《我对世界抱有恶意[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对世界抱有恶意[快穿]》作者:长空无双【完结】 文案: 世界对我有恶意? 不巧,我对世界也有点恶意。 俞雅——美貌,强大,高魅力,深心机,三观随环境正歪不定。 别问我男主,蠢作者见一个爱一个,每个世界男主都不一样! 本故事纯属胡诌,如有巧合全是偶然,如有bug打死不改。 内容标籤: 豪门世家 系统 快穿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雅 第1章 真假千金01 俞雅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了,在这笔投资上压了很多注,现下押宝失误,光明集团取消对蓝星科技的收购消息一旦传出,收购的股票必定跳水,技术人员紧急模拟跌停清算损失,最后汇报资金至少缩水一半。 俞雅暴怒。秘书默默往墙边挪了挪,一阵稀里哗啦之后,办公桌上的水杯连着文件已经煳了一地,她还在庆幸早熟悉老总这脾气,重要文件从来不给放桌上,再一看,糟,这次实在太生气,连电脑都给摔了。 “妈的,董为復那贱人跟万洋集团联手给我下套!” 俞雅有专门团队玩金融槓桿风险投资,但她本人比起投资更喜欢投机,她手下的对沖基金业务像鹰隼的眼睛一样盘旋在市场上,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可以赚钱的机会。早年大手笔进入股市抄底,在长达一年半的牛市中暴富再暴富并全身而退,这给她了绝对的底气继续投机。现在的股市一团烂泥沼,她一直指望着再干票大的,不想到头来一场空。 本来她只有三成的把握光明会对蓝星出手,毕竟蓝星也不简单。虽然这么点成算就够她亲自瞅一眼了,但好歹还是会犹豫下的,董为復放假消息万洋也要争,就彻底提起她兴趣。 光明重要子公司铭锐金属因污水排放连续两年被抓了小辫子,对于蓝星即将推出的新型污水处理技术很感兴趣,但光明跟万洋互别苗头多年,万洋直接拉了跟铭锐抢占市场的新鑫钢化来搅局,再进行技术转让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还不如直接收购公司——俞雅该收买的该刺探的都干了,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可以搏一把,结果新鑫放弃,铭锐决定搬厂与邻省晶晶水处理直接合作,俞雅硬生生一头栽到底。 “十万块先打过去,虽然消息没什么用,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俞雅脸青一阵红一阵。 倒不是说有多亏,蓝星科技是支她很看好的潜力股,涉猎范围广实验室根基厚,迟早能扶摇而上,但她这种赚惯快钱的最讨厌在一个项目上套住,再等着股票涨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该死的董为復!最讨厌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干的贱人! 秘书处理完回来,跟个鹌鹑一样窝墙角不吭声。看着老总一脸阴沉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然后看到老总怒气沖沖走过去捡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立马原地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来救星了。 “女朋友,周末不出来吃个饭?”低沉的嗓音带着笑。 俞雅从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发泄到生活中,尤其是对着自己还挺看重的未婚夫。于是努力按捺气到暴跳的太阳穴,苦笑:“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心情吃饭?” “胜胜负负,商家常事,”沈湛清笑眯眯,“这个时候放轻松最重要了。” 俞雅哼哼:“说得倒容易,我都快气死了。” 对面轻笑一声:“我在丽日酒楼,约了李军豪吃饭,刘佑天也在,来不来?” 沈湛清搞实业的,饭局上多是他那一批货色。刘佑天却是出了名的投资大拿,股票发家做空国债暴富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手下基金资金达千亿。眼光敏锐独到不多说,在瞬息万变人人都强占先机的市场上还以谋定而后动的老狐狸形象扬名,自然有够厉害。 俞雅眼睛一亮,连忙道:“马上来!别散!等我过来买单!” 迅速打电话叫司机,提起手袋就往外跑。秘书跟在身后跑:“俞总——那这边怎么办!” 俞雅大手一挥:“让李彬看着!” 司机飙车送她到地儿。冲进包厢,进门先倒酒,笑嘻嘻一口闷,然后挨个儿敬:“来迟一步,叔叔们别介意。” 一桌大佬先是吃惊,随即皆哈哈笑:“说曹操,曹操到啊。” 蓝星科技这桩案子不止一人盯着,但谁都没青鸟投资压的注多。光明集团准确的消息还没放出,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俞雅没来前,就一直对着沈湛清打趣,讲他未婚妻狠起来是真狠,到底年轻了些,三分敢拼五分玩命,大起大落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 沈湛清笑而不言。自家女朋友他了解,掀盘之前肯定留底,拼命之前绝对按牌,赌是豪赌,却绝不会放任自己玩脱。 俞雅则虚心接受意见:“所以等着来听叔叔们教诲呢。” 这两人无论哪个拎出来都是被人啧啧称赞的后辈。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那种,哪个都能独当一面,扛得起一份家业。眼红的人不是一两个,但谁叫人家打小的婚约,感情发展又顺利,至今没人能挖得了墙角。令诸多大佬只能暗嘆自家小子不争气。 第2页 一场饭局闹到下午三点,大佬们转场,小年轻去约会。 沈湛清喝解酒茶醒酒,俞雅送完人三下两下蹦到他面前,笑嘻嘻——她就开始敬了圈酒,之后能挡的全被他挡了,现下也只微微的酒意。 “别晃,头要晕了。” 俞雅就不晃了,探手去抱他。 “没心没肺,”沈湛清放下杯子搂住她,“早还想这下完了,你非得气到去杀人不可,这么一圈下来马上就开开心心,钱在你手上就是水对吧。” “哎呀,就算败光了还有你养我啊,”俞雅得意洋洋凑过去亲他嘴角,“谁叫我有个厉害的男朋友呀。”亲完眼睛忽然一眯:“你抽菸了?”什么时候熘出去偷摸的烟! 沈湛清笑笑,猝不及防一把按住她后脑勺亲上去,结结实实煳了她一嘴烟与果茶的混合味道。俞雅喘着气刚露出个嫌恶的表情,对方又亲上来。最后她按着沈湛清脑袋把他推开,眼睛一瞪作生气状:“别闹!” 沈湛清顺势把脑袋埋进她肩窝里,手捏她腰:“肉都松了——忙到晨练都停了?” 俞雅:“……”其实只是懒,懒觉怎能辜负。 “明个七点半崇文湖柳湾口让我看到你跑步的影子,否则我就搬到景园跟你住一起。” “……讨厌!”俞雅掐他脖子,“春困懂不懂,春困,我早上起不来!” 沈湛清笑着朝她呵气:“所以我来监督你啊。” 俞雅无语。想想大半晚上的夜宵,想想早上九点枕头上的阳光,想想满冰箱的冰淇淋,真跟沈湛清住一块,非得被他管死不可,只好耍赖:“你还是打死我吧。” “打死还是捨不得的。” 卿卿我我闹了一会儿,准备先去俞雅公司熘达一圈让她扫个尾,然后跑养生馆去放松下。刚把俞雅送到车边,司机摇下车窗喊话:“俞总,您母亲打不通您电话,让我转述——想你了,晚上回家吃饭。” 俞雅摸出手机一看,黑屏,飞快收进去,讪笑地看向沈湛清,心里嘀咕应该没看见屏幕被摔裂了吧……“一起?” 沈湛清笑着摇摇头:“今个就算了,明天分公司有事要飞过去看看,有些文件得提前准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他一进俞家就出不来了。 俞雅露出惋惜的表情,告别吻:“那我先走了。下周再聚。” 坐进车里,摸备用手机,致电助理:“云登那条红钻链子搞到手没?” 助理答:“两百万,内部拿的,没上拍场,不过人老闆说有事找您预约个饭。” “成,你看着办。”反正看情况决定帮不帮忙,“今个我要回家,你再帮我备点礼物——顺便跑东街帮我提一下机车。” 挂掉电话,开始思索蓝星的盘要怎么清。 俞家是个开明家庭,有钱,极其有钱,所以很重视孩子教育。非常鼓励孩子发展各自爱好。以至于当年俞雅她大哥俞睿学了七年油画差点就走了岔踏上艺术家道路…… 俞雅打小对数字与金融领域极为敏感,小学毕业就开始学习炒股。当时俞父批了十万启动资金,一个月赔光,拿出自己零花钱边研究边观望,一年后再申请资金,俞父给二十万,半年番两倍,此后赚赚赔赔,小有身家,刚准备干波大的不幸赶上金融风暴,资金尽数打了水漂。高中开始研究期货,第三次申请资金,俞父拿出一百万,自此杀入期货市场,跌打滚爬,熟悉各种交易技巧金融手段,高考日都是被保镖从期货市场拖出来塞进考场的。 刚成年就成立自己的投资公司青鸟,大学期间出国留学两年,战场从内到外,再从外到内,现下学业完成,公司蒸蒸日上,身家已挤进本市富豪榜前五十,有感情稳定的男友,在家人眼中,除了把公司当家把家当公司外没有什么缺点——想管也管不着,这闺女投资的房产遍市开花,本来是随时用作套现的,孰料房价疯涨,就总值来说比她公司的家当还要多,目前长住景园别墅楼,家人一个月能见着她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晚六点,俞雅大包小包拎回家。 一家人坐客厅看电视,俞雅进去就觉得气氛貌似有点不对。 “爷爷的茶叶,奶奶的旗袍,爸的领带,俞睿的袖扣——哦,还有俞小摩的玩具。”大包小包递给管家,抱着大只萨摩耶揉了把它长长的毛,松开手拍拍它脑袋,首饰袋还拎在手里,“妈咪,说好的想我呢?” 俞母抬头看了眼,俞雅瞬间心下一咯噔,眼圈为什么是红的?当下大怒:“俞昊又惹你生气了?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关我什么事!”一旁沙发上明显生闷气中的小鬼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关他事哦。”俞母讪讪道,“小雅你别错怪他。” “那怎么一副被欺负的样子?”俞雅捧她脸,“小心长皱纹……妈咪我给你弄来条粉钻链子,可好看,你先戴上试试。” 俞母捧着首饰袋瞬间就高兴起来。 俞雅转往另一边,从手袋里摸出钥匙先在气鼓鼓的弟弟面前晃了晃,果然马上所有的别扭一扫而光,眼前一亮几乎是飞扑地抢走了钥匙:“我的机车!” 第3页 “改装了发动机,要颜色还想再酷炫点开到东街老地方去换,玩玩可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下回再让我撞见你跟那群渣滓赛车我先打断你腿,然后把车直接沉东海湾去!” “我知道了姐!”俞昊颠颠地点脑袋,然后立马没了人影。 “爸,哥,”俞雅打了个招唿,俞小摩的狗脑袋一直在她腿边蹭来蹭去,她一边俯身摸着狗头,一边转向单独坐在一个沙发上神色有些拘谨的女孩,看了眼又迅速调头看俞睿,视线来回扫了好几遍,难以置信,“这该不会……是我嫂子?”不是他喜欢的风格啊,可都带到家里来了……不会吧,意外中标? “胡说八道!”俞睿难得的尴尬,这种尴尬显然不是被误会为男女朋友的那种,少说这位大少爷也是在欢乐场浪过的主,高中就交代了童子身绝非等闲货色,他的尴尬针对别的原因,“小雅,她是……” 俞睿一巴掌拍上自己脸,侧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爸,你自己解释。” 跟爸有关?难不成是私生女!俞雅大惊失色,飞快去看客厅正中还老神在在看报纸的某人——不会吧,他能犯这种错误? 俞父淡定放下报纸,慢条斯理推了推眼睛,抬起头:“小雅,这是你妹妹。” 真是私生女?!俞雅扭过头看过去,那女孩已经站在那,小心翼翼打量着她,手指不停地搅着,看上去很不安。 俞母挨过来:“小雅,真是妹妹……你当她是你妹妹吧。”她戴上手鍊本来高兴得很,听到这边的对话又开始难过起来,红着眼朝那女孩招招手,“落落过来……” 俞母握住她的手:“这是你姐姐俞雅,我们家最后的一个成员……”她抿了抿嘴,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对,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想哭了,“你要当她是亲姐姐。” 这态度不对啊。俞雅呆了会,慢吞吞走到俞昊刚才的位置坐下,表情严肃:“我觉得,你们得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俞母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俞睿则捂着脸压根没抬头,俞父沉默了一会儿:“说来话长……总之……当年在医院抱错了。” 俞雅的表情跟被天打雷噼了似的。 当年在医院,两个产妇几乎同时早产,孩子刚生下都有点不好,送进了icu,护士插错了铭牌,两个孩子就这么换错了。俞父并不是才知道这件事,早些年意外得知真相后他就在查了,以他的权势,查这么件事自然不在话下。毕竟是自己的血脉,该有的也得给,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俞雅他是不肯捨出去的,那家待他亲生女儿也挺好,他想就这么阴差阳错下去好了。只是没想到那家也知道了,亲生的孩子要见亲人他能拦着吗……就有了现在这场面。 这顿饭都不知道怎么吃的。 饭桌上告知爷奶回乡下老宅了不在。俞雅魂不守舍,一家人顾忌着她心情也不敢说话。 吃完放下筷子,俞雅清了清喉咙,所有人条件反射抬头,俞昊甚至连筷子都吓掉了。 “挺好的,”她想了想,心平气和道,“叫落落是吧?”她笑笑,“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准备,礼物下次给你补吧。” 许落落连忙摇头:“不……不必了……” 俞母紧紧抓住她的手,俞雅反手拍拍她,示意她不用紧张:“妈咪,挺好的,你多了个贴心小棉袄,以后逛街美容都有人陪了,不是很好吗?我工作忙,长期不着家,有个妹妹帮忙照顾你,我也放心得多。” 俞母哗一下流了一脸泪。 “哭什么?”俞雅焦急,“我说的真心话!” 俞父也放下筷子:“阿睿安慰安慰你妈,小雅跟我来。” 俞雅只好起身,跟着俞父上楼到书房。俞父拿了个文件袋递给她:“我的意思是,你终归是我女儿——这个变不了。”人到中年气势沉淀,说话做事都慢悠悠,但那股子坚定不容抗拒的意味极其清晰,颇有点一言九鼎的味道。他瞒了那么多年就是不想女儿跟自己离心,估计俞雅要敢说不认这个爹了,他真能打断她腿让她清醒清醒。 “不过也总要让你知道亲生父母那边是怎么回事,省得你自己跑出去查这查那……小雅你向来有想法,我也不过问,真遇到棘手的了再找我也行。” 第2章 真假千金02 许家不是什么富贵家庭,但过得也不差。 祖上几代农民,养家餬口还可以,孩子生得不多倒也过得下去。许爷爷生病去得早,全靠许奶奶拉扯孩子。到许父这一代,正赶上潮流,丢了锄头开始做些小生意,许父十六岁出家门闯荡,从搬砖工开始干起,自学了水电,后来混成了包工头,慢慢手下有了自己的一支施工队。性格实诚厚道乐善好施,多年来一直接济乡里,帮衬乡亲,穷亲戚虽然多,架不住他事业红火,赚的钱也不少。 许母本来是纺织女工出身,结婚之后见丈夫带队伍忙,辞职帮着烧菜做饭,后来专职做了家庭主妇。大儿子叫许晟,头脑灵活读书也争气,念完大学还考出了一级建造师,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性格跟许父很像,也并没有时下年轻人的花花肠子浪荡劲儿,谈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已经订了亲,读得护理,现下在当地人民医院做护士。许家当年罚款生了第二个孩子……阴差阳错就是许落落,女儿出生后日子越过越好,因而打小对女儿非常疼宠。 第4页 许落落的读书天分不高,只是高考发挥超常,后来进了名校南大,读人力资源——俞雅摸了摸鼻子,她说怎么那年她爹忽然在南大捐了一栋楼呢——大四那年被当地一家有名的外资企业招走,她虽然性格温吞不擅长面对大场面,但对各式办公软体与相关人事管理软体还是很熟练的,工作两年在岗位上不温不火,工资比起一般来不算少但也没大的职业前景。 在同一个大都市……只是许家待的小镇稍微偏僻了些而已,俞雅从没想过,也许某天擦肩而过的就有自己的亲生哥哥亲生父亲……相见却不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放下资料,用力揉了把偷偷跟她进房趴在她脚边笑呵呵的萨摩耶。 “俞小摩啊,”她苦着脸道,“我头疼得很,人类世界竟然还有这种鬼操作——你还笑,你就知道笑,你知道我三观都快碎了么!” 她爹不是她亲爹,她妈不是她亲妈,都长到那么大了,忽然告诉她自己的身世有问题。亲身父母认不认,怎么认,以后怎么对待,全是麻烦,而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爹妈呢,就算错对象了彼此一直以来的亲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像俞父认为的,俞雅无论如何都是她女儿,俞雅也不可能丢了这个爹这个妈。 外间门被敲了两下,俞雅火速把资料塞文件袋,拉开床头柜顺手放进里面,这才走过去开门。穿着睡衣的俞母红着眼睛伸手抱女儿。 “妈咪你又哭……”俞雅心疼地拍拍她背,俞母一向性格单纯多愁善感,没什么主见,但有一点好,丈夫开口就听丈夫的,儿女开口就听儿女的,俞雅从小早熟,比起男孩大大咧咧,她跟俞母的感情更好,“再哭不好看了,不要昨个还跟我像姐妹花,明个就隔了辈了。” 俞母哭腔:“我两天没睡好,老梦见你认别的妈咪去了,不要我了。” 俞雅把她哄进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艰难抱起俞小摩前肢把狗脑袋塞她怀里,盘腿坐她脚边认真跟她讲:“妈咪,你养我足足二十五年,你想想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二十五年?”她一边撸狗毛一边道,“血缘变不了,但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就能变了?” “许家那边,我肯定是要去看看的,什么事都得看过之后再说——但我的事业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将来要出嫁了我肯定还在这里,我能跑到哪里去呢?无论如何,我爸叫俞鹏飞,我妈咪叫高素英,我姓俞,我比谁都像我爸,比谁都像俞家人。这能变吗?” 俞雅嘆口气:“妈咪你别老想太多,以前怎么样以后也是怎么样。听我的,你多看顾下落落。既然认回来了,就不能再把她放在小镇里了,工作什么爸会安排好的,该给女儿的他都攒很多年了就是没给出去而已,你就多照顾照顾她生活。衣服,首饰,俞家女孩儿的样子总要有,而且大家总得开诚布公谈一谈,看看她想过怎样的生活。俞家庇佑得起孩子,不需要她多出色,普普通通的也挺好,但是见识、眼界这种一定不能少,你多带她出去转转。” 俞母乖乖点头。看着这个女儿,眼神还是可怜兮兮的。 “可是……可是,”她还有些犹豫,“别人要说你闲话。” 俞雅哈哈一笑:“妈咪,我是俞雅,别人得喊我俞总、雅姐,我在外面的名头可从来不是俞家姑娘——我哥还笼罩在我爸的阴影下呢,说来说去都是小俞总、俞大少——我怕什么?背后说什么我管不着,要有人敢当面跟你吠,让小蕾把名字记下来,看我不弄死她。” 俞母很快就放心了。她开心地揉着俞小摩的狗脑袋:“那我们说好了哦,不许不认妈咪。” “你可放宽心!” 俞母脚步轻快回去睡觉,顺便把俞小摩也给拖走了。 俞雅看她上楼,回身刚想关门,拐弯口探出个毛刺刺的脑袋,顿时眉毛一扬:“明个要上学,你作业赶好了么,还跑出来浪!” 俞昊蹭蹭蹭跑过来,瞪着她,压低声音:“反正我就认你一个亲姐!”说完又蹭蹭蹭跑走了。 俞雅:“……”哭笑不得。 回屋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起身进卧房拉抽屉又拿出文件,瞅着资料底下的电话号码发了好久的呆,还是摸出手机。 “餵?哪位?”线路那头的声音声线略粗,但是语气豪爽。 “我是俞雅……您,应该知道吧?”俞雅莫名有种情怯的感觉,对方听完她说话忽然就安静下来,唿吸打在听筒上但是没有说话——她想着她爹这种事事要握在手心的,肯定去跟人许家谈过话了,内心不免有些塞,“明天,下午……我想去看看你们……方便吗?” 对方大概不知道怎么说,但这么问出他几乎是瞬间就道:“方便!当然方便!”急切得很,但说完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声音稍微有些哽咽,好一会儿才道,“要去……接你吗?” “不,我自己来……我知道地址。” 彼此无言,俞雅道了句“早点睡”也就挂断电话。 把临时的决定发给助理,让她安排司机顺便准备些合适的礼物,坐在那半天没什么睡意,又摸手机:“男朋友,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5页 那头失笑:“我可还没走呢。”大概觉得这通电话稍微有些意外,“怎么了?” 俞雅默一下,扶着脑袋笑了:“没什么要紧的。”她觉得自己没必要纠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简单的事,哪有股票期货复杂,一想通语气马上轻松起来,“反正过后你也会知道——回头再说。” “还要卖关子啊,这可不厚道。” 俞雅笑嘻嘻要挂电话了:“我要睡了!” “……希望某些人说睡就睡。”沈湛清笑着提醒,“明早别忘了晨跑。” “哎呀我男朋友好烦。” 丢掉手机关灯躺了会儿毫无睡意,俞雅蹭地坐起来,偷摸自己电脑看大盘。 结果第二天三个闹钟还是起迟了。 俞雅瞪着眼看早晨八点钟的太阳,一身单薄的运动服觉得还有点凉,想想算了吧,还没转身就被活蹦乱跳的萨摩耶拱着往外走:“哈哈哈俞小摩你够了!” 狗把人熘了一路。 俞雅气喘吁吁追着狗跑回来,满头大汗埋怨:“你是萨摩耶不是哈士奇,别那么疯啊!” 餐厅没有爷们人影,大概早就去公司了,落地窗开着,俞雅追进去,抓住缰绳拖住趴在地上唿哧唿哧甩舌头的俞小摩,递给管家:“帮它洗个澡——越来越不像话了,坭坑里也敢踩!” 俞母忙不迭递给她一杯鲜榨的果汁。 “你们慢点吃啊,”俞雅喝完果汁对着许落落笑了笑,“我去沖个凉再下来。” 吹完头髮,选了身装扮,在脸上画了个淡妆,拎手袋下楼。 俞母在跟许落落说话,小蕾坐在另一端吃早饭,气氛看着不错。见她下来,俞母立马起身去厨房给她端煨好的燕窝粥,小蕾笑着打招唿“小雅早”,许落落小声叫了声:“姐姐。” 俞雅对许落落笑了笑。真说不清两人谁大谁小,但俞父一口认定了她是姐姐,她也就直接这么认下了。小蕾是俞母早年资助的学生,毕业之后一直跟在俞母身边,现在儿子都上小学了,年纪虽然比俞雅大,但小蕾小雅的一直叫惯了也不改口。 一边喝粥一边问:“今天什么计划?” 俞母坐在中间,左一个女儿右一个女儿,被开导成功没了心结之后简直人生赢家,红光满面:“先带着落落随便逛逛,你爸说他安排一下,明天亲自带着落落出去转一圈。” 俞雅夹了个虾饺:“挺好的,把身份先定下来。”转头对许落落道,“别怕,在这个城市,爸的颜面大得很,尽管昂首挺胸站出去,没人敢说你不好。” 小蕾点头笑道:“这里没那么可怕,别老想着电视剧里的豪门样子觉得很恐怖,谁都要吃喝拉撒,这么一想也都是普通人而已。风起云涌杀人不见血是针对那个层次的——”小蕾下巴指指俞雅,促狭道,“你姐这种商界金融领域天天杀来杀去的,我确实说不上什么话,但女眷之间都挺好相处,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只要背着俞家小姐的身份到哪里都得捧着你走,二世祖有,但没人敢对你放肆,除非他们想被打断腿。” 俞母捂着嘴吃吃笑。 俞雅听得倒是有些惊讶。小蕾眼光很毒,基本看人看两眼就摸清楚里面是什么肠子了。要不然也不敢只放一个她在俞母身边。她对许落落抱着善意,能说这么一番诚心话,说明这确实也是个好孩子。 俞雅笑着接道:“妈咪没那么细心,有时候顾不上的,你就跟小蕾或者管家说。” 吃完放下筷子,对俞母说还想喝果汁。俞母兴高采烈跑进去榨果汁,俞雅看她进去了,对许落落道:“我跟许家约好了,今天下午去一趟梅山。” 许落落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脸色一白,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俞雅安抚地笑笑:“我总要过去看看,毕竟也是……我跟你实话实说,我也只能当一门亲戚了。都是成年人,事业重心未来家庭都在这里,也不能多做些什么,谈亲情什么的太虚,我会尽量做到一个女儿该做的。你也别多想——我很欢迎你来,也欢迎你融入这个家,爸我不担心,俞睿俞昊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多担待,两个爷们都被宠坏了——当然,能多顾及顾及妈咪就最好了,你大概也看出来,她有点太单纯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小蕾。” 小蕾在对面笑着点点头。 车子出中心城区下高速后东拐西拐也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许家不住老家,早些年就在镇中心买了房子,也是高层住宅楼,绿化环境都不错。 车子刚到小区口,就见着许父许母连着许晟与他未婚妻孙蓉大老远的就站在那看着了。这么一眼,俞雅再硬的心都忍不住酸了下。 司机停车,助理大包小包跟着俞雅下车。 “回自己家……带什么东西……”许母眼眶都是红的。不敢掉眼泪也不敢伸手抹,就眼巴巴看着她。 助理表情不变,带着笑地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到许父许哥手里,转头看俞雅:“俞总,我自己订个酒店找家咖啡馆待着,您不用理会我。” 她察言观色分外优秀,本来选了下午这个时间段就是可攻可守的,谈不来直接撤,谈得来住一晚也可以,看俞雅这表情就知道没忍心,她也就自便了。 第6页 俞雅点点头,司机载着助理走了。 “进去吧,风大。”她回身对许家人道。 许家人都在悄悄看她。长相跟许父许母不怎么相像,眼睛却像许晟,但许晟看着斯文些,她的眼角微微撇开却要凌厉得多。容貌很美,气质极佳,眼睛又黑又亮,举手投足都很有味道,看着像那种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人,但对着他们笑起来,又叫人不自觉有些暖心。 ……是跟许落落完全不像的一个人。 屋子相当干净,应该紧急打扫过。茶几上堆满了各式水果,还有个大大的水果拼盘,俞雅在沙发上坐下,场面见多了,倒也没什么拘谨,但拘谨的四个人那么眼巴巴看着她,她也不免有些紧张,只好笑笑掩饰过去:“毕竟……第一次见面,所以带了点礼物……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许父忙不迭开口,说完就有些尴尬。这还没看呢。看了眼俞雅,仍旧带着笑,暗下松口气许母横了丈夫一眼,起身拆礼物。 许父爱酒爱烟,带的是上品的茅台与香菸,许母的是一套铂金首饰,许哥是一块手錶,给还未过门的嫂子准备了一个镶钻的玫瑰金手镯。 “真是……”许母眼睛又红了,“也太……我都一大把年纪了……” 俞雅哄惯了俞母,对付这种年纪的人自然有一套。起身专门坐到她身边,给她试首饰:“从来没见过您,不知道您喜好……就按着我的想法,给您挑了点东西,样式可能简单了点……” “不简单,挺好的,挺好……”许母连忙道。 俞雅给她把项鍊跟手镯扣好,耳朵堵着茶梗,看着有些年头了,不敢随便拔,耳环就没给戴:“多合适呀,您还年轻得很,一点也不显老。” 儿媳妇孙蓉也在一边小声奉承。 “嫂子你也试试,合手吗?” 孙蓉不太好意思,许晟就拿过首饰盒,给她把镯子戴上了。 手錶也挺合适的,他没说这表是劳力士,市价至少好几万,但是心里也暖唿唿的。许父悄悄出去拿了个玻璃杯,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杯酒。 气氛好很多。许母紧紧拉着她的手,一面招唿她吃水果,一边问:“这些年……怎么样?” 俞家什么光景想来许家人心中都有底。俞父不会明着说,但为了防人家跟自己抢女儿,该露的也不会省下。俞雅也没有多提家里,只是讲这么多年自己的学业跟事业。语气轻描淡写,但一个价值几十亿又百分百个人控股的投资公司,如何发展的歷程也够惊心动魄了。 “真好……真好啊……”许母抹着眼泪不住地说。 “我挺好的,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俞雅笑道,“我前几年订的婚……”看到许母有些担忧的眼神,她又解释,“不是联姻,是我喜欢的人——下次来把他带过来,让你们见见。” 一讲讲过两个多小时,许母进厨房料理晚饭,孙蓉跟进去帮忙了,俞雅对任何家务都棘手,于是坐在客厅陪许父许哥说话。许父曾走南闯北讨生活,见识也挺广,喝了点酒,又有俞雅捧着说话,话也多起来。 其乐融融一顿饭,许母也放开了些,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俞雅觉得挺新奇。然后开始讲许晟与孙蓉的婚事,看出俞雅对许落落观感并不差,又讲了些俞家人对许落落的态度让他们安心的话,有时候随口也讲许落落几句,那种母亲对女儿疼爱又埋怨似的口吻。 晚上睡在许落落的房间,许母老早换了新的床上用品,但看着还是很愧疚。越是想俞雅如今的身家,就越是觉得这地方不配她,有对自己无法提供更好的条件的羞愧,还有点怀疑这么优秀的女儿是不是真是他们生出来的…… 关上门,俞雅坐着发了会呆,摸手机给助理打电话:“明早八点来接我。”十点有个会议,最好能赶上。 “好的俞总,”助理一边应答一边问,“相处如何?” 俞雅想了想:“都是实诚人。” 其实不止见面礼,她过来还揣了个文件,许晟单位的总公司附近一个楼盘她正好有投资,许晟很有能力,现在缺的是资质,三到五年内一定会被调到总公司,她本来想送套房子给他做新婚礼物,但见了许家人之后又反悔了。不是说许家人不好,是太好了。金钱的不对等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落差,她又不是甩钱解决麻烦的,既然确定了以后要来往,她自然不想看到亲爹亲妈对自己唯唯诺诺。 她是个聪明女人。现下虽然对方知道了她身家颇丰,但毕竟只是个不真实的概念,见面礼是中等档次,既凸显出她的重视又未拉开彼此距离,双方自然好说话点,一栋住宅房对她来说是九牛一毛,但放在普通人家这筹码就加得太重了,想想还是徐徐图之。 金融市场上的后遗症。一遇到这种场面,老是想狂风骤雨直接从气势上连根本上压倒对方……现在是玩感情,得悠着点,悠着点。 第3章 真假千金03 小蕾很端得住。 跟在俞母身边,什么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都见识过了,别说俞家待她不薄,就是出去人家都得高看她一眼,而这么大诱惑还能老老实实嫁给青梅竹马的恋人生儿育女,过普通人的生活,说明她是个绝对忍得住诱惑守得住心智并且坚定可靠的人。 第7页 许落落的特殊身份意味着怎么对待她着实会是个考验。她从俞母口中得知她的存在的时候,心里就是一阵纠结,小蕾心思九窍脑中弯弯曲曲多得是,当时就有算计,俞雅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许落落要占到多少分量得看她能耐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俞雅跟许落落还真没什么冲突。俞家实在家大业大,多一个女儿对于俞家来说,真跟多张嘴巴没什么两样。俞雅自身能力卓绝,青鸟投资已经足以彰显出她非凡的才华,血缘阻断不了亲情,更别说她对此根本不会在意。而许落落不管怎样,血缘保证了俞家会好好养着她,顶多就是将来结婚时的一副嫁妆而已,只要不是什么刁钻蛮横惹人厌的性子,俞家人都会好好待她。后来见到了真人,观察良久,心上的纠结稍稍放下两分——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比较简单的女孩,心思都写在脸上,没什么花花肠子,简直走大运了。 一天跟下来,拒绝了俞家晚上的留饭,开车回家的路上给俞雅打了通电话。 俞雅看到电话时,一场会议早过了下班点。她抄起手机看了眼,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推门进里间打电话去了。她的身影一消失,一屋子飢肠辘辘却连个声都不敢吱的员工旋即起身,你追我赶一窝蜂跑去隔壁茶水间——最早冲进去的那位一看外卖袋就一喜:“茗禾居!” 一人先抢了一盅燕窝粥在手,暖烘烘喝下立马手脚麻利拆包装,先把那个独立包装的套餐盒小心翼翼拿出来放到一边,这明显是老总的晚餐,剩下的火速瓜分大快朵颐。 在青鸟工作,压力大任务烦神经每时每刻都绷紧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加班是常态,返工是习惯,节奏快到一漏拍就能活活把人逼疯,但老总给的待遇之厚实就足够让人忽视了之前所有的缺点。更重要的是,老总本人好说话。你都爬到这种位置了,老总吃肉也不介意你跟着喝点汤,一些内部的消息足够你把自己的闲钱翻个几番,而且她着实是个贪图享受的主儿,能用好的她绝不用次的,在她手底下干活,生活档次都能提升好几个等级。 “怎么样?”俞雅捏着热水杯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俯视城里繁华的霓虹。 “看了一天,就是普通人的模样。”小蕾扶了扶蓝牙耳机,双手握方向盘聚精会神,“胆子小,起不了什么坏心。目前瞧着,人品也还过关,至少是能明白事理的。” “那很不错了。”俞雅挺满意。底子白,大可以慢慢教,就算普通人家难免小家子气一点,要学起来也不难。俞家不需要锦上添花,做好自己就很好了。最怕的是那种坏念头憋心里,跟个休眠火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她是不在乎,伤到俞母她会很不高兴。 小蕾笑笑:“能教的我先教着——这可是格外工作,你可得给我多加份工资。” “那是自然。”俞雅心情不差,“教好了我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挂掉电话琢磨了一会儿。小蕾的眼光她一向认可,那这事可以先放放了,等遇到小蕾都没法解决的问题再说。出门打算继续开会,一看会议室空无一人,想了下,觉得肚子是有点饿了,于是也调头去茶水间吃晚饭。 * 许落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会儿卷被子闷里面,一会儿掀被子起身,一会儿打个滚,觉得简直跟做梦一样。 回来有几天了,俞家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当然有钱,有钱的不得了,俞母坐在那些她曾想都不敢想的店里,根本用不着翻看,都是店员亲手捧着新款清单与实物到她面前任她挑选的,甚至她都怀疑俞母根本看不到那些让她胆战心惊的价码牌,刷卡付钱的时候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可要真比起她所认为的那种“豪门”的样子,差别又着实有点大。 俞家管家佣人司机保镖配备齐全,但一点也没有什么大家族做派,一般情况下她都看不到那些人。俞母会亲自下厨,甜点甚至做得相当棒。俞父处在半退休状态,还是很忙,但空闲时间也会跑俱乐部高尔夫跟钓鱼,但无论一天的安排有多紧,晚上一定会回家,早饭一定会坐在餐厅吃。就算是俞睿跟俞昊两个,也没有一点富家子弟高人一等的气势。俞睿甚至挺谦虚,俞昊脾气急性格略显暴躁,但待人接物举止投足的教养一眼就看得出来。 许落落原本很害怕,觉得自己土里土气什么都不懂肯定会被嘲笑、看不起,但她后来发现,她多想了。俞家的氛围跟普通人家里也没什么两样。 奇怪的是他们对多了一个人似乎完全没什么意见,可能最先开始的时候还会多打量打量有些难以置信,俞父一发话,全家就都干脆利落接受了。他们对待她就跟某个熟悉的家庭成员一样,该如何还是如何,并不会刻意讲究什么——也不像是无视,忙工作的忙工作,忙学业的忙学业,至少见着她会停下来笑笑打声招唿……不得不说,只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就要坦然得多,有时候甚至怀疑对方根本没把二十多年的分隔当成一回事。 当然私下里她也觉得这种相处有点太过平淡了,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说好的矛盾纠纷呢?说好的家庭争吵呢?这可是女儿被抱错的大事啊——就这么——这么过去了?她曾纠结那么久……结果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平静?她就像是个战战兢兢鼓足勇气打算叩响龙穴大门的人,结果发现以为的暴龙其实是玩具一样。 第8页 俞母刚看到她还会哭……可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在担心亲生女儿回来了,俞雅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会去认别的妈咪。俞母一点都不会忌讳这种话叫许落落知晓,或许说她根本没这个意识,当她发现俞雅还是认自己的,就开开心心摆弄另一个女儿了。 许落落知道人家相处二十多年感情深厚,来之前就想好了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她甚至想,她又不贪图什么,人家要是不肯认她就走。可她没想到俞家的反应这么奇怪。她根本就是一露面就毫无波澜地得到了俞家小姐的待遇……但她还是莫名有点失落有点酸。 大概就是意难平吧。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俞家女儿,来看看亲身爹娘是应该的,一方面又觉得,要是有人代替了她在许家的位置,她也会不开心——当年被抱错的因已经种下了,现在什么后果都是有缘由的——换位思考一下,现在这种情况好像很不错了。 想到俞雅……俞雅跟她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说白富美还是太浅薄了,那种张扬的明艷,发自内心的自信与魄力,举手投足的优雅涵养——站在她面前已经不是单纯一个自惭形秽就可以概述的差别。 跟她相处最多的是俞母,而俞母对俞雅的存在是相当骄傲的。许落落听她讲俞雅的学业,讲俞雅的公司,讲俞雅的未婚夫……她真的是很厉害,那种你难以高攀望尘莫及的厉害。 虽然明知差距,但也忍不住想如果她是俞雅如果她从小生在俞家……她是不是也能变成那样? 翻来覆去睡不着。勐一掀被子坐起来,捋了把脸摸手机。 微信群里相当热闹,大晚上的几个花痴还在为最近电视剧里的小鲜肉扯个没完。许落落的好朋友并不多,虽说做的是hr,工作两年也认识不少人,但顶多就是说得上话,交心的并没有,寻常可以说说贴心话的也就是大学寝室这那几个姐妹。 窥了会屏,还来不及翻聊天记录,忽然看到底下蓦地来了一句:“对了这两天落落跟你们联络了吗?” 一排的“没有”飞快窜出,许落落连忙打字:“我在。”想了想又道,“这几天比较忙。” 她的出现显然惊翻所有人,一向大大咧咧的李缘甚至飙出句脏话,然后感慨:“你丫一点信儿都没有,我们还在猜你个蠢货被冒牌货暗杀掉了呢!” 这话看得许落落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对于“冒牌货”这个词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太放心里去:“没,我挺好的,俞家挺好的。” 王海青笑嘻嘻道:“那是~那可是俞家啊——我大学室友亲爹是俞鹏飞,说出去能惊掉多少下巴哈哈哈。现实比电视剧还精彩啊。” 俞大佬低调是低调,但毕竟站在那样的高度,俞氏国际响噹噹一块招牌顶在上头,怎么说都是经济报刊金融杂志上的常客了。如果说传承上三代才算是真正的豪门,俞家无疑就是豪门中一霸了,俞鹏飞虽然不是俞氏国际的创始人,却是一力将这个集团发展到如今规模的大佬,而这大佬竟然是许落落亲爹,说羡慕嫉妒恨都已经不能表达内心的感受了。 “你这倒霉孩子,”寝室长罗水方道,“这两天忙啥呢?” 可不就是倒霉呢。要从小长在俞家,那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不尽,像她们这种人估计是连跟她说句话都难的,偏偏打小就被报抱错……之前她们还阴谋论——好吧现在也还这么觉得——怎么就那么巧俞家孩子跟人换错了?里面真没什么猫腻?普通人都年年体检呢,在俞家那种家庭,真二十五年了没查出来问题? 许落落没回俞家前这伙人就讨论得热闹了。电视剧小说里各种阴谋诡计都给抡了一遍,一会儿觉得许落落就该找上门去,本就是俞家的孩子那一切本就是她该得的凭什么便宜了冒牌货,一会儿又觉得许落落还是适当躲躲,她又没长什么心眼鲁莽上去被准被谁一口吞了连骨头都不剩……许落落终于鼓足勇气去寻俞鹏飞的时候,虽然知道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但这一寝室的人甚至已经预备着随时拨打妖妖灵…… 那种大佬太遥远了,平时也就仰望仰望舔一舔。真要对上面,她们这等普通人腿都得打颤话都说不出来,多想也难免。一切都按着最坏的打算思量,当然,连许落落自己都想不到,这事那么多年没被揭破的原因其实压根没什么阴谋可言,她们信誓旦旦一直被蒙蔽的俞鹏飞俞大佬才是罪魁祸首。老早知道真相的他亲自下手捂着,若不是又一番阴差阳错,谁能看破? “熟悉家人……陪妈妈逛街。”说起这个,她之前都是按爸爸妈妈这么叫的,俞睿俞昊也是爸妈爹娘这么随便着称唿,但不知道俞雅喊俞母一直都是喊妈咪……又不是港台那种环境,喊妈咪真的不矫情么…… “逛街?!老实交代买了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衣服首饰包包鞋子!嗷嗷一定都是大牌吧快让我们瞻仰一下!!” 说起奢侈品顿时群情激昂,许落落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多少……” “憋废话,快上图!” 扫了扫衣柜,扫了扫梳妆檯,折腾了一番再回到床上,看到王海青意犹未尽:“据说有钱人最高档的衣服什么的都是手工定制的,是不是啊?” 第9页 许落落想想:“大概吧……确实有裁缝来给我量过身……” 李媛忍不住嗷嗷叫:“这就是小公主的生活啊!我们的落小妞终于要精緻起来了!” 罗水方笑道:“做好衣服不会就要开宴会啥的吧,照理说,这种时候不得庄重宣告下真正的俞家小姐找回来了吗?” 几人又开始兴致勃勃开脑洞宴会上会遇到什么。说了会儿各种经济版大佬金融版男神,没准来个一见钟情浪漫相遇什么的。又说担心冒牌货使坏,一定要小心宴会被搞砸。 许落落看了会儿竟然发现自己插不了嘴,最后弱弱道:“我不知道啊……” “咦,没告诉过你吗?” “宴会啊!肯定有宴会!说起来上流社会不是各种宴会各种趴么,哎呀我们中竟然也有人能混进去了——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咋样的?” “嘻嘻,你们这些蠢货,落落才刚被认回去,按理说不是要先学学礼仪讲讲忌讳什么的才能带出去么,哪那么简单!” “跟我们大学的礼仪选修课那样的吗?” “肯定不一样!那种瞎搞搞的,老师自己的礼仪就不标准好么。俞家请来的,一定是那种超级大咖!”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许落落不知为何有些窘迫。她想说没有宴会没有礼仪老师这些……但又说不出口。这几日要不就陪俞母出门逛街,要不就跟俞母在家插插花做做烹饪,偶尔会遇到俞母的一些朋友,俞母也会像献宝一样介绍她,但没人提到俞家要举办什么宴会,也没人带她出去参加什么宴会——俞父是带她出去转过,俞氏国际总部大楼熘了熘,高尔夫俱乐部转了一圈,介绍她的时候是亲口说这是小女落落,那些本来只能在杂志跟网络上才能看到的大佬,见到她的时候都很和蔼,还夸赞她眼睛清明什么的……然后就这么完了。 许落落放下手机,搅着手指胡思乱想,心里一点喜意都找不到了。 虽说、虽说……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换姓氏什么的,但俞家怎么也一点没提呢……一个叫许落落的人在俞家,名不正言不顺什么的,外边人……就没有说的吗? 只要想到自己或许在外被人嘲笑丑人多作怪被人骂痴心妄想等等,她就浑身不舒服。又尴尬又有点委屈,她本来就是俞家的亲女儿啊…… 然后越想越颤抖……俞家,到底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 许落落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姑娘,想不通,趴在枕头上悄无声息哭了一场。忽然很想家,摸出手机半天又不敢拨号。一看都快十一点了,爸妈应该都睡了……她也不想打扰到他们。 窝在被子里越想越难受。有什么比心里很渴望被重视,偏偏只被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更叫人难过的事呢? 她的脑袋里不断浮现俞父严肃又淡然的模样,想到俞母想一出是一出心血来潮的性子,俞睿与俞昊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的交流……再一想想,之前俞雅在家的那会儿,俞家截然不同的气氛…… 她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纠结万分还是拨了号,努力掩饰自己的鼻音:“餵?妈?” “是落落啊!”她妈说话的声音竟然是笑着的,“哎呀,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许落落有些疑惑:“你那头……怎么那么热闹?” 许母说来又笑:“可不是嘛。在跟亲家公亲家母谈你哥婚事呢!”她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两个月了你嫂子……”然后又笑,语气听似埋怨但声音里又说不出的高兴,“你哥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今年正好还有好日子,就跟亲家合计着把婚事提前了。” 许落落也挺高兴:“那正好啊!”孙蓉脾气很好,跟许晟谈了多年两人一直和和乐乐就没闹过什么争端,她对这嫂子也很满意,听闻婚事哪有不喜的。 “哎呀,还要多亏了小雅!”许母说来后怕,“你嫂子被提拔护士长了,去市里参加培训——自己都没想到有了,回来的时候在地铁站被推了下,差点出意外——我们路远要时间,你哥就给小雅打了电话……等我们赶到,你嫂子全套检查都做完了!现在宝宝健康得很,哈哈。”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许落落一点都不记得,想跟许父说句话,听许母说许父早已经醉醺醺在跟亲家公侃大山,也不强求了,挂掉电话,她鼻子一酸又落了泪。 第4章 真假千金04 俞雅谋划着名怎么也得坑董为復那贱人一把。 仇肯定要报。做男人做到像董为復这样的也少有,打小就贱,见不得人好,损人不利己的事都干得很熟练,还死抠,抠到玩小明星都不想给钱——还口口声声人家爱慕虚荣非要巴上来,他就顺带睡一睡又有什么不对——在圈子里的名声简直臭得可以。 俞雅跟他的过节要追溯到小学时抢了董为復两年班长位置,他就一直给她使小绊子不让她舒坦,后来俞睿绑了他麻袋狠揍了他一顿,他是不敢再拿俞雅怎么样,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苍蝇虽小,可一直在耳边嗡嗡嗡还时不时坏你一锅好粥,任谁都会火大。 第10页 早两天许落落的事传出去,董为復还特地跑到青鸟来嘲笑了她一番。笑归笑,倒还没蠢到大喇喇把这等事透给报社网站什么的,这事说来不光彩,他也很知道利害,明白如果真敢这么下俞雅面子,别说俞雅要恼,沈湛清俞睿要找他麻烦,这能把俞鹏飞那尊大佬都给惹火了,到时候没准连他爹娘都会忍不住打断他腿。 俞雅眼高于顶要玩就玩大的懒得计较小事,名声这种东西更是从没放在心上,她未婚夫沈湛清可不是什么好鸟,心眼比针还小,董为復踩的陷阱多了,自然清楚睚眦必报在这对狗男女面前是反过来的。至于俞鹏飞……他对俞雅的看重还真是明明白白的,都说要不是俞雅更喜欢玩金融搞投资,自己又立得起创建了青鸟,俞氏国际他都是想交到俞雅手上的——放在别家,这长子跟长女就得闹个你死我活势同水火,但就偏偏俞家那么诡异,俞睿甚至坦然放话比不上他妹——妈的,多少暗中憋着坏的在失望。 现下俞雅不是亲女这事揭破,也不见俞家什么反应。试探着去俞睿面前讨好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早被狠狠教训过了,而且要说俞鹏飞从来不知道这事,可能么?这位手段人品都没话说的大佬压根是一点没介意俞雅身份,傻子都看得出来俞家这几个他最疼宠的还是俞雅。于是在外,众人对许落落的身份也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知道就好,话就不用在嘴边说出来了,当作俞家本来就四个孩子对待。至于俞雅……这货靠自己就迟早是大佬了,就算对她不怀好意,身份问题能打击她个毛。 这日俞雅依然拖着一帮人加班,接到沈湛清电话说回来了,挺开心,挥手解散了会议室一帮鹌鹑,准备先去跟未婚夫吃个饭。 沈湛清笑眯眯说好久没见岳父岳母了想得紧,并且已经与俞母说过今个晚饭上俞家吃。 俞雅一个寒颤,后知后觉应该是许落落那事儿传他耳朵里去了——想想也是,这种超级大八卦,老一辈的心照不宣,年轻一辈是老早就传疯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难听话肯定有,但嘴巴长在别人脸上管不着啊——摸摸鼻子心里有点虚:“不早了,那你先过去,我今个自己开车估计半道得堵一会儿。” 挂掉电话回办公室,里头有衣帽间。脱下套装,挑了身轻便的,简单理了下脸上的妆容,解散发绳捋捋头髮,左看右看觉得近来太懒了,赶明儿得去做个保养换下造型了。 叫来秘书嘱咐一下,刨除几项任务让底下人做完直接下班,拎包就走了。 开车出去果然撞上晚高峰,俞雅表示很不开心。 沈湛清确实是后来听到风声才想起那晚俞雅莫名其妙来通电话是在纠结什么的。知道他这未婚妻心大,虽然心计手段半点不缺,但没亲眼见着那个“亲女”始终是放心不下。准女婿想要拜访岳父丈母娘哪有什么多话,备点礼物直接就上门了。 他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开车路过大门侧边那幢小楼的时候停了停。管家长期住主宅,不当值的佣人司机保镖都是住这栋小楼的。他叫下花匠:“华叔来帮我拾掇下花。” 俞母插花造诣不错,是个爱花花草草的主。要讨她欢心是件很简单的事。路过花店笼笼统统装了一后座的花,毕竟杂乱无章,简单拾掇下瞧着好看点。他自己挑出束红玫瑰重新包装了,系出漂亮的蝴蝶结,离开的时候也把话套得差不多了,满意开车走人。 熟门熟路停好车,叫了个佣人帮忙搬礼物搬花。沈湛清抱着玫瑰先行进门,迎面就差点撞上人——俞小摩大概本来就是要出门,嗅见熟人气味更疯,手里牵着狗绳的女孩被这勐力一拽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俞小摩!”他叫了一身,把拿着花的手举高,唯恐被狗碾了,俞小摩以为是在跟自己玩,一只大狗摇着尾巴前肢立起整个儿趴他身上,汪汪叫着要去够他手里花。 他大笑着把狗脑袋按下去。牵狗的那人狗绳都吓掉了,呆呆看着这一人一狗闹着玩。 沈湛清抱着萨摩耶抬头看了眼,心下瞭然这看着傻乎乎的人应该是那个许落落没错了。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你好。” 许落落忽然胀红了脸:“你……你……”半天回不出一个你好。 俞母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很高兴:“湛清你来了啊!” “妈。”沈湛清笑着叫了声,“小雅说自己开车回来,我就先来了。”俞小摩抱着他不放,他也不介意,直接拖着大狗上前两步,把手里的花递给俞母,“给小雅的——劳烦妈帮我把花插起来。” 这时后面的佣人也把礼物跟大捧大捧的花都给送进来了。俞母一看果然就很开心,伸手拉他:“快进来坐……”忽然看到许落落,“对了,这是落落妹妹——湛清还不知道吧?” “现在见上面了。”沈湛清笑笑,又说了遍,“你好。” 许落落晕晕乎乎:“你……好……” 这时候俞小摩对着门汪汪叫了两声。沈湛清转头道:“是到熘狗的时候了吧,妈我带俞小摩出去跑一圈,让妹妹陪着你吧。” “好,好,”俞母对他从没什么不放心的,挥手笑眯眯,“别太惯着俞小摩,差不多了拖也得拖回来。” 第11页 俞家住的这一片也是地贵人稀的典型。旁边挨着个风景极秀丽的人造湖,有山有水,噼的地起出的全是豪宅,虽然不至于像庄园一样宽阔,但每个宅子的占地面积也够大了。 想想这个时间点正好,沈湛清熘着俞小摩特地往边上盛家的宅子跑。没过多久就见着死拖着不情不愿的胖比熊出来散步的盛志泽。俞小摩住这少有见到同类,与这比熊也是老朋友了,见状就开始疯跑,沈湛清松了绳子,就见雪白雪白的大小两团撞在一起。 “呦,难得啊。”盛志泽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拔出,见着他就笑,“今个是你熘俞小摩啊。” “正巧闲着没事。”沈湛清笑着打个招唿,“看着手机走路不怕摔么?” 盛志泽也不在意,笑笑把手机塞回裤袋。站他旁边羡慕地看着活蹦乱跳的萨摩耶,再看看自家戳一戳都懒得动的比熊,跟所有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一样痛心疾首:“怎么不跟俞小摩学学!再这样下去,朵毛你可真要胖死了!” 比熊懒洋洋趴那,听到自己名字耳朵动一动,但连给老父亲一个眼神都欠奉。 “怎么不见俞小雅?”没理由沈湛清都来了,俞雅不见人影。 “还在路上。”沈湛清抬头示意了一下这路,“往这走,一会儿没准能撞到。” 盛志泽就换了个方向遛比熊,一边走一边说话:“嘁,到处秀恩爱!”他露出个跟自己狗一样懒洋洋又无聊的表情,“趁早结婚得了,别老是出来晃荡戳单身狗的眼。” 这得看他什么时候求婚成功。沈湛清接过俞小摩自己衔过来的狗绳,没接这话,只是笑。走了两步又问:“那位……这两天撞过几面?” 盛志泽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笑笑就说了:“就知道你盯俞小雅跟老母鸡护崽一样的——那位胆子小不是个能闹出事的,而且小家子气——别怕你老婆会吃亏,俞小雅要真看她不顺眼,玩死一百个她都绰绰有余。” 虽说跟沈湛清的交情并不深,但这种话又扯不上挑拨离间,他跟俞家又没什么利益牵涉,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两人混的不是一道。盛志泽也算是圈子里的有为青年了,但提起来也只能跟俞睿这类挂一档,看看人沈湛清,混的队都是他们爹妈那一辈,就知道沈湛清的能耐是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的了。 沈湛清唇角弯了弯,没说什么。 盛志泽嘆口气,说来真羡慕:“你老婆从小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主儿。明明那么厉害,还谁都护着她……想想,这事儿要是早十年爆出来,可能还会有点纠葛,可是现在人都二十五了,翅膀可硬,谁还能给她找麻烦?” 这世道越是有钱的人家教子越严苛。真不分青红皂白宠着的,那是活该丧门的暴发户。在他们这种家庭,能力差点不要紧,有点“兴趣爱好”也无妨,敢扯上黄赌毒败家事的直截了当打断腿。方家那位第一次跑南边输掉两千万,回来就被揍到躺医院半年,没学乖第二次输掉近五千万,他爹没打,给了点股份虽说没明说把他扫地出门了但这意思谁还不懂?明家那位搭了个小圈子,走马遛狗没少惹事,也没见爹妈紧张,结果被举报吸毒,查出来尿液阳性,这下闹大,一个没漏全被送进戒毒所,爹妈亲手掀脸,里子面子全丢光不说,出来也就跟家业无关了。谁家不是几个小孩?少了谁不是个家了? 沈湛清从小到大就正经惯了,俞雅可不是,可以玩的她比谁玩得都疯。女孩子是不玩小明星包嫩模,但俱乐部会所什么的她也没少去,评点起来模特脱衣舞娘比花丛老手都要眼毒。她是不碰赌场,但真说起来赌石赌古董什么的跟赌博有什么两样?当然,毒这种东西是从来没碰过,当年俞睿自己桃花没处理好惹上过事,对方心思歹毒想报復俞睿于是勾引他妹俞雅碰毒来着,被俞鹏飞整整端了一窝,据说罪魁祸首都是死在牢里的,连俞睿本人都被打到住院……嘁,真要说命好,谁赶得上俞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走得差不多没碰着人就往回走。走着走着听到喇叭声,一辆红保时捷超跑停在边上。车窗摇下,冲着这边笑的可不就是俞大小姐。 俞小摩一个纵身直接扑上去了,直立起来摇着尾巴哈着气叫得开心。俞雅开了顶篷,它往上一窜就落进了后座。盛志泽刚要与这两位告别,忽然见着自家朵毛也嗖地窜过去了。比熊身体小,跳不进去,趴在车壁上哀哀戚戚地叫了两声。 盛志泽气急败坏:“朵毛你给我回来!”一看就知道这胖东西嫌走路麻烦,想蹭车坐回去,夺步上前抱着比熊硬是扯开,“老老实实给我走回去!” 比熊疯狂挣扎两下没挣脱,懒得挣了,一脸狗生无恋地仰头望天。 “哈哈朵毛听你爹话——不听话你爹准会减你口粮。”俞雅笑着沖他摆摆手,等沈湛清走到另一边开车门坐稳了,喊了声再会一脚油门就走了。 没看到俞睿的车,大概是外面忙着。俞昊高中晚自习,还没到回来的时候。俞雅一手被沈湛清握着一手牵笑呵呵的俞小摩进屋,刚帮俞小摩解了狗绳,就听见俞母在喊:“湛清小雅快来吃饭了!” 俞父已经在主座坐好,许落落在帮俞母端菜。 第12页 “爸。”沈湛清笑着打了声招唿,在他下手坐下,拿起醒酒器看了下酒的成色,摇晃了一下给俞父先倒了杯酒。 俞雅也叫了声爸,在沈湛清另一边坐下。手边就是一个水晶花瓶,里面姿态各异的几支红玫瑰。俞雅瞭然笑笑,拨弄一下花朵嗅嗅香味。看到俞母放下盘子,在小羊排上挤柠檬汁,连忙起身端盘子:“妈咪你快别忙活了——落落也坐下吧。” “对,落落你坐,”俞母喜滋滋道,“里面还有小雅你喜欢的什锦果汁,我去端出来。” 许落落在她对面慢慢坐下,声若蚊吶唤了声姐。 看到许落落偷摸着在观察沈湛清她也没怎么在意,戳戳边上人胳膊介绍:“这是沈湛清。”又示意下对面的许落落:“我妹妹落落。”跟聪明人说话不必说得很明白,这人心思比谁都缜密,自然知道什么态度怎么对待。 “听说了,”沈湛清笑笑,语意未深但也没点明,“初次见面——早先出差在外,现在才补礼——还请千万不要见外。” 许落落脸爆红,眼神有些躲闪:“不……不用……”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应对不太好,又连忙补上一句:“谢谢!” 俞父看着挺满意沈湛清的态度,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这支木桐还是从李明帆手上抢过来的。” “哈哈,李叔一定够气。” 俞家常年备着沈湛清的客房,但用到的次数并不多。俞家这种开明人家,当然不会觉得结婚前女儿跟准女婿住一间有什么不对。 屋里的灯亮到了后半夜。俞雅攀着未婚夫肩,狠狠抓他背:“明天别想我起床早锻鍊!” 沈湛清贴着她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按得更紧些,笑笑,低下头慢条斯理吻她:“不起就不起吧。” 俞雅头皮发麻:“你就不能轻点么!” 沈湛清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吃吃笑:“你也轻点……幸亏是挠背上,这要换脸上就不用出门见人了。” 俞雅连怒的力气都没了,大脑混沌,快感沖得她浑身打颤,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某个人还在有一下没一下亲她的脸。 俞雅软绵绵的手抱住他脖子,缩了缩转身往他怀里蹭。 “有些人面子情就好了,”沈湛清正面躺着,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轻轻道,“别真当那是亲妹妹了热热切切凑上去知道么。” 俞雅翻个白眼,这话说得不客气,但道理都懂:“要点脸,还提防着人家呢,你会没把她亲朋好友全挖个遍?” 沈湛清想到许落落的眼神,扯扯嘴角:“人心叵测啊傻妞——知人知面不知心,往长远看谁都说不好。”他一下一下捋她光滑瘦削的背,笑得假说得真,“你要是有什么不好,我可是真不知道我会做点什么出来。” 俞雅脑门一凛,觉得这话有点过了。但实在想不通沈湛清为什么这么直白地跟她表示自己看不惯许落落。不应该啊,不是才第一面见吗?再说许落落身家清白,她也是查过的,沈湛清也不至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黑料……那纯粹是第一感觉不好了?于是丑话先说在前头? 蹭一蹭,不想那么多:“我知道了。”又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在我爸妈那里继续装着别露马脚。” 沈湛清失笑:“这个还用你教?” 第5章 真假千金05 大早上沈湛清睁开眼,掂了掂趴在他身上睡得毫无知觉的小妞,亲了一口起床。洗漱完下楼,去俞小摩的屋子给活蹦乱跳的萨摩耶套上狗绳。熘了一圈后沈湛清气喘吁吁肩扛着狗生无恋连腿都软了的俞小摩回来,又在门厅看到了许落落。 他顿了顿,微笑:“早。” 许落落显然觉得这么早看见他又意外又惊喜,胀红了脸小声道:“早。” 管家迎上来,沈湛清把俞小摩放下,解开狗绳递给管家,抹了抹额上濡湿头髮的汗珠,对着许落落点点头就转身上楼了。 沖完澡,换上背心短裤,吹干头髮,再爬进被窝的时候俞雅还是一点也没被动静影响,连只眼睛都没睁。沈湛清凑过去亲亲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大臂一揽,将她抱进怀里,温暖干燥的手从短睡裙里探进去,在细软的腰间摩挲了一会儿,安心地抱着睡回笼觉了。 这日餐桌上,许落落陪俞父俞母吃完早餐,还一直坐在桌边没走。所有人对于俞雅两个起得迟显然早就习惯,俞母甚至到慢吞吞数完粥米,才兴致勃勃跑厨房去做俞雅跟沈湛清的早餐。许落落看到外面进来在餐桌边落座的小蕾,就知道俞母今天有出行的计划。 等小蕾都放下筷子,拿着骨头状的狗咬胶逗俞小摩玩,才看到那两位姗姗来迟。 手牵手走下来的年轻人已经换好出门的正装。不可谓不称一对璧人。 沈湛清在商言商,商场浮沉多年,但骨子里跟沈家一脉相传的清贵学者气依然很浓,本就生得极好,眉眼间若有似无的温柔与见面先笑三分的和气又很具欺骗性,大部分人甫一见他都会有好感,只有做过他对家的才知道这就是头睚眦必报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俞雅的艷色是写在明面上的,骄傲是融在魂里的,手握权柄一言九鼎的女强人很容易养成一种生人勿进的煞气,偏偏她的颜容又委实太美了一点,这就融合成了一种张扬又极具魄力的艷——这是大部分女人都会惊艷欣羡的气质,望尘莫及,所以连点嫉妒都没有来由。 第13页 事实上许落落要不是笃信她们真的换错了,她是怎么都想不到,俞雅会是许父许母的孩子,就算合着他俩最好的优点长也还要基因突变才能出落成这番美貌吧。 互相打过招唿,俞雅看着小蕾笑:“今天要去哪?” “蒋夫人的沙龙。”小蕾笑呵呵地抱着狗脑袋,用力跟它拔河,不让它往俞雅那边扑,“我说俞小摩啊,你这见色忘友也太快了点,看见小雅魂都丢掉了是不。” 俞母脚步轻快端着盘煎得香喷喷的芝士蛋出来:“听说蒋姐请到位很有名气的养身专家,我带落落去转转,落落气血不足老是手脚冰凉。” 俞雅点点头笑起来:“那正好啊。” 许落落飞快看了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格外红。 凑在桌边说了会儿话,俞母带许落落去换衣服了。俞雅接过沈湛清帮她切的三明治,咬了口又丢回沈湛清盘子里,无视未婚夫瞥她的那一眼,喝了口燕窝粥沖淡舌头上浓郁的培根味,开始叉煎蛋,问小蕾:“这几天怎么样?” 小蕾翘着腿斜倚在椅子上看她,双手抱胸,眼角微挑,一身深蓝与米白拼接色套装,浑身上下都难掩成熟的女人味。她摇了摇头,轻轻嘆口气,下巴一点许落落走的方向:“心思敏感,又没什么性格……这就是最难教的一点。” 小蕾耸了耸肩,吐槽起来一点没客气:“这孩子对自己对我们的认识都有点问题……大概是电视剧言情小说看多了,想要扭转过来挺难的。” 类似俞家这种人家的圈子里养女儿从来不怎么讲究,越是厚背景深底气的越是有着自己的性格。像俞雅这种钻进钱眼里的,还有吊儿郎当打一枪换条路子玩的,还有普普通通乐于在家宅的,甚至还有跑娱乐圈熘达玩耍的,各有各的缺点,但无一不过得放肆自在。反倒是那种“名媛”做派看着清高忘俗样样都要拔尖的女孩,都是次一个阶层用来联姻的,所以才需要完美的包装。 联姻的夫妻能和乐的还真没几对。真正宠女儿的人家不会这么干——当然玩够了挑个联姻对象或者挑完对象各玩各的也不少,这种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那就另说。强强联合的婚姻一般是建立在牺牲儿女幸福的基础上的,所以至今有人欣羡,像沈俞两家,这就纯粹是走狗屎运了。问题是现在许落落觉得,俞家这种人家的女儿就该是“名媛”的样子。 俞雅一边喝俞母榨的爱心果汁,一边听小蕾讲:“本来以为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而言就会明白她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但这心里的自卑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去除的。” 她一点也不忌讳沈湛清在听着,话语直接无比:“像你妈咪,真要用那种标准去评价,跟不学无术有什么两样?烹饪跟插花只是小爱好,真正拿得出手的一样没有。视野窄,眼光缺,没什么头脑,傻乎乎的总是被人骗——还不是活得很坦然很自在?”别以为俞母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她就承认了自己缺心眼,但她最清楚的一点,俞父就是自己最强的后盾,她儿子是俞家继承人她女儿比谁都厉害,她怕什么?从来只有别人来怕她的,她会怕谁? “自知之明要有,但是妄自菲薄也要不得。”小蕾嘆息,目光冷峻,“大概许落落没什么安全感,所以战战兢兢总怕犯错——可换句话说,俞家该摆出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你现在还难以接受,那好,给你足够的时间。只是她既不明说自己想要什么,又不肯透露自己的想法,这是什么意思?二十多的人了,没人有这个耐性跟你玩猜猜猜。这么拖着大家都累。小雅,我跟你举个例子,比如说你妈咪手上有三样东西问许落落要哪个,许落落不说话,你妈咪就会把三个都给她。一次两次无妨,三次四次也可以,但次次都如此就显贪了。你妈咪很难觉出有什么不对,她拥有的太多了根本不在乎,可我是旁观者,我的工作就是提点你妈咪。这种情况,你看我是说不说?我知道你也会说没关系,她本就是俞家的女儿,这也是应该的,可我得说,你拥有的比你妈咪还多所以你无所谓,但人心这种东西,是难以测量的。” “别人的给予她会觉得是施捨,别人的关心她会觉得是愧疚——不是我太过苛刻,许落落一是看不清形势,二十多年毫无知觉的分离让她的处境格外尴尬,许落落在许家也过的很幸福,大家的愧疚感本就有限,她想俞家也像许家一样待她,这就贪心了些。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什么都没付出想得到那么多,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小雅,你对待许家的时候小心不小心?既要避免动摇许落落在许家的位置,以免引起负面感官,又要把自己摆正,先试探再出手,凡事欲求之必先予之,这点你比谁都玩得熟练,所以你爸你妈咪不会去担心你对许家的处理。你看许落落做得又如何?二来,她不懂克制。真要逆来顺受全盘接受我就不用那么头疼了,怕的就是这种表面上顺从内心顽固无比,她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旁人说再多她都觉得是在哄自己,这要怎么搞?而且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别奢求,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知足——这她也不明白。” 她似笑非笑,总结:“我有点看走眼了,她虽然胆小,但是心大啊。” 第14页 俞雅摸摸下巴,觉得小蕾似乎藏了什么话。但小蕾惯会刺探人心,她既说出口的,说明许落落很可能是按她的评价这么来的。这时听到沈湛清在旁边道:“那你的建议呢?” 小蕾伸手拿过玻璃壶,给自己倒了杯果汁润喉:“该教还是要教,有些话俞家人不能说,但我能说——真扭不回来再放弃吧。”俞家公认的厚道人家,许落落本性也不坏,有些缺点无伤大雅,只要不到闹出家庭不和这种笑话的地步,那怎么都好说。 “还有,”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湛清,回眸对俞雅笑了笑,“小雅你注意距离。反正你本来就忙得可以,我看你爸的意思,过段时间会把她安排到某个子公司上班,这样正好,少见为妙。” 跟沈湛清分别,开车去公司的时候,俞雅发了一路的呆。 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听对于许落落这类人的剖析。她这眼高于顶的整天纠结的是股票数据金融风向,哪还会关心底层人的思维。而且她打小女人缘就不差,惹得起她的不敢惹,惹不起觉得她很帅气,崇拜她的一大堆。走到办公室的路上眼睛扫了一圈,秘书推门进去的时候觉得今日老总的眼神格外不对,这叫她本能一悚,想自己明明没做错事啊。 “俞总您今日的安排。”俞雅俩秘书一助理,助理管生活管得多,工资待遇比两个秘书叠一起的还要高,但秘书从来不羡慕,因为知道助理这工作他们是真做不来。寻常的行程安排是秘书先跟助理沟通,再由助理反馈的,可怜助理大人,不但要忙俞雅生活上的各种事物,对于公司的事物还要门清,公司地盘很少沾,大多还都是得远程协助的。 俞雅看了眼:“没问题。” 秘书连忙问道:“还有,刚接到新世纪商评的採访请求,您要答应吗?” “回了。”俞雅嗤笑,“我就一投机客,有商机找我,我自然愿意接待,让我大嘴巴给人看,得了吧。”喝口水,“把信息部门整理的资讯转给我——顺便催催企划部,上次说的关于基金的新设想我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 三个电脑屏排成扇形搁办公桌上,左边股市大盘右边证券行情,中间正式工作电脑全是各式热门资讯,俞雅看了会儿抄电话,内线信息部:“董氏有意竞标西川的地?那块破地方,脑子进水了么打算造坟墓?这个消息给我跟一下!” ——忙起来完全忘了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 许落落有点怕小蕾。 既有笨学生站在老师面前那种类似无地自容的害怕,又有做错了事的人面对着事主一样遮都遮不住的心虚。小蕾的眼光太毒,有的时候她不说不动甚至没什么表示,可是那双眼睛一扫,你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你整个里子都在她视线底下无处遁形,什么都藏不住。 她也说不清所以然,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想躲小蕾的视线,就觉得很变扭。问题是俞母对小蕾深信不疑,有些事,俞母也会询问她的意见,但永远只会採纳小蕾的建议……俞母就是这种性子,许落落也不愿意多想,可有的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之前很多东西都是小蕾在教。她能感觉到小蕾的诚恳,但有些思维就是变不过来,她也急,可是一遇状况就忍不住用原本的想法去处理……最后彼此都挺累,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大概她怎么做都不会让小蕾满意吧。 大概是瞧出她的心态,后来小蕾说得就少了,除了必要的提醒之外,很少纠正她什么。“每个人都有追求完美的天性。”小蕾是这么说的,“你欣羡别人的好身材,你就会健康饮食去健身房锻鍊,你欣羡别人的好修养,你就会去阅读学习补充自己——但能坚持多久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如果你觉得现在也挺好了,那没人有权力让你改变。”许落落确实松了口气,但私下想想又很沮丧,被人放弃的感觉是人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今天的许落落还是失眠了。她想起白天从艺术沙龙回来后俞母询问她喜欢怎样的人。 看到很多人,见了各式各样人的生活方式,俞母这一辈的贵妇人多,年轻人也不少,话题瞬息万变千奇百怪,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圈子,因为名义上是艺术性的,从文学绘画甚至到雕刻都有专门请来的人讲谈,很多时候她并不能听懂别人的话,只能微笑。有人向她释放善意拉她一起聊天,大概人家看她年轻,被扯着听了一大通美妆与明星之类的事物,许落落感觉自己笑得脸都僵了。回过头看见俞母与几个贵妇人在聊孩子,正说起对俞睿的婚事有什么想法,俞母就笑随他去,他自己的老婆合该他自己挑。 俞母大概从来没担心过婆媳关系。她被丈夫与子女宠得太好了,心也确实是宽,要叫她觉得烦恼了那定然是全家都没法解决的大事。 自己喜欢怎样的人呢?许落落还没开始想,脑子里却浮现一个身影,忍不住红了脸,马上又觉得不对,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闷得缺氧脸就更烫了。 许晟个人问题解决得早,许母家庭主妇平素又没事,两只眼睛就都长在了女儿身上。她一直也很骄傲,女儿性子温和工作挺好长得也不差,催婚倒不至于,但也指望着她早点找个男朋友,她也就顺势相过亲谈过恋爱……但无一不觉得难受,无论人家对她多好,她都提不大兴趣,勉强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皆以分手告终。 第15页 ——也许直到看到沈湛清的那一眼,她才陡然明白过来,自己理想的对象是什么模样的。 沈湛清是俞雅的未婚夫,两人感情甚笃,她也没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他恰恰好是她喜欢的类型……许落落上网查过,沈氏很有名,老牌实业帝国,房地产与新兴网媒也有少量涉足,沈湛清又是沈氏的当家人,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她就是在百科上看到沈湛清的词条,顺便还看到了沈俞两家联姻的八卦。 俞雅的名气也不小,俞氏国际给她争了不少分,但青鸟投资还真是她一力带起来的,光她的履歷已经足够叫人咋舌惊嘆,更别说她自己取得的成就。很多人觉得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圈内人再清楚不过,青鸟发展之路还真没俞鹏飞什么事。而且青鸟是她百分百控股,最初艰难的时候她爹想给她投资合伙她都没肯来着。 关于沈湛清与俞雅的感情经歷,说来还有段因缘。当年俞母与沈夫人关系就不错,两人谈笑间甚至说起过指腹为婚,拉着年幼沈湛清的手问,姨姨肚子里的妹妹嫁给他好不好,沈湛清摇头说不要,结果后来沈湛清对俞雅一见钟情——这段往事传出他也很是遭了番奚落,毕竟这么对天赐佳偶,多的是人对此羡慕嫉妒恨。本就是天之骄子,趣味相投又有渊源,俞雅出国留学两年沈湛清也了跟去,回国之后两人就订了婚,恩爱秀遍圈子,虽说婚期未定,但感情无需言说。 许落落看完后心中涩涩,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发苦。 第6章 真假千金06 许晟结婚的日子挑出来了,考虑到孙蓉肚子里揣的娃,日期很近,婚事看着挺赶。 证先领了,趁着孕肚未显,婚纱照紧急拍了一套,能用钱买到的都简单,礼服婚纱金器首饰,两家人一聚头,商场一逛就全出来了。倒是关于在哪摆酒有些头疼。 本来想着是摆三场,双方老家各一场酒店一场,考虑到孙蓉月份浅不宜劳累,商量了一番缩减到两场。一场许家办,两家隔的距离也不太远,亲近点的客人直接请过来,另一场在酒店,除了亲朋好友外,请的多是同事领导这类体面点的客人。 重心肯定得放在后者上。许家老家有点偏僻,近两年虽说捐款造路改地发展得像样了些,但还是嫌穷,不方便,就算花大力气整出个场地,也註定不太漂亮。许家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儿子结婚这种大事当然要好好办一场,热闹是热闹,但乡下地方,俗气是难免的。因为有了个俞雅,两夫妻私下商量不能给亲闺女丢脸,而且俞家也是必须得请的宾客——即便许父许母有自知之明清楚两家的差距,也想尽量做得漂亮些让人家看看——就想寻个高档酒店好好地办。可要一者时间太急,又没有提前预约,一者酒店宾馆里那些黄道吉日的安排都很紧俏,看得上的酒店大多都被包出去了,位置不好或者太小的厅又看不上眼……结果要请的人都差不多拟好单子了,婚礼地点还悬而未决。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许母先急了,儿子儿媳妇一辈子的大事她也不想将就啊,打电话探听了一下俞雅的口风。俞雅先前让给格外留出几桌,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她那些亲近的朋友该捧场都会来,估计还会有些不请自来的,上门都是客位置得排着。听到许母有些支支吾吾略显难为情的询问,俞雅直接就笑了。这值得什么? “妈,等我打电话问问——都是小事,别急。”她安抚道。她常年活动的中心是在市里中心区没错,但身份摆在那,离了这范围想找点人脉也不是难事。考虑到许父跟许晟活动的范围就在镇上,先跟许母圈定了附近几个挺有名气的酒店,抄起手机就开始查通讯录。 沈湛清饭桌上出现最多的当然是搞实业的,其次才是金融圈。不拘大佬还是潜力新人都有,反正喝完酒侃起天来都不分彼此。俞雅有时候也会过去混混,自然认识不少人。 不是什么大事,她没找行业顶层的大佬,不至于。最后戳了个跟沈湛清相熟的二代,家里做餐饮住宿这一行的,几句话搞定。没等一会儿人家经理的电话直接打过来,她告知日期三下五除二选好了厅,酒店有几家合作单位可以提供婚庆,她就顺便连婚庆也给订了。 跟婚庆又是一通电话,了解情况之后挂掉,先告知许母事情搞定了:“妈,是熟人,场地费跟服务费都给打了对摺,我留了你号码,菜单过后有人会发给你,选什么菜色你跟阿姨商量商量。酒水没订——这个我们私下准备。”菜色上面酒店赚的其实不多,贵的是酒水,这一块自备能省下不少钱,俞雅当然替许家人这边多考虑些。 “还有,婚庆我帮忙问了,跟这家酒店合作惯了的,价格档次也还合适,对方说了,无论选什么档都给打八折。这个我发给哥,让他跟嫂子挑吧。”见许母喜不自胜,满口叫好,俞雅转头给许晟打电话交代了一下,把婚庆的号码甩给他,搞定。 一会议室的人鸦雀无声看着老总终于结束电话,被这位难得接地气的行为搞得目瞪口呆。俞雅慢条斯理放下手机,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屏幕,眉毛一挑不威自怒:“轮到谁了?” 战战兢兢立了毛半小时的倒霉鬼一个哆嗦,翻半天忘了自己讲到哪,于是只好从头开始。 第16页 沈湛清很快就知道俞雅跟某个小伙伴的联络,下午来了个电话:“许晟的婚事?还缺不缺优惠?” 俞雅觉得好笑:“都半价了,还给优惠?”再优惠下去就差白送了。 沈湛清有点遗憾:“那么自觉啊。”都没他什么用武之地。 “替我谢他,还有红包归你了。”俞雅弯了眼睛,“好歹也是个大舅哥,礼金不能少啊。” 沈湛清低低一笑:“小事。不过讨好了大舅哥,他能帮我在我女朋友面前美言几句么?” 俞雅哼哼:“这要看男朋友够不够诚意了。” 沈湛清想求婚已经想了段时间。婚戒早就订做好,就是没遇见合适的时机求。感情是已经到火候,俞雅的态度却有点高深莫测。俞雅能力强手腕高,性格也极为独立,她的思想跟一般女孩儿不一样。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结婚是一件繁琐的事,因为它带来的一系列后果都需要权衡。沈湛清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在不确定俞雅的想法之前,宁肯暂且拖着。 黏黏煳煳一通电话,俞雅心情不错。看了眼时间,内线秘书送下午茶。 * 对许落落的安排,并没有让俞父有什么疑虑。 俞父没有什么男女偏见,他从来都认为工作是塑造独立人格并且让人更具魅力的事物——详情参照他对俞雅的支持。俞母他是管不着,一切她开心就好他都无不可,而许落落他是觉得更应该加强修养提升自我的。这位大佬的思想觉悟颇高,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所以他更看重人更深层的东西也难免,既开明又有高要求,一般人很难搞懂他思维。 当然对于这个女儿,心有愧歉的俞父很捨得,家里也有足够可供她挥霍的金钱,许落落要是不想工作,想找点什么感兴趣的事物打发时间,他也挺贊成——许落落决定继续工作,俞父也就在集团内部专门挑选了下,拣了家人员构成简单效益中等的子公司将她安排进去。 许落落从小到大的资料他那都有巨细无比的备份,他知道这个女儿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准,所以对她并没有多少期待,一切都奔着叫她轻松来。 许落落被叫到俞父书房里时还很惴惴不安,捧着一个文件袋出来就有些发懵。 她回到自己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再打开纸袋看一眼公司简章的封面,忽然捂紧胸口露出狂喜的表情。啊啊啊是这个公司!俞父竟然将她安排到这个公司! 火速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群,给文件袋拍了个照,开心道:“嗷嗷青青,我要跟你一个公司了!” 王海青最近忙得团团转大家都知道。前组长因故被辞退,她这个副组长临时顶上,整个项目的压力都扛在肩上,组内成员还极难搞,既要忙工作又要对付各项撕逼她天天哀嚎自己快掉光头毛了迟早得疯掉。所以王海青没冒出来,反而叫另两个浮出水面。 “啥?”李媛很惊讶,“蠢落你要去金科?这么想不开!” “金科虽然人员简单,但是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有青青这么个前例在,你还敢进去,真是有胆啊。”罗水方当年在这一窝里成绩最好天赋最高,只可惜毕业后因为各种原因拒了大公司的offer,自己回老家创业去了,现在做的果蔬生意规模也挺大,严格分类应该算物流。虽然离本专业的事物远了点,但毕竟天天窥屏小伙伴的生活,眼光还是在的。 罗水方想想又道:“不过落落还是做的hr?那跟青青的工作性质不一样。” “还不清楚,”许落落说道,“得先看看岗位资料——是我爸把我安排进去的。” “等等,”安静了一会儿,李媛先炸了,“所以说,不是你主动要去,是你爸把你弄到的金科?”她控制不住吐槽,“不让你享享福却让你去受难?俞氏总部随便弄个小位置都比你去金科强——你爸到底在想啥?你哥一进去就是副总,那个女人还拿着个投资公司,你就在金科做个小小的hr?俞家是不是想把你发配?” 罗水方中肯道:“这个……大概也是想让落落先歷练下吧。”她想得还比较全面。许落落在原本那个公司做的就不咋样,金科比那肯定要好,她要是能适应,做爹的肯定不会吝啬再给女儿一架阶梯。真要一步登天什么的,那才叫人胆颤。 “哎呀,方方你一点都不懂!”李媛急了,“这是态度问题!俞家这样的豪门,地位有多重要啊。明明把落落认回去了,却压根没做什么对落落好的事,这不是拿落落当可有可无的边缘人吗?蠢落啊,我早就说,你一定得争!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金科虽然是家不错的单位了,但跟俞氏国际核心的那几家公司相较而论,还是远远比不上的。更别说青鸟了——俞雅的青鸟虽说放在俞氏国际面前有差距,然而单个拎出来绝对是佼佼。许落落怎么想暂且不说,李媛这种局外人对此是很气愤的。明明许落落才是俞家的亲女儿,可是什么好处都是俞雅拿走的,想想就不公平啊。许落落也太软弱,最好的人生都被抢走了,她就不能为自己多争取些吗! 许落落看着看着就把手机倒扣,手指紧紧抓着文件袋,用力到指骨都有些发白。本来很开心的……可是瞬间那些美好的情绪都像是被黑洞吸走了一样,消隐无踪。 第17页 晚饭并没有食慾。强颜欢笑陪俞母吃了点,上楼窝在床上好半天都还难受。 看到王海青单独发过来的信息时她正失眠。 “恭喜啊哈哈,欢迎来金科!”王海青跟她说,“少听圆圆瞎讲,金科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了,特别锻鍊人——你别看我忙疯了,天天骂天骂地骂蠢货,可是付出真的是跟回报挂钩的,老实跟你说,这个项目要能做下来,不算组内提成,光是个人奖金我就能拿至少十万。如果这次能侥倖转正,组内所有人的提成都有一部分归我,我每年的工资少说能翻一番。哈哈才做两年我就感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努力沖一把,我的梦想是五年爬到科长。再说了,金科是竞争机制,hr的权利很大的,有你爹在后面坐镇落落你绝不会吃亏——相信我,来金科锻鍊准没错!” 如果早些看到这话,许落落或许还会觉得安慰。但她现在满脑子都被李媛的话充斥着,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李媛是那种参与微博骂战能跟人对骂通宵的人。她脾气不好但心地挺善,对朋友也是掏心掏肺的那种,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也想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偏偏命不好。小时候父母闹离婚,她妈没想开吞了农药,救回来也没撑过多久。她打小斗继母战继弟,因为尝过太多没有钱的滋味所以把钱看得很重,但确实没什么坏心。 许落落知道李媛的话其实挺偏颇,因为成长经歷的缘故李媛的戾气一直偏重,总把人往坏了想,但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句话戳中了她的心,而她耿耿于怀的也恰是这些。 她与俞雅真的是云与泥的差距吗? 可是,倘若她是从小就在俞家,倘若被抱错的事没有发生过……她是否……也能是云? * 听闻下周一许落落要去上班了,俞母可高兴。 她一个电话把小蕾叫出来,周末大清早就拽着许落落出去扫荡商厦。她就像所有欣喜于孩子长大的母亲一样,各种样式的职业套装与配衣服的包包鞋子都给扫了一圈。 “来块女士表吧,”俞母忽然想到,“手錶!出门手錶很重要的!” 于是带着完全懵圈的许落落转战场。俞母小蕾两人挑半天,给选了款体面又好看的表。 “造型要不要也做一个?”小蕾提议。 许落落清汤挂面惯了,很少化妆。长得并不丑,但也稍嫌寡淡些。进俞家后被俞母各种折腾,做过头髮做过指甲做过spa,还被小蕾紧急补过化妆课,这才看着稍微像样。这会儿也没什么发言权,乖乖被带进造型屋,从头到脚都给整了一遍。 俞母非常满足。 老实说许落落这种才满足她对女儿的幻想。 俞雅打小就独立,因为金融天赋的缘故,俞父盯她盯得比谁都紧。性子又很坚毅,她的事俞母很少能管得着,养这女儿从没她用武之地啊。俞睿出现青春期的反应时好歹俞母还了解,大半夜跑出来内裤这种事多好笑,而俞雅连第一件文胸第一盒卫生棉都是自个儿解决的,俞母可哀怨好久。虽说俞雅贴心得要命,但俞母有时候也会想,她俩是不是反了一反,别以为她不知道,俞雅可老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当然,她每次都会被哄得很开心,这就不用多说了…… 周末晚上俞睿是回来吃饭的。 许落落乍一眼看到他还有些惊讶。俞睿忙就不用说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俞家出现的次数比俞雅也多不了几次。俞父放权之后慢慢减少了自己的存在感,俞睿作为下一个当家人物被各方关注,她现在看报纸杂志财经新闻,偶尔也会见到俞睿身影。 吃完饭俞睿递给她一个车钥匙,对她笑笑:“妈说你还是不习惯司机,那寻常上班还是自己开车吧。你别嫌弃这辆车是我的旧车,我翻遍了车库,就这个最好看——落落你先随便开着,就当用旧车熟悉路况了,撞了也不要紧——过些日子我有空了,带你去买辆新的。” 许落落都惊呆了,然后马上反应过来,露出个腼腆的笑:“谢谢大哥!” 车子其实还很新,压根看不出这是辆旧车。她不懂车,只觉得颜色很好看造型很优美,后来偷偷用手机扫了车标一搜……玛莎拉蒂倒还是听过的。然后开出去的时候别提有多小心了,唯恐自己的渣渣车技唐突了豪车。 * 俞雅不是故意给家庭聚会放鸽子的。 俞母打电话跟她说庆祝许落落新工作的晚宴时,她已经拖着一群手下加班加点快一礼拜了。虽然觉得自己不该落队,但她却是真没空。 最近她盯上一支境外的股票,觉得很有意思。一整套分析下来,确信值得一搏。这边刚开始收拢并筹集资金做准备,那头各方刺探又开始了。多的是人想知道她目标是什么,就算不能抢一步占先机,跟着吃肉喝汤也好啊,其中就有董为復这贱人。 她都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气好了。董为復这种人,一方面嫉妒她顺风顺水老想着给她使绊子最好叫她摔得粉身碎骨拼都拼不起来,一方面又比谁都肯定她的眼光,天天想着不劳而获。她倒是想下坑,但遇到这种记打不记痛只要没一口气碾死就会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爬起来甩都甩不掉的人,她也是没辙了。她总不能把董为復给弄死,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小强苍蝇老鼠一样晃来晃去,噁心得要命。 第18页 赚钱最重要,她这么安慰自己——先拿下这一波再说。 第7章 真假千金07 看在工资奖金跟时不时意外大红包的份上,小蕾对自个儿的工作可算是尽心尽力了。俞母性子再傻白甜她都能摸出最合适的相处之道,事实上就听该听的话这点俞母就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人,可自从许落落出现之后,小蕾已经有很多次被迫怀疑人生了。 冥顽不灵还是委婉的说法,她之前说胆小心大的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什么叫做将一副好牌活生生打出屎来才是她想下的论断。 俞父选中金科的时候其实是参考过她的意见。小蕾跟在俞母身边十多年,能让俞父觉得是屈才了可见她的能为绝非寻常。小蕾看过许落落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也亲身在她旁边接触过这么长时间,可以说她是很有发言权的。在俞父询问的时候,她当时就实话实说了,别对许落落有多少期待,也别给她什么希望,最好冷处理以观后效。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又不知满足的人何等可怕。 这世道养小孩就是种投资。最次的人养儿防老,筹码换筹码明码标价,中间档次以孩子的成长换自我的满足感,最容易为此倾覆一切,而上一筹的会把孩子看做是自己的一项作品,俞父就是这样的,俞睿只能说勉强符合他标准,俞雅却是远超他想像,所以他才最重视俞雅——可是没有人天生是欠谁的,尤其是父母与孩子之间。 不是说谁生在俞家就合该享受一切资源。俞睿作出错误决策照样会被俞父骂得狗血淋头,因为是继承人所以俞父对他比对谁都苛刻,俞昊天天起早摸黑努力学习,考试考砸了照样得面壁思错被家长老师教训,俞雅股票被套住焦头烂额有一段时间甚至大把大把掉头髮,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他们站的起点或许是比别人高,但在够着这起点之前还有一大段路,所有人走的都是一样的。 你付出什么你才能得到什么。如果俞雅没有金融天赋,她现在或许也只是一个整天沉溺于美容撩汉买奢侈品的大小姐,如果俞睿一点都立不起来,俞父踹掉他会踹得比谁都快,毕竟有候选——俞昊年纪虽小,但论起果敢坚毅来比他哥要出色太多,这是从小就能看得出来的品质,当然有培养价值。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给,却想仗着自己身上这一条血脉不劳而获别人辛辛苦苦才赚得的筹码——凭什么? 如果许落落能有一点起码的感恩之心,小蕾就觉得这点投资不成问题。问题是她现在拿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觉得都是自己应得的。满脑子都是别人有的而自己没有的,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吞不吞得下。没有人比小蕾更懂她的心态。而至今没爆发的原因,大概就是胆小了。谁都会幻想自己抢银行一夜暴富但有多少人敢这么做? 简直灾难啊,小蕾是真没把握教好她。 许落落就是个普通人,她身上有着普通人的缺点也有着普通人的优点。单纯放在许家她会是很好的女儿将来也会是很好的母亲,可是现在将她从许家拖到了俞家……心态失衡了并且在逐渐地彻底失衡,现在——至少会维持一段时间——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小蕾自己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也见惯了聪明人。许落落让她每天提心弔胆。然后,终于,这个人叫她看到了蠢人灾难性的破坏力……她甚至拦都拦不住。 * 刚进金科那会儿,许落落还是挺正常的。 先前一直强调,她就是个普通人,她也做不出大喇喇宣告自己就是俞家千金她爹送她来镀镀金养点资歷这种事,而是跟所有新进公司的职员一样熟悉环境上手工作——当然,她心里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的,又有知道内情的上层不着痕迹捧着她,行事之间自然会流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那种隐约的我有后台我怕谁的感觉。 在这种竞争机制的公司内部,人际关系是件很难处理的事。人员虽然不多,但是为了提成为了上位,彼此之间的撕逼几乎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过程。哪怕人事部相对而言要简单些,但不是说你是hr你就可以隔岸观火了,既然你是公司的一份子,各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派系直接会关系到你的存亡。 学歷,能力,背景——这一切在金科都至关重要。近几年金科连本科生都不愿意招了,王海青虽然也算是名校出身,但以一个本科生的身份熬下实习期并成功转正,两年下来甚至混到项目组长——哪怕还是临时的,都已足够彰显她的能力。这种在职场跌打滚爬混出来的人精,担得起责任拉得下脸面,骂得了人撕得了逼,当然比别人都更清楚许落落的处境。 王海青诚恳地告诫她:“安心在金科待着。我说过这里很锻鍊人了,能学到多少都是你的资本,将来要进了俞氏总部,你就知道这些经验会给你多大帮助了。” 预防针也打了:“不过你得记住,所有人都不是省事的油灯。别傻乎乎相信别人,口蜜腹剑不择手段,有时候能出乎你想像。你的身份意味着所有知道的人都得巴结着你,但别以为这就高枕无忧了,嫉妒能让人干出任何事来。不瞒你说,如果有往上爬的机会,我也不介意用点手段……记住!真有什么难以处理的马上来问我,千万别自己轻举妄动。” 第19页 虽然闺蜜这层身份本身有光环,让她看许落落很好,但王海青的职业眼光在,很清楚许落落水平不高。她在原先那单位就是一路混过来的,虽说有两年的工作经验但真正的学识比在学校还不如,要是走正常渠道进金科,恐怕第一轮面试就已经被刷了——现在有她爹暗中支持,有公司上层有意无意偏袒,这就是立足的资本——牢牢抓住这资本为自己谋利让自己成长,这就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王海青认为许落落很听话很单纯——但她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不知道自己是俞家女儿之前的许落落……她也没想到半个月不到,许落落就能把金科人事部闹得个人仰马翻。 许落落第一个工作是招聘与新职员培训。上面考虑到她是空降并未经歷培训期,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多熟悉熟悉常规工作,真正主招聘培训的有资深hr,她就是个顺带的。 按理说,这个时候就该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认真学习,看看别人是怎么做事的,比较下金科与以前的单位有什么不同,各种忌讳要如何避免,如何才能与同事和谐相处……但她又不聪明,王海青也不能事事都能跟在她身后给她分析帮她决策,俞母对女儿的过分追捧——她当然觉得女儿哪里都好,就算是缺点在她眼里都能歪成优点——让她对自己有了错误的认识,她甫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人事,招聘与培训又是人事应该做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更何况,因为某种说不明道不明的心态她也想证明自己……连个中曲曲绕绕都没想明白,信心满满就上了。 带她的hr被她搞得差点崩溃。不懂不要乱说,没清楚实际情况就不要瞎指挥,你代表的是金科门面,有些话说出来让人家应聘的人都露出诧异鄙视的眼光你就没看到么! 人家好歹还有几分修养,面无表情撑过整场面试,忍着怒火叫最后一批人回去等通知。回去直接冲到上级面前,问那个空降的许落落到底什么来头,凭这种水平怎么可能混进的金科!上级显然也没想到许落落急于证明自己会用力过勐,面对得力下属,表情有些尴尬,但只能叫她忍。 好吧,忍。 应聘人员中有两个是猎头高价挖过来的技术人员,私下已经商量好面试只是过个场而已,标准的理工科男鬍子懒得刮看着不修边幅一点,许落落抓着人家着装问题数落个没玩,这就叫人彻底忍不了。关上门当许落落面就把玻璃杯狠狠摔碎在她眼前了:“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就滚去给我看资料!闭嘴会不会?这两个我专门标识出来是特聘!特聘!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这么大字看不见?!” “说说你到底犯了多少错误了?能不能学学人家露娜,不懂就多看多写多学习!满场就看你上窜下跳——到底是哪来的优越感让你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被指着鼻子骂懵的许落落当场泪奔。 金科藏不住事。这一通火发完,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上司把这个hr叫过去,好说歹说让她去道歉。骂完理智也回来了,想想人家后台貌似很深自己拼不过,但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道歉是果断道歉了,选择的地点在公司食堂,当着那么多人面专门找到许落落道的歉,态度看着还挺诚恳。 许落落是没反应过来,坐她对面的王海青当场脸色就难看起来。她知道这一齣戏会带来什么后果,就算竞争体制下唯利是图唯才是举,一个空降的这么打资深员工的脸,许落落再有后台的身份,也很难和和气气混下去了。 整个人事部门都对许落落实施了冷暴力。说话客气,行事绕开,除开工作必须接触的,没人愿意跟她打交道。许落落出入都会被人窃窃私语,连楼下前台看到她的眼光都无比异样。公司高层努力安抚许落落,摆出架势把该骂的都给骂了一通,本来事情就告一段落了,李媛插了一脚……李媛公司有事跑这地儿来,想着顺便看看许落落王海青,后者忙得连午饭都没空吃,自然出不去,于是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里许落落跟李媛诉苦,李媛何等暴脾气,发火了,直接嚷嚷你是真正的俞家千金谁敢看不起你!当时隔壁没几桌就是金科的员工,面面相觑之后……许落落是俞氏总裁千金身份的事就传开了……王海青捂额,心想这是怎么招烂棋啊。 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该过去的总会过去,在公司高层心向着你的情况下,怎么都会给你机会立起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一切风言风语连个屁都不是。 可这时候暴出了身份——全公司只知道俞鹏飞俞大佬有个女儿叫俞雅,青鸟投资的老总俞雅,那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下一任金融大佬,你许落落都姓许,敢说自己是俞氏千金?什么,是真的?于是自然有人会八卦,为什么是真的,是私生女?俞大佬那个标模也会有私生女?再然后,哦,不是,是亲生的,什么!小时候被抱错了? 堪比电视连续剧的狗血剧情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金科高层火速压风声,但口耳相传的八卦是能压得下去的么?八卦这种东西,在绝大多数现代人生活中几乎成了必不可少的调剂,许落落累得整个俞家都成了外人口头上的谈资,别说金科高层额头捏了把汗,就是得知消息的俞爹俞睿心里都怪怪的。 第20页 才过一个月,许落落哭着跟俞母说自己不想在金科待了…… 俞母很心疼,但毕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连她知道前因后果之后都觉得这个女儿有点蠢。不待就不待了吧,辞职在家试试吧。俞父这回没主动给她安排新公司……他拉不下这个脸。 俞氏底下子公司不少,却没有绝对的上下级区分。大家虽然同撑俞氏的大伞,但赚各自的,花各自的,不是说你是俞家认回来的女儿就得高看你一眼。金科还是俞爹借着对金科老总的知遇之恩特地拜託的,结果没一个月玩成这样,金科老总无比愧疚,俞爹也觉得难堪。 不是说重男轻女——要是换做俞睿,这时候俞爹绝对不会让俞睿拖脱逃的机会,他会放下话剥掉俞睿身上的光环,然后狠狠打磨他操练他,俞父在俞睿身上抛本的原因,是认为他还是可造之材,努力一把还是有所成效的,而许落落身上他看不到投资会成功的任何可能。 那还折腾什么。不是这块料就别往这使劲了。老老实实待家里爱玩什么玩什么,跟别人家的小姐一样热衷美容撩汉买买买不也挺好。年纪也差不多了,谈个恋爱准备结婚正好。 俞母一听也是,于是让许落落休息两天平復下心情之后,开始带着她在各种场合转悠。 女人嘛,心心念念关注的范围也就这么狭窄,无非金钱背景男人。这个圈子里的等级差是很鲜明的,俞家是在最高那一档没错,但许落落不是。 什么锅配什么盖。举个例子,就算俞雅没什么独特天赋,且后来被爆出是被抱错的,真实身份也就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就凭她打小长在俞家学的待人接物的本事,也能找到很好的婆家。同理,许落落虽然有真正的俞家千金这重身份在,但光二十多年的生活环境在中下层,她又没有突出的才能,这就意味着除非联姻,没有上等人家愿意接收她。不过中等的青年才俊也多得是啊。本来许落落的市场范围其实还是挺大的。毕竟俞家一直是个模范家庭,就算信不过许落落,也得信俞家的教养,但金科的事出来之后,之前看着俞家颜面想接触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媳妇可以普通,却总不能蠢啊。惹不起惹不起。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俞母心里有点明白,又有小蕾跟她掰碎了细细讲解过一遍,她就压根没想在最上面一个阶层里给女儿找对象。好不容易看中几个年轻有为长相还不错的,私下探讨下觉得可以看看,于是带着许落落出去熘达给年轻人制造下机会。 ……许落落一个都没看上。 本来悄悄地观察大方地接触就当交朋友一样聊天,如果不来电那就和和气气告别。都市男女,潜规则都懂,这种类似于相亲的正规交往场合,本来就不会有人乱来,但许落落这种,别人一表现出善意她就缩,一与她交流就躲,开个玩笑甚至就会当着别人面说直截了当把没感觉不合适说出口的……小蕾哭死,敢情她给许落落上的人际交往课全都餵猪了。餵猪还能长几斤膘呢,许落落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小蕾眼看不对只能提醒:“你们现在只是彼此相看下,觉得不合适笑笑就可以,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她就差一字一顿告诫了。主动权是双方的,不要摆出瞧不上的样子。 更糟糕的事在后头。许落落的态度惹毛了某位才俊的追求者。这位追求者心心念念没追到手的人,你凭空插一脚来相亲就算了,凭什么嫌弃他?!俞鹏飞的女儿就能这么欺负人?而且谁不知道你许落落底细! 有时候你真的很难想像人的恶意会强烈到什么地步。这位小姐僱人偷了许落落手机,本来只是想找点黑料出来给许落落点颜色瞧瞧,但是手机里的东西让这位小姐都给懵了。 相册里全是沈湛清的各种照片各种资料截图…… 沈湛清是谁?沈氏的当家人俞雅的未婚夫俞家的准女婿她许落落还要叫一声姐夫的人!卧槽她竟然觊觎自己姐夫?! 这下玩大了。火速把手机给送了回去。这位小姐回家跟家里报备一声就直接出国避风头去了。而拜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二代们所赐,许落落彻底扬名。 第8章 真假千金08 风声传到俞雅耳朵里的时候,还陷在各项数据包围圈里没脱身的俞雅其实挺懵的。 庄家势大又有人搅局,那支境外股票上赚的钱没有想像中的多,俞雅心有不甘但一时又找不到好的目标,转过头来准备坑董为復。刚拉了个合作者盯紧了董为復公司的股票,还没找到多少乐子,就听说有人撬她未婚夫……呃,看上沈湛清的人其实挺多的,因为她这个未婚妻的存在,没人敢明面上追求沈湛清,但暗地里试图撩他的妖艷贱货一直不少,本来俞雅还想着是谁这么有胆,结果一听许落落……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秘书敲门准备提醒她已经到会议点的时候,见自家老总端端正正坐办公桌前,摊着手机埋头点微博全神贯注刷一条热门。她脑袋一凛浑身一个哆嗦,心上登时涌现一种末日终于要降临的恐慌感:“您……俞总您知道了啊!” 俞雅面无表情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秘书一脸战战兢兢。 这条微博的首发是个圈子里有名的大嘴巴二代。家里做的是房地产,财富榜可以数上名的巨头,但人家不爱钱权不爱女人就喜欢八卦。倒也不是非把人搞垮,就是嘴巴太大藏不住事,知道什么就非得说出来大家都传遍才开心。这些年被他盯上的人多的是,他还专挑那种里外反差大的年轻人下手,对于这些最在乎脸面的人来说,脏底子都被抖干净了哪能不怒,偏偏他老婆家里就是搞传媒的,而且这些爆料又全是实锤,想推翻都难,夫妻联手把一个微博号都快拔到圈内纪检委的高度了。发展到后来,任谁听到他名字都要悚一下。 第21页 其实盯上许落落的不是这个二代,而是他老婆的闺蜜。这闺蜜跟二代老婆吐槽的时候被二代听到了,当时也没怎么在意,但后来爆出的料越来越精彩,他就忍不了了。天下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比电视剧的狗血剧情还好玩啊! 给故事的主角化了名发到了网上,他还知道稍微掩饰一下,不但把干料藏得紧紧实实的,包装在一大堆有的没的事中,而且玩了把秒删。但这微博号的影响力不凡啊。照样被扒成了热点。不知道的人就看个热闹,知道的人彼此心照不宣。由于二代们的参与度太高,以及某些“知情人”非常玄乎的言论,舆论很快就发酵了。 一无所知的围观群众兴致勃勃猜测到底是谁家里这么高能,官方把话题删了又删甚至屏蔽关键词却还是阻不住这股开扒现实电视剧的浪潮。 莫名其妙成了男主角的沈湛清——她都要替他妈卖批了。 而莫名其妙被受害者的俞雅:搞什么! 八卦这种东西,传三人之口已经会面目全非,至少等到俞雅看到的时候,这齣“真假千金,两女争夫”的戏码已经连前因后果都具备了。 她抓抓头毛很发愁。她也没怒,怒啥,打小混迹股票证券界锻鍊的神经粗得不得了,要真那么脆弱她早八百年死在跌停涨停上了。别人的言论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脑子不发热,自然辨别得出问题。这所谓的超级大八卦真正的干料也就那么一点,身份问题确实是事实,感情纠结纯粹瞎扯淡。一大堆全是荒谬的脑补加不负责任的臆测,戾气重得简直没眼看。 许落落身上的缺点确实多,但要真上升到这种高度那也太过了。至少被骂得最惨的一条——做小三抢姐夫这种事,完全是瞎编。这些无知网民一个个全是小说电视剧看多的,纠缠许落落人品与质疑豪门恩怨的各占对半。俞雅恼的是这事把俞家人全给扯上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但会懊恼俞母等人被放在公众眼皮子底下。至于许落落对沈湛清真有意思?那算什么。明里暗里喜欢沈湛清的差一个许落落?她又没做点什么出来碍眼,人家自己关上门偷偷意淫关别人什么事?俞雅犯得着为这个喊打喊杀不成? 对沈湛清,这就纯粹无妄之灾了。他这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洁身自好的新世纪模范未婚夫,结果被网民这么碰瓷,对于一向低调处事的他来说,说不恼是骗人的。可是能抓罪魁祸首止不住悠悠众口,挡得了当头污水却防不住众口铄金,俞雅都替他委屈了。 俞雅把手机放好,起身准备先去开会再说,想了想手机又摸出来,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又塞了回去。她都知道了不见得沈湛清就还被瞒在鼓里,至今没联繫她说明一定有什么叫他绊住了的事。 俞雅还真挺信他的。一信沈湛清对她的心不会改变,二信许落落个蠢货心大胆小只敢暗搓搓幻想。那还有什么好说? ——俞家这几天可热闹得很。 俞母见到许落落就抹眼泪,一脸沉痛难以置信,小蕾怎么安慰都不听。俞雅是她最大的骄傲,沈湛清她早就当成自己儿子看,对于许落落有愧疚有喜爱,但这愧疚与喜爱远远没有到盖过俞雅沈湛清的分量的地步。当然,她也知道大概许落落是没这个胆的,外面讲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但她就是受不了,想想许落落或许会破坏俞雅沈湛清恋情就受不了。 俞爹一辈子坦坦荡荡,出于保护家人的目的是下手控制了些舆论,但嘴巴长在别人脸上,而且孩子抱错许落落手机里有东西全是真的,他也说不了什么。他倒没后悔认回许落落,自己的血脉是改不了的事实,既然已经被知道了他当然不会退却责任,一切后果他都认,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女儿……怎么会这么蠢。 许落落百口莫辩。 她想说她对俞雅未婚夫没什么想法她没想做小三,但又不能解释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存了那么多关于沈湛清的信息;她想说她不是故意让这件事爆出去的她也是受害者,但面对着即将发展成人肉搜索般的八卦热点她说什么都没用。 还有一个快疯掉的是小蕾。玛德,跟着俞母她工资减半都愿意,但要她再看着许落落,她就只能辞职不干了。 而俞睿的意思是让许落落出国避风头——许落落不愿意。 但她很快就没时间想这些了,她得回许家……许母晕倒住院了。许晟只把消息告诉了许落落让她尽快赶回去,没告诉俞雅,他觉得没脸见她。 这段时间为准备婚礼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微博上这个热点还是孙蓉提醒他的。他没看完就吓呆了。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单纯懂事的妹妹会变成这个样子。孙蓉说那都是假的,后面全是别人的猜测当不了真,许落落胆子小做不出那样的事……许晟还是不敢信。许落落胆子真的小吗?胆子小会自己找上俞鹏飞认亲吗?虽然许晟觉得多了个俞雅这样的妹妹是件很幸运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许落落当初枉顾家人不贊同一意孤行定要认亲的做法没了芥蒂。 在许晟看来,二十五年相安无事,且两个家庭都和乐幸福,那就将错就错到底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把该说都分析得明明白白,可许落落不愿意。许晟拦不住,也没资格去拦——亏得是俞家脾气好俞雅情商高,否则就冲着许落落这冒冒失失一顿搞,两个家都得给她搅得天翻地覆。 第22页 许父许母在知道孩子抱错这件事之后,一直觉得亏欠了许落落。觉得她本来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却偏偏生在了许家。可许晟一点都不这样觉得。打小所有人都宠着爱着许落落,她想要的就没有不满足的,许家已经给了她能给的所有,还有什么欠她的?孩子阴差阳错互换了两家谁都没错,这事只能归结命运,现在她回到了俞家,俞家待她很好,这固然不能说不应该,可是——她竟然想抢俞雅的未婚夫! 许晟想不通。在看到许落落的第一眼,他就直接问出了口:“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浓浓失望的口吻让许落落愣了愣,莫名其妙的怒火燃烧起来,在俞家拼命按捺的烦躁忽然就爆发了:“我到底做什么了!” 还不知悔改!许晟更恼:“你看看你现在——把妈气晕就是你干出来的事!” 许落落更烦:“关我什么事?!那些人胡说八道,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手机里那么多照片总不是骗人的!”许晟脱口而出,“你到俞家究竟是去做什么的?才几个月,能闹出这么多事!小雅又没碍着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 许落落立在那,怒火一丛丛往脑门上沖,感觉自己的理智都快崩断了。她冷笑道:“小雅?呵呵,叫这么亲密,这么快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许晟被这话砸得一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说……你说什么?” “张口闭口就是小雅小雅,所有人喜欢的都是俞雅!在这个家里待了二十五年的是我——是我!不是你们的小雅!!你就为了她这么凶我?!”许落落勐地把手机砸到地上,彻底发飙了,“那都该是我的!她抢了我的爸妈,抢了我的人生!如果从小在俞家的是我,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就是喜欢沈湛清那种类型的男人怎么了!凭什么俞雅就能有这样的未婚夫?凭什么我相亲的就只能是歪瓜裂枣!凭什么所有人都更看中俞雅!” 许晟一大男人都快给她气晕了:“你、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许落落嚎啕大哭:“那都是我的!本来都是我的!是她抢我的!” 孙蓉焦急地站在一边,既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想要劝都不知道怎么劝,连插话进去都做不到。看到许晟气得都扬起了手,她瞬间被吓到,连跑带扑地过去把他胳膊抓下抱住:“老公你冷静点!” 许晟失望至极,他就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妹妹一样觉得如此陌生:“许落落,你二十五了,不是二岁半!为什么你到现在都没明白,付出才会有回报这个道理!指望着天上掉馅饼,指望着别人把你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你手里,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天真愚蠢的人?” “俞雅不欠你,谁都不欠你——人生怎么能被抢走?你一点都没想过么,你就是这么块料,哪怕生在俞家你都不会更好些,而小雅,就算生在许家,就算在别的领域,她也一定能获得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我二十五年妹妹的人是你——在你跟小雅之间,毋庸置疑我会偏袒的就是你,所以我忍不了我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会是如此卑劣……妈都被你气晕了,她做梦都怕你在俞家待不下去,一直让我把你叫回来……长点良心好不好许落落,许家一点小事小雅都会事必躬亲,而你想想,这段时间来,你往家里打过多少个电话,你可有回家过哪怕一次?”他眼睛里也有泪水,“俞家能给你的确实比许家多,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你不回来妈也不会怨你,可是养了二十五年的女儿,你就算不能学人家那么贴心,也至少少惹点事出来让妈为你担惊受怕吧!许落落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落落蹲下来,捂着嘴巴默默落泪没说话。 ……是啊,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么、这么丑陋又愚蠢的她? * 俞雅教训蠢货太投入出了身汗。 开完会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点,挥手把无关紧要的人放走了,往走廊一看,还有几个部门灯火通明乖乖加班加点。她回办公室的套间里沖了个澡,随手一擦湿头髮,换了身衣服出来准备拎包走人,抬头就见有人坐在对面沙发上安静看着自己。 俞雅站原地停顿了两秒,绕到书桌右侧,拉出操控盘戳按钮把落地窗的自动帘子全给拉上了。 “男朋友,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屋内光线朦胧又暧昧。她笑着走到沙发边,双手叉腰刚居高临下打量那么几眼,就被揽过腰直接按倒在沙发上。 抹胸摺叠布料的裙子一拉腰带就散了,沈湛清笑着捏住那腰低头吻她:“没良心的,我可纠结了好久。” 俞雅笑嘻嘻抱住他脖子,脚伸过去勾住他腿:“这世上还有能困扰我男朋友的事吗?” 那双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黏上来,本来就情浓,这下如何能忍,昏天黑地一通缠绵,从沙发转战内间的床上,彼此都大汗淋漓,飢肠辘辘,最后开冰箱挖东西,亏得秘书定期清理存货,关键时候不至于叫人饿死。 俞雅才啃了几口蛋糕就见沈湛清斜倚在床头看着自己笑,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 第23页 沈湛清笑得更开心,伸手摸了摸她头髮:“我原本想过来,直接跟你求婚……后来就想,凭什么为了别人的错误来委屈你。” 许落落的事确实猝不及防,但要说对他有多大影响也是骗人的。许落落关他什么事,他满门心思在意的只有俞雅,正视许落落一眼也就是看在俞家的面子上。瞧见热点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沈湛清脑子里所有的冲动就是求婚。 他知道俞雅一定会同意的。这大概是最快将俞家从公众眼皮子底下摘出来的方法。且有这一层因素在,干预舆论清理新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只要结婚,再荒谬的臆想与八卦都会不攻自破。可是再想想,他小心翼翼揣在心上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人,他那么骄傲的心上人,就如此仓促答应求婚,甚至都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愿,他又觉得不太乐意了。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堆到她脚下,求他心爱的姑娘答应他的求婚。而不是叫她被逼无奈。 俞雅咀嚼的动作停了停,把剩下的蛋糕塞他嘴里了。然后伸出手指戳戳这人光-裸的胸膛,感兴趣道:“是嘛,我还真想不到。” 她弯着眉眼问:“你都准备了什么东西?” 沈湛清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婚戒,婚纱,婚房……戒指就订做了一枚,婚纱委託了几家工作室,两个月就能做出一套,到时候任你挑……我连婚后度蜜月的流程都想好了……” 俞雅在他胸口趴了一会儿,两只眼睛里都是笑:“好哇,原来早就在图谋不轨了!” 沈湛清幽幽嘆了口气:“做梦都想娶你。” 俞雅笑得止都止不住:“我猜你一直想,得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来个盛大的求婚仪式,才指望着我能答应吧。” 沈湛清给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那是,我女朋友多难说服啊。想把她娶进门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俞雅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边动边笑:“真没想到……哈哈,沈湛清也会犯蠢。” 沈湛清怔了怔,觉得不对,一把将她按住。掰着她下巴把她脸抬起来,看到一对仿佛闪烁着星光的眼睛。 俞雅笑嘻嘻:“真蠢啊,男朋友。” 她像条鱼一样滑不熘湫的就窜出去了,连拖鞋都懒得趿拉,赤着脚跑到外间去找了自己的手机,又跑回来,爬上床蹭进沈湛清怀里,拨通俞父电话,大声道:“爸!快去告诉妈咪,我要结婚了!”她得意洋洋,又觉得应该再说一遍,一字一顿,开心道,“我!要!结!婚!啦!” 别说俞父,连沈湛清都懵了。 俞雅丢开手机,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笑得格外欢快。 “蠢货,我一点都不在乎啊,”她像讲悄悄话一样在他耳边说,“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只要你随便一句话,我就愿意嫁给你呀。” [真假千金·完结] 第9章 替婚新娘01 俞雅在一片瞎眼的白光中安静地思考人生。 ——原本大概不叫俞雅,但她记不起来了,这名字用得颇久她就干脆利落拿来自称了。 整个地界除了白光什么都没有。白到了极致就会显得刺目,真正算起来跟黑暗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她每次回到这里都得闭着眼,以免眼睛真的被亮瞎掉。 “还有完没完了!”老实说俞雅挺恼火的,“每次都玩我!死性不改是吧——给我挖坑是吧!还抱错?说好的轻松愉快修养身心呢,到底有没有点良心的!” ‘可是……您依然成为了标准的人生赢家呀。’ “那是靠我自己的本事!人生是我的,我想怎么玩是我自己的事,让别人来玩这就不对了。世界这么明显的恶意别说你根本感觉不到,说好的傻白甜剧情一不小心就成了困难模式,一次两次就算了,它还次次都玩!” ‘呃,这个,然而,为您挑选的都是最合适的契合率最高的身体,人生是属于您的没错,可是命运……改不了呀,反正这点小困境对您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请别计较了。’ “滚!” ‘总之,无论如何,做您任何想做的事好了,在这些世界里,您都拥有主导您人生的绝对权力,不过一帆风顺的人生未免也太无聊,就不妨将世界加诸给您的命运当做点小添加剂,不也很趣味吗?’ “你倒是去试试这个‘趣味’看啊!” ‘……大人,小细节就不要太在意了嘛,毕竟您的灵魂还是得温养的,上面已经催了很多次,都在等您修復完毕接替那个职位……等等,听我说完别急着走,您不能总是这么抗拒……大人!大人!唉……好吧,那就祝您一切顺利。’ * 俞薇回到家就疯狂地砸了整个客厅。 佣人们噤若寒蝉。 然后这位小姐阴着脸,像鬼一样沉压压地瘫在沙发上,死盯着战战兢兢的佣人打扫碎瓷片烂木头。老管家召伯老早习惯她这做派,闪到角落任她发完疯,然后慢条斯理走出来,端着姿态指挥手下从库房取新家具新器物,有条不紊布置客厅。 俞薇自顾自僵坐老半天,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痛苦挣扎了好久,还是起身往楼上走。 第24页 二楼靠东採光最好的房间。俞薇站在门口,好不容易克制下的愤怒与急躁又开始在血管里奔腾,她连伸出的手都在原地打颤——试探地握了握门把手,发现没锁。 痛得都要嘶牙咧嘴,到底还是把门给推开了。 都已经入夜了屋里却没开灯,今晚下着雨没有月光,于是里外都漆黑一片。自俞薇身后走廊的光线映照进去,也只能模煳打亮趴在书桌前的一个人影。 书桌上倒扣着各种资料与词典,厚厚的稿纸凌乱铺开一片,笔帽都还未盖上,显然校对工作只做到一半。俞薇眼睛一涩,有那么瞬间觉得这孩子在哭。然后看到她的小妹妹从胳膊弯里把脑袋抬起,循着光亮慢吞吞扭过头来,大概趴太久身体有些僵硬,拢着睡意的脸没什么表情,茫然的眼神却能够生生戳痛人心。 ——她还小呢。还这么小。 俞薇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揪成一团的心脏才敢开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雅,王妈说你没吃晚饭……不饿吗?” 俞雅睡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薇声音柔和到不得了:“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好不好?昨个我从海边带回来的货,新鲜得很,做给你吃好不好?” 俞雅刚睡醒思维有些迟钝,好半天才辨别出来她在说什么,于是自然而然就想到那该死的婚约了,绵软的声音顿时颤颤巍巍:“姐我吃不下。” 对视片刻,俞薇浑身都颤抖了下,像是陡然被雷电噼中一样动弹不能。那剐肤的刀子顺着血肉一寸一寸割进去,连唿吸都好像在受凌迟之刑。然后妹妹还没什么动静,她自己就抹了把眼泪。越抹越多,最后索性蹲在门口哭了个痛。 “姐?”俞雅倏然起身走过来,伸出手又没敢碰她,索性跟着蹲下去,“你没事吧?” “对不起……”俞薇有很多年没流过泪,自认铁石心肠这会儿却哭得收都收不住,“对不起,小雅对不起……” 谁都没想俞雪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五年前就定下的婚事,整个申城圈子里谁不知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什么的被吹捧得狠了也就被当了真。婚期都快到了,什么都准备齐全,可谁能想到俞雪会跑啊!俞家跟李家联手找人,结果发现人早已出国,就留下这么一条不靠谱的讯息“对不起,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放我走吧”。整个俞家的脸都被她踩到了脚底下。她爹没心脏病都要被气到心脏病发作了。 偏偏这婚事是场既定的联姻,里面有些股权与势力交换的内密,直接关系到姻亲双方合作,俞家丢了脸李家也没好脸面。她爹当然能发动底下的势力把俞雪带回来,但他觉得对不起李家他老友,这种女儿就算找回来嫁过去也是个搅家精,他当然不能这么害人家……最后商定了婚期照常,婚事照旧,只是换个新娘。 俞薇如果还单着倒是不会拒绝扛下这个篓子,谁叫俞雪那蠢货是她姐姐,同父同母的姐姐!可她两年前就定了亲,婚期就在年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小妹妹被牵扯进去。 俞家三姐妹,俞雅行末,是俞爹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俞雪俞薇亲娘当年自作孽,孩子都生俩了还非要离婚跟姦夫跑,可谁能想到笑到最后的是支持最少的俞父呢。俞父坐稳当家后又娶了任妻子,家世更高容貌更美性情更好,没想到就是命不好,生下俞雅没两年就病逝。 俞父没了唯一的后顾之忧,彻底没了人性,整个一丧心病狂的工作机器,女儿打小丢给保姆还是俞薇帮着养的。 俞薇跟后妈没利益冲突,还挺感激她,对小妹妹就要照顾得多。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也不算大,但俞薇打小早熟,妹妹性情娇软又可人疼,这次俞父要拿妹妹顶上,首先痛得死去活来的就是她——本来就是她看大的!这简直是要活生生从她身上剐下块肉去好么! 小雅才刚满十八! 白白嫩嫩这么一只,乖乖巧巧谁见了都喜欢,打小被她宠的最纠结的事就是选什么蛋糕吃——连一点烦心事都不敢叫她有,疼心肝宝贝一样叫她快快活活长着——勐然的就被嫁人了,说山崩地裂也不为过。结婚是件简单轻松的事么! 李氏那个大家子她想想都要哆嗦一下,小雅进去还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要说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她也是想像得到的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付出那么多心血盯着长大的妹妹,到头来被亲姐坑了她能说什么! 俞薇嚎啕大哭,最后还是妹妹安慰她。 “姐你别担心啊,”俞雅很无奈,“就结个婚而已……” 还说世界对她没恶意! 擦,开开心心浪到成年竟然又给泼了这么一盆烂狗血,俞雅心里就差把某个玩意儿大卸八块了,说好的轻松愉快呢,就不能让她没有负担地继续浪下去么! 虽说生在她们这样的家里,婚姻什么一般没法自己选择,可是俞雅是个例外。上头有俩姐,俞父又对她娘愧疚对这个女儿愧疚,于是给俞雅的底限就格外低,别说不联姻,哪怕后来她说看上个普通人,只要她喜欢,俞父都能欢欢喜喜把她嫁出去。 所以说现在是真没办法了。 “你知道李容青长什么样么!好歹做了五年准姐夫你有正眼看过人家么!”俞薇恨恨道,“婚期马上就到,你以后跟他怎么相处!李氏那一家子你要怎么处?!”她脑袋都要炸了,不欲增加妹妹的恐慌,可她真是越想越控制不了情绪,难受得表情都狰狞了起来,“你要怎么办……你说你要怎么办!” 第25页 这婚结了,到死都难离。她这妹妹打小自由惯了,喜欢什么就由着她干什么,谁都没想她以后嫁得有多好,所以大家小姐该学的那些半点不捨得她去学,懵懵懂懂长这么大,哪晓得在大家子里怎么行事怎么用人怎么跟人交际。 而且这几年都在她外祖那里读书,书读得越多人就越傻,俞薇想她,都是搬过去跟她住上段时间,她还真没怎么看过李容青!俞雅她娘早逝,她外家疼她疼得跟宝贝似的,这事一出,都恨死了俞雪,但到底是没办法改掉这个算盘,圈子里就这么个规矩,俞雅到底是姓俞这是谁都改不了的事实。 俞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姐你别哭……不懂的,我会学。” 她想说这都是小意思,能难倒她的都不存在。可这些年装傻白甜装得太认真,以至于想表现出点厉害来都没人信。玛德不就是想换种活法么,至于给她挖这种大坑么! 俞薇脑补过度心都要疼死了,哭着把她搂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亏得是俞雪没找到,要这人现在站她面前,她真能揪着亲姐头髮把她脑袋狠狠掼到墙上。 * 俞雅对替嫁一事没什么想法。 毫无感情基础,婚约对象比她大十岁还是她原来的准姐夫,甚至连脸长啥样都忘了——这些对她来说都根本不是事儿。 她如今的身份摆在那,就是李家跟俞家合作的桥樑,别说俞爹不能不管她,就连李家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管它明面还是暗地,装也得装出和蔼可亲,哪怕她就是看上去那软糯样,照样能活得好好的,更别说她的里子还浪多了自在透了。 结婚算什么,她真想做什么还有人管得了?书照读,学照念,她这辈子的人生规划就是读完硕博潜心做学问,外婆家的藏书她觊觎很久了,想学的东西也多了去。现下才刚成年,离实现人生理想还远着,能让她浪的时间多的是,挂个已婚的头衔有什么大不了。 再说,别一口笃定了不能离,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好,她如果真遇到了喜欢的人……呵呵,她还真不怕。 “小雅,吃点东西再睡吧。”可怜俞薇还在脑补小妹妹有多怕多不愿意,又不敢把内心的担忧表现出来加重她的负担,强颜欢笑,“晚饭怎么好不吃,多难受啊。” 俞雅也就乖巧点头。俞薇摸摸她脑袋站起身,去楼下厨房看看。王妈还没回房,就坐在厨房的躺椅上靠一会,听到动静迷迷煳煳就跳起来:“怎么样了?小小姐怎么样了?” 听闻肯吃东西了松口气,忙不迭地给她把煨好的燕窝粥倒出盅。 王妈是伺候俞家的老人了,性子急胆气大嫉恶如仇。换做俞家任何一个人,饭碗里留点剩饭都能被她指着鼻子骂个痛,唯独疼俞雅跟疼亲孙女似的,没瞧见这么个朴素实在厌恶铺张浪费的人,给俞雅炖的燕窝却非顶级白燕不用,煮过了时间不吃能直接拿掉换新的。 这么个除了厨房极少管闲事的中年大妈拉着俞薇的手,满脸是愁:“你劝劝她,你劝劝她……” 俞薇毫不怀疑如果李家那边不反对,王妈都能直接跟着小雅走,就冲着怕小雅吃不惯别人做的菜,她上刀山下火海也会跟着去。 早晨起来她姐还睡得混天和地。俞雅揉揉眼睛,蹑手蹑脚跑卫生间洗漱完,下楼,餐厅边坐着她爹。看到俞越泽她不好意思跑走,慢慢挪到餐桌边坐下,小小叫了声爸。 俞父放下报纸,扫她好几眼,才应了声。还降尊纡贵亲自伸手倒了杯牛奶递给她。 乖乖道声谢,把杯子移过来,慢吞吞捧起喝了口,抬起头一悚,她爹还在盯着她看。 人到中年还帅得跟她爹一样的少见。当年俞家有兄弟四个,俞越泽还居嫡长,可惜亲娘死太早外家又没落,后妈势大,唯一疼他的老太爷中风不理事之后,在家里过的跟个隐形人似的谁都不看好他。要不是凭着那张脸,俞雪俞薇亲娘那时也不会寻死觅活非要嫁他。 俞越泽最初的底气就来自她的嫁妆,因着这一遭,后来那女人又寻死觅活非要离婚,他也没为难她,这些年更没就此看轻俞雪俞薇两姐妹——俞雪自然是不会深想的,俞薇是觉得,她爹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恨就遇上了后娘宣惜兰——遇上宣惜兰她爹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也就没必要恨了。 宣妈死后,这个男人活着除了工作就没了什么指望。外边都说俞越泽这人性格诡诈油盐不进,冷情冷性翻脸如翻书,其实还真没说亏了他,连俞雅这么个唯一在心里占点地位的,也能从小丢给保姆带着,所作所为叫人一点看不出这女儿对他来说不一样,也确实是够了。 管家端着一托盘面点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人。 俞雅抬头看了看,眼睛刷地一亮。 “诚表叔!”从椅子上蹦起,啪嗒啪嗒趿拉着拖鞋就扑上去了,眉眼盈盈脸上绽开朵花小表情可欢喜,“表叔咋么回来了呀!” “哎呦我的乖囡!”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一把就捞住她腿弯抱起来扛手臂上了,跟抱小孩子似的掂了掂,长得太刚硬,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笑起来倒有几分憨厚,“女儿大了果然留不住,乖囡这都要嫁人了,表叔怎么能不回来看呢!” 第26页 俞雅笑嘻嘻。不管内情,怎么着也是个喜事,是伐。 俞父抬起头,淡淡瞥了眼腻歪在一起的两人,慢条斯理把报纸拿起来,手腕一抖又开始看。 杜诚是俞越泽表弟,杜家并不贵气,只是普通人家,可自俞越泽母家叶氏出了事之后,也算是少数没被牵累的姻亲。杜诚少年就从军,在部队混了小二十年,后来因伤復员,拉扯着他那帮悍气太重混社会混得不如意的部队兄弟,开始给俞越泽做事。这几年一直在西部做工程,俞雅见他次数也不多,难得见他总高兴得不行。 这位表叔可疼俞雅。长得太强壮太彪悍,一般孩子都不乐意亲近,那虎眼一瞪,都能吓得人哭出来。可这么个军中出来的顶天立地的男儿,偏偏喜俞雅喜得跟什么似的,他也没结婚,就拿俞雅当自个闺女,打小都能把她放自个儿脖子上给她当马骑,长大更是宠得无法无天,只要她喜欢,表哥的面子都能毫不犹豫拂到脚底。 一大一小交流完感情,杜诚把人抱回座位,扯开边上的椅子自己坐下来,就近扯过一个装黄油面包的盘子,几口下去就去了一半,垫完肚子才开始皱眉纠结口感。 俞雅早就给他把装小牛肉饼的盘子给拖过来了,一个一个刷好辣酱,还给洒满香葱。杜诚笑眯眯接过盘子,闻着这股子咸香跟葱味才算是胃口大开,吃东西速度极快,大口张开,一个饼丢进去几下就没了踪影。 俞家的餐桌上向来中西合璧。俞父有个全然中式的胃,俞雪俞薇又偏西式,而俞雅肠胃不好,早餐牛奶鸡蛋配水果甜粥多年,一般人都受不了她口味。 杜诚把肉饼都啃完觉着肚中不空虚了,动作才斯文起来,拿纸巾一抹嘴,抬头跟他表哥打招唿:“大哥。” 俞父没应,他眼角的余光就瞥着俞雅鞍前马后的给杜诚递东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心里的酸泡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 管家又走进来,手里的托盘是几叠白粥小菜跟一个小盅。 手脚麻利把小盅放在俞雅面前,然后脸朝向俞越泽,恭敬道:“李家来人了,说是有事与雅小姐商议。” 第10章 替婚新娘02 走进来的是个很年轻的黄毛。 面貌俊秀,穿着随意,头髮挑染得很有层次,一眼就能牢牢抓住人的眼球,却并不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气质,而是一种相当悠闲明快的感觉。意外的是俞越泽看到他时脸色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了:“吃过早饭了吗?” “没!”来人嬉皮笑脸拉开张椅子就坐下了,“多谢俞总招待。” 他毫不客气拉过正前方装着白吐司的盘子,拿起果酱一边涂上厚厚一层一边对着俞雅笑:“这就是我未来大嫂了吧——初次见面,我叫李瑾欢——算是李家的养子。” 因为俞父看上去挺欣赏他的,所以俞雅对他很有好奇心:“你好。” 两片吐司塞下肚,一口喝完一杯牛奶,李瑾欢吁了口气,笑笑说:“婚事比较赶,但有些东西不管怎么说都得重新准备,比如说婚戒婚纱什么的。我哥差我过来,接三小姐去工作室量个尺寸挑选下款式,不过婚纱一个月赶工绰绰有余,婚戒订做可能来不及,到底是保留托面只换个戒圈,还是在珠宝店挑现成的款,都听三小姐的——我哥的意思是,婚礼以三小姐的想法为指示重新调整准备,他都可以接受。” 这话说的倒挺过得去。俞父听罢,拧了个把月的眉毛总算松了松,连这段时间狂长的皱纹都淡了好几条,显然李容青放低的姿态让他很满意。 不得不委屈么儿他也很心疼。比起外表看着正常内里不着调的大女儿,脾气死倔行事强硬的二女儿,当然是里外都软乎成一团的么儿可人疼。而且当年他是真心喜欢宣惜兰的,她去的早,就给他留下一个女儿,怎么能不疼?婚事没办法变动,总要在其他地方补偿。 其实也不是说这门婚事亏了,就李容青这人来说,配给么儿他也是愿意的,偏偏一则么儿年纪还小,二来这门亲事先前定给了大女儿,现在搞得现在好像么儿捡了她不要的东西一样——他还就是偏心——掂量掂量俩女儿在心里的分量,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一会出门,让你姐陪你。”俞父对俞雅交代道,又转头看李瑾欢,“麻烦了。” “我知道啦爸。”俞雅点头道。 对面的李瑾欢也笑:“应该的。” 俞父放下报纸,起身走人。杜诚伸手揉揉俞雅脑袋,灼灼的虎目上上下下扫了李瑾欢一圈,露出个略嫌狰狞的笑:“表叔这回要在申城多待些时候,有事找表叔啊乖囡。”得到肯定的答覆才起身,顺俞父离开的方向上楼寻人了。 俞雅对李瑾欢礼貌地笑笑,无视对方和气的打量,认认真真喝自己的果粥。 俞薇醒来没摸到身边的妹妹,吓得咕噜一下从床上蹦起,看到窗帘边缝漏进来的灿烂阳光才回过点神,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又一惊一乍,头难免疼起来。 扶着额进洗手间洗漱完,在睡裙外随便搭了件外套就下楼找人。 俞雅已经吃完早饭,但手里还捧着一碟子蛋糕细嚼慢咽。俞薇瞥到布朗尼头更痛:“小雅,大早上少吃点甜腻的!”俞雅听到声音,头还没抬,眼疾手快一叉子把剩下半块蛋糕全塞嘴里了。俞薇无语,随后才看到坐在一边叽里哌啦跟俞雅讲话的青年。 第27页 眉毛顿时一挑,神情不是很好:“李瑾欢?” 李瑾欢全神贯注看着俞雅,自然被那忽然改变的吃蛋糕画风给噎了下,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头笑了笑:“二小姐早啊。” 俞薇没再看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说自己的妹妹:“说过多少次了,这里面全是糖跟生奶油,没事少吃点蛋糕,就算喜欢也吃点专门做的无糖或者少糖……”无视妹妹鼓着脸反驳的“不甜就不是这个味道了”,继续滔滔不绝,“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再这样吃下去我还得给你预约牙医……别以为我近来很忙就没空盯着你了,包装袋毁尸灭迹都没用,一问召伯我就全知道了……”说着说着忽然又把话头转向李瑾欢,“你跟小雅嘀咕那么多李氏的事做什么?” 李瑾欢听得一愣一愣的,可算是知道俞家这两姐妹相处的画风了,心里颇多感触,被勐地问到差点就是一惊,但反应速度快,本能地就露出个笑容:“这不是让三小姐有所了解,增加点对婆家的了解跟认同感么。”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俞家这位藏得紧紧实实的宝贝小姐还真是对自己要嫁的人家一无所知,而且她不但知道得少还对此毫无兴趣,跟俞家大小姐那个长袖善舞会来事的简直两个极端,李瑾欢有些怀疑她是不是都认不出他哥那脸…… 俞薇听完又不理他了,往盘子里夹了点煎蛋跟培根,一边吃一边继续教训妹妹。李瑾欢在旁深吸一口气,这女人脾气不好想一出是一出又非一次两次,忍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等待俞薇换衣服化妆又是一段时间,李瑾欢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好歹愿意听他聒噪的俞雅还是很捧场的。终于得以出门,亲自开车载着两位娇客去工作室,俞薇看完名单直接挑了两家婚纱工作室。她了解俞雅的审美喜好,鑑于之前给俞雪筹备婚礼她也有帮忙,所以如果要在那个基础上调整换新,算是颇有说话权的。而俞雪的喜好就是奢华闪亮,原先商定的必然有很多东西不适合,所幸俞雅喜欢的东西都比较简单大气,好找好布置。 既然李容青这头主动提出了重新准备,不委屈了自家小妹妹,那俞薇当然不会客气。 量了身体尺寸,挑完婚纱礼服,已经过了中午,李瑾欢请两位小姐挑了家熟悉的私房菜吃过午饭,下午转战珠宝工作室。俞薇的眼光很毒,她知道李容青原本准备的那款婚戒是颗稀世粉钻,无论切割还是造型都是专门请来大师亲手制作,她一点都不替妹妹介意这是本来要送她大姐的——反正俞雪跑了,这戒指又没到她手上——只有戒圈比原定的尺寸要小一号,那就不用折腾了,反正改起来方便。 俞薇又帮俞雅挑了条钻链选了对宝石耳坠,手镯看来看去犹豫不决那就两对都要了,反正李瑾欢拿了李容青的卡,那还跟他客气什么。出了工作室开到市中心商业大厦区扫货,俞薇转了一圈是没怎么下手,但搬了好几个牌子的宣传册回去,李瑾欢明白意思,但只要想到估计还要来这么一回就是眼前一黑。他原本认为俞雪这种已经算是事多的了,现在一对比,觉得俞雪根本是矫情忸怩,俞薇才是真正的御姐霸气,说一不二容不得反驳,可效率是很高没错,那么多事挤在一起解决他这个跟班受不了啊。玛德,太厉害了!再看看俞雅……哎呀,这姑娘多好说话呀。 请完晚饭,尽心尽职开车将两个人与战利品送回俞家,顾不得俞父留客几乎落荒而逃。精疲力竭在车里坐了会儿,看看时间,抹了把脸开车转道李氏。 李容青年少上位,虽然李氏还有几个老不死的杵在前头,但他眼光敏锐手段刚硬个人能力强同时极富人格魅力,因为确实做出不少成绩,在李氏的话语权还是比较大的。李爹身体不好,近几年一直在静养,但这位跟俞越泽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这才是两家联姻的源头。跟俞氏的合作,已经准备了有些年头,实质上的联繫早就千丝万缕进行中,剩下的就是名义上的限定——但由于牵扯到法律的实质问题,所以现在要改动难免大动干戈。 两家目前的决策团与律师正紧锣密鼓在原合作方案的基础上商讨新的方案,白天互相扯皮彼此争吵,晚上内部开会商议妥协,这会儿还在加班加点也是免不了的事。 李瑾欢提着沉甸甸两大袋夜宵上楼,踹开会议室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唿,闻到小龙虾跟烧烤味的一伙人已经暂停各自手头工作,手脚麻利扫开桌子上的文件跟电脑,迎接夜宵的到来。 这里的人都知道李瑾欢今天失踪一天是去干什么了。这会儿见他抢了把椅子半瘫在那,两眼无神一副女人就是恐怖的表情,都不由乐了:“怎么了?” “太难搞了!”李瑾欢忍不住吐槽,说完马上又补上一句,“我是说俞家二小姐。” “比大小姐还麻烦?”有人问。之前作为手下不好评价李容青未来老婆,但人不是跑了嘛,连这种性质的联姻都敢翘,还给他们加了那么多工作,那还要给什么脸面。 “这倒没有……”他唉声嘆气,“那位大小姐能活活把人逼疯,二小姐果断决绝不矫情,但就是会把人累瘫,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说的就是那样的,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使唤!” 第28页 “可是嫁的不是三小姐么?”有人问了,“我们等着你讲三小姐呢,敢情你今天光跟二小姐混了?”李瑾欢还没作答,旁边一人插嘴:“这个我倒是知道,据说三小姐从小被二小姐带大的——你找三小姐,她肯定不会落下。” “答对了。”李瑾欢露出个心如死灰的表情,“以前我单知道二小姐不好惹,但接触的少还不太了解。俞家大小姐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什么都要自己亲手挑选,所以二小姐也少管她姐如何,但对着三小姐,她就活脱脱是个老妈子啊!” 他转头看着随大众慢条斯理剥小龙虾的李容青,诚恳道:“哥,恭喜你,虽然你没丈母娘,但多了个堪比丈母娘的姐!” 李容青掀眼皮瞥他一眼:“三小姐如何?” 李瑾欢想了想:“……很乖。”想了想又强调,“特别乖。”然后他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嘻嘻,哥,你跟平白得个女儿似的。” 这笑生生叫人觉出几分猥琐的味道来。旁边站的是位女性的审计师,看到就毫不犹如伸手打了他胳膊一巴掌:“正经点!” “不管怎么说,反正头儿你赚到了。”对面用力撕扯着羊肉串的某人笑道,“没了个娇小姐,反送你个金娃娃。虽然年纪是小了点,可谁能想到俞越泽竟然能宠她到这个地步呢?都说俞总冷情冷性,原来只是把真正的宝贝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也是,要不是俞雪逃婚,联姻对象也不会换成俞雅。 李父与俞父关系好,各自本来就是对方公司的股东,当然只是持着对方股份不参与管理决策的那种,这次借着儿女联姻的合作不但没有交换股份,反倒合资又成立了一个新公司,开展双方合伙的业务,更加深了彼此间的联繫。俞父本来是将俞雪当做一个诚意,嫁妆给的钱不少但一点都没牵扯到他公司实质性的东西,俞氏更是牢牢抓在手中,完完全全的一言堂,即使是女儿出嫁都没给股份。原本也不觉得如何,俞父纵横金融商业多年,他的性子该知道的都清楚。可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就知道差距何其鲜明。联姻对象换了俞雅,俞父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先前的双方会议俞越泽已经提出会将自己手上的李氏股份转给俞雅了,俞氏的虽然没动,但是并未隐瞒会将自己每年的红利转一部分给俞雅……这份嫁妆就足够叫人震惊了啊。 有人嘆息:“不得不说,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啊!”俞雪出来已经够千金小姐的架势了,俞薇在俞氏工作混的商圈挺低调,于是在整个上流圈子里,俞家出面的也就一个大小姐,俞家的光环都在她身上——可是说难听点会咬人的狗不叫,俞雅一出,才叫人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这诚意重得一不小心能把人压瘫了啊。”李瑾欢笑道,“哥你悠着点,你想在李氏彻底掌权,没准将来还得看你老婆的。” 结束加班,开车回住处,洗完澡进房间,看看时间已经过半夜。李容青放下擦头髮的毛巾,陷进沙发坐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气。 累个半死,偏偏事实在是多,一放松总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找上他。 李容青对换联姻对象没什么想法。顶多就觉得重新认识人重新培养感情有些麻烦而已。 俞雪逃婚,他当然生气,但真要说感情有多深也不至于,充其量恼得是俞雪把原定的计划打乱,为他增了很多工作量。 老实讲订婚五年他对俞雪也没多熟,但这种类型的女人比较好懂,他擅长工作喜欢的是工作中遇到的各种挑战,而俞雪钟情的是光鲜的服饰亮丽的珠宝各种奢侈品以及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只要能给她提供这种生活,她旁的都不会介意。这样的相处没多少技术含量,他觉得俞雪野心不大不会干预他工作这点就已经够了,俞雪觉得他长相好身家高洁身自好带出去很有面子就算不够浪漫体贴也能接受。 一桩省事的婚姻,将来再按计划要个孩子,兼顾工作培养孩子……但是俞雪跑了。 俞雅的资料李容青仔仔细细分析过。就像李瑾欢说的那样,乖巧得不行的一个孩子。就她的人生履歷来说,简直是从小到大都吃可爱长大的。 性格温软,脾性柔缓,除了嗜好甜食外没什么缺点。走到哪被宠到哪。这些年一直在外家读书,看样子以后也想的是走从文做研究这条道。宣家满门书香,一半都在各大院校做讲师做教授,老一辈好几个文史学大拿还在世,在这种环境里长出来的俞雅,作为一个联姻对象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超过俞雪太多了——更何况俞父对她的宠爱简直无需言表。 但李容青还是觉得很棘手……很简单,俞父过分宠爱她了。 因为俞父的态度,俞雅跟俞雪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怎么对待俞雅,对于李容青来说,绝对是个需要好好思量的问题。 俞父平素表现出来的感情越少,就越能感觉他在俞雅身上投入的感情在他的感情比重中占的有多大,这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毋庸置疑俞雅是俞父真正的心肝宝贝,他这么明显地宣告自己对俞雅的重视,就是在为她撑腰。李容青很有理由觉得,要是他再像对待俞雪一样只放在妻子位置上不管不顾,这位岳父能直接下手把他弄死。 第29页 先试试看能不能培养感情吧,按理说俞雅性情好,不会像俞雪一样难搞……李容青头疼地扶额,可是未来妻子真的有点太小了,不太……下得了手。 第11章 替婚新娘03 俞雅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她自己都挺难说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她对什么东西都有不小的好奇心。当然,这些年光沉溺学海书崖了,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本学不完的知识,各个地域独特的文化与少数民族奇异的民俗都让她目不暇接,俞雅走过那么多世界,从来没有哪回像这次一样能潜心学习的,文史民俗类的范围圈实在过分博大,叫她觉得这段人生无比充实满足。 所以李容青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与新未婚妻相处。 俞薇接到李容青的电话,准妹夫想请她妹妹吃顿饭交流交流。 她现在也算是接受现实了,明白这婚事不可能生什么变动,于是满门心思都是怎么把宝贝妹子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听闻对方的想法,也不觉得人家把邀请发到她这里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对方果然上道,小雅懂什么,直接跟小雅联络就显得太唐突了,而通过她转达就是在寻求她的建议,很不错。 被尊重的姐姐大人毫不犹豫就代妹妹答应了饭约。她明白李容青的意思,单纯两个人先接触看看,毕竟彼此都不了解,这是结婚,总得找个双方都不反对的相处方式。俞薇打算等妹妹先见过李容青了再观后效,反正她肯定要与这个人沟通的,小雅对他的印象不错自然最好,要真不喜欢那她也好趁早做思想工作。她当然希望妹妹能跟丈夫好好过,毕竟今后就得绑在一起,感情能培养起来总比两看生厌抑或两相陌路要好,再说她挺相信李容青情商的。 带俞雅血拼一天,傍晚开车把她送到目的地,絮絮叨叨告诫她:“……别紧张知道么,就跟见个新朋友一样的,吃个饭,聊聊天,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也不必客气,自在些就好……要觉得不想说话也可以,对了这家的芭菲不错,给我记住不准多吃!” 等红灯中,转头一看后座上窸窸窣窣啃巧克力正欢快的俞雅,显然一点也没听进去——这姑娘发觉不对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对她露出个无辜的笑,嘴角甚至还沾着碎屑!俞薇彻底失语。算了,还指望着别人为难她么?妹妹不为难人家就不错了! 俞雅舔完巧克力,抽湿巾抹干净嘴巴跟手,把自己的小挎包背上,下车跟姐姐告别:“姐回见~”俞薇透过车窗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内心充满了老母鸡式的悲伤。 旋转餐厅在顶层,出电梯门就有侍应上前,俞雅摆了摆手:“有预约。” 走过灯火通明的迎宾厅,黑白两色的色调是昂贵的建筑材质堆砌出的雅致,环形餐厅的光线要秀丽些,开放式的厨房,大型自助餐檯堆满了各式中西结合的精美菜餚,鲜花簇拥的餐车上用玻璃罩盖起来的料理带着叫人垂涎欲滴的外观,俞雅的眼神在甜点料理台上掠过,嗅着顶级食材散发出的香味,整个人的心情都大好。 李容青对窗外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兴趣。半下午的时候已经紧急处理完今天的工作,推了之后的一切安排,把自己收拾好,然后提前半个小时抵达约会地点。 见着人走过来时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怎么说呢,意料之中的青春啊。 橘粉色的雪纺短袖,腰间的带子一抽在两侧繫着可爱的蝴蝶结,碎边的牛仔小短裤,露出洁白纤长的腿,脚上蹬着双牛皮绑带小凉靴——软蓬蓬的头髮带着自然卷,娇小的脸蛋,白皙得发光的皮肤,黑色眼睛简直亮得出奇。 李容青有点庆幸自己今日特地脱下西装革履换了身休闲装扮,否则就外表看来这个年龄差距足够叫他难堪了。 他起身对着新未婚妻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晚上好。” 俞雅眼睛里有着好奇的打量,微微歪了歪头,然后也露出个笑:“你好。” 不得不说,这一声出口,李容青方才还有些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俞雅的语气里没有紧张没有不安,甚至都没带上什么情绪,就像是对着一个朋友时的简单问候。声音轻快,神情自然。李容青想了很多种见面时俞雅会有的反应,毕竟年纪小,又受宠,这还是突然降临到头上的联姻,如果说抗拒说不满都是应该的,但确实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态度。 没有握手,李容青摊手示意对方直接落座。 侍应直接将两份菜单捧上来,俞雅接过翻到后面,笑眯眯拿指尖在整页的甜点上都划了个圈,然后对着侯立在一旁的侍应道:“不好意思这些我都想吃——请帮我每样都取一小份然后装在一个盘子里好吗?哦,还有芭菲,芭菲单独上。” 客人的要求怎么好不满足。看到侍应肯定地点头,俞雅轻快道:“那就没什么了,其余按照今日的主厨推荐上一份就好啦,量只要正常的一半。” 说完眼神对上另一个人。李容青的菜单就没翻开,随手递迴给侍应:“主厨推荐来一份。” 对面的女孩看着他的眼神略带好奇,眼角是微微上翘的形状,黑白分明的瞳灵气逼人——李容青其实很难想到这种形容词,但这双眼睛实在是过分具有生命力了。 第30页 视线交汇,李容青想了想,觉得应该主动开口。这并不为难。一眼就看得出来,俞雅跟俞雪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对于落落大方不矫情的女孩子来说,第一印象挺好几乎是应该的吧,更何况他本来就抱着好好沟通的目的。 本来想得体点起个开头表示对对方赴约的喜悦,话就在嘴边,但脱口而出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吃甜食……俞薇大概不会开心。” 俞雅似乎也被他的话惊到,眨眨眼,忽然就笑了:“姐姐不在。姐姐没看到。” 既然看不到,那么她吃再多也没关系了。 俞雅并没有显出任何侷促或者尴尬,从身体到表情都是放松的姿态,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正处在具备威胁的环境中。而这种姿态也带给对方一种轻松的信号,至少李容青这个时候觉得还挺愉悦,与大方可爱的小姑娘相处,不自觉就褪去了几分商谈式的心态。 他语气和缓:“那我是该告状,还是不该?” “不知道。”俞雅歪了歪头,“但我想你不会。”她的眼睛里有光,笑盈盈的,“因为你想讨好我。” 这么直白的话语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直截了当戳破了对方的用意,却意外得并未激起李容青的任何反感。他只觉得好笑:“是啊,我预备了很多种方案想讨好你。” “不用很多种,给我书跟甜点我就很开心啦。”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很容易满足的。” 李容青笑道:“太简单的要求,总觉得会亏待你。” “如果你非要送我珍贵的古籍跟镶着金子的甜点我也不在意呀。” 讨好她当然是应该的。从利益角度,这场联姻带给他的帮助实在太大,投桃报李他确实应该做好丈夫的职责。从人情角度,讨这么个可爱姑娘的欢心,对方还是他的准妻子,当然也理所应当。不同的人说同一句话,效果都是不同的。李容青习惯了公事公办的理性套路,但这会儿接触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竟然觉得也挺新奇挺在理。 餐车被推过来,侍应有条不紊上菜。俞雅将特意嘱咐的甜点挨个儿先尝了一圈,满意地回味了一下,推到一边先用正餐。两人都没有食不语的习惯,一边用餐一边交流。 “除了看书与旅行,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俞雅咬了口叉子,纠正对方的用词:“严格意义上,旅行还不算,只能说是梦想而已。”她的语气带着憧憬,“我的长辈一直觉得读万卷书做好积累,才能行万里路实践,我年纪还小不能出去行走——唉,有很多古蹟与一些极富特色的民俗地域我很期待的,现在也只能翻资料解馋了。” 李容青觉得挺有意思:“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沉得下心做这种繁复且枯燥的工作的。” 俞雅笑:“不喜欢当然没法强按头。可我是真喜欢呀。” 小姑娘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星:“上下五千年,已知的未知的,都摆在你面前,有机会触摸到它们,与歷史交流,与古人对话,是件多么叫人欣喜的事啊。” 李容青很难理解这种乐趣,但大概是能读懂她的喜悦的。心中有执着有梦想的人总是会叫人欣赏,他现在看对面的姑娘就觉得她身上散发着光芒。 后来话题不知怎的谈到体育健身,李容青又刮目相看了。 “讨厌跑步,但是网球游泳什么的,还能勉强坚持。”俞雅捧着一大杯芭菲,满足地挖冰激凌,“唔,如果有什么活动,像是跑马啊,海钓啊,跳伞啊,不要客气,尽管带上我吧。”她有些遗憾道,“我还想学帆船跟开游艇呢——之前没到年龄。” “很难想像你其实是喜欢那种事物的吧!”李容青都惊讶了,“涉猎还挺广泛的呀。”说好的书呆子呢? 当然就算是一般人,也很难想到去接触极限运动亦或是刺激性的活动吧!就像绝大多数人喜欢吃蛋却绝不会去看母鸡下蛋一样,跳伞?帆船?开游艇?这姑娘的胆子颇大。 “就是没人陪我玩。”俞雅耸了耸肩,“我身边全是我姐那样的,认为我就该符合安静乖巧的人设……哈哈,我老是怕吓着她们。” 他也有点被吓到来着。 总之,一场挺轻松愉快的约会结束,李容青开车送俞雅回家。 回去的路上,属于商人的思维运转,已经将今日能提取到的信息都反馈。 首先,人家虽然年幼,但亲和力极强,谈笑间能轻易叫人产生如沐春风之感,既乐观又坦诚,这种底气显然需要广博的见识宽阔的眼界作为支撑才能具备的。其次,极度聪明,对事物看得分明摸得细緻,但很注意把控底限与尺度,看来多年沉迷学习研究并没有叫她带上书呆子气,反而叫那种青春的活力更增添上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深度。再者,性子既温软又活泼,捧得了书沉得下心又玩得起来,不端架子不矫情娇气,简直是个意外的惊喜。 李容青不能说一次会面就培养了多少感情,但至少他还挺期待与她继续接触交往的。 * 俞薇大晚上的还拉着张脸摊在沙发上看电视。 俞雅蹦蹦跳跳进来,瞥了眼墙上巨大的液晶屏上致富经的肉猪养殖,再看一眼早就丢到几米远外的遥控器,回头望见自家姐姐眼无焦距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禁乐了:“姐我回来了!” 第31页 俞薇几乎是跳的从沙发上起来:“小雅!” 定睛一看,软绵绵的妹妹脸上带笑,乌漆漆的眼睛闪着光,看着心情挺好——不禁松了口气,想来这顿饭吃得还不错。 按着俞雅坐下,去厨房调了杯山楂茶走出来递给她:“我就不问你晚上到底吃了多少甜食了,反正肠胃虚拉肚子不要来找我。”俞薇虎着脸才说了一句就没绷住表情,无奈地伸手摸摸宝贝妹妹的后脑勺,“吃得开心吗?李容青这人怎么样?” 俞雅慢吞吞喝茶,有点酸不想咽:“挺开心的,芭菲特别好吃!”她歪了歪头,然后笑,“是个不错的人。” 俞薇就好奇了:“哪里不错?” 俞雅想了想,掰手指数给她看:“长得不错,我喜欢漂亮的人,至少看着赏心悦目。性格不错,没有想像中的冷漠死板,大姐一直嫌弃那位不体贴不浪漫无趣至极,可我亲眼看了,李容青意识开明健康,言谈风趣得体,难得的是很尊重女性,一点也不直男癌。还有,态度也不错,很直白地说了想讨好我,问我怎么才能被讨好……”俞雅笑,显然自己都没想到能说出这么多,“哈哈,姐你不用担心,李容青作为一个结婚对象,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妹妹如此聪明通透,俞薇也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忽然觉得不对,眉头一皱,“作为结婚对象是不错,那作为丈夫呢?” 其实严格意义上两者是一码事,但不是说商业联姻就不必付出感情两相排斥了,既然必须绑在一起,那能和和睦睦喜喜乐乐培养出感情自然才是最好的一种选择。李容青适合结婚没错,但适合恋爱吗? 俞雅眨巴眨巴眼睛:“姐我还小呢!我还没见过多少男人呢!”她振振有词,“至少我现在才见过李容青一面,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了,第一印象还不错而已,后续如何自然要看发展喽。” 但如果……发展得不好呢? 俞薇目瞪口呆……呃,仔细想想,果然还是要对李容青有点信心对吧?可她现在怎么对他有种微妙的同情?嗯,毕竟她的宝贝妹妹年纪小,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对吧……无论如何,就算不分青红皂白,她也肯定是站在妹妹这头的,那还有什么话好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第12章 替婚新娘04 俞雅上楼准备洗洗睡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连忙捡回丢开的包包,摸出静音的手机一看,显示屏上果然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她看看时间,都快到十一点并不早了,但觉得不要紧,把包又甩开,拖过懒人沙发整个人都陷进去,回拨。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刚通就是一个高声咆哮的声音:“你总算看手机了啊!马上就到日期了啊啊啊我快疯掉了,你的初稿为什么还没有好!” “师姐,你要我帮忙校对的是词典啊,是词典!光纠结词条已经是超大的工作量了。”俞雅无奈道,“老实跟你说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整理出一半,凭我俩这活短期内根本没办法做完——你就别死扛着了,我去我舅那里问问有没有便宜的劳工?” 电话那头都快哭了:“本来就是义工性质的,出版社那就意思意思给了两千块,你找人过来别说给工资了就是请杯奶茶搞个夜宵都没钱啊。” 俞雅一拍脑门:“所以说你为什么老是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人家愿意帮我出书愿意帮我联繫高校愿意帮我给我开签售会,文史类的博士太难混了,我好几年的生活就靠着这笔钱呢,人家托我来帮个忙我哪好意思拒绝!” 俞雅还想不到要说什么,就见电话那头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你师姐自认救世主呢,别人啥都吃就是不吃亏,你师姐脑门都快磕坑里了,还是心甘情愿往下跳的。” 然后听她师姐王雁回的吼声:“走走走谁让你凑过来说风凉话的!” “嘁,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啊。”那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嫌弃道,语气慵懒低沉,“我是来问我们雅宝的——话说今个是去相亲了吧。” 虽说喊的是师姐,但王雁回的年纪比她可要整整大了一轮,中文博士去年才毕业,导师就是她大舅。母胎单身,至今没谈过恋爱。 俞雅眨巴眨巴眼,纠正:“不是,是未婚夫。” “哈哈哈哈哈,”孙凉笑得停不下来,“听听,听听,姓王的,人家小姑娘这年纪都要结婚了,连个初吻都没交代出去的你羞不羞,丢脸不丢脸?” “滚滚滚,姓孙的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话是这么说,勐然起身大踏步跑回屋摔上门的却是王雁回本人,从客厅转移到到自己卧室才松了口气。 俞雅笑道:“讲真,学姐啊,你是得跟凉姐好好学学了。” “学个屁!”王雁回控制不住爆粗口了,“没脸没皮,迟早栽坑里玩出病来!” 不同于王雁回这种连男孩子手都没牵过的保守女,孙凉是那种标准玩得极疯的人。泡夜店驻酒吧,对这种地方比家还熟门熟路,思想开放,感情淡薄,从不亏待自己,性成熟之后就试着初尝禁果,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生得漂亮,眼光自然也高,找的性伴侣各种类型都试过,只玩耍不谈恋爱,至今还浪得没边。用她的话说就是:“谁说玩够了就得找个老实人结婚?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老实人?姐上品过各界精英天之骄子下尝过多汁鲜肉幼稚奶狗,赚自己的花自己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自由自在,反正不玩到六十岁绝不收手!”对此,俞雅等人只能嘆服大佬不愧是大佬。 第32页 这两人合租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虽然三观不合,性格南辕北辙,常常互相看不顺眼,但皆是讲理的,求同存异之下,意外还相处得还不错。 王雁回这时候早把工作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忧心忡忡地问:“未婚夫?就你先前说的,你大姐逃婚,现在非你嫁过去不可的那个未婚夫?” “唔,是的吧。”俞雅想想道,“不过你先别替我担心,虽然阴差阳错扯在一起,我好像是受点委屈,但这场婚事我还真不算吃亏。光我爸给我陪嫁的东西就足够我一辈子快快乐乐做任何想做的事了——而且对方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先试试看能不能谈恋爱。” 王雁回满头黑线:“这事到你口中怎么就变得这么简单。”姐姐逃婚妹妹替嫁,怎么看都是个修罗场,这姑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真的好么。 俞雅语气轻快:“两个人是对等的呀,感情也是相互的嘛。默契点,以前种种事咱都不计较,只看现在与未来。既然对方有意讨好我与我认真相处,那我也不介意尝试下交往,毕竟结婚后得绑一起个那么多年,能让自己舒坦些何乐而不为呢?” 王雁回替她耿耿于怀:“可是毕竟做了你姐五年的未婚夫,你就不别扭?” “哈哈,一来我别扭没用,这婚事主导方是两家亲爹,我跟那位都只能接受没有发言权。二来我看出来了,要说那位跟我大姐关系多融洽感情多深厚也是骗人的,至少我不觉得他那种性格跟我大姐能合拍。三来嘛,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我不认为用心经营会坏到哪里去。” 王雁回没话说了,她忍不住笑起来:“好吧,我们小雅根本用不着人帮忙担心。” 什么家庭出什么孩子这话说得总有几分道理。要不怎么俞雅年纪小小,三观认知、眼界见识无一不成熟?瞧着那么软软糯糯轻轻柔柔的外表,内里的灵魂璀璨得能叫她们这种贫乏无趣之人望尘莫及。当然,生长环境与遗传素质也是很重要的,俞雅俞雪异母姐妹,为什么会出落得如此截然不同?就连俞雪俞薇这对亲姐妹,个性也差得远,也就得另说了。 * 俞雅还是在自家舅舅那里扒拉了几个帮手。倒不是大舅那里,而是三舅。 文科研究生——还是中文类的,油水出了名的少,能多年如一日按捺住性子醉心于学术的都是因为真爱。宣家世代书香,出来的都有几分清高,十分看不惯吊儿郎当只为混文凭的人,大舅年纪大偏爱有灵性的学生,三舅自己就是个黄牛性子,招学生人品最重性格其次才华反倒是最末的。现在是暑假,俞雅毫不费力就从三舅手上抓了几个免费壮丁。 工资是没有,词典的修订版本,还是那种很偏门的专业性的词典,就像王雁回所说的,做这种活计纯粹是义工性质积累经验的,但这不妨碍真正喜欢的人投入工作。壮丁们正嫌没什么事做,老闆最近在写书用不着他们,大假期又懒得出去玩又不愿意学习,有人提供空调房间跟三餐点心,自然开开心心地来了,一点也不介意校对词典的工作有多繁琐。 俞雅跟王雁回打电话:“好歹也算是一个师门,师姐你不用太客气,客厅收拾下把人聚在一起,不用一个礼拜这事儿就搞完了不是么?婚期本来就不远,我姐有点疯,我抽不出空了,把手头的工作转给你们啊。” 王雁回绝望道:“女的?男的?没长得好看的吧?姓孙的最近荤素不忌我很方。” 对了,王雁回家里不止她一个,还有个孙凉。俞雅挂电话后捂嘴巴……算了,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孙凉不喜欢吃窝边草,不至于那么悬吧。 婚庆那头俞薇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俞薇开始去折腾李容青那头了,俞雅也不知道她都在干些什么,但也没兴趣知道。她就在家闲了两天,看看脑残歷史剧挖挖冰激凌桶,然后就被俞薇抓走了:“少吃点高热量的!腰围涨一圈穿婚纱就不漂亮了!” 造型师把俞雅当洋娃娃一样摆弄,从头到脚细细捯饬,俞薇站旁边虎视眈眈了好久才算是挑出满意的一款造型。再看看妹妹,整张脸都是水到能反光的胶原蛋白,年少青春偏又逢着天生丽质,真没什么好修饰的,想想还是提了一堆面部保养品回去:“饮食给我注意点,脸上要爆痘痘出来我就把冰箱里的甜点冰激凌全给丢了!” 俞薇已经拿到了新房的钥匙,一栋湖景小洋房,两年前就已经装修完毕只是没住人,今年年初又稍微翻新了下——从装修格局就可以看出李容青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了。男主人与女主人的生活区域泾渭分明,李容青把自己的书房静室和办公场地等都设置在二楼,三楼则是大得吓人的衣帽间跟展示厅,估计是给俞雪放她那些衣服首饰的。两间主卧好歹是在一个楼层,但分居两端隔着一条走廊也确实是够了。由此可见,李容青虽然不至于牴触这桩婚姻但也绝对不是抱着亲近期待的心态。 俞薇并不替她姐觉得委屈。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李容青真不是个难搞的人,人家有能力有担当有责任心还洁身自好,俞雪都订婚五年了,能被李容青嫌弃到这份上要说没她自己的问题谁信?俞薇自己跟未婚夫也是联姻性质的,但好歹是谈了恋爱感情极佳彼此都对新婚生活抱着喜悦跟憧憬的。 第33页 现在这房子变成李容青跟宝贝妹妹的新房……俞薇觉得还挺满意的。 不说俞雅刚成年才读大学,李容青还不至于那么禽兽,就说她从没谈过恋爱这点就够人受的了。结婚就算了,要同房再等几年吧。房子这么泾渭分明的设置放到现在反倒是个绝佳的优点,再说感情慢慢培养,真到火候了,李容青自己就会嫌弃屋子格局不对了。 俞薇兴致勃勃将卧房改了改,然后把三楼的玻璃展示厅改造成个大书房,俞雅有些藏书挺珍贵,孤本需要保险柜,善本需要优良的存放条件,还有些影印书籍不能简单粗暴塞书柜,原先那些放珠宝的玻璃柜也算废物利用了。 李容青没反对意见,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把原先的设计师跟装修团队都给请到,任她指派。俞薇很满意,她私下跟自己未婚夫吐槽:“不知道为什么,俞雪走了,我反倒觉得李容青真是看哪都顺眼,看哪都是优点。” 如果有缺点,大概就是李容青确实挺忙的。 那顿晚饭过后,足有一个多礼拜没见他人影。俞雅能猜中他心思,对此只能归结于他真的忙到走不开。这日忽然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俞雅正在一家俱乐部玩耍。在家看书看不太平,常去的图书馆今日闭馆,她从俞薇魔爪下偷熘出来,正巧有个玩伴约她,就出门找点乐子。 李容青是在复合弓的场地找到俞雅的。 这家俱乐部很低调,只在圈子内部比较有名,因为有合法的独立射击馆跟搏击场。可惜水比较深老闆又不缺钱,会员全是介绍性质的,不符合要求再多钱都不一定能进来。 李容青在扶栏外站了站,看场中那个姑娘高高束着马尾,戴着眼罩,明显才从步-枪射击场出来,身上还穿着射击服。人不多,所以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与她一般穿着的女人就显得格外显眼。高挑的身材,短髮,肤色略黑,就算裹在射击服里也看得出来体型很曼妙。 俞雅射完一箭放下复合弓,笑嘻嘻对旁边的女人说着什么,兜里震动,她掏出手机看了眼,目光就嗖地往边上挪了过来——李容青正好放下手机。 她摘下眼罩对他笑着招了招手,李容青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女人也放下弓,摘眼罩看过来……熟人,周良夜。 周良夜出生的时候,正逢她爷爷病危,周父就给女儿取了良夜这个名字,取意自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事实上这个女儿性子刚好与“良夜”所代表的意象相反,野蛮、疯狂,张扬、激情,人家打小就热衷极限运动野外求生等也是出了名的,周家人也没办法管住她,只能听之任之。 俞雅跟周良夜似乎关系不错……看着是天差地别怎么都扯不上关系的两人,怎么着呢,在知道这小姑娘有出人意外的兴趣爱好的时候,已经该预料到这一点了吧。 “呦,李家哥哥呀,”俞雅还没开口,周良夜咧嘴一笑,“我刚说到要给小雅做伴娘呢!” 不管这话真假,李容青眉毛一挑,语气淡然:“热烈欢迎。” 俞雅歪了歪头,显然没想到小伙伴这么说,但她本来就对此无所谓,笑笑接道:“正好,回头给我个尺寸啊,我好通知人帮你修改伴娘服,款式有好几套备选呢,保准有你满意的。” 周良夜想了想,她本来还就是随口说说给李容青找点刺激的,但没想这对未婚夫妻三言两语直接就把这事儿坐实了,这坑好像还是自己挖的…… 她沮丧道:“我月底还要出海呢!” 俞雅笑眯眯:“就十天的航程而已,回来肯定赶得上婚期。” “……成。”周良夜没话说了,脑袋一甩直接把这事抛开,手一抬将手里的弓丢给了李容青,“这个给你玩儿,不带劲——我去拿把反曲弓。” 她扭头走了。俞雅靠在分栏的柱子上,偏头对自家未婚夫笑了笑。 娇娇软软的女孩,白皙小巧的脸蛋,高马尾下散落两缕捲曲的发,眼睛黑亮得好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倚身的姿态轻松自然,宽大的射击服显不出身材,却叫她更具一种别样的魅力。 “抱歉。”李容青抬头望了眼靶子,心里估摸着距离,口中却是先道了个歉。 俞雅当然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上回那顿晚饭后,彼此都默认婚前找机会相处并认真交流的,但他空不出时间,自然就要道歉。 俞雅摇摇头,眉眼盈盈:“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总有个先后次序——我也有很忙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我可是不会道歉的。” 李容青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这话的潜台词是顺其自然。比如说对于李容青来说,工作很重要,跟俞雅相处也重要,但两者相比,前者的分量肯定更重,能兼顾当然最好,时间起冲突了那也不必刻意强求。这样彼此都没压力。 李容青显然对复合弓并不陌生,简单调试了一下,弯腰捡起一根箭矢,推弓瞄准控制撒放器。一箭射出,俞雅只是微笑,后头走过来的周良夜毫不客气哈哈大笑:“这准头还得多练啊。” 她已经穿戴好减震的装备,看上去格外英姿飒爽,笑得太开心,然后一箭脱了靶。 虽然反曲弓的威力和精准度相比同拉力的复合弓较差,但周良夜还是更喜欢反曲弓的挑战性。多少年没脱靶了,这下连她都有点傻眼。 第34页 俞雅轻笑:“良夜姐也要找点手感么?” 周良夜痛心疾首:“这还没嫁呢,话锋已经向着人家了,良夜姐我太伤心了!” 第13章 替婚新娘05 李容青不是不喜欢玩,大多时候都是忙到没时间玩。 所幸他也很喜欢工作跟挑战,这样的日子就过得比较充实了。当然,男性骨子里本就寻求刺激的多,他再看上去端正绅士彬彬有礼,原始血性也是不缺的。就这点说来,俞雅跟他就挺合拍。学习与研究除外,她所接触的东西称不上离经叛道,但也是远离书呆子乖乖女的。 对此周良夜老是说:“要叫你爸你姐你外家知道了,准会把眼珠子都吓出来吧哈哈。” 射击场地一个个转过来,其间听周良夜批判器材落伍不下四五回,她行事要疯得多,真枪实弹摸过,对这些玩具看不上眼也情有可原。后来在棋牌室停留不少时间,俞雅跟李容青在桥牌桌边坐下,周良夜对这种玩智烧脑的游戏敬谢不敏,杵边上看了会儿就悄悄熘了,结果等她再熘回来的时候没在棋牌室找到人,走过咖啡馆的时候才见到坐在吧檯上的两个身影。摸摸下巴,瞅着那侧气氛和谐眼神默契,哎呦喂,一起玩牌还能拉近彼此距离啊。 毫不客气走过去,坐在边上叫了份义大利面,一边等餐一边看着两人怪笑。 笑了片刻就觉得没意思了,谁叫这两人神情太过自在坦然,一点未婚夫妻的羞涩都没有。看了眼李容青,这位城府深喜怒不言于色不必多说,她的小朋友怎么也是类似个性?谈恋爱啊,这是在约会啊,能不能有点符合年纪的言行跟态度啊! 搏击馆今天晚上正好有比赛,周良夜提前预约了看台位置,本来是带小闺蜜看看勐男肌肉壮汉热血的,瞅瞅左边这个瞅瞅右边那个,无奈耸肩:“哼,我是好人我不当电灯泡,我换个儿地看!”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脚点了点地,“对了,这老闆有座山头,纯粹就是个私人猎场,冬季狩猎入场券千金难求,要不要来玩玩?先替你俩预备着?” 俞雅很好奇:“那你怎么能弄到的?” 周良夜嘴巴一咧:“哦我泡上了老闆他弟。” 成成成,你大佬你厉害。 从搏击馆出来,皆出了一身汗,比赛双方势均力敌,局势翻转好几回,底下的观众大多连嗓子都喊哑了。收拾好自己离开俱乐部,换做平时周良夜肯定要扯着俞雅找地儿续摊,但她很有做电灯泡的自知之明,甩手蹲在停车场无趣地看两人上车——李容青得把人送回家。 俞雅在车上打了个盹,慢悠悠开到她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醒了,抻了抻手臂把滑到脚边的包包提起来放在腿上。安安静静坐在副座上,这时候的模样别提多乖巧多文气了。 车子停止,拨档拉起手剎。俞雅开口:“再见。”道完别好久没听到回復,于是抓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半天没往下用力,她奇怪地扭头看了眼,正对上李容青的脸。 李容青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侧身望着她。 路灯的光线撇过车窗照下来,影影绰绰,朦朦胧胧,那张脸沐着这样的光影,却丝毫无损本身的俊美。他的眼本来就好看至极,如果非要用词形容的话,简直能用剑眉星目囊括,更不用提这双眼专注地凝视着什么的时候,目若朗星,直击人心。 “明天有什么计划吗?”李容青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用心斟酌用词。 俞雅眨眨眼:“……图书馆?” 李容青微微一笑:“我能来吗?” 俞雅顿了顿,有些想笑,于是她忽然就笑了出来:“当然可以呀。”她又停顿了一下,摆摆手,说了声:“那明天见?” 这回听到了回应:“明天见。” 俞雅下车,关好车门。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李容青没出来,但她就是觉得好笑。蹦蹦跳跳穿过小花园,走进客厅就看到沙发上她姐眼巴巴望过来堪比怨妇的一张脸。 俞雅:“……”姐你别这么吓人啊。 这厢俞雅被她姐捉住老实交代今日去向,那头李容青开车回去,刚开了一段路就靠边停下,在车里闷了会儿,摸了包烟出来,倚着车门抽了支烟。 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知道怦然心动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跟你在商圈中找到机会或者抓住对手破绽时的心动完全是两码事,看到美人绝色也会心跳加速,破解挑战赚得筹码也会心跳加速,但这一回都不同。 理智先告诉他,眼前这是个绝佳的伴侣。从性情到爱好都让他无比满意。再肯定这是自己未婚妻,他们有一段既定的婚姻,所以当动心的时候沦陷的速度也格外快。他完全可以想像婚后生活有多轻松愉快,有这么一个人,本身就具备不俗的品味,她还很聪明很有趣味——结婚只是证件上添个名字的事,可是要将一个人纳入自己的生活不是容易的,他甚至从未想像过,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抱着试探的态度,第二次见面后他已经开始期待将来了。 怎么办,他之前还对俞雪充满反感,现在他竟然开始感谢她,各方面的。 * 俞雅承认她谈恋爱了。 在她摊开本子就着书跟资料做了一下午笔记,而李容青在对面安安静静翻了半天文件看了半天数据敲了半天键盘之后。 第35页 书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她松了口气把笔丢开,伸了个懒腰趴下,脸贴在书桌上才勐然想起对面坐着自己未婚夫。她把脸转过一个角度,抬眼,李容青注意到这边动静,下意识从屏幕上拔出视线偏头看她——没有意味的一个对视,但她就是在那个瞬间忽然心花怒放。 李容青看看天色,用眼神询问她,饿了吗? 俞雅头晕目眩,直起身停滞了好一会儿回味那感觉,才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她把借的书还了,自己的书本跟资料分袋装好,收拾好东西,走到在旁等待的人身边。李容青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并肩往电梯走去。 俞雅思绪转得飞快。老实说,李容青也确实是个挺容易叫人动心的人,不是吗?光长得好看已经有足够的优势了,性情也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好么。安静工作的时候彼此互不干扰,玩起来又意外合拍,根本不用担心对方会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跟聪明人在一起,一个眼神对方就能领会意思,知进退懂距离,而且谁说李容青不体贴不浪漫的?上来的时候在楼下花坛里看到花开得正好,顺回来的一朵美女樱还夹在她的笔记本里呢。再一想,专业范围还毫不相同,连私人空间都给保留了——还有比这更适合的对象吗? 开心得晚餐多吃了一份甜点。 大晚上俞薇无所事事在花园转悠了一圈,又抱着胸在门廊口立了好一会儿。大概觉得自己这种迫不及待的架势不太像样,悻悻然又进了屋。 结果这日李容青把人送到了家门口——家门口!她探头透过落地窗望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人恋恋不捨松开的手指……窝草,进展这么快?! 俞薇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她的大脑嗡一声就黑了屏,只有满心满腔被叼走蛋的老母鸡森森的幽怨还在孜孜不倦寻找存在感。 俞雅摆了摆手进屋,走进客厅果不其然又看到自家姐姐充满求知慾的脸——今天要奇怪些,脸还是黑的:“……小雅,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好好谈谈。” 抱着包的俞雅本能地露出个讨好的笑。 俞薇瞪着眼想半天才用一种比较委婉的口吻开口:“小雅啊,我觉得你还小……有些事还是得注意下的。” 妹妹坐在她对面乖乖看着她,异常纯洁无辜的眼神。 俞薇已经脑补了一大堆有关妹妹被骗上床不小心怀孕学业暂停等等的糟糕情节,然后在生男娃生女娃以及取什么名字上纠结了一下,勐地惊醒发现自己想太多。而且转念一想,合法婚姻啊,她好像也管不着?所以继生长发育期的一系列性启蒙后,连婚后生活都得她负责教育么? 姐姐大人扶着额,慢吞吞道:“呃……我觉得,小雅啊,你的年纪毕竟还小了点,才念大学呢,虽然结婚……但是生活状态还是不要有什么改变。女孩子也要注意保护自己……那个,我并不是说……不能有自己的性生活……”毕竟成年了成年了,俞薇努力用成年两个字给自己洗脑,“就是安全措施……要做好点。” 她假咳两声:“要多注意点,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现在还不适合……那个啥。” 之前觉得李容青很靠谱,但真的太靠谱了她又觉得好方。一方面觉得李容青短短几天内栽在自家妹妹手上挺难以置信的——她并不觉得是假装,以李容青这个人的骄傲,他还不屑于因为别人背后的价值而对此虚与委蛇——所以他是真看上了自家妹妹?另一方面她觉得妹妹真是厉害啊……她软软糯糯温温柔柔的妹妹……只能感嘆缘分真是神奇了。 控制不住捂住脸:“总之,听姐姐的准没错!” 还能说什么呢?感情是双方的事,作为旁观者还是不要插手太多得好。俞薇一直担心妹妹软萌软萌的会被骗,但对方是合法丈夫,她也还挺信任对方的,这就产生一种自我矛盾的心理,既担忧又放心,既紧张又满意…… 俞雅就没她姐想得那么多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对于一切发展本来就顺其自然,真的心动了也不会想要去克制。当然偶尔也会想到她大姐俞雪……呃,作到像她这个样子的也真叫人无话可说了。俞雅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啥对不起她的,就毫不犹豫将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 俞李两家的合作谈判到了最关键的时期,李容青必须得坐镇,连着好几天都没出现在俞雅面前。俞雅是那种不习惯社交通讯软体的,手机揣在身上纯粹是等人联络,正巧李容青也不习惯,于是手机就安安静静默契地躺了几天。 俞雅和周良夜一起去跑马,在马场还遇着一桩事——见到了李容青他堂弟李名轩。 这位堂弟可是那种标准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俞雅刚知道自己被自家亲爹送给李家时,俞薇就在她面前哭李家不是好相与的。这些时日来她或多或少也听了不少关于李家的事物。首先,李家是个大家族,由于李氏是个大型家族企业,这一摊子人一直以来就没有分家的说法。其次,李容青这一房居长居嫡,继承权毫无悬念,可惜里老太爷比起李容青他爸,一直更喜欢二儿子跟私生女——这二儿子的独子就是李名轩。再者,李容青这一辈分的,除了他跟那位私生女的女儿外,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李容青对那位妹妹比较关照,对于其他弟弟妹妹就不加颜色了,所以彼此间关系并不好。 第36页 撞上的正好是李名轩攒的局,一堆纨绔带着各自的十八线嫩模与网红。 俞雅换完马术服出来的时候,正听到这些人在骂周良夜男人婆,而她良夜姐本人面无表情站在一边目光森冷。她刚还在想周良夜的鼎鼎大名莫非被人忘了不成,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然敢在老虎头上挠痒痒,心中也有点方周良夜忍无可忍会忽然暴起伤人。谁料李名轩转头看见她,停顿两秒辨认,然后忽然就将火力转移了。 “呦,这不是我那大哥的小老婆么?”李名轩脸上带笑,出口却很恶毒,“捡你姐不要的男人哦,太委屈你了吧,不如先跟着哥玩一玩?” 俞雅默,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周良夜勐地上前一步,手臂抡直个圆一拳就沖脸下去了。 周良夜实打实的一拳有多少力道?俞雅估摸不出来,但李名轩这大六七十公斤的身体可是直直在眼前飞出去的。 周良夜大步跨出,追上去抓着人头髮先是把人脑袋在地上一磕,然后硬生生从地上拖起半身,手扣着人下巴往边上一扭,腿曲起,直接往人肚子上来了一膝盖。电光火石之间,她就已攻击完毕,撒手的时候,李名轩整个人都摊在地上不停抽搐,捂着肚子干呕,眼翻白都差点要厥过去。 他身后那一伙人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奔了上来,有女人开始惊叫——周良夜慢条斯理捲袖口冷笑,眼睛里全是冷漠嗜血的光:“我周良夜的名号就一点都不管用了?信不信我把你们全废了,也没人敢找我麻烦?” 怒吼着要扑上来报仇的人顿时都停了脚步,互相看看都有些退缩。一来知道周良夜这女人的功夫狠戾至极,打不过。而来她说的确实没错,周家这代就这一个女儿,早习惯了给她收拾各种烂摊子,圈子里一向有传闻这女人在非洲可是沾过不少人命的……她捅破了天都有人给遮,而自己挨揍很可能就是白挨…… 于是现场就出现一幕可笑的对峙。周良夜站一边没人敢动,李名轩躺地上打滚话都说不出来。俞雅在周良夜身后轻笑了一声:“嘴巴放干净点对谁都好。”她的面色不改,连笑都还是轻轻盈盈温温柔柔的,“你看不惯你哥不关我事,可是你惹到了我……” 这姑娘歪了歪头,笑得天真可爱:“我爸会教你做人的呀。” 说完也不在乎别人什么反应,挽着周良夜的手就走了。 没人敢拦。 “李家要没了李容青早完了,”周良夜挑马的时候还很愤怒,“李名轩这种人在李家竟然还是很受宠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周家跟李家还有点姻亲关系,但周良夜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一家子,跟李名轩的仇也算是打小的夙仇了,谁都看不惯谁。 俞雅笑:“受宠也还是对他哥羡慕嫉妒恨啊。” “嫉妒烧坏了他大脑,竟然敢对俞越泽的心肝宝贝出言不逊。”周良夜有些幸灾乐祸。 俞越泽的势力还不单在商政方面,他底下有支队伍全是退伍兵出身,涉及的业务一直偏灰色。这些年他脾气好了很多,于是很多人都忘了,俞雅她妈刚死那些年他可是六亲不认全然的疯魔性子。周良夜知道的不多,但一方面她交友广泛,其中不乏混在水下的人,另一方面她爹妈早就耳提面命把那些威胁人物警告给她,她很知道哪些人不能惹。 俞越泽看重的是李容青跟李爹,可从来没将李家放在眼里。要换做俞雪,他估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了,但是被羞辱的是他的心肝……作死都不带这么作的。 “不过这也说明,李家估计没几个想看到这场联姻成功进行的。”周良夜嘆息。 而俞雅对此只是歪头一笑:“关我什么事?” 第14章 替婚新娘06 俞雪逃婚这事儿怕没有不知道的。拜俞李两家大张旗鼓找人所赐,是人都晓得这婚事挺悬,毕竟连新娘都不见了。但俞越泽作出拿么儿顶缺继续联姻的决定,暂时没透露出去,只在内部紧锣密鼓再次谈判商定详细事项。因而大部分人心里都嘀咕,新娘没了怎么都没人通知他们婚礼取消?耳目灵敏的觉察到两家似乎又在商谈,却不知道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家当然是知道新娘换了的,但无论如何,又是个俞越泽的亲生闺女能有什么话说。就像他们原就对这场联姻嗤之以鼻一样,换来换去还是俞家人足够叫他们不爽了。 对于李名轩来说,本来看他哥丢脸是件很愉悦的事,但还没乐呵几天漏洞就给补上了,这暂且不说,少了俞雪那个拜金女老天竟然又给他送来尊金娃娃——俞越泽给闺女新添的陪嫁他是听到点风声的——可凭什么!凭什么好处都是李容青那厮占去的!这股子邪火烧得他晚上都睡不好觉,所以在见到俞雅的时候,脑袋一热,刻薄话就脱口而出了。 被周良夜打的那会儿他还咬牙切齿还惦记着报仇,回家跟他爹妈跟他爷爷一告状,美滋滋在等周良夜倒霉,然而当晚吃饭的时候他就被吓懵了。 杜诚带着人闯进李家宅子的架势,活脱脱特种兵执行军令状的那股不成功便成仁的狠戾劲儿。这一熘大兵退伍之后肃然军纪是半点没改,在西部与中部混乱的商政界跌打滚爬歷练过,身上那股子冷厉霸道的气势全成了悍匪之气。十来个悍匪这么森森然盯着一屋子人,再稳重镇定的人都忍不住坐立不安。 第37页 “我呢,不是来找事儿的。”杜诚咧嘴一笑,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双腿岔开,虎掌似的大手往大腿上一搭,他那群兄弟闷声不吭,跟山似的一堵堵杵在他身后,衬得他再和气的笑瞧着都狰狞无比,“毕竟马上就是姻亲,喜事啊,多大的喜事啊——我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什么事出来。” “但就是有人故意要让我乖囡不痛快。” 那双瞪圆的虎目中森森的眸光冷戾得能叫人心惊胆战:“我乖囡皱皱眉头,我都心疼的不得了——可非有人要找她麻烦,怎么办?” 杜诚在外行走,报的全是他表哥俞越泽的名头。但他私下杜老大的名号,可不是别人乱叫的。俞越泽专门给他开了个保镖公司,业务范围十分广泛,不少牵扯都有点灰色底子,由于他那公司里大多是退伍兵退休警,军警方面多的是门路,很多官方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他们帮忙做的,彼此间关系铁的很。所以才少有人敢惹俞越泽。谁都知道,正常的竞争人家不管,但要是敢耍阴的玩狠的,那一公司兄弟可都是能为俞越泽拼命的。 话语中的威胁跟针似的刺人,有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女娃子忍不了了,跳起来尖叫:“你、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这是犯法!我能报警的!” 杜诚眼光勐地扫过去,那女孩旁边坐的妈脸色刷得惨白几乎是拖地把那女孩拽下,从牙缝里挤出个闭嘴——他冷哼一声,虎眼一眯:“私闯?哼,不是你们请我来的么?” 主座上的李老太爷人老成精,对这么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也没什么表示,手在桌上轻轻一按,不动声色道:“杜老大大驾光临,叫我李氏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杜老大此言何意?两家婚期在即,我大孙儿娶妇这等喜事,哪有人敢对亲家不敬?” 杜诚笑眯眯:“这就得问问你的好孙儿了!”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所有的小辈都是悚然一惊。忽然看看,想看出来到底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既然来了,肯定不能空手而回。”杜诚咧嘴森然道:“哪根手指碰的,切哪根手指,要是整只手碰的,切整只手!” 李名轩整个人都吓懵了,几乎崩溃般的大叫:“我没碰她!” “嚯”——原来是这货惹的事——几乎瞬间,坐在李名轩周边的弟弟妹妹全都拼命往边上靠,一下子就把他给彰显了出来。 “我没碰!”李名轩的身体抖如筛糠,眼神惊恐,“我就是开个玩笑!”真是玩笑,还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狠狠揍了一顿! “我乖囡的玩笑也是你能开的?”杜诚轻飘飘抛出一句话,目光如电直射向李老太爷,“马上就是婚期,大喜的事儿不宜见血,但教训晚辈这事尽早的好,可不能押后。” 于是李名轩在全家面前被打断条腿。 李容青本来还不知道这事,他婶子——李名轩亲娘专门打电话声嘶力竭大喊大叫骂他,他就知道了。挂掉电话拨号跟他爹了解情况,他爹说昨晚他不在老宅,据说是杜诚亲自带人去的。他想了想,目光一寒。 俞越泽一向不理会李家其他人,能让他这么恼怒的事除了宝贝女儿外还有什么?这齣戏纯粹是把李家脸面给扒下来了杀鸡儆猴,压根就没想跟这些人维持面子上的交情。态度鲜明得很,我女儿嫁的是李容青,不是你们一家子,没事少惹她。 李容青解决完手头事,跑医院去,当着他婶子的面,把李名轩另一条腿也给折了。然后开了张支票,语气平和跟她婶说了句“嘴巴太坏很容易短命”,把他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婶回过神后,看着又被送进手术室的儿子,越想越愤怒,揪着李名轩爸跑到老爷子面前,还没开嚎结果又双双被臭骂一顿。第二日就紧急订机票把李名轩送出了国。 周良夜听说这事都有点同情她死对头了:“这算不算一句调戏造成的惨案?”麻哒,俞家混不讲理,李容青要不想讲理也是场噩梦,据说李名轩后来哭喊着要报警要打官司要让杜诚跟他哥坐牢,是被吓怕了的她娘捂着嘴送上飞机的。 周良夜看着她的小朋友偷笑:“现在出去谁敢捋你虎鬚?”瞧着软萌软萌一只奶猫,她爹硬是给她批了张虎皮,亏得俞雅本来就低调得很,连搭理人都懒更别提惹事了。如果是个张狂性子,那这圈子早八百年就被搅乱了。 想想真觉得羡慕啊。这是被宠上天的节奏呢。周良夜很明白,她的名声是这些年疯出来的,一般人不敢惹,但是真遇到那些家世相当的死对头,照样要被怼,而俞雅是叼着金勺子出生的,俞越泽不出手尚可,一出手就震住了所有人,这是惹他都不能惹他女儿的节奏啊。 微妙地替李容青捏把汗。 * 俞雅其实没找她爸,回家向她姐说的事。 是她姐当场跳脚,气红了眼跟俞越泽添油加醋告了一状。这晚上俞雅睡得舒坦,什么事都没放心上,那头俞越泽跟俞薇一口闷气堵心头憋了半宿,然后杜诚带人去李家闹了场。 第二天俞薇顶着俩黑眼圈,看蹦蹦跳跳下楼吃饭的俞雅还在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没睡好:“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操着老母亲心的姐姐还在纠结李家那一伙儿不省事的人,李容青的态度给她打了定心针。不管怎么说,李氏是在李容青跟他爹手上,结婚又是这小两口自己的事儿,婚后也不住李家,再说他爹他诚表叔这么来过一遭之后,小雅上门估计都没人敢给她使一个眼色,那自己还担心什么?想通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瞥见窝在沙发上无所所事事看了一上午狗血歷史剧的妹妹……要不要这么心大! 第38页 俞雅压根没正眼看李名轩一眼,一概把人归拢到脑残的行列,就直接将此抛到了九霄云外。李家态度如何,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不是说她现在看李容青哪都好,就忽略了他也姓李,而是她分得很清楚,李容青是李容青,李家是李家,看李名轩这蠢样,就知道李家也不是什么聪明货色,李容青放着不管总有他的道理,真惹毛了他,看看能怎么惨。 她现在正研究一家拍卖行的资料。老学长给她透的消息,据说里头有卷帛书。 这些年俞雅读书是踏踏实实读的,当然不是指学校那些知识,而是她外家给她准备的功课。在学校没跳级没休学的根本原因,是功课太繁琐太沉重,大量的时间都折腾在里面了,也只能按部就班在学校一层层爬年级。因为她舅舅们的缘故,她打小就在大学城里转悠,舅舅们那些学生就是一路看她到大的,一律自称她学长学姐。 俞雅捏捏下巴,看这家拍卖行貌似有点黑底子。拍卖牵扯到洗钱这方面的猫腻她不管,只是有些拍品的来歷莫测,瞧着有点生坑货的影子。生坑货,指的是刚从土里出来的东西,不是村民挖出宝贝私藏卖掉的,就是盗墓贼新从土里刨出来的,很多拍卖行都不忌讳玩这一手,毕竟一经拍卖过了明路以后的事就好处理了。 纸质文物出了名的难保存。博物馆里仓库里是堆得满满的,但由于保存条件有限,干放着染尘惹病害的也不少。帛书这玩意儿,年代久远极其珍贵,放在馆藏中也是好好保存的种类,在藏家手里的并不多。俞雅不知道这消息真不真,但她确实挺感兴趣的。倒不是说非要拿到手,只是指望着见识见识市面。 她大晚上还在全神贯注钻研这玩意儿,手机忽然响起的时候被吓了跳。摸出来一看,有些讶异,连蹦带跳地去开东面的窗子,往底下一望——宅子外头路灯朦胧,居高临下虽然视野开阔,但路边高大的树木不是能被抹掉的,透过隐约的树影只能看到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车子,以及车边隐约立着的身影。 俞雅忽然就笑了,拨电话,远远望见那头屏幕亮起的光,愉悦道:“你进不来。” 潜台词,她也出不去。一句话把现状说得明明白白。 没问你怎么来了,俞雅这种见微知着的聪明人想都不用想,能让未婚夫大晚上出现在家门口的原因还能是什么。估计是这会儿才解决完工作下班,想到几天没见她人影,心血来潮就过来看看——她就是觉得挺可爱的。而且间接说来,能叫李容青做出如此冲动的事,不也说明了她的魅力么? 这会儿都快半夜了,该睡的是早睡了,她虽然醒着,但也不想惊动了别的人。而且李容青大概也没打算着叫人知道。 于是一个仰望,一个俯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慢悠悠打了通电话。 夏夜的晚风并不凉,还带了点温热的燥气,遥远地方有蛙鸣与蝉嘶相和,显得此间格外静寂,连手机听筒传过来的轻细唿吸声都非常清晰。 李容青立在那,浑身躁动的血被这风吹熄了些,心还在砰砰直跳。他觉得如果那小姑娘现在站自己面前,他估计会失态……但隔着这段距离,反倒能够稍微保持些冷静的思绪。 “抱歉。”他轻轻说道。唇角却掩不住上翘的弧度。 俞雅的手按着窗台,声音中带着软软的笑意:“为自己道歉还是为别人?” “你说呢?”李容青慢慢道,“蠢货在大脑里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只会为自己道歉。 “那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是选择原谅呀。” 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这么晚还没睡吗?” 俞雅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了,她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窗台,暖风吹得脸颊都烫起来,声音略带娇嗔:“如果睡了,也等不到你了呀。” 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彼此微笑。 对于沉浸在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来说,做再多无理的事都是有理可循的。 过了好久,才听到线路对面轻轻的声音:“你觉不觉得……这真是很没道理的事。” 习惯于按部就班理性思维的人,在陡然触碰到热烈到能沖昏人头脑的东西时,会有那么瞬间的不知所措也是能想像的吧。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爱情本身更没有错,但当一切结合在一起时,就产生了一种叫人头晕目眩被支配被主导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叫人有些害怕。” 这种力量会叫人害怕。 李容青倚着车门,仰头看着那扇唯一亮着灯的窗,以及宅子上方静谧的月与穹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你真心喜爱一个姑娘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她对你的喜爱,还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吗?可是欢喜到极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 不是恐惧这感情不由你控制,而是慌张着外界的一切,那可能会打破你梦境的一切。 俞雅这下却连瞳底都是笑了:“哎呀,这倒是件糟糕事。”大概就是应了佛家那句偈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的说法吧。越是喜爱着什么的时候越是害怕失去。她很难说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情绪,因为她拥有过的实在是太多了,她能感受到自己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也能坦然面对那些在消逝的世界中被尘封的记忆,而每一次,遇着这样可爱的人时,依然会动心,依然想放纵。 第39页 “所以呢?”李容青轻笑。她轻松的语气很容易感染别人。 “只能努力把害怕的事物都剷除,叫自己不再害怕呀。” 李容青偏着头,一手扶着手机,另一只手虚掩自己嘴唇。只觉得每一个字都熨帖入心,每一声笑都直触魂灵,彼此间奇妙的默契叫他头晕目眩,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被爱沖晕了头脑吧。 你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就能挑动你所有的爱火?你看她,那年轻又灿烂的活力灼烧着你的理智,一颦一笑都勾动着你的思绪,你不看她,那璀璨的灵魂光火依然在你的眼底点燃,闭眼都无法脱出那闪耀的光环。 美丽的容颜并不能吸引你所有的注意,有趣又独具一格魅力的灵魂才是叫你心甘情愿沉沦的罪魁祸首。然后满心满眼都是庆幸,多么幸运,正好遇上她呀。 第15章 替婚新娘07 俞雅与未来公公婆婆见面的契机挺猝不及防的……哦,好像也不能说是未来了。 李母有一段时间没见李容青,听说李名轩那档子事之后,吵着闹着跟李父说要去看儿子顺便给予下来自双亲的关怀。李父想想也是,有些日子没看到儿子的脸了也有点想念,直接带老婆杀到公司总部,然后几乎是震惊地听养子跟他们说他大哥今个儿没上班。不禁有些怀疑,这说的是他那个曾发烧上39c边打吊针退烧边还开跨国会议的工作狂儿子? 转头直奔李容青的公寓,上顶层按门铃,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屋子里的冷气顺着门缝直冲出来,李父连着李母当场愣在原地,几乎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这繫着格子围裙左手抓着双沾菜叶的塑料手套的人,真是他们亲儿子? 李容青看到门口的人,也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很迟疑地才叫出口:“爸,妈。” 好可疑的姿势,好反常的态度!两个人怎么能够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几乎是推地把儿子搡到一侧然后边走边探头往里看——一眼正对上坐在沙发里搁腿挖冰激凌桶的小姑娘。 真的还是个小姑娘。穿着粉蓝的碎花雪纺吊带跟及膝的蛋糕裙,腰间一个蝴蝶结勾得腰身不及盈盈一握,纤细双腿交叉搁在茶几上,软蓬蓬的头髮束着高高马尾,转过头来时表情带着讶异,浑身上下都软嫩娇俏得像是捏一捏就能化掉。 俞雅几乎是蹦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差点把怀里的冰激凌桶给打翻。 没等她开口,李母眼尖,已经望见随手叠放在茶几上的红色小本本,想到这玩意儿代表的意义,脑袋里的血液一冲,瞬间将她的理智都沖没了,连说了三个好,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哆嗦:“坐坐坐,不用多礼!快!儿子快把围裙摘给我!妈给你们做桌好菜!” 她忙不迭扯下李容青身上的围裙,眨眼就没了人影。李父有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抬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肩膀上,力道甚大,可见十分嘆服。 俞越泽的心肝宝贝。他跟俞越泽何等交情,怎会不知道俞雅在老友心中的地位?本来俞雪做儿媳妇,他想想也挺好,谁叫当时就俞雪最适合呢,虽然两个孩子性格不太合拍,但他觉得,俞雪再怎么说也是俞越泽的女儿,“名媛”习气重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养不起,好歹瞧着好看,儿子又是懂担当有责任心的,结了婚总能搭伙过日子,就像他跟李母,那也是结婚了好些年才慢慢融洽起来的。可没想到俞雪会在这个节骨眼逃婚……他光急了,还没来得及怒,就得知老友打算把自己的心肝赔给他儿子。 占了这么大个便宜他做梦都要笑出来,就觉得有些对不起儿子——毕竟把他婚姻当筹码,但他想以儿子的阅歷见识,肯定能够想通接受。至于怎么衡量前未婚妻的五年订婚岁月与准妻子之间的婚后生活,他相信儿子懂取捨。做爹的在很多年前已经很难搞明白儿子的真实想法,所幸儿子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一直对结婚的事并不十分上心,想来对俞雪感情不深,他的内疚感才不太强烈。 后来听瑾欢那小子说,儿子最近在试着跟俞家小女儿好好相处,他自然很开心,这才是正确的举措嘛!努力培养些感情,结了婚才不会尴尬,而且人家姑娘还小,以心换心总能打动人家——但怎么都没想到,感觉就那么晃眼没见,儿子闷不吭声就能跟小姑娘把证都给领了! 这才多少天啊!李父不停地扭头看自家儿子,脚步都像是飘着没多少真实感。如果不是真正上心,他儿子能把这事拖到结婚那一天!而现在怎么瞅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架势啊! 扭头看看儿媳妇……李父这种再大的风浪都经歷过的人,都难得的有些坐立不安。总感觉真人比照片看着还要小些。造孽啊儿子。 俞雅看了眼李容青,眼角飘过一抹笑,然后跟着坐下来,极乖巧地叫了声:“爸。” 软萌萌的一声差点把李父的魂都给叫出来。 连忙应了。看到俞雅的笑,白皙干净的脸蛋像朵花儿似的,一点也看不出紧张之色,就像面对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情景一般,平和的姿态叫人一下子就生出好感。 李父首先就对这姑娘的家教赞嘆不已,心想怪不得老友对她宠爱至极,光这份不动声色的定力就活脱脱老友的架势啊。这个时候他可完全没想到俞雪俞薇两姐妹。 第40页 “小雅,真真是委屈你了,”李父很久没跟这么软绵娇滴的晚辈谈过心,于是开口就拿儿子作伐,“我这儿子既不体贴脾气又糟,如果哪里惹着你了,千万别担待,告诉爸,爸帮你揍他!” 李父挺有意思。一个照面大致就看得出来这位据说身体不好一直静养的老李总是什么性格。俞雅笑眯眯回道:“让爸爸动手哪有自己动手开心啊。” 李父大乐,双手一拍大腿,儿媳妇性子很对他胃口:“我跟你说啊,这小子可记仇……”李容青一把抓住他手臂,眉头微皱。李父哪会怕他,连连朝儿子挥手让他走远点不要杵边上:“我跟儿媳妇说几句话要你看着啊——去帮你妈!” 李容青挑眉:“你话好像有点多。” 李父露出一个跟儿子一模一样的表情:“我还说不了话了?” “要追忆过去跟你老婆追忆去,别误导我老婆。” 李父似笑非笑,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忽然见李容青扭头朝厨房喊了声:“妈!” 话音未落李母举着铲子跑出来。李容青心平气和道:“妈,帮我把爸拎走。” 李母还没搞懂状况,但显然是无条件听儿子的,当下就沖她老公发火:“给人家小两口点独处空间啊,你个老男人杵这干什么!” 李父毫无反抗之力被李母带走了。李容青转头,看俞雅抱着冰激凌桶在沙发上狂笑。 “我很好奇,”俞雅笑得眼角都挤出泪来,“你爸是怎么跟我爸那么好交情的?” 没见过真人前,怎么看都觉得李父该是个淡然持稳谋定而后动的老狐狸形象。李容青现在在李氏混得顺风顺水,最先的底子,可都是他爸帮忙打下的——着实没想到过,李父原来是这样的。所以想想当年一定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不然她爸的那性子跟李父瞧着实在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发展出过命的交情了。 李容青大概也觉得有点丢脸,偏头想了想,摇头:“不太有兴趣了解。”总觉得会是什么毁三观的过往。 他看着俞雅笑得水盈盈的眼,只觉得心中某个部位忽然间就化成一滩水般,柔软得叫自己都难以置信。可是,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得意识到,她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从今早某个时刻开始就一直有些不踏实的心忽然之间就稳稳落地——他一直觉得不能太唐突,但大早上俞雅俏生生立在他面前时,那股心花怒放的眩晕就持续了太长时间。 俞雅一清早趁她姐不注意,找到户口本偷熘出门,跟李容青去民政局直接把证给领了。 李容青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可饶是他都难免生出些惴惴不安来……他怕俞雅是一时冲动……冲动过后会后悔。 这不安来得莫名其妙,也去得莫名其妙。很简单,彼此都太坦诚。既然明知道对方的心,那为什么还要用那些毫无用处的猜疑来叫自己变得不高兴呢? 这样的喜事完全沖淡了他上班的心,跟助理交代完今日工作,回家。本来想尝试着做个饭什么的,没想到父母不请自来……正好,省事了。 饭桌上李母一个劲儿地给俞雅夹菜,那股喜不自胜的劲儿一直洋溢在她身侧。 她自认不太聪明,但是对儿子的了解,让她很确定儿子对这个儿媳妇有多上心。想想,儿子这么大一人了,整颗心都扑在工作上,真要说起来连场恋爱都没谈过——不是对俞雪有什么意见,联姻有利有弊这是谁都改不了的事实,李母看得出来儿子跟俞雪没什么感情可言,只是被硬生生绑在了一起——后来联姻可能黄掉,她当时是哭来着,又愤怒又委屈,感觉儿子被辜负了,但心里其实也是松了一口大气的。 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想俞雅会是个什么样子——这姑娘年纪小行事低调,跟外家走得近,而且从来不出现在社交场合,以俞李俩家的交情都没见过她,也是没凑巧。李父一直在说她多虑了,似乎对新儿媳充满信心,但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儿子的。 直到在儿子住处看到人家姑娘,再瞥见那俩红色小本本,她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既然儿子喜欢,那年纪小就一点也不算事儿了。 越跟这姑娘接触,李母也是越喜欢她。俞雅若想讨好一个人,那几乎没人能挡得住她魅力的。到后来紧紧抓着儿媳妇手相见恨晚,都深深地觉得这姑娘嫁她儿子简直亏了。 直到送走李父李母,李容青才算是觉得耳边清静些了。他转过身,准备进门,然后看到他的小姑娘倚在门框上对他笑。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对视了很长时间,李容青最后也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 俞雅一回家就被俞薇按着脑袋写请柬。 “写你要请的那些宾客!”俞薇整理名单忙到焦头烂额,“原先已经发出去的那些不用动,幸亏当时只写了李氏与俞氏,没写明白人名——但你的客人你得自己写!我先前都把这事给忘了!”俞薇抓狂,“没多少日子了,快写完我好叫人发出去!”貌似总有忙不完的事在等着她,都不由给自己抹把辛酸泪。 俞雅提着笔默然。 她姐喋喋不休:“宣家那边的礼数一定要到位。本来俞雪结婚,宣家意思意思来点人就行,但现在是你的婚事啊,你的外家一个人都不能落下!还有朋友啊,老师啊,同学啊,快快快——好好写个表列数一下,统计一下,我还要给订机票留酒店客房——如果人多直接就包机吧。” 第41页 然而俞雅并不想写……“不一定要纸质的吧?”她试图跟她姐将道理,“地址是个难题啊,寄过去还很麻烦。有人如果撞上事还不会来,统计起来会很麻烦吧。” “这是礼数!诚意!总之你不用管那么多,写就行了。”俞薇在旁虎视眈眈,她只好苦着脸开始列名单。 宣家人肯定一个不落,老师同学得好好考虑一下,亲近些的得写,还有那些庞大的师兄师姐团体……斟酌关系是件很难搞的事,还要想明白哪些有人情那些讲利益。 俞薇把一堆空白的请柬摊开放在茶几上,叠得跟座小山似的,看一眼就知道工程何其浩大。 结果这一写,一直就写到傍晚。俞父回来准备开饭的时候,俞雅才算是暂时得以解脱。她开心地叫了声爸,蹦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没等管家指挥人把菜端上来,忽然就听到她姐在不远处迟疑的声音:“小雅……?” 转头一看,瞬间大惊失色。 俞薇拿着她的手袋,一手抓着她的化妆镜,一手捏着个小本子,目光灼灼望过来:“小雅,你揣着户口本做什么?” 亲姐啊!不带这么坑人的好不好?!她都忘了户口本还在自己包包里没放回去这回事! 感觉到她爸刺在她后脑勺上的视线,俞雅觉得自己急需一坑把脑袋埋进去…… 第16章 替婚新娘08 俞雅短期内很那忘怀怎么从她姐挖的坑里跳出来的过程。 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味同嚼蜡。倒不是说场面多么糟糕尴尬,事实上他爸都没开口,而她姐话一出口就明白过来自己提问的时间点跟场合都不对,唯恐宝贝妹妹被亲爹责骂,干脆利落闭口一言不发。俞雅对上她那不悲不喜看不出神态心情的爸的脸,莫名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女儿要出嫁,就算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属于老父亲的心应该也挺不是滋味,现在见女儿迫不及待奔人家里去了,估计心脏能化成酸池。 俞雅也不知道能跟俞父说些什么,打小两人的交流就极为有限。吃完饭恭恭敬敬上交户口本,她爸的眼睛还一直盯着她,旁边的俞薇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爹在等什么,连忙戳自己变傻的妹妹:“既然领证了……那证呢?” 没带。她没想会那么快东窗事发啊,还指望着多瞒几日来着!俞雅迅速摸手机,翻开相册,把拍的照给老父亲看。俞父慢吞吞接过手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凝视了证件上的合照半天,把手机还给她,然后摆摆手,起身一个人上楼了。 结果大半夜她姐跑过来夜袭,抓着妹妹肩膀使劲摇晃,表情崩塌身形凌乱:“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无论如何都没想通,这两个明明才见几次面?干柴烈火也不至于这么兇勐吧!而且对方是谁,李容青!她望着自己软萌得跟颗糯米球似的妹妹,实在有些怀疑人生。 俞雅能说是因为她未婚夫莫名其妙觉得有点方,于是她就用实际行动跟他表态叫他放心么? 她就是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俞薇还能信自个儿妹妹是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傢伙么?只要想想,李容青喜欢一个傻白甜甚至为傻白甜沖昏头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知道能俘虏这傢伙的人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俞薇都怀疑妹妹是不是在外家待的时候,学的东西有问题,要不就是她从小带大的妹妹本质上天生懂撩汉,以前不撩是因为没遇到看上眼的,真要撩了一下一个准! “乖乖老实交代,”俞薇狐疑地盯着她,“今个你不说我决不放你睡觉!” 俞雅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回望,但铁石心肠的姐姐面无表情,看样子很有决心把自己的话付诸实践。她想想:“大概是怦然心动,然后沖昏头脑?” 俞薇的脸抽搐了一下:“说人话。” 俞雅挣脱她姐魔掌翻到一边,在床上来回打滚:“谈恋爱么,又不看时间长短,感觉来了阻都阻不住——反正总要结婚的,为免夜长梦多一时冲动就跑民政局去了……现在铁链子一拴,尘埃落定,不也挺好?就算提前也没提前几天嘛。” 俞薇居高临下瞅着这软绵绵白糯糯的一团,很是纠结:“小雅你还小……确定不是心血来潮?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有把握自己不会后悔?” 真要说起来,被逼着结婚跟自己主动结婚是两码事。至少前者,无论后来发生什么她妹妹都情有可原,联姻这种玩意儿,大多都拢着层遮羞布,谁都望不见里面到底有多少龃龉,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都不会计较里子如何。而后者,那是两情相悦,情有独钟——当然现在是这样——可未来的事哪说得好,如果后来遇着什么了那妥妥能伤透心。 “姐你就别想太多了,”俞雅笑着嘟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薇一巴掌拍她屁股:“小没良心的!给你操心还不好!” 俞雅从枕头后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就是他了——姐,就是他了。” * 事实证明,李容青的预感果然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 俞雪回来了——在离婚期两个礼拜都不到的时候竟然回来了。 第42页 她是气势汹汹沖回家的,一股子兴师问罪的姿态在没看到俞雅跟俞薇的时候简直跳脚,然后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杀到俞父公司,闯进了他办公室。 “爸!那是我的婚事!是我的!”俞雪快疯了,大脑充血,怒火在身体各处流窜,浑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一样根本没办法止息,大概就是这腔子愤怒让她敢对着俞越泽嚷嚷,“你怎么可以给俞雅!你怎么可以叫她代替!” 当时杜诚正在他表哥的办公室,看到他大侄女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随后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握了握拳,觉得手实在有些痒痒。再一看他那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表哥——对他太熟了,所以一下子就望见那骤然冷下来的目光。 可惜他那大侄女一点也没意识到她爹的反应不对,还在不遗余力地发泄自己怒火:“那是我谈了五年的婚事!我的未婚夫!我的婚礼!跟俞雅有什么关系?爸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俞越泽冷冷道,声音要多轻描淡写就有多轻描淡写,“不是你不要的么?不是要放你走么?现在还有你什么事?继续滚得远远的,别来碍我眼!” 俞雪简直想不到这么刻薄的话是从她爸口里说出来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爸!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想让我变成个笑话吗?” 俞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女儿:“在你让我变成笑话的时候,你就没资格说这些了。” 订婚五年,俞雪一直觉得是她爸卖了她的婚姻换取利益,觉得自己为这个家牺牲良多,既委屈不满,又有种忍辱负重高思想觉悟的俯视心理。所以心里隐隐是看不起俞薇俞雅的。 然而让她放弃这门婚事她又不愿意。虽然与李容青之间的相处并不融洽,李容青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浪漫体贴的性格,但李容青这个人要实力有实力要容貌有容貌,身家丰厚还洁身自好担当负责,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理想对象。 在婚期前玩失踪纯粹是头脑发热任性一回而已,也不是真想弃了这段婚姻——俞雪很清楚,这段联姻的合作方案已经盘算了五年,各方面的条件已经相当成熟,要让合作案顺利实行,那么两家联姻就不可能出差错——她也不是不回来,一定会赶在婚期前回来的,就是想找点存在感,让人知道她有多重要。 可她怎么可能想到俞越泽竟然毫不犹豫变更了新娘的人选,把俞雅拉到了这个位置上! 俞雪可意识不到一切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她满脑子想的就是俞雅抢走了她的婚事抢走了她的未婚夫!这个认知叫她浑身颤抖出离愤怒。 俞雪从来没将俞雅放在眼里。她是申城人人称赞的名门千金,有学歷有眼界,可俞雅只知道死读书,不学才艺又不出现在社交场合,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俞家还有个三小姐!她在上流圈子里无比活跃,做慈善办活动同龄人都唯她马首是瞻,而俞雅甚至都不在申城这个圈子里!她压根就没想到家里还有个俞雅!俞雅刚成年又亲外家,俞父怎么会——怎么敢—— 俞父的冷情冷性在对待家人时也从不软化,俞雪想到这点稍微恢復点理智,她的太阳穴鼓鼓跳动,现在只想把这门亲事再给挽回到自己这边。 “爸,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你原谅我——”俞雪含泪叫道,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我跟李容青谈了五年,我们有五年的感情啊!你让俞雅顶上,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会幸福的。”她捂着脸哭道,“你们不能这样,难道我的五年就这么白费了吗?所有人都知道新娘是我——爸我错了,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 “晚了。”他这个女儿又蠢又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会围着她转么,俞越泽看着连跟她说话都有些嫌恶,“那都跟你没关系了。” “爸你不能这样——” “老实在家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俞越泽懒得听她说话了,露出格外冷漠烦躁的表情,“现在给我滚出去,谁给你的权利擅闯我办公室?” 亏得没拦住人的秘书眼见情形不对,不欲旁观老闆的家事明哲保身直接闪身出门,否则要听到这句话估计会当场吓尿。 “爸!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俞雪处在崩溃边缘反倒冷静下来,狠狠抹一把眼泪,眼神中带着恨意:“我知道你偏心,可你怎么能这样偏心!” 她大叫:“当年俞雅她妈抢了我妈的位置,现在她又抢了我的婚姻,那是我的东西啊!是我的啊!为什么你什么都给她——俞家的财产明明我也有份!凭什么全给了她!” 刚知道婚约由俞雅代替的风声时,她还以为这是逼自己回去的一种手段。想着那又如何?俞雅年纪那么小,俞雅外家又还在,怎么可能让她顶上这个婚约。 但是俞李两家的合作案已经正式公布了,一些事项都盖棺定论,她顿时慌得急红了眼!俞父竟然把自己手上李氏的股权全转给了俞雅!还有俞氏的收益!新公司的股份!敢写在公告上即是说明这里面已经有法律效力,这个文件面向全社会,全是真实的不可能造假! 第43页 这原本都该是她的——都该是她的!如果跟李容青结婚的是她,那就全是她的! 竟然敢提到宣惜兰!杜诚勐地起身,想想不对,又使劲把后背贴着椅子慢慢蹭坐下来,看上去很想把自己毛七-八十公斤的身体缩小成尘埃。望着表哥的眼神全然是紧张跟忐忑,唯恐表哥失去理智——他已经完全不想看他愚蠢的大侄女了,连这种逆鳞都敢碰? 俞越泽的眼睛里全是无机质的光,一点属于人类的情感都没有:“谁说的?”怒极反笑,他甚至扯起了嘴角,“谁说你有份?” 他突然暴起的动作谁都没想到。一个巴掌已经狠狠甩在俞雪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翻在地,声音之响亮叫杜诚的脚都挪了挪。他看上去很坐立不安,但终究是没站起来去拦。他表哥真发起火来连他都胆战心惊……不敢惹。 俞越泽居高临下俯视这个蠢货,眉眼间有种黑云压城的可怖:“我的东西,你说你有份?”他的东西,他还没发话,她还越俎代庖把它分配好了吧?谁给她的胆? 俞雪吓死了。这一巴掌差点把她的魂都给打飞。 她又恨又怕,全身发抖,眼看着她爸转身要走,捂着飞快肿胀的脸,呜呜哭着扑上去抱她爸大腿:“爸你不能这么绝情!凭什么——凭什么都给俞雅!我、我跟俞薇的呢?爸!你不能这样爸!” 俞越泽一脚把她踢开:“就凭俞雅是宣惜兰给我生的!就凭她比你聪明!” * 俞雅还在外面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好几条信息。 老管家召伯偷偷提醒她俞雪回来了,然后是她诚表叔,勤勤恳恳把俞雪找她爸兴师问罪的全过程给她转播了一遍……如果要问她感想,怎么说呢,没想到俞雪这么蠢,也没想到她爸能她会如此偏心……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转头看了眼还在兴致勃勃挑花的俞薇——婚庆上的设计再细緻入微都已经确定下来了,只是她左看右看捧花的选材还是差了点,非拉着俞雅出来再选过——想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然后就见着她姐的脸勐然间沉了下来。 “她还敢回来!”俞薇脑袋嗡然一响,眼睛都红了,“她居然敢回来!” 要不是她那拎不清的亲姐搞出来的破事,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她的小妹妹至今还在她外家安安心心读书,不用小小年纪就被迫面对人生大事还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也不用纠缠在这些繁琐的额外工作中事事操心,天天提心弔胆妹妹的婚后生活!所有人都被她不负责任的行为搞得人仰马翻,现在一切都快结束都要尘埃落定了,然后她就回来了? 等等……她到底回来干什么的? 俞薇想到这差点蹦起来,警惕地转头看着俞雅:“她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她虽然不想把自己亲姐想得那么坏,但一直以来俞雪表现出的那些是聪明人的模样吗?越是愚蠢,牵扯到切身利益相关的事的时候,就越是恶毒。 没办法,俞父送给妹妹的嫁妆实在是太丰厚了——丰厚到连俞薇有时候想想都忍不住嫉妒的地步。更难过的是,俞薇很清楚,因为是俞雅所以俞父才会这样厚待她,换做自己或者俞雪,俞父绝不会如此大方,他只会给钱——钱自然不会少,但比起那些股份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俞薇跟俞雅的关系好,见此她只会为妹妹高兴。可是换做俞雪呢?要是俞雪知道代替她婚约的妹妹得到了这样的陪嫁,她会不会觉得这理应是自己的,被俞雅抢走了呢? 凭俞薇对她亲姐的了解,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出现得还很大! 于是这个时候才有点后怕:“唿,错怪李容青了,果然他挺能未雨绸缪的——先把结婚证领了,就完全没有更改的余地了。俞雪再闹,也没办法了。”谁叫她先跑的!自己作死就不要怪别人狠! 其实……是自己主动要求领证的。俞雅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没把这事交代出来。 “别怕!”俞薇的表情有些狰狞,“她不敢动你,自己作出来的,还有脸怨别人!我还没跟她算帐呢!”安抚似的拍了拍妹妹手背,“是你的,都是你应得的,李容青是你的,爸给你的嫁妆是你的,她要说就当狗吠——不行我得跟爸说,这种要紧关头,要是俞雪狗急跳墙做点什么坏事出来,所有人都得给她陪绑!” 俞雅没敢说,她爸已经把她大姐狠狠踩过一顿了。 俞薇抄手机跑到一边打电话去了。俞雅想想,给李容青发了个信息,跟他说俞雪回来了,让他晚上来俞家吃饭。话不用多讲,简单点一点对方自然就知道什么意思。 挂掉电话的俞薇满意地走过来,顺手把俞雪电话号码设置成黑名单,再掏出妹妹的手机也拉到黑名单:“不用管了,待会再去中心大厦那边逛逛,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添置的——我们今天迟点回家,对了指甲不许剪!”她叮嘱道,“记住,要留着做美甲!” ……姐你喜欢就好。 “唔,待会儿有人来接。”俞雅道。 俞薇怔了怔,颇带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没事,看他什么时候来。” 第44页 三下五除二搞定捧花的事,拖着妹妹就往外走,想一遭是一遭:“话说周良夜怎么还不回来?自己要当的伴娘结果还不知浪到哪里去了!”对于妹妹竟然会与周良夜有交情,还是好到能给对方当伴娘的那种,俞薇其实挺想不通,但这些日子来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桩了,“记得提醒她不能晒太黑啊,她选的伴娘服可是浅色的……” 第17章 替婚新娘09 俞薇严格贯彻了她所说的要迟点回家的决定——到家的时候人都坐在餐桌边等他们了。 有些事只要接受了,就会觉得也没什么。至少俞薇很清楚,俞父对妹妹格外偏心。因为太关注妹妹,所以很多细节她了如指掌——比如说只要俞雅在家,他基本都会回来吃饭。 下车后,俞薇大步流星走在前头,觉得自己就是颗闪亮的电灯泡。心里酸酸的,也想把自己未婚夫叫过来——但念着家里还有个定时炸-弹,今晚註定是个修罗场,没准还无差别攻击了,不欲未婚夫看到这糟心场面也就作罢。 妹妹跟李容青手牵手走在后头。 俞薇从前一直对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跟矫情诗句嗤之以鼻,但某个瞬间忽然就明白了有情喝水饱这话的意思。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李容青多内敛多沉稳的人呢,她愣是能从人间举手投足看出他对妹妹的满腔喜爱来。那双眼睛在看到妹妹时,简直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与热情……缘分真奇妙,她只能这么解释。 进屋,主座上是不动如山的俞父,杜表叔与俞雪坐他左右。跟爹与叔打完招唿后,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聚集到俞雪脸上。这位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大小姐冷着脸,浑身上下阴沉沉的充斥满煞气,腰板挺得很直,似乎在努力地表现出凛然矜贵的气势,但未消肿的左边脸叫她看着难免显出颓势,更不用提就算铺了厚厚一层化妆品还是掩盖不了的那个巴掌印。 俞雅微微偏头,觉得此刻开口是火上浇油,但不说话又会被视为目中无人,怎么做都是错,反正她大姐註定是看她不爽的,作为眼中钉还是顺其自然吧。于是没开口,跟李容青在杜诚边上坐下了。 俞薇想了想,脚步一转还是走到了对面,拉开她亲姐旁边的椅子。 然而没等俞薇坐下,就见着旁边人忽然暴起,一把抓起身前装着烤肉排的盘子直直往对面砸了过去:“无耻!贱人!!” 一直提着心的杜诚早防着她来这一手,眼疾手快一拳就把盘子给击飞了。李容青起身慢了一步,手一转飞快地把俞雅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神情各异。俞父与杜表叔眉头紧皱,但没说话。俞薇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因为事发突然整个人都木然了,但下一秒就勐一拍桌子跳起来:“俞雪你有脸没脸!”站俞父身后的老管家则是暗暗抹了把汗,幸亏预料到了今晚肯定不太平,上菜的时候特地把俞雪面前的菜色都换成了干的凉的,要是汤汤水水,伤到了人那事就闹大了。 “到底是谁没脸!”俞雪嘶吼,手狠狠一挥,把身前好几盘菜都掀翻,俞薇闪得再快,还是无法避免脏污打到身上,没想到她姐会这么蠢,正出离愤怒的时候还在听俞雪咒骂,“贱人!全是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你讲点道理!”俞薇实在看不下去她姐发疯,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亏得练过防身术,捉一个绣花枕头绰绰有余,“没谁欠你的!” “到底谁才是你亲姐妹!”俞雪吼道,“那小三生的女儿到底是餵了你迷魂药还是给你下了降头了你要这么维护她?!我才是你亲姐!” 俞薇整个人都悚了下,条件反射看向她爸。 俞越泽积威深重,宣惜兰这个名字,别说外人,连家人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俞雪真是疯了吗?竟然把小三这个头衔按到宣惜兰头上? 而就是这个疏忽,俞雪死命挣脱了俞薇的手,一脚踢开椅子,往后一缩站到了她伸手抓不到的地方。她整张脸都是异常的冷酷,连看着她爸的眼神都是讽刺又恶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上宣惜兰了——你早就喜欢她了!那个时候我妈还没跟你离婚呢!宣惜兰不是小三谁是!”俞雪像是抓住了把柄整个人的气焰都高涨起来,“都说我妈跟人跑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跟那贱人在一起搞出来的事!” 俞薇全身都在颤抖。当年她们亲妈闹事出走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亲妈跟爸在书房争吵的时候没关门,她就缩在门口偷听,那些恶毒的话几乎给她的人生造成无法磨灭的阴影,若非后来宣惜兰无私给予的母爱,她还走不出来。所以宣妈死后,她就把俞雅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俞雪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是蠢货吗? 她比自己还要大三岁啊!她的脑子是榆木疙瘩么,连一点辨析能力都没有?亲妈抛夫弃女为了离婚闹得那么兇残的事——那么明摆着的事实还需要颠倒是非黑白么! “宣姐跟你爸什么时候遇见的我不知道,但你妈还真是个婚内出轨跟姦夫私奔的贱人。”杜诚冷笑道,“要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是委屈了阿薇这个好孩子,二十年前你妈让我哥变成个笑话,二十年后你差点把整个俞家都变成笑话,俞家是欠了你俩的么,可笑!” 第45页 俞薇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你胡说!”俞雪瞪着眼死死看过去,“她妈抢了我妈的位置,她又抢了我的婚事!到底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是谁!” 她看到李容青与俞雅紧握的手,整个人的表情都变成了似悲似喜的可怖:“哈哈,贱人!李容青我跟了你五年!五年啊!转头就换了婚约对象——你把我置于何地?!” “婚前无故出走的你又把我置于何地?”李容青平静道,“别拿那种感情来羞辱你我了,本来就只是单纯的联姻,而你连联姻最基本的态度都没有,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原谅?还以为非你不可吗?”一点都不想感谢她,能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完全是自己的运气,没她什么事。 不能跟蠢货讲道理,否则自己就变成了蠢货……杜诚忍无可忍,扭头看他表兄:“登报宣布断绝父女关系吧大哥,我想这女儿你肯定不想要了。” 俞父坐在那里,目光沉沉,无悲无喜。 * 在俞雪被强行打晕带走之后,这顿饭总算是能吃下去了。 老管家才是最有先见之明的,一模一样的席面置办了两桌。差佣人清扫干净餐厅之后,赶紧把放在后厨的另一套席面给摆上来。 “叫你看笑话了,容青。”俞父跟李容青道歉。连他都没料到,他考虑了一切如何叫小女儿婚后开心幸福的事,唯一漏掉的那个麻烦是来自大女儿俞雪。 “爸,我也有错。”李容青起身敬了他一杯酒,“……太委屈小雅了。” 俞雅在跟俞薇说悄悄话。她看出她姐上楼洗了个澡换身衣服下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定是哭过了。讲真,有俞雪这种亲姐实在是种磨难,蠢到如此清新脱俗,多可怕。 俞薇辗转反侧提心弔胆了一晚上,都在想怎么解决她姐——她算是看出来了,有她姐在,家里就有别想太平,妹妹的婚事也压根没法安稳进行。当一个人觉得全天下都欠了自己全天下都是坏人的时候,她的神智已经完全扭曲,根本别想她听得进去人话,那还怎么搞? 这种偏执会叫人变成疯子,而让一个疯子自由行动……这是嫌活得太自在吗? 结果第二天起床就听说俞父连夜把俞雪送出国去了……有些瑟瑟发抖。虽然很清楚俞父不至于对亲女儿做什么狠事,但就这样雷厉风行果断狠戾的举措还是说明俞雪彻底惹毛他了吧。其实如果单纯针对妹妹针对全家,倒还没那么严重的后果,订婚五年是谁都改不了的事实,但她无差别攻击扯上了宣妈……爹能不毛么?俞薇很清楚,她们亲妈这么多年愣是没回来过,她爹是在里面动了手脚的,他不想看到她所以压根不允许这个女人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他完全可能一辈子不让俞雪再回来。 有些坐立不安,毕竟是亲姐,又有些如释重负,毕竟一劳永逸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今后的生活再被打扰……再想想,之前俞雪出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求放她走,现在也算是实现了她梦想吧? 俞薇用各种想法减退心里的愧疚感让自己好过些。然后眼神如电一下射在俞雅去拿第二碟慕斯蛋糕的手上:“小雅!只准吃一份!” * 工作室发来消息说是婚纱与礼服都准备好了。十个顶尖绣娘日夜赶工,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一单给做了出来。 俞雅被催着去试穿。俞薇告诉她已经给订好了照相馆,试穿完顺便去结婚照,然后把忙于工作的新郎也给叫了出来——她没指望着这一对新人乖乖随大流拍一套,只想着婚礼现场再补拍了,于是现在只求张正式些的,好让她挂在婚庆舞台上。 七八个人团团转帮着穿戴。穿婚纱的,戴首饰的,脸上化妆的,背后戴头纱的,左右还各一个帮忙修整指甲戴手套的,还有她姐抱着手在旁边走来走去喋喋不休。感觉真是个大工程。最后人都散开,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时,竟然觉得稍微有些陌生。 “姐,这装备得有二十斤重吧!”俞雅笑道,“都包成粽子了。” 她还没得及看她姐的反应,就瞥着镜子的角落照见的人影。飞快调头,看到立在门口望过来的人,她条件反射就露出了一个笑。 李容青立在那,手里拿着捧花,黑色的礼服衬得他格外挺拔端正。似乎有些犹豫,从神色与动作间可以明显觉察出迟疑的成分——这种姿态很难得在他身上看到——但看到俞雅笑的那瞬间,他也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衣袖,迈步上前。 俞雅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慢慢地跪下左膝。 那双明如朗星的眸子一直没离开她的眼,所以她能清晰望见那里面所有的温柔与珍惜,缱绻得像是书页上泛黄的时光——她看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书,可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比那些珍贵书籍更叫她激动留恋。 “我,无法克制……对你的感情。”他的脸上全是笑,唇角是笑,眼神中是笑,任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不快乐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简直浓郁得要满溢出来了好吗! 在试装厅的全是年轻女孩,看到这一幕很多人都忍不住用手捂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尖叫。更有人眼疾手快,在新郎出现的那一刻早已悄悄拿起手机对准了前方。讲真,新娘貌若天仙,新郎俊美至极,颜值如此高的一对,环绕在身侧的还是这样温柔缱绻的氛围,画面简直美到不像话。 第46页 “这爱怜在我胸腔中与日俱增,”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了吻,“每时每刻,何处何地,都叫我难以忘怀。” “遇到了你,我才知道,你是我最大的意外,是我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奇蹟。” “我爱你,”李容青轻轻地说,因为极度的珍稀所表现出来的姿态甚至有些卑微,但那眼神实在太真诚,太美,“比所能想像到的一切还要爱着你。”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我依然渴求所有的日子都有你相伴,依然奢望所有的情节都由你续写。” ——“小雅,如果你能接受这份情感,请你——嫁给我。” 俞雅垂眸笑着,炽白的展台上,一身洁白的婚纱的她纯净得像是会化开。 “好呀。”她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恋人,接过捧花,笑靥如花,“能遇到你,也是我最开心的事啦。” 做姐姐的则立在一边浑身冒着酸泡……玛德,都领过证了才想要来求婚。这一对做什么跟别人都反一反也真是够了……不得不说,还挺嫉妒的。以及,谁特么说李容青不懂浪漫?! 这天赋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给点满了好么! 所以重点不是我们相遇了多久,也不是因为什么而遇见,而是我终于看到了你,发现了你,领悟到你是我最契合的灵魂伴侣。人群中苍苍茫茫的人,都无法在我的生命里刻下痕迹,而你来了,轻而易举留下了烙印,留下了笑,我整个世界便再难避开你左右。 毫无理由,没有道理,情有独钟,难以自拔。于是多么幸运,恰是在最好的时候,最正确的场合,遇到了对的那一个人。一切阻碍都如同摧枯拉朽,瞬间湮灭。 俞薇早就想到李容青一定会后悔自己新房布置的,没想到他没忍过一天。 结婚第二日,这货就带着妹妹出门度蜜月了——被强行拖来代理掌管公司的李父一头雾水——而施工队当日就开进新家重新装修。 [替婚新娘·完结] 第18章 影圈一姐01 王阑一脚踹门进屋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乌烟瘴气呛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 勐一甩门,气沖冲过去开客厅门窗,顺手使劲拉上窗帘然后跟做贼似的偷偷往外观察底下有没有跟踪过来的狗仔,然后气势汹汹一脚一个把瘫在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两人给弄醒,出离愤怒:“大!中!午!了!混蛋!一个助理一个保镖竟然还在这里醉生梦死——都不知道外面快翻天了么!” 她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就知道喝酒!抽菸!”愤怒地一脚踢在茶几上,将上面的麻将子踢得到处乱蹦,“居然还玩麻将!啊啊啊给你们一架梯子我看能通天啊渣滓!气死我了!” 助理小雯睡眼惺忪地坐在地上,抠抠睡麻的脚丫,挠挠有点落枕的后颈,随手从地上捡起个菸头就叼嘴里,从头髮丝到脚底心都白瞎了她那么文气的名字文气的外表:“啊,是阑姐啊……”半点没受王阑冷风暴的影响,懒洋洋说道:“昨个打你电话一直占线,三缺一多难过啊我们……”语气还挺遗憾。 另一侧啤酒瓶堆里也坐起个人影。身材高大体格彪壮却偏偏长着张娃娃脸的男人耸拉着脸,眼睛睁得挺大,但全然没有焦距,就这么茫茫然看过来。 王阑简直要被这俩气疯:“还睡!还睡!你们就不问问我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占线!”她浑身发抖,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边发飙一边见什么踹什么,整个人都毛毛的,“翻天了!知道么翻天了!你们两个混蛋——知不知道外面全是小雅的黑料?!妈的那群黑粉死喷子王八蛋水军!我简直疯了才会指望你们!” 骂骂咧咧的背景音中,叼着烟的小雯与瘫着脸的张胜互相对视一眼。“多大点事啊。”小雯含煳道。 “你说什么?!”王阑眼睛一瞪,就差把她剥皮拆骨大卸八块,“我们都被黑出翔了你居然说多大点事?!” 她没来得及骂完,因为里间卧房的门砰一声被踹到了墙上,那架势比王阑进门的动静还要张狂霸道得多。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并不响,但足够踩倒王阑心坎上了。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简单的背心短裤,乱蓬蓬的头髮,但再邋遢的外表都掩盖不了天生丽质美颜盛世的一张脸。王阑见着那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上不爽的表情,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姑奶奶啊,您先别急着生气!求您开开天眼看眼外头好么!”经纪人丧着脸就差抱头痛哭的架势总算换回点屋里人几分神智。 “简直上辈子欠了你们的!”王阑仰天长嘆。 抹掉茶几上的长城堆,顾不得满地的啤酒瓶跟香菸头,小雯眼疾手快给她雅姐整理出了可以坐的空座,而后四个脑袋围在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前,刷新闻刷帖子刷微博。 “呵,”俞雅手撑着下巴,懒洋洋挑起一条眉毛,“这算黑料?” 在王阑的怒目瞪视中,她慢吞吞耸了耸肩把话说完,甚至还笑了:“这不是事实么?” 王阑强忍着扑上去揍她一顿的冲动,拼命深唿吸给自己洗脑不能打绝对不能打再生气也不能打好歹是自己的摇钱树——没忍住,太气人了!然后刚举起手就被张胜同志瞪了一眼,她真哭了:“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你就看看自己被骂成什么样子了吧!你看看,你看看啊,妈的太难听了我都读不出口——还有这些人渣公众号,全在带节奏喊你退出娱乐圈啊!你就几个代言,两个!现在这俩还都要告你隐瞒真实抹黑了品牌给他们造成了形象上的巨大损失!做人讲点道理啊姑奶奶!你说说你还怎么混?你还怎么混!” 第47页 俞雅伸手推开笔记本——马上就被沉浸于八卦的小雯跟张胜如获至宝般挪开放在自己面前——抬起双腿搁在茶几上,靠着沙发似笑非笑瞅了眼自己的经纪人:“阑姐,我早说了你少玩这一手。”就算推波助澜也不对。 修长有力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从手的形状到臂的弧度都优美得叫人惊嘆:“抽菸,喝酒,泡吧,赌博,哪一点没说错?”那对不抹自红的嘴唇微微勾起,眯起眼时精緻的眉目生动得像是画中活过来的美人,她向后靠着所以露出了背心下一截腰肢,结实的小腹上动人的曲线能叫人看了头皮发麻,“除了不玩男人不吸毒,我哪样没玩?”凉凉的嗓音在压低的时候更有种令人面红耳赤惊心动魄的魅力:“你看看,我可从来不是只纯洁无瑕的小白兔。我做我自己,我活我自己的,莫名其妙多了个人设,又莫名其妙崩了人设,于我何干?” 这种美色简直带着勾魂夺魄的力量,举手投足无一不美,偏偏气质实在是太好,那种典雅又矜贵的气质,简直是中国式古典美人的化身,雅致到用尤物这种词来形容都是种亵渎。 王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心下暗骂这魅力真是不分男女,回过神使劲抓了把自个儿利落的短髮,愁得发慌:“可现在都成这样了——怎么办呢!” 俞雅的横空出世还不止挡了一两个人的路!她出道那会儿可是搅得娱乐圈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整一代够格按得上生旦模子的同辈都被她压得死死的,神格的诞生可全是踩着这些人上去的,影圈能拿的奖被她挨个儿拿过去,论碍眼哪有人比得过她?这次事件的发力要说没有这些人在后面捣鬼都说不过去。 俞雅的出道作就是高禹亮的女一号。 商业片大导高禹亮,拍一部电影火一部,钱赚得是盆满钵盈金玉满堂,商业片的道到极点了自然就想追求点更有价值的东西,偏偏拍出来奔着得奖去的文艺片每一部都扑得惨不忍睹,跌到怀疑人生,他不信邪,硬生生折腾好几年,结果后来连他死杆影迷都要掩面逃走不买帐了。遇到俞雅那会儿他正为了手上一个压了九年的本子上傅秋明傅大师的家里求贤。 傅秋明何许人?京剧旦角名家,年轻时可是傅家班响噹噹的一根台柱,后来接受中戏院邀请,逐渐退出前台潜心于教学,成为一个着名的戏曲教育家,这也是傅家班逐渐没落的一个因素,但究其原因还是后继无人。傅家是个梨园世家,提起鼎鼎大名的旒景堂傅,大多数人都能说出个子丑演卯来,不提鼎鼎大名的戏剧艺术大师傅兆元傅春和等人,就是琴师傅玉敏乐师傅瑗也少有人不知。 高禹亮的本子,多年筹备就是没能开拍,缺的正是位主演,还是得肩扛整部电影的女主演。因为拍多了商业片,他的电影很少有大女主的角色,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拍女人。 他想找的演员既要具惊世之貌,又得备清正风骨,还得有不俗的戏剧造诣——虽然戏剧不需要精通,但至少也得开得了口啊!斤斤计较心眼比针还小的高大导寻遍娱乐圈就没找到符合自己要求一半的演员——不求样样顶尖,要差不多也成啊,可年青一代有相貌的没演技,有演技的没相貌,更不用说灵魂与风骨这些虚的东西了。年长的戏骨倒是有符合的,可这本子得从豆蔻演到花甲,高大导这种龟毛且眼不容沙子的压根就没想过分年龄找不同演员,嫩扮老只缺味道,老扮嫩却一身鸡皮,他哪受得了!就这么一拖再拖……从来不肯瞅瞅他高大导演在文艺片圈子里的名声有多烂,哪个爱惜羽毛的大咖敢随随便便答应在他电影里出演啊。 高禹亮辗转求到傅秋明门前,指望着这位大师能给自己推荐个优秀苗子——毕竟人家出了名的桃李满天下,总有些灵气十足的苗子可堪调-教。然后在人家院子里坐了毛两小时,保姆出来还是无奈又好笑的表情:“都说了先生今日心情格外不好,生闷气不见客呢,还请快些回去吧,再等也不管用。”高禹亮他朋友耸耸肩笑:“老高啊,不凑巧,真没办法,咱还是明个儿再来,啊。”毕竟人家还真不是故意拿乔。求贤若渴的高大导想想也是,也没管人家是否比自己还大牌,用他的想法来说,这年头哪个有才华有能量的人没点个性。但还是心情沮丧地出去了。结果出门就在人门口的电线桿柱子上抓得死死的抠都抠不下来。 “小姑娘——演戏吗?进圈吗?想成名吗!我这有个女一号!一切待遇从优啊!你要答应了我还可以帮你在娱乐圈打通一条天路!” 简直是诱拐人的怪蜀黍啊!他朋友觉得实在太丢脸,讪讪跑去想把人抓回来,定睛一看后,连他这种标准爱老婆爱女儿负责任且洁身自好的好丈夫都心神摇曳了好一会儿——那位背靠灯柱抽着烟的姑娘实在太过动人。 年纪不大,看着大概还没二十,乌髮如瀑,明眸丹唇,略显瘦削的身材裹在一件高领长款风衣里,长得挺高,至少比高禹亮这种中年矮胖要高得多,眼神慵懒而随意,手指夹烟的姿势透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既冷淡骄傲,又极具风情,偏偏骨子里透着的全是优雅与矜贵的生气,简直勾勾手指就能让任何男人都变作匍匐在她脚下的狗。 第48页 当时的俞雅垂眸看了眼高导,眸光流转,冷而清,凉薄又实是过分妖娆:“那死老头还在气?”不等回答,问完反手熟练把烟在柱子上按熄,随手就丢进了垃圾桶,起身大步流星往傅家院子走去。 后来高禹亮才知道,这个叫他为自己电影一见钟情的姑娘是傅大师的亲外孙女,其母正是傅明秋独女傅玉敏——傅家班的最后一任琴师,当年胡琴造诣独步天下,可怜红颜薄命。 俞雅从小被他外祖父视为接班人,甚至还为她动过重启傅家班的念头,打小练艺十年寒暑,工于青衣兼任刀马旦,天赋才华无与伦比……偏偏,个性太强了些。这姑娘十四便登台,明雅照人,风靡九城,一时无两。但就像高禹亮初见她手里拿着的竟是香菸一样,她也是真没心走上戏剧这条道路。为此跟她外祖闹的矛盾不止一次。 高禹亮遇到她那会儿,其实傅明秋已经差不多松口了,不愿以此为生那也罢了,杨柳弄里演技、唱腔、扮相都胜过台上正角的票友不也一大堆么。 当然,这姑娘也没心演电影进娱乐圈。是高禹亮难得遇到那么合适的主演,不肯放弃,天天到傅宅报到孜孜不倦描述剧本就差在门口长跪不起才打动的傅明秋,然后傅明秋逼着他外孙女接的戏。 俞雅京剧表演本就能文能武,女装扮相明秀端庄,女扮男装大气傲岸,老旦也不是没扮过,高禹亮本就觉得她极适合演自己的戏,哪想到捡了这样大的便宜,这活脱脱是他剧本中的主角化身啊!他想要的惊世之貌清正风骨与不俗的戏剧造诣在一个人身上全齐活了! 女儿私情、国雠家恨一直是不俗的主题,梨园春秋、国学风貌更是展现魅力的绝佳特色,灵性又完美的主演,精彩且独特的剧本,还有傅大师帮着拉起的一个戏剧班底,这个本子直拍得高禹亮痛快淋漓酣畅道绝。他私下与自己的好友杜玉成通话的时候对俞雅连身称赞,只道这是根天生的戏骨! 结果电影上映,同年横扫国内的奖项,欧洲国际电影节参展,同样横扫,高大导演借着这部电影扬眉吐气大出风头,可算是扫清了这么多年的晦运气同时达到了人生的最高峰! 所有人都盯着年轻的国际影后,一个新人,第一部 戏,却到达了这种成就,说横空出世都已经不太合适,天降紫微星差不多也就这样。但是俞雅不见了……后来杜玉成的新片上映前宣传,人们才勐地发现,女主演不正是俞雅么! 杜玉成在高禹亮天花乱坠的一通吹的时候就对俞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电影试映的时候就去看了,惊为天人。连忙拜託好友说和,请来做了自己的女主角。论名气,杜大导演比高禹亮还要来的硬,公认的全才,论地位,他混得可是外圈!国内唯一一部奥奖最佳外语电影正是二十年前他的杰作。而他的预感并没有错误……俞雅帮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二尊奥奖。 两部戏一举奠定俞雅影圈头一号的名头,还没人敢不服,毕竟这种拿奖拿到手软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换做别人这个时候得拼命扩展影响力宣传国民度把自己的神格牢牢奠定起来,但俞雅实在太过任性。不签经纪公司,不接gg代言,不与粉丝互动,也不看剧本,连电影宣传都爱去不去——政府的公益gg倒是不会拒绝,但那也要找得到人才成啊。这样下来,还有什么曝光率!有时候失踪个一年半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好么! 真正的影迷早已看透她尿性。觉得自家女神就是低调高冷神秘有个性。反倒是那些不知道是粉还是黑的人,把什么词都往她身上丢,什么纯洁无暇不慕名利,什么高贵大气温柔善良,什么温美秀丽大家风范,鄙视什么人都爱扯她,越鄙视人越吹她,就差把她吹成朵绝世大白莲了——大概仗着反正她不开口,所以肆无忌惮拉她当任何话题的挡箭牌? 于是莫名其妙就背上了个人设。 讲真,那种人设,一看就是在吹吧,真有蠢货会信?反正俞雅本人是从来没管过,她挺懒得跟这圈里的人交流的更别提跟粉丝互动——这货就压根没管她的粉丝!拍了电影也是爱看看不看拉到的这种态度!没觉得拍戏多有意思,也没觉得成名多有意思,在圈里待着纯粹因为这能打发时间,回家整天要被老头子烦,那老头越老越啰嗦越无理取闹,怕了怕了。 然后现在,莫名其妙人设就崩了。 俞雅在沙发垫底下摸出个烟盒,随手塞了支烟进嘴巴,小雯看到连忙恭恭敬敬给她雅姐点菸。没等王阑发飙,俞雅吐个烟圈,笑道:“别管是谁要搞我了,搞得倒我算它有本事,我还正好顺势退圈了——不然,闹就闹了,黑也黑了,我又不靠着粉丝跟国民度活,这值得什么。” 王阑差点给她跪了:“姑奶奶啊,你修养好不生气,怎么都行,我们还要在这圈子里混的啊!还有,再说退圈我要发飙了!”她头疼抓头髮,“不行!我没被人打到脸上还不打回去的习惯!你再被黑下去,就没本子接了啊!以后谁敢请你出演?谁会看你拍的片子?我们难道去喝西北风么!”现在找俞雅拍电影可都是要签分成的,这个收入足够王经纪人忽视不接gg跟代言损失带来的肉痛了。 俞雅还没说话,小雯笑嘻嘻道:“可是多的是人捧场呀阑姐。” 第49页 神格,神格,这东西不是说说的。要真被这么一踩就下去,那娱乐园早就乌烟瘴气了,反正拍戏拿奖没用,整天就黑来黑去就可以登顶。 不管怎么说,多的是人想要俞雅合作。她从来不看剧本,请她拍片得看人脉,熟人开口,她是不介意参演的,而名导的圈子大多都是名导,真正的扑街货也轮不到向她开口,至少她遇到的最差的本子也只是平平淡淡,却没有一坨屎的。名导的号召力,再加上她的名头在那放着,无人问津还真是不太可能。现在是风头浪尖,人云亦云,但浪头来得快也去得快,就这么想扳倒她,痴心妄想。至少她没什么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黑料。 “我姐多好看啊!”小雯转头愤愤不平地对俞雅道:“可姐你知道么,这些偷拍的傢伙把姐你拍得丑爆了啊!我忍不了啊,姐我能怼回去嘛?” “好啊。”俞雅无所谓道。 “等等!”王阑一把打断,又恼又烦,“小雯你先边儿去!现在别火上浇油!”她对俞雅道,“这个先不管,可那两个要告你的代言呢!” 俞雅从来不接代言,她不缺钱,懒得为这点钱抛头露面做琐事,但为什么有两个代言呢? 小雯立马举手:“恆久那边我来解决!嘁,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把姐拉去做这个珠宝代言的,恆久现在这个班子是在干嘛,他大老闆的女儿都在人手下干活呢,居然敢玩这手——气死我了!” 这么一想,另一个品牌的形象大使也好解决了。本来就是被别人放了鸽子,硬跪在俞雅脚下求帮忙的,说好只是应急,现在竟然还不依不饶了,让当初说和的那位出面吧。实在不行,那咱对着来,还真不缺律师。 “好吧,这也能解决……那些实料没话说,”王阑双手叉腰,摊上这么尊五毒俱全又死大胆的大佛她也没奈何,“可是那些胡说八道的呢!”她说着连表情都忍不住狰狞起来,“说你吸毒的!淫-乱的!跟导演不清不楚的!还满口喷粪污衊你被包养一路岔开大腿睡上去的!” 俞雅耸了耸肩:“阿胜,找你的黑客朋友帮个忙呗。” 小雯眼睛一亮,兴奋地跳过去拍张胜肩膀:“人肉他们!追踪他们!个人信息全部曝光!就算是水军,敢接这种单说这种话也得付出代价!多找些人,咱姐不缺钱!” 王阑连忙道:“最好摸几条大鱼出来寄封律师函转移下无知网民的注意力!” 张胜憨憨地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到处摸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见了:“欸?手机呢?” 小雯发现自己的手机也不见了,然后跟张胜满屋子乱窜找手机——王阑忽然觉得不对,勐一转头,总算发现为什么之前一直觉得鱼缸看起来有哪里不对劲了。 妈的,蠢货是会传染的么,鱼缸底的水藻里分明横七竖八躺着三只手机尸体……说不是这几个喝高了干傻事都没人信。 “我上辈子可造了什么孽啊……” 第19章 影圈一姐02 身在娱乐圈,名头响爆天,俞雅还能做到神出鬼没深居简出,王阑其实挺佩服她的,然而并不开心——麻蛋狗仔媒体围堵的人全变成了她不说,看着大笔大笔的钞票白白熘走要多心痛就有多心痛!她又不能卖了自己的摇钱树,只能眼睁睁看俞雅整天浪到没边,自己东躲西藏狗急跳墙风声鹤唳着所有的长-枪短炮,心里苦,但不说! 在不熟的人眼里,俞雅绝对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极不好相处的类型,事实上在熟人眼里她都是自负任性吊儿郎当叫人恨铁不成钢的典型,但这姑娘长得太好看,演技太实在,心血来潮的时候还特别特别好说话,所有的缺点放她身上都成了个性,没奈何。 与俞雅合作过的导演,与她搭过戏的演员,提起她都会忍不住嘆息。这尊大佛不喜欢交际,懒得理人,最讨厌自以为是的蠢货,对她来说,闷在家里叼烟无所事事堆个一天扑克塔大概也比出去参加个宴会与人虚与委蛇来得好。以她现在的高度,再凭至今仍是玩票性质的演艺之路,还真没啥管得住她,就连经纪人王阑本人,也只能时刻求神拜佛着姑奶奶别撂担子。偏偏就这德性,熟人还都觉得她的情商能跟她的演技天赋相匹敌。 所以她不是不会与人相处,她只是懒。懒得计较琐事,懒得多费口舌,懒得顾及无关紧要之人的心情,性子坦坦荡荡,做事明明白白,在圈内的口碑还真不坏。 可是凡事只要牵扯到利益,总有些曲曲绕绕九转迴环的黑幕。 俞雅连与人交恶都懒,偏偏挡了别人的路却是真切的。就她这种已经成为国人招牌的国际影后,如果她要真能守着她应有的神格高高在上或许没人敢伸爪子,但她太随意太散漫,什么剧本都有可能接,开心的时候就算零片酬也不介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价——这种始终不肯遵循娱乐圈游戏规则的态度叫她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身后又没经纪公司给她清扫障碍平息矛盾,她存在一天就是在搅浑娱乐圈的水,不搞她搞谁? 王阑对她行事早就诟病不已,但俞雅眼一瞥她又忍不住软了膝盖:“我早说过你之前做的那样不行!哪有支持导演到不要片酬的!我知道那位是个大好人,那些小孩子都很可怜,可这个圈子里的身价明明白白摆在那的!你个主演不要片酬让底下的人怎么办!”表皮溶解水疱症是种罕见的遗传性皮肤病,患者甚至不能被触摸,碰到就会起水泡,就跟没有皮肤一样。那位导演是个鬼才,拍得每一部作品都涉足底层,皆能直击人心引起广泛关注,但也比较小众。他唯一的儿子打小就是这个病,因为感染最后演变成皮肤癌少年夭折,他为此多年慈善救助同样病症的孩子几乎花光了积蓄,俞雅挺同情他,拍他的电影没要片酬没要分成还给无偿贊助了一笔钱几乎就是友情支持。 第50页 “所以还是我的错喽,”俞雅凉凉道,“又没有人拦着他们不要片酬。合法劳动所得心虚个屁。但你要拿了钱就给我老老实实闭嘴!打出做慈善的名头来拍电影却一分钱都没少往兜里揽——不就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我都替导演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的!做明星要钱也要名有什么大不了?你不给人家把里子填实了把面子给足了,你看有谁鸟你?你讨厌人家假清高,人家还怪你挡了财路!潜规则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你这么做就是挑战规则,就是触碰别人的利益,你看看有多少人不恨你的?” 王阑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歪理,可是要在这圈子里混有些东西就不能太较真。真正做慈善的都是闷头做却不会把自己做的事大喇喇挂在口上,极少数情况下需要借着自己的影响力取得社会支持才会开口,整天这边晃荡那边转悠却死捂着钱袋一分钱不掏的全是奔着名去的作秀。可有什么办法?这圈子就是很多人的捞金库! 小雯又跳出来举手了:“所以我姐就喜欢做个纯粹的演员,不当明星!” “你给我边儿去!”王阑气急,“现在的问题是你姐犯了众怒!你看看要搞她的都是些什么人!全是顶尖的娱乐公司!妈的这是肥水流不到自家田就活活把她毁了的节奏么!”本来以为捉几条大鱼出来可以挽回点舆论节奏,没想到不是捉不到,而是鱼太大!不敢宰! “不算顶尖吧,”小雯捏下巴怀疑地看着她,“也就是比较中型的那种吧。还都不踩在实处,就浑水摸点鱼的节奏。”越是站在尖尖上的那些越是知道俞雅的价值,也越能看到傅秋明傅大师的能量——关于俞雅的背景有心人想查还是不难查到的,捧她还来不及,怎么敢随随便便招惹她。就连这些踏下了水的,也都怕彻底得罪她,保留着几分呢,真把话放明了估计一个一个熘得比兔子还快——敢落到实处嘛? “啊!!”王阑要抱头怒嚎了,“敢情紧张的就我一个吧!敢情都当我在瞎忙活啊!你们这几个混蛋!大混蛋!” “别别别,再恼也别折腾自个儿啊——本来就没什么事嘛,别看现在闹得这么欢,也就公众号跟水军带带无知网民的节奏而已,动摇不到咱姐的根基。看着热闹,只是因为咱姐没有经纪公司出面所以缺乏点约束力而已,等着,我已经请好一队律师,保管给你清扫得干干净净!”小雯还特纯洁无辜地招手,“来来来阑姐,快来看我怼人,跟你说这可有意思了!” 王阑面无表情。妈的总觉得被无形鄙视了,她这经纪人貌似做得还没人小小助理沉稳有力。 俞雅抽菸喝酒泡吧赌博都是真的,不上瘾,就纯粹打发时间,因为从不曾掩饰,所以狗仔手上偷拍到的照片还不少。按照她的少曝光率,全国人民都在寻求她的八卦,这样的照片随随便便都能在网上掀起大风浪,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按下的,然后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就一熘烟全爆出来,不得不说,挺搞笑的。 张胜的黑客朋友们各个都是俞雅的死杆影迷,听说这位有忙需要自己帮,各个都挽起了袖子打算大干一架。早把那些带节奏的公众号挨个儿都给查了一遍,详细到跟谁联的络按着谁的指示收了多少钱,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雯喜滋滋按着名单怼下去。 这个底下在批她雅姐是个老烟枪估计心肺都是黑的,给的照片光线极差乌漆抹黑不说,还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小雯二话不说甩出张照片,高清无水印大图——俞雅摊在沙发上,一条腿弯着,一条腿架在茶几上,身体的曲线美到爆。她的左手随意往外一搭,右胳膊肘拄着扶手,极其慵懒随意的姿势,翘起的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烟,估计是发现人有在拍自己,眼神往边上一掠,眼角流露出的那股子凉意与魅色能叫人头皮发麻大脑爆炸。 俞雅抽菸的姿势曾经把小雯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要俞雅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她都能把自己利落扒光了爬床,可见有多动人。 这个居然敢骂雅姐老酒鬼!造谣她酒后乱性跟人群p!妈的,就凭这些煳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的照片?就第一张喝酒照是真的,还不给拍好看点!小雯毫不犹豫甩上几张动图,随手把常去的那些吧檯挨个儿圈了一遍!她姐不是哪个地儿都去的!还都是清吧为主好么! 那些俞雅抱着酒瓶扭头对着镜头笑的动图把王阑都勾得有些心动,好不容易把视线从上面挪开,才来得及大怒:“我怎么不知道你偷拍了这么多东西!”她心里在哀嚎,这种东西——换作别家,是多么好的圈粉利器啊——就她家这个!根本连!圈!粉!都!懒! “阑姐你不知道的多了,”小雯嘿嘿道,“全是我的私藏,我要留着好好舔的,要不是这破事儿我才不捨得拿出来——你就当我炫耀好了——哎呦,这个还说姐聚众赌博该被抓起来!还敢圈公安!” 小雯翻翻自己的相册,又放出了一批照片。 在赌城算犯法吗?俞雅失踪的时候满世界熘达,别说赌博了,就是更狠的也玩过。高空跳伞,骑马打猎,骑骆驼横穿过沙漠,开游艇敢进公海海钓,攀过险峰,上过南极,赌博算是小意思了,就小雯知道的,有一回甚至还被卷进当地的部落冲突…… 第51页 照片里有一张,是连小雯都得跪的珍藏。 黑漆漆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间,俞雅翘着腿坐在一端,跟赌场里最富盛名的那名荷官对赌,开牌前俞雅低头往嘴里放了支烟,还未抬头周围已经伸出了七八只点着打火机的手——小雯一直以为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描绘的画面只是种夸大的意象,因为背后的隐喻所以如此动人,但当这直白的一幕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时,她才懂得浑身战慄大脑都轰然爆炸的感受是怎样的——满脑子都是她姐怎么可以这么帅,她怎么可以美得这么惨无人道! 照片是张胜拍的,一连串的快门把俞雅的下一个动作也给定格——当时的俞雅只是笑笑,扭头就把烟吐了。 “看看,看看,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姐到底有多美!”小雯痴迷道。 小雯自己的微博早就甩了一批律师函。幕后黑手暂时没查到,而且浑水摸鱼的也不好办,滑不熘湫就算伸手抓了大多也只能落得一手粘液,就私信一下给个警告,至于那些发布不实的造谣与诽谤黑料的,就不嫌麻烦了,挨个儿全告了个遍——真实的爆料倒都认了,不但认且认得干脆利落果断霸气毫不心虚。 俞雅之前几年曝光的信息怕也没有今天曝的多。俞雅的影迷全知道他们家这位主懒得玩社交网,根本不用痴心妄想能在网上抓到人,于是全把助理小雯的微博当家,一直只催着小雯给福利。而现在小雯的态度无疑就意味着俞雅的态度,因为不知道自家主的想法所以只能按捺着火气偃旗息鼓看黑子蹦跶看键盘侠乱窜的铁桿们,终于有了发泄口。 “妈的!喝酒抽菸是放火烧你家了还是给你戴绿帽了要跟杀父仇人一样抓着不放!” “她没说过!我家这位主就没说过自己不喝酒不抽菸!” “我就觉得什么事放我女神头上就那么合情合理呢?” “兄弟们!雯姐把黑子信息放了出来,快随我集结端了这些傢伙老巢!” 然后同仇敌忾的话题很快就崩了。骂着骂着自己就忍不住先回过头舔舔。 “哈哈哈哈哈,我本来就不信那些人吹的大白莲,能拍出这种电影的女人怎么可能傻白甜得起来!可是我真没想到她是女王啊!活脱脱的女王啊!我先跪了,别心疼我膝盖。” “我已经把自己扒光了躺在女王床上等待临幸,谁也别来拉我!” “妈妈喂,她看我一眼我就能怀孕啊!” “排楼上,虽然你是男人!” “我在此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俞雅就是我老公!” “我我我我我想成为她手上的烟……” “快快快刷我刚才发的博,我把雯姐发的动图全给搬回来了嗷嗷嗷我老公惊世美颜!” 本来有心人策划的全民声讨忽然就就成了全民狂欢的盛宴。以为俞雅飘在天上,根基不稳,又没有经纪公司能为她周旋,这次,叫她认栽是不可能但褪层皮总是要的吧。没想到她都没出面,助理上来熘达了一圈,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事儿给平得差不多了。 “嘁,一下子就转风向了。”小雯唾道。 王阑捂脸:“你们不知道,昨晚上我电话接了一大堆,不是来提供帮助的,而是来询问你是不是想借这波浪退圈的……”妈的。俞雅混的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手上人脉也攥着不少,但这种风口浪尖,人家竟然都还怀疑这是你顺水推舟搞出来的事,你到底有多不靠谱。 小雯若有所思点头:“对啊,是我开始怼人的时候,这些人才跳出来帮忙说话的……敢情都以为雅姐是想退圈了哈哈?” 王阑怒:“这是好笑的事么!这是吗!” 小雯挠挠后脑勺:“可是,人设崩掉被群嘲的例子,就雅姐这种最好笑了吧。” 莫名其妙背了个人设,莫名其妙被崩了人设。王阑仔细想想,作为经纪人的觉悟点亮了她某根神经:“可是罪魁祸首呢?要搞你总要有个原因吧!现在查出来的全是推波助澜的,那么这事最早是谁搞出来的?!”她越想越不对,彻底阴谋论了:“卧槽谁那么恨你?” 俞雅懒洋洋掀起眼皮:“恨我的还少了?” “你给我闭嘴!”王阑瞪她一眼,继续团团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想到有个人暗搓搓在想搞死你,难道不如芒在背毛骨悚然?想搞你就是断我财路!靠,我怎么能放过它!” 小雯托着下巴美滋滋在微博底下跟影迷互动,一起花痴她雅姐,闻言分神抬眼看了看她:“哪个伟大的人没几个反对者?在这圈里混就要有被黑的觉悟。我说阑姐你是飘太久忘了落地的滋味吧,忽然来这么一下脚触了地心这才恼羞成怒——听我的,洗洗睡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王阑一把抄起自己拖鞋,俞雅她不能打,这厮总能打得着了吧! 没等她开动,张胜拿着手机从卫生间出来。 “东辰的太女刘香年有没有印象?” 客厅三个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王阑勐摇头:“没跟东辰有合作过啊——怎么了,忽然提到这个人?” 第52页 张胜把她的手机还给她,没办法,自家这边三只全给鱼缸泡了半天,再防水捞出来也没了什么用场:“我朋友说,查到点有意思的——具体的证据说出来你们也不懂,我只说结论,他有八成把握,这事最先是她想整雅姐。” 第20章 影圈一姐03 刘香年?王阑懵了:“怎么抓出来的?” 大波的公众号其实也在浑水摸鱼的行列,恶意造谣诽谤的毕竟只是少数。因为爆出的照片本身就是事实,顶多就是稍微引导下舆论而已,所以这些人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风险,既收钱又能吸引热度,何乐而不为。这些由小雯处理,该怼的怼回去就好,态度一表明他们自然就会收手,但要说惩罚,也无处下手。但对于那些恶意造谣诽谤,排除大部分无脑的黑子、键盘侠,发现还有一波比较隐蔽的水军在带节奏,所着重的话题就一个——毒品。 这年头娱乐圈最怕沾的还是老三项,黄赌毒。 前两者尚好。傻子都知道凭俞雅的身价地位,以及对事业并不放在眼中的架势,她不去潜规则别人就好了,还有谁能叫她出卖自个儿?一看就是瞎说。 赌也好说,一方面,很多人痛恨赌徒,但某种意义上,赌是花自个儿的钱,就算败也是败自己与家人的人生,顶多叫人唏嘘下而已,另一方面,也是她在赌博合法的地界上。这个爆出来与其说是抹黑她更不如说是给她增添魅力,小雯丢出的照片上那位荷官的身份早就被扒出来,还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能与这种人对赌且看样子不落下风,这就是种本事了。拜多部火遍大江南北的赌神所赐,在现实世界中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够叫众多凡人震撼刺激,更别说那堪称风华绝代的一幕。 至于最后一项就可怕了,只要敢沾基本上就是自毁前途无路可走。国家对于毒品的打击相当严苛,民众对于这项害人害己事物的容忍度也几乎为零,作为公众人物,如果被曝光碰了毒品,那想都不用想,挥手告别银幕吧,全民鄙视当局封杀不是简单玩玩的。 在三人的注目中,张胜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在那一茬子空瓶里翻了翻,见真没有未开封的只好死心:“该查的查得差不多,水清后底下藏着的那些就暴露无遗了。这一拨人的针对性实在明显,就是抓准雅姐疑似吸毒这点不放。那些烟照,由于是偷拍,光线、角度、背景什么的都不太对,稍微处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在吸毒——我朋友现在都在紧急还原那批照片,但这之前,我们必须先把罪魁祸首给按下来,否则毕竟治标不治本。” 他盘着腿,人高马大的身材坐在来时很容易露出浑身强壮矫健的肌肉,可惜在场这几个对这样的肌肉都敬谢不敏欣赏无能,白瞎了他锻鍊出的一身好肉:“由于这批傢伙在有意识地引导,看着还有理有据,所以目前还有不少人相信雅姐是真在干这事的。” 王阑揉揉脸,觉得挺匪夷所思的:“跟刘香年会有什么矛盾?” 她终于发挥了一点经纪人的作用,捏着手机走到一边开始狂打电话。没接手俞雅之前她也算是圈子里有名的经纪人,也带出不少小花小草。后来为了点事跟原本的公司闹翻,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出来没多久被从天而降的俞雅砸中……好处是,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就登上了人生巅峰,什么影后影帝,她手上这可是国家瑰宝!坏的是,她的身份从此自经纪人沦为保姆,更多时候起的是赶场救火的作用,而且俞雅做事从来不听她的,要不是看在工资实在是高的份上……算了,再怎么说,她也还是捨不得甩掉这工作。 王阑手上的人脉还攒有不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旁推侧击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挨个儿来了一套,足足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沉着脸把手机丢一边:“大概清楚了。” 她看着俞雅表情有些诡异,大概如果转换成男人的蛋疼就很能概述了:“我的姑奶奶啊,对周弈君你是个什么态度?” 俞雅双手抱胸眼神放空,连看她一下都懒。小雯看她姐不耐烦去思考,连忙举手道:“周影帝!这事跟周大影帝有什么关系?上回跟姐合作那部战争片之后不是就没什么交集了么?这两年连面都极少碰过——能有什么态度?” “《分隔时间的情书》……横扫各大奖项的那部电影。”王阑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有些放空,“周大影帝啊,差个金龙就能华语影帝大满贯的那位。” 小雯震惊:“真跟他有关?不会吧!讲点道理,这怎么能扯上关系的,我还挺喜欢他来着——这年头踏踏实实拍电影、演技人品兼修的演员不多了啊!他不是一直都表现得很赞赏雅姐嘛,怎么会忽然想要和她别苗头?”她灵光一闪,“等等,金龙那会儿的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阑无奈道,“事实上,跟他确实没什么关系,但真要说起来,他是主因。周奕君跟我私交不错,人品还是很靠得住的。两年前,他还在风清,金龙那事确实是主办方不太厚道,一部电影两人打对场,虽然旗鼓相当,但是小雅都默认了退一步,所有公关都是就着一番展开,所有的奖项都心知肚明,偏就在金龙这里,把影后给了小雅,按着这个奖项从来没有一部电影双获帝后的潜规则,周奕君自然就落空了。他也认了,但是脑残粉给他记着帐呢。” 第53页 小雯一拍脑门:“脑残粉刘香年?” “周奕君在风清的合约到期,本来是要续的,东辰横插一脚的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吧,据说东辰为了争取周大影帝开出了史上最顶级的合约,承诺不遗余力把他往国际捧——我一直觉得是东辰缺个当家影帝所以敢这么大出血,其实后面未尝没有刘香年这个东辰太女的意思在。之前不是有部漫改的商业大片来找小雅么,导演剧本演员都挺合适的,我看了很心痒但小雅可是给我放了话要休息俩月的,敢打扰她我怕我会被打断腿,忍痛给拒了。虽说周奕君是想借小雅的东风,可是人也是很知礼的,知道这边没时间也不纠缠。不过我估计那时候刘香年就看小雅很不顺眼了。” 王阑寻思道:“大概最致命的一击是周奕君前段时间上的那挡节目。不是问他的理想对象是什么吗,他说最好是圈外人。主持人非要他在圈内找一个有好感的女演员描述下,他就讲了小雅……我刚问出来过了,那档节目前刘香年刚告过白,被毫不犹豫拒了——估计加上这点,小雅你就成了她的眼中钉了。” 小雯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喃喃:“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谈不上,”王阑翻白眼,“周奕君看着是真有些喜欢小雅,只是瞒着没透露而已。刘香年那么关注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于是小雅就‘被情敌’了。我刚打电话向他问,他确实没想到这事会跟他扯上关系,我明里暗里把苗头指向刘香年,他是秒懂的好么——挂电话的时候说会给我交代的——里面估计还有点什么我没查出来的内-幕。” 她扭头看着俞雅,又喜又怒:“姑奶奶,你没事控制点自己的魅力好不!” 俞雅懒洋洋掀了掀眼皮:“怪我喽?” 这就有点难搞了。牵扯到刘香年必定牵扯到东辰。东辰老总就这么个独女,打下的一份基业早十多年就向人宣告了会传给他女儿。刘香年本人长得好、有魄力,为了接掌家业专门出国学习过几年,是个少见自己立得住的女强人。三十岁,没有结婚,但有个据说是试管婴儿的孩子——据说,也不知道真假。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圈内私下有风声,这位貌似有“集邮癖”,私生活比较混乱。 “这两年东辰老总出来的比较少,实行的政策也好,内部权力的交替也好,全在为他女儿铺路。东辰虽然尚有执行总裁,但刘香年的话语权也不少。周奕君在签到东辰之后,事务大多是刘香年包办的……”王阑分析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这次的事是刘香年自己搞出来的,还是东辰的意思。” 小雯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如果是自己搞出来的,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干脆利落没话说,黑料这种东西谁还缺了啊。如果是东辰……那得估摸下人家到底想咋样了。” 默默思索,一时没人说话。张胜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他一向不喜欢红酒,觉得这颜色跟色素调的一样,很有偏见,但现在没其他酒给他喝:“讲真,是东辰的可能性不大。” 圈内的国际大牌不少,但是够格到俞雅高度的还真没有。俞雅长相虽然跟主流西方的审美不同,但魅力是不分国界的,作为东方顶级美人的象徵,她对票房的号召力无需言说。有心在国际市场捞金的捞荣誉的都不会想不开跟她对上,况且俞雅根苗正红,明面上出身是戏剧世家,父家那里是从来不提,但那边的高官也不是没有,而且傅秋明傅大师,那可是能被领导人专门接见的艺术家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俞雅浪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圈里也默认她惹不得。 王阑摸手机又跑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小雯扭头看她雅姐:“姐你怎么看?” 俞雅灵活的指尖把玩着一根烟,都快玩出花来了,闻言唇角勾起淡淡一个弧度,神情慵懒而随意:“看着这位刘大小姐是个挺顽固偏执的人物,周奕君估计拿不住她。”她无所谓道,“但这事揭过去不难,她不是个蠢货,通个气估计就会收手。” 小雯想了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刘香年犯不着感情用事,非争个你死我活,到她的位置上,应有的眼界与傲气都有,既然知道这招没用,自然就会放弃。而且她或许并不是非一口气把俞雅搞死——她知道做不到——要真说起来,在杀鸡儆猴也说不定,想彻底把周奕君扣进自己碗里? “那以后呢?这种女人就跟毒蛇一样,放着不管,冷不防会咬你一口的。” 这回俞雅倒是完整给了抹笑。 刘香年的死穴已经暴露出来,她俞雅可没有把柄。俞雅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把她玩死,她可以动用的筹码多了去,哪怕光凭着周奕君喜欢自己这点,就能轻易把她玩疯——但这又何必呢?她根本提不起劲玩这种游戏,踩一脚都怕沾一鞋子泥的坑,对俞雅来说毫无乐趣可言。大好的人生都等着她挥霍,为什么要专门耗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就算喝酒发呆也比争男人有意思好么。更何况她对周奕君还无感。 王阑收电话又走过来:“我跟霍临讲了声,他还没信,但肯定会去查。”霍临就是东辰目前的执行总裁,也是刘香年的表哥,“有周奕君那边双管齐下,刘香年暂时蹦跶不起来。” 第54页 她警告地看着俞雅,唯恐这位姑奶奶哪根神经不对直接要去把人给毙了:“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再说现在别人理亏,东辰家大业大,给点歉礼是必定的。” 小雯问:“那我们这里怎么收摊?毒品这事不是那么好澄清。”造谣的成本太低了,上下嘴唇一碰什么都能说出来,偏偏破谣要耗费太大的人力物力精力资源。这破玩意儿有点苗头出来,就跟冤案一样极容易被舆论定死。一盆污水泼上头以致百口莫辩的明星出现过很多个了好么——当然贼喊捉贼的更多。 王大经纪人看了看俞雅:“我之前听到过风声……据说央视要搞个公益短片,作为大型禁毒特别节目的宣传……”她难得笑眯眯,“我是没有那边的路子,可小雅啊,你能搭上关系呗。”她一点不觉得自己作为经纪人的交际圈还比不上手下演员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很正常的好么,她混的是娱乐圈,天路够不着,底下的鱼塘倒是能打不少转,俞雅却是直接从上面下来的——因为管不着,所以她一向很看得开。 “常青啊……”俞雅歪了歪脑袋,“那老头可不是很好说话。” * 常老头走得可不是什么歪路子。从身份到背景,从求学到工作,全是根苗正红笔直笔直的标杆。拍出来的片子尽是上面的喉舌不说,工作也基本都是按上级指示来做。 由于他态度端正不偏不倚且小心谨慎从不踏错一步,人品合格经验丰富,这么多年早就成为御用的大导,绝对货真价实的“御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这个圈子难得的常青树。央视要做禁毒节目,请他来掌镜无可厚非。 俞雅还真能跟常老头扯上关系,这位跟他外公年纪差不离的大爷可是个标准的戏迷,当年傅家班没解散之前,他场场不落是座上高宾,俞雅登台那年,她外公就专门指着他对自己笑言,说那是他旧友。后来俞雅死活不愿以此为业,痛心疾首的可不止她外公一人。试问,面对这样一位长辈……瞅着名字就有些心虚了呢,还怎么浪得起来! 但捷径不走,绕路又不是俞雅这种懒货愿意做的。 俞雅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王阑已经接到她外公傅秋明的问询电话了。老人家虽然不与时俱进,好歹自己小辈在那个浑水圈子里,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再说老一辈的打不通俞雅电话,就直接问到他那儿去了,他也一头雾水啊,随便应付了几个戴着老花镜翻到王阑电话就打过来了。王阑真怕刺激到这位大师的脑神经,但瞅着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心又定了定,擦着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反覆强调只是个小问题您不用担心,至于为什么联繫不到俞雅这事,她能说您外孙女那个不省事的喝高把自己手机泡了水么? 王阑听着,傅大师大概很想把自己外孙女骂个一顿,但这修养在外人面前还是很好的,就算忍着怒火还是极彬彬有礼,最后还帮她把常大导的电话号码给找出来了。王阑唯唯诺诺挂了电话就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跑到俞雅面前把写着号码的纸给甩下,从包里摸出备用手机丢给她,就急沖沖跑去给这傢伙补办电话卡了。 小雯手脚麻利地收拾客厅,顺便把碍事的大块头张胜赶去买午餐,俞雅叼着支烟跑书房去打电话。 线路一通,先问候一声。这种长辈面前不用藏,直接道明自己的意图,常青听完,先是犹豫了一下,显然个中稍微有点问题,但还是一口应下,示意这个忙他帮了,只是细节得她过去面谈。 挂掉电话,俞雅丢了烟打个哈欠,懒洋洋倚着书桌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 第21章 影圈一姐04 本来嘛,这种没实锤的料吹个几天就过去了,还不至于让俞雅紧张。 没奈何王阑太紧张,非催着她把事情搞定再说。无知屁民的想像力是很丰富的,一有人恶意引导就更容易脑洞突破天际,捕风捉影能直接当成真材实料,道听途说能说成信誓旦旦,三人成虎的悲剧不要太多,更何况背后还有人虎视眈眈着要把俞雅推下水。 一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嗡已经是件很烦的事了,这世上还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仔与试图一举成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记者,跃跃欲试着给你找麻烦。要俞雅天天看到自己的名字跟毒品挂钩她也恼火,所以只能在谣言深入给别人发挥的舞台之前,找点办法直接把根源给切断了。王阑提到的那个禁毒宣传片是个很好的机会。 俞雅了解到,这档禁毒节目是国家禁毒委、中国禁毒基金会联合央视策划,以“毒品离你有多近”为主题面向全社会的一场大型节目,节目组将会邀请一系列缉毒英雄、禁毒志愿者、社工组织、戒毒所宣教人员讲述发生在他们身边真实且震撼人心的案例故事,旨在向观众展示毒品对人身心的巨大摧残以及禁毒工作开展的必要性。在这基础上,作为先期宣传扩展知名度提高社会影响力的短片,重要性毋庸置疑。 而这种短片,一般请的是德艺双馨的老戏骨,以及实际人物真人本色出演,偶尔也会请些知名度较广的演员来客串,不过这个其次,身份人品行为等才是重中之重。虽说不至于像政审一样严苛,但是也绝不会闹出隐藏的吸毒者去出演禁毒片子这种乌龙。 第55页 以俞雅的演技与地位来说,参演这种短片是大材小用。只要制作方想尽可能扩大知名度,有她作为噱头就都是事半功倍。而且她出演带社会公益性标籤的短片与gg从来都是无偿的,别说物美价廉了,连点象徵性的片酬都不用支付。 俞雅想要参演这支短片的意图很明显,拿官方主流媒体的招牌直接把身上还不太分明的污水给彻底洗净了。虽然有些顽固的脑残会认为这也是欲盖弥彰贼喊捉贼的行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有点头脑的。俞雅在常老头犹豫的时候,大致已经猜到自己面对的阻碍会是什么了。估计是这片子已经筹备了不少时间,主演与戏份偏重的演员大概都已经挑选得差不多,她这时候想横插一脚有些晚,单纯来个客串是没什么要紧,但又实在太埋没她的价值,必定要动动剧本,因而常老头觉得头疼。但他既然最后应下了,说明这事他决定扛了,面议则是透露有点小要求得让俞雅配合下。 那还等什么! 俞雅喜欢这种行事说一不二光明磊落的人,有长辈风范的一般都护短。常老头自然是不会在意她疑似吸毒这种谣言的,他本人在这圈子里最痛恨的就是各种阴谋算计鬼蜮伎俩,不好好拍戏演戏尽折腾些有的没的,对俞雅的信任叫他一点也不会把这些玩意儿放在眼里。 江城的茶楼,地段有点偏,但人还真不少。半下午,老城里遛狗的逗鸟的提熘着小孙孙出来晃荡的,大多也是中年人与老人家。上到二楼的时候正见个茶博士从她面前走过,看到她勐一个侧身,极为俏皮地打了个千,才踮着脚尖跑走了。 正中央的评书惊堂木一敲,听了两句讲的是杨家将,视线一扫,常老头坐在个角落里,一手端茶碗一手搭桌边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听得十分入痴。俞雅美得太过过目难忘,但这时代的化妆术能把人画到连爹妈都认不出来,常青也是直到人坐在自个儿面前才勐地意识到这是谁。 眼睛一亮,下意识一拍脑门,勾着脖子往前看:“闺女,你这妆有意思啊” 俞雅拿起桌上那壶茶嗅了嗅,竹溪毛尖,放下招来茶博士要了壶祁红,笑嘻嘻望着对面的人:“再这么叫要让我外公听到准跑过来打您——隔了辈啦。” 常青眼睛一瞪:“哪错了!我可还年轻得很!你就跟我闺女一个年纪,管别人说啥,总之只准叫叔不准叫爷!” 俞雅单手托下巴笑,懒洋洋道:“那常叔可千万别为难我才是。” “不为难不为难。”常青难得地看出有些紧张,放下茶杯,双手搓捻了一下颇有些讪笑,“剧本那里我已经帮你搞妥儿了,主演要演个瘾君子,你这种情况想来都不会愿意接的,有个女警的角色倒挺适合,戏份不多,但串联度广,准没错!” 女警?俞雅点点头,觉得确实挺省事挺合适的,也就应下了,然后道:“还有呢?” “嘿嘿,”常老头笑得一脸奸诈,“我在老伙计那头可吹了牛了,我说我能请到小玉浓上台!大伙儿都不信,可怎么办呢?” 当年她外祖父傅秋明雅号正是玉浓,这位先生桃李满天下,且傅派传人也不是没有出人头地的,但要论起小玉浓的称号,都还够不上,反倒是多年之后的俞雅,初登台就流传开了小玉浓的艺名。俞雅无语,这爬杆子上墙可上得真迅速:“我的常叔啊!您可真看得起我,我都九年没开嗓了!” “瞎话可别煳弄我,”常老头大手一挥,“再怎么也不信玉浓先生真能不管教你。这该做的功课要落了,他能打断你腿!” 两人大眼瞪小眼,这时候茶博士来上茶了。常老头一把抢过茶壶,亲自给俞雅倒了杯茶,目光灼灼盯着她。俞雅瞧了眼杯中红茶,好半天才慢吞吞拿起:“……您先说您想听啥。” 常老头一听有门,眼睛迅速亮得出奇,手按在桌沿上把脑袋拼命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来一出锁麟囊,如何?” 俞雅一挑眉毛,有些犹豫:“程派?” 常老头觉得她像是有推脱之意,急了:“程派的就不能唱?” 程派艺术独具一格,与她傅派各有特色。锁麟囊算是程派的大成之作。这一派唱腔讲究音韵,注重四声,很有一番幽雅婉转、若断若续的风格。俞雅工青衣跟刀马旦,这戏当然能唱,但……“非要锁麟囊?”俞雅把茶又放回桌上,“不能是拜月歌?天门阵?实在不行贵妃醉酒也挺好的啊。” 常老头脖子一梗:“就要锁麟囊!” 得得得,你老大,你说了算。“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敢拒么,”俞雅只好喝了茶,“在哪唱?我可先说了,您不准给我宣扬得太开,不然我外公非得生噼了我,知道么常!爷!爷!” * 张胜开了辆大悍马载着王阑小雯就过来了。 常老头定的地点在个极雅致的私人会所。在江城排不上号,但只要是戏迷跟票友都对它耳熟能详。老闆本人就是个三十多年的老票友,圈个地盘本来就是跟朋友们自娱的,后来慢慢做大且有了自己的一套经营模式连他都没想到。 内里装潢瞧着古色古香,却也不乏现代化的高级设施。正位的戏台每日的装饰都各有特色,一般是根据上台者的名气来置备的。今日来坊中晃荡的旧客还来不及坐下,很多一看戏台就忍不住抓侍应询问:“三变塞玉银楼春——今个儿是谁登台?” 第56页 牡丹可是最高级别的礼了,就算老闆在戏剧圈面子挺大,这种级别的来这坊中出演也是难得一见,到底是请了哪尊大佛前来?怎么都没打出告示? 侍应被问到皆是含笑不语,只言稍后便知,这种作态哪能不引起人好奇! 偏偏今晚来听戏的客人还不多,雅座都寥寥无几,专人的包厢更是只开了两个。多数人左看看右看看,既有些庆幸赶上一波玄乎的,又抓心挠肺着想知道这到底卖的什么关子。有性急实在坐不住的已经跳起往后台跑——然后晕晕乎乎地走回来——剩下那些端着姿态的当然干不出这等事,但瞧着这情状实在是吃惊,瞧着淡定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 常青常大导演得意洋洋地坐在几个老友中间,被恭维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老林啊,洗好耳朵听着,可不比你念念不忘的那出戏要差!” 对此老友们也挺疑惑:“傅派说来唱念做打,一丝不苟浑然天成,出了名的稳、正、清,这锁麟囊,你要说能唱自然无人不信,但要说唱得精,唱得青出于蓝,这就说大话了啊。” 常老头哈哈大笑:“换做傅派别的人,我当然不敢说,但要说到小玉浓,别忘了,她可还占了个‘奇’字啊!” 这伙人坐得挺偏,声音又压低了,大喇喇谈着也不在乎旁人听到。但不远处上头就是个开着的包厢,薄薄一张画帘半遮楼台,里头坐了位先生,本是慢条斯理品茗看书,听到个人名的时候耳朵动了动,不由地掀起帘子探头往下瞧了眼,两秒后又悄无声息松开手。 王阑小雯张胜在后台排排坐,瞪大了眼睛看俞雅上妆。这仨没见识的光知道俞雅出生戏剧世家曾是九城出了名的旦角,但还真没观摩过类似所谓的高雅艺术。这会儿就跟鹌鹑一样,一个比一个乖巧,唯恐惊扰到了她。 俞雅闭着眼脑袋里回顾着整齣戏。之前排练过,这坊间唱腔身段俱佳的票友还真不少,本来就还有专职的,随手就能拉起个班子,老闆还屁颠屁颠跑过来占了个角——别说,唱起来还真不错。确定了陪衬的档次挺高,不会拖后腿,她就得想想到底怎么呈现这齣戏了。 锁麟囊是传统的程派戏,声腔唱词对她来说都没什么难度。程派人无论男旦女旦唱这齣戏会刻意模仿开山祖师爷的唱腔,但俞雅毕竟是傅派出身,学得再像旁人也只啧啧称奇一番,如何叫人沉浸在她的戏中忘了旧有的壳子才是重中之重。她是何等骄傲的人,既然上了台自然就要唱到绝妙为止。这些年虽没在戏台上发展,但走南闯北各家的艺术也见识过不少,也算是有所体悟。至于如何融会贯通,那得靠天赋了。 王阑跟小雯两个戏盲在角落里手忙脚乱搜索锁麟囊。 “这算是悲剧还是喜剧啊,高材生?”王阑看得头昏脑涨。 京大毕业的高材生小雯同学扒拉了一下脸蛋:“喜剧吧,毕竟曲折迴环过来还是美满团圆……不过里头世态炎凉、坎坷命途也不少啊。” “小雅唱的是薛湘灵?”王阑忽然抬头,“话说这算是花旦还是青衣啊?” “青衣,”小雯肯定道,她的筛选概括能力明显比经纪人同志要好得多,“这跟咱行业有点不同哦。娱乐圈常说当家花旦什么的,在戏剧行业青衣跟花旦都是旦,但青衣才占主要位置,正旦嘛。” 她看着看着不胜唏嘘:“这剧情也够反转的。千金小姐解囊相赠贫家女,富贵无常,因缘际会,六年后一个是逃难之人一个是富家夫人,反得对方相助……”她挺期待,“要说拍成一部长电影都够啊,一齣戏不知道要怎么演。” 王阑翻了个白眼:“反正咱听不懂。” 小雯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听不懂看词啊!这折朱楼写的够妙了,怪不得有这般地位,你看看——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倾刻分明。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看看,不是大彻大悟,一个曾宵衣旰食气派非凡的大家小姐怎么说得出来这种话!唉,反正我是说不出来的,要我家破产了……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王阑面无表情:“请别跟文盲穷逼说话。” 雅座的空位置多的是,本来人还要少,这还是有人眼瞅着有热闹瞧悄悄把近熟之人叫来的结果。毕竟如果有大咖,早几天前就放出风声,现下悄无声息开了这么高规格的戏台,不知道的觉得有猫腻,知道的偷喜占了便宜。 王阑等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反正没人认识自己。 而直到这戏开场之后,她们才知道,为什么俞雅进娱乐圈那么多人要痛心疾首。 小雯看得目不转睛,头皮发麻喃喃:“我光知道赵绫罗倾国倾城,不知道现实中她也能这般袖然举首风华绝代。”赵绫罗就是俞雅出道作的角色。 第22章 影圈一姐05 不懂戏的人尚且入迷, 懂得的更是早已如痴如醉。 王阑要过了好久以后才想起来得抹把脸,手伸出,五指上全是湿漉漉的,她愣了愣,搓搓手指,扭头看同样满脸泪的小雯, 小声道:“你听得懂么哭成这样?” 第57页 小雯勐地回神, 茫然摇了摇头, 又眨巴眨巴眼睛:“听不懂啊!” 你其实讲不清楚那些画满油彩的脸庞到底哪里惊艷, 也不知道这些听不懂的咿咿呀呀到底哪里动人。对于行外人来说, 你不懂妆容衣饰的讲究, 同样的装扮放在你面前, 那些脸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似,老少美丑倒是能分辨, 但你怎么懂垂垂老矣唱得满堂喝彩, 青春年少落了反响平平?戏剧的审美固然需要专业的素养, 然而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审美。所有的艺术形式都不是闭门造车自娱自乐, 真正的美是能跨越界限的。普通人如何去欣赏?纵看不懂听不懂也入了戏,那便能反映出极高的水平了。 俞雅素颜的美已经够叫人惊心动魄, 而这样一个人,身着华服上好戏妆立在你面前时你才能陡然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话的道理。她是戏中人, 你是戏中客,那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你的心绪,一颦一笑都勾连着你的神思, 每一转身,每一挥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唱词,全给人说不出的震撼。 唱到朱楼时甚至满场都潸然泪下。这一段格外考验功力。京剧唱词一般来说都是很规整七字一句或十字一句,长短句的句式自锁麟囊才始,程派有专门一番抑扬错落、疾徐有致的新腔来演绎这段,傅派以稳正清着称,严格意义上嗓音不走细弱,下不到如此幽雅婉转,但俞雅风格中确是还有个奇字,她的音域跨度极大,控制技巧极为独到,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又有学各家唱腔,唱这段时自有一番幽咽凄柔,唱腔与身段融合,自是出落得真情实意美感惊人。 王阑与小雯甚至在赞嘆之余难免还产生些许敬畏之心。 这位要是还在戏剧行当里混,难免早早成就位年轻的大师啊。娱乐圈与戏剧行虽说都会被人叫戏子,但真要说起来,前者你都说不出里头有哪些牛鬼蛇神,是人都敢往里闯,而后者到底是国粹,真正有艺术价值、技术含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德高望重内外兼修的明星,也不是没有道德败坏遭人唾骂的戏剧演员,更不是说电影电视这类就不叫艺术了——只是从整个圈子的层面来看,民众对两者的感官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以王阑跟小雯的土鳖思想看来,在娱乐圈受到再多追捧好像还比不上戏剧界的地位实在……可是再想想,她们家俞雅好像在娱乐圈也是尖尖啊——所以为什么有人能如此得天独厚? 她们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直到台下此起彼伏喝彩的声音才把她们的思绪召回来。且看为数不多的观众愣是将彩声喊出了满堂效果。 过不久众演员上台谢幕,台下的彩声又上扬了一个高度,小雯看着有一丛丛的花从舞台上方飘下来,落到地上又慢慢消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电子特效,大概是舞台效果?环顾一下四周,有人低头在看扶手,她也就看了眼,这一瞅就发现点奥妙,上面可长着些按钮。她没手贱的毛病,研究不出来个所以然便随手招来不远处的侍应询问,然后了解这玩意儿是打赏。 打赏的金额这坊间与邀请来的京剧演员五五分成,但戏坊是不收的,它有个专门的慈善项目,会直接将这笔钱用作慈善公益。不差钱的小雯觉得挺有意思,在侍应那报备了一下,试探性地点了第一个按钮,侍应笑着解释,这是“一枝独秀”。 王阑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很好,一万块没了。” 再按一个钮,是“白璧无瑕”。王阑给她数着钱:“十万块。” 最后一个,她还没来得及瞅清楚长啥样,王阑已经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差点连头毛都炸了:“知道你有钱,那也得给我悠着点!这可是一百万啊!一百万!” 看一眼台上,众演员已经散场,但台下还有人不断高喊着“小玉浓”的名号。演赵禄寒的老生正是这会所的老闆,笑嘻嘻又转往台后,身后请出的正是俞雅。 一时间众多的花彩都往她头上落。小雯眨了眨眼睛,也随大流偷偷戳了两下白璧无瑕。 俞雅单独谢幕,往全场略略一礼,底下叫好声更不断,好事者还高喊“再来一出!”“唱拜月歌!”拜月歌是傅派的代表作,也是她当年的成名作,俞雅笑笑,没应,只是又款款施一礼,讲了几句感谢的话语便待离开。 她刚侧了身,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忽见整个戏台都在飘金色牡丹。 “喝!”全场譁然,都在掉头查看到底是谁那么大手笔。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唯一开着的两个包厢,其一是个中年男子,此刻正端着茶杯立在扶栏边,笑着朝下摆了摆手示意不是他,于是视线都投注向那个始终画帘半掩的包厢,不过等了好久没见有人出来。 “金玉满堂啊!”众人窃窃私语。 俞雅在后台卸妆,听说这里的打赏制度时还有些惊讶。五五分成,如果请来的是一个戏班,那么五成给戏班,但现在请来的是一位,也就是说,都归俞雅。坊间自己的班子大多是专职,自有坊中支付工资劳务费,偶有几个票友,也是免费出演找点乐子的。本来笼统算起来也没什么,可现在一个金玉满堂压上这打赏就够丰富了。 “我唱这齣戏可是还债,哪好意思收钱。”她当即就笑,“留三成给诸位朋友作辛苦酬,剩下两成帮我一起捐了吧。” 第58页 俞雅其实没什么好奇,但既然说起来,随口就问了句:“那位先生什么来头?” 拆完头饰与片子,调好卸妆油小心翼翼擦拭她脸上油彩的化妆师,闻言停了下手,想想:“那个包厢啊……开得次数其实不多来着,大概是留在江城的时日不多——是个戏迷,但只听戏不追角儿,为人挺低调的,我们这的工作人员也少有见过他的。”她俯下身继续卸妆,“据说那位先生姓陈?还是程?哈哈我分不太清楚。不过金玉满堂这么大手笔我也是第一次看他现,说来上一台金玉还是三年前的杨大师了吧,当时还引起轰动呢,唱得是霸王别姬,我记得很清楚……”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俞雅眨巴了一下眼睛,姓程?不会这么巧吧…… 俞雅做好脸部保养换了衣服顺手给人签了一堆名字出后台的时候,抬头还见到不少人堵在过道上眼巴巴地看过来。张胜跟根木桩似的贴墙站着,王阑小雯正与戏迷们聊得不亦乐乎,前者问后者戏剧行当的规矩,后者问前者俞雅在娱乐圈的事儿,双方鸡同鸭讲,竟然也显得很热络。 俞雅一边接过几个老戏迷手上的白扇子,见到上面好些熟悉的人名时还笑,影迷追星,戏迷追角,其实也差不多,只是没前者那么疯狂而已。签好名字递迴去,聊了几句告辞的时候还听到有人惋惜地喃喃:“多好的青衣啊,怎的就退了行呢。” 大部分人还是挺满意的,小玉浓时隔那么多年的一出锁麟囊,估计还是绝版,与程派戏不相类似的另一番精彩,说出去是个多惹人羡慕嫉妒恨的谈资。而俞雅只期待这事儿传到她外公耳朵里的时间再晚一点……简直怕死他了。 大堂正中正在讲相声,戏是每天都有的,但也都只有一出,戏散场之后多半是相声评书。常老头的角落挺热闹,他尾巴是真翘到天上去了,拍着桌子跟老友们炫耀自己的眼光有多好,俞雅笑眯眯立在他身后时,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到她的存在。 “哈哈哈我们的小玉浓来了!” 俞雅被热情招唿坐下,眨眼身前已经放满了热腾腾的茶与各式瓜果糕点。这一波人年纪都挺大,皆带着无比慈祥的长辈式眼神看她,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道:“闺女,你这变音的唱法有点古老闆的影子啊。” 俞雅也笑:“您听出来了,在滇南撞见过古老师,承蒙教导,学到不少东西。” 有人拍着大腿嘆惋:“哎,古老闆退隐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还有人孜孜不倦地试图说服俞雅重回这一行当:“玉浓先生是再看不到,现在连小玉浓都在这戏台上绝了迹,实是……叫人难过啊。”说得倒很是委婉,毕竟当年对于俞雅离行跑到娱乐圈,不少行内大佬都勃然大怒,甚至写文大骂这是暴殄天物,她那时年纪不大,但已能拿国家特殊津贴,身上寄託的还不单是傅派一个流派的希望,无奈她外公傅秋明都在她的倔强面前认了命,没有反转的余地。后来俞雅异军突起,在娱乐圈不费吹灰之力闯下偌大名头,让唱衰的全都偃旗息鼓,骂言不见了,也只剩下浓浓嘆息。 见得这头热闹,后来连戏坊老闆都蹭过来。俞雅越想越觉得玄乎,偷偷拽了人,朝不远处的包厢示意了一下,作了个口型:“姓程?那个程?” 老闆显然有些惊讶,但马上就露出个神秘的笑,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 我勒个去!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哦!她唱了出锁麟囊,正巧撞上了程氏族人,还被赠了台象徵最高规格礼遇的金玉满堂?这就有意思了啊。虽然这种事如果传出去没准能成段佳话,但她还是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多别扭啊。就算她自觉唱得颇青出于蓝,该有的虚心还是有的,这会儿人家大礼相赠的气度就难免叫她觉得自己在班门弄斧。 “方便拜访吗?”俞雅问。 老闆就招来个侍应,耳语了一番叫人去问,回头与她道:“我问问啊。” * 俞雅后来见着这位程先生是在后边的花厅。 本来还在想,大晚上的这位倒有雅兴在池边餵鱼,真是奇特的爱好。被引进去的时候,与两个步履匆匆的人迎面擦肩而过,俞雅不免多看了一眼,觉得对方皱着眉脸沉沉如临大敌的样子颇有几分喜感——等到真看见程先生的那一刻,才眉毛微挑觉出几分兴味来。 程氏族人她虽见过的不多,但也耳熟能详。毕竟都曾在一个行当里混。能排得上数的戏剧世家不多,传承已久的流派也少,所以彼此之间都挺熟稔。算上老的小的排一排,结果却不怎么能与这位对得上号。是程家没进这一行的小辈?或者是已经退隐的?怎么想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觉得应该是位老先生没错了——然而人家着实年轻得很。 大约也才三十出头,西装革履,穿着正式。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长着双蓝色的眼瞳,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的轮廓稜角分明,是典型的混血儿长相。 俞雅定睛看,脑袋里本能地开始思考程家有什么人是与西方人成婚的,一不小心思想跑马就八卦开了。回神的时候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直愣愣盯人家盯得有点久,于是笑起来:“先生极是面善。” 第59页 她倚着栏杆,凤眸微翘,充满兴味。在戏台上体力消耗得多,神色间难免流露着几分慵懒的倦意,声音也有些沙哑,所以很轻很缓,极为动人。 几步远外拿着鱼食碟望水中几尾锦鲤的人:“……” 这位先生沉默片刻微微敛下眉目:“我对小姐神交已久。” 三言二语绕过了“面善”这个说法。俞雅胳膊搭着扶栏,夜风拂面,髮丝散乱,她随意拨了拨鬓角,表情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这样呀……”她的视线没离对方脸庞,咬字轻柔又略带笑意,“那我可有见过先生?” “我有幸与小姐有几次相会,不过小姐大约是不记得的。”他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将指间捏着的瓷碟递给俞雅。 这个相会当然不是指俞雅在娱乐圈之后的事。但要说起当年在九城戏台上,来来往往各色的人她看过太多,如果她真见过这位,那么绝对不是很容易忘记的。无他,这位先生长相太过出众,气质也甚是斐然,光是站着不动,就颇有种岳峙渊渟的雅度,然而卓然不群之中又透着种极为沉暗冷谧的气息,俞雅甚至觉得他有些危险——当然在她看来这种若有似无的危险极为吸引人——反正无论如何,瞧着都不像是普通人。 瞧了眼递到身前的鱼食,她面色不改,懒洋洋接过,拨弄了一下,看看水池便往下一泼,锦鲤翻滚踊跃着过来争夺鱼食,打得水花扑腾作响。 然后她捏着这只空空的瓷碟又递了回去:“恕我直言,先生不像是能被人轻易忽视的人呢。” 程先生也不恼,伸手来接瓷碟,一下没拽动,抬眸看,面前的人捏着碟子边凤眸含笑,细长的眉角微微上翘,本就是极美的长相,略略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更带出一种莫名的旖旎之感。他没有强拽,想了想松手,摊开掌心放在碟子下方,看她慢慢把瓷碟放在自己掌心,才微微一笑:“刻意藏起来的人——自然就不会叫人看见了。” 一语双关,既解释了为什么他说他与俞雅相识而俞雅不识得他的原因,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确是有些问题的,请她不必细究。 姓程,这地盘的老闆又肯定了他与那个程家有关,没什么闹乌龙的可能。想来就必定与程家有所渊源,渊源还颇深,但由于某些不好道明的原因所以晦言莫测。 本来嘛,人家都这样直白道明了,俞雅自然也懒得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麻烦事永远跟她绝缘。但真的是越看越觉得熟悉,这种莫名的感官盘绕在她心头,挠动她的心扉,她又不是个会克制自己的,侧眸更仔细凝望他的脸…… 夜色静谧,不远处景灯的柔光掩映着半边脸,她冷白的颜容在这样朦胧光线的勾勒下更显得清艷不可方物,所以在忽然就笑开的时候,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就极其鲜明:“想起来了,原来是蓉皇……”她缓缓道出个名字,歪了歪头,瞳中流光忽闪,半真半假地笑,“有人说过,先生的身上很有您母亲的神-韵吗?” “……那倒没有,”程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淡淡,“小姐是第一个敢说的。” 第23章 影圈一姐06 程锦蓉是俞雅父母辈的人物。 当年还算得上是鼎盛期的梨园有三件不幸事, 因皆是行内鼎鼎大名的绝色红颜,缘而至今提起仍有人哀伤感怀不胜唏嘘。 其一便是俞雅母亲傅玉敏,傅家班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乐师,胡琴造诣独步天下,然而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可称薄命。其二是吴氏青衣吴美良, 肩扛一派的顶尖人物, 当年九城编排旦角, 吴美良能以小辈之身跻身前十, 可见青出于蓝绝代风华, 惜的是丈夫早逝, 她忧伤过度郁郁而终。其三便是程锦蓉。这位是行内难得的女生角, 尤擅文武老生,集各家艺术, 博览众长融会贯通, 公认的堪与程派祖师并肩的人物, 才华之盛当时无人得以比肩, 程氏“蓉皇”之名至今也仍被人称奇怀念,嘆的是天妒红颜, 最鼎盛之时急病不治。 俞雅真不是好奇的心性,但见着这么一位“程先生”, 又念起旧事,原先的认知自然会被颠覆一下。她先在这个人眉眼间看到了程锦蓉的风姿神-韵,半真半假的口吻其实只是猜测, 没指望着对方会予她确切的答案,没想到对方真的承认了! 一生未婚的程锦蓉留下的孩子啊,还是如此鲜明的混血长相,里头没有隐情都说不过去,想来那所谓的急病暴毙应该很有玄机,以致这位身世不好诉说并且行事低调一直隐身幕后。但究竟是因为不好道明的真实原因引起的离世所以只能口称急病,还是隐姓埋名避走离开这行——就不得而知了。 俞雅对挖掘真相没什么兴趣,此刻只是笑眯眯凝视对方:“那当是荣幸,还是,不幸?” 从来没人敢说,到底是恶,还是怕?她觉得应该是后者吧,那么这个人究竟要积威深重到什么地步,才会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亲? 浅薄的嘴唇在含笑的时候,没有以往冷淡倨傲的意味,反倒因着那股子优雅的慵懒气质而更添几许韵味。最难形容是那双眼。斜睨的神情十分恣意,偏偏因是笑着的,眼角微微上翘,半明半昧的光错落交叠,这瞳底该是藏进一个旋涡,所以才叫人一不慎便会栽落进去吧。 第60页 “大概是……荣幸吧。”这位先生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声喃喃道。 可以清晰看到俞雅眼中更为明亮的神采,她在安静笑了片刻之后,甚至抬脚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注视着他。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满眼就都是她瞳眸里流动的光色。 “本来,只是想向先生道个谢——谢先生高看,金玉满堂我实愧不敢当,”她这么目光灼灼地笑,柔软轻缓的腔调咬着微微沙哑的声线,每一个字都是暧昧至极的风情,“现在我觉得,或许还可以一起喝杯茶,或者……”她勾着唇角,拖长的声调将剩下的字眼道出:“……酒?” 俞雅觉得有点饿。但又说不出是哪种饿。 一出锁麟囊近两小时,更别说上妆卸妆的时间,而她晚上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换做寻常,这个时候该告辞走人了,可今晚见着这么个人物,便是淡淡一眼就能叫她血液几近沸腾般的滚烫,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她怎么捨得就这么离开。 俞雅偏头拂开风吹散在她眼睛上的乱发,动作漫不经心又极是缠绵悱恻。 你很难想像世上竟然会有人如此贴合你的审美,亦或是冥冥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相投。从容貌到身材,从内在到气度,谈吐言辞,动作风范,就仿佛一分为二的玉珏,忽然间就遇上了契合的那一半,这种奇妙的感觉能叫你情难自禁,甚至干脆利落抛弃原则。 然后她听到了低沉的回应:“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 古色古香的屋子叫人恍然有种正在梦中的幻觉。 酒意晕染在眉眼之间叫唿吸都带上了微醺,旧式家具的气味应和着铜香小炉中倦裊的轻烟,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蔷薇香,混沌的思绪要很努力才辨认出该是上了年纪的黄花梨。 外间昏暗的灯光透过屏风上镂空的木格漏进来,散漫地飘在虚空中。俞雅纤长的指尖在身上人的眉眼间划过,近乎着迷地看着这双眼睛,极深的蓝,纯粹却深沉的玻璃质地,仿佛凝固的湖泊,又像是流动的宝石,背着光的时候叫人有种沉溺在深海的错觉。 “真漂亮……”她呢喃道。手指抓着对方柔软的头髮,唿吸交绕,肌肤相贴,紧紧缠绕的肢体将她禁锢在一方狭窄的天地里,她的头皮发麻,意识混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唇吻过的地方,手指触摸的肌肤,都带着火焰,雪原着了火,奔流的血液像是地火灼烧,每一个细胞都炸裂出炽热的气息,每一条神经都崩溃出迷乱的幻象。 有些感觉难以用言语去描绘。整个世界的沉沦像是冰山崩塌沉没入海的壮阔,海潮卷集着碎冰的泡沫一波又一波地沖向远方,意识模煳的时候,眼前涌动着幻象,流星冲破大气层在不断的摩擦撞击中陨灭,岩浆燃烧着大地时带起的焦灼留下深深的刻痕。 帐子上的流苏轻轻颤动着,那金红色细碎又绵延的幻彩,仿佛直视太阳过久而在视野中弥散开的晕光。 俞雅勉强抓回几分神智的时候,后背上都出了一层汗,濡湿的头髮被修长干燥的手指拨开,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所有的部位,她喘着气抬起头,迷濛的眼睛还未恢復焦距,放在她后背的手又用力把她往怀里按……她懒洋洋伸出手臂环住这个人的脖颈,有那么瞬间大概是想看得清晰一点的,但又着实揪不出什么精力,渐渐的意识也失去了清醒的思绪,只觉得空气中都是醉人的酒味。 没有言语,毫无理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整个世界已经沉在水下,除了面前的人没有一点真实。俞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仿佛飘在云端,神经舒坦,毫无疲惫感,甚至觉得全身都充溢着一股极温暖的力量。 ……她醒过来的时候大脑还沉得厉害。 内屋的採光并不太好,窗户合得严严实实,只能通过与昨晚光线的对比隐约得出该是第二天的结论。空气仍是浑浊的,香料燃烧后浓浓的芳香还未散去,将大脑中的齿轮腐蚀得更加厉害。俞雅整个人都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在胸口,等到过了很久脑中才模煳想起来什么。 昨晚上留了张纸条叫侍应递给王阑就跟着这人离开戏坊会所。江城老街的巷子建筑大多仿古或者原本就是老宅。俞雅没想到这人的住处本就是极老式的宅子,雕樑画栋是古物,家具饰物是古董,倒是通了电改修了屋子,却连头顶的吊灯都上了年头。 后来发生的事…… 俞雅蠢蠢欲动的手指就近摸了摸贴着脸的胸肌,下一秒已经控制不住笑起来。简直完全想像不出这会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啊,她自己都觉得无比神奇。抬起头看过去,眼睛里都蕴着深深的笑意,所以这个人究竟有着什么魔力? 视线正对,然后面前的人慢慢低下头吻上她的嘴唇,这个吻带着极为小心翼翼又缠绵悱恻的意味。 没等双唇分离,俞雅已经伸手主动搂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近乎是爱怜般又吻了吻她的鼻子,她的眉心,手臂用力地揽着她的背,像是要将她死死嵌进自己的血肉里。 ——这一番荒唐能落幕大概是因为彼此都已经飢肠辘辘。 俞雅在卫生间收拾完自己顺便瞄了眼镜子,浑身上下都是薄薄的吻痕,肌肉放松之后才感觉到腰酸背痛起来。歪着脑袋回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挺满意的。 第61页 门口的脚凳上放着干净的衣物。俞雅捡起抖了抖,穿上后发现竟然意外合身。走出卧房后才发现已经是半下午……怪不得会饿成这样。 餐桌上放着一盅甜粥,俞雅尝了尝之后平静地往里又添了几勺糖,一边吃一边看对面的人。衬衫西裤,衣饰看着比起昨日来要随意休闲得多,但那股子从容持稳的气度仍然没有任何改变。男人大多都是这么神奇的生物,床上床下是两种样式。但对于她来说,哪种模样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只是由于吃饱喝足了,所以理智占据了主要的位置而已。 俞雅拒绝了对方送她回去的提议,借了手机打电话让王阑来接。 有些东西就像是一场幻梦。该出演的戏码结束,戏散了场,褪下了戏装的人就有了不同的面目。她什么都没问,连名字都不在乎,就仿佛只是那么忽然地遇到一个人,又忽然地陷入到一个荒唐的梦境,然后梦醒了,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所幸对方理解并也是这么想的。 * 王阑来的时候,看见俞雅穿着条极修身的裙子靠在巷子口,丝绸的面料与锦绣的裙摆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完美无缺。头髮随意拢在身后,全然露出干净的脸庞,神色慵懒,眉宇间呈现自然地的放松姿态,微微上翘的唇角勾着几许餍足与纵意的笑。 王阑从车上看到她之后就直勾勾盯着她,下车后还没站稳就连蹦带跳地跑了两步,吊到嗓子眼的心脏在触及到她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时重重一落,砸到她生疼。不好的预感成真的念头悚得她头皮发麻,嘶哑咧嘴道:“姑奶奶你到底跟谁鬼混去了!” 一整晚连着差点一日啊!眼前的人懒洋洋的,乌瞳红唇,眼角微翘,淡淡的略显糜烂的黑眼圈,眸光流转间岂止是一点魅惑的风情!看在王阑眼里活脱脱一副刚吸饱精气的妖精样! “野男人。” 俞雅慢吞吞起身,绕到车子另一边的驾驶座,指尖叩开玻璃窗,探手进去轻车熟路摸出张胜口袋里的烟,叼了根进嘴巴。张胜刚要把打火机递出来,被窜到旁边的小雯一把抓过,腆着脸恭恭敬敬给她姐点菸。 王阑被三个字震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把自己思维从乱麻里扒拉出来,下一秒又陷入崩溃:“我说,不是,那啥,什么什么——啊啊啊要不要这样!” 俞雅淡淡瞥了她一眼。 王阑使劲抓自己头毛,看得出来冷静得相当不容易:“你不是说就男人跟毒品不碰么!”才镇定两秒,又抓狂,“姑奶奶,您能少给我惹点事么!啊?啊!” 俞雅抖了抖菸灰,相当淡定:“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就差吼了。 俞雅神情平静:“这个我一见就想上他。” 经纪人同志被她如此直白且不要脸的话语给震得哑口无言。小雯立在一边,这个看自家雅姐哪都好的脑残粉左眼写着膜拜右眼写着给你打call。 一车人往定好的酒店进发的路上,绝望的王阑终于又开了口:“保护措施……做了么?” 半瘫在座椅上昏昏欲睡的俞雅连眼皮都懒得掀:“没吧。” 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王阑整个人都要癫了:“没有?你居然告诉我没有!啊啊啊到底什么野男人,能叫你急不可耐到这地步!” 她现在浑身冒鸡皮疙瘩。既想火速拽了自家姑奶奶跑医院做检查,又想马上找个药店买紧急避孕药,车里那么狭窄的空间她都给整出了鸡飞狗跳群魔乱舞的架势。小雯看不过去,一把扣住她俩胳膊:“阑姐啊悠着点,悠着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啊,成年人了,别那么大惊小怪。”还笑嘻嘻的,“正常,一切都正常,生理需求嘛,咱别这么紧张呀。” 王阑出离愤怒:“那也不能忘记戴套!啊啊啊啊!” 等经纪人同志冷静下来,俞雅已经在车上睡过一觉了。张胜中途绕了一大圈,找了个偏僻的小药店停车,王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恐怖分子一样,鬼鬼祟祟跑下去买了紧急避孕药上来,开到酒店硬逼着俞雅吃下去,然后捧着手机神神叨叨地就着日历算安全期,一脸即将癫狂的神经质。 小雯就要放松得多,她当然不是什么保守派乖乖女,打小富豪千金娇养大该懂的比谁都懂,有一阵子还特别偏爱夜店酒吧来着……她就双手捧脸少女怀春一般地遐想:“姐呀,是一见钟情吗?” 按照她的想像,素来冷清冷性懒散怕事且拒人于千里之外活跟个性冷淡似的俞雅,忽然作出这么难以想像的事——至少放在她身上够难以想像了——这才是真正推翻了人设啊。不是忽然被爱情撞了腰就是被下降头了,小雯如此表示。 俞雅捧着杯水陷在沙发里。回想一下,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情难自禁吧。视线相触的时候,仿佛荷尔蒙瞬间爆炸,那突如其来的情-欲能沖得你头脑发昏。她本就是肆意妄为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捨得放过,奇妙的是她能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样一种惊讶与欲望,不可思议但又莫名地吸引人。那还等待什么?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双方都是极其理智但当时又极不理智地作出了选择……后面的事还需要解释吗? 第62页 俞雅还没说话,王阑一下按掉日历甩开手机,双手叉腰刻薄道:“去尼玛的一见钟情!就是精虫上脑一拍即合而已!”她恶狠狠道,“姑奶奶您能不能悠着点!啊?你那双眼睛一撩你说哪个男人能拒绝?啊!哪个男人捨得拒绝!” ……这个不一样啊。俞雅懒洋洋地想。 那位先生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火-药与血腥气息。不是说这味道真切地存在,能用鼻子嗅出来,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一种手上沾过血的人独特又鲜明的气味。 俞雅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的人,她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阅歷,拥有常人无法触及的眼界,她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哪些人可以靠近哪些人应该远离,她甚至一眼就能辨别出对方大致的身份来歷职业甚至是心思——而那位先生无疑在她并不愿意接触的那一类人行列。 真正拥有手段与魄力的人不需要外露的伪装,但强者本身从容持稳的姿态却无法隐藏。她无法说服自己将他归类到任何正面的行列,只能将之扫入游走在灰色边界藉由规则的漏洞而生存的人之中。这不是单纯的找刺激,半沐着光半沉入影极大可能带来一种与世俗脱节的玩火自焚。当然,能站立在这个顶端的人,无一不是对规则极其尊重的典型,但这掩饰不了他们利用规则甚至主动设法制定规则的事实,也无法阻挡他们骨子里对人命的漠视与对利益的渴求。这样的男人不该接触,因为他能轻易颠覆你整个世界的秩序。 俞雅习惯给自己定一个框框,如同画地为牢般,在这个框框限定的范围内肆意潇洒俺不会轻易迈出一步。她恪守原则也非常讲究道理,有自知之明也相当懂得进退之道。对于她来说,没有束缚的自由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不懂克制的放肆就等同主动前往虎口的羊崽,人生不能肆无忌惮地膨胀,也不能没有止尽地扩张,这是她曾用无数实践亲身证明过的道理,所以她走的每一步她都知道为什么,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明白目的是什么。 然而,总有些事物像你命中的克星一样,毫无预料地出现,不由分说地介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破你的原则,就仿佛冥冥中的宿命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叫嚣极危险极可怖不能靠近,却一点也没法阻止心的游移——心要动怎么克制得住? 万幸,她还能收束放纵的时间。 第24章 影圈一姐07 俞雅进组拍常老头的禁毒短片去了。 短片不长, 按理说拍摄期也不长,但常青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精益求精固执导演,在他的片子里连龙套都得保持一个相当高的水准,更别提有番位的角。年岁越长越走火入魔,越到后期越吹毛求疵,人家一年能出三部剧, 他花个三四年雕琢二三十集已经算是难得的高效率了。演他的剧是业界公认的磨砺人, 都说只要能在常老头撑下一集, 就基本能被练出来了。 主演瘾君子的演员赵靖年纪不算大, 拿过视帝捧过奖盃, 演技虽然不属顶尖, 但也极为上层了。据说拿到这个角是因为外形比较符合……得知给他做配的几位老戏骨名字时已经有些忐忑, 抱着会褪下几层皮的决心鼓足勇气接下这小短片,然后看到俞雅的第一眼脸色就有点变。 你个国际影后啊!拿过奥奖的国际影后啊!要不要这么刺激, 来公益短片演龙套?就算是客串也是场灾难啊!重点是常老头会不自觉拿这位的水准做参照, 高要求演员。老戏骨们久经磨练见多识广还能保持淡定, 可他的心态要失衡了有木有!他是跟常老头合作过的, 知道这位导演有多挑剔多龟毛,现在到底要怎么在常老头魔掌下存活求破! 简单的开机仪式之后现场开始紧锣密鼓布置起来。 第一幕就是主角深陷毒瘾自残然后警察破门而入实施逮捕的大场面。参演人数虽然不多, 但这是要求反应众生百态的极重要的一个镜头。常老头明显压根就没想讨个好彩头,否则绝不会把这种难度的戏份摆在第一场。所有人都有这幕戏至少被卡三天的觉悟。 大清早的天色才刚刚发白, 俞雅披着外套左手豆浆右手包子跟梦游一样坐在个小马扎上,偶尔有相熟的人过来打招唿她也就迷迷煳煳应一声。赵靖化妆完见常老头窜来窜去检查机位压根没空搭理自己,抱着剧本拎着自己的小马扎就往俞雅那头贴过去了:“雅姐!雅姐!” 俞雅掀起眼皮瞅了眼, 神情飘忽:“早。” 赵靖面不改色喊姐,一点也没有自己年纪比她还要大的自觉,反正这行谁火谁地位高谁老大:“雅姐啊,你可千万小点力。”他很郁闷,“早知道您要来,我说什么也要掂量下。” “我就占个小坑,没我什么事。”俞雅有一口没一口地啜豆浆,懒洋洋道,“重头戏是你。” “我知道啊,”赵靖苦着脸,“可问题是常导是这么想的么?” 今个要开机他这主演才看到改编过后的剧本也真是够够的,不过大致翻了翻,对他的戏份没什么影响,原先怎么准备现在也怎么上。不过只要想到与俞雅的对手戏就有些头皮发麻。剧本挺纪实,当然为了艺术效果,也不免有夸大的部分。侧重点是各式各样的吸毒人群,缉毒警出场不多,但对于剧情衔接的作用不可谓不重要,赵靖演的不但是主角大学生还是一系列悲剧幕后丧心病狂的始作俑者,剧本中他跟缉毒警的交手也是一大亮点。 第63页 赵靖的角色不但戏份重而且绝对吃演技,瘾君子的心态、冷血的幕后黑手,表面上还得是彬彬有礼前途无量的年轻大学生,本来想想已经够麻烦了,导演是常青,又添一重可怕,俞大影后来客串……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的节奏啊! 他现在就颇心酸地想着,常导既然改剧本了为什么不改彻底点,主角换成女的也没有违和感呀。让俞雅演个配角中的配角实在太委屈了吧,他不介意让贤的啊!完全不介意啊! 赵靖缩脖子坐在那怏怏不乐。 他的形象确实挺符合角色的。脸显嫩,毛髮少,换上衬衣裤整个就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为了角色已经刻意把自己饿瘦,化妆之后更显惨白瘦削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无神呆滞,蜷起来的模样乍一眼就像了几分。他一会儿得演出强烈的戒断反应以致自残,这个极考验演技,后来作为一个深陷毒瘾且具备人格缺陷的形象与缉毒警的对抗更是艰难。 按照常理,拍摄顺序该是从头到尾循序渐进,容易让演员慢慢找准定位找到感觉,人物表现也越能符合剧本需要,但常大导演不,他一直喜欢将难度系数极高的片段放在开头拍。按他的说法,这叫“验货”。只要不是完全无可救药,他都会试着先调-教下,当然噼头盖脸的骂声少不了,心理脆弱的压根连他颱风尾都受不了,碰到真一言难尽的那就不好说了,就算碍于投资商跟人情拒不了勉强拍完,也会把人家镜头剪得一点不剩。赵靖虽然是他自己选的人,但要达不到常大导演的要求,以他奇葩的脑神经估计会选择直接换演员——完全无视合同。反正节目还在筹划阶段,离正式的宣传期还远得很,他有足够的拍摄时间可以折腾。 “常导最近心情不错,你不用那么紧张。”俞雅已经清醒了几分,随手把手里没吃的包子丢给小雯,双手捧豆浆说道。 赵靖警觉地抬起头,有些疑惑:“心情不错?” “这几天挺好的,过几天就说不定了,”俞雅挺起腰伸直腿,“你注意点别犯低级错误就行。” 赵靖回头看了眼指着摆设一脸暴躁的常老头,玛德哪里能看出来心情不错哦。 * 女警的戏份对俞雅来说可以说轻松得不行。 而且她就晃个出场而已,常老头现在正下死功夫折腾赵靖,只要常老头不拉着她给他口中的脑残演员陪练,每天也就逛逛摄影棚,到附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日子过得真是乐哉,就是王阑还老拿异样的眼光盯着她。 一边耿耿于怀数日子一边碎碎念:“你要是真怀孕了可怎么办啊!”她已经暴走了好几天,“我真不管你跟哪个野男人上床——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连说一声都懒么!而且再怎么玩也要有原则啊!对方有病怎么办!没病也不能忘戴套啊啊啊!气死我了!” 小雯在旁默默吃瓜。这时节还有水头那么足那么甜的沙瓤瓜真挺少见的。 王阑觉得自己这经纪人真当得一点都没尊严。俞雅很少听她的就算了,至少她一直表现得都很靠谱,惹了麻烦也是有理有据讲真怪不了她的那种,所以王阑是真没想到,自家姑奶奶也会有头脑发热做煳涂事的时候,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万劫不復的事! 当然对于俞雅来说,真出了什么事她拍拍屁股退圈都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但这种决定对于她们来说就太不负责任了。王阑把自己的一大半人生价值都挂在她身上,把她的星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说俞雅也很少能再有什么上升空间——已经快站到顶了——但人这一辈子不也很长么,火几年不算成功,火上一辈子才是追求,而且没人做到过,不代表俞雅不能立到国际之巅啊。征服欧洲都做到了,为什么就不能征服好莱坞?王阑完全不想半途而废。现在看俞雅干出这种堪称自我毁灭的举动,怎么可能不急。 “真的,阑姐,可别那么紧张啊。”小雯私下跟她这么说,“我觉得雅姐很懂分寸的。” “……她这是懂分寸的样子么!”王阑气恼。 脑残粉信誓旦旦道:“真的,我就没见过比雅姐更理智的人了,她这是表现得比较自我而已。我主观上认为雅姐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心里有素的。所以别老试图去纠正她……她不会听你的,而且她要做的事你也很难拦得住。” 王阑翻白眼:“这是重点么!这是么!”她气急败坏,“我就没拦着她找男人!我哪里拦了?这么大个人了,有点需要怎么了!我恨的是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吃瓜群众歪了歪脑袋:“这个,好像确实没法辩驳……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斤斤计较也没用了啊阑姐,难道咱不该八卦下是怎样的野男人能让雅姐都头脑发昏吗?” 不说起没想到,一提倒还真有点好奇。王阑蹲下来:“说来你跟着她的时间久,就不知道她挑男人的喜好么?” 小雯摊手:“问题是我就没见她鬼混过,一直觉得她性冷淡来着。”她想想,“不过她浪到国外去的时候我不是次次都跟着的,要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是全知道啊。” 王阑摸下巴道:“是熟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64页 “不大看好,”这点小雯倒是很确信,“我没见她对什么人表现出过明确的好感,如果是熟人,要不就是雅姐进圈前的事了,要不就是这几年我没撞见过的人……呃,按我的推断,一见钟情的可能真的比较大耶。” 王阑还是比较八卦的,因而想了想挺不甘心:“当时戏坊她出门是为啥来着?” 小雯痛心疾首:“我以为就去个洗手间来着!”谁料就一去不復返了。 王阑郁闷:“你说这气不气!气不气!” 这头经纪人同志还没从挫败中走出,那边搅事的又来了——周奕君周大影帝来探班。当然,名义上是说探的赵靖,实际上该知道的心里都门清他是为谁来。 周奕君与赵靖真要说起来混的圈子并不一样,一个影帝,一个视帝,说说影视圈都是连一起的,实际上泾渭分明,视圈的拼了命想往影圈爬,别看有些演员在电视剧中混了个眼熟,瞧着可红火,实际上也够不着电影一点边——赵靖论起咖位来当然比不上周奕君,可两人还真是难得的好兄弟,这是拍真人秀建立起来的交情。他们当年被拉进真人秀这个坑的时候,这种形式的节目在国内还挺新奇的,一路摸索着把节目做得火爆,当时培养的交情还真不浅。 好兄弟闷声不吭来探自己的班,赵靖当然开心。他都快被常老头折腾疯了,自觉再正常不过的人都被磨出了神经质,就算没拍戏的时候在墙角一蹲,直勾勾的眼神无神地射向虚空也活脱脱一个瘾君子。看到好兄弟喜极而泣扑过去的时候,周奕君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一个闪身跳开,双手插口袋绕着他走了半圈,饶有兴趣道:“你这入戏得颇深啊。” 赵靖真想抹一把辛酸泪:“我可是幕后大反派!搞破无数个家庭的罪魁祸首!要多兇残有多兇残!现在还没到我发威的时候……从后往前拍我也没想到啊!” “‘验完货’一切好说,哈哈。”周奕君跟常青没打过交道,但常大导演的脾性在圈内也够鼎鼎大名的,他并不陌生。 整个短片预计是十分钟之内,但就常老头那拍法,同一段戏演员能被锤鍊个十几遍。他压根不管时间不计成本,达不到他预期他能一条一条不断重拍,严苛起来拍个三四十条的也不是没有。这对演员的心理与身体都是巨大的折磨,所以一直有人自嘲,想从常老头魔掌底下挣扎出来,从意识到灵魂都将经歷一次脱胎换骨的升华。 赵靖很不想承认,但是他跟俞雅之间的差距真是明明白白的。常老头对她的和颜悦色真不是他忽然变宽容了,而是她的演技确实叫人难以想像,演龙套女警的时候已经够叫人惊艷——她本身长太好看,所以化妆是一个劲儿地压着她的美貌的,重点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气质与行事完完全全都变成了剧本中那个朴实善良又嫉恶如仇的女缉毒警——后来被常老头叫来给他指导师范的时候,他更是懂了震撼是什么滋味。 “差距啊差距,”赵靖连嫉妒都显得很无力,“她要是来演我这个角,能把拍摄期缩短到十分之一信不?”多可怕啊。 “我很理解那种感受。”周奕君笑着拍拍他肩膀。他跟俞雅合作的还不止一次两次。 没交谈几句,后面的场记又在喊了,赵靖浑身一个哆嗦,给了周奕君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转身跑回去了。 周奕君也不在意,他杵在个不会影响到别人的位置认真围观。然而周大影帝长身玉立、挺拔英俊的模样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注目,就算在常魔王的高压下,还有很多人不停偷瞄。 常老头是拍完这一条,在摄像机后反反覆覆观摩确认无可挑剔之后,才注意到周奕君的到来的。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睛一亮,抄着手就过去了:“周影帝,玩客串吗?” 中场休息,周奕君带过来的大批饮料甜品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俞雅姗姗来迟的时候就见今日摄影棚气氛挺好。她今天有戏份,但一看剧本就知道轮到她出场绝对早不了,慢悠悠熘达过来,看到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呦。”平静发个声就当做打过招唿了。 周奕君的助理眼疾手快把特意藏好的加甜版杨枝甘露找出来,屁颠屁颠跑上前:“雅姐!” “我的呢?”小雯嗖地从背后窜出个脑袋。 这位助理笑眯眯道:“还有芝麻煳小圆子哦!” 小雯很开心,颠颠的就跟着跑了。 俞雅打开瓶盖喝了口,抬眸看周大影帝:“你来干什么?”江城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周奕君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客气的,事实上俞雅愿意开口搭理他已经很叫他满意了:“探个班呀。” 赵靖叼着个老冰棍凑过来,一把揽住周奕君脖子哈哈大笑:“多好的兄弟啊,想到我正在水深火热中还想到跑过来送个温暖!” 白痴。刚停好车走过来的王阑正好听到这一句,翻了个白眼,一言难尽地看着周大影帝。 周奕君笑眯眯看着俞雅。眼神中并没有什么逾越的神态,但作为老早看破他小心思的王阑,哪会想不到他这匆匆过来是为了什么。外面的风声终于停歇了吧,刘香年那头终于给他搞定了吧,觉得没事了所以赶着来赔罪了吧。 第65页 王阑摸了摸鼻子心里稍微有点惋惜。周奕君这人长得好性情不错,演技拿得出手,难得洁身自好还热衷慈善,圈内典型的想黑他都不知道从哪入手黑的男演员。王阑虽然不是他的迷妹,但照样挺欣赏他。俞雅如果真要谈恋爱,跟这种人试试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偏偏她家姑奶奶压根就没这点意思。事实上她也没见过俞雅对什么人表现出兴趣,真跟小雯说的仿佛性冷淡,所以才会被她之前的举动刺激成那样。 姑奶奶不乐意,那还说个屁。就算眼睁睁看姑奶奶放着正经的男友不要,就喜欢野男人,也得放她去浪啊。而且周奕君哪都好,偏后头坠着个东辰太女,多可怕啊,再好的男人都不是良配了。 第25章 影圈一姐08 晚上常大导演难得开恩搞了个聚餐。 菜式并不合俞雅口味, 动了几筷子就熘到外头抽菸去了。 如江城很多地方的整体风格一般,酒楼的装潢比较復古,透过雕花的窗格望过去,外头的建筑也少有高层,乌瓦飞檐颇具趣味。 感觉后头有人靠近的时候,侧眸瞥一眼, 周奕君面带歉意在她身侧站定。 俞雅想了想, 把烟点在窗格上按灭, 瞄准了丢往不远处的垃圾桶。打在桶壁上被弹出来了。她停顿两秒, 走过去弯腰捡起菸头, 乖乖丢进去再回来。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这个旧搭档, 跟聪明人共事总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当然她知道周奕君估计对自己有点意思,但一来她对此没什么兴趣, 二来对方并未戳破不是么, 所以她也就当做不知道。刘香年把矛头针对她, 拿她当软柿子捏, 她不是不迁怒的,周奕君没处理好的尾巴扫到了她, 错的是刘香年,可是周奕君这个主因也叫她有点烦躁……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因为不爱所以格外苛刻吧。 “抱歉。”周奕君嘆口气果断道歉,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是件很可怕的东西,但着实没预料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周奕君本人对刘香年的情绪非常复杂。 一方面,不可否认, 对方给他的事业提供了不少帮助,他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但这种恩情如果要牵扯到感情作为报酬就太过了。 周奕君不是扶不起的人,在签约东辰以前,他就已经是影帝,已经站到国内这个圈的顶层,有相貌有演技形象好,庞大的粉丝群体还给他不俗的吸金能力,就算没有东辰帮助,他要迈向国际寻找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也只是时间问题。东辰给了他阶梯,他很感激,但是该有的回报他不是没付出,他能接受公平公正合作共赢的交易,却不能忍受刘香年藉此做筹码要挟他。 另一方面,他在访谈节目上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伴侣最好是个圈外人。但结婚这种事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很靠后了,真遇到喜欢的对象了他当然不会放手,只是目前并没有碰着合适的,且他也还在事业的上升与突破期,没空闲没精力谈恋爱。 可是俞雅对他来说到底是不同的。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有好感且好感还单方面突破友情线的人。他能把这种情感按捺得下来,除了高于常人的自制力,也因为他很清楚,俞雅对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她是他难得的异性朋友,他并不欲因此搞僵双方的关系,而且他也在等,俞雅对他没感觉,但也没对任何人有感觉,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这也是他知道网上那波赫其实跟自己有关时震惊后怕的主因。 他知道俞雅有多懒多讨厌麻烦。刘香年因为他下黑手,他唯恐俞雅因此把他也记上帐,就算她觉得他是无辜的,他也了解以俞雅的性子,多半也懒得搭理他了——所以刘香年这一手,无论想要的是什么结果都达成目的了。能黑倒俞雅自然最开心,就算做不成也足够宣告存在感了,一般人都不会想要跟她硬碰硬自然会对她划进圈的人敬而远之。所以她根本不在乎这事暴不暴露。不走漏风声自然最好,要瞒不住也足够震慑别人。 周奕君本人对这种将自己视为所有物的态度极其反感。也对她打的算盘厌恶至极。所以他不但跟刘香年交代了个清楚,还跟东辰上层摊了牌。事业对他很重要,但没了东辰他也不会一蹶不振。他不是个会为了星途出卖自己忍辱负重的,有人在他身上玩这手他忍无可忍。 就是为了处理这事所以耽搁了些时日。在他确信这事件已经彻底沉下去之后,马上赶过来道歉。他不太相信刘香年这女人的信誓旦旦,但短期内确实拿她没办法。这女人的身份地位与手腕魄力决定了她不是盏省油的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几乎是天赋技能,能怎么拆穿?身在这个圈子里,想要安安静静演个戏只是妄谈。为粉丝犯的错买单的行为他也干了不少回了,再大的哑巴亏还是只能往肚里吞。有时候他还真羡慕俞雅的潇洒,可惜并没有她的高起点厚底气与红运势。经纪人不止一次提醒他,别以为拿了那么多影帝就是底气了,要在这个大染缸里生存逢场作戏是免不了的,这个社会到底还是资本社会。可是他不愿意——洁身自好还是他的错了? “跟你没关系。”俞雅搓了搓手指上的菸灰,平静道,“不用那么紧张。” 周奕君苦笑:“怎么跟我没关系了?说到底也是我先惹上的人。” 第66页 俞雅懒洋洋靠着窗格侧过个身,嗤笑道:“说来你也是受害者。惹上这样的人也算是你倒了八辈子血霉。”她挑起一边眉毛,“什么感受,说来让我乐呵下?” 周奕君嘆口气,声音沉重:“如附骨之蛆。” 得不到的东西自然心心念念,念到深处那就走火入魔了。刘香年那女人的心态说变态也变态,说好懂也很好懂,如果周奕君肯上她的床,估计没几次也就厌烦了,但就因为这是株出淤泥不染的绝世青莲,所以惹得苍蝇嗡嗡作响不灭死心定要一亲芳泽。 很简单,本来或许还只是乐趣,你情我愿的事儿,也不至于闹到这地步,但久而久之难免就变成执念了。 周奕君要坚持单身到底,刘香年找不到破绽,自然无可奈何。但他要表现出对什么人的珍视,那就有问题了,刘香年捨不得动他,难道不会不遗余力给他喜欢的人找麻烦?简单来说就是,她没得到那谁也别想得到。真要槓上,思想走点极端,那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周奕君有错吗?错在他魅力太大吗? 总有蠢货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对自己的过度自信是导致万劫不復的缘由。俞雅懒得计较,但不意味倘若刘香年贼心不死再犯她手上她会高抬贵手,以爱为名的伤害是这世上俞雅最鄙视的一种的恶行。不是为了周奕君,而是这女人的行为实在讨厌。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周奕君有些犹豫地说,“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 “真跟你没关系。”俞雅双手抱胸,笑,“犯不着因为别人的错误内疚。” 周奕君还是嘆气:“投鼠又忌器,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可是病灶不除,始终要恐惧它会復发,惹上这样的麻烦真是无话可说。”他注视着俞雅,眼神十分动人,大概是因为克制与隐忍所以才叫这种温柔显得格外清澈,“我也害怕……你会受伤害。” 俞雅轻笑一声:“老周啊,你别想太多。” “她还没这么大能耐。”她淡淡道,“你也用不着这么为我担心。” 周奕君欲言又止。很明显地沉默下来。再好的口才在这样的态度面前也没法说出什么来吧。 俞雅摸口袋,又掏出根烟叼嘴里,眯起的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我啊,随心所欲惯了,很少会对一件事物投注太多的精力,要非说喜新厌旧也挺合适的,太麻烦的不喜欢碰,太复杂也懒得搞,但就是有一点好,命硬。敢犯我的道,就算是天老爷私生子也没用。” 周奕君哭笑不得。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好像确实也无理由对此置喙。道歉得到原谅已经是占了便宜,不是吗? 现在想太多貌似都是自寻烦恼。一来并没有事件发生——或许也不会发生,二来俞雅确实不需要他的过分关心,这麻烦是他带出来的,他将这麻烦整个儿处理掉,确保不会殃及别人才是该做的。 又交谈几句,见实在没办法聊下去,周奕君只能告辞转身回包厢了。俞雅点菸吸了两口,小雯鬼鬼祟祟从角落里蹭出来:“好可怜哦周大影帝,还没说出口呢就被拒绝了。” 俞雅懒洋洋瞥她一眼:“就你懂。” 小雯双手作投降状很认真道:“阑姐让我盯着的!怕你一个不留神又一去不回了!” 嘁。俞雅咽了口烟,辛辣的味道一直冲到喉咙口。还别说……她还挺想那位先生的。 * 张胜熘达回来了。 王阑忙不迭把工作给这两个交代好,火速订机票飞走了。她怎么说也是个经纪人,有正经工作的,各路合作都得通过她接洽,她真不闲。本来早该走了,乱七八糟的事砸下来硬生生多留好几天。 所以俞雅身边标配其实一直就张胜跟小雯俩。 小雯豪门千金,不愁吃不愁穿,老总她亲爹,继承人她亲哥,两人给的零花就够她挥霍的了,跟在俞雅边上纯粹是兴趣爱好,一般的事她直接就能处理压根用不着王阑出手。 张胜就更了不得,退伍军人后来由于不知名原因当了僱佣兵,在东南亚被俞雅救下的——还是在赌场里——张胜报完仇回来非说就这条命已经抵给她了,赶也赶不走,也就这么留下来了,司机兼保镖做得相当认真。 因为很清楚张胜这人的本质,也相信他能力,反正每年总有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不知道跑哪去,所以这回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也没叫俞雅两人担心。 王阑一走,小雯当晚就点了一大堆夜宵送房间,开开心心撬啤酒瓶盖跟张胜同志对吹。 “这回去哪了啊?”小雯好奇道。不问白不问,真危险的事张胜不会说,能说的都是不要紧的。她对他那世界还是挺感兴趣的。 张胜闻言先看了俞雅一眼,一手酒瓶一手羊肉串,犹豫了一下,有些斟酌词语:“呃,察觉有人盯,本来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来了……没想到不是。” “你仇家不是都死光了么!”小雯先是惊讶,然后才问到点儿上,“谁啊?谁盯着?” 张胜喝酒:“该死的都死了,要真说漏网之鱼也总有那么一两条。我还有兄弟在混,按理说就算找上来也不该找我,但万一呢……”他耸耸肩,啃肉,“后来查到,被盯梢的其实是雅姐。” 第67页 小雯顿时表情一悚,目光灼灼盯着他。 “没什么恶意,也没有盯很紧。大概也就是确认下安危之类的小事。我也不太好出手。”张胜微微纠结,“只是因为嗅到点熟悉的气息,所以叫我有些神经敏感而已。” 小雯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他话语的意思。偷偷瞄眼俞雅,眨巴了一下眼睛:“也就是说……那些人,不是……一般人?” “真实身份没查,为免打草惊蛇惹新麻烦,发现是乌龙我就撤了。我个人觉得是没什么危险,但也得回来先问问……被盯梢总不太愉快。”他摸摸下巴,“不过确实有点同类的感觉。” 小雯想了想,兴奋地扭头往俞雅身边蹭:“雅姐,雅姐,是谁呀?你一定知道是谁的吧!” 俞雅掀起眼皮瞄她一眼:“这么兴奋?” 小雯神神秘秘道:“是不是……那位呀?” 俞雅往嘴里舀了勺水果盒子,继续把视线扫到手机屏幕上,面无表情:“少八卦点。” 小雯听着消消乐的音效,被八卦憋得抓心挠肺地痒:“姐!姐!你就说说嘛,肯定是那位呗——肯定是呗!不然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啊!” 俞雅无脑玩游戏,然后不免走神了下。 桥归桥,路归路,一夜荒唐之后干脆利落一刀两断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还都理智得过头,纵天雷勾地火也不过给予自己一朝一夕的放纵,而且她自认看人挺准,不觉得对方会偏离自己的想像。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对方还会对她念念不忘? 俞雅不觉得会是爱情之类的答案。吸引力是双方的,俞雅觉得如果再见一眼他,自己一定又会脑昏,估计对方也是同样的感受,所以最好的对策是离得越远越好,或许等上一段时间,这种感觉就会慢慢平息下来。毕竟见过那么多的人,毕竟彼此都没意想把对方纳入自己的范围。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真奇妙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奇妙。在这之前,俞雅压根就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打动她——或许说,对方甚至不用说话,没有动作,光凭着一眼注视就能扣动她的心扉。小雯一直强调说是一见钟情,俞雅却觉得比那还要魔性得多。 她是能克制自己的,可是当时完全提不起劲去克制,她也能拒绝这种诱惑,但事实上她甚至主动迈进了一步。 首先你知道,这个人对于你有性方面的绝对吸引力,然后你发现,他同样也在勾动你的灵魂,就像那是你身上缺失的部分,你知道只有他能补足,你知道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但你同时也清晰地明白,那不是你该去触碰的人,那不是你该踏足的世界。 俞雅嘆息。老天爷给她设置的坑大概就是在这里呢。 第26章 影圈一姐09 “你就那么闲!”常老头都被俞雅整日里的无所事事给惊嘆了。 其他人快被紧张的拍摄进度逼疯的时候, 俞雅拖张躺椅找了个地儿晒太阳。听到旁边有人发问,懒洋洋掀了只眼,墨镜反光看不清楚表情:“常叔你要不那么苛刻,你也能很闲。” 常老头双手叉腰,居高临下:“我说,你个国际影后, 就没工作需要做的么!” 也就一个宣传小短片, 她的戏份拢共就那么几幕, 演技好带动得旁人入戏也快, 再吹毛求疵也没办法找出什么毛病来, 认真起来两三天就能解决走人的事她偏就慢吞吞跟组, 就跟没事做打发时间似的, 都没见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赵靖看到她就丧脸么。 “可不就是嘛。”俞雅懒洋洋道,“不缺钱无需求, 又不要热度曝光率, 能让自己舒坦点何乐而不为?”不接gg没有代言, 没有追求没有动力, 她现在连奋斗的目标都不存在。当然,有工作的时候她能比谁都卖力拼命, 可如今没活,她的惫懒性子又不会叫她主动去撞麻烦, 暂时又想不到什么玩乐的节目,所以也只能这么将就着赖着了。 “闺女,你这样很遭人恨的知道不?”老头子再好的心态都不由得给她嘆气了, “你在这圈子里也纯粹就是混日子的,就这整天混日子都不乐意做点正事……还真够暴殄天物的。” 说来真是不公平,有人汲汲营营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有人任意随性却连老天爷都赶着要给她塞钱。她的天赋说是得天独厚都不为过。到哪都像开了挂似的顺风顺水无一丝坎坷,简直天生就该是站在檯面上光芒万丈的人生赢家。你不见她都不知道,有人竟然会这么幸运。 “叔啊,又谈何‘正事’呢。影圈也好,梨园也好,说真的,对我都没什么挑战。”俞雅往下一掰墨镜,手枕着后颈慢慢勾起个笑,“人这一辈子可长得很,我总得找点事打发点时间。” “所以这就是你糟蹋自己的理由?”常老头嘆息道。 俞雅想了想,平静道:“叔,我花了十几年才搞明白戏台上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练唱腔,练身段,严于律己,苛于修身,台下十年功练得比谁都要踏实,但当我明白戏台上兜兜转转那满场喝彩,其实还比不过一支烟一杯酒带给我的快感时,我就知道这行里我没法继续待下去了。” 第68页 她揉揉自个儿头髮,轻笑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适合以此为业。都说做一行要爱一行,但我本性就是放肆纵意的,硬要把自己装进戏角规规矩矩的模子里,这也对我太残忍了些。你以为我外公不知道么?他那样顽固的人都放弃了,我还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不过呀,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我现下是还在这圈子里瞎逛,没准后头又找到另外叫我感兴趣的事物了呢——再或者,没准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我外公门前继承了他衣钵呢。” “人这一辈子那么长,能活多自在为什么不活得自在些呢?” 常老头被她的话怔了下,思量了许久,觉得不太好听,但还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最后悻悻然道:“饱汉不知飢汉饿,可说到头,从来没吃饱过的人哪知道被撑死是什么滋味呢。”又道,“得亏了玉浓先生脾气好。” 哈。俞雅回以个高深莫测的笑。戏粉的滤镜,哼,他外公可是越老越暴躁的典型,还脾气好呢,多亏的是他自我安慰能力优良,否则早被她气死了。 事实上俞雅也没准备在江城窝很久,网上那波赫还没出来前,王阑就通知过她说有个片子请她试镜。好莱坞奇幻大制作,超级ip,作者亲自参与改编,顶尖巨头制作方,奥奖大导演,正在筹备中的阵营豪华得不行。俞雅一点都不迷信,毕竟也不是没有打烂一手好牌拍出屎来的大作,但这机会已经够叫人垂涎了。 好莱坞很少是外籍演员能混得出头的地方。由于审美的不同,欧洲圈里再显赫的演员要不还在混小众的独立电影,要不就只能屈居商业片的配角,还不一定能够着机会。而俞雅作为西方人看国内影视圈的标杆,不带她玩很正常,她在欧美圈毕竟没有那么大存在感,带她玩也很正常,瞄准了巨大的华人市场呗。所以她的心态相当轻松。 王阑不止一次抱怨:“心态不要这么好可以不!紧张感呢?拿出点紧张感!能往上爬还是得爬啊,求你睁开眼看看世界!真连好莱坞的尖尖都站上了再随你浪!”没人比她更清楚,俞雅要还是保持着现在这种态度不改,在这圈子里混下去迟早得靠吃老本。 什么叫老本?国内是找不出比她更亮眼更有演技的女星了,毕竟她的起点她的高度她在这几年内得到的成就够叫别人奋斗一辈子了。但这不能说明她是最火的。很简单,没热度没流量。为什么明星都要炒作?话题,话题才能保证你的热度。你总不能每次都出现在盘点类的名单上!家喻户晓并不够,作品再经典也欠些,新鲜度消失无论是谁都会很快被人遗忘。只有死人能凭着老本让人念念不忘,而就算是国际影后也是会过气的! 王阑可以不计较俞雅在国内的吊儿郎当随心所欲,因为她已经混成了个传奇,且这传奇很难被打破,但人总要有点野心不是吗?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还不单是好莱坞,最好让整个欧美世界都为你折服——那才是追求啊! 经纪人同志跟她的老外公一样恨铁不成钢:“在哪混就要有身在哪儿的觉悟!你强,游戏规则你定,你懒,那么就离规则远点,又强又懒……姑奶奶你现在不上不下吊在那惹人厌知道么!刘香年为什么敢整你?资本!她手上有资本!东辰是这个圈内的游戏规则制定者之一!她有这么做的胆量跟底气!姑奶奶喂,你可长点心吧!” 俞雅有钱,或者可以说是相当有钱,但这钱还称不上是资本,而话语权是掌握在那些构成娱乐圈规则的大资本手上。这种资本的具体体现就是娱乐公司跟圈内大佬。 “说来挺遗憾的,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俞雅对这话嗤之以鼻。 * 俞雅终于准备离开江城了,王阑那头谈得差不多觉得机不可失可以定下,提前几天给她们仨定了飞美国的机票。 又能换地方玩儿了小雯表示很开心。 回旅馆休息顺便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出发,听车载收音机说前方路段事故堵车于是绕路,结果换了条路还是龟速,看看地点索性让张胜拐道附近停车场,两人下车去步行街闲逛段时间再说。 一看到路边有卖红糖糍粑的,糯米控小雯的眼睛就挪不开了。挥挥手叫她自便,俞雅就近找了棵树站底下抽菸,墨镜遮阳帽再加化妆术保证王阑站她眼前都要仔细辨别下才敢认。狗仔不喜欢盯她,而她的行事也一直够低调了。 然后小雯排完队买好食物蹦蹦跳跳回来发现她雅姐不见了。 火速打电话联络,张胜接的——俞雅个总不习惯身上揣手机的,照例又把手机丢在了车上。小雯傻乎乎愣了半天,勐一拍大腿:“完了,才一个转眼没看着,估计又‘一去不復返’了!” 而俞雅坐在人家车里,沉默许久,慢吞吞搓了搓手指,虽然指间干干净净的其实没一点菸灰,但刚丢了的烟的手感还留在指腹。随后才摘下帽子墨镜,微微挑眉:“真巧呀。” 那位先生坐在旁边,整齐优雅的正装,蓝眼在昏暗的空间内呈现出深靛的光色。注视她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答她的话语:“……不太巧。” “那就是有备而来?”俞雅的眼瞳里酝出淡淡的笑意,就像漆黑的天幕泛过的柔软的云彩一样,歪着脑袋,停顿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服,“为什么派人盯着我?” 第69页 毫无动作地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臂,他低头看了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道:“抱歉。” 俞雅另一只手托着自己下巴,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道:“你怕我怀孕?” 对方沉默不语。 不是吧,还真猜对了?俞雅都怔了片刻,然后勐地笑开。越笑越开心,捂着脑袋凑过去靠着对方肩闷笑。既然这么怕,当时怎么也就失控了?王阑一直喋喋不休的点也在这里——别说安全期没那么容易中奖,王阑非逼着她吃的紧急避孕药也不是假的,为什么他还会紧张?俞雅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然后一不小心就想多了。 先前她就觉得蓉皇的“死”挺有猫腻的,而且这里面大概也牵扯到未婚先孕的问题。还别说,梨园这个行当的一直不兴与行外人结亲,更不用说嫁与西方人了。当年名声偌大的蓉皇找一个外国男朋友都是难以想像的,更别提还未婚生下个孩子……唔,脑洞一开就收不住。他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身世?或者说别人耿耿于怀他的身世?所以才没人在他面前提他的母亲?再或者说,他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场意外,所以他会担心她会意外怀孕? 这里面的因由很复杂啊。 俞雅抬起头,因为笑得太用力,眼睛都是水盈盈的。 “如果真怀上了,可怎么办呢?”她的声音轻柔又婉转,带着悠长的尾音,微微上翘的眼角勾着绵软的惑意,眸底流转的喜爱毫无掩饰,所以才显得那般鲜明,“哎呀,要怎么办呢?” 程先生望着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又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慢慢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又干燥,掌心有微微粗糙的茧痕。 俞雅笑着笑着,又把脸凑上去了……靠着他的肩膀,容色既嘆息又幽缓:“你要是不出现便好了……你在我的视野之外,我就想不到你——可你来了,我便捨不得了。” * 还是上回的老宅,看来是他住惯的地方。 吃饭,散步,赏景,聊天,然后又滚上了床。 俞雅从情潮间隙模模煳煳抓回点思绪的时候想到,这回倒是做好保护措施了,王阑大概没什么话说了。然后抱着这个人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对方的肩窝,理智全无。 意识清醒些许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到对方紧紧抱着她,轻柔地摩挲着她散在身下的头髮,见她挣扎着睁开眼,低头将嘴唇烙在她的眉心。 俞雅懒洋洋一动都不想动。在撞见这个人前从没觉得连别人身上的汗水味都那么好闻。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声音低沉又缓慢。 俞雅闷声笑起来,调侃:“杀人放火?” 对方竟然为此认真沉默了片刻:“如果有必要的话。” 真是坦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大概看对方哪里都可爱。她蹭蹭脸,伸手抱住他的腰:“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嵴背,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到自己身上,像抚摸着一个孩子。 俞雅思考好一会儿没见他回答,就自己猜了:“之前担心我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想娶我?”她勾起嘴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是怀孕,就把孩子生下来?可你又很犹豫……你犹豫的原因是你自己的身份,还是……你的母亲?” 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抱歉。” “都有。”道完歉慢慢开口,“我怕……宿命重演。” 修长的手指抚摩着她的后脑勺,停顿的时间很长,虽然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母亲死在手术台上,产后大出血。很小的机率……可还是没逃过。”他又停顿了一下,“她遇到了不该遇见的人,然后又有了我。所有人都不期待我的降生,只有她固执地留住了这个孩子。她把我带来了……她走了。” 有时候一幕幕看着戏台上上演的悲欢离合,他都会想像,当年他的母亲是怎样在这里游离,又是何等的光彩。热闹散场,红颜消逝,他也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无奈。 原来如此。俞雅那些没猜测完全的脑洞全都给补全了。 在最鼎盛的时期这样死去,还是谈不上名誉的死法,真相除了叫人感慨一句红颜薄命还能有什么话? 她一点睡意都找不出来了,眨巴了下眼睛,摸摸对方腰窝,瞬间感觉他腰间的肌肉一下子绷紧:“我也是不该遇见的人吗?” 他低低道:“……我甘之如饴。” 也就是说,还是喽? 彼此的感觉大概都是一样的,撞上一个人,即使清晰地知晓你不该靠近,可你控制不住自己。你掌控不了自己的心——当那个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的心就属于他了。 宿命?当年程锦蓉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可谁能说她就后悔了呢。 “其实我觉得,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劫。”俞雅笑道,“我顺风顺水太久了,它就有点看不惯,所以让我见到了你。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该离你远一些,可偏生就这么撞见了。”她微微嘆息,“你说过见过我好几回……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第70页 “不。台上台下我还分得清楚。”他平静道,“当你的双眼真正注视到我的时候,我才觉得……”在劫难逃。 “真是场灾难啊。”俞雅这么评价,然后还是笑,“可惜我一点都不想抗拒。” 悄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外间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一遍来完后又来了一遍。然后是第三遍。俞雅忽然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她还没来得急坐起来,身边的人已经起身,随意扯了件衣服穿上,去隔壁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停顿片刻,拿着它进里屋递给俞雅。 她看了眼号码就有摔手机的冲动。第四遍的时候无奈接通:“餵。” 线路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是咆哮:“姑奶奶!几点了啊!几点了啊!你鬼混完好回去了!” 王阑没等她回答就像挺机关枪一样扫个没完:“小雯说你又失踪我就知道哪里不对!提前交代一声会死的么!幸好这号码上次存着没删——找到你容易么我!就知道跟野男人鬼混,正儿八经谈个恋爱能怎么着你!明早还要赶飞机知道不,麻熘的,快给我!滚!回!去!” 俞雅:“……” “餵?喂!还磨蹭什么,快走!让野男人把你送回去!” 第27章 影圈一姐10 俞雅坐在床沿上伸了个懒腰, 抬头笑道:“我要走啦。” 精緻的脸蛋,饱满的胸脯,曼婉腰肢、笔直修长的大腿,全身上下无一不美。骨骼血肉,气质灵魂,老天爷对她的厚爱简直毫无保留, 所以才会叫这样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这世上。 他看了她好久, 弯下腰吻了吻她的额, 然后揽手用力, 将她整个人都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衣柜里放着好几套时兴的装扮, 屏风后还多了个梳妆檯, 上面各式的首饰与化妆品齐备。俞雅打开首饰匣看了眼, 新的旧的半新不旧的都有,她拿起一枚宝石发卡, 老式的手艺, 合上匣子时眸中就有了笑意:“准备得这么好……要是我不再来了怎么办?” 那位先生靠在一边垂眸凝望着她, 没有说话, 只是伸手轻撩起盘绕在她锁骨上的一缕头髮,慢慢将它拨到后面, 动作缱绻而缠绵,甚至有些恋恋不捨。俞雅看得分明, 当你喜爱一件事物到极致,唯恐伤害到它而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时候的眼神,大概就是这样的。 程先生亲自开车送她到旅馆。俞雅戴上自己的帽子, 要下车前回头望了眼——还有再见的机会吗?——某个瞬间,俞雅甚至想脱口而出这么句话,但话语在嘴边流连了片刻还是渐趋消弭,有太多的因素阻止她跨出这一步,到底只是微微一笑,转过头安静地打开了车门。 小雯就守在大厅里,因为时间太晚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俞雅站到她面前才勐然惊醒。下一秒,火速蹦起闪身奔向门外,眼巴巴的眼神在望见厅堂外空荡荡的门廊时一下子又熄灭了,怏怏跑回来:“那么神秘……都不让见一眼的啊!” 俞雅慢慢挑起眉梢。 小雯立刻讨好道:“姐!累不累啊姐!咱洗洗快睡吧姐——明个还要早起赶飞机呢~” 回房。三室一厅的大套间,张胜还没睡又很无聊,拖了箱啤酒一边对瓶吹一边看午夜档。见人回来头也不抬给了个眼神就当打过招唿了。俞雅进房脱衣服泡澡。没泡太久,出来发现小雯在研究她裙子上的刺绣:“雅姐,这手艺很老哦,哪个地儿的绣技?看着不像是南方的啊?” 俞雅瞥了眼:“是京绣。” “哦~”小雯这声一波三折,说不尽的意味深长,“九城呀~” “好睡了。”铁石心肠的俞雅一点都不为所动。 小雯看她躺下挺无奈,只好帮忙关了灯合上门,跑出去在客厅踱来踱去,又兴奋又苦恼。蠢蠢欲动的八卦欲搅得她格外清醒:“我觉得,没准这个‘野男人’是故人来着,不然干柴烈火也不至于烧得这么热烈这么迅速!可是想想又不对啊,要真有旧情那怎就多年来毫无苗头?”俞雅爱憎分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自己做的事也从来不屑掩饰什么,没进娱乐圈前的人生轨迹就清晰得很,进圈后小雯贴那么紧也没发现什么……真是有够纳闷的。 张胜完全无视她发疯。 俞雅睡下也不过两个小时,光怪陆离的梦里并不能准确分辨出什么熟悉的事物,只是觉得心头郁积的情感沉压压的,醒来头痛欲裂。她去洗手间搓了把脸,打算出去喝点酒。拉开门竟然还看到张胜躺沙发上目光炯炯看电视。 “……你这是睡过了还是没睡过?”俞雅拉开酒柜。 张胜木然抬头看看壁钟:“睡过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吧。” 成,知道你厉害。俞雅拿杯子坐到沙发另一侧,抚抚额头感觉神经绷紧还是不太舒服。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电视。俞雅忽然道:“那些人出身东南亚,才是你之前敏感的原因?”张胜误以为盯着她的人是仇人,说明大概两者确实有什么相似之处。 张胜思维还很清晰,闻言立马就反应过来:“有些像……”他沉默片刻,“那块地域华人势力团体的作风其实都挺类似的,虽然没怎么查,不过我倾向于这么认为。” 第71页 俞雅垂眸思考了下,一时没有开口。 张胜回头看她一眼,娃娃脸上稍微浮现出些纠结:“这个……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找人帮你查查?水稍微有点深,毕竟如果有这么一股势力盘踞在那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不属于我已知的……那么只能猜是欧洲或者美洲那边的团体,他们在东南亚并没有开展什么业务,只是为了在国内行走方便所以吸纳的人,当然,比起临时吸纳的打手,我觉得更像是从小培养的……要查吗?” “不必了。”俞雅摇摇头果断拒绝,“以后大概也没什么交集了。” 张胜木然道:“哦。” 俞雅仰头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完,揉揉脸回房强迫自己再去睡会儿。 * 美国之行挺顺利的。 王阑一直极为欣赏俞雅一点,在工作面前她会表现得相当认真。而她一旦认真起来,那基本没有什么人能逃脱得了她的魅力。老少皆宜,男女通杀。有时候真不想承认,她身上就像笼罩着老天爷给的魅力与幸运光环,只要靠近的人就控制不了顺从她的一切意愿。 “你可以回去继续浪了,电影筹备完全还需要一段时间,注意进组前别给我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么蛾子——好吧这应该是我的职责,你那死德性要是能改也不叫死德性了。”签完合约的王阑挺高兴的,心情一好话还更多,“不过还是给我少抽点菸少喝点酒,知道你天生丽质也别浪费了老天爷给你的本钱……对了,这次应有的宣传该尽的义务推不了,就是有炒作也稍微配合些——我会帮你看着尺度的——就算刷脸当花瓶也得给我漂漂亮亮把脸刷足了!” 俞雅左耳进右耳出整个人光明正大神游。 王阑翻翻自己日志,忽然看到点感兴趣的:“姑奶奶啊,今年的红河慈善夜又要开趴了,邀请函已经寄到,反正以你的身价不想去也得去,我去准备礼服顺便联繫设计团队。” 俞雅兴致缺缺:“只到钱不到人可以么?” 王阑眼睛一瞪,恶狠狠道:“常导的禁毒短篇离宣传还早着呢,再不找点正面的存在感,我真怕你因为不说话被硬生生钉死在某些的耻辱柱上。就算你不在乎粉丝我也不想看到到处上蹿下跳的黑子。去!必须去!还得是闪瞎人狗眼的那种出场!” 俞雅无所谓:“随你的便。” 俞雅对时尚这种东西不太敏感,她的品味一直是偏古典雅致的类型。丝绸,刺绣,锦缎,旗袍,都是她会喜欢的事物。早年无论是正装还是私服,一直都是做惯的老裁缝手工定制,贵精不贵量,后来进了娱乐圈,无论如何公众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偶尔也得换个跟场合更搭的风格,现在她的设计师跟穿搭团队全是王阑给她配齐的,当然由于她红毯走得相当少,只要出现都是绝对吸睛的画面——上赶着来贊助服饰的品牌一不小心都能打起来。 小雯挂掉王阑的电话,蹦蹦跳跳跑过来跑到泳池边:“姐!姐!周影帝邀你一起走红毯呦。”她捧着脸笑眯眯道,“阑姐说这次你肯定也会拒绝的,所以想也不想把那边回掉了。” 俞雅正扶着泳池壁休息,顺手往后捋了捋头髮上的水珠,闻言瞥了她一眼:“哦。” 水蒙蒙的眼角自然而然勾着无限的优柔与魅惑,这一眼看的小雯心口正中了一箭,她看着自家姐哪都完美无缺哪都风华绝代:“不行了,心要爆开了。” 俞雅转身,脚在池壁上轻轻一蹬,整个人如鱼般穿梭出去,小雯眼睛眨也不眨看她游了个来回,尤其是最后手搭在池边窜出水面的动作,简直心神摇曳头晕目眩。 迷妹已经深陷在自己的思维中不可自拔。俞雅只好自己爬出泳池拿干毛巾。 每天的运动量都颇大,所以维持正常饮食的她其实应该养成的是健美型的身材,该有的线条倒是都有了,但老天爷就是偏爱她,除了叫她吃不胖以外,也叫她一直维持着优美瘦削的体型,既有力量又不健硕,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对此小雯的解释是,大概老天爷造俞雅的时候就是精雕细琢含辛茹苦,造她们的时候就随便甩坨泥粗制滥造。自认穷逼的王阑强调,但至少老天让小雯投了个好胎。豪门千金小雯哑口无言。 红河慈善夜是红河基金髮起并创办的一个盛会,在每年秋季举办,为期三日,面向全社会,邀请的嘉宾以娱乐时尚圈与金融商业圈为主,拥有目前国内最大型最具代表性与影响力的慈善项目。娱乐圈中的受邀者,无一不是顶尖一线巨星。就算蹭上来的,也是一线与准一线。而俞雅对慈善一直比较热衷,慈善夜也是她唯一不会缺席逃票乖乖出场站街到结束的场合。 王阑给俞雅至少准备了三套造型,最后又陷入艰难的取捨中爬不出来。对于俞雅来说,讲风格什么的已经没必要了,怎样都是美,美出新意跟独到才是重中之重。头疼之余,眼睛偷咪咪瞄准了小雯的微博号公众号——这丫的粉丝量已经快赶上很多一二线明星了!知道这是由于俞雅自己不玩社交网络,因而大批粉丝都涌入助理的号,所以王阑才更心痛。 “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王阑拿了小雯帐号,把俞雅造型的抽象概念图给放了上去,一方面是看看公众的反应,以确定哪种更受欢迎,然后在这基础上再作修改,一方面也是把半遮半露的消息透露出去,免得被人撞衫了。毕竟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能立在那个檯面上的全是顶级巨星,绝不会想不开跟人撞衫,被人比个高低上下哪挂得住脸。 第72页 这个举动一下子引爆了网络。慈善夜在各界的造势已经开始了,俞雅的入场显然是热油锅里炸进的水花,整个儿带动起声势。慈善夜三天三夜,一般会准备三个项目,早几年这些项目募集的资金已经过亿,这些年一直还在涨,吸引眼球也是难免。 小雯天天刷微博看戏精们上蹿下跳:“嘿,现在就么蛾子满天飞了,真到走红毯的时候还不知道撕成什么样子呢。”她笑眯眯道,“这年头不但有塑料姐妹花,还有塑料兄弟情——男星们抢风头也能抢得这样惨烈,简直都不把自己咖位当一回事了。” 世界一流的品牌,顶级时尚杂志,超品的优良代言,得以在慈善夜进场的哪一个都是叫人垂涎的好资源,就算是一线明星也会不惜争破头皮。各种争奇斗艳的绝招狠招奇招出得一个比一个顺熘,叫围观吃瓜群众瞪直双眼大唿过瘾。 相较于娱乐圈的风起云涌山雨欲来,金融界商圈就要平稳的多,资本与底气这种东西放在公众面前就是相应的逼格,明星说一句话与资本家说一句话带来的效应是完全不同的。但无论如何,捧高踩低是人之通病,到底哪个高哪个低就够撕逼一场了,慈善夜将收入最高却截然不同的两波群体合在一起,相互之间的碰撞与区别也是一大吸睛的亮点。 “红河玩这么过火,却始终没翻船——这年头果然只有钱是老大啊。”小雯感慨道。 王阑翻白眼:“你爹你哥都受邀,今年你哥确定会出场,不好好端起你千金小姐的架子走红毯,还想蹭着助理身份从后台熘进去?” “别啊!”小雯不假思索,“那边哪有撕逼好玩!” 王阑:“……是你自己说的,商圈明枪暗箭口蜜腹剑也很好玩。” 小雯吐舌头做鬼脸:“那也不能阻止我认真舔我姐!” “舔你姐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小雯双手抱胸,挑眉的样子极有俞雅的神-韵:“哎呀,阑姐你不懂,我得拿我的身份给我姐踮脚呀,总有些不长眼睛的要撞上来,我怎么能让我姐脏了手!” 小雯耸耸肩,“不管怎么说,红河将两个圈子这么明晃晃摆在一起,巨大的利益就跟照妖镜一样,把什么鬼姿态都照得原形毕露——舆论对明星与商界成功人士的宽容程度是天差地别的——我不为我姐举个旗子,去跟那些渣渣虚与委蛇干什么!” 就像现在仍旧有很多人把明星叫做是卖笑的戏子一样,这种看轻既带着对他们收益的嫉妒又带着对这个行业的蔑视。娱乐娱乐,从本质上就不是必需品,自然不能让群众对之多加尊重。就算是粉丝群体,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的态度也比比皆是,能说错吗?从粉丝口袋里掏钱就可以,按着粉丝的心愿维持形象就不行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舆论喜欢将自己的意志强行加诸到明星身上,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小雯的身份在两边圈子其实都并不是秘密,很多人不理解堂堂豪门千金俯首低腰给人做个小助理的因由,只有她心里很清楚,没有俞雅她也就是个混吃等死讨人嫌的富二代而已,哪像现在,她做公益,做慈善,看过不同地方的风景,见过不同的人与民风,找过常人难以想像的刺激,寻过电视剧也无法演绎的浪漫——俞雅眼中的世界跟别人是不同的,这是一片何其广阔瑰丽的天地,而她是多么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愿意引领她前进的人。 于是就算有人在背后用贬低嘲弄的口吻说她就是个被偶像沖昏了头脑的迷妹,她也不在意。并不否认啊,讲真这就是事实。她简直被她姐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给她做踏脚石。然而俞雅并不需要啊。 论金钱势力,她有专门的理财代理,但小雯老怀疑,她的水平或许比她重金聘用的代理人更高来着;论身份地位,还别说,只要是知情的就没什么人敢看轻她,不单单她在娱乐圈与戏剧界的身家,而是她背后的靠山,她素来跟外家走得近,但并不意味着她父家就没人了,连小雯都是跟了她很久才发现她父亲的家族跟姻亲竟然是都军政高层……母亲英年早逝,父亲再娶生子,俞雅打小与外家一起生活,提起父家来语气都淡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受宠……事实上小雯见过那位,在女儿面前姿态放得何其低,以他的身份来说压根是天方夜谭好么。 “你姐就是明星里面那朵奇葩。”经纪人同志如此评价。 小雯也就耸耸肩:“可不是么!” 王阑别的一概不担心,毕竟心里很清楚俞雅有多懒,要闹么蛾子也要她闹得起来啊!忧着的是有人想不开要来碰她瓷!以往慈善夜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虽然没飘起多少浪花,但真放在眼前了也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更何况,不知为何她老觉得有些提心弔胆的…… 现在的俞雅已经在脱离自己认知的框框了,但某种角度说来,又像是没有。毕竟她本来就是那么肆意妄为坦然无惧的人来着。王阑既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感到忧虑,又有种莫名的欣慰。至少她瞧上去比以往要鲜活得多。 嘁,简直有操不够的心! 第28章 影圈一姐11 各种剧情火爆的撕逼大戏将气氛炒得火热, 整个社会对红河慈善夜这个项目的热情与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当然红河玩这手不是不被人诟病的,多得是人认为它就是在砸慈善的招牌,把这么一项堪称是道德与伟大的事业搞得像这般乌烟瘴气。 第73页 对此红河老总嗤之以鼻。他认为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道德伟大全是没用的面子货。 这位大亨出生微薄家境贫寒,年轻时受尽坎坷曲折,苦难的命运叫他相继失去父母妻儿, 人过中年才得到际遇一飞沖天。他没有再娶也没有子女, 毫无享受之心也不存在早日退休安享晚年之类的念头, 人生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绷直了脑神经想怎么赚钱以及建学校与医院、养孤儿收容妇女老人。这位金融大亨出了名的性情古怪喜怒无常, 言谈刻薄脾气死烂, 吝啬自负压榨员工忘恩负义毫无人情味等等占了个全, 但偏偏确实是位货真价实的实业慈善家。 不说别的, 当初红河高层员工因为不堪工作压力跳楼自杀的事件,就给这位老总的形象蒙上了一层难抹去的阴影。危机公关鞠躬道歉赔偿送礼探望补偿一连串套路都准备好了, 结果他这位老总直接拆台——直面媒体讲红河不会亏待任何作出贡献的员工, 但付出才有回报, 如果承受不了工作压力为什么不请求调职到轻松的岗位?再不济也可以直接辞职。自杀这种举动只是懦弱者与自私者的作为。在这个层面上, 红河宁可只要精英,也不需要连压力都无法承担的员工。很好, 舆论瞬间爆炸,各界谴责如雪花般飞向红河——那段时间红河企业形象甚至跌至最低谷。 讲真, 话糙理不糙,在商圈在职场讲人情没用,没有铁人意志没有钢筋身躯不用指望着往上爬, 但社会就是谁弱同情谁就是鄙视有钱人,红河老总迅速被戴上诸如吸血鬼、没人性等帽子。按理说,有这么一位堪称公众鄙视的老总,红河基金不垮都难,但偏偏,这公司蒸蒸日上,发展前途甚至是良好。 大部分人骂归骂,自己的钱放哪个口袋里更安全更有效益他们还是知道的。而且想做慈善的人不少,很多情况下是现实条件限制了这些人付出。怎么相信钱是用到实质上,而不是被贪污挥霍了?怎么相信得到救助的人是好人,或者正走在向善道路上的人?大部分人都情愿自己帮助的人是真正的可怜人,是好人,是前途光明的人。 现在连正统官方的公益项目都会人质疑,更别提企业与私人型的公益了——但是红河慈善能得到社会的认可。他们所作的每一件事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有足够的透明度,他们所作的实业在慈善上所付出的心血,取得了公众的尊敬。这点实在太过难得,所以连红河老总性格处事上的瑕疵都没办法遮掩住红河慈善的闪光点。 这个人真的不在乎用什么方式达成目的,光明正大炒话题拖人下水,就是不要面子要里子的典型。无论被邀请者是想要攫取更多的利益,还是确实想做点善事,他皆来者不拒,平台给你你要闹什么么蛾子他都不管,他只在乎收到多少钱。反正红河慈善夜的招牌不会倒,只要他多活过一年这个项目就会多开一次,它的实质也明明白白袒露放给全社会看了,不管旁人态度怎样,有社会的关注度,善者的慷慨解囊——每年筹集的善款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俞雅跟这位老总喝过茶吃过饭,知道这位其实就是个狂热偏执的老小孩。没有媒体渲染的那么糟糕粗鄙,反而极有原则极具人格魅力。他出身不好,受过的教育程度也不高,但经历命运的人间炼狱所锻造出来的真知灼见与独到眼光却很为他加分,冷酷的性情与不动摇的意志也很具代表性,否则也没有能力掌控这么大一个基金管理公司。 做慈善不是甩手掌柜,不是丢了钱就一了百了的事。俞雅这边跟过他一个西部工程,造路建桥修小学立医务所这些都是次要的,拉投资找项目帮助当地开发经济更是无偿的,红河的考察队在全国找寻合适的最需要帮助的地方,每年在这些工程中投入的人力物力资金不尽其数,俞雅跟完那个工程已经觉得精疲力竭,所以更加佩服红河老总老当益壮十年如一日顽固且执着的付出。 “所以这就是你愿意帮红河唱慈善主题曲的原因?”王阑面无表情道。 多大的噱头啊!多大啊!她家姑奶奶就直接奉献了自己的首唱!还是无偿的!麻蛋,红河不要脸地将国际影后为爱献声当成了宣传重点,为数不多的观众门票直接被炒到天价不说,还紧急制作起打赏系统准备届时与直播一起开放,虽说都是为筹集善款,但这位赶着趟上去给人做工具还是叫经纪人同志很不爽。 俞雅懒得理她。还是小雯见王阑脸色不好,连忙举手打圆场:“很简单的口水歌,唱起来不难哦,随便练练就能上台啦~” “我管它难不难!”王阑眼睛一蹬,“现在是在纠结这个吗?” 小雯摸摸鼻子:“反正已经答应了,阑姐你又不能拆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王阑当然不会拆俞雅的台,她就是觉得很气闷:“老东西花样越来越多了!”事实证明,到慈善夜开场之后,她们才知道,红河的花样还能更多。 在小雯的微博上,留言已经呈爆炸趋势了。这几天俞雅的热度压根就没下去过。 本来之前沸沸腾腾的一波赫就没完全过去,现在又来这一轮,闹腾程度堪比热锅烹油,直接压过所有鸡飞狗跳的风头。小雯被这股子热情淹没,目不暇接,分-身乏术,头疼欲裂,懊恼抓狂,最后乖乖把手机关机,脸上呈现出佛系坦荡随缘的表情。 第74页 “我不看了。”小雯平静道,“爱说说啥,爱咋咋地。” 还是别没事找事了吧。就她这性子,遇到同好忍不住贊一声好眼光,遇到黑子忍不住跟人家对喷,可现在上窜下跳的全是人,砍不完的人头,怼不完的喷子,她战斗力有限,虽然是她主场,但……还是乖一点好了。 俞雅被圈内相熟的朋友叫去喝酒吃饭了。对于懒得交际到她这般地步的,一般的局十有八-九见不到人,不过倘若是某些订座困难口味又出众的餐馆,她也不会吝惜赏光。 某个私房菜馆,俞雅目不旁视盯着面前热腾腾的豆腐羊肉锅子,包厢人不多,挨个儿过来跟她合照蹭完热度,心满意足坐下准备啃黄瓜。 “所以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吃不胖的人存在!这是逆天知道么!逆天!快来道雷噼了她!”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俞雅是众人羡慕嫉妒恨的中心。跟她能混到一起去的,当然不可能是扭捏矫情之人,表里不一端着温柔纯美人设私下抠脚粗犷的小妖精倒有几个。这年头不靠包装不靠炒作,能专心致志拍戏的演员脚踏实地唱歌的歌手并不多。 马上慈善夜拼命,礼服要多贴身就有多贴身,这时候最是要克制忍耐——吃根肉丝都能让人负罪感爆棚,更别提这满满一桌特色美味。看到俞雅这么胡吃海喝毫不忌口……麻蛋,能气死人。 坐俞雅旁边的那位倒了杯绿茶递过去:“少吃点辣子,脸上要爆出颗痘,信不信阑姐跟找你拼命?” 俞雅放下筷子,摸摸有些出汗的后颈,懒洋洋抻了抻手臂:“她不敢。” “卧槽!要不要这么讨人嫌啊!” 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知人知面知心,侃起天来很容易放飞自我,这年头不仅女星穷凶极恶追求身材,男星也得努力管住嘴巴。于是一桌就看俞雅在动筷,其余人七嘴八舌讲八卦。 “……快别提了,我这几天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能出来透口气!”讲话的人是个出名的女打星,非科班,武替出身,一路跌打滚爬到的一线,为人仗义且大气,朋友不多但都是知心之交,“我妈大半夜打电话给我知道么——当时我还在塞北那臭旮旯地方拍戏,接到电话整个人吓到魂都没了,假都来不及请连夜赶回去——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爹病了?” “呸!”她毫不客气唾一口。边上立马伸出四五只手狠拍说话的人脑袋,这人也自知失言,怎么好咒人家父母,连忙讪笑,“开玩笑,别在意,别在意。” 没想到这位竟然大嘆:“要这么简单就好了!” 爹生病还是好事?一桌的人都好奇抬头看过去了。 她大吐苦水:“我哥带女朋友回家!我妈这几年催婚催得我都不敢回家,这回我哥无私奉献,一把年纪终于肯交女朋友了,本来是件很好的事吧!可人到我家,还带了她的罗纳威知道么!超大超凶的一只狗,到我家一个照面就把我家小花给咬死了! ”她的表情难以形容,“我妈当场就晕了好么——小花虽然是只烂大街的土狗,但那是我爸捡回来的!捡回来没多久我爸就查出胃癌晚期……所以我妈这些年一直把小花当心灵寄託一样供着,养得比儿子女儿还精细。她醒过来就吵着闹着让那罗纳威偿命,我哥当然要拦,她也没逼我哥跟他女朋友分手——她直接把我哥跟他女朋友扫地出门,然后非要跟我哥断绝母子关系!” 一桌子都被她妈惊到了。 有人小心翼翼问:“那后来呢?” “现在还僵着呢。我妈这是把我哥都迁怒上了。我哥都在门口跪两天了,他女朋友脾气也是挺硬的,跟我哥吵了一架带狗走了——现在什么情况我都摸不出来,我妈整天哭狗哭我爹顺带骂我哥——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而且我能说什么呢!” 这些人就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谈着谈着意见分为两波,一波觉得母子没有隔夜仇,叫他哥伏低做小夹尾巴做人,顺便,他女朋友肯定进不了他家门了趁早分,一波觉得儿子哪有狗重要啊,狗跟老母亲相依为命,儿子一年到头看不到几次还帮媳妇,她妈这么个性子估计没那么好搞定,顺便还得小心下她妈会不会走极端…… 谈到后来众人都仰天长嘆。别以为明星就没有家长里短的事了,逼婚催娃起来全天下爹妈都是一个样,工作忙昏头的时候还要顾及着家里心灵脆弱胡搅蛮缠的几老,要多悽惨有多悽惨。工作需要有时候还得炒绯闻玩人设,家里面还一惊一乍的当了真,能把你逼疯。 “呵呵,是我赚的钱不够多,还是我活得不够潇洒?非要我去结婚生娃!” “快别聊这个话题,我还没玩够呢!” “这圈子里的爱情有多少保质期?结了还不是照样离!”说话的是位上演过轰轰烈烈离婚大戏的超一线,视后影后也拿了不少,人到中年依然妖娆美艷,但男人就是要出轨偷腥有什么办法,她表情吃了死苍蝇似的嫌恶,“你以为你找到了灵魂伴侣,其实全他妈是戏精。” 然后终于有人提到周影帝了。 “喂喂喂,雅姐啊,东辰那位的事你知道了么?” 第75页 “要死啊!这个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俞雅面前摆着个超大份的芭菲,“老周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位追求者,私下表示同情又有何妨?” 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想笑又觉得不能笑,想嘆息吧,又没什么好嘆的。 “不过,雅姐,你真忍了啊?” 那波赫刚出来的时候确实很多人都看的云里雾里摸不透。因为没什么实料,平息得很快,但造谣又不用成本,总有些谣言会被蠢货相信,总有些污水一时难以洗干净。后来才有小道消息出来,说是东辰的刘香年想搞俞雅——导-火索就是周奕君。 “讲真,周影帝真是个不错的对象了,雅姐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俞雅挑眉:“免了。” * 慈善夜的红毯全程直播。 俞雅是压轴。以往她从不争这个名头,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入场——当然也没人敢叫她排队——不单是因为她懒,每回压轴都有么蛾子她懒得看,也是她这种咖位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些来证明了,但这次红河打定了主意要把利益最大化,该炒的热度已经炒上去了,不需要玩塑料情撕逼那些么蛾子弄得鸡飞狗跳,既然俞雅那么配合自然要物尽其用。 名单后面的人一看坐镇的是这位,得了,争不过且压不过,与其被灭了所有艷光,还是趁早走掉比较好。事实上当她从红毯那端缓缓走来的时候,现场有很长时间里鸦雀无声。 安保清场,留出独立的拍摄空间,所有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这位,那瞬间别说是在场的摄像师了,正盯着官方直播镜头的人也是头皮发麻,吶吶无言。 绸缎黑裙,剪裁利落,极有质感,身体的曲线在这样柔软的面料包裹下丝毫都显露分明,优雅曼绾到极致的身段极具美感,乌黑的长髮高高盘起,妆很淡——或者说那张脸蛋就算不施粉黛已然动人至深,何须浓妆艷抹多加修饰。 女人年过三十无论是皮肤还是身材都会开始走下坡路,无论再精细的保养还是再高科技的手段,也只能延缓衰老的速率,而不是将时光无情加诸的影响抹除,但这世上就是有人如此被厚爱,青春定格,容颜不老,那美色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在与日俱增。 “简直是欺负人……”再没有比摄像师自己的镜头里更能比对出俞雅与其他人的区别。 红色的背景中开出一朵冰冷又浓艷的毒玫瑰。之前也算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看着各有各的特典各有各的美态,然而这么一个人压轴一出,那所有开过的鲜花就皆黯然失色。 小雯在内场使劲刷新自己手机页面,甩了好几下没把画面甩出来,反而直接黑屏了:“……直播爆了。”她抠抠脸蛋很无语,“讲点道理。红河你可是要干大事的,换个质量好点的伺服器能怎样!” 果断把手机塞回口袋,去门口等着她雅姐进来。 接下去就是一系列老套路了。开场曲调动气氛,红河官方新闻发言人携手慈善代言人——竟然是周奕君周大影帝,小雯眼睛都要爆出来了——公开此次慈善夜诸项目,接着场内交流访谈大佬,随后由主持人开始第一轮拍卖会。 小雯本来在后台等着唱完歌的俞雅换妆,舞台妆比较特殊,而俞雅其余镜头里的妆容比较偏向日常。她正捧着脸美滋滋舔她雅姐穿着红裙的模样,听到周奕君声音响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抖:“什么?什么?他什么时候变成红河的慈善代言人了?” 红河竟然还保留着这么个噱头?都没提前透露一点风声? 小雯本来还是挺喜欢周奕君的——可打从知道她雅姐的麻烦就是来自他之后,就算清楚他挺无辜的,也觉得应当敬而远之了。偏偏近来这人老在眼前耳边刷屏……更烦了。 小雯连忙抬头看俞雅。她雅姐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椅子上正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小雯觉得自己有很多的疑问亟待解惑,但她两眼都盯在面前人高开叉的裙摆露出的那截白皙润滑的大腿上,一时半会拔不出来。 第29章 影圈一姐12 拍卖品由在场明星与名流捐赠, 但红河慈善夜有个特别的规矩,本人不得拍自己所捐赠的物品,于是一不小心就尴尬了——赠品会有流拍的风险。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爱面子的,哪个人能承受得起这种无声的奚落?于是背地里各种交锋谋划乃至交易都很有看点。 红河向来搞事不怕麻烦多。一来被邀请者聚集的是一波收入最高的群体,无论如何能募集的资金都不会少,二来线上的捐赠与打赏也是大头, 拍卖现场全程即时直播没有延迟, 哪有比这个光鲜的群体中产生的各种热闹更能吸引观众眼球的呢。红河用俞雅唱这届的慈善主题曲引爆热度, 再用周奕君作为慈善代言人参与拍卖会主持……拿最顶尖的巨星这么站台, 也算是够不折手段了。 小雯挨着坐在俞雅身边。内场连王阑都进不来, 但小雯拜她的身份所赐, 毫不费劲就蹭进来了, 叫她又一次感慨这年头有个重量级老爹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呀。 当然她对拍卖什么东西其实并不敢兴趣。第一轮拍卖只是些开胃菜。红河将所有拍品都按估价分好了级,然后在不同的级别中抽出相应的拍品组成整场, 慈善夜为期三日, 按照一直以来不成文的潜规则, 最后一场才是精华所在。一般出现的大多是衣物包包等奢侈品或者化妆品, 偶尔也会出现几个珍贵的限量版,还有些书法绘画或者陶瓷等手工艺品, 或者玉器金器等本身就有价值的首饰物品,中场时某位房地产大佬捐赠的一栋小别墅出场时倒是带来不少亮点, 其余就大概维持在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好谁都别闹么蛾子的氛围中有条不紊进行着。 第76页 俞雅本来就是花钱来的,但看遍全场还真没什么中意的东西,最后也就意思意思拍了个和田玉的平安扣以及一把黑檀木白摺扇, 打算明天再看。倒是小雯扫了好几样东西,尤其那顶凤头金冠——虽然是剧组道具,但这玩意儿还真是纯金手工制作,无论是艺术性还是本身价值都颇高,更别说还是小雯挺喜欢的一个电视剧角色所有——差点跟人争起来。 拍卖会中场休息,一个自助形式的小酒会。给场内僵坐大半晚的名流大佬起身放松放松言谈交际的机会,顺便也给某些为了维持身材飢肠辘辘的明星一点沾食物的机会……当然有没有明星领情那就不一定了,毕竟直播的摄像头可不会停止运行。 王阑窜走了,俞雅懒得跟人交际,等在自助区边上看小雯开开心心拿了一满盘的食物,拐到二楼,一连路过好几个休息室门口都挂了牌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空的准备推门,门就从里面开了,手里拿着请勿打扰牌子的助理刚要走出来,正面看到她,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里也有人了?”小雯毫不忌讳,大喇喇探进个脑袋,然后跟几张熟悉的面孔对上眼。 面面相觑,两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背着直播器设备的摄像师对热点多敏感啊,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将镜头对准了俞雅,周奕君看了眼疯狂跳动起来已经近乎刷屏的弹幕,沉默了两秒扶额笑起来,慢吞吞从沙发上起身:“所以……要不要进来坐坐?” 俞雅嘴上还叼了根烟——很显然,无聊了所以想找个地方抽菸。闻言也没什么表情,面不改色把烟从唇边拿下来,微微挑眉:“老周你可真敬业。” 她扫一眼就明白了在搞什么名堂。直播是跟着周奕君走的,一套电视直播留在了楼下大厅,另一套是网络直播,主人公在哪自然就跟到哪。红河真是物尽其用,连休息时间都不放过。 小雯回头看了眼,知道她雅姐自在惯了估计并不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果然抬腿往里迈了,连忙跟上。周奕君的助理眼疾手快挂上牌子关门。 休息室围着茶几的两列都是长沙发,一张上面放置了各式器具,小雯不讲究,屁股挪了挪在这沙发角落坐下了,抱着一大盘食物抬头,正瞧见茶几上的显示屏刷过一片片的字幕,全是在喊雯姐跟她打招唿的,小雯愣了愣:“呦,你们好。”然后就倏地兴奋起来了,“这还带即时交流的啊!” 周大影帝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位置来。俞雅并不拘谨,跟他几个助理还有红河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唿,坐下,搁腿,把烟塞回嘴巴,扣动打火机点菸,无比流畅,一气呵成。 然后某个红河工作人员屁颠屁颠跑过来,眼睛闪亮:“女神,我们正要进行随机抽答环节,周影帝需要回答十个问题,既然这么巧——可不可以请你分担几个?” 俞雅无所谓道:“可以啊。” 红河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但为何舆论在炮轰红河老总的同时,对于红河的慈善公益事业却能接受得那么良好呢?大概因为这是红河用近二十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行动打造出来的信任,红河官网上一笔笔履歷再透明不过地将它所做的一切都告诸社会,无数人受过红河的恩惠,也有太多人为红河所感动所敬服,知道它们是真的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也是在不遗余力向社会倡议与奉献。 “这么好说话。”周奕君笑着调侃。 俞雅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不好说话?” 她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柔软细滑的红裙将她的身体勾勒得极为动人,交叠的双腿撑开了高开叉的裙摆,露出的腿部曲线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本身已经是绝丽的瑰宝,夹着烟懒洋洋看过来的神情能叫人看得头晕目眩难以自拔。 之前看红毯压轴与开场曲演唱的时候已经被她惊艷得不要不要的了,现在这位以这样的姿态近距离坐在镜头底下,一颦一笑都生动地仿佛近在眼前,怎么不叫人震颤。 小雯看着弹幕里刷屏的“老公快正面上我”不屑地往嘴里塞了个蜗牛,嘁,要是她姐能有这性趣,哪还轮得到你们!嗯不得不说,该壕的时候红河可一点都不抠,至少这自助餐的厨师相当不赖,不说是技师级别的少说也有五星级酒店的水平。 周奕君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是这样。” 能让俞雅感兴趣的事,她的配合程度一直很高。比如说她接下的戏,比如说她愿意参加的活动,再比如说像红河这种项目——她完全不介意红河消费她的名声——当然红河做得也很有分寸了,不然周奕君自己也不会那么简单就答应红河的请求。要出现什么么蛾子,能清理掉的已经被她身边的人提前收拾了,根本到不了她面前碍眼,不能清理的她又很少愿意去理会,她的懒整个圈子都心知肚明,且想寻她麻烦的,自己都得掂量下自己是不是够格……就这些角度说来,她确实挺好说话的。 “红河到底怎么找上你的?”这个答案俞雅倒是有些兴趣。 明星站场,名流坐镇,红河的模式一直没什么变化,但相较于私生活都放在大众眼皮子底下的明星来说,它们一直更青睐扒名流大佬的隐私——当然不会太过火——公众对他们更好奇,更能调动参与度,而且每年还真能给红河请到愿意为慈善奉献站台的大佬。不过真要说起来,做慈善夜代言人这种事,对于提升个人与企业形象都是很好的帮助,也算是双赢了。 第77页 周奕君失笑:“因为你答应了唱开场曲。红河觉得还能来点噱头,正巧最近直播正火——所以又找到了我。” ……真不要脸啊红河。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小雯的眼睛一直盯弹幕。 ‘啊啊啊啊——笑得超宠溺了!’ ‘哇的一声哭出来,快放开那个女神让我来啊!’ ‘所以我该嫉妒哪一个?’ ‘舔舔舔我女神,活的!活的!本宝激动得要哭了!真哭了——’ ‘君君别挡镜头嗷嗷你依然是我老公但我本命出现了啊!我见她容易么我你快别挡镜头!’ ‘正面上我!正面!快我已经洗白白脱光蹦上床了!’ 小雯凉凉地咀嚼牛排,这些一点都不矜持的污货。抬眸瞄一眼对面,哎呀她姐怎么能美到这地步! 调试完显示器的工作人员终于开口:“好了!提问板已开,时间紧迫一分钟后我就抽取问题啊!”他笑眯眯道,“不知道先出现的会是什么问题呢?” 屏幕分成了两个部分,左侧依然在飞各种弹幕,右侧也以飞快的速度填满刷屏。很多人都在哀嚎自己只准备了问周影帝的,没想到女神会忽然出现——临时想问题太为难人了,什么都想知道啊!可是每个人只能提一个问题,而且才给抽十个问题的机会——现在可是有两个人!有本事给一百个问题名额啊,保证连底裤是什么颜色的都问光! 开始随机抽取,弹出对话框,出现在屏幕中央的字眼叫所有人都愣了愣:“我没想问的!我就是来跟我老公告个白!”等等你老公谁啊,这里有俩呢。 “……无效问题吧。”工作人员都愣了愣,哭笑不得,“这次重抽,不准输入废话啊,不然下次就直接算消耗掉一个问题名额!” 于是重抽一次,这回倒确实是提问,但也跟废话没什么两样。 “陛下陛下你现在开不开心?” 周奕君的名字中有个君字,又演过帝王的角色,所以他很多粉都喜欢叫他陛下。他平静道:“开心啊。”三个字直接搞定。 问题被清空,继续一分钟时限提问。 “女神你真不玩社交网络?真没有小号吗??” 读完问题,俞雅手托着下巴:“真没有。我真的很懒。”她笑笑补充,“有什么跟小雯交流也是一样的。” 其实大多数人也知道,很多明星的社交号都不在自己手上,全是经纪人或者助理在操作,但俞雅从来都这么直白说出来自己懒得跟粉丝交流,还真是……格外妖艷新奇与众不同。 “君君你的新作品什么时候才会上映?” 周奕君转眸看了屏幕,笑:“这个还需要回答么?我以为这电影的宣传已经很到位了——好吧,下月十五定点试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查查附近电影院,看看在不在试映名单上。” 接连三个堪称废问题之后,左侧弹幕终于有人开始控场了:“别方别乱,把问题集中啊!”基本上有点头脑的都看出来了,这模式的玩法不能无脑啊,问题基数太大了,各种稀奇古怪奇葩废话的都有,真正让粉丝关心的可能压根就随机不到。 可惜一分钟还远远不够争吵的,第四个抽取到的问题依然没什么营养。 “老公你唱歌好好听,以后会不会出专辑呢?” 俞雅笑了笑,反问:“我连拍戏都懒,你们真觉得我会想要去跨界?” 弹幕已经有些急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第五个问题。 “我问我女神!如果你能无条件实现一个愿望的话,你会许什么愿?不许说世界和平!” 观众对俞雅的兴趣显然更大。大概是由于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吧,而且极少上节目从来没有接受过採访,人们对她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好奇感。俞雅听完问题看了眼小雯:“愿世界上没有香菜。” 叉子上戳着块烤鸡正往嘴里送的小雯,瞅瞅这无辜的鸡肉都快从沙发上蹦起来:“这是香芹!上面裹的是香芹碎!我现在不吃香菜了!不吃了真的!” 一片哈哈哈之后弹幕终于达成了共识。这次随机到的才是真正意义上大众关心的问题。 “陛下陛下你跟我女神是什么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奕君正随手拿起菸灰缸给俞雅摁菸头。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两秒,面不改色把菸灰缸放回茶几上。“还能有什么关系?”周影帝一脸正经,“女王跟狗腿呗。”他轻笑道,“不像吗?” 俞雅掀了掀眼皮轻飘飘瞥他一眼。 像像像!弹幕飘得都疯狂了。可惜下一个问题:“女神也挑食吗?” “不挑。做的好吃我都吃。”俞雅平静道,“香菜算菜吗?不算吧,明明是调料——挑调料不算挑食。” 倒数第三个问题:“陛下你有没有自己当老闆的打算?” 这个问题倒是很带技术含量,但是观众可能并不能觉察它的敏感性。众所皆知周奕君现在的公司是东辰,当时签约那么沸沸扬扬,现在间隔的时间还不长,一般人都不会想要问他是不是要离开东辰吧。或者提问的是个知情人?知道他现在与东辰高层有些许龃龉? 第78页 周奕君看得都有难以觉察的停顿,随后马上接着的就是天-衣无缝的微笑:“我本来就是老闆了啊。那么大一个工作室看不见么?”他有自己独立的团队,尽数归在周奕君工作室名下,跟东辰的合约签的是整个工作室没错,但他仍有很大的自主权,这个意义上来说仍旧算是老闆没错。 弹幕在哀嚎又浪费一个问题。“要把握机会啊。”工作人员幸灾乐祸道,点按钮。 “嗷嗷你们还会再次合作吗?你们有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机会?女神到底喜欢怎么样的人?你们真的好配的说!” 这一条出几乎所有人都精神起来。总算有点意思了。严格意义上只能问一个问题,但随机出来的是一整条,有人把自己想问的全挤一条,可以判违规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这个嘛……”工作人员挠挠头皮,他也很好奇来着。犹豫地看向那两位。 问题没什么指向性,周奕君想了想,扭头问俞雅:“再次合作?这个条件就多了吧,剧本,导演,资金,团队——最重要的是……”他笑了笑,“心情?” 俞雅已经又叼了支烟:“嗯,看心情吧。” “至于发展机会,”周奕君摊了摊手,笑道,“这个就难了吧,我以为全天下都知道我的择偶标准了。” 小雯在旁插嘴:“呵呵,你们女神的喜好别说你们想知道了,我也想知道我姐喜欢怎样的人!”一脸诚挚遗憾的背后是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她真怕俞雅开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王阑会疯掉的——她姐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说来着。以前小雯倒是不担心,她估计俞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人,但现在不是冒出个野男人么…… 俞雅挑眉,唇角微微上翘,倒也没接着说话。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了。” 对话框里跳出来的话叫人失望透顶:“我我我我就试试我能不能被抽到。” 工作人员都笑了:“看看这运气。这次就不能重抽了啊,那么正式的问答环节就此结束。”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反正弹幕又看得见,如果咱们的周影帝心情好的话,看到也不会不回答啊。” 俞雅抽完第二支烟,抬头看见解决完食物的小雯已经开始摸肚皮了——幸好她的礼服是不贴身的,否则就她这种吃法定会鼓起肚子来。 小雯倒了杯水,顺手倒了第二杯起身递给她姐。 “这个直播还挺有意思的!”小雯同学兴奋地举手提议,“我要跟阑姐申请下,可不可以也去玩玩~” 第30章 影圈一姐13 周奕君离开镜头进洗手间才有了一点私人空间, 在盥洗池边洗了个脸,抹去水珠仰头看着镜子时,才慢慢露出个略带苦涩的微笑。 喜爱是需要伪装的,而不喜爱却能显而易见。 怎么有人能忽视俞雅的魅力呢?越靠近她,越是会为她所吸引,那牢牢占据着你的视野叫你无法挪移的, 并非是单单源于外表的震撼, 而是你知道那是一个鲜活的神秘的灵魂, 与你见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你同样也明晓那是一个自由的你无法触及的存在, 她带着风一般的捉摸不透的谜语, 在你的世界里短暂停留, 又会毫不犹豫离开。 其实并没有很沮丧,因为已经被委婉且明确地拒绝过了。他的性格也昭示出他不会强求什么, 只是觉得, 太遗憾了——真可惜啊, 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俞雅在准备下楼的时候看到走廊那头立着个女人。 银蓝色的女士西装, 有些吸菸装的款型,黑色的披肩长捲髮, 身材十分火爆,侧过脸的时候看到她的面部曲线, 配上她漠然的神情,有种刀凿斧噼式的冷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但有一种十分独特的魅力。如果不是清楚这个人的本性,俞雅应该会对她挺有好感的。 俞雅想到什么,扬了扬眉,但脚步一转还是走了过去。 两个人的视线相对,并没有雷光火石之类的交戈,双方都显得格外平静而克制。 “有很多人来警告我……”刘香年打量着她,微微抬起下巴,神情有种倨傲的冷酷,声音微微沙哑却很有磁性,“但是怎么看,你都太碍眼了。” 俞雅在小雯惊悚的眼神中点点头:“这么认为的人有很多,但刘小姐是第一个敢正面说的。” 小雯简直想飞过去把她姐拉走。喂喂餵这是刘香年啊,你不是一直讨厌麻烦懒得跟人交际么,为什么现在还主动走上前了!这样很不对好么! 刘香年笑了下,本来大概没什么意味,但因为她过分冷漠的神情所以显得有些嘲讽:“这个游戏看上去挺没意思。” “对于刘小姐来说,想必不是游戏没意思,而是需要遵守规则的游戏没有意思。”俞雅也笑了笑,语气平静,“而我只是过来提醒下刘小姐,我并非游戏其中一方——如果非拉我入局,那代价可能就不是刘小姐能预付的了。” 刘香年要追求周奕君,跟她真的没一点关系。不是说周奕君对她有感觉,就能将她拖进去成为这场三角恋中的角色。 剥离了一切外在因素,感情的双方是平等的。然而某种意义上身份权势、计谋手段本身就是一重筹码,如果这筹码进入感情的对局,那必然会带来一定的影响。刘香年的行事作风就决定了她习惯先扫清在旁的一切阻碍然后单对单博弈,以势压人以权踩人都是她做惯的事,但她后来发现有一个因素她排除不了——俞雅是她不能动的人。就算这个存在再碍眼,俞雅的筹码也比她要大得多重得多,一旦她作弊,俞雅绝不会吝啬于给她致命一击。 第79页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刘香年最后这么道。 “不,我想刘小姐还是没懂。”俞雅心平气和道,“你与老周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你的敌人是周奕君,而不是我。这场游戏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所以,千万别给我入场的机会,因为到时候我一定会很生气。” 凡事都不能太过火。如同上回在网上黑她的事,她并不在意,不仅是因为她懒得计较,也是由于这并没触碰到她的底限。但如果不依不饶,那就不是简单能收场的了。 感情这玩意儿是世上最麻烦的东西。你不能说主动追求不对,但不折手段肯定是不对的,你也不能说铁石心肠不对,当然始终无动于衷也是个人自由。俞雅这样讨厌麻烦的人,别说叫她参与别人的感情纠葛了,她连围观都觉得厌烦。 回到楼下大厅,坐进拍卖场的很长时间之后,小雯仍旧有点懵懵的。她知道俞雅是威胁了对方,但这交锋看着有些高技术啊她听不太懂。坐在那反覆咀嚼好久,总算想明白了。其实她姐就强调了一点,刘香年跟周大影帝之间是他们双方自己的事,别牵扯到别人。 挠挠脸蛋。怎么说呢,简单粗暴也是她姐一贯的作风了。 这一年红河慈善夜着实堪称高-潮迭起、热闹非凡。因为第二场拍卖会的时候有人撕出了噼腿出轨环节……这个不但让观众们目瞪口呆,也大大出乎了红河官方的意料。显然这就玩大发了。红河虽然小动作颇多,但大多都是在互惠互利共赢的情况下彼此心照不宣,就算爆了不少料,对于当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热度这个东西,无论是红还是黑,只要没有牵扯到原则性问题对于明星艺人来说都有利可图。然而民众对有些东西是零容忍的。 爆出这剧码的其实是个准一线女星,不温不火,有机遇能一飞沖天,没机遇也落不下去。与她男友也是圈子里出名的金童玉女,捆绑营销带动双方人气,颇为双赢。按照常规,接下去也该是打打婚姻牌火上一波沖沖一线的时机了,没想到这时候闹这一出。 破罐子破摔,绝对的两败俱伤。她男友不但噼腿,而且噼的还是个有妇之夫——这位丈夫还是位金融圈的名流,且就在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女星是有备而来,她是抱着前途一败涂地的决心要把姦夫淫-妇定死在耻辱柱上。她男友是绝对逃不过这一劫了,但是她也不想放过小三,人家是有头有脸的贵妇,且有家庭有儿女,就算被戴绿帽人家丈夫也绝对会捞自己老婆,她知道自己绝对玩不过,所以直接选择了在慈善夜这种平台上翻脸。这边刚爆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请好的营销号和水军已经在网上黑天黑地,把所有的证据一股脑儿全丢了出来,开始带节奏。 那股子光脚的架势看得围观者唏嘘不已,然而被坑惨了的红河气得格外憋屈。所有的关注点都被带过去了,现在还有人记得这是慈善活动吗? 王阑小雯被八卦吸引去了所有注意。俞雅对这种破事还真没什么兴趣,而且你要说是非对错在现阶段哪说得清楚?噼腿出轨人人喊打这道理没错吧,但在感情都能是一场交易、现实世界演戏都是家常便饭的圈子里,你想挣出是非对错来? 只是这么波及到红河她也觉得挺可惜的。 找了两次红河的危机公关人家焦头烂额没空理,她直接打电话给红河老总:“站孙晴,麻熘的,但千万别保她,保不住的……她男朋友翻不了盘,蒋家背后却有人……对,有人,靠山挺大,绝对能洗,不过需要点时间罢了……让红河站孙晴先稳下一波,然后让孙晴给红河捐款——不管是哪边出这个钱反正金额越大越好,她想上天就送她一阵好风,下不下得来是她自己的事,这个热度操作一下还是能实现双赢的……剩下的就不用我教了吧?” 挂掉电话继续懒洋洋窝回沙发,王阑跟小雯在旁边目瞪口呆看着她。 * 鸡飞狗跳的慈善夜终于还算妥帖地结束。 红河这次眼疾手快处理得及时,没给自己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同时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不是事事都是他们可控的,有些会引火自焚的把戏还是少玩为好。当然,该警告的也都警告了,估计下回就会更严苛地选择被邀请人士,并且丑话说在前头了。 这一年俞雅没什么可忙的。帮相熟的导演演了两个小角色,回来顺便拍了个消防安全的公益gg,年底去给常青站了会台,剩下的工作也该是明年开春的事了。到手的春晚票送给王阑跟小雯了,张胜没地儿去,就跟着俞雅回九城和她外公一起过年。 一入冬,小辈儿都挺想往南边温暖地带跑的,但是家里几尊大佛坐镇,就喜欢团团圆圆和谐气氛,挨个儿等着小辈拜年,所以越到年关越跑不成,浪得再疯也得乖乖回九城来让长辈们提熘着过个眼。 年前俞雅和外公去给几位大佬拜年。嗑瓜子核桃嗑麻了牙齿,茶水果子灌了一肚子,顺便揣了一兜子的红包——小孩子才有的待遇——可惜俞雅年纪长归长,没结婚照样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年年都是一样的套路,各种话语左耳进右耳出当没听见。 “你也老大不小了!”跟外公往回走的时候,冷不防听见边上人说出这么句话来。 第80页 潜台词很明确了。俞雅无语望天。 “不管在哪个圈子里,遇到的人也不少,总有些不错的年轻人。”傅大师停顿了一下,又道,“小雅啊,有些事也是时候上点心了。”自她进娱乐圈之后,老外公很少管她的事,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太纵着她。如果有合适的人,那么谈个恋爱结个婚也挺好的嘛。 俞雅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吞吞往前走。神情并不是一贯的冷淡无趣,傅秋明本来觉得自家外孙女听到这话会冷嘲热讽的,结果她是笑着的没错,但这笑不但不怪异,反而带着微微的柔软与亲和,连他都悚了下,然后听到这丫头平静的声音:“我可能……不会结婚。” 这话语带了个可能,但语气可没有一点不确定,反而有几分笃信的样子。傅秋明何等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人,这时候也要思考片刻才能开口:“……不结婚?” 俞雅慢吞吞笑了下,又补充:“有没有孩子都不一定。” 她外公没有一味地发怒,事实上大脑受到冲击的很长时间里一点情绪都没有,直到那些字眼在脑海里转悠许久,思绪才慢慢清晰起来。他当然是想看到重外孙的,但这辈子强求太多无果了,也已经叫老天爷打击得心平气和。当年妻子离世已叫他悔不当初,唯一的女儿玉敏早逝磨灭了他的一切雄心壮志,多亏了那时候有俞雅他才撑得下来。现如今一个糟老头子,孑然一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能多奢求什么呢? 于是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理由呢?” “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好说出所以然的。” “但你讲得太笃定了。”傅外公缓缓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问题倒叫俞雅认真想了想:“算吧。” 她外公斜她一眼:“身份不对?” “没事别乱猜。” 老头儿轻啧一声,有些不屑:“我可从没管过你交友方面的事。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占着理的时候怼天怼地都干得出来,喜欢谁从来不至于藏着掖着,敢把这话撂给我挑明了,分明就是沾了个不能碰的男人。”他面无表情,“这还需要多说什么?哪种身份得逼着你考虑那么多?准是忌惮着你爹那头。” 俞雅跟她爸的关系不能说多好,当然也不能说不好。但她爸毋庸置疑对这个女儿极其关心,俞雅虽然嘴上不提,应有的尊重也没少。而且,就算她与傅家走得近,可到底是姓俞,俞家是她註定避不过躲不了的背景,有这一层在,行事也好作风也好到底不能全然肆无忌惮。 倘若她只是单纯的傅家外孙女,那她需要在意什么呢?别说她喜欢的人只是沾手灰色地带,不违法不犯罪,就是真有什么不对,大不了她也移民出国……可父家的权势明摆着放在那,她爹又还在上升期,前途无限,而她心里清楚一旦她这边出了什么事她爹绝对会不管不顾帮她,她没法说服自己给她爹拖后腿成为她爹的弱点,更别说还有可能变成别人攻讦他爹的把柄。 所以说感情这种事就是麻烦。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俞雅无所谓地耸肩:“所以您有什么高见?” “哪敢有意见呢。”傅秋明轻轻嘆了口气,“我外孙女懂得分寸,是非善恶光明黑暗还是分得清的。真正作奸犯科危害社会的人她也看不上眼啊。我也不问是谁,是何种身份,她自己知道就好。至于结不结婚,要不要孩子,也都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做决定就好——我只关心,我外孙女会不会开心,会不会快乐,会不会受委屈。” 俞雅也是愣了一愣,然后眼睛里都蕴起笑意来,那些柔软的光芒叫漆黑的眼瞳流转出更纯粹的色泽:“这个倒是简单。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她很开心,很快乐,也并没有受到委屈。”甚至很幸福。 心是不会欺骗人的。爱盘踞在心口,能顺从你的意志潜伏,但不会隐瞒你它的存在。 世界那么广阔,人流那么密集,可你偏偏遇到了。只有遇到的那一刻你才知晓,原来所有人熙熙攘攘前行,只有这样一个人逆行而来。 所以,一眼就看到了。 这个人啊,你至今不想知道他的名姓,不想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不想知道他的工作,不想知道他身处何种地界,也不想知道你与他之前的未来,可你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知道——只有他。 只能是他。 真是糟糕,但也真是幸运啊。 * 江城的冬季,多雪。 雪后晴空,程先生立在檐下观花。庭院里的山茶沐着雪,叶重枝矮,却更显娇艷欲滴之色。 他看着看着,想到一个人,眼底便漾起柔软的轻波。 并没有觉得惋惜,也不带任何遗憾,惦念她的每一分一秒都十分温暖。如果这就是所谓宿命的话,那他愿意为此感谢上天。 遇到一个人,生命中那些曾空缺的角落都被牢牢填满,毫无缝隙。那就是圆满。他安静看过戏台上演的那么多悲欢离合,看过曲终人散一切归计于无的所有故事,然后在某一日被一双眼睛那般注视的时候,骤然明白当年的母亲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选择。 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是引火自焚,你知道逃不过,也不想逃。她的一切你都喜爱,她的任何话语都会刺入你的心胸,她的所有动作都会扰乱你的思维——你在她面前毫无选择的余地。 第81页 月缺花残莫怆然,花须终发月终圆。更能何事销芳念,亦有浓华委逝川。 最是无奈繁华谢落。没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并不是说走的路就是错的。时至今日,他的母亲依然是父亲心头不能揭起的伤疤,甚至多年不敢再靠近东方一步,而他在三岁时离开这个国家,又在十年后再踏足这片土地。母亲给予他的烙印,让他流连在此,难以远离。 当年他在九城的戏台上听到那一出拜月歌的时候,如何想到台上年幼的青衣会成为多年后叫他辗转反侧依然满心欢喜的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微微翕目,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眸中笑意。 不知道何时再会相遇,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可是想到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如此幸福。 [影圈一姐·完结] 第31章 黄昏恋人01 俞雅搬到明园的时候, 正值凉秋。 近日下过雨,微冷的风中还残留着潮湿的水汽,又是阴天,并不是很叫人舒服的天气。 明园这边坐落在山麓,青山绿水又避离闹市,就环境而言无可挑剔。秋意将这一代茂密的绿化都染了色, 落叶乔木枯黄却灿烂的叶片在草坪上铺开金黄一片。附近都是独栋的小洋楼, 造得久颇有年代气息, 花园不大但植栽各异, 各有各的意趣。 俞朝辞指挥着工作人员将一样样物件从车上搬下来, 神情简直心力憔悴:“当心点!哎当心点——把那东西扶正了!”他抽着冷气慢慢往下压手, 示意搬家具的人再轻些, “梳妆镜给我注意了,千万别磕着碰着!”只要清楚这些玩意儿价值的人怕都会像他这么龟毛, 然后头一转马上冷汗又下来了, “瓷器最后搬!品叔——品叔你看着点, 别给摆错了位置!” 门廊口手拿图纸有条不紊监督工人的老管家听到喊声, 扭头给他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这一车车东西可全是老物件,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俞朝辞却连丁点儿垂涎都不敢有, 谁叫这些玩意儿都是那尊惹不起的大佛所有呢。他刚抹了汗,忽然觉察身边站了人, 眼一瞥身体就是一个寒噤,讪讪笑道:“姑奶奶,外面风大, 怎么不歇着去?” 这位姑奶奶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姑奶奶——他爷爷最小的一个妹妹。当年那辈儿里唯一的女娃,打小千宠万爱着长大,上到老下到小没一个敢叫她有丝毫不顺心。要说起来年已花甲,至今未婚,早三十多年就不耐听家里人小心翼翼唠叨旁推侧击建议,除了每年到年关时回老宅住几日外,其余时间都在外与自己的狗子相依为命。 由于这位长辈实在是一言难尽,至今俞朝辞在看到他姑奶奶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惊胆战。心惊是因为姑奶奶长得太好,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胆颤是姑奶奶性子疏冷霸道,瞥他一眼都能叫他腿软。事实上人至年高还能长得像他姑奶奶这样的真的是少。 岁月不可避免地在她的眼角眉梢染上细碎密集的纹路,因为缺失了胶原蛋白而显得稍许松弛的肌肤,柔软的头髮微微淡褪了色泽,应有的老态皆没有落下,但比起对别人那种大刀阔斧的摧残,这种描摹又显得过分宠爱与温柔了。 细眉凤眸还是旧时的形状,浅薄的嘴唇没什么色泽,却更映衬肤色的苍冷,古典美人式优雅与飘渺的气质,叫她看上去像极了冰天雪地中横枝的一束红梅,淡到极致却也艷到极致,愈长的年纪一点也不会磨灭这种气质带来的荣光,甚至因为年长更增添了深邃与睿智的魅力。 俞朝辞每回看她都忍不住想像她年轻时能叫人神魂颠倒的美貌——年轻时是动态的生机,年老后又是静态的美感——偏偏时光又对她不多加苛责,这么多年,花色浓艷至此竟也未枯萎,反而越老越被定格成了画卷。 画卷逐渐褪色,美人也有了瑕疵,但这瑕疵反而像古物上经年累月的时光刻痕一样令人着迷,又岂是单纯一个风华绝代能囊括的。 俞朝辞偷瞄姑奶奶一身绾色底绛红缠枝花纹的旗袍与外罩的那件呢子披肩,身段多年未变的曼婉动人,花白长发在脑后梳拢束起,别着镶金的玳瑁梳,一丝不苟,若说是古画里走出的美人也不为过——只是略年长些而已。 然后不可避免地扫到她脚边那只狗子。黑白相间的哈士奇有着与它主人如出一辙的冷傲表情,因为天生自带的嘲讽脸,连瞥他一眼都好像是无穷的屈尊降贵与轻蔑。 俞朝辞忍。反正被姑奶奶养的狗子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姑奶奶本人不婚无后,又常年在外不回家,所以宠妹心切的爷爷们把自个儿未成家的孙辈排了排顺序,挨个提熘着送到妹妹身边照顾她——实际上就是派个晚辈去给她当小厮使,为了避免她看腻,还给一年一轮换。鑑于这位姑奶奶还在世的有三亲哥两堂哥两表哥,后面这排着队的还是个庞大集体。 这一次轮到俞朝辞被赶来伺候他姑奶奶。还没待满俩月,正赶上姑奶奶厌烦了常年温暖湿润的茶陵,打算搬去个四季鲜明的地儿。明园这栋房其实原本就是她的产业,年轻时在这里住过不短时间,隔几年就差人来翻新装修一回,也有专人看护,这次来也就是把用惯的器物放置一下,毕竟按着姑奶奶的性子,这一住大约又能是好几年。 “这里还是您当年的老样子吗?”俞朝辞看姑奶奶的神情,明显是刚带着俞幼哈在附近熘达了一圈,不由好奇道。他岁数不大,刚出校园身上还留着许多少年轻人的天真烂漫,虽然挺惧他姑奶奶的,但平时开口搭话的次数也不少——就算得不到回答也很能自娱自乐。 第82页 “嗯,”俞雅轻哼一声,低头看了眼俞幼哈,“老样子。” 没怎么改变的环境,老得并不明显的自己,甚至是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狗子,二十多年的时光好像一熘烟就不见了。 她抬眸,又瞅了眼左侧那户人家——大概唯一改变的,就是邻居了吧。 当年隔壁住的是对老夫妇。老先生是位颇有名气的作家,年轻时挺愤青挺风流,老来却是又幽默又睿智,他的妻子是位营养师,生活考究过得极为细緻的那一种。俞雅搬来时,两人已经在这里过了三十多年半隐居的生活,据说旧时也打打闹闹三天两头拌嘴赌气,老了,闹不动了,老先生在花园里支了张书桌摆放四个石凳,没事品茗写作,老夫人种了一院子的花卉。俞雅经常能见着两老手挽手互相搀扶踏过一地黄昏走进那栋满是鲜花的小楼。 这记忆已经淡褪不少。但现在见着隔壁葱郁常青的植栽时,回想起过往稍许生出些遗憾。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花儿皆枯败倾颓,两老大概早已入土为安,所以隔壁又有了新的邻居。这位邻居显然是个比较刚硬挺秀的人物,小花园里的灌木丛与树木都是四季常青的类型,她透过略微生锈的铁栅栏往里看,昔日的石凳石桌倒还在,可惜物是人已非。 * 姑奶奶出门访客了。 她在锦城还有不少旧友,就算这几年彼此走动得并不勤快,好歹还保持着联络。既然打算在锦城常驻,当然要去拜访一下找点存在感。 宅子里面正在进行整理与大扫除,俞朝辞蹲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看蚂蚁。姑奶奶的狗子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在庭院里来回熘达。幸好俞幼哈是条二得并不分明的哈士奇,不喜欢撒欢。 老实说俞朝辞很难适应姑奶奶这种属于老年人的生活步调,没有刺激,毫无玩乐,生活平淡得找不出波澜,而姑奶奶所喜欢的一切又是远离他认知的。就像身处不同世界一样,那些古物,那些规则,那种种道不出意味的事物,开始会觉得新奇有趣,但他不懂,又实在找不出探究这领域的理由,于是越发觉得枯燥乏味,难以言喻。 不过两个月的磨合下来,他好歹知道有什么能做有什么不能,有什么能说有什么不能,怎么也不敢叫姑奶奶退货啊,再天真都懂回去后会被自家爷爷打断腿——有前车之鑑的。 俞朝辞嘆了口气,刚丢开戳蚂蚁的小木枝,忽然听见两声狗叫。条件反射抬起头,看俞幼哈已经不在院子里当下吃了一惊,连忙蹦起来往外跑。 一眼瞧见俞幼哈安安全全立在门外,虎视眈眈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人,时不时还威胁似的叫一声,他提起的心一下落了地,上前抱住狗脖子:“大佬大佬,咱没事别吓唬人好么!” 还别说,不说姑奶奶像看自己眼珠一样疼爱这只狗子,宠随主人涨,俞幼哈在俞家的地位还真不低,至少比俞朝辞这正经孙子要高得多……由不得他供神一样把狗子放在神龛上。 可俞幼哈还回头蔑视地瞅了他一眼。 对面差点摔跤的路人蹲在那有些受惊,见此反倒笑了:“你养的狗啊。”娃娃脸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与趣味,“养得真好。” 就算不懂狗,也看得出来这只哈士奇有多漂亮。皮毛一丝不苟油光发亮,高大且壮硕流线型的身躯,眼睛炯炯有神——竟然还是异瞳——左眼是纯净的荧蓝,右眼是浓郁的深棕。 “抱歉抱歉,”俞朝辞郁闷地揉揉狗子的腰腹,才站起身来,“没吓到你吧——大佬脾气有点兇残……不过一般不对着人叫的。”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俞幼哈同志大多数时候眼高于顶懒得理人,他伺候了俩月都没被它放在眼里,更别说路人了。 “还好。”对面的人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皮,“我是隔壁的……瞧着这边搬进来了所以想过来看看,门口张望了两眼就被你的狗追出来吼了……哈哈,还挺凶。” 话音还没落地,就被狗子瞪了一眼——就像能听懂他话的意思似的。转过身尾巴一甩,跟条鞭子似的抽在俞朝辞腿上,看他跳脚避开,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庭院里走。 俞朝辞无奈道:“还真不是我的……大佬是我家姑奶奶养的。” 对面顿时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瞅着他,大概是在想养出这么条狗的女人会是个什么样。俞朝辞一看就知道人家想歪了,连忙道:“真姑奶奶!我爷爷的妹妹。”他耸耸肩,伸出手,“俞朝辞,朝辞白帝彩云间的朝辞——暂时住这。这是我姑奶奶的地盘,我被打发来给姑奶奶使唤的。” 穿运动衫的年轻人露出同情的眼神,年纪并不大,看着跟俞朝辞同龄,见状也伸出手来握了握:“戴星,天上星星的星,大概也算是寄居。”他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小楼,“我老闆的。” * 俞朝辞新交了朋友,两人意外脾气相投,互相吐槽一番后更有惺惺相惜之感。 晚上吃完饭跟俞幼哈在客厅看电视,也没为狗子抢遥控器而郁闷——此狗万年不变热衷于动物世界,哪怕重放一百遍依然能看得津津有味。 九点左右听到外面有车子制动的声音,俞幼哈勐地一惊蹦起来,身形如电嗖地窜到门口就不见了。过了片刻听到汪汪两声,俞朝辞充耳不闻盯手机屏幕,又听到汪汪两声的时候他抬起了头。不对劲啊,有点不对劲啊,为什么今个儿多两声呢? 第83页 他把手机塞兜里起身,去迎接他姑奶奶。还没走出客厅就看门廊口貌似多个人……有客?看清楚客人的瞬间俞朝辞有那么会儿以为自己瞧见的是只猫,软绵绵柔乎乎的猫咪。 倒不是人家生得珠润圆滑,而是浑身漫的气质实在过分柔软可人,简直像是刚出锅的糯米糍团,滑熘熘黏煳煳扯一把都带着缠绵劲儿。 年纪挺小——瞧着大概还没成年。青水碧透的棉布衫子,里面还穿着白底银边的背心小褂。裤子松垮,腰间繫着条锦线编的粗绳穗,上面缀着几枚样式古奇的铜板。藕团般的胳膊,一边套了只水透的玉镯子。任是再挑剔的人也忍不住道一声灵秀。 现在很少有人穿这么旧制的衣衫了,更别提是这样的女孩子,但俞朝辞倒也不奇怪。事实上姑奶奶身边来往的人大多穿戴都比较古奇。他只是纳闷姑奶奶为什么会把人家带回来。 俞幼哈在姑奶奶脚边团团转,无论转到哪个角度眼神都死死盯着那女孩。警惕又不爽的态度简直多得要满溢出来。 俞雅把斗篷挂到衣架上,弯腰换了鞋子顺手使劲撸一把狗脑袋,俞幼哈撒娇似的哼哼两声,然后蹭在她腿边探出脑袋,对她身后的女孩子恶狠狠汪了一声。 俞朝辞本来觉得,看这么条大狗对自己露出明晃晃的敌意,那女孩儿怎么着也得害怕,谁料人家眼睛亮闪闪的,见状竟然还噗嗤一下笑出来。 “阿辞,这是阿昭,今个来认认门——你招待一下。” 姑奶奶说完就转身进去了。俞幼哈来迴转悠了一下,看得出来挺犹豫,既想扑上去把陌生人赶出门去,又想扭头去追自个儿主子,最后愤愤地沖人大叫一声,嗖地窜了进去。 俞朝辞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有些莫名的紧张:“俞朝辞,朝辞白帝彩云间的朝辞,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我是娄昭。”声音跟她的长相一样绵柔清和,“米女娄,日召昭,初次见面,”她笑了笑,“还望不吝赐教。” 俞朝辞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肯定误会了,有些尴尬道:“我……只是姑奶奶的本家小辈,你们那些东西我……并不懂。”他低咳两声,飞快转换话题,“快请进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保镖把行礼递到管家手里,品叔对两人鞠了个躬就拎着手提箱上楼布置客房去了。 俞朝辞端着茶盘过来,手忙脚乱一番好不容易泡好杯茶递给客人。他真是好奇透了,坐下来都觉得不怎么安稳:“你与我姑奶奶什么关系呀?” 娄昭捧着茶杯眉眼弯弯道:“云师是我师门的前辈。” 这个俞朝辞还是知道点的,愣了愣道:“云门?”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客人的眼神颇有些惊异,“你也是云门的?” 他是直到跟姑奶奶混在一起,才知道还有这些稀奇古怪曲曲绕绕的东西。云门当然不是什么武功门派,而是一个国学的民间流派。通术数地理,精医家农学,究书画金石,由于混的是中九流,里头什么人都有,有僧有道有郎中有文士,甚至还有相士风水先生,在俞朝辞看来,这类人难免有些神神叨叨的,他也着实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而姑奶奶江湖人称云师——云门几代才能出一位云师,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这流派的掌门了。 娄昭笑笑:“我姥姥是云门的,我妈妈不是。”软绵绵的手指扒拉了一下脸蛋,“嗯……姥姥走前把我託付给了师门,因为资质尚可,所以这几年都在与师门前辈学手艺。” “学什么呀?”俞朝辞问。 “现在学的是书画与雕刻。我年纪小,刚入门而已。” 俞朝辞为他幼年时学的钢琴哀嘆了两秒,又问:“现在?那以前还学过别的?” 娄昭认真点头:“书画是妈妈启蒙的,琴棋什么也都会点,原本还有门绣技,姥姥不让往下学,说那玩意儿练练心还可以学精就小家子气了。七岁时被个一字眉的猥琐阿叔骗了说石头里有宝贝,抱着石头死命砸,玩儿好几天都不见停,姥姥说你那么喜欢摆弄石头就学刻吧——现在学是都在学,还没有专精。” 俞朝辞有些兴奋:“姑奶奶说你先来认认门,意思是说你以后就跟着姑奶奶了?” 小姑娘抱着茶杯眼睛水灵灵的:“云师大概会收养我吧……”她小声道,“我姥姥前年走了,我没亲人了,云师来弔唁的时候就跟我说起过这事,但我当时还跟着大凌山上的老禅师学画,说好学三年也不能半途而废——上礼拜刚下山被打包来的锦城,本来还在纳闷,云师亲自过来把我捎走我才知道原因。” 俞朝辞倒没问出你妈妈去哪了的话,想来都是伤人的往事。他只是笑:“哈哈,这样的话俞幼哈要翻天了。” 娄昭眨眨眼。 “姑奶奶养的那狗子啊。”俞朝辞得意道,“它一直觉得自己该是唯一能被姑奶奶养着的!” “叫幼哈?”娄昭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 “因为它爹叫俞小哈!”这个八卦俞家全家都知道,“姑奶奶养的第一只狗子叫俞小哈,俞幼哈是它爹在外面的风流债——据说这崽子被它爹叼到家门口的时候,连姑奶奶都震惊了。压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跑外头去闹出的狗命。当时姑奶奶差人把整个城都翻了个遍,可惜监控覆盖面没那么广,愣是没找到俞幼哈它狗娘。不过两只狗子简直长得一模一样,连异瞳都被遗传了,姑奶奶也只好接受了狗子的风流债。” 第84页 第32章 黄昏恋人02 说来挺玄乎, 俞雅少年时是被个神神叨叨的游方道士带进坑的。 当然那时的政治经济还没像现在这样繁荣,文化与精神也远不及当代复杂多元。这种匮乏表现在方方面面,但确实是那些口耳传承父子师徒相继的古老技艺最后辉煌的年代。 俞雅生得及时,给俞家那一大家子绿叶总算增添了朵红花,因而上上下下全把俞雅当成自个儿宝贝眼珠子一样盯着。贫穷与野性还是主旋律的时代,像她这样一个孩子, 上学有专车, 出门带保镖, 跟朋友逛个街兄长们轮流站不远处虎视眈眈, 老爷子的警卫员看着首长的时间都没看着她的多, 那是绝对的高待遇高逼格了。 能逮着她落单的时候简直比踩到钱还难, 但偏偏有那么一回, 俩保镖一个忽然拉肚子找公厕去了,一个当街捉贼给扭不远处的警卫亭去了, 她捏着支冰棍站路边一边啃一边等待, 这时就有个奇怪老头带着惊异的眼神站她面前, 盯着她毛久忽然说我给你批个命吧。 洗得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 还打着补丁,间或夹杂着白色的头髮与鬍子, 脸挺黑额上皱纹很深,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的样子, 反倒像是因烦劳的农作饱经日晒雨淋过后的沧桑。俞雅没把人当骗子亦或是拐子。她听了两句就知道这是个有点真本事的。 不过她兜兜转转过了那么多世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虽然看不透她来歷,道不明她的本质,但是既能看出她命数的奇异之处, 这就相当厉害了。 这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的? 由不得俞雅不吃惊。她很清楚这些世界的构造,再真实科学不过,灵异神怪之类的东西都是妄谈,妖鬼魔魅更是纯粹的想像,确实会有些比较神奇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物出现,但究其本质俞雅也不认为是鬼神作为,且她从未亲身接触过。 那些所谓的奇门遁甲,阴阳术数,又或者占筮卜算,命理八卦,是否真有传说的那样神奇?还是纯粹的迷信?易经这类经典她全研读过,但与其说里头有神秘学的踪影,不如说就是一部博大精深的辩证法哲学书,而这次陡然叫她遇到这一类的人,怎么能不好奇? 俞雅能看到老道士眼神中掩饰不住的纠结与惊异,似乎也在好奇她的存在,看他边说边算,忽然停住,捉摸了很久连眉头都快打成结,忽地就笑了出来。 老头儿眉宇间的苦色都快凝结成块了:“小姑娘不信?” “我信。”俞雅平静道——这种平静很显然叫老道士觉得不可思议,讲真这可是在说命数啊,命啊,这么淡定真的好么,“道长没算错。” 这话说的连算命的本人都愣上一愣。他看上去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上上下下又扫了她一圈:“你信?” 俞雅道:“因为我的确与众不同。” 老道士明显更有兴趣了,这么小的孩子,口口声声笃定自己不同,毫无疑虑,光是这种淡然持稳的风范已经很叫人刮目相看了:“哦?” 她没回答,慢吞吞咬一口冰棍,探手进口袋摸出钱包,扒拉一下将几张大钞取出来递上去:“道长在哪儿挂单?” “……谢居士赐福。”老头儿在发现自己实在探究不明白也坦然了,整个人的姿态又变作了平静悠闲甚至有些神叨的模样,见状也不客气借过钱,一点都不觉得接受小女孩的布施是件多么没脸的事,“贫道现游至龙王庙。” 不是,没记错的话,龙王庙是寺庙,不是道观啊!俞雅简直嘆为观止,你个道士挂单挂到寺庙?和尚还真收?这年头和尚道士都一家亲了? 她沉默片刻:“改日再来拜访道长。” 把扒手扭送给警察的保镖回来没在原地看见俞雅,整个人吓得魂都快飞了。脑袋僵硬地环顾四周,没来得急到处查探,见她叼着根新的冰棍从角落里走过来,吊到嗓子眼的心嗖地落回去。抹把汗,心脏还砰砰直跳。 这位小姑奶奶早熟是早熟,行事作风比之很多大人来都老道,但毕竟年纪尚小,怎么能叫人完全放心。 ——这年俞雅十一岁。 * 俞雅十二岁入云门。 那游方老道后来成了她的师父,三跪九叩奉茶捧饭入了门的师父。老道这辈子就收了她这么个徒弟,死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去居丧摔瓦的也是她。当然这入的不是道家,而是云门。 民间各家流派多的是。独尊儒术之后,先秦经典与诸子百家经歷各种演化,也早已面无全非了。比较正统的百家学说在民间倒是还有专门的脉系,但既流落到民间,又经一个个战乱年代,到头来失传的失传、改头换面的改头换面,也已经沦为杂说了。 对于俞雅来说,最大的幸运是她对中华的古哲学、史学、文学甚至是礼俗学、伦理学等等,那些被称为官家学说的一切,都已经歷过一套系统的学习了。在她一段段漫长的人生际遇中,那些曾烙印过的学识都刻骨铭心记刻在她的灵魂里,或许会随时间的流逝与人生的转换而淡褪而消失,但要重拾起来,却又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有这样厚重的知识基础作奠基,她的天赋才高到了叫整个云门都震撼的地步。 俞雅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各式杂学的经验。城墙根下的破寺庙成了她经年累月学习的场所——当然后来她出钱在城外买了个山头辟了址建起座新的龙王庙送给她师门的先辈——佛道宗教学只是个附带,卜筮术数奇门八卦这些玄乎的东西是她兴趣所在,其他诸如金石考古,地理志别,土木建筑,甚至是书画、乐理等学问她也皆有涉猎。 第85页 十年后,二十二岁,在云门老云师的葬礼上,师门还留下的这些人她见了个全。中九流这些道上的人都颇具神神叨叨的风范,别说僧道尼了,上到民俗学考据学的大学教授,下到流浪的赤脚医生风水先生,稀奇古怪什么人都有。 老道士带着俞雅在祖师爷牌位前上了头柱香,当时她还奇怪,老头的辈分不是最高,为什么是他来领头上香,到她三十来岁,头一回走江东的端午龙头大市,被人恭恭敬敬迎到上座口称云师时,她才勐然觉察,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推选成了掌门。 当年诸位前辈在牌位前皆默然,由着老道士带她上前,实则已经认可她的身份,只是那时她还太年轻。云门的前辈觉得还需观望。而到她终于能够格跨越宗师边界的时候,这一声云师才名副其实起来。 俞朝辞听娄昭讲起他姑奶奶的往事时,简直一愣一愣的。 小姑娘的表情非常崇拜,眼睛里都闪烁着星光:“就算是在云门,也有几百年没能出云师这样的人物。她还不是一脉的宗师,而是在很多领域的造诣都已登峰造极。用夸张一点说法来讲,云师这种,就算是全才了!” 俞朝辞抓抓头毛,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那……我还是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原谅他,他作为一个外行人,对这些玩意儿一窍不通,压根就搞不明白那看上去响亮的名头是用来做啥的。姑奶奶很厉害他知道了,但到底有多厉害呢? “用个不那么准确的说法——国学两派,官方算一派,民间算一派——云师身份就相当于是后者的隐形魁首。” 娄昭翻了个白眼:“我们云门有祖传的基业,以前大多是酒坊砖厂瓷窑这类,有门内自己置办的,也有前辈捐赠的,由每代的云师掌管,云师不耐烦亲手打理,也会专门聘请代理人,赚的钱供养门中。当然现在紧跟时代潮流嘛,也就变成了公司集团什么的。其他诸如道观佛寺学堂之类的不动产数不胜数——你不是才从茶陵来的么,雾山脚下那座明代的古庄园就是我云门的。早年土地国有,很多地契国家不认都被收走了,后来全是云师帮忙弄回来的——哈哈,据说有阵子,门内长辈想收弟子,都不讲随缘了,全瞄准了那些有背景的子弟,但又受限于资质根骨,无奈败退,才知道像云师这样的人,能收做徒弟要走多大的狗屎运。” 娄昭笑眯眯道:“整个中九流道上,我云门算是数一数二的传承了。”她拍拍自己腰间,身上穿了条符合年纪的雪纺小裙子,但腰间依然不伦不类挂着那条坠了铜板的锦绳,“这个铜板就是身份的象徵。不是一般人能送的。” 她进师门,因为是正式三跪九叩拜祖师敬先辈名字上宗册的,就有人仿着古式,给她铸了九枚铜板,特制的,每一枚都刻上了她名字的小字。非有大恩不能轻许。得了云门的铜板就是云门的座上客,在云门的地界行事都会很便利,甚至整条道上都得高看上一眼。 “所以这个就是你不上学的理由?”俞朝辞撇嘴。 “姥姥说学完九年制义务教育就好了。”娄昭满不在乎,“反正我们学的不是那一套。人生那么短,要学的那么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东西上?” 俞朝辞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师门有供养弟子的义务呀,而且我还未成年。”小姑娘笑嘻嘻道,“我又不缺钱!学歷什么的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我才不上学。” 俞朝辞只能比了个心服口服的大拇指。 话题已经歪掉了,他到后来还是没明白云门到底是做什么,涉及什么领域有什么业务。 正吃着早餐,楼梯上窜下一条狗影。俞幼哈迈着轻快的脚步打算去叼它的狗盆,路过餐厅,脚步一剎,震惊的狗眼盯着餐桌边多出的人影——紧接着就愤怒地汪了一声。 俞朝辞喝了口豆浆:“大佬准是忘了你昨晚住在这。” 娄昭笑吟吟冲着狗子挥了挥手:“早呀俞幼哈。” 没想到这小妖精竟然还敢跟自己招唿,俞幼哈往后退了一步,压低身形怒吼一声,整条狗都有点炸毛的趋势。俞雅走过,见它挡路,慢条斯理踢了踢它屁股,绕过狗子去厨房,俞幼哈嗅到主人的气息,兇残地瞪了眼小妖精,往俞雅腿边窜找安慰。 俞朝辞很熟稔地解释道:“……其实在大多数时候大佬都是很高贵冷艷的。” * 俞雅早上吃很少。 人老了,到底不能像年轻时候那么放肆,再者养生之道灌了那么多年,再当耳边风也会情不自禁遵守起来。 娄昭坐在边上小声跟她讲这几年自己所看的所听的所经歷的。一来这是自己的新监护人,自己有义务把过去的事情交代清楚,二来这是她所敬仰的师门前辈,再淡定也隐隐有种急于求得认可的心情,俞朝辞坐对面看这小姑娘的眼睛跟燃着两团火焰似的,极其明亮。 他是听不懂这俩所说的那些东西,但好奇心还是有的嘛,姑奶奶那不敢开口问,来了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他觉得聊聊趣事听听八卦也是相当好的嘛。 “屋子里有什么需要跟管家说,”俞雅道,“过几天才搬过来?” 第86页 趴在她腿上撒娇的狗子听到某些字眼,耳朵一竖,很不满地仰起脖子来,被俞雅压着脑门按回去——俞朝辞看它那对异瞳里的委屈简直多到能满溢出来——娄昭嗖地挺直背嵴:“三四天吧,我有东西走的水路,还得找人接手,这几天内一定把事儿搞妥了。” 俞雅也不问需不需要帮忙,有事小姑娘自然会开口,她们之间用不着这种客套。想了想问:“今年隔壁镇江的中秋大市去看不看?” “去!”娄昭眼睛更亮,有种跃跃欲试,“我还没见识过呢。” “那我叫人带你。”俞雅道。 不是云师亲自带着啊。娄昭有些小失望,但还是很开心:“好好好!” 姑奶奶吃完饭带狗子出门转悠去了。俞朝辞偷摸摸凑到小伙伴旁边:“什么是‘市’啊?” 娄昭正摸着她老掉牙的手机费劲地看日历——居然还是直板的——闻言头也没抬:“交流会。鉴宝会。技艺交流会。拍卖会。都有,看用的什么名目了。” 走市是行家的说法。 旧时大都城里的市都经官府严格控制,歷史年轮越往后滚,贸易才越流通越发达,这种控制力度才有所降低;村镇乡间稍随意些,但也得逢着年节大日子,附近的人才会从四面八方汇到某地,集结出一个临时性的大贸易市场。不过要说到坊间所指的“市”,还要有讲究。 这些市大多是买卖单一且极有特色的,例如古物、石玉、工艺一类。 首先是传统,数千年来匠作承的就是父子师徒,规矩相当严苛,又是九流三教出入的地方,行辈这是要顶在脑门上说的,任时代风云变幻这圈子仍是如此常态,谁要是乱了规矩那真真是与众为敌。 其次是封闭,圈子就这么大,极度排外,流派也好,世家也好,散人也好,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行道上的事行道上解决,传承单薄也好过外界不通事的人将这行道给搅浑了水,于是要出去容易,要进来便难得很。 再者就是混乱,真正的鱼龙混杂之地,水深得淹死人都能不存尸骨,一半背后是白一半背后是黑,想来就知道如何不简单。 别看现在手艺人难寻,这玩意也是自成一体,不是寻常人能了解的。 走市走市,走的便是这种所在。中华上下五千年,官家的学识说来是正统,但全是纸上谈兵,根里的那些文化其实都在这些市里,不都走一番看一遭怎知底蕴之深世界之广阔。但是鑑于好东西里那没法变的烂糟粕,家里有小辈要歷练的,总会向道上知会一声,这种宽容才是基于老一辈的交情,不至于吞人吞得渣子都不剩,莽莽撞撞的新手多半都得吃些个大亏才能成长起来,但有那一声知会,别人总会手下留情些。 这种都是很有讲究的。没长辈带着娄昭也不敢随意走。 俞朝辞同学举手了:“我可不可以也跟着去见识?” 娄昭无比淡定:“只要云师同意就行啊。” 俞朝辞继续问:“姑奶奶说找人带你,意思是她自己不去吗?” “呃,”娄昭歪了歪脑袋,小声道,“其实这些年云师很少出来走动了。身份太贵,也不欲与小辈争锋。不过我听说……嗯,据说……那啥……”她声音更小了,“大概也是在……躲人。” 某种隐约的八卦气息叫俞朝辞很是震惊。 既震惊又兴奋。 第33章 黄昏恋人03 适应新环境一般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 但俞雅早已习惯了自己生活的步调, 到哪都是一样,顽固到只有环境适应她的,没有她适应环境的;而俞朝辞好歹是个年轻人,接受能力比较强,挣扎了两天之后也认命了,自觉明园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一边等着娄昭正式搬进来, 一边到处熘达熟悉小区。 由于之前交的新朋友就住隔壁, 所以俞朝辞难免对隔壁多投注几分注意, 小伙伴是没看见, 却发现:“我咋觉得这家的安保比我们家还要严苛啊?” 姑奶奶一屋子的古董, 价值连城不是随便讲讲的, 别说放明面上的保镖了,就是宅子本身的安保系统都专门做过用来防盗的, 姑奶奶身边还都是能人异士, 光管家品叔就不是个简单的, 在这种前提下, 他还觉得隔壁比自家要夸张,于是很好奇:“这家住的人是什么身份啊?” 倒不是说人多。事实上平时看见走动的面孔也就三四个, 可是那种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是显而易见的——就算不是军队的底子,也有几分僱佣兵的影儿。 在这种好奇心驱使下, 俞朝辞成了个暗搓搓的偷窥狂。姑奶奶不出门,他也没地儿浪,娄昭据说在忙, 他还没人家混熟也不好去打扰,待家里无所事事整天窥视隔壁。 大概也就某天傍晚被俞幼哈遛的时候惊鸿一瞥,见到隔壁院中一辆黑色车子里出来个人,由于人家是坐在轮椅上的,他难免多看了一眼。然后眼角余光就瞄见对方鬓角花白的头髮,应当也上了年纪,穿的是旧制的对襟长衫,黑底铜纹,那股子气度——怎么说呢,气势着实太盛了些,沉压压又极具魄力,郁郁且厚重,看一眼都仿佛有座山杵在心头上那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第87页 总觉得是哪里来此隐居的大佬……深居简出,养尊处优。 所以隔天黄昏无所事事闲逛,瞥到隔壁院子里拿着剪子正在修松柏枝条的身影时,他被惊了好大一跳。 是坐在轮椅上那位?他能站啊? 俞朝辞不敢看。但又实在心痒。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抬头时,隔壁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有些遗憾,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探出什么究竟来——当然他完全没想到最先打入隔壁的竟然是俞幼哈! 事实上当戴星上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伙伴来找自己串门玩耍。娃娃脸青年立在那,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想憋住又实在有些为难,结果就整合成一副扭曲且尴尬的表情,看到他之后,右手成拳放在唇边假装咳嗽两下:“那个,我想说……你家狗子……呃,狗子……” 俞朝辞有个好几秒摸不明白意思,但片刻后浑身一凛,疯狂环顾四周,对啊他家俞幼哈呢!姑奶奶今个出门又没捎它,好像不久前还看到大佬在他面对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是还开着,他就低头玩个手机,可现在狗影呢? 戴星眼睛里遮不住的笑意微妙地安抚了俞朝辞的紧张感,他狐疑地看着对方:“你……看见了?” “咳……”戴星眨眨眼,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隔壁庭院里很热闹——相对于一直严肃静寂的氛围来说真的算热闹了。大概所有人都出来了吧,脸上都带笑,嘻嘻哈哈围观着。铁栅栏的院墙边上本来长着不少常青的灌木丛,错落有致形态优美的那种,现在被人推倒了一片清出个过道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外接应,正在用工具小心翼翼绞铁桿。 铁桿粗得并不过分,但问题是这玩意儿还不是看上去的铁制,外层铁锈是没错,但里头裹着的分明是种坚硬的合金!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绞段铁桿呢,因为俞幼哈此狗的脑袋现在正夹在两根铁桿中间。 俞朝辞简直嘆为观止!讲真,铁桿之间的空隙还挺狭窄,窄到粗粗一眼看到时,他都大惊失色,以为自家狗子已经被夹断脖子——见它稳稳站那,甚至还耸拉着狗脸浑身不爽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可是俞幼哈那么大一个狗脑袋到底是怎么钻进去的!他指着狗子的手都在抖:“这种高难度操作怎么做到的?” 戴星一脸沉痛,手搭在额上纠结了半天:“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让当事人亲口讲比较好。”他扭头就喊,“肖恩!自己讲!” 话音未落不远处又探出个脑袋,正在清理灌木丛的男人慢吞吞起身,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才看得到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褐发蓝瞳,典型的外籍人士,他两手搭在铁栅栏上望出来,也是一脸沉痛:“骚瑞,窝就素开玩敲……”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勉强还能听得懂,“斗逗狗……” 戴星一巴掌捂住半边脸:“你家大佬确实兇残。肖恩没事干,看到外面有狗子,就随口挑衅了一下,谁料你家大佬一个起跳就扑过去了。”铁栅栏并不是笔直的,戴星指指铁桿上方弧形的豁口,“本来大概是想借一借力,然后跳进墙里去,但跃得太高失了平衡,一脑袋撞进豁口,然后掉下来了——幸亏被卡住的时候狗爪子还是攀到了铁桿,多挣扎了会儿,否则直接凭着身体的惯性摔下去绝对会拧断脖子。” 他嘆口气:“现下是没什么大碍,气管也没卡住,把铁桿绞断、脑袋出来就好了。” 俞朝辞在旁张望,仔细研究了下,整个人都挺后怕的。还真是戴星说的那样。他简直痛心疾首,但看着俞幼哈脖子被夹得死死的那股子难受样,又挺心疼的,眼巴巴瞅着人家绞铁桿,团团转:“大佬,你怎么忽然就二了呢!” 俞幼哈不理他。毕竟没法发声叫。只是异瞳的狗眼依然恶狠狠瞪着肖恩,要多兇残有多兇残。 好吧,再高贵冷艷的哈士奇还是哈士奇。 肖恩耸了耸肩膀,唉声嘆气又去抱拔掉的灌木了。围观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俞朝辞很悲伤:“大佬啊,让姑奶奶看到了我怎么解释!” 而此刻的俞幼哈连动下脖子都做不到。 俞朝辞冷静下来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还要麻烦你们拆墙。” 戴星连忙摇头:“是肖恩先惹的事。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都挺无奈的。 意外的是,此刻的气氛还很活泼。除了外面这几个,院子里围观的也有三四个人。俞朝辞张望了一下,竟然看到园中石桌边坐着个人。毕竟一堆站着的人中间,只有这么个坐着的,当然显眼。 ——是之前看到的坐着轮椅的那位。 头髮带着霜色,尤其是鬓角,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瞧见侧脸,皱纹也挺深刻,皮肤也显得松弛,五官深邃且冷硬,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依然能看出几分英气十足来。男人上了年纪后就脸来说一向变得慢,俞朝辞直觉得这位年纪应该挺大了,不过从外表上还真判断不出准确的年龄。身穿对襟盘扣的长衫,黑色款型干脆利落,显得身姿很是挺拔,看不出一点虚弱之态,并不像是腿脚不便的模样。 第88页 这老头有点帅啊。 讲真这年头老人家保养都这么好的吗?俞朝辞想到这一点,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家姑奶奶……脑海刚浮现出她的身影,勐然地就听到两记剎车的声音。 条件反射探头一望,熟悉的车子正好停在不远处,他慢吞吞拿手一搭额,有些头疼:“大佬啊,你惨了——姑奶奶回来了。” 戴星好奇地跟着转头望过去,很快他就被震惊了。 后车上下来两个人,衣服穿得很休闲,并不是常见的保镖打扮。但是戴星一看对方的身材跟举止,心里就清楚这俩是什么性质的。 前车后座左侧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个深蓝衬衫裙的女人。 绣花的宽带将腰掐得极细,看得出来身姿修长毫无赘肉,脚蹬细高跟头戴宽檐礼帽,领口开得挺大,事业线还很鲜明——正面对上她的脸时戴星才发现自己的第一感官并不贴切,因为浓妆并不能完全掩饰她的老态。嗯脸上打过的针不少,拉过皮除过皱,五官有点微调的痕迹,脖子上的丝巾大概是为了掩饰松垮的皮肤,不过身材那么好显然是因为长期的锻鍊,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就是最好的印证。年纪不会低于五十岁! 本来以为这就是俞朝辞口中的姑奶奶,但眼瞥见对方眼中的惊艷与陌生,就知道他之前并没见过她。戴星还怔着,就见其中一个保镖上前,打开了右侧的车门,从车里又出来一位女士。 这回他就抓瞎了。 小立领的垂地长袖旗袍,蜡染质地,深靛色花鸟纹,开叉的裙摆底下露出黑色松垮的纱裤,手上也戴着黑纱绣纹的手套,缂丝绣鞋,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外没露出一丝肌肤,但偏偏有种要命的动人。 年纪不小吧……妈呀,戴星按捺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固有的经验在这时候一点都帮不上用场。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士跟边上那个少说年纪相仿,但这种全天然的美貌又叫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脖子没有除皱的痕迹啊,眼角眉梢的纹路也很自然啊,这个年纪为什么还有这样的皮肤?因为了解那些所谓的“冻龄”的本质,所以他才想不通,眼前这个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俞幼哈这可越来越活泼了,姐姐。”穿着衬衫裙的那位抬手虚按了一下嘴唇,走路的姿态妖娆曼妙,年纪没有遮掩住她的美,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依然极有魅力。 疑似俞朝辞姑奶奶的那位女士又往前走了两步,淡淡的视线落在狗子身上。姿势尴尬卡在那不能动弹的哈士奇在主人靠近的时候,终于维持不了冷傲淡定的模样,艰难扑腾了下爪子,但又实在转不了头,连大口喘气都没办法,只能呜呜委屈地发出点声响。 “姑奶奶……”俞朝辞额角流汗,“那个啥……我就一眼没看着,就钻人家这儿来了。” 俞雅意味悠长地回眸看了他一眼便作罢。倒是她身侧那人眼神中充满了兴味,捂嘴笑道:“呦,又换了个小孩养?叫什么名字?” 俞朝辞被一记媚眼搞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俞……俞朝辞……您是?” “你家姑奶奶是我师姐,”她眉眼弯弯,“我姓华,你喊花姨就好,千万别跟着你姑奶奶的辈分叫。” “那这位呢?”视线转向戴星,很感兴趣的眼神。 戴星正捂着胸口在一边伤心。妈蛋,好不容易看到个梦中情人,可梦中情人是位奶奶。闻言连忙道:“邻居!就是邻居!”他指指里头的小楼,“住这的。” 俞雅在外踱了两步,转身径直往人家院子里走了过去。院子里围观狗子的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投注过来,俞雅抬起头,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那位来先生在片刻的停顿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抱歉,打扰了。”礼貌性地致歉。 对方微微颔首表示自便。 绕到正面,俞幼哈俩只狗眼终于能看到她,激动极了。这时的眼神中可没有一点倨傲兇残的样子,反而泪眼汪汪极为软萌。 事实上解救俞幼哈的过程并没有很繁复,不过还是卸了四个铁桿口子才把狗脑袋整个儿掏出来,其中一个大汉大概是懂狗的,仔细捏捏俞幼哈的脖子跟喉骨,才把狗子放开。 俞幼哈简直委屈死了,爪子挠了挠铁栅栏,一个转身,卡得时间长腿脚有些僵,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才连跑带跳扑往人家门口跑,俞雅正从里往外走,才走几步狗脑袋就撞到她腿上,蹭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呜呜撒娇。 “没什么事,骨头也没错,”那大汉走上来脸上表情也有些庆幸,“声带稍微卡了下,食物上注意点就好。” 俞雅知道俞幼哈肯定也被吓到了,也没责怪它,弯腰安抚似的摸摸狗子的脑袋、嵴背,闻言抬眸笑了笑:“谢谢。” 俞朝辞正在与戴星商量赔偿:“那个……这个墙……”他挺尴尬的,这种特制的材质,要给人家修好他还真没办法。但看着那多出的窟窿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戴星连忙摇头,“都是我们的错,还要请你们见谅……这玩意儿明天找人来修,没什么事。”他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地往姑奶奶那里瞄,忍了好久还是没憋住,“你姑奶奶看着真年轻……” 第89页 俞朝辞非常贊同。然后偷偷给他比了两个手势。戴星知道这位女士的真实年龄之后,竟然忍不住心酸了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 “话说你家隔壁住的那位,我老觉得瞧着有点眼熟。”华珂抿了口酒,懒洋洋道。 专门跑到地下室酒窖里挖出来的花雕,果然是跟它的年头一样的好品质,她表示很满意。 嗯?俞雅抬头看了眼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想到先前所见的人影,勉强在记忆里挖掘了一下,确信是陌生人自己从未见过。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又有些好奇华珂专门强调这一句的用意,所以在用餐的时候顺便分了点神注意她说的话。 “我以前肯定在哪见过!”华珂笃定道,老实说她也觉得奇怪自己对此的关注度怎会那么高,“可是这样的人物,见过一次应该很难会忘记——但我又偏偏记不起来在哪见到过。” “你见过的人多了去。没准是潜意识的错觉。”俞雅淡淡道。 “不对,要是错觉就好了,”华珂指指自己的脑袋,撇了撇嘴,“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是对着仇人?也不像,但总觉得有恩怨,不太顺眼……或许是存在感太强了?不管怎样,你看我的直觉帮我躲过了多少灾,没理由这次就不准了。” “不准的时候还少了吗?”俞雅头也不抬,“一把年纪了,只有在对着小鲜肉的时候会认真一点。” 华珂瞪着她。瞪半天还是不爽:“我守半辈子活寡总算熬到人死,现在有钱有闲又没拖油瓶,手上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自在些有什么不对?” “没说有什么不对……你知道,你开心就好。” 这头气氛有些紧张,俞朝辞坐不远处跟只鹌鹑一样连唿口气都小心翼翼。 俞幼哈则窝在沙发上装半天死了。今天丢脸丢大发,给它开动物世界的节目,专门准备了超豪华狗饭,都没能叫它的心情变好一点。 两个人沉默片刻,华珂愤愤喝干杯里的酒,放下杯子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我看得不太舒服……姐姐你最好查一查。” “没必要。”俞雅还是拒绝了。 一个邻居,与她根本毫无交集,以前还没见到过,有什么理由去查人家?她年轻时候就极厌恶麻烦了,到现在的年纪,别说压根就没干扰到她,就是真惹毛她了,她还得拖拉会看看能不能混过去……而且,对于人家来说,好心救了你的狗子,还沾上无妄之灾了? 华珂看着又要气,但抿了抿嘴还是强行忍下了,翻个白眼决定换话题:“阿昭那丫头你打算收了?” “先在我这待个几年。”俞雅平静道,“之后看她自己选择了。” 华珂皱皱眉头,神情略微黯然:“还是后继无人……”她忽然想到什么,竟又笑了出来,“姐姐你说怎么能出个你呢?把整个标准都拔高了一截,已经两代没出合适的人选了……” 笑过后神色又落寞起来。不说徒子徒孙的资质一代比一代差,到底也是时代不同了。世界那么广阔,人生更有诸多精彩,快速涌动的潮流将过往那些珍贵的事物都抛在了时光里,有多少年轻人还愿意跟古物纠缠在一起过着枯燥又乏味的生活呢? 云门收徒本来就看缘分,老辈的一个接一个饮憾离世,云门的传承续了两千年,也不太能继续流传下去了。毕竟现在又有谁愿意自家孩子承接僧道尼的衣钵呢? 话题好像有些沉重,俞朝辞听不下去了,偷摸摸放下筷子,去看了眼俞幼哈,捏了把躺尸中的狗子,无奈扛起,送到浴室让管家帮着洗个澡。等他好不容易把狗子吹干,再给扛回来的时候,看到餐厅已经撤了,姑奶奶跟花姨正坐在客厅喝花茶,话题竟然变成了保养…… 能不嫉妒吗华珂。 眼前这位的年纪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可皮肤竟然比自己还要有弹性还要光滑,还没有斑!——她自己可是拉过皮除了皱的!还拿各种化妆品跟不要钱一样往脸上抹! 岁月不饶人,年轻时对自己动过的任何手脚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都会变本加厉地退反给你,因而越是自恃貌美越是害怕美人迟暮。可当年她看俞雅何等风华绝代,现在看她依然魅力无限。老天爷为什么能如此偏袒她? 第34章 黄昏恋人04 俞雅通阴阳五行之道, 自然懂面相学。 她师父穷究一辈子宗教哲学天运人命,虽然神神叨叨但也确实有真本事,俞雅学得杂却都很精,一方面是对传统学说的根基实在太扎实,一方面也是她将命学当成是科学在研究的缘故。 根据面相的说法,人的命运与长相气色是分不开的。人在出生之前, 冥冥中就有定数註定了, 这种运途会伴随人的一生, 但既有定数就会有变数, 人的命运也会受先天与后天因素共同影响;事物是变化发展的, 面相也随出生后的时空变化而透信息侯于体表。所以, 从人的身体情况、五官气色等, 可以推断出人的命运大势与吉凶福祸。 这种学问当然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玄乎。它有一定的根据,但诸如看一眼就能推断对方生平未来甚至与他人牵扯之类的能力, 那就得归类至神秘学的范畴了。俞雅做不到, 云门歷代也无人做到, 她研读过那些所谓神乎其技的方士先辈留下的珍贵手札, 解析过无数的案例,知道个体性是能被探究推理的, 但如果扩大到群体的范围,那么自个体身上所得知的信息就不足以解释群体的规律了, 甚至还不单群体,仅仅是多加个人就无法做到。 第90页 通过面相猜测一个人会贫穷还是富贵是可以做到的,推究一个人有可能得什么病有可能因哪种状况而使个人际遇发生改变也是可以实现的。简单来说, 你可以看出这个人年老后容易患什么病,但是你非得讲明白这人会寿终正寝还是横死就是无稽之谈了;你可以看出这个人命带桃花会有很多妻子情人,但非得讲明白这人会结几次婚有几个孩子——这就是属于高难度操作了。 对于相术来说,话不可说到尽头,言不能落于实处,人的命运时时刻刻在改变,就像一个线团,努力一下还是能整理出来的,但无数个线团缠绕在一起,你要准确地找出想要的那一根,那就无法探究准确了,就算勉强能说对也基本是胡诌或是忽悠。 俞雅看人面相,与其说是玄学,不如说只是种演绎推理法。观察分析是次要,推理判断才是重点。五官、体态、特徵、容颜甚至是神态,都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这需要细緻入微的洞察力与逻辑能力,还有一定结构的知识体系。 当然,想像力也必不可少。 当然她至今没搞明白她师父,那个游方老道是怎么能看破她本质的,重叠且断裂的命运,这可不是模稜两可的套话,她师父其实并不懂自己批的命语,但俞雅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怎么可能不好奇?不过俞雅最后还是放弃研究了。宗教学与古哲学这一块她是学了,但既没学深又没学精,老道士生在云门,七十多载潜心苦究才有那等造诣,俞雅没把握这般投入,放在她面前的选择又太多了,想想也就作罢。 这些年来,俞雅见人很少。退隐得也算是彻底了。 树老多皮人老成精的俗语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本就长了颗玲珑七窍之心,还学了那么多相人相命的手法,年轻时自视甚高桀骜不驯,为了云门没少与各界魑魅魍魉打交道,担起云师的名头还能做到叫三教九流皆心悦诚服,耗费的心力不是一丁半点,时间一长,多少也有了点“职业病”,所以现在不仅厌烦与人打交道,也不太愿意多说话多动弹。 隔壁那位老先生大概就属于俞雅看一眼就会本能分析探究的那类人……她对此很抱歉,但事实上她从隔壁家庭院里出来的时候,脑海中已经得知了太多信息。 这个人五官的特徵非常符合手札记载,属于半生高位者的典型,放在以前难免就是君侯之相,虽然不清楚生辰八字,但显然命格绝对极为贵重。只不过煞气很重,由内而发聚于体态,有万骨铸功的凉薄,绝非良善之辈。而且,因为整体的面相太过完美,所以山根处的那点缺陷就极为显眼……亲缘浅薄,难有子嗣后代。 这种贵重却又孤寡的矛盾命理,俞雅确实有很多年没看到过了,现代社会法律森严,真是大凶大恶也活不得那么自在——是的,她排除了对方身上的煞气是来自军队,那么,剩下有可能出这等人物的地方……也就不是什么可以细数的事物了。 俞雅一点都不想深入思考,但是华珂非要提到一下。 华珂在安平守了二十多年,别说当年的灵气了,整个人没被彻底磨废已经算是运气。她所有东西都学了个半吊子,一知半解,但偏偏直觉奇蹟般得很准。一般来说不会平白无故觉得一个人不顺眼,有这样的感官,多半说明这人与自己或者与自己身边的事物有过节。 她见过隔壁那位的可能性非常低,那么强烈的直觉基本不会应验在她自己身上,即是说明,与那位有所牵扯的或许是云门或者云门中的哪一位人物…… 然而这么说起来又不大能说通。俞雅接掌云门近三十年,对此也从未有过什么印象……难道是三十年前的事? 反正无论如何,她是懒得去探究的。 * 俞朝辞开车带着俞幼哈出去兜风。 没办法,狗子在隔壁丢了大脸之后活像得了抑郁症一样,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整条狗趴在沙发上不动弹,还别说,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瞥出来了,看着一点兇残劲儿都没,叫俞朝辞都有点心疼。可是姑奶奶懒得出门,他只好代劳把狗子扛上车,带它散散心。 正好顺便可以去接个娄昭。俞朝辞循着导航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人之后才在老区找到娄昭给的地址点……讲真,这么破烂的佛庙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看到是佛庙,他就想到了云门,可云门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就不连门面都拾掇一下?他有点想不通,这地方别说地段不好,老区的人也搬得差不多了,如此偏僻闭塞且少人烟的地方,他连车子都开不进巷子,怎么还有人守在这里? 他摸摸鼻子,对云门中这些人的脾性算是有所了解了,连一个小姑娘都不计较生活环境?他看姑奶奶平素里对生活还挺讲究的,别想到其他人有够不修边幅啊。 一人一狗在外面踌躇了好久没打定主意进去,还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绵绵软软:“进去啊,你们在门口杵着干什么?” 回过头,娄昭弯腰驮着一只大布袋立在那,站定的时候顺手把布袋放在了地上,甩甩手显然觉得重。无视俞幼哈忽然振奋起来的兇残眼神,歪头道:“……才来了你一个人?” 俞朝辞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嫌弃,有些意外:“对啊。” 第91页 娄昭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行李有点多呀。” “没事,我帮你搬!”才刚来锦城,能有什么行李? 小姑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露出个神秘的微笑:“进来吧。” 俞朝辞很绅士地伸手帮忙拿布袋,一把拎起脸色就有些变,什么东西这么重!娄昭也不拦,笑笑扭头自己先走了,俞幼哈一个纵身也跟进去了,后头的人小心翼翼扒开袋口看了眼……咦,石头? 他拽着这一大袋块头不大但重量格外可观的石头,艰难地迈进了门槛。 外面看着破败,里头更破败。墙垣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上面写着的“佛”斑斓得跟个“拆”字一样糟糕。堆了不少杂物的院子里有个穿着僧衣的光头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小说。 “师兄早。”娄昭打了个招唿脚步不停就往一边的厢房走了。 “哦。”光头放下书,抬头看了眼,脸上架着副细框眼睛,模样竟然很清俊,没有头髮并无损于他温和沉稳的气质。视线对上俞朝辞——后者愣了愣,露出个尴尬的表情。 “……师傅早。”俞朝辞道。 年轻僧人的注意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俞幼哈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趣的微笑:“呦。”他起身来沖狗子招了招手:“这不是云师家的哈士奇么?”得了,估计又是云门的,怪不得娄昭要叫师兄。 俞幼哈迈着矜贵的步伐慢慢走上前,高傲地汪了声。 竟然是认识的?俞朝辞摸了摸鼻子,干脆利落抛下狗子循娄昭走的方向过去了。一进门就吓了一跳——满地的石头。他抓着布袋心有余悸:“为什么这么多石头?” 娄昭正在里面挑挑拣拣,把品相好的放在一边,闻言头也未抬道:“都是这些年攒下来的,姥姥不在了,我既然要出门,就都带出来了。前两天走了水路刚寄到,本来想在这里找人接手……都说吃不下。唉,昨天去银行开了个保险柜,把品质最高的那批寄存进去了,剩下这些除却自己拿来练手的,还有一批要处理掉。” 俞朝辞蹲在一边看她整理。艰难地取捨。 “这是寿山黄巢坑里出来的,”娄昭拣起一块,举给他看,“醉红,漂亮吧。这么大的块头少见哦。” 放到一边,又拣出一块:“这是白芙蓉,藕尖白,可润了,就是小了点,只能刻印章。” “青田石,超高品质的封门青,”她说着又嘆口气,“这样的好料,要不是有点路子,怎么漏得出来呢?” 俞朝辞听不懂她讲的名词,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些石头确实漂亮。本来他对此也是不懂的,但他本能地想到姑奶奶珍宝架上放着的摆设,有些小心翼翼道:“很贵吧?” “还是原料,不太贵,就是难搞。”娄昭指指不远处的那块料子,“鸡血石,那个价高。” 那石头颜色偏褐,并不太好看,但俞朝辞头毛都快炸了。鸡血石他还是知道的啊。姑奶奶架子上有块血色极纯的大红袍,据说二十年前就价值百万……玉石也是石,宝石也是石,现在的好石料价值飙升,所以这里随随便便大几百万的东西,就这么随地摊着真的好么? 俞朝辞目瞪口呆地看着娄昭将石料分为两堆,终于捶着腰直起身,甩甩手踢踢脚,笑嘻嘻看着他:“来呗,帮我搬行李。”她指指靠外这堆:“昨天刚联繫了拍卖行,这些要送去清掉——剩下这摊品质一般,我留着自己练手。” 俞朝辞有些不解:“要卖钱吗?又不缺钱,这些你花了心思攒下来的,为什么不都留着?” “哦,我妈妈年轻时成立个基金,慈善性质的,非公募……后来是我姥姥在管,姥姥去世之后,我打算继续把它撑下去,就需要点资金。”娄昭耸耸肩,“这钱总不能向师门讨吧——南边的宅子太老不值钱,我就没卖,现在手头也就这些料子还值点钱了。” 俞朝辞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这姑娘比自己还小得多,但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思想觉悟都叫他自愧弗如。在她面前,他好像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 出门看见俞幼哈。年轻僧人蹲在一边推着眼镜念小说,狗子老神在在占了躺椅的位置晒太阳,整条狗别提多慵懒多自在了。 俞朝辞:“……” * 帮娄昭跑完拍卖行做好估价已经挺晚了,俞朝辞活像干了重体力活一样腰酸背痛。两人一狗回明园吃饭。相对于飢肠辘辘的两人来说,把狗粮嚼得叽嘎叽嘎响的俞幼哈就太欠揍了。 进门,狗子窜过去直奔它主子脚下了,俞朝辞决定先去沖个澡再下来吃饭,路过餐厅打算跟他姑奶奶打声招唿,抬头见她在那看信——这年头谁手里不是一只手机搞定全部?大概也就他姑奶奶这辈人还更习惯看纸质的文稿用纸笺来通信。娄昭用的是老掉牙的直板,这种放在现在就是妥妥的老年机,但她显然对现代智能通讯工具的适应良好,都跟他约好了明天去买个新手机,相对年轻人,他姑奶奶这种才真是跟现代社会脱节。 打完招唿,左看右看没见其他人,不由好奇:“花姨走了吗?” 第92页 “……走了。”俞雅漫不经心道。就像华珂自己说的,现在也没什么能拦着她了,那自在些又何乐而不为呢?华珂自觉前半辈子欠自己的就拿后半辈子来补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也不觉得华珂那样有什么不对。 俞朝辞莫名觉得还挺可惜的。自家姑奶奶美是美,总让人不敢放肆。花姨长得也好,性格也开放,媚而不俗,妖而不艷,那种熟透了的性感着实叫他这种小年轻想入非非。 菜品极为丰富,一桌子,管家保镖花匠厨师都出来了,俞朝辞坐下才后知后觉,这大概就是变相的乔居宴。姑奶奶专门等着娄昭正式入住才开办,显然收养是妥妥的了。 娄昭一点也不紧张,笑嘻嘻举着杯中的果酒给诸位敬酒:“我叫娄昭,大家可以叫我阿昭,今天开始就会在云师身边常驻了,请大家多多指教啦!” 众人举杯,皆对她抱有善意。 俞朝辞瞅了眼外间沙发上的俞幼哈。本来这位大概会上蹿下跳着表示反对的,没想到被一块狗牌给收买了——娄昭这两天专门给刻的,用的青玉,正面狗名,背面麒麟浮雕——大佬叼着狗牌就勉为其难同意小妖精入住自个儿家了。 饭后俞朝辞瘫在沙发上表示自己腿软手软已经彻底动不了了,娄昭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与活蹦乱跳的俞幼哈一起出去遛弯。 这小姑娘好像天生有种神奇的魔力,到处挥洒高魅力光环,就算是早先再看她不顺眼的俞幼哈,在被撸毛餵食跟讨好之后,也毫无节操地叛变了…… 明园的小洋楼并不多,主干道非常宽敞,但更多的是间杂着落叶乔木与花树的步行小道,绿化做得极好,很有自然的氛围,每家的小花园都各有特色,一座座洋楼与庭院占地大小不一,不过合在一起的整体美感着实能叫人惊嘆。 秋夜极为清爽,出来散步的人也不少。娄昭出来熘达一圈,在路上见到的人以中老年居多。明园到底还是偏了些,年轻人更爱繁华的都市,大概也就厌倦了都市纷乱的年长者会更看重美丽与养生的环境。 散完步到家的时候,正碰上隔壁的人家回来。 娄昭才在路边站了下,等人家的车子开过去,就见身侧的俞幼哈嗖一下窜出去了,气势汹汹对着刚下车来的人一声吼。 身材高大的外籍人士挠挠脑袋,一边关车门一边对狗子露出个尴尬的表情:“嗨。”他倒是不怕狗扑上来,就是觉得实在不好意思,“骚瑞?” 俞幼哈眼神兇残,虎视眈眈,本就是膘肥体壮毛髮-漂亮的长相,这么张扬着气势跟人对峙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威风凛凛。 娄昭眼看不对,唯恐俞幼哈咬人,喊了声就跑过去准备拽狗。 “好好道歉啊肖恩!”戴星从前面那辆车子里下来,看到这一幕笑着喊道。 等人取下轮椅,再将自家老闆搀扶上去,推着人正要进去,忽然看到老闆的视线盯在边上停顿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看过去,就见那个抱着狗脑袋的小姑娘脸上也带着几分震惊地看过来……她在看老闆? 娄昭在震惊过后,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下意识撸了把狗脖子,慢吞吞站起来,面对着不远处的人,但又不敢再抬起头看对方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显得很不安:“丁……丁先生。” 第35章 黄昏恋人05 娄昭坐在人家的客厅里, 忐忑不安。 俞雅的住所惯用的装饰已经够古雅了,但这宅子的用料显然更奢华更厚实。娄昭不太习惯这种风格的居处,总觉得会叫情绪无比沉重压抑,更别提现在还有一位能叫人发憷的人物端坐于前。 那位老先生静静注视着她。彼此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眼。 娄昭的屁股小心翼翼沾着椅子边,腰板挺直,双手绞在一起, 心情十分复杂。一点都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这位先生, 还是如此猝不及防在今后要常驻的居所隔壁见到他…… 其实总共也只见过一次, 还是半夏妈妈离世发丧的时候, 这位先生千里迢迢赶过来送了一程。十年的时间匆匆而逝, 却仿佛并没有在这位面容上增添任何的痕迹, 就连在他面前胆战心惊克制不住要发汗颤抖的情绪也一併无二。那时候娄昭还很小, 可她早慧,记事很早, 而且离开半夏妈妈的悲痛太过深刻, 以至于她将那时的所有记忆都刻骨铭心。 “姥姥前年也走了。”过了很久娄昭还是选择主动开口, 低着头小声道, “我把姥姥跟妈妈的坟起在一处,与枯草老禅师学完三年画, 下了大凌山,也就离开了南江。” 姥姥大概至死都是恨着这位先生的。要不是他, 后来不会发生那么惨烈的事,半夏妈妈也不会因此郁郁而终,可是阴晴圆缺, 生老病死,人世纷杂的故事大凡如此,并不由他人的意志来动摇。 本来已经对此坦然,该哭的已经哭尽,该哀的也已经过去,但不知为何此刻叙述出来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我现在与师门的前辈同住……就在隔壁。” 客厅中的氛围十分沉寂,除了两人外并没有其他人,所以当彼此都沉默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般安静,近乎难耐的悄无声息。 娄昭等了很久才听到对方低沉冷漠的声音:“……云师?” 第93页 她点点头。垂着眼睛掩去眸子中控制不住涌出的水珠,没叫它落下来:“姥姥将我託付给了师门,是云师收养的我。” 娄昭不敢抬眼。所以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眼神什么神态。她屏着唿吸,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直到觉得自己的脚底板都有点发麻的时候,才又听到一个字眼。 “好。” 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 离开这个屋子,听到门廊外嘻嘻哈哈与狗子打闹的声音时,她才陡然感觉回到了人间。 戴星蹲在最外围看着同僚们玩闹,看到小姑娘出来眨眨眼,脸上两个圆熘熘的酒窝:“呦,谈完啦?” 他其实挺感兴趣,跟在老闆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从没见过老闆露出那样的眼神,虽然并不算失态,但也与他对任何事物都惯来的淡然冷漠相违背。怎么可能不叫人好奇。 秋夜的风并不暖和,迎面一吹娄昭就感觉背后汗涔涔的凉透了。 但这会儿她面对的又不是里头那位,闻言自然就挂上个笑容:“麻烦了。”招唿了一下俞幼哈,把狗子从跟外籍大汉无畏又没结果的对峙中解放出来,“那么我们就走了。” 戴星摆摆手,就差挥舞小手绢了:“慢走。再来啊~” 娄昭步履僵硬带着一脸高贵冷艷的狗子回家,看到沙发上摊着玩手机的俞朝辞的时候,挺直的嵴樑终于软了下来。悄悄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她的脚步仍然有些发飘。 俞朝辞瞥她一眼,颇有点幸灾乐祸:“大佬闹你了?” 娄昭僵硬地摇摇头,继续发飘地往洗手间过去了。她亟待洗把脸清醒一下。 心还在砰砰直跳,捋了把脸,然后一不小心就看见镜子里的人流了满脸的眼泪。那么好的人——半夏妈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磨难呢? 俞雅维持着老年人的生活节奏,在书房回完信,就洗漱完拿了本书回房睡觉。娄昭张望了下,觉得时间已经很迟了,但内心就是无法平定,有些犹豫地在走廊一个来回,还是偃旗息鼓打算把这事略过去算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再次被迫面对现实。 戴星笑眯眯抱着个长长的檀木匣子走进客厅。他看了眼娄昭,然后走上前恭恭敬敬把匣子放到俞雅面前:“丁先生赠予您的。”他老闆昨个大半夜了还起来找的。 俞雅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戴星不由自主就严肃起来,鞠了个躬往后退了两步:“您看后想必就知道了。” 隔壁的人放下东西就告辞了。桌上另外的人包括狗子都目光灼灼地盯紧了礼物。俞朝辞是好奇。娄昭是紧张。俞幼哈歪着脑袋纯粹是凑热闹。 打开匣子,里头是五幅画卷。 娄昭几乎是在看清那是画卷的瞬间就站了起来。表情明显就有些提心弔胆。 俞雅看了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停顿,然后拿出一个捲轴,慢慢抽出画看了一眼,有片刻的沉默:“兆水八相。” 娄昭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抿抿嘴,转身飞快跑上楼,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卷画跑了下来。在俞雅面前站定,慢吞吞把画放在了匣子边:“这是……六。” 几幅画都被打开了,俞雅挨个儿指过去:“一、三、四、五、七。”缺的是二与八。 兆水八相是娄半夏的成名作,一套共成了八幅。画成,岂止是一点轰动。娄半夏甚至借着这画直接跃上神坛。后来娄半夏将它送去拍卖,换的钱成立了基金会。当年出去的时候还是成套,但得者兄弟阋墙家族没落,把画分卷当了出去,此后八幅失佚,再无人能聚齐。 娄昭这些年一直在候着这画的讯息。第六幅得来也是巧合,姥姥一好友在路边的书画店里无意看见,发现是真迹,迅速低价买下寄给了姥姥。娄昭拽着这画好几年,都没候到其他几幅的踪迹,没想到八幅中有五幅是在那位丁先生的手中。 俞雅将手中的画卷好,放回到匣子里,动作轻缓又慢条斯理,直到将这整件事都做完,才缓缓抬起头,道了个人名:“丁季棠?” 娄昭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水光:“……是的。” 其实她不是亲生的。 姥姥不是亲姥姥,妈妈不是亲妈妈,她当年被丢在人家门口,是这对母女心善收留得她。姥姥早年在九城也鼎鼎大名,可她医术高超,却偏偏治不好自己的女儿,为了却女儿心愿搬到了南江,后来索性长住了,可惜病还是好不起来,心死了比什么病症都折磨——半夏妈妈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了,从此娄昭就跟姥姥相依为命。 为什么她死的时候,丁先生会不远千里赶来?因为娄半夏是丁先生的儿媳。 丁先生曾有一个养子名丁承熙,丁承熙与娄半夏一见钟情结为连理。可惜这个养子英年早逝,娄半夏伤心过度又逢着体弱,这才一病不起。 按理说娄昭可以称丁先生一声爷爷……但她被收留的时候,距离丁承熙离世已有几个年头了,丁先生承认半夏妈妈并未承认她,而且她也总共只在灵堂上见过丁先生一面,所以并不敢放肆。 俞朝辞的八卦雷达都快闪爆了,但瞧着气氛不对,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看到他家姑奶奶将匣子盖上,按了按:“先收着吧。” 第94页 贵重却孤寡的命理,倘若是丁季棠的话,那么这些命语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早年,丁家虽不是富豪之家,但也是书香门庭,诗书礼义传家,修桥铺路,藉机乡邻,在当地十分有名望。可所谓宁惹君子不惹小人,那个年代连家庭美满幸福也是过错。在“运动”最激烈的时候,丁父为人陷害百口莫辩,被发狂的群众活活打死,丁母丁妹不堪重辱吞金自杀,丁家旁系被牵连,死的死逃的逃,批-斗的批-斗,发配的发配,此后散佚各方,无缘再聚。丁家只跑出个丁季棠,那时他尚年少,却极有魄力,赌命偷渡香江,此后流亡海外,下落不明。 这段往事以十多年后的屠村惨案告终。一个村子上千人当然不可能尽数死绝,但短短几日内当地竟有近四十号人因各种不同的“意外”而暴毙,且都年纪不大,多正值壮年,这就闹得个人心惶惶,流言霏霏。由于死的人实在太多案情重大,所以警方下了大力度展开调查,结果就扯出了当年丁家一事。当地众口一词是丁家后人前来復仇。 那个混乱的年代,惨绝人寰之事比比皆是。但由于各种原因,并不能清算彻底。受害者痛苦绝望,最后却连加害者都成了受害者——狂潮散去,群体性迷乱终究清醒,但所有人对此都不约而同讳莫如深,一心掩盖当做从未发生。手上沾着人血的被法律原谅,亲手铸就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没人追究,因为所有人都在犯错,错误大到这个程度也就不能是错了。 可有人还记得。他记得牢牢的。且拥有了这个復仇的能力。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 但如此大规模的恶性案件,警方大力缉兇,最后却只能不了了之,封存案情与众口。一来是根本抓不到杀手不能绳之以法,二来那所谓的丁家后人并未出现,三来这牵扯到的是不能深入去探究的那段往事……直到几年后,一切与国际接轨,警方才知晓,当年东南亚的黑市出现一张復仇悬红,以一条人命十万的价格明码标价,才有了那所谓的屠村惨案。 揭榜前去的是一个极有名的杀手团体,擅长各种冷兵器杀人手段,并且伪装成意外。杀手是工具,罪魁祸首是买兇之人,但彼时丁季棠不但是东南亚某国的高级议员,还是华人地下世界的魁首,手上掌握着好几条走私线路,并拥有一整个网络的地下钱庄,富可敌国。 九十年代初,丁季棠亲自来了一趟大陆,带走了一个名为丁承熙的少年。据说当时军方警方都找上门去了,最后达成某种秘密协议,丁季棠交出大陆南方的线路,并成为警方的污点证人,帮忙一举拿下盘踞南方多年的大老虎。随后双方依然井水不犯河水。 丁承熙与丁季棠有并不算近的血缘关系,但也是丁季棠能找到的唯一一个丁家后人。 九七年,年轻的丁承熙在香江海晏拍卖会上与娄半夏一见钟情。为了这个养子,丁季棠再度与官方交易,以覆灭湄公河流域最大毒枭为筹码,才促成后来丁承熙与娄半夏的婚礼。 不料斩草除根没有彻底,逃了个毒枭情人,此女心智狠毒极为难缠,投靠第二毒枭并实施报復,没过两年,经办此案的副局长全家惨死,警方缉兇,与亡命之徒发生枪战,折损惨重,丁季棠觉察不对,急于入境,被拦,不多日便得知养子惨死的消息,护卫之人无一留存,且儿媳流产濒死。 俞雅没与丁季棠见过面,但这仇确实是两人联手报的。 娄半夏不是云门中人,不过她的母亲在云门,跟俞雅同辈,彼此关系不错,医术高超对俞雅还有恩,她也算是看着半夏这丫头长大的,此仇如何能忍。 俞雅走通上面的路子,亲自翻阅了案卷,详解来龙去脉。缉毒警被报復的惨剧是毒枭所为,丁承熙的死却是另一波人促成的——结仇的虽然是丁季棠,人家动不了他,只能拿他儿子开刀,正好又逢到毒枭復仇这个时机,才连累娄半夏也承接了这无妄之灾。 背后故事极为复杂,且牵连甚广,什么事一旦跨国,最终都会陷入无止尽的扯皮推诿,其中大概还有些政治上的博弈。在发现如果走正当的程序,就算藉助官面上的力量也不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要报仇必然只能使用不上檯面的手段了。 发动三教九流只凭她一句话,云门的势力在全世界华侨界都有点话语权。东南亚华人势力聚散之地,少有她无法叩开门路的地方。 丁季棠剿灭毒枭打击政敌,俞雅清扫漏网之鱼追根究底。 如果没记错,香江白福楼大概是俞雅与丁季棠离得最近的一次。但彼时一个在坐镇九宗十八家堂会,一个在召开东南亚华人势力集会,彼此都听到对方的名头,但均没有什么表示。 这件事了结之后,俞雅再未听过丁季棠的名字。这样一个为了復仇不惜扰乱国家政体却还能全身而退的枭雄,据说后来辞去了官方的职务,也解散了手头上那些势力,俞雅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回到大陆,且在明园隐居——以他之前的案底来说,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少——丁季棠手上那些走私线路与地下钱庄到底换了什么,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俞雅在书房中坐了好半天,一杯茶从热气腾腾直到凉透,都没见她伸手拿起来。 越是亲缘浅薄的人越是会对此在意,或许丁季棠已经认命了,但是娄昭的出现对他来说绝对是个意外。他付出很多感情的养子死在国内,儿媳缠绵病榻数年后随之而去,后继无人怕是他最大的感伤,以至于他会心灰意冷,亲手放弃自己打下的一片天下。 第95页 听到狗爪子挠门声,她转过头,门悄悄裂开一条缝,俞幼哈钻进来活蹦乱跳地朝她腿上扑。俞雅揉了揉狗子的脑袋,手指顺着后颈撸到嵴背,然后说:“进来吧。” 门的缝隙开大了些,娄昭绞着手指忐忑地往里走。 俞雅嘆了口气,安慰道:“别多想阿昭。” 小姑娘眨巴眼睛看着她,眼神既犹豫又惆怅,最后跟个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轻轻道:“云师,丁先生……很可怜。” 俞雅停顿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嗯。” “我……总觉得……总觉得,嗯,应该担点责任……毕竟他那么大年纪了……”娄昭很纠结。不管怎么说,有半夏妈妈这层关系在,她都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俞雅继续沉默,然后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第36章 黄昏恋人06 娄昭在两块石头之间举棋难定, 犹豫不止。 寿山白田石与坑头牛角冻,论起石性来其实大相迳庭,不能相提并论。前者似丰脂玉,温润质灵柔云洁雪,后者黑中透红,沉雅通灵持稳莹澈, 按理说, 以那位先生的人品与气魄来讲, 后者应当更为适合一些, 但偏偏娄昭觉得两者皆能用。 俞雅路过, 颇为好奇:“为什么用白田?”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 左看右看然后抬头小声道:“丁先生貌美。” 俞雅默。是她真的老了跟不上潮流了呢, 还是现在小姑娘的审美不同了?别说隔壁那位年岁已长,就是年轻时也与这个词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他的五官偏深邃英气, 气质冷峻淡漠, 走的就从来不是清正之风。事实上数十年来高位实权翻云覆雨的生涯, 将他的气养得越发浑厚而浓重, 就算坐着不动都会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人老后更是韬光养晦返璞归真, 煞气内敛却根本不能改变心狠手辣的本质。无论是长相与心性都与貌美无关吧,她到底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娄昭最后还是选了那块白田。老牛角冻更难寻价值更高, 无奈小姑娘眼里的感官先入为主,愣是觉得这粒细腻凝白、微透带青的白田石更符合自己的感觉——丁先生虽然很叫她发憷,但莫名其妙地总有想亲近对方的念头。须知好石比好玉还难找, 不同的藏家眼中有不同的评判。操刀人振振有词给自己洗脑:“此质细纹通灵,不若玉脆,飘青意喻德馨,染白不乏美性,常佩者人石两宜,互通有无。”拼了命在心里夸赞人家人品好。 她拿此石刻了方小印。 篆刻“丁季棠”,未加边铭,只侧文映水蓼痕。简单却也不乏大气。 石是好石,手艺却并不属精妙。论石品,她那些家当单独拎哪个出去都是好石,别说寄存在保险柜里的,送去拍卖的,就算是拿来做练习石的都是好料。当然真正的极品如鸡血田黄老芙蓉一类她现在根本不敢糟蹋,就连这方小印,刻的时候也专门跑到俞雅面前求指点——云师多年未拿刻刀,但技艺与眼光还是在的。 这印放在盒子里隔天就送了出去。 于是戴星就看到他家老闆在书房里捏了这方小印足足看了老半天。白纸上用红色印泥已敲了印,他虽不懂,但瞧着并不稀奇啊,怎的就能看那么长工夫? 许久后丁季棠才放下小印,慢慢起身,在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个盒子,停顿了一下打开,盒子里还有个小盒子,他将它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打开锁扣。 里头还是一方小印。 用的是寿山老芙蓉,雍容华贵,细腻脂润,极为难得稀奇的石料。同样是篆刻,上头刻着“涵文”两字。边铭一句诗,是“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侧文劲枝竹纹。 当年儿媳娄半夏求来的印,作为赠予他的礼物——这世上大概也就丁承熙知道,他本名丁涵文,季棠其实是字。那句边铭取自诗经中颂德祝寿的宴饮诗,他至今都能背诵。敬祝邦家之光、万寿无疆,祝福民之父母、德音不已,祝愿子孙万代、幸福绵长……多好的礼物啊。可惜到头来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娄昭一边用特质的药水搓手,一边好奇地问俞雅:“这方子跟姥姥配的很像啊。” 少时拿刀起,两手就没完好过。学刻受不得娇气,手起了水泡磨破了又起水泡又磨破了,最后变成老茧,她愣是连滴眼泪都没掉下过。可她不心疼自有人疼,姥姥不知从哪得来的古方,专门配了药给她泡手,日久天长,手劲足了茧也褪了,掌握了足够的技巧,哪怕是一双看上去纤幼白嫩的手,照样有力量刻得了石。 “本来是老枫观的前辈手上的古方,”俞雅说起微微一笑,“你姥姥大约是用自个儿家传的药方换了一份。” 娄昭巴巴地望着她的手,羡慕:“您当初学刻的时候也用的这方子吗?” 俞雅点了点头:“有几味药现在已难寻,药方改良过,但效果其实没有以前的好。” 娄昭表示惊嘆。擦干净手,然后去做今天的功课。 书画跟雕刻都在学,现在是书画先登堂入室,所以重心大多放在这里也情有可原。她现在早晚十张大字,上午看书下午学画,晚上有空才摆弄下刻刀。俞雅是现成的老师,在娄昭眼中,云师就没什么不会的。 第96页 所以在收到一块砚台做回礼的时候,她忙不迭地窜上楼找俞雅去了:“云师!丁先生送我一块砚!” 俞雅抬头看了眼:“……洮河砚。” 她接过仔细辨别了一下:“新砚,不是老坑种,能用。” 四大名砚之一的洮砚,自唐代成名以来,老坑洮砚一直是皇室文豪、富商巨贾才能拥有的极品,其中老坑石在众名砚中更是储量最少、最难採集,特级老坑石早在宋末就已断采,所以如今每一块洮砚特级老坑石都是千年的古董。俞雅乍一眼还以为隔壁送了块老坑砚过来,心想这种藏品除了放着看看没什么实用,发现是新砚倒还是贊一声有心了。 毕竟对于丁季棠来说,拿一块古砚出来绝对比专门找块品质颇佳的新砚要来得轻松。 “石料真美!”娄昭美滋滋,“雕工也好!” 砚台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气色秀润,发墨细快,虽然不是老坑种,但也是近年很难得的佳品了。 “拿去试试吧。”俞雅递迴给她。看小姑娘点完头,开开心心蹦跶着跑远了。 丁季棠手上的好东西可不少。他是书香门第出身,金石学有多少涉猎不清楚,但眼界绝对不低。早年就一直在搜罗流落海外的文物,拍卖会上他下手的拍品造成的轰动耳熟能详的就有几桩,后来能捐的捐,能送的送,能留下的必然是绝品。 俞雅想想隔壁,再想想娄昭,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嗯,不太妙,这老东西看来是有点想跟自己抢人。 * 娄昭确实早慧。 听说人有七窍,生来是封闭的,会随着人长大慢慢打开。但她姥姥一直说她天生灵窍就是全开的,过目不忘,聪慧至极。她想想也是,因为甚至到现在都能模煳记得当年被遗弃在姥姥门前的画面,当然大部分是颠簸,人面也是扭曲的,并不真切。 她说话迟,学会走路慢,对外界反应极弱,小时候不知道被人偷骂过多少声傻子。但她在能辨认字形时已经能自主阅读,别人说的每句话她都能记得,看过的任何画面不管过多久都清晰一如昨见,春秋和辩四岁的时候姥姥已经说不过她了,六岁逢着半夏妈妈苦中作乐写绝命书才知道整个上下五千年都装进了她脑子。 当年半夏妈妈养她还没到三岁,姥姥就亲自抱着她上大凌山。枯草老禅师见她的第一眼,就说她有慧根。慧极必伤……大约怕的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在她没长成之前,姥姥一点心思都不敢放松。为着她,哪怕半夏妈妈离世,南边再无牵挂,她都不肯再回故土,乃至最后客死异乡也未悔过。 “你遇到了最好的两个人。”俞雅这么评价她的字画。 这绵软甜美的小姑娘有着何等宽阔的心胸。 她的胸腔中藏着一种气魄,是苍穹寰宇似的气象万千,名山大川般的宏伟壮阔。 作出兆水八相这等堪称千古绝画的娄半夏亲自为她启蒙,眼光卓越见识非凡的姥姥打小叫她阅读古籍,带她走遍大江南北,见证大好河山风光,便是将这大世界的宽广繁华种于她心间,将这宇宙的无穷变化融入她视野,不愿损了她天分丝毫。 ——因为娄昭的字画有灵。 少时曾有一幅未尽的溪石画流传出去,辗转落于帝都大学客座的画坛隐魁单华大师手中,一眼透过稚嫩的笔端竟看到山溪潺潺烟水灵动似要浸漫出来,溪石宛转相伴经年穿破画纸的一声笑与嘆直直砸在他心底,直引得潸然泪下。当时便大嘆此子天赋之卓越。 她在大凌山上学了三年。日復一日晕着墨色练着笔锋,将万事万物脱胎出原形,自千般形态中返璞归真,老禅师与她说,什么时候她能将这演练化出了圆满,她的画才算真正大成。 娄昭点点头笑,眼睛亮闪闪的全是星光:“是呀,我有多好的运气呀。”她能被抛弃在姥姥门前,想来这就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娄昭很轻易地就融入了俞雅的生活节奏。连作息都一般无二了。 俞朝辞抚摸俞幼哈脖子无比悲伤:“大佬啊,姑奶奶现在养了新的小孩,咋俩都被抛弃了。” 狗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踢开他胳膊,颠颠地跑上楼黏它主人去了。 中秋前夕,娄昭画成两幅画。一幅月下芙蓉,赠给了俞雅,一幅云里鸿雁,送到了隔壁。 后来那幅鸿雁的画被小心翼翼裱好,挂到了书房墙上。丁季棠在画前立了很久,想到小姑娘脆生生地告诉他:“丁先生我要去走镇江的中秋大市啦,接下去好几天都不在,回来给您带礼物啊。” ——他在被一个小姑娘怜悯。 这几年其实他已经很少想起承熙了。那孩子跟在他身边的年数其实并不长,满打满算都没过十载。却是他阴翳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亮光,后来又因他的错误身死……如何能轻易释怀?一生挣扎不服输,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被人骂断子绝孙骂了几十年,到底也应了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安安静静看着庭前松柏常青,看庭外花开花落,本来以为也就这样了……没想到那些逝去的人给他留下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俞朝辞扒门不死心地叫他姑奶奶:“我跟着走了哦?我真走了哦!” 第97页 俞雅头也不抬,懒得搭理他。 俞朝辞叫狗子:“大佬,大佬!我要出门了,你就没什么意见么?” 俞幼哈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相当失落,虽然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个没用的累赘,但被这么赤果果的嫌弃,还是叫俞朝辞不太开心。特别是有姑奶奶对娄昭的另眼相看作对比,更叫他觉得悲伤。总感觉大家都偏爱娄昭。当然失落归失落,能出门玩耍他觉得可高兴了。 再不跳脱的年轻人,也很少能在一个地方待住的吧——当然娄昭这种人除外。没事干他简直闲得发慌,锦城这么个小城,没两天就给他熘达个遍,一点啊没找到什么有乐趣的地方,整天窝家里玩手机刷微博,都能看到阴暗的蘑菇从自己身上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进聊天群,问他那些兄弟姐妹们到底是怎么度过这难熬的一年的,他们不仅不说还全都呵呵他! 不得不说,娄昭来了之后,平静的生活是要多点乐子,但他又不懂她们喜欢的那些东西,难免觉得无聊。现在能跟着娄昭去玩,能看新奇玩意儿,还得到了姑奶奶的许可……有点小兴奋呢。 然后到出发那天,他才震惊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佬要跟着我们走!” 俞幼哈拿兇残鄙视的吊梢眼瞪着他。在俞雅脚边转了两圈,汪汪两声,表达了一下依依不捨之情,就轻车熟路跳上了车后座。 俞朝辞直到车子开出好远,才接受了姑奶奶把狗子丢给他们的事实。 俞雅确实是因为有事才将俞幼哈叫那俩小孩带走的。中秋前几日访客,接待访客,收信,回信,专门订做的月饼按名单寄了个遍,把应尽的人情往来做足……想了想,还是往隔壁也送了两盒月饼——然后收到了一篓石榴一篓蟹作回礼。 隔天她就飞往了安阳。 兆水八相缺了二与八,这几日来她一直在打听剩下两幅画的所在。 三教九流消息灵通,倒也真给她找到了其中一幅的下落。成套的兆水八相才是绝品,单独一幅虽然价值也颇高,但不至于叫人念念不忘。其八画主急于用钱,将它抵押给了隆宝阁分行。隆宝阁便将它挂在了中秋拍卖会的拍品名单上。 俞雅联繫过,能不能暗箱拿下那幅画,隆宝阁表示有些为难,她就决定亲自去一趟。 * 中秋艺术品拍卖专场一向是十点,然而七点起隆宝阁掌柜张涛就专门立在门口等待贵客。 主要是没有风声透出来云门的那位想要兆水八相,否则要知道她对这画有兴趣,早在得到画的第一时间就给她送过去了,哪至于到现在还要人家屈尊亲自前来。 隆宝阁分行大多开在北方,近年来发展也颇受局限,没奈何,这些年来经济文化重心南移,大量海外古物回流也是往南边走的,偏偏隆宝阁无法扩开疆域。因为南边已经被泰源与致玉斋瓜分了江山,泰源有海外的底子暂且不说,致玉斋老闆鼎鼎大名的“王半山”王宗霖就是云门的核心人物。为什么称他为半山?据说他的藏品全堆起来能垒出半座山。 隆宝阁不但不敢得罪云门的云师,还得不遗余力地讨好她。江湖上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就得求到云门之前,就算没什么瓜葛,保持着彼此之间的友好态度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九宗十八家的堂口都要尊她做龙头,隆宝阁沉在水面下的势力不免牵涉到三教九流,在这条道上有谁的话比她还有重量?哪里敢叫她有任何不满! 但这回,兆水八相其八这幅画上还真有点猫腻。别说已经挂上了拍品名单,明明白白放在客人面前了必须走流程,就是同时找上来的几个人就都是隆宝阁没法得罪的——内部人还真想不通,这幅画怎么会引起各方关注? 是颇有艺术价值吧,但既不是古物,也不是成套,本身的价值最高也就二三十万,着实没高到让那些人看入眼的地步。可能画本身有潜力,随着时间的增长价值註定飙升,但毕竟只有一副,其他七幅还不知道在哪,也不至于争起来吧? 掌柜在那等得惴惴不安。来往的人见着这副架势也想不明白。 张涛张大掌柜说来只是掌握着安阳的隆宝阁分行,但安阳分行是隆宝阁最早的一家分行地位不同,且隆宝阁都是他张家的,张涛又是张家直系,再过几年难免他就继承了这份家业。这样的身份,谁能让他等在大门口? 该打招唿的打招唿,打完招唿继续候着。姿态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其实张涛早十多年前见过云师。那般风姿至今仍能念念不忘。当年她还会出来走动,近几年来就极为少见了。 掰着手指算算那位的年岁,想着要再恭敬些——结果在终于见到车上走下的人影时,眼睛都直了。 第37章 黄昏恋人07 张大掌柜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去。 姿态端正一丝不苟, 脸上神态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可心里的困惑与讶异已经快刷了屏——这是看上去老年人的模样么!像么?像么! 容颜动人身姿娉婷,光看外表的形象,若说是才三四十岁都不会有人怀疑。张涛见过的人很多,做这一行眼光毒辣心机敏锐是最基本的,类似于保养得很好的贵妇与所谓冻龄的明星他见了不少, 但从未遭遇美得如此纯粹的人, 美到在她身上的岁月都像慢得近乎暂停。 第98页 其实你能看到白髮, 能瞧见皱纹, 衰老是所有人都无法阻挡的宿命, 然而一朵鲜丽得能叫人窒息的玫瑰在时光里慢慢枯败了边沿的花瓣, 你便能说那就不美了吗?一幅绝妙的古画在藏室中逐渐褪去色泽增添时间的污渍, 你便能说那就不珍贵了吗?你也能从她瞳底看出时光流逝的痕迹,在她神情中见到对于一切世事都坦然的气度, 只有老人才有这般的平静与沧桑, 但你所想到的一切却都无关复杂感官, 只能单纯地惊艷——原来真正的美人就是不会老的。 张涛所预备的恭敬与尊崇皆没有浪费。 不敢生出任何放肆之心。首先你知道她的身份, 明白这是你必须一丝不苟接待的人,然后你觉察, 她的一切气度都符合你的设想,所有的仪态都适应她的地位, 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淡然又熟稔的态度。这种广博又莫测的气质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养成,必须要多少载高高在上俯瞰万物的权势才能蕴出光辉,必须要多少人俯首称臣匍匐脚底才能纵容的骄傲与恣肆。 云门的云师大半辈子立于山巅, 高处不胜寒,她看过的听过的做过的经手的,全是你难以想像的境界,所以在这样的人面前,你的俯身低头就都全无疑虑。 中秋专场并非一个大拍卖会,用的厅堂是靠里的小厅,此刻距离拍卖开场还有不少时间,预约的客人就算已至,大多都还在楼上的展厅闲逛观看,张涛带着俞雅进入包厢的时候瞧见的人并不多。 正对拍卖台视野最好的位置,亮灯,推开窗,放下细密的珠帘。 直到侍者奉了茶摆上茶点与果盘,张涛还挺直了嵴樑不敢有丝毫放松。俞雅见状笑了笑,礼貌性问候了声张老太爷与隆宝阁老总管张二爷,然后就示意他自便。 待人离开,俞雅慢吞吞收回视线:“坐吧阿言。” 在包厢角落悄无声息站成一棵松的品言上前两步,坐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上——他没动作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就像是所有白髮鸡皮的老管家一样恭敬本分,站到眼前来才能豁然觉出好一个挺拔壮硕的体魄——俞雅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顺手勾了勾手指。 品言很熟稔地摸口袋,手指夹出手机递给她。 “看来这画确实有点猫腻,”俞雅眼中带笑,觉得有点意思,“张涛竟然不敢跟我多嘴。” 全身上下都写满歉意,却连半个字都不提画的拍卖。他是这分行的主事者,所有的拍品都有直接过问的权利。拍卖行的规则跟流程固然重要,但对着某些人来说这点重要又不算什么了,直接将画从拍品序列拿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被拒绝了,且对方只能保持沉默,说明这画的背后已经是他无法解决的纠葛。 品言拿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茶叶慢慢呷了口茶:“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麻烦。”而他家姑奶奶最讨厌麻烦。这会儿脸上还挂笑,瞧着没什么异样,心里估计早就开始烦了。 俞雅拨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看了眼品言的脸,带着某种劝解与无奈:“阿言,能不能多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二十多年前她在渝州赌斗会带回的小伙子,送到大侄儿手下,跌打滚爬再艰难困苦的训练都熬下来了,她惜才的大侄儿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多了张王牌,却不防人家死活退队要跑她身边去。如今人到中年按理说也不算大年纪,竟然比她老得还要快,少白头是遗传没法变,脸上的皱纹也爬得太快了一点吧!要是把锻鍊修身的十分之一时间折腾到脸上,也不至于挫到这地步。无怪乎俞朝辞初见他时在品叔跟品爷之间纠结了老半天不知该怎么称唿。 主要是,顶着那么张显老的脸,还惯穿深蓝的旧式褂子,审美从年轻时起就直接跨越中年阶段跑到老年人的行列。行动是方便了,范儿也有了,白髮苍颜,瞧着总叫人觉得是个老古董。 就外表而言,换个不认识她俩的人来看,没准能认为俞雅是他闺女。 品言默然。这时电话通了,俞雅也没再为他纠结。 “半山,有多少人知道我要兆水八相?” 别人喊这个绰号多半带着尊崇与欣羡的口吻,王宗霖年刚而立,已经手握偌大一个致玉斋集团,财富权势怎么不叫人嫉妒?只是论起辈分来俞雅比王宗霖要高上两辈,这个叫法就是带着长辈式的调侃口吻了。 王宗霖语气有些讶异:“还有人知道吗?” 俞雅轻笑了一声:“装也装得诚恳一些。” 她想找剩下两幅画的下落,当然重点在关注消息,而不会大喇喇地把自己要画的风声传出去。她预想是知道画在哪,然后或买卖或交易总有法子可循。 就算是云门内部知道她对画有兴趣的也就两三个,王宗霖是其中之一。致玉斋路头多消息灵通,有事当然不会绕过它,事实上其八出现在隆宝阁的消息就是就是这小子给的。 俞雅不用猜就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如何。能叫张涛都晦言莫测,显然要画的人颇多,且隆宝阁惹不起,只能把所有人都拒了,把人放到一个平台让人公平竞争。 而缘何一直下落不明的兆水八相忽然就抢手起来了?还是在她想得到画的节骨眼? “我没传出风声,但你得承认某些人消息就是灵通一点。”姓王的很是无奈,只能承认,“毕竟你收养娄昭那小丫头的事不是秘密,你的一举一动都有闲人要掰碎了研究个彻底,这时候得知致玉斋在寻娄半夏的兆水八相——早十几年不寻,为什么偏偏现在寻——某些人一想自然就知道真正要画的是谁了。” 第99页 王宗霖低咳两声,声音含煳:“姑奶奶你都安静多少年了……总算有点想求的,还不兴人献点殷勤?” 俞雅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无言以对。 “其实我倒真想跑到安阳,瞧瞧到底有多热闹来着……”王宗霖哼哼两声,很明显在忍笑,“我叫人盯着了,谁拿了画一定要第一时间告我。” 俞雅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过九点,场中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二楼的包厢陆续亮起了灯,有的开着窗,客人就站在窗边往下张望,有的放下了帘子,影影憧憧瞧不清里面。 拍卖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不温不火,没什么爆点,感兴趣的举牌,不感兴趣的流拍。中场休息,张大掌柜带着侍者特意上来给她换了茶,做足了尊敬的姿态。 “下半场第一个。”俞雅看了眼拍品单。 品言不说话。他向来很少发表意见。早年他充当的一直是保镖跟打手的职位,这位姑奶奶不爱出门之后,他就转职成了管家。为此可是专门跑去上了课考了证的,当然出来后就把那一套全给丢了,姑奶奶看着烦他也不自在,所以到头来就仍旧是过去的相处模式。 这幅画的拍卖果然挺热闹。 对兆水八相感兴趣的不少,毕竟这画从收藏价值到升值空间来说都颇佳,价格合适还是不少人愿意收入囊中的。大厅中的牌子意思意思举过一轮,东侧一个包厢挂起了帘子,出来个西装革履的俊朗青年,举牌参与竞争。 品言就站在窗边,透过帘子的缝隙看,见状脸上露出抹几不可见的笑:“童成。” 那青年名童立轩,是童成大儿子。他出面,必定是代表童成。且不论童成是从哪得知俞雅有意兆水八相的消息,他儿子在这出现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贼心不死,想拿下这画作为与俞雅的交易前提。童成有个收藏古钟錶的爱好,早年看中一个座钟,下手晚了,被人拿下赠给了俞雅,得不到的骚动不已,磨了多年一直想从俞雅手上把它买回去,无奈对于俞雅来说,什么都不缺,且这毕竟是友人相赠,不好出卖。 童立轩出现没多久,又一个人下场了。就在他隔壁包厢,出来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着装休闲却极有风范,笑起来充满了成熟又性感的魅力:“这画……还是让予我吧。” 品言回头看了眼他家姑奶奶,见她眼神放空表情淡淡。 想了想,没说话,只是又转回头去看好戏。 杨培宇这人了不得,高门子弟,家世斐然,少年时期出国留学长成后才回,金融天才前途无量,却不防归国没多久在一场酒宴上见到了俞雅——对她一见钟情。不知者无罪,但知道俞雅比他大了二十岁还纠缠不清这就叫人难忍了。这人一根脑筋死抓了俞雅不放,杨家人好话说尽拿他根本没办法,只好当做不知道把这消息埋在鼓里,反正对方态度很明确了,自家小孩迟早都是白费心思等着回头是岸吧。谁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这傢伙就是直接造成俞雅厌烦出门的罪魁祸首来着。 在他家姑奶奶多次明确拒绝,甚至为此发过火之后,好多年没在眼皮子底下出现,本来以为这傢伙已经认命了,现在看这架势……挺悬的啊。 那两人争了一波,直接把价格争破了百万。 难得出现乐子,全场都盯紧了这两个,童立轩不想怂,但见状还真嘆了口气,在举牌的间隙说道:“杨先生,我跟我爸打了包票拿下这画的,准备的钱呢,也确实不少,但这画是要拿去送人的——恐那位不喜,我不敢把价叫得太高——您就让了吧。” 杨培宇微笑:“不巧,我也恰是此意。” 两人有点别苗头,但谁都不敢破坏规则。彼此心中都有素,知道这画是要拿去送谁的,谁都想争得这个好,可正因为知道那位的性子,所以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对画是志在必得,然而要怎么拿下,要用多少钱拿下才不会叫那人反感,要怎么才能让那人收下——这全是该计较的事。 拍卖官喊价中,两人互相看看,皆在揣摩对方的心思,然后这时候另一边中间的那个包厢里忽然探出个脑袋,举牌,一口气把价加到了五百万。 全场都被镇住了。 此娃娃脸笑嘻嘻:“是不是价高了,你们要送的人肯定就不会收了?我不介意多出钱啊,不如把这画让给我?” 拍卖官喊到第二声的时候,童立轩连忙举牌,继续加价。 杨培宇在那沉默,似乎在思忖利弊。在娃娃脸一百万一百万往上加的利落劲儿中,童立轩一咬牙,心想只要画到自己手上,那怎么都好说,至于那位收不收另说。正待举牌,忽然见着旁边包厢中,杨培宇放牌往回走了。童立轩脑袋一清,又怔了怔,再想一想,苦着脸,犹豫半天,也把牌子放下了。 “承让承让!”娃娃脸青年十分开心,抱着拳揖了圈,开心地掀帘子又进去了。 品言转头看俞雅:“您还不出手吗?” 俞雅:“……”丁季棠都摆明了态度,她还出手个毛。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隆宝阁不敢把这画拿下来了。杨培宇是钱,童立轩是权,丁季棠是势,再加个她,隆宝阁敢得罪哪个? 第100页 她是因手头有六幅了,所以开始有意识地找剩下两副的消息,丁季棠收集兆水八相时间更早,他对这画的下落或许知道得更清楚。俞雅有了其八的消息,为什么他就不知道?而他差戴星来拿下画,还不是给阿昭的。 白来一趟。 回下榻的旅馆,准备明日再返锦城。电梯自地下车库上去,在一楼停了停,然后在开门的时候看到推着轮椅的戴星惊愕的表情。 两侧六架电梯,却不防撞上了同一架。 俞雅盯着轮椅上这位先生:“……”居然亲自来了? 第38章 黄昏恋人08 顶层的总统套房, 俞雅出电梯的时候,看到边上那架电梯也开了门。两拨人再次撞上。停顿两秒,互相点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一个左一个右错身往走廊一端走了。 俞雅洗漱完靠在床边坐了会儿。早过了睡觉的点,这会儿觉得大脑无比清醒,毫无睡意。 时间总是那么不经花。前半辈子跟随老道士拼命学习, 填鸭子一般往脑袋里装东西, 每个领域都叫她觉得新奇愉悦;后半辈子为了云门拼杀, 明里的交锋暗下的过手, 旧时遗留下来的脏污与糟粕需要清理, 三教九流还有很多法律没法监管的灰色领域得扫干净, 制定规则也同样在被规则同化, 终于得考虑传承意义的时候,勐然间回首, 发现自己已头髮花白。 钱财权势对她来说已无用, 身份地位也没什么重要的, 或者说曾得到过的一切在被腻烦抛弃的时候都不会叫人有丝毫留恋。她的思维更多地放在留守与传承的概念线上。 云门的根都在中九流。可这个时代发展到现在这种光怪陆离的地界, 一切都已面无全非,要保存下那些东西是何等艰难的事。 读书人何其多, 可是传承古籍钻研于经典的读书人还剩下多少?遍地都是医院,然而精通针灸熟识草药懂得古术的大夫还有几个?僧道尼, 风水相士,琴棋丹青,以前的人愿意用一辈子去精研这些领域里的学术道理, 可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芸芸众生能找出一两个都是走了大运。 适应云门的生存空间也越发狭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规矩早已名存实亡,能学到什么?走江湖的不是骗子就是忽悠,荣华富贵红颜知己哪个都动人心魄,难得收个弟子放在染缸里浸一遭也都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哪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给你撞上? 俞雅这些年偏居一隅并不出门走动,说说是退隐,但内心的焦距没有片刻停歇。后继无人。还是后继无人。好友用心挑选出来的苗子到头来也只能是学生,而不能是倾囊相授的徒弟,回头与她抱怨,真是难啊,知人知面的不知心,知了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移了性,想传个衣钵都如此艰难,不如就这么绝了迹吧。手艺人越来越难寻,怪谁呢? 日子一久,这样的事多出几遭,俞雅也只能看开。 时代的潮流不可阻挡,硬要逆河死死拽着过去的东西也不可取。她已经站到自己能站到的顶点,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所有,辉煌已经在数千载的时光深处黯淡了色彩,世事若真不顺她预料那也无可奈何——缘分,云门最讲究缘分,那么能不能传承能不能留续也看老天爷了。 娄昭勉强能说是个意外。 这小姑娘的天赋与资质都很不错,但也是偏向学术性的。俞雅能教给她自己会的一切,但她并不觉得娄昭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云师”不但是种学术上权威象徵,还需要纵横捭阖的绝对能力与手腕,整个云门皆认可的人才能继任这个掌门人。按照云门如此松散且不成明文的制度来说,这个人选得来的十分不容易。所以并不是每代都有个云师……按照俞雅的设想,王宗霖能做云门的大总管,她可以试着把手上的云门基业转移到他身上了,由他去掌管这些,但同样,因为并没有适合的掌门人选出来,所以相应的职责也得他代理。 九宗十八家啊,这个国家经歷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还能传下来的所有家族与流派,俞雅花了那么大工夫才尽数收服,说来真是可惜,她在时众人俯首,她不在也留不下一宗一堂。 倒真不如华珂想得明白了。辉煌是云门,难道没落就不是云门了么?前人有前人的兴衰荣败,后人也有后人的输赢恩仇,担子挑到死也足够了,还管得了什么身后事。 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这种角度来说,如果隔壁那位先生试图把自己手上还留着的那点东西交给娄昭,倒还真不如专心培养他身边那个叫戴星的年轻人。 俞雅觉得他手上的东西定然还不少。权势才是保住生命的重中之重,他不可能毫无顾忌把一切都交出去,毕竟没有价值才是覆灭的根源。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俞雅处在丁季棠那位置,她是绝对不会把保命的筹码都给丢掉的。散尽一切金盆洗手带来的后果会是家破人亡,但如果你仍旧站在云端手握权柄,哪怕你说你想金盆洗手也有大堆的人陪你演戏。 而且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放弃就能真放掉的,有太多的原因促使你站在那个位置扛起别人的性命承担别人的责任。永远是命运推着你往前走,而不是你选择命运。 俞雅这么一想多,就越发睡不着觉。 容颜确实老得并不明显,可是她能清晰得到自己身体内部的机能在衰败,在迟缓——这种感觉曾在她的灵魂中出现很多次,每一段命运的后期都能清晰感觉得到……但这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并不太甘心,并不太坦然。 第101页 想想这个时代与社会,想了很多云门的事,想到娄昭的未来,然后本能地又想到隔壁的那位。 丁季棠现今定居锦州。 不管他是用什么筹码才换得常驻大陆的权利,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就凭他是丁季棠,他的行踪就註定是件要紧事。明园安保严苛,一半是因住户非富即贵,一半也是由于这是警察死盯的地点。 按照俞雅的经验来说,对于这种人,就算放他进入国内,一举一动也会是警方关注的重点,甚至每天的行程都会由有关方面专门记录报备,去哪儿都要经过审批,任何行动都有一大帮子人在暗地里评估计较——要想像在东南亚国家那般自在逍遥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这样的束缚条件下竟然还能适应良好,这就绝非常人能做到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概也确实证明了他隐居的决心。 俞雅不知道这位先生跑到安阳来又劳烦了多少人手忙脚乱彻夜加班,但她确实惊讶于他的出现。 她很难说明白自己怎么看待娄昭的。决定养这么个小孩儿,除了娄昭她姥姥的託付外,也是给云门留根好苗子的缘由,但出于她自己的意愿却不大有。对她来说,这就跟接收俞朝辞那一波小年轻一个样,老哥哥们把他们送来了,那送来也就送来吧,一年换一个也就当做闲时的调剂了,反正再怎么闹腾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存在跟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 至于想给这小孩儿把剩下两幅画收集齐,这个念头出现得毫不费力。这小孩儿叫自己很是愉悦,那么想叫她开心也是件很自然的事吧。有这个能力,且看着也不费事,那么做也就做了,跑一趟安阳也就跑一趟——大概基于此,所以多少能猜测到几分丁季棠的想法吧。 普通人想做一件事,会考虑这件事的麻烦程度,思忖做这件事的原因、价值,以及自己能从这件事中得到的东西,综合各方面的因素然后确定自己去不去做。而对于俞雅与丁季棠来说,想做一件事大约就是,想到,告知下属,然后去做。 作出决定到实践两者之间就没什么间隔。说好听些是果断,说难听些就是任性,可在她们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还有什么能叫她们顾虑良多呢? 俞雅并不在乎多个人给她看小孩。彼此的渊源是不深,可对于已经举目无亲的两个人,这点牵繫就足够占据决定因素了。俞雅自己亲缘颇深,但也能理解对于丁季棠与娄昭这样亲缘淡薄的人对于亲情的渴望。 辗转反侧,真正睡下的时候已经近三点。结果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六点。 被生物钟的打败。俞雅慢吞吞起身,洗漱完在客厅眯着眼迷煳了好一会儿。品言大早上在健身房挥洒完汗水,叫了客房服务。七点整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笑眯眯的娃娃脸。 俞雅从迷煳中骤然清醒,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过去。戴星先冲着打完拳气势还没散的品言微微一躬身算是打过招唿,然后上前两步把怀中抱着的长盒子放在俞雅面前:“云师,这是兆水八相其八,在隆宝阁的各项手续都已经办妥……既然正好遇见您,便直接给您送过来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她会不收下的忧虑。换句话说,他笃定了她会收下。 事实上俞雅还真没扭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彼此心知肚明这玩意儿就是送给娄昭叫她开心开心的,所以昨个儿见戴星出来她直接放下了杯子索然无味,换个人,倘若是俞雅这边先出面,那丁季棠也不会有什么动作。至于用了多少钱废了什么劲,这些附带价值对于他们来说压根都不值得什么。 俞雅想了想,丁季棠拿下画反倒是件好事。按照昨天那种情况,倘若杨培宇与童立轩再争下去,她难免要站出去,但看到这两个傢伙她又着实嫌烦。不出去吧,没完没了了,真叫那两个——无论是谁——拿下画,再放到她面前,她收是不收? 那古钟錶是旧友所赠,旧友黄土一抔早登极乐,那玩意儿算是为数不多留下的念想,她能把她卖给童成么?至于杨培宇……得了吧,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难受,如果非得跟他打交道才能得到画,那还是算了吧,反正知道画下落了,就叫娄昭长成后自己去琢磨…… 服务员铺好餐桌,将餐点放置完,鞠躬告退。俞雅道完谢,注意到戴星眼角往餐桌的方向瞥了眼,不觉好笑,邀请:“一起用早餐?” 某人瞬间屈服毫无骨气大力点头,屁颠屁颠跟到了餐厅。他家老闆要到九点才醒,他早起多半得出去觅食填肚子,现在有人邀请省得他下楼,何乐而不为呢? 俞雅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事实上她挺喜欢在餐桌上说事,当然很多情况都是她在听。 戴星是个外向的性子,但颇有头脑心机,俞雅本能地分析他面相,自然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惯常表现出来的那么和气纯粹,不过她也不会去拆穿就是了。看得出来,他不太愿意讲到老闆的现状,基本刚触碰就会绕开,只有谈起自己与老闆过去怎么结识的事时很愉悦地讲解清楚。 他说他其实不是国人,而是东南亚华侨,爹娘早年也是偷渡出去的,差点死在海上,后来落下个不能见湖海的毛病,连看见大点的泳池都会瑟瑟发抖——混得也不好,勉强能餬口。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他,他原本都不叫戴星,而叫戴天赐……戴星这名字是他后来自己改的。他毫不忌讳提到自己曾犯了罪坐过牢的事实,罪名是经济诈骗,数额还挺大……怎么出来的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帮过丁先生一点忙,丁先生把他带出去的,然后就变成他老闆。 第102页 戴星自称是长歪的苗子,托老闆的福,才正了回来。他坦诚自己学了很多不好的“技术”,就像身怀巨宝的孩子,毫无顾忌地胡乱使用,差点把自己整个人都陷进去,而老闆的存在,则教会了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其实很多知识并没有好坏,比如骗术,你懂得怎么去骗人,但同样也懂得了反骗,警方如果有需要都会专门僱佣诈骗犯为自己服务呢。 讲得太开心,一桌人连着保镖都听他侃,最后吃完早餐总算收了话题,看他表情还有些意犹未尽。 “有点意思。”看人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之后,连品言面上表情都带着笑。 戴星的人格魅力极强,很有亲和力,至少他东扯西拉称兄道弟的熟稔口吻,并不会让人有任何的反感。经济犯罪,这个就有点意思了。真要说起来,丁季棠所做的那一切,也算不上合法,只是他所在国家的法律无法限制他制裁他而已。戴星能跟着他,里面自然有些猫腻。但这与俞雅有什么关系呢?她懒得去深究。 下午的航班,现在还早得很。拾掇拾掇,休息休息,待午饭之后才出发。俞雅翻开本书打发时间,完全没想到麻烦又找上了门。品言跟她说杨培宇在外头的时候,她简直头都要大了。 “怎么找上来的?”俞雅面无表情。 品言沉默了一下:“恕我直言,他想找人完全不是难事。” 她来安阳又没怎么藏,隆宝阁张涛见着她,也有别人也见着她,总有认得她的,一旦风声传出顺藤摸瓜就是件极容易的事。杨培宇不敢去明园打扰她,这种冒犯能彻底触怒她所以他不做,但现在既然知道暂时下榻安阳,那么试探着上门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避也不是个理,见他心里又不舒服,俞雅转念想出个损招来:“阿言,帮我去隔壁请下戴星。” 于是杨培宇怀揣着内心的激动进门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立在客厅中看画——那摊在茶几上的画极其眼熟,熟悉到他的心上一咯噔,陡然生出很多不好的念头来。 他怔得站原地都停顿了好几秒,禁不住苦笑:“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俞雅在观赏的恰是兆水八相第八幅画。昨日争它争得差点头破血流,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画昨日被别人拍走,他虽然没从张涛得知那个包厢的主人是谁,但后来也知道俞雅并不在那个包厢……本来觉得就是个意外,但现在看这画出现在这里……既意想不到,又着实有点懊悔,倘若昨日不想那么多,坚持到底…… 好吧,其实心里已经很清楚结果,可就是不甘心啊。他并不蠢,也没像别人所说的被爱情沖昏头脑,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在单恋,他没任何希望,但就是不甘啊。 俞雅还没开口,杨培宇已经被深深打击了一番。 “许久未见。”她平静道。 杨培宇嘴巴干涩,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到最后也还是只能苦笑:“许久未见啊。” 她还是旧时模样——或者随着时光的流逝,那种经年累月越发浓郁的韵味与魅力更加厚重。与她处在一个空间里的事实,就连唿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亵渎了对方,再顶天立地的人都控制不住要卑微下来吧。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话语萦迴在唇舌间,就是说不出口。 金融商圈唇枪舌剑的风度翩翩此刻消隐无踪,他仍还像是十多年前那个忐忑不安的毛头小子,在心仪的对象面前满怀欢喜又笨嘴笨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听到手指扣在门上的声音,回过头,某张熟悉的娃娃脸笑吟吟立在那:“云师,我老闆……呦,是你呀。”见到他之后马上又转了话题。 杨培宇茫然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又被打击了一番。 “你怎么在这?”戴星兴致勃勃地问。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呢!杨培宇脸色发白,但无言以对。 戴星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八卦,但看到眼前人的反应也就大致猜到了缘由,同样也明白这时候又把自己叫过来的原因是啥。笑得更欢快,装无辜地挤兑了一番,充分保证刺激到对方的所有神经。 ——他直到回到自己的套间,还笑个没完。 他老闆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戴星笑嘻嘻道:“原来云师也有棘手的事呀。” 说来也真是心酸,惊艷的对象是个奶奶级别的人物就算了,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云门的云师……嗯,真心酸。 戴星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之后,发现老闆根本没理自己,摸着下巴嘆了口气:“欸,好歹是救过您两次的恩人呀。” 第39章 黄昏恋人09 坐在沙发上自顾自放空的人终于抬起头看他, 在这样冷峻又漠然的眼神中戴星脸上竟然还能挂住笑,显然对此适应良好。 戴星在他老闆面前没大没小惯了,能叫人毛骨悚然瑟瑟发抖的丁先生在他面前跟个普通老头也没什么两样。虽说年越髮长后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次数多了点,难以预料不可理喻的时候也常有出现,但只要不怕他,搁在一边顺毛撸自然就能好起来。 “可惜的是, 云师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曾帮过您吧。”戴星笑眯眯道。 第103页 丁季棠有仇必报, 有恩必酬。然而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承了一个人的情两回, 甚至还是性命攸关死里逃生的大恩, 却偏偏难以报答, 这也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了。 戴星在自家老闆掂量与考究的视线中还维持着十分的淡定, 语气闲懒又轻松, 就像是说着今日天气如何亦或是午饭该吃些什么之类的话语,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整个人从表情到眼神都毫无破绽。 丁先生平静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戴星毫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然后他唇角的弧度就拉得更加明显, 两个酒窝像是凹陷下去的小坑, 连眼睛都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您自己说的!”他开心道——显然这话他想说很久了, 而现在终于找到可以诉说的时机,“您睡觉时偶尔会说梦话您自己知道么!” 丁季棠:“……” 人老之后, 且不说身体内部的机能发生了怎样的衰变,至少大脑神经对于身体器官的掌控能力绝对会下降。年轻时越是绷紧神经对自己苛刻的人, 到老来越是容易患上脑神经类的疾病。说梦话倒还算是件小事了,如果说脑溢血亦或是中风等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些年一直是戴星在料理他老闆的工作与生活。为了方便照顾他甚至抽空却学了护理还连证都顺手考出了。丁季棠的左腿曾受过穿透性的枪伤,早年是恢復如初, 但到老来受过伤的后遗症慢慢显露出来也没法改变。不能久站,不能多走,逢变天肌肉骨骼都会酸痛,当然要不是他偶尔晚上说梦话,戴星也不知道这枪伤其实还会与隔壁那位让人惊艷的女士有关。事实上在他发觉自家老闆这个没法控制的小毛病之后,为他老闆守夜也有这么多年了,该听的不该听的反正都记了个透,要说是肆无忌惮好像不太对,但有恃无恐确实又有那么点。 干他们这行的,如此任性方式典型就是会把小命都玩掉的节奏,戴星什么都懂,也知道换做其他任何地方,自己这处境都挺危险的——但他就是有种直觉,不会有事。 正对着老闆平和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神,戴星扒拉了一下脸蛋,毫不心虚道:“其实也没说很多,含含煳煳没有没尾的,要串联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也算是秘密吧,”他眨眨眼,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憋在心里很多年说不出口的东西,说梦话的时候说出来了……嗯,反正我就是知道了怎么着吧。” 丁季棠收回视线,靠在沙发上继续凝望茶几上的花瓶中盛开的花硕,没有说话。 早十年要他知道自己会说梦话,戴星绝逃不了命,他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说出口,不能诉诸青天白日。可到了现在,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曾紧紧拽在手里的心甘情愿松手,顽固把持着不肯认输的也坦然放开,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就算把那埋葬的一切都说出了口,把自己还掌握的那些筹码交代了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不敢说自己会完全相信一个人,但倘若是戴星的话,他也难生出多少警惕之心。 戴星歪了歪脑袋,双手叉腰立在那。怎么说呢,老闆这反应没出乎他意料,不过就因为没出乎意料,才叫他觉得难免怒其不争起来。当年的丁季棠何等的魄力何等的峥嵘,一个名头能震住东南亚各国的地下世界,可到头来竟也变成个无欲无求默默无声等死的糟老头。 他思索了下,还是没忍住:“您就不想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 丁季棠漠然的姿态从头到尾都彰显出他并没有想知道的意愿。 戴星抓狂。 见这年轻人蹲在一边抓耳挠腮满腔好奇又想不到该怎么问出来才能叫他回答,丁季棠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慢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轻得几乎不闻的笑:“我都知道。” 那些随着时光老去的故事,他全记得很清楚。埋藏在心底有多深,萦迴在胸膛里有多黏稠,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诉说的可能性就有多大。 他这一辈子也算是享尽荣华富贵,尝遍世间珍稀,曾坎坷流离的段落就像盛世华锦上总有些晦暗的色块般微薄渺小,山巅的风光贯穿了他绝大多数岁月,除了养子承熙外,也不能说有什么遗憾。那么还会有什么令都他会耿耿于怀至今? 没报答的恩情。曾失落的旧梦。 很多年很多年之前,那时他尚年轻,有些人也正值华年。 中缅边界的小城,全城瞩目的珍宝阁斗翠,一盘牵扯到上百条人命的大赌,当时还未成为云师的俞雅在赌盘上落座时的姿仪是直至今日仍有人念念不忘的绝代风华。三轮赌石以一块极品帝王绿的出现告终,直接成为了当地的传奇——三日后,当地将军的女儿出嫁,头一份嫁妆便是这块帝王绿,将军不但恭恭敬敬送回了扣押的中方士兵,还下令全城歇火,不准动一刀开一枪——当时被出卖以致身边兄弟死绝、身中两枪濒死且被追杀的他就是这么幸运捡回的一条命。 一枪在左侧腰腹,一枪在左腿。所以后来他会如此厌恶毒贩,会那么顺水推舟卖掉毒枭情报以作交换谋利,源头大概就在那年的中缅小城之中。丁季棠多么骄傲,多么自负,他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冷峻地俯视底下一切,自以为能掌握所有……才最终赔上了承熙的命。 第104页 这恩报不了。他无法踏足国内,经营的一切势力只够他在这片海域上兴风作浪,却无法将手伸入那片红色的地域。那个人也不需要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报答——三教九流皆推崇的云师,后来是九宗十八家尊敬的魁首,她已拥有了能有的所有,她什么都不需要。 然后是那年,他用尽手段入了境,寻遍大江南北只找到一个承熙。为了带走承熙,他必须与警方做那个交易。然而没料到警方系统出现内鬼,消息泄露,当时他与承熙都陷入危险,最后是驻扎在当地的军方插的手,才叫他们都逃过一劫……这方势力能调动,初衷是俞雅必须捞她陷进危机的侄儿,但某种角度说来,受益的人也有他。 走前在机场惊鸿一瞥,见到那个人正数落她的侄儿,何等的光彩夺目,何等的张扬肆意,叫盛气凌人都成了褒义词。 有些人满头华发岁月迟暮,有些人却依然被时光厚爱。 这份恩依然没法报。那个人辗转国内建博物馆起收藏室保护文化遗产,再后来销声匿迹彻底退隐,不再出来走动。他收集了很多失佚海外的文物,拍回很多古老而稀有的珍品,却始终不知该拿那些东西如何。可世事怕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入驻明园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后来会遇上那个人。 戴星捧着自己的脸坐在对面沙发上死盯着自己的老闆,看了很久之后,冷不防出声:“我觉得……嗯,真那么难的话,与其耿耿于怀,不如置之度外。” “反正人家也不知道,就您记得这么牢做什么。”他耸耸肩,随口道,“十句梦话里有九句是报恩,我也听够了。” 他老闆慢慢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剩下一句呢?” 淡淡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凉薄。戴星一点也不怕,甚至还笑嘻嘻道:“当然是报仇呀。” * 戴星跑出去准备点午餐,在电梯的过道看到个默默抽菸浑身颓丧的身影,很惊讶:“你还没走呀!” 杨培宇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沉压压的,但并没有说什么,又把视线挪开了。 “哥们,我说真的,别白费力气了。”戴星挺同情地一拍手,“你们根本就不搭嘛。”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戴星初遇她也控制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所以还挺能理解眼前这傢伙的心情的。但他好歹理智尚存,能勉强忍住蔓延的情思,这傢伙却是一脚陷下去直接把自己沉到底,谁捞也不肯出来。 杨培宇还是没理他。 戴星摸摸鼻子,正想离开,走了两步瞥见这人泛红的眼眶,脚步一停又给回来了:“不至于吧……哥们,这么多年早该想开了吧。感动自己感动不了别人,何必呢?” 仿佛冷硬的雕塑活动起来,杨培宇在垃圾桶上按熄了烟,慢慢直起身。 “不搭吗?”他这么道。 “呃,”戴星歪了歪头,“其实也不是……”眼前人正是在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岁月里,而隔壁那位又实在为时光所厚爱,站在一起倒还真不能说什么不好看,但偏偏……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是旁观者他也觉得拒绝得很应该,还以为那位太温柔,拒绝得还不够狠。 “你该知道的,不是这个原因。”他一阵见血狠狠戳下去,“也不是年龄,也不是身份,而就是不喜欢。”从头到脚都不喜欢,连多看一眼都会反感。 杨培宇站了一会儿,脸上最终露出苦笑来。 “……对,我知道。” 就算他学会了不出现在她面前不找存在感,她还是不喜欢。就算双手捧着她想要的东西到她面前的人是他,她还是不会喜欢。 于是戴星跟这哥们勾肩搭背跑楼下酒吧喝酒去了。 第40章 黄昏恋人10 回来的时候, 锦城在下雨。 凉薄又细密的雨,散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燥意,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往深秋初冬走去,明园的植栽好像忽然之间就变了色,深浅不一的枯黄簇拥着小洋楼,绚烂成一幕铺张奢华的锦缎。所以进家门前骤然看到隔壁满院苍翠得一如既往的常青植物, 还觉得挺新鲜。 收好那幅兆水八相的画之后, 泡一盅热乎乎的茶暖手, 闲懒地等着那两个跑去走市的小傢伙回来。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有好多事想要去做, 但她站在堆放满古物与书籍的房间, 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回顾忙忙碌碌那么多年, 好像也没感觉有什么幸福快活。 傍晚雨歇,隔壁有动静。 透过窗子看过去, 两三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门口, 走出一干熟悉的人影。娃娃脸的年轻人推着轮椅往里走, 然后那些人影就皆走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间, 错落不见。 入夜俞雅坐在桌边还等了会儿。随即才听到外面隐隐的狗叫与唿唤狗子的声音。 品言去厨房招唿人上菜。俞雅才起了个身,就见一条利落流畅的狗影飞快窜进来, 扑到她脚边团团转,汪了两声吐着舌头尾巴摇动得欢快, 好半天才肯停下来,趴在她身上,一张狗脸上满满的喜悦兴奋。她只好又坐下来, 摸摸俞幼哈的脑袋,给它撸毛。 俞朝辞这趟出门大开眼界,本来身体里那股兴奋劲儿还没消散的,亟待与人诉说分享,但看到偌大餐厅他姑奶奶坐在那里的样子,事实上——无端端就冒出种空巢老人的心酸感。 第105页 他停顿,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悚了下,所以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娄昭跟只蝴蝶一样飞过去:“云师云师,我回来啦~” 小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光,绵软的脸蛋上挂的笑容灿烂极了:“我见到了好多人呢!”她依恋地凑在俞雅身边,掰着手指给她讲自己遇见的大拿看到的珍品,从书画界到雕刻行,从景德镇到古名窑,“云师我还遇上个正一道的前辈,拉的是《寒春风》,可好了!” 云门惯走中九流,多僧道尼,但也不是说全天下的道士和尚都是她们师门的。事实上,越是不知名的佛寺古剎,越是荒僻处的道馆野观,越是出高人。这种“高人”倒也不是说有什么神奇特质,而是在某一领域特别有造诣。 俞雅本来眼中含笑认真听她絮叨,闻言也就轻轻问道:“哪一脉的?” 娄昭琢磨了下,显然自己也不确定:“看样子应该是净明。”逛街的时候偶然逢见的,一个小院落里飘出的二胡声,她其实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不过却是很心甘情愿地送了枚铜板。这会儿眨巴眨巴眼,说:“我没见人,但留下个铜板。” 俞雅本来想说,净明多疯子,闻言就看了一眼小姑娘腰间从不换的锦绳腰带:“真那么好?” 娄昭歪着脑袋:“在我看来……就算不及,也很有当年华听松那般的风范了。” 以她的年纪作出这般大气的评价,在外人看来难免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的荒唐搞笑感,但俞雅是清楚这丫头水平眼界的,打小跟她姥姥走南闯北地看山河,打小见过的高人海了去,对于乐理就算没什么造诣,也有一定的审美评判能力。虽不曾亲耳听过当年华听松的二胡,但也清楚那意味着什么,这样评价那名乐者,人必定有相衬之处。 于是俞雅也就微微一笑:“哦?那倒是走了运。” 娄昭喜滋滋正待往下说,俞朝辞凑过个脑袋:“华听松谁?净明派是什么?”不懂是一回事,但这两人像打哑谜一样听得人抓耳挠腮,就又是一回事了。 娄昭显然这两天已习惯了这个好奇宝宝的存在,心平气和扭头给他解释:“华前辈的本名华彦钧,原籍梁溪,因为一曲《听松》在坊间流传相当广,非常受人推崇,因此敬称一声华听松,要听到人称华梁溪的,也是他。”这个坊间不是传统的民间意义,而是指他们这种传统的手艺人,“当然,现在外面的人没那么讲究,一般称他另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过,瞎子阿炳——我们是不这么叫的。” “这个我知道!”俞朝辞叫了一声连忙道。 娄昭笑了笑,继续道:“至于净明,是正一道的一个支脉。现在的道教脉络分得相当散,很多都绝了道统。噢你要称天师道也没差。华听松当年也是正一道的,还是梁溪城道观洞虚宫雷尊殿的当家道士……只是半路走岔,放任自流……嗯,世事难料,后来他瞎了眼流落街头卖艺……虽没衣钵传下,但净明这脉向来讲真忠至孝、本净元明,旧时被儒家影响得太透死脑筋,时代变了改研杂学脑壳还是多半坏的……”大概觉着这样说人家不好,马上又改口,“就是疯了点,还是很尊师重道的。” 大概,算是明白了吧。俞朝辞有点纠结。 “你不知道,民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娄昭这么嚮往着道。 说说是民间,其实要她认自己曾学的曾遇的那些是旁门,她也是不认的。各家的东西都曾是正统的流派,当年也显赫一时,只不过现今人的观念变了,推崇更学术的阳春白雪的东西,这些流落在民间绝迹于常识几不为人知的,难免受些轻视眼光。可谁能想到呢,真正风雅的带着厚重歷史的,就在大街小巷深山寺观。 俞雅没忍住,像摸俞幼哈一样,摸了摸她脑袋。小姑娘勐地抬头,眼睛明亮,一种小动物般鲜活又濡慕的眼神。 晚餐后俞朝辞给他姑奶奶展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战利品。吃食不能久放不敢带——因而全是稀奇古怪的工艺品。他又不懂行,瞧着稀奇的就全买了。 娄昭坐在沙发上,露出一种老母亲看着熊孩子般纵容又慈祥的微笑。 这次镇江的中秋大市没什么主题,就是单纯的交流会,也就是俗称的庙会。各式技艺都能在里面找到痕迹,祭神、拜月与戏会完后,还有无数的手工艺和传统吃食。热闹得很。俞朝辞显然从未看过那场面,快玩翻了都。中秋夜有人主持鉴宝会,也就是将古物真品与赝品混杂在一起叫人分辨的一种游戏,入场券就是古物,对于俞朝辞这种门外汉来说,也足够叫他震撼了。 娄昭当然也带回了礼物——两把扇子。 一柄是小叶紫檀的宫扇,海棠花形,扇边深紫,柄把镶嵌蛋青色蜜蜡纹饰,锦缎扇面细绣数枝芍药,精緻典雅,十分美观。另一柄是黑檀摺扇,装在盒子里,看着颇大气。 “西坊老匠师的手艺。”俞雅微微一笑,捏着扇柄转了一圈,欣然接下。制扇技艺是镇江当地的传统手工技艺之一,娄昭会带扇子回来也是她早有预料的。 看看时间还不晚,娄昭捧着另一个扇盒兴沖沖跑到隔壁去。 第106页 本来就想找下戴星,把礼物叫他转交就好,结果娃娃脸的青年在笑眯眯听完她的话之后,想了下,把她叫住,且直接邀请进了屋子。信誓旦旦礼物一定要当面送才显得有诚意,他老闆很闲这时候又还没睡,她完全可以进去寻他嘛。 娄昭年纪小见识却广,思维敏捷三观齐全,但还是被三言二语套进了圈圈里。直到抱着盒子傻愣愣站到楼梯口,才勐然觉察自己答应了什么。想想那位老先生漠然冷峻的表情,扒拉了一下脸蛋,有些发慌,但来都来了,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敲完想到戴星说直接推门进去就好,虽然觉得不太礼貌,但等了一会儿还真没听到里面什么声响,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放在门上,悄悄往里推。 厚实的门板看不出木制,很重,但悄无声息,没有感觉到门锁阻碍的力道就开了条缝,娄昭用力把缝隙推大些,然后探进个脑袋。 抬眸就见屋中一双正对着自己的眼睛——她勐地一惊,随即讪笑。 “丁先生……我来给您送礼物。”她直起身站在门口,眨巴了一下眼睛,俏生生道。 偌大的房间,瞧着应该是个静室。空空的除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几便无它物。 四面墙上没放什么饰物,但用的木料本身就是老式的浅雕,草木鱼虫就像画一般,但又不至于喧宾夺主,镶嵌在壁角的灯样式很别致,整体的感觉透出几分禅意。 娄昭想到这位先生的腿脚似乎不好的样子,所以这大概也是静室没放蒲团而是用椅子的缘故吧。她眼尖往里一瞄,就见桌几上那个厚重的棋盘,颜色相当漂亮,有些像老黄花梨的料子。还没琢磨透,就听到很轻的一句:“进来吧。” 娄昭一怔,但还是乖乖走进去,脚步小心翼翼就差蹑手蹑脚了。 刚走到椅子边,又听到一个字:“坐。” 她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丁先生的手边,然后乖乖坐到对面去。 面前这位看了眼那所谓的礼物,没有打开,再看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娄昭,伸手在棋盒上拿了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 娄昭这才发现棋盘上原本是空白的。丁先生坐在这里也不像是在自己打谱,因为一个棋盒放在他手边,而另一个却是在对面,也就是自己这边。她一看对方这架势就明白要做什么了,心下一咯噔,顿时如临大敌。 有心想说什么吧,对着这张沉默而冷峻的脸又实在没胆说出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拿起一颗黑子放上去。 慢吞吞下了几手之后,娄昭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了,惴惴不安地说道:“丁先生,我……我不太会下棋……” 何止不太会下棋,而是太不会下棋!打小都被姥姥批成臭棋篓子。她跟俞朝辞说自己擅书画会琴棋,那是她用来自夸的,反正他又不知道。现在被一下戳穿得翻个底朝天,且是在这位先生面前,顿时颇为无地自容。 丁先生又看了她一眼。 娄昭脸红:“我……妈妈教了很多,但我就是学不会……”娄半夏聪明绝顶,画技超品,但实际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能被这样的人启蒙是幸事,但也只幸了个书画,谁叫娄昭只有这方面的天赋,乐理尚且一般,弈棋也就是个添头了。 丁季棠无言。见她实在对此颇棘手,想了想也就放下了手。小姑娘顿时松了口气,简直忙不迭地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 “玩得开心吗?”就像是长辈一样的口吻。 娄昭用力点头:“挺长见识的。”她小声道,“给您带了礼物,是把扇子。” 然后就是些很寻常的对话。把之前兴沖沖与云师讲述的话语又交代了一遍。最后道了别晕晕乎乎走出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啥。 下楼看到倚在楼梯边翻书的戴星——这人闲闲懒懒把腰勾在扶手上,靠不像靠,坐不像坐,姿态倒是极放松,手指上夹着本薄薄的书籍,还是线装本,封面专门另煳了纸保护,娄昭并不能分辨清楚是什么书。 见她下来,娃娃脸青年习惯性地笑出脸上两个小坑,半是惊讶半是友好地又打了声招唿:“聊得够久的呀。” 娄昭歪了歪脑袋,发现丁先生其实也挺好说话的。 回到家,不见云师与俞幼哈,俞朝辞窝在沙发上噼里啪啦按手机,看她回来探了探脑袋又飞快把视线挪到屏幕上了:“姑奶奶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娄昭:“……” 接下去两天做功课画画写字中觉得不太对。 俞雅路过的时候瞄了眼,提醒:“心境稳了再练。” 娄昭猜到是受那支二胡曲的影响,便心安理得搁笔忙别的去了。动人的音乐是真有洗涤灵魂的力量的,优柔动人的情思直接浸淬于身体,她至今仍能感受到那股叫思维酥麻连心灵都被震颤了的感觉。 这几日娄昭的心情一直维持在极好的频率上。云师把兆水八相第八幅图给了她,说是隔壁那位先生相赠。娄昭越想越觉得感激。但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颇觉郁闷。 在这样的礼物面前,她送的那些小印跟扇子就太过微不足道了。 “哎呀,真不知道丁先生喜欢什么呀。” 第107页 俞雅平静道:“心意到就好……他并不缺什么。” 娄昭纠结:“话虽如此,但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呢。” “嗳,丁先生大概喜欢棋。”她忽然说道。把之前在静室中与他短暂的对弈过程给讲了清楚,有些犹豫道:“但……好像也……做不了啥……” 她是真的不喜欢下棋啊!看见棋盘就会头疼,摸着棋子连大脑都会混沌。 俞雅想了下:“我那有几份稀奇的棋谱手稿。” 娄昭回过神连忙摇头,很是脸红:“不不不,我哪能借花献佛啊!” 于是她端端正正把那几份棋谱抄了一遍,送到了隔壁。 第二天戴星送来了一盒茶叶。 明前龙井,特级的。正对着戴星笑眯眯的脸,娄昭捧着茶叶呆了一会儿,认真想了想,把茶叶恭恭敬敬放在了她云师的书房。 俞雅在桌上瞧见这盒茶叶,有些意外,但又着实想不到什么理由。颇带玩味地看了片刻,煮水泡茶。 娄昭在摆弄石料。找来找去,发现那块醉红漂亮得很合适。拿出来准备雕刻一个莲花摆件。她在旁磋磨石头,俞雅在旁看书,偶尔指点两句。 这两个相处和谐,俞朝辞凄悽惨惨熘着俞幼哈,觉得自个儿又被抛弃了。 待娄昭雕刻完整个莲花,已至寒露。重阳节了哦。 她把这个自我感觉挺得意的摆件送到隔壁,然后戴星给她捧回一盆菊花。 菊花相当好看。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花形优美动人,犹如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捲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也似凤凰朗朗起舞。娄昭抱着花挺懵的。俞朝辞路过,觉得稀奇,掏出手机扫了下,顿时大惊小怪:“珍品哦,‘凤凰振羽’来着。” 娄昭:“……”她恭恭敬敬地把花放在了客厅桌几上。 俞雅下来的时候发现花,多看了几眼。 戴星去叫他老闆吃饭,走进书房见人又在翻那几册棋谱,双手抱胸嘆口气:“我是不介意做红娘的了,您胆子这么小真的好嘛?” 他老闆头也不抬,懒得理他。 第41章 黄昏恋人11 九九重阳, 厨师蒸了满满两屉花糕。 娄昭小心翼翼切成块,用油纸包了缠上锦绳,送到隔壁。然后颠颠地提回两壶菊花酒。 秋高气爽,俞雅带着两小孩去爬锦山。明园就坐落在山麓,这山其实没个准确的名字,当地人一直以锦城的名来称唿它。山不高, 植栽丰富, 但未经开採破坏, 还算保持着旧有风貌。 俞朝辞跟娄昭毕竟青春, 带着俞幼哈大唿小叫狂奔上去。俞雅走一段停一段, 点点脚尖捏捏腰肢, 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近年来活动得少, 能不长赘肉保持身材多半是天生丽质,小半是合理饮食与充分保养的结果。讲真她也确实难想像到自己身材走样又老又丑的模样。 本来也不觉得老了如何, 见到那俩朝气蓬勃生机灿烂的孩子, 才对比得自己的时间真不多了。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想来人生迟暮, 频繁回顾往昔总是无法避免的事实,匆匆忙忙走了这一遭, 还未来得及回味什么,黄昏的光辉已经爬满了额头。 俞雅睡完午觉起来, 在书房看到踮着脚在窗口张望的小姑娘。 走过去看了眼,院子里的情景一览无余。相较于自家院落里俞朝辞跟着下人闹闹腾腾清扫地面收捡落叶、拾掇花树修建枝桠,旁边还有只狗子在上蹿下跳的画面, 隔壁简直静寂得出奇。别说节日气氛了,就连人影都没有出来走动的。 嗯?这时候俞雅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自从俞朝辞来了之后,她的狗子是不是过分活泼了些?昔日拼命端着的高贵冷艷已经碎成渣渣了么?然后才瞧见娄昭软绵绵的眼神。 这年头,连老年人都不伤春悲秋了,你一个小孩子心思细敏多愁善感真的好么? 俞雅习惯了简单粗暴的思维与行事,自家的小辈又都以男孩子居多,怎么摔打踹踢都不为过,现在才觉得养小姑娘要稍微多些麻烦。怎么就不能像俞朝辞那样一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呢?而无论她怎么看,隔壁那位也一点都不可怜好么。 能得到的都得到了,能做到的也都做到了,命运实在无法给予的到这年纪也应当看开了,那还有什么需要别人去怜悯? 俞雅虽然嗤之以鼻,但或许每个养小孩的人都会有这种复杂的情思,既然猜到小姑娘在烦恼什么,便怎么都没法子挪动脚步。并且不仅没走开,还开了口:“觉得难过?” 娄昭勐地回头,看见是她,下意识眨巴了一下眼睛,回过神之后连忙摇头。 “人生总会经歷这么个阶段的。”俞雅平静道,“衰老是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命题。容颜苍颓,身体倾垮,几十年熟悉的风景逐渐陌生,然后一切都会变得静寂无声起来。” 就算有孩子,孩子也会长大远离。到头来还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得到与失去永远是只有自己才能计较的平衡,旁人的一切视线都是无畏的探究。你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别人身上,因为你不知道这是否正确。” 第108页 娄昭偏头思索了一下,随后就有些沮丧地点点头:“我就是控制不住……” 相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她的思想确实是要成熟得多。在被一次两次点醒之后,这会儿自己就在思考问题了:“我大概是把那位先生当成了我姥姥。” 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已经离世,她与丁先生又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不可避免就将他当做了姥姥的代替者——用于寄託情感的存在。 姥姥走的时候其实她并没有太过伤心。因为她知道死亡对于姥姥来说其实是种解脱。她大半辈子心心念念记挂的全是女儿娄半夏,半夏妈妈死得太早,又是郁郁而终,给了姥姥最大的打击,那道创伤无法抚平,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可怖,勉强将娄昭带到那么大,实在再难坚持下去。她自己都是极富盛名的医者,可到了最后身体持续衰败病入膏肓,还不是因为心病。娄昭陪她熬到最后,终于能为她松一口气。姥姥是笑着咽气的,她相信自己的女儿还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见她。 送别姥姥,她收拾包裹回了大凌山,她很难说自己不伤心,但又确实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只是觉得很遗憾。遗憾陪姥姥的时间不能更多一点,遗憾她还未来得及报答她的半夏妈妈与姥姥。这种心情积郁在胸膛,所以在遇上丁先生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产生了些共鸣。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该照顾那位先生。 当年的事他也是受害者。半夏妈妈没有怨过他,却怪是自己将丈夫拖在了国内——倘若不是她执意不出国,丈夫也不会陪她留下,以致被歹人抓到了空子置身危机之中。娄昭经常发现她偷偷垂泪,情最浓时阴阳两隔,这种悲哀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切体会。而姥姥因为半夏妈妈的离世,才一直固执地恨着丁先生——娄昭觉得这其实并不能怪丁先生,然后就会想,失去女儿的姥姥会变成那个样子,那么失去继承人的丁先生会是怎样的心情?垂垂老矣,却必须白髮送黑髮,死生从此各西东的惨痛如何承受?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孤零零的……看到他我就总想起我姥姥,如果没有我,姥姥大概也坚持不下这十年。”娄昭抿了抿唇,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俞雅,“然后怎么都放不下心了。” 以往俞雅哪会在意这种事啊,可不管怎么说,这小孩都是自己养着的。她嘆口气,缓缓道:“既然今日重阳,去邀请那位一起来吃晚饭吧。” 小姑娘勐地瞪大眼,很是不可思议的模样——显然难以置信这话是从她云师口中说出来的。但望见面前人依然淡淡却平静的眼神,她一下子镇定下来。眼神有点意动,不过犹豫很久后,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这不太好……”抓抓自己的头髮,很是纠结道。 她是没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很不客气地把这里当家。毕竟云师是自己师门的长辈,又收养了自己,无论是按照云门的规矩,还是现世法律上的条文,她都不觉得心虚。只不过丁先生那边毕竟是与自己的渊源,却与云师没什么关系,她不能把自己的烦恼转嫁给云师。先前劳烦云师给自己出主意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会儿还要把人邀请到自己家里…… “去试试吧,”俞雅不理会小孩子的拒绝,“会不会答应还不一定呢。” 娄昭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就见她家云师已经转过身走开了。 “……” 犹豫了好很久,才抱着颗纠结的心跑去隔壁。 娄昭过来的时候,戴星正抱着碟重蒸一遍热乎乎的花糕,一边大口嚼,一遍盯着他老闆往自己腿上贴膏药:“唔,手艺很正宗,不甜不腻,松软香糯,最适合老年人口味——真不来点?” 不被搭理完全打击不了他的热情,换只脚寄託重心继续喋喋不休:“今日重阳啊,说真的,有点过节气氛好不好。厨房刚送来的大闸蟹,各个都有脸盘那么大,晚上蒸一屉来吃……说来隔壁厨师的手艺真不错啊,我觉得挺符合我口味的,下次换厨师换个精通杭帮菜的吧……” 然后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隔壁的小姑娘又来了。 戴星一口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都塞嘴里了,拍着胸口拼命咀嚼把花糕咽下去,走出去顺手把碟子塞别人手里,就往楼下走。 听完来意,连戴星都呆住了,瞪大眼睛觉得自己真实由衷佩服这小姑娘的胆子与奇思妙想。他歪头认真想了想回道:“如果我老闆不答应我ye能去蹭饭么?” 娄昭眨巴眨巴眼睛。 戴星也对着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顿时两个深深的酒窝:“好的我知道了!”他快速道,“我去问问看——老闆在忙我就不请你上去了,如果老闆答应了我再来跟你说啊!” 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自家老闆是怎么个脑迴路。风风火火的时候不撞南墙不回头,温温吞吞的时候又简直能把人给急死。他心里想什么没人能猜得到,就连自己也只能半蒙着琢磨几分他的心思,他老闆又不是乐于给人解惑的,任凭人抓耳挠腮就是不肯放点实话,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嘁。 他急沖沖跑楼上,脚步重得颇有天摇地动的架势。坐在椅子上的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他,眼神不带什么意味,就单纯的一瞥。 第109页 戴星双手叉腰,呵呵了一声:“您难道不想听听隔壁的来意?” 丁先生没抬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真没意思,戴星无趣道:“……隔壁请您去吃晚饭来着。” 本来就在发呆的人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停滞了片刻,然后终于又抬头了,眉头微微皱起。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但这点区别已经足够把人从生硬的雕塑变得生动不少。 “晚饭,请您去吃,隔壁。”戴星一个词一顿地强调了一遍。 然后他看到自己老闆脸上难得的茫然神色。这种茫然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接着就见他弯下腰,伸手将裤脚又捲起来,慢慢把刚才贴好的膏药又揭了下来,丢到垃圾桶里,然后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 戴星:“这药没什么气味……”收回前言,简直有意思极了。 没理他他也不在意,颠颠地转身往楼下去。在厨房兜兜转转,挑了几只大蟹重新装了篓,然后拎着两只篓去了隔壁。进门笑眯眯跟俞朝辞与娄昭问号——连俞幼哈都打了招唿——然后递蟹篓,为了蹭饭他都自备食物了:“麻烦了。” 放下蟹回去,晚上要做客他得洗个澡换身衣服。结果他老早收拾好自己了,某个人还在纠结领带的花色。但不知为何,戴星觉得挺羡慕的…… 俞朝辞瞪着娄昭忙里忙外收拾餐厅,一会儿觉得插花的位置放得不太好,一会儿觉得椅子应该摆得再松散些,他有点头疼:“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儿?姑奶奶知道不?” 娄昭很开心:“还是云师建议的呢~” 俞朝辞闻言颇嫉妒。这种麻烦事儿姑奶奶竟然也会同意,也就是娄昭了,要换做他敢闹么蛾子,早被摁倒在地上死命摩擦。 傍晚隔壁的客人准时前来,娄昭开心地招唿人家进屋落座。俞朝辞保持着一朵壁花应有的风度,挺想跟他的小伙伴戴星坐在一起,但人家得照顾老闆,向他投以个抱歉的眼神……怎么说呢,那老头的气度确实颇不凡啊。那份由内而外从容平静,跟他姑奶奶也差不离了。他姑奶奶有这样的底气,想来隔壁这位先生也不弱。 俞朝辞想像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事实上有戴星在,怎么都不可能冷场的。 娃娃脸的年轻人笑眯眯把每道菜都夸了一遍。三个小辈嘻嘻哈哈聊天,两个老人家安静地旁听。 ——“谢谢。”这是道别时丁先生除了拜访时外说的唯一一句话。 被致谢的对象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对着他点点头示意知晓了。 于是直到回到自己家,戴星还很为他老闆痛心疾首:“这么好的机会啊!多棒的机会!您怎么就不能好好把握一下!” 他老闆并没有理会他。心情大概是不错的,至少戴星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些许和缓来。眼角眉梢的放松并不是错觉,在隔壁人家里时以及出来之后的他老闆显然情绪颇佳。 戴星真是搞不懂了……或者说,以他这种年轻的思想确实很难理解老年人的想法。 丁季棠原本就是个极为沉郁的人,心思不会露于言表,也很难为人觉察。要不是戴星听过几句梦话,因而开了脑洞,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隐秘的故事。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然而,几天之后,当戴星办完事从外面回来,上去准备跟他老闆汇报一下,结果推开静室门看见与他老闆对弈的人时,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是什么鬼节奏? 第42章 黄昏恋人12 俞雅发现丁季棠的围棋造诣颇深, 还要从那几本娄昭抄写的手稿说起。 几本棋谱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那些都是她翻烂了琢磨透的,虽然是善本但都有留档,既然小姑娘定要给她把原本留下,重新抄写一遍再拿去送人,她也无所谓。 云门数千年积攒下来的古物还留存的是个庞大的数量, 她既被尊一声云师, 自然也就成了她的责任, 多年前她就一直致力于对文物的保护与收藏, 未免不是出于这些无价之宝能继续传承的考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时间是文物最大的破坏者, 这种摧残随着岁月是越来越深的, 而民间的修復师实在难寻难培养。俞雅爱书,可公认书籍锦帛是最难保存的古物, 经手得多了她自己就成了个技艺高超的修復师, 同样的, 也阅读了极多的善本。 人老很多事都没了精力, 也就看看书发发呆偶尔跟自己下下棋。一个好的对手难寻,俞雅僻隐后, 去拜访旧友的少,旧友来拜访的也少, 于是就跟自个儿打了多年的谱。给娄昭送棋谱之前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得到惊喜——隔壁那位先生在几日之后叫娄昭回赠给她一个盒子,里头除了几本极稀奇的她也只有在散佚的文字间读到过只字片语的孤本外,还有几个题。 象棋有残局, 围棋有巧题。俞雅年轻时也是会废寝忘食刻苦钻研《玄玄棋经》死活题解法的性子,年越长,阅歷越深,脑袋里积攒的局也足够厚实,很少会遇到能叫她觉得新奇的事物了,这几个题显然出得很有深度很有意思。 小心翼翼翻完孤本,将其中的局摆在棋盘上细细体会,长见识的同时竟有种久违的餍足之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的心头好,但这种珍贵的古籍她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据为己有,于是学着娄昭将其各抄了一份,然后翻出那几页纸开始解题。发现越解越有趣味,就着题打了些谱之后也不忌讳隔壁人身份了,直接上门去探讨。 第110页 于是就出现了足以叫戴星懵逼的画面。 事实上当他推开门看见静室里边客人的瞬间,大脑就是一片空白,一种仿佛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亦或是水由低往高流之类的荒谬感占据了所有的神经,等到他被怔到同手同脚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去并且悄无声息合上门之后,震颤的大脑与灵魂才慢慢恢復平静,紧接着捶胸顿足无比懊丧,玛德看走眼了,自家老闆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能把他吓死啊! 他蹲在门口拼命回想自己究竟是漏掉了什么。他看得出来隔壁那位女士一向对自家老闆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偶尔作的交流也是出于对娄昭的考虑,为什么这会儿他一晃眼,两人就变得这么熟络了?都能坐一起对弈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虽然在忙,但两家发生的事他都清楚得很啊,就算是不得不出门办事也就这两天而已,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解不了惑的郁闷在胸膛里泛滥,抓心挠肝得痒。他来回踱了两步,心想里头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快出来,抬腿蹭蹭蹭跑下楼去。 结果问了一圈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所有人都摇着头表示不知道。戴星就抓狂了。要他相信那位女士没有契机毫无理由地直接上门拜访甚至跟老闆坐在一起下棋——绝无可能。明明是那等淡然又骄傲的人,讨厌麻烦还到了某种极端,到底是什么才能促使她作出这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不知道该感慨老闆手段高超,还是该羡慕他这莫名其妙的运气? 戴星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对着院子长嘆一声。敢情根本用不着他给老闆操心? 俞朝辞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本家几个兄弟要往北去顺道路过锦城,想起他在这里又许久未见就停了下,但实在憷姑奶奶不敢上门,只好把他叫出去。俞朝辞跟那些比狐朋狗友好不了多少的兄弟们吃吃喝喝插科打诨一番,回来时提着桶垃圾食品,打算给娄昭尝个新鲜。 本来还蹑手蹑脚,这个点姑奶奶估计在书房不敢打扰,结果人跟狗子咚咚咚跑下来,动静大得把他吓了一跳。俞朝辞瞪着娄昭很是疑惑:“姑奶奶不在?” 俞幼哈一下就趴桌边了,娄昭扒拉垃圾食品头也不抬:“去隔壁下棋啦~” 俞朝辞有点懵:“下、下棋?隔壁?!” 娄昭递了个鸡翅膀给俞幼哈,咔嚓咔嚓咬着蛋挞无辜地看着他,口感很不错脆脆的还热乎着。 俞朝辞对这么突然的信息接受不能,脑袋半天没转过弯来:“怎么回事?忽然跟隔壁的有来往了?”一直不是娄昭跟隔壁走得近么,他姑奶奶跟尊佛一样,连动弹都懒,自个儿盯着棋盘能坐一下午的主儿,还跑隔壁去? 娄昭舔舔手指,摇头:“别问我,我不擅长弈棋,不知道云师怎么想的!” * 欣赏是很能拉近彼此间距离的。 俞雅对丁季棠其实并没有什么负面感官,只觉得这是个麻烦人物所以敬而远之而已。他过去善也好,恶也好,伤天害理也好,睚眦必报也好,其实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但一局棋下来,她却能摸清楚这位棋友胸中丘壑,这推翻了几分她对他的固有印象,叫她一下子觉得这是个值得相交的人物。 想想,一个曾在政界商界且灰色领域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人物,无论是智商与情商来说都不会差。而心性是能反映在棋局之上的,是光明磊落,是阴险狡谲,是大开大合,是步步为营,对于他们这等棋力的人来说,几手下来彼此的底就摸能得差不多。 无论是心机还是气度,都叫俞雅觉得不凡。再者,双方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也毫无过节,棋盘两边就是再平等不过的对手,全然与身份背景无关,这样的棋友很难得了。 解了题,下了棋,探明白虚实,觉得这个下午无比充实的俞雅起身告辞,然后被丁先生与戴星送到大门口。 虽然觉得人家寻常出入坐轮椅,意味着腿上必定有些问题,专门送出来不知是可行还是强撑,但毕竟跟人家关系还没有多亲切,礼貌提了一句,既然人家执意,她也就当没注意到。 俞幼哈嗅见她气味直接从屋里窜出来围在她脚边团团转,俞雅带着狗子进门,抬头就看见俞朝辞扒在沙发上纠结地望着她。满脸都是想要询问的欲望,但又不敢开口。不理他,转头往楼上走,俞朝辞趿拉着拖鞋蹭蹭蹭跟上来了:“姑奶奶,隔壁那位……”那位大佬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他算是被震惊到了,“这么麻烦的人,您怎么会想接触哦?” 别说那是邻居,明园邻里那么多人也没见他姑奶奶多看一眼。 “很奇怪吗?”俞雅平静反问。 本来想说有点奇怪的俞朝辞忽然停顿,是哦,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姑奶奶认识的人稀奇古怪的多了去,她交友的对象正邪善恶不明的也不少来着,闲着无聊找个大佬下下棋交流交流也没什么稀奇。 他有些懊丧地敲敲脑袋,觉得自个儿就是脑神经忽然短路了一下,才觉得这有些不对。姑奶奶想做什么事是他能置喙的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当朵壁花混完这一年再说。 ——“腿脚不好就不用站得这么久了吧。”隔壁的院落,送完人后两人在门廊上站了会,戴星扭头看着他老闆,笑起来脸蛋上一左一右两个坑,“不过……都不留人吃饭吗?” 第111页 多好的机会啊!都到傍晚了,不管人答应不答应,顺势提一句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丁季棠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门了。 这是啥意思?戴星愣了愣,然后抓狂,近来越来越猜不到老闆的心思与行为背后的用意了,这不禁使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老实说,他现在都不知道老闆这是犯怂还是计谋。 捂着嘴巴咬牙切齿半晌,还是灰熘熘跟进屋去了。 俞雅这些日子过得比较愉悦,她甚至翻出了过去闲置在一边的未解死活题。隔壁丁先生的棋力是很意外的高,而且似乎看过很多善本残谱,有些局摆出来叫她也会大吃一惊。几道围棋题来来回回之后,双方关系融洽,至少不会介意坐在一起喝喝茶了。 然后俞雅就发现,这位手上的好茶叶也相当多……上回他赠予的明前龙井已经是特品,当她发现这位先生拿出来招待她的竟然是御园十八棵龙井上的茶叶时,饶是她都被怔住了。 老实说,母树大红袍她还能勉强搞得到,她老哥哥们知道她好茶,手上有特供的茶叶都会默认送到她手上——但十八棵御茶龙井是真的无价无市——连眼馋的份都够不上。而丁季棠竟然有!一个势力范围在东南亚且于国内举步维艰的枭雄手上竟然有! 这不禁让俞雅对此人背后的能量产生了稍许的好奇,但也只有稍许,捧了茶杯她就把麻烦事给抛到了脑后,能轻松些自然轻松些,想那么多做什么。 天愈冷了些,到霜降前夕的时候,王宗霖找上她。 一个电话过来:“云师,我给寄了份资料,这两天注意查收下。”他语气不太好,“您帮我看看,到底是不是荣仿!” 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很克制了,相较于早年听到荣仿就暴跳如雷的情状,如今年岁渐长经歷的事多了,倒要淡定得多。 荣仿是个称唿,对于荣宴这个人仿造的赝品的统称。致玉斋原本是王宗霖师父的。他师父是云门中人,也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奇人,一辈子没有娶妻也无子女,就两个徒弟。荣宴是大徒弟,学的是鑑定跟修復的手艺,资质聪颖,天赋极高,但这师父一直没将其带入门派。有人问询,他只道这徒弟心性不定还需观察。旁人也无可奈何。 荣宴长大之后,名声极广,修復技艺广受赞誉,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叫他师父直接把他逐了出去,再不认这个徒弟。说来也是唏嘘,当时致玉斋卖出一件极稀奇的彩釉瓷器,就在交付前几天被运送的人磕碎了一个角,闯祸的人眼见着不妙逃走了,荣宴当时就在这座分行,这事报到他那里之后,他压下没有往上传。他本就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有能力修復且不为任何人看出来……他确实成功了,瓷器正常交付。本来也就没什么事了,谁料那个逃走的人知道东家势大,貌似还有些黑底子,怕死更怕被折磨,去警察局自首了,这才东窗事发。 被逐出师门之后,荣宴颇颓废了一阵,一心想着叫他师父原谅自己。但得知师父是玩真的,不仅不再理会他还收了第二个徒弟之后,他就彻底自暴自弃了。 他的名头再传出来,却是带着“荣仿”这个称唿。本就炉火纯青的技艺,剑走偏锋了是很可怕的事。荣宴用他学来的手艺去造假了。 不但造得以假乱真,肉眼与经验难以分辨,连科学仪器的鑑定都能蒙蔽——因为这类鑑定无法以破坏瓷器为代价去分辨,所以就有了可操作的弹性——而且这人有一个极其恶劣的习惯,每仿造出一个得意之作,他会直接将真作毁了!这就相当要命了。 王宗霖被荣仿玩了很多次,偏偏荣宴就跟他有仇一样执着地跟他过不去。荣宴这些行为不犯法,法律无法限制他,别人也顶多就是对他的道德败坏加以谴责,但对于真正喜欢古物尊重文物的人来说,他这种行为足够称得上玷污与耻辱了。 王宗霖走火入魔那几年,抓到疑似荣仿的都是直接摔碎了事,大概是出于对自己顶尖技师的自信,荣宴会在自己的作品内部很不起眼的角落刻上自己的名字,用放大镜才能找得到——王宗霖此举确实也糟蹋了不少真品,当然确实是荣仿的次数更多。 这回他专门让俞雅来看,说明真遇到棘手的了。叫他纠结的那样东西,要不并不属于他,要不价值实在大到他不敢赌真假。 老实说,在俞雅看来,这么争锋相对实在是件不明智的事。就算王宗霖他师父临死前求王宗霖跟师门的人饶荣宴一命,就这么根阴魂不散的搅屎棍,俞雅抓到他会直接废了他的手……偏偏王宗霖本有机会一劳永逸,人都抓到了,还心软了。此举直接把荣宴放出了国,然后继续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那种地步,甚至都不用荣宴亲自出手造假了,他只要放出风声,某件文物古董是他仿的,你信是不信?信,花大精力重新检测鑑定,而且很多情况只有摔烂了才能确认;不信,把一个赝品仿货捧成了宝,放在眼前就跟个疙瘩一样,叫人浑身发痒。你怎么办? 王宗霖自然知道问题所在,但已经踏进死局出不来了。 俞雅拿到资料开始研究。是一个珐瑯彩的橄榄瓶。确实难。从各种角度各项检测报告看来,都是真品无误。不知道为什么王宗霖认为这是荣仿……而且她没见到实物,实在不好说。 第112页 俞雅对着视频与资料看了两天看不出破绽,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跟娄昭与俞朝辞说了声,抛下拼命挣扎的俞幼哈,上飞机飞去南边,品言照例如影随形。 她都亲自到了,王宗霖只能告诉她,这瓷瓶里头还牵扯到了人命。具体怎样不好诉说,但那是他绝对信任的人临死前交代的,他必须将其搞清楚。只是这瓶子已经有主,顶多再在他手上待半个月,就必须交出去了。他现在一筹莫展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真的。 “如果这真的是赝品的话,那么荣宴的手艺已经登峰造极了!” 俞雅平静道:“如果他真的达到了这种地步,以假代真又有何不可。” 王宗霖咬牙切齿:“不!这是原则问题!” 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恩怨纠葛还真不好说。但这不妨碍俞雅对荣宴产生微妙的敬佩了,能研究仿造技术至此,也足够顽固得无药可救了。她只能用尽自己的能力找破绽。 ……到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也许这就是真品……也许真品已经被毁了。”她嘆口气,“我们没办法。”她的眼力宣告失败之后,能求助的人都求助了个遍,都异口同声这是真品。 王宗霖脸色颓败。他的直觉一直跟他讲这就是荣仿,这就是个赝品,但在事实面前,他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娄昭新画成一幅山水,云师不在身边没法鑑赏,就蹦蹦跳跳跑去隔壁找丁先生。 丁先生立在窗口看楼下的院落。看到小姑娘过来,冷峻的容色稍缓。 戴星在旁边凑热闹,结果到人都快走了,也没见自家老闆把话问出口,只好勉为其难自个儿问了,装作无意道:“你家云师呢?这两天怎么不见着?” 他老闆低头看画,头也未抬。戴星腹诽,你就装吧,装吧,这几天家里的温度都冷了不止两三度,还不是这股低气压! “哦,云师去南边了。”娄昭觉得无所谓就说了,“有件古物不辨真假,她去看看。”说着往口袋里摸手机,把拍的照片给调出来:“诺,就是这玩意儿。” 戴星探头过去看了眼,耸耸肩一窍不通。娄昭按屏幕打算再塞回袋里,忽然听到边上一个低沉的声音:“仿的。” 第43章 黄昏恋人13 俞雅接到娄昭的电话还有些惊讶, 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事找自己。结果线路那边传出来的声音沉郁又略带沙哑:“那瓶子是仿的。” 且不论丁季棠为什么知道这回事,又借娄昭的手机打来电话,他的口吻太过于笃定,这就叫她难得地提起好奇之心了。想了下还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真品在我手上。” 俞雅有点惊讶,她的思绪在转瞬之间奔驰过很多曲曲绕绕,既在回想那件瓷器的品相, 又思索过科技微观痕迹鑑定的报告单, 凭她的经验确实是无论从哪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这个人显然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内-密, 因而颇为谨慎道:“你能确定真品只有一件?” “当时只留下一件。”对方沉默了一下, 这么说道。 用词非常细緻考究。“当时”也就是说他亲眼看到真品的时间?“留”这个字说明当时见到的其实并不止一件, 可他能确定现如今当世只有且只有他手中的那一件真品。 俞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诉说, 然后听到线路那头缓缓道:“本来是一对,雍正时期的珐瑯彩, 两个橄榄瓶上的山水画是左右相称的, 我曾令人拓画, 两幅完美衔接, 浑然一体,天-衣无缝。但是后来运送时操作不当……右瓷瓶损坏, 无法修復,我将碎瓷退了回去, 接收下来的只有左瓷瓶。因为觉得实在可惜,所以下了大力气寻找同样的瓷瓶想凑齐一对,未果。图示中的那件就是右瓷瓶, 我能肯定是仿的。” 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俞雅当然也明白了对方未尽的隐意。动过必留痕迹。真的已经碎了,就算能修復如初,也不可能通过精密仪器的检测。但能造得那么完美无缺,说明荣宴必定是在原件的基础上加以仿制,碎了的真品也是真品,而且对于造假来说,有真品碎瓷作为依据,还能造得更为精妙贴合。只不过以俞雅的认知,确实不明白为什么荣仿能连胎质、釉彩甚至是工艺、纹样等等都能造得如此完美无缺。 想来,拥有这般高超绝伦的技艺,却固执地走在邪路上不肯回头,这也着实是件遗憾事。王宗霖他师父教出了个青出于蓝绝顶聪明的徒弟,可就是太聪明了,所以剑走偏锋无药可救。 俞雅收到了瓷瓶上山水原本的拓画传真,连夜跑到拍卖行,取出瓷瓶比照着上面的釉彩纹路对了一圈,嘆息,打电话让王宗霖来一趟。 王宗霖匆匆赶至,听完她的叙述之后自己比对好久,脸上表情既喜又忧十分的复杂,一方面觉得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直觉,这里头确实有着荣宴那渣滓的手脚,一方面才想到对于这事件后续该怎么处理更是头痛事。好半晌才干巴巴说:“云师……您怎么看?” 俞雅瞥他一眼,心知肚明他心里还是有点疑虑。因为荣仿所以才会穷追不捨,但真事到临头了,还是在期盼一切都是自己多虑。毕竟品相如此完美的雍正时期珐瑯彩瓷瓶,东西又是经了他手的,买主花的代价也可以说是天价了,现在无论选择哪种解决方式,都是错。 第113页 “反正证据在这里了。”她平静道,“提供的人我能完全信任。如果你能说服自己这世上真有其他一模一样的一对山水瓶,那我同意保留意见。”否则,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仿品。 荣仿为什么那么遭人恨?市面上如果流通一件荣仿,就意味着世上可能就有一件真品古董消失了。文物本身的价值与珍稀程度是主要,其次才是时间与歷史附加在其上的价值。你要说荣仿工艺超绝它的艺术价值也很高自然不错,但谁都知道承认这点就代表助长了最恶劣的一种风气。对这种行为多少人痛心疾首,多少人怨声载道?所以荣仿人人喊打,荣宴此人在古物圈子里会声名狼藉。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会对荣仿耿耿于怀,总有人混淆真品与仿品的概念。毕竟确实有仿品因为年代,艺术性,以及作者的地位与歷史,也取得了与真品一应甚至超越真品的价值。赝品多指廉价滥竽充数的事物,就这种层面上来说,荣仿真的不能定义为是赝品,既然真品已毁,荣仿又着实难被检测——甚至根本无法区别,如果不认为这是假货,那与真品也无二了。 俞雅看到王宗霖的纠结,就明白这次的买主是哪类人了。倘若以王宗霖的性子,必定会将这玩意儿彻底砸碎了。但倘若买主不同意……那也无能为力,毕竟东西已经出手,他没有这个权利。 “与买主好好沟通,不行的话也别勉强。既然抓出来这是荣仿,印证了心中所想……也别太计较了。”俞雅轻轻嘆气。说来也是好笑,对荣宴此人一点办法也没有,竟然只能庆幸仿品也不是那么好制造,他得花上数年时间才能将仿品制造成功。 王宗霖抓狂:“真想找到他,彻底废了他的手!叫他再给我使乱子!” 俞雅一点同情都没有:“又不是没给你这个机会,你亲手放过了。” 王宗霖满脸痛苦。 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烂摊子是不是变得更烂这种事也跟她无关。俞雅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回锦城了。这几日在努力收集资料四处询问,也挺折腾的,精神上的疲惫不是主因,反倒是觉得身体有点吃不消,饮食都不太有胃口了,看来平时还是得注意活动,顺便好好歇歇。 跟娄昭询问一声昨日是怎么回事,也就明白了那通电话的由来。 在俞雅看来,这真是一件极巧的事。正好逢着的这件瓷器是他知晓的,正好他看到了仿品的图片……没有比解了惑更叫人轻松的事了。当然,对于这种仿品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种问题,她也没兴趣去了解。 第二日亲自去隔壁向人道谢。 戴星瞧见她很开心,这种喜悦几乎是由衷的,连眼睛放出的光都闪亮至极:“您回来啦!” 俞雅被这种不同寻常的热情给怔了下,点了点头,上楼寻人。年轻人还颠颠地送上来,甚至颇为殷勤地帮忙推开书房的门。 俞雅:“……”下棋品茶一向是在静室,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丁季棠的书房。 与想像中一应厚重的书柜与家具,书桌后的人本来似乎在整理着什么资料,见到她时微微一愣,旋即就站了起来。 “抱歉,打扰你了?” 虽然俞雅也不喜欢繁文缛节虚腔作势,但戴星这不知该说是没有规矩,还是有恃无恐。有客人拜访,先去向他老闆通报一声是很理所应当的事吧,他不。他直接把人带上楼——也太不把她当客人了……倘若他老闆正在处理重要事务呢?还是说,他确信那不重要? “并无。”丁季棠摇摇头,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请她在一侧明显是会客的椅子上坐下。 俞雅眨了眨眼,没有坐,只是微微一笑:“我来向你道谢。”她轻轻道,“多亏了你拓印的画……否则也不能确定那就是荣仿。” 丁季棠停顿了一下,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固执地伸手示意了一下椅子请她坐下。 于是俞雅也就坐下了。 “那没什么。”丁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郁平静,连语气的起伏都很难辨别,说完略略一停,似乎在斟酌要怎么诉说,片刻后说道,“我……在整理一些东西。” 他在注视了俞雅好一会儿之后,慢慢收回视线,转过身走到书桌边,拿起了方才整理的文件,递给了她。 俞雅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接过并且打开了。然后她吃了一惊——很详尽的资料,从文物名称特徵来歷到实物图片一应齐全,几乎都是档案级别的记策了。重点是,这些器物的价值显然都极高,放到哪个博物馆都能成为镇馆之宝的那种高…… 她还挺感兴趣的,就前几页她便看到三件叫她都闻所未闻的稀世珍品,但她翻了几页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有些困惑:“这是你的收藏?” 不太认为眼前这位先生是在与她分享自己的收藏,那么将这些资料交与她查看的理由是什么? 丁季棠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大概是为了避免给人压迫感,所以与她之间维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即使年老了,背势也没有佝偻的迹象。他一直注视着他,所以俞雅抬头就能看到他整张脸。时光无情,深邃冷硬的五官像融化的水墨般缺失了形状,皮肤增添了苍老与褶皱,想来他年轻时是个何等英气魅力的人物,但老去之后,也只能藉着气势与魄力撑起这副躯壳。 第114页 “……是谢礼。”他这么缓缓而坚定地说道,“向您报恩的谢礼。” 俞雅有一瞬间是懵的。每个字她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就叫她很费解了。她捏着那资料茫然了片刻,随后慢慢地蹙起了眉:“什么意思?” 丁季棠说:“我想将它们赠予您……” “等等!”俞雅多少年没作出打断别人话这样的冒失举动了,就算老哥哥们在她耳边烦躁多年她也能保持淡定的心态,听着二三十年不变的话语,但这会儿她真觉得一切都很荒谬,事实上她没跳起来已经是足够的涵养了,“我刚才没听清,这是什么的谢礼?以及——‘谢礼’?” “您……救过我两次。”丁季棠说了一句便停下来,看了她片刻,大概觉得这是很复杂的两个问题,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诉说,于是沉默一下后,走到茶几旁边另一把椅子边坐下了。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娄昭蹦蹦跳跳跑来叫俞雅回家吃午饭。 结果看到蹲在门廊前的戴星。娃娃脸的年轻人嘴上叼了支烟在无聊地数蚂蚁玩——这种意外熟悉的姿态陡然叫她产生几分亲切感,俞朝辞无聊的时候也总喜欢这么玩。 “是在下棋吗?”娄昭指指上头。盯着棋盘很容易忘记时间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是去隔壁道个谢的,结果就一去不返了,都到午时饭点了也不见人,只好过来找。 “不,在书房谈话。”戴星懒洋洋开口,掀起眼皮看了眼她,把烟在地上摁熄,然后随手扒拉开身边一丛葱兰,将菸蒂悄悄塞进去,拨好叶子遮住。 将这一连串动作尽收眼底的娄昭满脑袋黑线,但听到他的话又觉得挺奇妙:“书房?哎呀,有什么严肃的话题?” 戴星一本正经道:“嗯,挺严肃的。”他不笑的时候脸庞非常俊秀,但是懒散的姿态又叫他看上去又有些吊儿郎当,“反正我不敢去打扰……嗯,再等等吧。”虚拍一下身侧的空位。 然后俞朝辞眼看着两个人都去了隔壁没回来,桌上拜访的饭菜都要凉了,一怒起身找过来叫人回去吃饭,看到两个人在屋檐下排排蹲。 书房中,气氛确实有些凝重。 俞雅一个劲儿地盯着丁季棠看,目不转睛,很是怀疑人生。 头皮发麻,思维混乱,在听叙述的时候手臂上甚至有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冒出来,也不是冷,就是觉得难以置信——她完全没想过自己曾对一个人产生过如此大的影响啊! 中缅边界的小城,那时的死里逃生促成了后来纵横东南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暗势力无冕之王出现。南方贪官扎堆受贿成风的省市,彼时的幸运留存促成了后来他对这个国家的善意,甚至叫他在痛失继承人之后还会选择停留在这里等待终老。后来——后来又在这里,再次遇见她。有何等的幸运,竟然成为邻居。 除了年少时被迫偷渡逃亡的命运,一生中最重大的转折都是源于她……俞雅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与丁季棠还会有这样的渊源! 他可是丁季棠啊! “我这一生,能散的已经散了,能捐的也都捐了,留下来的……等我死后,那些就都给戴星。欠娄昭的,我也准备好了。只有这些东西,攒了三十多年……”丁季棠轻轻道,“全是想赠予您的。” 俞雅坐在那里,因为太过震惊,说出的话语都带着干涩拖沓的语速:“所以呢?” 说实在的,她既为这个人惊心动魄的人生歷程感到惊嘆,又觉得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情节很是不同寻常,但原谅她,她从未意识到自己也曾介入到这段人生,也并未有任何的代入感,所以在清晰触摸到这个人发自内心的尊崇与感谢时,她甚至会因此而生出些微的愧疚之心:“抱歉,我并不觉得我该接受。” 她很理智地说道:“或许我确实曾无意地帮助过你,但那并非是出于我的意愿,你能活下来全是你的幸运与努力,而不是由于我,所以这恩情原本就不成立。而且这些……你懂它们的价值的,就算我真帮过你两次,我也不认为我就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些。” 俞雅平復下心情,慢慢地笑了下:“丁先生,我能懂你多年来的执念……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好好地思考一下——对它们是不是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丁季棠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长久而平和地凝望着她,他的眼瞳依旧黑亮,深邃而漆黑,仿佛沉淀着很多时光的深海,然后是嘆息一般的口吻:“不,它们就是属于您的。” 俞雅在这样的眼神与坚定的语气中蓦地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叫她怔忪许久。 然后她勐地从椅子站了起来,有些踌躇地走动了两步,眼神犹豫而惊疑,一时间思绪很是混乱,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该马上调头离开这里……她直觉得自己会听到某些猝不及防的话语,甚至本能地觉得这是会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事物——或许应该马上就走的,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种力量将她的脚步钉在这个位置,无法动弹,无法挪移。 第115页 丁季棠仍坐在那里,抬头安静地望着她,垂垂老矣,只有气度依然从容而深谧,他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坦然而沉稳,并不急切。 见她并未离开,视线交汇,他眼中才慢慢浮现些许忐忑来。 “如果——您知道我在收集它们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他轻轻道,停顿了一会儿,又艰难地将它道完,“那么,你就会明晓——除了您,没有谁有资格得到它们。” 第44章 黄昏恋人14 俞雅下楼的时候, 看到门廊外排排蹲的三个人跟一只狗子。 将其中两个与狗子认领回家,俞幼哈迈着端庄而矜持的脚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俩小孩没说话但一直偷瞄她的脸——大概表情就是过分淡漠了些,所以难免叫人有些发憷。 维持着这副情态吃完午餐,上楼,她在自己书房里坐了很久, 发完呆勐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紧紧攒着双手, 指甲都深深刺进手掌, 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迟钝的脑思维一面想着这估计恢復起来又很慢, 一面慢悠悠游离开去, 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我等了很多年, 才等到命运将您再次送到我面前的幸运。’ ‘——所以, 不愿错失。’ 脑海中忽然漂浮过这些话语,这叫她蓦地惊醒, 惊疑不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好半天才把挺直的背嵴又给弯回去, 放松地依靠在椅背垫上, 有些疲惫又很是忧郁地垂下眼睑。 脸上缓缓露出个苦笑。老了,彼此都已经老了。那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远离, 成为过往的苍白的刻痕。有过相遇的契机,却没有靠近的缘分, 有过命运的交集,却没有停留的理由。岁月匆匆,一晃经年, 半只脚都将跨进坟墓,再试图抓住那曾经错失的事物,不也正是徒增烦恼么? 俞雅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 要说感动,有的吧。毕竟是曾绵延了三四十年毫无变更的深情。说愧疚,也有的吧。因为毕竟无法回应。感情那么麻烦的事物,光是思索一下就会让神经纠结成团,更别提亲手去触碰……更多的,大概是茫然。茫然无措的那种茫然。 她其实挺信宿命这概念的。无数段人生教会她,想得到的一定会得到,该出现终究会出现,如果得不到,如果不出现,那便是命运使然。本来以为这辈子是要孤独终老的,可到头来却告诉她,其实有些人很久以前就与你相遇,只是你们之间错过了。 “所以说,你们到底谈了什么——谈那么久?”戴星抓心挠肝地扒拉在椅子上,伸长脖子询问另一个人。 他老闆安静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指交叉靠着椅背,视线平静表情淡漠,情绪死寂毫无波动,跟以前好像也没区别。 “您都说了些什么呀!”戴星简直要急死了,满腔无法得到满足的八卦欲-望就要把他给逼死了,“跟我说说嘛,我也好给您参考参考。” 他老闆依然不理他。他似乎已经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一般,对周围充耳不闻。 戴星仰天无声长嘆,强忍着跳上去死命将他摇醒的冲动。看看放在茶几上的资料,再看看老闆不动如山的侧脸,想了想,忽然神经一耸想到种可能,这叫他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就振奋起来,眼睛亮得出奇,连忙道:“不会吧?您不会——不会直接告白了吧?” 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比较大。 他抓抓头毛,兴奋得像是要变身窜天猴:“讲真这有点突然啊,不会是一时冲动吧?”来回走了两步,又转头道,“那位是什么反应?哎呀,到底如何了,简直是要急死我!” 老年人的心思真难猜。嫌他不会把握机会的时候他比谁都迅捷。嫌他闷葫芦不肯说话的时候他张口张得比谁都快。不过瞧着那位女士离开时那淡然的模样……再看看自家老闆沉郁得一如既往的脸……所以到底是怎么个发展啊!戴星抓狂。 任凭他怎么做么蛾子,他老闆依然稳稳坐在那思考,不掀眼皮,不抬头,安静至极。 俞雅午睡时一脑袋光怪陆离,睡到天都黑了才睁开眼。直睡得头昏脑涨隐隐作痛。 但好歹心情是要平復得多。她调整状态何等出色,干脆利落把那些纠结的事物都抛开,照样思绪清晰一派淡定。结果梳理好自己,下楼就看见客厅里端坐的两个人。 娃娃脸青年讪笑地抬头与她打招唿,脸上两个小坑一晃一晃:“我们就是来蹭个饭……” 隔壁那位先生也抬着头看向她,视线交汇,俞雅:“……” * 俞朝辞同学最近感觉很不对劲。但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吃饭睡觉被狗子熘,发呆闲逛玩手机,真受不了就跑出去上街熘达熘达,看看电影泡个吧什么的。姑奶奶又开始了蹲家不出门的日子,也没什么需要差使他跑腿,每天都是一样的无聊。瞧着似乎与以前没什么不同?然而莫名其妙的,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原本也没觉得如何,但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甚至如影随形,叫他浑身都不舒服。他觉得以自己并不能算聪明的脑子,必须得场外求助。 于是蹭蹭蹭跑上楼找娄昭:“……你在做什么?” 第116页 娄昭桌上摊着一大堆材料跟工具,俞朝辞上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桿细细的竹料在磋磨。旁边乱七八糟放着各种毛料与骨梳。 “这个是……笔桿?”俞朝辞瞪大了眼睛好奇道。 “嗯,笔坏了,我重新制一桿。”娄昭拿刀小心翼翼地削。 俞朝辞头都大了:“这得多麻烦啊!重新买一根不行吗?” “写不惯啊。”娄昭头也不抬,“自己制笔,毛料可以自己配,各种羊毛粗细不同,不同的笔选不同的主料,我还习惯配点苘麻和猪鬃——出去订做哪有自己做来得方便。” 好吧,文化人的事他不懂。俞朝辞无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趴到桌子边把脑袋探过去:“我说,阿昭,你觉不觉得最近哪里怪怪的?” 娄昭不解:“什么怪怪的?” “我要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俞朝辞郁闷道,“就是很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忽然浑身不舒服,但一会儿就好了,有时候还会起点鸡皮疙瘩什么的,然后烦躁,懊恼,总觉得看哪里都不顺眼……我怕是我哪里没想到,所以来跟你探讨一下。” 娄昭弱弱道:“呃,这个你应该去看医生吧?” “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 俞朝辞瞪着她,片刻后抓抓头毛,原地踱了几步,发现自己还真解释不清楚。憋屈地嚎了声,扭头又蹭蹭蹭下楼了。 娄昭:“……”大姨夫发作了么? 俞朝辞下楼的时候正逢着他姑奶奶带狗子回来。迅速贴墙站到一边给姑奶奶让路,然后看到俞幼哈在楼梯上蹦跶了两步没继续往上走,停在他面前。彼此大眼瞪狗眼一会儿,俞幼哈裂开嘴露出个兇残的笑容,忽然张开口朝他小腿咬过去,俞朝辞忙不迭转身逃跑:“大佬!不带这样玩的啊啊啊!” 无聊的狗子开心地追着他满院子跑。被迫成为狗子的乐子的俞朝辞满心酸楚。 俞朝辞最后还是知道了他漏掉的到底是什么。 在娄昭又一次捧着自己的作品兴沖冲要跑去隔壁之前,他把人给拦下了,皱着眉注视着她:“我们两家……最近这走动得是不是有点频繁?” 娄昭眨巴了一下眼睛。眼神何等的天真纯洁。 “姑奶奶呢?”俞朝辞的表情崩得紧紧的。 娄昭还是眨眨眼。那表情要多善良无辜就有多善良无辜。 然后看俞朝辞在那捶胸顿足抓狂:“我说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嗷我说呢!” 姑奶奶偶尔上隔壁下下棋喝喝茶,这频率貌似也不高啊,生活状态也好作息也好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还是旧时的模样。但隔壁那位为什么要上他家来?有什么话不能在自己家里说得明明白白,要在他姑奶奶的书房跟静室?好吧,就算是正常礼尚往来好了——可为什么要叫他看到大傍晚的她姑奶奶跟隔壁那位先生沿着林荫道慢慢散步的画面?!——不是腿脚不好么!你倒是乖乖坐在轮椅上蹲家里啊!走那么多路腿脚不会真残废么! 俞朝辞内心几乎抽象成油画吶喊的脸。狂喊着羊驼已完全不能彰显出他的震惊与抑郁。 这是凭白要给我多个姑老爷的节奏啊!! 姑奶奶年轻时何等倾国倾城何等风华绝代,什么人不好找非单身至今!要一直单身倒也算了,可现在是打算燃烧生命在人生的黄昏开展一场夕阳恋么?为什么是隔壁的大佬!他是不聪明一点但这不意味他不知道隔壁那位的身份有问题啊! 俞朝辞已经想到自己要面临的恐怖会审画面了。每次出现这种意识就是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为什么偏偏是派他来给姑奶奶使唤的这一年发生的这事啊! 他完全不想去面对自家那几位爷那几位叔伯姑姨啊! 瑟瑟发抖的可怜小辈每回见着他姑奶奶就是欲哭无泪不敢说话的表情。妈蛋天知道现在看到腆着个脸出现在饭桌上的戴星他有多闹心! “你……别想……那么多……”娄昭弱弱道。 俞朝辞抱头蹲在角落,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娄昭自己都不相信地安慰道。 “你早就看出来了!你早就知道了吧!”俞朝辞伤心道,“你就不提醒我!” 一点也不友爱! “这个,首先你得知道吧,总归是顺其自然为好……”娄昭蹲在他旁边,两个人像长在阴影里的两丛蘑菇。毕竟,非得说什么刻骨铭心难以割捨这是假话,再说什么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也都是空谈,在他们这样的年龄确实难以理解那种年纪的人的想法——保持着彼此的距离,心怀着于对方的敬重,一举一动皆合礼数,不带丝毫逾距,然而确实带着爱慕……至少娄昭不懂。 俞朝辞绝望道:“这根本不是问题!姑奶奶喜欢谁都不是问题!”他都快哭了,“问题最大的是我!今年过年我还敢回家么?我还敢面对我爷爷们么?不被扒掉层皮才是稀奇事!!” 娄昭:“……”稍微,有那么些同情。 第117页 * 其实感情并非得如一个圆,首尾相接,有始有终,功德圆满。 我在某一个瞬间,看到你在时光中执着留守的那些东西,相信你于漫长的岁月里独自摭拾坚持的过往,认可它们的存在——事实上并不必予你什么回应,已经是最好的答覆。 俞雅在后来看到丁季棠给她写的信。 信中字迹娓娓,深情之至。 “……你不出现,我空等半百。 命运既然叫我遇见你,便是独自奔向不同方向的线,也是一种幸运。更何况,你我虽不相交,却能平行互望,直至终结。 这便是最大的幸福。” [黄昏恋人·完结] 第45章 秘密顾问01 俞雅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单人病房, 家电齐全,色调温馨,颇有居家型的感觉,粗粗扫一眼,定价不会低于两千块钱一天。为什么不是家庭病房而确定是在医院?且不说典型医院样式的病床,输液泵跟氧气机侧边的医院名字跟红十字标志已经彰显出了她所在的地点。 她用了两秒确定自己的处境, 然后起身掀开被子熟练地检查身体状况。吊针里面打的是葡萄糖, 大脑沉压压的且后脑勺有微弱但持续的神经痛感, 判断头部应该是遭受过重击, 除此之外, 唿吸正常, 四肢健康, 身体内部机能没有任何不适。 俞雅满意地把被子掀回去,然后坐在那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是谁? 冷静且平稳到毫无波动的视线, 在跟左侧拖地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 这个明显是护工的中年妇女伸手按下了床头的警报按钮——不到十五秒医生跟护士就心急火燎地冲进了病房, 紧跟进来的还有三波人。 医生脸上十分不镇定, 甚至带了些隐隐的抓狂,应该是某些话语重复了太多遍的缘故, 一边大步流星一边还在说:“脑干没有损伤!没有任何检查显示脑干收到创伤!……重击只导致脑皮质的受损,有些小范围的淤血而已, 为什么昏迷不醒我也无法判断……醒了?醒了!好的我们不必再纠缠了——不这里是病房请保持安静!人不能进来那么多——” 医生与护士话还没说完就干脆利落被挤到了后头,护工眼见着不对连忙收拾清洁工具闪身出去,但由于某种八卦精神还在门口张望。三波人分占三个方向围住了病床。俞雅的眼睛惊鸿一瞥望见医生白大褂上的铭牌, 确定这是位脑外科的副主任医师,然后慢吞吞扫了圈这些人。 左侧靠窗距离站最远的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无论是气质站姿还是眼神表情都与常人不太一样,带有某种“专业性”。 年轻的一个穿着邋遢但全是牌子货,家境应当很不错,举手投足骄傲且很有生气,没受过什么挫折。另一个着装略廉价却整齐,已婚男人的气息,有一位脾气很好的贤内助,但并没有孩子?左手无名指有戴过戒圈的痕迹不过显然有多年未佩戴……出于对妻子的保护? 俞雅对这两个人投以最大关注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俩眼熟,事实上这些人是谁她全不记得,内心深处也没有涌现任何感情的倾向——只是她观察到其中一人手有厚茧——虎口,食指内侧……有点像是枪茧?年长的那个背着手,没看到。 警察?还是黑势力?看样子这两人此刻并没有发言的欲望所以站得比较远,但为什么会对另两拨人有些退避三舍的感觉?这种不明原因的忌惮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俞雅脑子里快被各种问题占满了,没等她整理出什么头绪,右侧几乎扑到她身上的女人已经迫不及待开了口:“小雅!小雅你没事吧!”她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想使劲摇晃她一下发泄心中的愤懑,但又顾忌她是病号只能强忍,“妈的连睡三天都快急死我了!” 闺蜜?认识很久关系相当好的友人?貌似现在与自己还是同居状态? 本身底子不赖。脸上浓妆,看着精緻,实则手法简单粗暴,应该是急于赶时间的那种。全身奢侈品,但搭配得并不算好……唔,不是不想搭配,而是可以选择的余地比较少,看来经济条件并不能支撑她对奢侈品的欲-望。金融领域的白领。嗯,才是月初已经陷入信用卡还款危机了么……俞雅瞥了眼墙上的日历,对此人眉宇间隐隐的烦躁有了确实的论断。 ——“等等,俞小雅你那是什么眼神?!” 安全无害,这个人可以暂时不用理会。俞雅没说话,只是收回视线望向正对面的三个人。 相较于两边的人,这几个人的气势显然要足得多。或许可以称作是盛气凌人也不为过。主动占据正前方的位置,与其说是习惯于叫人把她们放在需要仰视的位置上,不如说只是一种追求平等的处世观念。 这种人与人说话面对面,眼对眼,态度谦恭,自然也希望你将她们也同样放在尊敬的地位。但是大多数人没有这个素质,所以她们习惯自己先占据让自己舒服的位置。 当前一位年轻的女士,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长相颇佳眼神淡定,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是手工定制,搭配的首饰简单又精緻,从头髮丝到手指甲都经过昂贵保养,尊称一声女士的原因是她气质斐然,举手投足优雅而自信,显然受过极为优良的教育,是极其优越的条件才能培养出来的高素质……哪来的豪门大小姐? 第118页 而这位大小姐现在正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你没事吧?” 俞雅没有回答。在这种互相对视的沉默超过十五秒的时候,大小姐后面的两个女人开口了,安慰的是前面的这位大小姐:“能有什么事?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创伤了。” “韵韵你也别太担心了,人都醒了……”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咄咄逼人但举手投足的倨傲溢于言表。总的来说,前后两者间大概是次一级阶层对于上一级阶层巴结拥护的关系。 大小姐眉头微皱,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又问了一遍:“俞小姐有哪里不舒服吗?” 很奇怪的态度。既有些微的愧疚,又有隐约的不以为然。并没有将自己的姿态放高,反而在努力维持着一种接近平等的对话氛围……有些不太符合常理的耐心,以及非常克制的容忍? 自己的伤是她造成的?不太至于。应该是一同出门,结果自己遇袭?嗯,还有可能是代她遇袭,所以她会觉得愧疚。那么这个人与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千金大小姐为什么会在她不吭声——显然是很失礼的应对中——仍旧保持这样的耐心与容忍? 俞雅不禁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微妙的好奇。她没得到太有价值的信息来叫她确认自己的身份。所以直接抬头将视线转往了医生:“抱歉医生,请问,我脑袋里的淤血有消散的可能吗?” 医生愣了愣,很努力地斟酌了一下这话的意思,但估计是觉得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不用担心,你的伤并不严重……淤血范围很小,没有压迫到重要功能区,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最好是不做处理,再作仔细观察。”他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是出现了什么不适吗?” 俞雅点头:“很严重的不适。医生你确定目前不处理更好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这回有些谨慎道:“是的。” “那问题有点大了。”俞雅冷静道,“很简单——这里的人我全都不认识。” 全都……不认识? 病房内的人面面相觑了两秒,扑在床边的白领整个人一下子都癫了:“俞小雅你开什么玩笑!” 她神情夸张:“这个时候是玩失忆梗的时候么?!” 俞雅用一种冷淡而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所有人。 在这样的视线下,靠窗的那两个都是震撼又惊疑的眼神,年轻的那位甚至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露出了类似于跳脚跟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位大小姐眼睛睁得很大,在确定俞雅面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后,再绷不住自己勉强的淡定,连忙转头往医生的方向走。靠窗的两个也围到了医生旁边。只有旁边这个一把抓住俞雅的手臂,脸黑黑表情难看:“不是在开玩笑?你真不记得我了?!”随后抓狂,“周锦!锦绣的锦。真忘了?” 俞雅:“……” 医生在紧急翻护士手上各种检查报告单,显然现在出现的这状况叫他也很是震惊。三四个人愣是交谈出了七嘴八舌的喧闹氛围,质疑与询问的对话此起彼伏。等这些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重又在床边围拢来,已经过了十来分钟。 大小姐已经在旁边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会儿死死抓着手机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俞小姐,我已经请了海市最着名的脑科专家为你举办会诊……在没有确定病情之前我不会告诉我大哥,至于婚期……”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很难说出口,“现在暂时维持原样吧。” 嗯,这话里面的信息比较丰富。 俞雅刚才就在怀疑自己怎么住得起这种病房,并请得起一位副主任医生长时间耗在身边,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其实并没富裕到这种程度来着……看来是这位大小姐为她做的安排。 “韵韵……”她身后的狗腿之一欲言又止。 而那两个身份诡异的男人终于没忍住,其中年轻的那个带着急切的表情上前一步:“可不可以让我们单独谈谈?” 大小姐看着他们微微皱眉。周锦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在团团转好几圈之后总算是勉强平静,正努力让自己接受某人失忆的事实,闻言不满地抬头,警惕的眼神直射过去:“喂,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们到底是谁啊?” 她勐地起身,把心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出去:“小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到底是来干啥的——我告诉你们,小雅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记不得了,别指望有什么利可图!” 年轻的那个张口结舌。后面那个稍微稳重点,嘆了口气直接伸手进衣服里面摸证件:“重案一组方耀明,抱歉打扰诸位,但我们确实有急事需要与俞雅单独交谈。” 周锦整个人一凛,表情十分复杂。 另一旁站着的大小姐显然更明白这个名称代表的含义,眉心皱得更厉害,神色中第一次出现警惕与排斥的意味:“重案一组为什么会与俞小姐有关联?有案件需要协助调查?” 方耀明有些无奈。与这些富豪打交道是件很麻烦的事。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的同僚已经举出了自己的证件:“重案一组刘破浪。俞雅是我们的同事……” 第119页 他话还没说完,大小姐已经飞快转向了俞雅:“你是警察?!” 周锦几乎在同一时间质问:“你不是说你早就辞职了吗?!” 俞雅:“……”她问谁去? 两个人的发问都不像是对这个职业有所好感的样子。刘破浪呃了一声,飞快纠正:“前同事……” 俞雅觉得越来越有意思。她貌似与那位豪门大小姐的大哥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都提到“婚期”这个词语了,关系好像还不是那么简单的样子。现在这两个确定是警察——还是刑警的人——竟然说她是前同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医生连着其余人都离开了病房。周锦很不情愿出去,但瞧着那两个警察严肃的表情,还是慢吞吞挪出去了。 门一关,刘破浪瞬间趴床边了:“我说姐姐啊,你真失忆了?!”他表情崩溃,“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都忘了?” 俞雅挑了挑眉:“给你们十分钟,把我应该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刘破浪迅速扭头跟方耀明抱怨:“你看看,你看看,就算不记得了,这破德性还是一模一样!” 方耀明走了两步,一把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带着几分歉意地对俞雅说:“我们本来是想来确认,你的伤势是不是有人故意所为……结果发现确实是意外,只不过,这个失忆……”他是真没想到,所以现在就觉得问题很大条。 “故意?”俞雅想了想,“有人要对我不利?” 两个刑警互相对视一眼,刘破浪撇撇嘴摇了摇头:“还是你说吧……这玩意儿非得重头开始说不可。” 方耀明嘆了口气:“你爸当年做过我的教官,带我入的行,救过我的命。虽然现在再说一遍这个好像不太好,但你必须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致认为你现在的处境比较危险。” “虽然以你现在这种情况……”实在难以描述,所以显得分外纠结,“身体的本能应该不会忘吧……” 他停顿片刻,组织了下语言:“我长话短说……你爸名叫赵延。你本姓赵——当然后来随你母亲姓了俞。赵延当年是刑警队的王牌,重案组就是因为你爸才独立出来的,你爸是一组首位组长,战果纍纍,十分有威望。十几年前他经办了一个涉外的刑事案件,其中牵扯到经济犯罪、间谍、杀人案多项事务,当时抓出了一个国际犯罪组织黑十字,你爸为了破案去做卧底……结果案子是破了,你爸出轨了一个外国女间谍,这个女间谍握着最重要的罪证要挟你爸跟她走……然后你爸就跟你妈离婚,跟她走了。” 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两年前你爸去世,律师通知你去认领遗产,银行保险箱里除了五百万现金外就一张你第一天上幼儿园的照片。然后你就辞了职,去追查杀你爸的兇手了——嗯,虽然不知道你查到些什么,但我们确定你爸是被谋杀的。” 俞雅沉思。对这个乱七八糟的叙述很不满意。但她没直接开口道破,只是道:“我原先是警察?” 刘破浪插嘴:“从警察学校到刑警组一应的警花。” “那我现在跟你们什么关系?” 刘破浪挠挠脸:“呃,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俞雅眯了眯眼。 “假话是,你虽然辞了职,但仍深深地爱着刑警队,不想脱离我们这个有爱的大集体,所以换了个身份又回来了。” 俞雅冷笑一声。 “好吧,真话是,你的业务能力太强了,我们实在不能失去你。”刘破浪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当时好说歹说,你都不肯再回来,只好给你安了个顾问的虚衔,不过也是签了合同的那种……签了两年,现在合同快到期了……” 他无语望天:“姐姐,就再续一个呗,还有——你现在的处境真挺危险的。黑十字死灰復燃,余孽在找一件东西,你虽然不肯说……但我们觉得你肯定知道那东西下落。他们行事不折手段,是不介意杀人的——事实上你爸死因跟他们有否关系还不能确定来着。” 第46章 秘密顾问02 俞雅总结了一下自己从这些话中得到的信息。 她本来是一位警察, 还是重案一组的刑警,貌似专业能力极其优秀,辞了职还会被破格招回去做顾问的那种。辞职原因是要去追查她那位多年前抛妻弃女的生父死因。生父当年办了个案件,查出个国际型犯罪组织,招惹了一个实力或者势力很了不得的外国女间谍,然后选择抛弃自己的事业与家庭出国。生父后来被谋杀了, 给她留了五百万现金。 俞雅虽然忘了她爸, 但从方耀明口中的描述看, 她爸就不是个会被爱情沖昏大脑的蠢货, 这样一个战功累累威望深重能独当一面的重案组组长, 会深陷桃色以至于做出那种脏污的抉择?在俞雅看来, 三成可能是为了那女间谍手上的证据, 以及追查某种牵扯到那所谓黑十字组织的内-幕,七成可能估计为了保护家庭成员的安危, 他怕妻女因为自己被连累。 俞雅既然作出了辞职追兇的决定, 说明后者的可能性很大。按照她模煳中对自己的了解, 一个典型的卖国贼纯粹的负心汉——就算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她管他怎么死的。 第120页 而这两年她显然查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这个她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盯上了。到底是黑十字的余孽,还是别的哪方有所图谋的势力, 暂时不知道,但是前同事们都判断她的情形很危险, 认为她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刚才那位大小姐是谁?”盘腿坐在病床上的俞雅停止思索,抬头问道,“我跟她什么关系?”相较于那还虚无缥缈的真相, 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才是最要紧的事。 刘破浪盯了他两秒,果断扭头看自己搭档求解惑:“你说,她这是对自己实力过分自信,潜意识觉得这肯定是小意思,才不问案件详情——还是说,你相信她真会关心自己的婚姻?” 方耀明被如此直白的质疑搅得有些尴尬,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连忙回答道:“那是传世集团的千金董韵……如果非说的话,应该是你未来小姑子。你未婚夫是传世现任老总董千城,董大小姐的亲哥哥。”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其实我们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执意嫁入董家,但很大的可能是你在董家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所以打算亲身进去调查。” 俞雅眯了眯眼:“为什么不是我与董千城情投意合?他有什么问题?” 方耀明跟刘破浪对视一眼,前者实在说不出背后非议的话语,所以年轻人开口了:“因为你们之间不可能谈恋爱!”刘破浪眼神中藏着蠢蠢欲动的八卦精神,“全海城的人都知道,董千城是个灭绝人性的工作狂。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能有二十小时在传世大厦顶楼工作,而剩下四个小时他在传世隔壁的名门大酒店睡觉。名门是连锁的豪华商务酒店,董千城有投资,投资原因是方便他整年预订公司隔壁这酒店的总统套房。” 他耸了耸肩:“所以你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谈恋爱!事实上对于你怎么认识的董千城,你怎么让董千城同意的结婚,别说刑警队了,董氏婚礼的风声放出后,这已经成了海城最大的谜题,不说那些八卦小报——全海城的新闻媒体都在盯着你,等着你查出你的祖宗十八代——要不是你一直注意保密,早八百年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一时收不住,停顿一下,想想还是把话说完吧:“三天前你未来小姑子约你看婚戒试婚纱准备婚礼用品,目的地是一个保密的私人订制工作室,然而进去没多久你就遇袭了……嗯,意外被掉下的灯具砸中了后脑勺,医生说这个情况不严重但你就是不明原因地昏迷三天,然后,呃,醒来失忆了。对了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俞雅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坏消息是我现在知名度爆发?媒体抓不到我,一定会紧盯着董家重要成员,董大小姐约见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关注,更何况,没多久后还被送进医院——没猜错的话,董韵因为愧疚亲自在医院盯了三天?当然好消息是我如果在公众面前曝光,那么背后想对我下黑手的人就会有所顾忌?” 修长优美的眉毛微微挑起,轻呵了一声:“不过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有人帮我在媒体前遮了我的情报?什么人?黑客?” 刘破浪目瞪口呆,闭紧了嘴巴。方耀明嘆息:“虽然我们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你的团队成员之一。你在离开重案组之后,大概拉起了一个自己的团队,成员人数未明,不过我们猜测包括你在内至少有三个。当然我们知道你在调查刘延死因过程中运用的手段并不完全合法,但也没有证据能起诉你们。” 方耀明依然表现得难以开口,仿佛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他觉得尴尬:“这个人是个相当出色的网络技术人才,不确定年龄性别,在黑客界的代号叫小猫,技术部门一直想对其招安,人家不回应,结果没想到后来成了你的团队成员。” 那就不用说了,有这么个厉害的网络高手在暗处顶着,个人情报方面是不用担心过早泄露。 不得不说,得到的信息越多,俞雅对此越感兴趣。 她好奇。就算查到什么,要得到东西的方式多得是,为什么非得是婚姻?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一定要嫁入董家?当然究竟是怎么说服的董千城娶她,这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那么,黑十字案件的详情呢?”俞雅问道。 连方耀明都沉默了片刻:“这个一时还真说不清楚,最好是你自己看卷宗,对此有些自己的想法,免得被别人的情绪与观点误导。” 他没说下去,是刘破浪无所顾忌地接上了话:“呃,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你耳边说你爸是个负心汉,你妈恨他恨的不得了,你为了这事辞职追查,跟你妈闹得挺厉害,你妈都气到回老家去了——当然我们内部分析,是你知道这事危险程度很大,所以故意把你妈气走的。” 俞雅眼一扫就把这两人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顾问合同到期,我看不了卷宗?” 刘破浪摸了摸鼻子,觍着脸笑:“姐姐喂!如果你能续签就最好了。” 俞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这种趁火打劫的风范很有某种熟稔的感觉。她想了想道:“我直觉这毛病不太好解决。”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看看情况,如果真没什么办法我会趁早出院。最迟明天我会亲自去刑警队报到。” 第121页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破浪迫不及待地答应。 俞雅看他一眼:“重案一组最近遇到难题了?” 刘破浪悄悄擦了把汗,讪笑:“没有的事……”睁眼说瞎话也顾不上了,“反正明天你就知道了——哦我们有急事就先走了,你慢慢休息啊!” 出了门刘破浪还死死抓着方耀明的手臂,压着嗓音从牙缝间挤字:“这什么毛病!站她面前三秒我就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妈蛋,她还是自学成才!隔壁那堆握着犯罪心理学、侧写师那么多证书的人,根本没她这么恐怖。” “所以人家是‘神眼’,你就是个跑腿的。”方耀明瞥他一眼。 刘破浪唏嘘不已:“再没有比这个更叫人有直观感受了,为什么这样美的女人放在眼前,愣是十年没一个追求者。谁敢有这个胆儿啊!” 一点小心思都能被看破,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要承担多大压力!而日常生活哪个男人不会说点谎?这种甚至都不用看上一眼,随随便便就识破谎言的能力谁能受得了? 两个男人出去之后没多久奔进来的就是周锦。眼神又紧张又警惕,死死盯着俞雅满是担忧:“怎么回事?警察找你干什么?不会真是协助调查吧——你惹进什么案子了?” 俞雅放开盘着的腿,伸直了敲敲膝盖,让自己更舒服些:“没案子,有点老东西找我了解下情况而已。” “你不是已经辞职很久了吗?”周锦神经兮兮的,“怎么还跟警察有联络?” 俞雅觉得她这反应挺不同寻常的。跟警察有过节?不像,应该是单纯觉得这职业很危险所以敬而远之而已。看来这闺蜜对于她在干什么并不知情。或者说,自己在有意瞒着她。 “毕竟是前同事,有时候也帮人家谘询点事……配合警察,人人有责么。” 俞雅随口应付,然后直接向她询问:“我的手机呢?” 周锦愣了一下:“这个……我这两天还真没想到。”她急忙道,“你刚晕那会儿,我来医院,其实就想找你手机给阿姨她们发个信,如果媒体曝光了你信息啥的,她们可能会焦急——可是我没找到你手机啊,你包里没手机——后来外面没什么风声出来,你又昏迷不醒,我光顾着急了也就忘了这档子事……你说会不会落在那工作室里了?还是说周大小姐帮你收着了?” 俞雅心里呵呵一声,知道手机八成是找不回来了。不过她又不记得里面有些什么,也就不在意有心人拿走她手机是为了干什么了。她想了想道:“你帮我去我屋里看看电脑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话,帮我补办张电话卡,然后给我弄个能用的手机来——家里应该有废手机。” 周锦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啊?电脑?难道还有可能会不在吗?”她越发神经兮兮,“小偷?还是谁?家里进贼了?是谁拿走的?” 俞雅很淡定:“我不知道。要不是小偷,要不是我的人。” 周锦有些惴惴不安。俞雅瞥她一眼:“没你事,帮我补张电话卡就好了。明天回去上班吧——再请假下去工作还要不要了?没了工作信用卡还不还了?” 周锦打了个寒颤,两害取其重,想想信用卡的窟窿,家里进贼好像也算不上事了。再说她对俞雅实在有种盲目的自信,既然她说没事那就没事。周锦走之前还不死心:“你真失忆了?”这样子像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吗! 大脑其实一片空白的俞雅对她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第47章 秘密顾问03 董大小姐雷厉风行, 当天下午三点就拉起了一支脑外科专家会诊的队伍。 这年头钱与权果然是最好的通行证。专家级别的医生哪个不是忙如陀螺,见面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她还请到了海城最着名的那几位。董韵自从再次出现后就目光灼灼地盯紧了俞雅,蹙起的眉心就没松开过,眼瞳中满满的都是纠结与复杂的神色。 俞雅极其配合地接受了检查与诊断,借着董大小姐的光, 作为一个有正常自主行为能力的病号, 很认真地旁听了一通充斥着各种专业词彙的高谈阔论——大致听懂了两点, 保持观察与不建议盲目治疗。至于记忆这问题……脑皮质受损有引起失忆的先例, 但淤血逐渐消散恢復正常或者病情恶化波及更多功能区的情况都有出现, 因人而异, 暂时没法给出确切的定论。 对医学专有名词抱有疑虑的俞雅心里觉得以后很有必要学个医……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 她莫名有些疑惑,等等, 她为什么会觉得学医是件简单事? 专家会诊之后, 差不多是饭点, 飢肠辘辘的俞雅跑去医院食堂吃了顿病号餐。回病房碰到来给她送手机但由于没找到人所以正团团转的周锦。这位同志非常有闺蜜爱地顺便带了盒鸡丝粥与生煎包。俞雅摸摸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塞点, 一尝就发现这果然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什么?明天就办出院手续?!”周锦听完很不贊同,“你脑袋里有淤血!这是脑袋!人体最神秘最精密的地方!淤血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 你不怕我还怕呢!” 第122页 “定期来检查下就好了,没事。”俞雅不以为然。 周锦仍然忧心忡忡:“心大也不是用在这地方的啊!好歹多住几天院看看情况吧。我知道失忆对你来说完全不会干扰到正常生活, 但脑子有损伤毕竟是事实来着。反正不用你自己掏钱,董大小姐都承包了——看看又是请专家会诊又是联络更顶尖的医生发病例看病情的,好歹是你未来小姑子, 不认可也得承情呗……” “脑子没事,碰出淤血的是皮质层。”俞雅纠正她的话,“别大惊小怪的,大脑皮层受损一般是神经性受损,那些功能中枢主要影响人的感觉神经跟运动神经,如果有损伤就会在身体各部分功能区显示出来,而我的检查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所以只要克服了失忆带来的影响,我不认为情况会变糟。” 周锦瘫着脸:“就这一下午你连脑外科都去研究了?”她眼神狐疑,“不是我不信你,自己想想没用的,医生怎么认为的才是重点……所以别让我知道在医生许可你出院之前你就给我先熘了出去!别以为我不会跟你妈告状啊俞小雅!” 俞雅闷不作声蘸醋吃煎包,任她在耳边逼逼,吃到一半房门被敲响了。两人探脑袋看,董大小姐脸色不太好看走进来。 独身一人后面没有跟班,手指紧紧攒着手袋的柄,显然心情很不平静。 俞雅一看就知道她在医生那询问得并不乐观。然后产生点小好奇。这人看着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就算教养确实很好,该有的傲气与姿态也不会放低多少。但她对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容忍了?毕竟两人之间瞧起来还挺陌生的,不但不熟悉对方并且也不见对彼此有多少好感,顶多是不得不凑堆互相了解一下罢了……哦,估计不是在迁就她这个人,而是在迁就她的身份——董千城的未婚妻,她未来的嫂嫂。嗯董大小姐很怕她哥?为什么? “俞小姐……”董韵开口唤了声后止住,把视线挪向一边的人。 周锦不至于连这点意图都明白不了。几乎是跳一般得从床边起身:“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给俞雅使了个眼色,直接沖往门外,完全无视了病房内设的洗手间。 俞雅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角转向她。 董大小姐犹豫了下,抿着嘴唇道:“俞小姐,你的病情没什么大碍,只是失忆这回事……暂时没什么解决办法……” 俞雅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自己都不在乎失忆的事儿了,没想到别人都比她要紧张得多——嗯,这位大小姐尤其紧张。 既然是意外,就并不能说是董韵的责任,尽人事听天命也就罢了,为什么董大小姐还会表现得如此担忧急切?这个就不至于是愧疚使然了,所以她还是在忌惮她哥?众所皆知她跟董千城的婚姻一定有猫腻,按理说没人比董家人更了解董千城的性格,所以董家人应该更知道这段婚姻的内-情,然而以董韵对她的这份小心翼翼就可见,她们对她还是种保守重视谨慎接触的态度。这就有意思了。 俞雅想到刘破浪口中对于董千城的描述,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对于如此极端的工作狂来说,双方之间的交流并不会多,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估计也挺有限的,而身为董氏全家依仗的顶樑柱,要到董氏这样的豪门家族都看他的眼色——甚至对他选择的莫名其妙的新娘都无所置喙——看来董千城不但是个工作狂,本人性格估计也一言难尽。同时俞雅也放弃了从董韵口中试探自己与董千城的情况,十有八-九她并不知情。 “关于我哥哥那边……”董大小姐咬了咬牙,说不下去,忽又转移话题道,“我询问了一下美国脑外科着名的医院,俞小姐是否……” 看来已经不是忌惮她哥的程度了,这分明是已经抵达惧怕的边缘了。所以董千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在亲妹妹面前都积威如此之深? 俞雅当然不可能去美国治脑子,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对失忆这种事都如此淡定的态度显然叫董大小姐很是惊诧。她都愣了愣才又继续道:“俞小姐是警察?” “据说曾经是。”俞雅平静回答,实话实说,“我不记得了。” 董韵:“……”她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有话要说,但又硬生生噎回去,犹豫片刻道,“抱歉,我……近期会告知下我哥哥这件事。至于后续的情况……” 这位大小姐没说下去,但从她难受纠结的神情已经可以看出,告知她哥哥是件何等为难的事。“你决定就好。”俞雅强行止住继续探究此人的思维,用眼神表达出送客这个意思。 董大小姐出去了。俞雅也没继续吃东西的欲-望,起身拿手机,翻身到床上。 旧手机刷得很白,比出厂设置还要干净得多,一看就知道是被特殊处理过的。对于网络高手来说,就算将手机格式化,要还原所有的信息还是件很简单的事,所以真正注重隐私的人绝不会将旧手机卖掉。俞雅把补办的电话卡换上,直接打开备忘录,在上面留言,简单写明自己失忆的程度与目前的处境。然后等着有人来联络自己。 既然知道已方有位特别厉害的“网络安全专家”,在彻底失去记忆并不清楚对方联繫方式的时候,她只能按着自己的直觉来做事。她觉得她的同伙会盯紧这个手机号码——她相信警察,但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己所在做的事后,她更觉得该相信自己的同伙。 第123页 出门送周锦走人,顺道逛了圈护士站。得知董大小姐给她交了一个月单人病房的费用,顺便预订了一个特护病房确保随时都能用上……挺浪费的,打算明天就开熘的俞雅如此想。 找了个偏僻角落思考问题。身边路过个人的时候她一把就抓住了人胳膊。 “哥们,来根烟。” 被拉住的年轻医生转头震惊地看着她,见她脸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然后迅速环顾四周,见没有摄像头才探手进白大褂,从内层衣袋里拿出包烟来,然后摸裤子口袋找打火机递给她,抬手上上下下把自己嗅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烟味,纠结道:“你怎么知道的?” 俞雅叼烟沉思,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见色起意的年轻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急着走,双手插兜里站旁边看着她:“你是什么病?” 俞雅夹着烟点点自己的脑袋:“绝症。” 把人吓走之后,她又吹了毛一个小时的风,然后发现搁病号服里的手机震动。 接电话,一个明显是变声器的女声开口道:“哈喽我是小猫。” 没接这个电话前,她觉得小猫是个沉迷网络世界的重度中二症宅男,但这一句御姐音过后,她有八成的把握对方是个极其天才的少年,萌萝莉的可能性比较大。 俞雅没废话,直接道:“我失忆了,大脑一片空白。行为模式应该没变,但什么都不记得了。明天下午我会去刑警队阅览黑十字事件的卷宗,你有什么好建议吗?”简单地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到某一样东西,脑子中自动运转关于其信息,但要说为什么知道为什么是这样,什么时候知道的详细如何,她就很难说得清了。 小猫说:“就两点,第一,你爹是人渣,凯萨琳是个臭婊-子,第二,帮我骂重案二组技术科的狗鼻子一顿,想抓你爷爷还早了八百年。完了。” 俞雅沉默两秒:“可以了,那我还需要知道什么?” “从重案组出来后,去黑街鬼釜酒吧,有人想要见你——注意保密。” 第48章 秘密顾问04 第二日俞雅就强行办了出院手续。 主治医师开始还不肯放人。 一者她这种脑皮质受损引起的重度解离性失忆, 挺有研究价值的。既没产生错乱的人格也不至于混淆幻想现实的概念,因为她的脑子是一片空白,身体还保持着旧有的常识与经验,对于正常生活完全没有影响,偏偏像是被催眠洗脑个彻底却没用新记忆覆盖一样神奇。一般人的失忆都伴随病态行为,而这种像是清空电脑资料一样又不对日常产生干扰的失忆症状, 着实罕见。当然另一者, 权贵的面子好歹有点作用, 董大小姐特地嘱咐了院方悉心照顾且预付了一个月的治疗费用, 就这么不明不白出院了, 院方也不好跟董家交代。 对此俞雅毫不解释, 直接把免责书拍到医生桌上, 表示患者一切行为皆出自本人意愿,如病情加剧抑或发生意外一切责任与医院无关, 顺便示意医生, 如果董大小姐追究可以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她身上, 医生也就顺水推舟签了同意, 只交代了最少三天一复查。 换上住院前的衣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挎肩包, 除了必要的化妆品与镜梳手巾钥匙之类物件外,内袋里放着身份证驾驶证以及一张疑似某俱乐部会员卡的卡片, 钱包里有三千余现金。然后发现,钢笔其实是自制电棍,口红里有根麻醉针, 粉盒背面的夹层藏着个袖珍的信号屏蔽器,手錶里更放着某种可以快速刺激神经以保持清醒的药物。俞雅思考了一下,又查遍自己全身,最后发现左耳上的钻石耳钉其实是枚定位器。看了看又把它摁了回去,这种私密地方的物件不太可能是别人动的手脚,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小猫的手笔。 简讯周锦问清租房地址,出医院直接打的回家,然后上楼进屋开始翻箱倒柜。 租房所在小区位置优越环境良好,三室一厅两卫——其中一室被改装成衣帽间——俞雅有很理由相信自己住在这最大的作用是帮周锦分担房租。 她的房间是主卧,连接着外阳台空间很大,于是用厚实的屏风架隔开了两个半间。一侧是床、衣柜与梳妆檯,一侧是书桌与书架,顶上还吊着个沙袋,旁边箱子摆放的全是类似哑铃握力器等小型健身器材。 她的个人用品挺少。淘汰的电子产品全被刷白过,床头柜里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各式发-票与银行水电局移动厅等申请书或缴款证明留档,梳妆檯的抽屉里有个小型保险箱,指纹解锁里头是些珠宝金银首饰,底层压着一份保险,受益人叫俞世珍,应该是她妈。还找到一份购房合同,签的是中环某小区一套高层房,一百五十平,单价六万,首付六百万,每月还贷一万左右。俞雅毛估一下,如果两年前她爹给的那五百万被审核通过算是她的正当财产的话,加上她的存款大概也就这个首付。 这栋房子让俞雅看到自己过去认真生活的决心,海城房价居高不下且一直飙涨,内环多数楼盘已经超十万,她凭白捡了五百万也只够买得起中环房,身上背着的房贷说明她愿意努力给他爸报仇,但这绝不包括以自己生命为代价。 而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证明她曾经是警察亦或是刑警组顾问的东西。 第124页 俞雅坐在床边认真思索片刻。大概是在她妈回老家之后,她与周锦住在了一起。这房子对她来说干净得像是个临时落脚点,于是她很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安全屋,所有重要且不能为人知晓的资料与工具都放在安全屋里。问题是在哪? 揉揉脸孔,起身换衣服洗脸上妆拿包出门准备去公安局。在地下车库找到了她的座驾,一辆价值二十余万的小车,一边插钥匙发动一边开导航找地址。想到小猫,再想到不知在哪的安全屋,一个前警察如今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非法分子也正是够了。 一路堵车到地儿,已经是半下午。停车歇火,进里面找人,随便找了个内勤显然就是认识她的:“俞姐你直接进去好了。”俞雅坚持联络重案一组的人。于是在大厅坐了好一会儿,刘破浪匆匆跑出来:“我都忘了……那回事儿了!”俞雅失忆这事是没怎么大肆宣扬,但刑警队这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种八卦基本是共享,“不过,姐姐喂!你来就不能打电话么?” 俞雅直接掏手机递给他:“我手机丢了,新补的电话卡,把自己号码存上。” 刘破浪拿着手机愣了愣,到底是专业素养占优,眼神立马就警惕起来了:“手机丢了?谁干的?” “谁知道呢。不过不用担心,虽然不记得,但我有把握我的手机是经过加密处理的,强行破解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信息瘫痪,再怎么说都有某只猫在。”俞雅耸耸肩,“快点带我进去,时间有限我们速战速决。” 刘破浪无语,掏自己手机,把通讯录里一些重要的名单全部勾选了发到她手机上保存好,然后噼里啪啦按备註:“这些人管什么事的我都标好了,跟你关系都不错,有事尽管联络。”又道,“耀哥跟王队出外勤了,三组有个大案又借了一半人手过去,一组就留个我跟小赵写报告……这群混蛋!每次有文书任务就跑得比谁都快!” 他把人带进办公室,里头就一个咬着笔桿手写报告的妹子,看到她眼睛一亮,立马就蹦起来:“雅姐好久不见了!”她丢了笔就想跑,“我去给你泡咖啡啊!”结果才跑两步就被刘破浪冷酷无情地摁回椅子里:“不写好不准下班啊。”只好哭丧着脸又拿起笔。 刘破浪让俞雅随便坐,跑到墙角咖啡机接咖啡,发现没方糖了又蹭蹭蹭跑出去,不知到哪去顺了盒回来。 小赵望着俞雅眼神有些好奇,事实上如果身边有人失忆了没谁会对此不好奇的,但这妹子很善解人意地没对此发问,见她环顾四周便开口道:“雅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讲讲重案组吧。”俞雅在她不远处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开始收集信息,“另一头是二组?” 小赵摇摇头:“二组在楼上,单独的。他们组员最多,别说独立的技术组了,内勤比我们两组加起来的都要多,还有专门的武器装备库,涉外的情报组,以及直辖的特警。”她显然很羡慕,“隔壁就是三组,咱俩的人员编制比较少,所以经常得互相借着人用。” 刘破浪端着咖啡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姐姐!你都不知道,咱现在有多惨!以前的案件都得由着我们挑,现在只能捡二组三组的漏。大部分还是跑断腿但难断的悬案。真正的大案重案我们也只能干看看了,要人员没人员,要设备没设备,真给我们也接不了啊……说说是重案一组,实际上跟普通的刑警组也没什么两样了。” 小赵同情地点点头:“都没来点有意思的。” 刘破浪的表情十分悽惨——当然不排除有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大吐苦水:“沦落到打打杂的地步,实在是难受。整天上班端着个水杯坐椅子上等下班,简直就是提前进入退休期的节奏。这么一看,待重案组还不如回刑警队去呢,至少那边总有些抢劫、失踪、杀人什么的案件过过手……” 俞雅冷不防道:“方耀明去办什么案子了?” 刘破浪表情空白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说耀哥跟王队出外勤去了。外勤就说明有案子。他沉默了一下,面色不改道:“一个虐童案,情况有点特殊……” 他扒拉了一下头毛,有些唏嘘道:“儿童福利院,一个阿姨给孩童洗澡的时候,发现多名孩童身上出现重度淤青、血痕,于是报警。警察调查之后发现,被虐儿童均是因智力问题遭到父母遗弃的孩童,调出所有监控均未发现作案情形,询问工作人员未果,所有人一致否认自己虐童,询问孩童,发现数名孩童对某两个工作人员有明显的恐惧心理,于是带回嫌疑人盘问,但此二人咬死不承认犯罪行为。警察深入调查两位女嫌疑人,发现其中一名嫌疑人在不久前离婚,五岁的女儿明确表示更喜欢爸爸于是法院将其判给了父亲一方,女嫌疑人对女儿表现出痛苦、愤恨、歇斯底里等情绪,确有作案嫌疑。然而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嫌疑人虐童,未成年人口供又缺乏证明力,调查进入僵局。几天后该案件转给了我们。” 小赵从一张张繁复的表格中抬起个脑袋,补充:“然而还是没什么卵用。都三天了,毫无头绪。” 海城的慈善机构做得很好,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团体兴办,都接受全社会的监督。尤其是类似儿童福利院这样场所,民政部门会定期检查回访,确保儿童的权益不受损。海城司法独立,虐童在海城是大罪,确定罪行最低十年起步,最高死刑。除此之外,性-侵儿童基本无期,人贩子死刑,对孩童家庭暴力父母甚至会被剥夺抚养权。 第125页 刘破浪一拍自个儿脑门,哀嚎:“隔壁都去追查绑架案了,就我们纠缠在这种破事里。” 俞雅单手托下巴斜睨着他:“合同拿来吧——我觉得按我的性格以前签的一定是以案件桩数结算报酬的。” 刘破浪闻弦知雅意,连大喜的表情都来不及露,屁颠屁颠跑去另一边的办公桌拿文件夹。 俞雅一看就呵呵了。之前看到购房合同的时候,她毛算算一线刑警的月工资大概在二万左右,津贴奖金这些另议,而这份顾问合同上,结一个案按照贡献程度就是三千到六千不等,重大案情直接破万,她掀眼皮瞅了下眼巴巴等自己签字的刘破浪:“你们一组的经费都用在支付我工资上了吧?” 刘破浪笑嘻嘻道:“隔壁跟楼上也会贴点,顾问是大家的嘛,别的组真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了问到你身上,你以前也会多嘴那么一两句的。” “所以雅姐的代号才是‘神眼’!”小赵插嘴道,“要不是‘神算’这词儿太迷信了,我觉得其实这代号更符合啊。” 俞雅还真需要这钱,干脆利落签了字:“让你耀哥别光盯着查嫌疑人非让嫌疑人认罪了。监控视频丢到技术部去,让人查查厕所、浴室、换衣间等地附近的监控,看看同时存在于这些不设监控地方的孩子通常是哪几个。” 刘破浪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跳脚:“那福利院只接收七岁以下的孩子,到七岁该上学的年纪就转到更高一级的福利院去了,这么小的孩子——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小赵被这么一点破才想到盲点,“谁说只有大人才会虐童,小孩子残忍起来也很厉害的!不过如果真是孩子下的手,那就太可怕了!”这么小就懂得寻找对象避开监控甚至栽赃陷害……想想就能打哆嗦。 俞雅放下笔,把文件合上递给刘破浪,捧着咖啡站起来:“好了,先带我去档案室,我看完了再出来跟你们聊。” 第49章 秘密顾问05 俞雅在档案室里看到了那封卷宗。 当时那桩黑十字案件的全记录, 包括侦查工作、法律文书、证据材料,以及后来补录的档案和其余各项材料。 意外的是,它并没有现出尘封已久的模样,比起其余卷宗来它要干净得太多。所有的证明书通知书意见书乃至鑑定、笔录、照片等也都被捋得整整齐齐,几百份的资料一应梳理细緻,显然是有人在常常翻阅仔细琢磨并小心翼翼保存……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拉了捆绑在一起的文书做屁股垫, 坐在那慢慢翻起来。 案件发生在十六七年前, 在千禧年左右。恰好是海城经济进入蓬勃发展期、社会发生剧烈变革的时间段。当时的政府班子正努力建设公信力, 司法在进行巨大的革新, 各项基础设施与福利制度正处于初步建立并逐步加深且完善的阶段。 黑十字是个大型跨国犯罪集团, 前身大概与某宗教极端势力有牵扯, 在全球勐烈打击恐怖势力的前提下生存困难, 其内部发生分裂,当时猜测是其中两到三位上层捲走一批资源, 在此基础上发展建立了黑十字。这个组织的业务范围十分广泛, 包括走私、贩毒、盗窃文物与艺术品等违法行为, 以及洗钱、诈骗、间谍等金融犯罪——虽然一般情况下并不以暴力犯罪为宗旨, 但手段恶劣,行为残忍, 对于经济与社会秩序的破坏十分严重。 黑十字在海城最初进入警方视野是一桩窃取商业机密的案件。商业间谍当时在国内并没有纯粹的概念,法律也未对此类行为作出适当的规范, 只将其当成一种寻常的商业行为看待,以至于造成企业与国家很多不必要的损失。而这桩案件就与传世集团有关。 传世集团的前身是个生物制药公司,最早获国家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之一, 初时就在炎症、唿吸道疾病与肿瘤领域颇有建树,旨在开发抗感染药物与抗肿瘤药物,在当时国产药物科技不发达,药企研发能力不足,甚至于高档药物基本靠进口的阶段,传世药业作为一个能独立生产高端抗生素、抗病毒等药物的药企,已经算是行业的领头羊了。 黑十字接了北美一家公司的case,要窃取包括传世即将公布的某种流感特效药在内的五种药物配方与资料。当时执行这个任务的团队就以美貌女间谍凯萨琳为中心。从照片上来看,是个黑髮黑瞳的拉丁裔混血儿,年轻且极具魅力。 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其所用的手段不限窃听、故意伤害、绑架威胁等暴力犯罪,影响极其恶劣,故而警方介入——这桩案子当时就由刑警队重案一组年轻的队长赵延负责……黑十字在这桩案子上的失利并不意味着警方大获全胜,因为在此之后黑十字就发现了海城这块相当有潜力的沃土。 快速发展的经济、急剧增加的人口与不相匹配的政府与法律约束叫它在黑十字眼中充满了可供钻空的漏洞与商机。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内,黑十字在亚洲的重心就由日本等国倾向了以海城为中心的沿海地区。其中不但培育了毒品倾销的黑色渠道,甚至还建成了一整条贩卖人体器官乃至销赃洗钱的地下产业链。在海城政府与警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黑十字的势力已经开始从破土发芽进入到蔓延丛生的阶段,并且通过行贿、威胁、同流合污等手段渗透进了政府与海城顶层商圈。 第126页 警方与政府在内部激烈的商讨过后决心壮士扼腕,宁可以经济倒退为代价也要先将这个毒瘤清除出去。于是代号为猎魔的行动就从缉毒、缉兇、反贪、反恐各方面展开。 看到后面俞雅眼神微微闪烁了下,明白小猫说的其实一点都不为过了。不可否认,在猎魔行动中卧底的赵延起到关键作用,所作所为极其出色,但他是真出轨。肉-体与感情上的双重出轨,他爱上了凯萨琳,并且为了维护凯萨琳与黑十字内部某些人员,也做了不少违背他刑警身份的事。就最终结果看来,倘若他不跟着凯萨琳走,他身上背负的罪名也足够叫他在法庭上喝上一壶了。与其说凯萨琳最后掌握着关键证据宁死不松口是为了自己,不如说她是在给赵延“赎身”。 而后续故事俞雅已经从方耀明口中得知了,赵延跟她妈离婚出国,随后下落不明。十多年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张死亡证明以及一个摆放遗产的保险柜钥匙。 这份卷宗能给予俞雅的有效信息并不多。顶多是熟悉了一遍关于黑十字集团在海城发展的前因后果。当时这个组织因为轻敌确实被中外双方联手打击得损失惨重,甚至连在南美的基地也没保住,但俞雅并不认为其真的被彻底打散销声匿迹,顶多是换了个名号在更隐秘的地方重新发展而已。那么赵延离开后的去向就耐人寻味了。 职业素养与个人人品暂时不说,至少俞雅觉得类似于赵延这种人到绝境都不会与反动恐怖势力同流合污。所以他做了什么,被什么人盯上,又是因什么而死……这些全是她亟待知晓的答案。 至于传世集团……这个就更有意思了。到底是像刘破浪所说她是为查案所以把自己卖了进去,还是说在查案过程中真与董千城发生了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 看来关于目前调查的进度与具体情报,无论如何还是必须得从小猫那里了解。俞雅捏捏下巴,她的前同事们都是些蠢货么,小猫的身份是何等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来着。至少,就凭着人家一句话她就想到小猫跟她妈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了,换而言之,她与小猫也定然存在关联——排除一下她身边比较特殊的人,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 嗯……既然已经辞了职,就不要再老是用警察的思维思考问题了,小猫的身份暴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 出档案室,没见到刘破浪身影,小赵仍在那奋笔疾书,见她出来,把笔一甩唿出口气,忙不迭站起来,跑来拿咖啡杯给她续咖啡:“雅姐你先坐啊~” “虐童案有进展?”她接过咖啡随口问了一句。 小赵很严肃地点点头:“老刘亲自跑了趟技术组,那么有针对性的目标,当然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雅姐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新的嫌疑人才都只有六岁!” 俞雅平静道:“两种原因,心理问题或者是遗传因素。对于大部分成人与拥有独立行为能力的年青人来说,虐童与虐待动物其实是类似概念,享受恃强凌弱带来的自我能力得到认可的快感,以及潜意识中对于各种压力情绪的宣洩。但海城所有人都知道,虐童的代价是很高的,冒着有可能在监牢蹲一辈子的风险犯罪实在是太不划算,所以海城犯这个罪的人极少。” “而对于不懂事的孩子来说,欺负与伤害同龄儿童更多是出于好奇和模仿,如果出现类似行为,就说明遗传与记忆产生的影响比较大。其实可以在附近检查一下,有没有一些猫狗的尸体——在虐待动物无法得到内心满足感的前提下,寻找另一种对象——有智力问题的同类就顺理成章了。不过这案子找不找证据什么的没多大必要了,毕竟嫌犯才六岁,趁早申请心理干预跟特殊福利院吧。”俞雅说了会儿就懒得解释了,“重案组就没有心理专家吗?这种随便看看就能找到问题的案件,哪里需要没头没脑转悠那么久?” 小赵瞠目结舌足足十来秒,回过神的瞬间飞快蹦起来抄手机打电话。等她跟王队叽里哌啦讲了一通之后,才慢吞吞坐下来捋了把脸:“有专家……可人家忙着绑架案呢,哪好意思去问……” 俞雅无语,一口把剩下的咖啡都喝完:“成,那我先走了,有事联络我。” 出了公安局开着她的小车打算在附近随意熘达一圈,结果正赶到下班高峰期她塞在车流里简直无言以对。好不容易窜出来找了个停车场把车歇了,找到地铁口下去。 手机查了黑街,当然不是什么黑恶势力盘踞的街道——要说这种地儿海城还真挺难找到——其实是条内环的酒吧街,白天死寂一片夜晚彻夜不眠。俞雅到的时候这地儿才刚热闹起来,人流不多,循着导航找到鬼釜酒吧。 酒吧人还很少,吧檯的调酒小哥斜倚在那嗑瓜子,看到她进来眼一亮:“呦,雅姐好久不见了!” 看来还是个熟人。俞雅盯他两秒,淡定道:“老样子。” 小哥顺手从吧檯下拿起一罐黑啤就丢给她。 俞雅拎着黑啤环顾了一圈,找了个偏僻且顺眼的位置坐下。屁股才沾着沙发垫子就觉得不对,伸手进垫子下面掏出个东西来。一片金属的钥匙卡,硌肉的是钥匙卡上串着的铁圈。 第127页 她拿着这玩意儿眯了眯眼。 对方知道她一定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脑袋里的记忆是丢了,身体上的记忆还很深刻。看来以后行事还是多靠直觉为好,这样才不会与之前的生活有太多的出入。看了眼包厢号,准备上楼找找去,忽然听到外面悽厉的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转瞬之间,酒吧里寥寥数个客人以及服务员都不见了踪影——连看场的调酒小哥都奔出去看热闹了。 俞雅拿着啤酒慢吞吞喝了口,起身才刚走两步就见小哥惊慌失措跑回来叫她:“雅姐!不好啦!真死人了!” 第50章 秘密顾问06 调酒小哥脸上又是困惑后怕又是兴奋刺激:“就隔壁!一个女的——流了很多很多血!” 普通人就算有看热闹的天性, 也不会在命案面前表现得如此淡定,看眼他的表情就知道在这街上类似事件估计出现得并不算少……也是,经受过酒精刺激的大脑会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举动,人流密集又混乱的地方出现任何事都有可能,而血腥只会带来更强烈的眼球冲击,让精神更为兴奋, 常年混迹在这种地方的人对此都不会陌生。 黑街上密密麻麻的酒吧挤在一起, 占地都不大, 招牌挨得紧紧实实的, 隔壁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的唏嘘与抽气声此起彼伏。调酒小哥在前面开路, 高声叫嚷:“让让!快让让!闲杂人等一边儿去, 叫专业人士先来看看!” 俞雅跟着他一路挤进去。到酒吧内部人就少了很多,角落里虽然围了两圈, 但人稀稀拉拉的, 到底是有经验, 知道围观可以, 现场不能破坏。头顶的灯光已经不是朦胧暧昧的霓虹,高亮的led灯与萤光灯打开炽白一片, 于是眼前的画面就更加触目惊心。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疑似老闆的那位不但不因晦气而懊丧,反而神情兴奋地站不远处大声宣讲发现死人的始末。看来黑街这地儿把死人事件当成是噱头招揽顾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救护车已经叫了!110也说很快就出警!”调酒小哥邀功般迅速交代。 出事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性。垂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劣质的浓妆, 脸皮微微耸拉,看不出原本长相,身上不合时宜地裹着件厚大衣——这天气其实来件薄外套就足够了——下身漫出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血液甚至将布艺的沙发都染得乌黑。 俞雅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伸手在对方颈动脉上按了下,没有搏动,唿吸心跳停止,掀开眼皮看到瞳孔扩散,人已经死透了,尸僵现象都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 老闆兴致勃勃凑过来:“怎么样?什么情况?” “死了。”俞雅起身,“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老闆一拍大腿:“今天下午一点开门,这人就进来了,估计是看着整条街就我这开着门!然后要了杯苏打水就坐这儿了——小莲走过两回看她样子像是在睡觉就没靠近,因为人少,还专门给她调低了音量……后来是人多起来,有人坐下面嗅到很浓的血味才发现不对劲的!” 他后面那个面嫩的服务员在那里拼命点头。旁边捂着嘴巴穿着性感的女人扒着她男朋友的手臂,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止不住往这里看。应该是首个发现现场的人。 调酒小哥嫌弃道:“吴老闆你可是要赔钱的,那么高兴干什么!” 老闆耸耸肩很光棍:“哎呀跟我们又没关系的,顶多出于人道给个几万呗!”他眼睛有些发光,“这沙发桌子是不能要了,到时候我给这里围起来!哎呀也是个好谈资嘛!” 俞雅抬头,找了圈监控。虽然这角落处地偏僻,右侧又有一道护栏隔出上下两层,不容易注意,但还是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事实上她此刻就发现好几个移动摄像头正对着自己这方向,不禁黑线。胆子这么大真的好么? 俞雅站定没过三分钟,警察就到了。看来附近就有民警治安亭,到的比救护车都要早。 来了四个,其中两个很麻熘地开始疏散围观群众,两个匆匆忙忙走进来,抬头见到杵在边上的俞雅表情就是一阵惊喜:“雅姐!你怎么在这?” ……还是个熟人? “刚好在这附近,就撞见这事儿了。”俞雅眨眨眼,省了证明身份这一步,直接开口,“封锁现场吧。预计死亡时间超过四小时,死因估计是大出血,我瞧着他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前那人默默掏出手机:“救护车不用进来了,直接让法医进场。” 没多久几辆车子开到,外头拉警戒线的,里面拍照并採集各种物证的,技术人员开始调监控,刑警在询问第一目击者与老闆做笔录——俞雅拿了罐黑啤站一边,然后被个表情难看的瘦子拉住:“雅姐!你这样我很难做的!” 俞雅看到他咯吱窝里夹着的电脑,再一看这人脸黑鼻子更黑,脑海中浮现出某种奇特的联想,不由停顿两秒:“……狗鼻子?” 此人脸色更黑:“外号就不用叫了吧!” 俞雅保持沉默。还真是……外号够形象的啊。至于小猫叫她帮忙骂他一顿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还是算了吧。 第128页 “我叫钟文,喊小钟就成。”显然知道眼前这人记忆出问题的事,讲完名字压低了声音凑近,“雅姐啊,跟你关系好才提醒你,多当心点吧,小猫肆无忌惮地入侵公共网络,拿我们的资料库跟他后花园一样,这种事不能不管啊!还不止我发现的顺带帮他清理掉痕迹的那几次呢,没发现的估计还多了去——技术组最近特招俩超牛逼的白帽子,我们整套系统马上都要换新的了,我先跟你说明白,如果小猫跟那俩白帽子打起来,我估计十有八-九他会吃亏——到时候就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了,不把小猫彻底抓出来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的!” 白帽子一般指正面的黑客,擅长识别计算机系统或网络系统中的安全漏洞,但并不会恶意利用,而是选择公布其漏洞,让系统将这些漏洞在被其他人利用之前修补完毕。黑帽子与之正好相反,专门擅长寻找与攻击漏洞为自己牟利。 小猫比起黑帽子来,色调要灰一些,非常擅长攻击技术,但也不会轻易造成破坏,行事中违法的行为不少,却不会凭藉手上的技术为自己牟利,同时,这种人精通攻击与防御,头脑里并不缺信息安全体系的宏观意识,这也就是知道小猫在为非作歹,刑警队还是一直想对其进行招安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小猫跟俞雅走得近,俞雅好歹还是警方顾问,警方能睁眼闭眼也就算了。一方面也确实是抓不到违法的证据,没办法指控,即便心知肚明她们肯定有很多并不合法的行为,却也无可奈何。 “我知道了。”这话说得并不心虚,虽然俞雅很清楚地知晓,小猫此刻估计就入侵了摄像头正盯着她们。 这时候最早到的那个民警之一靠过来:“这案子很奇怪啊。” 两人抬头看他,见他抓着笔录本子眉头紧皱:“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在这期间有人靠近,只看到最初的时候死者表现出类似胸闷难受、透不过气的感觉,然后靠着沙发睡着——大概就是在昏睡的过程中,大出血且直接致死。” 技术宅钟文茫然眨巴下眼:“所以奇怪在哪?” 俞雅平静道:“应该是流产。” 该警察点了点头,然后挠挠后脑勺:“她喝过水的杯子与剩余的苏打水已经送去化验了……法医已经确定是药流大出血致死。”他神情纠结,“可是待解决的问题相当多啊。死者是否知道自己服下了流产药物?如果不知道,在流产出血的疼痛下为什么不醒?如果知道,那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候来酒吧?” “不过,意外死亡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所以雅姐为什么会认为是他杀?” “她是自行药流,并且已经找地方排出大部分,穿着那件深色厚大衣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腥味道。而因为与不能拒绝的人约好,所以她才会在这时候来到黑街——情人或者有所求的人可能性很高。”俞雅停顿了下,“众所皆知私自药流的危险性还是很高的,但大出血致死的状况并不太有,清醒状态下的人一旦发现不对劲会马上去医院,不过,如果是意识混沌的人那就难免了。我认为有人猜测到甚至主动导致了她的大出血,并且对她使用了让她不清醒的药物——接下去你们该调查下死者身份与人际关系,然后排除可疑目标了。” 说完随手把空了的黑啤罐子捏扁:“成了,你们忙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一个傻乎乎的点头:“雅姐慢走啊。”一个对她挥挥手,看她身影走出不远,夹着笔记本夺步上前,眼瞥着她转头进了隔壁的那家酒吧,摸摸下巴,很有好奇心地琢磨她来这里的目的。 俞雅走到楼上包厢,找到钥匙卡对应的号码打开,推门进去就见着翘腿坐在那的人。 “……”英俊,极其英俊,英俊得简直过分的那种英俊。 金髮碧眼,高鼻深目,标准的日耳曼人长相。就五官与脸型来看,简直完美。身材修长挺拔,金丝眼镜,休闲西装,很有文质彬彬的感觉。他抬头看向门口的人时也是一愣,连忙起身伸手:“乌鸦?” 说的是英语,有口音,俞雅直觉这是个瑞典人。既然对方伸手了她也就抬手与之握了握。 “我是哈曼,”这个外国人热切地注视着她,“张介绍我来找你……” 呵呵,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神奇的绰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手虚按一下,向别人示意自己有情况。掏出手机来一看,反正也不知道是谁,直接按通话键凑到耳边:“餵?” 线路那头的声音比较很平和,语气没什么起伏,像阐述某种事实一般的自然:“明天中午12点半在名门大酒店西餐区见一面。” 俞雅想了一下:“董千城?” 那边沉默几秒,然后道:“对。” 俞雅也觉得自己该趁早见见这傢伙,验证一下自己的某些猜测:“可以。” “记得准时。”然后电话干脆利落挂断了。 ……有个性。她把手机塞回去。 “哈曼是吗,”俞雅抬头,同样用英语回应,“你有事需要我帮助?” 第129页 第51章 秘密顾问07 有意思, 小猫通知她来酒吧,说是有人想见她。结果出现的是个外国佬,进门就叫她“乌鸦”,还说是“张”介绍过来的。很好,又新增了两个谜题。 俞雅眯了眯眼,代号这问题暂且不说, 乌鸦这种生物本来就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非要说能带来厄运也讲得通, 拿这么个称唿作代号, 不仅仅是因为名字的谐音吧, 那么她到底做过什么, 以至于这代号在地下世界似乎还挺深入人心? 至于“张”?首回听到这个姓氏来着。她脑袋里浮现出来的第一印象应该是方耀明所说的她的“团队”。也许是除了小猫之外的另一个成员。那么这位成员的职能是什么?就目前看来, 感觉有点像是中介……介绍客户的那种中介。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她之前两年私底下在干的貌似确实不是什么合法的或者能见光的事物。 想想, 她爸死于非命死因又牵扯极深, 她试图找明真相给她爸报仇如何是件简单的事?她爸都不得不亲脚趟下的黑泥, 没理由她站在岸上就能把一切探得明明白白, 该沾浑水还是得沾,该摸腥臭还是得摸, 手段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因人而异,而这年头还有什么比情报更值钱?所以她需要钱, 大量的钱。警方的那点顾问工资不少,但也就够她还个房贷付点生活费,剩下的钱哪里来?当然就得发展点不太好言说的渠道了。 一瞬间脑袋里划过太多念头, 但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只是慢吞吞在沙发上坐下。 “我的搭档失踪了,”对面那个英俊到极点的男人开门见山,“我怀疑他已经遭到不测——我需要尽快得知他的下落。”他的神情沉重,然后补充了一句,“无论是死是活。” 失踪这种事,既然没法透露给警方,只能私下找寻能帮得上忙的人,说明他们本身干的就不是什么合法的勾当。并且,已经做好了找到一具尸体的准备,即证明他们进行的是件相当危险的事——他们惹到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好摆脱的对象,同等的,这种危险也会转嫁到找寻他们的人身上。 俞雅垂眼思索了一下,然后抬眸快速又仔细地扫了对方一圈,从衣着到装饰,从面貌到气度,忽然道:“哈曼先生从事艺术品与藏品工作?” 金丝眼镜之后的蓝色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个礼貌的微笑:“是。” 彼此都知道这个工作性质当然不是称唿中所说的那么简单。每年国内市场都有成千上万件艺术品在黑渠道流通,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走私艺术品藏品当然并主要目的,而是背后所关联的一系列洗钱、偷税、诈骗等相关产业链在起决定作用。 这是条暴利的路子,且由于走私艺术品罪在法律上并无对应条款,现有海城刑法框架内无法将此类罪名涵盖,所以这类罪的犯罪成本相当低。 “《花园》。”俞雅靠在椅背上平静道,“着名收藏家任嘉年先生从海外拍回的艺术品油画,由于他孙子意外泼上一杯饮料送去紧急抢修,结果被发现画层中的猫腻,专家剥离了画作的表层油彩,发现这幅画其实是《睡莲》的伪装作,引起轰动。而消息传出不到一周,油画失窃。” 哈曼脸上挂着笑,从神情到气质都丝毫不露破绽,方才的焦急与沉重仿佛是水面上浮游的色彩,用手一拨动就消隐无踪:“不愧是乌鸦。”他眸光流转,真心实意佩服道,“要不是我确信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还领略不到阁下的神奇之处。”他直接用上了敬语。 事实上他作为代理,一直刻意与自己从事的真实“事业”撇清关系,他可以确保自己的身份光辉鲜明,在任何国家都没有一点法律上的污点。为了维持自己明面上的身份,要不是搭档下落不明情况实在危机,他是不会主动出面与这事扯上关系的。 只是没想到他才说了一句,甚至都没讲到搭档失踪的原因,就被硬生生戳破了身份。 对方胸有成竹的气度再加上“乌鸦”的鼎鼎大名,哈曼此刻倒没有病急乱投医的情绪了,反而觉得这一把赌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于是干脆利落道明:“现在的问题是,油画跟我的搭档一起不见了——而这桩委託的交付期限已经将至,失去酬金对我来说并不是主要麻烦,得罪僱主才是最叫我担忧的——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我的搭档。您能帮助我吗?” 俞雅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已气沉丹田。还真撞对了。 妈蛋差点被坑!要不是之前在重案一组又坐了坐,看完卷宗和小赵聊天的时候随手扒拉了几份报纸瞥了几眼小赵最近写的报告书,脑子里对某些案子的印象还挺深刻,她这个时候就得抓瞎!先声夺人一口气把对方压服这种事可不是简单的。 “前提是你必须相信我。”俞雅思索一下以自己的性格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警告道,“还有,在此期间不许有多余的‘举动’。” “我知道!”哈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的行规。一百万美金,定金二十万。我会马上把定金汇入张的帐户。” 俞雅:“……”来钱真快。 “关于事件的经过……” * 第130页 要想联繫到董千城是件很艰难的事,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他亲妹妹。 跟未来嫂子出门一趟结果害得人昏迷三天不醒好不容易醒来后居然还莫名其妙失忆了的董韵,在离开医院之后依然心急如焚。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她万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去找人联络感情,这婚事跟她又没关系她为什么要忙不迭地凑上去! 只要想到必须得面对她哥的视线,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发毛。连惯来从容淡定的风度都难以维持,开车直奔家里,没来得及下车,有电话,看一眼号码,接通:“怎么样?” “你这单子我接不了。”私家侦探语气十分委婉,“人家在警局都是有保密等级的——资料我没法查,但我能确定,她以前确实是个警察——这种保密程度,都可以跟缉毒警的卧底相媲美了,所以大小姐,我也建议你悠着点,有些东西不要去碰,你得知道你想做的事是什么性质,有钱有势也稍微尊敬下人家的职业,那是经常得玩命的。” 他很直接道明:“我就是个找找猫狗拍拍婚外情的不入流小侦探,你让我查这种人我实在吃不下。这底下水还有点深,我就不蹚下去了,定金退你,实在是抱歉。” 电话挂断,董韵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抹抹脸,开车门下去。 她也不是非把俞雅查个底朝天,只是想知道未来占据了她哥妻子位置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而已。为什么警方会找上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从事什么职业——她知道跟她没关系——董千城选择的妻子他自己会应付。可是,毕竟也是董家的媳妇,她董韵的嫂子,在全家都费解她哥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位妻子的当头,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有错吗? “怎么样?”刚踏进家门,就撞着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她妈跟她妹紧紧盯着她。 “还是闯祸了。”董韵苦笑。她知道是意外,她知道其实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自己带出去的,她不能确保她哥也认为她无辜。对于她哥的神奇脑迴路来说,看看开头看看结尾就够了,过程完全不用知晓。那还有什么话说? “跟你哥说过了吗?”董母警惕道。 “下午打的电话,金秘书接的,查了全部的行程表,五天内没有一点空处,说是要询问老闆才能确定能不能给我挤出时间来。”董韵深唿吸,“六点多的时候我再打电话过去问,金秘书跟我说我哥拒绝了,然后我卡里就打进两百万,完了。” 董妹都要疯了:“这叫什么事啊!要结婚还忙得不可开交,他老婆失忆了都不知道。直接跟他讲明白,那女人脑子不好使了!看他怎么办!” 董母连忙道:“别去惹你哥生气!”惹毛了董千城,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当年被烦得恼了,都干得出来预备起诉脱离母子关系只支付赡养费的奇葩事。她算是被吓怕了。 董韵苦笑:“明天我亲自跑一趟传世大厦,不管见不见我,这事总得让他知道。”态度一定要端正,会不会被接受就另说了。 董父早逝,传世将倾,当年是她哥董千城一肩扛起的董家天下,并将其发展为现在这般于国内经济举足轻重的地位。可外人单知道他是一个工作狂,不知道他的个性能奇葩到如此地步。全家不敢触其霉头还是次要,身为董家人,总有事不得不跟他打交道才是难处。 所有人都当她是海城名媛,董家大小姐,风光无限,殊不知她撑着头顶这伞时甚是心虚,因为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董千城心里的地位估计还比不过一支他用惯的钢笔。 * 俞雅在街边小吃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应付自个儿的胃,打包了一份排骨年糕回家。上楼发现周锦还没回来,随手把打包盒丢在茶几上,窝进沙发闭目回顾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大脑转得飞快,转瞬间就闪过无数的思绪,她维持着这种状态近半个多小时,直到一通电话打算她的思维。掏手机看一眼,刘破浪:“餵?” “雅姐!听说你今天又撞进了命案里?”年轻人大喇喇的声音传出,“还是个很有意思的案件?” 俞雅回道:“你又在眼馋普通组的案子?” 刘破浪嘻嘻笑:“人家已经在抓瞎了。送检的苏打水跟杯子被加急化验了,并没有额外成分。尸检报告没出来,但人家一小时打三个电话一样在催,法医透露,貌似没有什么药物残留,至少可以排除是安眠药因素致人昏睡——所以问题就大了。” 就算是因流产导致虚弱,人的身体也不可能连大出血都无法反应,更何况这还是个比较健康的女人。何况法医发现,死者身体内的胚胎确实已经排出大部分,按理说是不可能引发大出血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死因,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命案砸脑门上,人家现在加班加点在忙活呢。死者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外来打工妹,孤身漂泊在海城,职业酒托,但不是黑街的酒托,当然估计兼职性工作者。现在人分两组,一组去查死者交际圈,一组在找今日她的行动轨迹监控,我估计还得验dna查胚胎的生父。” 俞雅平静道:“哦。” “真冷淡啊,”刘破浪嘆息道,“我们的虐童案已经差不多了,确认行兇者是两名六岁儿童。其中的主谋……本来就是因为父母家暴,被剥夺了抚养权,小孩生命垂危被抢救回来,又没有任何亲戚愿意接收她,才送进了福利院。当时案件的责任心理医生被找出来审问,确定没有渎职,所以……确实是这孩子太可怕太善于伪装了些。当然,我们也无法确定她们究竟是觉得好奇与好玩才模仿大人的行为,还是说……真的是有预谋地想要发泄。” 第131页 “这与你们无关,是法官要考虑的事。”俞雅在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衣服上擦擦直接啃。 刘破浪哼了声:“雅姐你倒是真淡定。闲着也闲着,我还是去关注隔壁的绑架案吧,穷兇恶极,绑匪穷兇恶极!听说今天送了被绑架者一只耳朵过来,受害者家属晕翻数次,极度后悔报警,强令警方退出,并拆家底准备好了两千万现金打算跟绑匪交易……隔壁不是第一次被骂无能,但遇到这种情况还真没办法,心理学专家已经预测绑匪一定会撕票,不过现在是家属在千方百计阻挠警方继续参与……雅姐你就没什么话说吗?” “没。”俞雅翻了个白眼。详情都不知道,叫她能说些什么。 “成,那就这样,有情况通知你啊。” 挂掉电话,没等她继续啃下一口,又一个电话进来,她挑了挑眉,接通,听到小猫假得不成的变声器音:“哈喽乌鸦,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需要我。” “有委託上门,期限是五天,尽快帮我查两个东西,第一,哈曼跟他同伴的来歷跟生平,我需要知道这俩人到底是牵扯进了什么纠葛,第二,睡莲到底还在不在海城——你查得到的,只要打它主意的人没到手,说明它一定就还在海城。” 小猫说:“有挑战,我喜欢。” “顺便帮我转告张,谢谢他高看,希望我的表现叫他满意。”没有任何提示的前景下把这业务甩给她,绝对是种考验。 “嘻嘻,他很满意,这个我就能回答。”小猫笑,“很高兴失忆没有带走你的智商跟运气,搭档。” 第52章 秘密顾问08 小猫的工作效率相当快。 委託才转给他没多久, 睡觉前他已经将能查出来的都发到了俞雅这边。 周锦打电话跟她说自己部门今天有活动现在正ktv唱歌不到半夜回不来,她告知了声就直接去隔壁房间拿周锦的电脑接收文件。乱七八糟的资料一大堆,小猫很明显只负责收集情报懒得去专门筛选整理有用信息,或者说,这部分工作都是她自己在完成的。 一边浏览,一边把狗鼻子钟文的话转告给小猫, 没一会儿小猫就沉了下去没了消息。俞雅很清楚, 对于这种自恃技术艺高人胆大的傢伙来说, 听闻有好对手不可能无动于衷乖乖偃旗息鼓, 跃跃欲试想找人家交手才是常理, 这会儿准是兴致勃勃跑去钟文那头探风声去了。 哈曼的搭档叫史蒂芬, 是个混迹在欧洲很有名的艺术品大盗, 战果纍纍,事实上他们在罗浮宫成功行窃过不止一次, 最高纪录是在瑞士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里窃走梵谷的名作——画作所有者死后, 遗产继承人开启保险柜才发现里头的画不见了, 只留下一张笑脸卡, 画作下落不明,据说在中东某个王子的卧室里挂着, 而至今仍没人能分析出画作被偷盗时的手法。 两人分工明确。哈曼负责选中猎物踩点规划,史蒂芬实施行窃, 最后经由哈曼销赃。由于哈曼本人英俊无比风度翩翩,作为业界颇有名气的收藏家鑑赏家,身上还有个爵位, 在上流社会十分混得开,所以这对组合一直以来默契无间所向披靡。当然他们并不是遇到委託才会出手,哈曼在各个国家间游走,见到有可乘之机就会毫不犹豫下手,随后才寻找买家。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做盗贼这一行也会遇到不对付的同行。事实上这对组合的信用程度并不高,与人合作结果背信弃义的也不是一两次,他们得罪的人并不少。 看到后面俞雅明白哈曼为什么不惜身份暴露也要找到史蒂芬跟睡莲了——一来,这个委託的僱主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二来,哈曼已经意识到,史蒂芬的无故失踪对他也是个不良的信号。 在这个委託之前他们惹上了一个亡命之徒。说到底就是想坑别人结果不小心把自己推进了坑里。 半年前一个委託在西班牙的一家博物馆,这个委託恰好跟某位同行死敌撞车,对方损人不利己,知道自己玩不过他们,索性报警称有人要对这件艺术品下手。哈曼重新研究安保之后觉得单凭史蒂芬一人无法绕开重重封锁,他们需要个替死鬼。于是在黑市招募,大卫应聘。 这个退役德国大兵现僱佣兵迫于母亲肝功能急性衰竭需要尽快进行肝移植,必须得到这二十万欧元付手术费。但是在他按计划进行完自己的任务后却被抛弃,背负主谋罪名被投入监狱,甚至于该拿到的钱都没得到,母亲肝衰竭死在医院,自此大卫彻底被激怒,在他过去的同伴帮助下越狱,并且发誓要手刃史蒂芬为他母亲报仇——哈曼对自己的身份的掩饰工作做得很好,大卫并不知晓哈曼才是主使——事实上外界一直以为艺术品大盗只有史蒂芬一人,而哈曼只是他联络与销赃的代理。 这次在海城偷睡莲,其实算不上是委託,而是件不能不做的任务,顶多这任务也是有报酬的而已。 僱主是个不太讲理的毒枭,曾经委託过哈曼两人偷盗一座艺术品半身雕像,但是他们失手了,并且致使雕像无法修復性地损坏,僱主相当生气,派出杀手要他们的命。哈曼十倍退返定金买命道歉,并承诺可以无条件帮忙再进行一次委託,而这回僱主指名要睡莲,因为僱主的儿子是印象派的狂热粉丝,僱主想拿这幅画作为生日礼物,当然应付的报酬还是给了的。 第132页 海城是哈曼两人不熟悉的地域,光踩点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而委託的期限不长,只能趁着还没人盯上睡莲、画作的拥有者也没意识到对画作进行更严密的保护前,先干上一波。他们通过黑市作媒介联繫上了海城本地的一个盗贼团伙,打算玩一手声东击西。 过程很顺利,潜入任宅盗走画作,史蒂芬给哈曼的最后信息就是得手的信号,然后哈曼就彻底抓瞎了。史蒂芬没有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出逃,处于失联状态,睡莲也不知去向,他在海城没有任何门路能找到史蒂芬的下落,也不能求助警方,无奈只能再次联络黑市,然后得到一个沟通方式。他找到了张,然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提交找人的委託。 俞雅一看这个案子就知道画作肯定是被黑吃黑了。到底是本地盗贼团伙有问题,还是第三方介入,这个需要再细緻的调查。而史蒂芬多半是已死,小猫入侵东城机场找到有疑似伪造身份的大卫入境的一条——至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得亲自到任宅附近去看看,搞清楚整个偷盗过程的手法,然后再行做出判断。 任家已经报警失窃,因为画作的价值极高,目前已由刑警队成立专案组在进行调查。俞雅随便一想就知道案子肯定在二组手上。她暂时不急,案子短期内破不了,她只负责找到史蒂芬跟睡莲下落,迟早有介入的机会。 * 十二点半,名门大酒店,俞雅提前十五分钟到。随意找了个靠里的位置,点了份牛排。 上菜极快,牛排切到一半的时候,十二点半整,对面沙发上坐下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俞雅抬头一看……看到个强迫症。不能说很帅,事实上见过哈曼那样的极品美男,再看别的男人多少会觉得有些寡淡——面貌周生,神情漠然,眼神有种类似于科研工作者一般的平静谨慎与神经质,衣物一丝不苟毫无褶皱,连胸口的方巾都摺叠完美,交叠在桌面上的双手强硬有力,不留指甲——不像个商人,感觉有点像是个不苟言笑的思想家、批评家。 “十分钟。”董千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这点可怜巴巴的时间倒没带着屈尊纡贵的施捨之感,事实上以面前这个人认真的神态来说,很明确地表现出来这是对方无比艰难才能挤出来见她的时间。 俞雅停顿了下,随手把刀叉丢回盘子,然后把盘子移到一边,也把双手放到了桌上。 她觉得自己对这种类型的人也能适应良好,看来果然是神经粗大见多识广。只是有太多问题堵在口中反而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于是直接反客为主:“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直接告诉我。” 董千城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她,也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对于她失忆这件事没表现出什么难以置信,反而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很自然地想解决之策。 思考了下道:“第一,婚姻协议书是你之前自愿签订的,我不接受反悔的意见。” 俞雅懵了下,显然没想到对方给的第一个信息会是这样的,手扶了扶额,慢吞吞点头:“成……如果这是真的话。不过我忘了把副本放在哪,方便的话再给我一份副本。” “可以。”董千城平静道,“第二,婚礼的一切事务都由你负责,我只负责民政局签字与现场宣誓,我的副卡在你手上,但至今为止我还没看到任何一笔帐单记录。” 这是指责她至今还没开始办事?俞雅继续懵:“……呃,密码?” “没有密码。”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准备的。” 俞雅跟董千城对视超过五秒,才勐然意识到对方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她沉思,只能自己开口问:“董先生,我为什么会跟你结婚?” 董千城语气淡淡:“这要问你。” “而我忘记了。”俞雅眯了眯眼,“那董先生为什么会答应结婚?” 对方语调平和没什么起伏:“我今年三十四了,找个貌美省事的妻子没什么意外的吧。” 绝对有猫腻!这猫腻还挺大!俞雅向后靠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难得有一点抓狂的感觉。想了想,理智道:“董先生,说老实话,我现在脑袋里全是空的,只能依据别人给我的信息建立概念——虽然如此,但是信息的真实与虚假我还是能大致分辨的。” “我没必要骗你。”董千城不动如山,做派非常沉稳。 俞雅拿这货完全没办法,她看不出这个人身上任何破绽,或者说对方从头到脚都像是个定势的模板,你能窥探到的只有表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这傢伙已经开始看手錶了。十分钟快到了。 俞雅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董先生,我有东西在你那里保管吗?” “没有。”这种干脆利落的否认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俞雅就陷入了困惑。不应该啊……她怎么想都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但现在被否决了,稍微有点抓瞎。 董千城已经准备起身了,他随口问道:“据说你曾经是警察?” 这个“据说”有点意思。换而言之,董千城之前并不知道这回事?又是一件跟俞雅想像不符的事!但她还是点头了:“应该是。”紧接着问,“董先生有什么意见吗?” 第133页 “没有。好职业。”董千城脸上意外地露出满意的神色。 “可以了,下次再见。”他起身,点头示意了一下当做告别,就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俞雅懵得有点久……把自己的餐盘拉过来,牛排还没凉,她一边啃一边回顾方才的对话,觉得自己的困惑更深了。 第53章 秘密顾问09 俞雅的行动能力一向出色, 虽然对大部分事物还一头雾水,但某些东西既然被点明了,当然不会再拖拖拉拉。出了名门大酒店就找了家银行查那张疑似副卡里头的余额,连数两遍几个零之后面无表情抄手机开始拨方耀明:“给我介绍家靠谱高档的全包婚庆公司。” 正在审讯室被从里头叫出来接电话的方耀明:“???” 何其快的反应速度,懵逼的两三秒之后脑筋就立刻转过弯来了,他捂着嘴巴小心翼翼问:“结婚?董千城?”瞳孔都是勐地一缩, 他仿佛突遭重击般难以置信道, “你失忆了喂!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结果还是打算结这个莫名其妙的婚?” “没理由拒绝, 而且据说我连婚姻协议书都签了。我不想背违约的法律责任。”老实说俞雅也觉得挺稀奇的, 但不管怎么样, 失忆前的她做出这样的事总有自己的理由,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玄机,“快点, 我现在认识的人就你一个结了婚的。” “你以前认识的人也没几个结婚的。”方耀明忍不住吐槽, “这年头干刑警的哪里那么容易结婚, 这还是一线重案组外勤, 男的都找不到对象,女的到年龄了大多连恋爱都没谈都被家里强烈要求打报告转岗, 但我也没见有像你这样嫁得稀里煳涂的。” “董家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俞雅强调。 这个方耀明没办法反驳,不是当事人理解不了这种牺牲的意义,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什么事都讲究等价,现在你想到董家拿到你要的东西,问题是你不知道对方要贪图你什么。” “多想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 边走边看吧。”俞雅平静道,“更何况我除了这个人,也没什么别的价值了。董千城少说也是超级富豪,算来还是我赚了。” 方耀明无奈道:“成,只要你不后悔什么都行。我这还真有个婚庆工作室的联繫方式,老闆叫程欣怡,海城名媛,瀚港船王孙子的婚礼就她主办的——她认识你,几年前程家小孩被拐还是你帮忙找回来的,人家当你是大恩人,直接报名字就成。” 咖啡机坏了,刘破浪从隔壁蹭咖啡回来,看到他站那发呆很惊讶:“完了?嫌犯开口了?” 方耀明晃晃自个儿的手机,表情茫然:“你雅姐打算跟方耀明完婚。” 刘破浪噗一口咖啡喷出来,呛到气管里咳到不能自己。 方耀明嫌恶地闪开,见他这模样实在可怜,很好心地上前接过咖啡杯,免得他摇摇晃晃撒满一地,刘破浪跳脚:“咳咳……什么……什么破玩意儿……”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她疯了吗?这婚能结么!” 方耀明搓了搓手指有点犯菸瘾,他想了一会儿倒有点想明白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董千城身家清白,洁身自好,传世集团帐务透明,定期慈善,从不偷税漏税,法律层面毫无污点。他本人除了工作起来丧心病狂之外,倒也没什么缺点。” “是个工作狂就已经够可怕了好不好!”刘破浪露出惊恐的表情,“做他老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一年到头能见他几面?跟老公吃个饭旁边一个秒表掐着时间,上床生娃我都怀疑他会速战速决——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事物是他真爱——毫无人性的啊!” 方耀明翻个白眼:“别说得这么毛骨悚然,年轻人就是这么大惊小怪。按俞雅的情商,不会混到那个地步,从来都只有她制定规则的份,没人能玩到她头上。” “可是两人根本不相配啊!” “相配到天作之合的夫妻出轨的有多多少?”方警官语重心长地教训自己的后辈,“而且谁说不配了?你看看,刑警队有多少像俞雅这种高学歷高智商又美貌要强的女警嫁不出去?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必定得熬时间熬资歷。熬过二十七八直接奔三的职业女性比比皆是,她们能看得上眼的一定是成功人士,而成功人士多半喜欢温柔顾家的妙龄女孩,你给他们介绍个女刑警看看?俞雅还是属于登峰造极的那种,光容貌这一项已经够刷掉大部分男人了,人形测谎仪,看一眼能把你的小心思都挖得彻彻底底,压力大不大?换你你敢娶么?” 刘破浪捂住嘴巴。 然后他耀哥并没有放过他:“不管怎么说,传世集团也是一个天然的庇护伞。那些黑灰道道上的人都不会真去惹这种有钱有势的人。俞雅现在背后牵扯的有些危险,撑着董千城这把伞也能叫她安全点,当然前提是她玩的火不要太勐烈……” “而且千不好万不好,董千城有钱啊。没钱多可怕。”他苦笑道,“你嫂子终于打算要孩子了,然后这两天一直在数存款准备换房子,打算弄个学区房,这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要学区房了,妈呀,看了圈就没低于八万的,能怎么办?支持呗。想想自己还年轻,多拼几年,好歹一线的工资高。我还算幸运的,你看王队,一把年纪了还单着,老婆都不准备找了。” 第134页 刘破浪也露出方才他那种茫然的神情:“怎么办,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怀疑董千城被骗婚了。” 方耀明勐一拍他后脑勺,把咖啡杯还给他:“你雅姐就没有优点了么?高智商高情商,聪明绝顶,美貌无匹。他董千城敢随便娶个老婆?就他那种个性,信不信分分秒出轨给他看!娶了你雅姐,好歹对婚姻忠诚这点还是能保证的……” 越是有权有势越是看不起他们这种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海城完善的法律机制对待犯罪者一视同仁,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犯罪,也没有任何特权可言——当然,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们又是对警察操守最不怀疑的人。 * 俞雅打了程小姐的电话,发现对方跟她说话的语气简直是感恩戴德。听完她的请求之后更是一口答应打了包票,保证给她把婚礼办得妥帖到位细緻精彩。 想了想,又把董韵的电话号码给她,告诉对方有什么需要商议的直接找董大小姐就行,干脆利落准备做个彻底的甩手掌柜,没想到程欣怡十分惊喜,董韵是她的闺蜜来着,哎呀原来俞警官就是董家的新娘,没问题没问题。 于是挂掉电话俞雅还是觉得挺懵。 她之前还在重案组的时候,应该活跃在一线,就算没有像警方代言人那样的知名度,办过那么多案子,也应该有些声望,为什么董家会不知道她曾经做过警察? 想来想去,大概也就一个解释了,没有交集没有来往,董家不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刑警。而上层社会素来讲究家丑不能外扬,提起丑事都讳莫如深哪里还敢讲到帮助办案的刑警?因而就算她协办了不少有关权贵们的案件,她的知名度也没有到让人家上心的地步。 但这又导致了一个困惑。她到底是怎么与董千城认识的?或者说,跟他来往的时候她用的什么身份?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越想不通越觉得好奇。 回过头再思考一下,她肯定自己一定藏了某些重要东西,但既然不在董千城那里,会在哪?换句话说,她的安全屋到底在哪? 她觉得自己该清点下个人资产了,看看有没有在哪家银行有保险柜之类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连存款金额如此之高的副卡都没揪出来。直觉告诉她,这安全屋有可能连小猫都不知道。没到必要的时候,她不想让小猫帮她去找自己安全屋的地点。 索性这会儿也没别的事,既然惦记起来那就去转转。俞雅看看自己钱包里三张卡,先去这三个银行转了圈,未果,出来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去了第四家银行,租了个保险柜,然后在里面放了张纸条,离开。 没准能来个引蛇出洞。 手里还有张卡片,她认为是某家俱乐部会员卡,但正反都没有文字跟标志,实在看不出是哪里的,她觉得自己要找人问问,既然放在内袋里说明它多少有点重要性。 掏出手机打周锦电话。周锦懒洋洋跟她说自己刚下班到家,浑身骨头松软不想动,真准备点外卖要不要给她也点进去。俞雅说自己在外面正要回,周锦瞬间兴奋:“那回来在菜市场口子上给我带份凉面跟蟹壳黄!哦你挺喜欢水果店旁边那家的花生馅园子跟桂花糕。” 于是俞雅就去见识下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了,刚进小吃店晃了晃,半老徐娘的老闆娘见她就笑:“今朝要花生馅的还是芝麻馅的?” “花生。”俞雅扫了眼墙上的菜单,“再来份桂花糕跟马拉糕。” 提着东西进小区,上楼,听到开门的动静蹭蹭蹭跑出来接应的周锦笑嘻嘻拿过吃食,俞雅脱鞋,感觉到手机有动静,掏出来随意看了眼,小猫发过来的信息。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换鞋,关门进屋,状似无意地说:“我看到楼下物业的告示说这两天有师傅要上门来检查消防跟电路?” 周锦已经捧着凉面窝进沙发里,闻言点头:“对啊!物业电话通知过了,排查安全隐患。” “明天周末,要出去逛吗?” “才不!”周锦丧脸,“劳资已经没钱出去浪了,明天睡一天,省钱!” 俞雅不动声色坐下拆包装,周锦探脑袋凑过来看她吃的什么,视线一扫就觉得牙疼:“一天到晚吃这么甜真的好么?全是糖分啊!就算不会胖也不能这么吃吧!” 俞雅啃着双倍甜度的圆子沖她翻了个死鱼眼。 吃完晚餐,包装袋收拾收拾丢到外头垃圾箱,周锦满足地瘫着,抬头就见某人拿出了吸尘器跟抹布:“要大扫除?” “随便搞搞,吃太撑消个食。” 于是周锦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俞雅在阳台上给小猫打电话:“客厅跟我房间插座里都有窃听器,我的卧房与换衣间都被装上了摄像头,洗手间顶上也有一枚。”她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波动,“用的都是录制型的,大概是为了避免我检查附近的无线电发射源发现它们的存在——我估计明后两天会有人上门来回收——因为周末,他们不能确定我与周锦在不在家,所以用的是排查安全隐患的理由,从物业那套了层身份光明正大上门。” 事实上,要不是小猫定期检查她住所周围的监控时,发现有可疑面孔一直在这一栋楼附近出现,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家里会被装监控跟窃听——还是小猫查不到的这种设备。 第135页 “来个瓮中捉鳖吧。”俞雅道,“那些玩意儿我都清理干净了。” 这两天她也没在家干什么,东西要单纯装在客厅卧房也就算了,当做不知道让人家收走,然后追踪寻迹一路摸上去,但那些人渣在换衣间跟洗手间都装了摄像,这就不能忍了,她不可能把这些摄像头交出去。 小猫做不了决定:“我的脑子不是想这种事的。”果断挂电话,然后发了个号码给她。 俞雅盯着号码没有反应,过了没多久,这个号码的主人自己打过来了:“晚上好,乌鸦。” 她挑了挑眉:“张?” “张镜,镜子的镜,你以前一直叫镜子。”对方是个很普通的男性音,“明天我会安排,先把人抓了再说。然后你过来一趟,有些东西你不知道还真不好行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黑十字有发展本地的成员,当年败亡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客场作战,对于海城他们是外来者且对海城没有深入了解,死灰復燃之后,他们再度进入海城首先就是发展本地成员,以此作为中枢再度蔓延覆盖他们想要攫取利益的领域。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这个成员是谁,是一个还是多个——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们在盯着你,你手里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想知道的线索,他们必定会主动找到你。” 第54章 秘密顾问10 张镜苦笑:“我一直认为他们会对你不利, 为了尽快拿到想要的东西避免夜长梦多,不折手段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可你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你就是在等着他们找上你——只是完全没想到,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一盏灯直接把你砸失忆了——你这忽然失忆显然不止坑了我们,也把对方整得手忙脚乱。” 毕竟有些事物只有俞雅自己一个人知晓。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自然也不知道东西放在哪里。以前他们这团队作为大脑的俞雅懵逼之后, 团队可以说处于基本瘫痪的状态, 一切的猜测与试探都不得不暂且搁置, 只能勉强走一步算一步。而黑十字呢?在确定俞雅是真失忆之后, 他们更会觉得棘手, 因为在俞雅恢復记忆之前, 没办法从俞雅口中挖出东西下落,更何况人脑是最复杂最精密的器官, 如何能确定她一定会恢復记忆? 这下俞雅反倒成了不能轻易撼动的人了。本来多的是撬开她嘴巴的方式, 现在有再多的手段都是无用功。且她好歹是个明面上的人。辞职刑警, 没有犯罪记录, 至今仍与重案组有顾问合同,动她要预付的代价实在太大, 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触动警方,栽进去。 俞雅沉思道:“你跟小猫危险了。” 相较于她, 动小猫跟张镜就要便宜得多。小猫不用说,上警方黑名单的人物,得知下落必抓。以小猫来推测张镜, 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做得了黑市中介,黑白路子显然都混得极熟,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身上就算没有背点案底,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了光的人物。 一定要得到那不知名东西的前提下,如果在俞雅这边註定碰壁,那只能去寻找小猫跟张镜,因为不能确保他们不知道东西的下落。 对于张镜,俞雅还没有什么了解,不知道他的依仗在面对黑十字的时候能发挥多少作用。但想到小猫,她就记起了钟文所说的刑警队技术组新进的两个白帽子……以小猫的个性而言,肆无忌惮惯了,仗着自己的技术从来不知收敛,而且出现这样的对手他根本不会无动于衷——黑十字完全可以通过警方的手把他的真实身份揪出来。 “所以现在不是我们后退就能闪避的麻烦了,这已经关系到我们的生命危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逮着机会主动出击才是正理。”张镜道,“看明天这一波能不能带来点好消息吧。” 俞雅挂断电话之后又思索良久。 想那件东西会是什么。想小猫跟张镜究竟知不知道它的下落。甚至还想,自己手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东西——还是说黑十字搞错了? 如果确定存在,那这东西肯定跟她爹赵延有关,没准就是她爹死于非命的原因。如果她知道东西下落但东西并不在她手上,那估计就是她自己玩的手段了,她藉此吸引黑十字的目光,打算引蛇出洞把人抓出来。如果她只是知道黑十字在找这件东西但并不知道其下落,那就是纯粹在使诈了,空手套白狼的做派。 然而俞雅失忆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 * 周锦早上慢吞吞从房里挪出来打算上洗手间,嗅到汤包的香味时探头往客厅瞥了眼,有些惊喜地看到躺在沙发里交叉着双腿搁茶几上的俞雅:“呦,大忙人今天竟然不出门耶!” 她火速奔洗手间洗漱完毕,然后跑出来吃汤包喝豆浆。某人穿着背心短裤,显然出去早锻鍊顺道买回的早餐。周锦有些嫉妒地看着她小腹:“没天理啊,每天摄入那么多糖分不长肉就算了,随便练练就能出这么漂亮的腹肌……” 俞雅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闻言掀了掀眼皮:“不是腹肌,顶多是马甲线,瘦出来的——早两年的饮食习惯跟运动强度估计还能长出块状腹肌跟人鱼线,现在早退化了。”随便想想就知道刑警队里的日常是怎样的,再对比现在这种懒散生活,得出答案都不用思考。 第136页 周锦翻白眼,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对了你今个没事吗?” “一会儿就出去。”俞雅头也不抬道。 刘破浪在跟她讲隔壁的案子。昨天三组叫支援,他闲着没事就晃悠过去帮忙了,据说现在整组已经通宵一晚上——昨个都出动特警围剿了,没想到人财两空。送出的赎金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人质下落依然不明,被害人家属快疯了,激烈的情绪没有可以发泄的对象,就全冲着警方去了,局长已经把三组队长骂得狗血淋头,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现在上面还能强压着,但媒体可是老早那在蠢蠢欲动,所有人都知道人质情况不容乐观,钱都得手了极大可能会撕票,媒体就等着警方公布人质死讯然后展开报告……” 刘破浪唏嘘不已。海城的媒体不敢放肆可是有先例在的。曾经海城有个绑架案,家属第一时间报警,可警察还未展开工作,也不知媒体怎么得到的风声,竟然将这个事件公布于众,并且密切追踪警方与匪徒的交手,最后匪徒放弃赎金直接撕票。家属起诉媒体,法官认为在致使被害人死亡的事件上媒体存在无法推卸的责任,勒令所有参与媒体赔偿,同时出台修正-法规,严禁媒体在警方公布案情前报导刑事案件,当时的赔偿数额之大直接把不少小型媒体搞得倾家荡产,而且舆论压顶,让大多数没底线的媒体陷入公众唾骂的沼泽生存困难。 在这样的先例面前,没有人敢冒大不韪,海城的法律真不是随随便便放在那看着玩的。但要是能逮着警方的错漏狂追勐打,也是媒体十分乐意做的事。这次的绑架案显然警方存在着巨大失误,因无能导致被绑匪耍得团团转,致使被害人家庭失财又失人——如果能逮着警方失职的证据,那不用说了,参与专案组的所有人都会被舆论踩死。 刘破浪发信息的速度极快:“毁天灭地的舆论啊,想想就能吓破胆,不知道三组会选谁去做这个挨骂的发言人,这是要活生生逼隔壁郑队引咎辞职的节奏啊。” “没找到尸体,就还有迴转的余地。”俞雅打字。 “噫,雅姐,这可不是你以往的作风啊,不向来都把话说得七八分死么。”刘破浪调侃。 “跟我说说这案子的手法,有点意思。”俞雅想了想,“我总有预感人质还不会死。” 刘破浪看到这话精神一振,勐地从靠背上直起身来,觉得打字太慢,但抬眼看看气氛死寂的会议室,还是埋头继续按屏幕。 被绑架者姓曾,今年十五,刚读初三,是在回家路上被绑架的。本来应由曾母接送,但其母车子左前轮车胎没气,跑去附近修理厂补胎,学校距离曾家只有二十分钟步程,曾某步行回家,然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被拖入一辆黑色面包车,目击者只看清车牌上两个数字,后证实该车实为套-牌车,而其母去学校的必经路上洒满图钉。 “明显是精心策划的绑架案。”随便看看就能得出的结论,刘破浪并没有多解释,“绑匪带走人质之后就下落不明。警方的重点当然放在那辆套-牌车上,但牌照上就给人玩了一把,好不容易追踪到目标车,发现车子其实前一日就已被遗弃,更没法从中提取到任何遗留物。” 曾家虽然不是富豪之家,但也颇有余资。曾父是某民间科研机构的研究员,年薪百万,曾母自己有一家小公司,发展良好,曾某为两人独女。接到绑匪电话之后,全家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在曾伯的提议下报警,警方接警,普通组经过调查发现案情错综复杂不是一般人所为,迅速将此案转入重案三组并成立专案组。 “绑匪明显已经猜到警方介入,割了人质一只耳朵送过来一方面是威胁人质家属,一方面也是在挑衅警方。二千万赎金,勒令三天内准备完毕,其中一千万第二天交,另一千万第三天交。” “第一笔赎金是三组便衣亲自送的,按照绑匪嘱咐在规定时间放在某公园的指定垃圾桶内。但是绑匪并未出现,便衣在附近找到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人质一根手指与人质亲笔写下的字,第一行是定位器三个字,并用一个红叉叉划去,第二行是新的交赎金地点。警方不敢再在赎金上动手脚,便衣将黑塑胶袋包装的赎金放在指定的一家老电影院大厅内的大垃圾箱内,监视近四小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试图去拿赎金,直到清洁工来处理垃圾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不对,急忙上前检查,发现赎金已消失。” 原来影院分三层,大垃圾箱是呈镶嵌式构建的,上下三层间其实有一个垃圾索梯,清洁工可以通过操作索梯方便收取垃圾。绑匪利用警方不知道这点轻而易举带走赎金。 专家已经给出侧写,绑匪应为两人,年龄比较青,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一名无业游民,高中辍学就开始混社会敲诈勒索保护费,应当有伤人案底,另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表面的乖乖学生老实上班族,内心愤世嫉俗,都对警方有一定的仇视心理。 警方排查曾家生活圈与交际圈,并未发现有符合条件的对象。在没有怀疑对象的前提下,只能扩大侦查范围。 “第二笔赎金是曾母亲自开车送的。密封防水袋包装,晚上八点投入第一次公园地点的池塘指定位置。曾母拒绝警方跟随参与,警方出动特警,暗中包围公园,密切监视其内动静。暂时控制了任何试图进入公园的人。守到天亮,特警进入,跳池塘找赎金,发现赎金再度不翼而飞。由于公园背山,山势陡峭,凭人力很难翻山,所以这一块就漏掉了,现在普遍认为绑匪是用一种不知名的手法翻山进入的公园……” 第137页 “有意思。”俞雅摸下巴,“这是故意在跟警方玩游戏。绑匪有很高的表现欲望。” “技术组全部启动了,犯罪技巧的模型都建立起来了,对方显然运用了与侧写不相符合的跟踪逃脱、反侦察反情报技术。这也是我们所困惑的。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笔钱,钱上还是动了些手脚,只要绑匪使用,就有极大可能暴露。” 俞雅沉思良久,然后发信息:“还在开会?” “对,大佬们都在上头坐着。现在劫匪音信全无,联繫不到劫匪,人质又不明下落——这案子实在难办。” “我下午过来一趟。”俞雅道。 刘破浪发来三个感嘆号,十分吃惊:“雅姐你有想法?” “不太确定,回头会会技术组新进的那俩白帽子,如果想法证实,前因后果基本就能搞懂了。”俞雅删了添,添了删,一句话过好久才发出去。对她来说其实会白帽子才是重点。 “那还等什么!还下午?现在就过来啊!”刘破浪激动道。 “别,我还有事。你那头也不差这点时间了,按我的推测,人质应该尚无生命危险。”绑匪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两千万,如果没料错,警方全被这斗智斗勇转移注意力以至于带到了坑里。 她丢开手机,去浴室沖了个澡,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周锦贴着面膜在客厅跷二郎腿玩游戏,眼睛一斜随口问:“去哪?” “收到零食店打折的通知简讯——再过会儿人该爆满了,我先去扫荡一圈。” 周锦一个骨碌起身:“给我多扫些翅膀爪子!” 俞雅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出门。 她耳朵里塞了个无线耳机,听着小猫在她耳边实时播报情况。包括张镜带人已经在地下车库就位,包括在她前脚走出小区门之后有个背着工具包的维修师傅就出现在楼下,走进去按下了上楼的电梯,而电梯门打开,一只拿着帕子的手就按在他的口鼻处,然后按下了下地下车库的按钮。 俞雅在路边停了停,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她身边,她打开车门上车。 除了司机跟昏迷倒在那的人之外,车里还有两个人。体型类似,都高大挺拔,但其中一个的右脚明显可以看出是义肢,另一个从头到尾都挺普通的,看到她笑了笑:“早上好乌鸦。” ……退伍军人。张镜这几个人竟然全是军方出身的。不可思议。 “找地方审讯吧。”俞雅没有想太多,只是盯着昏迷的人道,“这伙人设备紧密,手段高超,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海城没有这样做派的团体,”张镜道,“小猫已经在查身份了……糟糕的是黑十字不但招收本地团伙,还自行带入一批精英。” 第55章 秘密顾问11 “你说的很有可能。”俞雅思索道。 “张钟, 钟錶的钟,我本家兄弟。”张镜随口给她介绍了一下,“开车的是李鸣。” 俞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扫了圈又将视线收回来。她摸出口袋里随身带的一个小摄像头,丢过去:“看看,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张镜仔仔细细检查一圈, 甚至破坏性掰碎壳子抓出电路, 笃定道:“还是进口货。”自带电源, 录制型, 为了减小体积容量不大, 但是就技术方面不是国内能制造出来的。 小猫密切关注着俞雅, 为排除她身边所有的安全隐患, 随时都可能切到她身边的监控查看她情况,如果是实时发送画面的摄像头, 必定查得到无线电发射源, 而那一块领域也是小猫拿手的——小猫对于网络与机械的天赋是公认的高。採用录制型的摄像头, 小心且隐蔽, 被发现的可能性小,但从某种情况来说, 必须回收也加大了获取情报的难度。 张镜何等心思缜密的人,看到俞雅一直没松开的眉宇, 忽地福至心灵:“如果是为了情报,相差无几的造价,他们完全可以在摄像头上加装定时传输画面的设置, 如果那样的话,要避开小猫的检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对方用的是这种东西……这就有点意思了。” “除非他们是在玩钓饵的把戏。”俞雅拧拧眉头又道,“目的根本不是情报。而是为了激怒我,所以特意在洗手间跟试衣间这种地方也装上摄像头。” ——“我现在怀疑这个人是诱饵。” 三人听了她的判断之后都是一惊,连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这种可能事先真没料到,倘若判断准确……对方想打的主意就不言而喻了。俞雅团队中明确的人就小猫一个人,小猫虽然身份隐蔽从不在人前出现,但要抓也不是难以想像,比较难的是确定张镜的存在。 比如说刘破浪等人,普遍认为俞雅身边应该还有第三个人,帮她做一些她无法做的事,但又不能绝对肯定,她的团队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物。黑十字应该也在怀疑,但他们的胆子要大得多也急切得多,所以他们需要俞雅陷入某种不能见光的困境来求助对方,才能得出“张镜”到底存不存在的结论,而只要确定有张镜这么个人,想要抓住他撬开他的嘴就是件可以预见的事了。 第138页 张镜比较淡定,倒是他身边的那位同志黑了脸。 “所以最终目标是我。”张镜拍拍张钟的肩,示意他别那么激动,平静道,“你是怎么想的?猜测是诱饵的话应该有相应的理由才是。” 俞雅抬起下巴指指昏迷的人:“你搜过身了?” 张镜点头:“能扔的都扔了,身上应该没有定位设备了。” 张钟脾气暴一点,听懂俞雅的意思之后已经在动手了:“把衣服也扒掉,检查身体。” 片刻后果然在裸男大腿内侧挖出个小型定位器。张钟收回刀子,简单粗暴给他止血。 张镜道:“车上开着屏蔽器,屏蔽卫星定位的信号,出来的时候小猫黑掉了监控,对方应该无法追踪到我们……不过为确保安全,最好还是迅速换车转移。”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的身份有问题。”俞雅按按太阳穴觉着头疼,“比如说有外交层面的身份或者正好相反——是上了名单的通缉犯——如果这真的是个坑,那么对方的打算就是很简单的博弈了。你跟我之间的博弈,要把我摘出来必须你进坑的那一种。” 张镜难得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先去安全地方,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得到点什么。” 等到他们抵达张镜的地盘,一个废弃的烂尾楼,小猫的电话也到了。 小猫证实了俞雅的不好预感:“这人名叫周寒山,在逃抢劫杀人犯,恶性的那种,半个小时前有匿名电话举报他在某小区附近出现,民警已经前往调查。” 闻言张镜这样的人也心情不平静起来,死死捏着手机手骨凸出青筋绽露。 俞雅是那种看了开头就能摸清全套路的人,但这局她也很难有两全之策:“接下去就该是‘匿名电话’不断举报,将民警的视线移到那个电梯前——海城‘天眼’系统全覆盖,要追踪到这辆车是件很简单的事。” 黑十字摆明了是要藉助警方之手把张镜挖出来。这些隐于暗处的人虽然缩头躲尾不正面槓,但很明显有着绝对的硬体设备,有着不俗的行动能力,有着充当各种作用的精英打手,甚至还有了解海城黑白两道且能完美控局的智囊。妈蛋想想都可怕。 “现在就要看时间差了。继续审讯?还是直接将人处理掉?挖开他的嘴需要时间,并且我觉得他其实就是个弃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是难事——放他走,你们会更危险,不放他走,那就等着警察上门。”俞雅很冷静地讲,“无论如何,你们几个都不能再露面了。我的意见是,在两方都没有追踪到你们之前,带着人马上离开海城。” “那你跟小猫呢?”张镜智商没掉线,“警方启动天眼,必定能看到你上了这车。小猫不可能全程清掉这段痕迹,或者说只要他敢动,警方会将小猫一起纳入通缉范围。” “那又如何?小猫不用动。就算查到我,我也总能脱身。” “不行。”张镜死死盯着她,语气极其坚决,但并不激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身上不能有污点。” 俞雅皱皱眉,对他的顽固稍微感觉意外,一时也不能判断他们之前有什么关系值得张镜这么保护她,想想还是道:“还有一个办法。” 接到举报的公安局迅速将指令下达到街道派出所,民警穿戴整齐前往该小区调查走访,当证实了周寒山确在这一地带出现,且伪装成电工师傅在该区域徘徊数日后,马上通知上级,刑警接手立马展开通缉。 然而没等通缉工作彻底展开,就发现通缉目标已经被捆着丢到了公安局门口,身上贴张白条幅,上写着黑色大字“帮助缉兇人人有责”,同时各大媒体接到线报,纷纷聚集在门口,开始拍摄逃犯甚至直接播报新闻。警方一头雾水还被差点塞到嘴巴里的话筒给搞彻底懵逼,等到忙完这焦头烂额的一波,再开始想查丢下逃犯的黑色蒙牌车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审讯逃犯。鼻青脸肿的逃犯其实也懵着,有人联繫到他,给他准备了新的身份,要求是让他在指定时间前往该小区某个业主家中“转悠”一圈,谁知道刚打算进电梯,就被迷倒了,醒来在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被莫名其妙揍了一顿,被丢到了这里。 参与审讯的警察刚从他口中得知该业主的房号准备往下查,就接到上级的通知,此事到此为止。 俞雅所做的,就是打了个电话给王队——失忆后第一时间看到的人是方耀明跟刘破浪,让她难免对这两人产生更多的熟悉与亲切感,但她想她跟一组的其他人关系必定也不错——在这事显然只有老大王队能扛的时候,直接联络他是个好选择。 她直接告诉王队,有人在自己家里各种地方装摄像头,她抓了人后才发现是通缉犯,所以直接把人丢回了警局。至于某些“额外的动作”,有她自己的顾虑还请谅解。王队自然给她把这事槓了,向上面一个通报,那些有的没的就给抹了。 再没有比一组的人更清楚她辞职在外忙活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位在警方高层面前挂号的下属,一个难得双商在线潜力巨大的女刑警,重点,身为可造之才的女刑警,本来前途无量,在登天之前放弃事业出了警局大门,这是为了什么?虽然有太多人不贊同,但内心其实也理解。只要她不明目张胆触犯法律,不涉足黑暗势力,不危害到社会与人民,对她睁一只眼闭只眼并不是难事。 第139页 黑十字不是想借用警方的力量达成目的么?俞雅不但接招了,还反将一军。 对方想得很完美,但偏偏漏了一点,张镜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俞雅还站在警方的圈子里。 趁热打铁,俞雅下午去了趟重案组。 投桃报李自然是次要的,主要她是在那桩绑架案里发现了些有趣的蛛丝马迹,这叫她不得不主动送上门来。 俞雅直接去了技术部忙活,刘破浪蹭蹭蹭跑过来:“来了也不说声!” 他两眼都充斥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要这案子是一组的,他就是焦头烂额的其中一员,折腾玩命还来不及,哪有如今的活泼悠闲。可是这案子是二组的,虽然也同情人质同情同事,但毕竟不是压在肩上的胆子,这叫他颇松了口气。 “快快快,雅姐说说看啊,你到底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他快好奇死了。 俞雅盯着屏幕没有转移视线,慢慢道:“曾父是某民间科研机构的研究员,年薪百万……哈,果然,年纪不大,才四十二岁,但已经能担当一个重要项目组的组长。” 刘破浪:“???”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忽然讲到人质她爹? “一个普通的研究员不可能达到这样高的年薪,除非,要不专业水平极其出色,要不行政能力极其出色——能充当重要项目组的组长,意味着他本人就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能之辈。但在爱女遭到绑架的案子中,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 俞雅冷峻道:“报警是孩子的伯伯——他的兄弟提议并坚持的,赎金是他老婆去交的——这种危险的事让老婆去做实在说不过去,就曾父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大男子主义与爱女爱妻风范来说,这就不太合格了啊。” 刘破浪被她吓出一身冷汗:“卧槽不会吧!她爹——不可能吧!匪徒还跟曾父有关?那是他的亲女儿啊!剁耳朵剁手指……” “你想到哪里去了。”俞雅听到这话,只能无奈转头,“谁说了绑架案曾父也有份?” “你就是这个意思!”刘破浪控诉道。 “用你的脚趾头琢磨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俞雅翻了个白眼,“我指的是,曾父必定是被其他更难缠的事抓住了,才导致他对女儿被绑架的事无法全身心地投入。” “什么事?”刘破浪警觉道。 俞雅看着他嘆了口气,就这素质是怎么混进的重案组?解释:“我拜託技术组帮我申请,向手机运营商调取曾父近期的通讯记录作为取证……绑匪就是那两人没错了,但我猜测,绑匪的背后还有人,姑且将此称作第三方,有第三方一直在与曾父联络提出真正的要求。” 她总结:“所以绑匪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两千万。” 第56章 秘密顾问12 俞雅觉着有趣, 是在得知曾父工作的单位名叫长生生物技术研究所的时候。 虽然是一家民营的研究所,但科技实力颇为雄厚。与众多高校实验室有合作,有自己的股份上市公司,专研卫生防疫与血清疫苗的开发与生产,在基因工程、细胞工程、分子生物学等领域方面都有卓越的创造,据其公布的实验项目来说, 目前科研的重点在基因重组技术、联合疫苗技术、动物细胞培养技术等方面。 十多年前黑十字的卷宗仍牢牢印刻在俞雅的脑袋里, 传世药业遭商业间谍小组的刺探盗窃前后还歷歷在目, 现在又碰到这么个案子, 不免将两者联繫在一起, 然后想得多了点。 曾父作为一个重要项目组的组长, 其研究的课题非常有意思, 是一种针对毒品快感免疫的特效疫苗,作用的原理大概是通过疫苗产生专门抗体, 阻止海-洛因及其余毒品在注射与代谢过程中形成的精神类化学物质到达脑部, 从而阻止快感的产生。 按照俞雅的理解, 必然是研究出现了成果, 而这成果恰巧是黑十字想要的,所以他们不惜绑架其女儿试图威胁他交出自己的成果。当然, 曾父虽然是项目负责人,但显然并不能直接接触到成果——或者处置这个成果, 毕竟如果他有这个权利,那他估计想都不想就会出卖实验室交换女儿,黑十字明显也失策了, 大概曾父确实能将这份成果偷盗出来,不过需要时间。这就导致了黑十字一边用绑架案的赎金牵制警方的视野,一边与曾父密切沟通传达真正的要求——黑十字并不是纯粹的恐怖组织,他们有一定的底限,或者说在确定能达到目标的前提下,还是会选择公平交易的,不会滥杀无辜。所以就算带着人质很麻烦,在成果有拿到的可能前,人质的性命还是能被保证的。 曾父的通讯被调取出来,简讯记录也好,电话记录也好,在技术组确认了俞雅猜测的正确性之后,接下去就是紧锣密鼓还原双方联络的真面目。 俞雅松了口气,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斜睨刘破浪:“喂,来杯咖啡。” 刘破浪用一种悚然又敬佩的眼神瞅了她一眼,转身蹭蹭蹭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伴随着咖啡香一起进来的,还有将近十个人的脚步声。 “立案吧,立案吧,这也算是侵犯商业秘密罪了吧,应该马上通告长生吧?”刘破浪也捧着杯咖啡站俞雅身边瞅着看,“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不是赎金的时候了,而是长生研究所研究成果的问题。匪徒这里很明确地对曾父表示要拿成果换人质,但研究成果非曾父所有,曾父现在的行为也涉嫌犯罪——我们只能尽可能解救人质抓捕匪徒,无权决定这项交易。” 第140页 按照警方的行为规章,解救人质必定是第一要务,然而这种前所未有难以想像的研究成果是长生研究所的,其中也涉及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与各方面的荣誉,没有人有权利迫使长生研究所在损伤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帮助人质曾某。 三组的成员开始紧急联络他们老大郑队,商议这个巨大的发现以及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技术组手忙脚乱,重案刑警也焦头烂额。 “雅姐,我有不好的预感。”刘破浪在她身边忽然说道。 俞雅慢吞吞喝咖啡,并没有马上开口。解救人质其实是警方的责任,救下了,那自然皆大欢喜,救不了,无能的警方背锅。而现在的问题是,曾父还没把成果搞出来,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已经暴露在了警方面前,接下去会有怎样的发展? 死灰復燃的黑十字可不一般。在充分扎根海城土壤之后,大概是领导者与智囊本身个性的问题,行事作风挺接地气。他们的确不择手段,而且很多手段甚至都出乎意料,他们擅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事物来达成目的,决不能轻易低估。 曾父这件事,其实立了案也没用。黑十字不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些手机号码的追踪必然一无所获,警方抓不住黑十字的马脚,自然没办法对其做什么。 那么,那些潜藏在幕后的人还会出什么牌呢? “媒体。”俞雅极慢极慢地道出两个字。 刘破浪又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懊恼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可能吧!现在还有媒体能生出这种胆子?” 俞雅平静道:“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海城这边的媒体,海城的法律还管不到海城之外的地界,这种东西在网路上的扩散性与流传度又相当迅捷,及时封锁都堵不住舆论的嘴巴。第三方显然是具备一定的技术力量的,信不信,它真要发力,这边连封都来不及。” 刘破浪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不会吧。”他两只眼睛都死盯着俞雅,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类似的破解之法。 俞雅耸耸肩:“等着吧,一个是私家的研究成果,一个是性命垂危的可怜人质,第三方会营造出一个无比矛盾无比热烈的惊天大辩论出来的,但无论如何,舆论一定会压得长生研究所进退不能——他们显然没办法用更好的法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只能耍阴的,准备接招吧。” 三组的某个人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谈话,看到这位要命的顾问有起身要走的架势了,连忙一把抓住人胳膊,哀求道:“求破啊姐姐!” 俞雅看看这货脸上藏都藏不住的抬头纹,一个奔四的男人也好意思叫她姐? 见俞雅瞅自己,他连忙道:“‘第三方’究竟是什么人?雅姐心里应该有点猜测的吧!” 虽然俞雅一直用“第三方”这个称谓叫幕后黑手,但是看她这种胸有成竹的笃定架势,说她不知道都是假话。就算不确定,但有所想法是一定的!怎能放过! 俞雅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对方实在是执着,嘆了口气道:“以前对这种案子我一向是能避则避的吧。你看我专门赶过来,老老实实坐在这扒底——能联想到什么?” 不止这个人,连刘破浪也给又震惊了一回。 “不会吧!”刘破浪真跳脚了,他的模样活像是脚底板被火烫伤了一般,“是那个……你在查的……那个?”到底是没敢把“黑十字”三个字道出来。 “我不敢打包票。我只能说,这案子里有他们的影子。”俞雅停顿片刻,又道,“他们对生物——或者说医药等领域很感兴趣。”马上又摇摇头,这次是真起身了,“不会消停的,你们可以向上面通报一声,打个预防针什么的,但我不能多讲了。” * 俞雅出了重案组之后,给张镜打电话。 “看到我发给你的资料了么……对,黑十字跟这宗绑架案有关。我看破了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俞雅的语气有种异样的冷酷,“黑十字一定会在目标研究成果跟曾姓被绑架者之间做文章的,十六岁的花季少女,遭受了这种无妄之灾,舆论的神经显然会被刺激得很厉害。我今天见识过了技术组新进的白帽子,果然不一般,给小猫找点事做,等待黑十字发招的时候给我使劲地去追踪,省得老是闲到跑警方系统找乐子。” 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你们帮我盯紧了长生研究所。我估计黑十字会想要双管齐下的策略。他们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无法完全控制的舆论,所以他们必然会在长生研究所高层寻找新的猎物,来帮助他们达成目的。所以,盯紧所有能够接触目标的人。” 跟踪,监听,监视,全是非法的手段,俞雅负责动口,动手的一直是张镜。 挂掉电话之后,她在路边安静地站了不短的时间。媒体那部分的预见她之前已经透露给三组,让警方去跟对方过招,但她到底藏了点东西,没把自己预料到的另一个行动给说出去——与其相信警方,以至于打草惊蛇,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团队。 人不在多,在精。一个能全权掌控大局的大脑已经够了,而且相比于有严格规章、需要考虑各种因素的警方来说,她现在能做的就要多得多。 第141页 回家,顺路拐到零食店,排了毛久的队买到零食,然后又绕到菜市场门口买吃的,上楼开门进屋,周锦神秘兮兮跑过来:“小雅小雅,你知道么,我们这儿有杀人犯出没!” 她眼睛瞪得格外大,一边说一边比划:“真的!据说还打扮成水电工呢,吓死人了——据说警察都来过了!” 俞雅面瘫脸以对。 周锦想到什么,讪讪一笑:“哎呀,我都忘了你以前就是干那行的……应该什么人都见过吧……”等俞雅进屋,到客厅抖东西她才勐然反应过来,“欸?你不是失忆了么!应该都忘记了才是……那个我说……” 俞雅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想,唔,抓住黑十字的小辫子太激动,竟然忘了跑楼上二组去转悠一下,之前还接了个找人的委託来着,这跟二组的失窃案有关系,她都忘了这么便捷的情报渠道。 就算是为了那一百万美金,她都要好好解决这事儿。 想想黑十字现在还没动手,小猫估计闲着,直接通知小猫给她找人。既然睡莲跟史蒂芬下落不明,那就先找大卫。大卫依然入境,且没有出境的迹象,那就一定还在海城或者海城附近,不管是不是他杀的人,找到这个男人总归是没错的。 这天晚上要吃饭的时候,刘破浪大惊小怪地给她打电话,接通就喊:“雅姐雅姐!” 俞雅给他喊得头都要大了:“干嘛?” “你之前撞见的那个命案,酒吧里的那个女人!这案子破了——你绝对想不到是怎样的!” 第57章 秘密顾问13 那个因为药流大出血莫名其妙死在酒吧里的女人。 尸检结果出来, 确定了死因是失血过多,但是没有在她体内找到可疑的药物残留,所以不能确定她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虚弱昏迷。检查发现她的身上多处隐秘部位因为静脉注射的针孔造成的脓肿与色素沉着,确定这是个吸-毒者,但接触毒品的时间应该不久。病理诊断显示身上器官皆无特徵性病变,总得来说, 还是一个比较健康的女性。 “警方整个儿排查她的交际圈, 找出近期与她交往密切的人, 挨个验证dna查胚胎的生父, 均无所获。由于死者兼职性工作者, 接触过的人实在纷繁复杂, 将所有的人都找出来不太现实, 所以这方面只能先搁浅。” 刘破浪非常详尽地跟她解释:“为什么非要採用查访的方式呢?因为她的行动轨迹也实在难以调查。她所居住并且工作的地段在渔涛码头那个地界,本来就是海港地带各种人混居的地方, 越是贫穷多人, 越是鱼龙混杂、势力林立, 别说监控了, 一个大活人丢进去可能无缘无故消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死者常年在此混迹,人际关系混得一塌煳涂, 更别说要查她腹中小孩的生父了——不过案件出现转机是普通组一个老刑警的线人给的线索。” 除了缉毒组那边,现在警察办案很少出现线人这种构成了。海城的法律思维贯彻得太彻底, 很多警察过去惯用的手段都不再被允许。线人其实大多本身就站在违法的边缘,确实犯了法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但警察在抓住证据之后却放过了他们, 只要求他们定时或者定量提供其余更大犯罪的线索与情报,也就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污点证人。 “那个线索说用药流这种手段对于死者这种人来说比较可疑。于是转回一个问题,渔涛码头遍布黑诊所,当然器材与药物都有限,反倒是正经的药店屈指可数,那个地带的特殊工作者如果身体不便应该很习惯在黑诊所直接解决‘个人问题’,价格便宜甚至轻松便捷,做完小手术就可以直接走人,为什么死者要使用药流这种方式?一方面在那附近药物很难买到,一方面更方便的解决策略都有,为什么专门跑到市中心来?她应该也知道药流风险比较大且很有可能流不干净?” “从这方面入手查,倒是确实查到了死者有常去的诊所。然后找到了嫌疑人,该黑诊所的医生,同样是一位瘾君子,而且他的言行实在太可疑,带回审讯之后,医生承认了自己与死者情人的身份,但不承认与她的死亡有关。dna验证他并非死者孩子的生父,警方一时也确实找不出证据证明他谋杀了死者。”刘破浪一口气说完,然后嘻嘻笑,“接下去雅姐猜猜?” 俞雅微微敛下眼睑,问:“她跑去黑街的原因与这个医生无关?” “无关,”刘破浪肯定道,“查了死者的手机与通话记录,发现约她在黑街见面的人属于她的‘客人’之一,出手极为大方,而死者近期很缺钱,这大概就是她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还坚持跑出去的原因。” “医生与死者有没有经济上的往来?死者缺钱的原因是医生吗?” 刘破浪唏嘘了一下:“不愧是雅姐,一阵见血把杀人动机找出来了!对的对的,兇手就是医生,这人渣不但有毒瘾而且有赌瘾,榨干了死者所有的钱财去赌博,这个就是两人之前发生冲突的关键。” 俞雅随便想想,还原经过:“两人发生争吵,死者不愿意让死者给自己手术,但是也不想去其他黑诊所,她自己在医生那里找到了药物,服用后等待落胎——而这个过程医生动了手脚,医生知道下午死者与人约好——于是动了手脚,并且故意与之争吵将死者激怒,让其离开诊所且提前前往黑街。” 第142页 思索后直接得出结论:“用了某些特殊药物吧,自然代谢不会在体内残留的那种,让人虚弱昏睡——大概是胰岛素之类的东西?唔,可以查查医生的病例,如果没错的话他应该患有糖尿病,所以身边常备胰岛素。当然因为死者本人吸毒的缘故,静脉注射并不会引起死者的怀疑。” “!!!”刘破浪瞠目结舌,然后嘆服,“姐你真神了。” 静脉注射后,药物直接进入血液循环,迅速分布到全身降糖,剂量到达一定的程度,则会引起低血糖症状,这将导致体内各个组织器官缺乏能量,跟缺氧类似。重点是,这本来就是一种蛋白质激素,人体自身就会分泌胰岛素,根本检查不出来。 那个黑诊所医生显然通过经验判断出死者体内的真实情况,知道她当时状态比较危险,但他不仅没出手帮忙做清宫手术,反而往她身体里注射胰岛素,并控制好剂量,并且猜测到了下午时段的黑街酒吧内部会是怎么个状态——可以说是一手主导了这场谋杀案。 俞雅翻个白眼:“多看看案例,多琢磨琢磨典型,这样你就不会老是感嘆自己只能打杂了。” 直截了当挂电话。 坐回餐桌旁边准备吃饭,刚拿起筷子就见周锦坐在那,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瞪着她,打电话那么长时间连一口饭都没吃。 看到俞雅视线盯着自己,她顿时一个寒噤,把手指塞到了嘴巴里,含煳着道:“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掩饰了啊……” 周锦欲哭无泪:“果然是失忆的缘故么!你看看你!现在这种电话都会让我听到了,以前跟我住两年,我愣是一点啊不知道你还与警察有联络!” 俞雅两眼放空,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 “别!”周锦大手一挥,“别跟我说,我不太想听。”她两眼炯炯有神,“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了!电视剧都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活得长!” 俞雅:“……”玛德智障。伸筷子夹菜,当这货不存在。 * 当媒体引导舆论将花季少女被绑架案闹得沸沸扬扬之时,俞雅在考虑海城的医药行业。她将排的上名的医药公司与以生物技术为主的研究所、实验室列了表,一个一个琢磨下去。 黑十字似乎对这个领域相当感兴趣。无论是当年的传世药业,还是现在的长生研究所……想到传世集团,就本能地想到董千城。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在那些失去的记忆里,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俞雅直觉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或许对自己追查黑十字与杀害赵延的幕后黑手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此刻又实在记不起来任何线索。 一大早俞雅就去银行晃悠。把之前疑似某俱乐部或者会所的会员卡给周锦看了下,周锦告诉她,这是她常去的钓鱼俱乐部的会员卡来着。 钓鱼俱乐部?俞雅听后不但不意外,反而还挺感兴趣的。大概钓鱼是她的兴趣爱好?周锦肯定地告诉她是的,她不但爱垂钓,以前每个月还总有一两回跟俱乐部活动出去海钓来着。捏了捏下巴,觉得颇有意思。但她没有直接跑去俱乐部熘达,反而去了上回定保险柜的银行走了圈。开柜门看了看,发现纸条好端端放在那,挑了挑眉,合上柜门离开。 不知道鱼有没有上钩……哎,真想马上看到结果啊。 出银行俞雅又跑重案组去了。 刘破浪跟方耀明竟然都不在,瞥一眼隔壁三组静寂如坟,差不多可以想到人都去哪里了。不过竟然见到了一组组长王队,倒是挺惊讶。 王疆黑着脸坐在办公桌边奋笔疾书,不远处缩着个同样咬笔桿的小赵,估计是在写报告吧……王队是个瞧着颇粗犷耿直的大汉,人高马大,表情严肃,顶着现在的男人很少会留的小平头。看到俞雅,也愣了愣,然后就起身往门口来。 俞雅跟着他走到通风口,随即见人从口袋里摸出烟并塞了根给自己,眨眨眼,坦然笑着放到了嘴巴里。 “以前恨不得熘到天涯海角去,脑袋混了反倒老往这儿跑,”王疆自顾自吞云吐雾片刻,瞥她一眼,语气熟稔倒有种关系极铁的哥们味道,“到头来还是觉得这里熟悉?” 俞雅想了想:“是有这种感觉。”她探手,也没隐瞒,“但这里免费的情报多点,也是事实啊。” 王队笑笑:“查得怎么样?” 俞雅没在这个人身上感到任何威胁,甚至这种熟悉又自然的感觉在胸腔里萦迴得非常贴切,也没有隐瞒的想法:“有很多块拼图,还没办法拼出来。”她停顿一下,“而且有种挺奇怪的感觉——黑十字至今没正面找上我,实在可疑。” 王队以一种老刑警的深厚经验与敏锐眼光在思索她话语中的隐意:“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黑十字很可能已经以你意想不到的方法潜伏到你身边了?只是身处你视野的盲点,你暂时想不到?” 第58章 秘密顾问14 并不是说她那便宜父亲死后, 黑十字才再次进驻海城。而是赵延不知原因的死,把在海城死灰復燃的黑十字再度推入关注者的视野里。 第143页 没人知道这些人已经暗搓搓发展了多久,侵犯到哪些领域,在什么方面盘踞起势力——就仿佛病毒扩散般,目前并不能知晓这阴影已经侵蚀到海城哪些位置——也猜度不出来他们究竟发展了哪些成员,在哪些地方有了发言权, 而未知的敌人总是最可怕的。 最艰难的是, 抓不到对方的小辫子。你明明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 已经或者正在做一些违法的事, 但你找不到对方犯罪的证据, 甚至不能将对方揪到青天白日之下, 这种感觉就糟糕透顶了。曾经让俞雅与王疆都会胆颤心惊的是, 他们同样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否黑十字的人。 两个人都默默抽着烟,没有说话。 俞雅的心情稍微有些复杂。想来也是如此, 那么多人知道她放弃前途离开岗位是为了什么, 而对于黑十字来说, 她这样执着的敌人又何尝不显得棘手?现在她失忆了, 不记得自己过去做过什么,但这两年的时间, 凭她的能为想来都不是一无所获。否则,她手上不会掌握着让黑十字都跳脚且试图抢到的东西, 黑十字也不会拿她束手无策。 虽然不能将她怎么办,但是为了掌控住这个不确定的因素,以黑十字惯来的行事, 真的会放心将她搁置在一边听之任之?然而俞雅审视周身,又实在看不出来黑十字的钩子放在哪。 王疆按熄了菸蒂:“失忆有利有弊。”他淡淡道,“不会被过去的常识与认知干扰,能真正放空了思维抓住本质思考问题,这是好处。但是失去了经验,没有调控尺度的警惕,一不小心就会越了线,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坏处。” “违法犯罪这种事我还是知道利害的。”俞雅听得懂他在告诫自己什么,苦笑,“玩火的在引火上身之前大多没危机感——但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在干些什么,这张赌盘上我的筹码有限,我不会随随便便玩光它们。” 黑面的王队嘆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彼此其实心照不宣的都有一种疑惑,黑十字善于发展一切有利于自己的成员,那么司法界是否也有他们的人?那么公安队伍中是否也有他们的人?他们是不愿这么相信的,但总有各种手段逼迫这种情况出现,绑架你的妻儿看你答不答应?威胁你的父母看你答不答应?拿美妙的前景甚至是辉煌的荣耀诱惑看你答不答应? 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却碌碌无为的人太多了,所以能获得暴利的违法犯罪总是能勾引不少人上钩。机会真放在眼前,能够拒绝的人有多少? ……多可怕啊。 * 俞雅把自己想做的事跟王队通了通气。她很清楚最近这一波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如果小猫那头工作做得好的话,就算逮不到黑十字的中层也能把它底下一批打手给扫出来。 她一点都不怀疑小猫的技术水平,况且技术组的钟文又是那种比较好说话的人,这一头的成功率应该还会是比较高的那种。所以刑警这边不能掉链子,一旦把人揪出来,差不多就可以直接冲过去抓人了,至少光一个妨害公务罪就难逃过。海城法律说苛刻不是玩玩的。 讲完跑去楼上打招唿。任宅的失窃案她很有兴趣她得去看看……然后被二组的人拖住讲案例分析,盛情难却,或者说压根找不到脱身的藉口,最后连午饭都是内勤送上来的。 不见外的二组成员让她无言以对,失窃案在二组这边的记录又委实毫无头绪,她没找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正慢条斯理琢磨着呢,小猫来了个信,一下子把她的精神头勾起来了。 之前她让小猫去找大卫下落,当然去找了,结果不但找到了人,并且发现大卫正在犯罪——他把她的委託人哈曼给绑了。 看完小猫入侵公共系统截获下来的片段,她直接把视频给删了,然后思忖解决的方法。 史蒂芬死在大卫手上应该是事实。尸体与画作的下落关系到她的一百万美元佣金。按理说这个时候哈曼应该更低调谨慎地藏身,避免过分暴露自己,让有心人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或者更甚者,马上离开海城寻找安全地点,就算是偷盗睡莲的任务真的没完成,那毒枭要报復,也可以有逃命的机会。可是不知是这位先生过分自信,还是说大卫实在太狡猾,才过两天竟然就被大卫给逮住了,这就有趣了。 大概是无差别报復?大卫把史蒂芬当做是死敌,但是杀死史蒂芬并不能满足他復仇的欲望,所以他盯上了给史蒂芬联络与销赃的代理哈曼?阴差阳错找对了真正的杀母兇手……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事儿还是需要过问下。这不是钱的问题——委託人意外身死,订金就是白赚的,不仅不用再去追查失窃案,也不用考虑委託失败退返订金的可能——而是因为他们在海城,而逍遥法外就是最大的罪过。 于是几分钟后,110接线人员接到匿名报警,某时间在某某路某某地点看到一个外国人打晕了另一个外国人然后丢进了后备箱,怀疑是绑架——再一看时间竟然还是昨晚上,虽然觉得是恶作剧但还是将信将疑汇报上去。 技术组某成员看到协助信息,啃着面包调取公共检控录像,一看发现符合报案信息大吃一惊,立马通知刑警组。牵扯到外国友人的案子,组内马上立案。然后调查发现,绑架者的身份信息是伪造的,其真名大卫,身上不但背着盗窃罪与袭警罪名,还是越狱出来的。而被绑架者是个非常有名的收藏家鑑定家,貌似身上还有着中欧某小国的爵位。 第144页 这案子要不处理好没准会引起外交纠纷,上面马上把案子派给了重案二组,勒令尽快找到人解救外宾,俞雅手里的咖啡还烫口,就看到几人掏出手机看了眼站起身匆匆赶去会议室。 不一会儿一个人跑出来:“顾问!有个案子涉外,队长让你也来旁听下!” 俞雅也就起身优哉游哉跟着晃进了会议室。 技术组正在紧急监控大卫的车子最终下落,以确定绑匪跟人质目前所在地点,由于车子拿黑布遮牌,暂时没办法知道其出处。 会议上快速通过了恶性刑事案件的定论,毕竟一个是有袭警前科的在逃通缉犯,一个是身家清白颇有名望的外国友人,还是以那种可疑的方式带走的,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是朋友间开玩笑。现在的重点是,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的这桩案件,找到人质并解救对方是重点。 情报不足不好发言,只能先给组内分派好任务。由于大卫的真实身份是退伍大兵,身手很不错,必要的时候还要请求特警协助。然后进入玄学阶段,俞雅作为主讲人发表意见——她这种相面侧写、无理由猜测却往往神准的本事早就是重案组的一大奇谈,显然失忆并没有让她的这种能力减退——“海城国际化程度很高,外国面孔并不算少见。但像是大卫这种体型彪悍作风能看出明显煞气的外国人,还是会本能吸引旁人注意,如果是在人多的地方,他行事只要有一点可疑的地方老早被举报了。鑑于大卫入境时间不短,我们姑且认为他身处的地方比较偏僻少人。” 有人接口:“不是在郊区,就是在富人区。” “都有可能,”俞雅道,“大卫绑架哈曼,如果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已久,那么他一定需要踩点。他不了解海城,这样的作案方式,我认为他一定有个‘嚮导’,至于是他在海城找的同伙,还是他绑架威胁的对象,这个暂且不论。” “由于哈曼流连的地方都是海城最顶尖的社交圈,要跟踪他且不引人注意,必定需要一辆豪车。但你们看他现在开的车子,中低档次十分不起眼,我个人倾向是租车行。毕竟他没有时间长期观察,如果是偷窃来的车子,车主很快就会报警自己车子失窃,那么警察追踪很容易把他揪出来,他想选择尽量低调稳妥的方式,所以租车行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作案后,他也会尽快把车子遗弃,之前那辆豪车就是不可少的了。” 这一抛砖引玉,二组经验丰富的队长徐广鸿很快有了一定的猜测:“他潜藏在富人区的可能性比较大,绑架一位富人,拿到他的金钱跟车,既有藏身之处又有了器械支持……所以独门独栋的那种别墅区比较适合作案。” 与会众人皆点头,表示这个猜测很有价值。 徐队立马吩咐下属:“打电话询问各大租车行,最近有没有这个模样的外国人前来租车,列出最近三天内有出租过该牌子汽车的车行名单,看看是哪家的,车牌号到底是多少。” 停顿了一下又道:“内环独栋别墅区有几个?询问门卫,最近几天内是否有这个牌子的汽车出入,哪家有?那种地段的人开的都是豪车,如果有一辆低级车出入,门卫应该印象很深刻。”转头又问俞雅,“有需要补充的吗?” 第59章 秘密顾问15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目光灼灼盯紧了俞雅。 根据他们的经验, 在该种时刻,这一位不开口也就罢了,但只要开口了那就必然点出某种神奇的事实。他们都差点培养出条件反射来了,谁叫一组的这位实在是够玄乎。 俞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徐队与我想的没什么出入。只是有两种想法要额外说明一下,关于大卫的作案手法。现在姑且认为他藏匿于富人区的某栋豪宅中,那么他会选择怎样的下手对象?” “第一, 人少, 因为人多就意味着难以控制。我本人认为大卫作为一名退伍军人, 之前在军队多年, 心中应该还没有太丢掉做人的良知,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犯案, 也不会太过于穷凶极恶滥杀无辜, 人质还活着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说,他应该会那种没有固定保姆花匠司机等人员的人家——可以查查哪家的保洁已经近一周没上班了。” “第二, 业主是一对老夫妻或者年轻独居女性。如果是壮年男女, 或许可以用控制其中一人的方式迫使另一人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但男女感情是最不靠谱的事物, 发生意外的可能很大,爱情或者遇难思维会让人干出任何神奇的事然后脱离掌控, 大卫作为一个思虑缜密甚至有一定经验的老手,不会犯这种错误。相较于此, 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对彼此的安危会更看重,相信他们在认为只要他们乖乖听话歹徒不会伤害他们时,应该会很顺从地加以配合。但我本人认为两个人质还是多了点, 因为大卫只有一个人没有同伙,他不可能将其中一个人质待在身边以确保威胁有效,所以我难以想像如果他在下手对象是两个人的情况下,他要怎么确保自己掌控全局。综上所述,我认为下手对象是一个人的可能性比较高,而且要是独居女性。” “女性的感性思维让她们在判断事物的时候,更容易凭感觉处事。独居有两种情况,成熟女性独立自强,不成熟女性任性肆意,她们在被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时候,都存在被歹徒震慑而顺服的可能。” 第145页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俞雅抓抓头髮,平静道:“以下的猜测不太有依据,所以我直接说结论。我认为,该女性可能在与大卫短暂的相处过程中,还出现了被大卫打动因而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徵的症状,她的配合会比我们想像得更加主动。比如说租车行中租车,再比如说主动与门卫接洽请求车子放行,她依然会正常露面,带食物给大卫,排除他出入的麻烦,甚至协助大卫完成他的犯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此人视为是‘同伙’看待了。” 她停顿两秒,又道:“所以说,我觉得其实现在的刑警教学范围完全可以更广阔些。科技发达了是没错,但所有人都要盯着情报跟数据才会去想它所代表的意思,人的主观能动性就被压抑得极低。其实刑警办案原本那些老方法也很有效果,像徐队这样办案经验丰富的人完全可以凭藉个人经验大胆猜测,列出多种可能性,然后一一排除,徐队认为呢?” 在沉默过后,做事素来老道沉稳的徐队点了点头,看下属:“听到了吗?重点先放在独居女性上!” 俞雅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心里还觉得运气。因为对于大卫的了解极少,所以二组倾向于相信她的保守评估,认为大卫还不至于到滥杀无辜的地步。幸好史蒂芬的尸体还没暴露——否则二组就不会那么容易被忽悠了,他们会直接把大卫列为危险分子实施抓捕,虽然抓捕力度会加大,但是也太会打草惊蛇。大卫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弱,现在估计还有个富豪女为他提供帮助,就算被特警包围,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到那时损失就大了。 俞雅对于哈曼被大卫绑架的这事,就顺个手,能帮则帮,不能帮也就顺其自然了。大卫固然是个兇残的罪犯,哈曼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她看来这跟狗咬狗没什么两样,鑑于现在睡莲失窃案没破史蒂芬也还没找到,她觉得哈曼多被绑几天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有一种直觉,她觉得大卫不会那么轻易就杀了哈曼。 他估计会想从哈曼口中知道当初那桩盗窃案的真相。为什么要出卖他,为什么抛弃承诺任他母亲惨死,史蒂芬到底是怎么做的……如果哈曼聪明点,应该能把人忽悠住,反正史蒂芬基本已经可以看做死人了,任何东西往他身上推都不会得到反驳,当然他是绝对不会蠢到说漏嘴其实罪魁祸首是自己的。 关于史蒂芬的下落,之前俞雅猜测也许会在大卫目前落脚点的冰箱冰柜里,现在觉得抛尸的可能性的更高些。就算所控制的女人表现得再如何驯服,他也不会给予绝对的信任,而大卫很清楚,如果在对方的房子里放一具尸体,这跟时时刻刻提醒对方自己是个杀人犯没什么区别——就算脑子再昏头的女人,也是受过教育懂得是非的,很清楚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代表着什么,恐惧就会生出变故,退缩就会想要逃跑,他绝对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出现,所以,肯定会事先将尸体处理掉——尽快找到抛尸地点是俞雅现在准备做的。 二组的人员素质跟设备支持果然高了楼下不止一截,俞雅没转悠多久,连线租车行的人已经把答案汇报过来。找到了该车所属的车行,并且确定了其车牌号。 技术组立马行动起来,从该车的行动轨迹中找到其现在的位置。这厢很快找到了遗弃的汽车,并未在现场发现大卫与哈曼,那头双管齐下,连线各顶级别墅豪宅区的人员很快确定了目标区域。专案组外勤人员便衣前去调查,特警在后随时待命。 此时并不能确定大卫就在这栋别墅中,所以小心查访,避免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而俞雅则在车牌号出来的下一刻就联繫到了小猫,小猫早就准备好了,技术组的目的是要找到这车下落,而小猫回溯时间是要找到史蒂芬下落。警方技术组里面那些人性格各异,难保有人不会闲着没事干把汽车轨迹回溯得更远,然后发现大卫杀人的蛛丝马迹,所以小猫得打这个时间差先找到抛尸地点。 结果小猫回给俞雅信息,确定这辆车不是作案车。 嗯……现在只能继续等情报了。等搜查完别墅,确定“同伙”身份,然后就能知道对方这两天使用的豪车是什么车牌号了。 俞雅这一待直接待过一天。刘破浪给她打电话叫她去食堂吃饭。蹭了刘破浪的饭卡被问为什么不用自己的。 “忘了放在哪。”她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貌似也漏了几个关键点。 一,顾问证件,大概跟警员证是同个概念,虽然不是正式的,但基本权限与福利也共通,至少饭卡这种玩意儿她是有的。二,她把这些东西放在哪儿了?于是又转回必须面对的老问题,她的安全屋在哪?如果没有安全屋,那么必须也有一个存放重要物品的地点,在哪呢? 跟着刘破浪来的一组两人在旁边默,这位不主动提到谁能想到她还是个失忆症患者? 刘破浪显然也被她提醒了:“等等,我说——”表情警惕道,“你去做过復检了吗?” 这回默的是俞雅:“……” “姐姐喂!”刘破浪哭笑不得,“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儿吧!自己的身体自己多当心点啊!” 虽然对她的生活好像确实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过去的俞雅是什么样现在依然是什么样,但大脑淤血这种东西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大,完全不能因为它没有存在感就忽视了它啊。 第146页 坐下吃饭,问她今天怎么在二组待了一整天。她说遇到个很有意思的案子,所以在旁围观的时间久了点。刘破浪当然要问什么案子。乱七八糟扯了一通。 吃完饭熘达熘达就差不多了,在二组转悠了一圈离开。 小猫大致圈定了可能抛尸的地点,听俞雅的话火速低调撤出,然后把情报转递给张镜。张镜带人去找了。 俞雅出门叫了辆车前往周锦跟她说的钓鱼俱乐部。 她本来只是去放松放松身心夜钓一下玩一玩,顺便看看这里到底有哪边一直在引起自己的潜意识注意。然后用那张会员卡一打开配套的储物柜她就默然了。 之前还在疑惑她以前究竟会把重要东西放在哪,但打开柜门明晃晃见着那些就寻不得的玩意儿出现在眼前,她还是觉得有种微妙的荒谬之感。 柜子还挺大。离职之后的编号、警徽和证件应该已经上交,留下的警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上面压着的是顾问的合同与证件,翻开衣服还有个纸盒子,里面放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看到那份所谓的婚姻协议书时,俞雅眯了眯眼。 翻完所有东西之后她盯着这个柜子停顿了很长时间,脑袋里仍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熟悉的记忆,但手就是鬼使神差伸出去,然后破坏性撕开了盒子,底部有夹层,而里面塞着另一张会员卡——或者说应该是储物柜卡。 俞雅拿着卡去开那个柜子门……打开之后只看到一张纸。 偌大的柜子里只有一张纸。而纸上有三个字,是她自己的笔迹。 董千城。 第60章 秘密顾问16 虽然并没有记忆, 俞雅还是很熟稔地调配好鱼饵,拎着钓竿水桶跑去钓鱼了。 这家俱乐部地处外环,比起海城市中心来地价当然不能算高,但有山有水这就不是光是财大气粗能轻易拿得下来的了。风光优美,占地广阔,配套设施一应齐全, 甚至还有马场跟高尔夫球场。大晚上抽风跑出来湖边夜钓的人只有她一个, 所以在拒绝了帅哥陪钓美女养眼技师户外按摩等服务后, 侍应无奈只端来果盘蛋糕饮料并告退, 她着实享受到了偌大的天地间唯独清风明月与自己的莫名畅快感。 尝了尝蓄电池小冰箱里放着的百香果汁, 俞雅丢了颗话梅进嘴里, 握着钓竿开始挨个儿清理梗塞在大脑里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的储物柜存放东西? 总觉得与其说是刻意找安全地方, 不如说只是因为不想把那些事物放在租房里,所以随意找了个方便又颇可靠的地方顺手搁着。 之前她已经问过俱乐部的服务人员, 这个黑色的会员卡是终身制的, 无论什么时候来, 都会享受贵宾级的待遇——花普通的钱, 享受高级的礼待。老闆也总共分发出去二十来张而已。而她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张卡?据说她对老闆有恩。该老闆的家里曾经上演过一场超级大戏,母亲意外身故结果是妻子过失杀人, 这案子是俞雅破的。后来俞雅花二十万买了个墓地,结果发现那一个墓园都是该老闆经营的……老闆知道她爱钓鱼, 就给送了这么张会员卡。 俞雅回想起来就满头黑线。真搞不懂了,不说这位老闆还真是奇人,涉足的经营领域跨度还挺广, 就是她平白无故买墓地已经够奇葩了。墓买给谁?她的便宜爹已经按着他的遗嘱烧得干干净净,连骨灰都没给留,俞雅一点都不认为还有立个衣冠冢之类的墓的必要。她妈活得好好的,她也不至于提前买墓咒她妈,那么是给谁的? ——她自己? 鱼漂微微动了下,俞雅的睫毛也跟着闪烁了一下,然后抬手点了点鱼竿把饵旁试探的鱼给惊跑,继续沉思。所以,或许可以说,过去的那个自己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这就有意思了。也就是意味着她有被人灭口的价值。这个价值从何而来——那份黑十字千方百计不折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还有多种猜测,在得知墓地的存在滞后,她就肯定这东西的存在必定是真实的了,且能量还不是一般的大,否则她不会抱着必死的悲观心态,甚至于连墓地都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 这个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会顺手在这家俱乐部放东西了。如果她“意外”身故,她这方的人想查她死因,一定会查到俱乐部的储物柜,但她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讯息呢?董千城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烫手山芋在董千城手上?她想起她当时的询问,而董千城的确是直截了当否认了。这个男人全部的资料她都解读过,就是一个纯粹热衷商业醉心金融满门心思都在如何壮大自己帝国的工作狂而已,他与那些黑水底下的东西还真没什么关联,俞雅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个人有必要隐瞒自己。况且就那时候面对面的交谈,她能打包票他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这个写着他名字的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俞雅还真被自己给搞懵了。她这个时候才总算知道旁人对自己的无语是怎样的感觉,她现在来揣度自己她都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虽然了解自己必须小心谨慎,就算是留讯息,也必须做到让能懂的人一下子就懂而不懂的人永远也不懂的程度,但光这一个人名还是过分单薄了些!还是说,因为一切并没有按之前的她设想的那样进行,她竟然突逢天灾莫名其妙失忆了,所以就搞不懂自己曾设置的谜题了? 第147页 简直崩溃。 钓鱼钓到后半夜,水桶拎给服务员明天煲汤,晃去住宿区睡觉。这一晚她并没有睡得太平,因为后脑勺才沾到枕头,她还没闭眼睛多久就被手机提示音吵醒了。 小猫紧急联络,张镜被埋伏。 俞雅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了,她几乎是跳地从床上起身,方才迷迷煳煳之间脑袋里游离的碎片一下子连贯起来,她冷静道:“镜子有受伤吗?” “肩膀中了一枪,没威胁到生命安全,不过李鸣重伤——对方似乎想活捉镜子,没有用太大火力的武器——幸亏我发觉不对提醒他留一手,这会儿情况已经说不好了。” 史蒂芬的埋尸地是个陷阱!俞雅的太阳穴嗡嗡叫:“叫他尽快回安全屋,不要出城,不要露面,你帮忙掩护但要注意安全,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 小猫的变声器有些杂音,在沉默的时候尤其明显,然后有些惊异道:“你查到什么了?” “对。杀手锏。” 挂掉小猫的电话,俞雅紧急联络王疆,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帮忙:“王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不不不,不是那回事儿——据说二组在紧急抓捕大卫?你还在办公室?快帮我去问问……什么?大卫袭警被击毙?人质被成功营救?……好的我知道了,没事了。” 太突然了这消息。再想做什么已经没有用了。 俞雅挂电话坐床边发了会呆。本来以为是螳螂捕蝉,没想到是黄雀伪装成的蝉。虽然是敌人,但这一手实在玩得连她都得拍掌惊嘆,简直漂亮极了! 案发时她单想到大卫绑架哈曼,大卫是兇徒哈曼危险了,谁料到真正亮出獠牙的是哈曼,大卫反倒是个被算计的倒霉鬼。 来到海城之前,哈曼估计一点都没将大卫放在眼里,但大卫杀了史蒂芬,这就出乎哈曼意料了。大卫是颗不定时的炸-弹,哈曼在觉察到自己危险的时候,就决心把他除掉。但怎么找到大卫?怎么动手才安全?于是他把自己送到俞雅面前,然后拿自己做诱饵把大卫推到了警方视野里。 俞雅头皮发麻,既为自己竟然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而震惊,又为自己竟然遇到这种级别的对手而热血沸腾。 哈曼完美预料到了大卫的动作、她的反应、警方的应对,在不着吹灰之力合理弄死大卫之后,还让自己作为无辜受害者被洗得白白的。如果张镜没有出事,俞雅或许还姑且觉得哈曼就是一个狡猾的赌徒,但因为张镜出事了,所以她才想到那所谓的寻尸寻画委託其实是个陷阱!哈曼的黑色身份绝不止于一个艺术品大盗那么简单! 谁想抓张镜?黑十字! 黑十字一直认为俞雅的团队中除了小猫之外还有另一个核心,但怎么也无法确定人选。张镜作为乌鸦的代理就进入了黑十字的视野,看着是独立无辜的,但究竟接触到多少谁都无法摸准。所以就有了哈曼主动上门的委託——而这个委託一箭双鵰,不但解决掉了大卫,还把张镜的真实身份给摸透了! 哈曼明面上的身份光辉鲜明,阴影下的身份顶多一个艺术品盗贼,都不太入流,而他就这么带着双重身份在全世界游走,无论是哪方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所以谁能想到这个人还在为另一个大型的犯罪组织工作呢?他在无数城市停留,到底是在物色能带给他利益的艺术品,还是说在寻找那些地方能叫人攫取暴利的漏洞? 因为过分激动,俞雅的身形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正面宣战!这是黑十字给她的正面宣战! 俞雅不是那种会由于对方太强大太智慧而会甘心拜服的人,她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层面,所以在分析完哈曼的手法之后,她马上就意识到,黑十字派这样的人出来,是因为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再次肯定自己手上掌握的应该是个不得了的东西。而且海城黑十字的处境或许并不太妙,他们没有她之前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哈曼在黑十字的级别肯定不低——都要被逼着用哈曼这种“外援”地步了,看来那东西一天不找到,他们的颓势就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俞雅都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了。 深唿吸好几下之后,她已经果断作出了决定。首先保护小猫跟张镜,其次必须要找出那份东西的下落。而她现在最大的线索就是那张纸条上自己手写的三个字:董千城。 * 大卫的案子结束得很顺利,但还是动用了特警,除了大卫外没有死人不过伤情也是有的。 刑警便衣赶到别墅区的时候,大卫及人质都已不在那里。申请了搜查令,确实在目标屋子里提取到了大卫犯罪的证据,查找了户主——或者说户主女儿名下的豪车,发现皆在车库——大卫是偷车紧急出逃的。找到遗失车辆的车牌号用了一段时间,原本以大卫的老道经验与狠毒眼光,如果丢下人质要藏匿是件不难的事,但是人质自救,哈曼留下了能够指引警察的线索……找到大卫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案子告破,大卫死得不能再死了,由于另一位“人质”拼了命地上前阻挡,所以有所误伤。此女因为存在共犯嫌疑,所以被提起公诉是肯定的,但这下一出,律师估计会逼逼个没玩,该专案的成员也难免头疼一阵。 第148页 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大卫选择下手目标的时候,挑中的确实是个独居富豪女,准确来说,是富豪的女儿,由于跟家里吵架气到搬出来住,别墅是她爹的,没想到才搬来没多久就遭到了无妄之灾……当然,她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她爱上了绑架自己的人。本来大卫的死应该会让她醒悟过来,但大卫临时推了她一把的行为雪上加霜,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还精神恍惚,估计受到的刺激不小…… 俞雅了解完一圈之后就冷酷地把这件事撇到了一边,她对之后哈曼怎么演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心事太多,天快亮了她才模模煳煳睡了那么会儿。结果起床上妆的时候比平时多煳了一层才遮住眼角眉梢的憔悴。 她直接冲到传世大厦,然后打董千城的电话,果不其然秘书接的:“对……我知道……不,我不需要预约……你只要转告董先生,我就在楼下,我想见他。” 第61章 秘密顾问17 俞雅坐在会客室里没等到董千城, 反而先遇到了同样匆匆奔来找她哥的董韵。 “俞小姐!”这位大小姐看到她没有惊喜,反而是露出了近乎抓狂的表情,脸上的急切与暴躁浓郁得像是能凝成实质,要不是根深蒂固的教养还让她绷着架子,准会抓着她的肩膀死命摇晃,“你根本没去复诊对不对!为什么医院联络不到你?而我的电话也永远打不通!” 因为我把你拉黑了。没敢说。俞雅露出空白的眼神:“我的手机会拦截陌生号码……” “复查!定时复查!医生说你答应得好好的三日一复查!”董韵眼中射出犀利的光。 俞雅于是略心虚:“我……忘记了。” 大小姐很努力才控制住不抓挠自己的头髮:“还有婚事!”她瞧着有种近乎崩溃的无力, “俞小姐该不会以为全部甩给欣怡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更心虚:“稍微, 有点, 忙……” 董韵深吸一口气。有这样的结婚吗?有这样的吗!她哥连这种重要事也一点不过问的性子已经够糟糕了, 现在发现原来连新娘都是标准的甩手掌柜——讲真, 这婚真的有结的必要?这两个明明看上去全是对此毫不在意的态度! “有很多细节必须与当事人进行交流!”董大小姐深唿吸, 努力压抑住话语中蓬勃的怒火, 语意已经很清晰了,“两个人!必须有一个来作决定!”她哥是好好的杵在这, 可她敢问吗?结果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新娘! 简直受够了, 要不是连程欣怡都联络不到僱主, 董韵根本不想跑过来面对她哥。没一个靠谱的这两货!可是真正拉不下脸来的是董家, 要不是为了董家的脸面,董韵早就掀摊子跑路了, 她一个连定亲都没的黄花大闺女哪里耐烦去解决这些复杂的破事! 把程欣怡都给拉黑的俞雅仰头看天花板,茫然的脸上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 董韵拉开手提袋, 要从里面挖硬塞进去的厚厚一叠文件,没等她再开口,会客室的门忽然又开了, 大步走来个身材高大挺拔周正的男人。 董大小姐僵在那,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身躯,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哥哥。” 董千城颇有些风风火火的架势,夹着某种汹涌又漠然的气度走近,只一个人,但总觉得一下子就把空荡荡的房间都给塞满了——大约是漫不经心地往董韵那头瞥了眼,低头又看看手錶,拉开椅子坐在俞雅侧面,直接道:“给你五分钟。” 董韵后背汗毛倒竖,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凭着一直以来逃生的经验鞠了个躬就飞快闪身出门了。在门口不仅看到了金秘书,还见着一个工作助理两个行政专员,心下立刻明白他哥是从某个重要工作会议中直接下来的……盯着门看了两秒,头皮发麻。 呃,果然不愧是他哥决定要娶的人么……这还是头一回她了解到有个与工作无关紧要却能把他从工作状态中拖出来的人。 “五分钟大概不够。”俞雅没有浪费时间,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语气急促,“如果董先生不能把给我完全解惑的话。” 董千城没有动容也没有反驳,事实上他的表情漠然得很:“你问。” 这么干脆利落?她喜欢!俞雅直接道:“我真的没有东西放在你这边?” “没有。”董千城还是这个回答。 俞雅眯了眯眼,她靠近会议桌,几乎是把上半身倾倒一般靠近他,眼神充满了近乎神经质的审视:“那么我爸——赵延——他有东西放在你这边吗?” 这是她思索了半夜差点把脑细胞都耗死才想出来的唯一可能。跟董千城说话不用绕圈子。所以她断然问出了口。 董千城看着他,她甚至能望见那黑魆魆如死水一般静寂冷漠的眼神中泛起淡淡的涟漪,似笑非笑的纹路,但很显然能看出些微的赞赏,似乎她问出这个问题很值得表扬:“有。” 俞雅心头压着的那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紧绷的脑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下,她控制不住地吁了口气,紧接着就问出了一堆问题:“赵延生前,你与他有联络?你知道他的死因吗?他为什么将东西放在你这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149页 董千城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些问题自己是否能回答,大概觉得并不重要,所以直接开口了:“有,当年他让传世损失惨重,但后来在传世危机的时候,他给了我足以渡过难关的情报,这笔债已经清了。死因不知道。东西他给我了,我就收了。至于它是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男人的神情也好姿态也好,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当。 俞雅抓狂了一阵,脑筋转得飞快才勉强跟上他的思路,然后得到了几条重要信息。她爹跟董千城认识,且有来往。但董千城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甚至不知道赵延给了自己什么,但既然对方给了,他就收了,且并没有任何弄懂那玩意儿是啥的好奇心。 这种鬼性子!这种死性格! 不过俞雅也算是知道,为什么赵延会把足以威胁到黑十字存亡的东西交给董千城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保管人吗?他只是收着它,不去触碰就不会暴露,没有好奇心就无人知晓。失忆前的她应该已经追查到那东西的下落,但她默认了董千城保管是最好的选择。 俞雅控制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髮——她烦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小动作。 所以紧张干什么?现在根本是不败之地嘛! 如果没有想错的话,那东西不出现,黑十字就会有止不住的颓势——她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它自行崩溃就够了——真正紧张的是黑十字才对,他们找不到那东西对他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什么东西会有这样的效力?俞雅的睫毛微微闪烁了一下,这个瞬间忽然茅塞顿开。 赵延究竟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十有八-九是知道得太多做得太多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给玩脱了,按照他掌握的筹码来看,视他为眼中钉非除掉他不可的也就黑十字了,所以不想要想太多,直接把黑十字当成復仇对象看就行。 赵延什么厉害没见识过,当初被迫出国,但他对海城的感情是无法比拟的。俞雅觉得那东西大概是份名单或者说证据,关于黑十字在海城的钉子。赵延把东西给董千城的时候一定是安全的,所以没人能查到董千城,但后来他又作了什么死?怎样才能严重威胁到黑十字的存在以至于他们非杀他不可?俞雅不由自主地抹了抹汗,她认为要出现如今的局面,根源应该是赵延把掌握的名单证据交给了官方的人,比如说检察院…… 黑十字的重要成员已经栽进去了吧?所以他们能急成那副样子。 官方演戏演的真好,谁手里有这东西都不会暴露,只会慢慢调查逐个击破。检察院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关注的对象,如何知道哪个是他们特别关注的? 黑十字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赵延留下的东西,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然后据此判断哪些人该留哪些人必须撤,以保全势力。因为那东西至今下落不明,现在对他们来说矛盾就是,撤出海城不甘心,不撤不知道还要损失多少。 俞雅觉得,自己失忆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失忆了,所有人都拿她束手无策。不失忆的话,大概她给自己买的墓地已经用上了。 是时候反击了。小猫张镜她必须保,既然知道目前的黑十字这么虚,不趁它们弱要他们命还等着什么?重案组想来会很乐意帮忙干这事! 这边思索完,俞雅再次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看着董千城。 五分钟大概早超过了,但这个男人还真坐着没动——除了又看了两次自己的手錶以外。 俞雅问:“那么,我跟你结婚——跟赵延有关吗?”她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婚事,估计是赵延跟董千城开的口,但既然两清的话,她实在觉得赵延有些厚脸皮。 谁料董千城竟然否定了:“不。” 他平静地说:“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人参与。而你答应了。” 俞雅有些傻眼,这个答案太出乎她意料,大脑反应一下有些迟钝:“我们之前有交集?” 这个问题出口她就觉得哪里不对。既然之前查到了她爹东西在董千城手上,她必然要跟董千城接触——难道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面对她狐疑的眼神,对面的人不动如山,没有解释,但就是摆出了一副事实如此的样子。 只有在这种时刻她会觉得失去的记忆有多么重要!因为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给她科普他们之间过往的打算,所以她对这个男人简直无计可施。 她觉得很要紧的情报对方随随便便就告诉她了,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死活不说……这是什么毛病?非让她向小猫张镜去谘询自己过去的感情-事? “还有疑问吗?”董千城真表现得非常有耐性了——如果忽略他又往手錶看了眼之外。 有!但你肯定不会说!俞雅面瘫着脸摇摇头。 “那么再会。” 下一秒董千城就起身了,大步流星往外走,手按着门把刚拉开,忽然停止,扭头:“其实你可以再回刑警队……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工作。” 俞雅没有表情,看他走掉了,而正巧立在门口的董韵在飞快闪身给她哥让路的同时,打了个寒噤,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支持老婆回去做刑警?董韵已经可以想像,一个工作狂并着一个大忙人的婚后场景了。所!以!这婚到底结来干什么的!董大小姐站在那彻底凌乱。 第150页 俞雅得到想要的情报之后,趁着董韵不注意就熘了。最近会很忙完全顾不上她,既然接手了婚仪就干到底吧,千万别来烦自己。至于医院……爱咋咋的吧,反正就是没时间去检查。 她冲去重案组找支援。 哈曼,黑十字,甚至董千城——未来的一切貌似都挺有趣。 [秘密顾问·完结] 第62章 单身博士01 初夏有骤雨, 姜家贵客盈门灯火通明。 长形餐桌上满满当当坐着姜白两家的家庭成员,珍馐美馔,换杯推盏,气氛极是融洽。 姜父白父与姜爷爷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讲到高兴甚至会忍不住拍桌子,显然心情极好。姜母白母与特地赶来参与家宴的姜姑姑笑盈盈聊着女性的话题, 时不时恭维下彼此的子女, 双方都带着看亲家那样满意又期许的眼神。而白凝脸上挂着羞涩又喜悦的神态坐在那, 偶尔轻声细语几句参与聊天, 眼睛一直在偷瞄对面的人。 姜母几次拿手肘杵她下座的儿子示意他好歹热络一些, 姜文昊皆无动于衷。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白凝的双胞胎兄长白英杰。两人就像在比赛一样, 发会呆, 然后你一杯我一杯喝酒。 其间似乎提到一句婚事的言语,然后满座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姜文昊像被惊醒一样抬眸扫了眼, 姜母放在桌下的手几乎把他的大腿肉给揪成个圈, 但他毫无动容, 眼神依然静寂得仿佛滩死水一样, 跟这屋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裤兜里手机的震动拉回他几分神智,他要停顿了两秒, 迟钝的思维才想起来要做什么,掏出手机来看了眼, 下一秒整个脑子都是一清。 姜文昊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这样大幅度的动作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见他一声不吭拉开椅子就要往外走,姜母飞快抓住他胳膊,脸上的怒容初现, 已经是强行按捺着风度从齿缝间挤字:“文昊!不要这么没礼貌!客人都还在呢!你要去哪里?” 他儿子转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没话想说,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拂开。 姜姑姑于是也飞快站起来:“文昊你喝了酒——外面下那么大雨你要去哪?” 而年轻人挺拔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门口。 姜姑姑追出去,听到姜文昊在高声叫司机,他双手插兜里连伞都不打直接冒雨走进车库,司机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从隔壁的员工小楼里冲出来,不一会儿就是一辆车开出来。 姜姑姑喊了两声没喊住人,在门廊下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敢进雨里拦车,回到餐厅,看到面色各异却都站起身要出来的众人有些苦笑:“真是让你们见笑了……小孩子家家,还是不太懂事……” 姜父有些恼,很有在亲家面前丢了脸面的懊恼:“这个逆子!” 姜母想要安慰神情黯然的白凝,但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她知道,从小就顽固得能把人逼疯,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拍拍白凝的手。 白凝眼神有些苦涩,但脸上已经是坚定的笑,轻轻道:“没关系的阿姨……”她抬头招唿大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爷爷叔叔,都回来坐吧,再站下去菜可都要冷了。” 落落大方,坦然大度,多好的姑娘啊——姜家人不约而同这么想到。再一想姜文昊,皆有不满,这混小子!这样对你痴情如许的好姑娘还能挑剔什么! * 姜文昊冲到步行街头那家熟悉的冷饮店,勐地推开门,头顶的风铃颤动得几乎要掉下来。 匆匆往里走了两步,在见到坐在窗边正收回视线抬起头看过来的人影时,胸腔中死死攒着的那口气忽然之间就散了,紧接着瀰漫出来的是无尽的酸楚,他空落落地立在那,与她眼神对视的瞬间,连眼眶都控制不住湿润起来。 暴雨下得有些久,但现在时间正好,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自然不会冷清,店内嘻嘻哈哈笑闹避雨的人不少,这人进来的动静那么大,怎会不引人注意?但连服务员都被这么一个湿漉漉但长相极俊俏的年轻人晃了下神,然后目不转睛盯着他艰难挪动脚步,慢慢走到窗边那个女孩的对面坐下来——哦豁,这么美的小姐姐刚才怎么没注意到!果然漂亮的人只会与漂亮的人凑堆啊……这时节会进冷饮店的人都很年轻,坐在近处的人已经控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心照不宣地给了同伴几个眼神,低头搅冰然后竖高了耳朵。 姜文昊坐在那,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嘴巴张开,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眶里全是眼泪,很艰难才能忍住不落下来,想要别开眼,却又不捨得视线离开她的脸,最后只能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俞雅也没说话,在停顿了很久之后只是慢慢伸手把面前一杯柠檬水推过去。 乌黑的捲髮上还有些雨水的痕迹,做得时间有些久,捲髮已经没有大波浪的形状,却柔软得像是松散的藤蔓般优美蓬松。细长的眉眼微微上翘,清艷本身带着说不出的凌厉与淡漠,但五官与脸型又实在过分精緻,是再尖细的刀子都雕琢不出的轮廓。 这种美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与雅致。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不笑时如初雪含梅,从小美到大,否则姜文昊也不会在初中时就对她一见钟情,然后一恋恋过十多年。 第151页 他跟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硬插进她的班级,成为她的同桌,初中,高中,眼睁睁看着她跳级,保送,费尽心机考进她所在的大学,而他结束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连博士的课程都修完了——那些时光里他所有的任性与执着都是关于她,一切的爱恋与情思都心繫着这个人,与她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能得到她的回应叫他甘愿付出所拥有的一切,他本以为幸福已经在自己掌中,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叫人不得不投降的无奈。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再来看看你。”俞雅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 笑容一如往昔,语气也很平静,她好像很难有情绪大幅度波动的时候,他看过她那么多年,分手时能见到她流泪大约已经是最为奢侈的体验了。 而她现在注视着他,眼神美丽温柔,甚至有着淡淡的留恋与同情:“你还……好吗?” 于是姜文昊到头来还是没忍住,泪水汹涌出来。 他辜负了这个人。他那么爱她——可这掩盖不了他只能辜负她的本质。他是个懦夫,是个贱人,是活该被唾弃的渣滓。可他爱的人一点都不恨他,她理解他的痛苦,明了他的为难,甚至怜悯于他的挣扎,所以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事实。 别人的通透与睿智不是你可以用愚蠢去践踏的理由。别人的退让与雅量不是你可以用所谓的真情去侮辱的藉口。 她是真的爱过他,这种爱甚至能叫她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但在如今这种解不开的死结面前,她也抽身得毫不犹豫,分了手,断了念,甚至选择别离——因为这确实对彼此都好。 不是没有试图去争取,可是怎么争? 白凝救了他的爷爷!坚持心脏復甦半小时等到救护车来,才从死神手上把他爷爷拉回来。 全家都把她当救命恩人,姜文昊自然也很感激。他愿意付出能付出的所有,感谢她对自己亲人的救助,但这决不包括爱情与婚姻!可谁能想到,她会对他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呢? 两家同在一个圈子里,过去没有多少来往,交情不深,在这救命的事之后已成通家之好。白凝喜欢他在姜家看来自然是一件喜事。姜父赞赏白家的教养,姜母喜爱白凝的容貌心性,姜爷爷更是绝对贊成。没人在乎姜文昊的意见,所有人都叮嘱他要与白凝好好相处。 他坦白了自己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恋人,表露了自己非她不娶的决心,结果却把自己爷爷气得休克再度进急救室。与白凝当面说清,愿努力实现她其他各种愿望只希望她放弃,白凝却说以前的事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嫁给他——姜文昊几近崩溃。 还能怎么办?他是姜家唯一的孩子,打小就受到姜家全部的疼宠,亲情是不能脱解的纽带,责任与义务更叫他做不出脱离家族离家出走的决定。亲爷爷拿命威胁他,必须要知恩图报,亲父亲母甚至是亲姑姑都站在白凝那头对他谴责,这种纯粹是绑架般的思维把他困得死死的。他一眼都不想看白凝,对于女性的风度又让他不可能跟她争吵,他跟白英杰打了一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心有所属永远不会爱他妹妹,他所有的爱情已经给了一个人不可能给白凝——白英杰气到发疯,还是回去试图说服妹妹,但白凝就是铁定了心要嫁给姜文昊。 ……他走投无路。 姜文昊深吸一口气,伸手胡乱扯了张纸巾抹去眼泪,大约是怕难看,不敢抬头,只闷闷道:“出国的时间……已经……定好了吗?” 俞雅慢慢点了点头:“跟导师约好了,先带着项目过去,再决定深造的学校……有些不错的单位给我发offer,这次离开……大概时间不会短。” “能适应吗?”姜文昊有些担忧,“以前参与会议出国都没那么久,你本来就不太会照顾自己……那边的食物又吃不惯……” 俞雅还是微笑:“这都是小事。” 可他怎么捨得?他怎么能捨得?心脏被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整个世界都苍白得没有丝毫色彩,那种缺氧的感觉几乎叫他以为自己会窒息。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脱口而出,又愣在哪里,然后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对不起,小雅,对不起——” 姜文昊用手死死捂着眼睛,埋下头,指缝间落下来的全是水珠:“我对不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服务员正要给后面那一桌上冰激凌,被吓了一跳,捧着托盘在过道上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过神,快速走几步到后面一桌,见到此桌俩女孩都在侧着头偷听,眼睛里闪烁着亮得几乎要爆炸的八卦之光,大脑眩晕得更厉害了。 姜文昊的心控制不住地抽痛,可是到这个时候还是无耻地选择请求原谅。 他缠了她十多年,绊住了她的脚步,把一个天才的科学家拖下泥沼,拿爱情煳了她一身,信誓旦旦着对她作出永恆的承诺,在她的牺牲面前却又不得不抛弃她,而直到最后还想无耻地向她请求原谅…… 俞雅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店铺密密麻麻的招牌与闪烁的霓虹,雨已经停了,只有伞篷偶尔漏下的几滴水珠,川流不息的人,来来往往的欢笑声,然后她的眼睛里就有了淡淡的笑意。 第152页 “我感谢你。”她这么笑着说,“曾经得到过这么一段年轻又真挚的感情,是我的幸运。” “我依然记得那年你为了叫住我问我的名字时,把栀子花砸到我头上时的画面……只是一直忘了告诉你,认识你很开心,与你相恋也很开心——因为很幸福,很满足,所以当它失去的时候,也并不觉得遗憾。”大概是一种,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接受爱情的时候,就想像过失去时该如何面对。不是心有疑虑,只是过分理智。因为始终把自己的研究自己的事业放在首要位置,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爱情,所以在分手的时候,除了短暂的茫然与伤心,其实也并没有痛不欲生的感受。 她的生命中始终矗立着一根无法动摇的支柱,它不倒,她无所畏惧。就这个层面上来说,爱情也不是必需品了。于是在爱情刺伤了彼此的时候,选择捨弃,也是个必定的结果吧。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怀抱着歉意。”俞雅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对青春与往昔告别,为自己,也为他。 ——“再见了,姜文昊。” 第63章 单身博士02 结婚前一夜, 姜文昊做了个梦。 栀子花的香味馥郁而芬芳,空气都仿佛被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颗粒所充盈,阳光那么明媚,树木的色泽是如此浓密又清新的绿,整个世界都像是打上了滤镜,时光被无限地拉长——所以他抬手用花枝去砸那个惊鸿一瞥怦然心动的女孩时, 连花朵在她发间缓慢又优美的迸裂声都如银瓶乍破般动人心魄, 连她回过头来披肩的长髮跳跃划过的弧度都清晰在目。 他痴痴地望着她, 看到那个女孩捂着后脑勺惊讶地望着自己。青涩眉眼烙印在面庞上的位置不曾改变, 精緻五官铭刻在他胸膛上的刻痕却与日俱深。 他看到她对自己笑, 立在那里的模样美好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所以醒过来的时候, 心痛得简直无法唿吸,连眼眶里蓄满的都是泪水。 客厅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打着举办告别单身派对实际上是来蹭吃蹭喝的尸体, 姜文昊在浓烈的香槟气味中坐着发了会呆, 大脑浑浑噩噩, 却再也睡不着觉, 随手从边上摸了包烟,起身走去阳台。 任子哲出来的时候, 一眼就望见他的哥们儿倚在阳台的夹角上,脚踩着栏柱的边沿, 半个身子都贴在玻璃上才能稳住身形,神情慵懒又醺醉,脚边已经丢了一地的菸头。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还是走上前去,顺手拍拍对方的肩,拿过烟盒跟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了支烟。 “走了个俞小雅,你连嗜烟酗酒都无师自通了。”过了好半天任子哲才开口嘆道。 姜文昊咬着菸蒂没吱声,眯着眼睛朦胧地俯视脚底下的层楼与树木,整个人都死寂得像是已经凝固成一尊雕像。 任子哲见过他最肆意最张扬的青春。 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闯祸挨骂从来逃不过彼此,勾肩搭背浪荡,你追我赶瞎闹,感情自然与众不同。帮他追过妞,替他挨过揍,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地这么多年,然后眼睁睁看他栽在一个坑里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他兄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与俞雅分手后,他就跟失了魂一样。 姜文昊终于成熟了,理智了,曾经那些藏都藏不住的张扬与锋芒变成了眼角眉梢再冷淡不过的弧度,他懂得了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明白了怎样收敛自己的感情深藏自己的情绪,他从进入姜氏到逐步接手姜父事业的短短两年已经成长得谁都认不出来,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一个叫人啧啧称赞的年轻代,可任子哲是看着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黯淡的。 多年前明媚亮丽的少年变作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都两年了,这个坎你还死抱着不撒手么?人家是拼命想跨过坎,你是摔在里面死活不肯出来!”任子哲都忍不住爆了声粗口,“你他妈就不能放过自己让自己好过一点!” 人白凝也是个公认的美人。出身好,家世相称,人品长相性子皆无可挑剔的,重要的是对你痴心一片。有时候任子哲还真搞不懂,跟谁结婚不是结?对象是白凝的话还是赚了好不好!哪点不符合你择偶标准了?既然明明白白接受了俞雅离开、而自己与她彻底分手再无可能的事实,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步试着与白凝接触交往培养点感情——既然你最终还是得与她结婚? “……凭什么?”姜文昊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某种几乎是轻描淡写的平静,“凭什么。” “就凭她到底还是成为了你老婆!” “那又如何?”姜文昊轻呵,懒洋洋道,“你看着我十三岁一见钟情,看着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写过五六百封情书,做过千百桩蠢事,跟在人屁股后面一跟就是十多年……我现在做梦都还逃脱不了她的影子,这样子,你让我怎么才能好过一些?” “那也不能画地为牢就这么走不出来了!”任子哲脱口而出,简直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姜文昊还是个情圣?接下去是不是还得情至深处愁肠百绪郁郁而终?” 第153页 姜文昊嗤笑一声,把烟在窗台上摁灭:“不用那么损,没到那地步——对如今的我来说,是谁都可以,就不能是她白凝——你懂?” “我不懂!”任子哲难得抓狂,“我只知道你已经顽固到无药可救了!” 姜文昊又塞了支烟到嘴里,按动打火机。 彼此都沉默了片刻,任子哲从激动种恢復平静,语气还是颇为纠结:“昊子,天亮你就要结婚了,无论是不是被迫——都是你自己点头了的——可你现在这样子……我真怕你疯掉。”他死党这模样不就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典型?怎能不叫人害怕? “我也在想我要怎么去面对。”他瞥了眼任子哲,讽刺道,“你知道我现在看白凝是用什么眼神吗?” 任子哲不知道自己是该顺着问,还是该惊嘆你居然还会正眼看她…… “真特么可怜。”姜文昊神情冷漠,自己答道。 * 另一头也是个告别单身派对。 这里铺开的可不是酒精与香菸,而是满屋子的鲜花与糖果。 极其豪华宽敞的公主床上,并肩躺着大半夜还翻来覆去窃窃私语睡不着的新娘与伴娘。 白凝抱着枕头半靠在那凝视床顶垂下的蔓穗,脸颊红红,眼睛闪烁着何等明亮的光芒。玫瑰与百合的香气几乎将整个屋子都淹没,而她幸福的笑靥比盛放的花朵更灿烂。 “我真没搞懂。”躺在左侧的死党钟南露仰天长嘆,很不想泼新娘冷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我在外省都听说过姜氏太子拒婚的八卦新闻——就你非吊死在这课树上是不?” “我知道。”白凝非常平静地说,这是事实她并不在意,“可他最后还是得娶我。” 钟南露烦躁地扒拉扒拉头髮:“我是说,多多少的年轻才俊,多多少的世家子弟,当年追你的人都能组成个加强连,以你的条件,为什么不能找个爱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 “可他们都不是姜文昊。”白凝侧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温柔又释然的笑,“你知道的,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很好——但再好也与你无关啊!”钟南露越想越不对,明明知道这时候说这些实在不好,然而对于死党的关心叫她在这种关头还忧心忡忡,没法不老调重弹,于是强忍着抓狂,“一个不爱你的人,再好,又有什么用?” 姜文昊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不说挺拔俊美的相貌,显赫名望的家世,那优秀的商业天赋与无穷的潜力已经很加分,为人重责任有担当,同情弱者尊重女性。那些风度全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从骨子里就瀰漫出来的素养。他当然有不对付的人,但每个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无法从人品上对他加以苛责。难得的正人君子——人们都这么夸赞。 然而,这样的人,也拒婚直拒了两年。 因为他的拒绝,姜白两家的口头婚约拖了两年都没有落实。人前他很维护白家小姐的名声,也很介意因为他的拒绝而诋毁她的言论,但却直白地表现出了不喜欢她,不是说对方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喜欢、不适合。顽固地咬死了这样的论断,顽固地冷漠以对。 这次的婚礼,别人不知道真相,以为白凝孜孜不倦的情意终于打动了姜文昊,让他松口成婚,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未尝不是天作之合。可是她们都知道这婚事的由来——姜爷爷病危……姜文昊不是出自本身的意愿点头答应的,他是被家人的意愿绑架了,被迫的。 “可是,怎么会与我无关呢?”白凝轻轻道,“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答应了……没关系的,结婚以后就会好的……他不会弃我不顾,朝夕相对他总会明白我的好的。” ——“南南你别劝她,我表姐就是被爱情沖昏了脑袋。”右侧身材娇小的女孩翻了个身,“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曲霜霜斜睨着自个儿表姐,毫不犹豫翻白眼:“这蠢货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心硬起来能有多狠。更别说那还是个心里有人的。”她都控制不住爆粗口了,“妈的,初恋本就很难搞了,还是执着了十二年的初恋!这两年你看看姜文昊的态度,像是放下了么?这样的人再好也不适合结婚!亏你去嫁,还死死纠缠了两年真把自己整成了姜太太!” “别那么激动嘛。”曲蓉蓉也凑过来,一把揽住她胞姐的腰,把脑袋凑到她肩窝里蹭了蹭,笑嘻嘻道,“不管怎么说,初恋已经凉了。”她用手指指天花板示意跟上面打过招唿了,“既然出国了,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不会哪一天又蹦出来碍表姐眼的。总归是再也见不到的人了,我表姐又那么好,三年五年硬着心肠就不容易了,还能真硬下去啊?” “天知道!”钟南露没好气道。 “喂喂喂,好歹也是大喜的日子,别泼水泼那么凉好不好。”曲蓉蓉使劲蹭她亲姐,“都想好点嘛,有空纠结这些不如传我表姐几招房中秘术……这个老处女,别到时候上手都不知道怎么上!” 这话一出,略显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钟南露哈哈大笑转身去捏白凝的腰,白凝简直是跳起来要去打曲蓉蓉,曲蓉蓉当然往她亲姐后面钻,四人顿时笑闹成一片。 第154页 * 新郎休息室,穿着礼服化好妆的姜文昊坐在那玩打火机。啪嗒打开,啪嗒又合上。这么枯燥乏味的事他像是上了瘾,自顾自就玩了很久。其余的伴郎跟亲朋早熘出门凑热闹去了,新郎旁边就杵着个虎视眈眈的任子哲。 “你这是监视我还是咋的?”姜文昊终于抬起头。 任子哲翻白眼:“姜姑姑都特地吩咐我了,让我盯着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怕你逃婚。” 姜文昊顿了顿,随即露出个冷漠的笑:“我爷爷吊着命就看着我结婚呢,我能逃到哪里去?” 任子哲哑口无言。讲真,这时候他确实也毫无喜悦之情……明明是结婚这么喜庆的日子,他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与酸楚。大概是被他哥们儿的情绪给影响到了。可真要说,一个连新郎都不情愿不开心的婚礼,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姜文昊忽然起身,大步朝外走。任子哲一悚,条件反射就跟上去:“昊子你去哪?” 思绪飞快闪过各式念头,满脑子要是这货真打算逃婚自己要怎么做,任子哲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一跳,但眼见着姜文昊是往新娘的化妆室走的,好歹是松了口气。 姜文昊敲门,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有人高声道:“谁啊——门没锁!” 推门,然后所有的声音忽然就停了。 听闻新郎想与新娘聊聊,也没人觉得不对,不一会儿人都散了个干净,给这对新人留出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白凝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化妆已经完毕,她的脸精緻得难以形容。纯白的婚纱拖着长长的缠满玫瑰的裙摆,柔软的头纱与捲髮披散在身后,她的脸上带着羞涩又憧憬的笑,小心翼翼注视着面前自己将嫁的人。 姜文昊的心中毫无波动,他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纯粹的陌生人:“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白凝愣了愣,然后很快就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笑容有些黯然,但还是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她就要嫁给他了,就差了临门一脚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她很认真地说:“我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一天……我很开心。” “我说过很多次,现在、以后也依然如此。”姜文昊平静道,“我不会爱你,不会疼惜你,不会纵容你。婚礼上对婚姻的一切承诺都将是假的,而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我尊重与感激的恩人。” “我知道。”白凝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手心的捧花,心里瀰漫着苦涩,面上却还是笑,“可是我爱你——我想嫁给你。” “好的。那就如你所愿。”姜文昊无话可说,转身扬长而去。 白凝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心中却越发坚定起来。 她知道的,他不爱她。她知道的,他并不在意她,在外面对她所作的维护都是因为他感激她曾救了他挚爱的亲人。她知道的,他心里还藏着个人,那个人叫他刻骨铭心爱了十几年。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可是他们还是要结婚了,他与她会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比那十几年还要多得多的时间。有时候她也会好奇,他的初恋会是什么样子,才会叫他那般念念不忘,但无论如何,即将与他站在婚姻面前的还是自己,赢的是自己。 她从小就很幸运,想要的一直都能得到,想必今后一定也会继续幸运下去。 第64章 单身博士03 俞雅接到家里来的电话。 婶婶絮絮叨叨照例问了一通她最近的情况。饭有没有按时吃, 体重是不是又轻了,旧金山最近好像是要降温应季的衣物整理出来了吗,之前邮寄的食品包裹到了吗这回有带检疫报告了应该不会还被拦吧,又问她最近的研究进展,与同事相处得怎么样,人际关系有没有什么发展, 告诫她不许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中夜以继日晨昏颠倒, 总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唿吸下新鲜空气……然后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抽泣。 俞雅只好跟她说自己现在哪里都好。生活方面有助理在专门安排不会冷了饿了, 研究有些进展没准过不多久就会出成果, 至于学校的生命科学实验室简直棒极了, 她还有很多可以学的东西。 话说得有理有据, 天花乱坠。 早年父母亲出意外没留住, 她是大伯跟婶婶养大的,这俩对她跟亲爹亲娘也没什么区别了。出国应邀做这个项目本来预计时间就不会短, 再加上有继续深造的打算, 所以出来前就跟两老打了预防针归期不定。没想到, 到头来不是这边不放人, 而是那头回不去。 她手上只是个初级项目,不出成果很正常, 出了成果就是奠基者,因而项目管理挺松泛, 哪怕出国后经过某些部分的转化,她仍是主要负责人之一,当然也有同等位置的合作者。给她提供支持的背景方很牛掰, 但现在是初期保密等级并不高,协议明明白白写出了,回国探个亲访个友什么的还是被允许的。 沉迷科研整日泡在实验室对她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好歹她记得国内还有几个亲人需要她时不时地去关心慰问,而且像春节这种节日她总不能不闻不问吧——研究毕竟没到关键时候——可是被拦了。 有人暗地里给她递了话,她不能回去,如果硬要回国,那么家人的工作还保不保得住就是个悬念了……还有比这更赤-裸裸的威胁吗?她大伯这么多年在机关岗位上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升到厅局级,就算还是副职但也很了不起了,堂哥考上公务员至今还在基层学习,虽不是很富贵,在当地也算是很好的人家了。要随随便便说一句就能把她家搞垮的怎么着也是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俞雅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威胁干放在一边,她赌不起。 第155页 想来想去自己能惹到的人物怕也就是那位非嫁姜文昊不可的白家小姐了。怎么说呢,总觉得不可理喻。归根究底是姜文昊惹的麻烦,但她一点都不怨他,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太可怜了。当初那般干脆利落的分手,除了最初就看到结局的无可挽回外,也由于她已预见了姜文昊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一切都不是她想参与亦或是介入的。所以她走了。提前抽身而出。只不过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丧心病狂。 在伯伯婶婶那里自然不敢把真话讲明了,唯恐他们惹上不能惹的人,只推脱说项目的保密等级严苛,连打电话都受限,项目结束前大概回不了国。所幸两老是明白科研实质的,民间的项目到底还松些,要是某些国家保密级别的,随随便便失踪个十几年也是正常事——因而也都理解她的选择,只是到底情绪上难忍。 说谎搞定家里,回头索性就申请了绿卡。 有句话一直说得很有意思,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是有国界的。在国外做项目,别的没多大体会,这话倒是尝了个彻底。很多关键的资料与技术若非必要,是不会对她们这些应邀的人开放的,项目内部一直也在筛选,她虽然是负责人之一但如果不能及时证明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迟早也会被排斥到边缘位置。合适的身份真的很重要。 科学永无止尽。就生命科学这一块来说,这里的很多研究确实走在世界先列。这并不能说国内就落后了,国内的发展也很迅捷,也有不少突破性颠覆性的研究成果,只是对她来说,国家的层面她还难进去,进去了也没有那个资歷做自己的研究,民间很多机构若非得靠关系就是行政科研不分家混乱得一塌煳涂,能让她安安静静做研究的地方不多,而这类地方大多也没有顶级的设备与优良的待遇……有时候真不是太物质,而是现实逼得人只能向“外”看。 名与利是不分的,有才华自然想要施展,出成果自然想得到对应的奖励,俞雅现在被人看中被人投资,但谁都知道,这是需要代价的。 她一直记得对于恩师的承诺,一定会回去。现在遇到的这种噁心事,也不过就是前路险阻的一个小部分而已,环境才是制约她最后选择的绝对力量。 “我承认你想的这些都很有道理,”她的同事兼助手章柳在旁边咔嚓咔嚓啃黄瓜,“不过我真不信你不气。” 相较于俞雅这种受邀带项目出来的,章柳这个名义上的师姐要混得惨多了。在国内的时候也称得上年轻才俊,一派顺风顺水。读书读到她那样的程度,对男女感情什么的已经看得极淡,原本就对找到志同道合又看得入眼的伴侣不抱多少期待,又深知为了结婚而结婚嫁给一个不爱且没有共同语言的丈夫是何等的灾难,于是为了躲避家里逼婚干脆利落选择出国深造了。后来应聘进一家国际上算得上排名的实验室,最初也挺高兴的,孰料三年过去了还在打杂。资歷也好水平也好,种族也好国籍也好,还有其余种种乱七八糟的原因,总之,受到的歧视与排外一言难尽。 章柳当时一直想找条退路,但又实在拉不下脸回国,得知俞雅出来的消息后简直喜出望外,这个时候倒捨得丢脸了,马上联络旧恩师,一番痛哭忏悔请他帮忙说和,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骂得狠但还是到俞雅那里提了句,俞雅一点头,章柳就迅速收拾好包裹赶去投奔她小师妹了。 有些人真是连嫉妒都嫉妒不来的。她念完博士毕业的时候,俞雅刚刚入门,她老师多年看不见本科生,却偏偏在俞雅刚升学那会儿就把人抢了来。那时瞧着蛮冷傲的丫头,却真有冷傲的资本,章柳到哪都混得不太如意的那几年,人家在那玩三级跳,才几年竟然都拿出了博士证书。其间发表的论文得到的影响就不用说了,她拍马也只能望见个远方的小黑点。还能怎么嫉妒? 所以章柳一向坦然,就抱着大腿混呗,小师妹脾气好,又少不了她一口饭吃,幸运的时候还能给赏个论文二作,更重要的是,在异国他乡,竟然能扒拉个扛事儿的同胞,别提多有安全感了,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作为深刻了解小师妹跟她前男友之间感情故事的章柳,其实很觉得情情爱爱的挺没意思。但是干脆利落分手后还惹上脑残这种体验真不是常有的。推人及己,想想如果自己身上发生这种事会怎么样,然后觉得,不仅意难平,还得恨不尽。 而俞雅专注着最新的期刊,并没在意她说什么。 章柳换了个苹果咔嚓:“这年头有钱有权就当自己是老大的还真多……真想打把脸看看啊。小雅同志,讲真,这三年五载的你也别惦记着回去了,做点成绩出来,最好是世界知名举国惊嘆的那种效果!”她勐一拍自己大腿,觉得这想法真是天才,“国家肯定得请你回去,到时候把这事儿在媒体前一曝光,哎呀妈呀,有些人怕就惨了!” 俞雅掀了掀眼皮:“小说看多了吧?都奔四的年纪了,别老那么天真。” 章柳佯怒:“谁说奔四了?姐过年才三十五!四捨五入才三十!别仗着自己年轻欺负人啊!”眼看着那头又埋进了论文堆里,连忙道,“你有成为大佬的这个潜力的啊,就是少个重量级的成果傍身!我说努力一把,这个项目做出来,直接参与进一步的研究,我不信他们能捨得拒绝你……到时候就不是卡着你让你回国这破事了,国内都得求着你回去!” 第156页 俞雅头也不抬:“可能性比较低……如果我想在这里做些更实在的研究,光凭着一张绿卡人家可能不肯。” 章柳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吃了糟糕透顶食物一样的表情:“不至于吧?” “很至于。” 章柳在这个国家混了也有这些年了,心里明白她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一来她自己从没这种想法,而来她也没出色到需要考虑这事的地步,所以难以想像那些大佬们面对这种抉择时的挣扎……“那就得好好思量下了,如果真到了必须更换国籍这种地步……” 这个纠结才在思绪中运行了一会儿就梗塞了大脑,她拍拍头:“事到临头再说吧,没影儿的玩意儿,用不着这时候就开始纠结。”不过提起这个,她眼睛忽然变得炯炯有神,斜过身探长脖子八卦,“我说,小雅同志,斯坦福那名腿长两米八的男神教授真在追你?” “给你送花啊!送花啊!”她很激动,“项目组都传遍了,连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群眼睛长脑门上的都有人来打听呢!分子生物学的大佬,还那么年轻!子承父业你知道他爹是谁吗?学术世家,偏偏还这么俊美幽默有魅力!啊啊啊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被那双蓝眼睛一扫我都能窒息,你是怎么才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我忙。” “这年头谁不忙啊!”章柳捂着心口,“这种极品,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啊,但求一睡!” “有道理。” 章柳被吓了一跳,原以为会被骂没节操来着。认真研究俞雅的表情半天,分辨不出来她到底在不在开玩笑,于是小心翼翼试探:“我是讲真的,反正现在你也是单身嘛,最好的年纪,最美的时候,白白耗费在实验室里也太糟糕了,有这样的人送上门来,白赚的啊。” 俞雅拿着笔在记论文中的重要信息,笑笑没说话。 于是章柳就又纠结了。小师妹的思维真难搞懂。然后又想到那位极品教授,忍不住在脑海里舔起来,哎呀,如果小师妹真上手了,让她分享一张照片的可能性有多大,果照就不指望了,半果的应该可以吧…… 这一纠结减缓了她按手机刷八卦的速率,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差点蹦起来:“卧槽!卧槽!”连吼了两声之后她才把正事说出来,“你那倒霉的前男友终于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俞雅抬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章柳从手机屏幕中挪开视线,眼神既有幸灾乐祸又有同情怜悯:“姜氏太子跟白家小姐的婚礼哦……八卦新闻都出来了,真太可怜了你前男友。” 俞雅:“……” “喂,所以现在是什么想法?”章柳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八卦之光。 俞雅走了下神,然后笑着慢慢、慢慢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一个人正在走向毁灭,但你无能为力。 第65章 单身博士04 姜文昊很冷静。他从没这么冷静过。 身体里所有的热血都流淌成了死水, 对于一切也已全然无所谓。爱情远走高飞,婚姻深陷地狱,家庭如同噩梦,除了冷眼旁观,他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白家如愿以偿,姜家认为给孩子娶到了一位最好的妻子, 他们其实都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 然而这些人就是把这当做他的个性, 欢天喜地自以为是地簇拥着这场婚事, 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在演荒诞剧的小丑, 太过可笑。 新婚第一晚他把自己的东西从主卧中收拾出来放进了客房, 看着白凝的表情从害羞期待慢慢转变到苍白苦涩, 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想拉他却伸不出手——心中竟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白英杰曾经质问他, 为什么一直对个已分手的人念念不忘, 却不能给她妹妹一个机会。 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多次, 然后终于得出结论, 除了对于白凝生理性的厌恶外,大概是因为俞雅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给予的烙印实在太深刻的缘故吧。他的思想甚至是三观都是藉着她而成形的, 这样刻骨铭心的影子,真能轻易忘怀?总有人称赞他的品德欣赏他的为人, 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全是他从俞雅身上学来的。 同情弱者,尊重女性, 金融与慈善,获得成就与回报社会……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思想竟然在他的身体里根深蒂固。他变成一个很好的人,也在努力做一个很好的人,但同样的,他也是个正常人、普通人——所以他也会有爱憎,他也会有喜恶,他也会想迁怒,他也会想报復——只要开了个口,那些负面的情绪就会像滔滔江海般汹涌而至——而这明明比容忍与耐心要简单得多,且愉快得多。 * 结婚后姜文昊的生活与以往也没什么两样。 早起晨练,早餐,上班,应酬或者朋友小聚或者回家,晚餐,进行白天未忙完的工作或者找一部电影或者听一段音乐剧,洗澡入睡。 偶尔有兴致的时候会自己下厨——大学时候学会的;想起来会从花园里拣一束花花草草回来插瓶——俞雅曾指点的;不上班的时候会懒得出门,坐阳台的靠椅上看书就能看上一下午;而且他至今仍保留着订各种科学期刊钻研那些看不懂的论文的习惯,有些还是英文原文,他也能研究得很认真……一个新婚妻子对他来说实在没有多少存在感。 第157页 当然,如果桌上的菜是白凝进厨房做的,他也不会直接放下筷子走人,爱吃吃,不爱吃不吃。桌上花瓶中的插花被换了,是他不喜欢的配色,他也不会专门去把花给丢了。看电影听歌剧看书的时候白凝端着果盘茶点跑过来坐下,他也不会开口把人赶跑。公共空间里的大部分行为他都会正常对待。 但是白凝碰过他的衣物,他就会直接跟她说不要这么做,在发现白凝又一次清洗了他的衣物之后,他换掉了保姆,下一任保姆在知道前任是如何被辞退的时候,在绝对高酬的佣金面前几乎是跪下让姜太太放下衣物叫她来。白凝帮他整理书房,第一次他同样只是警告,第二次直接锁上了书房的门,更不用说卧房……一切私密的空间都没她白凝什么事。 这样的态度比无视更加可怕。你能明明白白看到一条分界线,他把你划分在线的那头,你越过线哪怕是一步都会招致他的不满。他不会责骂你拿你泄愤,但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冷眼旁观你,抗拒你,疏远你,排斥你,就算你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他都有办法把你清除出自己的视野。你们处在一个空间的位置,但他也离你离得足够远。 ——这与白凝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男人不愿去接触你的思维,不愿去阅读你的灵魂,不愿去探究你的世界,不愿与你作任何深入的交流,甚至他对陌生人都会怀抱着善意,却偏偏对你冷酷至此。 你怎样都无法打动他的心灵,因为对你的一切他都毫无兴趣。 白凝怀抱着喜悦与憧憬结婚,以为婚后当他不得不与她朝夕相处正面以对时,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自己认识自己。而当真正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她才勐然发现,原来还有这种方式表达拒绝。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那些一厢情愿的热情正被渐渐消磨的时候,她有所醒悟,原来婚前婚后都是一个样子,自己还是在试图融化一块坚冰。 白凝当然不会甘心。 * 姜文昊与姜母吵了一架。 或者说,是姜母单方面的指责与痛骂,而他的儿子始终平静又漠然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像注视着一个跳樑小丑。而这更加深了姜母的怒火。 在姜母终于放弃叫他开口怒气沖沖离开后,他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按铃让助理进来继续汇报工作。总经理办公室内间与外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完美,隐约听了一通爆炸性八卦的助理战战兢兢推门进去,抬头正对上老总黑漆漆毫无波澜的一瞥注视,不知怎的就感觉到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迅速打消与人倾诉的念头,打定了主意守口如瓶。 而姜母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直接打电话把姜姑姑给约了出来。“他怎么会变这样!”姜母跟她小姑子哭,“文昊怎么会变这样!” 姜姑姑心里头那始终萦绕的不好预感终于成真。 姜奶奶去得早,姜爷爷没有再娶,姜家就一子一女。姜文昊是独生子,他出生后姜母身体一直不好,也就没有再要孩子,而姜姑姑跟她丈夫都是标准的丁克,一个纵横奢侈品界一个沉浮宦海,忙到没空生孩子也就索性不要,当然别人家的孩子逗逗还是可以的,这俩一向就是把姜文昊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姜文昊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长大,打小给星星给月亮,而这样的疼宠竟然没有长歪变成个纨绔也是件奇事。 姜父姜母大概意识不到,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儿子。但对于并不是朝夕相处的姜姑姑来说,旁观者的视线稍微清晰些,偶尔也会觉得她的侄子实在是太乖了。相较于别人家任性肆意整天泡妞飙车跑没影的孩子来说,一个有耐性陪着母亲姑姑逛街做美容没怨言、甚至到哪都不忘给家人带礼物的孩子,怎不显得乖? 然而懂事与孝顺并不是父母可以用身份权威来伤害孩子的理由。 姜母抹着眼泪说儿子性格越来越古怪一点都不像原本模样。结婚后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打电话叫他去吃饭也只是推脱,全心思趴在工作上开拓进取好是好但怎么说都已经结婚了也不能不顾家啊,还有……难以启齿,但儿子就是她跟小姑子一起养大的她也就说出了口。 ——儿子跟儿媳至今都没同房。 婚前白凝就经常陪她逛街美容参与宴会出席活动。婚后婆媳关系更融洽,她怕儿媳在家待着无聊,有什么活动都会问一下白凝,十有八-九白凝会跟着出来。 今天在逛商场的时候路过母婴店,白凝多看了两眼,姜母笑着问是不是想要孩子了。她自认是很开明的家长,并不觉得一结婚就备孕是件好事。新婚的小夫妻总要过几年两人世界,彼此磨合理解感情升华,待双方都准备好了,再要孩子才是好事。而且现在的小年轻都讲究晚婚晚育,她又不老,总能看到孙子孙女出世,是以并不焦急。 谁料儿媳忽然之间就哭了出来。姜母自然焦急,问了白凝又不答。不停追问之后才得知儿子新婚夜就搬到了客房,结婚都半年了两人甚至都没同房过一次! 这还如何能忍? “他怎么能这样……”姜母想想都觉得可怜,“这不是……这不是……”她的教养说不出“让媳妇守活寡”这种字眼,但那为难的样子已经很明白地把意思表现出来了。 第158页 而姜姑姑这时候头脑发寒地想着婚礼时,惊鸿一瞥看到侄子何等冷漠又荒凉的眼神。她当时还处在婚礼的喜庆欢乐之中,以为是自己看错,现在回顾起来,只觉得四肢冰凉。 那么乖的侄子,小的时候也会任性,特别是顽固起来根本就别想扭转他的思维,但不知怎的就长成个暖男,温柔体贴的暖男。是那种固执的性格消失了吗?不,只是很多时候的顺从并不妨碍他小部分的固执,而家人看不到这固执。 这些年唯一让姜家人看到的属于姜文昊的固执与抗争,就是拒绝与白家的婚事。 但是他们已经被宠坏了。侄子一向以来的懂事与孝顺,让他们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些对他婚事的指手画脚与自以为是他都会接受。 “文昊……从小就很顽固,”姜姑姑干涩道,“他或许……真的不喜欢……真不喜欢……” 她甚至有些想发抖。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个道理谁都懂,谁都能讲出一大套理论。但她为什么当时就着了魔一般地觉得侄子是不了解白凝的好,只要了解了一定也会像她们一样喜欢白凝?她是听不到侄子说不愿意吗?她是感觉不到侄子的拒绝吗?为什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认为白凝是个好女孩、白家是个好亲家、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 “可他们已经结婚了啊!”姜母惊诧地睁大眼,强调,“都已经结婚了啊!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结婚了,丈夫应尽的职责要做到啊!不说精神上的融洽,连最基本的男女之间的需求都不去满足——这婚还结来干什么! 姜姑姑说不出话来。 是啊,顺从我们的意愿结婚了。但你管得了他们是否结婚,管得了他们的婚后生活吗?这一插手,是不是还要管他们什么时候同房、同房次数同房时间? “不行!文昊这么做不对!”姜母当然没那么无耻,连这种事都插手,她只是努力从自己儿子身上找原因,“他为什么不喜欢小凝?难道他还在惦记着前面那个?人家都毫不犹豫丢下他出国去了还惦记着做什么!这都两三年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越想越觉得儿媳妇真是受委屈了。想来之前一直都是在报喜不报忧。这叫做对她很好?这叫做相处得不错?多么善良体贴的女孩,儿子还这样欺负人家——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么! 姜母很生气:“亏得小凝一直在长辈面前替他掩饰……自己答应的婚事,自己娶的妻子,到头来这么对待……不行我得告诉他爸!” 姜姑姑在旁边哑口无言。 拦不住姜母,也没理由拦,姜姑姑回去就哭了个稀里哗啦。她老公明天要下乡考察,今个难得不加班回家来收拾东西,结果正巧撞见这一幕。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自家这位女强人老婆哭成这样?以为老婆被欺负了,当下怒髮冲冠要找人去拼命。 然后知道老婆这是在替乖侄子难受得不行。 “我现在才想到他是被逼着娶白凝的,他不乐意不开心,”姜姑姑跟他老公说,“现在不但被逼着结婚了,还要被逼着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 想想就哭得不行:“小时候要一个青色的球,你给他一个绿色的他都不愿意将就的性子啊,要什么不能给他?他还那么体贴那么孝顺!喜欢谁就叫他喜欢谁啊,想娶谁就叫他娶谁啊,只要他能开心有什么不好的?我当时……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呢?” 更可怕的是,她是回过神来了,但她哥哥嫂嫂甚至是她爸现在都还在自以为是,根本意识不到那一切都是侄子对他们的容忍与妥协。 她的确觉得白凝是个很不错的女孩,救了她老爹一事又很为她加分,但到底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并不能胜过姜文昊在她心里的地位。 当她觉得姜文昊其实才是委屈的那一个之时,白凝在她心中的印象就微微扭曲起来了。 第66章 单身博士05 任子哲失恋把姜文昊叫出来喝酒。 结果酒吧一蹲发现这货竟然喝得比自己还兇勐, 于是连胸腔中的哀伤跟忿懑都没来得及翻滚发泄,愣是先跟小伙伴干巴巴拼了通酒。 可惜任子哲酒量没他好,这时候又不肯认输,觉察到脸颊发烫有点上头,直接伸手一抹,把某人的酒杯子都给打翻了, 还一脸我弱气我有理今天你就得让着我的表情。 “活该。”姜文昊鄙视得一点都不委婉。 任子哲心里酸得简直能冒泡泡, 直接被这话逼出了两泡眼泪, 梗着脖子还不肯认:“我对她哪里不好了?哪里不好了!要什么给什么, 说什么做什么, 对着那么张平平无奇的脸那么个暴躁死烂的脾气还能守身如玉, 不出轨不噼腿, 她凭什么离开我!” 姜文昊翻了个白眼:“她想结婚,而你不能娶她——或者说, 你就根本没为你们的未来做出什么努力, 她不靠你吃穿又没有虚荣心, 一眼就看到结局的事, 凭什么还留在你身边?” 任子哲拳头砸在大理石桌板上,却一点都觉察不到痛, 只是咬牙切齿:“可我也没跟别人结婚!我根本不想结婚!跟着我出入开保时捷穿纪梵希背普拉达任何品牌的当季随她拿,可你看她找了个什么人?一个没钱没权的小公务员!家里在个破县城, 手上没存款,车房还是按揭的——要点脸不?要点脸不!” 第159页 “她不需要你给的奢侈品,她能自己买房买车买爆款, 高学歷高情商高眼界高能力的女性,到哪都能自己立起来。”姜文昊摸口袋,窝在沙发里往嘴里塞了根烟,损起发小来毫不留情,“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你藏着的那些龌蹉心思。” 随手把手机解了锁丢给他:“自己看看,人家都懒得跟你当面说清,什么话都讲到我这里了!”吸了口烟,目光冷淡,“你不就仗着她和你同过居跟你上过床甚至为你意外怀孕堕过胎绑着人家么?觉得这样的女人就廉价了,只有你肯要了,就算你不娶人家她也只有乖乖跟着你?”姜文昊嗤笑一声,“感情这种事,总得交点学费,只要能懂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人家看透你了,不愿陪你玩了,还找到诚心诚意接受她并不介意这些过去的人,开开心心怀了孕打算结婚,你再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没脸的到底是谁?” 任子哲啪地把他手机拍桌上,气势汹汹看着想打架,但转头就抱着酒瓶目光婆娑:“我从没觉得她廉价……”他心如刀绞,“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人生那么短,多过点奢侈潇洒的日子不好吗?陷在那样的家庭里,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就是她想要的吗?婆媳关系,夫妻关系,还有个小孩整天哭哭啼啼叽叽喳喳,那样有什么好?”任子哲抽抽鼻子,“现在是看着好,谁知道那男人心里是不是真没芥蒂了,到时候夫妻吵架翻旧帐她要怎么办?我又不是不承担……” “这些都是人家去考虑的了,没你什么事。”姜文昊平静道。 “你个没良心的!安慰一下能死的啊!”任子哲眼泪哗地流下来,“我是真喜欢她啊……” 他愤怒地抬起头想质问一下这货为什么说话那么恨,然后看到对方眼圈里闪烁的泪光——姜文昊垂着眼睛在那抽菸,表情冷漠,生硬如一尊石像,可是眼睛里有泪。 任子哲呆呆看着,心里头那些不甘与愤懑好像转眼间消散了,只留下情绪真空后那种全身无力的软弱:“昊子……你……还在想她?” “没人给我忘记她的机会。” 姜文昊咬着菸头,伸手翻起只空杯又开了瓶酒,眉眼是一个讥讽的角度:“我知道她走了,回不去了,没可能了,可我过的越不如意,就越想到从前。” 年青时的感情本就炽热如同火灼,现在火熄灭了只残余满胸膛灰烬,越是寒如冰窖越是对比起过往的热烈奔放。那道影子本就刻骨铭心,就算再艰难地想要忘记,都在现实的逼迫中反作用一般地透彻入灵魂。 任子哲张了张口,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能说的早就已经说光了,对于这么个顽固的傢伙来说大概也跟耳边风也差不多。一对难兄难弟。 于是举起酒瓶,跟他碰了碰杯。 “最近还是不好吗?”任子哲问。 “更不好了。”姜文昊嘴角有抹恐怖的笑,“呵,我爸拿我的职务威胁我跟白凝好好相处。要不是姑姑姑父正好过来,姑父说了两句,当时估计能打起来。” 任子哲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开什么玩笑!” 姜氏名义上还是姜父所有,但是大部分的经营权已经在姜文昊手上了,应得的他绝不会让出去,更别提是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 姜文昊心平气和道:“随他们怎么闹吧,反正到手的姜氏我是绝不会丢出去的。否则当时我就离家出走了,又哪里会结这个婚。”他有自信在任何地方都能活下去,都能创立下自己的事业。然而为了亲情所做的任何妥协,结果全变成家人刺伤他的利刃……爷爷脑血栓偏瘫躺医院扑腾不出什么么蛾子了,他就是有点怀疑白凝到底给他家人吃了什么迷魂药,能把他爸他妈这么拉拢到她身边。他妈还说他变了,真正改变的到底是谁? 任子哲一想,相较于悲催的髮小,自己着实要幸运太多了,不就是失个恋么——算了还是喝酒吧。 ……于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姜文昊已经倒那了。 吓了一跳,看一眼满座位的各式空瓶。他知道自己酒量有限,喝一口哀怨个几秒,思维倒还是有点清晰的,姜文昊直接一杯一杯来者不拒……到最后发泄的到底是谁? 任子哲头脑发胀地在那坐了会儿,掏出自个儿手机翻了半天,眼睛在白凝的号码上看了一眼就划过,现在还觉得这女人是好相与的他就是脑残了,最后还是按了姜文昊司机。他一边想着反正现在单身一会儿去找个漂亮妞,一边等人来接他小伙伴。 司机很快就到了,但是一看到他背后跟着的女人,差点瞳孔都放大。 卧槽,白凝也跟着来了?!又看一眼人事不省的姜文昊,还想说让司机把这货搬到他私人公寓里去的任子哲都惊呆了——他他他不会害了小伙伴吧! * 白凝搅着手指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丈夫。 被酒水沾湿的衣物已经换了,身上也已经清理干净……偏着脑袋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面容不再是往常冷硬如冰霜的模样,眉宇也没有褶皱,本就是极为年轻俊挺的五官安详而宁静。 第160页 她见过很多他温和无害的时候,但这样的表情从来就不是面对她的。姜文昊这几年一直很用心做慈善。在贫穷的山区建学校建屋舍建基础设施,资助很多孩子上学,为患上重病的人捐赠医药费,甚至定期拨一大笔钱支持某些研究绝症的项目——他对着那些人的时候,总是那么善意又温和的。 他其实也是很喜欢孩子的吧……那些他抱着孤儿病儿时开怀大笑的照片,身上像是笼罩着无穷无尽的光环,如果……如果是她的孩子…… 白凝在静静看了他很久以后,试探地拍了拍他:“文昊?” 心脏在砰砰直跳,她手足无措,口干舌燥,大脑皮层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但是身体又不自觉带出一阵紧张的鸡皮疙瘩,连手指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按捺下羞耻之心又推了推他:“文昊?” 这么一推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姜文昊忽然挺身仰起脖子直接吐了起来。白凝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后退了步才看到床底已经铺开一片狼藉。 姜文昊吐完后,斜倒在床头,眼睛半睁,表情木然。 白凝看看他又看看满地的秽物,捡走脏污的拖鞋丢掉,咬着牙去把保姆刚刚收拾好的清扫工具拿出来,弯腰清理地面。好不容易把地拖干净,见到姜文昊还是靠坐在那里,但眼神中并没有什么焦距。 小心翼翼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姜文昊循着闪烁的光影,僵硬地转过一个角度,漆黑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 白凝鼓足勇气又轻轻唤了声:“文昊?” 姜文昊没有反应,他只是那么茫然又呆滞地看着前方,定定看着,仿佛那里有着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白凝咬着牙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才刚触碰到那冰凉的肌肤,忽然一股大力撇过来,整只胳膊都被用力挥开——姜文昊依然没有清醒,但就是本能地在抗拒她。 白凝怔了怔,不信邪,一把按住他的肩想要靠近,又被毫不犹豫推开。 这回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再抬起头,那个人似乎倦极,就这么靠在床头闭眼睡过去了。白凝看着看着,慢慢后退了一步,忽然蹲下来,捂着脸流下了眼泪。 * 白英杰约了姜文昊。 安静的茶室,轻裊的檀香与绿茶的气味萦绕在屋内,却完全无法将他纠缠错杂的思维给整理出头绪。他的大脑发胀,甚至胀得生疼,回想起妹妹在他面前埋头痛哭的模样,心都会忍不住会抽搐——他从一开始就不贊同妹妹跟姜家的婚事,但她着了魔地非要嫁给姜文昊他也无能为力,既然选择嫁了那就得去承担所有后果,现在哭成那般地步,本来总归是得恨恨道声活该,可那是他的亲妹妹啊,双胞胎的亲妹妹啊……他怎么忍心责骂她? 姜文昊推门进来,视线慢慢环顾一圈,走到他面前盘腿坐下。 白英杰看到对面的人平静的表情,那双眼睛像是完全看穿他心思一般漂浮着淡淡的的讥讽,只觉得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般无地自容。 大概再大打出手狠狠打上一架,哪怕是输了被揍,也比这么坐着无言以对要好很多。白英杰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颓丧:“姜文昊……” 不爱就是不爱,再怎样也是不爱——那两年,姜文昊拒婚时就是那么明明白白跟他道清的。一遍又一遍,毫无余地,没有反转的机会——他是用全身心在抗拒这门亲事。为了妹妹,跟他打过架也发过狠,喝过酒也谈过心,无可否认,他是欣赏这个人的,姜文昊这样的人怎能不叫人喜欢?他不是故弄玄虚欲擒故纵,而是光明磊落真真切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别人不知道半年多年那场婚礼的真相,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姜爷爷为什么发难逼着姜文昊成婚?并不是姜爷爷知道觉得时日无多非看着孙子成家不可,而是他妹妹亲自跑到姜爷爷的病房中求来的! 他跟他妹妹也吵过,跟她说这样算计来抢夺来的婚姻是没有好下场的,姜文昊根本就不会爱她。他妹妹却铁了心地认为既然姜文昊现在是单身,那么她努力争取所爱又有什么不对。压根就说服不了她,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听之任之。 可他也想不到,才半年多白凝就浮躁成那样。 “无论如何……你们也结婚了……”白英杰干巴巴道,他的手握成拳又松开,紧抓住裤子又放开,“都这么绑在一起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 姜文昊看着茶几上的茶器与花插,眼神毫不掩饰厌恶与排斥:“她又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简直是轻描淡写:“她要结的婚,我结了。她要住进我家里,她住了。抬头低头都躲不过,睁眼闭眼能见着人,还不够吗?” 白英杰死死咬住牙关:“可你没有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对待她!” 姜文昊冷笑:“你来教我怎么做你妹妹的丈夫?”他的眼瞳中毫无情感,“一步又想再进一步,得寸进尺,贪婪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我凭什么配合?凭什么迁就?” “就凭她已经写在你的户口本上!”白英杰再心虚都要被他的语气激怒了,“那是你应尽的义务!” “我如若不履行,那又如何?”姜文昊腰身挺直,一动不动,“我求她留下了吗?她随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挪出去。” 第161页 “你明知道要是她会甘心她就不会千方百计嫁给你了!” 姜文昊没有任何温度地注视着他:“所以呢?”他平静道,嘴角讽刺,语气却一丝波动都没有,“关我什么事?” 白英杰死死攒着拳头。胸腔中填满了怒气,极想要爆发但到底是慢慢泄了。不知道是替谁感到悲哀得好,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刺痛眼睛。 “姜文昊,你行行好……”很想起身走人,但想到妹妹痛哭流涕的模样,白英杰还是不忍,就算是跟这个人低头他也认了,“好歹已经是你的妻子,你就可怜可怜她……” 姜文昊眼角的嘲讽几乎能满溢出来凝成实质,好半天才冷冷重复:“所以,她又想要什么?” 白英杰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但是妹妹……没敢抬头看他眼睛:“一个孩子……至少给她个孩子。” 姜文昊冷然的一声笑刺得白英杰浑身上下都生疼。 女人的野心就像是燎原的火,就算最初看起来是星星般一点点的光亮,只要给它时间,马上就会蔓延成无穷无尽的火原。 白凝大概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之心。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小孩一样,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会多么叫人为难——或者她以为,只要是她想要的,所有人都得无条件送到她的手上? 最可怕的是,她从来不会当面在他眼前提出自己的要求,而是通过各种手段叫别人心甘情愿帮助自己以达成目的。白家惯出了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然后把他当成了垃圾接收站? 数日之后,姜文昊直接把律师与生育中介带到了白凝面前,一纸委託书直接砸下去。 “人工授精或者试管婴儿,你可以自己选。” 白凝脸上瞬间苍白难看起来的表情让姜文昊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她怎么会以为他会跟她上床?他难道不会嫌噁心吗? 第67章 单身博士06 任子哲得知消息之后有点怀疑人生。他给姜文昊打电话的时候, 因为极度的心虚都控制不住声调打着颤了:“昊子你疯了吗?你特么居然让白凝有了小孩!” 他总觉得这锅是自己的——那天酒吧灌醉了姜文昊,然后又眼睁睁看着白凝把哥们给带了回去……不会就是那晚叫白凝趁机得了手吧?这些日子来一直坐立不安,旁推侧击没得到答案,好不容易把这事给忘在脑后,忽然传出了白凝怀孕的消息,可算是吓破胆, 头皮都差点炸裂了。 “医院做出来的。”姜文昊语气平静毫无波动, “人工授精。” 任子哲沉默了一下, 又沉默了一下, 连庆幸都来不及, 勐然咆哮:“不还是一个样么!管她小孩是什么出来的, 有你的血缘总是个事实——那就是你的孩子!你跟白凝的孩子!”他越想越觉得这不像是自己小伙伴会干出来的事, 语气显得格外震惊与不可思议,“你不是最讨厌和白凝扯上关系吗?为什么答应留这么个扯不断丢不掉的祸患?又有人逼你了?” “什么时候没被逼?”姜文昊的椅子转了个角度, 面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 他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高楼与灰濛濛的天空, “白凝烦透了, 我爸妈也叫我烦透了,这些人都叫我烦透了, 能得到点清静,就算给白凝个自以为是的希望又有何不可?” 任子哲使劲抓着自己的头髮:“可那是个孩子啊!你的孩子啊!如果孩子出生, 你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白凝打的注意,不正是叫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心软吗?”他纠结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忧心忡忡, “昊子,真不是我说,父母天性啊,就算现在表现得再怎么冷酷,我都不相信你面对着孩子时能生硬得起来,你可别真着了白凝的套!”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白凝这种人温柔体贴又痴情呢?换位思考,这种所谓的“情深”要是被施加在他身上,吓都要吓死了。这种手段,这种心机,谁被她看上简直能倒八辈子血霉。 “我知道,”姜文昊依然轻描淡写的,“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不是他所期待的孩子,同等的,他也不会给予任何关切,没有希望,又何来失望?丈夫这个角色本就是被强行套上的,再被强套个父亲角色也无所谓了。 任子哲在线路那头吞了点口水,思绪纠缠来纠缠去还是没个头,只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有点颤颤巍巍道:“我说,昊子,到底孩子还是无辜的啊……”他的三观岌岌可危,只觉得哪都不对,“本来被他妈当做是工具出生已经够可悲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姜文昊凉凉道,“我无辜不无辜?为什么没人来可怜一下我?” 越是习惯了负责任越是扛得起的人,在作出这种决定之前绝对比任子哲这类人会想得多,也要更决绝:“不过就是提供了一个精子而已,决定给他生命的又不是我,我要承担什么后果?物质方面姜家能少了吃还是少了穿?精神方面有姜家白家那么多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跟我来说孩子的成长少不了父亲这个角色,天底下那么多男人,白凝完全可以给他另外找个父亲,血缘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吝啬于付出我的感情这是我自己的事,谁来别想在我面前逼逼。” 第162页 任子哲张口无言。话都到这份上了,可算是了解自家小伙伴冷酷无情的内心了。 这个世界不缺以爱为名的伤害,但没有一种伤害比这更噁心更难堪。事实上被这样逼迫,就算是泥菩萨都会都几分火气,更何况是姜文昊。他是重情孝顺没错,却从来不软弱可欺——能纵横商圈玩转金融的人,心性手段哪里会缺。那些人到底还是消磨光了他的容忍跟耐心,不然怎么会用这样的报复方法? 更重要的是,任子哲觉得,姜文昊如果想要报復……肯定不止这一样。 拭目以待吧。 于是最后只能无奈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后悔就成。”相较于一个还存在于概念中的小孩,他当然更偏心哥们。而且孩子就算真生出来又怎样?动摇得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定这次白凝肯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节奏了。很简单,姜文昊连你都不爱,怎么会爱你的孩子? * 姜文昊挂掉电话之后坐在那发了半天的呆。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创造怎样的隐患。血缘永远是难以轻易摆脱的事物。一个人存在的烙印,与生俱来的刻痕,它存在,便意味着永远无法剪断的联繫。 所以到底是如愿以偿的白凝怎么都想不到吧,她指望着求得怜悯与疼惜的孩子将会是她的另一个噩梦……她会再清晰不过地认识到他不会爱他,如同清晰地认识到他连她生的孩子都不屑一顾。而这对于魔怔地想要求得他的爱到近乎疯狂的白凝来说,应该会绝望吧?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孩子越是得到姜白两家的喜爱,越是让白凝放不下,他们就会越意识到这场婚姻的错误,越悔不当初。因为姜文昊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曾经因为俞雅的存在而渲染而成的迷彩,就像是灰姑娘午夜钟声一响起就会荡然无存的礼服——而那些为人赞赏的品格与魅力,在她离开之后也终究是渐趋于消亡。正是有那个人存在,所以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慢慢变成一个很好的人,可她离开了,残酷的现实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把他打回了原形。 想到这样的报復竟然要假託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实现,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的吧。如果俞雅……如果她站在她面前,大概也会皱眉的吧……她曾经爱过的人竟然会堕落成魔鬼。他其实自己也难以想像如果一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站在他面前,他会抱有怎样的情感,但只要想到它是因什么而出生的、那另一半血脉是来自于谁,他的胸膛就会是一片空白的冰凉。 既然没有人愿意可怜他,那他就只能自己可怜自己。为什么不能先下手为强?在别人把他逼疯之前,他先把别人给逼疯,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至少他能清净一段时间了,谁都不会来烦他。 姜文昊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把椅子移回去,手指在电脑触控萤幕上点了点,又开始静静阅读这篇已经看了太多遍以至于近乎能背诵的新闻报导。 《来自东方的奇蹟——新型超级抗生素的横空出世!》 类似的报导已经密密麻麻遍布外网,国内的时效性要欠缺些,但一旦被确认新闻的真实性,估计马上就会展开铺天盖地的报告,很简单,俞雅至今仍是国人,她并未更改国籍。 在科学界,任何学科的突破都会引起广泛的震动。一种新型抗生素并不属于划时代的发现,但其中的意义也不容小觑。更何况,相对于抵御超级细菌的老杀手锏黏菌素和替加环素,这种新型抗生素被验证出肾毒性与神经毒性的副作用比较低,它在使用上比前两者更安全有效! 显然这项成功不但具有极高的科学意义,同时也具备了临床与市场的巨大价值! 别人估计只会欣喜于在耐药菌——也就是俗称的超级细菌——随着抗生素滥用的现象越来越常见的事实面前,人类又多了一重防线;有心人在关注超级抗生素的授权、生产应用以及广阔的钱景;姜文昊却在猜度俞雅是否遇上了难关——他看了她这么多年,极了解她。 虽然同属于生物学,但其中的分类也相当的细緻,姜文昊一点都不怀疑俞雅在生物学科上面的天赋,只是对于她专注的遗传学与细胞生物学来说,这两门涉及的范围已经相当广泛,而细菌学与药理学这种应该已经算是跨专业了。 俞雅带出国的项目是有关于遗传学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却拿出了一项药学的成果——固然有她以前就对细菌的研究作为基底,但如此卓越的成果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在维持住原本项目进度的基础上,要进行额外的研究,她必定得耗费更多的精力抽出仅剩的时间……为什么要如此拼? * 章柳跑进跑出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小师妹。 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渴了,一会儿给她切水果进来,一会儿来看看点滴有没有完,一会儿再过来翻翻期刊抖抖报纸,兴奋之情简直溢于形表,把个即将奔四的老女人活脱脱演成了四岁的小孩子,到现在走路都还是蹦着跳着的。 俞雅窝在床上闭目养神,当她不存在。太阳穴砰砰跳得欢快,神经一抽一抽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吊着一样,由于低烧脑袋也有些浆煳之感,她就索性放空思维,懒懒散散什么也不想。前段时间的疯狂研究叫她的精神跟体力都处在透支状态,现在的风口浪尖,她还真不是故意找藉口避开,而是身体抱恙再不休息实在难撑下去了。 第163页 章柳又抱着一大捧花跟邀请函过来,就算是苦恼的表情也是笑着的:“哎呀呀,都快放不起了——嘻嘻,想见你的人已经快挤爆了。” 俞雅掀了掀眼皮,面色还是有点苍白虚弱:“能从北美峰会上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让外面吵去吧,反正我得调养几天,别跟我说复杂的事。” “好好好,不见就不见,现在全是你说了算!”章柳眼睛闪亮亮,仰天长笑,“可算是真服你了!两个月啊!才两个月啊!你竟然搞出了这种级别的成果!专利在手,这是要暴富的节奏啊哈哈。就你现在这地位,我看谁还敢随随便便把你挤出项目!”她简直感动得要热泪盈眶,抱住这根大腿一辈子不用愁啊。 俞雅觉得头疼。 早先还在谈论国外这环境对她们这种外国研究员来说有多么不友好,没想到过不多久就真遇到这种叫人抓狂的抉择了。她带出来的项目,她受邀出的国,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很多事物已经不是她说了算。项目组内再分组,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竞争。而科学这种东西,谁先一步谁得全部的名与利。俞雅的劣势很明显,对方可以利用的资源明显更多,而对于她来说,某些重要资料与仪器都还需要申请审批。 ——这不算过河拆桥,顶多是合理的潜规则。 俞雅一点都不怕。她对这个项目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既然选择出来她就有绝对的把握凭自己作出成绩来,她不觉得自己会输。事实上也的确没输,可是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之后,她受到了诱惑……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引诱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进一步研究项目的主导权——他们拿一些她根本无法拒绝的项目研究出来,来说服她留在该国。 俞雅就是个小人物,这辈子专心学术,从来没有兴国的志向,但民族与国家的自豪感却是根深蒂固的,若非必要,她不想放弃国籍。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很被人看好,那些极优秀极顶尖的上层研究环境已经决定向自己开放了,而身份就是唯一的阻碍。 怎么办?留下,是广阔的任她施展的天空与原野;回去,继续纠缠在纠缠不清的行政与阶级之中碌碌无为? 两难。然后她决定赌一把。她需要地位,需要成就,需要能让人无视她的身份依然伸出橄榄枝的筹码。 “我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俞雅苦笑着闭上眼,“你信不信,当我决定找到它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其实还不止这个,她的记忆里还有很多种新药……虽然曾经做的是一辈子警察顾问,但是丈夫手上就是个前身是药业的集团,她知道的不少……知道结果之后再往回推原理与过程比直接研发要简单得多,她又浸淬在生命科学那么多年…… “知道知道,你现在怎么说都行,你们这种大佬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章柳手一挥,完全不当回事,“别以为我不懂,超级抗生素要是那么容易研发,耐药菌的问题就不会那么严重了。药理是一方面,资本又是一方面,没有市场回报支撑凭什么去研究新药?之前我还强烈阻止你投入这个项目——我哪知道你只需要两个月就给这么硬生生闯出来了?天才怎么说都对!反正你现在成果专利在手,不管喜欢说天赐灵感有如神助也好,还是勤奋刻苦终得回报也好,全是你的你的!” “嘻嘻,你现在要好好修养对伐,那么精力都收收。其他我帮你搞定!”她拍拍自己胸脯,“新闻都铺天盖地了,国内闻风而动也不远了,嘻嘻我等着跟老师吹牛逼呢!”还是她眼光好,小师妹的腿真粗啊,这不,才多久,她也能跟着名利全收! 章柳哼着歌蹦跳着出去了。 俞雅窝在松软得很棉花一样的枕头里,无奈地嘆口气。不一会儿见章柳旋风般冲进来:“卧槽!小雅同志,又有大佬跟你示爱!” 第68章 单身博士07 任何一个沉迷学术热衷研究经常把自己关进实验室十天半月夜以继日晨昏颠倒的人, 绝对无法保持光鲜靓丽的外表。但一个天才与美貌皆无可挑剔的人,就算是看着再狼狈再邋遢,也犹如蒙尘的宝石,永远不会有人吝啬于示以好感。 事实上章柳曾经很严肃地跟俞雅讨论过这个问题,论两个在实验室里生存同样多时间的女人的模样有什么区别——她自己永远灰头土脸苍白颓废甚至枯藁糟糕如一具干尸,而俞小雅同志再疲惫不堪再睏倦至极也依然会显得美艷惊人, 不见天日的环境完全无法损伤她一丝一毫光辉, 哪怕是深深的黑眼圈与干裂无色的嘴唇也只是为她增添了楚楚动人之姿——由此可见, 天生丽质在个人形象的保持方面要占据多么大的比重。 天赋只是块敲门砖, 年轻与美貌也不过加分项, 但独一无二的成就与才华以及无穷无尽的潜力就会成为神坛上的基石了。外行人很难理解, 一个顶着油腻头髮白大褂骯脏如干菜甚至满脸憔悴的人如何能被成为性感美人, 而实际来说,这个人如果手握着足以改变抗生素药学界的成果且毫无背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势力招揽过, 那她就算再难看也是个绝世佳人了——当然, 不仅不难看, 在一众垂垂老矣步履蹒跚的科学家之中, 她简直年轻美貌得过分了。 第164页 这样的人,多几个追求者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吧? “都是极品啊……”章柳吸熘口水, “小雅同志你这种吸引大佬的潜质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狄伦就不用说了,斯坦福男神级别的教授, 家学渊源一门大佬,本人年纪轻轻也在分子生物学专业上有卓越成就,更别提俊美幽默魅力无限。对俞雅一见动心再见折服, 花都送到实验室里来了那股子蓬勃的热情就不用提。 章柳看到俞雅给她拍的半身照时都差点流了鼻血,麻蛋长得已经那么好看了,衣服脱掉一点都不显得瘦,矫健流畅的肌肉简直性感得要命,优美健康的身姿能叫人看得血脉贲张——不愧是能被那么大一尊学府奉为男神的人啊。 然后章柳对她小师妹刮目相看。码哒,还是不够了解小师妹啊,本来以为一直在国内转悠思想应该不会太开放,就算不是书呆子也是保守款的,没想到说上手就上手,一点都不含煳! 不过要说两人在交往那也不至于。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忙,彼此之间的交流并不密切。送花是已经送出习惯——章柳都怀疑那位是不是在鲜花店下了个长期订单,俞雅蹲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的时日多,章柳跟着她做研究自然清楚得很,但研究思路被梗塞以至于不能进行需要中断几天的次数也不少,偶尔她也会出门放松放松——因为研究所就是在斯坦福附近,碰到狄伦有时间,自然也不介意约一下。 章柳撞见过这两人手插着各自衣服口袋在林荫道上边走边聊天的场景。一个俊美挺拔一个冷艷风情别提有多相配,但是谈论的话题跟风月丝毫不搭边,反而是各种学术上的疑难问题与观点想法。偶尔意见不合甚至当场辩论起来的也有——语气都是理智又平静的,毫无咄咄逼人之姿,但是坚持己见旁徵博引证实观点要把对方驳倒的气势很能显出彼此对科学一应的专注态度。 两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某种志同道合亦或是惺惺相惜之类的欣赏,上床与其说是情感升华水到渠成,不如说是因为对方入了自己眼,所以并不介意与其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 啧啧啧,小师妹的眼光真不错。遇到这么个既能当朋友又能做情人的傢伙。身体与交友上的需求都被满足了,还不用付出太多感情,要知道这种同类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优秀的人总是跟优秀的人凑堆也是没话说了,章柳挺羡慕,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她瞧着都觉得自己火气有点旺,在想是不是自己也该寻个合适的伴了。 “不过说起来,默拜公司看上去对这个专利势在必得啊!虽然是偏向基因工程方面的生物制药公司,但对这个新型超级抗生素的兴趣还不是一般的大?这是连老总都打算亲自下场的节奏吗?”章柳兴致勃勃地咀嚼八卦,“费尔南多先生今天四十一,离异两次,无子女,目前单身——哇,这身材这相貌堪比顶级男模啊,绝对成熟霸气型的!”她完全沉浸到美好的身体中去了,“极品啊极品!” 心满意足看完八卦,忽然一顿:“欸,不是我说,他这信的语气可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啊!小雅同志你认识这位大佬?”她的眼睛瞪大,好像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对啊,要说起来,基因学科是你本专业啊,以前向你抛过橄榄枝?但既然是想招揽,为什么还用追求的架势?单纯聘用合作跟有望成为女主人之间这差别就大了吧!” 她晃了晃脑袋:“啧啧啧,莫非又是拜倒在小雅同志裙下之辈?造孽啊造孽啊!” 俞雅翻了个白眼,依然一动不动瘫在床上:“确实有过交集……之前在干扰素方面有一些交流探讨。”不是多想,而是那种人精一举一动后面都有内涵,一个不小心栽坑里不是玩玩的,她寻思道,“默拜近十年来的重心一直在肿瘤跟癌症方面的研究……应该不缺人才。” “但是真要说起来,跟你的专业还挺有关联不是吗?你跨专业又跨得比较广,生命科学内部的学科你都接触过,只是精力有限只能选择专精而已。”章柳耸耸肩,“很明显嘛,人跟才都想要——人才是不少,但你这样的绝无仅有啊。” “到底还是要回到利益这个层面上。”俞雅扯了扯嘴角,理智道,“科研不是光靠着热情跟理想能实现的,资本运作才是决定科研方向的主导。国家与资本大鳄瓜分研究成果,科学家也只不过是底层群体。我现在就是匹待宰的小白羊,选对一个靠山对我今后的发展很重要。这个成果专利我本来就是跑出来当问路石的,我不在意那些大鳄们怎么抢夺,因为我知道我藏着的比我显露出来的要多得多,我无所畏惧。” 章柳觉得她家小师妹简直是在闪闪发光,那冷静自持又自信孤高的魅力叫她何等的耀眼:“我有很多个项目想实现,所以我需要合作者,谁能给我提供的环境与庇佑更顶尖,我就倾向谁,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我要名要利,也能给人名给人利,这年头合作共赢才是源远流长之道。” 章柳都想五体投地膜拜了,然后说:“现在的问题是费尔南多先生的邀请……虽然摆明了是追求。” 第165页 俞雅跟她对视一眼,表情连一点动摇都没有,仿佛那样卓尔不群的人物跟大街上随便抓住的一个路人没什么两样。语气甚至是平静至极:“那又如何?我现在需要休养。” 章柳抖抖信,强调道:“费尔南多先生!身家千亿的超级钻石王老五!北美顶尖的药业巨头!” 俞雅没好气道:“私事先放在一边,你还不如去给我看看我这几天到底又增添了多少工作。”她的语气低沉中充满哀嘆,“只要想到爬下床后将要面对的,我就能活生生头痛死。” * 白凝的孕吐持续了整个妊娠期。 这一胎的怀相併不好,不知是因为人工干预的手段还是说胚胎发育方面有些问题,又亦或是母体对于胚胎的排斥,三个月内见红五个月送医院打营养针七个月低血压各种突发情况不断,明明怀着孕人却瘦了一圈,而且吃什么吐什么都快发展成了厌食的倾向,有两个月都是靠着医院的营养针撑下来的。白凝本人又紧张过度,胚胎的安静时期一觉察不到胎动她就怀疑是胎停,最后专门配齐了各种设备在家,请了家庭医生专门看护才勉强消停。 在姜白两家上窜下跳焦急照顾孕妇的比对下,那个一心扑在工作上忙碌到没有人影、除非必要绝不出现在家的名义上的丈夫就凸显得格外刺眼。 白凝早先还想借着妊娠拉进些与姜文昊的距离,但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甚至是比以往更甚的冷漠却叫她感觉无比地挫败。他完全无视她的辛苦,一点都不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她的任何动静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孕妇的神经又似乎格外脆弱,顶着这样的冷遇,她背着人偷偷哭了好几次,但哭过后抚摸着肚子又涌起无穷的希望。 等他出生就好了……只要孩子出生,她一定就有机会的! “哪有这样的丈夫!”她大表妹曲霜霜看着床上挺大肚子的表姐,简直就快晕厥过去,“老婆这么艰难怀着孕,他却丝毫不闻不问——到底是结婚还是结仇啊!我当时就说你自作自受,没想到都到了现在还不悔悟!姜文昊到底哪里好了——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哪里都好……”白凝咬着牙,感受着孩子在腹中的动静,她的眼角流露出柔软的笑意,语气依然是当初认定要结婚时那样的平静而坚定,“他肯定会对我好的。” “到底是哪根神经告诉你,他会对你好的?”曲霜霜的表情何等得恨铁不成钢,“做什么梦呢姐!一碰到姜文昊你就什么理智都没了,你倒是给我醒醒啊!” 白凝不说话。她倒是想瞒自己的孩子是用人工授精的方法得来的事实,但姜文昊一点都不藏,直接把这事跟两家人说了,甚至在白英杰的咄咄逼问面前也直言不讳,她也不好隐瞒。 姜家倒是不在意,姜父姜母只有对她的怜惜跟对儿子的不满,她的爸妈虽然一个劲儿地怪她不跟家里商量,但在这份固执面前也没有法子,只能更心疼于她怀孕的辛苦。 还能说些什么?她自己执着的婚姻,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一直顽固坚守下去的道路。 曲霜霜仰天长嘆:“姜文昊真是瞎了眼!你到底哪里不好了,他要这么绝情!” 白凝一心等着孩子出世,妊娠后期对于自己的肚子就越发看重。她也不待在姜家老宅与姜母住一起,也不回白家跟父母同住,直接住进医院方便随时监控孩子的情况。 到了分娩的时候,白凝坚持顺产,但宫口一直不开,剧烈的疼痛加重了她的焦虑与紧张,更延长了生产过程。姜白两家都在产房门口急得不行,姜母躲在厕所打姜文昊的电话都快破口大骂,电话那头依然无动于衷,姜母最后都哭了,才把儿子哭到医院来。 看到这个关头仍步履持稳得没话说的儿子走过来,姜家人到底是松了口气,也不计较他为什么连这种重要日子都不放在心上了,见他出现就像补上了某块空白一样。白父白母只是嘆息,而白英杰再愤恨也不愿在这时候动拳头,艰难忍下。 催产,特地请来的产科名医与助产士团团转,宫口开到一定程度终于可以打无痛,又经过了一阵煎熬的等待,孩子出世的时候门口的人简直喜极而泣——除了表情漠然的姜文昊。 超过一天一夜的挣扎让白凝几近脱力,她艰难地睁开眼往外看,看到所有人的脸——以及门口那个冷漠的眼神——姜文昊在!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所有的力气好像忽然之间就回到了身体了,努力地睁大眼睛看过去,却只看到他的背影,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毫不犹豫扭头离开。 就算如此,她的胸膛中也满是喜悦……至少他来了——至少来了!他一定也在意的吧!毕竟也是他的血脉——他也好奇的吧! 酒吧里,任子哲被冷笑着喝酒的姜文昊给吓得个半死:“你……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文昊盯着酒杯没说话。 当初欢天喜地簇拥着自以为天作之合婚姻的人,在这近两年的婚姻之后,已经不对此抱有什么天真的想法。他的父母只是怨他的顽固与绝情,更同情并心疼儿媳。意外的是,白父白母并没有表达强烈的谴责,或者他们才是深切意识到,一意孤行不管不顾非要巴着姜文昊的其实是自己女儿,又无法改变白凝的主意,也只能听之任之。 第166页 白凝怀孕后,别说白凝,连姜白两家都觉得姜文昊有很大可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会缓和些。唯有早早看破姜文昊行事的姜姑姑姑父两人对此不报以任何期望,但两人并没有多嘴,只不过在看着姜文昊时,眼中的愧疚与怜惜藏都藏不住。 姜文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像白凝这种女人,天性永远是贪婪。用尽手段达成结婚的目的后,又渴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在爱情并不如意的地步下折腾出孩子来,奢望以孩子来绑住他的心……接下去又会是什么?她以为什么都会如她所想的那样吗? 简直烦透了。烦得他已经无法忍耐。 姜文昊的唇角扯出一抹肆意又畅快的弧度:“我在教人,什么叫做后悔。” 最能刺痛人的,永远是所谓的爱——最叫人绝望的,却是后悔。 第69章 单身博士08 白凝生了个健康的男孩, 取名姜天佑。两家都喜不自胜。 在这种欢乐喜悦整天忙碌孩子事宜的气氛中,早出晚归我行我素的姜文昊就算已经成了个标准的隐形人,也暂时没人有心思理会他。 妻子出院没在场,坐月子时更没露面,这样无情的行径在彼此心里也隐约明了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期待,因而满月酒并没有大办, 只是一番家宴两家坐在一起稍微热闹了一晚而已——当然姜文昊连这点面子都没给。 姜父姜母对大孙子的喜爱毋庸言表, 白家人就更不必说了。本来以为是情投意合天赐良缘的儿女亲家, 在如此情状下倒像是纯粹的联姻了。但对于姜家与白家来说, 流淌着两家血脉的孩子出世, 反而加深了彼此之间的纽带, 让两家联繫更为密切, 个中某些意思也是很明确的,白家因着女儿外孙没有闹出来的打算, 于是姜文昊的态度就更无人在意了。 这个男人一心扑在事业上, 扩张他的商业帝国构建他的金融图腾。姜氏歷来凭实业立足, 在能源业与制造业根基很深, 要说有什么新发展,顶多早年走了步路子在房地产行业也分了杯羹, 这样的大集团本身就已经很厚实,而姜文昊年轻胆大眼界高远, 当家后不但盯紧了海外市场寻找可开拓的余地,甚至硬碰硬活生生拼下了赵氏四个海运码头,并且插手金融业跟科技创新业混得风生水起, 冷眼旁观等着他贪多必失的人多得是,可是能跟那些人老成精的老狐狸面对面玩起金融槓桿,手段高深莫测就不用说了,年龄已经完全不是防止他获得超高评价的阻碍,更何况他可是一手在主导姜氏的分拆重组——姜氏本就是沿海省市一条超级大鳄,谁都不会怀疑重组过后的姜氏会成为一头血腥可怖的史前巨无霸。 不知有多少人歆羡姜家教出的这个儿子。再者姜文昊在外的名声实在是绝佳。人品心性就不用说了,败在他手下的也只能嘆一声心服口服,而他在慈善领域的大手笔也被人广为称颂。那些都是活生生投下水的真金白银啊!慈善又不是高投入能带来高回报的领域,虚无缥缈的名声能反馈的利益是相当有限的,但姜文昊就是顽固且执着地往里投钱,不是为名,而是真真切切觉得有多少力量就要为社会贡献多少,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宣扬这种思想。很多人做不到,但并不妨碍他们赞赏能做到的人。 姜父姜母心里有苦说不出来。完全不明白这样出色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如此抗拒婚姻这般冷待白凝——虽然也意识到了儿子对他们的态度也冷下来了,但有孙子天佑在眼前闹腾,他们也顾不上琢磨脾气变得格外古怪的儿子,一个孩子能占据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白家也觉得有这样的女婿实在给自己长脸。一来女儿白凝固执己见,始终紧贴着丈夫不放手,二来姜文昊在外,表面上对白家的尊敬还是不少的,三来姜文昊虽然对女儿有所介怀,但这冷清冷性对爱情什么的无感还真不是针对性的,并不见他对哪个女人高看一眼,他更不是能养小情人折腾出私生子的品性——那就更没什么话说了。 于是外人就更不了解姜文昊家里实情,只觉得他事业正迈向巅峰,又有娇妻良子,实在是人生赢家。一点也不觉得他醉心事业忙到连家都不回有什么不对,男人嘛,趁着年轻就是要努力拼搏,况且是这样出色的商业巨子,两者择一多正常啊。 白凝的心,在这样的日子里更为斗志昂扬。 照顾一个孩子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她又没有经验,那么小那么脆弱的孩子,全是靠着姜母白母在旁帮衬着磕磕碰碰养着的。姜文昊不回老家,她也见不到他,一颗心都记挂在那头,想到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却只能在各种杂志报导八卦新闻中看到只字片语,产妇本就心思敏感神经脆弱,这都是再顽强的心都无法改变的本质,月子里都偷偷哭过好几回,于是孩子长到半岁多她就带着保姆搬回了婚房。 姜文昊待白凝极冷,但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事物,至少表面上他也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与不满。结婚后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会住在这里,就算忙碌起来早出晚归,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在外下榻。 如果他想,他真的能成为一个极合格的丈夫……可他不愿意。 以前白凝觉得他是单独针对自己,但有了小孩之后,她发现他连孩子都一併无视了。那条可怕的分界线将有关于她的一切都隔绝在了他的视野之外。 第167页 那么可爱的孩子,软绵绵肉唿唿的孩子,而他的视线就算不得不正对上,也毫无波动。孩子呛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跟保姆哄得团团转,也不见他回头看一眼。甚至是爬来爬去的孩子挡住了他前进的路,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绕过走开——且他关在自己卧房与书房的时间更多,本来留在家里的时间就屈指可数,越往后越像个隐形人。 连保姆都觉得这位太太实在太可怜了,白凝却无比平静。 她知道他在刻意避着孩子。既然是刻意避开——说明他其实是知道自己会对孩子心软的,他不想动摇所以只能避开。于是心中的憧憬半点没少。每天看着姜天佑她的眼中都有无限的柔情,她不信时间磨不光他的芥蒂,不信孩子换不回他的动容,只要处在一个空间里,她不信他真能对自己的血脉无动于衷! 而这样的僵持,一开始,就是好几年。 真的有人能坚守着一成不变的顽固与不屑一顾无所动摇。他的心脏当真是铁石吗? 最初的时候怎么对待白凝,后来还是怎么对待她,更甚者,他也是这么对待自己唯一的血脉姜天佑。他看着孩子学会走路,听着孩子会叫爸爸,摇摇晃晃走向他伸手要他抱的时候他转身就走,唿唤着他追在身后不小心摔倒的时候也不见他回头。孩子从眼巴巴抬眸看他,到忐忑不安地偷望他,然后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儿子仰着头跟妈妈说别人家的爸爸都不是这样的时候,白凝的心都快碎了。 再火热的感情也会在这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死水般的平静与无望中冷却殆尽吧。白凝哄睡了儿子,第一次闯进姜文昊书房与他吵了一架,而无论她怎么崩溃怎么争吵,那个人始终那么淡淡正对她,只需要一抹冷笑就能叫她感觉到数九寒天一盆冷水兜头倒下的冰凉刺骨。 “和我有什么关系?”姜文昊如是说。直至今日他的眼神依旧是看向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那是你的儿子!” 姜文昊冷冷道:“所以呢?” 白凝的大脑一片晕眩,再一次深刻地触摸到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的内心,控制不住流着泪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好?” 可惜回应她的依然只有漠然到不屑的注视。 任子哲把姜文昊叫出来聚一下,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痕还有点惊讶:“这伤看着有点深啊,刀子还是瓷片划破的?这么不小心?” 姜文昊瞥了眼:“白凝砸了我的书房,不小心伤到的。” 任子哲手中的酒杯都快翻了,整个人挺直腰身就差蹦起来了:“卧槽!我还以为那尊大佛能就这么装到死呢!没想到还真会跟你闹?”他狐疑道,“这是忍无可忍打算闹翻了?” 白凝无论有多委屈多愤懑,在姜文昊面前一向是装得温柔安静婉约多情的。顶多就是眼角含泪默默哀怨。这几年姜文昊的铁石心肠叫任子哲这个旁观者都要嘆一声顽固,白凝却一直忍着,叫人难以理解无法想像的那种忍法,没想到竟然也会光明正大动怒发火? “套路而已。”姜文昊冷笑道,“一场戏演了几年没有成效演腻了,也就换种演法。” 任子哲抱着酒杯瑟瑟发抖:“所……以?” “看看还有什么花招没使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任子哲看着发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几年他算是眼看着这人全身心扑在事业上打下如今这一片天下开创出胜局的,就好像在婚姻与家庭方面丢失的所有运气,全部补足在了他的事业上。也没有什么惋惜可言,姜文昊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同情。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能得到什么。 任子哲自己依然是不婚主义,任爹妈逼婚催子到极致都不动如山。整日里虽没个正行,但东投资西开发倒也攒起不少的资本,在商界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要说起来他跟姜文昊也挺像的,姜文昊当年干脆利落选择了分手,他被初恋抛下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结婚生娃去了。之后的应对却是两种方式,姜文昊被家人绑架到最后还是娶了白凝,算是趟进了地狱;他是任家里鸡飞狗跳都咬死了不婚,女人是没断过,要他结婚还不如杀了他,如果要小孩他能随随便便整出好几个——还是姜文昊的作为给他的灵感。 “我怎么总觉得白凝是魔怔了呢……”任子哲干巴巴道,“被下了降头,还是真的脑袋有问题?为什么就非死抓着你不放呢?”他抓抓头毛百思不得其解,“碰壁碰得都头破血流了吧,这都几年了?血都快流光了吧!何必呢,何必呢!别说给她希望了,你的态度就没有一点改变!所以你这坑她是死活不肯爬出去了啊?” 姜文昊冷笑。 “不过我说真的,”任子哲有些吞吞吐吐的,“天佑他……好歹是个好孩子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觉得姜文昊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软几分,但他在面对着这个跟自己长相如此相似的孩子时,却是毫无动摇之姿,冷漠得不像话。不知道是因为讨厌白凝以至于讨厌这孩子,还是因为这不是自己期待的所以一点都不投入情感。 姜文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想?” 第168页 任子哲稍微带点紧张,但还是老实道:“我认为你还有后手……而且是一刀见血没有余地的那种后手!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有点方。” 姜文昊没有说话。 怎么能做到如此冷酷的?将所有感情一併摈弃就能做到了。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无论是对白凝姜天佑还是姜父姜母,只要不抱有任何期待不留下任何希望,就能做到了。 这些年手里抓的东西越多,心里就越空,而心越空,他就越理智越从容。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姜文昊也失策了。他完全想不到白凝能疯狂到什么地步——在她发现自己得到他的爱情的可能是如此微渺时,她会疯狂到何种地步! 他接到姜母电话,说是白凝跟姜天佑出车祸了。白凝接儿子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与另一辆车子相撞,白凝多处擦伤,因为气囊保护没有大碍,儿子坐在前座,撞到了脑袋轻微脑震盪。姜母哭着与他说:“无论如何你好歹也过来看一眼!” 姜文昊将信将疑。但这种意外又不可能造假。他纵然再冷待白凝母子两人,也不至于连对方死伤都不顾。 然而跑医院看上一眼前,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打了个电话给保险公司的人——姜家车子都是在同一个人那投保的。问起这桩事故责任划分,保险员说是对方逆行全责,问车子情况如何,保险员说挺糟糕的得大修,本来对方逆行的速度不快但当时姜夫人估计是太紧张把油门剎车搞混了,所以撞得狠了点。 姜文昊抓着电话半天没说话,但那瞬间脑袋就是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匆匆赶到医院,找到病房。屋子里姜白两家的父母都到了,围着伤员吹嘘问暖。白凝愧疚地站在儿子的病床前抹眼泪,而在转头看到是他来了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的神色如果没有错认是惊喜。竟然是惊喜! 姜文昊再讨厌一个女人也只是无视与避离而已,他的修养实在不足够支持他对女人动手,可现在却是当着两家的面,一巴掌狠狠地打在白凝脸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扇得扑倒在地。他甚至没有停手,直接上前一步,探出手死死抓在白凝纤细的脖子上,因为强忍着不掐死她,手背上的青筋如虬枝般绽露出来,狰狞至极。 两对父母都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的瞬间立马扑上来扣着他手臂,强行把他跟白凝分开。 “你干什么?!”姜父暴跳如雷,“松手!谁给你的胆子打老婆!” 姜母气得发抖:“你凭什么打凝凝!凭什么打她!姜文昊我告诉你,别太放肆了!” 白父白母虽然没说话,但显然很愤怒,扶着自家女儿冰冷的眼神都像是刀子一样狠狠刮在女婿身上。 姜文昊没有理会他们,眼睛依然死死盯着白凝,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丧心病狂——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一脚油门撞上去的?你敢说不是?”他很艰难地深唿吸,“换做别人,我信是一场意外,可你白凝,我不信!” 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我不信”把病房里所有人都震得人仰马翻。 “文昊你胡说八道什么!”姜母怒道。 姜文昊直勾勾地盯着白凝,狠戾的眼神几乎是想生生把她的脸皮扒下来。 在场的人都不是蠢货,他这话一出,先是暴怒然后是觉着荒谬紧接着是惊疑不定,白母焦急地推推女儿,示意她开口:“文昊,这种事怎么能乱说!”车祸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白凝好不容易爬起来,捂脸眼泪哗哗地流,声音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别把我想得那么蠢!”姜文昊冷冷道。 他是无视姜天佑的存在,没把那道血缘放在眼里,但那到底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他再不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也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受到故意的伤害。亲娘带着他往别的车子上撞,不管当时是怎样一个场景——他能肯定白凝那脚油门踩得绝对有猫腻! 不可能主动寻死,身边毕竟还有儿子,那么她打得什么算盘?拿受伤博取他的关注?她自己受伤肯定是无用的……所以,姜天佑? 这个疯女人!如果让白凝认定了孩子受伤会引起他关注,她还会做出些什么? “文昊!”姜母忍无可忍,“你对天佑不闻不问就算了——现在就是个意外!你凭什么来找凝凝兴师问罪!” “就凭撞车时她踩了那脚油门!”姜文昊语气森冷,“让她去测试精神病!我怀疑她精神有问题!”他看了眼病床上依旧昏睡未醒的孩子,又扫到白凝身上,视线中的厌恶甚至是痛恨毫无掩饰,“再不闻不问,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谋杀发生。一个丧失理智丧失人性拿孩子当工具的人,再让她看护孩子难道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吗?” 白凝的心脏砰砰直跳得厉害,她两只手捂着眼睛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她没法无视血管里奔腾的快感,当姜文昊向她宣洩情绪的时候,她真真切切是兴奋起来的——他终于看到她了不是吗?他终于不得不直视着她,哪怕是厌恨?——她明知这样不对,但还是无法阻止。 所有人都围过来安慰她,认为姜文昊不分青红皂白髮完疯就走的行为太过可恨,只有她心里知道,那种被拆穿的心慌意乱与不知所措。 第169页 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踩下去呢?她当时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一点点的绝望,绝望她的爱恋付诸空水,姜文昊还是连一眼都不愿意看她;一点点茫然,想着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她唯一想要的根本就不愿属于她;还有电光火石之间赌博般的快意,受伤——如果她们车祸受伤了——他会不会来看她们呢? 他来了……他还直面她了…… 这——样——不——对! 白凝死死抓着自己头髮,哭得难以自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么做!身边就是她的儿子啊!那是她的儿子啊!她怎么能伤害他?怎么能! 姜文昊走到窗口,风一个劲地往他脸上吹,好半天他恼火发胀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摸摸口袋,掏出包烟,抽了支塞进嘴巴点燃。 白凝到底是受虐狂,还是偏执症?为什么偏偏是他被这样的人缠上! 他给了她太多反转的余地,就算极为噁心极想报復,终究没到痛恨的地步,依然给了她抽身的可能。再怎么无望,只要感到后悔了自然会及时止损,那后面又何尝不是一片海阔天空? 可他到底是没想到,白凝就是个疯子!她放任自己在泥沼中越陷越深,还死死扯着儿子的胳膊把他也往下拖,打死都不回头! 姜文昊深深吸了口气,太阳穴依然在暴跳,那鼓胀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有些浑噩。 接下去几天,他被所有人烦了一圈。姜家,白家,能骂的人都破口骂了他一通,没人相信他的话,白家甚至把离婚的选择放在了白凝面前,白凝依然固执地摇着头,好说歹说不同意,到底仍是抱着姜天佑回到了家里。 她彻底偃旗息鼓,仿佛当时的车祸真的是意外一样,安静如常地与姜文昊继续着僵持,除了眼神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绝望。 而姜文昊已经决定挑战极限。他的耐性耗得差不多了,再也无法忍耐。 姜天佑小学三年级,他从福利院带回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本来是他资助的对象之一,唯一的母亲离世之后没有亲人因而被送进了福利院。姜文昊意外见到了他,不知为孩子身上的哪点打动,不但将他带回了家,而且办理了收养手续。 这也就罢了——他还给孩子改了名,叫姜辰旭。 姜白两家彻底炸了。 白凝或许比谁都要早地意识到姜文昊想做什么……她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所以当场晕厥。 第70章 单身博士09 姜文昊收养了一个孩子, 给孩子改名叫姜辰旭! 白家还在惊疑不定,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姜家却是深刻了解这个信号意味着什么的。到底是亲儿子,这几年的关系再僵到底明面上还维持着作为儿子应有的联繫,姜父姜母在儿子婚姻的事上煳涂,但又怎会真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这回还抱着犹疑态度的是姜母, 暴跳如雷无法忍耐的是姜父!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文昊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父连一贯的姿态都没办法维持, 直接闯到了姜文昊办公室, 当面质问他。 要说起来, 姜父今年才五十几, 对于一个经商者来说实在是不大的年纪。但清闲的日子也过了好几年, 钓钓鱼熘熘鸟跟姜母出门旅游旅游, 姜氏房地产那块当初就是姜父开拓的,姜文昊在把姜氏重组之后上下清晰分工明确, 有些独立的板块分拆抑或合併成子公司, 请了专门的总经理打理, 为免姜父闲着无聊, 房地产那块仍是他在过问。 自从把姜文昊放进姜氏,就再也没人能阻挡他的步伐。天生的人格魅力, 卓越的眼光开阔的视野,强硬有效的手段果断有力的决策, 以摧枯拉朽之姿把姜氏攻陷,连姜父也没办法动摇他的位置,虽说对于这个儿子实在是自豪, 但就这么被挤到边缘提前退休也很是无奈。姜父在儿子的强势面前选择退让,直接把姜氏交到他手上。事实上姜文昊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如今这样庞大厚实又充满崭新生命力的姜氏集团全是这个儿子一手缔造! 姜父很欣慰地看到自家的商业帝国蓬勃发展,他父亲开创的基业,他儿子扩宽的局面,他更期待着这个姜氏这个帝国能代代传承,就算不能像国外那些主宰经济命脉的大家族一样传承个几百年,也要在华夏的歷史中烙下一个时代深刻的印记。 姜父很喜欢天佑这孩子,心中早已认定了这会是儿子的继承人,是他姜家未来的传承者。但姜文昊在几乎无视姜天佑的前提下,收养了一个十二岁大的男孩,还给那个孩子改名,这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并且让他有了极其不详的预感。 “你是打算——”姜父气到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你打算——让那个——那个!” 姜文昊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自己的父亲被气到这副模样也是能心平气和对待的一件事:“辰旭还是个孩子,目前也并不能看出来什么天赋。” “但不可否认,你抱着那种打算!”姜父快被他气疯,“就算再不待见白凝,天佑也是你的儿子!亲儿子!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待他——啊?啊?!”他愤怒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一个外人来继承姜氏!” 第170页 姜文昊皱了皱眉,语气依然无比从容:“就算我真抱着这种打算,那又如何?”他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姜氏在我手里,不说我手上的股权,董事会的投票权我占优势,并且拥有绝对的经营权……现在的姜氏,已经与爷爷最初的家族企业不同了,也不是你那个时代的模样,重组之后的姜氏,我完全可以改名叫文氏,昊氏,任我喜欢——而且你们的眼光已经过时了,你以为那些人是姜氏的下人吗?不过是一群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吸血虫而已,有利益就吸别人的血,没利益就轮到吸自己人的血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继续引领着姜氏前进开拓、带他们不断赚钱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个有着姜家血脉的‘主子’!” 他翘着腿靠在沙发里,年轻俊挺而野心勃勃的模样与姜父松散暴躁步入垂老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明明是一站一坐,一高一低,俯视跟仰视的人却像是换了个位置。 “就算我真想要辰旭做我的继承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姜文昊冷笑,“我的养子,我亲自教养的孩子,手把手教他如何立足如何开拓如何承担起这样一个集团,他会有这个资格且有能力角逐领导者的位置——而姜天佑?除了一份姜家血脉之外还有什么?他怎么争?怎么服众?” 姜父俯身,一巴掌狠狠甩在儿子的脸上:“就凭天佑是你的合法婚生子!他流着我们姜家的血!你打算把我们姜家的东西留给一个外人,也不留给他?” “那又怎样?”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丝毫不曾让他的大脑也膨胀发热,姜文昊依然理智又平静地说,“血缘什么都算不了。”他用一种带着笑又近乎嘆息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父亲,“至少在我看来,一个有我血脉但不为我看重的亲子,与一个完全继承了我所有思想与手段的养子,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我每年都会修改一次我的遗嘱,我连死亡都想到了,还会怕什么?” 姜父出离愤怒,又是一巴掌甩上去:“你怎么知道你养出的是个好儿子,不是条白眼狼!” 姜文昊深深吸了口气:“我要的是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姜家的一条狗。” 姜父几乎目眦尽裂:“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儿子会如此对待他的孙子。 姜文昊哈地笑出了声,胸膛的部位一片空白,在这种时刻其实并没有报復的快感,只有无尽的虚无与凉意:“很早以前,我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不想娶白凝,我也不会爱她。当你们逼着我结婚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了。当你们默认白凝向我催生的时候,就该料到我的选择。我给了她很多选择,但这个女人还是毁了我一生,那是白凝的儿子,就註定了我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期望。”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 姜家家庭会议。丈夫坐在自己身旁跟以往一样保持沉默,若非必要不会开口,姜姑姑是唯一给姜文昊说话的人:“其实……文昊说的,也没错……” 姜母一掌拍在桌上,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另一只手用力捂着半边脸,哭得稀里哗啦。 姜父怒气仍未消褪,这种高涨的情绪已经持续好几日,叫他脸上皱纹更加深刻头上迸发出的白头髮更为明显:“混帐!这个逆子!” 姜姑姑不说话了,她是真的不以为然。大概是她倾向丁克并没有要自己的孩子的缘故?她并不觉得养子就有哪里不好。她也很喜欢天佑,但也并不觉得姜文昊的打算有什么不妥当。 现在这个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商业与金融界的风向千变万化,永远是贫苦子弟平步青云得少而亿万富翁一夜破产得多。国家政策的改变,实业转型的艰难,再要靠着她哥她爹的路子走下去,姜氏迟早是没落被淘汰的其中一员。所以她侄子奋力插手金融与高新技术产业,打破姜氏的旧格局寻求一条新路,那份艰难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万幸他成功了。 一来姜氏现在是他的天下,他有绝对的话语权,他的选择只要他能承担那就没什么不得了的;二来他还年轻得很,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改造姜氏一直改到他希望的模样;三来他才是掌舵者,他既然敢这么向家里发难,说明已经有足够的底气支撑他这么做。 正如他所说的,一个不为他所喜爱的身上又充满了白家烙印的亲子,一个叫他喜爱的会继承他所有思想与手段的养子……想想就知道怎么选。 血缘这种东西,在这样的算计面前,还真是毫无用处。 “文昊的翅膀硬了,心也硬了,姜家再也困不住他了。为什么你们还没看清这个事实?” 姜姑姑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咬着牙齿说道:“你们还把姜氏看做自己的所有物?还把文昊当成你们的附属品,什么都要听从你们的意见来吗?哥,嫂子,姜氏已经是文昊的姜氏了,是文昊的一言堂!他的股权想给谁就给谁,他的位置想给谁就给谁,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动摇或者主导他的想法吗?在你们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把你们抛开了!所以在你们把他逼上绝路之后,他也毫不犹豫把你们也逼上了绝路!”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姜母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脑筋完全转不过来弯:“你说……你说什么?” 第171页 姜姑姑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这样。我们已经耗光了他对亲情所有的期待跟耐性,所以文昊已经不指望从我们身上获得任何感情了。”她苦笑道,“养子女与婚生子女的法律地位是相同的,这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真像文昊讲的那样,他连遗嘱都定了……那么很明显,别说天佑,他连我们都做好了放弃的打算。” 姜父勐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胀红了脸表情十分狰狞:“他为了——他就为了——” 姜姑姑凉凉道:“别忙着指责文昊,想想自己做的有多不像回事!这一切不都是你们先干出来的吗?那是你们的儿子,亲儿子——可亲儿子还比不过一个外人!白凝是给你们下了降头还是餵了迷魂药,能让你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向她?!” 她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都带上了泪花:“明明是你们疼爱了那么多年的亲儿子,要偏心的也该是偏心文昊,可你们看看自己?帮着白凝强嫁给文昊我已经后悔得不行了,可你们觉得委屈的还是白凝!你们一直以来是怎么指责自己儿子的?大嫂你还说文昊变了,你想想,被亲人道德绑架而结婚,跟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女人朝夕相处,得受到多大的压力?还要承受你们的唾骂?他能不变么!白凝想要孩子,你们帮着她向文昊施压,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他为什么宁肯用医疗手段都不跟白凝同房?他跟白凝根本过不下去!可你们呢?一味地偏袒白凝一味地愧歉白凝——这些年你们有关心他的想法吗?他拼命工作到胃出血住院你们知道吗?他的性格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你们都不奇怪吗?把他逼成这样的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吗!” 姜母已经呆了,姜父想要开口,被他妹妹手一挥阻止了说话,姜姑姑深吸一口气,把话讲完:“是,你们能说,结婚是文昊自己点的头,白凝要孩子是文昊自己提供的精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可这一切不是你们强摁的脑袋吗!为什么不想想文昊是得有多憋屈?”她含泪道,“现在总算发泄出来了我还觉得是好事!凭什么得忍着啊,忍着白凝,忍着偏心的父母,现在好了,什么都舒坦了!” 姜父忍无可忍,拍桌而起:“我们怎么他了?这门亲事怎么他了?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委屈可言?就因为这委屈他要毁了全家?” “所以闹到现在这场面都是活该!” 姜姑姑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冷笑着看自家冥顽不灵的哥哥:“呵,可不是嘛。有委屈为什么要憋?自己不痛快为什么要看着别人痛快?亲爹亲妈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可不是得动动脑经怎么跳出这死坑?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们自以为是的蜜糖在孩子嘴里可是砒-霜!能毒死人的砒-霜!” 姜母眼泪稀里哗啦地流,话都说不出来:“所以……所以他……把我们……都看成了……仇人?”最后两个字要很艰难才吐的出来。 姜姑姑咬着牙:“心都被伤彻底了还顾忌些什么!其他的我也不说了,你们想不想得通是你们的事。我只说我的意见,无论如何我都站在文昊这头。他喜欢哪个孩子不喜欢哪个孩子都是他自己的事。养子有什么不好?没亲缘了就没牵挂,只要懂得感恩就不算白养!天佑是可惜了一点——但就看在他亲妈是白凝我就不觉得悬——钱当然是少不了这孩子的,但文昊摆明了不会把姜氏给他,不然到时候还不知道是姜氏还是白氏呢!文昊绝不会让这种可能膈应自己的。” “话我就说到这里了。你们好好想想,再自以为是,这儿子就做好丢了的准备吧!” 这一日姜母蒙着被子哭了一整晚。姜父坐在床脚整整抽了两包烟。 姜母心如刀绞。因为儿子固执地不爱儿媳,所以她一直替儿子感到愧疚,觉得儿媳嫁进来委屈了……但她着实没想过儿子会被逼成那份上。大概就是一开始起的头就不好,才演变成后来的样子,连累得孙子也不受儿子待见。他们对于孙辈的疼爱自然毋庸置疑……可那也是因为那是儿子的血脉啊!她完全没想到儿子会恨她,会恨他们。 如果不是小姑子把刀子狠狠戳到她心口,她完全想不到,儿子竟然因此而生出这样大的怨气。这么、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离婚,默默看着白凝跟天佑在眼前蹦跶,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座死火山了,岩浆就搁在火山底烧着呢。姜文昊有姜文昊自己的原则,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顽固又决绝,再大的怨气与恨意都没办法动摇他的根本,他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所以时间从来不能抚平伤口,他被伤到的地方永远鲜血淋漓——直到,那座火山毫无预料忽然爆发。 辗转反侧,最后也只能捂着嘴巴默默流泪。 * 白凝晕厥的时间极为短暂,当她艰难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沙发上,姜文昊跟他带回的养子并没有身影,只有保姆端着糖水在旁边松了口气……四肢无力,天旋地转的晕眩慢慢退却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眼泪。 他就那么恨我?她茫然又颤抖地想,他就那么恨我! 第172页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髮丝里,淌到下巴上,她想大声地喊出来,嘶声力竭地喊出来,但嘴巴张开连一个声符都没办法发出,就像哑了一样,张大嘴无声痛哭。 因为恨她,所以连带着也恨她的孩子……他根本不在乎天佑有他的一半血脉,根本不在乎天佑是姜家人,他连继承权都不打算给她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就是爱他吗?不就是希望他也能爱她吗?追求自己所爱难道有错吗?她那么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他的世界,为什么他就从来都看不到她的好?为什么他就能这般铁石心肠? 白凝死死捂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姜文昊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对她的厌恶已经没有任何反转的余地了吗? 孩子也没用!孩子也不管用!她根本没办法撬开这个男人的心脏! 第71章 单身博士10 白凝住院了。 这样强烈的信号就不是白家自我安慰就能忽视的地步了。在探望白凝从她口中得知姜文昊有可能的打算之后, 任凭白家再自恃姿态都无法按捺了,气势汹汹跑到亲家面前兴师问罪。 白家的门第不差,姻亲遍布军政,就算最初是女儿巴着姜文昊不放,可结为儿女亲家都是双方乐意且积极促成的事。就算小夫妻闹得再僵,两家联姻的实质还是有, 彼此心照不宣的就是这个继承权——现在姜文昊带回个养子, 虽说一切还都只是白凝的个人猜测, 孩子又小且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 但就凭这猜测已经很让人抓狂了——好歹是自己的丈夫, 白凝要没有几分把握, 会把自己折腾到郁郁寡欢心力憔悴到非住院不可? 本来默认姜氏会传到姜天佑手上, 现在多了个地位莫测的姜辰旭,白家如何能忍?不管是多想还是事实, 他们都需要得到姜家的保证。得亏了姜文昊连遗嘱都立了这事姜家瞒着没透露风声, 否则两家就不可能还有坐下来商谈的机会, 而是彻彻底底的撕破脸大打出手了。 姜爷爷躺在病床上吊着命自然没有任何话语权, 姜家之前的内部会议,拜姜姑姑一席话当头棒喝, 姜父姜母总算是站在姜文昊的立场上考虑了几分。就算还是不满于姜文昊的绝情,但见他真这样做了, 而且是无差别对姜天佑与姜家的,心里的酸楚自然少不了。他虽然把遗嘱这种事都说出来了,然而大家心知肚明, 现在的他那么年轻,哪里就需要考虑几十年后的事?而且每年不仍是会修改一次遗嘱吗?这种行为只不过是为了预防意外。 当然他们都清楚,其中的决绝之意同样也相当明显了。“意外”?怎样的事才称得上是意外?与其是说姜文昊多想了,还不如说,他连姜家人都信不过!他连亲爹亲妈都防得很!并且,就此看来,姜文昊是真的、且顽固地把姜天佑排斥在了自己的事业与人生规划之外。 姜家能怎么办?姜姑姑点得很明白了,现在的姜氏就是姜文昊的一言堂,就算是离婚或者意外,钱是少不了白凝母子的,但那些实质性的最基本的东西绝不会有她们的份,他宁肯收养一个孩子将其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都不会考虑有着自己血缘的亲生子。 当然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没准姜辰旭并不是可造之才,没准姜天佑完全继承了他的商业天赋,没准姜文昊对白凝的怨恨与排斥减退了以至于不再迁怒姜天佑……姜家人抱着这样的希冀,但他们同时也很清楚姜文昊究极的顽固性格…… 不管是何种原因把姜文昊逼到这样极端的地步,单凭这后果来看,他们也是大错特错。对于姜父姜母来说,当然是悔,但无论如何,先稳住白家是当务之急。 姜家当然不会把真相说出口,也不会把他们无法掌控姜文昊的事实放在明面上,于是只得把谈判的重点放在血缘关系上,示意姜家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大孙子,怎么可能弃他不顾——幸好姜文昊这种史无前例的奇葩绝无仅有,实际上连白家自己都不相信他会放弃亲生儿子,去选择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哪家对于父子血缘的看重都是不言而喻的,亲生与非亲生就是条鸿沟,就算不得已选择个外人,但谁都会对后者有芥蒂。 然而白家不是省油的灯,追着姜家要保证,有法律效力地明确继承权——而这个姜家如何能应!明面上是姜家无法确保姜天佑长大后有继承姜氏的能力,因此不能松口,实际上只有姜家人自己知道,他们根本无法左右姜氏的归属。 姜家所有的股份都在姜文昊手上,股权又是私人转让的操作,就算婚后收购的散股由于他没有自己出面、在法律层面不归他所有,所以也不算夫妻共有财产。姜文昊不声不响攒紧了所有的权力,连一点漏洞都不给钻,还能有什么办法。 在这种僵持中,白英杰算是白家最先看破的人了,可他真觉得再多说也毫无意义,什么事都是妹妹自找的,这几年妹妹冥顽不灵,他却是替她啃下太多的悔意。于是明明白白放了话让妹妹离婚,白凝在病床上哭到几度晕厥,就是咬死了牙关不肯离。 白英杰再心疼妹妹,都控制不住要打她的欲-望。可是铁定了心要装睡的人怎么打得醒?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蠢货!”他出离愤怒,这愤怒还不单针对姜文昊,更多的是对着怒其不争的妹妹,“你还没明白?你居然还没明白!姜文昊不但不爱你,还恨你,怨你,视你如仇——就这样你还死缠烂打简直是在犯贱知道么!是犯!贱!啊!白凝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第173页 白凝那对双胞胎表妹也在病房里,默不作声听白英杰骂妹妹。话说得相当难听,但里面的道理大家都懂。生在她们这样的人家,能得到的都不费吹灰之力,但明确失败的就必须及时止损——只不过嚣张如意的时候太多了,很多时候其实也难以做到退让与放弃。 曲霜霜欲言又止,曲蓉蓉却忍不住打断白英杰的话:“表哥!这根本不是凝姐的错!我们该找去算帐的是姜文昊!是他才对!” 白英杰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她,怒容犹未退却,连目光都是冷然的。 曲蓉蓉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几份期刊报纸跟资料,瞧着还是英文原版,随手丢在床上。 “姜文昊厌恶的,估计就是表姐使了手段非要嫁给他的事……那种顽固小心眼的人,因为一点小事梗塞在心芥蒂多年是完全有可能的。估计还是因为当初的事处理的不够好,姜文昊的心还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所以怎么都看表姐不顺眼。” 姜文昊十二年的初恋,本就奔着毕业后就结婚的打算,谁知道被表姐横插一脚。就因为表姐的出现,而表姐还担着姜家恩人这种不好对付的名头,所以他跟初恋分手——未尝不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曲蓉蓉本来以为只要她远走且不再出现,姜文昊与她表姐之间就没有了阻隔,迟早能两情相许,谁知道他能铁石心肠到这地步! 没准就是因为当初分手得太干脆利落太果断决绝了,所以才搁成了心头的硃砂痣念念不忘,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见表姐的存在。 曲霜霜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阿蓉你是说,他……还藕断丝连?” “这倒不是。”曲蓉蓉摇摇头,“她出国后,就再没回过国,而且确实跟姜文昊断绝往来,没有了联繫。”停顿一下,又冷笑,“可是,有的人,不从心里面彻底拔出去,就始终会阴魂不散。” 白英杰皱了皱眉:“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管姜文昊是什么原因这样对凝凝,他绝不是良配——总之,这婚必须给我离了!” “不!”白凝死死咬着牙齿,用力之大几乎把牙龈都咬出血来,“哥,我不离婚!”她满脸都是眼泪,“凭什么!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还没得到应得的回报,凭什么让我离婚!” “所以才更应该离!”白英杰吼道,“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是你所谓的值得吗?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赌徒!把家底泼光等着翻本的恶赌徒!” “为什么不能翻本?”曲蓉蓉显然站在她表姐这头,反驳道,“让姜文昊知道,他心里藏着的人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让他知道,陪在他身边的表姐才是最好的人!为什么不能翻?都那么多年的夫妻了,我不信一点还转的余地都没有……” “蓉蓉!”白英杰喝断她的话语,喘着粗气道,“别在这煽风点火!我知道姜文昊是什么性子,他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没说错……”曲蓉蓉有些不服气,又碍于他的积威,只能梗着脖子小声道。 曲霜霜没插话。她拿起方才妹妹丢下的那些资料在翻,忽然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表情恐怖,勐地抬头扯住妹妹胳膊:“蓉蓉!你有没有去找过姜文昊?”她很清楚妹妹的脾性,哪怕结了婚依然不改的放肆专断胆大妄为,才会跟妹夫闹到各玩各的地步——她抱着几分希冀地说,奢望是自己直觉错误:“你没有去找过他对不对?!” 曲蓉蓉被扯得一愣:“这个……” 曲霜霜脑筋里那根弦忽然就断了:“你把你调查到的资料给他看了?!” 曲蓉蓉还是那副不在状态又满不在乎的表情:“当面砸过去的,这种女人……” 曲霜霜使劲咬着牙才控制住不把巴掌甩过去的冲动。她蓦地扭头不去看这张脸,深吸口气往旁边挪了几步,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白英杰:“哥,别的事先不管,我们好像得罪了一个人……” * “俞小雅这可真是……了不得啊!”任子哲羡慕道。 那些眼花缭乱的成就并不能叫人看得很懂,但并不妨碍人由衷地贊一声了不起。事实上顶着为人类进步名头作研究的科学家肯定会叫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对于任子哲来说,长大后做个科学家是在幼儿园时期就已经放弃的梦想,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就是个无稽的妄谈,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最终能走上这条道路并往顶峰进发,当然作为普通人,对这类群体自然而然会产生某种崇拜的心理。更别提,俞雅这份履歷已经不能单纯用出众来囊括了——“差点就是一个诺奖啊!”任子哲惊嘆道,“都上候选了,要不是当年得奖的那位实在太出众被压了一头……啧啧啧,几年没见,这是要登天的节奏么?” 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只差了临门一脚,确实有够可惜的。但是拉斯克医学奖这个美国最具声望的生物医学奖项却是早已到手。她在生命科学界的地位无需言说,震惊世人的成果也不止一两项了,只是比起埋头研究的低调的科学家们,她的存在又挺高调——因为这位的绯闻对象尽是能让全美狗仔兴奋不已的钻石大佬级别的人物。 第174页 “这种才是标准人生赢家啊。”任子哲啧啧称赞。 斯坦福的教授,默拜公司的老总,门户网站的巨头,甚至还有好莱坞的巨星……追求者众多,且质量好得简直叫人没话说。重点是,她显然不是会叫狗仔失业的那种类型,有时候蹲实验室蹲个半年不见人影很正常,但只要出现在人前,能搞到的料就绝对不会让狗仔失望。 真是好身材……任子哲点开大图翻看八卦时,就算是见惯美色也不由得流口水。夏威夷的私人沙滩,身穿比基尼的美人脚踩礁石手搭凉棚远眺的照片何其美艷无边。 俞雅并不是埋头于研究不知世事的书呆子,也不是思想保守没有情趣的乖乖女,对于物质的不讲究不代表她不追求精神的满足,她看上去并没有寻求婚姻的打算,否则也不会接连拒绝两位大佬的求婚,但在结束某段研究的间隙休息时间,出去游玩并享受一段短暂的恋情同样也很乐意。 姜文昊窝在沙发里眼神空渺发着呆,好像什么话都没听到。 任子哲放下平板,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靠近:“据说曲家那个小的不知从哪里得到你的行程表,堵在你巡视工厂的地方质问你?”他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八卦之光,“她还派人查了俞小雅,在你面前各种诋毁?”心里嘀咕,白凝再作,再偏执,至少思维还是有点路子的,这位可是近乎脑残了啊。 姜文昊无动于衷。 任子哲歪着脑袋想了想,从茶几底下摸出雪茄盒,抽出一根剪通,然后连着打火机一起丢过去。姜文昊瞧着是在放空的样子,却是抬手就一把抓住了飞过来的雪茄跟打火机。 任子哲托着下巴:“老实说,昊子,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爱着她吗?” 姜文昊沉默了一下,把雪茄放进嘴里:“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要不是再看到她的新闻照片,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然后他极慢极慢地笑了笑,“跟场梦一样。” 任子哲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平板的液晶屏:“嘻嘻,对你的初恋这么受欢迎有什么感想?” 姜文昊叼着雪茄缓缓道:“看来跟我眼光一样好的人不少。” 任子哲哈哈大笑,有几分欣羡:“自信张扬,有才华高天赋,魅力绝佳,潜能无限——重点是,不提人长得有多美了,她还如此得耀眼——这样的人曾经与你相恋,你可真是幸运啊。” “……是啊,多么幸运。”姜文昊再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释然。 “所以,曲家那个到底还说了什么?你看上去很有想搞曲家的样子。”任子哲冷不防道,“说说看,我真的很好奇啊。曲家好像也没惹到你吧?” 姜文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所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以俞雅得到的成就,在国内会如此不知名?” 第72章 单身博士11 “恭喜你, 又怀孕了。”俞雅跑医院去探望出了意外的章柳。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某人眼神死。结扎后以为一劳永逸,没想到还是出了疏漏。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输卵管腔恢復一部分畅通的能力,然后一次不小心就直接给了她当头一棒。 “做手术吧。”章柳相当果断,“反正这个项目我死活都要跟下去,后半辈子的名望就全靠它了, 姑奶奶我都这个年纪, 这样放在脑门前唾手可得的成果也就这一次, 要错过了我可以直接绑根块石头跳海自杀算了, 谁都别想阻止我!” “跟……商量过了吗?”俞雅并不意外她的选择。 “他要不同意就直接离婚!两个熊孩子, 实在受够了。”章柳翻了个白眼, 至今仍觉得当初作出答应求婚这种决定的自己实属间歇性脑残病发, “不管怎么说,如果项目结束你要回国, 我一定会跟回去的……他要和我一起走最好, 不愿意, 那早分早想开。” 出国这么多年, 足够彼时年轻青涩的人摸着中年的边。在实验室里待得久,高强度不停歇的脑力劳动下, 人衰老得很快。气质瞧着比一般人干净,但青春不再容貌倾颓也是没法避免的事实。俞雅的美貌是老天爷开了后门的, 章柳嫉妒都嫉妒不来,抱着的这条大腿越来越粗,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但跟一直保持单身姿态轻松潇洒的俞雅相比, 章柳却是在这个国家结婚生子了的,有了拖累。 章柳同时也很清楚,俞雅一直惦记着国内且时刻被当年对恩师的许诺鞭策,彻底解决完这个项目她十有八-九会选择回去待着——就算之后还有出来做研究做项目的可能,但章柳不敢赌——大腿她是预备着抱到死的,相较她一辈子追求的科研成果、与此相配的荣耀,家庭的存在感又弱了些,面对着这种取捨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那就好好谈。”俞雅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至今都搞不懂章柳是怎么跟那种标准华尔街出身一秒钟都恨不得掰成八瓣用的精英搞上的,这两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她到现在都看不透,半晌嘆了口气,“留在这的时间估计也不会短。虽然是说最后阶段了,但要到实验与临床的步骤,还需要不少时间……换作十年前,我也不相信这种等级的成果真的有可能从我手中诞生。”她有些纠结,“都到这关头了,看天意吧。” 第175页 这几年的研究不是白做的,生命科学与医学之间的关联又太密切了,总之,由于各种各种的原因,手头“创造”的新药亦或是项目的衍生品就足以叫俞雅成为够到院士级别的大佬。 得亏了当年默拜公司的那步棋没有走错,虽然毫不犹豫拒绝了费尔南多先生的两度求婚,但彼此之间依然维持着极和谐融洽的往来,有这位医药行业的寡头在身后保驾护航,俞雅在研究上迈的步履要轻松自在得多。 毕竟,大多数研究都得为资本服务,而这个国家对于医药行业的垄断实在太过霸道,在医疗资源近乎天价的情况下,俞雅这种连实验副产品都能带来巨大利润的研究员,还是比较显眼的——而一旦被盯上,就会遇到层出不穷的“意外”。 幸运的是,一来,现在的俞雅依然拿默拜公司当大旗挡在自己面前,低调地摆出被圈养的姿态,这很能摆脱大部分的窥视,毕竟她目前表现出来的价值还没到医药寡头间撕破脸都要争的地步。 二来,俞雅一直以来营造的形象也挺成功,相较于她在生命科学界的地位,媒体显然更热衷于焦点她的八卦,这种知名度很能转移别人的注意。 三来,保密性,自从拉斯克医学奖砸到头上之后,她在项目组内就有了绝对的领导权与话语权,内部几个小组的工作全是她在自己的实验工作之余协调跟进,付出过量劳动带来的效果也是明显的——她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拜此所赐,她能轻而易举切掉任何她不想人去发现的分支,能隐瞒任何她不想人知道的信息,她必须藏一手,把项目的进度控制在自己手上——其中当然有自己的算计。 俞雅坐在床边,给削了两个苹果。然后一人一个边啃苹果边聊天。 “真是忧国忧民俞小雅啊,”章柳有些食欲不振,苹果含在嘴里吸吮了半天汁水难以下咽,“身在他乡还要处处为国考虑,太不容易了。” 国内制药行业的发展一直比较受限,从人才储备、科研投入到技术力量等都存在着问题。药企的生存相当艰难,由于国内进入这一领域的时间很靠后,化工类药品的专利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上,且已基本研发完毕,生物类药品的开发又需要极高的技术含量,国内无新药这种说法就是制药行业的现状,目前市面上流通的大多都是毫无技术含量的药品,进口特效药的价格居高不下,而就算是国人骄傲的中药,也少有人知道利润其实都被日本人赚去了。 俞雅的价值在国外看来其实没有那么大——在她刻意藏拙的情况下——但在国内,这价值……不言而喻。 国外是资本推动科研,上层的需求与巨大的利润一直在刺激科研进步,那些医药类寡头底下专门研发新药的研究部门多得是,更不用说高校中搞研发的实验室。而在国内,是市场需求拖慢了研发。药企不得不屈从于低端药品与复制药品,也是受国情影响的。没有寡头,没有垄断,全面医保与医改的铺设,让绝大多数药品以极端廉价的姿态出售,老百姓满足于低端药品,有钱人又不会在意进口药的价格,机构供不起研发,临床这一块又实在过分欠缺,于是对于绝大多数药企来说,与其想着不着边际的新药,还不如专注眼前的市场。 当年作为问路石丢出去的新型超级抗生素那会儿,俞雅初露头角,那时候她重点在提升个人价值顺便寻找靠谱的合作者,并未关注国内,自然不知道小人作祟,控制了她的名声在国内的传播范围。但后来,随着试验“衍生品”的那些药物在临床上获得的巨大成效,以及国际上广泛流传开的名声与获得的奖项,她的影响力一拔再拔,已经到了那些龌龊的手段再也无法见效的地步了——国内当然注意到了她。 生命科学界大佬,着名基因学家,手头主持着基因抗癌研究的大项目,近几年制药界最初风头的人物……这样的人,竟然未加入外籍?还是国人! 试探着找上门接触的人身份不一般,至少俞雅听人家报家门就知道自个儿估计已经被查了个底朝天了。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她根正苗红,大伯他们又在体制内,不说有多大成绩倒也没有污点,不怕查。国家用极大的诚意争取她回去。就当时来访者摆出的低姿态,俞雅很有理由相信她这边若是犹豫,国内很可能做她亲友她老师的思想工作来争取她…… 俞雅当然挺乐意的。这与她一直所想不谋而合。就她现在的地位,如果回国,国内给她倾向的资源必定不会少,她也不用担心行政之类的事物会干预到她的研究方向,况且国内的条件也不算差,同样有顶级的设备与仪器——既然没顾虑,那回去又何乐而不为? 但毕竟手头的项目还在进行中,签了的协议在前,最后阶段出成果的可能性也很大,俞雅还不至于放弃这些年的努力。回国的事宜暂且押后。 当然,彼此都知道,如果这项基因抗癌药物的临床被验证了可靠性,俞雅就是会稳稳被刻进人类功勋碑的人物,到那时身上聚集的视线一定很多,牛鬼蛇神都会出现,想要带上所有的荣誉以及与此相称的利益没有后顾之忧地回国,总会有点麻烦。就预想来说,这款药物对于强化体质,提升人体对于癌细胞的免疫力,提升至少是癌症初期的治疗成功率都会极有效果。当然,因为基因的针对性,人种之间的区别,这个项目的分支与未来的链条展开还大有挖掘的地方。简单来说,成果只是个金蛋,研究者本身才是产金蛋的母鸡。而作为主导者的俞雅…… 第176页 这毕竟是后话,沉迷研究的俞雅并不知道,早在来访者询问她回国的难处时,大嘴巴章柳早已用比她更配合的态度,把她曾遇到的糟污事给透了个底。 两人都没放在心上,殊不知作为一个被上头记了名的科学界大佬,这事被秘密传回国内可是颇引起了一番动盪。哪个胆大妄为的连这种级别的都敢搞?不知道这位大佬的重要性么!居然还有拦着爱国科学家不让回的这种破事?上头震怒,下令彻查。结果一查……虽然最初是个荒唐的原因导致的,但既然连纪检跟国安都插手了,也不能白干啊,那就索性来个底朝天吧。 军政分家,是权力制衡必要的策略。可若是一个大家族的各方面脉络的牵扯中既有政府高官,又有军界领导,还牵扯到商企金融……里头就绝不可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了。 不注意尚可,上头下令要清查,顺藤摸瓜就是一大片……不能打草惊蛇,那就慢慢来。 第73章 单身博士12 “认真学习, 别想太多——那都不是现在的你该考虑的。”姜文昊如此说。 打小习惯为恶意与歧视环绕的姜辰旭,并不觉得姜家的氛围有什么糟糕的地方,事实上,就现在的生活条件而言,已经接近他梦想中的天堂了。他的养父将他带回家,但并未将他当做个瓷娃娃一样护得密不透风, 而是在正面平等地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期望和目的之后, 让他认准自己的身份, 直面自己的处境, 同样也明确地告诉了他, 这是身为继承人的考察期。 这让姜辰旭有种莫名的惶恐, 不是无法承担这种压力, 而是害怕最终还是会辜负养父的期望。他对于养父的感情挺复杂,感恩崇拜毋庸置疑是其一, 敬佩与仰望也是少不了的, 再者, 内心深处也有隐约的自卑……或者说自惭形秽。 他本就是单亲家庭出生, 两岁时体检出轻微的小儿麻痹,母亲为了给他治疗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一个女人一天打四份工的赚钱,才埋下了年纪轻轻过劳死的种子, 而且要不是后来有养父的资助,他连学都上不起。至今右脚仍留下点后遗症,除了大脚趾, 其余脚趾没办法动,走路时也会带些僵硬——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是种厄运,也不觉得母亲过早离世以至于他不得不进福利院是磨难,被别的孩子骂残疾人的时候更是无动于衷,他觉得自己已经比太多人要幸运了,他得努力地活下去,让母亲放心,报恩,然后为自己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姜文昊的到来是他从来都不敢想像的命运,能被这样的人收养的幸运当头砸下的事实,叫他过了很久还是恍惚不安这是否是自己的一场梦。当他问起养父为什么选择自己的时候,姜文昊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一周后就是他十二岁的生日,而他收到养父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幅画。黑夜中开着一朵白花,花如灯,照亮世界一角。姜辰旭豁然开朗。 他的养父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当他在姜家不可避免地了解到那一地鸡毛的时候,才由衷地觉得养父确实太不容易。 “……那都算不了什么。想想,你可是姜文昊!能有什么永远阻挡在你面前成为你的阴影呢!”任子哲不得不钦佩,“所有杀不死你的,只能让你变得更强大。”感慨完之后,又笑眯眯道,“辰旭真的是个好孩子啊,这样的性格很有你的风范,怪不得你一眼就看中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阴暗污浊的泥地里,保持自信昂扬甚至是阳光健全的本心的。他曾一度以为他的髮小会被家庭与情感压垮、崩溃亦或是逼疯,到头来才明白,那些只是人生道路上必不可少的坎坷——只是他的坎坷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而已——他有毫髮无伤跨过去的能为,也能有按兵不动静看毁灭的选择,但无论如何,虽有遗憾,却不需怜悯。 “在这个时候发难,可真有你的!上层这届班子的廉政建设跟反贪工作本来就抓得很严,曲家好歹有人在中央,本来无论如何得给蒙一层遮羞布的,你直接给捅了个青天白日出来。”任子哲捧着报纸哀嚎,“不过话说回来,诺奖啊,这可是诺奖啊!我虽然早猜到了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那么快!俞小雅要是人在国内,这势头还能更勐烈些!” 俞雅拿了拉斯克的临床医学奖,其实就说明她离诺奖就不远了,更别提早先她就有诺奖提名。拉斯克在医学界素有诺奖风向标之称,得奖者通常会在随后的一年或几年内得到诺奖,虽然并不绝对,但含金量与评选标准却类似……俞雅名至实归,她在这一领域的天赋与贡献万众睹目,而且她还不是一个老本吃到底的那种类型,她的实验项目组是出了名的高产。拜此所赐,这几年里她几乎拿遍了国际奖项,诺奖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很多人以为会再压一压,以等待她的新成果出现。 毕竟业内都晓得她手头的那个大项目已经进阶段,且极有可能出成果……基因抗癌的突破性药物啊,能提升机体免疫力甚至大幅提升化疗成功率的药物,要不是眼看着人家实验室公布的进度,谁都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想到这届就把奖项给她了——于是很多人觉得,她没准会成为第五个两次获得诺奖的人物,而且以这位大佬的年轻程度……史无前例三次诺奖也不是没可能? 第177页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由于这个奖项,俞雅不得不暂时中断自己的研究,出来接受表彰。国外拿奖拿到手软的大佬多得是,但瞧着这样年轻美貌的也绝无仅有。而且由于她的国籍,国内闹翻天是必定的事——她的存在于这个国家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自己母国来说,却有着标杆性的意义。 虽然因为这个国籍问题,俞雅烦不胜烦,不过她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做自己想做的事,拒绝不想接受的东西……嗯,即便是还得继续撑着默拜公司的保护-伞。 就任子哲看来,这已经足够算功成名就不虚此生了。国内宣传的大手笔,官方喉舌不遗余力地推崇,一者是这荣誉的来之不易,一者也是也在为这么个标杆人物造势。 任子哲知道俞雅的厉害,但完全想不到她能到达这样的高度——“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太厚道,但真想想也庆幸,”他嘆息道,“要不是当初你果断放手,让她选择了出国——就算不埋没,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获得如此成就。”这样级别的科学家,还没满四十,能在科研岗位上奉献的时间还很长,想想就了不起。 如果当时姜文昊咬着牙不放弃,俞雅肯定是不会走的,但之后别说是沉迷于研究专心于事业了,就是感情与婚姻上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磋磨与龌蹉事,就白凝那种偏执的性格,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姜文昊放了手,眼睁睁看俞雅离开,反倒是成全了她。 任子哲原以为发小不会理睬他,没想到这个人闻言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要不要这样叫人心酸哦。任子哲摸摸鼻子说:“採访看了吧,俞小雅会回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国家显然也相当支持,她的未来註定不可限定……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能有什么想法?”姜文昊反问,他出乎意料地笑了下,表情其实挺释然的。 就相忘于江湖吧。那些往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当初被拦腰截断,就没指望着多年后还能再续前缘。岁月磨平了所有的稜角,人在坎坷的世事面前没了力气,变得温吞而沉静,年青时候那样炽烈鲁莽的爱恋大概有且就只能有那么一回。 任子哲看着这人,鼻子酸得更厉害了,想想就换了个话题打算让自己稍微愉悦点:“说来,白凝那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这女人实在是没话说了,“你都把辰旭给带回家了,那么明目张胆的打算,白家忍了就很不可思议了,白凝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还对辰旭嘘寒问暖地摆足了养母的架势,这我可真服了啊!” “我是真的想不通!”任子哲越说越来劲,“她能忍到什么地步啊?这个……精神确定没问题?你早年不是都怀疑她有那种病吗,她就没有去做过检查?太吓人了,不是我说,这就跟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啊!” 眨巴了下眼睛,见姜文昊不理自己,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挺好奇的,如果白凝知道这次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虽说曲家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但好歹有你一手推波助澜啊。” 曲家家大业大,枝蔓繁杂,根深蒂固,各方面的姻亲与人脉都很厚实,这样的家族,要想对它做什么,要换做平时,就算是严打时期也难以动摇,可是这次真的不一样啊。很多重要人物倒台得太过迅疾了,完全是猝不及防,就证据齐全毫无余地就被带走了。从上到下一连串撸下来,倒不仅仅是曲家人,各家各方势力都有,但是曲家最关键的那几个可一个没漏。 姜文昊平静道:“曲家势力多在地方,中央的那位已经老了,也就能撑个脸。本来就算要严打也轮不到他们,但他们惹到不能惹的人,以至于被上面记了一笔——本身自己就不太干净,拔出萝蔔还带着泥,有纪检连着国安一起查,能逃得过去?” 任子哲用一种看稀奇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一座山挡了路,你要不搬山要不绕路。可一只蚂蚁挡了路,你还会特地弯腰把蚂蚁拿开才走过去吗?”姜文昊似笑非笑,“再厉害的地头蛇也就一条蛇而已,上头的龙发了话,是蛟都得被砍,更何况就是条蛇。” 吃瓜群众任子哲默默咬自己手指:“所以当初曲家那个脑残自以为是地跟你说她干的好事时,你直接笃定曲家完了。”看到俞小雅的成就,自然知道她对于国家的价值——医药行业的现状其实大多数人都看得到,国家政策怎么说都还是偏向于实业,对于金融这类市场波动太大的行业不太感冒,而俞小雅这种有能力代表一个行业前进方向的大佬,国家怎么会不看重?那么有能耐敢去阻拦俞小雅的曲家,自然就被记上了黑名单。 姜文昊这货判断出曲家背后的隐患,知道曲家被盯上了,甚至已经处在大厦将倾的隐患中,所以毫不犹豫推了一把。发动自媒体与网络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俞雅这个人光明正大摆在了民众眼前。当时白家正闹着要明确姜天佑继承权,白英杰好说歹说想要白凝离婚,曲家反应再快都挡不住义愤填膺的曲蓉蓉脑残……导火-索一燃,有些事就这么顺利成章了。 对于群众来说,就是一次欢欣鼓舞拍手称快的反贪反腐严打,而对于曲家来说,就是一场绝顶的灾难了——至于白家,靠山都自顾不暇了,当然没办法再闹欢腾。 第178页 任子哲拍拍姜文昊的肩,重重嘆了口气。 “其实我不单搞不懂白凝,我也搞不懂你。”这货似乎是在享受逼疯白凝的乐趣,但从这货一向光明磊落的行事来看又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如果非要找个合理的解释大概就是,命运使然,而他只是做了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作了再顺其自然不过的决定,至于会影响到谁,会干扰到谁,他全然都不在意。 任子哲只能耸耸肩:“不过你开心就好。” 他疯了才去同情白凝这样的女人。如果是他站在他发小那个位置上,那么能让这个女人绝望、后悔,甚至崩溃,他想他都会很乐意做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姜文昊没准要仁慈得多。 曲家亦或是白家焦头烂额的事,姜文昊皆保持冷眼旁观。 那日结束工作很晚才回家,他走进家门打开灯后,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默不作声的身影。 白凝悄无声息坐在那,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循着动静回过头来,脖颈都有些僵硬的痕迹。她看到姜文昊,眼睛没有像往常那样亮起来,而是死气沉沉毫无光色的。 “天佑重感冒,高烧不退……我叫他住院了。”她忽然说道,苍白而颓废。 姜文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准备走开。 “为什么?”身后的人颤抖地问道。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的意象。 “为什么!”白凝勐地起身吼道。她泪流满面,双手死死攒成拳,紧接着又一声嘶吼,歇斯底里痛苦,“姜文昊,到底是为什么?!” 于是他才止步,回过头去。 第74章 单身博士13 白凝的眼睛里全是经络状的血丝, 惨白的肤色通红的眼眶,头髮散乱,素来一丝不苟的着装并未经精细的打理,衬着满脸的泪水显得异常狼狈。 而姜文昊毫无动容——或者说,能叫他动容的人并不是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白凝仓惶心悸。她知道姜文昊的性格,说断就是断绝无可能再续, 说散就是散再没反还的余地, 所以她从来都不认为姜文昊还会与他的初恋有所纠缠。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 心上的创伤变了质化了脓就总要剐去, 疤再深也总有淡褪的一天, 像姜文昊这样的人, 绝不可能叫无用的感情影响自己的认知。所以她费尽心机去成为他的妻子, 他们已经结婚了,甚至还有了个孩子!她是唯一合法合理能接近他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一定是那个例外……她那么好, 怎么可能不是那个例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可事实是那个女人依然长在他的心上, 她依然没消失! 白凝摇摇欲坠。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失误, 更不相信自己走错了路。怎么会有这种顽固又长久的爱——太荒谬了——这种爱怎么可以出现在她的丈夫身上!他是她的丈夫啊! “那个女人……她有很多情人!”白凝大口大口喘着气,像被潮涌抛上岸的鱼, 失水缺氧即将干渴而死——眼睛里涌出很多很多的眼泪,“那些都是真的!她跟那么多人交往过你看不到吗?!”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说, “而且她拒绝了那么多真情实意的求婚——承认吧,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她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她不配!!” 姜文昊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她努力地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很好的人。她拼命地读书学习提升修养, 努力地关怀弱势群体做慈善,让自己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人。她得到那么多的赞誉,被那么多崇拜,所有人都觉得她与姜文昊是天作之合,就算他努力忽视她的存在——至少能陪伴在他的人就她一个!至少所有人都知道姜太太只有她! 在那无尽的冷遇之中,就是这个认知支撑着她顽强地坚持下去,她什么都不在乎,就算他始终看不到她,就算他连通她的孩子一起无视,她也不在乎,就算是这样死水一样的生活她都愿意接受了,可她独独不能忍受他还爱着别人。 “我很努力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她的手紧抓着头髮,摇晃脑袋,眼神凝滞,“为什么姜文昊?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可以改啊!”她泪如泉涌,“你说啊!你告诉我!姜文昊,我们今天把话说个明白!你说啊!” 姜文昊看着她,眼神无动于衷,就像看舞台上拼命表演的小丑,这么看了她半天,似乎在等待她还有什么剧目要演出,声音慢条斯理毫无起伏波动:“所以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白凝呆愣愣地抬起头。 “要问的应该是我。”姜文昊平静地说,“凭什么你爱我我就要爱你?凭什么你付出了我就要给予你回报?凭什么我要容忍一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甚至破坏了我人生的人?凭什么要我尊重一个根本不懂得尊重别人且自我意识过剩永远觉得自己正确的人?” 他的情绪没有波动,表情与眼神也是那么平和的,就算是对着自己何其厌恶的人,也如同看着很寻常的花花草草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心态坦然,甚至是带着某种轻松与愉悦一般的,那么心平气和说道:“我有爱与不爱的权利。我爱她是因为她值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由,信任爱情渴望婚姻的人可以结婚,有更高追求不愿婚姻束缚的人也能选择单身,合理的生理需求不该被压抑,适当的情感需求也该被满足,那一切都是要出自本愿没有逼迫的决定——我为什么不能爱她?她依然有着我曾经憧憬的一切美好。” 第179页 “而我不爱你。不爱你的一切。从你毁了我的爱情的婚姻,毁了我对亲情所有的期待开始,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骯脏的负累。”从未有过的温和的嗓音,却像是尖锐的利刃,一刀一刀刺进她的胸膛,每一下都带出鲜血喷溅猩红淋漓,“我不表露负面情绪是我的修养使然,是觉得你不值得让我破坏对女士绅士的原则,而不是出自对你的怜悯。我不开口反对你的自以为是、冷眼旁观你的任何行径,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而不是对你的容许。” “这一切你都不知道吗?不,你知道,还知道得很清楚。你只是始终不肯放弃把我当成可以任你摆布的玩偶。只是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这么差劲这么荒谬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 白凝的神经在那个瞬间绷紧,仿佛有双手,简单粗暴地探入大脑将所有的神经一根一根扯断,她为那种剧痛袭中,有很长的时间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他从没对她说过那么长的话。 然而每一个字眼都深深刺穿她的心胸,在她的血液里横冲直撞,叫灵魂都震颤得痛不欲生。 就算他恨她都会让她好过一点!至少她还能说服他对她还是有情绪的!然而此刻他就是那么平和至极那么轻描淡写地剖白,仿佛连对她施与情绪都不值得。 撕心裂肺的声音就积蓄在喉腔中,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被滚烫的岩浆烧灼着脆弱又单薄的岩层,只要张口就能喷吐出来——可她的嘴唇在发抖,浑身都战慄着,却连一个字眼都发不出来。 “如果剥开了白家小姐的身份那层看似光鲜的外壳,你还剩下什么?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的,你依仗的所有都是你谋夺劫掠而来,就算伪装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你丑陋骯脏的内在。自私,浅薄,贪婪,妄为,自以为是却没有自知之明,贪得无厌又不知满足。我怎么可能爱你?你说,我怎么可能爱你?” 白凝眼前发黑,一圈一圈的黑晕扩散开来,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空,那所有的话语都在耳边,排山倒海,振聋发聩,她要用何等的意志才能勉强支撑着不软倒下去? 眼睛里已经涌不出眼泪,就那么干涩又悲怆地睁得大大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至极的男人,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狰狞可怖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来,每一道尖锐的边都在她身上划下伤痕,痛得她浑身打颤。 姜文昊立在那里,依然还是好多年前她初次见到他时,叫心脏都忍不住为之停滞的俊逸美好。时间只是在他的面容中镌刻了成熟的刻痕,让那五官经岁月的沉酿更显出持稳的深邃。他比过去还要好——白凝看到他眼中她的影子——他终于看向她了,他的眼里终于倒影出了她的模样,可是她的心中竟无任何一丝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苍凉与痛苦。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原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泡沫般脆弱,似乎难以置信,又像是早有预料,“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错了,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是温和执着有责任心,但在她死缠烂打成为她的妻子试图去占有那份担当的时候,她已经输了。他是善良仁慈顽强坚忍,但在她用尽手段把自己镶嵌进他的生命,渴求得到他的爱情时,她就註定落入无间地狱。 她永远不可能成为那个例外——因为他一切的温柔与爱都不是给她准备的。她在最初仗着自己对于姜家的恩情试图去得到他的时候,她就把绳子悬在了他的脖子上,把刀子抵在他的心口上。此后种种,无论是婚姻也好,无论是孩子也好,既非他所愿,又非他所求,他怎么会软化?姜文昊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威胁他恐吓他想将他也推入地狱的女人? 白凝摇着头,死死攒着拳,手指都要掐进掌心流出血来,这般的用力才能维持清醒不晕厥过去。她近乎慌张又畏惧地说:“对不起,原谅我姜文昊,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手足无措地团团转,“天佑……对,天佑还在医院,我要去看他……” 姜文昊注视着她,对于在这种摊白了话把所有的想法都曝了光敞了怀的关头,还能自欺欺人到这地步的行为,不得不有些敬佩了,好半天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又瞭然的笑:“你真是叫人意外的噁心啊,白凝。” 这样的收场有种索然无味的无聊,但这女人有这种反应早已在预料,否则这个泥沼也就不会如此深而骯脏透顶了。他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止了,微微侧过头:“对了,你应该很清楚,曲家倒下有我的一臂之力。” 他冷冷道:“自己种下的苦果,就不要怪别人摘下硬塞到你嘴里。” 姜文昊的身影消失在客厅里,他上了楼。白凝终于没忍住,瘫软在地,手指抓着自己的头髮,用力地像是想把头皮都扯下来。 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的。当初默认了表妹给那个女人找点麻烦,不叫她有机会再次出现在姜文昊身边破坏他们的婚姻,曲家有关系,这样的小事,自然毫不忌讳经手。可谁能想到呢,那个人会有这等的成就——她竟然能站在一整个行业的巅峰,以至于国家机器都要在她面前屈膝,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而曲家挡在这个路上,所以被毫不犹豫地清扫干净了。 第180页 表妹是为了她……她才是曲家这样的大家族坍圮的罪魁祸首。她的父母也被牵连了,可这时候她想的,却依然是他怎么可以还爱着那个女人,想的是怎样才能维持这段婚姻…… 白凝死死捂着胸口,心悸得停不下来,大脑所有的思绪都如乱麻般纠结成一团,她张大了嘴巴,要大口大口喘着气才能防止自己因缺氧而窒息。 ‘我说过很多次,现在、以后也依然如此。’ ‘我不会爱你,不会疼惜你,不会纵容你。’ ‘婚礼上对婚姻的一切承诺都将是假的,而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我尊重与感激的恩人。’ 她想到当年那场婚礼之前,他来新娘化妆室寻自己,然后对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这些字眼如今在大脑里不停地浮现,转悠,一个一个把自己烙进她的意识层,拼命地找着存在感。 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不以为然吧,信誓旦旦人心易变,自己怎么可能不叫他心软。她沉浸在自己想像的美好生活中,满满的都是自认为的开心与幸福。 可最初的最初,在她没有强逼着他娶她之前,她也是被他当做尊重感激的恩人看待的啊,那时的他,也是容忍她迁就她甚至会维护她的名誉的啊……然后,就那么,一点点耗光了善意,一点点枯涸了所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可他为什么能那么狠?为什么!!就算是她的错,就算她不值得——这世上有那么多将错就错的例子,有那么多宽容妥协的夫妻,为什么姜文昊就不能是这样!为什么她就不能是幸运的那一个! 白凝伏在地毯上,嚎啕大哭。 * 白英杰到医院来看他重感冒高烧不退的外甥。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他坐在窗口的妹妹。阳光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叫她的侧脸有种脆弱得几乎要破碎的的苍白。而外甥手上挂着点滴,在床上睡得毫无知觉。 白凝扭头看到自己的胞兄,看到他眉宇间因为经常拧起而留下的纹路,似乎这个时候才勐然觉察他老了那么多,已经不再是昔时张扬肆意一言不合就举拳头的青年了。她愣了愣,叫了声哥,然后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白英杰到如今这个年纪看到他妹妹落泪还是会手足无措,茫然地在门口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又怎么了?”扭头看一眼病床,“不是说天佑没什么事么?” 她垂着脑袋,使劲擦了擦眼泪,干巴巴道:“爸妈……最近怎么样?” 一想起父母他的表情就冷下来,本能地就想把心拧硬一些,但看着妹妹这么可怜的样子又实在于心不忍,沉默了片刻,咬着牙道:“不太好。查出来一些……没法推脱的东西……可能会以行贿罪被检察院起诉。” 白凝明明被阳光照射着,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冷意,四面八方而来,躲都躲不过去。 你做了错事。你明知道是犯法的,为了利益还是自愿且抱着侥倖心理做了——你能因为最后被揭发被检举而恨着别人把你抓出来吗?曲家也是一样。在为自己牟利的过程中,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被曝光,必须受到惩罚,你能恨那个戳破真相将你暴露的人吗? 最多也就是一句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罢了。 但现在倒下的是她的家族她的亲眷。她失去的是无条件庇佑着她的保护-伞。 “哥……我错了。”她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白英杰站在那,鼻子有点酸,眼眶一软但到底是强忍住了,扭头转向一边不去看她。 白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每个字都想融了水的墨痕一样晕染开,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字眼是从自己口中:“我……我想……离婚……” “你说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白英杰勐地扭头,表情有些恐怖,“离婚?离什么婚!”当初死死掐着她要她离婚的人,现在却因为她说了这句话而出离愤怒,“姜文昊说的?现在白家有难,他在这关头要逼你离婚?” 白凝泪水涟涟,似笑又似哭:“哥……你明知道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她坐在他妻子的位置上他不在乎,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是死是活他不在乎。 “是我……”她又深唿吸一口气,十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刺破皮肤,“是我。”她含着泪,心如死灰,“是我坚持不下去了。” 她想死皮赖脸趴在姜太太的位置上,她想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看着他,不管他爱她也好,恨她也好,就算是无视她也可以——偏执狂也好,强迫症也好,她都不想走!她不能后悔,不能回头,不能怀疑一直以来执着的认知,不能动摇自始至终都坚持的深情——她会疯掉的,她知道一旦她后悔、回头、怀疑、动摇,她一定会疯掉的。 可是在天佑发脾气指着姜辰旭的鼻子骂他残废骂他野种的时候,她才恍然觉悟。几乎要崩溃。她没法看着她的孩子变成这样差劲的人,她惶恐于她的孩子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她本就亏欠天佑良多,越是看到姜辰旭的聪颖乐天阳光纯善,越是对比出天佑的任性妄为没有教养——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是想让姜文昊后悔的,后悔对天佑不屑一顾,后悔没有选择天佑——而事实上天佑就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不堪。 第181页 她已经把自己毁了,不能毁了自己的孩子! “哥,我想通了,”白凝捂着嘴巴,“我想带着天佑走……” 泪水从白英杰眼睛里涌出来,他想破口大骂,想动手打人,他身体里到处都是乱窜的暴虐之气,但嘴巴张不开来,手与脚都没有力气,这明明是他早就期盼的,明明是他一直以来都渴望的——可在真正从妹妹口中听到的这瞬间,他还是觉得无比的心痛。 要经歷这一切痛苦绝望的事,才明白过来自己过去的荒唐,这学费也太过奢侈。 白凝请律师拟了离婚协议书。除了孩子外什么都不要。 她真的想了很久很久,才把这份协议书拿到姜文昊的面前。姜文昊当时正在吃早餐——她等到两个孩子被各自的司机接走送去学校,才把它掏出来放到他面前。 姜文昊只垂眸看了眼封皮,就微微挑了挑眉。 她说不清楚那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大概是,地狱之门里黑漆漆暗无天日的可怕深渊,密林里埋葬了无数灵魂的不见光亮的恐怖沼泽——与此类似的一种沉暗与快意。 这叫她毛骨悚然。 然后看到姜文昊伸出手,把协议书撕开了。他平静地把撕成两半的文件又放回原本的位置。抬头注视着她,眼睛深邃无光,唇角甚至是带着笑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要顺从你的心意?”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道,声音甚至是和缓的,“你以为,你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白凝呆呆坐在那,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在拼命地冒鸡皮疙瘩。 “在你毁了我的人生之后,这么简简单单地,就想抽身退出?” 这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他。他有他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有他认可并认真教导的孩子,有可以倾诉内心的朋友,有一颗向阳的坦荡的心脏。但还是遗憾的吧。遗憾唯一所爱离他而去,遗憾自己再也无法尊敬并信任那些血肉亲人,遗憾自己大概会选择这样平静地孤独终老。 心坠入谷底,白凝的大脑无比地费解,隐约地知晓他这些话的意思,但又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她干涩道:“你不是……还爱着她吗?她依然是单身!……不是还是有可能的吗?”她几乎是迫切又焦躁地试图说服他,“你还爱着她啊!你不想与她在一起吗?” 姜文昊轻轻地说:“我与她再无可能,这就是很长的时间里,我所绝望的事。”他笑起来,声音平静但充满了恶意,“不过,现在,轮到你了。” 他没答应离婚…… 白凝整个人都傻了,在姜文昊离开之后很久,她依然僵硬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本来以为,他会很高兴得到解脱,她以为他们这段痛苦的纠缠终于步入完结——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想了那么多今后的可能——可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 白凝的大脑嗡嗡作响,太阳穴鼓掌得生疼。她想到天佑,想到未来,浑身都战慄起来,整颗心都如坠深谷。绝望笼罩了她所有的思绪。 这个……才是真正的报復。才是他回报给她的噩梦。 [单身博士·完结] 第75章 巨星女友01 俞雅回到住处, 电梯刚开就看到她家门口可怜巴巴蹲着个身影。 外套墨镜棒球帽等可疑物件零零散散扔了满地,甚至连鞋袜都脱了,东一只西一只随便乱丢,鞋垫上有一束花,绳子系得松松垮垮,花纸都快托不住很快就要散落下来的样子, 大概是放得时间有点长了, 玫瑰的花瓣都带着蔫, 而旁边蹲着个更蔫的傢伙。 奶奶灰的头髮挑染茄紫——又是一版风格的造型, 换发色简直能比眨眼还频繁, 漂亮的脸蛋不上妆已经够精緻, 上了妆飞挑的眼线凸显得五官轮廓更为慵懒邪气, 不过浓浓的连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显然不是烟燻妆扮,宽大到熘肩的t恤, 白底印着五颜六色极其抽象的嘻哈头像, 里面穿着件橙色小背心, 下面是条黑亮皮裤, 开满了洞……实在不能理解的时尚。整个人本身是高挑纤瘦的身材,耸拉着脑袋蜷起来缩在墙边的模样更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重点, 肩膀上还蹲了只掂着肚子坐起来呈三角形的胖狸花。此猫由于体重优势直接压塌了他主人的半边肩。一人一猫搭配的模样充满了诡异的萌感。 俞雅在电梯里慢吞吞地挑起一边眉毛。 她没及时抬脚出去,在电梯门滴了示意声即将关上的瞬间, 狸花猫千岁尖锐地叫了声,一巴掌煳在旁边人脸上,直接把昏昏沉沉的主人给拍醒了。韩东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抬起头扫了眼,还不知道有没有看清,就顾不上死赖在肩上的猫,整个人都扑出去扒电梯门。 两边的门即将彻底闭合的前一秒,俞雅按了开门键,才往外走了半步,那货已经挤进来跪在地上抱住了她大腿。脸对着她泫然欲泣,本就是冷然霸气的凤眼愣是瞪出了猫科动物般圆润软萌的轮廓。 俞雅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拖着这大型人形障碍物往前走。韩东来一边在地上慢吞吞蹭着前行,一边带着哭腔控诉:“你换了密码!把我指纹也给删了!……董叔叔谭阿姨也不在!”他语气十分委屈,“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蹲一下午了……你知道我有多饿吗?” 第182页 俞雅一脚踢开挡路的花,按指纹开门:“人去参加全国力学交流会了,忙得很,谁整天蹲家里就候着你?”对面两夫妻一个研究力学,一个是机械设计,都是航天航空领域的大拿。彼此做邻居也七八年了,韩东来被关门外的情况数不胜数,对这套路对方也熟得很,要是在家,倒是不介意把这货领进门让他先坐上一坐。 随手把文件包丢在茶几上,千岁早已一个纵身窜进屋,轻车熟路跑储物间按开玻璃柜门,把自个儿的猫砂盆拖出来,进行完某不可描述的过程之后,又飞快窜洗手间,蹦上盥洗台开水龙头洗爪子洗脸,在毛巾上蹭干后才施施然回客厅,打开抽屉叼出自个儿的猫粮袋,爪子扒拉开封口直接把脑袋埋了进去。而韩东来就要可怜得多,被踹了一脚,还是死死抱着她大腿不肯放:“宝贝,我饿!”他装出哭唧唧的样子,“快要饿死了!” 俞雅一屁股坐进沙发,双手抱胸冷笑:“所以你是指望我给你做饭?” 韩东来跟她对视了几秒,默默松开手,麻熘地爬起来窜进厨房。打开冰箱,果不其然满满当当稀奇古怪的材料——这些玩意儿真有放冰箱的必要?!偶有间隙,见缝插针放了几罐黑啤,翻来翻去连颗鸡蛋都找不到。环顾四周高档用具一应齐全,然而崭新光洁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用到过的可能性极低。 他搜颳了一遍,一无所获,含着眼泪冲出来抢了千岁一把猫饼干,一边啃一边又跪在了俞雅面前:“……我饿。” 俞雅掏手机,发了个简讯,然后丢开手机,瞥了眼努力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伪装得乖巧软萌的某货。 “最近长能耐了啊,”俞雅平静道,“都会对女人动手了?” 韩东来闻言迅速崩了自己好不容易装出来的表情,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在乐坛集体萎靡唱片界青黄不接的当今,如这货一样横空出世在短期内红遍大江南北甚至火爆亚洲的天王巨星,十多年来也就只出了这一个而已。 十五岁因校园歌手比赛被着名音乐经纪人发掘并出道,首支个人单曲就引起广泛关注,次年发布第一张个人专辑,在经纪公司不遗余力地造势下首周销量破十万,总销量破百万,成为该年销量季军,并荣登国内音乐top排行榜第七位,当年即获最佳新人奖。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十八岁受邀亚洲巡演。第二张个人专辑即成为销量冠军,并打破了华语唱片的销售记录,在全国音乐节颁奖典礼压轴演唱,荣获年度最有影响力艺人头衔。首张同名ep主打曲获年度最佳金曲。该年拿到国内乐坛最具影响力金曲奖,荣登歌王宝座。二十一岁即开始全球巡演…… 他的发展势头简直可称坐着火箭上升的典型,重点,人还不是选秀出身,出道时并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能达到如此成就铁打实靠的是创作才华与个人魅力。同时,在时尚界与电影表演上也颇有建树。唯一叫人疑惑的是——红到发黑非褒义。 这位乐界天王,每首歌都能受到群众疯狂追捧,但个人本身却招黑的不得了。 他的黑粉比正常粉丝要多得多得多,老有人怀疑这么招黑的歌王到底是怎么能卖出那么多专辑的?公认韩东来最擅长的音乐风格在摇滚rap电子等,但广受赞誉的是他几乎能够演绎几乎所有的音乐类型,就作品这点来看无所挑剔,然而就算是他的铁桿粉脑残粉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他性格好……更有甚者,就算强烈攻讦他的人品都会引起好一波叫好声。 这就导致一个现象,哪怕是从不专注乐坛的路人,在听到韩东来这个名字时,都会浮现这样的印象:歌带感,性格糟糕透顶。这在国内艺人的艺德必须与才华挂钩,艺德甚至还占很大方面人气的前提下,绝对是难以想像的。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困惑。性格糟糕人品低劣怎么还能跟作品受人追捧划等号?可又不像是造谣啊,毕竟就算是他的铁桿粉丝……黑他也黑出习惯了。当然一面倒地黑到了极点,反倒了让不少路人以及跟风黑觉出了萌点。真的,这种日天日地见谁都怼的个性还挺萌。 于是韩东来的粉丝走向就迈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境地。一方是我家爱豆就这么刁怎么着,一方是这刁货只能我来黑你凭什么来插一脚,倒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这么神奇的人到底是怎么立足的,业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反正专辑照样火爆,演唱片门票照样完售。 其他暂且不说,这次的黑点却是引起了全民热议舆论愤慨,这货简直是被一波赫到惨不忍睹体无完肤——谁叫这货在女权火热的当头,竟公然打女人——打的还是个人气明星!虽说是个二三线,没什么站得住脚的影视作品,好歹借着真人秀节目疯狂吸粉,更与男朋友绑定炒作极有热度。 韩东来打人事件一被爆,网络迅速传开。问题是这还不是照片,而是完整的视频!且早就有技术宅对此鑑定过,真实无剪辑,绝壁是赤果果的真相!于是舆论也炸了,经纪公司的声明与律师函被当成颠倒黑白负隅顽抗,吊炸天的韩东来本人未出面对比那女星在公众面前楚楚动人的垂泪,还有女星男朋友公然放话追责到底,人心会怎么偏不言而喻。娱乐圈潜规则与女权再一次成为热议的话题,而歌王一时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过街老鼠。 第183页 面对着俞雅审视的眼神,韩东来真炸了毛。一边发着狠拼命拍地毯,一边乱七八糟语无伦次讲了一大通。中心思想就一点,他是无辜的,该事故纯属那贱人碰瓷。 韩东来委屈得就差真落泪了。 都怪活动方!人家给订的什么破酒店!孟晏晏那女人就不是什么好货,前头公然跟男友赵嘉秀恩爱,后头就朝着他拼命抛媚眼,就这德性,还不知道给赵嘉那蠢货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天知道大晚上他趁着沈大头不注意熘出去吃宵夜回来,本就鬼鬼祟祟不想惹人注意,结果看到杵在他楼道口的白衣女人时受到多少惊吓!那种时间段来蹭他房门意下如何不说就知道,人男朋友还睡在楼下呢胆子就这么大?!明确了态度对方还纠缠不放,都伸手摸他□□了他还不能把人推开? 到头来他还没把噁心劲儿咽下呢,人就倒打一耙,买水军给无良公众号塞钱坐实了他打人。那劳什子的摄像头本来就煳,画面又被视野挡住,那女人做的噁心事细节倒没拍进去,倒把他最后那一下给扭曲成了打人——估计就是发现了这一个阴差阳错,所以孟晏晏的后台敢这么借着他炒作。就连赵嘉那蠢货都借着这一波东风扶摇直上。 妈的!这可是在他房门口拍的录像!结果还被扭曲成他想潜规则?就孟晏晏那贱人的整容锥子脸?他不吐就差不多了,还潜规则?赵嘉还真信了?女友大晚上离开主动去敲别人的房门,他还真信是对方巧取豪夺女友是无辜的? “……所以还是动手了。” “那就不是重点!”韩东来愤怒道,“孟贱人算计我!赵嘉那个绝世大蠢货!” 他还没辩解完呢,这时门铃响了两声。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是滴滴滴按密码的声音,门开,一个脑袋先探进来扫了圈,见到客厅中诡异的情景时眼睛陡然瞪圆,呆了好几秒陈芸才露出个讪讪的笑容,嗖地窜进屋,换鞋关门冲到茶几上放饭盒一气呵成。 “老师!”先毕恭毕敬跟俞雅打招唿,然后星星眼对着跪得毫无骨气的韩东来,甜甜道,“师公!” 韩东来悄悄瞥了眼俞雅,见她没什么表情迅速蹭到茶几边就开始拆包装袋,今天跑过来时打算得好好的跟女朋友和好然后共进晚餐的梦想破灭,就算是食堂饭也忍了——事实上扒了一大口米饭后差点喜极而泣——快饿疯了他。 陈芸依依不捨地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怂到跪地板的模样丝毫不减他在迷妹心中的伟岸,但是比起前途来追星这玩意儿可以暂时先放一边。她蹦到俞雅面前,飞快地把自己的实验记录掏出来递到老师面前,求检验求解惑:“老师你帮我看看实验步骤,不知道哪个程序出了问题,我的数据老是对不上……论文我已经开始写了,但是这个,那个方面……” 机不可失,能开小灶的机会不多。在老师的实验室她还只能打杂,那两个名为师兄的贱人霸占了助手的位置,彼此就明争暗斗热火朝天,根本就不让她沾课题。当然她也很清楚,要不是自己是个女孩子,生活上的事偶尔可以帮点忙,老师估计还不愿意收她。就算再不肯服输,但不得不说专业这块女孩子的思维到底是有短板——当然像老师这种天才那就另说。 头一回知道老师的男友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天王巨星韩东来,她也吓了个半死。麻蛋姐弟恋暂且不说,年龄差距还足有十岁这种事也不管,一个前途无量的科学家大拿跟火爆全国的乐坛巨星这种搭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当然接触过几回她就搞明白了这两位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她脑洞大,这分明是女王跟宠奴的节奏吧!那样的超级大明星,在她老师面前能蠢得浑然天成,傻到超凡脱俗,做出来的事就不像是带脑子的。当然脾气确实是大,无理取闹起来跟猫发神经质一样,一年能闹七八次分手,但哪一回不是湉着脸灰熘熘跑回来跪在面前求原谅? 陈芸撞见得次数多了,也就彻底淡定了。无视这鬼德性,至少作品还是很值得欣赏的嘛。 这边改好作业指导完毕,那头也扒完了饭。狸花猫千岁同志早已经按开电视大喇喇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电视。这跟主人似的大爷模样对比得耸拉着脑袋的韩东来越发可怜。 “你的麻烦要怎么解决?”俞雅垂眼看这货。 “反正这事儿跟孟晏晏没完!”韩东来虎着脸道,“打官司败诉可能性高都要打到底,公司也没打算吃这个哑巴亏,这种公然挑衅哪里能忍,公司还要不要脸了——而且既然诬陷了潜规则索性就真潜了,不把她整到退圈我就不叫韩东来!” 然后可怜巴巴看俞雅:“沈大头给我接了档真人秀……说是以前太飘了,不接地气,才老是被人误解。”沈承他经纪人兼保姆。 老实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误解可言吧,那难道不是你的真性情?俞雅挑高眉毛:“所以呢?” 韩东来心虚道:“要带女朋友……” 第76章 巨星女友02 科学的魅力是凡夫俗子难以想像的。 至少对于俞雅来说, 她在沉浸生命科学研究一辈子之后依然意犹未尽,这种不断打破固定思维挑战认知极限攀爬真理殿堂的滋味真的会上瘾,到后来荣耀与赞誉已经如同浮云,引不起她的任何关注,反倒是实验室中任何的突破都会带动她由衷的喜悦。 第184页 这种近乎走火入魔的痴迷让她终身未婚,一辈子有限的时间耗在研究上还来不及, 越到后来, 婚姻与家庭在她心中能占到的比重越微乎其微也就根本没有了存在的必要。而在她完成将癌症这种疾病彻底踢出绝症行列的伟业时, 她已经登临生物领域的巅峰, 深深刻进功勋碑, 被彻底铭刻在了人类的歷史上。 那种快感太过强烈, 以至于在转化了生命新启动一段人生后, 灵魂中隐约的震撼还是蠢蠢欲动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叫她再次走上了科学的道路。可惜绝大部分记忆与情感都伴随着新的开始淡褪了, 若是再走生物的道路, 想要得到那些曾有的成果她会比过去得心应手, 大概就像是有如神助的效果, 但绝不可能轻易复制成功——总觉得再花大半辈子走一条老路实在对不起自己,她又实在没有牺牲自我为全人类奉献的觉悟, 于是想想还是把目光投注到了其他专业,比如说航空航天……造飞行器实在是个完美的梦想。 她选择了材料与机械的方向, 当然对力学的涉猎也是免不了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她就完全没有浪费时间的打算,十五岁完成本科学业——这还是中途被人工智慧这小妖精勾走了几分精力以至于拖延学业的结果,再两年完成直博拿到学位, 然后选择学校奔着自己看中的导师出国深造。在国外转了一圈学完该学的,接受母校邀请回国任教并继续研究。虽说由于她曾经在生物学的造诣实在太深,在生物材料方面颇有想法跟建树,被人找上门拖着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医学研究,以致中途走偏点路,但在她顽固地坚持之下,还是忍受住了各种诱惑成功转向航空材料的研究。 几年下来她在这领域积累了不小的名望,成功在空间技术研究院建档并成为太空飞行器研制的必备人员,任教之余收到邀请函就麻熘地跑去参与工程,自己的实验室向上递交审批的项目被拨款也很爽快,因而工作得十分愉悦。 由于她是特聘,实力派且极具专业地位,虽然比起众老教授来说稍微年轻了些,但学校在分配宿舍的时候还是没管年纪方面,直接将她安排进了最高档的公寓楼区,财大气粗的一百五十平大房,一个人居住虽说有些奢侈,然而绝对舒坦。 跟韩东来的相遇实在有几分孽缘。 当时她才回国没多久,跟老朋友在酒吧聚了聚,因为离旅馆不远,为了散酒气走路回去,结果遇到个粉毛为了只狸花幼猫跟人打架——此子不仅穿着诡异前卫,大半夜还墨镜口罩围巾齐全出落得十分奇特,明明落在下风口气还嚣张得不行,严重怀疑脑子不正常且很有可能会被打死——本来她就光顾着惊嘆了,妈蛋真的有人染粉头髮,还是个男的!然而大概是那只幼猫叫声实在太悽厉,她脑子不知怎的一抽,上去就是个迴旋踢把小混混踹飞了…… 那只后来被取名千岁的猫浑身是伤还断了只腿,大晚上的也没宠物医院开门,俞雅送佛送到西,把人跟猫带了回去……人先丢到一边,手脚麻利给猫处理好皮外伤,双氧水跟止血药她随身的小医药包里就有现成的,检查了下断腿,位置不太好但这猫瞧着实在是乖巧,就算痛到瑟瑟发抖也不没挣扎的那种——当然不排除是没力气——想想还是做了接骨,包裹里有几块合成树脂板,割了一小块当做板材给断腿作固定。 俞雅处理好猫,抬头就看见沙发上把手搁腿上毕恭毕敬坐得跟小学生似的粉毛。摘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装扮之后,露出的脸蛋是意外得漂亮——搭配上粉毛竟然也不违和的那种! 见她看过去,可怜巴巴伸手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乌青跟几道浅浅的猫咪抓痕。 ……于是给抹了双氧水,嘱咐他马上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然后明天到宠物医院给猫也打上疫苗,就把一人一猫给赶出了房间。 结果第二天打开门准备下楼吃早餐,一眼就望见捧着猫咪蹲他门口星星眼的某只货……妈的,被这小鬼缠上了。后来她才知道,这傢伙是个歌星——还是很有名的那种。 这不务正业的傢伙不但搞死缠烂打,为了混进她的课堂还专门染黑了头髮,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模样别提有多软多乖巧,然后转头就刷出这货怼天怼地眼睛长脑门上的动图跟视频……简直跟精神分裂似的判若两人。她哭笑不得。 那段时间俞雅眼睁睁看着那只被收养的蠢萌狸花胖成只霸气的猫饼,揍起主人来毫不留情,然后看着某只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各种发色换了一套,矛盾的画风转换得更为自如。事实上,最早遇见这货的时候她绝对没想过后来会跟这货在一起。 * 沈承给接的真人秀是香蕉台出品,跟这个电视台的风格一脉相承的欠。 韩东来的咖位自然不用说,真人秀邀请的大多是同等级的明星,但唯恐天下不乱的香蕉台在确定了韩东来的入驻之后,直接把韩东来的对家——最近因打人事件爆红的孟晏晏跟赵嘉也给寄了邀请函——双方都接受了自然最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成冤家死对头,多有话题性!就算哪一方闹意见退组,也正好炒作一番蹭一波热度!编导打的是万全之策。没想到双方都保持着默认的姿态,那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反倒让编导惴惴不安,唯恐到时候出什么大茬子。 第185页 事实上暴怒的韩东来是被沈承给强行摁下的。沈大经纪人冷笑,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是蹭他家艺人的热度蹭上瘾了啊,碰瓷了一次还嫌不够,还准备继续碰?他保证对方会后悔到肠子都青!虽然对韩东来这傢伙的智商没多大把握,好歹就这货怼人的份从来没有他正面怼输的时候,而且沈承准备的杀手锏可是韩东来他女友——在得知韩东来真把俞大佬给请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稳赢了。 现在的舆论导向对韩东来不利,或者说不是不利,而是极其不利。那段录像是真实无剪辑的,对孟晏晏那方来说,煳得恰到好处,又有他们的扭曲真相先入为主,要拿出确切的证据来反驳实在为难,而且无知网民的情绪太容易被引导,现在又陷入一边倒的唾骂中,韩东来百口莫辩。而沈承怎么忍得住坐以待毙?他就指望着韩东来的个人魅力来翻本了。 没人比沈承更清楚韩东来诡异的魅力。脾气暴躁嘴巴死欠,刚接触的人都恨不得把他打死,但相处久了就会被他诡异的思维给传染,连智商都会莫名其妙被他同化的那种,然后情不自禁就产生强烈的好感,无论遇到什么,心里产生的都是类似于——再熊也是自家孩子算了还是忍了吧——这样的想法。 沈承就准备着看好戏。本来就算只有韩东来一个人就足够了,现在再加上个俞雅……呵呵。这位大佬光身份就立足不败之地了,再顶级的明星拼得过学术界的科学家大佬?不,在这个崇仰学术尊重学问的国家,将这两者放在一起比较都是对后者的贬低。 韩东来再蠢,光他找的这女友就是再聪明不过的事了,就算被黑到谷底,她女友出场就足以给他洗白了,更别提这位大佬本身的魅力……不得不说,这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活生生的典型啊。清艷到极致的容貌已经难求了,还有个绝顶性感的脑袋……老天爷赐予她的资本之厚实真是叫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所以这时间真是凑得刚刚好啊!”沈承右拳敲左掌,厚脸皮道,“俞教授刚结束了在那边的项目不是吗?这段时间也正好休息休息嘛!”他很好意思地说,“反正您的学生给您带惯了课,多带几节也没关系的嘛——整档真人秀也没有多少期,就当跟着东来去度个假玩个耍呀!” 韩东来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手摊着大腿小学生坐姿。脖子缩得就快没有了,因为千岁那蠢猫看中了他脑袋,不依不饶跟他打了架后,现在整只猫都蹲在他脑袋上,几乎把他脖子压瘫。 俞雅在一边看书,砖头似的着作,连个头也不抬。 沈承笑眯眯自说自话:“那就这么定了!这档真人秀的策划还挺有意思的,请了六对嘉宾,不是夫妻就是男女朋友,而且彼此还都有过节。东来这边一组,孟晏晏那头一组,影帝任正豪跟他现女友一组,跟任正豪有夺妻之恨的导演李赫与他老婆一组,影视歌三栖的全能明星贝清和跟她的豪门老公一组,公认与贝清和不合且打擂台的铭城一姐乐蓉与她的经纪人老公一组……看看这搭配就很有意思吧哈哈。” 他耸耸肩:“没有台本,全部靠自我发挥,所以怎么脱颖而出就靠大家斗智斗勇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玩法,总之当前透露出来的是说现场剪辑,每天的拍摄在晚间统一进行后期剪辑并直接投入播放,预计一个半小时的时长。也就是说,节目组摆明了不怕得罪人,只有爆点不够多的,没有怕惹事的——特么哪个编导出的鬼点子,太优秀了!” 拿夫妻跟男女朋友这种搭配上节目,明显是叫人拿秀恩爱当做主题,偏偏跟自己有过节的就在眼前,要真秀起来就有意思了。但他就完全不担心自家艺人跟人撞梗或者被人压过了,就这俩的相处模式……呵呵,想来也不会这么巧遇到同样一对奇葩。 第77章 巨星女友03 沈承这种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磕磕碰碰才攒够经验混到如今地位的经纪人大佬, 一眼就看透了这个所谓《美丽新世界》真人秀节目想要玩的套路。 胆子真够大。 掰碎了细观,就邀请嘉宾来看便知道它完全没打算要你好我好大家好式的鸡汤,也拒绝了千篇一律流两三滴眼泪就想洗白的无脑俗套煽情。当然,它也不会拒绝正能量的功德圆满的剧情,但宗旨完全在于满足大众对明星的窥私癖。于是预计就少不了惊险、火爆的撕逼,情节走向连节目组自己都没法掌控, 至于节目效果对于嘉宾来说完全是把双刃剑, 是扶摇青云还是跌落深渊, 谁都没法摸准。 这种一开始就摆明了告诉你要搞事的节目, 丑话都放在前头了, 可能会有的后果也摊得明明白白, 一般想要稳中求进的人都不会选择参加这样的真人秀, 会上场的肯定是预备着搏一把的。鑑于暂时并不清楚节目的具体模式,沈承就提前做功课把嘉宾给分析了一遍。 韩东来跟孟晏晏这头自然不用说。洗白不是韩东来的主要目的, 他本就是白的, 要洗什么洗, 他就是去给孟晏晏跟赵嘉好看的!被碰瓷还被倒打一耙, 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孬气,早预计着要好好报復了, 就看那俩贱人脸皮都被撕掉后还装不装得下去。 把这么个大杀器放出去,沈承还是有点压力的。为什么以前极少给这货接活动?给个窜天猴他能直接上天懂不?每次演唱会都要耳提面命逼着他保证不闹事还得在后台提心弔胆, 开个歌友会都怕这货会把好好的歌迷给整成黑粉,日天日地起来完全不放个预告,见人就怼一不小心就给得罪别的大咖了——为什么这次一步登天, 连真人秀都敢接了?还不是仗着这档节目必须带女友,韩东来再不可信,好歹还有俞雅坐镇呢! 第186页 至于孟晏晏,沈承完全不放在眼里。这种卖肉卖人设的二三线,圈子里一大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来去去快得很,一夜爆红能长久的有几个?今朝上山巅明天开饭店的倒多得是!这次敢踩着韩东来往上爬,保证变成她这辈子最后悔动的歪脑筋。借东风借得意犹未尽了哈,竟然还有胆子跟韩东来站一道,信不信分分秒崩人设崩得连她妈都不认识她。 “任正豪答应的原因很简单,纯粹给李赫俩找噁心来的。” 沈承耸耸肩,八卦道:“他前妻阮秋琳婚内出轨李赫那会儿,他还只是古装四小生之一,演着二流电视剧,电影圈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够到影帝的边了,而阮秋玲是稳一线,金蛇影后,一部戏的片酬能顶十个任正豪,典型的女强男弱。结果任正豪还没不平衡呢,阮秋琳跟据说与她有知遇之恩的导演李赫滚到床上去了,被狗仔拍了个正着——被戴绿帽也就算了,结果当时脑残舆论竟然一边倒让任正豪放阮秋琳自由,可不是把任正豪噁心坏了。” “然后离婚分财产打官司吧,明明不是过错方,却被骂得狗血淋头,都骂人家辛辛苦苦赚的钱,他这种十八线狗男有什么脸面去分老婆的财产。阮秋琳不想给钱,在媒体面前哭诉任正豪婚内冷暴力,双方早就感情破裂婚姻名存实亡,李赫当然也要维护自己名誉,于是买公关煽风点火,不遗余力地颠倒黑白,把自己跟阮秋琳塑造成了真爱,任正豪反倒成了横刀夺爱的小人,活脱脱要把他踩死的节奏。”沈承勐一拍大腿,一个人讲出了群情激昂的架势,“任正豪气得不行,但又没办法翻盘,只能忍,最后被逼主动放弃财产,除了任父任母当年赠予的那栋房子还是他的,几乎净身出户。” “要换做普通人,当时那种厄境绝对爬不起来,但离了婚任正豪的运气反而好起来了,接不到戏他就咬着牙演龙套,每天领盒饭,圈内不少人还是很同情他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卖李赫跟阮秋琳面子搞封杀,结果一部小成本电影制作竟然在国外电影节拿了奖,叫他一飞沖天,然后慢慢的大ip大制作,没几年竟然让他拿到了影帝。反倒是阮秋琳,跟李赫结婚之后烂片无数,拍一部扑街一部,圈内名声又臭了,到最后只能淡出影视圈。” 语毕,沙发上并排坐竖耳朵听得认真的陈芸、冯佑伟、贺鹏抬起手啪啪啪鼓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冯佑伟评价。 贺鹏冷笑:“然而当年的网民蠢得三观不正,现在依然蠢得三观不正。” 陈芸咂摸咂摸嘴巴:“阮秋琳那个时候好歹也被称过古装第一美人啊,可是现在海角论坛玩盘点压根都不带她,敢情都知道她当年干得不地道啊。不过我还真不晓得这回事,为什么从来没人搞个科普什么的,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总有些知道详情的好事者吧,毕竟任大影帝现在那么大咖位,怎么没人给他打抱不平?” “谁说没有?”沈承翻了个白眼,“踩阮秋琳的帖子多得是,只是不好点名道姓,毕竟对于任影帝来说,这过去实在是太憋屈了。他自己都绝口不提,自然也不想看别人提。你看他跟女友凌华孩子都生两个了,却到现在都不肯结婚,没准就是阮秋琳给的心理阴影太大。” 陈芸举手:“求继续扒!” “李赫选择参加这节目其实很简单,给他的电影做宣传。当年他确实有才华,能拿的奖项拿了个遍,志得意满人生赢家,但连着扑掉好几部大成本制作之后,这些年也是走下坡路的节奏,都说他江郎才尽了,手头这片子是他打算拿来翻身的——所以他不但不忌讳节目组拿他夫妻俩跟任正豪炒作搞事,还担心冲突不够厉害,吸引不到观众视线。毕竟就算被骂,他老婆阮秋琳才是那个垫背,他自己什么时候怕过任正豪?” “李大导演真狠角啊。”三人达成共识,“这两边凑堆有好戏看了。” “至于贝青和,”沈承似笑非笑,“全能明星哦,童星出道,十五岁一部《名流》把她推上了天,足足火了二十年,这咖位没话说吧,公认的演技好唱歌好人品也好,嫁了豪门不说,帅老公帅儿子上无公婆下无姑叔标准的人生赢家来着。最为推崇的是,当年她生了儿子本来想息影来着,谁料老公投资失误资金周转不灵几乎引发雪崩坍盘,她不但拿全部积蓄帮忙堵缺,而且火速復出拼命接戏给她老公填漏洞,这段往事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得把她吹得天花乱坠。” 冯佑伟摸下巴:“不对啊,这样的人,有名声有荣誉有地位有派头也不缺钱,现在应该更为爱惜羽毛才是,为什么要答应上这种节目?” “秀恩爱?”陈芸扒拉了一下脸颊,“在乐蓉面前秀恩爱?乐蓉不是被爆跟她老公闹不和吗?她跟乐蓉打对头戏那么多年,彼此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这时候不落井下石都说不过去。” 贺鹏寻思道:“我对娱乐圈这些事知之甚少,但乐蓉这对我还真知道,好像是因为利益结合的吧。乐蓉的私人工作室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结婚就是共赢,然而要是离婚,彼此肯定不服输,争起财产来事业绝对坍圮——所以每次他们闹矛盾网上就会有各种话题猜测这两人到底分不分来着。” 第187页 沈承摊手:“怎么猜都有可能,反正真实原因除了她们自己谁都不知道。贝清和跟乐蓉虽然早就是大咖,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新鲜小花层出不穷,不管怎么说,她们确实走在过气的边缘了,全都有再火一把的需求,看中这个真人秀打算拼一把踩着对方重回巅峰也说不准。” “我还有个问题!”陈芸把手举得高高的,“这种节目到底是怎么过审的?香蕉台的后台真大到可以无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种摆明了就是奔着低俗阴暗面,把暴露人性的丑恶满足人们的窥视心理作为卖点去的,播了真不怕被投诉暴毙被光腚粑粑罚款么?” “所以是付费档。”沈承假咳两声,“要看就花钱买,反正不是免费的,还盗版必究。按照我们的分析,香蕉台估计就想做个尝试,毕竟它跟橙子台拼个你死我活的,只要能压过橙子台什么都可以尝试下。而且现在的网民经受过各种网络风暴的洗礼,精神被锤鍊得固若金汤,不会那么脆弱的,虽然总少不了喷子跟黑子,但也正常。” 三个无知围观学生似懂非懂点点头。 老师从研究院回来,本来以为实验室该忙起来了,谁料冯佑伟跟贺鹏忽然接到老师要去参加真人秀把课甩给他们的信息,可算是吓了一跳。 这也罢了,俞雅手上研究生的课一向都是他们俩带,毕竟作为大弟子级别的人物,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没话说。反正课标划好课程定下,他们做的教案老师都会事先审批过一遍,并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岔子。然而,本来以为能让这位去参加的节目,好歹是《脑力x暴》《最强x脑》一类的,没想到是娱乐档……这乐子就大了。 火速冲过来了解情况。 然后跟陈芸一起被摁在沙发上听了好一通八卦。真的,就算是对此从来不屑一顾的冯佑伟、贺鹏都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将这一堆冤家死对头凑一起,究竟会呈现怎一种群魔乱舞的状态啊!真要闹起来,就怕到时候连搞事的节目组都ho不住! 没话说了,社会社会。 * 真人秀开始正式造势的时候,刚公布六位嘉宾名单网上就炸翻天了。 海角论坛高楼突起,违章建筑无数,斑竹连夜封都封不过来。这六个人被大扒特扒扒了个彻底,常年混迹网络的哪会领会不到节目组深深搞事的决心,于是一面哈哈大笑着终于来了档有意思的节目,一面破口大骂香蕉台没事找事迟早凉了。 这其中,贝清和夫妻跟乐蓉夫妻是最没说头的两对。毕竟这俩的曝光率都挺高,家长里短你恩我怨那些事早就被狗仔掰扯碎了放在大众面前,已经没什么新鲜感,现在就等着当面撕估计还能叫围观吃瓜群众觉出几分兴趣,于是除了这两位女星的粉丝群体还在你死我活,路人的注意早就转移了。 至于任正豪跟李赫夫妻的恩怨,这个就是热议的话题了。毛十年前那场大戏,要说起来并不远,其实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人还多得是,甚至还有不少当年都是助纣为虐的一员,这些年来少有提到,主要是干得确实不够地道,还没品。一个无辜者被舆论施压逼得给姦夫让位且净身出户,这种事放到如今是难以想像的,有人能说,舆论也是被李赫夫妻的公关给骗了,但毕竟改不了任大影帝曾被伤害的事实。现在的人又不怕搞事,都说欠任大影帝一句道歉,于是翻旧帐骂得欢快,风水轮流转,迟到的网络暴力改到了李赫夫妻身上。当然对于后者来说,这种黑红黑红的曝光没准正是人家想要的。 这边抢占了大部分的热度,而那头稍微冷下去一点的韩东来打人事件又有了復燃的架势。当然,很多人的关注点压根不是韩东来好胆竟然主动找骂、亦或是孟晏晏何必呢见好就收你还真想怼过韩东来、再或是噫韩东来竟然也会上真人秀谁给的节目组胆子。 而是……韩东来有女朋友? 韩东来竟然有女朋友? emmmmmm……所以,韩东来竟然有女朋友? 卧槽!这!货!居!然!有!女朋友!!! 天惹,世上竟有如此捨己为人大无畏的姑娘居然能忍得了这个傢伙将其给收了?! 微博已经疯了。 “韩怼怼竟然有女朋友!他竟然有女朋友!嗷嗷嗷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 “上辈子肯定灭了全宇宙,这辈子才被迫跟怼怼凑堆。” “你们这群渣滓够了!凭什么我们怼怼不能有女朋友?没准人姑娘不仅眼瞎还心瞎呢。” “楼上……你……默默塞回我的四十米大刀。”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骗我的!韩怼怼如此优秀怎么可以有女朋友!我妈都用这个当理由来逼婚了,说是天怜极品也怜我,是时候谈恋爱了,玛德不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物以类聚,会不会出现个女怼怼?” “卧槽邪——魔——驱——散!别吓我啊我胆小!” “完了,我竟然觉得女怼怼也挺带感……” “这狗屎节目咋还不播?就知道炒作炒作不给实料,不知道我已经饥渴难耐了么!” 第188页 “都省点力气,还没开拍呢。” …… 网民们真真正正掀起一场群魔乱舞。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在猜测他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鑑于此人的粉丝构造,偶像巨星公布恋情这种事,愣是没有脑残哭哭啼啼闹自杀,因为他根本没有女友粉……反倒是所有人都在好奇并同情他女朋友! 韩东来太具魔性,就算之前坐实了打女人且没见他蹦出来有半句道歉,舆论强烈谴责把他骂到体无完肤,但“韩东来滚出娱乐圈”这句还是没形成话题,就说明在大众心里,其实大多是这样一种老母亲心态:打人,尤其是打女人,是不对的;好孩子是不会打女人的,当然打男人也不对;骂你是为了让你以后不这么做;长点记性,就算打人也不能在摄像头底下打;算了你还是唱你的歌出你的专辑去吧,没事别老出来晃荡惹人关注了…… 所以韩东来的粉除了占绝对力量的歌迷粉之外——毕竟他的歌是真的出色——也就剩下亲妈粉了。除了亲妈粉,谁忍得住韩东来这熊脾气?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全世界都知道韩东来熊,打女人有可能,潜规则就有悬念了,而且被潜的还是孟晏晏,这更玄乎了。因为对象是韩东来,所以愣是连新闻界的疑点从有都没套他身上,连公众号跟风放出的话题都是“韩东来打女人”而不是“韩东来潜规则”。 回过来回过来,所以,现在的关键是,韩东来有女!朋!友! 真人秀《美丽新世界》很快未拍先热、未播先火——麻蛋怎么连名字都能取得那么欠! 全国人民都在关注韩东来的女友,反倒让沈承胆战心惊起来,他好怕玩脱啊。那位毕竟是科学家大佬啊,研究火箭的大佬啊,智商是有保证,情商呢?塞这种娱乐档里会不会适应不良?要知道别的人可都是在娱乐圈的浑水里浸得乌漆抹黑的人精啊,会不会给大佬下套败坏大佬名声?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越想脑洞开得越大,连自家艺人出门一趟,然后顶着头橙毛回来他都一时没注意。结果吃饭时望见差点一口汤喷出来,气得都要把筷子摔地上:“就知道折腾你那头毛!迟早秃顶掉光光!或者你怎么不干脆换头绿毛!多有艺术感!啊?啊!” 韩东来一个劲儿地往俞雅碗里夹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沈承深唿吸,再深唿吸:“东来啊,收到节目组通知,先完成个简单的问卷调查,发到你手机上了,这问卷是不公开的,老老实实答,今个儿闲着没事做完发回给我——别等我来催!到时候就算在俞教授跟前,我也不会给你面子!” “啥破玩意儿?” “大概跟给你们设置的情景有关。第一集 肯定要先声夺人扒拉点播率,毕竟是收费的,可全是钱啊。这些傢伙八成会放大招,机灵点,别仇没报,先被节目组玩死了。” 韩东来头也不抬,不屑道:“你做。” 沈承深唿吸,没忍住,一巴掌拍桌上,觉得自己喉咙里能喷出火来:“要不要点脸?一周上几次床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答?” 韩东来忽然来了劲:“哦?还有这种问题!”他眼睛发光,“除了x生活和谐不和谐呢,有没有问擅长什么姿势,持续多少时间之类的?” 沈承瘫着脸,强忍住打人的欲望,干巴巴道:“能不能稍微低调点?” 俞雅淡定扒饭。 第78章 巨星女友04 一个还没开拍甚至仍处在筹备阶段的真人秀节目成了当前最热议的话题, 这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但正如香蕉台所预料的一样,这充分反映出他们把握住了观众的脉搏,同时也证实这种尝试很有存在的必要,虽然还不能验证出成功与否,至少目前的热度就代表未来可期。当然,黑子喷子与自以为是大放厥词的各种砖家必不可少, 这时候也都当耳边风了。 任劳任怨的老妈子沈大经纪人被自家祖宗气得肚饱, 索性眼不见为净, 转头去研究节目组给的第一期安排表:“说是主题已经定了, 可‘生存’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台本, 没有剧情, 节目组布置大环境给个命题, 其余就全靠嘉宾自我发挥。虽然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沈承很有理由相信节目组撑出那么大个场子绝对不是虎头蛇尾忽悠人来着的, 他们既然有那么大的自信先声夺人打响节目的第一枪, 给出的命题绝对是绞尽脑汁深思熟虑选择的最佳方案。 可看着这命题简直能一头雾水。这没头没脑的, 生存个啥子?像《荒野求生》那种类型的吗?山脉, 沙漠,雨林, 孤岛……越想脸色越白,他一拍脑门, 整个嵴背都有点发凉,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是低配版也够艰难了, 嘉宾可全是些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食人间疾苦的明星啊,要是真找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把这一堆人丢进去,不出三天节目组就得摊上大事儿。 再想想这节目汇聚了这么些明显是精挑细选出来搞大事的嘉宾,虽说下黑手的决心是明摆着在檯面上的,但就算是真要看人家的狼狈样,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折磨精神多轻松啊,折腾肉体就落了下成——便干脆利落排除这种念头。 按编导的尿性,肯定不会搞出白痴幼稚小儿科的对战式游戏,也绝不会有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舒坦劲儿,但要真是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先受不了的该是节目组。所以这所谓的生存到底会是个什么意思? 第189页 沈承思来想去没找到头绪,抄手机过了圈通讯录还是找上了乐蓉的老公郑智胜。在其余五组嘉宾中如果非要说有几分交情的,也就只有乐蓉的经纪人老公了。对这俩夫妻间的矛盾纠葛不发表什么意见,不管闲事儿,单纯从与人为便结个善缘的角度来讲,彼此还是很好说话的,而且他家韩东来跟对方又没什么冲突交恶,现在面对同一个困境,事先沟通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这边猜测,第一期肯定连节目组都在摸索试探阶段,要看看六组嘉宾之间的真实磨合情况再确定接下去要走的路线,玩不大。反正主题可以随便换。他们只是不能确定把六组嘉宾放在一起会有怎样的化学作用,毕竟就两两分组凑堆来看彼此都有不小的恩怨——虽说作为明星,在公众面前还不至于连这点素质涵养都没有,但节目组也得防着真出现什么糟糕难堪的情节。毕竟,嗯……有些仇,是真的大。”郑智胜接到电话,也很大方,直接把那头收集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所以,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充其量就是些一般性棘手的状况,要不就突发性来不及反应的节奏,要不就意料之外的新奇事件,看我们手忙脚乱出洋相的那种。至于具体的模式这个挺难猜,也许会剑走偏锋、别出心裁什么的,毕竟明星真人秀实在太多了,他们只有找出点新意才能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不过乐蓉跟我唱反调,她坚持大环境会设置得简单,因为节目组的重点完全是想看她们撕逼。” “……都有道理。”沈承停顿了一下,“老瓶装新酒的可能大些吧,题目不会选得难,因为节目组手里抓的牌太多了,一下子打出来会眼花缭乱的,还不如慢慢放。你家乐蓉说得没错,撕逼一定有,但一开始肯定不会出现——节目组甚至还要防着嘉宾之间的冲突,毕竟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大杀器之外,他们还有个杀手锏,六组嘉宾除了孟晏晏那组各种真人秀是玩烂了的,其余人在个人生活方面的曝光率都比较少。光是展现生活状态已经足够吸引眼球,更别说还要带上各自的伴侣——所有人都会好奇明星跟伴侣之间的相处情形。” 沈承寻思道:“根据一般真人秀的套路,第一期都是塑造个性的良好时机。一个优秀的吸引人的人设关系到你在节目的录制中会是分外耀眼还是干脆隐形。节目组对第一期的目标肯定在于尽量挖掘亮点,毕竟这关系到真人秀的长远生存……嗯,只要不一上来就把人摁地上摩擦我就放心了。”至于他家祖宗会不会上去就把孟晏晏踩地上打乱节目组的步调,他就管不着了……应该会拦着的吧?应该会吧? 沈承决定再去做做韩东来的思想工作。整人要慢慢整,要有套路地整,要低调且兵不刃血地整,最好都把对方整死了大家还觉得是她自己活该。不指望这货能听懂几分,至少看在女朋友的面子上稍微收敛点吧。 然而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节目组的确没想着上来就撕逼,但已经决心一步到位先把嘉宾坑到没脾气。 * 临行前一天,沈承收拾行李收拾得焦头烂额。 保姆已经做惯,那位祖宗不找麻烦就好了,完全没指望着他能搭把手,这会儿跟大佬出门熘达去了,不在眼前晃悠,反倒叫人舒坦不少。 可是要带的东西真不好挑选。节目组只说了明早在机场与工作人员会和的时间,连定好的机票都要到地点了给——毕竟机票实名登记,他当然能查到地点,但那不是没多大意思了么——换而言之,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自然也没办法准备妥帖。是冷是热?国内国外?不说其他,光是携带的衣服就能把人折腾疯——如果光纠结厚薄就好了!韩东来这些稀奇古怪的衣服论起搭配来能让人头大。 第一期拍摄告知是三天,所以大佬就准备了四套换洗的衣服以防万一,除了旅行妆盒跟必备的医药包外,也就两本书。现在正是不冷不热的舒服季节,想来节目组也不会一开始就把人丢到炎热与寒冷的地带,那么电子设备给不给带?零食呢?钱包呢? 沈承想想真人秀一贯的套路,咬咬牙还是把能塞的都塞进去了。甚至连餐具跟水果刀都塞了。不管怎样,既然没说,那还是事先准备得好,没准到时候就能用上。总比对方不做要求结果压根没带好吧,大不了到时候要被没收他就给带回来。 最后挑来拣去再精简也足足两大箱子,对比某位大佬小小的一只行李袋……略心虚。 不过总算解决完一桩心事,剩下的就等着节目组来把他祖宗拖走了。不得不说,其实他也挺期待这个真人秀发展的,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要知道这几组嘉宾凑在一起连脑门上都顶着热闹两字啊。 第二天开车送两人去机场。沈承苦口婆心再一次劝说自家这位祖宗悠着点,然后以极其深沉的口吻拜託大佬看着他一点。俞雅似笑非笑应了声。 韩东来窝在那闷不做声,头上的橙毛被沈承一根不落地塞进头巾里包得严严实实,墨镜挡了大半边脸,倒是没再戴口罩,身上穿的衣服也挺正常——沈承无视他的审美硬套他身上的——不过就算这样,因为志满意得多牵了个女朋友,颇有看哪哪顺眼做啥啥快活的兴奋感。 第190页 工作人员等在航站楼。 本来到处张望在搜索视野中头毛颜色诡异的傢伙——韩东来折腾他头髮的爱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想到硬生生被遮起来了,等到沈承提着两只大行李箱站跟前打招唿,才骤然回过神,却连招唿都来不及回,就兴奋地侧身踮脚看他身后。 妈呀……妥妥的御姐范啊。 身材高挑修长,乌黑的长髮随意抓出个松散的马尾,脸上戴着与韩东来一色的黑超,只能看到半边脸庞,但红唇上翘的弧度下巴优美的曲线,已经叫人觉得容色定然殊丽至极。 裙子面料看着是蚕丝,款式简单剪裁大方,衬得胸脯本就饱满的线条更为流畅,纤细柔软的腰肢好似掐手能折。通身气场自信而又持稳,有种经歷岁月沉淀才浓郁又清醇的魅力,就像是自带无人能撼动的底气,叫人在她面前都控制不住觉得自己矮上一截。 原来韩怼怼的女朋友是这样子的……两个工作人员呆了好一会儿才勐然回神,再看向韩东来,只觉得这位再表现得邪魅狂狷的姿态都好像差他女朋友一点味道。 别人家的女朋友!心中再羡慕嫉妒恨得酸也要保持在美人面前的淡定。 香蕉台财大气粗,订的是头等舱的机票。沈承一看是国内航班颇松了口气,但一问地点,刚松的气恨不得再抽回去——秦岭? 不对!讲清楚!去秦岭搞野外生存? 工作人员及时打消他的顾虑,目的地是秦岭一个山村。沈承吊着的心脏慢慢放了回去,但马上又给提起来了。 他突然想到,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 山村,秦岭的山村,节目组会挑怎样的地点?现代化是不用指望了,那么贫穷?闭塞?荒凉?钱这种玩意儿肯定是不会被允许进场的,住宿应该会给解决,那么食物的获取大概就是命题之一。在这样的地方要想活过三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指望着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 沈承一拍脑门,然后紧紧捂住了嘴巴。娘惹……祖宗跟大佬都是厨艺废,煎个鸡蛋都不成的那种,这俩不会给饿死吧。 第79章 巨星女友05 任劳任怨到没脾气的经纪人先生面无表情走在前头提熘行李, 工作人员试图以肯定会被没收为由说服他再精简下装备未果,只能无奈在旁边帮忙拖拉杆箱,后头两位嘉宾跟小学生春游一样手牵手走马观花。摄影师小哥等在这边的机场,从下飞机开始跟踪拍摄,因为镜头的聚焦落点实在太明显,某同事无奈拍拍他肩, 小声提醒:“好歹给韩怼怼几个镜头啊。”小哥头也不抬眼也不眨置若罔闻, 顽固且专注地把镜头对准了韩东来他女朋友。 相对于南边繁华的大都市来说, 这头出了机场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年代差——简直就跟回到十多年前一般。一伙人坐上面包车往目的地进发, 沈承早已做好了东拐西绕去某犄角旮旯地的准备, 准备了解下详细情况然后跟他家祖宗再作下心理建设, 然而工作人员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这个时候也应该说明真人秀具体操作步骤讲述注意事项了,可几人递出张手写的路观图后, 笑呵呵给他们介绍沿途路径的地点跟风景, 却一点额外的话都套不出来, 装得一个比一个无辜。 沈承拿着那所谓的路观图连手都在抖。图上主干弯弯曲曲一条线, 然后是几条弧形,勉强能分辨出应该是山啊河流啊一类的事物, 跟小孩子涂鸦似的,大概是画图者自己也知道这水平实在不行, 所以途经的地点索性以圈跟汉字的方式标出来。 “这个有点意思,”韩东来摸索零食已经摸索一路,凑过来看了眼, 掀掀眼皮语气很随意,“你也别问那么多了,反正很快就到了——我们不是来玩的嘛?别紧张,放轻松。” 工作人员齐齐点头:“对啊对啊,就是来玩的!我们的宗旨就是让你们玩得开心!” 放屁!是玩他们玩得开心吧。沈承有点头疼,这是为了谁?我怕你饿死啊祖宗!但转念一想,这货如此放松的心态也未尝不好,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真人秀这玩意儿,反倒是他这个围观的崩得太紧了,所以果然还是这货平时太不靠谱了让人对其完全没期待的缘故吧! 韩东来忽然眼睛一亮,声音拔高:“呦,有自由集市!” 他这么兴致勃勃的语气一出,沈承就知道要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这货一把圈住女朋友的胳膊:“宝贝,去玩玩?飞机餐简直可以餵猪,刚下机也没人提醒我买点热乎的,这里应该有很多当地的小吃吧?”他兴奋道,“而且这种村镇式的集市我还没见识过呢!这儿可都是山啊,山里的集市会是什么个样子?” “你都已经吃一路了,还饿?!”沈承从容的表情都要绷不住了,哭笑不得,“进入点状态好不好——好歹你这是准备工作去的啊——是工作!没真让你玩儿!” 韩东来翻白眼:“通知了几点集合?现在几点?”转头问工作人员,“车程多久?” 十一点集合。当前才七点出头。凌晨摸黑爬起来赶飞机的体验并不好,但现在全车人都精神着,一点睡意都没也就懒得补眠了。车程从机场到目的地总共两个半,目前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他耸耸肩,表情无比嚣张:“那不就得了。” 第191页 俞雅自然无所谓。旁边的工作人员助纣为虐:“是啊完全来得及呀。集市挺有意思的,每天都有附近村庄的专程跑过来赶集,虽然规模不大,但有很多当地的手工特产,别的地方可见不到,转转也挺好的,方面融入当地民情嘛哈哈。” 所以沈承还能说什么? 结果自由奔放的熊孩子牵着女朋友足足熘达了一个小时,回来时一人一顶草帽,韩东来腰间还挂着个有意思的竹编号角,手里吃食无数,甚至还有满满一大袋的千层油酥饼,进车里挨个儿分发。 沈承:“……” 果然不出沈大经纪人所料,他们是最迟到的。节目组虽然没刻意精算时间,但估摸着几组人抵达的差不多时间点后,又刻意往后挪了两小时以保证充裕。其他几组嘉宾或早或晚陆续赶到集合地点,中途完全没旁顾,结果连不小心睡过头错过航班以致改签的任正豪跟凌华这组都赶到了,韩东来两人才姗姗来迟——虽然抵达时并未过集合时间,但最早到的贝清和这组可是足足多等了三小时,李赫这组也近两小时。 节目组在人到齐前并没有作什么安排,于是笑眯眯示意五组人可以在这山村转悠转悠看看风景,到点后再到民居集合……然而破山村并没有风景可观。高高低低分布在山体边的屋舍大多矮小而破旧,砖土结构的瓦房,小块小块长着作物的田地将房子三三两两分割开,树种多是侧柏与松树,偶尔能见到几棵茶树,这个季节颜色是一应的绿,但并不能觉出多少好看。顶多远望时能见着远山烟雾缭绕底下视野开阔而已。 这山村有个湖塘,附近地势比较平坦,节目组在池塘不远处圈了六个正好挨得不远的屋舍,编了号,按照嘉宾到来的先后顺序已经抽了签,于是众人都知道自己被分配到的房子是哪一座,先熘达了自己的,再熘达了彼此的,满意与否在表情上都看不出所以然,槽是一定要吐的,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屋捨实在太原始,连水龙头跟茅厕都在屋外,更不用说在屋内找到什么现代化的设备了。 五组人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又回到集合的空地上,无所事事只好聊天。虽说不至于就这样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好歹是彼此熟络了几分。主持人带着节目组不知道遛哪去了,估计要等着到准点才会出现。因而等韩东来这组到的时候,在场的几组人表情都已有隐约的焦躁不耐烦。 特别是穿着高跟鞋的贝清和跟阮秋琳。 站了这么久,逛村子时还在石阶爬上爬下的,双脚都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又不能隐藏得很细緻——任正豪女朋友凌华之前也穿了高跟,但走了几步路觉察到失策之后果断拖鞋换了平底的——显然贝清和跟阮秋琳还背着偶像包袱,并不能做出在摄像机镜头底下换鞋子的举动,所以只能受罪。当然相对于贝清和挽着老公胳膊,叫他分担了一部分重量以减轻鞋跟对脚的伤害,跟李赫之间隔了个身位的阮秋琳就只能自个儿撑着自个儿。 然后新到的嘉宾组跟已到的五组人互相打量了一下。 其他事暂且不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瞬间笔直钉到了俞雅身上,关于韩东来的女朋友……所有人都很好奇好么!看清楚后神情各异,但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身侧某人直挺挺站着毫无动静,俞雅垂眸摘下了墨镜,冲着这些人微微点头:“你们好。”然后随手就摘下了韩东来的墨镜,压着他后颈往下一摁,韩东来被迫低了脑袋后,抬起头哼哼了两声:“你们好。” 俞雅满意地放开了他的脖颈,把墨镜合上塞进了他口袋。 在场众人都有瞬间的怔忪。郑智胜本来就站得比较近,上前一步就更突出了身形:“圈外人?”他笑着看过来,顶级经纪人的敏感神经被触动,这会儿眼睛都有光,“娱乐圈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后面的沈承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走走走,要能拐我早拐了。” 郑智胜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遗憾:“真可惜——多棒的苗子啊。”其实御姐型并不少见,这年头哪个年轻女人穿得成熟些都敢叫自己御姐,但大多数就算有年长的优势也没办法真把自己按进这个模子里去。比如说贝清和跟乐蓉,够成熟了吧,然而贝清和天生一张精緻的娃娃脸,人设就定死了清纯文艺范,乐蓉长相倒是能与美艷搭边,只是不止平胸而且性格暴躁……眼前这位,无论是外表身材,还是个性心智,全都是一种熟透到近乎馥郁芬芳的感官,从容貌来说已经无可挑剔,更不用说那种自信又优雅得甚至能掌控一切的气场。 韩东来在舞台上已经够霸气又张扬了吧,在平时也是够嚣张够狂妄了吧,然而此时站在她边上,都没法遮掩的那股子年青人的幼稚与骄纵……嗯,姐弟恋?年纪差距估计还有些了吧。 “承蒙夸奖。”俞雅微微一笑。 沈承觉出气氛微微凝滞,在心中嘆了口气,没指望韩东来这货把长在脑门上的眼睛摘下来,只好自己摆低姿态上前一步跟众人寒暄了几句。 都是圈里混的,心里再有情绪再麻卖批,面上依然能装得和和气气毫无芥蒂。然而有人并非圈内人,且是个性骄傲坐惯高位熟稔发号施令的品种——贝清和的老公孙晟新孙董开了口,完全没有其他人把韩东来忽略过去的默契,皱着眉直接道:“下次能不能稍微有点时间观念?” 第192页 韩东来什么人啊,答应了要低调所以才闭着嘴巴闷不吭声,但有人怼上门来怎么能忍,立马挑眉,找茬的表情妥妥的:“哦,我们迟到了?”他随手扣住沈承手腕,看了眼他的表,“这不还差十来分钟才到十一点么?我说这位大叔,你来给我提醒时间之前先回忆一下通知的集合时间,这点都记不清的话早点去医院挂号,老年痴呆近来有年轻化趋势,有病趁早治。” 这话损得。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孙晟新直接气了个后仰,哪遇到过这种敢当面骂他的人啊,张嘴就要呵斥,被他老婆贝清和一把掐住胳膊示意他不要计较。 谁都知道跟韩怼怼较劲是要命的节奏,你要面子要姿态要风度,而他没脸没皮压根不知什么叫羞耻,跟他吵纯粹是找虐。她都后悔事先没把这忌讳跟她老公讲清楚。 沈承眼前一黑。到底是恶补过真人秀知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会被热议的节点。关于守时与否的问题……虽说确实是没到集合时间,但无论如何,麻烦别人等待了很长时间总是个事实。“真是抱歉,劳大家久等。”讪讪道歉——除了他开口还能有谁呢? 别人接不接受歉意还没表示,韩东来先嫌弃了:“既然我们没迟到,那就是他们早到了——规则,规则懂不,说好十一点,有什么义务陪着他们早到——这大叔不没事找事么!” 沈承强忍住抽他的冲动。话是这个理,但能不能不当面讲出来,还是用这么欠的口吻!和点稀泥有什么不好? “但事实是如果你们这组早点到,我们就能直接进入下一个步骤,根本不用等待那么长时间。”贝清和忍不住道。她很清楚自己不该开口,很容易跟这个脑迴路清奇的傢伙对怼个没完,可这不意味她能坐视自己丈夫被侮辱。 韩东来摊手耸肩:“怪我们喽?你们愿意早来就早来,我们愿意迟些就迟些,说白了这都是大家的自由。”他吐出舌头晃了晃,“你们夫妻俩戏真多。果然近墨者黑么,一个玩金融的竟然也被老婆传染了。” 这回是孙晟新拉住了自己大脑充血的老婆。贝清和红了那么多年,至今仍站在娱乐圈的巅峰行列,通身的逼格全是多年来辛苦堆积,本来也就以为乐蓉这种势均力敌的人能把她逼到绝境,但从来不知道有人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差点破功。 “又不是什么大事,都少说说两句了。”乐蓉在旁边嗤了声。 “嘴巴长我脸上,我就要说怎么着!”韩东来得意洋洋。直接把乐蓉逗乐了。 “看来早到还是错了。”阮秋琳小声道,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自己更贝清和的脚后跟上,眼神楚楚动人。 “没说早到是错,只说该不该守时。”凌华看了她一眼。 在场的咖位只有孟晏晏组跟其他组不是一个档次的,但她深谙真人秀的技巧,知道这时候不插话只会沦落到背景板,于是好歹也插嘴了——没敢介入两派人中间作什么评价,只是提醒道:“快到点了,节目组应该要来了,这个问题就不要纠结了吧。” 孟晏晏果然成了众人关注的重点。但不是指她说的话有多重量级,而是韩东来的反应。 只见这货面无表情眯了眯眼,火速又把口袋里的墨镜掏出来挂在了脸上,然后一把揽过女朋友的腰把她抱起就勐地后退了好几步:“快走快走,我们闪远点,有病毒!” “……”全场都默然,孟晏晏脸上露出了明显尴尬与委屈的神色。 “韩东来!”女朋友被这么羞辱,赵嘉当然要挺身而出,他上前一步直接把孟晏晏挡在身后,“你什么意思?” “不能与不要脸的人以及没脑子的人为伍的意思。”他伸手指指孟晏晏,又指指赵嘉。只有沈承跟俞雅知道,这货本来要说的肯定是“贱人跟脑残”这种词彙,但到底是记着之前的保证了,没敢骂得再赤果些。 但不得不说,就这样,话语已经够粗鲁了——或者说从没见过那个顶级明星张口闭口就把这种话挂在耳边的——赵嘉瞬间胀红了脸,双手成拳整个人都是蓄势待发要暴走的那种姿态,任正豪条件反射拦了拦,而贝清和两眼都是谴责:“你怎么能这样说,道歉!” 韩东来嗤笑一声。 这种态度下,贝清和真怒了:“一个女孩子怎么你了——你要这样羞辱人家!之前打人的事都没道歉,现在又骂人——你还有理了?” 孟晏晏眼眶里泪水盈盈,虽然没落泪,但那股子委屈伤心的意味分外浓郁:“韩先生,我知道我们之间有……” “嗷!”孟晏晏才说了个开口,韩东来就勐一窜打断她的话,跳到俞雅身后一把捂住她耳朵:“不听不听,听了耳朵要烂掉的!”然后拉着她的手就跑,跑到离孟晏晏最远的对角线位置上,真像嫌弃某种病毒般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甚至还冲着乐蓉两人招招手,“快来快来,闪远点,要被传染的!” ——怎么有人可以熊到这种地步! 一时之间再有话不吐为快都梗在喉咙里道不出来,但随即所有人的视线都控制不住挪到韩东来的头上。有只纤长优美的手搁在他脑袋上,轻轻摩挲他的头髮。重点不是韩东林身边的那位唇角微翘眼睛带笑,像摸宠物般抚摸了一下男朋友——没炸,韩怼怼竟然没炸,被摸宠物一样摸了脑袋竟然不炸,果然女朋友是不同的吗——而是……真的有人笑起来好像在发光啊。那种魅力简直无差别地吸引人,叫人除了把视线放在她身上之外别无他法。 第193页 郑智胜心中又惋惜了一回。多好的苗子啊。就算是做花瓶都能惊艷一个时代。 而这时候主持人王冠奇与节目组已经优哉游哉走过来了。王冠奇作为香蕉台的金牌主持,素养绝对槓槓的,这会儿表情分外自然,就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一场冲突一样,笑眯眯道:“大家都已经到了啊。” 他看看手錶,跟众人挥挥手手:“时间正好,哈哈,欢迎诸位参加《美丽新世界》真人秀节目,我谨代表香蕉台欢迎各位嘉宾的到来。”然后他身后所有工作人员都开始啪啪啪鼓起掌来。 “这个村子……啊,名字并不重要,反正这里就将成为诸位今日以及明后两日的‘生存’地点。村庄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物产丰富,但不瞒各位,这里也是当地很寻常的那种‘留守村’,也就是说,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而留下的多是老人与小孩。”王冠奇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而且,当地方言很难懂哦。鑑于工作人员大多是做安全防护,避免诸位受伤的,并不能当做答题精灵使用,所以在不小心迷路的情况下,建议用各种方式询问村民。” 这个节目组真的靠谱吗?在场嘉宾不约而同想。 “大家彼此之间应该交流过了吧,嗯,大多都是熟人啊,不过鑑于有圈外人,所以我们还是简单介绍一下……”他按照场中走位从自己的左到右把几组嘉宾都给介绍了一遍,也就是名字与专长,提到贝清和老公的时候多说了一句:“孙董觉得这里环境如何?” “都挺糟糕的。”孙晟新实话实说。 “哈哈哈,确实如此。”竟然不要脸地承认了。在介绍俞雅的时候又多嘴了一句,“俞教授真人比照片更有魅力啊。” “谢谢。”俞雅平静道。 教授?周围纷纷投注以好奇与惊讶的注视。 任正豪的女朋友凌华是个网红,也算是半只脚跨进娱乐圈的,所以圈外人就孙晟新与俞雅两个,介绍完后王冠奇拍拍手笑眯眯道:“那么,我们现在可以正式开始走入这个村庄了。首先——我看到大家的行李都放在这里了,第一步很简单,上缴违规物品吧。” 然后王冠奇蹲在一个凸起的木桩上,指挥着工作人员搬东西:“对对对,所有电子物品——尤其是手机——还有零食!所有的零食都带走,调料也是!钙片?什么味道的?水果味?当然不能留!趴趴熊?没有睡不着?抱老公去吧,要什么玩偶,带走!哈哈,还有自备碗筷的,嗯这个给留着吧……” 一阵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之后,空地上才又恢復平静,所有人的行李都缩水了不止一倍。 “很好,然后拎上东西去参观大家三天里的住处吧——哦,已经分配完毕,韩歌王,作为最后到来的一组,没有抽籤的权利了哦,剩下那个就是你们的。”王冠奇耸耸肩,“当然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而已。” 沈承作为唯一跟过来的经纪人——郑智胜不算——实在不放心他家祖宗,想跟工作人员混在一起,保证不参与不插手,但好说歹说还是被赶走了……司机专门送他出去,然后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王冠奇前行。 放好行李,主持人跟导游一样带着嘉宾往前走:“接下去,我们要参加一个村宴——是热情好客的村民们为了欢迎你们的到来,特地为你们准备的食物——当然这是三天里唯一一顿为你们准备好了的伙食,从今天晚上开始,一切就需要你们自己动手了。” “相信我,你们很快就会领会到这里的魅力的。” 第80章 巨星女友06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灰头土脸在地里刨红薯的乐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素来娇生惯养的双手煳满粗糙的泥土颗粒, 精緻的美甲已经一塌煳涂,甚至因为拿铲子刨土时用力过勐还崩断了一根——她恶狠狠看着找到的红薯疙瘩,就像注视着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郑智胜手里拿着锄头,站在旁边大口喘气,这种程度的体力活已经叫他汗流浃背,高档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 拉出皮带的衣摆已经卷皱成干菜, 整个背都被汗打成了半透明, 露出厚实的肌肉轮廓, 听到老婆的话时翻了个白眼, 但着实没有怼回去的欲望, 谁叫拍板接下这个真人秀的确实是他呢。然而才第一天, 他已经后悔了……这太阳底下所有流的汗全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他怎么会以为这节目会成为乐蓉的一个突破口?正如节目组从乐蓉与他身上看到的话题性,他当时也看中了这档节目註定会有的争议热度与新鲜感。作为乐蓉的经纪人, 不遗余力想将她推往巅峰的幕后工作者, 他知道目前最适合乐蓉的阶梯是什么, 也明白她所欠缺的东西如何才能弥补, 这个真人秀能打破乐蓉与观众惯来的距离感,叫她的形象更贴近生活……特么, 结果成了人节目组玩耍的道具!一般说来,国内的真人秀奉行的原则不是与明星间的互惠互利么, 他怎么可能想到这该死的真人秀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中午吃的一顿所谓的村宴,直到三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依然卡着他的嗓子眼,让他怀疑自己的喉咙是不是被粗糙的食物给磨破了。明明有菜有肉有饼子甚至有汤, 看着也确实是当地人宴客的那种丰盛——他们也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想当年十块钱一份的盒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但这里处理食物的手法真的与别处不同,粗犷,硬气,偏偏少盐少调料,至少是叫他难以下咽的那种。就算有王冠奇天花乱坠的讲解与催促,也没人吃下多少。 第194页 然后主持人带着惋惜的眼神再次宣布,吃完这餐后,接下去所有的伙食都得自己负责了。 六组人,抽籤决定下午的分配。乐蓉这组跟李赫这组抽到的是红薯地……嗯,已经收穫之后的红薯地,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地再翻一遍,找到遗漏的块根。任正豪这组与孟晏晏这组抽中的是一小片山地,里头各种野果树,比如说板栗苹果刺莓等,能找到多少就有多少。而韩东来这组跟贝清和这组抽中的是那个湖塘,不管是钓鱼还是捕鱼,总之得从那个塘里获取食物。晚餐自然就是你找到的东西了,当然,彼此间互相交换或者施捨也是被允许的。 任务一公布,大多数人都傻眼了。在自己的任务区域内熘达一圈看了看环境之后,都想到自己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工具。鑑于节目组完全没有提供工具的意思,嘉宾们一下子明白过来,第一个考验大概就是得向村民借到合适的工具。 锄头跟铲子倒是很好借,背篓与竹竿也不难找,问题是山村里根本没人家有渔网这种东西!贝清和跟她老公挨家挨户找人借钓鱼竿的时候,韩东来跟俞雅手牵手蹲在湖塘边看水。 塘面还比较大,因为不是活水,水质比较浑浊。整个村子的人家并不多,山村地势略高处地偏僻,老人小孩出去并不方便,所以食物大多来自于土地,类似于鱼虾河鲜一类的挺难吃到,而这个塘是村里共有,应该投放有鱼苗,但也不会多。 韩东来觉得挺有意思,看着水面眼睛发光:“宝贝,我跳下去摸鱼?” 俞雅摇摇头:“水位比较高,你摸不到鱼。”还别说,这塘虽然清理得比较干净,但水瞧着还是脏兮兮的,稍微有些洁癖的能看得头皮发麻,也只有这货玩性上来可以全不在意。 “回去拿根杆子,门口堆的柴火抽根细的,自己做鱼杆吧。”一般来说,既然是共有的湖塘,会等到枯水之前,直接把塘水抽掉,然后整个村子都来捞鱼分鱼。寻常连小孩子都不会专门跑来钓,所以想在村里找到专门的渔网鱼竿不太现实。 韩东来屁颠屁颠跑去找杆子了,俞雅跟回去翻行李找到医药包,记得里头放了卷医用棉线——抽出来剪了差不多两段当鱼线,再挖出两枚医用的勾针——拍摄小哥跟在后头都忍不住开口,问她,人家的医药包备的都是常用药,她这儿怎么连小手术的道具也齐全?俞雅忙着把针掰得再弯些当鱼钩,韩东来笑嘻嘻在旁边插嘴:“人身上是不敢试,但没准遇着受伤的猫猫狗狗了呢!”当时千岁的断腿不也是她给接上的么,事实上他女票会的东西可多啦! 俞雅顺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然后两人在檐下拿了俩小马扎一只水桶就跑去塘边就地掘蚯蚓:“拿这个凑合凑合当饵料呗。” 山地里的蚯蚓又细又小但十分活跃,看着挺叫人揪心的,韩东来把俞雅赶到一边,背对着她自己揪了几条蚯蚓缠鱼钩上了。贝清和跟孙晟新无功而返时,看到塘边俩小马扎,一人一顶草帽手里提着粗糙的自制鱼竿已经钓上了鱼。 两人恍然大悟。连忙回村里去借杆子借线,想到需要饵料,但这破地方又不是专门的钓鱼会所,连饵都给准备齐全的,于是在跟村民比划了半天鸡对鸭讲之后,得到一小块饼子。 这两个平时养尊处优过惯了,对于农村唯一的印象还是高档农家乐,吃的玩的还都是别人拾掇好送上来的,贝清和虽然是影后视后,但真没拍过什么乡土片,哪见过这玩意儿啊。捏了饼子绑线上,发现入水没多久就散了,这下彻底傻眼了。 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办,鑑于之间跟韩东来拌过嘴有点小矛盾,又不愿意绕到这头来问人家的饵是什么。忽然见着韩东来放下自己手上的鱼竿,就拎着水桶蹦起来给俞雅这头来提竿:“宝贝你坐着别动!让我来~”提起来一看,是条一斤多重的鲫鱼。 “运气还挺好的呀!”解下鱼丢水桶里养着,又把竿递迴去。 孙晟新眼尖瞥见线底绑着的钩子跟蚯蚓。钩子是没办法了,想到可以用针,但再回去一趟借针也太麻烦了,四下看看,扒拉了一块石头弯腰掘蚯蚓,然后两个人都吓得面无人色。 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蚯蚓的,更何况这品种还格外得噁心。 贝清和求助地看向跟着自己的摄像师跟助手,工作人员一齐摇头。孙晟新把绳端打了个圈咬着牙去够蚯蚓,然而这软体动物勐一扭,他立刻吓得缩回了手。两个人表情苍白看着蚯蚓又慢吞吞往土里钻,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 俞雅同情地看了眼,扭头给了韩东来一个眼神。 韩东来撇嘴:“手套借他们。” “怕蚯蚓的人戴了手套照样怕。”医用手套那么薄,隔着手套照样能清晰感觉到蚯蚓的触感,能不怕么。 韩东来翻了个白眼,放下鱼竿走过去帮这俩废物掘蚯蚓。 “……谢谢。”贝清和尴尬道谢。有些埋怨地斜了自己丈夫一眼。 等他回来,自己的鱼线已经抖了会儿了,提起来一看,半个巴掌长的小鱼,本来打算丢回去,发现尖尖的鱼钩已经刺破了鱼唇,想想丢回去也活不了,直接扔进水桶。 对于他俩来说这任务一点难度都没有。 第195页 水桶半满的时候,总归晚上是饿不到了,俞雅打了个哈欠,看着韩东来兴致还高,跟他说了声就伸个懒腰起身。瞥瞥隔壁组手忙脚乱还没开张,招手叫来工作人员,把小马扎跟鱼竿递过去,示意把这玩意儿借给人家。工作人员拿着东西还愣着,她已经自个儿慢悠悠走回去了。 民居採光条件并不好,但打扫得很干净,睡的地方倒不是传说中的炕,而是张旧木床,被子散发着阳光炙烤过后的味道,俞雅看了圈发现挺能接受,掀被子午睡。 下午四点多韩东来颠颠地提着水桶回来了,看来看去找出个挺大的木盆放满水,把鱼倒里面,推到阴凉的地方放着。然后就着水龙头洗洗手,洗洗脸,洗洗脚跟拖鞋,进屋里叫午睡的人起床。 戴上草帽准备去外面熘达。俞雅好奇地尝了尝韩东来带回来的野果,装在个竹编的小浅篓里,像只大点的碗。韩东来得意洋洋道:“小鱼都送给村里的小孩了,他们给的野果子。” 俞雅笑:“刺莓跟菇娘。”都是野果,算是山里的孩子能找到的不错的零食了。 院子里一帮拍摄人员,门口还有几个小孩子在张望,韩东来勐地跳出,做着鬼脸朝他们冲过去,小孩子哈哈笑着跑散。几个工作人员也被他吓了一跳,俞雅站那笑眯眯吃果子看着。有人忍不住蹭过去问她:“他……老是这样?” 俞雅把小篓递过去,示意大家都尝尝野果:“幼稚得多可爱。” 两个人手挽手跑出去逛村子顺便看看其他人任务进展得怎么样了。 不远处就是红薯地。乐蓉跟阮秋琳已经在树下偷懒了,乐蓉站着,阮秋琳坐在个墩子上,彼此没什么交流,但是神情都挺颓废的,显然挖红薯的工作对她们来说很不友好。两个男人还在地里挥汗如雨……毕竟已经被掘过一次的红薯地还有多少个遗漏,真说不好。至今挖到的仍不够说是可以当餐饭吃的量。 “你们两个够悠闲啊!”乐蓉看着草帽别提有多羡慕了。 “钓鱼毫无难度。”韩东来得意洋洋道。 俞雅看了眼脱了鞋子把脚晾在张大芋艿叶子上的阮秋琳:“脚扭了?” 阮秋琳不自觉地把脚缩了缩,有些尴尬:“不太小心……” 看来之前是换过鞋子了的,但这双仍带着小后跟——这样的鞋子踩地里也是活受罪了。想来是事先真没想到会到山里来,准备得不够充分。 离开这头,再往后走,小孩子推搡着把他们往山上带,脚踩出来的小径,路边都是些野草野果。有个小孩摘下黑色的果实在衣服上随便擦擦就往嘴里塞,跟他们说这叫“黑天天”,那些红色的叫“蛇泡子”,都很好吃。 “没毒么?”韩东来扭头看俞雅,表示很好奇。 “那个就是龙葵,黑色的,”俞雅笑,“红的是蛇莓,也就是俗称的野葡萄跟野草莓,能吃。” 韩东来于是屁颠屁颠跟上去,拿衣摆当兜子摘了很多野果。“果然热情好客啊,连这里的小孩子都这样。”他很满意。 相较于这俩游玩般的乐趣,其他人明显就糟糕得多。挖红薯的暂且不说,那头在山上采果子的,孟晏晏小腿被蜜蜂蛰了口,直接掉了眼泪——连工作人员都给吓了一大跳,确认是蜜蜂,不是野蜂,松了口气,后头拎着医药箱的人跑过来,拿镊子拔出蜂刺,再三强调没什么不要紧,很快会消肿……孟晏晏还是哭得稀里哗啦。任正豪跟凌华站旁边围观得很尴尬的。 最后六组嘉宾六点时候集合一看,韩东来这边的收穫自然不用说,山上的打了不少板栗,地里的刨的番薯也不算少,贝清和跟他老公都是脸黑黑,水桶里就两条小鱼。 “这会饿死的吧。”收穫少的两组,如孙晟新跟赵嘉都忍不住向主持人求情。 王冠奇笑眯眯拒绝:“养身减脂,多好的机会给你们。” “真会饿死的。”赵嘉绝望道,“明早的食物也得自己准备吧——” 王冠奇:“那意思意思施捨给你们一人一个饼子。哦,中午吃剩的。” 那硬得可以砸死人的玩意儿?众人没话说了。 韩东来拿一条鱼跟乐蓉换了两个红薯,再拿一条跟任正豪换了几捧板栗,然后友情贊助给他们每人一把野果——鑑于山上那几个并不能分辨野果是否有毒所以并不敢摘——然后揣着今天的收穫开开心心回去开伙了。 农家的灶要点着火不太难,俞雅拿着菜刀,以解剖的标准姿势熟练地把鱼剖掉洗干净了,然后怎么煮就是个问题了……“这条炖汤?”俞雅出主意。 想到之前看到李赫家的院子里挂着蒜头辣椒这类的东西,韩东来想想又拎了条鱼,跑去跟人家换了俩红薯,出来的时候顺了一把调料。 回来剁成片片,放水放鱼直接进锅里煮。 红薯就好料理多了,直接丢进生了火的灶膛里等待煨熟就行。 韩东来玩性上来,非要烤鱼,在院子里找空地堆了柴点火,学着电视剧里那样把鱼穿木棍里烤,结果鱼没熟,棍子烧着了,黑着脸踩灭火跑进去找女朋友求安慰。 于是别人家为了晚餐正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时候,韩东来已经挽着俞雅在村里散步消食了。 第196页 第81章 巨星女友07 当天晚上十点剪辑好的真人秀第一辑第一集 已经成功于网络平台上线, 次日会在电视付费频道上线。一般来说,按照节目发行渠道与价值方面的差别,电视播放总是比网络要早,但由于网络频道的审核比电视节目要快,这档真人秀又打着与节目组即时互动的噱头,于是先一晚在某极有名的弹幕网站上出现。 沈承蹲在机场附近的快捷酒店虎视眈眈瞪着电脑屏幕。这几天的工作都叫他给推了——不肯让他留下近距离围观, 但他还是极度惴惴不安唯恐丢山里那两只会出什么岔子, 坐立不安寝食难定, 于是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暂时不走, 真有什么乱子也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在这不靠谱的真人秀结束之前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想多的。 在又一刷了遍《美丽新世界》的预告片之后, 沈承面无表情继续刷新页面, 抬手看了眼表, 离整点只剩下半分钟。 预告片跟正片没什么关系,是节目组之前对于六位嘉宾的採访, 主持人以谈话形式询问了嘉宾们对于节目的看法、期待与目标等, 剪辑出三分钟左右的视频, 嘉宾恋人虽然没开口, 但皆有不同角度的出场,预告片看着挺正常的, 带上配乐之后也挺有意思,当然g立了无数。 网上已经闹很久了, 关于韩怼怼小朋友的女票问题。任正豪任大影帝的话题过去之后,几位嘉宾彼此之间的恩怨也被扒得差不多了,在等待节目开播的垃圾时间里, 绝大部分无所事事的人关注的热点就全是韩天王了。打人事件的负面影响一时消不下去,顽固的黑子与水军上蹿下跳地寻找存在感,但大约是韩东来每一回的负-面新闻都这么闹腾,所以难免叫人产生厌倦跟疲惫感,到后来连大部分黑粉都懒得计较这回事了,全把目光钉在女票问题上。 谁不好奇啊!预告片只出现个侧面,还是背影占了绝大多数画面出现耳朵与下巴侧面轮廓的脸,可算是把热心观众急得是抓心挠肺的。 该死的节目组选择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角度——这个人坐在靠椅上,应该是搁着腿的姿势,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浅浅托着下巴,柔软又细腻的头髮顺着耳朵的轮廓散落下来,明明看不见正脸,整个人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随意而又优雅的气质。节目组同样没录下她的声音,但截取了一声笑——然而就因着这轻轻一声笑,微博跟论坛上狼叫的傢伙已经铺天盖地。 麻蛋,这个小姐姐太苏了一点有木有! 而在某高校某个极小众极僻冷的吐槽微群内,有一些人在瑟瑟发抖。 “[截图][截图][截图]你们说……像不像?” “毫不犹豫挂了我一门主课的那位……” “卡我论文卡了我俩学期的那位……” “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实验室堪比屠戮现场的那位……” “嘤嘤嘤原谅我不能说出她光辉的名字!” “窝草窝草!老早就想说了怕被你们骂脑残!” “我我我我我其实也觉得像……” “所以,搞毛啊,这位大佬是怎么跟我们韩怼怼扯上关系的我!不!相!信!啊!” 这年头青年人的兴趣爱好极为广泛,就算职业搞科研的照样会关注各种各样的八卦,韩东来作为这些年来少有红遍亚洲乃至全球的天王巨星,创造的辉煌难以概述,搜索榜的热度居高不下,再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有个才华横溢但性格糟糕透顶的歌王叫韩东来,学生这类走在流行前列的群体哪会漏过?而鑑于某人在这些傢伙心头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深重,别说是一个侧面一声笑了,就算是单凭着一根头髮丝都足够他们辨别出某位魔王级别的大佬。当然,不管这些人如何凌乱癫狂群魔乱舞,万众瞩目的节目终于开播了。 开幕是飞机落地的画面与喧闹的噪音,一看就知道是从机场开拍——不少人心中有些失望,按照一般真人秀的尿性,原以为还能窥探这些明星家中的情况呢。贝清和的半山豪宅,乐蓉的顶层花园,全都是只停留在狗仔隐约的爆料中,鑑于这两人以前一贯对自己隐私的保护,公众还没有专门的印象呢。破节目组竟然连这点渴望都不满足,差评! 但马上就没有惋惜之情了,因为节奏进入得很快,很快摄像机镜头就对准了迎面而来的嘉宾。每组嘉宾配备的是两名拍摄,两名助理工作人员,意外的是,其中一台确实是拍摄嘉宾没错,另一台却是全景,也就是说,它连工作人员都不忌讳拍进去!简直就把工作人员当道具一般的态度。这些镜头就颇为新奇了。当很多人听到工作人员吐槽的时候,甚至颇有亲切感——弹幕上飘过的全是“哈哈哈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 嘉宾们依次出场,看不出有什么顺序,但韩东来是压轴。拍摄到他乘坐的飞机降落时,甚至可以很清晰地听到镜头后面工作人员的对话。 “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紧张哪一个?” 然后全景拍到这位扛着摄像机的小哥清晰的白眼。 “终于要出来了!” “据说是个超极品的大美人。” 观众的心被这句话直接吊到最高,没有给他们发表评论的机会,随即镜头一转,直接对准了面前的三个人。这三位好像是忽然冒出来的,并不是其他嘉宾迎面走来由远及近的那种姿态,所以给镜头对面的人带来的冲击才更为强烈。 第197页 拖着行李箱大包小包的经纪人沈承,并不陌生。裹头巾戴墨镜t恤长裤的韩东来——比以往街拍常见的姿态看上去要正常得多,一看就不是这货自己的审美。而另一个……另一个! 妈呀,那瞬间有多少人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以致大脑一片空白的声音啊。 乌髮,雪肤,凌晨时机场炽白得甚至有些焦色的光线反倒叫她裸-露的肌肤带着瓷一般的色泽,先看到爆好的身材,饱满的胸脯,纤腰长腿,简单剪裁的裙装裹着的那具充满诱惑力的身躯,然后才注意到她墨镜底下的琼鼻与红唇有多么抓人眼球,那种仿佛最顶尖的笔触才能勾勒出的完美轮廓,用再完美的语言都无法描述出的致命吸引力。 “卧槽!这样的极品御姐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场!气场!妈呀,我从来不知道有女人的气场能这么足!” “韩怼怼!韩怼怼!站她旁边就跟个小孩一样!” “原来是姐弟恋!我就说能收服怼怼的一定不是简单货色!所以她到底是谁啊啊啊啊——” 举手投足绝对的自信,微微上翘的下巴简直有种想要在她面前膜拜的感觉,甚至光站在那一动不动就能叫人觉出种岁月沉淀之后才能渐趋浓郁醇厚的魅力。这种美色与肉-欲丝毫不擦边,因为那气质太优雅太持稳,你注视着她,脑中生不出任何遐想亦或是绮念,反而是一种勾得你心痒却控制不住矮上一截的拜服。 拍摄小哥明显极度偏爱她,自镜头对准她之后,韩东来与沈承都成了边上的道具,只有她是绝对的中心。换句话说,连光线都好像更为偏爱她,打到她身上,比打在别人身上要温柔得多。 一行人往机场外走去,工作人员在后面窃窃私语。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韩东来不晒女朋友了。” “嘘,别说话!” 韩东来这样日天日地高调得不行的人,什么话都敢说,微博蹦迪已经是最司空见惯的事。而且他连自己人都怼,经纪人沈大头的外号就是拜他所赐传遍全网,据说沈承都曾被气疯过无数次,可见这货有多叼。然而这样的人,在真人秀放出风声前,谁都觉得这货是单身来着!这么多年愣是一点没说漏有关女朋友的任何话题,这就不简单了啊——看他挽着女票手的样子,这么张狂的熊孩子都难得瞧出点乖巧气质来,谁能说这俩才在一起没多久!——而且保护工作要做到多好,才能完美避过无孔不入的狗仔来着。放着节目还能分心刷微博的人,早看到那些娱乐圈大v在哀嚎错过这样大的八卦了。 而在这一个画面过后,某高校的内部论坛已经疯了。 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发帖以示癫狂心情的人数不胜数:“[截图][截图][截图][截图]瞧瞧我看到了什么!是航空航天学院的那位吧——竟然是韩怼怼的女票——妈呀这大佬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一集一个半小时的节目,压缩的是全天的内容,截取的是最有趣的镜头,自然不可能把每组人都面面俱到地呈现出来。但韩东来这组的存在感还是强了些,因为在从机场到目的地的车程中,其余五组都选择了中途不停留直接赶到目的地山村,只有韩东来瞧着离集合时间还远,愉快地带着女票逛自由集市去了。 这里一组镜头切换得很快。五组人在山村的空地上集合,韩东来欢天喜地牵着女票蹦下车;五组人在抽籤决定住宿的民居,韩东来蹲在地上给女票挑选草帽;五组人在无聊地逛山村,韩东来跟女票在小吃摊前挨个儿吃过去……然后两边的镜头终于汇合。 弹幕都在为这鲜明的对比哈哈哈,但偶尔也有一些吐槽飘过。 “老实说我挺失望的,山村这种梗已经被真人秀玩腻了啊。”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会挑选个有意思的背景,没想到又是这种穷脏破的乡下地带。” “看来没什么好玩的了,摊手,只能靠嘉宾本身的话题性来带了。” “撕逼撕几个片段倒是不赖,要从头到尾撕到底我受不了啊。” “不可能!这节目组很尿性很有想法的,我才不信就这么简单呢!” 在韩东来这波人站到空地上与众人会面的时候,画面都有瞬间的停滞——然后在韩东来女票摘下墨镜的那一刻,这种停滞简直变成一种肉眼可见的定格。 不少人就是脑中勐地一振,然后骤然明白“画龙点睛”这个词的意义。 ……你知道她的面貌一定极美,但当脸上全无束缚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注视着你时,那种甚至能震颤到你灵魂的殊丽才毫无保留地为你的视野所容纳。 娱乐圈里的绝色并不少,美得狂妄美得嚣张美得理所应当的也有,但美到叫人生不起一点嫉妒之心,只叫人歆羡于她的自信与魄力叫人感染于她的气质与魅力的人,确实很难再找出一个。 弹幕都停滞了好一会儿,眼睁睁看着这一位按着韩怼怼的脖颈愣是让他打了个招唿都没回神,直到节目的第一个爆点出现时,那些被美色震慑的人才逐渐反应过来。 ——孙晟新指责韩东来没有时间观念。 对比其余组直奔目的地而来绝无旁顾的干脆利落,韩东来中途跑出去玩把其余嘉宾晾在一边好像确实有些不厚道。节目组可是光明正大点出来了,最早到达的贝清和跟她老公孙晟新可是足足站了走了等了三个小时,其次就是两个小时的李赫跟他老婆阮秋琳。 第198页 然而说好十一点集合,按照常理来说那么只要在十一点前到就成,他抵达的时间并没有超过十一点,说他错好像也有点不对。 当然,韩东来一张嘴能把再占理的都说成不占理的。人家只是提醒你下次注意点时间,你当着人家的面怼人家老年痴呆……呃,习惯了吧,怎么觉得这话从韩怼怼嘴里说出来很正常呢……而之后韩东来怼贝清和的话简直就跟在热油锅里倒进一碗水一样可怕。 “我就说韩东来是疯狗不服来战!” 贝清和的粉丝绝对不少,横跨影视歌三界的全能明星,迷弟迷妹心中绝对的女神,形象好得像她这样的女性绝无仅有。当面见人讽刺她戏多……能忍? 贝粉气炸了,愤怒唾骂的弹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霎时间占满了视野,而韩东来的黑子们也开始上窜下跳带节奏,一个劲儿地批判韩东来的人品跟素质,糟糕得好像他活在这世界上就是种错误。 然而这档节目并不止贝清和一个大咖,任正豪与乐蓉就是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超一线,除此之外,李赫的影迷也占据着分量,虽然因为阮秋琳之前的婚变事件人气跟粉丝数量下滑得厉害,但他毕竟是导演,作品才是做主要的门面,再说,韩东来的粉丝虽然画风神奇了些,黑与粉之间一直傻傻分不清楚,但也是一个大数量群体,更不用提单纯被节目吸引过来的路人。贝粉上窜下跳的存在感太强,反倒是激怒了其余人。 不少人条件反射关掉弹幕,专注于节目,然后又在韩东来把孟晏晏喷成是病毒、非离得远远得不可时忍不住喷笑,玛德这熊孩子怎么能这么损——控制不住又把弹幕打开,然后瞅着那庞大数量的骂战皱眉。 韩怼怼就这个调调了,该骂该批反正就是改不了的死德性都已经叫人说烦了,到现在觉得再跟他计较都显得自己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当然不是说他这样是对的,只是明白他的嘴巴就是损,可能熊孩子心性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要真说有多少恶意也称不上。这些观念都是被他给逼出来的——要换做别的明星是这种德性早被骂得退圈了,可谁叫他是韩东来呢! 这天底下能出几个韩东来? 这种形象深入人心,就算是路人也晓得里面的道道。所以瞧见这些人身攻击甚至是下三滥的骂言,顿时觉得就算韩东来再错,从这些人嘴巴脏的程度看来,他也够纯洁了。而且他真的错了吗?就像他所说的,有些人能早一步到,有些人选择迟一步到,又没错过时间,凭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你顾及其他人不愿给人家带来麻烦只能说明你的素质高,为什么又因为空等的时间迁怒别人?我并没有迟到,为什么没有分配我的剩余时间的权利? 这个角度看来,确实没错啊!韩东来该被骂——嘴巴太欠,但他的道理没错啊! 弹幕满足不了大多数人发表意见的欲望,于是海角论坛的高楼已经平地而起几百栋,微博迅速形成热门话题,热热闹闹掀起一股骂战。 孟晏晏组被毫不犹豫遗忘了……真的,在六组人中,四组超级大咖——李赫是导演,稍微低调点,不过因为他老婆阮秋琳,最近的热度居高不下——就这个层面来说,孟晏晏跟赵嘉实在太不起眼了。 大部分人还是不愿纠结太多的,于是关了弹幕继续关注节目。 目前来说,隐隐可以看出嘉宾之间的倾向性了。乐蓉对韩东来的态度比较友好,阮秋琳试图跟贝清和组搭上关系,任正豪跟凌华当然跟阮秋琳对立,所以也可以算是韩东来这边的,至于孟晏晏……因为贝清和为自己说过话,所以很有点想抱大腿的意思。也就是说,初初一个罩面其实该站队的都站了队,多有意思。 主持人王冠奇,一个幽默风趣的死胖子。甫一出场就化解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开始挨个儿介绍嘉宾们,听到他称唿韩东来女票为“俞教授”的时候,很多观众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啥?把进度条倒回去,再看了遍,确定真是俞教授三个字…… “教授?!” “开什么玩笑!圈外人我晓得,娱乐圈要是有这等绝色怎么会一点知名度都没有——但教授这个我是真吓到了!” “妈的是学术圈?所以她跟韩怼怼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这么年轻的教授?!” “不不不,前面,她肯定不年轻了!虽然看不出年纪,但毛估估肯定三十多了。” “四十也有可能啊,这对姐弟恋年龄差距肯定是有点的。” “窝草……这么说来,我们怼怼在她面前真成了条小奶狗了。” “只有我在好奇这位教什么学科么?妈妈呀,我想听她的课!” “这样的人竟然没给爆出来,我要给她的学生差评!” …… 而俞教授的学生们都在默默流泪。头一次见到这位大佬不是出现在学术新闻里,而是娱乐版八卦节目,除了风中凌乱怀疑人生外好像也没有其他感受。 这群渣渣滚粗!科学界没有颜值!只有天赋!才华!懂么,没有颜值! 也不想想,这位大佬只带研究生,偶尔也会上几节大课——最近几年她跑研究所跑得勤快,课还都是她的亲传弟子带着的,出现得次数越发少了——被她摧残过的科学新苗苗哪敢背着这位魔王拿她脸兴风作浪。论坛上偶尔会闹腾得很欢快,通常是新学生入学看到她惊为天人的时候,但马上就被学姐学长敲打得一点绮念都不敢有。全校都是这样的氛围中,还有什么话说? 第199页 王胖子带着一众嘉宾吃了顿别开生面的村宴。 “哈哈哈,看郑智胜扭曲的表情,绝对不是装的!” “我有理由相信是真的很难吃了!!” “哈哈很不错了好么,你看有菜有肉还有汤——” 一顿难以下咽的饭很能衬托不同人的态度。两位影后一位影帝以及前影后阮秋琳表情淡然自如,细嚼慢咽谈笑自如并没有什么失态,而对于孙晟新孙董与郑智胜郑大经纪人来说,要让他们装出这菜味道还凑合就实在是太难了。韩东来跟他女票明显是先前在自由集市小吃塞多的节奏,所有菜都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孟晏晏跟赵嘉……就稍微有点刻意了。 “果然不对比不知道,有这一堆大佬做背景板,我真的确定孟晏晏很装了。” “孟婊岂止是装——她还很贱!” “前面,你这说得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呵呵你还指望她能是朵白莲花?” “别扯开去,就事论事,她这组先天条件不良,总得找点存在感,不然在这节目里绝对变成透明。” “那也不至于装作很好吃!还扯自己的拍戏经歷,搞什么忆苦思甜,就她能!” “哈哈哈哈贝姐跟一乐是真没拍过乡土剧——阮秋琳是拍过,但她显然一点都没猜到节目拍摄地点是在山里,装备完全带错。” 在主持人公布了下午的任务之后,真正欢乐的情节到来了。 真人秀什么环节很好看?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星大咖被迫破人设崩形象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多新奇多有趣——而且这灰头土脸可是顾名思义的那种意思。 一群大咖干农活,而且不是摆拍装相,而是真正为晚餐食物而奋斗,不奋斗就没食物,这个还真没看到过。 “哈哈哈哈,虽然没有想像中的撕逼,但这个也超有意思欸。” “至少我以前从没想像过这几个在云里飘的——恨不得餐风饮露的仙人会下凡还是脑袋栽泥地里哈哈——” “指甲噼了!噗,一乐的食指指甲噼了!哈哈哈哈我可怜的一乐啊!” “任大影帝真霸气,石头路女票走不稳,扛起女票就走!” “哈哈哈前面你夸早了,任影帝把女票头髮缠树上了!” “卧槽!孟晏晏还没哭够啊!烦死我了!” “扶额……阮秋琳拐到了脚——她是真没其他鞋子了吗?” “没了,你看乐蓉想友情提供双自己的鞋子给她来着,但乐蓉的脚太小了。” “好吧我能确定,其他人是受难来的,而我们神奇的怼怼同志是真带女票来玩儿的。” 第82章 巨星女友08 韩东来这也太轻松了一点吧! 人家被节目组玩得死去活来, 而你携美到处晃悠找乐子啊! 有贝清和跟孙晟新这一组做对比,实在能凸显出韩东来两人的悠闲惬意。别的组在村里挨家挨户借工具的时候,他们已经笑眯眯拿着自制的鱼竿坐着小马扎钓起鱼来。别的组被蚯蚓吓到头皮发麻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们的水桶里已经有了晚餐的食材。嗯,这太阳一晒,完美衬托出韩东来当时硬要在集市买草帽的明智。 这节目的工作人员并不是背景板, 垂钓的过程有些安静太过了, 镜头并不好看, 所以工作人员就开始人工找亮点。他们很明显知道观众注目的点会在哪, 于是开始努力挖掘八卦——事实证明, 韩东来都肯把女票给亮出来了, 并不介意再多给点爆料。 “你们都知道, 我有一只猫。”这个倒是确实,韩东来虽然不晒女票但晒宠啊, 那只名为千岁的胖狸花比他主人还要霸气嚣张, 很有一波自己的宠粉, 鑑于韩东来开演唱会都敢头顶着猫上场, 所以千岁的知名度还是很广的——说起这猫祖宗的时候,连韩东来都难以掩饰面上的兴致勃勃, “捡到它的时候不但是只流浪猫崽,还被踩断条腿!” 他捂着嘴巴笑, 眼睛放光很有几分志满意得的欢悦:“可是运气好啊,我跟猫一起被我家亲爱的捡回去了——千岁的腿就是她接好的!”他摊开手并耸肩,“简直是天定的良缘啊, 我不收养千岁都说不过去了嘻嘻。” 于是观众们总算知道医疗包里放缝合器械是给所谓的猫猫狗狗准备的意思了,妈呀,小姐姐连这都会!她不会是生物学或者医学专业的教授吧?工作人员干得好,再多问点呗! 韩东来并不忌讳透露自己死缠烂打追求恋人的过去,事实上他对此还挺得意。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是太聪明了,打定主意迅速出击,不偏不倚直奔中心,有这种顽强英勇百折不挠的精神,才最终叫他占了便宜。他叽里哌啦跟人炫耀的时候,俞雅在边上全程微笑。 “我老觉得小姐姐在把我们怼怼当宠物养。” “哈哈哈小姐姐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宽容智障的关怀!” “要我能幸运遇上这样的人,我也死缠烂打——妈呀太苏了!” 相较于其余几组手忙脚乱战战兢兢捞食物的悲催,韩东来这组连画风都不对。俞雅甚至中途回去睡了个午觉,而韩东来把小鱼分给村里的孩子,还得到人家的野果回赠——再对他有偏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容易跟小孩子打成一片。 第200页 明星来拍真人秀,山村里的老人小孩或许很难理解这种模式也不知道综艺是什么,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好奇。中年人跟老人在屋门口张望,小孩胆子大些,三三两两远远跟在感兴趣的人后围观,羞涩与距离感让他们并不敢走上前去,但韩东来就是有办法跟人家沟通。 “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心理年龄跟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么!” “韩怼怼——韩三岁!” “野草莓!竟然有野草莓!这玩意儿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邪!为什么他这么快钓到一桶鱼,我们贝贝连一条都钓不上来!” “我我我我我……这蚯蚓好可怕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挖地的两组收穫不错。乐蓉跟她老公的拌嘴挺有看头,但抱怨归抱怨,两人都不是娇气的,崩裂了指甲也顾不上,汗流浃背也只能认了;阮秋琳虽然拐了脚不好下地,但李赫李大导演很靠谱,他农家出身,小时候农活也是干惯了的,后来在导演界闯出了名头并不意味着他把少年学会的本事都忘了。 採集的两组成果大相迳庭。任正豪一组很有笑料,耍了把帅结果把女友头髮缠在树枝上这种事也够有意思了,捡到一大篓栗子。孟晏晏被蜜蜂蛰了口哭得都废了,赵嘉只能一个人打板栗,收穫少得可怜。至于贝清和那组……纯粹就是运气了,韩东来走得早,到后来两桿鱼竿都借人家了,这样还钓不上来鱼只能说运气实在很差了。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明星多厨艺废……” “下厨这种事有专门的人做啊,有钱什么吃不到,非自己下厨?” “这些女的有什么用?别说做菜了,连生个火都不会!” “那是土灶!是灶!你有本事你去生个火看看!” “前面你是找死——凭什么女人就一定要会做菜?” “贤妻良母懂不懂!连这点都不会嫁屁个人!” “卧槽前面,大清都亡百年了,您还活在旧社会呢?” “滚回去搬你的砖吧,一看就知道是娶不到老婆只能嘴上逼逼的吊丝。” “哎呦呦女权婊又跑出来找存在感了!” 此刻的节目并没有什么爆点,然而弹幕又撕起来了。 一方称另一方嫁不出去的女权婊,一方骂另一方天打雷噼的直男癌,围绕“厨艺到底是不是女人必备”“男人需不需要做家务”“明星又不靠厨艺吃饭为什么不能是厨艺废”“嘴巴长我脸上我爱骂就骂关你鸟事”等话题撕得轰轰烈烈。 背景是任正豪想烤栗子好不容易点着火,栗子丢在火力噼里啪啦炸得凌华惊慌失措;乐蓉跟郑智胜发不着灶膛,只能苦滋滋在院子里堆了个小火堆烤红薯,结果把红薯烤成了焦块;贝清和跟孙晟新面面相觑,看看水盆,谁都不敢下手宰鱼,最后把鱼送给了李赫组,在人家手里讨了俩红薯;孟晏晏这组就更不用说了,纯粹就靠节目组的救济粮过活了;以及,韩东来把鱼炖煳了…… 除了李赫组煎了鱼烤了板栗煮了红薯粥——他在厨房意外发现了小米,问过节目组这算是保留奖励之后,开心地混了红薯煮粥——美美地吃了顿外,也就只有财大气粗钓了满盆鱼的韩东来组吃饱了,就算糟蹋了不少东西,至少烤红薯跟饼子蘸鱼汤还是能入口的。 到后来其实不少人都发现了厨房里确实还有些食物的,类似于小米、土豆、面粉之类的,不管是前户主留下来的还是节目组刻意安排的,反正是给他们准备的。工作人员笑眯眯解释这些可以做明天的早饭。 沈承在电脑面前默默擦了把汗,算是小松了口气。之前总觉得凭韩东来那两只残手会把自己给饿死,可是在与自己女票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是意外地靠谱啊。而且虽然厨艺废,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火要怎么升,鱼要怎么剖,放水跟食材煮汤这点总会……等等,俞雅是真的不会做菜吗?沈承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有些摸不准。从来没见过这女人自己下厨,住处的冰箱从来都是空的,但她是真的不会?还是说只是懒得动手? 节目组真是偏爱韩东来跟俞雅,这一集的最后还是两人手牵手在村子里散步的情景。 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裊裊的炊烟从家家户户中散发出来,偶有几声鸡叫狗吠,就算是山村也颇有人间烟火的意境。蒙太奇的剪辑将几户民居中的景象给叠合在一起,那些端庄高贵与大众很有距离感的明星都像是踏下了凡间,或气急败坏,或唉声嘆气,或手忙脚乱,或懊丧恼怒,竟然是难得的烟火气。 然后就响起了主题曲——嗯,正是预告片里的音乐。屏幕黑了,但是嘉宾的声音还传出来,同样是预告片里出现过的赤果果的g。 任正豪:“哈哈哈哈,应该是小意思吧。” 贝清和:“真期待啊。” 乐蓉:“嘁,只要不被拖后腿就好了。” 孟晏晏:“我会全力以赴的!” 李赫:“随意,我遇到的挑战够多了,不差一两点。” 韩东来:“那就等着瞧啊。” 第201页 一集播完都快半夜了,然而观众们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压根就睡不着来着。海角的高楼继续建,微博的话题继续闹,吐槽跟爆点继续撕,而不少人都从这个节目中看到很新鲜的东西。 有则长评论被点赞的次数最多。 “我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节目组对嘉宾的选择真的是经深思熟虑的。大家都指望着看撕逼,都以为它真的要放撕逼,但不,并不!它不指望着就跟你们玩这个。 贝清和跟乐蓉在事业方面可以说是登顶了,再往上就得往国际迈,但这一步又岂是那么容易走出去的?贝清和虽然号称全能,但在不同领域有所突破的同时也把精力给分散了,註定没法在某个领域取得独树一帜的成就。乐蓉算是电影界女星的顶端了,国际也挺承认她地位,但国内顶尖的女性放到国际上,真的很不起眼。她们都面临着转型的需要——老实说,节目组的憋损暂且不谈,他们做的这真人秀是真没故意追求娱乐性,而是踏踏实实在最真实的过程中寻求爆点,没有台本这事显然是真的。 不得不讲,这一集下来,贝清和跟乐蓉在粉丝心中的形象是不是清晰很多?以往娱乐圈的通告跟美文把这两人塑造得跟仙女一样,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贝清和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无能且真的胆小,而乐蓉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生闷气……很接地气很可爱是不是? 再说说任正豪跟李赫。这位影帝至今还在上升期,如果机缘巧合,在国际上再继续迈进一步获几个奖也不是不可能,他接这档节目,我觉得最大的原因确实跟李赫夫妻有关,但绝不是你们所想的为了报復。都站到这样位置的人了,你以为会跟毛头小子一样冲动吗?我觉得耿耿于怀有,斤斤计较倒不至于,当然他有心结是必定的——他跟凌华是我除了韩怼怼跟他女票之外最看好的一对,真的,贝清和夫妻跟乐蓉夫妻明显都有各种问题,反倒是这两个组,虽然没有结婚,但真的让我这孤寡老人家看得浑身冒粉红泡泡。 李赫明显是为了自己的片子拼命的节奏。但这节目选择的地点对他来说也真是够得心应手,他的生存技能最多,所以连带着就算有老婆拖后腿依然能混得很好,不多说了。 至于孟晏晏……呵呵,专门拎出这么鲜明的对照组,节目组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咖位小热度低,先天条件恶劣,意味着她跟她男票必须另闢蹊径才能搏到关注。别以为她哭哭啼啼矫情怕事就是人设崩了,她很聪明,你们看,就算她什么都没做节目组给她的镜头可一点都没少。真人秀参加过那么多,狂揽百万粉丝,到底也是有点头脑的,至于后续她会选择怎样的出位方式,我还是挺期待的。 接下来说到我最喜欢的怼怼同志。哈哈哈我就是怼粉怎么着!作为一个老亲妈,看到我家的熊孩子拱到颗那么水灵的白菜,简直是老怀甚慰别提有多满足了! 那些非扯着什么姐弟恋有毛病、高学歷没鸟用的蠢货们,省点力气!我想说,滚边儿去,回家吃点核桃补补脑,没事别出来找揍,够不到时代脉搏起码别做个傻子。我们怼怼家俞教授不但颜值高身材棒而且大脑性感,富有同情心连怼怼这种人都敢捡回家,而且还能给受伤的猫猫狗狗动小手术,简直是天上地下打灯笼都难找的好女人!别说节目组偏爱拍她了,换我我也偏。真的,其他人我可以不看,但怼怼家女票我看个十天十夜都不会腻! 这档节目第一季公布的预计只有三期,我现在还猜不到节目组会给怎样的走向,但我相信它的格局必定不会只有在山村干农活那么点,至于大家期待的撕逼……呵呵,肯定会有,绝对会有,这话不是跟之前讲的矛盾啊,而是说节目组不会故意制造撕逼,但要是嘉宾间真的出现这类爆点,节目组一定不介意加以呈现……嗯,总觉得会是种意想不到的进展。 不管怎么说,这节目确实吸引到我了,我肯定会追到底的,嘻嘻。” 各种各样的议论把《美丽新世界》的热度带得极高,当然大部分人都在拼命扒的是韩东来他女票的身份。这么美,学歷这么高,还是教授,不至于一点没知名度吧! 在这种连夜探寻孜孜不倦的精神鼓舞下,没多久还真有人找到了俞雅的身份。 嗯……千度百科。 身份信息的头一行就把所有人都给震到了。 俞雅,女,x年x月x日生于海城,材料学家、机械工程专家,科学院院士,空间技术研究院特聘专家,xx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材料科学与工程重点实验室主任。 第83章 巨星女友09 妈呀!!! 怎么可以这么刁!! 短短几行字就叫人看得大脑发沉, 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刺激简直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直接把膝盖骨都给震碎的节奏,且跪得真心真意心悦诚服毫不反抗。 你说大家都是追娱乐八卦看明星绯闻的,骤然空降个教授级别的大佬也就算了,娱乐圈操着高学歷高学位高智商学霸人设的也不是没有,凑合凑合也是能扯出那么一个半个真材实料的……嗯, 本来就没做好心理建设, 虽说大家都是在这潭子污水里混惯的, 自认什么天雷闪电绝世奇葩都接受得了, 可你也别直接从学术圈扒拉尊佛爷砸面前啊!娱乐圈跟学术圈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够远了吧!大家的小心肝很脆弱的, 这种刺激太大了谁都受不了…… 第202页 要知道这可是院士级别的大佬——后面那一连串成就奖项与论文专利, 每个字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明觉厉, 高山仰止, 给给给膝盖都给你! 之前一直在扒拉这位年纪甚至歧视姐弟恋的, 都被震得暂时偃旗息鼓。就算现在明确知道这位大佬今年已经三十九, 可足足比韩东来大了十岁——妈蛋,这是实岁, 而韩怼怼的二十九是虚岁,也就是说其实是大了一轮——也不敢随便开口。年纪大么?不!可太年轻了一点吧!看看她的头衔, 教授跟博导还是低级别的,院士这种是一般人能混上吗?国家科学技术方面的最高学术称号,终身荣誉——你不混到一个科学技术领域的顶尖你都够不上这个称号!而且xx高校的重点实验室主任是什么概念……老天, 全国数一数二的航空航天大学啊,牛人扎堆大佬遍地走的学校啊,在这里拥有专门独立的实验室意味着她要在这专业有怎样的贡献与创造啊! 这样一个人,混迹在同等成就但平均年龄要近六十的科学家群体中,非说她年轻有为都成! 于是就身份背景方面没人敢对此加以置喙。公众熟知的航天员是英雄是骄傲,每一步跨出都是国家与民族的突破性飞跃,可是这些在幕后设计创造火箭卫星飞行器的科学家,又何尝不是英雄?他们所代表的是专业性知识的巅峰,是穷究真理的学者,是引领前进的导航者,而对于知识与技术的尊敬是学渣们为数不多的优点,敢诋毁这种人是要被拖小黑屋请去喝茶的。 “我猫嫌狗弃的十五岁还在奋战中考,大佬十五岁本科毕业……并不想说话。” “……两年完成研究生学业拿到博士学位出国深造……快给我盆冷水让我清醒一下。” “漏了一条,十三岁拿到机器人与人工智慧全球大赛金奖……” “那些都是小意思了,看看底下那一连串大佬发明的技术……原谅我并不能看懂,泣。” “所以谁能告诉我相图热力学与相变动力学是啥玩意儿?” “‘空天计划’的参与工程师啊,妈蛋这整段我就看懂作出卓越贡献六个字,其余全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 “简直笑哭,这年头想崇拜偶像都不知道偶像都干了些啥。” “就没人来科普一下吗?xx大学那么多的学生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emmmmmmm……材料科学嘛,是一门相当复杂的学科。” “总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森森歧视了。” “妈蛋!所以我不服啊啊啊啊——为什么韩怼怼能狗屎运捞着这样的一位小姐姐!” 普通人对于超乎自己想像的存在总是会有一种敬畏的心理。所以太过优秀——优秀到望尘莫及的人——总是叫人生不出嫉妒之心。当然,大多数人其实是只看外在的肤浅货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内在的欣赏与审美。天生丽质充其量只能说养眼,娱乐圈中空长一张脸没什么内涵的多了去,这种短板还真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然而天赋才华却是叫人连羡慕都无力的存在,老天爷给了颗创造奇蹟的大脑,就算长得再磕碜都会有人拼命喊性感。 当有人两者合一……才华已经叫她无与伦比了,美貌更为之锦上添花,至少在学术圈子这个层面,有这种成就的绝对没这个颜值,有这种颜值的——根本就不会进学术圈啊!所以,像俞雅这种大佬合该是放在神龛上供人膜拜的存在,结果却被发现是韩东来的女朋友……嗯,这种关系就叫人很难接受了。 大概就跟你以为的清纯玉女结果早就隐婚生子、你以为的绝世好老公其实是早就噼腿离婚的货色一样,连三观就有些碎裂的那种不可思议。韩东来是天王巨星吧,站在国内音乐界的顶端吧,歌曲创作风靡世界吧,知名度极广极广吧,但这圈子里获得的任何成就都叫人觉得是小道,毕竟娱乐不是必需品,毕竟这个圈子一向就是以混乱甚至是脏臭着称,而且,由于国情对于知识与学术的崇拜,将那种大佬与这圈子扯在一起……嗯,莫名有种掉价的感觉。 所以韩东来何德何能,竟然能打动这样一个人的心? 俞雅的身份与地位无懈可击。这对情侣,一个混迹音乐界浪荡娱乐圈,一个身在学术圈纠结搞科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当然不能说什么抱大腿之类的,但其实很多人都看到了,有这样一个不可描述的大佬站在身后支持,韩东来已经是不败之地了。只要他不干出黄赌毒这种会被当局封杀的蠢事,光是性格糟糕目中无人一点完全没法再动摇他的位置,大众对于他女朋友的崇拜与敬仰会适量转移到他身上,且这种宽容完全没有道理——圈内的人都在疯狂嫉妒韩东来的好运气,圈外的人也只能感慨老天爷捉弄竟然能把这样两个人凑堆。 然而直男癌与嘴贱是没得治的。 看不惯韩东来事事抨击这货的无脑黑是不会被韩东来他女友的头衔跟地位吓倒的。 网络给他们披了层嚣张的外衣,实名认证大概只能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脑残沉浸在“敢于说真话”的虚假满足中,或者说,想要借着这一波热度成名的蠢货多得是。 第203页 于是在微博跟论坛嗷嗷叫癫狂完一波意犹未尽的夜猫子很快发现,他们这舔大佬还舔个没完呢,黑子跟喷子又占据了一方高地。这些话题从“年龄差距这么大,韩东来绝对是恋母癖变态”(卧槽),到“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女人要那么强干什么,迟早分”(卧槽卧槽),再到“挂在光荣榜上又如何,不结婚不生孩子,身为女人的价值就没实现”(卧槽卧槽卧槽)——后面更不堪入目的还多得是。 ……这能忍? * 这个晚上因为《美丽新世界》引起的狂潮越演越烈,大战到天亮的网民比比皆是,第二天娱乐新闻的头条更是全是跟节目有关的,当然其中占据最大比重的,自然是关于俞雅跟韩东来的话题——甚至因为俞雅的存在,这档节目与那些话题直接进入了主流媒体的视野。 外面的风风雨雨对于正处在宁静山村中的六组人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俞雅起得挺早,她梳好头髮透过窗子往外望的时候,发现工作人员早蹲在院子里等着了。 厨房中藏着的好东西其实不少,在节目组的提醒之后,大清早的,俞雅跟韩东来搜遍里里外外找宝藏。结果发现了一小袋五谷杂粮,半罐饴糖与一篮底红薯干。工作人员表示这些食材都是可以用的。于是她边嚼着红薯干边看韩东来点火煮杂粮粥……反正只要加水加料不断往灶膛塞柴火保证不熄火就好。 粥刚飘出香味的时候乐蓉跟郑智胜黑着脸来串门了,手里拿的是昨个下午地里刨的红薯跟厨房里搜刮出来的一小袋小米跟梅子干。这俩死活发不着灶膛用不了大灶,总之火点了就熄,尝试了无数遍都失败了,没办法,只能来借别人家的锅。 琢磨了一下,也只有李赫组跟韩东来组靠谱些……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韩东来。 韩东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指挥着郑大经纪人把小米洗了洗,直接倒自家杂粮粥里一起煮了,乐蓉跟俞雅站一边看两个人忙活,俞雅就顺手把竹篮递过去分了点红薯干给她吃。 乐蓉对她还是很好奇的,还有点羡慕:“你调-教得真不错啊……换做之前,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们会是这种相处方式——韩东来这样的人会乖乖做家务什么的太不可思议了。” 俞雅微微一笑:“因为他知道他不做,我们都要饿肚子。” “啊?” 俞雅停顿了一下,问:“家里没有食物,可你饿了怎么办?” 乐蓉莫名其妙:“点外卖或者出门吃东西啊。” “对,”俞雅平静道,“而我大多数情况会直接选择饿着。” 乐蓉琢磨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个意思,然后哭笑不得。这大概并不是懒,而是一种意识。就像很多东西,不是你不会做,也不是你不想做,而是你根本没有这个意识要去做。敢情韩东来这么利索都是被逼的啊。 郑智胜没成为她老公之前是她的专职经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得他过手,大到出席晚会要穿的衣服小到早中晚三餐的食物,没有他不管的;结婚之后多了个身份,地位从一上一下变成了平等,虽然因为事业的缘故仍旧以她为主,但总归是有太多地方会产生矛盾。本来看多了贝清和跟孙晟新,觉得找个圈外人实在是件糟糕的事,但是韩东来跟俞雅这差距更远的一对,别说是三观大相迳庭了,就是头脑思想与处世原则都相距甚远,还不知是怎么阴差阳错来的缘分,却不知为何,竟然叫乐蓉产生莫名的欣羡。 五谷杂粮粥混着饴糖被盛到碗里,已经煳烂得不像样子了,但毕竟是可以入口的粥。顾不上挑食,还不知道节目组今天会怎么折腾他们,总之先填饱肚子再说。 九点在老地方集合。 然后知道其余几组的状况。就像乐蓉组选了韩东来组求助一样,贝清和俩人带着厨房找出来的面粉跟咸肉条还是去找了李赫组;任正豪组运气不错,找到的是两个锅盔跟一包榨菜,直接入口不用料理;而孟晏晏跟赵嘉得到的是一小袋黄豆粉跟一把酸枣……傻了眼,左思右想不知道怎么做,跑到贝清和院门前想看看人家的选择,毕竟这组跟他们组是半斤八两,结果在得知人去找了李赫组之后,没有办法抹抹脸,去敲村民屋门乞讨到一点吃食…… 王胖准点笑眯眯蹲在墩子上看着六组嘉宾。 首先恭喜嘉宾与节目组,昨天晚上《美丽新世界》第一期第一集 成功播出且获得了巨大反响,而嘉宾们大多黑着脸,因为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反话——毕竟昨个自己的表现,不管怎样都不能说好,所以这个反响到底是指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其次再度恭喜嘉宾,又要为今天的生计奔波了。 王冠奇公布了今天的任务与要求:山村的居民们拥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如果你能帮助村民们解决麻烦,你就会获得适当的食物作为报酬。 ……所以你这是打算让嘉宾玩现实版游戏做任务拿奖励的节奏? 嘉宾们苦着脸迅速跑去挨家挨户敲门了,就怕简单任务先被抢了。站在后头没有动的俞雅跟韩东来互相看了眼。 “没什么意思啊。”韩东来摸摸鼻子。 “去玩儿吧。”俞雅指指那些大清早就成群结队聚在一起在后面围观拍摄的小孩子。 第204页 韩东来如遇赦令,屁颠屁颠就跟着小孩子跑去山上玩儿了。 俞雅回自个儿的民居,在屋里熘达了一圈,撕了个纸箱边,然后从灶膛里拣出块熄了的木头,一笔一划写了五个字“修大小电器”,就夹着纸板出去了。 走过屋檐的时候顺手拿了个小马扎,然后慢吞吞走到村子公用的水井边,坐下,摆摊。 第84章 巨星女友10 工作人员跟着一路拍过来, 直到在水井边定点,然后有人忍不住笑:“城会玩啊。” 在等待客人上门的过程中,挺无聊的,于是摄像机后面的人试图跟她搭话缓解一下安静的气氛:“俞教授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的?”是的大家都毕恭毕敬称唿她俞教授……嘉宾们不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份,但节目组最初审核人选的时候就扒过她的来歷,自然了解这位会有的如同核爆炸般的影响力, 所以态度难免小心谨慎些。 “获取食物, 不折手段。”俞雅笑了笑, “节目组其实本来设定的是这样的剧情吧。”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话可不止一阵见血, 而是完美戳穿了他们预计的想法。没有台本, 只布置大环境, 其实一开始节目组想要的就是嘉宾在困境面前各种各样的应对方式,“不折手段”这个词语用得相当准确, 因为他们就是想要拍些与以往真人秀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这个决定不太容易实现。不得不说, 嘉宾们实在还没这个能力与脑子独立生存。所以他们需要不着痕迹循序渐进地推动嘉宾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 节目组虽然能随时抛弃自己的下限, 但好歹也知道这些大咖得罪不起——他们是在给香蕉台开创捞金新模式, 而不是捞一票就走——于是为了避免嘉宾们出现如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却手足无措的情况,在最初的时候简单设置了一些关卡与提示, 免得嘉宾真饿死了。等到嘉宾们领会了节目组的意图,他们也就明白节目组真正想要拍摄的是什么了。 当然, 不能早早地把事实直接告诉他们——否则哪里能抓到有意思的镜头?这些明星的演技一个赛一个优秀,而观众想看的是真实,不是演戏。 就目前来说, 完美走上节目组意图的嘉宾组就是韩东来跟俞雅。俞雅一句话,韩东来屁颠屁颠丢下任务上山玩儿去了,但俞雅也没揽过那些任务,而是自己选了种方式来获取食物。毕竟主持人说的是“如果你能帮助村民们解决麻烦,你就会获得适当的食物作为报酬”,并没有说一定得主动上门询问对方的麻烦,完全可以让对方带着麻烦来寻她嘛——至于“麻烦”是不是固定一种,管它呢。 事实上,俞雅选择的地点十分合适。大清早来水井边挑水的人不少,看到坐着小马扎的人以及那块纸板都挺好奇,方言听不懂,但总有人是识字并且懂普通话的,将信将疑上前比划了几句登时眼睛一亮。 “什么都能修。”俞雅点点纸板,“当然工具要你自己准备——不要钱,就换点吃的。”难得遇到个可以无障碍沟通的,多说了句,“一般修理的话螺丝刀跟钳子就行。” 工具包还真没带。她想到这地方偏,应该没有专门的五金店或者维修师傅,一般东西坏了自己能修则修,不能修就算,除非是必要用的才会专门跑到集市上找人修。村民家中积攒的坏掉但捨不得丢的小家电应该不少,螺丝刀跟钳子也不太难找。 这个主动上前来询问的半大小孩点点头,水桶也不要了,放边上然后一熘烟回家拿来个掌上学习机跟老式的收音机——把学习机递给她,眼睛亮闪闪的很期待。 ……居然一来就是这种高难度的? “我爸爸托人给我送来的……我用了好几年……”小孩有点腼腆,“可是不小心摔了下就开不着了,说明书上讲的復位我也试过了,不管用……” 俞雅默了下:“大概是接触不良,应该能修,如果是配件损坏那我得先看看。” 她原以为这地方不管怎么说也就电风扇收音机要不固话电饭煲之类的玩意儿,没想到开门就是只学习机……如果涉及到换件的问题,这玩意儿还真不是能直接修好的,毕竟她手头没工具……无论如何,先看看吧。 拆开检查了一下电池,然后看了看电路板,摸索片刻松了口气:“屏没坏,也不用换件。”走运,大概这玩意儿真是孩子的心爱之物,保存得比较好,没有其余损伤,只是把电池接触线摔脱焊了——手头并无电烙铁,于是直接问工作人员要了只打火机烧红螺丝刀尖头代替,三下两下搞定,装好。 示意小孩拿回去插上电源试试,开始拆那台收音机,不是那种很老式的,大概是九十年代的那种,放置的时间应该有些年头了,塑料外壳摔得只差没碎,还有点发潮,取出电路板研究了下,背面都看不清走向了,好歹没缺元件,两个喇叭有个已经裂了,另一个是完好的,让兴沖沖跑过来告诉她学习机修好了能开着的小孩回去找两个废弃的电灯泡,问工作人员借了只手机取出锂电池——还真给借了——竟然是瞻仰伟人般的眼神。 把灯泡电极节点的锡刮下来,没有焊锡只能用这个代替,然后将电路板开焊的地方补好,完好的那只喇叭接上,焊接电池试试看是不是能正常工作……声音出来时候后面全是一片“哦~”的惊嘆声。老东西的质量都挺有保证的,看这电路板功能真强悍,煳成这样了还能工作! 第205页 取下锂电池,看了看电池仓,把节点整了下,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把外壳装好。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目光注视着她。俞雅平静地把收音机递迴去:“找电池装上试试看。” 小孩子用力点点头,抱着收音机颠颠地就跑了。 “差点说了大话。”她把锂电池装回手机还给身后的人,轻嘆道。才说了什么都能修如果开场失手了,那就打脸了。 俞雅刚回过头,眼皮底下就塞进一个老电扇。面相淳朴脸蛋红润的老奶奶期待地看着她。 ……至少有二三十年的老风扇,看了下还是蝙蝠牌的。废话不用说,一个字,拆。 不一会儿,俞雅的小摊就有了张矮桌子,摊了各种工具跟零件,旁边是村民们送的食物,馍馍,面条,烤土豆,苹果……甚至还有一大罐肉臊子酱。收到消息的村民们带着自家废弃的小家电跑过来等待维修了,竟然还有人扛着黑白电视机的! “厉害了……” *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东来跟俞雅都没有作为真人秀明星为娱乐服务的觉悟。 事实上其他人也没有——除了孟晏晏组这种身经百战深谙真人秀实质的。但好歹人家或多或少都有参加各种节目的经验,大致上明白应该如何创造良好的节目效果吸引观众注意,懂得怎样经营形象让自己适当呈现出优秀的一面,所以会遵守节目组规则与流程不越轨。当然,《美丽新世界》节目组——或许正期待着越轨。 至于韩东来两人……别说俞雅了,韩东来本人就是个怼天怼地的性子,“天上地下我最大、我的舞台我做主”这种霸道嚣张的姿态,沈承敢放他去参加什么节目?除了某些实在推不了的活动意思意思出场露个脸外,其余都摁着他脑袋就算他私底下随便浪都由他了。韩东来又不关心音乐以外的事务,就算有沈大经纪人恶补节目信息,他也只当耳边风。 而节目组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以及给予的自由态度,让韩东来果断把自己归类到是来玩儿的行列,嗯,还是带着女朋友一起玩。当然如果有机会把讨厌的孟晏晏踩到脚底下他也不会放过——经过昨日一天,嘉宾们大致明白过来节目主题所谓的“生存”,其实就是指要在这个山村中自行获取食物的意思,按照节目组设置的情境,很快有人找到了可以做的“任务”。放羊的放羊,餵鸡的餵鸡,哄孩子的哄孩子……当然水井边这么大的热闹他们肯定注意到了,发现俞雅在“卖手艺”以及桌上已经放得满满当当的食物时都有点傻眼。 一方面他们是真没想到可以这样干,但另一方就算得知了这个捷径貌似也没有什么用——他们有能在这破山村里派上用场的手艺吗? 韩东来玩完跑回来的时候,俞雅正在拆一只固定电话,旁边蹲着修学习机的那小孩。 小孩兴致勃勃地在问:“你什么都能修吗?” “多少会一点。”俞雅头也不抬回道。 “都是学的吗?” “不是,懂原理就好了。” 相较于制造飞行器时任何一个零件都需要反覆验算确保无误的参数,修理电器什么的实在是件再轻松简单不过的事了。虽然以前没干过,但也处在一种“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的状态中,拆开看一眼基本就会了。 韩东来带回满满一篓野果,俞雅都怀疑他是把山头上那些野地的灌木丛全给搜罗光的节奏。他笑嘻嘻给俞雅洗果子,身后浩浩荡荡一群小孩子推推搡搡嬉嬉闹闹。 “宝贝,我刚才碰到条蛇!” 俞雅抬头看了他一眼。 韩东来得意洋洋:“差一点就把它砸死了!本来想弄回来煮蛇羹的,后来想想寄生虫太多,还是放走算了。” “嗯,乖。”俞雅顺口道。 韩东来把果子放俞雅手边,看看桌上的食物觉得今天肯定不缺吃的了,没了心理负担就又带着这群小孩子跑走了。跟着他拍摄的工作人员才刚歇口气,只能嘆着息继续跑。 这俩轻松愉悦,衬托得其他人更为苦逼。 不说牵着要四头羊上山去吃草的任正豪两人——母羊淡定跟后头不用管,公羊却倔得很,在路边一站死活不肯往前走,他浑身解数都用尽,就差把羊扛起来带着走了——就是餵鸡的贝清和组跟照顾小孩的孟晏晏组就很头大了。 看得出来,贝清和跟她老公都挺怕鸡啊鸭啊这类活物的,一方面,脏,这俩虽然没崩着架子,但也说服不了自己靠近,另一方面,活物对他们来说看着真挺可怕的。当他们拿着饲料还在踌躇,鸡已经一窝蜂迎上来了——这鸡可是放养的,并没关在笼子里,贝清和吓得上窜下跳,饲料撒了一地——这也算了,想要任务还包括清理鸡粪她俩就很想死了。 孟晏晏跟赵嘉也很绝望,谁能告诉他们,一岁半的孩子要怎么带?根本没有任何经验,而且这孩子也忒难搞了。抱起,哭,不抱,哭,哄,哭,不哄,还是哭,哭还不是掉眼泪的哭,而是张开嗓门干嚎,嚎两声,还会停下歇歇——他奶奶就坐在一边笑眯眯瞅着,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第206页 乐蓉跟郑智胜在铺茅草搭瓦片修屋子,李赫跟阮秋琳在给一窝土狗子洗澡……俞雅中午收摊准备把玩疯的韩东来叫回来吃饭的时候,别人依然在水深火热。 这种把困难模式完成简单难度的本事,所有工作人员都心服口服。 第85章 巨星女友11 靠修理换得的食物实在太多了, 韩东来最后都要找了扁担跟箩筐把东西搬回去。工作人员鱼贯跟在后头,觉得今天实在是长见识了。 “下午还要过去吗?”韩东来歪头问她。 “嗯,看着队伍后面还有些没排到。”俞雅平静道,“既然开工了就干干完。” “这都把压箱底的老腊肉都送你了!”韩东来挺惊嘆的。 瞧这话说的,谁家会把风干的老腊肉压箱底?俞雅瞥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是啊, 都挺热情的。” 抵达民居的时候, 左邻右舍几组人显然都还没回来, 整片地界都挺安静的。东西发出来堆到桌上, 韩东来挑挑拣拣, 把卖相看着不咋样跟明显不喜欢吃的选出来放到一边, 然后屁颠屁颠就去生火准备蒸馍馍——那罐肉臊子酱着实有点香——他对自己的手艺没信心,煮面准会煳, 还是蒸馍馍没有技术含量点。 俞雅拿着那篓没吃完的野果放到屋檐下, 进里屋从背包里翻出本书, 找到笔随手挂到口袋上, 然后拎着这大部头坐到外面。摄像小哥看她在那边往嘴里塞果子边浏览文字偶尔还拿着笔奋笔疾书三管齐下,就好奇地走过去近距离拍了拍书, 以及她笔尖落下来的密密麻麻字迹,随即莫名涌现一种学渣式不自觉的心虚, 于是默默扛着摄像机走远了。 这两人饱餐一顿之后,周围的居所才陆续响起自己的动静。看了看升起的炊烟,猜到完成那些所谓的任务得到的估计是需要处理的食材, 而不是熟食……这苦头。 俞雅把韩东来挑出来的那些食物放进箩筐,示意他去挨家挨户分一分,韩东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头不乐意,俞雅也没说话,对着他慢慢笑了笑,韩东来立刻就怂了,撇了撇嘴巴把箩筐拖出门,忽然扭头问工作人员:“给不给帮忙?”工作人员齐齐摇头,他只好自己拎着箩筐去做善财童子了。 乐蓉组修房子任务还算简单的,跟搭积木一样按流程挨个儿做下来就成,只是工程量浩大,看着下午还得继续,午间得到一大把宽面跟一扁篮野菜——野菜给这对夫妻很大的启发,现在天热山上遍地都是可以吃的野菜啊……但转念想想,她俩并不能分辨出来哪些是野菜哪些不是,没准混进些毒草那咋办,还是算了吧。 看到韩东来带食物过来分很激动。乐蓉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这恩情我记住了!” 隔壁是李赫组。李赫在这山村里不说如鱼得水,但也算适应良好了。给土狗子洗澡难不倒他,洗完狗还帮这家编了几张草垫子做狗窝,主人家特别高兴,给了他一大袋玉米面跟熟煎饼卷菜,其余都没啥,唯一的缺憾也就是他老婆阮秋琳一点忙都帮不上,怕狗,打水又拎不动,帮忙整理草皮草杆吧,没多久手就被划破道小口子……说累赘挺客观的。 跟韩东来道了谢,然后从他箩筐里拿了几个野苹果跟麻梨子。 再旁边是贝清和组……得到点硬锅盔跟咸菜,还是主人家看她们可怜施捨的。 从这一家出来,韩东来绕了个弯,跑到任正豪组,毫不犹豫把箩筐里剩下的全倒人家桌上了。凌华本来正在愁食材贫乏怎么做午餐,一下子增加那么多选择十分惊喜,连连道谢。 眼看着前面那位顶着草帽的拎空箩筐跳跳跳回去的韩东来,工作人员其实挺想提醒的,你貌似漏了个孟晏晏……但想想,以这位对于那两个人的讨厌,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就不错了,还给对方送吃的?不过这种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潇洒利落,不知为何也叫人觉得有点可爱啊。 下午,俞雅照样在水井边修理破旧废弃的小家电,意外的是韩东来也拿了条小马扎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工作,偶尔给她递递工具,模样竟然是格外得安静乖巧。 上午扛着拍摄设备跟这群熊孩子跑来跑去几乎跑脱力的工作人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反差也太强烈了一些吧。两拨人又汇到一起拍摄这神奇的一组,窃窃私语交流情况。 这半天并没有什么例外,除了贝清和组跟孟晏晏组学聪明了——她们交换了彼此的任务——孟晏晏跟赵嘉餵鸡清扫去了,而贝清和跟孙晟新照顾小孩。 扫鸡粪晒鸡粪对于孟晏晏两组来说,比跟熊孩子凑堆友好多了,就算脏臭,咬咬牙也就忍下了。而贝清和毕竟生养了两个孩子,对哄孩子自然有一套,小孩全程一愣一愣被牵着鼻子走,还觉得很开心很有意思。这一交换,两组人都舒坦了。 精疲力尽的一天,落幕在韩东来跟俞雅爬梯子到平房顶上看星星的背影中。并不是十分美好,毕竟背景是屋顶晒满的菜干跟杂物,但次第错落的灯火与夜幕中裊裊腾腾的烟气却交织成一幅平凡却宁静的画卷。当然,韩东来理直气壮扰民喊的一支歌打破了这份美好——他不是唱,他是在喊! “韩东来——你能歇歇吗!”任正豪正在拿药油给女友揉手臂上的乌青,听到鬼哭狼嚎差点打翻药瓶,连忙探头出去控诉。 第207页 “哈哈哈哈~”韩东来在上面张狂地笑,明显对效果很满意。 除了屋顶上这俩优哉游哉依然闲适惬意,其余人都已经累到不想动弹。 * 这一集播出之后,爆点简直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一开局众人就一个劲儿地沉浸在对大佬的膜拜中,表示膝盖都要跪烂了。 倒不是说维修小家电的过程中蕴含着多少技术含量,毕竟多得是专业的维修师傅,之所以会叫人产生崇拜与敬仰之心,一方面是这位在极度缺乏工具的情况下,能採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达成想要的目的,有技术帝甚至专门在弹幕中科普她维修的原理,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这位大佬实在太接底气——毕竟是一个搞科研参与造飞行器的大佬,跟她联繫在一起的要不是什么稀奇材料就是火箭飞弹太空飞行器什么的,骤然见她拆小家电研究构造并维修,摆出村口机修工大爷一样的架势,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至于俞雅跟韩东来之间,很多人都觉得这对情侣之间完全是类似主人与宠的相处模式。而且不知为何,有俞大佬在后面看着,总觉得韩怼怼连熊起来都是一种别样的可爱。这并不难以理解,以往旁人感官中的韩东来,跟猫一样喜怒无常的那种神经质,可是在女票面前的韩东来,简直跟只幼犬一样又萌又蠢,就算闹腾都意外得有意思。 事实上因为俞雅而被韩东来圈粉的不计其数,当然都是宠粉跟亲妈粉,对大佬的闪光滤镜在扫到熊孩子的时候难免也会柔和上几分,对这货稍微宽容点。 粉丝都是健忘且自以为是的,之前的打人事件看烦了,要不就自动剔出视野瞥见相关信息就直接掠过,要不反而觉得里面肯定有猫腻,越是有人骂韩东来越是觉得也许里面有反转也许他是无辜的——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在脑子里多迴荡几次也就认为是真的了。谁叫韩东来本人虽然有各种各样叫人不爽的缺点,但就冲着他能跟小孩子玩到一道儿,而且跟在俞雅身边那亦步亦趋星星闪闪的模样,就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 当然黑点也不是没有。特别是韩东来去分吃食,却唯独漏过孟晏晏组的时候。 有人觉得这就是小孩子气,看不惯你凭什么要分东西给你,就不演戏,哪怕在录播真人秀都不装样,但也有人上纲上线扯到人品问题,翻来覆去咬着他之前对人家动手明明对不起人家,不道歉还搞差别对待,人品实在差劲恶劣——然后双方又开始撕。 至于其余嘉宾们的惨状……对于农活的不擅长甚至是笨手笨脚,自然制造了无数笑点,但这样直白赤果又无修饰性的拍摄,也让很多观众看到了问题。 这集争议最大的其实是李赫跟阮秋琳。 阮秋琳已经过气比较久了,而且由于当年对任正豪的不义被爆出来,名声跟口碑下降得很厉害,但毕竟曾是站到影视圈顶尖的人物,铁桿粉还是有不少的。而李赫是导演,虽然知名度广泛,但是导演与演员毕竟不同,粉丝数量不多,但大多是比较客观理智且有点头脑的那种。 而这两人呢,在节目里根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地主家的长工跟地主家的小姐。由此可见,阮秋琳的表现有多么不得人心。 可能短短几个小时的节目并不能反映出多少实质,也不能全面展现人的性格与心理,但是所谓以小见大,在细节出看出人的品性这倒是不假的。李赫作为阮秋琳当年的出轨对象并且对任正豪的打压也饱受鄙视,由于众所皆知的潜规则存在,导演跟演员之间又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身上的花边新闻同样不少,当然,这个社会对男人来说总是宽容些的,而且在这档节目里,李赫的表现实在让观众对他的形象很改观。 其他人对于农活越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越是衬托出他的手脚麻利沉稳可靠,其他人越是唉声嘆气百般棘手,越是衬托出他的干脆利落游刃有余——他甚至还会编草垫!六组嘉宾中唯一一个对山村生活适应良好的就他了,而且就他在干活期间表现出来的质朴有力,又默默干活不多话,观众当然会对他产生本能的好感。 但同时,阮秋琳拥有她老公这么鲜明的一个对照,简直被衬成了一个残废! “所以我就好奇,阮秋琳到底是干嘛来的?” “其他组都是1+1,李导这组不止是+0,还是-1!帮不上忙也算了,有这么拖后腿的么!” “太矫情了,真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岁数的……” “光靠着张脸噼腿了呗——我之前还骂这对姦夫淫-妇,现在竟然开始同情李赫了,这眼光破到这程度也够可怜了!” “乐蓉也手残,好歹忙前忙后给她老公递东西,这才有点夫妻合力的样子。” “任正豪也不让他媳妇干活,你们怎么不说说任正豪?” “呸!这两对能一样吗!阮秋琳是个残废,凌华好歹会做饭洗衣——她倒是想帮忙拉羊来着,任影帝不肯让她受累——人家这是妥妥的男友力!” “而阮秋琳连打个水都不会!” “老实说,总觉得她连装装样子都懒,后悔参加这节目了吧……” “等等,我说,这档真人秀是李赫接的吧,没准阮秋琳本来就不想来呢!” 第208页 “这两个我谁都不想看,所以我觉得是狗咬狗,呵呵,踩着老婆洗白自己而已。” “楼上!这话过分了啊!” 现在的网民,批判着批判着自己就能吵起来,也确实是够了。 由于《美丽新世界》拿夫妻或者恋人一组做嘉宾搞噱头,所以观众必定会把目光放到双方从全局面上来看这档节目。于是发现,李赫跟阮秋琳之前固然出现很多问题,叫人不吐不快,但其余组也同样叫人费解,甜甜甜美美美的韩东来组跟任正豪组也就罢了,虽然这两组都没有结婚——或许恰是没结婚的缘故——粉红泡泡简直多得数不过来,孟晏晏组也没什么矛盾暂且除外,但贝清和组跟乐蓉组这就反差鲜明了啊。 有人发表言论,一个帖子直接槓上贝粉跟乐粉。 开篇就相当直白:“我以为我是看贝清和跟孙董秀恩爱来的,我以为我是看乐蓉跟郑智胜吵架来的,可为什么事实与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第86章 巨星女友12 “原谅我是真看不出来贝清和跟孙晟新有什么模范夫妻的影子。 贝清和我不说, 毕竟是太有名气的公众人物,表面上的性格私底下的性格无论怎样都没什么意外之处,而对于孙晟新——你们高喊着帅帅帅萌萌萌的孙董,我却从头到脚只看到了一个眼高手低没有担当且丝毫找不出什么优点的傢伙——哦,如果脸好也是优点的话。 刚进山村的时候,穿着高跟鞋的人有三个。凌华中途觉得受不了要换鞋, 任影帝不但给她找鞋而且弯腰帮她穿, 至少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贝清和有偶像包袱, 不肯在人前换鞋, 三个小时就这么站足, 也没见孙晟新有什么表示, 后来贝清和实在太累了借着老公的身体稍微支撑下, 还是贝清和主动靠过去的! 不指望他有多体贴了,你要说大男人专注资本跟金融, 不通家务又没什么情趣且偶尔忽略点老婆需要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这也忽略得太多了吧! 钓鱼挖饵料的时候, 被蚯蚓吓成那副鬼样, 死活不肯靠近, 最后还是贝清和戴着手套缠的鱼饵;不会做饭就算了,连点火发个灶膛都不愿意尝试, 知道这是很丢脸的事,而让老婆去换东西讨东西就不丢脸了?餵鸡的时候也是, 鸡屎是脏,就算打小生在农村的人都有可能看不惯,让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能连活鸡都没见过的人去处理鸡屎确实为难了点, 但这不是任务么!人孟晏晏一个女孩子后来都咬咬牙上了,你个大男人黑着脸站边上一动不动,搞得好像别人逼你似的,有意思吗?至于之后哄小孩,袖手旁观压根就没他什么事,看得出来估计以前从来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想想都替贝清和委屈,她两个小孩是怎么照顾的?孙晟新濒临破产那会儿,她拼命接戏填漏洞还要顾着孩子,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这所谓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简直是崩了个彻底好么! 贝清和是演员,是明星,她知道自己在参加真人秀节目,具备一定的职业精神,所以那些违背她想法的事就算再难堪再讨厌还是会去做,可你一个大男人,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且那么帮助过你事业的妻子,都是这副态度,不止冷漠也太没男人的担当了!……既然答应来参加节目,就别摆出一副清高不情愿的样子,人隔壁俞教授也是圈外的——还是跟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的圈外人士,怎么不见人家抱怨?哦,俞教授自己有生存能力,男友韩东来又乖巧的不得了,他们跟你们不一样……可这连对妻子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就受不了了。 小姑娘们,夫妻双方不是看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然后衣着光鲜笑容满面在人前转悠一圈就是美满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多了去——我不是光怼孙晟新,我还想骂贝清和!她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三观不正,口口声声说着老公有多体贴夫妻有多恩爱,炫耀自己的婚姻有多么美满幸福,一档节目才两集呢就原形毕露了,要是幸福婚姻是这样的——呵呵,我宁愿单身一辈子! 这一对不多说了,再说要气死的,讲讲乐蓉跟郑智胜。 现在的狗仔就喜欢死盯明星的家务事,谁家吵个架就兴奋得恨不得大告天下,要是动个手能癫狂得宣扬到谁都知道。乐郑感情不和的问题逼逼了那么多年,就连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这对夫妻之间的问题大了去,没准什么时候就离婚了。 呵呵,搞笑呢!什么时候那些八卦能稍微靠谱点!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我看到的这两个,我敢说,谁说他们之前没有爱只有利益的?乐蓉脾气暴躁但是肯讲理,郑智胜心性顽固但是肯妥协,一言不合争锋相对没准变成种情趣,因为他们之间显然吵过就算,谁都没有要记仇的意思。 如果非要说几句,那么这一对之间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女强男弱。郑智胜做经纪人太久了,他也不是太过强势的人,乐蓉毕竟是他的摇钱树,两人真槓上十有八-九他会退一步。后来身份从经纪人变成丈夫——有些事作为老闆跟员工能妥协,但作为妻子跟丈夫就说不过去了。乐蓉太咄咄逼人了,她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总是试图把她老公拐到跟自己一道的思路上来,可人家好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牵扯到原则听你没关系,牵扯到原则了,你凭什么绑架人家的思维? 第209页 可以说,她被宠得太过了。倘若没有大风大浪,这一对未尝不能圆满,但如果真遇到难以调和的冲突,乐蓉胡搅蛮缠郑智胜又固执己见,那未来就悬了。 讲了那么多废话,我就是鄙视,很多事真是说得多了就变成真了。无论是贝清和宣扬的所谓幸福婚姻,还是乐蓉被爆的一次又一次夫妻不和。 娱乐圈真有意思,不是么?” * 这个帖子开启了某种要不得的话题——关于婚姻——就跟之前因为俞雅的身份学歷年龄等一系列因素,莫名其妙被牵扯到女权问题一样。 贝粉跟乐粉怼了个没完,广大路人观众也被吸引进来参与大讨论。 “到底怎样才算得上是好老公?”“婚姻中的女性到底要吃多少苦?”“我为什么不想结婚的十个理由。”“所谓的女德到底要束缚女性多久?”…… 这世道,女人年纪大一点就被人认为嫁不出去了,之前还有大龄女性被视为郊区房没人愿意入手的报导,甚至是大龄男性只愿意要小龄妻子怕耽误生二胎的新闻,直男思想已经被吐槽过太多太多,暂且不提,但现代婚姻确实也是很多女性害怕结婚的原因。 婚前婚后男人的不同面目已经叫女性吃了太多苦了,更不用说当妈式择偶、保姆式妻子、丧偶式婚姻、单亲式育儿等等,甚至上了产台痛苦欲绝的时候都还要担心丈夫会不会不同意无痛分娩,太可怕了不是吗?社会赋予给女性养育的责任,但这仅仅只是女性一个人的职责么?为了孩子选择辞职在家全职妈妈,丈夫回家的第一句话,在家无不无聊,这种问题不叫人心寒吗?没日没夜照顾孩子睏倦至极,渴望丈夫搭一把手,丈夫一句我每天工作够累了你生的孩子你自己管,这种痛苦又怎能诉说? 明星的情况本来就更容易引起公众的关心,而当这些问题完美戳中大众都在关心的点时,引起的热潮就更难以平息。 这种热度对于节目组来说实在是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虽然在选择这些嘉宾的时候,节目组早就预计过会出现类似的盛景,甚至如果不热——他们的水军绝对也会引导舆论把有趣的话题炒热——但偏偏观众跟网友的思想跑马,他们的讨论确实是把这档真人秀推出了知名度,可是他们那些大热的话题也完全出乎节目组预料。 老天开眼啊,他们事先完全没想到会被推到女权跟婚姻的风口浪尖啊! 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节目包裹在内,船将驶向怎样的方向节目组完全不晓得,生活在偏僻的小山村自认为只是渡过风平浪静两天的嘉宾们当然也不可能意识到这回事。 他们全身心都纠结在节目组的恶意中。因为前一天做任务干农活的恶果很快显现出来,一半嘉宾起床就感觉腰酸背痛手脚乏力,跟运动过度的不良反应一般。然而任正豪跟赵嘉能很笃定地宣布,农活比健身可怕多了。他俩都是那种很注意身材每天都会花费一定的时间专门健身的人,但现在连他们都是这个酸痛的惨状,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第三天清晨,家里还有存粮的吃饱饱出门,家里空空如也的饿着肚子集合,然后得到了节目组友情支持的野菜粑粑充飢。 欠揍的主持人笑眯眯宣布:“看到我们的早餐,大家应该很清楚今天需要做的是什么了吧~” 王胖挥舞着手臂兴奋道,“野菜!遍地都是野菜!这些可都是纯天然的食物啊——能尝到原汁原味且自己亲手採摘的山里野菜是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当然嘉宾们如果有独特的方式从村民们手中获取足量的食物,自然不用理会我们的任务——就像昨天我们的俞教授所做的一样。” 回应他的是嘉宾们冷漠的注视。 乐蓉更是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之前就想到这一茬了,因为不懂得辨认野菜所以放弃了,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再说,要想复制俞雅的行为,在场的人有什么额外技能?给村民开演唱会换食物?给他们演戏?形象还要不要了。当然挨家挨户乞讨也是个方法——能拉得下这张脸? 孟晏晏举手:“不懂得分辨野菜怎么办?採到毒草怎么办?” “会有嚮导带你们上山熟悉野菜种类!一共六对嘉宾,我们抽籤决定分组,三对一组——每组会分配一个嚮导。” 光分组问题就大了去了!因为抽籤的结果是,韩东来乐蓉孟晏晏一组,任正豪李赫贝清和一组……那还有什么话说? 分组一完,黑了脸的不止一两个。 抽籤应该是没动手脚的,但选择抽籤这种方式而不是自由组合,就说明节目组确实有想要搞事的决心。 对于嘉宾来说,虽然答应这个节目确实是有各种各样的算计,但毕竟是公众人物,私底下恩怨再大,镜头面前,还是得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舆论总是摆出一副伤不在自己腿上不知道腿痛的架势,指望着明星都得是道德上的完人——母亲滥赌搜颳走你全部的钱,还诬告你吸-毒不孝毁了你的事业,你得原谅她,毕竟是生养你的母亲啊;国内某地一发生灾难性事件总有人上窜下跳质问你,你打算捐多少啊赚了那么多钱居然不捐你还是不是人……道德绑架总归是个神奇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句名言“远离总劝你大度的人,雷噼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第210页 任正豪一直噁心的是,作为当年离婚事件彻彻底底的受害者,在多年后这事被爆出来甚至给他平反过后,还一直有人跟他说反正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必耿耿于怀,原谅别人也放过自己吧——去你x的,凭什么要原谅别人! 而韩东来跟孟晏晏这种更是连掩饰都不屑的赤果果的矛盾了。 别人或许会被公众号跟水军牵着鼻子走,他们这种在圈里浸透浑水的会看不明白这种手法?就算打人是真的,但由于什么原因打人就比较悬乎了——当然如果有人认为无论如何男人就是不该打女人那自然另说——看韩东来对俞雅那股子言听计从,以及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就看得出来,就算怼天怼地,那也是分人分场合分情况的,没看之前他都跟贝清和夫妇怼得都快打起来了,第二天不照样分了食物给人家么,所以孟晏晏做了什么以致彻底惹火韩东来,不但当时动手而且还持续仇恨,这就是个问题了。 至少任正豪觉得,孟晏晏一定不无辜。 平平静静过了两天,本来以为就快要结束能投奔文明世界了,没想到第三天节目组来了个当头棒喝。这样两组……毛看看就会发生不可预知的事故! 嘉宾们什么心思从表情上看不出问题来——无论如何,还不是要遵照节目组的任务,一人手提一个篮子跟着去采野菜呗。 但很快就发现被坑了的还不止分组这一点——是有嚮导没错,但没说这嚮导说的一定是普通话啊!方言虽然也是北方音,但需要好好琢磨,半蒙半猜才能勉强搞懂意思,而且嚮导并不是全程跟着的,将人带到山上,一路走一路摘下样本来讲解,差不多把看到的野菜种类都给讲了一遍,然后就走了……走了…… 乐蓉傻眼,手里拿着几株菜有些懵,慢吞吞扭头问她老公:“你记住了多少?” 郑智胜有点犹豫,眼神很有几分抓狂:“照着样本摘吧?” “但他不仅讲了可食用的野菜,也有讲有毒的不能摘的吧!”孟晏晏凑过来。 第87章 巨星女友13 其他人为什么来参加这档节目, 孟晏晏不知道也没兴趣关心,但她很清楚自己参加这个真人秀是奔着什么来的。 她的事业局限在真人秀的舞台上很久了,别看她貌似圈了很多粉知名度跟流量都还不错的样子,其实全是虚的,都是不切实际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站的位置有多尴尬。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身价也一直停留在原地有很长时间没涨过了, 能接到的本子全是次等的ip剧网剧, 角色还都是千篇一律的, 她迫切需要一个新的舞台, 一个新的上升的阶梯。 而越是这么想, 越是觉得身边哪都看不顺眼了。小公司, 二流经纪人, 没有能提携她的人脉,没有能让她争取的机会, 就连跟男朋友赵嘉的捆绑炒作也已经到极限了, 没有粉丝还会给他们之间的恋情买帐——还没真正火过呢, 难道就要过气了?危机感与上升欲迫使她必须要做出点改变。 韩东来本来就只是她心血来潮的一个尝试。毕竟是音乐界难得一见的天王巨星, 实在太火太热门了,如果能巴住他, 那她根本就不用再愁今后的发展问题!被毫不犹豫拒绝倒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毕竟她事先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 只是没想到监控录像给了她一个惊喜。 深谙炒作精髓的孟晏晏很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机遇。于是当机立断选择了干这一票——所有人都知道韩东来的脾气有多糟糕,喜怒无常得有多恶劣,谁会怀疑“打人”这事的真实性?——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头条能白白放过吗?甚至还不单只是个头条, 是她的名气坐着火箭稳稳上升的一场狗屎运!至于会不会得罪韩东来?这个问题还需要考虑么。这样的黑料足够韩东来自顾不暇,他又找不到证据反驳自己“打人”的真相,且他只专注于音乐节歌唱圈,他的手能伸到演艺圈? 事实上这事件的后续很快发酵。踩着韩东来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心之后,她不单接到了几个很不错的本子邀请,而且还有《美丽新世界》这样的节目主动找上门来!就算这节目仍属于真人秀的范畴,看看它所邀请的其他人的咖位,就知道里面能混进个她对她来说有多幸运了!至于韩东来是不是嘉宾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别说韩东来没有证据证明之前的打人事件是假的,就算是明目张胆针对她排斥她,也只能更衬托出她的无辜——甚至她还期待着韩东来的脾气再暴躁些,让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再借一阵东风。 进组之后孟晏晏就开始物色能供自己往上爬的阶梯。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恶劣,在这些人之间如果按部就班来她很难脱颖而出,而且她并不想崩掉自己苦心营造的形象,那怎么做才能实现目标就需要好好合计了。能脱颖而出成为热点最好,就算成不了热点也要抱到一条粗壮的大腿……幸运的是老天爷很明显在帮她。 节目开始韩东来对她的鄙视得到了贝清和的驳斥。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帮助自己的——是对于韩东来的言行太过愤怒找理由怼他,还是说是真的对打女人的男人没有好感——贝清和的态度都叫她看到了一点希望。 她一边试图在节目中多占点镜头,一边不着痕迹地捧着贝清和希望来个能抱住她大腿的契机——但渐渐地,因为对于贝清和实在太关注,她好像琢磨出了一点很有意思的东西。大概是同为女人的某种敏感神经被触动了,以及,那种同样处在试图把男友甩掉状态中的感觉。 第211页 这个发现让孟晏晏吓了一跳。 她想甩了赵嘉,不仅是因为现在的赵嘉对她毫无用处甚至会拖累到她的发展,而且也因为他占了她男友的位置让她行事格外束手束脚……可她不能主动提出分手,两人实在是捆绑太久了,在粉丝眼中甚至会以为她们很快将走进婚姻殿堂的认知下,如果是她提出,哪怕是和平分手都难免会叫她的形象受损,而赵嘉显然不会愿意分手,赵嘉那头没有什么指望的情况下,最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被迫分手”,这样不但不会损失人气还会收穫很大一波同情……而在这个节目中赵嘉越是不起眼对于她的帮助越大。 贝清和跟她老公的相处叫她琢磨出同样一种意思。 这位三栖的大明星……是不是也在找机会甩了自己老公? 不然不能理解贝清和为什么主动暴露老公孙晟新身上各种各样的问题! 孙晟新是圈外人,不清楚自己的言行在观众眼里会有怎样的想法。贝清和会不知道?作为三栖的影后歌后,跌打滚爬红火二十年的大明星,要说她性格傻白甜估计也只有脑残粉敢信,她会不知道这节目的效果对自己丈夫有多不利?她会不知道这真人秀一播出自己的婚姻绝对会受到很多影响?如果真是如她过去所说的对老公那么爱的话,她是来秀恩爱的,她根本不会放任这种事出现! 贝清和被捧得太高,她在粉丝口中无可挑剔的品性于她的形象中占据了太大分量,她很难下定决心破坏自己的人设——而且她一直以来都在炫耀自己的婚姻,不遗余力拿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做噱头塑造自己的形象——不管她是蠢了那么多年以后一朝醒悟,还是说终于忍无可忍没法再与丈夫生活下去,如果她主动提出离婚,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她以往塑造的人设都会崩掉。 这对她的事业发展很不利。 女人嘛,总会选择最利于自己的一条路,所以贝清和把自己的生活把自己与丈夫之间的相处模式放到公众面前,让公众自己评判,借观众之口来叫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毕竟傻女人总比有心机的女人更容易得到同情与理解…… 猜测到这一点的孟晏晏很激动,后来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任务换给了贝清和……她可以从贝清和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异样的意味,这叫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本来想再接再厉帮她推一把以赚实这个人情,但节目组的抽籤竟然把她放在了韩东来这组,叫她的算计落空了……没办法,依然还是要逼她演戏啊。 * 六人成组站在山坡上。 韩东来跟俞雅手挽手站得比较远。 俞雅依然是那种淡淡的带着微笑的神情,眼神平静而无所波动——总好像什么事放在眼前都不会撼动她丝毫一般——这种气度带着成熟又睿智的感官,是那种能叫男人欣赏叫女人也会很欣羡崇拜的品质。而韩东来的态度就更明显了,我讨厌你我无视你,就跟防病毒一样警惕着随时会被传染,所以一定要离远点。 乐蓉两人对于韩东来还是比较有好感的,也很清楚韩东来跟孟晏晏之间的矛盾,就韩东来的性子来看,这矛盾几乎就是不可调和得活活记上一辈子了的…… 不是当事人没法评判,但就他们看来,当时那闹得热火的事件,孟晏晏估计是真的干了些不厚道的——为什么相信韩东来?与其说相信他还不如相信俞雅,两天足够让人窥探到一个无意掩藏的人的性子,倘若韩东来真的打了女人,且不管什么原因,他女票肯定会摁着他脑袋让他先道歉的,然后再该算帐算帐该报復报復绝不拦……出现如今这种诡异的状况,估计里头有些难言的东西吧。 虽说这样,但孟晏晏主动凑上来,也不能摆脸色给人家看,毕竟到底是在拍摄真人秀。他们不是韩东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况且真要说起来,孟晏晏也没招惹过他们。 此刻乐蓉跟郑智胜面面相觑,都有点迟疑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样品。 孟晏晏举着手里两株相似的野菜无辜道:“我只记得我手里一种是可以吃的,另一种是不能吃的,但我忘了谁是谁。” “那你手上那种样子的都别摘了,免得搞混,”郑智胜皱着眉,“我手上这种确定可以吃,外面一圈绿里面有点紫色,很容易辨识,好像听着是叫苋菜吧,看到这种可以摘。” 乐蓉抓狂,她手里好几株呢:“那这些怎么区分?艾草?蒿菜?还有什么什么草——我只听他说有种草有毒不能吃——可这都长得一样啊!” “他说艾也不能多吃,可是艾草不是做清明糰子的吗?”孟晏晏吐了吐舌头,胳膊肘点点男朋友赵嘉的手臂,“秋葵倒是很容易认,大家肯定都吃过……不过这一路走过来还真没看到多少。” 乐蓉挨个儿闻了闻手上的草,然后皱皱眉把其中一株挑了出来:“这个有明显的臭味……肯定是有毒的那种!那么剩下两个,哪个是艾哪个是蒿?” 鸦雀无声。抬头看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齐齐摇头。 乐蓉气急败坏:“那么难的题目有必要么!这么短的时间哪记得住那么多野菜种类,还不是普通话讲解——真混了有毒的,要吃到嘴里出事故不还是你们的锅么!” 第212页 工作人员都在笑。 顽固的节目组。其实乐蓉也知道,这圈出来的整块地界,真正毒性厉害的估计早就被节目组铲掉了,剩下的就算真不慎混进去,对人体也是没什么影响的那种。所以节目组才敢这么玩!下意识扭头看看另外两人。那一边,韩东来早已经兴致勃勃蹲在地上下铲子了,俞雅提着两只篮子笑眯眯站在旁边看,看上去并没有弯腰做体力活的打算,只是偶尔韩东来剷出一株来,她接过然后放进篮子……相较于这边还在纠结有毒与否,那两位实在轻松悠闲得要过分了。 几个人都在看他们。乐蓉看了眼孟晏晏,发现她用力抿着嘴,脸上适当已经露出了尴尬跟委屈的表情……真的,这有点装了。挑挑眉毛,把手弯里的篮子丢给老公,大步往那边走去。 “你们懂得分辨野菜呀?”乐蓉凑过去好奇道,“我看你们刚才都没听,是已经懂得了的吗?” 韩东来在用力拨菜根上的土,一时没顾得上开口。 “大致懂一点。”旁边的俞雅轻笑,“吃过的就认识。” 韩东来起身,把手里的菜丢进篮子,斜睨着眼睛看过去,一副你们真笨的表情:“农家乐吃过没?土鸡野菜——野菜土鸡——不吃土鸡跟野菜算吃什么农家乐!吃的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这嚣张的小表情呦。乐蓉都笑了。她跟老公都不太喜欢孩子,而且对于事业来说孩子实在是个累赘,所以至今仍没决定要孩子……或许大概正是年纪大了吧,看到韩怼怼这么熊的傢伙,她竟然觉得要是养一个这么嚣张霸气的小混蛋也挺好的……呃,还是脑抽了吧。 她笑眯眯看俞雅:“这傢伙真叫人手痒想抽。养这么一只很累吧?” 韩东来闻言想怒来着,俞雅笑了:“没有,其实挺怂的。” 一口气顿时就散了。瞥她一眼,哼哼着弯腰又去铲野菜了。 这头叽里哌啦交流了一通,乐蓉拿着几个常见的也确定可食用的样本走回去:“来来来照着这几个的模样摘。” 不管怎么说,有这些样本在,照着採集应该能采够能交差的数量的。乐蓉其实怀疑节目组那些坑爹的傢伙,没准待会儿会直接给他们几袋面粉,让她们自己做野菜粑粑当午餐……很有可能啊,那些没下限的! 当然,如果后来没出么蛾子的话,挖菜也就挖菜了,累点也就累点了——她其实并不能确定孟晏晏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可毕竟是滚到山坡下去了,这是实打实的摔啊,要真是故意的……也不至于那么拼吧! 第88章 巨星女友14 毕竟是山坡, 不是像平原地带缓和到一眼就能望见边的,海拔虽然不高,适当起伏的落差还是有的,个别地方还坑坑洼洼的。而且生长着野草野菜的地方,不是光只有野草野菜了,那些矮树跟灌木丛也显得非常碍事。 当然野菜也不是一片片就放在眼前等你一路开过去, 东一株西一株得找寻得分辨, 开始还会喊一声互相交流下看看自己是否找错了, 熟悉几样野菜的种类后, 采着采着难免扩大距离, 一大波工作人员照例也跟着各自的嘉宾组分散开去。 按理说就採集个野菜而已应该很安全, 孟晏晏忽然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的时候才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这事情太突然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赵嘉抬着头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女朋友, 其余嘉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工作人员是反应最迅速的, 除了摄像小哥还牢牢抓住肩膀上的摄像机没甩出去, 其余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沖了下去。 那坡地一层一层往下,有点像梯田的样子, 当然要比那要缓得多,但就这样栽下去也不是件好受的事。孟晏晏很快被扶起来, 表情也是懵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头髮散乱, 脸上身上都蹭了不少泥,脚踝还有些扭到。回过神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看着既可怜又狼狈。 赵嘉已经飞快赶下去,神情很焦急:“晏晏!你没事吧!摔得疼吗——”他站也不好,蹲也不好,又不敢伸手去碰她,急得都快掉眼泪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工作人员也很紧张,这要真有什么事就是节目事故了,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上来个女助理,立马脱下她鞋袜检查,看了看她脚踝上红肿的部位,发现没大碍稍微松了口气,从衣服上看没有破口,但怀疑有擦伤,连连询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孟晏晏茫然地摇摇头。她下意识扭头看看自己摔倒滚下来的地方,又看看自己的男朋友,似乎滚懵了,还搞不懂什么状况。 “先回去看看再说!”一名工作人员当机立断反身蹲下,把孟晏晏背在了身后。 分出几个人很快就离开了,乐蓉跟郑智胜下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人家的背影,扭头问还傻傻站在那的赵嘉:“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赵嘉这才跟勐然醒悟过来一样,顾不上回答丢下篮子就跟工作人员离开的方向跑了。 韩东来跟俞雅离得比较远,发现这边动静似乎不太寻常的样子,起身慢悠悠走过来,正听到有人在解释:“……刚在上面挖野菜,孟晏晏弯着腰指点赵嘉,哪个能挖,哪个不要挖……赵嘉站起来没注意,带到了贴着他站的孟晏晏,孟晏晏一时没站稳,失去平衡滚下来了……” 第213页 乐蓉的第一反应就是“太拼了一点吧”。但又实在琢磨不透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的。真不是她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这么一摔其实可以说是摔得挺有价值的。 一方面,镜头有了,另一方面,话题也有了。 这期节目比较难是客观说法——至少对于她们这些没吃过苦头且根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来说,太难了。不放水的顽固节目组简直是把她们逼到了绝境……既然嘉宾们都是这样的想法,节目观众当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孟晏晏没站稳被带倒滚下山坡这一段肯定不会被剪掉,观众不但不会觉得她形象有损,反而还会认为她实在太倒霉了很值得同情。这么一来,亮点已经突出了。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演的真像。”韩东来在旁边鄙视道。 乐蓉被这一句打断了思路。“说话留点口德吧。”毕竟是没证据的事,她有点哭笑不得,“要赵嘉还站在这儿,准能跟你打起来。” “还怕了他?”韩东来挑挑眉头,随口道,“我就不信正这么巧!” 郑智胜看了看摄像机,又看了看俞雅,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镜头还拍着呢,这么由着他口无遮拦真的好么?然后莫名其妙对于韩东来的经纪人沈承产生了一种同情心理,要带着韩东来这样的人,不容易啊这位同行。 俞雅笑笑摸了把韩东来的橙毛,把表情明显带着不情愿的男朋友拉到一边继续挖野菜。 人家想干什么随人家干去吧,又碍不着你什么。要是无意的,那这么一摔就给她增加了热度曝光率,毕竟是实打实的摔滚,也当做补偿了。要是故意的,你说都能狠得下心摔一跤滚下山坡了,那么多赚点镜头也是应该的。 本来么,如果节目组没选择这样的模式,要有明面上打击报復的机会那自然不会叫你白白放过,但就目前这种各管各家式的日常来看,要找茬就显然是你不对了,何必呢。 俞雅知道韩东来憋的那口气一直没散,但看着孟晏晏那人就不是大红大紫大富大贵的面相,也不至于多跟这种人计较。 事实上才过了半个多小时,换了身衣服的孟晏晏已经又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赵嘉在旁边亦步亦趋,工作人员尽量在没有打扰到拍摄的前提下分散站开,唯恐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乐蓉瞥了眼孟晏晏,见人过来就简单问候了两句,转过身有些想笑。确实挺拼的,但这种“身残志坚”的感觉,未必不是一个好形象。 虽然之前从未参加过真人秀这玩意儿,但也知晓在这种节目中,人设的重要性。孟晏晏玩转真人秀,“人设”能不崩,反而不断更新完善,自然有自己的一套。 学不来,学不来。 * 如果这头只是个意外的么蛾子的话,那么另一边的那组就是作妖就作得格外厉害了。 同样是口齿不清听不太明白的嚮导,同样是快速说过一遍就摊摊手离开的讲解,剩下六个人在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任正豪跟凌华听得半知半解,贝清和与孙晟新是真没搞怎么明白,至于李赫跟阮秋琳……阮秋琳自然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而看李赫前两天的表现就知道他没忘本,所以常见的野菜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一时间没人开口。但李赫到底不是孤傲清高的那类型,虽说不至于跟任正豪“冰释前嫌”,到底对于当年干的不厚道事是有点理亏,人家没找茬他自然也不会差别对待。简单把自己篮子里的几株野菜拿出来,就外形特徵简单地讲解了一遍,视线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组里这几个女人,全是娇滴滴懵懵懂懂的,顿时就有点语塞。 真的,他从来就没指望自己老婆能做什么事。人家说导演影后夫妻档,互帮互助风头胜,娶了阮秋琳却跟遭了报应一样,双双都走上了下坡路。阮秋琳这人看着娇娇柔柔实则心狠得要命,好歹当年跌打滚爬也够到影后的位置了,要是单纯一朵小白莲怎么可能,当年对他逼婚也不见得有什么软弱的,但在外就是喜欢装成这副娇柔模样,他也只能无语。 贝清和心性好些,但打小金贵,保养得又太过,对于这种农活也是没什么天赋。倒是凌华,虽说是个网红上位,成了影帝女友还给生了两个小孩,脑子也不怎么精明,但性格确实要坚韧顽强得多——估计任正豪在前妻身上吃了大亏之后,再找女友全然按着相反的找了。 短短几秒内李赫脑袋里滚过太多东西,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自个儿已採到的野菜都分出去,又讲解了一遍,让大家按着样本挖,如果有估摸不准的就开口问。不管怎么说,活还是该男人干。 李赫一点也没指望阮秋琳,贝清和也看着自家老公嘆了口气,她倒是想跟着李赫照着他挖的野菜模样挖,只是总得避嫌,想想还是凑到了凌华旁边——这位好歹比较靠谱点。 两个女人一边交流一边找野菜,那边闷头三个男人,阮秋琳当然选择跟在女人这边。但一来她没记住野菜样子,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二来才这么一会儿那两人就像是已经合拢成一个集体,她一点都插不-进去格外尴尬。 一般人可能就默默蹲在一边挖野菜了,但是阮秋琳在说了两句发现没人理自己之后,竟然刷地落下了眼泪。 第214页 那哽咽的声音出来,凌华回头一看都懵了。 这一组挖野菜的过程非常不太平。 阮秋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凌华跟贝清和说的一句话“你们就是针对我”,直接把任正豪气得暴跳如雷。他倒不觉得女朋友真做什么了,事实上凌华虽然爱他所爱恨他所恨,但一直是比较理智坚强的性子,因为不喜欢麻烦,素来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她很清楚这是真人秀现场的拍摄,再恼都不可能冲动——那么很明显,找茬的是谁。 任正豪本来就按捺着情绪。这会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对着阮秋琳的胡搅蛮缠扯着凌华不放的话风,好悬才没一巴掌扇上去。 老婆哭成这样,李赫当然要上来,但又无话可说,这根本没什么好哭的啊,只能让她收收眼泪,不想挖野菜就先去一边坐着等他们干完活。谁料阮秋琳哭得更厉害了,你滚俩字直接吐出口。李赫皱着眉要把她拉到一边,阮秋琳用力甩开他的手,蹲下来连她老公都骂,一般情况下这可以当是哭急了口不择言,但是连老公日不着家夜不归宿什么都当着镜头讲出来……这是有仇吧? 场面混乱惨不忍睹。 中午指定时间集合,一边满满当当的野菜交差,表情轻松自然,一边稀稀疏疏的篮子,各个都皱着眉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互相望望,神情各异。 午饭果然是给面粉让他们自己做野菜粑粑。 韩东来回到家就活蹦乱跳捏面粉去了,跟小时候少玩了泥巴似的。俞雅洗好野菜,分成两堆,一堆切碎了让裹进面粉,一堆排得整整齐齐让水淖一下捞出来淋调料凉拌。 在韩东来认认真真做午饭的过程中,俞雅照例抱着一扁篓野果找出书坐在屋檐底下边看边吃。韩东来一边捏面团一边在跟她八卦:“隔壁终于翻脸了?” “很好奇?”俞雅头也不抬。 韩东来兴致勃勃道:“全国人民都会好奇。” “人家的事少管些。”俞雅平静道,嘱咐他,“多加点糖。” “哎呀,哎呀。” 一个屋里一个屋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话,摄像小哥总觉得,每次拍到这两个在一起的片段时,画面就跟打了特效一样,怎么可以温柔到这个地步呢! 俞雅其实很少在意别人的事,但因为同在一个节目组录制真人秀,那几个人又离自己实在太近,所以难免多看了几眼,然后发现,真是太有意思了。 众所皆知的模范夫妻其实貌合神离,普天盛传的利益怨侣其实感情正笃,这也罢了;孟晏晏打定了主意要甩掉男友赵嘉,而本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愿意再结婚的任影帝,估计在节目结束不久就会想要跟女友凌华求婚,这也不说了;李赫跟阮秋琳之间的勾心斗角就足够吸引她注意了——李赫只是想踩着老婆前进一步,心还没恨到极致,阮秋琳却是想彻底搞死自己老公的节奏。噫,什么仇什么怨。 ……多有趣。 韩东来的手艺真的不行,说好的野菜粑粑最后变成了野菜面粉煳煳,所幸两人都不挑,而且昨天大丰收还留下点吃食,干脆利落解决完午饭,等待节目组下午的么蛾子。 谁料节目组貌似是转了性,下午竟然搭了蓬蓬戏台,请了嘉宾组跟全村人来欣赏秦岭这地带的独特戏剧形式秦腔。 嘉宾们默默把心脏提起来不敢放下去,果然马上节目组就颁布任务了,每组嘉宾来一个节目。要求,做演员的不能演,做歌手的不能唱,横跨影歌的演唱全否决。多损。 那还能怎么办!尬唱,尬演……可算是把脸都给丢尽了。 当然节目组还没做到太绝,这一晚没指望着嘉宾动手了,节目组专门请来厨师,摆开席面,邀请村民跟嘉宾举办了个真真实实的乡宴。这回的菜色就不是三天前那顿午饭一样粗糙,而是秦岭山村当地的特色,极尽乡土风味,颇具几分野趣。 宾主尽欢。就这点来看,也算是这一期节目不错的收尾了。 主持人挨个儿来敬酒,一半嘉宾是真的沉浸在这个欢乐的氛围中,另一半心里藏着什么心思估计也就他们自己知道了。 节目组并没有马上将手机等通讯工具还给嘉宾——他们心知肚明节目效果已经完全出乎自己预料,同样也唯恐着出现什么无法预知的事故——所以等待着天亮拿到行李离开这个村落的嘉宾们并不知道外面已经闹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枕边人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 事实上节目组在选择家庭与恋情作为噱头构思节目的时候,在选择争议性比较大的嘉宾组来参加真人秀拍摄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中了奖还是说倒了霉,只是相较于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无奈,毕竟有热度有话题总比掉进水里都不起一点浪花要好。 * 即将结束拍摄的时候,节目组来问可不可以接受个採访。 本来以为是想採访韩东来,听闻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俞雅还有些惊讶。想想还是拒绝了,她就是熘达出来玩一圈的,也不需要什么知名度,也没必要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没想到主持人王冠奇后来直接把手机递给她让她接听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董涛,想採访她的人就是她。 第215页 对方并没有直接专注于要她答应採访的请求,而是像朋友一样闲聊了一圈。 董涛给她简单讲述了《美丽新世界》播放以来在网上引起的热议,尤其是关于女权与婚姻的话题,然后传达了广大观众对她的崇拜,交流了她对节目拍摄的感受,最后很直白地述说了专门请她来做这个採访的初衷,不仅仅是满足大众对于她的好奇,而是认为她是一位很难得很独立优秀的女性,所以觉得有必要在公众面前请她讲述一下自己的思想与观念。 俞雅在听她讲述女权问题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到底是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位半生都在致力于女性解放事业的记者,当年本来想成为一位优秀律师的,从业几年后却放弃了这个目标转行成为了记者。从最底层做起,逐渐爬到了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这高度不是指事业,而是指人格与精神。 她最出名的事迹其实是曝光并协助抓捕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大型组织,但其后跟踪报到让她几乎崩溃——她一共帮助解救了五位被拐卖到偏远山区被迫怀孕生子并且遭受丈夫婆婆毒打家暴的女性,都经受过高等教育,可是当这事件平息后竟然有四位最后还是选择回到那个封闭的大山,回到丈夫跟孩子身边……第五位确实没回去,可她在坚决抛弃这段过往回到文明社会后,却因为受不了父母的同情可怜周边人的闲言闲语最终精神崩溃自杀了。 正是因此,董涛明白了,解放思想解放人格远比解放身体要重要得多。 无论如何,因为知道董涛的身份,俞雅天然就对她产生不少好感。最后决定接受採访。 第89章 巨星女友15 为了节省时间, 採访地点在机场。 自带拍摄组赶在俞雅等人登机之前匆匆而来的董涛,名字男性化脸蛋却极清秀,只是剃着几乎板寸的短髮,笑起来爽朗,个子虽然不高但意外得强健有活力,是个很干脆利落的职业女性。在机场vip客户的小房间, 紧急布置好设备, 摄像机架起, 两人握手之后在沙发上坐下。 “真高兴您能接受採访, 俞教授。”董涛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火。 俞雅回以一个矜持的微笑。 在一些简单的问候跟闲聊过后, 董涛迫不及待进入主题。 先聊到俞雅钟爱的研究事业, 探讨她对这航空航天一领域的看法, 毕竟像她这样年轻美貌的女性在学术圈科学界实在是稀缺,常人印象中做研究的都是些老头子老太太, 而绝非这样的形象——还笑着跟她说因为她的身份被曝光, “想成为大佬一样的人”这个话题早就在网上成为热门, 恭喜她凭藉着头脑与长相成为难得的科学界网红。 再聊到了她的男友韩东来, 交流了几件趣事,然后转述了网上对于他们之间的评价, 对他们这样两个性格大相迳庭事业南辕北辙的人的交往,表达了不可思议与祝福。 “我们都看到, 您跟韩天王的感情真的非常好,”董涛没多久就放重弹,“请问你们将来有结婚的打算吗?” 俞雅眼神带笑, 但确实慢慢摇了摇头:“这个说不好。” 这个答案模稜两可,董涛好奇:“是您的原因呢,还是韩天王的原因?” “都有吧。”俞雅想想,“至少在我这边看来,我是很难会想要结婚的。” “俞教授是不婚主义吗?” “也不是。是否结婚要看将来的发展与我想法的变更。”俞雅平静道,“在我看来,婚姻并不是感情水到渠成之后简单的一张证书,而是得完全考虑到家庭与个人之间冲突、自由与责任之间矛盾后,做出的谨慎决定。财产这种很多人关心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存在,所以关于结婚,我们更多地需要考虑人格与习惯这种层面的东西。婚姻的束缚感太强烈,我不确定是否能承担起婚姻所加诸给我的一切,而我的男朋友也不确定是否做好了婚姻会带来的必须作的容忍与妥协——所以对我们来说,婚姻确实是个很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董涛忍不住鼓了鼓掌:“能详细描述下您的顾虑吗?” “很简单,当我泡在实验室纠结一个难题头昏脑涨,这时候我久未见的男朋友找我出去吃饭,我能直接说玩儿蛋去,但如果是我久未见的老公想见我,我就不得不站在他的想法考虑一下,然后为了维繫婚姻的稳定放下钟爱的仪器,去吃一顿可能根本尝不出味道的晚餐。”她耸耸肩,“同理,当我沉浸在各种期刊着作,为某个突破某种现象无意识滔滔不绝讲述专业性问题时,可能我那坐立不安的学渣老公更想逃出去喝杯酒放松一下,唯一不起身走开的理由只是因为爱我为我妥协。” 董涛笑起来:“非常形象。所以恋爱是感觉至上,婚姻却必须求同存异。” 俞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论断非常贴切:“是的。当然也可以说,婚姻是种责任,而这种责任我们目前都没法承担。” 董涛停顿了一下:“所以这与年龄无关?” “有什么关系?”俞雅反问,“爱情跟年龄无关,婚姻同样也与年龄无关,跟我是三十九岁还是四十九岁这点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哪怕是六十岁,七十岁,如果我有情感上的需要,我照样能去追求爱情、追求婚姻。” 第216页 “可是很多人或许会觉得,大龄的女性已不适合生育,所以选择结婚对象时会刻意排除掉大龄女性这个选项,俞教授认为这是合理的吗?” 俞雅耸耸肩:“这当然无可厚非。出于爱情的婚姻,跟出于传宗接代目的的婚姻,都是同等存在的——我们并不能说哪一种不道德。” 在董涛想开口的时候,她又笑了笑:“只是,相对于有更多感情需要且在天生处在弱势的女性群体,或许更应该考虑一下,你选择的婚姻能带给你什么,会给你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它能满足你的需求吗?它能把你变得更好吗?还是说,你只是因为恨嫁就轻易地把自己的人生给卖了?总得综合考虑各方面的价值之后,才谨慎作出最适当的选择。无论如何,保持理智是不会错的,而及时止损永远是不过时的选项。” 董涛也笑了。 “那么,还有个很多人都在关心的一个问题,您将来有怀孕生子的计划吗?”董涛道,“虽然理解了您的婚姻观后,我觉得这个问题或许没必要问出口,但还是想听听您的想法。” 结婚很有可能不结,那么孩子呢?虽然未婚孕子在国内可能很难被人理解,但这位大佬的思想显然更开放,在这方面更接近西方人的那种观念,董涛真的好奇她是怎样想的。 俞雅笑笑笃定道:“这个倒是能确定,绝对没有。” 董涛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丁克?” “可以这么想吧。” 董涛眨眨眼:“是因为不喜欢孩子吗?” “也不是。只是我太忙了,我有我愿意为之奋斗并奉献一切的目标与事业,有高于我人格与信仰的追求,这些事物在我生命中的比重实在太大了,所以我连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都无法保证,更自认绝对没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很多对世界作出过卓越贡献的伟大的人,却并不是伟大的伴侣、伟大的父母,大概正是基于此。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在所有领域都面面俱到,那自然就要有取捨。 “如果是忙碌的原因无法照料孩子,那么在双方父母愿意帮忙看顾孩子的前提下,您会选择生育吗?” “孩子是父母的责任,却不是祖父母的。而且到头来孩子成长过程中遭遇的所有麻烦不是还得记到父母头上?”俞雅挑了挑眉,“一个孩子,如果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说光给予他生命就好了——我自然无法主宰他的人生,在他成年后他也会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须成为我理想的继承者,成为我对万事万物认知的延续。”她轻笑,“我必须对他负责——而不是说简简单单生下他,然后把他丢给别人。” 既然无法负责,那还不如不生。董涛明白了她未尽的意思,她慢慢唿出口气来:“那您认为,丁克思想对于家庭来说,是一种自私行为吗?”她眨眨眼,“毕竟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选择不要孩子,而对于父母辈的人来说,还是秉承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 “本质来说,年轻人是独立的个人,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法律规定了生育权,生育自由就是最基本的人权。”俞雅摊了摊手,“你因为综合各方面的考虑决定丁克并且取得了你配偶的认同,那么这不叫自私——而父母将自己的愿望凌驾于你身上,以牺牲你的利益去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才叫自私。只是大多数的父母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而所谓的道德又太过束缚年轻人,那么如何在父母权威与自我意识间做出选择,就得靠年轻人自己了。” 董涛又往前跨了一步:“很多人认为,国家开放二胎,即是证明现阶段扩大人口的必要性。以国家政策所谓‘繁衍的责任’来抨击丁克,俞教授怎么看待?” 俞雅思索了一下:“其实繁衍的责任并非是一种个体责任,从统计学的角度来看它针对的应该是集体,只要社会中有足够数量的人完成了繁衍,那么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并不是说你一定需要配合……当然我不是说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不好。”她笑,“国家需要控制人口的时候强制性计划生育,但现在需要人口了所以开放二胎,但为什么没有强制二胎?因为国家已经认识到生育是人权,三十年的计生是错误的。拿这个来针对丁克是无意义的。” “生育是权利,不生育也是权利。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权利,如果你觉得孩子是你美满幸福的延续,那么就生孩子,如果你觉得孩子会影响你的生活质量或者并没有准备好要一个孩子,那么就不生孩子。人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想法,或许此刻信誓旦旦丁克的你将来会苦心孤诣求一个孩子,或许现在拼命要生孩子的人未来会因为孩子而后悔莫及——都是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已——但无论如何,你有这个选择的权利。” 董涛深深吸了口气:“那么,没有孩子您会觉得遗憾吗?”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您的男友十分渴望一个孩子……那么这会成为你们之间感情的阻碍吗?” 俞雅沉思:“也许吧。” 第217页 她转而又笑了,理智而洒脱:“爱情的道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磋磨,如果真因为这个而使我们的感情受到了临近崩溃的考验,最终背道相驰,那我也只能说抱歉。”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世事也不会总是尽如人意的,可她现在能说,她的恋人韩东来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们之间的思想与意识形态就目前来说并无明显的冲突,并不是说有哪方做了某种程度的妥协,而是真真正正的契合——她的恋人发自内心地觉得她说得都对、她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 …… 採访完后,董涛用力拉着俞雅的手,不住地道谢:“谢谢,谢谢……”因为激动她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感谢您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女性意识一直在觉醒,但是社会依然占据绝对优势的男权浪潮实在太容易吞没这点小小的暗涌。有些事不敢做,有些话不敢说,就算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也要屈从舆论的意志,她一直在找有能量有思想敢于直面这些社会性问题的标志性人物,但就算是成功的女性人士也没有用——只要敢站出来,依然会被抨击得体无完肤。 最可怕的是,很多女性不觉得自己受到压迫,她们反倒也成为了压迫其余女性的人。 俞雅的身份与背景,意味着她拥有面对任何风潮的底气。强大的意志,自由的思想,独特的人格魅力,叫她敢于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常年在研究室中工作的职业性质,意味着她对于那些负面的舆论能受到的影响会很小。 董涛不奢望她成为女权与平等观念的标杆或者旗帜,但她知道,只要俞雅在学术界屹立不倒,她所取得的任何成就——都会成为今日这些发言的后盾。这已经足够了。 俞雅离开採访房间,准备去候机大厅,没走两步就见着不远处的倚墙壁蹲着的人影。瘦,高,墨镜遮脸,一头灿烂的橙发,蹲在那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光滑的地面,看得出来百无聊赖。 俞雅走到他前面站定,看到韩东来抬起头,然后这傢伙的嘴角忽地就拉开,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一下子窜起来就抱住了她。 “走走走~宝贝我们回家啦——”他欢快地掂着她转了好几圈,小心翼翼放下,牵着她的手就往候机厅跑。 于是俞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巨星女友·完结] 第90章 豪门继女01 俞雅把治老风湿的膏药一帖帖装好繫上绳拎出去的时候, 她家日撵村里黄狗两里路的大白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昂首挺胸踱回来了。 王奶奶接过膏药道了谢,背手驼腰正准备走,看到进院子的鹅,浑浊的老花眼定了定神,稍微停步,羡慕地扭头对俞雅说:“闺女, 瞧瞧你家大白, 这可够神气的。” “是呀是呀。”俞雅轻声细语笑。 大白目不斜视路过两人, 径直走到檐下自己的专用垫子上坐下, 依旧仰着脖子一副骄傲的样子, 目光炯炯盯着篱笆围起来的门口。 把人送出去走回来, 只这几步路还不至于想喘, 大白朝着她“轧轧”叫了两声,语气严肃郑重, 很有几分厉声呵斥的感觉。俞雅也就笑眯眯凑过去摸摸它的背, 然后坐回躺椅上, 先深唿吸歇了歇, 顺手捞起扶手下挂着的布袋里没看完的书,一边晒太阳一边慢吞吞翻看。 院子里晒干的草药发出缺失了水分之后带点燥气的味道, 榆树撑开浓密的树荫笼罩住半个院落,远处有山鸟清啼, 车马人声全无,倒显得十分僻静。 俞雅心沉如水。 她娘怀她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导致她胎里就十分虚弱, 本来也是保不住的,亏她外公是个中医圣手,硬生生从阎王爷那把她的命给带了回来。先天不足,身体破败又虚不受补,年少时缠绵病榻连点风都不能受着,后来要稍微好些,身子骨渐渐硬朗起来,这几年她在山里将养,大把大把挥霍着稀奇药材,倒总归是看上去能有个常人样。 外公祖籍姑苏,家族世代从医,战争年代死的人太多了,到他这辈也只剩他一个传人,当年做走方郎中的时候路过这山,看中了她外婆,也就顺势在这里留了下来生儿育女。可惜后来儿子早夭,只养大个女儿,给女儿招了婿,有外孙女的时候他已过耳顺之年。 外孙女的身体已是他晚年来最揪心的事,不防女婿在外打工意外身故,女儿出去整理后事却被个达官显贵看上,才半年,丈夫尸骨未寒就寻死觅活非要再嫁,外婆就是这么气病的,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去了,外公心灰意冷,守着外孙女过活也当没有生过那个女儿了。 俞雅打小没上过学,识文断字都是外公手把手教的。外公对女儿不是没有愧的,但父女到底是反目成仇,也就只能将所有的亏欠与精力都花费在了俞雅身上。在这小山村定居前,他也曾走南闯北寻山访水二十余载,自然称得上是极有见识极有眼界的人,把女儿教成个才貌双全心高气傲的娇小姐,却没有叫她嫁一个匹配得上她的丈夫,他知道女儿一直有怨,但女婿为人忠厚诚恳心思实在,也未尝不是个良配——孰料后来命途多舛,最后闹成个那副模样。 俞雅的手指按在书页上半天没有往后翻,发了会呆忽然出声:“白啊,还是跟着我走吧。” 第218页 老老实实蹲在那的大白鹅没理她。 “外公已经不在了,我要走了家里就只留个你了。”俞雅轻轻软软地说,“谁帮你料理羽毛呢?谁给你准备吃食呢?白啊,那时候你就变成只野鹅了。” 大白长长的脖颈一转,脑袋仰起,颇有种不屑的眼神,长长地“轧”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但那份强硬霸道的气势却是扑面而来。 俞雅笑得婉转:“你要不跟我走,我也就是个孤家寡人了……唉,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这身子能撑个多久……真一有不慎,白啊,你就见不到我了。” 大白倏地站起来,翅膀掀开,冲着她“轧轧”两声,颇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好好好,不说丧气话,”俞雅眉目弯弯,“所以白啊,跟不跟我走呢?” 大白不声不吭,扇了两下翅膀,又坐回去了,也不看她,就盯着门口,别扭得很。 俞雅停了会儿,又笑了笑,然后翻了页书。 大白是她外公养的,论起年龄来比她还要大,今年高寿已二十一。鹅这种生物,随随便便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特别高寿的活到三四十岁也有,大白是跟着俞雅一起长的,外公拿它当孙子一样养着,吃食比起大户人家的小孩还要精细得很多,因而身体格外得强健。撵狗追兔什么的不在话下。大约年岁久了的动物总是格外具备灵性,至少俞雅从来没把大白当家宠过,她觉得这是她哥。 中午下了碗酸汤面片当午饭,给大白拌好谷实虾粉,又给切了半颗水灵灵的白菜当餐后点心。夏季天热,但她的身体对气温的感知实在不太敏感,觉得额头有汗,拿蒲扇对脸扇了会儿风,也就慢吞吞踱回房间睡个了午觉。 睡得迷迷瞪瞪听到外头大白在叫,她坐起身,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恢復些清醒,拿起枕边的手绢擦了擦鬓角的汗,想想还是拿起挂在床头的薄衫子穿上,掀开帘子走出去。 院子里立着个年轻人。衬衫西裤,面貌清俊,装扮十分得体。午后烈日的燥气厉害,就算屋舍建在山脚又有大树荫蔽,也只比别处来的稍微凉爽些。 方行知一直盯着那只大白鹅看,听到屋堂中有动静条件反射抬起头,视野中出现那道人影时,他有那么瞬间觉得人家背后整个晦暗阴沉的大屋全都亮堂了起来。古书中什么弱柳扶风什么皎花照水在脑中全有了清晰的影像。 她看到他,微微笑了一笑:“是你呀。” 温温轻轻的声音落入耳中,仿佛绒毛挠过心房般带出一股莫名的痒意。方行知情不自禁站得更笔直了些,但转念又觉得这种肃然起敬的姿态太没来由,脸微红,吶吶道:“俞小姐。” “进来坐。”俞雅眉眼弯弯,说完回去倒水泡茶。 檐下的大白鹅一直目光灼灼盯着他,防贼一样的眼神。他快步走进屋,把那股逼视的目光丢在后头,在椅子上落座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俞雅端上茶,方行知不敢抬头看她,有几分歉意地说:“抱歉,今次迟了俩月。” 说好的五月来拿药方,现在近七月底,已经算是失约得有些久了。 俞雅轻声道:“无妨。只是不知方老先生今夏可好?” 方行知闻言神情黯然:“我爷爷……”他有些难以启齿,“我爷爷已经去世了……” 事实上方老先生正是她等在这的主要原因。这位老人家心肺不好,身体又虚,开刀手术的成功率极低也就一直拖着,十多年来都是靠着她外公的方子撑着的。她外公年前去世,临去前还惦记着这位老病人,但自己都已近末路了也顾不得太多,只留了最后一张方子,叫她在五月前把那几味特殊的药材炮制好,等人五月来取,今后也就各安天命了。孰料人家久久未来的原因竟是如此。 俞雅有些惊讶,去年五月方老先生是亲自前来的,那时瞧着还挺健朗的啊,眉宇间也没有郁气,要说再活个五六年准是妥的,现在忽然去了……呃,没准是家门不幸…… 方行知吞吞吐吐:“前段时间家里比较乱……我爷爷一时受到刺激……也就没救回来。”他低咳一声,诚恳道,“我哥本来是想亲自过来的,所以一拖再拖,就到现在了……他实在是找不出一点闲,只好差我前来……俞小姐你看,毕竟是托你们帮的忙,方子跟那些药材折价几何,我哥托我定要把酬劳送到。” 俞雅摇摇头:“既用不上了,便没有叫你们再掏钱的道理。”那对清润分明的翦瞳一扫,方行知顿觉心头髮紧,听她轻轻道,“况且,这些药材,别人也未尝不能用上。” 她嘆了口气:“意外之事,谁都无法预料……请节哀。” 方行知好说歹说请她收下报酬,都无法叫她松口,不由有些气馁。只觉得他哥难得拜託他一点事都没法完成,实在是有些无能。但就这么走也着实不甘心,没问到价但心想就在去年的例上再加个三成,走时偷偷留下吧,问到董老大夫怎的不在,是否是採药去了,才知道这位老大夫年前已经去世,不由大惊。然后心下已经决定把去年的例翻番送出去,左右也不是他的钱,他不觉得如何的,可能对人家来说正要紧。 第219页 俞雅把人送走,整理茶具的时候才发现茶托底下压着的一张卡,失笑。 “白啊,人家这是可怜我呢。” 不知道何时起悄无声息走到她脚边的大白仰起头,“轧”了一声,翅膀掀开,拍了拍她小腿,就跟安慰她似的。 “正好,反正要离开了,有点现钱傍身也不错。”她随手把卡丢一边,眉目舒缓,弯腰抱起她家大鹅。 大白双脚离地,先懵了一下,然后愤怒地叫了声,想挣扎又怕伤了她,想扑腾又怕自己的体重叫她给累到,整只鹅都僵了。 俞雅笑眯眯在椅子上坐下,把大白放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它光滑洁白的背羽:“我可只有你了呀白。” 大白一动都不敢动。 董女士在俞雅六岁的时候改嫁,至今已有一十三年,虽说与俞雅外公两人反目成仇相看生厌,当年甚至被她外公骂出门一辈子不许她再踏进家门一步,但到底不是对这个病秧子女儿全然不顾的。衣食钱财半年一寄,附的信点名道姓是给俞雅的,唯恐被自己亲爹丢掉。准备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少贴心,但至少还是尽到些属于母亲的义务。 现下俞雅的外公离世,真要算起来,她也只剩下董女士一个亲人。即便是已经成年了,这样的身体,打小又没上过学,也不指望着她有什么独立生活能力,对这个体虚娇弱随时都有可能噎屁的女儿,董女士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辈,总得承担起抚养的责任。但说到底,保命的方子供着,珍稀的药材养着,也就是得花钱而已。 董女士再嫁的对象是达官显贵不错,但人官做得大,却不至于多少富有。越是处在高层,越是爱惜羽毛不能伸手,再说又有纪-委在那虎视眈眈盯着,有油水也得原路泼回去。因而至少比起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她们的家庭来说,总要朴素得多。十几年下来,她手头不说拮据,但要说留下多少存款,那也是虚的。这种情况下仍旧还是决定接下俞雅这么个累赘,压力也不是不大的。 更何况,俞雅清楚,董女士嫁过去是做继母的。当然她先生本人是初婚——说来复杂,这位成先生的大哥跟大嫂意外早逝,就留下一对没满三岁的龙凤胎,成先生把侄子侄女当亲生儿女养,俩小孩也一直叫他爸爸,于是这么一拖也就没顾得上结婚。后来成先生对董女士一见钟情,也不在意她寡妇的身份娶了她,但董女士在成家那种继母的身份却是坐实的。 这么大一个家族,成老爷子已经退休,成先生是唯一从政的那个,继承的全是他父亲的政治资源跟人脉,算是现在家里面扛一把手的人物。他与董女士夫妻俩没有再生育孩子,成先生对董女士有愧,俞雅觉得这大概就是继父愿意接受她这么个拖油瓶的主要原因——毕竟她是董女士唯一的亲女。 俞雅本人其实是觉得没这么个必要的,她并不是说养不了自己,但董女士坚持要她跟自己走,虽然她也是要离开这山村的——毕竟是自己亲娘,暂时没去处过去待段时间也好。 只是因为方家迟迟没来拿药方的缘故,在这里多留了俩月,现在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第91章 豪门继女02 俞雅把自己的家当都给收拾了一下。 外公留给她的东西除了点老物什, 剩下的全是药材跟古籍善本。他这种水平的大夫,行医多年能攒下的资本当然丰厚,在这破山村里待了大半辈子没出去,对物质生活完全不讲究,钱对他来说就是个数字,与其留着还不如把那些报酬全换成药。 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的, 而上了点年份的珍稀药材又是越来越难寻。早年攒下的那些全败在俞雅身上后, 这些年他别的事暂且不说, 打劫老朋友托人家跋山涉水给他找药这种事没少干。要不是他自己年纪大了, 俞雅又实在离不了人, 估计深山老林水泽密地这类地方他也不会少去。这几年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后, 更是顽固, 挖空脑袋都想着给自己外孙女多留点东西。 把这些分门别类拾掇好,普通药材按常用的方子制成药散给了邻里, 就当报答这些年的照顾了, 还值点钱的家具什么的也都处理了一下, 送的送卖的卖, 破败的老屋舍也只有干净整洁一个优点了。毕竟俞雅觉得自己回来的机率着实不大,如果将来真要寻地方休养隐居, 大概也会跑南边那些气候温暖湿润的地方,而老家这里太干燥太阴冷了。 收拾得差不多跑去村长家打了个电话, 闭塞偏僻的村落,别说连通里外的公路了,能架设上电线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 电灯还不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呢,电话也就只有村长家有。这在新世纪确实是很难以想像的,比起东部沿海约莫能落后至少三十年吧。亏得俞雅不是土生土长没有见识的山里人,否则外公一去,她就该彻底抓瞎了。 “霍叔,您是自己过来拿,还是我邮寄过去?”俞雅在处理自己用不上的药材。 外公是中医大夫她不是,而且她也没想着往这条路上走,过去跟着外公辨识药物学诊脉看方子,无非是百无聊赖找点事做,不能说她医术造诣有多高明,至少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外公临走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俞雅也乐得轻松。 “乖侄女你再留两天,我马上派个人过来取!”电话那头粗犷的嗓音一下子拔高,“不然让那群没分寸的傢伙经手过,这些宝贝药得坏成什么样子!” 第220页 “成。”自从那年寄过一支上品长白参结果连鬚鬚都给他断得一塌煳涂之后,他就对邮寄这种方式深恶痛绝。有时间他就自己上门,没时间他就差人上门。 才等到第二天中午,俞雅就看见霍随的伙计。 瞅着对方开的老旧三轮摩托,顿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你这还不如叫人邮寄呢。” “没事,”对方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指着后面车兜里的东西,“我垫了好几层棉被呢,颠不碎!出了这山就都好说了。” 俞雅抱着大白看他手脚利索核对单子,顺稍让他把那些书也给带出去。对方边搬东西边对她说:“这回不换药,直接用钱交付对吧……老闆说都打进董爷那个帐户里去了,您回头检查下——对了董爷放在我老闆那的东西怎么说,这回一併处理了还是给您存着?” “劳烦霍叔先给存着了,”俞雅想了想,“那些药没准将来我还能用得上。” 伙计露出遗憾的表情,显然霍随平日里没少觊觎那些东西:“那回头我替您转告下。” 把这头的事处理好,俞雅就专心致志等董女士派来接她的人。 董女士对老家有芥蒂,克服不了心里那道坎。俞雅她外公算是喜丧,大限将至卧床到迴光返照也不过短短半天,俞雅只来得及听他老生常谈地唠叨几句便眼睁睁看他咽下最后的唿吸。然后这天晚上她头一次拨通了董女士每回寄过来的信后附录的号码,告知这位应该是她母亲的人亲爹离世的消息。 棺材是早就备好的,坟地也老早给划好了,山土旮旯地带,进来跟出去都不方便,也没有条件来什么火葬,至今人死还是埋土里。董女士直到下土那日都没见人影——她是真不愿再踏足这地方,过不久才匆匆出现个自称是董女士助理的人找过来,说是想把她带走。 ——当然,最初的时候讲的是彼此先商议一下。 不管董女士是出自什么原因,连面对面跟亲女儿交流的机会都不给,不在乎女儿意愿直截了当做出将她带走的决定,也不管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决定接手这么个后患无穷的大麻烦,至少这举动后面的意思还是很明确了的——就算再不看重这个女儿,到底还是自己的亲骨肉。 因此助理秉承的态度也很明确,无论如何先忽悠出去再说。毕竟连理由都是最正当的。一来俞雅除了董女士就再无血缘亲人,虽说成年了,但这么一副病秧子身体,也没什么独立生存能力,投奔亲娘是唯一的选择;二来外面好歹有先进的医疗手段,在这偏僻的大山里,医术高超的老大夫都已经离世了,这么一个大病秧子,随便来个感冒就容易病危,不出去留在这里等死么? 一个据说从未出过山也没读过书的女孩儿,本来以为说服她是件手到擒来的事,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找到地儿,看到人的第一眼助理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事实证明,第一印象是很准确的。这个看着娇娇软软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儿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没文化没见识的村姑——她总算是知道董女士身上那股子现代很少能见着的大家闺秀般的文气雅气是从哪儿来的了,想来那位董老大夫是真的了不得——因为他一手教出的外孙女也是一应雅致得不行的一个人。 各种好话说尽,人家只微微笑了个“考虑考虑”就把她那一桿子话全给打回去了。这姑娘的性子也不是说有多难缠,甚至对她亲妈也没有什么怨艾的心理,但助理自认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什么人什么想法看个几眼总能摸到个大概,还是头一回遇着这种无懈可击到你摸不出她任何情绪的人……或者可以说,她连情绪都没有。 助理很想一口气把事给办成了,这破地方再不想来第二回 ,但人家摆明了主意说还有未了事得在这里等个人,没办法直接抛下一切跟着走,她也无可奈何.拿董女士的意思来压,人家也只笑笑不说话,滴水不漏的态度能逼得任何人都没了想法。助理只好跟董女士通了电话,把这边的情况交代了一下——破地方连个手机信号都断断续续,只能用村长家的电话——然后把董女士想与她交流的意思传递了一下。不知道这姑娘跟她亲妈说了什么,董女士默认了她在这里再留几个月的决定。 后来俞雅打了电话,告知这边所有事已了结的消息,果然赶过来接她的人又是上回出现的助理潘英。 潘英看到她背上挎着只轻薄的布袋,怀中一只骄傲的大白鹅,整张脸都有点扭曲。 来的时候还想着,如果这姑娘准备的行李太多,要怎么说服她把那些没必要又累赘的东西留下……值不值钱这就不用说了,主要是山里出入太不方便,破山路连车子都开不进来,她两回来都蹭着村里人的三轮摩托,实在没能耐帮人家把一堆废物搬出去。然而,一切跟她想的压根就不一样!人家这、这也……太……太潇洒了点吧。 看看那轻飘飘的布袋子,估计也就一套换洗的衣服跟必要证件?这也没啥,反正出去后各种物什总要重新置备的,可是!鹅!鹅!需要把那只鹅也一起带上吗?! 她老闆董女士唯一的亲女脸上那理所应当的表情,把潘英所有想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成,反正得罪不起,乐意咋就咋样吧。 第221页 潘英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叫她浑身不舒服的旮旯地儿,无奈人家一点也不顺照她的意思来。三轮摩托颠个一个多小时虽然颠不出山沟沟,但好歹能到车子可以开进来的路段——她都做好准备再忍上个把小时,谁料足足在外头等了半天! 那姑奶奶没上三轮,也没自己走路,她是被人背出村子的,两只脚!背!出!来!的! 毛二十里山路,两个壮汉轮流,大概是邻里乡亲,一直把人跟鹅稳稳送出山村,当时天晴太阳闷热,另一个甚至还专门给她打了伞,那股子关心劲儿别提多热切多朴实了。 潘英当时倒没觉得这景象有多矫情什么的。她后知后觉这姑娘的身体似乎是真不咋样的——都怪外表瞧着太气定神闲太游刃有余,叫她直接忽视了这点,要是跟她一样一路颠出山……估计当晚就能病倒。 这么想到,接下去的行程安排就注意了很多。所幸也没再遇到什么颠簸的地方。然后在机场又遇到麻烦了——潘英简直抓狂,这姑娘压根不愿意把自己的鹅办理託运! “活物只能办託运,没办法跟人一样进客舱!”潘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国内的航班大多都没有客舱运输宠物的服务,就算有,条件也比较苛刻,而且猫猫狗狗也算了——鹅!这是鹅!检疫证明好开,申请通不过啊!就算包机人也不给带活物上客舱啊! 然后人家轻飘飘一句:“那就不坐飞机……” 潘英抓狂:“火车也不给带宠物上车!” 那抱着鹅的姑娘眼神温柔,就这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潘英彻底无力:“好吧,好吧,包车……我们走高速……” 潘英都说不出来这姑娘是真无知呢,还是说有恃无恐。 按理说,一个从未出过山的人,就算看过再多书再有才识,对待这个“新世界”也绝不是现在这种态度。那破山村别说电视了,连台收音机都是稀罕物,她是从哪得来的对这世界的了解呢?又是从哪得来的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平静接受的底气呢?就算有那位有见识的老大夫口耳相授,没亲眼见识过这些繁华,她是怎么对陌生的外界毫无好奇与恐惧感的? 一切都与自己想像的不同……没瞧见个小家子气畏手畏脚的村姑也就罢了,这姑娘的脑迴路……貌似还真有点问题——在高速服务区吃饭休息,见到那布袋里掏出来的竟然不是原先以为的衣物,而是半袋自制的虾粉饲料时……潘英看着那只占据一个位置,矜持地啄拾那姑娘特地跑厨房买到的切成碎条鲜蔬的大白鹅,陷入沉思…… 潘英到底是没忍住:“你就不怕吗?”喝了一点汤,就着清炒大白菜咽下小半碗饭,一口肉腥没碰,虽说服务区也没什么好吃的,但就这点量比起猫食还不如。 俞雅看顾着她家大白,闻言抬头看了眼:“什么?” 轻轻柔柔的嗓音每次都能听得潘英耳根一热,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大概有人就是这么天赋异禀,一言一行天生如此动人。潘英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咬着牙道:“外面的一切都与你在山里不同了,环境与人都变得如此陌生——而且你要见的是你十多年没见过的亲生母亲,要暂居的是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复杂家庭——你就不害怕吗?” 俞雅的情绪没有任何改变,在潘英眼中,这姑娘甚至是连唇角的笑都淡得几乎不闻,然后听到她回答:“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潘英没听懂。但话音落地的那个瞬间,脑袋里却有某种恍悟。这姑娘是真不在意,除了她那只鹅——她是真没有什么在意的事物。潘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再光怪陆离都不过像是副画,像是页书,就算是看不懂的画读不懂的书,你会对此感到恐惧吗? 俞雅对着她笑了一笑,但又继续低下头看她的鹅。 潘英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奇葩。然后她想到她的老闆——董女士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个模样的吗?她又想到董女士的家庭,成家那对龙凤胎,以及上窜下跳的成二少与几位表小姐表少爷,再看一眼这姑娘……作为吃瓜群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董清荣辗转反侧大半夜没睡着。 她的丈夫成国栋被搅醒过两次后也没了睡意,安静了一会儿,伸手大臂一揽把妻子带进怀里,拍拍她的背:“还在想小雅?”他温声道,“明天应该就到了,愁什么呢。” 董清荣一动不动许久,才往他这边靠了靠。她怎么好说——她怕她女儿怨她,她怕她照顾不好她女儿?……她是怕她女儿的。她一直以来都怕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至今仍清晰记得自己把她生出来的时候,女儿幼小虚弱得如同猫崽子般的模样,连吃奶都没有吮吸的力气,唿吸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熄灭……她连多看女儿一眼都不忍,抹着泪认了命,谁料到鬼门关几度徘徊,她爹还是把这么个小孩儿拉了回来,再艰难还是拉扯大了。 当年出去给前夫办理后事,其实心中还带了几分逃难与解脱的性质。她不爱前夫,对这段婚姻报以十分消极的态度,也并不是不能忍受山里贫苦的生活,只是实在承受不住一次次守着女儿濒死的那种惶恐与绝望……后来,与其说成国栋的求婚是她抛弃女儿与爹娘的主因,不如说他只是给了她无法拒绝的逃离的藉口。 第222页 董清荣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女儿抱着怎样的感情。 愧疚?如果不愧疚的话她不会顶着亲爹十年如一日的责骂定时往老家寄送东西,也不会在亲爹离世之后想到要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来。心疼?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这辈子也就那一回真真切切地做了母亲,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害怕?就像面对着一个美丽珍贵却脆弱至极的瓷器,你连伸手触碰一下都害怕它会破裂,连在旁唿吸一下都唯恐它会粉碎,更何况现在你要把它带回家,不仅要小心翼翼呵护着它,也要阻止任何人伤害到它——只要这么一想,便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在肩上、背上。 “我联繫了医院……先做下检查……”董清荣干涩地说,“小雅……她……”其实在成家站稳脚跟后,早些年她就想叫老爷子把女儿带出来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看看女儿身体的毛病到底是出在哪。中医一句体虚,既稀里煳涂又莫名其妙,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老早不信她爹那些老中医的法子,但照例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她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有事的。”成国栋又拍拍她肩,安慰道,“那么多专家医师在呢。”他嘆了口气,“你也别担心,亦夏亦秋都是好孩子,能跟小雅好好相处的……” 董清荣点点头但没说话。她眼睛里暗暗闪着些泪光。 讨厌不至于,但排斥是肯定会有的——倒不是说害怕继子继女对自己女儿态度恶劣,她知道女儿不会计较的,打小老爷子就教她控制情绪,因为情绪的波动对她五脏六腑的影响都很大——她只是害怕有人会伤害她……对常人来说可能只是恶作剧,对于女儿来说就是催命符了。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分寸的!她在成家这么些年,难道还看不透这点么? 夜深人静,丈夫已经再次入眠,董清荣直挺挺地躺在那,还是毫无睡意。 第92章 豪门继女03 潘英似乎对俞雅有种莫名的同情。 路途漫长, 高速上无所事事,她就在给俞雅使劲扒扯自己老闆家里那点事。 董女士有自己的工作。着名诗人、散文家、剧作家,国家文协成员兼作家分会副主席,国家作协主席团成员,同时还是恭城作协主事,秦川书法协会名誉会长, 秦川民间艺术家协会顾问……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站到如此高度, 依仗的已经不是她的丈夫能提供的助力了, 虽说身上也免不了有些女性惯有的软弱逃避的通病, 但她本人确实是一位极为睿智有才华且有手腕的人物。 俞雅她外公曾经无数次摩挲着女儿年幼时的那些手稿, 眼中满满的都是嘆息与不舍。自从董女士十多岁开始发表作品, 从那苍茫荒僻的大山里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会儿起, 董老爷子就知道这个女儿很不凡,也说不得是自私还是爱护, 他到底是阻止了女儿外出寻找梦想, 甚至为她招了个她不爱且不甘的女婿。大概后来种种都有这因由作祟的缘故。能叫这对亲父女闹成那般模样, 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错对的。 总之, 董女士虽然是二嫁之身,但在成家还是极有话语权的。丈夫在政坛上的地位只是为妻子提供了踮脚的木板, 真正为她赢得尊重与敬佩的还是她本身的素养与才华。于是,就算成老爷子是个极为偏心护短的人精, 但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挑剔的地方。成家那对双胞胎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董女士嫁入成家时,这两位虽说已经九岁, 很知事的年纪,但在董女士这十多年用心经营下来,彼此的关系也颇为融洽。 “难搞的是成家两个表小姐。”潘英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八卦之光,在咂摸人家的家务事时那种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简直分外明显,“你不知道可有意思啦。” 成先生有两个妹妹一个幼弟。幼弟自然不用多说,从商,跟妻子算是联姻结合,独子成耀明还在读书,也是个标准的纨绔——当然本性不坏,顶多就是爱玩了些。 成先生大妹成淑芬,离婚居家,女儿跟她,前夫是金融圈里极有名有姓的人物,离婚时得到了数额极大的赡养费。二妹成淑芳,寡居在家,生的也是个女儿,虽然继承了丈夫的大笔遗产,但为了讨好老爷子还是给女儿改了姓……由于这个原因,两姐妹本就不和的感情更为破裂,而魏彤彤跟成雪丽年纪相仿,后者只差前者半岁,跟她们的母亲一样,打小互看不顺眼,一路争锋相对到大,闹出的笑话不止一两桩。 ……真是复杂的家庭关系。 潘英耸耸肩:“所以说,成家是个大家庭。成先生一家自然不用说,老闆两个小姑子是常驻成家的,而且又因为老爷子很偏爱成二少,所以老闆的小叔子一家也时不时回主家来——这堆人凑在一起,天天都有好戏看。” 成家的龙凤胎都很有出息。哥哥成亦夏是成先生选中的接班人,早早走上了从政道路,现在虽说还在基层积累经验,但有成先生手把手教导着,前途註定不可限量。妹妹成亦秋性格坚毅,比男孩还要有魄力,国防大学出身,在校期间为女子军乐队的标杆人物,毕业之后被空政文工团录取,前途同样很光明——成先生在未转政之前是从军的,两立二等功,在部队很有一把人脉,若非大哥意外离世,他在老爷子的支持下转业从政,现在于军队的位置也不好说……当然,人只要有能力在哪都混得开,成先生在政坛同样如鱼得水。这样的人能提供的助力当然很大。 第223页 “龙凤胎都忙,所以这两年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成家就剩俩表小姐上窜下跳。”潘英的语气中挺同情她老闆的,“成老爷子跟成先生面前是不敢放肆,但私下连饭菜有没有放葱姜蒜都能吵得你死我活,两个娘各帮自家女儿,鸡毛蒜皮的事都要闹到董女士去调停。” 她耸耸肩:“小姑子的嘴能有多碎烂多噁心你能猜到吧?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下堂妻一个寡妇!董女士操心自己的工作事业还不够,还要管这么一家子……嗯,所以她在成家最艰难的压根不是做继母,而是怎么忍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最初几年应该也挺艰难的,但自己立起来了,自己有了无法动摇的地位,这比什么都有用。 潘英说着又怜惜地看了俞雅一眼,她很知道有些话不应该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但面对着这姑娘时莫名其妙总想托盘而出,忍都忍不住,纠结了好久还是低咳两声,道:“那个啥,其实我觉得你住到成家并不是个好主意。不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总得提防着小人暗算。有些人的心肝就是黑的,那两个表小姐都不是善茬,你要落在那家子里没准成为两人作伐的梯子……”一般人掉坑也就掉了,只当吃一堑长一智,这姑娘要掉坑里那是要命的! “所以,最好能离远点。住在成家一定不是办法,可是常驻医院好像又不太好……唔,董女士应该有自己的安排吧……” 俞雅虽然一直没搭话,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时不时从她的鹅身上挪开扫到这边,显示她在听,潘英就跟受了鼓舞一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来的嘴巴——连带着把表小姐两人撕逼的具体情境都给讲得头头是道——小到争衣服争首饰,大到抢男人抢机会,恭城“大院”站尖尖上那几家翻来覆去也就这些小辈,成家这俩能充作一半的谈资。 当然,这也不是说成家的家风就是如此了。成家小姐在外的门面可是成亦秋,这位大小姐何等人物,俩姐妹打小被成亦秋压得死死的,比谁都知道小打小闹可以,争锋相对可以,真要闯出什么有辱门风无可挽回的大祸来,被她们大姐扒皮抽筋绝对不是玩笑。这么座山在头顶强压着,对方又素来喜欢把一切闹剧的性质都归类为玩闹,因而无论是长辈眸底还是外人眼中,俩姐妹闹再欢都当这俩小孩子过家家。谁家的姐妹不争不吵呢? “挺有意思的。”俞雅最后这么轻轻柔柔地说。 所以这种有恃无恐的底气到底是从哪来的?潘英呆了呆,一巴掌默默按到自己脸上。 * 抵达恭城的时候潘英先给自己老闆去了个电话。 寥寥数语告知就好,没把所有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她觉得自家老闆的闺女——该由她自己去了解,就不用添油加醋多此一举把个人感受描绘出来了。 挂掉电话看了眼车子里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包装袋,有种莫名的心虚。毕竟自那大山里一路高速到东南沿海,路程实在是有些,但除了夜间睡了一晚,中途也未在服务区多停。这姑娘虽然不太挑食,不过吃的确实是少,而且还不喜荤腥,可选择的余地就更少了……潘英总觉得这么含煳着把人带了一路实在是有些故意不去。 “额,中午之前大概能到……董女士说在家备好了午餐……呃,接风宴,等你回去一起吃。” 俞雅轻笑,点头,又顺手撸了把她的鹅。 潘英的视线无法控制地挪到大白鹅身上……讲真,她从没看到过聪明到这般地步的禽类——简直跟成了精一样的那种。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待在俞雅腿上或者窝在座位上的,应答它主人的时候总叫人觉得它是真的听得懂,比它主人要挑食的多,甚至若非它主人亲手把食物放到它面前,它根本不会看上一眼,那股子高傲与目空一切的气势太强烈了,它竟然还能定时排泄……不是说鸟类直肠短没有膀胱,无法控制排泄么……鹅是鸟类吧? 好像隐约明白为什么会这姑娘非得把这鹅给带上了。根本就是把这鹅当宠物养的吧!训练得这么好!想想,还有人在商品房里养肉猪做宠物的,这么一看,养鹅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车子开进市区,俞雅视线淡淡掠过那些久违的都市繁华盛景。 董女士本来就是个老来女,俞雅也没想着外公能陪自己太长的时光,只是那山村里的一切,老给她一种她会在里头安静终老的错觉。这两日她外表看着平和,其实内里的精神还是挺萎靡的。高速坐车并不算疲劳,但毕竟坐得够久。而且她其实挺认床,昨晚上睡得极浅醒得极早,一晚上想着老家那山那水那些人,越想越觉得外面真没什么意思。 成家大宅是栋旧式的洋楼,过去隶属租界最高档的住宅区,虽然外表看着并不像现代所谓的豪宅别墅一样辉煌气派,但从里到外瀰漫的歷史气息却叫它们看上去有种别样的魅力。这条街上曾住过的政要显贵、商界精英和文化名人数不胜数。小路两旁几乎每个庭院楼房,都见证了一段岁月的传奇,直至如今居住在这里的仍旧非富即贵。 成先生在这个城市工作已久,势力与人脉也多在这块地域,成家离开盘踞多年的祖地,放弃在那个政治经济高度发达而繁复的漩涡中挣扎,这些都是自成大先生意外离世之后作出的选择。 第224页 俞雅带着她的鹅站在洋楼前的台阶上。草坪与植栽的绿化做得相当好,葱荣茂盛又显得生机勃勃。俞雅多看了一眼,她站在潘英身后,助理很自然地上前按门铃。 铁门自动开启,潘英才往里走了两步脸色就勐然发白。 她很明显地听到几声狗叫从远及近。只来得及抬起头,视野中就闯进两只大狗——德牧的外表本就兇勐彪悍,很有威胁感,这两只还是军犬退役,被养得膘肥体壮,看上去格外威风凛凛——潘英就算明知这俩狗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伤害人,但眼见着对方如闪电般奔过来还是慌得不行,条件反射就往后面避。然后这一退,她才勐然意识到还有个俞雅。 电光火石间潘英脑中闪过很多念头,类似于为什么这么巧这两只德牧会冲出来——做了董女士那么长时间的工作助理,成家这两只狗她当然知道,是成亦秋带回来的,据说也立过不少军功,只是由于意外受伤不得不退役,成亦秋与这两只狗正好有几分渊源,不捨得它们晚景凄凉,于是带回家准备给俩狗养老的——虽说成家对俩德牧散养得多,但一直有专门的人负责照料,放出来在院子里熘达不可能不跟着!而且董女士的女儿俞雅今日会到,成家上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就真这么巧合地叫狗跑出来了?摆明了是吓人来的!谁这么缺德?! 但很快潘英脑袋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她顾不上看俞雅,因为有个更吸引视线的东西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德牧确实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冲过来在不远处剎车,一只低头拼命嗅着来人的气息,一只虎视眈眈盯着俩人,大狗粗重的唿吸光是站着不动就给人巨大的惊惧之感,俞雅是什么反应来不及去看,她那只鹅本来是大摇大摆跟在她身边走进来的,在狗冲过来的瞬间,愤怒地叫了一声,已然张开翅膀迎了上去。 这鹅……其实长得就相当不凡。浑身上下羽毛洁白如雪、纤尘不染这暂且不说,那姑娘确实照料它都比打理自己要精细的多,就体型来看,比一般家鹅还要来得大些,身形矫健流畅,细长的脖颈柔韧有力,翅膀长大扑闪着飞了一段又叫它看上去膨胀一圈,再加上那股子汹汹气势,一个照面就颇有几分震撼力。 德牧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两步,然后看着眼前的大白鹅,狗眼里就流露出几分惊奇与趣味来。狗都有几分撩闲的性儿,就算高素质如军犬也不大能克制住,更何况这两狗以前没少被战友带着去打猎,退役后又实在被成家人宠得紧,于是在一只大白鹅充满攻击性地扑上来时,也试探性地抬起了爪子…… 大白是怎样一只鹅? 战斗力就不用说了,堪称鹅界霸王。老爷子打小拿金贵的药材混着养出来的,给鹅讲四书五经教鹅五禽戏健身术这种可都是他会干出来的事,二十多年这么养着,没养成精都养出了灵气,村里最张狂霸道的狗能见了它就跑,谁叫这鹅把撵狗当成了鹅生一大消遣,早年跟老爷子上山还遇到过狼——它连狼也是斗过的。 一鹅两狗斗成一团——要命的是这鹅还没落到下风! 主要是它的翅膀孔武有力,羽毛又长又韧还能飞,飞得极为漂亮,完美占据了空对地优势,越打越凶。 后头跟出来俩穿着时尚的女孩,见到这场景就开始大叫。潘英抬头看到魏彤彤跟成雪丽这两位表小姐,心下咯噔一声,连忙扭头望身后,随即脸白得更加透明了。 那病秧子姑娘脸上已经毫无血色,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渗了一层,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着肚脐眼,大概是浑身虚脱乏力,连站都站不住——半跪半蹲在地上,嘴里大概在嚼着什么救命的药——事实上这种时候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 紧接着从宅子里冲出来的就是董女士,后面是成先生……为了迎接继女表达自己的重视,他显然是特地请假回来陪着吃这顿接风宴的,潘英从未见过她那素来端庄从容的老闆会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简直就眼睁睁看着天在塌下来一样可怖。董女士喝了声:“大白!”然后就冲到了女儿身边。 成先生叫着德牧的名字,一边上前揽手抓住最凶的那只,扯着狗脖子往后拖,一边飞快掏手机拨救护车,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个外甥女,对方杵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潘英直到帮董女士把女儿送上救护车,看着她一把抄起大白鹅就塞进成先生的车,然后自己跳上救护车——成先生打开车门跟大白鹅面面相觑几秒,有些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到底还是冷静地进驾驶座跟上救护车绝尘而去……潘英还是挺茫然的。 “……”所以是真的还是演的啊。 第93章 豪门继女04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 先是鹅狗大战, 再到病秧子骤然倒地,后来董女士夫妇奔出来控制场面的混乱——最后救护车到把人拖走这一段反倒能叫人松上口气。 潘英在原地木然站了会儿,勐然觉着不对,连忙奔出去,准备叫车跟去医院。那姑娘犯病的模样实在太吓人了,好歹是她把人从山里带出来的, 结果还没交差就眼睁睁看着人给送去急救了, 实在做不到就这么放下手。而直到她如旋风般不见了人影, 成家两个表姐妹还立在那噤若寒蝉……不得不说临行前成先生那一眼着实把她俩给煞到了。 第225页 今个儿董女士前段婚姻留下的拖油瓶会到, 这个全成家上下都知道。董女士早些天就备好了房间, 一应配全了新家具新物什, 这日更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 又是叮嘱保姆打扫卫生,又是插花摆果盘, 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然还跑厨房区择菜晾面准备到点儿亲自下碗面。成先生这样忙的人今日也特地请了假, 乐呵呵地陪妻子折腾, 看得出来对那拖油瓶的到来也充满了期待。就连龙凤胎自个儿实在抽不出空, 也提前寄来了礼物……这股子把人当做家庭成员接待的热情,叫魏彤彤跟成雪丽两人冷眼看着, 觉得挺不舒服的。 也太殷勤了吧!还不知道是怎样的阿狗阿猫…… 倒也不是对那素未谋面的姑娘有多少恶意,只是觉得不爽而已。毕竟没见过, 也没什么过节,对方如何人品还摸不着头脑,本该静观其变的结果所有人无理由摆出了一副全盘接纳的架势, 这就有点意外了。凭什么呀!拖油瓶而已,就一村姑,据说还是个大病秧子……凭什么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难得姐妹俩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把两只德牧放出去,甫一开始大概也就是脑袋一热来开个玩笑,要能见着人家出丑那再好不过——只是那位客人猝不及防的犯病确实把她们吓了个半死。 整张脸上的血色真的是在瞬间抽空的,身体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僵直,让人觉得下一秒闭气死过去也不是什么不可想像的事……她俩虽说不是什么有道德感的人,三观也不能说有多正,但就这么干脆利落背上过失杀人的锅还是叫两人的心止不住地颤悠。更何况——舅舅的表情实在挺吓人。 爱屋及乌也好,投桃报李也好——董女士在对待龙凤胎的问题上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就母亲这个角色来说,她也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所有,甚至还超额完成了这个婚姻额外的任务——所以成先生也愿意把这份感情同等地回报给妻子的女儿。结果还没照上面竟出现了这样的事故,成先生也确实是怒了…… 他秉性宽和,但身居高位的严肃与苛刻又少不了,平素里极少拿官场上那副面孔对着自家人,但毕竟是成家大家长,两个外甥女干出来的事太蠢太莽撞又不厚道,甚至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惨烈后果,他怎么还能保持心平气和? “我哪想到这么大个人会这么容易犯病啊!”面对亲娘的质问,魏彤彤气急败坏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那个贱人就在狗窝旁不停转悠,我也不会想到这么做!” 本来确实是一恶作剧,然而恶作剧一旦造成难以控制的恶果,也就成了暴行。别说是魏彤彤跟成雪丽被吓到,就是她们亲娘也难免心惊胆战。成老爷子发了好一通火,勒令她们马上去医院赔罪——本来么,这姑娘的身份放在成家确实有点尴尬,但成家也不是会故意针对她的,看在儿媳妇董女士的面子上,养着这么个病秧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现下这么一桩事出,简直跟放个大喇叭在门槛上无限循环成家的表小姐有多恶毒成家有多容不了人……这名声是能听的么! 当天晚上惊出一身汗的成亦夏成亦秋也赶了回来。再请不出假碰上这种事故也得使手段跑出来了。要这位继妹真出什么事……别说魏彤彤两人了,连他们都难以向董女士交代。毕竟对于龙凤胎来说,两个表妹跟她们有血缘,自家人犯了错是真的,但毕竟打小一起长大,没法不偏袒这俩……因而也就更觉得愧疚。 成先生赶到医院,他的秘书助理也都赶到了,他的身份不好直接出面,只能尽量避着人走。秘书的电话已经打了无数个,本来就预定好了专家,现在关系又上上下下给通了一遍,住院手续办好,专家组请到,需要打理的事物都清楚了,汇报给成先生,他这才急匆匆赶上去——门口那一堆不知所谓人实在叫他看着伤眼,发现妻子不在里头,拐了个弯找到安全通道,进门一眼看到自家妻子搭在楼梯扶手上,指尖夹了根烟……当时心里就挺不是滋味。他妻子只有在压力爆棚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抽菸。 董女士回头看到是他,没说话。眼圈有些红,表情略恍惚。 ……这活得要多少不容易啊,她的女儿。 用医学的术语来讲,女儿的体虚其实要归结为原发性免疫缺陷的病症,暂时还不能断言这是哪部分免疫系统的缺陷引起的,需要进行详细的临床与实验室判断,但这病症伴发的恶性贫血却是显而易见的。 “原发性免疫缺陷……医生还说有可能心功能不全……”董女士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对女儿残破的体质可算是有个比较清晰的认知了。原发性的其实遗传得多,但她们都是好好的……也只能说是她当年怀孕时候造的孽,叫女儿出生开始就活得如此累。 于是一面对亲爹这么多年跟阎罗王争命把外孙女艰难养大的敬佩与愧疚,一面又对女儿在那么封闭偏塞的大山里挣扎求生的心酸与痛苦。 成先生站在一边,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表情十分愧疚。心知肚明这位继女实在是个极病弱的,小心翼翼捧着都不为过的,而且毕竟引她犯病的是自家的外甥女,这叫他格外地尴尬且无地自容……最后也只能是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 第226页 “所以我爹……从没想她出来……”董女士嘴唇抖了抖。老爷子压根就没想着现代科技能治好他外孙女的病。自己开方子,自己配药材,二十年如一日地温养着这么条脆弱的命,当时在他眼中,怕是多活一天都是赢了吧……结果给他硬生生撑过了二十年,把她养成跟普通人差不多的模样——结果,来投奔她这个亲娘的头一面,就差点把这二十年的功夫白费。 “我想她活着……”董女士终于冷静下来,“无论如何,我都想她活着。”她深吸一口气,把菸头摁灭,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丈夫,语气平和得毫无起伏,“成国栋……你欠我的。” “我知道。”成先生慢慢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果篮,握住妻子的手,“清荣,你别想太多,一定会好的——小雅会没事的。” 果篮落到地面上,大白鹅的脑袋从虚掩的毛巾里探出来,伸长脖子,眼睛盯着董女士,然后严肃地“轧”了一声。董女士浑身一颤,下意识低下头,跟这鹅对视了片刻,表情有点古怪,又抬头看了一本正经的丈夫一眼,哭不出来了,再深唿吸一次,伸手拎起果篮,胡乱扯了扯毛巾,起身出去。 ……成先生没胆量抱着只大白鹅进医院,但这是继女从老家带出来的,妻子又分外不合时宜地将它塞进自己的车子,显然这鹅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所以他也不敢不带上……于是买了个果篮掏空,把鹅放进去,偷偷带进了医院。 * 俞雅醒的时候,感觉四肢连同五脏六腑都很沉重,像是身上灌了铅一样,意识却是格外得清楚。她对这种感官并不陌生,甚至闭着眼睛大脑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动弹了下手指。 身上贴满了各种监控的仪器线路,唿吸器罩在口鼻前,点滴灌入血管的感觉十分清晰,逐渐褪去晕斑的视野中先出现忙碌的护士,然后才是董女士惊喜的脸……是她吧。俞雅这么意识到。 嗯……她直觉得现在的状况貌似挺麻烦的——于是就又这么睡过去了。 …… 成先生安慰妻子:“生命体徵已经恢復正常,医生都说现在的情况很稳定了……别太担心。” 董女士站在床边没吭声,烟圈发红,眼神却有种异样的平静。她想说你懂什么,我女儿看我眼神都是看陌生人的你知道不知道。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她把人丢在自己过去的阴影里十多年,也怪不得女儿这么看她,可事实上,也只有女儿再次来到她面前时她才懂得曾痛过的滋味——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割捨不掉的血缘啊。 忍了忍还是落下眼泪:“她多好看啊……”董女士喃喃道。 是在最好的年纪里,跟花朵似的美丽,怎么老天爷为她预设的路就是比别人要坎坷要艰难得多呢? “会好的……”她的丈夫只能干巴巴连自己都不太信地重复,“都会好的……” 旁人的担忧俞雅丝毫感觉不到,对她来说就是神清气爽的一觉,任凭医生护士探病者怎么折腾都没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董女士神情憔悴守在病床边。 俞雅的视线扫了圈,触及到床脚蹲着的大白鹅时脸上露出了笑意。董女士在旁看得心喜又心酸。 免疫缺陷会有的伴发症实在太多,每一场感染会导致的后果远远不止缠绵病榻那么简单,随随便便一点病灶就容易造成长达几个月不得不跟死神抗争的挣扎,事实上医生也对她这种从未经受过现代医学治疗、仅靠着中医治疗手段压制感染伴发症且恢復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惊嘆。专家组只敢进行保守评估,因为她身体中目前维持的平衡已经比较稳定,冒然干预怕导致不良后果……董女士本来询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对于免疫缺陷这种病症也算是有了个详细的了解,对于怎么治疗也有了一套看法,是要长期观察治疗还是进行干细胞移植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个建议保守观察……董女士不得不想起她亲爹,父女俩那么多年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肯退后一步,然而真要到他不在了,她才肯承认,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睡饱了的俞雅感觉很不错——当然她的脸依然白得没血色,眉眼间依然带着抹不去的病态——这种精神上的舒坦完全没有表现在她的体徵上。 董女士绞尽脑汁想着可以交谈的话题。母女俩分别十多年后的初见,彼此都觉得对方很陌生,甚至瞧着还有几分尴尬,她想了想,只能拿大白当突破口:“大白……还是老样子。” 果不其然,提到自己的鹅,俞雅抬头对她笑了笑。眼睛很柔软很亮,董女士的心也忍不住动了一动:“在那里……还好吗?” “挺好的。”俞雅心平气和道。 那么细声细语甚至有些有气无力的嗓音叫做母亲的心脏都是一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眉眼间还是露出几分心疼与黯然。 “之前的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执意把女儿接过来的是她,让女儿受到刺激发病的也要归结于她的错——她早知道成家的么蛾子多得很,还要把女儿塞进去……真出了事也全是她的责任。 第227页 病房里就两个人。俞雅也没想满她,伸出手指在摩挲着大白的背羽,唇角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妈妈,”她说,表情平静而温柔,“我挺讨厌麻烦的。” 董女士还没从女儿对自己称唿的愣神中走出来,连激动都来不及,就被后半句话怔住。 她轻笑道:“但是您看,现在应该就会安静很多了。” 董女士在原地木然站了好半天,心中难免冒出一种荒谬感,混乱的思维辨别了很长时间才将纠结成线团的脑袋整理出思路……然后她的表情也慢慢平静了。努力组织语言:“这个……对你的身体……”她艰难道,“没什么……影响吗?” 俞雅眨眨眼,语气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平和:“没关系的。我能控制。”手臂的力气也恢復了些,她撸着自己的大白鹅,“您别担心。” 沉默了很久很久,董女士最后只能说:“那……挺好的。” 心中半点没有这场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闹腾之后的不满,甚至没有觉得自己的提心弔胆与慌乱不堪错付的愤怒,那些后怕与紧张到底是少了点。不知为何,眼睛里还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假的发病总比真的发病要好得多,虽然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控制的身体,竟然能瞒过医生与医学仪器……但,无论如何,她是很庆幸的。 之后再想想,甚至觉得自个的女儿实在是太聪明了。就成家那些么蛾子,甫一开始不被镇住,那之后铁定就是麻烦不断…… 松了口气。小小地松了口气。更有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的窃喜。 俞雅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没有明显的感染症状,体徵也符合正常值,医生也不敢用药,只是保持观察。 她醒的当天晚上俩表小姐就被成亦秋押着来道歉。成亦夏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同时来的还有成家两个便宜姑姑。所有人跟走马观花一样在病房里露了个脸,就被董女士全赶了回去……出院那天,别说董女士成先生了,连继兄继姐也又一次专门请假过来接她回家……然后补上了一餐迟来的接风宴。 俞雅抱着她的大白鹅上了餐桌,成家全家人表情各异。魏彤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很想摔筷子,但没人开口,她也就强忍着把话给咽了下去。 这一周来,成家人已经充分明晓这鹅对于俞雅的重要性,虽然对于把一只活禽当家人这种正常人难以接受的操作十分诟病,但毕竟最先开始是成家人理亏…… 于是俞雅带着大白正大光明登堂入室。 龙凤胎确实挺好相处的,看得出来,对她这个拖油瓶抱着足够的善意,甚至对于与她形影不离的大白也是充满理解的态度。俩表小姐戾气略重,依然很不服气的样子,但是被成亦秋训了几顿,且要找事时眼见着俞雅皱眉脸孔发白了几次,就吓得恨不能绕路走了。 俞雅也没想着碍人眼,接风宴露了面后她在成家也深居简出,寻常见不到她脸。鑑于她跟成家人吃饭不在一块儿,偶尔还会上医院住个几天,堪称神出鬼没也不为过。 本来这种相处方式大家都开始适应起来了,且对此没什么异议,某个人的拜访把她又拖到成家人的视野中。 ——方行端在得知俞雅离开那座山来到恭城的消息后,某些隐秘的心思就蠢蠢欲动起来。观望了一阵,还是忍不住亲自登门了。 第94章 豪门继女05 老实讲, 俞雅在成家住的还挺愉快的。 她对环境本来就没有什么要求,闭塞原始的农本位穷苦山村与发达便利的高科技繁华都市,对于她来说毫无区别。 当然,相较于过去一成不变得维持平稳心境波澜不惊的生活,现下这宅子里送上来供她取笑的乐子当然要多得多。毕竟两位表小姐互不顺眼鸡飞狗跳的对怼戏码实在精彩。 本来自俞雅住进来之后,这两人的矛头一致对准这个身份更尴尬的继女小姐的, 但被碰了几次瓷之后, 她们很快发现这人得罪不起。身体确实太糟糕了, 拖着条命跟苟延馋喘似的, 大多数时候不卧病能起身熘达已经算是老天爷开眼, 她们真觉得这人受点刺激就能一命呜唿——再者董女士待她跟待自己的眼珠子一样, 恨不得把过去所有该补偿的全堆她头上, 虽说难免有几分嫉妒,但对于魏彤彤跟成雪丽来说, 确实没胆子背上这么条人命, 开个玩笑一不小心就能玩死, 不绕路走难不成还主动进坑?于是到头来发现能撕且必须撕的还是只有死对头的彼此。俞雅光荣转为围观好戏的看客。 偶尔这俩亲妈还会亲自上阵, 那相斗多年的段位就不是女儿能够比得上的了,嘴炮的功底能看得人嘆为观止。俞雅能理解董女士对于调停与安抚这些人的不情愿了, 她本质上是个很清高的人,这种充满勾心斗角的乌烟瘴气显然叫她很不屑。当然, 关于女儿用这种方式换得清静董女士虽说有些心疼,但到底是松了口气的。女儿并不是想像中的脆弱,与这宅子里全是些自私自利却明白好歹的蠢货, 这俩认知无论哪点都叫她挺满意。 至于大白……最快活的就是大白。成家养的俩狗完全不是大白的对手,这鹅完全脱出了物种局限的战斗力,让它把那两大狗都收成了小弟。要知道那两只德牧可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退役军犬啊——被大白揍过几顿后,彻底乖了,在它面前丝毫不敢放肆。 第228页 成家上上下下全给震惊了一遍,俩表小姐看到大白绕路走比看到俞雅更勤快——怕被这东西报復——而负责遛狗的那位还多个了饲鹅的工作,甚至遛狗放风的时候身边还多个大摇大摆出来熘达的大白鹅,而俩狗缩着脖子乖乖巧巧静默无声……这风景也够独特够稀奇了。 俞雅跟个隐形人一样低调地窝在成家后宅……存在感都没大白强烈呢。成家没人敢惹她,她也不与成家人多做交流,嗯……这点倒是不确切,因为真的有个成家人跟她交好。 成耀明成小少爷原本兴沖沖地去见董女士打老家来的亲生女儿的,结果一见惊为天人——容貌方面,可真没什么好置喙的。他也算是玩得疯够见多识广的了,可这样的相貌,的的确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当然他只是单纯地赞美,觉得这小姐姐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心中可没什么唐突龌龊的想法。从惊艷到好奇,从好奇到探究,一来二去,莫名其妙就这么熟稔起来。 连董女士都很奇怪,为什么这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这么谈得来……看过这俩凑堆打游戏的画面后……老以为女儿是薄瓷的董女士不得不再次收回几分担忧,女儿真没那么脆弱,各式游戏看她杀得个七进七出亦或是死去活来时也不见得心脏就哪里不好了。 俞雅本来以为在成家好歹会过几年安稳日子,毕竟短期内身体状况没有恶化的迹象,她也没别的需要烦心的事——但她没想到方行端会上门来拜访。 事实上,但凡有任何一种别的联络方式,大概方行端都不会如此冒昧前来——然而这么多年来俞雅跟他之间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这些年陪着方老爷子金山看诊拿药的那么几日,还不是次次都能见到她的——要说交情,那很有限,说缘分,也没多少……所以俞雅在成家的佣人敲门来请她的时候,确实有些好奇方行端的来意。 暂停游戏,随手将switch丢到床上,跟大白交代了一声,窝在定制摇篮里老神在在晃悠的大白鹅掀眼皮看了看她,大约觉得没什么危险就轻轻叫了声表示许可,又闭上了眼睛。俞雅笑笑,下楼去客厅。 方行端来访的时间其实挺糟糕的,毕竟少有人会选在下午两点去做客。特别是方家与成家之间没什么往来的前提下,这样的行为就显得有点不懂礼数……当然,故意选在这时候就没话可说了。 成老爷子午睡,不到三点不会起来,成先生白天基本不会在家,董女士的行踪要看情况,一般来说没有成先生那样繁忙,但有些工作要出远门这点就不尽人意了,各地的交流会研讨会或者宣传签售活动什么的总有没法推託的,今日正巧也不在,两位便宜姑妈一个去了美容院,一个去城外山寺拜佛去了,成雪丽出门约会,成家就一个魏彤彤无所事事,请了俩闺蜜到家里喝茶八卦吹牛逼——因此有客人来,最先知道消息的是魏彤彤几人。 方行端何许人,恭城怕是鲜少有人不知道。方家老大,恆瑞集团现任老总,财经杂志的常客——他有名在不是商业金融的天赋叫他出名,而是在接受家族事业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极出色的珠宝设计师、雕塑艺术家——真人是少见,但名头广泛。就算再孤陋寡闻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数月前把方家推到风口浪尖甚至叫方老先生活活气死的那桩事……方家名声有暇,但完全更改不了方行端超级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地位。 这种人突然上门来魏彤彤当然又惊又喜。虽说不明白原因,但现在成家主事人不在,当然得由她亲自接待。而人家的来意一道,她差点绷不住脸皮——搞什么!竟然是来找那个病秧子的?!魏彤彤一点也摸不着头脑。那个村姑?她怎么能跟方行端扯上关系?搞错了吧!不是说那村姑之前从未出过西北山区?方行端这种凡人够不着边的高端人士怎么会跟她有牵扯? 就是这份惊异好奇甚至还有隐隐的不爽,让她直到在俞雅下楼之后,仍死皮赖脸坐在一边不动弹,想看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几乎是在俞雅出现的第一时刻,方行端就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暂时搁在茶几上的一束花。 大热的天气,屋内虽然不闷热但也凉爽不到哪里去,但眼前的人不但穿了长袖的棉质裙子,还披着件刺绣的丝绸外套——大概是因为她的身材太过纤瘦,皮肤太过白皙,甚至连容色都是一应淡淡凉凉,所以这样的穿着竟也不叫人觉得她热。 魏彤彤很不想承认,但这人确实是生得太好。董女士容貌虽佳,但更过目难忘的是气质,而她比起她娘来,甫一见面甚至连气质都叫人来不及琢磨,光凭第一眼就能摄人心魄。 “俞小姐。”方行端见到她面上就有了笑——这位并不是个吝啬于笑的人,纵横商界的人都不会是颗冷硬的石头,但那些礼貌客气亦或是疏离随意的笑绝没有这个笑一样柔软又自然,他把手上那束鹤望兰递过去,轻轻道,“送给您。” 鹤望兰,还有个别称是天堂鸟,一种极高贵大气且骄傲明丽的花。天蓝花蕊,橙黄花萼,底下包片是镶着紫边的兰绿,馥郁的颜色叫它呈现出极其浓艷优美之姿。 比起玫瑰百合之类的花,俞雅当然更喜欢鹤望兰这种姿态……嗯,价格也挺高贵的。但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眨了眨眼,道:“理由?” 第229页 方行端面色不改:“是道歉。”他停顿了一下,“为之前的失约……让您久等,真是……抱歉。” 俞雅微微偏了偏脑袋。眼睛是能看出很多东西的,她注视着这个显得过于正经严肃的男人,慢慢地眼中也带了些笑意,声音又缓和又平静:“然后呢?” 有些感情是藏不住的,特别当其主人还是心情激盪紧张难以平復的时候——方行端的姿态依然从容镇静,但是眼睛里那些埋藏很久的情愫在这种注视下,翻捲成波涛汹涌的深海,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渐渐化为温柔且小心的笑意。 “还有庆贺与祝福。”他笑着说,“贺您身体安康,祝您长命百岁。” 鹤望兰是有松鹤长龄的意思,对于俞雅这种人,这种祝福也是够贴心了。但实际上俞雅更喜欢它于爱情中红代表着幸福与自由的象徵……实话实说,方先生确实很可爱,不是么? 她当然不会去拆穿,所以在笑了笑之后,伸手接过了这束花。 方行端见她接受,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望着她,真诚地微笑:“我很庆幸……您来到了这里。” 俞雅把视线从花上挪开,抬头看了他一眼。今日依然穿得很正式,长袖衬衫深色西裤,皮鞋与领带——就算是往年在那大山里头,他也有本事在经歷了崎岖坑洼的山路之后,仍然让西装革履保持笔挺整洁纤尘不染——这样的季节,倒也不叫人觉得他的穿着有哪里不对,只是那种一眼就能瞥见的严肃与郑重太过浓厚。 俞雅还没想好该什么回答,被这两人不约而同忽视很久的魏彤彤坐不住了:“小雅,要叙旧也得请人先坐下吧——来来来,方先生请坐,喝喝茶慢慢聊……” 俞雅似笑非笑往边上投注了一眼。对于魏彤彤来说,连名带姓叫她已经难得的好心情,平素里村姑或是病秧子叫得多欢。这会儿忽然来一声“小雅”,刻意显示彼此亲近的叫法,还真有些起鸡皮疙瘩。 “不必了,我也该告辞了。”方行端对着她点点头,“今日失礼了……改日我再正式拜访。”他转头看着俞雅,眼神又深又亮,这样矛盾的感官聚集在一对瞳仁中很叫人惊嘆——特别是这人叫方行端的前提下——但就是这种色彩,叫他看上去犹如一个青葱少年般明朗而清澈。 想说很多话,最后只是道:“谢谢您……”他笑道,“请保重身体。” 俞雅唇角也有笑,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 魏彤彤一句话也没听懂,又被这种稀奇古怪的发展给怔住了,等她回神方行端已经大步离开了——简直莫名其妙!她看向俞雅,发现这人捧着花转身要走,连忙道:“站住!” 眉毛一竖,完全没有方才硬装出来的温婉客气,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味道分外浓厚:“你跟方行端居然认识?”她抬着下巴哼了声,语气难免酸熘熘,“你是怎么勾搭上方行端的?” 俞雅的脚步连停顿都没,轻飘飘一句:“与你有关系?”头也不回上楼了。 “你!”魏彤彤气急,但又不敢拿她怎么样,使劲跺了跺脚,想走,但看到茶几上方行端没动过的那杯茶又很是不甘,只觉得自己湉着脸贴上去叫人看了笑话,伸手一把将那茶杯抹开摔烂了,才怒气沖沖往后走。 董女士当晚就知道了这事,她倒没理会魏彤彤添油加醋甚至明里暗里讽刺贬低的话语,但想想还是觉得该跟女儿好好聊聊。 敲了敲门,得到应答之后推门进去,一眼就望见茶几上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满满的展翅欲飞的鹤望兰。她停顿了一下,往里走,沙发上的女儿正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过来。 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先例行询问了一下女儿今日的饮食睡眠,想问起方行端但又觉得怎么都开不了口:“小雅,方家……” 俞雅没想让她娘为难:“方老先生是外公的病人。”她想了想,“也有十三四年了……我与方先生有几面之缘。” 说得是轻描淡写,但董女士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他今日……是什么意思?” 俞雅轻笑:“来瞧瞧我是不是真的。” 方行端知道她离开大山了,应该是从他弟弟方行知那里得到的消息。她外公已逝,没想到方老先生也意外身故,她决意离开时也没想到跟方家还有什么缘分,没想到,方家也是在恭城……上层圈子也就那么大,风声八卦传的要多快就有多快,估计他是先知道成家来了个病秧子继女,一来就被吓进了重症病房,然后才知道是她。 多巧。 董女士一直盯着花瓶:“那……他送花给你?” 俞雅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她娘的疑惑:“方先生想追求我。” 第95章 豪门继女06 董女士木然呆坐在那儿许久, 一直回不了神,脑袋里像是有几根神经打上了结,不但让思路没法畅通,还让意识区域都纠结成团,叫人整理不出一点头绪。有心想辩驳什么,还有心想劝导什么, 但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了喉咙。 她能说什么呢?说他也许不是真心的, 说你不能那么单纯?说你们之间的差距很大?牵扯到感情这种事, 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就算这是自己的女儿——思来想去最后满脑子就只剩下对那位“方先生”满满的槽点。女儿不知道很多东西, 但自己在恭城那么多年, 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方行端又是个什么人,她到底还是比女儿要知道得多的。 第230页 “小雅……那, 你是怎么个想法?” 俞雅看了眼她娘, 董女士细长的眉毛攒得挺紧, 嘴唇也抿着, 有些发愁的表情,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毕竟就旁人来看, 她跟方行端两人似乎差得确实有点多。还不止是身份地位、家世资本的问题,还有彼此的三观、见识, 待人接物、设身处世,等等,这其中的距离岂止是天差地别。如果董女士上来就劝她与方行端不是一路人、这种感情会走得很艰难、一时的悸动不能抹除两人之间各方面的矛盾之类的话, 那么俞雅也不会恼,毕竟董女士是在为她考虑,怕她受到伤害——但现在董女士不劝,不发表意见,反而小心翼翼开口询问她的想法,叫俞雅觉得,她娘是真的尊重她的。 俞雅想了想,轻笑:“方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她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对他的心意也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 机会与其说是她给的,不如说是他自己在争取,毕竟俞雅是被追求者,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对她来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要谈婚姻还早得很,她也不是非一步到底的性子,或者说,正好相反,她就从没想过一定不易的事物,人心叵测世事难料,最难算计就是恆久。关于这段感情的发展,她们之间的未来,甚至,这一切能不能开始,能不能继续,都将由她们两个自己去探讨,去琢磨,又关别人什么事? 是个很好的人啊……眼睛里没有沉迷,神情也不是陷入爱情的女人会有的喜悦幸福,只是那么淡淡的一句,却叫人觉得,她是真正这么觉得,且很理智地。 董女士多么擅长文辞的人,在这句话面前也无话可说。别人不知道,但她明白女儿有多聪明,有自己这个例子在,她很清楚她爹教出来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感情是不能言说的,董女士只要想到那年自己跟成国栋的相遇,想到那些无可抗拒没法辩驳的事物,就觉得没资格说些什么。总归有她看着……一切也不会太越出轨吧。 亲娘怀着忧心忡忡离开了,俞雅完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成耀明拎着一袋游戏光碟来找俞雅玩儿,顺便还附赠一个当下大热的动画主角手办,成小少爷能宅能浪,能苟能疯,日子过得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也很乐于向小伙伴分享自己的乐子。 俞雅正好有事问他:“方行端认不认识?” 成小少爷一副“你当我傻瓜”的表情。 “几个月前据说方家出了件稀奇事?” 成小少爷虽然纨绔,三观还是挺正的。眉头皱了下,有些不太乐意讲:“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他没好气地说,“就是危难关头各自飞的虚情假意自私自利那档子事……只不过被老天爷看不过眼扒掉了脸皮而已。” 俞雅倒对此挺感兴趣:“说说看。” 成小少爷也就只好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个明白。 方行端是长房长子,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他母家姓周,周家满门从政,恆瑞集团其实是两家产业合併之后形成的庞然大物,而其中关于香水跟化妆品那一整条产业链实际上是方行端外婆给她妈的嫁妆——也是他外婆从家里继承过来的——随他妈嫁进的方家。方老爷子很欣赏儿媳,所以看不惯长子,因为在方行端七岁时,这儿子寻死觅活非跟媳妇离婚。婚是离了,恢復单身的周小姐没将嫁妆带走,而是尽数留给了儿子,方行端满十八刚成年那会儿方老爷子就把家业全交给了他,绕过长子直接交给长孙——因而方行端跟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常年淡漠。 这些都是题外话,方家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子事其实发生在方行端亲爹跟后妈等人之间。这位方夫人可以说是真爱上位,她丈夫虽然不成器,但能叫那么一位大少爷不计后果离婚娶她,不得不说也是很有几分手段了。方三少方行周就是这位方夫人所出,跟方行端的堂弟方行知同年生。 本来这么一家子安然无事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年前出了点事。方夫人因为感觉视力无缘无故下降很快去医院检查,发现有肾病,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尿毒症,且恶化迅速,必须换肾。方家有权有势,当然第一时间寻找合适的肾-源,但方夫人体质有点特殊,肾-源配对的成功率极低,比起不考虑的点直接进行的手术,亲属活体移植的成功率显然更高,效果也更好。方夫人本人是单亲家庭出身,母亲早逝,由父亲一手带大,独生子女,也没有别的什么亲人。抱着各种目的的人自然有,方家很多人都去做了配对,包括她丈夫。幸运的是,有三人的配对成功了,还是最亲的三人,父亲、儿子、丈夫——非血缘关系的人之间肾型匹配的概率极低,但偏偏丈夫是符合的。不幸的是,父亲常年肺结核不能捐,而她的丈夫与儿子皆拒绝给她捐肾…… “她自杀了。”成耀明耸了耸肩,有几分唏嘘,“吞安眠药,剂量太大洗胃没抢救回来……其实就算肾功能完全丧失,靠透析活着,未尝不能等到合适的肾,但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太失败了,又实在不能忍受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自杀了。这事儿闹挺大,主要是方老爷子被儿子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又有心脏病,也这么去了。” 第231页 他摸摸鼻子:“那俩挺不厚道的……儿子年轻,比我还小一岁,你说大好人生等着浪不肯捐情有可原吧,但那好歹是亲妈!这世道总是爹娘掏心掏肺儿孙没良心的多。至于丈夫……没什么好说的了,敢情什么真爱的那都是笑话,十多年夫妻秀恩爱秀得那么像真的,没想到底下这么惨澹,再怎么爱都不及爱自己呢。”成小少爷翻白眼,“别说换位思考啥的,要我家出了这事儿,如果真到山穷水尽而我能帮上,我还真会捐……当然魏彤彤柳雪丽那俩贱人就算了,我巴不得她们早点噎屁省得碍眼。”成雪丽生父姓刘,没改姓之前叫刘雪丽。 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桩事儿。 方家受到的影响应该挺大的,再加上方老先生突然离世,应该有不少烂摊子需要收拾,整个家族都得方行端扛着,怪不得约期后俩月还找不到空子,只能差弟弟走上一趟——俞雅觉得,当时但凡他能抽点空出来,必定会亲自来的。 “所以说,方行端是怎么回事?”成小少爷讲完方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用八卦且暧昧的眼神看着小伙伴。 俞雅不再理他,拿起这货带来的游戏盘挨个儿观摩找自己感兴趣的,连头也不抬。 “靠!这是用完就丢啊!”成小少爷愤愤道。 * 恆瑞集团两大产业支柱,一是珠宝首饰,一是香水化妆品。 后者是方行端母亲那边的嫁妆,一向做的是高端产品,在国外有自己的原料基地,在珠宝行业的蛋糕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的前提下,香水这一块的份额却一直逐年上升,特别的是抢占的还是国外奢侈品市场,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奇蹟了。 方行端本人的艺术气质是很浓厚的,比起做一个大集团的掌舵手,或许他更愿意单纯做个设计师亦或是艺术家。但人生哪来那么多恣肆纵意,想做什么都能如愿,责任与义务永远是无法逃避与推卸的重担。幸而,他于商业领域同样有着超高的天赋与卓越的眼光。 经歷过不成器儿子失望的方老先生本来只期待着孙子能守成,没想到孙子的才能远超过他想像,至少有孙子在,他不用担心三代内家业被败坏子孙会饿死——也是意外的惊喜了。 方老先生觉得长孙哪里都好,相貌好,性子好,孝顺体贴,有责任心——唯一叫他遗憾的是,孙子对自己另一半的要求貌似太过严苛,至少到现在都没叫他遇见能入他眼的人,更不用说心动了——然而他不知道,早在很多年以前,方行端对于未来妻子的幻想已经有了朦胧的轮廓。 他并不是恋童癖……虽然最初在遇到那个人时,他已成年而那个人还是个孩子——他年年见她,看她从一个孩童长大成人,然后出落得如同仕女画卷般的美貌,看她自缠绵病榻的孱弱挣扎到走入太阳底下的艰难,脱胎自病躯的却是一个何等坚强且耀眼得叫人不得不敬佩的魂灵。不知从哪一年起,情愫暗生,心里就住进个遥远僻静一年才能一会甚至是一年都或许见不到面的人儿。 他没有说出口,也没刻意去守候,然而到他发现,多年之后那份悸动依然如当初那样没有丝毫更改时,他便明白——有些事物,一旦脱胎出固定的形态,便再无人能代替。 一周,茶几上的鹤望兰已步入枯萎期。天热,鲜切的花枝并不能放过太长时间。然后俞雅收到了方行端送来的礼物。 这回不是鲜切花枝,而是一整盆长得正盛的鹤望兰植栽。鹤望兰花期很长,足有一百多天,并不是说一朵花能开那么久,而是一朵花谢时便接着一朵花开,连绵不绝,直至花期将败。 除了这盆花,还有一幅画卷跟六本极厚的宣传册。 那幅画……俞雅摊开就笑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视线一寸一寸扫得无比细緻,一边看一边笑,然后把画放回到书桌上,扭头道:“白啊,来看看你的画。” 大白鹅的下午茶是一碗混合的谷实与杂蔬鲜切,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啄食,听到话抬起脑袋,勾脖子往书桌上看了眼,然后抛下自己的吃食,慢条斯理退后两步,翅膀一振整个身体都腾空飞起来,扑扇了一下就稳稳落到了书桌的空处。 羽毛掀翻一侧的木制笔筒,俞雅瞥了眼任它倒掉,伸手摸摸大白的嵴背,看它大摇大摆蹭过来,探长脖子看摊在桌上的画卷——画中赫然是一只水墨的大白鹅,引吭高歌的模样,何等的神气,何等的骄傲,笔墨简约,寥寥数划却将那股子气质描绘得淋漓尽致。 “像吧。”俞雅笑道,“方先生送你的礼物呢。” 大白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随即才扭过头注视俞雅,严肃得拖长了声调“轧”了那么一声。 “像的是神-韵啊,当然真的你更神气。”俞雅又摸摸它的背,眼神亮亮的,抿嘴想把笑收起来,但又着实忍不住,别说双唇,连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哎呀,他知道怎么才能讨好我呢。” 大白弯歪脑袋又看了看画,飞身下桌,跑去试衣间的照镜子去了。 俞雅也是笑眯眯对着画看了半天,觉得真是有意思。 那六本宣传册装在一个大大的纸箱里,佣人给她抱上来的时候直唿手酸。打开看的时候才发现用是特制的纸张,极厚极闪亮。就像是那种大品牌对超v客户赠送的宣传册一样精緻奢华极了——但比起对外开放那种处处要展示品牌理念的大气与针对,这些册子更像是私人订制仅供其主人自己欣赏的那种私密。 第232页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其中四本是珠宝,另两本是雕塑……全是方行端自己的作品。 相对于一个超大型集团的掌舵手,对于方行端来说,他更得意的该是自己在珠宝设计与雕塑艺术方面的成就吧。 “哎呀,”此刻注视着这些册子的人坐在书桌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页,眼睛里全是闪烁的星辰般明耀的光,“都是……以我为灵感的创作?” 第96章 豪门继女07 俞雅对艺术的鑑赏能力有限, 她过去偏科偏的一向是理科,当然不能说对文史艺术类毫无研究,毕竟在这方面她也曾刻苦学过,文学素养同样不赖,但就算对这类的学习跟研究需要,能融合成本身素质的大多也只会于漫长的时间里浸润在认知中, 而不是化为具体的能言说道明的知识长久存在于脑海。所以艺术这玩意儿, 要问她审美如何她还是能说出不少的, 但要问她哪件作品具体的理念与特性, 她也只能笑笑了。 只不过人——或者说是外行人——虽然对美的标准各异, 但对叫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的事物都会有相似的美好的感官。珠宝这种东西, 光它存在本身已经是能叫人迷醉的东西了, 搭配不同的却能使它更光彩夺目的设计,怎么能不叫人更痴狂? 俞雅当然也不会免俗。 对她来说, 这世上永远有比奢侈品更重要的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珠宝的价值与其附赠的乐趣不屑一顾, 就像她能安贫乐道享受质朴甚至是粗糙的生活,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不喜欢华服美饰园榭广厦。有些东西,就算不曾拥有, 光是放在那儿看看都叫人心旷神怡——更何况,这些东西未尝不能为你所有。 方行端送来的册子里每一件作品都叫人心旷神怡。 特别是让当事人俞雅敏锐觉察到, 这些作品的灵感来源或多或少都来自于她身上某个因子——或者脱胎自那只骄傲霸气的大白鹅与那座偏僻闭塞的大山时。 董女士在知道今日里方行端给女儿送了礼物之后,忍了又忍,憋了又憋, 还是没控制住,敲了女儿的房门。她进去时女儿正抱着大白,一人一鹅一起在观摩那些华美璀璨的珠宝图片。 然后这个观摩的对象变成了两个人。大白眼看着有人来陪她了,动了动,从俞雅怀里起身,翅膀一掀飞向地面,然后干脆利落跃入自个儿的摇篮床。 俞雅对着她亲娘笑了笑,笑容中透着几分瞭然。董女士表情有点发紧,稍微有点挂不住脸,用尽全部的定力才装作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的模样。当然很快她就注意不到这些尴尬了,珠宝永远是吸引女人的利器,哪怕是董女士也不例外。 “天才的混搭技巧……”董女士情不自禁感慨。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奢侈品都是必要的门面,对于珠宝首饰自然有自己的见解。 方行端擅长用宝石,五颜六色珍奇奢华的宝石,偏爱祖母绿与红蓝宝石,但他的作品中既有价值千万宝石塑造而成的珍宝,又有随处可见不值一文的鹅卵石,用材随心所欲,设计天马行空,或者说,一切色彩浓郁鲜艷的宝石都能在他手下呈现出光辉耀眼美轮美奂的姿态。简约流畅但是奢华大气的设计理念,融合爱情、梦幻、神话、大自然的灵感来源,叫他的作品永远呈现出一种能触动人心的温柔与甜蜜美感。 “我比较喜欢这个系列。”俞雅笑着指给她娘看,“这些色彩真是美妙啊。” 缠绵病榻多年以至于整个世界都被迫得是安谧沉静的俞雅,确实容易被这样的色彩所打动。当然,也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璀璨又亮丽的光色——宝石本来是死物,但当它们附带上情感时,却能变得如此鲜活——多奇妙啊。 董女士转移视线认真欣赏,随即眼皮就跳了几下。 方行端对外的作品不少,恆瑞旗下就有他专门的工作室。由于广受赞誉,流传度十分广,所以董女士对很多首饰的样式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她在甫一开始阅览这册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貌似有很大一部分的珠宝样式她都是头一次见……是私藏,不对外开放的吗? 这么一想,就想深了。 越是感性的人越能领会一些无言的诉说。她刚才就觉得这些珠宝的设计中带着一种强烈的暗示……而女儿手指的这个系列中,这种感觉更甚——甚至叫她觉得,每一种凝固的色彩里面都流动着一段告白。 他是这样看待心上人的——就像注视着一座休眠中的火山,你看到那些皑皑的静谧的白雪覆盖着整座山,整个世界都被沉静无声所笼罩,但你知道山的底部汹涌着滚烫又热烈的岩浆,你知道静谧背后是炽热又烂漫到极致的喧嚣。那种喧嚣鼓动着你的耳膜,动摇你的意志,叫你既震撼于那呈现着纯澈与绚烂两面性的灵魂,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这所有告白所对着的……都是她的女儿啊。 俞雅长得其实不像董女士。董女士的面貌其实很有她父亲的特徵,略显张扬了些,后来又为常年与文史交流孕生的气质所覆盖,更多的是大家夫人的端庄典雅。而俞雅五官的轮廓像的是她的外婆——那个叫歷尽千帆饱经沧桑的董老爷子路过大山时一眼就看中、甚至为此停驻脚步再未动过远行念头的外婆。 第233页 过于精緻动人的颜貌毫无可挑剔之处。柔软细腻的头髮,黑得没有一点杂色,杏眼含雾,每一个眼神都极致的柔缓轻飘,唇色偏浅,唇角微微上翘,不笑也似笑,因为体质虚弱,肤色偏白,但又不是病态的那种苍白,而是犹如荧火般那种冷冷淡淡的白。若说水中月、雾中花,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 ——她光凭着长相就足以打动最冷酷心肠的人。 董女士先有了这样的认知,然后就觉得别的人再怎样的用心都情有可原,毕竟她女儿就是这样的美啊。 “小雅,他确实很有才华,但是……”董女士努力斟酌着用词。 她没法遍地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努力展示自己的人,而且这个人并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势地位,以此来博得好感,也没有宣扬自己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根深蒂固的人设,来显示自己的成功,他只是在努力把自己最喜爱最专注的一面呈现给女儿看,开放自己的世界,分享自己的乐趣,这种用心甚至于董女士自己也有些被打动——真诚永远是成功者主动剥下自己光鲜的外衣,展露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而不是穷学生信誓旦旦的求爱诗歌,不是落魄之人可怜巴巴的所谓真心。 但是就因为很清楚方行端的出色,所以她害怕女儿在这样的心思面前不管不顾这么陷下去……她虽然没说出口,但内心始终觉得方行端不是良人。他很好,但不适合女儿。或者说,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不能与女儿在一起——董女士不想承认,可哪家愿意要女儿这样病弱的媳妇呢?方行端是长子长孙的继承人,他有义务传承家业,而这是女儿没法为他做的。 一时想得太多,直到她注意到女儿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轻轻悠悠又过分绵长地嘆了口气。董女士一愣:“怎么了?” 俞雅的右手托着下巴,瞥过来的眼神又轻又软,却像是能看透人心般清亮:“您以为……只有这些图片那么简单吗?” 董女士不明所以。 俞雅指了指另外两本雕塑的册子,声音依旧带着嘆息:“那才是他想展示的才华。”她在思忖片刻后直起腰,手臂张开,虚虚一揽这些珠宝册子:“而这些……” 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太好诉说,但还是轻轻笑了:“而这些,才是他真正的礼物呀。” ‘不是图片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礼物……?’ 董女士有好一会儿没懂她的意思。在女儿慢吞吞又翻了几页册子之后的某一时刻,福至心灵,骤然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隐意。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震惊,大脑嗡的一声,思绪漏了好几拍,连唿吸都情不自禁屏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瞪得有多大,回神的瞬间听到自己说的一句话:“这怎么可以!” 然后她才觉察到,自己说的是竟然不是“这怎么可能”,而是“这怎么可以”——也就是说,她潜意识中觉得女儿是对的,这果然是方行端能做出来的事……所以她本能说出口的是不可以这么做…… 董女士头皮发麻。 这可不是一件珍贵的珠宝,而是一整个珠宝库!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而——而方行端就这么轻描淡写把这一切当做礼物精心准备后送出去?她的心中涌现出巨大的荒谬感。 她想说,你怎么确定他是要送你,而不是单纯地展示给你看看自己的作品?就算真是礼物,也许是叫你挑选几件呢?你怎么能确定他留了这些册子上所有的样式,就准备着送给你呢?努力想说服自己,但到底是败在女儿淡定到无动于衷的表现下。 ——女儿身上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邪性。你根本无从质疑她所作出的任何判断!而方行端也挺不靠谱的,哪个人追求心上人是这么干的啊!上来就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库?!八字都没一撇,或者说,这两个人甚至还在试探的解除阶段,就玩那么大真的好么!——她作为旁观者都要被吓死了! 沉默半晌之后,还是道:“小雅……你怎么看?” 送不送是方行端的事,收不收是女儿的事,而无论是谁,无论作出什么选择,都不是她能置喙的。如果女儿开口询问她的意见或者说徵求她的建议,那她会劝的,但女儿不问,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要讨嫌的好。 俞雅眨了眨眼:“没有看法。”她很平静,只是用欣赏与期待的眼神探索着那些蕴藏在珠宝首饰中的心意,毕竟这是在很多年的时间里,一个男人偷偷为她铸凿的心血——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方行端这种行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只是想看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虽说习惯被追求……她的人生毕竟太过漫长了不是吗?但这份“礼物”一出,就算是俞雅,也不得不赞嘆一声“用情至深”。 细水长流式的追求手段或许不容易引起反感,但绝对是这样石破天惊的方式来得更犀利有效。情不知所起,这个男人在确信自己与她毫无可能的前提下,深埋着自己的情感不曾吐露丝毫,但当他发觉命运给了自己何等巨大的恩赐时,他毫不犹豫伸手紧紧抓牢这个契机不肯放松,就像是飞蛾般不顾一切都要奔向光源,他也用尽力量试图将自己的存在牢牢刻进俞雅的脑海,叫她再不能轻易忘怀。 第234页 一直以来,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留给俞雅鲜明到与众不同的记忆。很多年里他留给她的印象,就是外公的病人的高富帅孙子,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过往,也毫无复杂深刻的交流。但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所能见到的来自于外界的寥寥数人之一,且相对于别人已经算是“频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所以他在她脑海中的色彩并未黯淡到只是背景。 然而,现在的俞雅觉得他很有趣。真的很有趣。大概是在于叫她知道了这个人对她保留的长久的情感吧,所以纵然是风平浪静的过往,也稍微有了点值得探究的意义。 更何况,她看到了他的作品中自己的倒影,看到了那座大山的倒影。在他的眼中,她与山都是瑰丽烂漫的。 多么奇妙——有人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瑰丽烂漫的色彩! 常人或许很难理解,那样遥远封闭甚至于贫穷苦寒的大山,会叫来自文明世界享受过科技所带来便利的人产生什么好感,然而在心怀着某种隐秘情感的人眼中,或许是一丛杂草一棵枯树也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吧。 董女士犹豫地张了张嘴巴,但就跟之前那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我过了那么多年才知道,哥,其实你真的挺疯的。”方行知无可奈何道。 他哥已经兴致勃勃在工作室里待了好几天,翻来覆去挑拣着自己压在案头多年的设计。很多人知道方行端是个极其出色的珠宝设计师,但少人清楚他在服装设计、形象设计甚至是景观设计领域都有自己的见解。当然也未有方行知明白,他哥在这些领域所有的灵感来源都来自于一个女人。 方行端仍埋头在工作檯前,无视他的存在。凌乱的书页纸张,散落的各色笔墨,不停地翻找思忖,偶尔停下来快速写写画画……忙得团团转。 方行知倚在书架上,注意到他手上那些纸张里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时装——从上衣下装到裙子长袜,从帽子鞋子到腰带佩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哥,你懂我想到了什么吗?” “有个哲学家叫狄德罗,有一天,朋友送他一件质地精良、做工考究、图案高雅的酒红色睡袍,他非常喜欢。可他穿着华贵的睡袍在家里寻找感觉,却觉得家具风格不对,于是他换了家具,过了几天发现地毯的针脚也粗得吓人,于是换了地毯,书房的档次跟上了睡袍,但他开始看自己的房子不顺眼……嗯对,我说的就是配套效应。” 方行知砸吧砸吧嘴,不管对方在不在听,都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你看看你,俞小姐如果戴上你亲手制作的首饰,你觉得她的衣服不对,如果她穿上你做设计的衣服,我估计你会觉得她待的房间不对,你连房子都一併设计建造装修了,我相信你会认为花园配不上她——强迫症的世界本来就很糟糕了,一个不知满足的强迫症……” 他勐然闪身躲过朝自己砸过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到看清那是只笔时,嘻嘻笑着又倚了回去:“我说真的,哥,你这真的在追求俞小姐吗?我怎么觉得你就差把她供在神坛上了?” “你不懂。”方行端平静道。又顺手拿了只新的铅笔继续涂抹。 “但恋爱不是你这么谈的啊!”方行知无奈道,“我更想不通——哥,你对俞小姐甚至还用敬语!”他的表情很不可思议,“敬语啊哥!” 方行端很想继续无视他,但双手确实停在那半天没动作,他思考了一下,慢慢道:“你不懂。” 这话连说了两遍,让方行知完全无语,摊了摊手,表情无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做这些让我感觉很快乐,那我为什么要改变呢?”只不过这些乐趣所有的载体都是同一个人而已。方行端随手将笔抛到工作檯上,直起身走到一边倒了杯水,边喝边说,“只能说你不够了解我。毕竟我从小就对手工情有独钟。” 方行知呵呵两声:“我还真不知道!事实上在你大学硬要去玩雕塑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哥还有这点兴趣爱好!”他摸摸下巴,看了眼他工作檯上铺得乱七八糟的服装各部件手稿,“甚至还包括给女孩子设计衣服。” 方行端看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从小就挺觊觎小姑姑那些娃娃的。”他语气中甚至还有几分没玩到娃娃的遗憾。 方行知勐地瞪大眼睛,忍不住爆了粗口:“靠!” 他们小姑姑是方老爷子的老来女,年纪比方行端还要小两岁。方老爷子生了仨儿子,后来竟然有了个女儿,将之视为掌上明珠极尽疼宠。方老爷子这种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是什么呢?他觉得女孩子就该玩娃娃,所以从芭比到人偶,从公仔到人形,看到什么给买什么,小姑姑甚至有个专门的娃娃屋,巨大——然而小姑姑本人对娃娃并不感冒——反倒是方行端,打小拍着篮球打着游戏,帮弟弟打过架,跟校霸对过仗,瞧着酷酷帅帅要多爷们有多爷们,实际上心底暗搓搓对那些女孩子的玩具觊觎好久…… “哥!等等别说了!”方行知差点流汗,“再说下去你在我心里就没形象了!还是让我保持几分对你的尊敬吧!!” 第235页 他长长吁了口气:“我就看着你这种求爱方式会有怎么个后果!” 第97章 豪门继女08 魏彤彤被关在书房里抄书——跟成耀明打了一架不但没打赢, 还被成老爷子训得狗血淋头加重罚——她当然是不可能服气的,一面恶狠狠拿笔尖戳着纸张一戳一个洞,好像凌虐的是成耀明的肉,一面愤愤不平地骂着成老爷子是个重男轻女的死封建,完全忽略了是自己心血来潮先撩乐子结果被揪住痛打的事实。 听到外面传来狗叫声的时候她实在是无聊透了,老爷子积威甚重, 不挨到点不给放出去, 没人敢冒大不韪给她来开门, 包括她亲娘。闲着也是闲着, 摔了笔窜到窗口看狗……然而狗没瞅着, 看见一男一女并肩往外走的背影。 这间书房的地理位置优越, 正对着庭院, 没有树木阻隔视野,于是魏彤彤很容易就认出来女的是成雪丽那贱人, 本来以为另一个是她男朋友袁正, 心想她还在被禁足这对姦夫淫-妇双双跑到成家来干什么, 皱着眉定睛一看, 才发现身材不对,衣着不对, 髮型也不对。 楼下这男的要高大些,倒也不是说健壮, 只是相较于一般的弱鸡,这身材明显是勤于锻鍊出来的修长流畅。干脆利落的短碎发,却在脑袋后有一撮稍长, 用皮筋绑了束小辫子,十分俏皮——t恤短裤,穿着休闲,年纪不会大,举手投足有种大家子弟的优雅自如——虽然没有瞧见正脸,但容貌也应当是很不错。 而袁正本人的书生气十分重,博士后在读,长得是清俊白净,但常年做学问,缺乏锻鍊身材要瘦削得多。书香门庭说的就是袁家,袁父是个外交官,袁母是国内知名的大翻译,袁姑是个作家,袁妹也博士在读研究的是史学,这家子学歷最低也是个博士,更别说袁家爷爷还是着名高校的校长……魏彤彤早些年也喜欢这样的人,没奈何袁正这种学问脑读书读傻了脑袋,就偏爱喝绿茶,看多了这货与成雪丽黏黏煳煳你侬我侬之后,把她噁心得对这类型彻底敬谢不敏……扯远了。 魏彤彤摸着下巴觉得有点意思。特别是见到成雪丽走着走着被绊了一下,身侧那人条件反射伸手扶住她时,成雪丽作出来的扭捏矫情的情态……也是这贱人一贯的手段了。 所以这是谁?……嗯,好胆,把姘头带家里来了? 越脑补越兴奋,转身想冲下去抓个现形,但勐然记起来自己还在被紧闭,整张脸瞬间就拉下来了。再次将成耀明诅咒一遍,不解气地跑过去狠狠踢了两下门,就沖回窗边继续围观。 可惜两人走得再慢也到了拐角,几棵花开得正好的郁李遮住了通往大门的视野,任她再偏头眼巴巴望,都不见一片衣角。又等了毛十来分钟,才见着成雪丽那贱人迈着轻松的脚步笑吟吟走回来。 这么长时间敢情还恋恋不捨了都!魏彤彤心下暗骂,然而手抓在床边犹豫半天还是没直接开窗。她要敢当面叫住,这贱人就敢跟成老爷子告状,那老不死又不会管是非对错,只看是不是有人违反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她不好好关禁闭还敢招惹别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这么一想,心情就更不爽了。 好不容易捱到点,门从外面一开才只开了条缝她就直接一脚上去了。 给她开门的人是成家的哑巴自梳女佣。在成家做事的年纪跟魏彤彤她妈的岁数差不多,这些小孩几乎都是她看大,在成家很有些分量,成老夫人早年还在的时候就说了要给她养老的。这会儿魏彤彤见是这位老嬷嬷,心还是紧了下,好悬门没打到她。 对方从小看魏彤彤到大,深谙她性子有多暴躁,也没计较,笑着摆摆手叫她出去。成家小辈没一个敢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她在成老爷子面前“说”的话比他儿孙还要管用,连魏彤彤这样的人,再急着去找成雪丽麻烦也不由自主停了脚步,尴尬地道完歉才敢走。 运气就是那么好! 魏彤彤刚冲下楼梯,就在楼梯间正对的落地窗前见到了挂着噁心笑容打电话的成雪丽——这一看就知道是在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啊——或者是姘头? 冤家路窄。两个人打了照面,成雪丽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魏彤彤却是瞬间绽开了笑容,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恶意:“呦,跟谁打电话呀?”她的声音提得很高,在楼梯间里甚至带起点回应,“难道是新姘头?” 成雪丽眉心一跳,语气却还是不温不火的:“你什么意思?” 装,接着装!魏彤彤翻了个白眼:“藏着掖着做什么,下午不是聊得很热切么?送个人出门还足足送了个半小时,这份殷勤怎么就不见你对正牌男朋友使?” 成雪丽停顿一下,眼中就有了讽刺的笑意。“胡说八道什么。”她端着腔调,说话不急不缓。 就是这种眼神这种笑!总把自己放在高地上俯视别人好像你们都是蠢货一样的表情!跟她站在一起,她能把任何人都当做自己的陪衬,绿茶的手段玩得是炉火纯青。魏彤彤烦透了这种情态,也没走下最后几节台阶,抬起下巴睨着她:“呵,再装,就快巴到人家身上去了,还说不是姘头。” 成雪丽用一种“你是蠢的”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手机捏在手里也没挂断,就算没有别人看见,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得滴水不漏:“我单知道你眼神不好,不知道你这都快瞎了。”她轻笑道,“你没看见么,那是方家二少。” 第236页 方……呃,方行知? 魏彤彤眼皮一跳,定了有片刻才想起来方家指的是哪户人家,方家二少又是谁。方行知为什么会来成家?他跟成雪丽这俩是怎么会凑在一起的? 魏彤彤隐隐觉察到自己貌似会错意了,有方行端在,成雪丽还真不够胆招惹他弟,但死鸭子嘴硬讨点口舌便宜又怎样,直接梗到底了:“所以你都飢不择食连对小你好几岁的人都能出手?” 成雪丽也不气,似笑非笑:“这倒不至于。我有感情稳定的男友,还不至于看到个男人就满脑子龌龊——某些人啊,单身久了就容易变成蝴蝶。” 蝴蝶……蝴蝶……完全变态?妈的,贱人贱人贱人!魏彤彤耸拉着脸,眼神冰冷,看上去就像是要扑下去暴打她一顿:“我单不单不管你事,给别人戴绿帽这种就是你的问题了。勾搭个弟弟算什么,有本事去勾搭方行端啊!” ……方行端? “你今天吃错药了?”成雪丽表情有点凝重。 先是扯着方行知非说是她姘头,现在又把话题扯到方行端头上。前者她倒无所谓,说几句就说几句不痛不痒,但后者……她还真得避讳。 这种不同寻常的姿态让魏彤彤有点警觉,被坑的次数多了她有点风声鹤唳:“你才吃错药了!” 成雪丽看了眼手机,犹豫了下凑到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挂断,然后凉凉地看着对方:“大姐在跟方行端相亲你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魏彤彤震惊道。 成家大小姐成亦秋,这世上唯一能叫成雪丽跟魏彤彤两人都服气且敬佩的同龄女人。本人无可置辩的优秀与人格魅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成雪丽跟魏彤彤很清楚在成家安然无恙的生存法则——成亦秋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成老爷子重男轻女得过分,却偏偏对成亦秋这个孙女另眼相看,或者说,他把龙凤胎一视同仁,成亦夏的地位当然没得争,这就意味着对于成家这些女孩子来说,成亦秋也是个铁规戒律。换而言之,成雪丽能跟任何人暧昧,但一点都不敢碰跟成亦秋有关系的男人,就是这个道理。 成雪丽冷哼:“周夫人亲自做的介绍,给大姐跟她儿子相亲。” 虽然方行端爹妈离婚多年,但比起一点都管不到方行端头上的爹,还是娘在他面前有点分量。催婚这种事又是大多数爹妈都喜欢干的事,周夫人没有再嫁,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自然比较上心。 “大姐在跟方行端相亲?”魏彤彤难以置信,她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蹦起来。 相了吗?没相吗?这两人有没有见过面?但当时周夫人对成亦秋说的话确实是这一个意思吧!所以她在成家看到方行端她弟时那么热切且毫无疑问。 不过成雪丽觉得魏彤彤的反应有点嫌大了些。方行端跟她没关系不是吗?怎么是这副反应?还没想明白,就听到魏彤彤尖叫的声音:“开什么玩笑?!方行端不是跟后头那病秧子有一腿么!” 成雪丽的脑子嗡一声有很长时间停止运转。 “什么?”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 俞雅每天的装扮都不重样。 某个人送来了太多东西。从首饰到衣物,从玩具到书籍,几乎把卧房的空余地方都给塞得满满当当。她每天清晨起床,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研究今天穿什么,戴什么佩饰,然后梳个相配的头髮,画个合适的妆容,还有闲情逸緻给指甲画上不同的花样。 她不出门。打扮得漂漂亮亮也就是自己照镜子。但不得不说,只是这样的乐趣就叫她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保持着足够的期待。并不需要他人欣赏,也不需要给方行端回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的一切就只是想叫她稍微快乐一点。在封闭的静默到必须心平气和心如止水的世界里,稍微让自己的生活带点亮色,带点鲜活——他在送出自己得意的作品前已经在脑海中想了千万遍穿戴在她身上的模样,而这种想像与对她一定会满意与微笑的了解,就是他想要的乐趣。他甚至将自己的很多作品制作过程都拍成了视频,作为她闲暇的消遣。 这样的用心叫董女士都觉得心惊胆战。特别是在女儿那里看到过很多画册,如果每一副图都换成实物……在看到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挨个儿出现在女儿身上,她已经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不可能了。 “只要他送,我就会要。”面对亲娘的疑惑,俞雅平静地微笑。 于是董女士愁得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别想太多了。”对此成先生就看开得多,既然摆明了是礼物,管那么多干什么,“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家小子也是能承担得起自己所作所为的。小儿女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看到妻子脸上出现的明显的不贊同的表情,他笑笑,“旁人或许会很计较,因为你不身处其中,能看到的只有难以想像的巨大的价值——当事者却根本不会管珍贵与否,只不过是一个想方设法乐在其中,一个顺其自然心有灵犀,而你不懂他们谈恋爱的方式而已。” 在杀人不见血的政界浸淫已久的成先生内心仍保留着的浪漫与柔软难能可贵,反倒是董女士,这十多年来在山村外的世道越是熟谙此界所谓规则,越是变得现实且冷漠得多。 第237页 董女士丝毫没被安慰到:“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爱情就够了的!” 成先生想了想,静静看了妻子一会儿:“让她就只有爱情那又怎样?” 人活在这世上,确实不得不与诸多事物有所牵扯,必要的人际关系,必须遵循的规则,一个固有的模子将人框起来,难免束手束脚顾虑良多。可她这方天地本就狭窄至极,没有凭鱼跃的阔海,没有任鸟飞的天空,既然容纳不了世界的精彩,那又何妨让她在这僻静又孤独的小世界里活得自由且自我呢?多幸运有人愿意遵守理解并认可这方天地,愿意宽容并守护她的世界。 董女士如遭雷击。 她的女儿跟常人不一样啊,那又为什么要用常人的模样去限定她呢?不一样啊……她不能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奔跑,不能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绚烂与奇妙,不能享受普通人最司空见惯的一切……她有且仅有的,或许也只有那个男人亲手奉上的爱情。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或者说,她内心竟是如此期待着她跟一个正常人一样…… 成先生又沉默了片刻,看妻子眼眶里满满涌出了眼泪,嘆口气,拍拍她肩膀:“……抱歉。” 董女士没有说话,心如刀绞。她倒宁愿女儿只是个普普通通平凡至极的女孩,不需要有多出色,不需要有方行端这样的追求者,只求长命百岁,得一知己相伴到老,也该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 她年轻时曾渴望的轰轰烈烈至死方休,换到女儿身上,却只希望止水无痕波澜不惊。有多么比被迫提醒她女儿困束一地命难长久更残忍的呢?也许骨肉亲情就是这么奇妙,这是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养过她,可当她到自己面前,那曾为之痛过的所有都会捲土重来,告诉自己那到底是最无法割捨的存在。 第98章 豪门继女09 方行知跑到成家来, 不单是替他那分分秒转变为恋爱脑的大哥送东西来的,同时也来探望下他那多病的准嫂子,来都来了作为晚辈顺路拜访下成家老爷子好像也是应该的。 他倒是懒得理会那些人际交往之类的麻烦事,但毕竟未来大嫂俞小姐寄居成家,亲妈又是成家的当家媳妇,既然变成便宜亲家的可能性相当大, 那么就算没熟络熟络感情留下个好印象, 提前混个眼熟也成……其实说真的, 他觉得这一对果然都非常人, 自己那一股脑儿栽下去思维奇特无药可救的大哥也就算了, 准大嫂竟也是能完美接住他大哥每条脑迴路的, 别提那有多违反常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吧。 方行知实在无言以对。 他拜访完方老爷子出来, 还遇到了成家某位表小姐,被一路送出门——直到离开成家他都在感嘆, 这家人可真热情。 成雪丽跟魏彤彤面面相觑了不少时间, 彼此眼神都挺警惕的, 唯恐对方是在驴自己。 成亦秋真的在跟方行端相亲?魏彤彤难以置信。 方行端真的跟那病秧子有一腿?成雪丽不敢想像。 惊天大八卦放在眼前, 有了一致的矛盾,个人之间的撕逼可以暂且先放放了。 魏彤彤眼神闪烁了一下, 试探性地说:“没错的,方行端上门过两次我都见到了, 他确实是……”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有些不甘又有些嫉妒,没用“追求”这字眼, 因为在她潜意识中着两人根本各方面都不对等,用阴暗点的想法来看,不过就是大少爷口味猎奇玩玩而已,于是干脆利落忽视那两人之间诡异的相处方式,“貌似对那病秧子态度很不一样……” 这话说的有些含煳,但格外得信誓旦旦,对这货了解至极的成雪丽听信了六分,自个儿辨别一下,觉得方行端与俞雅两人有暧昧的可能性确实挺高。 她开始有些迷茫与方家大少是如何跟董女士的亲女牵扯上关系的,两人根本是云泥好么!且据说俞雅此前都未出过大山一步,又是怎么能遇上方行端的?好吧,这个事实好像不能怀疑,那么先不去计较这个前提,默认两人关系确实不一般……成雪丽紧紧拧着眉,语气有些飘忽:“相亲也是真的……我亲耳听方行端他妈对大姐提议,大姐也没反对……绝对不会有差……” 她想得比较多。纠结这两桩事到底谁在前谁在后没什么意义,问题是周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有心上人呢?……这就有点意思了。知道,还要给儿子寻相亲对象,这就说明她对儿子自己找的不满意;不知道,给儿子找相亲对象好像是有道理,但妥妥把成亦秋给坑了。 两人双双对视一眼,在这一刻,彼此的心情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重合,既扭曲荒谬又有些莫名的阴暗快感。 一方面像是看到了成亦秋从神坛上摔下来一般,虽说真不认为以成亦秋的骄傲,会愿意搀和进这种麻烦事,但无论周夫人是无意还是故意,也叫成亦秋跟三角感情纠纷扯上了关系,多有意思啊。另一方面……俞雅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个村姑,还是个没上过学的盲流,她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她亲娘而已,有什么能耐跟成家大小姐抢男人?更别说还能得到方行端这样的男人的欣赏! 当然对于魏彤彤跟成雪丽来说,心中难免还有些隐秘的窃喜与遗憾。窃喜于没准能看见成亦秋出丑,遗憾于叫她出丑的不是自己……也就臆想下罢了。 第238页 猜测来猜测去还不如直接去找当事人问清楚!魏彤彤的臭脾气,当下就要去找人,成雪丽见此眉心一跳,哪会看不出来她要去干什么,连忙制止:“等等!” 不等魏彤彤这没脑子的发火,她连忙道:“你就这么直接去了?”紧紧皱着眉,“一言不合她要发病怎么办!” 那个人搁眼前,不小心挨着碰着了,说话语气重吓到了,甚至是唿吸大了点,都恐她直挺挺就倒下去了——她犯病要命可是真要命啊!在遇着这么个人之前,一直对所谓的“命比纸薄”嗤之以鼻,但这个词语放在她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她那条命单薄得用力戳一下都怕坏了。真要出了点事……谁担得起? 成雪丽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她是一点都不敢上门去惹俞雅的。真出事倒是其次,她怕董女士跟她玩命。这么多年来,董女士一直就是那么温温淡淡从来都没有火气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的样子,但成雪丽知道,越是理智矜持惯了的人,执拗起来也就越疯狂。 别人怎么样都好。成亦秋是否被坑也好,俞雅是否在谈恋爱也好,两人之间或会起矛盾也好,成家也许会天下大乱也好,她只要吃吃瓜看看戏乐呵乐呵就好了,但捅窟窿的那个千万不要是她! 想想真是奇特。她对寄居在成家的那位实在是想不通。你这样的身体,安安静静努力撑着活点长不好么,犯得着想不开去谈恋爱么?谈的还是这种随时会要命的恋爱!你斗得过周夫人么,她会让你嫁给她儿子?你斗得过成亦秋么,在这成家,成亦秋就是铁规戒律,她要没看上方行端也就罢了,她要看上了……你怎么活? * 有魑魅魍魉在蠢蠢欲动什么的俞雅毫不知情,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保持身体健康,大白也依旧平安健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当然,相较于自己的身体,她对大白的关心更多一点,毕竟对于一只鹅来说,它实在是超高龄了。想像一个超高龄的老人是怎样的状态,她就觉得自己得盯大白盯得紧一些。 如果对董女士的亲情是血脉所系,对方行端的感情是岁月所需,那么对她来说,大白似乎比这两者都要重要些。再淡薄的生命也总有一点温暖甜蜜——光辉灿烂的事物要等到方行端双手捧到她眼前,她的世界才一片鲜亮——而在那之前,外公与大白就是比她的生命还要有分量的事物。不是说不能割捨,这世上中有类似于死亡这种难以抗拒的存在,但若是能尽量争取,为什么不在它还存在的时候抓得再紧些呢? 俞雅去医院例行检查,出来后到老区一家中医坊。人家老中医给她把完脉,黑着脸检查她的大白,鬍子都一哆嗦一哆嗦的,虽然没什么好气但手上还是有条不紊:“下回找兽医去!” 俞雅笑嘻嘻坐在边上:“不就是仗着您疼我吗?”外公的知交,俞雅当年很多用药都是他不辞辛苦给找齐全的,外公离世,他多年来攒下或者经歷的脉案药房等她都给带了出来,送给了这位老先生……多少能派上用场吧,如果里头那些稀奇古怪的症状被研究透了,或许还能造福不少人。 带着配好的药坐上车。司机是方行端给的,这段时间她出门劳烦的都是人家,跟着跑了一天脸上依然能带笑,除了第一天看到大白时有点惊愕,此后都毫无异样,就仿佛那只是另一个乘客。别提多有职业素养了。 方行端等着她一起吃晚饭。 第一次请她吃饭的时候不知道,特地找了一家极富盛名的药膳房,以为养生的食物对她的身体好歹有些作用,然后才知道她能吃的东西比较讲究。能吃的食材本来就比较少,或者说很多有药用价值的食材其实她都不能吃,而且入口的食物最好保持原汁原味……话虽这么说,俞雅也没特别遵守就是了。无伤大雅,那吃些就吃些。 人啊,可以接受廉价的衣物,可以忍耐破烂的居所,可以不计较复杂出行,却很难咽下糟糕的食物。追求美食是无法阻挡的天性。口腹之慾有多重要,连俞雅都无法释怀。 于是方行端跑遍了全恭城的私房菜馆。 宠一个人是会上瘾的。更别提那还是你小心翼翼装在心房里的人。你知道只有你能把光带给她,你知道你在做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意味着感受生命的美好,你在她的这方天地里走近的每一步,对她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享受。 既爱又怜,叫你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这回选的菜馆就在老区,颇有些青砖黑瓦的古趣。而闹市雅居,只是把门开在另一边而已。大白挺喜欢这环境,大概叫它觉得有些老家的感觉吧,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很是欢快。 门口站着人,但不像是专门的迎宾,而像是这家的某位主人,正懒洋洋倚着门等客人。俞雅进去的时候,对方眨了眼盯着大白看了毛久,看顶尖食材的热切眼神才纠结地转为看宠物的惋惜……俞雅莫名有点心惊胆战。连忙报上包厢的名字,对方艰难地移开视线,抬头给她指了路,并不像别处那样殷勤地上前领路。 道了谢循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心里想着她不能让大白离开自己的视线……院中有个小池塘,有红鲤游曳。大白止步勾头望了会,俞雅也就停下等它看完。 第239页 再抬起头时看到一个人含着笑从池塘另一边走过来。 惯常衬衣西裤的正式穿着,今日头髮向后梳又戴了眼镜,乍一眼看着极有旧时代十里洋场贵公子的错觉。 俞雅眨眨眼,然后就笑了。 * 吃完饭方行端亲自开车送她回去。 他很开心,不单是因为俞雅对今日的菜色与手艺很满意,也有她今日选择的穿着与配饰很合他心意的缘故——当然,他觉得能见到她,本身就是件很快乐的事了。 成家今日没什么人。成先生加班,董女士出差,剩下那些人出门浪的浪,在家休息的休息。成亦夏倒是难得在家,成雪丽也没约会,两兄妹吃完饭后聊了好一会天,然后成亦夏上楼去书房,成雪丽决定出门散个步消消食。 就那么巧,迎面遇上俞雅跟她的鹅回来。 事实上努力忽略那糟糕透顶的身体带来的负面感官,成雪丽确实也没见过比这个人更美的人……这种美还不是可以复制的。林妹妹为什么那么戳人?说不明白到底是孱弱为她增添的魅力,还是说因为随时都会熄灭的生命让这光火在临灭前摇曳出最灿烂的色彩——甚至你知道她很美,可你没法形容这种感觉。 如果说方行端真是视觉动物,对女友的外貌有着登峰造极的要求以至于可以不在意其余的一切的话,那么她对方行端看上俞雅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成雪丽看着她身上的裙子,她手腕的镯子,她头上的佩饰……真是灿烂啊,金红的裙子,层叠的裙摆,有种旧时西洋的復古风格,镯子与发箍同样是镶着金的红翡……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压得住这种颜色呢?明明只是一个病秧子,一个孱弱得连走路都走不远的人,为什么会适合这样灿烂的颜色呢? 走近些,成雪丽才看到她的眼睛里蕴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是对她的,大概是因为好心情溢于言表,体现在神色中——今日的约会想必是很圆满吧。 擦身而过时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等等!” 对方止住步,转过头来看她了,神情没有惊讶——或者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她跟自己毫无交集,因此也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情绪。 成雪丽:“……”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尴尬地摇了摇头,自己走掉了……忍住!决不能是自己惹的这个麻烦! * 某些人在期待的热闹还是如期到来了。 方行端他妈是真的对儿子的终身大事挺上心的。想想,连方行知这年纪都有了相处甚密的女友,方行端这么多年却根本不见对哪个女性多看上一眼,怎么能叫她不急?虽说跟前夫离婚已久,儿子也留在了方家,但她一直未再婚——当然只是没有结婚,交往多年的恋人还是有的——也有很多是因为这个儿子的缘故。前夫是靠不住的,可不就只有她对儿子多上点心? 现下她的事业她的感情都挺顺利挺热火,没有另外值得烦恼的事物,剩下的可不就是折腾自己儿子? 相亲这事当时她是提了一嘴,但是方行端直接拒绝了,果断得叫她连女方是谁都没来得急说出口。周夫人旁推侧击很久,发觉儿子一点也没有想恋爱想成家的意向,发展事业之余对自个儿的设计生涯几乎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空闲时间里全被珠宝时装甚至是家装、景观填得满满的。只要想到儿子或许会这样孤独终老她就觉得不能唿吸……得想点办法。 方行端接到他妈电话说是邀他一起吃饭。 看了下自个儿的行程表,空出时间段。到地儿了发现他妈还没到,耐心等吧。 当时他还没想到自个儿亲妈会出么蛾子,主要是周夫人一直以来都挺靠谱的。所以当他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位陌生的女性,带着有点尴尬又羞涩的神情向他问好时,他是有短暂的茫然的。 方行端:“……”亲妈坑我。 他的心尖尖在成家,他当然对成家几位成员都专门了解过。成亦秋虽然不是关注的重点,但他不至于连这个人是谁都认不出。 怒是没怒,只是面无表情,礼貌地点点头,道了句抱歉,起身走人。 第99章 豪门继女10 连骗去相亲这招都使出来了, 自个儿亲妈想法他也算是能理解。 如果出现的不是成亦秋,方行端不会生母亲的气,但因为看到的是这个人,所以除了在犹豫这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使然外,也颇有种眼睁睁看到某种麻烦要在视野中孕育生长的烦恼……他妈是知道他的恋人是谁,因此故意选择了成家大小姐这个人, 还是这一切纯粹是意外? 方行端很清楚他妈是个怎样的性子。也很清楚成亦秋这种才会是她欣赏的人。张扬, 烂漫, 健康, 最好还带些野性的活力, 不需要生得多好看, 干干净净的就好, 浑身上下都要灿烂得看不见阴霾,心底也要是敞亮又光明的。 周夫人虽说从来没爱过他亲爹, 也对于直接导致自己婚姻破败的第三者没有多大怨念, 她懒得去跟那种人计较, 但这些事多少对她有点影响。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 对婚姻可能没什么期待,但对“婚姻”这个词本身, 还是有些美好幻想的。而拜那对姦夫淫-妇所赐,她对此的幻想完全破灭, 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走进婚姻殿堂。该讨厌的还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他妈的喜好就是那么明显,对于孱弱、低郁以及类似静态的美人都没什么好感。本来或许只是不喜欢而已,但由于第三者是这个类型, 所以她直接就没好感了。 第240页 就结过一次婚,现在虽然依然保持着单身,却要被称为“夫人”,因为她的事业必须要贤妻良母的这个形象来增加支持度。周家满门从政,她虽然不在政坛,但事业也搭了个边。说来讽刺,她离婚,儿子都留给了前夫,但偏偏对外扮演着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以寻求同等角色的人的支持与认可——当她到达一定的地位时,普通民众不会探究她的底,知情者又对此讳莫如深,然而别人每叫她一次“周夫人”,都是在提醒她婚姻的失败。方行端是明白这一点的,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下来自个亲妈不可能对那场失败的婚姻释怀,也就更执拗且顽固地想要让儿子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方行端爱俞雅,这种爱甚至超越了“爱情”这个词本身的寓意。他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是想要娶她,但这一切的前提,他必须守护她平安喜乐。 而他同样很清楚,他妈不可能接受俞雅这样的媳妇。不过这又如何呢?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他为什么非要在意他妈的想法?当他如飞蛾扑火般硬要一头栽入那方安静狭窄的天地时,他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周夫人当然密切关注着这场相亲。她对于成亦秋的欣赏是货真价实的,也是真的想促成她跟自己儿子。既然儿子自己不去找对象,那么就让她给他选择,恭城那么多所谓名媛她也就看中了一个成亦秋而已。 结果这一晚过去了也没见后续。人家女孩子害羞一点没有迫切地联络她情有可原,儿子是怎么个情况?怎么没有半点反应?是喜欢是不喜欢,是乐意接触还是不乐意接触,发现她骗他去相亲了,怎么着也该有点想法吧!然而直到睡觉前她还在奇怪地惦记着。 结果第二天接到了成亦秋的电话。人家很诚恳地表示歉意,似乎与她的儿子不太适合,很抱歉辜负她的好意了。周夫人就有点茫然了。不是她说,这发展不对啊。 她儿子性格她清楚。这年头沉浸于艺术的都有些神经质,但她敢打包票儿子绝对正常。当年能同意不争儿子的抚养权,是因为她相信公爹的教养。方老爷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儿子的糟糕赖不到他头上,儿子从小长于他母亲跟奶奶之手,完全被宠坏了,而孙子是他打小盯到大的,他把孙子教育的十分出色。方行端品貌俱全,德礼兼备,第一眼就能给人足够的好感,更别说如果他愿意讨好人,那绝对是手到擒来。第一次相亲见面,直言拒绝就太过失礼了。周夫人想儿子应该不会这么干才对,怎么说也会给自己点面子,而且他对女性一向绅士。至于人女孩不满意儿子的情况,她压根就没想过。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没直接打给儿子。她先询问了一声那餐馆的经理。每回约儿子吃饭都在那一家的同个位置,且都是经理亲自接待,他应该会有所印象。问到的结果让她很诧异。 头一眼就起身告辞了? 这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周夫人目光有些锐利。儿子排斥相亲?排斥到甚至连对女孩子施与一般的礼数都不愿意?从儿子终于要谈恋爱的狂热中回过神来,理智地分析他不同寻常的行为……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儿子有心上人了。 可是,是最近才有的,还是有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同时还有点小小的心酸,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周夫人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紧了儿子,但也不是对他的日程一点不知的。除了忙公司的本职,其余时间都扑在他钟爱的设计事业上,最近也就加了个寻访美食的爱好而已……哪有一点像是谈恋爱的样子?哪个女孩子谈恋爱时会不想跟恋人在一起?她本能地忽略了儿子是单恋的情况,因为她想不到会有女孩子会拒绝自己儿子。而儿子也绝不可能是会看上有夫之妇这类不能喜欢的对象的。 所以问题到底在哪里? 方行知接到他婶的电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顺便一起吃个饭。以往他婶有东西要带给他哥都是他帮忙去拿的,去习惯了,也不疑有他,屁颠屁颠就去了。 结果到他婶的宅子,进门就见餐厅一桌的菜,主座上端坐着她婶,其余没一个人,那股子静默气氛莫名得叫人心里毛毛的。 鸿、鸿门宴啊? * 董女士回家来,歇了口气就去看女儿。 她进去的时候俞雅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观摩几样东西,大白依偎在她身边,一人一鹅快快乐乐甜甜蜜蜜的模样。 新的首饰盒,塞得满满当当,她手上是两件镶嵌着珠宝颇带古风的梳子跟镜子,应该成套的。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那位送过来的,董女士现在看到这些已经能心如止水了。然而她刚坐下来就发现茶几上还有个圆形的木盒子,半开着,可以看到里头是茶叶。那盒子镂空的雕花,上面都是五福与团圆的纹路,本来还想问这茶叶是哪里来的,怎么用这样的盒子装着,话还没出口心头勐然一跳,又看一眼那梳子跟镜子,胸膛顿时莫名有点发慌。 “小雅……这……这个是……”董女士表情凝重,“他的意思……你知道这些的意思吗?” 俞雅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笑意。一手拿着圆镜的手柄,随手将梳子掠过发梢轻轻一梳,轻柔的动作格外有动人之姿:“知道,他在跟我求婚呢。” 第241页 旧时以茶叶为聘,梳跟镜这些东西也是同个道理。董女士骨子里就是个文人,当然有文人的酸性,正是了解很多事物的意义,所以明白方行端的所作所为与消遣毫无关系。他以自己的方式在认真地与女儿谈着恋爱,并且女儿是懂他所想表达的所有意思的。现在,那个男人决定向她女儿求婚。 “这也,太突然了,”董女士干巴巴问道,“你是……怎么个想法?” 俞雅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镜子,闻言笑笑,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亲娘。 ——“他愿意娶,那我就嫁。” 董女士有点心理预料,但勐一下还是被这句话震得手脚发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思绪有点混乱,舌苔上满满的都是苦涩的味道。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将喉咙深处的那口气给嘆了出来:“小雅,我想你活得长久些……”她很直白地说道,“平平安安、喜喜乐乐、无忧无虑地活得长久一些……”女儿冰雪聪明,一定会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俞雅轻笑:“所以您觉得,我嫁给方先生,会有危险,忧虑,烦恼。”停顿了一下,又道,“您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挺拖累他的?” 董女士摇头:“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他会有多难!”她用力道:“我只怕他一心非要娶我女儿,到头来却扛不住,把所有的难处都压到我女儿身上!” 那种咬牙切齿到甚至有些发狠的声音把大白都吓了一跳,不满地叫了一声。 董女士看了眼大白,继续道:“他是真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你对他的事业毫无帮助,你只会加重他人生的负担?想清楚就算求到这段婚姻,你也没法给予他精神恋爱之外的一切,你不能给他生孩子,甚至你们之间也许不能有性——因为你的身体无法承担这种享乐的代价!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看紧你,提心弔胆关注你身体的每一个变化,他娶你不是得到一段美满的婚姻,而是娶回家一尊需要奉在神龛上的佛!就算他都不在乎,他总不可能没有孩子。哪怕他愿意无后,他的家族呢,他的母亲呢?就算有别的方式,你愿意看到他跟别人的孩子吗?他愿意要一个自己跟别人的孩子吗?——他是想明白这一切才向你求婚的吗?” 俞雅想了想:“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法怀疑他的真心。” 董女士其实没法怀疑方行端与女儿的感情。相爱不是需要时时刻刻与对方在一起的黏腻,也非必须要用话语表示用承诺封锁的直白,心有灵犀是种不可多求的天赐,寓意着两人之间看似含蓄却只对彼此袒露的心脏。她都看在眼里,但她现在不能这么说。 “无法怀疑真心?因为那些珠宝?时装?”董女士违心地说,“我所富有的东西赠予你,这无痛无痒,我所贫乏的东西捧到你面前,这种割捨才会叫人痛惜。方行端拥有很多财富,拥有很多才华,他能给你也能给别人,他在乎你的同时也在乎着别人,可我的女儿能付出的只有这条命——我并不情愿让我女儿用这条命去赌一个男人或许随时会收回的真心。”她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宁愿她终生不嫁!” 俞雅安静了好久,对于亲妈难得的感情流露是挺感动的,但她最后还是笑了一笑:“妈妈,就算他要变心,我或许也活不到他变心的时候。” “胡说八道!”董女士忍怒,“你会好好的,别这么咒自己。” “可是我还是想尝试下。”俞雅笑着凝视她,“我可以安安静静待在保护我的笼子里,可以心如止水隔绝一切光亮,但我有时候也想摸摸笼子外的阳光。笼子外面有危险,但现在有个愿意保护我的人……或许将来他真的不愿意保护我了,但我也没有遗憾了。” 她很轻松地说:“请您别那么悲观,至少我是真的不认为他会变。爱不仅仅是怜爱,爱惜,还有敬爱,爱重。” “至少,一个人从初见起就对我用敬语直到现在的人……我愿意相信他。” 董女士想说,我也愿意相信他,可我不相信别的人,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想要伤害你的人——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女儿脸上的笑靥那么鲜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么清亮。 她很快乐。 …… 方行端收到了回礼。一盒茶叶一盒生果。石榴槤藕等,皆是一对。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双鞋。是千层底。这种体力活俞雅当然不会干,但她亲娘好歹在那山村里待过了三十年的,她会纳鞋。 同携到老啊。 方行知鬼哭狼嚎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一粒一粒掰石榴吃。果不其然,他弟跟他妈之间过不到一个回合,就把他给出卖了。 方行端将石榴籽都嚼碎了,一边嚼一边想,幸好动作快。 第100章 豪门继女11 方行端想请董女士吃饭。 后者并没有答应。她都肯替女儿纳那双鞋了, 态度确实是软了几分,但到底是忧虑良多,过不去心头那关,毕竟情况不一样,人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她女儿也许会搭上条命!索性现在的进展不过是“私定终身”, 明面上一点风声都没露, 知道这两个真要结婚也不是那么想当然的事, 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煳涂, 暂时把他撇到一边, 决定冷眼旁观阵看看后续再说。 第242页 方行端想想, 觉得并不急。 他当然做不出来带上人扯了证生米煮成熟饭就作了却的这种事的——虽然他若是真打算这样, 心上人多半不会拒绝——但他怎么愿意委屈人家?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好,他又素来是喜欢精益求精面面俱到的性子, 觉得先将这些备齐再上门也不迟, 反正心上人已经答应了求婚, 准丈母娘那里也已经报备了, 就算自个儿亲妈真要出什么么蛾子非坑他不可,他也不至于百口莫辩无话可说。 ——只要俞雅肯信他, 他就无所畏惧。 至于为什么未雨绸缪?无它,他百分百肯定亲妈知道俞雅身份后会拿成家大小姐做文章。 她绝不会满意俞雅这个儿媳妇的。 虽说这亲根本没相起来, 只是见了面看过一眼而已,但有些事只要开了个头,别管有没有进展在别人眼里也就算板上钉钉儿了。 而成亦秋跟俞雅两者有什么关系?没关系。牵扯在其中的是董女士董清荣。 两个都是她的女儿, 一个她打小教养了十多年,不是亲生胜是亲生,一个是她的血脉骨肉,母女情分最近才得以续上,可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这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那么她会站在哪边? 周夫人管不了成亦秋会不会跟俞雅对上,但她管得了外面悠悠八卦的一桿碎嘴。人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只会看自己想看的,听自己想听的。到时候,女儿的名声成家的名声就是董女士最大的负累。她是成家的当家媳妇,是成家的门面,成家也是她的依仗,是她的选择,她没法不去在意外界的风风雨雨。亲生母亲都有偏向了,那么对于女儿来说,伤害会有多大? 虽然按照心上人的心性,方行端不觉得成家与董女士对俞雅来说有多重要。她即便寄身于成家,但那更多的是对于董女士这位占据着“母亲”身份的人的一种妥协,与其说她对于自己的亲娘有多少期待,不如说,她只是在成全对方迟来的母性——方行端有把握她不会陷于这种情谊以至于不顾病躯——但只要有一点有可能会存在的影响,他就无法不去考虑。 这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捨不得一点阴霾遮掩的人啊。 所以,如何在这些事物时间作平衡,就是他要认真考虑的。 玩政治的都会些脏手段。他妈打拼多年屹立不倒,就不是个等闲能搞定的角色。周夫人要是不想让他如愿,有太多方法可以使。方行端当然不怕,如果手段是对着他使的,哪怕千般不愿万般不肯都拿他没办法,但他不得不防备着他妈对心上人出手。 他不想把自个儿亲妈想得太坏,毕竟俞雅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但他跟他妈这点母子情分到头,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何况俞雅这条软肋实在是太软了,就算她摆明了是挟制方行端的命脉,都唯恐贸然出手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周夫人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考虑到这点,她懂得取捨。 可是人这种生物,就算明知道摆在眼前的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也非去试试不可,不撞了南墙不肯回头。越是骄傲的人越顽固,越是手里捏着权势的越是自负。无论如何,周女士心中肯定是会有棒打鸳鸯这念头的,她不会沾手,但她会动口,有些事她不做,别人做了,也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而且不会承担因果的祸害,这种手段她玩的熘。至于她会管这事牵扯到无辜之人么?不,她只知道自己说不行就是不行。 方行端除了被动等待接招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不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到自己,甚至,他还想着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把脖子伸到别人手底下任其挟制这种事,他怎么会干? * 方行端发现了一家极出色的私厨。 老闆就是厨师本人,念书念到博士教书教到自己儿子都长大成人,堪称民俗学方面的大家。从小好吃,从好吃发展到好厨,四十来岁的时候辞职携着妻子去云游,潇潇洒洒週游世界后回来在老家附近圈了块地,木屋池塘,菜地果园,原生态的食材加上顶尖的厨艺,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来往的无不是老饕,每一位新客最后都成了老客,可见老闆手艺的出色。 鑑于老闆亲自操刀每日接待的客人只有中午晚上各一桌,极少数逢着心情特别好才破个例,方行端是东托西请曲线救国才在预约列表中加上的塞。 大白头顶上戴着顶深蓝的袖珍绅士帽,长脖子上用同色缎带繫着块轻巧的木牌子,浑身羽毛打理得油光发亮,洁白如雪,一看就知道是有主人精心饲养的宠物鹅……虽然这年头确实也没见过将鹅当宠物的,比较稀奇就是了。 因为今日去的是家有些类似于农家乐的私厨,就怕万一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误会,所以方行端对于这只大舅鹅可上心了,他可不敢一时失察害得自己的姻缘多生波折。 “所以……这些就是大概会遇上的事了。”方行端跟讲八卦一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个遍。 像是局外人盯着别人厮杀的棋局,又或者是陌生人说着不关己身的事,他这种口吻就仿佛是把自己跟俞雅独立拎出这件事,有种漠不关心的腔调。 俞雅并不觉得这口吻有什么不对。她想了想,只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第243页 方行端笑:“我还做不出来主动破坏规则的事,但如果别人出手了,那我也不用留情了。” 人活在这世上就得遵守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比如说母子、母女情分。长辈的话,多少得听听,这就是压着你低头的孝道。但凡事总是有来有往的好。先有父母慈爱再有儿孙孝顺,先有他宽容礼待再有你理解谦让。人啊,总是愿意接受,而不愿意付出。再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做出独立选择的权利,当然,有求于人,那你就得忍,你要啃老,那你就没法把父母的意见当耳边风——不过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孝道直接就把人给压死了。 方行端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比较冷漠的人,他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远胜过与别人交流,他所欣赏的乐趣也永远不是繁杂的热闹的有太多人存在的。父母离异对他来说影响确实不大,因为他对亲情所有的寄託都放在了方老爷子身上,而当他爷爷离世之后,他对亲情也就真没了多少期待。名义上的父亲,也仅仅是名义上的罢了,母亲愿意搭理他,他也就回报几分,但要真说有多少感情,那也不至于。 这世上的父母,总是指望儿女顺从自己的多,会放手让儿女自己选择的少。骨肉亲情、养育之恩,捆绑彼此低头妥协都有可能,可若是本就没什么情分,非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指手画脚,这就可笑了。 方行端能接受周夫人身体生活方面的关怀,并报以同等的关心,但毕竟亲缘有限,双方都有着更重要的事物,对于彼此也不是必须,如果这位非仗着母亲的身份对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恋情使绊子,他想想都如鲠在喉。 “所以小雅,我的家庭其实很简单。”方行端认真道,“那些人全都是无关紧要的,这世上只有你是我愿意肩负并且承担的重量。” 他不欠他妈。如果他妈一定要拿恆瑞集团中她当年留下的那一部分为恩情,来绑架他的意志,那么放弃这一部分对他来说也没有多么艰难。就算恆瑞因为割去的肉太多被打落一流的位置,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将它再度带回顶尖实业集团的行列,只不过路更难走些罢了。 话说到头,把恆瑞继承下去发扬光大也只是方老爷子给他的目标罢了,而不是他由衷的梦想。 俞雅也没觉得这种态度薄情,因为某种意义上她自己也是一样。 “家人”这个词是很奢侈的。方行端不认可他爸他妈作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就如她虽然顺从董女士的想法待在成家,也会相应回报别人的善意,但确实没把自己当成那个家的一部分。董女士不是个情感用事的人,只是目前来说自己与成家没什么矛盾,所以董女士不愿去思考谁更重要的问题。但彼此其实都很清楚的,对于董女士来说,没什么比她当年亲手作出的选择更重要。如果双方出现矛盾,且真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那捨弃也就捨弃了,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这么想或许是太偏激了,但心是需要用心来换的,感情是需要用感情来交互的。所以为什么说生恩不及养恩,生命中那么多年没有你的位置,勐然间多了一个人,想靠着那一条血脉抹煞一切不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俞雅跟自己的恋人碰了碰杯,老闆亲酿的果酒,度数很低,但果香极为醇厚,她挺喜欢的:“我明白。”她笑道,“就算你要我去在意太多的人跟事,我也没这个精力呀。大白放最前,剩下的,也就一个你了——是吧,白?” 大白抬头,严肃又郑重地应了一声。应完一声觉得不够,又点点头再叫了一声。 方行端看着大白,眼睛里的光亮闪闪的。他笑起来其实极为纯粹,一点都不像混迹商界高深莫测的那种意味,反倒很有毛头小子面对心上人的那种青涩又小心翼翼的感觉。 在没把感情述诸于人前,他等同于跟自己谈恋爱谈了那么多年,俞雅的每一点回应对他来说都是超过预期的。 “那我就放心了,”他夸张地吁了口气,半点没有被自己竟不如鹅的事实所打击,反倒笑吟吟道,“哎呀,我真是幸运。” 于是俞雅也跟着笑了。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方行端。 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真切的忧愁与烦恼。他注视着她时永远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情与喜悦,那些阳光从他身上蔓延到她眼底,也叫她充满了快乐。甚至在陪着她去医院,听到医生口中某些并不客观的描述时,他也是如此满怀着希望与憧憬的。医生说的不对吗?不,正是因为足够清楚,所以更懂得珍惜。每一天都是赚到的,那么每一天都该让自己开开心心的才是。他对她的爱就是那么纯粹而灿烂的,所以他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些纯粹且灿烂的爱。 哪有无法圆满的爱情呀。所谓分手,其实不过两样,你不够好,他/她不够爱。 * 周夫人确实气炸了。 在了解到儿子的心上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的时候,她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最先开始倒也没太过生气。在查到对方今年才来城,此前从未出过老家山区,而且因为身体因素甚至没有受过现代教育时,她也就是皱了皱眉而已。毕竟她相信能令自己儿子倾心的女人绝对有着可取之处。而且她亲妈是董清荣……成家那个董清荣啊,一个叫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同样从大山里出来、二嫁成国栋——能在文坛上爬到如此地位且由文转政——在整个东边地带说话都有几分重量的女人,何等低的起点都能给她翻身到这地步,周夫人那么看重成亦秋,当然也有几分她的缘故。 第244页 只是再有未知的可取之处,就一个糟糕透顶的身体已经负分了。资料上用的词语相当触目惊心——天不假年。老天爷不让她活得久……周夫人就很难受了。天底下哪有亲妈愿意自己儿子喜欢上个病秧子短命鬼? 没禁止方行知把她逼问的事告诉自己儿子,甚至她就等着儿子知道,她以为儿子怎么着也会过来跟她亲自解释一下,毕竟这是终身大事——以儿子的个性,谈个恋爱玩玩的可能几乎为零,他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都是一脑袋栽进去认真到底的——结果儿子完全无视了她。 她想着儿子可能是不好意思,或者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所以干脆就当没这回事。等啊等,等啊等,结果她就得知儿子的工作室在联繫别的公司分派准备婚礼的工作……结婚?跟谁?还会有谁?!这脸就打得够狠了。他哪是不好意思啊,他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不然哪有都打算结婚了,亲妈连女方的脸都没见过的?! 周夫人忍不了了。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且带了好几年的儿子!多年来一直关心沟通保持着密切联繫的儿子! 方行端性子是凉,但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周夫人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毕竟她能在他沉浸在工作檯的时候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不是吗?她一个电话,他就会出来不是吗?自己是他母亲! 周夫人勐然间有种儿子忽然叛逆的感觉……懂事到连中二期都不存在的方行端,终于迟来地叛逆了?她当然不敢把儿子怎么样,但她对儿子他对象的观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跟儿子好好谈谈,但作为长辈的骄傲跟倔强让她根本不愿低头,儿子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儿子,她想让儿子主动来寻自己。 如方行端所预料的那样,她首先是去找俞雅的麻烦,试探性的,带着恶意的。 ——“哥,你这样是不是不对……”方行知尴尬又小心地对他哥道,“我老觉得你该跟婶婶聊聊……她就在等你主动跟她去说呢,肯定的!” 方行端埋首于工作檯上数份婚纱设计中头也不抬:“我去了,她会同意我娶你嫂嫂?” 方行知想了想,很诚实地摇摇头。以周夫人的脾气,铁定不会。儿子主动交代并求情,她会觉得是应该的,但这更改不了她的想法。她确实对儿子催婚得厉害,但她的性格就是宁缺毋滥,她觉得俞雅不适合做自己的儿媳妇,她就怎么都不会同意。而俞雅可能得到她的认可吗?不可能的,光身体这一项就是天方夜谭了。 “但是,总有些东西要说说清楚的,”方行知扒拉着自己的脸颊,无奈道,“哥,你瞒着她谈恋爱她本来就很生气了,都算计逼问我了,现在你不去,她更生气,那就不知道会做点什么了。”他忧心忡忡道,“我们是不要紧,但是嫂子……她受到刺激怎么办?” “她没那么脆弱。”方行端依然没抬头。 方行知用一种“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盯着自己亲哥:“那还叫不脆弱?哥你用的是什么标准!” 他哥闻言倒是停顿了一下,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鬼门关前游荡的次数多了,挣命的经验多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轻描淡写道,“她不在意的人,就影响不了她。只要她肯信我——只要我知道她信我,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方行端停顿了一下,又道:“与其到我妈面前解释一大通并没有用的话,不如一开始就表明态度,我非她不可,无人可挡,全心全意。” 第101章 豪门继女12 成亦秋忍得很努力才没摔了手机。 那场并不算相亲的相亲是她额外抽出时间去的, 天底下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找不到合意且趣味相投的伴侣,只是周夫人实在太过热情她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想着见见也就见见,结果头一眼见到真人,长得确实极出色,但人家既然摆明了无意她也就没上心, 转头就办好事回了单位, 忙着呢没空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结果只见了这一面就惹出些拖泥带水的麻烦来。第一个笑嘻嘻表面讲八卦实际看笑话的人跟她说的时候, 她以为是在开玩笑, 第二个旁推侧击隐约提醒的时候她觉得莫名其妙, 结果她妈董女士竟然都打电话过来犹犹豫豫问……太荒谬了吧! 成亦秋是何等聪明的人, 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因果渊源来龙去脉。简直气炸。 什么仇什么怨, 需要这么坑她?!周夫人拉着她的手非介绍给她的儿子有对象,而且对象还是她妈的亲女儿!怪不得当时方行端看到她眼神就不对, 话都不愿多说起身就走, 现在想想摆明了是被周夫人骗来的。周夫人多狠, 不喜欢儿子自己找的对象, 搅浑这桩事都兵不刃血。你说换做其他任何人跟她儿子相亲,都不可能造成这种效果——自己的身份!身份!——现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的全是两姐妹争一男!更别提这俩姐妹的身份还挺狗血的, 她叫爸妈的两位其实得称二叔二婶,俞雅又是董女士前一段婚姻留下的亲女, 多大的噱头!多狗血的八卦!可不是活脱脱一出高门风云狗血连续剧?!简直要把她跟俞雅放在烈火上烹炙! 第245页 鑑于他爸他妈的身份,虽然还不至于被普通人嚼耳根,但这圈子的人哪还有谁那里没传到?相熟的人不相熟的人, 谁不知道成家又出了一桩稀奇事?当初俞雅被俩表妹放的狗惊到送医院的事,已经被人嚼了一次,现在还是这种戏码……成亦秋就跟被强餵了一口屎一样噁心至极。 她简直想时光倒流缝上那时答应周夫人的嘴巴。谁能想到那样雍容优雅好教养的一位夫人会如此恶毒?你想搅了儿子的恋情可以,拿无辜者作伐算什么?凭什么把她成亦秋扯进来!甚至周夫人到底知不知道俞雅那身体真受点刺激,是要丧命的?! 想到俞雅,她的心情就更为复杂。说不担忧是假的。对这个名义上的继妹那孱弱身子骨的认知深入人心,碰一碰都恐她就这么晕过去,好好谈个恋爱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结果就因为未来婆婆的不满意,要被外人这么恶意揣度?! 成亦秋对俞雅有愧。这种愧歉是由董女士起的,无论如何,享受了这么多年母爱的是她,从小到大她潜意识中母亲这个角色的扮演者就是董女士,这叫她总感觉自己是抢了俞雅的,在不知道有俞雅这个人存在的时候,她能心安理接受一切,但董女士其实是有亲生女儿的,更别说,她的身体还那么糟糕……因此面对这个人成亦秋心中难免有亏欠的感觉。 这世道总是对男人宽容对女人要严苛得多。那些吠言蜚语的八婆并不会知道自己笑嘻嘻的无端臆测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成亦秋挺慌的,自己没干过的事自己理直气壮,跟谁对峙她都不怕,她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她怕自己的继妹信了,就算没信她也怕她受点刺激身体又不好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锅她能内疚一辈子! 甚至事后想想,董女士那通电话……没来由得成亦秋替俞雅心酸了那么半天。 成亦秋自认三观挺正的。她爸是个标准的伟光正,胸襟开阔还不乏浪漫体贴,她妈是个娴静多情的大才女,有眼光有思想还很睿智。很多年里成亦秋就是耳濡目染地被教育,身体力行地看着她爸妈看过的世界,验证她爸妈告诉她的道理。她跟她哥真的很幸运,虽然生父生母离世得早,但父母的角色被她二叔二婶扮演得很好,从小到大喊的爸妈,她俩都是由衷叫出声的。在知道俞雅的存在之前,她甚至为她爸妈的爱情感动。可不是么!她爸对她妈是一见钟情,压根就不在意人家是二婚,她妈同样对她爸满怀热爱,所以愿意背井离乡嫁给他给他操持整个家庭。多浪漫多美好……后来才知道,这爱情真是真的,背后却有着那么灰暗的阴影。 有情人的结合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爸对她妈求婚的时候,她妈前夫才死了不到俩月,甚至他遇到她向他求爱的时候,她才刚处理完前夫的丧事不到十天!就算对这个丈夫没爱,也未免太过薄情。而且跟她爸这段婚姻,是她跟自己亲爹闹翻换来的(成亦秋小时候偷听到的),从此她再也没回过老家一次,逢年过节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每年倒也会寄几次物资过去,但成亦秋瞅着也不过杯水车薪无甚抵用。这也就算了,然而当她得知她妈把自己前一段婚姻留下的亲女儿丢在老家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之后……她真的没法再给她妈找推脱的藉口了。 虽说子女难言父母之过,而且她作为既得利益者似乎也没有资格对此多加置喙,但好歹她知道什么是对错,她不但自己羞愧也替爸妈感到羞愧。让潘英进山里去接是她提议的,怕继妹不适应外界的文明,有个人叨叨也是好的。房间是她帮着布置的,本来想多打听点继妹的喜好,结果发现她妈竟然鲜少能说出继妹的喜好,甚至回忆不出几件有关继妹的事……她就默然了。甚至医院那边也有她出的一份力,她一个老同学出生医生世家,父母是内科专家爷爷是老圣手,特别打了招唿遇事一路开绿灯的。 心心念念觉着怎么补偿对方都是应该的。但遇着人家就情怯,从没跟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啊,自己是个糙的,唿吸重些真不会把人惊了?本来想着总有机会,等她多适应适应外面的生活,相处的机会总有,结果周夫人摆了她一道,把她坑到了继妹对立面。 什么仇什么怨?! 她这妹妹谈一个恋爱容易么?上来就这样的大招还愁她活得不够难?棒打鸳鸯不说,这是想杀人还不想脏手呢?! 方行端呢!这货干什么吃的! 还有她妈,这时候就别来添乱好么!她跟方行端是一点边都没搭上的。她根本没做过抢妹妹心上人这事!她只看了方行端一眼,连话都没接过,这算狗屁的相亲?小媳妇大街上看一眼陌生男人就算红杏出墙了是吧?而且方行端是俞雅的恋人吧?她不信她妈不知道,继妹鲜少出家门,双方来往她能一点不知?她该比谁都清楚这俩才是一对,根本没她成亦秋什么事,还需要打电话犹犹豫豫地问? 成亦秋知道她妈是怕万一。三人成虎这种事,说的多了,再坚持的想法都难免会将信将疑,可是话说明白点,就算她成亦秋真对方行端有什么意思,她妈这时候该袒护的不应该是继妹么?讲点道理好么!那可是你亏欠良多的亲生女儿么! 成亦秋一点都不想成为这个被偏袒的人,想想都让她觉得更深的负罪感。 第246页 在成亦夏打过电话来,还没开口劝她已经没好气地开口:“没那回事!别信!我买好机票了这就回去!” 简直气死了。 * 成耀明熘熘达达跑到成家来,带着某种诡秘不好言说又实在忍不住的心情。遇到俩表姐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兴奋,决定先找点乐子,可是挑衅了半天,人都恨得牙痒痒了也没作出啥回应,不由得叫他十分费解——啥玩意儿,转性了? 仗打不起来,他也没兴趣再搭理人家,就悻悻然跑后头去了。 殊不知成亦秋第一时间电话就过来了,专门警告这两个别作妖。她教训两姐妹连狠话都不用放,打小积威,轻描淡写一句已经叫人如临大敌,衡量来衡量去愣是觉得这会儿要闹出点什么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像风中的火苗似的当场被吹熄。这不,连讨人厌表弟的挑衅都只能视若无睹。 成耀明敲门进屋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小伙伴正拿着精緻玲珑的梳子一点点打理宝贝鹅的羽毛——小心翼翼灵活熟练一根一根梳过去。 模样,端庄别致。神态,气定神闲。重点,特么都闲到这份上了?! 敢情这是压根不知道外面的风声?成小少爷狐疑,然后自顾自为这个结论想了一通合理的解释,她出门少,不跟人联络,没人在她面前嚼舌头,诸如此类,所以不知道……屁!这女人可聪明得狠啊!哪怕仅只字片语也足够她推理出全过程!而且这世上见不得人好的八婆那么多,光成家就有母女两对呢,俞雅会真毫无所知? 可要真知道了,还会是这种态度? 毕竟那些人传得沸沸扬扬煞有其事,说成亦秋被自己的病秧子继妹撬了墙角,继妹跟她男朋友方行端有了一腿……是的,这世道就是这么现实,本来说的是成亦秋抢继妹男友,但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成亦秋被继妹撬墙角——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成家大小姐,一个据说是孱弱至极的村姑盲流,连毫无根据的流言都屈从于身份地位,捧谁踩谁一目了然。 俞雅转头,看到成小少爷跟踩到屎一样僵硬的表情:“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成耀明关门嗖地窜进屋:“虽然早知道你不会哭哭啼啼黯然神伤,也不会忿然作色怒不可遏什么的,但就这么毫无反应也真是出乎我意料。” 俞雅莞尔一笑:“这么想不算什么,有人还想看我受刺激直接病危呢。” 成耀明瞪大眼:“谁啊,这么缺德!” 俞雅低头继续给侍弄大白鹅,动作慢条斯理老神在在,那鹅带着被服侍的大老爷样,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大概觉得这是不需要在意的小角色,继续闭目养神享受着俞雅的打理。 “要是一命呜唿,自然最好,充其量就是自己受不住刺激,薄命如纸,只能怨老天爷。要是我跟成亦秋两看生厌,也不错,我无权无势无人帮衬,斗不过成亦秋也是理所应当的——我陷进这个游戏无法自拔,方行端那头自然还有事端拖住他的脚步——就是让我们两相猜忌,感情不攻自破。”俞雅轻笑了一下,“再不济,也能当个试金石,看看我与方行端之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感情深不深,矛盾有没有……试探来完,就能动真格了。” 成耀明脸上表情挺复杂,深吸一口气:“我说,你看得这么透,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好?难不成还得配合别人的表演?” 成耀明改吸气为嘆气:“看你的模样,这手段对你压根就没效果呀。无论试探还是真格,效果难道不是一样的吗?真替幕后人感到憋屈,实际上游戏一开局就宣告结束。” 俞雅微笑:“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成小少爷摊在沙发上,二郎腿翘啊翘:“表里不一的人多得是。你的外表是柔弱得不成,但我早知道你有强大的内心——只是不知道这内心强大到这地步。冲着你这模样小看你的,全是些蠢货……不过,感情这玩意儿,太不靠谱了,你真能保证方行端的心意不会因任何手段而变质?” 他摊摊手:“毕竟,想搅和你们关系的,是他亲妈吧。”要猜到这个并不难。成小少爷虽说纨绔,那也是爹妈有钱有权能让他耍着玩儿,打小生在这种人家,怎么可能不是个人精。 俞雅连笑都显得漫不经心,低头打理鹅羽的姿势婉约淡然极富有韵味:“方行端想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她停顿一下,又笑,“他站到他那位置靠努力靠运气靠时局靠老天爷,就没靠着她妈,现在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他妈什么事。” 别说恆瑞有周夫人当年的嫁妆——香水化妆品那一块是恆瑞的支柱产业,也是恆瑞立足商界的资本之一——就辖制住了方行端的命脉。他的能力才是他能将这份嫁妆发展到如今举足轻重地位的原因。就双方比重来说,当初那一份嫁妆对比如今的资本不过是九牛一毛。周夫人如果要拿这个说事亦或是做要挟,方行端当然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 对于一个足可称天才的人来说,行业并不是桎梏他发挥的条件。不是说他只能在珠宝与香水行业发挥才能,而是放在他眼前的已经存在这两个选项,而他懒得再去做其余选择,于是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事实上,他的工作室有自己的时装品牌,有自己的景观专利,他的爱好都有足够的成果,每一条都足以开拓出一个新的王国。 第247页 成耀明十分感慨:“所以说人啊,只要心硬起来,哪还有什么困难呢。” “大概就是如此罢。” 成耀明懒洋洋:“所以我不用再担心你会掉坑里了——扮猪吃老虎的人不少,扮猪吃大象的太少了——你们玩儿得开心就好。” 俞雅轻笑了一下:“我会记得给你寄喜帖的。” 成小少爷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顿时咳得昏天黑地。 “等等——喜帖?!”他难以置信,“要不要这么急啊!” * 成亦秋发了场飙。 她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周夫人,是这人把自己踹下坑的,但把周夫人扯出来就等于把是她自己同意跟其儿子相亲的事给扯出来——就算她那时候压根不知道方行端跟自己继妹是一对,到时候也有嘴说不清楚——索性当做不知道。 她让她哥抽出空来,追根究底地查这鬼风声到底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流言就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传,就算查不到源头,找到最先说的是那一堆人也不难。据说是几个正巧在那家餐厅看过她跟方行端见面的人……成亦秋直接忽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方行端跟俞雅的事的,八卦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彼此都稀里煳涂就是了——直接找上门去。 女的放过了,男的被成亦秋逮着就是狠狠揍了顿。 她爸原先是从军的,军队系统那边的关系还很铁,她跟她哥小时候都在军营里混过,就算是特种兵的本事也见识过,手上的功夫并不差。揍几个人而已,不费吹灰之力。边揍还边放言,敢污衊她就要付出代价,再胡说八道见一次揍一次!一个下午就把这事给了了。 刚拍拍屁股走人就接到她妈的电话。 她妈压抑着生气的口吻,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说,想与她谈谈……显然这边发生的事早就被人告知她了,她很难想像自己一向乖巧成熟的女儿为什么忽然暴脾气揍人。 成亦秋才不怕。她是故意把事闹成这样的。打几个人算什么呢。一来,圈里的同龄人,长辈插不了手。二来,师出有名,没影儿的事也敢乱传,或许这些人只是觉得有意思嘻嘻哈哈嚼巴两句,被有心人推波助澜才传开,但清白名声玷污容易洗净难,别说打一顿了,就是揍进医院都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是么?三来,男孩子,揍一顿也就揍一顿了,连一个女孩都打不过,再拿这个说事不嫌丢脸么! 说到底成亦秋就仗着她爸是成国栋她妈是董清荣!这种事总是解释起来难,想证明清白,不如直接上手揍来得明白。 成亦秋不想向她妈解释什么。之前那通电话的内容还梗在她心里,让她莫名地有些忿然又有些气馁,再说她妈就算想跟她谈也没约在家里,避的是谁不言而喻,以她对她妈的了解大概能想到她妈是想跟她聊些什么,很是无力,因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答应。 冷静拒绝,然后打车直奔家里。 魏彤彤又邀了人在家喝茶,刚碰了面还没进花厅,就看到大姐风风火火赶回来,高跟鞋啪嗒啪嗒踩在大理石上,声音格外清脆。她只来得及喊了声,就见着成亦秋脚步勐地一停,回头看她:“俞雅在家?” 魏彤彤呆呆点点头,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就见着成亦秋像阵旋风般就往后头刮去了。 魏彤彤回过神心间就是咯噔一下,抬步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而她那些所谓的闺蜜各个都无比兴奋,互相推推搡搡脸上带着诡秘的笑,眼睛亮得像是要见证什么世纪新闻。明显都是知道成家的超级大八卦的。 俞雅在给鹤望兰喷水。大白蹲在窗台上晒太阳。 俞雅也会喜欢美丽馥郁的花卉,只是那些飘散的花粉却会很恼人。小心翼翼维持着身体的健康状态,需要去注意的东西多了,也就越发讨厌麻烦了。在收到这些鹤望兰之前,她挺喜欢的盆栽其实是绿萝。多有生命力的植物啊,给水,给光,永远不用去在意绿萝的生长。 窗户与门都开着通气,因而走廊上有声音传来的话很明显。她听着那脚步声一连串从远及近,才慢慢放下喷壶跟擦拭尘埃的手绢,转过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 成亦秋在门口站定,缓缓吁出口气来,然后挺直腰板,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充满着阳光气息的灿烂笑容。俞雅骤然间有种方才窗户大开,阳光铺天盖地撒下来的那种错觉。 “抱歉,小雅。”她这么说道,“很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明朗与通透的光。俞雅怔了怔,然后也笑了。 成大小姐不是一个被虚伪的赞誉与假意的追捧宠坏的蠢货,也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指使做出头鸟的人。你把她推坑里,擦干净手走人,她确实能忍下这口气一声不吭吃下亏,但绝不会放任自己沾满污泥,也不会任由自己身上的淤泥玷污无辜的人。 俞雅对成亦秋的兴味很足。上回在医院成亦秋来探望,寥寥数眼接触不深,只觉得对方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错误,这会儿一交谈,就戳明白,这个人满底子的阳光正直。 ——是个很幸福的孩子。要在何其幸福的家庭幸福的教育中,才能长成这样光明磊落不带阴霾的模样呢? 第248页 董女士匆匆赶回家,发现成亦秋又走了。连忙打电话。 “妈,没事,我就是回家看看马上要走的……我不解释,有事你去找他们!……啊我已经在机场了,对我进去了……回头再聊!” 电话那头毫不犹豫挂断了,董女士沉默着放下手机。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女儿会如此明显地抗拒与她交流。她想弄明白那件事难道不对吗?怕刺激到小雅,又不好去询问她,事情没搞清楚方行端那边又不好去兴师问罪,当事人可不就剩下亦秋了么……结果亦秋跑去揍了些人。 “你急什么,”成先生忙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关于这狗屎的流言也听过点皮毛,但只是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揉着太阳穴放松放松,见妻子忧郁得团团转的模样,不免插嘴,“亦秋虽然简单粗暴了些,但事情不就这么了了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事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董女士恼:“牵扯到我两个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探究到底!” 成先生闭目养神:“你究竟在怀疑什么?小雅与方家小子是你一路看着过来的,这两人之间有外人插足的空间?至于亦秋,自己养大的,亦秋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董女士犹犹豫豫。骨子里属于文人那种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就让她想得太多。 成先生道:“非把它究明白没用,你不如想想到底是谁要找孩子们麻烦。”这流言没根没据那么一潮来,又一波去,如果不是有心人操控,为什么找上他成家?“你怎么这个时候就煳涂了,想想小雅,小雅一直深居简出的,谁知道她?谁非找她麻烦不可!” 董女士愣住。 成先生睁开眼,自己的妻子她还不了解,嘆了口气道:“清荣啊,亦秋皮实,虽然打小养得糙,但心思细腻想得全,正义感有些过头了……你的偏袒对于她来说是负累……你知道吗?”那孩子能感觉到在自己与妹妹之间,母亲似乎在偏袒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种,虽然她没干过坏事,但还是觉得羞愧。 董女士勐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丈夫,眉头紧皱:“成国栋,你什么意思?” “你究竟在怀疑什么?”成先生又把这个问题道了一遍,“你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流言确确实实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为什么还会去想亦秋跟方家小子真的有瓜葛的可能?为什么看不透这事就是方家小子他妈在针对小雅?” 他有一种旁观者清的冷静:“你不就是在可惜,为什么让方家小子情深如许的不是亦秋,而是多病缠身天不假年的小雅!” 董女士脑袋嗡的一声,有那么瞬间都是一片空白的。 她张口想反驳,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口干舌燥,心跳狂躁,有种荒谬至极的凉意就顺着嵴椎骨慢慢攀爬,蜿蜒全身……那些隔着雾蒙着纱的模模煳煳的念头被这么一针刺破,凉得她直打哆嗦。 第102章 豪门继女13 周夫人很不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成亦秋的不配合, 还有自家儿子与他心上人的按兵不动。 前者她早已有所预料。儿子虽然优秀,但没优秀到叫成大小姐这样的人一见钟情甚至明知是坑还往下跳的地步。成亦秋太骄傲,打小站在云端,她张扬自信的姿态不会因莫名其妙的造谣而动摇,就算流言泼到头上她都懒得计较,不屑置辩, 周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着成亦秋能主动参与进来, 她只想让儿子女友去找成亦秋麻烦, 以此把成亦秋带入局。 她想得很好。毕竟对于那种孱弱纤细甚至是静郁孤僻的人很有经验。糟糕的身体素质难免会带来性格上的自卑与敏感, 对于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绝对是想紧紧抓在手里的, 越是在意越是会出错, 本身就寄居在成家, 对于成家标准的大小姐对自己恋人有意这种消息——直接受刺激犯病自然最好,就算扛住了, 但凡生出丝毫嫉妒与厌恶的心理, 她就有把握引出她心中最负面的情绪——而她儿子的美学里绝不包含这一种, 越是作他越是会厌弃, 她再清楚不过。 当然,遗憾没能知道得更早一些。如果知道俞雅的存在早在她安排相亲之前, 她能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到详尽,而不是匆忙之下借用阴差阳错布个局……不是说她非对着那个女孩充满恶意, 而是那女孩真的不适合自己儿子,不但她关于自己儿媳的所有想像都不是那样的,而且——天底下哪有婆婆愿意要一个註定早死的儿媳?自己儿子油米不进顽固至今, 她只能从对方那里找下手点。 只是压根没想到,俞雅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周夫人看着自己从医院暗中调出的病例档案沉默不语。不应该啊,这就是一朵必须放在温室中小心翼翼呵护的花,别说风吹雨打了,就算阳光偏一点都有可能直接枯萎,这样的人——连她之前都觉得一个不慎会叫她病情恶化抢救不急——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对于恋人与成亦秋相亲的传闻显得丝毫无动于衷。 她密切关注着成宅的消息。没听说有医生上门,也没见她离开成家,甚至于,这段时间内儿子也并没有前去。买通成宅的下人,得到的答案叫她很无言。 第249页 怎么会有人像一滩死水一样呢?石子落水,激起一圈涟漪,而涟漪停止,水面又復归死气沉沉,毫无波纹——那病秧子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 同样的,儿子的漠不关心也叫她觉得奇怪。这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是喜欢到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喜欢却不值得为她与自己母亲过不去? 换做是别人,她只会认为这是个看不透局面的蠢货。但方行端会蠢?他打小聪明到叫她这个妈都需要小心翼翼捧着。而且,如果他不太喜欢,缘何跟自己僵持,不就是说一声的事么。周夫人甚至觉得这种沉默隐隐有种暴雨欲来要放大招之前的风平浪静。 她被怔住,于是决定再观望一下,毕竟目前这种局面叫她实在有些看不透,她得再分析分析儿子的这段恋情的始尾。 出于某种母亲的自负与高姿态让她根本不愿俯下身主动去寻儿子,对于儿子女友的轻视与不屑叫她更不愿找上门去——她宁愿儿子孤独终老,也不想他娶一个短命的妻子;宁愿他花心滥情,也好过情深不寿。 * 成家姐妹争夫的流言来得莫名其妙,也散得稀里煳涂。但八卦谁都爱,成家有位体弱多病的继小姐这件事也随之入了很多人的眼,这个走向就显得有点奇怪了。 之前就有传闻,毕竟被狗吓到发病连救护车都上门这种事不是多见的,只是没有什么人放在心上,这会儿咂摸过来,咦,继小姐……是董女士前头留下的女儿吧! 他们这种人家,二婚嫁娶二婚是没什么值得挂嘴上的,高娶低也不是没有,但像成国栋这种人,单身到三十多岁又闪婚了个二婚,二婚的出身还是低到不能再低的那种,这操作就令人窒息了——在成国栋是成家唯一的顶樑柱的情况下,难为当初成家老爷子真松了口让儿子娶——当然,后来因为董女士个人的出色能力硬生生叫人压下了对她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来歷的讨论,只是这会儿由于这个女儿,又给翻出来了。 据说被放在老家十多年从来没有带出来过?据说这十多年不闻不问连面都没去见过?据说是家里唯一一个长辈离世才不得不带在身边?……可真是狠啊。说起来成家这些小姐们身份都挺有意思的啊……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比比皆是。但也只是私下的议论,毕竟董女士如今势成,成家有还在顶上,不是那么好作为谈资的。 外人怎么说,董女士暂时不知道,此刻来自丈夫一针见血的话语已经刺穿她心胸,把她竭力隐藏甚至连自己也瞒过的心思袒露得干干净净——她没法接受自己竟然是这样想的,这样卑劣的想法竟然出自她的脑海——她更没想到,看她看得如此透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所有的自欺欺人在破碎的那一刻,一切光亮照见的就都是自己的卑劣与可鄙。 她赞美过太多的真善美,贬斥过太多的假恶丑——她有自己的审美与价值评判体系——可因为太分得清美丑善恶,所以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每个人都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光风霁月郎白如初见,有什么比心底埋藏最深的丑陋却为枕边人洞悉更来得可怕呢?有时候,越是亲密的人越不能接受被对方看透,所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能出落得如此美好。 夫妻俩都沉默下来。成先生话都出口了才觉出失言。别说官场徜徉擅长明哲保身有什么不好,其实夫妻相处之道也是和稀泥。话不能说得太透,如同人不能看得太明白。该藏就得藏,该煳涂就要煳涂,人心是最叵测的事物。 董女士没有吵没有闹,没有辩解没有发脾气,她只是坐在床边发呆。事实上跟成先生这样的人也很难吵得起来,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包容与怜惜就毫无理由甚至没有底限。她总以为这是对她的爱,但或许实际来说,正是因为他看她看得太透,所以怜爱中带着一点对愚者的纵容呢? 于是忽然之间就觉得很累。 努力想成为对方眼中皎白的月光,可或许连根子里的烂臭淤泥都为对方一目了然。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地说:“还有呢?”她安静的表情有种近乎悲凉的落寞,“自欺欺人久了,竟然也就当真了——你既然看得明白——总不至于只看到了那么一点。” 成先生无言半晌。凝滞的空气却并不因他的沉默融解半点。 他嘆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只能开口:“你在嫉妒。”他注视着妻子,目光平和而宽容,“你嫉妒着那个孩子。” 董女士如遭雷击。 * 俞雅玩恋爱游戏从没通关过。 所有的恋爱苗头总是莫名其妙夭折,选择的线路往往拐到奇怪的方向,有个友情结局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反目成仇与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没有。她嘆了口气放下游戏机,觉得真是糟糕啊这破游戏。 “白啊,我们大概要走了。”她对身边的大白鹅说道,“住不长了吧。”想想又有点期待,“哎呀,不知道阿端准备的住所是怎么个模样呢?” 大晚上的,大白闭目养神中,懒得理会她。 俞雅的视线射向没有落点的虚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放空,过了会儿停一停,竟是慢慢笑起来。董女士有几日未来看她了——她竟像是在逃避着她的存在。如果说成亦秋的来访确实叫她有点惊讶的话,董女士这样的行为就不算脱离她的猜想了。 第250页 自欺欺人久了,被陡然揭破的时候,也只会想逃避吧。 毕竟已经习惯了。 俞雅的目光瞭然洞察中又隐隐带着几分索然无味,说不清是看透人心更好还是矇昧无知更好。看得太明白,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所经歷的一切都只是在印证自己的猜想,未免太过无趣。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是快乐些,只是被动接受降临在头上的一切,又未免太过愚蠢。 “外公离世前几年,晚上一直梦话,翻来覆去地问为什么,”她轻轻道,“问自己真的错了吗,问我爹可曾怨他,问老天爷为什么不善待他外孙女……这么问一句,然后问十句女儿为什么能如此狠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好当做不知道。”俞雅一下一下摸着大白的羽毛,“说梦话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呓语,外公就到死都是带着疑惑的。” 大白抬起头看着她。 “一开始我也想问问她,为什么——但其实我知道答案的。” “说到底,”俞雅停顿了一下,“不过自卑而已。”她笑,“至于逃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十多年前,那个人从山里出来,接触到外面现代文明的世界。 这里的都市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繁华喧嚣不夜城,这里的天地广阔无垠充满机遇,张扬放纵无束缚。 然后她遇到一个英俊热情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一份爱情与随之而来的婚姻就放在她眼前唾手可得。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自由烂漫,是能叫她死寂的心重又点燃的热烈光火,是她梦里曾想像过无数次的美妙景象,她在压抑与封闭中度过三十年,陡然在眼前炸开绚烂至极的烟花,如何能说得了一个不字? 于是她的心就毫不犹豫地把她与过去的世界割裂开来了,叫她迫不及待将那沉重累赘的过往抛下了——她怎么能放任自己再回到那方闭塞偏远的天地里去? 但她没想到父亲要如此激烈地阻止她追寻自己的幸福,更没想到母亲会这么气病甚至想不来就这么去了……与家人反目成仇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但她已经骑虎难下,巨大的负罪感压迫得她透不过气,当她发现只有逃避能叫自己好过一些时,简直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自己的父亲、女儿,逃离过去的生活、过错。 她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梦想孑然一身步入山外的世界,所拥有的只有自己在文学上的才华与恋人许诺的婚姻。 她当然是自卑的。旧有的经验完全无法应对这个繁华高端的阶层,更何况随着婚姻而来的一步登天的特权并未带给她相应的尊重与宽容。她的一切来源于丈夫的抗争与怜惜,而她属于文人的傲骨与心气让她根本无法忍耐这样的地位。 抛弃了过去的人只能咬起牙关一门心思往前走,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创作,她不能让身世成为自己的负累,她得让所有人都看得起她。 她成功了。她叫自己拥有了能匹配上丈夫的价值,她实现了个人的价值然后开始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发声,以获得相应的地位,然后她能被世人尊称一声“女士”而不单单是成家的媳妇……她也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她越是成功越是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但那自卑消失了吗?并未。她能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抬起胸脯做人,唯独在三个人面前必须俯下身甚至倾倒于地。 她的父亲,她的女儿,以及——她的丈夫。 “外公不在了,等同于债主在收债前已死,这债还没存根,多年的负罪烟消云散,应该会在心里偷笑吧。”俞雅扯了扯嘴角。 她倒不是替外公打抱不平,她没这个资格。她的命是董女士给的,她的生是外公给的,这俩人谁对谁错本就不是她能置喙的。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不为人知地评点两句,这个权力还是有的。 至于自己……董女士是个很好的贤内助,是个很好的母亲,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很可惜,这些美好的品格不属于俞雅早逝的爹与俞雅自己。 准确地说起来,作为董女士人生最低谷最惨澹岁月的见证者,甚至是她罪孽与过错的承接人,她就不可能喜欢自己。每年的物资也好,外公离世后接自己出山也好,给自己联繫医院与专家也好——其实最大原因是要做给丈夫与世人看,还是说让自己良心安慰一点?谁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放大自己对于前段婚姻被迫与一个不相爱的男人结合的怨气,放大自己对于被折断翅膀困束在山中的不满,于是所作所为就有了一个勉强让心理解脱与叫人同情的解释与理由,她的形象也变成了坚韧顽强从淤泥地里长出却纤尘不染的纯洁。人们对于成功者总是宽容的,对于才华出众的人总是怜爱的,所有被苛刻的都只剩下那座大山与那段岁月。 只不过一个病弱体虚活不了多久的女儿,却占足了弱势的位置。捨弃女儿要预付的代价远远比接纳她来得大,那就接到身边吧。 她说服自己怀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越是浪漫多情的人越是会把想像当成现实。她就真当自己是位慈爱贤良的母亲,恪守着为这个形象创造出来的设定,所作所为把她自己都给感动了。 第251页 “一开始,大概对我带着怜悯与施捨的高姿态吧,”这样一个女儿,得靠自己才能活着的女儿,自然没法指责自己什么,“但当她发现,女儿其实不必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时……” 俞雅有外公留下的人脉与恩情,有一个情深如许矢志不渝的恋人,甚至,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因为自己的来歷与孱弱而产生丝毫的自卑,始终都是从容不迫,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这个女儿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俯视。这如何不叫董女士感到难受?难受,甚至是嫉妒——自己拼了命才得到的一切,女儿得到的不费吹灰之力。 在爱是蒙着自欺欺人面罩的前提下,嫉妒之心来得理所当然。后来甚至连俞雅的存在都给她带来不小的威胁感。 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灰暗惨澹毫无色彩的过去,就像看到自己气死母亲让父亲饮恨而终的罪孽,就像看到自己抛夫弃女避离家门十多年的报应……而这曾抛弃的一切捲土重来,都会叫她窒息。 “是谁点醒了她呢?”俞雅思考。她自己是不可能看破的,潜意识促使她一直扮演着慈母的角色,选择逃避必定是有人点醒了她……只有成先生了。只有她的丈夫了。 “这可真是……”她抱着大白嘆了口气,“可怜啊。” 他的爱是你破茧最初的理由,是你挣扎全部的支撑,是你化蝶唯一的索求。你努力想成为他眼中的美好,可恰恰是他,看破了你埋藏的所有的丑陋。 * 周夫人想邀请董女士喝茶。 她并不知道在成家当家夫妻之间扯不断的一地鸡毛,只是作为无论儿子结婚还是她打断婚事都绕不过去的人,她觉得有必要跟对方谈谈。毕竟是俞雅的亲妈,而她自己思来想去觉得俞雅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实在是不一般,绝不能等闲对待。 但她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儿子不声不响干了招釜底抽薪,把她彻底惊到并惹恼了。 方行端两耳不闻窗外事慢条斯理搞定婚纱,查完工作室整套三十六件钻石首饰制作的进度,翻阅合作单位递交上来的婚礼的准备工作,修正的修正,签收的签收,就绕到恆瑞召集股东跟各部门经理开会。 恆瑞,或者说是方氏,究其本质就是个家族企业,还是嫡长子继承制的那种家族企业,绝大部分股权都掌握在一人手中,标准的一言堂,其他人对集团事务并没有决定权,甚至连发言权都有限。所以在发展全靠掌舵手个人能力与眼光的前提下,上头那人就算一意孤行非做什么事,也没人阻止得了。 而方行端,不知哪根神经抽了,竟然想把恆瑞给拆了。 第103章 豪门继女14 现在的方氏, 或者说恆瑞,是由恆久珠宝跟星瑞品牌合併而成。 这两者当然是强强联合的标准范本,但要知道恆久珠宝才是方氏的根本,一直以来都是这一领域的庞然大物,而星瑞作为方行端继承下来的母亲的嫁妆,从一只小有资产的虾米被他发展成如今奢侈品行业的先锋, 靠的可全是他的个人能力。 发展到如今, 星瑞的枝枝蔓蔓延伸自然很广, 跟各方面的牵扯也多, 现在他要拆, 可不是单纯的一加一、一减一的算式, 光是法律层面需要解决的问题就能叫人发疯。但方行端又不是非一五一十把条条码码的都给梳理清楚, 他就只要拆出个大概来就行,复杂问题直接绕过, 麻烦东西就搁置不管——只是就这样, 所有与会成员还像是看疯子一样看他——这手法没见过啊, 这位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多年的发展扩张, 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恆久星瑞大家都是方氏, 你个老大闲着没事干把这俩再给分开来干嘛! 小道消息说是要送人?竟然不是无稽之谈?呃……简直有病吧! 与会者面上无表情内心妈卖批,怒号着此消息一出恆瑞股票必定跳水。好端端的那些直接凭空蒸发掉的市值跟谁说去?但方行端想做的事, 就算是天方夜谭他也能将其变成现实。方氏本来就是他的一言堂,更别说他本来就是星瑞的拥有者,他都不在意把自己的钱袋子丢掉了, 还要别人去替他心疼钱?当然会开到后来,一半的人都是懵圈的。这是什么操作? 方行端把星瑞拆出来的目的,是要打包送给他离异的爹妈。一人一半。 重点,离异后的,方爹,与,周夫人。 没人懂这傢伙卖的什么关子——但得知消息之后的周夫人,气得就差吐血了。 周夫人生平没什么遗恨。她不爱方行端他爹,对自己婚姻的破裂也没什么执念,儿子她本来就带不走,但方家给她的补偿以及方老爷子本人的靠谱也足以叫她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对于自己的选择自然没多少好纠结的——所以,倘若除去了对婚姻毫无期待的这点缺漏,那么说起来的半生也足以算是顺风顺水了。 只是没有遗恨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叫她不爽的人在她面前蹦跶。对蠢货的厌恶是所有自认聪明的人都会存在的天性,很不巧,在她眼中,前夫就是这么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而自认为足够聪明的人往往会有一种自怜的心态。周夫人不但心疼曾嫁与这么个蠢货并为他生养孩子的自己,而且离异后很耻于提及这段婚姻与前夫,极不愿与之相提并论。不过孩子毕竟是生了,且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先天就有种情感上的寄託,方行端这个不良婚姻的副产品还出落得相当的优秀,于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叫她骄傲。 第252页 当然,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付出的感情多少,决定了这个人在你心上存在怎样的地位。 这个孩子从小随着他爷爷成长,有个爹不如无,有个娘见不着。他小的时候,周夫人想插手都做不到,他长大了,有独立分辨与判断能力了——这个阶层离异家庭的通病,方老爷子必须确保孙子对家族有足够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才会放任他接触自己的母族,毕竟这孙子是要继承家族的,他首先得保证家族绵延、平安换代——而那个时候,周夫人也已经少了能影响方行端的能力了。 母子血缘自然是没法变更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服从关系。在彼此矛盾没有显露的前提下,扮演母慈子孝对于双方来说是最节省成本的一件事,但是一旦对矛盾妥协的代价超出了维繫这份感情能带来的东西,如何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不过人总是擅长自欺欺人的存在,当这种不善的选择到来之前,周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低。毕竟除却了方老爷子外,方行端亲情上可以寄託的对象,也仅剩下了寥寥几人,她好歹还与儿子流着相同的血脉呢,不是吗?而且有一个不着调的爹衬托,她怎么做就都是好的。方行端的情感又素来淡淡,相较于他对自己亲爹的敬而远之,对周夫人的略加亲近已经是个很大的偏向了——这就一直带给她一个错觉,自己这个妈对于方行端来说,是不一样的——方老爷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无法企及,但除却方老爷子,也就是她了吧。 因此,方行端拆掉星瑞以及其后一连串的举动,才让周夫人出离愤怒——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甚至于,这种吐不出咽不下噁心到极点的感觉,仿若是被塞了一嘴屎。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感情是需要事物来维繫的。忽略血缘这种无形的东西,星瑞最初是周夫人的嫁妆,算是她与儿子之间最紧密相连的事物。所以把星瑞还给她明晃晃就是一个暗示,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与你母子情分算是完了。 但当初的星瑞与现在的星瑞又实在不在一个档次,增值的部分太过于巨大,于是他特地分了两份,一份偿还母恩并当做赡养费,既然母亲有了,那父亲自然也有……方行端这从来不理会自个儿亲爹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良心发现给亲爹这样的好处?他可是连继母死都不会去装装样子悼念一下的人,所以这会儿专门把亲爹拉出来彰显下存在感的目的,想都不用想,纯粹就是噁心他亲妈。 所有熟知方家过去这段公案并知道周夫人忌讳的人都不约而同冒出个疑惑来,多大仇啊这对母子。 周夫人气得胸也痛胃也痛,头也晕唿吸也难受,没直接跑去方行端面前把儿子打上一顿已经算她涵养好了,但这也憋得慌,硬生生跑去医院住了几天,才慢慢缓过劲来。 她多么不愿跟前夫再扯在一起的人——不愿别人将她失败婚姻当谈资挂在嘴边的人——换做是别人这么干,就是结下大仇的怨恨,可这么干的人是自己亲儿子……儿女是债果真没说错。 到底是自己儿子,别人对方行端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完全不妨碍周夫人完美领会儿子的意图。于是难以置信,要护得这么紧?她这还没做什么呢,就把威胁的刀子直接伸到她脖子底下了! “何必呢?”她恋人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心平气和给她削梨,“人活一世稀里煳涂的最轻松快活,非较真到底摊个明明白白的你是让谁开心呢?你儿子有你儿子的缘法,他让你插手婚姻了么,剃头担子一头热,非凑过去把自己折腾死,何必呢!” 重点还不是被儿子坑,重点是你自找的。自己把自己根本没那么重要的事实给揭露了出来。你儿子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他压根就不想你的身影存在于他的爱情与婚姻之中。 周夫人当然聪明,儿子完美捏住了她的七寸,真让方行端把她离婚时留下的嫁妆还回来——还是如今这个星瑞,她还要不要脸了?再说她连看到前夫的名字都讨厌,真让儿子把她跟那人扯在一起成为别人的谈资,她不得疯掉? 心里是有些缩的,但是死鸭子嘴硬:“我是他妈!我在为他好!” 面前那人斜她一眼,面貌并不英俊,但对一个中年男士来说保养尚好,颇带几分儒雅气质——与周夫人在一起近二十年,虽说尊重恋人的选择并没有领那张证,但彼此之间也与夫妻没什么两样了——他并没有给周夫人面子,这会儿说出来的话也一针见血:“拜託,你所谓的‘为他好’是在伤害他的心上人!亲妈口口声声打着这样的旗号捅了他一刀,还要他顾及你?感激你?要点脸不!” 周夫人挺心虚的。 她不愿意儿子跟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纠缠,但杀人这种事也确实干不出来。什么都不做又不符合她的性格,所以才顺势用流言去试探试探……一来她想着自己运气不会那么差,那病秧子肯定不会真因此一命呜唿,二来她没动真格的,儿子那里应该也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试探并不能伤其毫毛不说,儿子也要跟她翻脸——连跟她聊聊都不愿意。 周夫人何其聪明的人,心里已经想得门清了,但嘴上还是不顺意的说法,带着种身为母亲却不得不向孩子服软的蛮横:“你到底帮哪个的?啊?我都被他气成这样了!”转头又恼,“哼,有了老婆这妈是彻底不要了,我都住院了他也不来看上一眼!气死我了!” 第253页 方行端的冷心肝简直一览无余。看他纵横商界,出来时也并不是个吝啬于笑的人,与他打交道的哪个不说他是个明白人,只是大概热情都在爱好上消耗光了,所以对人对事都没了温度。她与方行端本就亲缘浅薄,所谓的骨肉亲情母子缘分在他那大概也就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因为对她的交流好歹是比别人要多一点的,所以叫她有了自己挺重要的错觉,然而这点错觉一旦撞上了他恨不得把心剐出来送上的人,就如梦幻泡影一样彻底击碎。 想想真是难过。但周夫人又很知道因由。 如果当初她愿意为了儿子留在方家,方老爷子宁肯打断儿子俩条腿都不会叫这个婚离成的。但她愿意吗?不,相较于自尊与自由来说,这个儿子并没有这样的分量。更何况她清楚方老爷子绝对会善待儿子……既然本就在儿子的生命中错失彼此亲近的良机,亦未在成长中给予相互理解的烙印,就根本怪不了现在他做出的选择。 对她来说,儿子是她唯一的延续,无论如何都无法割捨的血缘,所以她理所应当觉得她们之间关系密切;而对于儿子来说,她只是多年前丢下他走入别的生活的熟人,不过是有点熟的陌生人。当年她对于离婚走得毫不犹豫,自然也得承担这个选择的恶果。 有果必有因,看清楚后就明白下狠手压根怨不得他——只是到底意难平。 * 最后服软的还是周女士。 闷在医院几天,左思右想得都快抑郁了, 唯恐儿子分拆星耀让她下不来台的意图成真,到底还是躬下身按捺住骄傲亲自上门寻求对话。 原想着是让儿子妥协,结果儿子直接把她架在火上烤,可不就剩下服软一途了么,还要什么高姿态! 那毕竟是她儿子!儿子!!唯一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方行端是真在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只要能百分百达成目的,这些“身外之物”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有些东西得来的太过轻易,或者说你确保自己失去后也能再度得到,那就不会太在意它的得失。而且他心中无比清楚,想让他亲妈放弃任何会伤害到自己心上人的念头,只有剁掉她的手让她痛到绝了干涉自己的心思。他是明晃晃把自己的威胁放在了檯面上。 周夫人找上门来他丝毫不意外。 母子俩在工作室里茶水间一人一杯咖啡——方行端埋在工作檯上数日了,对主钻戒不太满意,正巧猎手在国外搞到一颗极稀奇的红钻原石,他决定自己再制作一款——他的宝石猎手在全世界熘达,混迹各大拍卖场所与宝石原产地,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制作珠宝的原材料。 方行端对自己恋人的用心程度到了让亲妈都感觉触目惊心的地步。当然,心里挺酸的。羡慕嫉妒,不止是作为母亲,怕是没有女人在面对这样海量又珍奇的珠宝首饰面前不感觉到酸熘熘的吧。 “她能明白你附加在这些事物上的心思么?”周女士沉默了一会儿,待到心平气和之后才出口,但话语明显就带着刺,“她能分辨这些宝石吗?她明白你的礼物的价值吗?她懂这些珠宝中蕴含的意义吗?” 她其实是真想不通儿子到底在图什么。你把精心设计制作的东西赠送给一个可能压根不懂其价值的人,难道没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么?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才让你忽略了其余的所有问题? “为什么不?”方行端反问一句,道,“我所做的一切又不是默默无闻奉献就够了的,我得让她知道我有多爱她,得让她从这些爱中获得喜悦与幸福。”他说得很认真,“基本的审美能力谁都有,而那些超出普通人知识层面的专业性的东西,她愿意学她就会去学习,她没有精力学习我可以一件件讲给她听。” 周女士被黏煳煳的狗粮煳了一脸,有那么瞬间简直哑口无言。知道儿子的付出不计成本,可没想到连感情都不计成本,简直称得上是溺爱了——她本想就两人之间受教育层次的差别表达对这段恋情的不看好,都没什么共同语言难道还指望着这溺爱会长久会永恆么?但儿子如此干脆利落的反驳叫她根本无话可说。 她确实不了解俞雅,对她的所有认知都是些书面情报与他人的人云亦云。但现在她想到了董女士,想到董女士宛若天成的才华与造诣,或许那大山真的有某种意义上的神秘之处,是外界无法用理解去定义的,她们是没有经受过现代教育,但她们得到的教育外人终其认知都无法碰触,她们身上正是有种难以想像的魅力——正是这吸引到了发现它们的人么?能让成国栋那样的男人一见钟情,能叫自己的儿子情深如许。 “我不否认你的爱,可你所做的一切註定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周夫人忧心忡忡道,“你把爱倾注在她身上,可你知道她不会如你爱她一样地爱着你——她的身体无法使她做到这一点,是吗?” 周夫人所说的正是她这些时日来一直思虑忧愁的事物,因为现实所以绝望:“她能给你什么呢?她不能久站,不能远行,她得靠药吊着命,跑医院的次数如此频繁……她只能对你笑。”她深吸一口气,“你们不能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不能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没法探求人生的绝大多数乐趣,她甚至註定会早早地离你而去,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你到底图什么呢?如果你想娶她不过是将她当作一副美丽的花瓶放在屋中欣赏,就像你对那么多宝石的收藏癖……那我觉得,我试图阻止你的想法,是对的。” 第254页 如果婚姻不是冲着让彼此都幸福的目的,抱着决心并肩走向人生末路的勇气,那么它有什么用呢?她有过一段失败至极的婚姻,并非因为爱结合,而是利益与时势的权衡。它最终令她难受至极,如鱼刺梗喉吐不出咽不下,只是从一开始就不报以期待,所以能忍受失败的代价。 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孤注一掷走向一段看着如此绝望的婚姻。凭着一时的热情与无畏的牺牲能持续多久呢?永恆这两个字是如此不可企及的存在,或许因为她的寿命叫这个词拥有了可见的限度,但你如何保证你在这有限的度衡之间,做到不辜负? 周夫人道:“如果你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爱她,那么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要是失去这样的爱,哪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呢?可是如果你真如你现在所表现得那样爱她,那么你——我的儿子——就太可怜了,要是失去她……到失去她的那一天,你要怎么办呢?” 其实后者正是她最担心的。或许被儿子的威胁吓到措手不及的时候,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了解过他——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她知道儿子执着到甚至顽固的品质。她害怕的,正是“情深不寿”这几个字。 她虽然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爱,但她想像的到,如果失去自己全心全意守护的人之后,被留下的那个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想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方行端很认真地在听他母亲说的话。威胁是威胁,礼数是礼数,方行端直面自己母亲时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尊重,所以他安静地等她表达完自己的想法。 换作别的人,可能会就此被问倒,但他是方行端,他曾经就已思考过他妈提到的所有的问题。 “我不需要小雅对我做出回报。因为她活着——或者说开心、幸福地哪怕多活一天哪怕多活一个小时,对我已经是一种恩赐了。决定结婚并不是我想要给她什么保障,只是因为那是我所愿,所以她配合我,纵容我。我将我的心思转化成珠宝与服饰赠送给她,并不是说要收回什么,看她穿戴上看她的喜悦就是我的乐趣所在……您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尽力地思考着:“就像我对艺术的追求,我在我喜欢的事物上倾注我所有的热情,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停顿一下,然后微笑,“您不知道,俞雅就是我的梦想。” 说到这里他甚至是有些愉悦地笑出来:“ 为什么所有人在得到的时候都会想着失去呢?我比谁都知道,她註定会离我而去,这个时间或许会早一点,或许会晚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存在,与她在一起,我能获得什么,并且做好了准备我要捨弃什么——这是我所愿,也是我所能接受、认同、承诺——所以我为什么要为失去放弃得到?为什么要因为知道是悲剧所以选择不开始?” 周夫人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是不懂,不懂儿子与那个人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他拥有这样的感情,但她没再开口。她只是心里在难受。 我怕的是,她活着,你守着爱过,她死了,你守着爱她的回忆过。 ——那要有多惨啊。 方行端看着他妈流泪,想了想,平静且无比认真地说:“妈,珠宝是凉的,图纸是凉的,我喜欢这些事物,但热情耗上面,我所能感受到的温度却只有她的快乐与幸福。并不是说你们不理解就能否认这段感情的对等……您也别担心她走之后我会怎样痛苦。与她相恋的每一刻我都是快乐幸福的,就算她离开了,这些幸福与快乐也不会消失。以前我怎么活,将来我依然会怎么活。” 他笑着,带着某种心满意足:“但在这之间,我曾拥有过‘梦想’啊。” 第104章 豪门继女15 那头母子俩的对话正在进行中, 对于一个表现出服软态度并且急于修復母子关系的妈,与一个无所谓母慈子孝逢场作戏、但能保持表面和谐总比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好的儿子而言,对话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 而这厢的董女士与俞雅之间,短暂的交流——或者说作为母亲努力摒弃它试图与女儿寻求沟通的一个碰面,以俞雅犯头疼紧急送了回医院而告终——董女士原来已经自顾不暇,这下更是焦头烂额。那点子勇气散了之后, 越发不知如何面对女儿。 当然, 俞雅本人并没有什么事。 跟体质与病魔多年的抗争叫她对自己身体各方面的掌控都无比纯熟, 常人很难想像, 但伪装一些病症出来对她来说确实轻而易举——准确地说来并不是伪装, 因为像是发烧缺氧血压高低之类的, 对她就是酝酿一下的事, 压制身体器官与机能病态的抗议并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专门爆发出来也是她以往习惯的,毕竟一年中总是只有那么点时节适宜养病, 这种本能就像是生物为了适应苛刻的环境顺应改变一样——当然, 现下这么做只是为了迴避与董女士的交谈。 ……她怕董女士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 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事物。不可能呈现单纯的黑亦或是白, 也不可能只存在善又或者恶。好人也会有恶念, 就像是恶人某些时候也会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善心,但前者就像是一潭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汁, 善良终究会稀释掉那点污黑,而后者就如同一壶墨汁中加入一滴水, 这点清水完全无法改变那些人黑暗的本质。 第255页 假如要从这方面来评价的话,董女士真的还算是个很好的人。瑕疵是有,然不掩瑜。要是除却过往那些纠结不清对错的糟污不谈, 就对国家对社会作出贡献的层面,她还能够到“令人尊敬”的边。这不可能伪装得出来,也不是他人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拥有这些可贵的品质。 某种角度来说,正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她的道德心还挺高……所以当被丈夫点破了那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欺欺人后,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必定叫她处于某种偏激且不太理智的状态中。俞雅不知道自己母亲与成先生的交谈会是以怎样一种形式收场,但她确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董女士的心情不可能平復得下来。 鑑于俞雅的存在对自己母亲来说先天就是种折磨,在董女士没有想到该怎么对待她时,俞雅决定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所以不愿这时候与她面对面给她增加刺激。 又一次陷入绝望——而这绝望是深爱的丈夫所带来——的董女士,其实挺可怜的。 “你们母女俩还真是有意思。” 成耀明来看俞雅然后就被抓了壮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他嘴巴又不带门把想说就说毫无忌讳,但也诚实地表示这诡异的人际关系实在叫人看不透:“这是闹矛盾了还是犯别扭?寻常你要发个烧咳个嗽婶她大惊小怪非要把你按医院做全套检查不可,这会儿犯头痛这么大的事,就放任你在家里随便养养?话说我婶她人呢——怎么连人都没见着?” 成小少爷眼中,俞雅就算不似某些人眼中随时会挂的病秧子,也脆得跟个薄胎的瓷娃娃一样了。 他虽然在外浪的时间多,但毕竟常在成家落脚,很熟悉成家这些人的生活状态。这会儿心里也嘀咕着,家里气氛不对啊,不仅他叔跟他婶之间的怪怪的,他婶跟女儿之间也不似从前模样……或者说是因为以前他婶对自己女儿殷切太过,所以现在淡然处之就叫人觉得冷漠得多了……家里现在连经常上窜下跳的俩贱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很不对劲! 俞雅抱着大白鹅坐在窗前椅子上晒太阳,瞧着并没有太过孱弱的病态,只是肌肤并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得像是能在这样的阳光下融化掉。 闻言笑了笑,语调轻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啊,都有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所以自己的路总得自己走。” 她想想又轻笑了下,道:“而且,你是没法把自己的一切都系托在别人身上的。” 成小少爷一愣,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俞雅耸了耸肩:“意思就是,你不能指望着别人处处为你好。我命里就没有母女缘分。” 成耀明搬书的手勐地一顿,他瞪大眼睛扭头看看她,再看看自己胳膊上的书,觉得有点碍事,于是弯腰把书再放回原地,直起身双手叉腰:“搞什么!什么叫没有母女缘分?” 那话听着像是自怨自艾,但他小伙伴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落寞之色,反倒像是在诉说什么司空见惯的事物般平淡。成小少爷本来怕俞雅胡思乱想对自己身体不利,可此刻瞧着,又莫名觉得这事似乎一点都未影响她的心情。 为什么? 大白在俞雅的怀里动了动,仰起脖子叫了声。俞雅笑眯眯抚摸了它一下,说了声“我不累”。然后抬起头看着成小少爷——本就姝丽的容色沐着光,美的不是一点点——“虽然这时候说有点迟,但确实,我好像并不应该来成家。” 成小少爷条件反射想反驳,但是俞雅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以前,并不知道我妈是这个样子的。无所谓去处,所以她要我来,我就来了……可我现在成了我妈拷问内心的磨刀石,这本非我愿,不过我的存在确实伤害到了她。” 一个人只要坏得不够彻底,那就会很痛苦。更何况如果这个人大部分都是好的,少量的坏还坏得情有可原,那就不是一点点的痛苦了。 无论你曾经歷什么,既已决然抛弃过去那便不要再回头看了。董女士有美满的家庭,有幸福的生活,有卓越的社会地位,但一个俞雅的出现,却叫她心中遮掩起来的那些软弱与自卑全都原形毕露。 问心无愧自然固若金汤,果断决绝自然无懈可击。俞雅曾经以为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董女士给她的所有印象都是强大且心硬——所以她来了。她根本没想到董女士对那些过去根本没有释怀。 ——不仅没有释怀,还耿耿于心,从未解脱。 成耀明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俞雅想了想,尽可能以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道:“我妈觉得自己欠我外祖,连带着也觉得欠了我。她认为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对我好,可她做不到。而当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不到时,她就变得更加痛苦。” 虽然纨绔了点,但成小少爷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从茫然中拔出思绪,把听不懂的放在一边,先纠结听懂了的。然后就想到她婶的过去。 一直以来,在他的认知中,他婶董女士就是个坚强果断从不会对他人示弱的人。这样的形象很可靠很叫人赞嘆,但这个人最近莫名其妙被翻出来的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耳闻。“抛父弃女”,夫死即改嫁,淫狡拜金……跟传统价值观不符的,诸如此类的流言。 第256页 可是都什么年代了,寡妇改嫁还要被人置喙?特别是这些流言还是在他们这个阶层传,这叫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至于丢下老父抛弃女儿什么的,俞雅这个当事人都还未说什么呢!反正就成小少爷看来,别人永远都不能明白别人自己的痛苦与思量,也不清楚其中的恩怨与纠葛,那说出来的就全是不切实际凭空臆测的乱语。他们说得兴致勃勃漫不经心,殊不知这刀子也是能杀人的。 成耀明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不觉得她欠你?” “不欠。而且,已经没有人会再怪她,”俞雅平静道,“过去的恩怨不是我能说的,而就我本人来说,我是该感激她的。” 已死的逝去,活着的无感。 外公的离世已经把那些恩恩怨怨对对错错的都带进坟墓,俞雅从小到大挣命都来不及更也从未对这位母亲期许过什么,债主本来就已不存在,四捨五入一下董女士应该感觉轻松才是。而且讲道理俞雅被带到成家,是董女士愿意接纳她所以对她释放了善意,虽然俞雅其实并不需要但本质上她是应该感谢董女士的——但事实是正因为如此,所以董女士自己会作茧自缚难走出这方囚牢。 董女士的道德感给她划下了框框,展示给她看,怎样一个女儿怎样一个母亲才是她该做的。她固执地拒绝了做一个“好女儿”,但一直无比心虚,心虚到要自欺欺人才能让自己好过些;她努力想做一个好母亲,但她不知道,俞雅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如此大的负累,她也不知道,人的心先天就是偏的。 你觉得自己欠着很多债的时候你就会变得面对不了债主。 别人轻而易举得到你费尽心机浑身乏术才能得到的东西时你会控制不住嫉妒与不甘。 你的心会本能地偏向你更喜爱的人或事,可能你知道那不好,然而控制不住。 成小少爷拧着眉:“我婶为什么做不到对你好?” 俞雅笑笑,并没有讲得很透:“大概是——因为人性总会有弱点吧。” 这话一出,猜出对方并不愿意讲太明白,成小少爷也就没再问到底,他只是看着自己帮忙打包的东西,有点懂了:“所以,你现在是要搬出去?” 他皱着眉问道:“你让我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不是因为房间太满了要清理一下,而是你打算离开?” * 成亦秋又一次匆匆赶回家时,俩家长都不在。打电话给她哥,没打通。简单粗暴把手机塞回裤袋,唿出口气来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这行色匆匆地赶回来,迎面撞上的又是魏彤彤。后者看到她大姐条件反射打招唿,但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有种似曾相识的凝重,一个“大姐”都脱口而出了还是卡了壳,连招唿都来不及打眼睁睁看着她绕过自己像阵旋风般往后头卷。 成耀明已经把俞雅要的那些东西尽数堆到了房间中央,粗手粗脚的打不好包裹,只能先堆到一起回头找人来打包——于是成亦秋站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屋内一片狼藉,那惯来下巴朝天不可一世的弟弟一身潮牌皱皱巴巴得跟干过苦活累活一般——当然这会儿正端了杯茶靠在窗口一边喝一边跟人聊天。 ……竟然在喝茶!不是咖啡,是他最唾弃的茶! 窗台上蹲了只大白鹅,俞雅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与他言笑晏晏。成亦秋本来心中郁郁憋闷得紧,也不知怎的,见到这幅情景的瞬间那些琐碎烦躁的思绪莫名其妙就清了。 “姐?”成耀明抬头看到她,眉毛一扬有些惊讶。成亦秋随团演出,忙得全国跑,比她们大哥成亦夏都要忙,哪来的闲工夫回家? 成亦秋视线流连,脚在门口点了又点,还是没走进来。话在嘴边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露出个苦笑,俩眼都是踌躇。 俞雅猜到她的来意,把茶杯放回桌几,慢慢站起来。 成耀明眼看着这两人的视线都移向了自己,颇有些紧张:“干嘛?”视线仍没挪开,俞雅是眼中带笑,成亦秋是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恍然大悟:“窝草,这是嫌我碍事?” 成小少爷很不爽:“什么事我不能听啊!”他表示强烈的不满,但眼见着这两人都没有留他的表示,还是直起身往外走,“给你们面子我才迴避的啊——什么事竟然不让我听!” 成亦秋在他经过自己身侧的时候,勐地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没好气道:“快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成小少爷如有先见之明般一挺身窜出好几步,回头沖她做了个鬼脸,才恢復原有的步履,优哉游哉朝外面走去。 成亦秋看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回头再对着俞雅的时候才又觉得紧张起来:“呃,你坐——坐下,不用站起来。” 俞雅笑笑:“请进。”她礼貌道,“屋子有些乱,请不要介意。” 成亦秋思绪纷杂心事重重,所以没有意识到屋内瞧着搬家似的凌乱。 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组织好语言 :“小雅,你知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走投无路只能向继妹来询问,又担忧这会不会刺激到对方,鼓足勇气,“妈想离婚……你知不知道?” 第257页 * 俞雅有所预料,但不知道董女士的偏激具体表现在了这里,于是适当地表现出了点惊讶:“这个……” 她的面上也带着些许不可思议,表情更多的是困惑与思索,并未因此而露出不适来——成亦秋稍微松了口气,但马上又露出些失望来。她也不知道么? 成亦秋觉得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又因为平白无故拿这消息去烦恼一个多病的人而感到些许后悔与愧疚,剩下的满满都是焦急与无奈。她知道自个儿妈跟爸说出离婚提议的事,是从亲哥成亦夏嘴里听到的,而成亦夏是有事询问他爸,去书房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两位在对峙,听到那么只字片语。前因后果不知道,箇中缘由不知道,是否有迴转的余地还是不知道。 成亦夏当时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因为太过于震惊,都有些语无伦次。成亦秋要费劲从那些混乱的语言中得出完整的信息,然后才震惊于这个消息本身——模范夫妻要分手这种事,换了谁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她爸与妈不再相爱了吗?不可能! 没有谁比子女更清楚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如果单纯因为狂热的激情而结合的婚姻,或许会孕育终将破裂的不和谐因素,可这是一种理智的基于彼此爱慕互相尊重且积累深厚的爱情而生的婚姻——夫妻之间彼此相爱,家庭之中融洽和谐,每个人身处的角色都恰到好处——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其中一方作出分手这样的决定? 这两个人,一直以来都那么恩爱,哪怕是争吵抑或是冷战成亦秋都觉得不太能接受,更何况现在直接是离婚! 成亦秋很苦恼。反正是说出口了,那些积郁在内心的话又不能与其他人交流,于是只好与俞雅说:“我想不明白……他们的感情明明很好……”她忍不住抱怨,“距我上回离家才没几天啊,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这年头儿女叛逆上窜下跳闹家庭矛盾倒是有,可是家长之间要是出了问题,简直有口难言。特别是这两位彼此都还是非常冷静非常理智有着自己独立想法的。 “……劝劝吧。”俞雅道。 “问题连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劝啊。”成亦秋很少这么犯愁,简直头大,“我爸向来不动声色的,我妈又很固执……”究竟是什么不能互相让让啊! 他们之间向来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想什么的默契,很多话根本不必多说,成亦秋就怕爹妈已经达成了共识……但转念又想,如果是能叫他们达成共识的事,旁人就算劝,劝了有用?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挺难的。”俞雅说。 对啊,就是吧! 成亦秋深深嘆气,没等她说什么,又听到自己那位便宜继妹开口:“请恕我直言,这事你最好不掺合,否则,付出的代价应该不是你能承受的……当做不知道吧,对你比较好。我会寻母亲聊聊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成亦秋震惊——她是真震惊,就差跳起来了:“小雅你知道?!” 她有一大堆想要问的,却又在对方平和而深沉的目光中沉默。 “我知道。”俞雅平静道,目光带着歉意,“但你不能知道。” 董女士的自尊与负罪感是如此强烈,自卑与道德感又如影随形难以脱解,无药可救,无地自容。她习惯逃避了——或者说,有些事,做过一回,那就能下做第二回 的狠心——对于这样的困境,她所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逃避了。 母亲的死是她不能承担的分量,所以她选择避离父亲与那座山村永不回头。丈夫的看破与说透是压着她透不过气的痛苦,所以她思来想去只能离丈夫远远的——说实话,当初连父母都舍了,现在更何况丈夫呢?丈夫是她远离过去的其中一个原因,然而在这层面上,爱情与亲情也没有什么两样。倘若知道内-情的还有成亦秋兄妹,那么她估计连这对子女都想放弃了。 不是矫情多事,也非惺惺作态,走投无路却连头都回不了只能往深水里踏、被一点点淹到窒息的痛苦与绝望,这是多么可怜的事啊。 “我会劝她的。”俞雅嘆了口气,但语气又是异常轻柔平和的,“这个结也只有我能解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方行端,那么她可能就会冷眼旁观,毕竟她不觉得董女士欠她不代表她欠董女士,非得为了她这档子破心理问题殚精竭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呢,哪有闲心管别的人。 可是这世上有一个方行端,她得到了他想带给她的那么多快乐与幸福,看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多光彩又灿烂的景象,她的心时时刻刻都为温暖所笼罩,所以她也愿意分出那么一点点的心,去爱一下需要的人。 第105章 豪门继女16 如何开导走进死胡同的董女士是件麻烦事, 更何况此人还异常顽固敏感、那痛处甚至被碰一碰都能到与人拼命的地步。 确实,没有人愿意心底那些阴暗扭曲的角落被人明晃晃窥见,特别这个窥见的人还是你由衷仰慕且光风霁月的人。对方越是明朗通透,越是会照见你身上的污浊丑陋。那潜藏的地方有多痛苦多黑暗,被揭开时就会多绝望多可怖,有些东西你自己都没有胆量直面, 又如何情愿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第258页 董女士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很矛盾的存在。而矛盾是有因由的, 她所有的丑陋不堪都来自于梗在心头那个结, 她痛恨它的存在, 却始终不能面对, 也不愿意为他人所知。一旦被人触碰, 莫过于千根刺生生扎进肉里, 能等到的除了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般的牴触心理还有什么?怕是怨恨也是免不了的。 可是董女士难道不知道丈夫直言说破是为自己好吗?难道不知道自己总得试图解开这个结才能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做人吗?可她做不到。 她不但做不到,她连接受它存在的事实都忍不住要窒息——千般恨万般恼, 到头来还是只能逃得远远的。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让她喘上口气。 同样是逃避。当年的偏僻闭塞、灰暗艰苦, 舍了也就舍了, 再难受,放在前面的毕竟是光明亮堂的前程。可如今光辉的事业幸福的家庭、自己拼命奋斗才能立足的地位也要一併捨去, 这得要多大的勇气?换而言之,连这等勇气都能付诸, 却始终跨不过去的坎,得有多深,多痛。 如此一来, 要解开心结压根就不是件简单事了。如同摔了一跤,粉身碎骨,你得破开皮囊剖开血肉,将那些碎裂的骨头断裂的经脉一根一根地接上,还没有麻醉可以缓冲……死了算了。大部分人怕都会如此想。 所以开导如此一个人——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要去做?人心有自愈的能力,放任她自个儿癒合便是,为什么非纠缠进去,俞雅求什么?其实无非是一个清净,一个彻底的了结。 怕麻烦的人偏要去解决一个麻烦,无非是这麻烦不解决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在她心目中,最好从今往后俩人形同陌路,各自过各自的活,舍却了所有所有乱七八糟狗血恶俗的事端。 她又不怕被自己母亲记恨。她并不在乎董女士的喜欢亲近也不需要所谓的母爱。某种角度来说,如果她要说动董女士还有着先天的优势——她代表着董女士不愿回顾的那段过去,可生母不得不面对她;她彰显着董女士性格中绕不过去的弱点,可生母没法迴避她的存在。就算是惹人嫌的地位,还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所以有些话,只有她能说。有些事,也只有她能做。 至于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达成目标,那就需要技巧了。毕竟,虽然我明明白白看出来了,你其实不想见到我,你真正疼爱的并不是我更何况是偏爱了,但我也不能把自己不愿对你应对配合的念头就这么直截了当表现出来。有人愿意自欺欺人,有人虚伪却不自知,那又何必撕破,闹得俩边都麻烦至极,就把那空缺花团锦簇地给对方圆上,彼此都满意了,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她妈或许要的并不是大刀阔斧洗心革面般的改造,或许要的只是一个阶梯一个理由呢? 俞雅还在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促成这事儿,这个契机马上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周夫人来拜访的时候,俞雅的行李都差不多打包完了。不过要搬出去这事,亲妈还不晓得。俞雅心知肚明董女士知道后必定会阻拦的——董女士不会放心,再说她还指望着自己能做个合格的母亲呢,女儿这一走她的债怎么还——而董女士怎么可能想到,女儿是否需要她,愿不愿意应付她所谓的补偿?事实上,俞雅就在找机会跟亲妈一次性把话说个明白,有限的生命谈情说爱都不够,实在不能耗费在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了。 周夫人被儿子坑到悬崖边上下不了台,在儿子那儿松了口抛下不管他事的话,但到底是憋屈得很。回去后这股恼意还梗在胸口抓心挠肺得痒,难受得觉都睡不好,她就想看看未来儿媳妇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能把自己儿子笼络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来之前她爱人怕她这脾气会坏事,惹恼了儿子到头来还是她自个儿郁闷,还专门拉了她教训了一通让她克制。周夫人心想也是,颇做了番心理建设,暗示自己千万不能生气不能大声说话绝不能刺激到那病秧子。换了好几套衣服,对着镜子摆了无数个表情,确信自己穿着得体表情自然,绝对是拿得出手的优雅知性和气可亲,才去的成家。 就那么巧,还没迈进成家大门呢,就在庭院里的小花园里撞见了带着鹅散步的俞雅。 周夫人选了半上午这个时间段前来拜访。倒不是因为第一面见儿媳所以庄重些,主要是成家这个见面地点太过尴尬。俞雅本人只是寄居,不是成家正经的小姐,但偏偏她亲妈又是成家的当家媳妇,总得先给成家脸面再见人家继女的面。而周夫人又是亲自过来,她的身份又是成家不能煳弄的客人,于是按照主次来分,跟成家人客套倒成了主事,见俞雅这个正事反是其次了——当然,如果能约在外面,那就没有那么多事,偏偏俞雅是个十足的“阁楼小姐”,除了看病都鲜少出家门的,“意外”撞见的可能性都低,周夫人又不好摆出准婆婆的高姿态,也就只能凑合着见一面了。 俞雅其实不想来散步的。但大白非扯着她出来。快入冬的时节,天气带点寒了,不过半上午的,太阳温温吞吞,寒气又渐消,气温很是适宜,要出来遛遛也就遛遛。 然后抬头看见一位陌生的夫人立在身前不断打量自己。 周夫人是一个照面就认出来的——她看过照片。真见着面,才发现照片拍不出半成真人的鲜活面貌——纵有些微病态,那也是我见犹怜分外美丽。就容颜来说,的确无可挑剔。但这种天气就裹紧大衣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这身体得有多不好啊,瞧着就是个见风就倒的。还有那只鹅……虽然看资料知道这是宠物鹅……拿鹅当宠物,还是叫她满头满脑的不舒服,极不舒服。 第259页 “……俞小姐,”周夫人深吸一口气,收回审视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你好,我姓周。” 语气平和又显得矜贵,姿态没有显得多少骄傲,但就通身的气派而言,就这么一句自我介绍已经有种屈尊纡贵的架势了。 俞雅没有开口。 周夫人心里还在嘀咕着面前人实在瞧着孱弱,对方真的见风就倒了——几乎是她这话刚落地没两秒,那位小姐就皱着眉煞白了脸,然后捂着心口就这么倒了下去。 周夫人立在那瞬间就懵了。 而那只鹅炸了毛,扑扇开翅膀嘶声叫着就沖了过来——周夫人大脑还空白一片呢,见着这只膘肥体壮的大白鹅展开身姿显得格外庞大得直直向自己扑过来,躲都来不及,尖叫一声连忙抓起手袋用力挥舞试图把鹅挡住。 大白出离愤怒,高声叫喊着连拍带啄还真就追得人不放了。 成家人听到叫声跑出来的时候,就见地上晕了一个,另一个被鹅追得到处乱窜。 场面十分混乱。 * 真病。不是假装的。 送到医院就进了icu,主治医师之前就研究她这病例很长时间,只是由于她身体各器官的机能仍处在诡异的平衡中,并没有明显衰败虚弱的迹象,所以也是密切观察保守治疗。但毕竟隐患存在且巨大,提心弔胆免不了,这回病发倒颇有种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对于现代医学来说,能更深入地进行研究,也就更有痊癒康復的希望。 跟到医院的周夫人已经吓傻了。天知道她真的才只说了一句话而已!还仅仅是自我介绍! 给儿子打电话的时候她手都是哆嗦的,想到儿子会有的反应她整个人眼前都是一黑,恨不得也跟着晕厥过去一了百了。 暗潮汹涌的成家悄无声息就没了纷争,因为董女士这个源头已经没有它顾的空闲了,她心思再多感情再变扭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亲闺女死啊。俞雅加护病房一住就是一个月,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俩次,当面探视都没办法,她一天中昏睡的时间又很长,就算可以通过探视系统也大多只能看到戴着唿吸器插着各式仪器线路的画面,通过那么方小小的屏幕更没法掌握具体的情况——在性命垂危这一点面前,那所有因夙愿所生的嫉恨与自卑都显得太过浅薄可笑起来。 话说回来,这事发生,成家人对于周夫人当然是有点意见的,但又不能说全是她的错。一来俞雅的身体确实是公认的差,她来的头一天见她倒得格外干脆利落就已经知晓问题有多严重,出现现在这情况也是有所预知的。二来成家人当然去查了门口的监控,但只能显示周夫人进来,然后俩人一个照面说了什么,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到底为什么发病没人知道,连周夫人自己都稀里煳涂呢。 成家人是没计较什么,但周夫人也已够担惊受怕了。儿子没对她发飙,威胁跟报復什么的更没有,只是光跟她冷战这点她就受不了。总觉得这会儿是懒得应付她,要医院里那位真出什么事,估计就能一刀两断彻底当没这个妈。悔得肠子都青了,深恨自己为什么想不开非要亲自找上门……她怎么能知道有的人说倒就倒啊!别人讲得再真切,没有切肤之痛都是无知无觉的,一旦亲眼见试过一遭……怕了还不成么! 俞雅刚进医院时,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蜂拥在监护室外。住院的时间一长,又没法见到病人的面,能散的也就都散了,最多隔两天过来瞧瞧,就只剩下董女士还天天候在医院。 然后方行端就这么过了明路。 俞雅出事儿,所有人都顾人去了,没顾上她养的大白鹅。还是董女士后来惦记起大白,问了声家里,结果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等等,那鹅呢? 大半天的,竟然没人见过那鹅了! 董女士惊出了一声冷汗。她深知大白对于自己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怕好不容易挣出条命来,得知大白不见的消息,她能再给发回病。别人狗啊猫啊的宠物离家出走,街头流浪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大白要是找不到……没准就出现在谁家的晚餐桌上了,这还能活命么! 她都找疯了,结果还是方行端带着大白来医院的时候,她才知道大白没事。也不知道这鹅是怎么找到的方行端,还是说方行端特地过去接的鹅……按理说,得知俞雅住院的消息,他该第一时间来医院的才是。是对俞雅抱着强烈的信心所以不担忧,还是说心知肚明大白对于俞雅的重要性所以先保证它的安危?——反正他就这么做了。 这些日子,董女士是住在了医院。而方行端天天来。进来时把大白装果篮里偷渡过来,离开时再原封不动提回去。董女士本来是想把大白送回成家的,人方行端还没说什么呢,大白已经强烈地表示了自己的意图,亦步亦趋跟在方行端身边一点不挪的那种态度。 没人怀疑俞雅跟方行端的关系。没见他跟那只战斗力爆棚的鹅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么。 都是来探望病人的,见这么个小伙子天天准时报到,成家长辈自然要问。然后就知道这俩不但连婚都求过了,婚礼都快准备得差不多了,惊讶之余还能说什么?口上祝福心内惋惜,这会儿俞雅还没脱离危险期呢所以就连忌妒都没来由。而且方行端他妈周夫人来得比成家人还要勤快,上到专家医圣手到进口药物,能请到的能搞到的她一点没吝啬,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殷切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第260页 这么晃眼一个多月。俞雅情况稳定些了,出了icu,进了普通病房。 意识清醒地靠坐在病床上,谁来了都笑笑。见到方行端的身影时,眼睛里就有光,整个人都仿佛亮了起来。 正好一波人探望完离开,方行端让护工把那些花粉浓郁的花花草草都清理了一下放到门口,让过路的人谁喜欢谁带走。然后堂而皇之把自己带来的一盆绿萝放在了床头——董女士见此哑口无言。她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悄悄问护士,得到肯定的结果,唿吸道不太好,是有花粉过敏这种可能,怕的是一旦过敏可能导致心律失常然后又掀起一连串併发症……病房里最好不放插花。 大白从篮子里跳出来,一摆一摆走到病床前,仰起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方行端弯腰一捞,把大白带起来送到她手边,俞雅就笑眯眯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两人也没什么对话,就那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笑。 先挡不住的是董女士,找了个藉口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两个人。方行端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前。 “我都准备好了,只剩下婚纱了,”他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请您嫁给我,好吗?” 连新房装修都没婚纱麻烦。他订制的婚纱用了太多工艺,一套套压下去耗的都是时间。单就那几层纱就得耗费六七个顶尖绣娘俩个月的时间,更别说得一颗颗手工镶上去的碎钻与宝石,得一朵朵嵌进去的金丝银线盘成的玫瑰。一个女人能想像到的所有的魅力奢华,在一条婚纱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呀。”俞雅开心道。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彼此又都笑开来。 方行端没有问俞雅的身体状况,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专门倒在自个儿亲妈面前。前者没什么好说的,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如果需要他知道,她会让他知道的,而后者,无非是嫌他妈烦,懒得交流不如直接一晕避过去——挺聪明的,还一了百了,毕竟别说她了,他自己都觉得挺烦。 至于担忧,在她未醒时大概是有一点的吧,只不过始终有种强烈的信心萦迴在他的心头,他知道她会没事的,如同以往的无数个冬天。是的他很清楚每年天寒的时候是俞雅最合适的修养时机。大概就是一种——反正冷到出不了门,那就散散病气调整调整身体状态吧。春暖花开气候湿润的时候,她自然很喜欢,哪怕同样没法出门,光隔着窗看着也开开心心。 至于俞雅,倒是很满意这次碰瓷的效果。 她本来也是要病上一病的,以往冬天缠绵病榻跟个药罐子一样餵药,如今外公不在了,留下的方子没法实时调整,她其实没多大信心,所幸换了种治疗方式,效果也不错。再说,这么一来,真没人会找她麻烦了所谓听人千遍万遍,不如亲眼一见。知道她的病严重到这地步,还犯得着来找麻烦么?虽说半个成家的人看她都跟看霉神一样,好歹知道轻重了。至于周夫人,那是彻底敬而远之,唯恐她一出事又赖上自己。 这个契机在,俞雅跟董女士的交谈也有了叫对方妥协的余地。 第106章 豪门继女17 俞雅的开场白是拿方行端当说辞的。她对董女士道:“等出院之后我就搬出去住——我要结婚了。” 董女士先是愣神, 没反应过来:“搬到哪里?” 俞雅语气带着憧憬与欣悦:“因为新房装修完还得通气除味,所以阿端为我准备了临时的居所……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再嫁给他。” 董女士一瞬间脑袋里划过无数个念头,先是本能进入丈母娘的角色,但对这段婚姻又没什么发言权,小儿女自个儿恋爱自个儿决定, 从来都不求别人意见, 别人又哪来置喙的余地, 再说方行端如此情衷, 好像也不用担虑他的用心……然后勐地想到问题所在, 皱起眉头有些急切道:“为什么要搬出去?是现在住的地方不舒坦么?” 俞雅摇头:“对我来说, 这些地方都没什么差别。” “那就不要这么麻烦了吧, ”董女士心下有些不悦,但没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你的身体得静养, 换个不熟悉的环境许是会不如意——那边到底不是自家——再说你总不能从方行端的房子里出嫁啊!”董女士名下的房产是有, 但为什么不把女儿安排在别处, 非要在成家整理出屋子呢,还不是冲着这里树大招风, 现在就算女儿要结婚,当然也还是从成家出嫁得好。 俞雅闻言想了想, 然后很慢很慢地笑笑,抬眸,就这么直视着她的眼, 静美清透的瞳仁仿佛很高远的天空中,那种澄澈至极又带有俯瞰的眸光:“可是,成家也不是我的家呀。” 声音很轻很缓,也没带什么情感。 董女士怔了怔,瞳孔有瞬间的缩微,想问女儿是不是多想了,自己在哪,哪就有女儿的位置!想问究竟是哪个碎嘴的在她耳边乱说导致女儿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反驳的话涌到嘴边又止住,停顿了很久以后又缓缓闭上了嘴巴。她是何等敏感又智慧的人,女儿这话在脑袋里转悠一圈便已觉出话语背后的意思。 ……话其实没说错。成家是成家人的家,可女儿并不是成家人。 话一说破,一切就显得赤-裸难堪起来。董女士的心止不住地发酸。早些时候她努力说服自己,女儿毕竟是无辜的,她是女儿唯一的亲人了,还愧歉女儿良多,她必须摈弃那些负面的情绪,必须要好好待她;而且,正因为她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她以为,她的立场就是女儿的立场,她的家自然也成为女儿唯一的家了……可俞雅不是这么想的。 第261页 俞雅原来不是这么想的! 她至始至终都明白地把每个人的身份都定位了。站得远远的,不接触,不靠近,明明就住在成家的屋檐下,还仿佛与人隔了座高山。 她的身体是真糟糕到这种地步,连下来一同用餐都做不到?她是真的没有这个精力,才据守一个房间不与别人做交流?还是说,她只是不想跟成家人一起吃饭,她只是吝啬于对成家人付诸情感? 董女士以为女儿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因为情绪出现剧烈波动会影响到她的健康,所以对一切都是淡淡的——她以为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于方行端的不同只是因为爱情这种事物本来就是可能凌驾于别的情感上的存在——可如果女儿其实从未接受自己这个母亲呢?她叫自己妈妈,对她用敬称,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她的血肉亲人,这种关系是没法变更的事实,而她来到成家,没有拒绝自己对她的安排,只是因为随波逐流,反正没有去处,也就不必在乎自己身在哪里……可后来有个方行端了!有个愿意倾尽一切爱她而她也愿意回应这种爱的人了!所以,一切就都有了不同。 董女士忍不住想,是因为方行端吗?因为有方行端在,所以她才能摆出这么超然的姿态,完全不在乎脚底下的泥泞?因为有方行端在,所以她拥有这样的底气,成家人的善意她不在意,成家人的恶念她也不在意?因为有了方行端,所以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母亲她就可以放弃了? 董女士的心房仿佛打翻了个酱料铺,五味俱呈,酸苦难耐。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女儿原来离自己非常遥远。 成国栋点破了她一直自欺欺人的心思。她在无意识地嫉妒与逃避自己女儿;她没法做到像爱着亦秋一样爱着俞雅。她承认,因为俞雅与她曾放弃的过往实在纠缠得太深,所以这个女儿也成为她心坎上的一部分。她拼命与本能做挣扎,拼命放弃自己的纠结与痛苦,可到头来,她那些所谓的牺牲原来只是自以为是的玩笑——因为俞雅并不在乎她。 俞雅眼见着自个儿亲娘脸色越来越难看——董女士是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与控制不住的心潮汹涌之间挣扎,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你……在……怨我吗?” 她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怨我,所以才这样的吗?——因为我在你生命中缺失了那么多年,因为我过去的……那些事,所以怨我?” 俞雅看她的眼神带着些微怜悯。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吧,在遇到意外状况的时候从不会想自己的问题,而是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承认自己的缺陷与错误总是很难,怨怼别人带来的心理安慰总是更为稳妥。 “抱歉,怨恨别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不会去做。”俞雅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您非要知道为什么我对您没有情感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您——其实对我来说,除了方先生,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她说:“毕竟,不值得我耗费心力的人为什么要记在心上呢?” 董女士如遭雷击。有那么瞬间她是很愤怒的——自己的女儿把自己视为不值得耗费心力的人——你苦苦挣扎的情感而别人无动于衷。她既愤怒又痛苦,觉得女儿一点都不识好歹,几乎是强忍着要爆发出来的冲动——还是因着女儿此刻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女儿是从生死线上挣脱出来的,她知道不能刺激她。 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而一旦冷静下来,就自然而然想到,这话听着很难听,可对于俞雅来说,确实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俞雅的外祖,她的父亲——从小告诉这个病弱的孩子,你必须戒骄戒躁、心如止水,不要去在乎别的人别的事,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那时,每次他这么告诫的时候,都是这个女儿犯病奄奄一息之际。她不敢看,每每避开,自个儿在外垂泪,而那些告诫的祈祷的话语或多或少总会钻进耳朵,因为牵扯到的都是极为惨烈的挣命,所以想忘也忘不了。论苦,俞雅受过的苦还少么。 可到底是意难平。董女士的眼中浮现悲哀之色:“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看待我的?” 俞雅闻言,反倒轻笑起来:“真爱我的,我会回应。您如果爱我,理应知晓我不会喜欢成家的环境;您如果爱我,就不会让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扰我;您如果爱我——就不应该试图从我身上索取你想要的感情。” 她停顿了一下:“当然,爱——必定也是有那么一点的。可是我比谁都早地发现,您对我的爱是有限定的。” “我——”董女士想解释什么,“那都是有原因的!”住在成家,才能顶上成家小姐的名头,得到别人的认可,才能跻身这个阶层…… 她没来得及说下去,因为俞雅摇头了:“你所谓的原因,对我来说,重要吗?” 董女士头一次想到这个层面的问题,哑口无言。她为什么老是忘记,这个女儿——她跟别人不一样啊。不一样的啊。别人需要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抵不过一个健康的身体更重要啊。 “承认吧,妈妈,我们身处不同的世界,唯一的羁绊只有这身血缘。可是血缘什么都不能代表,您已经有了个疼爱至极的女儿了,不需要一个会提示你过去痛苦的女儿了。您想要的感情,我没法给你,我想要的清静,您也是阻碍。”俞雅说道,“您大概不知道,您对我的爱是有限定的。既要我懂事听话,满足您为人母的愿望,又要我接纳配合,对您给予的一切感恩戴德——您没有付出什么,却想要我的回报,您的选择只能感动您自己,可是我对您没有期待,也不奢求母爱,所以我不会伤心,不会不满,不会因此而痛苦。真是可惜,可是我们之间就是没有母女缘分。” 第262页 董女士呆呆地沉默了很久,久到俞雅的点滴都挂完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最后只是按下了床铃通知护士台,轻声说:“可是小雅,你总需要个娘家的。” 俞雅笑:“不,我不需要。”她平静地微笑,“他并不是因方家而娶我,我们的婚姻也无关方家。” 在护士敲门进来之前,母女俩的对话已经步入终结。 “请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俞雅道,“那样对彼此都是种负累。” * 对于俞雅来说,有人愿意施与善意,她自然会尽可能回报相应的善意,但这不能说明她恩怨分明——实际上别说恩怨了,对她来说连爱憎也是虚的,这完全相反的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是她愿不愿意去付诸情感。毕竟回应情感也是很累的一件事,她既怕累又怕麻烦,而被动回应也不是件简单事。 就这个层面来说,让她主动去关心董女士实在有些难。亲妈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俞雅愿意去爱去呵护,有些却也只想远离想漠视。特别是当董女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时。因而俞雅对成亦秋所说的劝劝根本不是“劝劝”本身,她对成亦秋密切关心的董女士的婚姻状况不发表任何意见,无论她选择坚持下去还是就此放弃都与俞雅无关,俞雅所要解决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没有什么比合情合理割裂彼此间的关系更直白更有效的方法了。我给你理由,不是你对我不起,而是我不需要你;我给你台阶,你不需要被内疚与道德感束缚折磨,因为对我来说,你放弃我才是成全我。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双方的真实心思与立场,给予对方思考与选择的空间。董女士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只要轻轻一点,她就会自己明白的。 方行端比亲生母亲重要么?是的,就是那么重要。 董女士是真的回去认真思考了。她不得不仔细思索女儿的话语,一来她相信这是孱弱多病的女儿的心里话,就像对待她的身体一样,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二来作为一个母亲,那是这世上唯一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抛却所有繁杂的纠结,她心中还留有最纯粹的感情的——她希望女儿好好的——作为一个母亲最质朴最原始的愿望。 曾经那么痛苦的过往都要全部挖出来摆在眼前歷数,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而到她真正做到的时候,她才彻底看到自己的卑劣。 真心才能换得真心的。如同她那样地爱着亦秋亦夏兄妹俩,她吝啬于对俞雅付出完整的情感,却想要这个女儿无条件地相信她接纳她,哪有这样的道理。而她陷入过去的泥沼苦苦挣扎,这痛苦并不是因为女儿的存在,而是她曾犯下的过错在折磨着她的良心,在碾压着她的道德感,她陷入自以为是的牺牲中沾沾自喜,却从来都对女儿无益。 多么可怕啊——她竟然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当正视自己的弱点与错误的时候,胸腔中涌现了强烈的巨大的母性,然后又在长久的思考与沉默中渐渐冷却。 是的,她承认——哪怕把一切想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她都承认,她没法对俞雅付出纯粹的无条件的爱,得到这份爱的是亦秋与亦夏。所以,该退一步了,自己都做不到的她不能去苛求别人,就算那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 真可惜,也真是幸运啊,这一切……俞雅都不在乎。 自此之后,母女俩有了一种特殊的无需开口的默契。没有什么为你好的干涉,也没有强加任何束缚对方自由的想法。 这个冬天过后,方行端跟俞雅举办了婚礼。 ——一场盛世的婚礼。美轮美奂到了极点,大概就是所有女性都会奢求的那般美丽。只是客人却极少——大概是因为一场完美的婚礼必须需要客人作为见证者所以才请来的,请得极为漫不经心。 方行端跪下给俞雅戴上婚戒时,俞雅是笑着的,但董女士流下了眼泪。 这场婚礼不久之后,董女士跟丈夫正式分居。成先生并不愿意离婚,他很努力地想挽回这段婚姻——但董女士的心比谁都硬,她是打定了主意想放弃这段婚姻。 所有人都劝她,只有俞雅笑着说您愿意就好。 * 大白是婚后第二年就离开的。 清早的时候方行端醒来,蹑手蹑脚起床准备去外间,平时睡在门边的窝里异常警醒的大白鹅没有动静,方行端都走出门了想想不对,又转过头来看……结果就得知了这个噩耗。 意外的是,俞雅并没有显得很伤心。 她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在安葬大白之后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并且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的心平气和。 俞雅陪伴了方行端五年。 第六年的春天,缠绵病榻一个冬天的俞雅已经没有了撑下去的精力。 方行端办完后事的那天,站在新房的院子里看一棵高大的榆树。春来冠盖拔新芽,恍然仍是当年初栽时的青葱烂漫。 之后的四十余年,方行端再也没亲手设计过什么事物,只是雕塑技艺登峰造极。 其中最有价值莫过于一尊名为“缪斯女神”的半身像。据说是他依据早逝的妻子所塑,出现在首都艺术展会的时候已经引动八方风云,价格一路走高,只可惜作为非卖品又给他收了回去。这一次展览之后,该雕塑再未出现,反而被许多念念不忘的人推崇,成为了一个传奇。 第263页 后来方行知去帮忙收拾他哥的遗物。因为他哥并没有孩子,早十几年方氏已经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以至于现在他哥离世,遗嘱上的财产继承人竟然只剩下自己。 当然大部分都给捐了。从占了整整一层楼的工作室把大大小小的雕塑清理出来,已经耗费了七八天时间,然后发现阁楼带锁……找人开锁进门,看到挂满了一整个阁楼的油画。 画中人全是他早逝的嫂子。 唯一一副有两个人的画被挂在墙壁正中间,进门抬头一眼就能看到。他哥画的是妻子与自己。嫂子身穿婚纱,垂眸微笑,他哥西服笔挺,牵着妻子的手。一对璧人立在画中,画面异常唯美。 恍恍惚惚就想起那年的婚礼,他哥在嫂子面前跪下,微笑着给她戴上戒指,然后低头亲吻她的手指,说了一句话。 ——‘献给我的缪斯。’ 第107章 妇科圣手01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两点。俞雅反手捶捶久坐导致酸痛的腰,拿起厚实的瓷杯喝了口浓茶清醒下精神,本来还在等下一位病人进来,迟迟没人推门,她发现桌上已经没有压着的病歷卡,才后知后觉今天的号终于排完了。 靠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睡眠不足的大脑有些沉压压的, 索性把杯中的茶水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隐约听到门外的黄怡在跟病人及其家属解释方子的问题, 诊室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声音听着模模煳煳的, 思绪就有些游移。发了会呆, 直到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咯声入耳, 她才勐然回过神来。 黄怡探进个脑袋:“俞医生,儿科来电话, 章医生说她那远房亲戚早上有点事没赶得及, 现在马上就要到了, 问您麻烦不麻烦加个号?” 俞雅看了眼时间, 心里是不情愿的,但就这么巧地凑在她下班前打电话, 也不好意思拒绝:“加吧。”说说是马上就到,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黄怡笑嘻嘻道:“好嘞, 那我回一个电话过去,辛苦您了啊。” 门嗖地合上,俞雅起身到饮水机那倒水, 走回来顺手拉开抽屉拿出罐薄荷来加了几片叶子。反正已经站起来了也就没坐下,把桌子上散乱的挂号单抓了抓丢进垃圾桶,今天开的方子跟病歷留档一张张叠起来,拿了个新的文件袋装起来,回头黄怡得在电脑上入档。 这年头连社区小医院都全面铺设了计算机医疗系统,什么都得入进系统,基本抛弃了纸质档案。熟练了系统之后对于大部分人确实是便捷清晰了没错,无奈她这里操作起来就比较麻烦。上头跟她说了好几次要规范医疗档案,她都嫌麻烦无动于衷,后来专门往她这里分了个护士,这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说是护士,其实也相当于助理了。 本来就是中医科系,手写病歷跟方子习惯了,谁耐烦在电脑上抠键盘,有这个狗屁时间还不如多把把脉问问病情。再说她这科室的挂号方式还跟别处不同。从登记到取号得排两轮队,一轮凌晨三点电脑放号,放的还是半个月后的号子,二轮门口保安室亲取,有人半夜就来排队的——加号还只能凭飞机票酌情,不知道有多少人抱怨她这里的号子难拿——以前还有发现过黄牛的,排完队转手卖号,卖个八千一万妥妥的,但后来连黄牛都嫌麻烦,不愿赚这个钱,可见有多坑。所以老有人想来加塞。 医院里的同事或者同事亲属,俞雅跟她丈夫远远近近各式各样的亲戚,託了情来求——加就加吧,俞雅心里清楚,因为她跟医院的协议,只上半天班,每周还要休两天,所以号子绝对是不可能够的,而且她从不私下看诊,来医院加塞没问题,但要上她家或者要她上门看诊,绝无可能,对谁都咬死了,就怕开了先例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来。 俞雅是孤儿,没什么亲眷,亲朋好友寥寥可数,但她丈夫不是啊。有些人不好意思到她面前抱怨,对她丈夫就没那么客气了,这年头欠债的比债主都嚣张,麻烦人家还怨人家不给你开后门的人多的是,当彼此间还有点血缘关系的时候,仗着是亲戚肆无忌惮麻烦别人的人就更多了。还有慷他人之慨的,一口答应了别人,也不管她能不能做到,碰了壁吧,私下到处怨她不给自己面子不是什么好人。 俞雅的丈夫杨禾溪,虽说是个标准的学者,但也不是读书读傻的,他怕俞雅难做,索性就把源头掐死了。不管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求到他那儿通通都不会应,任人说得再难听就是不接茬。可人在这世上,总会与别人产生各种各样的联繫,你既然不可能成为一座孤岛,那必定要接纳各式各样的船只停泊。所以俞雅就不拒绝加塞。 你拖了关系求过来,可以不排队,亲自到医院她会给看诊——这个加塞不是插队,曾有插队还得意洋洋说自己是熟人介绍不用排队的,结果愤怒的病人把人围起来都闹到院长那儿去了,号那么难拿都是辛辛苦苦排队得来的,凭什么就有人可以直接看诊——反正那之后俞雅就私下发话了,要不就早上六点来,她六点半才开诊室门,凑进这个时间差里可以帮忙看诊,要不就等到当天的号子跟正常加号看完,不过就是时间说不准。有时候速度快,中午就结束了,有时候得像今天一样看到下午,而她看完诊就直接回家,不会磨蹭多少时间,你要来迟些很可能就赶不上。 第264页 想要她帮忙,那自然只能得按她的规矩来。医院要留住她,当然也只得放宽点要求给她更多的自由。可就是这么麻烦的拿号,中医妇科科室的病人还爆满,折腾来折腾去无非就是想要个小孩。 俞雅其实极擅调治妇科疑难杂症,不过这点完全没给挖掘出来,自从某方面的功底传出去后,蜂拥过来的全是求子的,门口那科室的牌子名存实亡,同事经常取笑应该换块牌子,写上专治不孕不育。俞雅恨不得麻烦事更少点,自然不会向外嚷嚷自己的能力。 * 章医生是拜託了同事帮她坐会儿岗,亲自把婆家的两个亲戚带进来的。 一方面也是没办法。婆婆专门发了话叫她必须帮这个忙——单位就是个小社区医院而已,她这个儿科医生也不是什么人物,除非是流感季这种时节有人实在挂不到大医院的号,否则不会专门遭人惦记。但偏偏这医院有尊大佛,治妇科不孕不育的能力是出了名的,她婆婆又是惯会慷他人之慨的,总是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然后指望着自己去拿俞医生那的号,谈何容易!为此早些时候发了飈跟婆婆大吵一架,这种情况才算消停。而这次她肯答应帮忙,也实在是看着这个远房表妹可怜……想想真是想不通,怎么有这么蠢的女人呢。蠢到了可怜。 “我带你们走一次,”章医生吩咐身后的姑嫂俩,“以后你们就自己来吧。俞医生那看病一般来说两三次是不够的,当然是不是长期治疗得看不同人的体质……回头你们登记一下,如果下回要来也不用排队拿号……还有,俞医生不喜欢话多的,她问什么你们再答什么。” 姜彤木然地跟在后面走,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眼神无波看什么都是灰暗的。 进了电梯,上了楼,拐进走廊,止步,推开门。 一股子干净清新的木香迎面而来,门口挂着中医妇科的牌子但这科室闻着并没有中药的味道。里面很亮堂,亮得她的视野都被馥郁鲜活的颜色塞得满满的。 这个科室有里外两间。外间有个高大的书柜,里面结结实实放满了文件袋跟档案夹。书柜前是张书桌,上面有电脑跟印表机,边上一圈镶嵌着排椅,看样子是排队等待的地方。 最吸引眼球的是挂满了锦旗的墙。从“妙手仁心”到“济世良医”,从“送子娘娘”到“观音妙手,送子送福”,不一而足——红艷艷的旗,金灿灿的字,一面又一面,重重叠叠,层层加加,叫墙面都厚了三分。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锦旗上面大多还附上了照片,用回形针别在旗上,到处都是孩子大笑的照片,一应白嫩嫩、胖乎乎,看得人热泪都要盈眶,酸楚的同时却有一股子劲用力压到心房上,叫人不知不觉就产生种嚮往,心脏都沉甸甸起来。 姜彤的眼睛也有点发热,那满腔的光辉灿烂与她的枯藁之色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情不自禁就有了点微渺的希望。 “章医生!”黄怡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人进来,直起身打了声招唿,“来了啊。” “忙着呢,”章医生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水果递过去,“打扰你们了——这里有点水果,洗洗吃了吧。” “您太客气了!”知道推不掉,黄怡也就没拒绝,水果这种东西还是能拿的,接过袋子指指门,“俞医生在里面,直接进去就好啦。”都是些高档水果,黑提车厘子……哦耶!有山竹!俞医生最讨厌酸味,山竹是她的了! 章医生敲了敲门,听到回应后推门进去:“俞医生,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没事。”是一个很低柔的女声。 姜彤跟她嫂子魏姚在后面跟着,看到里间的诊室也挂满了锦旗,家具跟摆设收拾得很干净,坐在椅子后面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 姜彤原以为做中医的都是些老头子老太太,就算中医年轻化,一个广受赞誉的中医圣手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医生啊——当然只是相对于一般的中医而言。她年纪应该是有些了,气质非常沉稳,但说不清是三四十岁还是二三十岁,她有着张不受岁月侵染的脸庞,白皙、美丽,只是眼角有些细纹,长发如水,虽然纤瘦但瞧着必定是高挑的身姿。 这一看就站在门口有些迟疑,魏姚一把抓着她的手把她往前拖,斜了她一眼,摆明了是叫她别磨蹭。她这小姑就是喜欢多想,心思又细又多虑。想那么多你要是能想明白也是好的,偏偏蠢,蠢得要命,被个男人拿得死死的,到头来把自己坑到这地步。要这不是自家小姑,她都能狠狠骂一句活该,自己找死别人想拦都拦不住,但这是自家人,除了骂那死贱人还能什么呢? 至于俞医生,魏姚已经过了会质疑对方能力的阶段了。事实上说服家里人非把小姑子拖来这里看诊的人就是她。魏姚娘家邻居,结婚七八年没小孩,看过的医生吃过的药不计其数,开始是怀不上,后来是怀了掉,就是在俞医生这看好的,才来过两趟,吃了不到一个月的中药,就结结实实生了个大小子,尝到甜头又来看了几回,两年后又生了个大闺女!儿女双全,简直羡煞旁人。所以这会儿逢着小姑的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俞医生。 第265页 病人在面前坐下,瞧着有些木愣愣的,在她嫂子的催促下,才慢吞吞伸出手放在脉枕上。 俞雅把病歷纸摊开按了按,拿起笔:“姓名,年龄。” 听完对照着病歷卡看了眼,确定正确之后写下来,顺便抄上病歷卡号码,又看了病人一眼,才抬手把脉。 这人的外表看着挺矛盾的。脸还比较年轻,皱纹也不多,真实成绩大约才三十多,但差不多有四五十岁可以看。实在太憔悴了,深黑的眼圈,苍白的皮肤,嘴唇发青,方才走路的姿势都有些虚浮,明显气血不足身体虚弱。偏偏就着装而言,都是牌子货,很有白领上班族简约干练的风格,像是个事业女性,家境应该比较宽裕。 俞雅琢磨了一下脉象,慢慢皱起了眉:“打过几次胎?” 直截了当发问,不用委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来看病的人目的都很明确,要小孩。喝几帖药调理下快速怀孕的少,各式各样的妇科毛病导致怀孕困难,必须向人求助的多。不跟医生讲得明明白白你要什么小孩? 中医讲究天人合一顺其自然,西医动不动就开刀手术。器械属于外物,在中医看来,外物直接去除病灶确实快,但同时也易破坏身体平衡,尤其是打胎这种大伤元气的事。问打胎而不是流产,因为这很明显不是自然导致的。 姜彤木愣愣地坐在那没吭声,魏姚连忙开口说道:“四次!”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小姑子,咬牙切齿道,“四次了!她给那贱人打四次胎了!” 旁人义愤填膺,姜彤的眼中只有黯然惨澹,连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灰暗神态,心如死灰概莫如是。 俞雅眉头没拧开:“有一次月份大的?” 魏姚连连点头:“对对,是有那么一次,都七个月了——七个月了啊!” 俞雅看了她一眼,魏姚没从那眼神中看到反对的意思,压在嗓门口的话噼里啪啦就说了出来:“都是做的手术……第一次本来是药流,我这小姑子自己买了药吃,结果没干净还是送去的医院……后来就都是两三个月的了,没法吃药只能手术。” 许久之后俞雅收回手,把病歷纸摊开按了按,拿起笔:“损伤很严重,有点难。” 姜彤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发疼。勐地起身想走,她嫂子一把按着她肩膀把她又给按了下去。魏姚瞪了这个不省事的小姑子一眼,连忙抬头问:“俞医生你说有点难——但不是没有可能对不对?”她有些希冀道,“我们就想要个小孩……可是人工授精跟试管都去了解过了,说是可能性极低……” “先吃点药,”俞雅低头写方子,“我看看效果。”又问,“月经是几号?” 这个就得姜彤自己回答了。魏姚捏了她一把,她才闷闷说出个日子。 俞雅瞥了眼桌角的日历,算了算日期:“药就吃这么多,月经来后第二天过来我再看看。” 这张方子被撕下递过来,姑嫂俩都有点发愣。这就完了?! 章医生在旁边看着,很熟悉俞雅这边的看诊模式,见状马上开口:“谢谢俞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这就走了? 还有很多话没说呢!就等着医生问她好说呢!结果就这么把了把脉,直接开方子走人?魏姚把方子拿在手里,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愣着神。 黄怡刚好洗完水果回来,见到人出来马上跑过来:“你们好了呀。” “好了。”章医生道,“小怡看看方子。” 魏姚木然把那张鬼画符一样的方子递过去。黄怡接过看了眼,手指头在方子底部的符号上掠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印章盖了个印,道:“抓药在一楼大厅中药房,不过要先去划价,排队人多的话也可以去医院对角那家药店,那边也是医保定点……对了我们俞医生的药方是不外传的,只能在这两个地方抓,当然你拿去给别人看也没人看得懂。” 她把那方子放在印表机上复印了一张,一边操作一边道:“饮食注意忌口。荤腥少吃,螃蟹这种生冷的不要吃,甲鱼不要吃,阿胶燕窝这种补物也不要吃……” 说完忽然抬头:“俞医生没说点别的吧?” 姑嫂俩都没说话,章医生道:“说是损伤严重,有点难。” 黄怡歪了歪头:“还有呢?” “给了下次看诊的日期。” 黄怡笑笑:“那应该还有点把握。” 魏姚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连姜彤也抬起了头。魏姚小心翼翼道:“这是……什么意思?” “哦,俞医生如果说了句‘做好心理准备’,那多半就有点悬,如果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有点把握的。”抬手把方子递迴去,看到眼前姑嫂俩欣喜若狂的表情,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虽说这样的表情也看过不少,但每次都会觉得真不容易啊,她又看了眼姜彤,忍不住开口:“红枣红糖的可以多吃点,补补气血,你这样子看着太虚了。” * 俞雅看到信息,老杨说三点半才到医院,瞥了眼挂钟,还有点时间可以磨蹭。 把手机丢进包里,她起身脱下白大褂挂在墙角钩子上,然后坐回去一点一点喝水。薄荷水到底的时候,门又开了。黄怡端着果盘跑进来。 第266页 “俞医生吃水果啊!”她开心道,“提子可甜可甜啊。” 俞雅也没问这水果哪来的,两人就坐在一起开始啃。黑提确实相当甜,车厘子她尝了个带点酸,就只吃提子。 黄怡带着种八卦过后的唏嘘表情,跟她说:“俞医生你知道么,刚才那个病人还真是惨啊。” “哦。”俞雅兴致缺缺。 “这年头,真爱都是有风险的。”黄怡丝毫不觉得失落,啜着手指头道,“最惨的是你以为是真爱,你对象不觉得。这坑一掉,就差粉身碎骨了。” 刚姑嫂俩去抓药,她跟章医生八卦了一下,然后就得知那么个故事,只觉得后背发寒,例行性地恐婚。 姜彤本来也是个人人欣羡的光鲜人物啊。高校高材生,年纪轻轻就是世界五百强高管,丈夫是她去mba进修的时候认识的同学,自己开公司,事业蒸蒸日上。两人既有共同语言,又极为相配。只是结婚多年,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不是哪一方有问题,而是姜彤的老公是个丁克。 结婚之前,他就跟姜彤说,自己是个丁克,如果同意以后不要小孩,那两人就去领证。姜彤同意了。但是两个身体健康的人在一起,十几年来,避孕总有失败的时候。 第一次,姜彤默默地自己就打掉了,如果不是后来出了点事必须进医院,他丈夫都不知道。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丈夫签的字。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她已经三十五,出差替公司开疆拓土的时候意外晕倒,然后发现有了孩子。这一回,她犹豫了。一来年纪大了,身上的母性因子越发强烈,二来做完检查医生告诉她,如果这次拿掉那么以后怀孕的可能性真的很低,这大概是她唯一做一个妈妈的机会了。她询问丈夫,丈夫斩钉截铁,拿掉,他不要孩子。俩人争吵,冷战,四面八方的人都来劝,她的父母本就不同意什么丁克,三番五次电话轰炸叫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拖,拖到了七个月。然后丈夫亲自到她出差的地方,把离婚协议书拍到了她的面前……姜彤思来想去,还是进了医院。 一切平息下来,姜彤也认了命。丁克就丁克吧。有那么多人一生活得精彩,都并不一定有延续血脉、生养孩子。但是丈夫后来反悔了。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孩子的人竟然反悔了。 丈夫四十岁的时候,忽然就像魔怔了一样,特别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姜彤已经不能生了。 丈夫不同意领-养孩子,也不要代孕,他就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完整的一家三口,有着自己与妻子血脉的孩子。妻子不能生怎么办?那就换一个。 委託律师拿出离婚协议的时候,姜彤都快疯了。这样理智成熟的职业女性也被逼到寻死觅活,但是铁了心要离婚的人没人拦得住。最后打离婚官司,成功离婚,丈夫毫不犹豫甩给她一半身家,转头找了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结了婚,次年就生了小孩。 钱?钱有什么用?姜彤发了疯地想怀孕,想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然后所求到的医生全都跟她摇头。 “是不是很可怜?”黄怡嘆了口气。 俞雅啃提子,没说话。一般能生的人拼命打胎,都是想生个男孩的多,但是她瞧着姜彤的样子觉得肯定有隐情——没想到隐情竟然是这样的。 “要是我,我觉得我能捅死老公全家。”黄怡咬手指甲,“都毁了人一辈子,转头却反悔了,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俞雅:“……” 下午三点多,姜彤与嫂子魏姚从中药房出来。两人的表情比起来时稍显轻松点,眼睛里都有着某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对着章医生千恩百谢,出大门的时候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俞医生站在台阶下,正接过一顶遮阳帽戴上。骑着电瓶车的男人头上戴着头盔,体型有点胖,瞧着并不是什么好看的模样。随后俞医生就坐上后座,电瓶车轻盈地拐了个弯骑走了。 “那个是俞医生的……”魏姚有点八卦地问章医生。 “老公。”章医生接道。 魏姚顿时有些失望地说:“俞医生这样的好相貌,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对象啊!” 第108章 妇科圣手02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对象呢? 当年跟在俞美人背后数量足有整整一个加强排的追求者怕是都想破头都想不通这个问题。有才的有貌的有钱的有权的, 不是本身就是大佬,就是走在成为大佬的路上,甚至还有不少拥有成为国际上响噹噹人物的潜力,捧着一个心俯身在她面前求爱——她全没看上。 当年k大颜值逆天能力爆表前途无量的国民级女神嫁了个普通得过目即忘的穷学生,然后忽然销声匿迹,惊爆了多少人的眼球?这个问题就跟俞雅在专业领域明明有着成为顶级医科圣手的能力, 早年也是三甲医院随她入驻的那种出色, 最后却选择了一家名不经传的社区小医院一蹲就是十几年的情况一样叫人费解。 如果让俞雅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 除了感慨一句造化弄人之外, 她也只能说, 萝蔔青菜各有所爱了。虽然她家老杨实在是其貌不扬——只能说是一句不丑——甚至现在还发福了, 发福了!但她仍旧觉得自己的选择十分正确。你不能指望着与一个冷冰冰的男神符号过一辈子, 所谓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什么的对她来说又实在没有吸引力,但一个有趣的灵魂却足以使生命每一天都充满了乐趣与期待。 第267页 钱, 不缺就够了, 貌, 她自己照镜子就够养眼了, 权位,小老百姓够不上也不想要, 至于才——老杨的才又岂是那些庸碌的人能够理解的?结婚十多年,她依然记得那年在火车上遇到老杨时仅仅一番对话就油然而生的那种惊喜。 就像发现一块珍稀的宝石, 世人只能看到他外面生满淤泥癞藓粗糙又硌手的表象,她却能透过那灰扑扑脏兮兮的石皮看到深处绚烂闪耀仿若星辰般的璀璨光色。那种清晰地知道自己捡了大漏的幸运与窃喜。 小电驴嗖地钻进小区,轻车熟路在小卖铺前停了停, 按了下喇叭,里头就啪嗒啪嗒跑出来一个短髮贴头皮身穿背心热裤的女孩子,笑眯眯递上只奶油冰棍,还很贴心地帮忙掰开包装袋裹在木棍上,免得脏了手:“杨教授!俞医生!今天回来得很早啊!” 俞雅跟她打了个招唿,顺手接过冰棍,杨禾溪沖她点头笑了笑,小电炉就嘟嘟地开走了,轻便又灵活的一个摆尾开进停车棚。他拔下车钥匙放进口袋,先把俞雅的包背到肩上,然后弯腰取下挂在车兜上的菜蔬果肉,大袋小袋地往单元楼里走,俞雅亦步亦趋走在他后面。 “今天有点迟啊,”俞雅啃着冰棍含煳不清地说,“不是只有上午有课吗?”她的号子有时候上午看不完,就得下午加班,但老杨素来准时,本来说好中午接她回来吃饭的,结果放了她鸽子。不过医院食堂的菜色向来不错,在食堂多混一餐也没啥。 “去出版社催稿费了。”杨禾溪笑了下,显然到手的报酬叫他觉得很满意,“然后去专卖店给你定了盒口红。”这厮直男审美,从来分不清某些颜色之间的差异到底在哪里,但瞧着又哪都好看,所以他给老婆买口红从来论盒不论支。 俞雅扬了扬眉:“你个坑王还好意思去催稿费。没被老陈提刀砍死算不错了。”老杨主职大学教授,副业写恐怖小说,还挺有名气,老陈是他的编辑——自从老杨分到他手上,催稿催得已经秃了头,年纪轻轻已经步入早衰者行列。每次临近截稿底线,就是他癫狂的时候,谁让一个不小心老杨就能拿着採风的理由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这理由还挺正当,因为他确实需要经常出差!作为一个民俗学的教授,老有课题需要他带着学生天南地北跑。 “正当收益,为什么不能催。”他还理直气壮。 “所以这个月的稿子能交差了么?”俞雅笑眼盈盈,“竟然敢跑到老陈面前晃悠,胆儿肥了都。”自个儿老公的连载她从来不看,因为她深知这厮的尿性,一个月交一次稿,他能放飞自我二十五天,剩下五天才开始抓着头皮伏案码字。看惯老陈上天入地使尽手段催稿的戏码之后,就绝对不会想不开去追这厮的连载。 “我有没有写稿他心里没点数吗?”杨禾溪正色道。 俞雅笑嘻嘻伸出只手来挠他痒痒。老杨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快走两步按开电梯闪进去。 百来平的房子,并不算大,但只隔出了二室一厅这就显得地方宽敞了。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书房是俞雅用的,她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而老杨正好相反,他工作从来喜欢一心两用,需要开着电视或者广播才会有灵感,于是把客厅当做书房——两人在这里住了十年——可见,十年前两人装修新房时就没有把儿童房纳入图纸的打算。 说来惭愧,俞雅做的是专治不孕不育的行当,自己却没有怀孕生子的打算。繁衍生息的本能在她身上呈缺失状态,她一来不需要从养小孩中寻找做母亲的成就感,二来也不想要一个小孩打破如今的生活状态,所以说不生就不生。老杨又素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他从不存款,毫无理财计划,有钱潇洒,没钱躺尸,因为正经工作还需要天南地北到处跑做民俗考察,只能确保自己跟自己的学生不饿死,时不时还需要老婆接济……与其做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情愿自己没孩子。少来夫妻老来伴,跟俞雅在一起,就这么一辈子哪里不好了。 没办法,老杨只有在手头紧的时候才会想要去奋发图强。作为一个畅销书小说家,写什么都有脑残粉捧场,来钱来得太容易,根本没法让他产生对钱的足够重视。所以他的手指就相当松。写书赚钱,挥霍,继续写书,继续挥霍,形成恶性循环。因为总有稿酬一时到不了帐而他的指缝间已经漏下去一片汪洋大泽的时候,他就只能跪求老婆包养。 俞雅作为一个医生,又不出去赚外快,医院那点死工资当然不算什么。但她当年读书时赶着个好机会,同门师兄办了个医药公司,一切即将步入正轨的时候资金出现漏洞,还挺大的,俞雅帮忙给填上窟窿也拿到了一定的股份。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因为她后来每年拿到的分红足以叫她在如今吊儿郎当的工作外还保持高物质水平的消费,顺便还能包养下又一次陷入一贫如洗状态的老杨同志。 杨禾溪本人吃软饭吃得相当自在,不但自在还有点得意。能娶到俞雅这样的老婆他这辈子算是已经走到巅峰,从那时起听到的闲话已经能在他的耳朵边堆出茧来,人家的羡慕嫉妒恨在他那里根本不痛不痒,毕竟在他看来,就算吃软饭也是他有本事才吃得起,多棒。 进厨房处理晚饭的食材前,先把水果洗了洗,切块的切块,取蒂的取蒂,端着果盘放到客厅,给摊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老婆享用。然后回水槽前给鲤鱼开膛破肚,起油锅炸到酥脆,肉骨头洗净焯水,放调料进炖锅熬煮,洗菜剥豆,剪虾剁肉,忙得热火朝天。 第268页 有些事真是说不准,结婚的时候他发了誓要把老婆养得白白胖胖,然而厨艺都锻鍊得炉火纯青了,这些年里却光他在胖,俞雅当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吃饭的时候他手机在茶几上响个没完,只能过去看了眼,看完只能拎着去阳台接电话。回来手机朝下在桌上一搁,脸色发臭:“晚上我去大姑家一趟。” 俞雅跟他对视了一眼,嘴巴里的大虾嚼了两下咽下去:“哦。”她神色淡淡,“我就不去了。” 杨禾溪点点头,知道她性子,这种麻烦事从不凑上去,亲戚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有时候避不过去会给点面子,但这种闹了又闹吵了又吵折腾得所有人都没个太平的麻烦,事实上连他这种没关系无所谓你看着办的佛系大佬都觉得烦。 “简直闹个没完了。”他嘆口气,给老婆舀汤,“什么时候能离了我买鞭炮放个痛。” 然而这年头全是劝和不劝离的,就那俩作精,闹得厉害的时候恨不得拿把菜刀把全家给剁了,一起死了算,闹完了抱头痛哭,又觉得那些劝自己离婚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全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的还能怎么着?敢情就他里外不是人? 俞雅拿湿巾擦了擦手:“在旁边看个热闹好了,千万别插手。” 老杨翻个白眼:“别担心我的生存智慧。” 俞雅感慨:“都是那么幸福的人,何必呢。” 幸福的人的苦都是自找的。 俞雅这辈子是孤儿,出生没满三天就被丢在了桥下,打小就不知道自己亲爹亲娘长啥样。福利院长的院长是个黑心鬼,不但剋扣政府拨款跟好心人捐助的钱款物资,连院里孩子们做手工指望着加餐买衣的那点钱也昧,半数以上孩子都患营养不良,初中毕业就辍学的比比皆是。福利院是没拦着你继续读书,但学费生活费都得自己挣,那么半大的孩子有哪个能挣得出来?别提什么举报曝光,院长上头有人,孤儿又是社会极少关注的群体,她也不做绝,不至于让你饿死,但要活得好绝无可能。当然你要讨饭或者偷盗这些从外面搞来的钱她是不会来收的。没人比孤儿更懂得善意是何等稀缺何等珍贵的资源,缺爱使得他们自卑又敏感,小心又孤僻,所有孩子都无师自通了极强的忍功,就怕说出去之后自己连这点容身之处都没了得流浪街头,毕竟福利院好歹肯让你住到成年。 俞雅救不了别人,更承担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她只救得了自己。高中学费是她自己赚的,帮人卖盗版书,生活费是她的奖学金,蹭着食堂免费的榨菜咸菜吃了三年馒头。 如果她愿意,其实她能过得很好。起点再低,她都有能耐获得成功。但她一点都不想靠过去的经验,怎么活不是活?她只想看看,这一辈子到底能遇到什么。 因为这种坚持,后来她遇到她恩师跟师娘,这辈子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目标与动力。 老杨比她幸运些。幼年丧父,好歹有娘。娘没改嫁,性子硬也不求别人帮忙,自己节衣缩食拉扯这儿子长大,没享到一天福,儿子十八岁那年想给他攒学费活生生过劳死了。后来老杨大学的学费还是他大姑二姑跟一个舅舅凑出来的,他当时死活不肯读书了,因着他娘由于学费累死,也因着自己的专业瞧着实在没前途,差点被他舅舅打断腿。所幸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破罐子破摔跟着他老师上山下乡住野地喝菜汤地做考察,因为这份吃苦耐劳劲儿被老师看中收做弟子,有了大腿后硕士博士一路念到底,最后留了校,好歹是捧着了一个铁饭碗。从小到大,他就是个非常随缘非常佛系的人,也许就是心态好神经粗,跟俞雅谈恋爱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感觉到沉重如山的压力。婚姻这玩意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管旁人如何说,谁配不上谁,谁吃软饭谁眼瞎,自己乐意谁都管不着。 但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受过人家恩情,在人家面前就很少能直得起腰来。这些年能帮的帮,能给的给,听得人废话,凑得人闲事,连人打着他早逝长辈的旗号,对他生活指手画脚也忍了,无非就是看重当年那些善意。 吃完饭自觉收拾掉碗筷,陪老婆在楼下小区熘达消食完,上楼沖了个澡换身衣服准备出门。 “我走了啊。”杨禾溪表情恹恹。 俞雅跟他说:“你那卡里给打了五万块,给玲玲做营养费。”她似笑非笑,“反正在人家眼里,我到不到不要紧,钱到就好了。” 老实说连老杨这样对钱随意的人都觉得这红包给多了。钱花在自家人身上跟别人家身上感觉是不同的。玲玲这丫头再可人疼也是别人家的,说起来俞雅的指缝比他可送多了,大概就是有钱人跟没钱人的区别。 于是去他大姑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是不是要攒钱给老婆买个包包了。 第109章 妇科圣手03 杨禾溪打了个的, 去城东经济开发区他大姑家。 他是没车的,当年买房附赠的车库常年放着长草,后来有邻居上门求租才算不空起来。谁叫他家小区的地理位置优越,就在大学城边上,俞雅又在附近的社区医院上班,两人寻常出入就算是步行都用不着多少时间, 有辆小电驴比汽车更要方便的多。 城东开发得比较全面, 随住宅区的配套设施也已完善得差不多了, 近些年来也就越发热闹。当然房价已经涨得没眼看了, 他大姑幸运还算买得早, 但花光积蓄外也背上一身贷款, 放在那直到五年前儿子要结婚才不得不开始装修入住。 第269页 杨禾溪在小区隔壁的小银行门口停下, 自动取款机上提了钱。民营银行的服务周到,边上就有结捆的机器跟黑袋子。他操作完毕后提着钱慢悠悠拐进小区。 有些智慧是被逼出来的。人心隔肚皮什么意思谁都懂。 他就是要让人知道, 这是他老婆出的钱。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 这一捆捆的钞票是谁指缝间漏下来的。这么多年他杨禾溪该还的也已经还尽了吧, 而且, 别说他老婆不欠他们的,拿着她的钱还认为是自己理所应得丝毫不知感恩, 他就想知道,这种无耻还是持续到什么地步。 俞雅没有亲人, 夫妻俩的亲眷不多,除了杨禾溪的两个姑姑家跟舅舅家,也只有他那头一些远亲了, 还是彼此不走的。人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要预付的代价太大,因此有些不虞,忍了就忍了。姑舅是曾对杨禾溪有所恩情的人家。按理来说关系是要亲近些的,但真实情况如何,彼此心里也很清楚。 可能当年确实是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提供帮助,那帮助甚至还是无偿的无条件的,但在多年之后,在尝到了曾经恩情予以自己的回报之后,那些亲情怕是早就变了质。 杨禾溪与俞雅现在的生活条件很不错,一个大学教授的收入有限但杨禾溪同时还是个畅销书作家,一个医生的工资不多但俞雅在医药公司的分红近几年一直在增加,而且他们还没有孩子,没有无底洞需要填,于是亲戚遇到难关之后难免向他们开口,人性就是这样,帮助一次帮助两次后继续伸手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偏偏俞雅还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对她来说,能用钱摆平的就不算麻烦。她钱多,且对钱不是那么看重,所以很少遇到烦恼。当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很普遍的道理。来得容易的钱不会让人珍惜,超过预期的回报多了就会叫人觉得理所应当起来。 杨禾溪还没他老婆那样对钱无感。他其实不介意给姑姑舅舅点补贴,但那要他给,他主动给,他甘愿给。姑姑舅舅想买房?手头拮据那无息借款是可以的,拖着一直不还那就没道理了。表弟堂弟要结婚?封个大红包是应该的。嫌钱少抱怨这就不应当了。 一家会想,你既然帮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帮我。另一家会想,凭什么我得到的比别人家少。有些怨怼是必然产生的。可是需要一个晚辈来端平一碗水的情况何其可笑。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个理。再佛的人都会有点脾气,他不是圣母,无休止地伸手,是人都会感到厌烦。更不用提这些人拿着晚辈的,还以长辈的名义对他跟老婆指手画脚……容忍没到限度彼此都能和和稀泥,这就是杨禾溪此时还会上门的原因。既然大家都装傻,他也不介意当不知道。但装傻超过限度,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按门铃,里面很快有人来开门。 探头的是杨禾溪刚毕业没多久的表妹周雯雯。周雯雯跟他这一辈的年纪相差有点大,因此颇受宠爱。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欢快地叫了声大表哥,然后勾脖子往他身后张望,没看到人不由得撅了噘嘴,一边侧开身子让他进门,一边抱怨:“嫂子又没来啊!” 杨禾溪埋头换鞋:“哦,她工作累,都晚上了,我就没让她出来。” 周雯雯站在后面撇嘴:“只上半天班的哪里累了……” “雯雯!”二姑走出来,听到这句嘟囔忍不住皱眉,佯怒道,“怎么说话的呢!” “我没说错啊……”周雯雯沖自己妈翻了个白眼,说话声音小但也不是听不到,语气中不乏酸熘熘,“现在哪有那么好的工作啊,坐个诊开几张差不多的方子,只上半天班医院还得恳你情……”她读的是文学专业,能找的工作不是文员就是秘书,公务员考不上,老师又不想做——看大姑跟姑爹俩做了一辈子人民教师,到退休的年纪才攒那么点可怜巴巴的钱,就知道没前途了——毕业后她也忙着找工作,但不是嫌累就是嫌待遇低,难免起点小心思。一方面觉得俞雅蠢,谁会嫌钱多啊,有钱不赚王八蛋。自己虽然没钱赚,可见着别人有能力赚钱却不赚,当然急。一方面又想着能不能靠俞雅在医院找个工作……她那科室不是就有个助理么?挂着护士的名,实则也是干点杂活,问题工资领的是正常的份额啊,再说这工作她也能做……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杨禾溪当没听见,再走两步,看到大姑也迎上来了。伸手把手中的黑袋子递过去:“小雅让给玲玲的营养费,大姑拿着吧。” 大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捏了捏袋子边缘扯开一看就愣住了。连忙合拢袋子又递迴去:“这怎么好意思!禾溪你拿回去!玲玲手骨都快长好了,又不需要怎么治疗了,哪能一直拿你们的钱!” 周雯雯探过脑袋,用一种孩子气不谙世事的惊嘆语气道:“这么多钱啊!” 二姑眼一瞥毛估估就猜到这袋子里是多少钱。不免有些妒意,但脸上当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帮着她姐把钱往外推:“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要用这么多喽!上回拿来的还没用完吧——是吧姐?要让玲玲见了又吵着闹着要买哪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就是这个时候才要多补充营养。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呢,玲玲手臂骨折那么厉害,要多养养的,”杨禾溪摆摆手,就是不接,“小雅一定要我转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喜欢玲玲——玲玲喜欢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大姑你千万别省。” 第270页 来回又说了几番,大姑推辞不过,犹犹豫豫:“那我先去放好……禾溪啊,帮我谢谢小雅。” 二姑在旁边似笑非笑:“真那么喜欢小孩,那就自己生一个啊!”语重心长地对杨禾溪道,“禾溪,不是二姑说,你们的年纪真不小了,再不生就晚啦——孩子嘛,多不用多,但好歹总要有那么一个的——你得多劝劝小雅啊,这是能任性的事吗!”她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对那侄媳妇的怨念更大。玲玲到底是个丫头片子,自己家生的可是个孙子,但偏偏侄媳妇喜欢的就是丫头! 从来都是她孙子低别人家的一头!玲玲生日收五六千块的芭比,她孙子收的是才三千块的游戏机!连过年给红包都能分个高下,玲玲这死丫头片子多说几句好话多撒撒娇,转头竟然会再给个红包!那是几百块钱的事吗?这回玲玲摔断胳膊,钱一把一把地往她姐家送,光营养费就十万,还不知私下塞了多少钱呢!可不是叫人火大。 杨禾溪这个没用的,由着他老婆拿捏,人家偏心到这种地步,他连个屁都不肯放。都是一样的姑,还有个远近高下了?! 周雯雯在旁边嘻嘻笑:“是啊是啊,我姐都怀二胎了呢!大表嫂天天看别人生那么多孩子,就不眼红的嘛。”她说的姐是她亲嫂子于娇。生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岁,近几年二胎开放就去医院取了环打算生个二胎。俞雅那吃了几帖药调养了下成功怀孕。 “再说,再说。”杨禾溪随口应付。心里却想,一堆屁话,别人家生不生孩子关你们什么事。周雯雯还一个黄花大闺女呢,说这种话不脸红的么。他连跟他们争辩都不屑。 二姑还想借这个话题多膈应侄子一下,忽然听到一个重物狠狠砸在墙上的声音……谁把手机摔了? 几人这才勐然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顾不上闲谈,连忙走两步进客厅,果然就见着主卧那头走廊里即将大打出手的两人,一人一边被硬拖着拦下了。大姑焦急地站在一边,不知道拉哪个好。 周雯雯他哥周毅死死抓住表弟孙择刚的手臂,周毅老婆于娇虚拦着弟媳赵晓婧——她大着肚子不敢伸手拉,就怕被盛怒之下的弟媳碰到——所幸赵晓婧怒火沖脑门时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把火气发泄在旁人身上。 “你说什么——孙泽刚你敢再说一遍?!” 不敢放这对夫妻俩在房间,唯恐两人打起来。孙泽刚被拉到了客厅,赵晓婧还追出来指着他鼻子骂:“你一穷二白的时候我都嫁了!彩礼分文不收!还给你生女儿!我哪对不起你了——你说我哪对不起你了?!” 孙泽刚额上青筋暴起:“你又不是卖给我了你跟我说彩礼?!是缺你的少你的,还是房子没加你名?看看你那堆名牌包!看看你那堆化妆品——你要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没给你买?现在来跟我扯彩礼?我去你x的彩礼!” 周毅得死死抓着表弟的腰才把这个暴跳如雷的人摁在原地:“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反正老婆已经娶进来了,那就怎么说都有理了是不是!”赵晓婧顶着一副刻薄的表情冷笑道,“你的钱我还用不来了?我白给你做保姆?小孩是自己就会长的?饭菜是平白变出来的?房间是自动就会清理干净的?你雇个保姆还得给工资呢——我还花不来你的钱了?!” “所以你就是这么带孩子的?让她摔断胳膊?”孙泽刚骂道,“就知道看你拿该死的手机!你多看她几眼你会让她摔断胳膊?!” “你给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一天看看!天知道哪个人教她把床当蹦床的——自己蹦下来摔断胳膊是我光看着就能阻止的么!”赵晓婧跟自己老公对吼,“玲玲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就没带过她哪怕一天,出了事就只知道怪我——孙泽刚你还要不要脸!” 这么发展下去迟早全武行。大姑二姑都上去劝架了。 ——“玲玲呢?”杨禾溪在后面轻声问。 周雯雯的声音也极低极低:“大姑爹带着去外头走走了,总不好让她看见她爸妈又吵起来了。” 那边吵得就快疯魔了。 “我没带玲玲?早上醒来我抱,晚上我哄睡,而有些人连晚上泡奶粉都不愿意起来!只知道玩手机,买东西!再说,我要不赚钱你喝西北风去?!”孙泽刚气得脸像是充了血,“你倒是给我去赚钱啊!你要是能赚够一个月两万我在家给你带小孩整家务——不,不用两万,就一万我都跟你换!”他唾骂道,“你倒是去上一天班试试!你连三千块都赚不到!” “你说得容易,你以为带小孩是那么简单的事?连饭都会煮煳的那个人是谁?!”赵晓婧怒不可遏,一脚把客厅的茶几踢歪了,“呵,现在嫌弃我不能赚钱了?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的养我——有些人说话跟放屁似的!” “你岂止不能赚钱!”孙泽刚咬牙切齿,“你不把这点家底花光就不错了!还埋怨我爸妈不能带孙女——要不是得还这套房的房贷,他们至于退休了还劳心劳力去开培训班想方设法赚钱么?你要那么不想带小孩,那就省钱请保姆啊——你不!还省钱呢?不把我那点工资花光你就停不下来!一年我挣三十万,连一分钱都存不了!一分钱你都要花个精光!赵晓婧,我都三十二了!三十二了!到头来连房贷都还要我爸妈想办法挣!” 第271页 “刚刚你少说两句!”那边越说越难听,大姑急得不行。 “这还能过下去么?”赵晓婧沖她婆婆吼道,“过!不!了!了!” “赵晓婧你沖我妈吼个鬼啊!”孙泽刚理智摇摇欲坠,“有本事沖你妈去吼啊!你倒是让你妈来帮你带带娃啊——凭什么就给你姐带,不给你带?还不是嫌弃你这个是外孙女,你姐那个是外孙!” 哪个都在比自己声音响。骂现状,翻旧帐,吵得你死我活,要不是两人都被死死拦着能打成一团来……最后孙泽刚被几个人合力拉进房间关起来,客厅才稍微安静一点。 赵晓婧坐在外面沙发上抹眼泪,于娇挺着肚子劝她。 孙泽刚双手抱着头蹲在地面上,拼命地喘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大半个小时一群人才又聚在客厅。两个当事人各据一边沙发,谁都不看谁。大姑在不停擦眼。二姑在说开解的话。其余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 “……离了算了。”角落里的杨禾溪这么说。 当事人还没开口呢,二姑已经夸张地叫起来:“禾溪你这说的什么话!夫妻俩的,船头吵架船尾和!又不是什么大事,拌几句嘴而已!离婚?说得倒轻巧!离婚!玲玲可遭了大罪了!” 赵晓婧目光冷冷。孙泽刚捂着脸没抬头。 谁都没接茬。 第110章 妇科圣手04 杨禾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他悄悄开了条门缝往主卧探了个头, 老婆貌似睡得安安静静。等他洗完澡蹑手蹑脚爬上床时,透过特意留出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可以看到旁边那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两秒,随即又闭上了。他的心顿时漏跳一拍,跟过山车一样跃起然后回落。 俞雅睡得一向浅。老杨同志十分清楚,他老婆这是醒了, 等着他的八卦呢。但她连睁眼都觉得麻烦, 只是看他一眼让他知道自己醒着而已——事实上, 如果不是这八卦牵扯到他的话, 她估计连知道事情发展过程都懒。 “没什么事。”他扯开被子, 悄摸摸地盖了半个身子, 小声道, “那两个不省事又搞不灵清的傢伙又拆了回家而已。”杨禾溪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有些想笑心里又带着某种荒谬的讽刺, “赵晓婧又带玲玲回娘家了。” 以前问题还没那么严重。这俩性子都挺暴的, 好起来蜜里调油, 坏起来恨不得对方立马暴毙。玲玲这回摔断胳膊之后, 两人之间闹得更加严重。一个月得回两三趟娘家,很容易拌嘴就发展成大打出手, 家里天天闹得乌烟瘴气。 而他俩大姑的脑迴路都有点问题。谁家但凡有个什么事,非得把对方全家都叫过去做调停, 大概就是自认为人数上占优势就有了理。人说家丑不能外扬,能捂就捂了吧,她们却非得把这摊子事都放在檯面上泼得明明白白, 好像这样就分辨得清谁对谁错似的——但往往该烂还是烂,该臭还是臭。至于他为什么也得掺和在里面呢?不知是因为他早亡的爹是她们的亲兄弟,于是俩姑认为他也该是其中一份子,还是因为她们觉得他身上还有利可图,于是以这种行为来强调大家都是亲戚,加深彼此间的所谓亲情和认同感。 杨禾溪其实无所谓。别说表弟俩口子吵架打架,别说全家族出动围观周雯雯相亲,更不用说谁谁谁的生日会,谁谁谁的升职庆祝,他全跟看戏似的——当然,这些戏码没给他任何身临其境之感,反而衬得他从里到外的格格不入。 有关这些情绪夫妻俩并没有交流,但很明显,俞雅相当理解自家老公的想法,于是颇具同情,这会儿连眼睛都不掀跟梦游似的说:“今天又演了什么角色?” 杨禾溪也闭着眼睛笑笑:“路人甲。人家唱念做打自己就把戏演完了,我能掺和进什么?就旁边站着看热闹。”家事这玩意儿,哪家有哪家的苦。大概也就只有他跟他老婆这样,没有高堂没有子息、小两口干脆利落的家庭,能落得个便宜清净。 如他大姑家,闹成那样,怨气冲天,想想,真还不如离了呢。可离婚哪里是件简单事?就两条,玲玲跟谁,房产如何分,已经能要了他们的命。谁都是女儿也想要房子也想要,但离婚就意味着分割。有多少人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决定取捨?有多少人能不怀怨怼,冷静且理智地决定分手?这两人如果真到了要打离婚官司的地步,那必定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玲玲跟谁?孩子还年幼,是她妈打小带的,从心理上自然更亲近母亲,但是赵晓婧没有工作,也没有存款,孩子给她今后的抚养估计都成问题。孙泽刚正好相反,忙于工作对于还孩子陪伴肯定没有她母亲得多,但是他收入稳定,可以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房产如何分?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是孙家婚前买的,且贷款一直由男方父母偿还,虽然婚后加了女方名字,但是按照法律,这点产权份额估计也就是分割下这几年里房子增值的部分,绝不可能拿到一半房产。但是赵晓婧愿意接受事实?就算是孙家,也自认房子是自己买的贷款是自己还的,跟媳妇没有半毛钱关系,真离婚,捨得分一点钱给她? 什么事只要落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就会闹得格外难堪。在一起,难以忍耐,忍痛分开,又会大伤元气。就如同身上生了颗痈疽,碰一碰都痛,偏偏下不了将它割除的决心。 第272页 很多人说,长痛不如短痛,为什么不下下狠心? 玲玲跟爸,大姑势必要回来带孩子,姑爹一个人哪里撑得起夫妻俩办的培训班,别说身上背着的贷款了,一家人的生活质量必定没有现在这样优越。找保姆?又哪里能放得下心。玲玲跟妈,没有生活来源,除了法律规定的抚养费外孙泽刚可能给她多少钱?他还怕她把抚养费都拿去挥霍呢!而且女方带着孩子,以后再婚实在不容易。 这就是现实。 杨禾溪以局外人冷峻的眼光来看,真到了那地步,他表弟媳还是以放弃女儿的抚养权为筹码要挟金钱比较实际点。 为什么如此冷漠?戏码是真的,孙泽刚跟赵晓婧之间的矛盾跟怨气也是真的,但是他总觉得这齣戏是因为自己在场,所以才能演得如此轰轰烈烈。 俞雅在旁边轻笑:“路人甲?难道不是大善人?所有故事的结尾不是都会出现那么一个救苦救难成全主角的大善人么?他们会放你干站着?” 老杨同志非常平静:“这世道哪来的大善人。想要不劳而获,求神拜佛去吧,我又不是神不是佛,自己都渡不了,我还管别人?” 孙泽刚跟赵晓婧毫无疑问是相爱的,但彼此间的争吵与矛盾也不可调和。一次次闹下来,情分註定会被消磨殆尽。如果这是个以他们为主角的故事,那这个时候就该出现个捨己为人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了。有了钱还有什么烦恼?有了钱还有什么争吵?现在这个人确实存在,但根本不打算拿自己的钱济别人,那会怎么样?在主角的眼里,怕是就成了大恶人吧。但于他们彼此呢?就算心怀算计,争吵毕竟是真的,矛盾毕竟是真的,怨念一天天加剧,走投无路怕是真只有离婚一途了。 “我不在乎……”杨禾溪半梦半醒地嘟哝,“我的心肠可硬了,别人的死活都不关我事。” * 大早上俞雅睡眼惺忪等饭。五点半天还是半明半昧。 神清气爽的老杨同志从烤面包机中夹出吐司,放上煎蛋跟香肠,捞了点水煮西蓝花,拌好蔬菜沙拉。端出去放在桌上,看到老婆不停闪烁着的手机,瞥了眼:“什么鬼!这个点你们医院微信群聊这么欢快?”他老婆是医院除了保安外最早上班的人。 俞雅眼皮也没掀:“医闹。出事了。”她打了个哈欠,“昨天半夜的事,二院的产房住院部,有人揣着把剔骨刀上去……值班医生被捅了十多刀,两个小时前的消息,抢救无效没保住命,夜班的护士死了一个伤了一个,两个陪房产妇的老公冲上去制服人的时候轻伤……二院离我们医院太近了些,消息比较快……而且,死的护士是我们耳鼻喉科刘医生的亲姐姐,值班医生是我们院长女儿的同门师姐,据说自己也有四个月身孕了。” 杨禾溪有些茫然:“什么原因?报社的疯子?” “差不多了。”俞雅拿叉子刺了朵西蓝花,盯着发了会呆,才放进嘴里咀嚼,“他老婆是臀位,脐带绕颈三周,医生多次建议剖腹产,不肯,生了二十六个小时,生出来孩子就已经窒息,没救回来。这家人之前已经闹过几次了,说是庸医害人,要血债血偿。昨晚上的值班医生也很冤枉,那位同事家里有事,她是帮忙顶班的……据说当时那人已经发现人不是给自己老婆动手术的医生,但觉得杀一个够本不能空手而回……” 杨禾溪头皮发麻,哑口无言。最后也只能不忍地感慨一声:“这什么世道。” 俞雅的眼神平静而沉着:“连医生都成了高危职业,指不定什么时候工作岗位就成了前线。”身在这个圈子,看到的冤枉事更多,猝不及防,难以避免。很多人把医生想得太神圣了,又有主流媒体在那里拼了命地把医生吹成救死扶伤的圣人——说到底这就是个职业而已,救死扶伤也是这个职业最基本的要求,成功与胜败都有必然的概率,哭和笑也是一个医院固有的常态。 不可否认,医生群体中确实有品德高尚意志坚定的部分,但也有收取红包索拿额外报酬的败类。然而上了手术台,哪怕是品德再败坏的医生,也想要自己的病人能活下来啊。更多的医生也就是勤勤恳恳拿工资干活的普通人。你把医生当做救命稻草,摆在圣人的位置上,也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强烈的期望如果出现落差,就是别人的错——凭什么?一个在手术室永远成功的人,那不是医生,那是神。 想想真是可怕。这个时代的人都自我意识膨胀,且太过于浮躁,一念欲之生,一念欲之死,自私又自利。而且,社会跟舆论往往对加害者更感兴趣,对受害者则缺少关注,甚至保护加害者,却不在乎受害者的权益。 杨禾溪在那想了想,露出个无奈的笑:“说起来,老师也是同样一个角色。” 老师同样也被吹上了神坛。但大多数都是庸庸碌碌普普通通没有大志向但也不会违法犯罪的人。社会对老师的要求却越来越偏激,要默默奉献,要捨己为人,要大公无私——以末流的工资来作圣人的要求。可谁能想到这本质上就是个职业呢?职业道德避不了,但超过限度的要求,那就显得苛刻了。你对学生要求严格,告你虐待学生,你对学生放任自流,骂你不干实事。批评不得,一不小心学生寻死觅活就是你的锅;教训不得,学生当堂暴起对你拳打脚踢甚至下死手,这是未成年人,能奈他何?教育局拿着这么点死工资跟你讲情怀,于是一批批优秀的教师离开学校,填补空缺的一代不如一代。 第273页 “想想,咱俩的麻烦算是少的。” 俞雅只坐门诊,看病开方,治得好治,治不好说明白另找他人,社区医院小而简单,科系就她一个,没有矛盾会找上来。杨禾溪在大学,该上课上,上完课走,除了他带的几个研究生会关心下,从来没在意过别的学生如何。 你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对于别的人或事,实在是无心又无力。你不求别人帮助,你也不想别人来求你帮助。坦然生,坦然死。 老杨同志开着小电驴把俞雅送到医院,然后回家睡回笼觉。 俞雅泡了杯茶靠在椅背上开始一个上午的忙碌。 她的工作说是治妇科不孕不育,其实更多的是不育症。想要孩子同居一年未避孕还没有怀上孩子叫不孕,虽能受孕但因种种原因导致流产、死胎而不能获得存活婴儿的称为不育。来俞雅这里寻求帮助的,大多是在大医院已经做过很多检查,确定不是自身生殖系统有异导致不孕,或者查不出原因但莫名其妙就是不育的人。 她开方子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暖宫,二是治月经不调,三是调节内分泌。但有的时候,夫妻之间没孩子,原因不是妻子,而是丈夫。 以前有个女孩,结婚三年不孕,就来她这里挂号,确实月经不调,但治好后断断续续吃了大半年的药还是未果,家里都闹得要离婚了,俞雅得知后想想不对,问她丈夫有没有做过检查,回答没有,她丈夫坚持自己功能正常不需要花冤枉钱做检查。在俞雅跟她讲清楚有可能不是她的问题之后,她逼着丈夫去医院,结果检查结果显示丈夫不但先天弱精,畸形率甚至高达99%,而且数量也少于最低标准……最后这一对试管婴儿做了数次才成功,女方吃够苦头。 从此每次病人看诊她首先都要求排除丈夫的问题。黄怡来了之后,这个工作就是她在做的。反正从医多年,俞雅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案例。 老杨下午有课,她中午就没回家吃。食堂里沸沸扬扬大家都还在谈论昨晚上二院的事件。 俞雅拿了餐盘正坐下,儿科的章医生瞧见她就蹭过来:“昨天不好问,但我实在好奇,我那表妹情况究竟怎么样?她还能不能生孩子?”全医院都知道中医妇科的俞医生极其讨厌麻烦。她昨天陪着姑嫂俩人来,知道一旦她开口询问,后续的问题一定没完没了,所以把好奇心强忍住了。 俞雅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案例:“哦,这个说不准,得看恢復情况。”她没什么食慾,勺子戳戳碗里的水波蛋,“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从恢復子宫机能的方向着手调理身体,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怀孕——按她目前的脉象来看,快速怀孕的法子我有,但那是以损伤生命为代价的,一旦孩子生下来她会早衰得极其厉害……还不如一步一步走着看看,正常怀孕生子是极有可能的。” 章医生大惊:“这么神奇!” 俞雅笑笑:“那法子太伤天和,我手上的成功案例也不多。”唏嘘了一下道,“说起来,今天遇到的那女孩子才棘手。过度节食减肥,卵巢早衰以致绝经,才十七岁,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个才只能凭运气。” …… 杨禾溪接到他二姑的电话:“啥?雯雯想进小雅单位工作让我说说?——可以啊,不用说,医院正缺临时工呢。” 第111章 妇科圣手05 杨禾溪他二姑差点没被他的话给噎死。 挂掉电话虚假客套的表情就收了起来, 只是还没来得急沉下脸女儿周雯雯已经兴奋地凑了上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怎么样啊妈!表哥怎么说?” 她还巴巴地期待着呢!周母脸上挂不住,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摔,嘴巴向下一寡:“跟我装煳涂呢!好个杨禾溪!长嘴巴跟没长一个样!一句实话都没有——让他帮个忙?比求神拜佛还难着呢!”没好气地瞥了女儿一眼,“还指望安安稳稳去坐办公室呢,你表哥想让你去做临时工!” 想也不用想, 医院里会缺什么临时工?扫卫生的, 帮厨的——好位置等着临时工去干?可她一个本科读完的闺女, 干什么不好, 去干这种脏兮兮累死人的活计?亏他杨禾溪说得出来!她摆明了是想要他帮个忙跟俞雅说说, 让俞雅去医院给雯雯搞个好点的工作——丈夫这边亲戚里唯一的一个妹妹, 他要开了口, 俞雅能不帮么?哪知道杨禾溪竟然跟她打马虎眼!她就知道,讨了那么一个败家的老婆, 迟早也会跟着有样学样, 这些年活脱脱跟他老婆一个死德性, 心肠又冷又黑, 极其自私,一点也不知道帮衬家里人! 周雯雯又失望又生气:“表哥……他怎么这样啊!” 她本以为这事稳的。自己念的不是卫生专业, 有些岗位自然不能去,但她有会计证, 本来还想着,如果给她安排到财务那边她要怎么拒绝,挂号收费这种活一点意思也没……毕竟表嫂卖个脸创造个岗位也很简单啊, 她科室里那助理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清闲少事待遇也不低,再说就是在她表嫂的科室里,按她表嫂在医院的人缘,人家能不给她面子嘛。而且她也就现在找不好工作去过渡过渡,又不长待,自己私下看看书去报个班培训培训,等考上公务员也就走了……随口说一声的事都不肯帮么! 第274页 于娇正在客厅吃水果补充维生素,她是清楚小姑子最近打的什么算盘的,讲真她并不看好,但做嫂子的也不好直接泼冷水,母女俩的脑迴路不太正常,她很容易便宜不讨好惹一身骚,这会儿听着婆婆跟小姑在那抱怨连天,想了想还是插嘴了:“医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啊……都是有规定的。正式的员工都是事业编吧,要卫生局招考的,就算满编了要招合同工,除非是特聘,否则也得统一招聘考试……” 周母翻了个白眼:“就一个破卫生所而已!还上了天啦?”那社区医院是六年前翻新的,前身还就是个小卫生所,“人人都找关系往里面塞人,就我们的不行?”她破口大骂,“你表哥就是没良心!也不看看当初要没我们,他能有现在的光景?翅膀长硬了,拍拍屁股飞到枝头,连这么点忙都不肯帮,活该他无后!现在得意去吧,老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找不到!” 于娇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吃葡萄。 临时工?以为临时工好当么!这年头医院里连个收停车费的岗位都有人打破脑袋抢。食堂?那都是医院领导的关系户!搞卫生收垃圾?人家都是专门的清洁工,签的还都是长约!人家社区医院比起隔壁二院那种三甲来,当然是小,但里头上上下下没几个无编制的!而且小姑子看不起人家挂号收费的,人家上上下下关系可硬着呢。好岗位上有人,你要硬塞个人进去,不就是抢人家的饭碗?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指望着人家去做得罪人的事,自己拿好处,哪想得那么美! 周雯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表哥不帮就算了,我自己跟表嫂说!”她打听过了,俞雅那科室的护士也就干干接待病人电脑输档案的活,做个一上午就够了,下午挨到点走人,就这样,一个月工资还能赶上医生的档!给这么高待遇,还不就看着她表嫂的面子? 于娇已经换了个李子在啃了,斜过去看了眼,当没听到。 她算是瞧得比较明白的。俞雅再怎么好,在她婆婆那里都是讨人嫌的。毕竟在她婆婆的认知里,就是这个女人带坏了她侄子,管着钱管着她侄子不帮衬亲戚。而她所谓的帮衬亲戚是指啥?从人家口袋里捞钱吧。也不想想,钱这玩意儿放着又不会烂,人家是夫妻,自己的钱不用反倒给你用?一面说人家反正没孩子,钱再多有什么用,还不如散给亲戚,一面又嫌弃人家是不下蛋的母鸡,骂人家断了自己兄弟的嗣,活该遭天谴。 于娇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幸好只有婆婆跟小姑子是一丘之貉,她老公还是根好竹子。 她对俞雅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专业过硬,医术顶尖,好心,大方,还有足够的人脉,这样的亲戚哪里去找?早年她弟腿伤要拍磁共振,医院预约都到一个礼拜之后了,是人家一个电话搞定的。她生老大那会儿医院没床位,大晚上的见红了还让回去,说有规律阵痛了再去,在车里窝了半小时实在受不了,求到俞雅那里还是她托人加的塞,天亮进的还是单人病房,谁让产科主任是人家的老师兄呢。 真的,人家愿意帮你是人家的自由,是人家看在彼此的情分上,而不是非做不可的义务,没那么大脸就不要老想着别人无条件满足你自己的意愿。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亲戚是多好的资源吗?作吧,把所剩不多的感情作没了等悔吧。 * 俞雅中饭没胃口,黄怡外卖点了个蛋糕,然后俩人窝在科室里把一个八寸的布丁蛋糕给分吃了个干净。大半都是俞雅吃的——黄怡也算是爱吃甜食了,但每每都被更为嗜甜的俞医生给惊到,这位对甜食的偏好才真是让人没话说。 吃太饱,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所幸下午没几个号子了,俞雅泡了杯薄荷水清清口,进里间拉开躺椅打算靠一会儿,顺手从桌上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奇怪地发现有五个周雯雯的未接电话。 回了个过去,彩铃刚冒了两句电话就通了,周雯雯刚叫了声“表嫂”,没来得急继续往下说,俞雅就听到了来电的嘟嘟声,电话撞线了,屏幕搁眼前看了眼,她就直接说了:“雯雯啊,你哥有电话,我先听下你哥有没有什么急事,回头再找你。” 周雯雯又急又恼,俞雅全然不知情。她划开屏幕接通杨禾溪的电话:“什么事呀?” 老杨同志笑眯眯问:“吃饭了没?” “吃了。” 那头一副跟老婆唠嗑的悠闲架势:“吃了啥啊?” “蛋糕。”俞雅说起来忽然想到,“黄怡说前一阵子在小吃街那吃到一个很好吃的荔枝冰激凌火锅,特别好吃!但忘了哪家店了。” “哦,一会儿我问问学生。”杨禾溪很上道,他老婆一旦好奇起某样东西——尤其是甜点,如果吃不到能惦记得抓心挠肺的,“晚上咱就去吃。”高教园区附近热闹得很,东门西门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小吃玩物服装书店应有尽有,哪有好吃的没有比学生更清楚的。 俞雅很满意地应了,然后道:“刚雯雯有电话,还没接你就打过来了。” 杨禾溪哼了下:“我大概知道她要跟你说啥。”他语气平和并没有什么起伏波动,“大概是看中黄怡的工作了,指望着你把将这位置给她挤出来。” 第275页 “……”这俞雅还真没想到。多大脸啊,让她把自己专门调-教好能接管她大部分琐碎工作的助手给辞了,然后在这位置上放个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只会嘴上说说的大小姐上去? 杨禾溪翻个白眼:“她妈是没直接说出口,但我想着估计就是这样了。医院有什么工作能给她?全是有专业性要求的,她能做?就打杂的还缺,可她会愿意?” 俞雅修正:“打杂的也不缺。最近你们那的大学生来做义工的都是一批一批的。” 杨禾溪笑了下:“对啊,她能做的,其实是财务工作。但医院都要求有工作经验,她个才毕业的大学生有什么经验可言,人家都是做惯的老手,位置又没缺要补,凭什么让你进去?就这样,她还看不上呢,嫌挂号收费什么的都是重复工作,一点意思都没。所以我想想,估计就是眼红你这科室了呗。黄怡自己在编,工资福利社保都是全的,你又不好意思把这么多工作都甩给她,所以拿的工资里除了本身那份,还有从你这儿分去的。这人瞧着,可不就是待遇极佳么。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拿这么多工资。” 黄怡瞧着像是做助理的活儿,她工作的专业性并不低。俞雅只管看诊开方,其余所有的活都甩给了黄怡。病人第一轮拿号过来,首先要登记,病歷要先交由她看过,确定是俞雅的看诊范围,才能进入第二轮排号。有很多人其实并不能分辨自己的不孕不育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像是输卵管障碍、子宫颈因素等先天原因或者需要手术才能解决的不孕问题,就不属于俞雅的就诊范围,黄怡在俞雅那看得多问得多了,自己就能熟练分类这些病因并推荐病人去哪看诊。俞雅懒得多说话,跟病人简单解释方子的工作就也是黄怡的,其余还有输入档案打扫卫生什么的,比起这个那都是小事了。倘若黄怡换成了周雯雯,那就不是助手了,而是一尊需要供着的大佛。 “我知道了。”俞雅道,“不管那边怎么说,爱咋咋好了,反正我这边不可能把黄怡换掉。” 难得有个用着这么趁手又谈得来的助手。能把自己的工资拨一部分出去,俞雅不是对谁都这么中意的。以前单知道杨禾溪二姑要她帮忙的时候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就算她知道没忙要帮的时候这位二姑就吹鬍子瞪眼哪都看她不顺眼,她也没多少在意,那些事于她根本不算什么,但往往人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她算是大开眼界了,怎么有人这么好意思呢。 杨禾溪道:“我就怕周雯雯打定主意要缠着你了。黄怡的工作撬不出来,她准会指望着你跟医院领导说声,再给弄个位置出来把她安进去。” “开玩笑的吧,”俞雅还是低估了某些人脸大的程度,“这里是医院!有严格规章的医院!她指望着我有多大的面子?” 这家社区医院有现在的人气全是俞雅的中医妇科带起来的。俞雅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工作,她不缺这点工资,她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如果这里待得不舒服,她完全可以自己出门开个小诊所打发时间,所以医院领导为了留住俞雅,对她的要求其实是非常宽容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上面会无条件容忍她的过分要求。人家是事业单位!有生意没生意对人家来说其实都差不多!至少工资上并不会反应出多少差距。周雯雯这是异想天开,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要她去冲锋陷阵? “她们这是蠢呢,还是指望着我蠢?”俞雅往薄荷水里加了很多蜂蜜,“成,我知道了,我没那么好欺负。” “你别接那边的电话,别去理她们。”杨禾溪竟然还笑了,“周雯雯那里,我会去找她们的。” 俞雅摸摸下巴,觉得老杨同志这反应不对啊:“他们还怎么惹你了?” “下周我要带队去安徽科研考察,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我得在走之前把这些人给解决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你了,我迟早也会被烦死。”杨禾溪平静解释,“大姑跟我说,想把玲玲送去上学,在带孩子的事上没有矛盾,她儿子跟儿媳之间的问题或许会好点。送就送吧,玲玲的胳膊好得差不多了,学前班也是该年纪上了,可是报名的时间太迟,人家幼儿园今年已经满员不招生了。明明可以换一家,经济开发区的好幼儿园不少,但赵晓婧说这一家便宜又离家近非去这一家,在家又吵架,于是大姑让我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他一个大学老师压根没有幼儿园的人脉,于是怎么想办法?拿钱砸个名额出来啊——可是凭什么?又不是他的娃,凭什么! 麻烦别人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好意思呢。自己家没办法,于是把麻烦甩给别人让别人去头疼?天底下的便宜怎么都让你们占去了呢?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你们开口,就得全给你们搞定了吧。敢情我跟我媳妇不但要养我们这个小家,还得帮着养你们俩全家?本来就嫌麻烦决定不要小孩了,到头来还得养着这些没脑袋的超龄儿? “……老杨你冷静点。”俞雅意思意思劝阻了那么一下。 她就是讨厌处理那些繁杂的人际关系与糟糕的职场问题所以才窝在这么个地方。如果她想要功成名就当初就不会选择给她恩师跟师娘养老,然后驻扎在这里近十年就没想着再离开。她现在好好的,生活轻松,工作顺心,偶尔还可以飞到老杨出差的地方熘达熘达,看看风景谈情说爱——为此她不在乎撒点钱出去解决麻烦,这点钱对她来说还就是毛毛雨,但对于有些人而言,人心还就是没法满足的,而她老公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老杨同志又不是挨打不还手的包子,脾气好不是别人无底线得寸进尺的原因。 第276页 “知道知道。” 第112章 妇科圣手06 老杨同志的发飙, 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俞雅之前还在那想呢,以她老公的性格到底能忍多久——带着某种善意又玩味的看戏心态。作为妻子,可能这样的姿态太过于冷漠,但从另一种角度看,也是她对杨禾溪十分自信的表现,而且, 这事跟她没多少关系, 不是吗?毕竟对于她来说, 有些会被常人所耿耿于怀的事物, 她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人如同一些扒着皮肤不放的吸血虫, 放着不管吧, 疼痒难耐, 碾死了吧,迸射出的体-液又黏腻难以清理, 杨禾溪忍无可忍, 宁肯麻烦也要将其拍死, 俞雅却是从未正视她们的存在, 巨人怎么会在意几只蚂蚁呢? 既然杨禾溪说他去处理,俞雅挂掉电话就把这事给抛到了脑后。手机直接关机, 往边上一放,打算继续午休, 一回头却见着黄怡来不及缩回去的半个脑袋。 黄怡沖她讪讪一笑:“咳咳,俞医生啊,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的……”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 把手里的奶茶杯子亮出来,“隔壁点了奶茶,帮我们也点进去了,我给你送过来……” 隔壁是中医理疗科室。早些年只有些中老年会来捧场,近几年养生的概念普及广泛,亚健康状态的年轻人也多得是,争先恐后来医院预约针灸、艾灸等理疗的就都以年轻人为主,生意多了人手不够,招来的医生护士也都挺年轻的,特别喜欢点奶茶点水果点甜食。 俞雅挥挥手让她自己处理:“蛋糕吃多吃不下了,你帮忙吃吧,也吃不了就给别人。” 黄怡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好奇得紧,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八卦,声音吞吞吐吐的:“呃……俞医生……有人,找你……麻烦?”感觉像是找俞医生夫妻麻烦,但她又听到自己名字,难不成还跟自己还有关系? “没什么事,”俞雅把毯子摊开放在躺椅上,小高跟换成拖鞋,然后拍拍衣摆躺下来准备睡觉,“老杨那边上蹿下跳的亲戚,不用在意。”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黄怡,好笑道,“他表妹想让我给她想办法在医院找个工作,我给拒绝了,别担心。” 黄怡的眼睛闪了闪,以她的聪明劲儿脑筋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表妹是看中自己的位置了吧,呵呵。她很清楚自己是不可代替的,所以那丁点儿担忧马上飞到九霄云外:“好的!那我先出去了!”提着奶茶蹦出去,还给小心翼翼合上门。 俞雅闭上眼后,才勐然想起来老杨同志说又要出差了。安徽?还科研考察?这会儿是去做什么?早年杨禾溪研究过安徽的戏剧,从凤阳花鼓到岳西高腔,从庐剧到青阳腔,还有黄梅戏泗州戏什么的,断断续续考察了三四年,课题颇大,上面审批的那点子研究经费完全不够他跟学生消费的,那些地方又有很多是相当穷旮旯的所在,可谓是幕天席地,风餐露宿,吃够苦头,整个人都瘦了十来斤……呃,真瘦了好大一截吧! 这么一想貌似也没什么不好的!中年发福可是人生一大危机,要是能把肚腩收收也能延缓下步入油腻的速度啦。老杨同志本身面貌就只能说是周正而已,发福之后就更不能看了,虽说俞雅也不在意老公长相如何,但针对身体考虑,总是瘦的人更健康些吧!嗯……这差来的还挺及时的。俞雅这么想着,就睡了过去。 * 杨禾溪下午只有一节大课,一看时间还够,直接祭出他的万能小电驴,开去了他二姑家。 二姑家离高教城大约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那边的建筑群比较老,人口密度也挺集中。周毅结婚后跟老婆单独住,但婚房离老家也不远,二姑经常跑过去给儿子打扫打扫屋子什么的,因为于娇是外地人,娘家离得远帮不上忙,怀二胎之后伙食就开在了婆家,周毅早上上班把老婆送到自个儿妈家里,让亲妈照料着,晚上吃完饭再把老婆接回家。 二姑爹自己开了家饭店,不过店里雇了人看着,不用时刻窝店里,在家的时间还是挺多的。二姑要照顾媳妇跟赖在家里啃老的女儿,孙子上学的接送就由二姑爹负责,到了晚上,儿子也在,孙子也在,百八十平的屋子塞这么几个人还是略挤的。 大中午的,都坐在客厅,连惯常要午睡的于娇都挺着大肚子看小姑发脾气。由于俞雅关机了她电话打不通,所以格外暴躁。正巧是周雯雯跟俞雅打电话的时候,俞雅挂了她的通讯接通了她表哥的电话,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暴躁,在这之后就打不通俞雅的电话了,这就更暴躁了。心里其实有预感自己的算盘没法打成,但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啊!为什么表哥不帮她,表嫂也不理?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么! 她一暴躁,就非得把所有人闹起来给她想主意不可。而杨禾溪忽然这么到来,还是挺叫人意外的。 “二姑,二爹,”杨禾溪礼貌还是很讲的,“不坐了不坐了,我跟雯雯讲点事就走……” “表哥!”周雯雯刚还念叨着呢,勐然见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差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了,“你怎么能这样!”二姑跟姑爹虽然吃惊但还是一脸笑意迎上去招唿人时,周雯雯已经一副怒容要质问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被杨禾溪一下子打断。 第277页 “雯雯,这个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杨禾溪直接说道,“医院没什么工作能给你做的,除了卫生临时工——我知道你想要黄怡的位置,那是不可能的,你没这个专业素养——另外,小雅也不能凭空给你安个工作出来,与其想着去医院混日子,不如到其他地方找找工作。” 短短几句话,把所有路子都给堵死了,大概是因为话语有点不客气,语气太过掷地有声,周雯雯愣过后一下子爆发了:“为什么不行?!”她很生气,“医院那么多关系户,为什么我不能走关系?明明就是表嫂说一声就能成的事!医院不是很看重她么?她为什么不帮我?” “雯雯!这你说的什么话!你表嫂也有她自己的考虑嘛……”二姑看着杨禾溪的脸色有点不详的预感,使劲拉了下女儿的胳膊,连忙打圆场,“禾溪你别介意,她就是性子急了点……”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啊! 杨禾溪脸色平静看着周雯雯:“医院的岗位都需要专业素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黄怡的工作你确实做不了。”他语气还是挺和缓的,听不出有生气的意思,“至于走关系——关系户能待的位置,早就全满了,要空个位置出来,势必要得罪人——还是说,你宁肯你表嫂去得罪别人,也非要工作不可?” 二姑连忙道:“没有的事!雯雯她没想到这个!”她心里也挺怨这侄子的,不帮就不帮吧,怎么能直接说得这么赤-裸裸呢!而且说到底还是自私,只想着自己少麻烦。俞雅又不要什么前途,医院还得捧着她呢,这点要求算什么?至于有些人,得罪就得罪了吧,又碍不到她什么,这不是自家人受益的事么。 于娇怀里揣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响抠自己的指甲。大概有种旁观者清的前瞻,她心里在嘆息,还看不透吗,人家这是忍不了了,想跟你们摊牌呢。 周雯雯被她表哥的话给噎了一下,打小就是受宠到大的,现在又是被自认为很宠自己的表哥给拒绝,自尊心格外受不了,此刻一口气冲上脑门,就很愤怒了:“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帮就不帮嘛!还专门跑到我家来说这个——存心找我吵架?” 杨禾溪闻言停顿了一下,语气还挺平静的:“我不能到你家来?所以,这是……赶我走?”他看了二姑一眼,“我二姑家我不能来?因为我拒绝小雅帮你的忙,所以我不能到这家里来了?” “没有的事!”二姑也急了,“禾溪你别恼,她不是这个意思——雯雯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雯雯气得一把推开亲妈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别拉我!我算是看清楚了,表哥到底是怎么个人!李珮那还是机关单位呢,是公务员啊,被分到城西他都能想方设法给弄出来——这样他都能帮,现在换作我了就没法帮了——凭什么啊!他舅家的女儿就是妹妹了,我就不是妹妹了?!”李珮是杨禾溪舅舅家的,几年前参加工作,分配的位置不理想,城西的镇子每次上班开车都得一个半小时,是杨禾溪帮忙活动给调出来的。 “周雯雯!”二姑气得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发现自己拉不住愤怒的女儿,她一边狠狠拧了拧女儿的胳膊,一边连忙转向侄子,“禾溪,禾溪,你别听她的话——她就是气急了……” 周雯雯被拧得泪花都调出来了,转头吼道:“妈,明明就是他的错!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他啊!” 二姑爹自杨禾溪进门,就去厨房洗水果了,还没洗好就听到外面这闹的,连忙走出来:“怎么了嘛怎么了嘛!”他一边擦手一边跟杨禾溪道,“禾溪,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杨禾溪沉默一会儿,忽然就笑了:“我就知道……”直到此刻,他依然很平静,“雯雯你说对了,我就是不乐意帮你。” 没等别人开口,他马上接道:“我跟小雅就这么几家走动的亲戚,当年你们又对我有恩,我念着这恩,所以一直以来,大大小小的事,你们只要说,我们能帮就努力帮了,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说句不客气的,我不但得养自己家,还得帮你们养家——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只要你们提出要求,我跟小雅就必须满足,不然就是没良心?你们帮我多少?我帮你们又多少?就算是亲戚,有来有往这才能成亲戚,我帮你们是我好心,不是非做不可。当然,我也有错,我用自己的退让与容忍把你们餵养得越来越贪心……现在我知错了,我得改了。” “别急着反驳,也别说我讲得难听!”他提高了声音道,“二姑,我舅舅一辈子没求过我什么!就算是珮珮的工作他也没开口,是我主动去帮的——确实很麻烦,但我乐意,我乐意帮珮珮!因为我知道,这是我能来往能信任的人家。他们会念我的好,会回报我的好,而不是只知道埋头吸我的血!” 二姑愤怒地用手指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杨禾溪!你——你——” 哪怕是说了这些话,杨禾溪脸上也没有生气的情态,他甚至笑道:“话就说到这里吧,你们生气也好,骂我也好,反正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讲的话一句都没有错。别留我,我还得去趟大姑家,大姑要我把玲玲安排进笑笑幼儿园呢——呵,我这一拒绝,他们估计也要怨我了,你看,之前你们非要我把刚刚转进文澜小学,就算学区不对,我还是帮忙搞成了,现在我不帮玲玲,人家不但怨我,还要怨你——这不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么。” 第278页 杨禾溪道了个别,就这么走了……周雯雯不怒了,因为怒到一口气憋住捶胸顿足的变成她妈。 * 俞雅不知道杨禾溪把他大姑二姑家闹成什么样。她看完今天的号子后,拐去隔壁科室了。 今天有个预约的病人,肩颈跟背长期酸痛,经人介绍来做个理疗,但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衣服一扒医生都被惊了下。一般么,这种症状,拔个火罐艾个灸,祛风散寒下就没问题了,不过这位病人,肩部背部被烧伤过,这里的皮肤都是移植的,哪怕整形修復过,疤痕皮肤还是硬邦邦的,极厚,不太找得到穴位。所以跑过来紧急求助了。 俞雅过去一瞧,病人的脸盘子其实长得挺漂亮,年纪也青,大约不过三十岁,就是那一大片疤特别可惜。她上手一捏,又把了把脉,差不多已经清楚了。 “湿气重,积淤厚,散不出来……我先下个针,你们记住顺序,再用艾。” 老杨同志今个下课迟,要傍晚才来接她出去吃饭,她一点啊不急。慢悠悠帮完忙,出来的时候非给人家叫住,喝茶聊八卦。下午预约的人少,科室里闲人多,空手不空嘴。 俞雅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随意听了点,不免唏嘘。知道里头那病人挺惨,是分手时被渣男泼汽油,一把火烧成这样的。就这还是当年有人帮忙挡了挡,油沾得不多,只有肩跟背那一块,否则烧得更严重。 黄怡跟着其他小年轻在那叽叽喳喳,批判完渣男,就一个劲儿地说对婚姻有多不看好,日常恐婚,日常烦恋爱,多么讨厌家里催婚催生。都说不要从垃圾堆里找男朋友,可是人都是会伪装的,一开始谁知道那皮囊里裹着的是怎样骯脏的灵魂呢?最后栽在里面又怎怪得了自己眼瞎,只能怨运气差。 然后不知怎么话题就到了俞雅身上,有人就问:“俞医生为什么会喜欢上杨教授呢?” 还有人问:“俞医生为什么不要孩子呢?” 俞雅的家庭一直是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杨教授经常出没医院,大家都认识他。 首先长相上就颇有说法,相较于普普通通的杨禾溪,俞雅长得实在是太出色——特别不对等。其次俞雅本身做的就是专治不孕不育的医科,自己却不要孩子,这个就足够叫人好奇了。再者,两人之间实在好得叫人欣羡,不出差的日子里杨禾溪每天都会来接老婆下班,据说家务也全是杨教授做,夫妻俩和气得从没吵过架,特别神奇。 俞雅慢条斯理喝茶,先回答后面那个问题:“不想要所以不要。如果你们没有爹妈没有公婆,老公又支持,不想要当然可以不要。”再喝一口,回答前面的疑惑,“我们老杨虽然不是美男子,但他的才华跟个性足以让我忽视他外貌上的一切问题啊。” 杨禾溪民俗学出身,老是跟稀奇古怪的人打交道,有些人老而封闭,有些人传统又偏门,这使得他必须把方言也纳入钻研的范围。而他的语言天赋棒得简直没话说。这天赋棒到什么程度?他坐火车,一路坐一路跟人聊天,从南坐到北,从北坐到南,他能把跟自己聊天的人一门方言学得七七八八——他会很多种很多种方言! 俞雅跟他初遇的时候就是在火车上,甫一相见就觉得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你为一个人的魅力所吸引,这种魅力并非是外在的长相,而是灵魂中散发出的某种特质。他大脑里装的奇妙的天地,他眼中所注视的世界的模样,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你觉得有那么一个人契合你所有的生活,你自然不会拒绝他进入你的世界。 第113章 妇科圣手07 门诊的世界千奇百怪。 黄怡蹲在俞雅这时间也不短, 接待过各式各样的病人,由于她与病人的接触比较深,了解的情况比较全面,有些真的很令人同情的病人她还会专门留下微信号指导开解对方,所以从中得知的八卦塞了一脑袋——总归是,幸福的人的幸福大多是一样的, 而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 不辞辛苦跑过来看俞雅门诊的, 自身没多大问题的占少数, 顶多就是简单调理调理吃几帖药, 加快点自然怀孕的速度。当然也有痛经得很厉害的, 内分泌失调肥胖满脸斑的, 自己把器官功能作早衰的, 这些就很少了。更多的情况,必须藉助于药物促进或者治癒才能生育于是来求助。当然, 还有少数人是连医学追根究底精细到细胞与基因都没办法解释清楚不孕不育的原因。 所以说中医真的是个很奇妙的领域。黄怡大学护理专业出身, 她进医院本来以为自己会进注射室, 没想到被调到俞雅的科室来, 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老是听说某某药材跟哪些无用的东西一个成分,还有很多中医无用中医伪科学的理论, 可为什么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药材集合在一起,竟然能治癒很多西药西医根本没办法解决的病症? 黄怡学到的东西越多, 越是觉得难以理解。她能看懂俞雅开的方子里每一个字了,却搞不懂这些药组合的原理与功用,她都几乎总结出了俞雅针对每一种病症时喜欢用的药了, 却始终不能明白吃下去的那些混杂的原液到底为什么会发挥效用。 黄怡见过一百六七十斤的胖女人,夫妻俩身体器官与功能一切正常,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就会流产,每一次怀孕都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样折腾了足足四次,其间跑了各大医院,化验、分析,检查翻来覆去做了一大堆,就是没办法找出原因,医生都说是她太胖的缘故,让她先减肥试试——虽然肥胖所导致的多半是不孕,而她这是保不了胎。 第279页 然后更大的麻烦就来了。节食也好,运动也好,就是顽固地掉不了肉。于是问题就从妇科变成了内分泌科、营养科。医生都说用极端的减肥方式都瘦不了,肯定有问题,但又说不清楚,问题到底在哪里。她也想不通,人家两百多斤怀孕生子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就她有这样的麻烦? 后来俞医生看完诊开了药,又让她去隔壁理疗室预约。第一次理疗是她亲手做的,当时隔壁科室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围在旁边观摩学习,一套按摩跟针灸过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病人大汗如雨,连身下的垫子都湿到滴水。然后没有跑一步路没有节一口食,中药配合理疗,一个月瘦了二十斤!二!十!斤!黄怡羡慕得要命,问这种减肥方式别人能不能用,答,能用,胖人都多湿多淤,结合个人体质做专门的套餐,绝对能瘦,但是效果不会像这人一样好。问,能不能给她也开个套餐,俞医生说不行,她懒。病人是瘦到一百三十来斤的时候自然受孕的,最叫人羡慕的是,十月怀胎,她跟常人一样该吃吃,该胖胖,生完孩子竟然一口气瘦到了一百斤!此后几年都没有反弹!可嫉妒死全医院的女性了。 黄怡也见过一些很痛苦的病例。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瞧上去却足有四十多可以看。她怀过两胎,母体很健康,每一胎检查都很正常,孕期也很正常,但是在七八个月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胎死腹中。医院又是化验又是检查,说不出所以然。这样的状况带给病人与其家庭的伤害与痛苦当然很严重,以至于她的精神经常性焦虑,外貌也快速衰老。 她来挂俞医生的号的时候,已经怀上了第三胎,还是个双胞胎。那是黄怡见过俞医生做出的最艰难的建议——俞医生在苦思冥想找不出任何救治的办法,百转千回到底要不要背负上这个职业生涯有可能最大的危机以及未来可能的官司之后,还是开口建议她把孩子拿掉,先治病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受孕。 问为什么,俞医生说不出准确的病症定位,她只能说是在老师的笔记上见过这样的案例,非常危险,也据实说了就算自己用药也是拿老师当年的经验与方子先试。其实最好是接受试管婴儿,整个孕期都在医院接受密切的监控,这样有可能发现子宫环境忽然出现恶化的原因在哪。而这个建议只是她出于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与同情心促使她实话实说。 病人与其家属当然不会听,双胎呢!好不容易怀上的宝呢!不但不听,她家的三姑六婆还组团到医院骂庸医,闹到不得不报警才能维持清净的地步。 结果五个月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胎停。送到医院的时候,产妇已经大出血性命垂危。最顶尖的医生们围着抢救,icu还足足待了大半个月,全身血液换了至少五遍,很艰难才保住命,但是子宫已经不得不被切除。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知情的人都惊呆了。不停有人过来问她,你早就料到会这样吗?俞医生说没料准,她知道一定会出事,但不知道严重到了切除子宫——她把老师的笔记找出来钻研了个透,还等着那位病人再回来求助的时候要怎么开方子呢,没想到病人直接从根源上被废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真有够神奇了。如果不是亲身经歷,亲眼看到,黄怡也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黄怡在俞雅的建议下,去考了个专门的心理谘询师资格证书。有次吃饭的时候,她讲到自己在学习与实践中遇到遇到的各种揪心事,忍不住问俞雅:“老是遇到这样的事,就算是别人身上发生的,听着也够糟心了吧,俞医生不会感觉抑郁吗?” “不会啊,”俞雅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在做的不就是救苦救难的事么。”她说,“我明明是帮助别人的人,如果我在此得到的不是喜悦和满足感,而是别人身上痛苦与绝望,那我为什么要选择做一个医生?” 她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伟大的使命感,她做一个医生除了继承恩师衣钵的原因外,就只有排遣无聊了。她所掌握的并不是谋生的技能,而是不断加深的兴趣。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痛苦。黄怡不知道是因为俞医生经受得多了,才有了这样强大又坚韧不会为别人遭遇动摇的心理,还是说,她本来就是一个足够冷漠的人。又或者两者兼有。她越是与俞雅接触,越是发现,俞医生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的很多道德与行为标准跟世俗所谓约定俗成的都不一样。看上去似乎很冷漠,缺乏同情心,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比如说在姜彤的问题上。 姜彤就是那位被丁克的老公害得生育困难的病人。这是个得长期治疗的病人,而且个人经歷实在很惨,所以黄怡加了她微信,有问题给她做指导,没问题也会安慰开解她。多次聊天之后,她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姜彤的心理已经出现问题,最典型的症状就是焦虑、抑郁,有时候行为甚至难以自控。 她恢復得其实很不错,本来俞雅都下论断了,不出意外的话是能自然受孕的。但是她接受不了。康復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她这种千疮百孔的身体器官,痊癒都不可能,只能勉强达到能维持胎儿生长并自然分娩的机能。姜彤等不及,她甚至想马上就怀孕生下孩子!她拼命地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前夫的消息,但避无可避,这些消息又刺激得她行为更失常。她甚至极端到僱佣私人侦探把前夫的所有情报都巨细无比地记录下来给她看!人家越是娇妻爱子幸福美满,她越是像魔怔了一般,就觉得,自己必须生下个孩子自己才能直起腰板做人。所以在感觉自己好过一点之后,她又去医院想做人工授精。黄怡劝了几次没劝下来,建议人家去专职的心理谘询诊所看看,不听,于是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第280页 黄怡很同情她,于是在跟俞雅聊起来的时候感慨:“何必呢。”俞医生跟她交代清楚过的,时机还没成熟,就算现在强行怀上了,生育的后果就是过度早衰,是减寿的事啊。 俞雅与之前说起任何八卦时的情况一样,没有一点动容:“自己的选择。”又没人逼她。自己选择去做了,幸运是她的,后悔也是她的,有什么好同情的。 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偷偷拿她做过心理分析么,那就应该猜到她是无法自控……家人尚且阻止不了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已经尽力了,那有什么好遗憾的。” 黄怡一向觉得俞医生缺点人情味儿,所以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道:“哎呀,我不像俞医生那么洒脱啦。总是忍不住自我代入,然后义愤填膺——不管怎么说,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总是前夫的错吧——像这样的极品渣男,真的是少见啊。” 俞雅头也不抬随口道:“只是因为抛弃妻子、无情无义的普通渣多了,所以偶然出现一个手段不同的,你就觉得新奇了。” “哎呀,哎呀,”黄怡拍着大腿,“所以说呀,渣男这么多,要怎么规避?”她很好奇,“俞医生俞医生,你是怎么看的啊?” 俞雅想想道:“感情是需要运气的。运气好,可能遇到一个很好的人,运气不好,那就需要壁虎断尾及时止损。”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笑笑——只是作出“笑”这个表情而已,并不是说她开心愉悦,事实上这个笑是没有任何情绪意味的:“所以我不会像你这般同情姜女士。多年的婚姻,她有很多个机会可以醒悟并止损,但她没有。顽固地陷进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局中,以大幅损伤自己的身体、以痛苦压抑自己的天性为代价去维持所谓的婚姻——我不觉得前夫是忽然作出决定结束丁克并且迅速抛妻另觅新欢的,他作出的决定必然有无数个意外的契机与撇脚的掩饰,姜女士未必没有发现,只是因为曾付出的实在太多,所以自欺欺人到不愿揭穿……” “——这样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自己跪在别人脚下把脖子都送到了别人手上,就不要怨别人掐着你命脉逼你从犯。”俞雅的言论冷酷而果决,“世上的坏人很多,你也难免眼瞎看上个糟糕透顶的傢伙。有些女人聪明。掌握家庭经济大权就有足够的话语权,能坚持独立人格与思想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离婚,她们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事实上我觉得前夫已经仁至义尽了,遇到那么蠢的女人,没想着扒皮抽筋啃骨吸髓个干净——转移财产是件很难的事吗?他的公司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完全可以更狠一点,可是离婚也毫不犹豫分出了一半的身家,你看,没把前妻逼到绝路吧。”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这么想太冷酷。姜女士已经那么惨了,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狠?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再说,她现在有钱,有自由,就算是身体也还有治癒的机会,并不是一无所有,反而只是失去了一段糟糕虚假的婚姻而已,完全能追求更真实更幸福的未来——就像是黎明前总有一段黑暗的阵痛一样——然而过成现在这个样子,怨谁?” 黄怡愣了很久,思维有点混乱,直觉告诉她这话貌似有点问题,但又觉得好像也没说错啊。没等她辨别明白,忽然看到俞医生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当然,有人会反驳,我讲这话的意思,就跟坏事发生,不去唾弃加害者丧心病狂,反而责怪受害者太弱一样——渣男没赶尽杀绝,还是渣男的良心;女人蠢,就活该受骗——我可没这么说。我现在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我所说的也不能以一概全。毕竟,你也没法否认,婚姻就是这样,与战场无异。照样需要心机,照样兵不刃血。而被枕边人所瞒所欺,实在是最憋屈最痛苦的一种受骗方式。” 正话反话都说全了,黄怡反倒不那么混乱了。她歪了歪头,忽然想到个问题,虚心求教:“其实,俞医生跟杨教授也是决定不要小孩的吧——照这样说来,如果杨教授后来也反悔呢?” “当这个反悔需要支付的代价超过自己承受的能力的时候,也就不会反悔了。”俞雅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一来,他要作出有可能失去我的准备。二来,他得做输精管復通术吧。” “啊!”黄怡惊叫,叫完后结结巴巴,“杨、杨教授他……” “不用大惊小怪,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说的话有点多,俞雅喝口水,“再到位的避孕方式,都有漏网之鱼——就跟姜彤受的罪一样——既然打定主意丁克,自然一了百了比较好。” 避孕方式有多种,从套到药,从上环到结扎,就成本来说,前者比较划算,就功效来说,后者的失败机率比较小。而且这些比起所谓的安全期避孕跟体外射x避孕外,都要靠谱得多。当然,如果是擦擦都有风险的易孕体质,那一切自然另说。 绝大部分女性会通过上环来避孕,但节育环对于女性的影响与伤害也挺大的。或者时髦点,长效避孕针与皮下埋植也能得到比较理想的结果——但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就得考虑结扎这玩意儿了。 第281页 要承受流产风险、怀孕受罪的只是女性。再高明再到位的防范,女性都有怀孕的可能。结扎的避孕率接近百分之百,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可逆。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后悔,现代医学的復通术能做,但有没有效果是看机率的。那么夫妻俩要考虑结扎的话,谁去做呢?出于某种所谓男性尊严亦或是自私的藉口,哪怕是男性结扎比女性来说受到的伤害跟影响小得几乎没有,也没有多少男人愿意为了妻子做这么个小小的牺牲——毕竟在现代社会,还是有不少连无痛分娩都信誓旦旦着会影响胎儿于是拒绝给妻子签字的男人啊。 黄怡很羡慕。极度羡慕。都嫉妒得不要不要的。 真的,讲实在的,杨禾溪这样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老公。自此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俞医生放弃那么多优质股,会选择杨教授这样其貌不扬的人。 爱上一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有时候这个原因就是适合,感情适合,三观适合,家庭适合,思想适合,一切都适合——那就是绝配啊。 越是看过身边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越是觉得这样的爱情与婚姻简直跟童话一样。 第114章 妇科圣手08 周毅跟于娇亲自跑大学城附近, 把那位终于决定不当冤大头的大表哥约出来好好道了个歉。 本来想去杨禾溪家里的,被于娇劝阻了,她认为表哥是不会想让他们去打扰表嫂的。那位表嫂对麻烦的讨厌众所皆知,最好没有人去打扰她——愿意跟他们接触大概是看在老公的面子上,但这点面子又不足以打破她对麻烦的厌恶程度,于是接触过程中难免带着应付了事的随意, 她婆婆老觉得这是人家看不起她们这些亲戚, 实际上于娇觉得, 人家根本是连看不起都懒, 如果可以无视的话绝对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愿意, 但这不是要给老公点面子么——再说, 讲真, 以杨禾溪对他老婆的重视程度,实在跟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没什么两样了, 眼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吧, 也亏得自家婆婆多年如一日视而不见, 你又不是人家的婆婆, 多大脸呢对人家媳妇那么多抱怨? 只不过是做人媳妇的没办法说而已。于娇心里很清楚对错黑白,但她有求于婆家, 又是人家俩夫妻的受益者,老公要赚钱养家没时间, 她现在月份又大了,娘家离得远又帮不上什么忙,大娃的接送要赖公公, 自己的伙食又得赖婆婆,享受着人家的好处并不能据实把心里话讲出来得罪她婆婆罢了。现在杨禾溪忍无可忍爆发,话说的一点都不留情面——即便是真话——婆婆气得在家乱发脾气,以前只是骂侄媳妇把侄子带偏带坏了,现在骂侄子不是人、没良心,不知是死鸭子嘴硬打算梗到底了,还是只拉不下脸来认错……总之,对于她跟周毅来说,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并不是说想绕过婆家,跟杨禾溪俩夫妻私下搞好关系以后再好相求。只是受过人家的恩惠,心里知道是占了大便宜的,但一直不好放在门面上说,现在两家关系危机,有些话反倒好说了,该道的歉要道,该道的谢也要道,求个问心无愧而已。 杨禾溪见了人,也就笑笑。脾气态度都挺好,话语间也没有任何尖锐的词句。但就算是周毅这种神经大条对情绪不太敏感的人,也感觉得出来,这个表哥已经跟他们远了一层了。面子情是有,但这情分重几斤还是几两就不好说了。想想也真是遗憾,嫡亲的兄弟啊,把人家闹得忍不下去——但导-火索一个是他亲妈一个是他亲妹,之前也有他跟他老婆麻烦人家累积的因素在,他们也没资格评价什么。 这日超市处理还有一个月过期的肥牛肥羊卷,原价五十现价十块,杨禾溪买菜的时候正巧撞见,一口气扫了二十盒,当晚就煮好锅底烫起了火锅。 谈到白天的时候周毅夫妻来找他的事,杨禾溪嘆息亲缘关系这些煳涂帐其实挺难算清的,想想,他跟俞雅这还是孤儿,都还没亲爹妈日子就被迫过得如此混乱,别人家两对爹妈搁脑门上还不知道有多可怕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概就是这个理。 俞雅就在旁边笑:“算好了。你脾气有多好你自己知道。” 这说得可不是反话。老杨同志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从来没见他跟谁红过脸,或者说他的心理素质实在绝佳,别人认为这是跟自己吵架粗脖子红脸的状况,对他来说,跟吃饭喝水似的完全能接受,别人难以忍耐非得真刀真枪干一架你死我活的场面,对于他来说,跟唿吸心跳似的毫无异样。他的底线比普通人要高得多,也就是说他比普通人要能忍得多。这不是说明他胆小懦弱,而是说明不可逆,一旦越过底线他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反转的余地。 所以说,求他帮忙,可以,这就跟游戏进度条一样在累加次数,到了一定的时候,进度条全满了,好吧该出游戏结局的cg画面了,他就给通牒说再见了。他不是说生气你无休止的伸手,他不会生气,或者说他压根不会认为这值得自己生气,只是你伸手伸得太过理直气壮太过顺理成章,让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买你帐了,于是爆发。 从某种角度来说,夫妻俩心性一个样。理性居多,缺乏同理心,对于在意的事物极度关心,对于其他事物就可有可无了。 当然,真要他做撕破脸皮或者翻脸不认人的事,杨禾溪也是不会干的。他自己有过被逼上绝境的经歷,侥倖被拉了一把,所以从来都不会把人往死里逼。他大姑二姑真要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会帮忙吗?会。但这不代表随便什么事都能拿他当孙子使唤。更重要的是,不但拿他当孙子,还想使唤他老婆,这就自寻死路了。 第282页 杨禾溪一边烫毛肚一边笑:“好人难做啊。做了那么多年好人,忽然不做了,人家就拿你当坏人了。” “这说明什么?”俞雅从漏勺里挑肥牛,“你一直以来都把姿态放得太低,而你一低就自然拔高了人家。人家理直气壮以你长辈自居了,掐着那点子恩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应得的。现在你一拒绝,好,忘恩负义,怎么不视你如仇?人都是自私的,这没有错,但你给了人家膨胀的机会,无条件相助养大了人家的野心,却又中断供应让人家从高处落下来,这就是你的错了。” 想了想,俞雅又笑:“好吧我也有错。” 大姑性格比较软弱,二姑就很自我很强硬。只不过在压榨这个侄子的问题上,两人一条心。 两者之间若说有区别的话,大姑貌似是还有点羞耻感的,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当初的付出与如今索取的巨大回报之间的不平等,可儿子跟儿媳这俩搅家精三天两头的闹,要填补这窟窿的同时还想保持高质量的生活,也就只有向侄子伸手了。每次伸手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会产生自我厌恶感,但下次遇到事,再犹豫再动摇,最终还是会选择开口。讲这个不是说明大姑的情有可原,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反而更能显示出她的伪善自私。更爱儿子儿媳爱自己家庭是没错,但你把压力转嫁给无辜的侄子这就是问题了。 相较于大姑,二姑就是光明正大的贪心不足了。她顽固地觉得自己应得的少了,顽固地认为只有自己履行了作为长辈的职责,作为侄子应该更加孝敬她才对——而她自视甚高的职责,就是催生。 她顽固地认为,俞雅就是治不孕不育的医生,自己却这么多年没孩子,肯定就是不能生,那种连她自己都没法治好的毛病。所谓的懒所谓的孩子麻烦所以不想要全是藉口,就是自己有问题!啥?也有可能是侄子有问题?怎么可能,她杨家的人都那么健康!于是私下无数次地跟杨禾溪强调,杨家的根不能断啊,老婆不能生也总得想个法子啊。她倒不是说想让侄子离婚另娶,毕竟俞雅这样有钱又没娘家的女人简直就是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她就想着,再厉害不能生还是个软肋,有软肋才好拿捏啊——只是杨禾溪就嘴上随便应应,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于是二姑心里就有了别的算盘。自己兄弟早死,杨家就她跟她姐还有杨禾溪,杨禾溪自己不生,她姐家就一丫头片子,可不剩下自个儿的乖孙刚刚了么……她心里的念头越扎越深,催着儿子儿媳生二胎其实也有这个层面在,想得多了,她就理直气壮地认为,杨禾溪的钱可不就是她家的么——反正最后也会是她家的,现在用用又怎么了。啥?俞雅的钱跟杨禾溪没关系?胡说八道!那女人又没娘家亲戚又没子女,她的钱能给谁去?再说结婚后不是都算夫妻共同财产么…… 对于这俩姑的心思,俞雅知不知道?她那双眼,就扫那么一下已经能把人心都窥视得明明白白,她能不知道?更何况俩姑的行为里已经把自己那点心思彰显得清清楚楚,俞雅心又没瞎,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懒得理会而已。跟你无关紧要的两只蚂蚁,你会去关注么?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有时候人闲着无聊,也会去想逗一逗蚂蚁。由于老杨同志的原因,要想跟那边断得干净自然是不可能的,俞雅讨厌麻烦,也讨厌别人把她挂嘴皮子上,所以亲戚间该有的交际也会有,她只是换了种交际方式——又大方又没脾气的人,谁不喜欢? 二姑不喜欢。因为俞雅偏心得相当明显。玲玲没出生时,这种偏心就有高低了,俞雅对于大姑家的偏向毋庸置疑。二姑家一儿子一女儿一孙子——这都有仨人呢,但从俞雅手里捞到的还不及大姑家儿子一家捞到的,就拿过年红包说吧,杨禾溪跟俞雅是分着给的,杨禾溪红包给大姑跟二姑,至于他的俩表弟一表妹都是俞雅给的,但她给大姑家什么数,给二姑家就是什么数,仨人分这就显少了啊!玲玲出生后,这种偏向就直接抛到明面上了。玲玲不但能得俩红包,俞雅给买的礼物还逢年过节地送!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虽说孙泽刚周毅他们是表弟表妹,算是小几岁,但哪有表嫂年年给表弟表妹红包这回事的?啥,给的钱不公平?知足吧!谁说你家两个就活该占便宜的!给玲玲俩红包,只给刚刚一个?给玲玲礼物更多更贵?这不是人家女娃子会说话会讨人喜欢么!对小孩子谁还没个偏心了怎么着?多多少少都是人家的心意!光盯着你姐家算什么啊,你怎么不看看别人家,看谁家的表侄媳妇有这样好的! 二姑能把自己那隐秘的心思说出来么?她还真不敢!于是只能忍着憋屈。俞雅还就喜欢看二姑当着她面要忍住怨气、努力把脸憋得通红还得笑出来的样子。至于人家背后说她什么她管不着,反正也听不到。 被这么打主意,俞雅气不气?不气,她还觉得挺有趣。 * 周雯雯又去相亲了。 工作没法落实,她又是个眼高手低的,不是嫌这个累就是嫌那个远。二姑也不急着让她去找工作,反而窜上窜下地找人给女儿做介绍。信誓旦旦不工作也没事,反正她女儿好相貌,趁早嫁个好老公就在家做全职太太了哪用出门累死累活工作! 第283页 虽说二姑一个劲儿地骂赵晓婧个吃闲饭的搅家精,只生了个丫头片子还当自己多能耐了——但如果能让女儿嫁这么户任她不工作还能一个劲儿花老公钱的人家,她也很乐意。她觉得自己女儿生来就是该是享福的命,于是相亲的第一原则就是男方家里要有钱。 老杨同志出差去了,俞雅自个儿上下班自个儿找地儿吃饭,还挺开心。三天里粉红甜品屋的超大芭菲她就吃了两回,要不是老杨同志电话查岗,她第三天还能颠颠地跑去尝新口味。至于大姑二姑那边,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她,估计是杨禾溪之前的威胁太过干脆利落,人家不想得罪他更深,也就不越雷池一步。毕竟杨禾溪都那么明白地表示了,这个冤大头我不做了,有什么想说的不服的,找我,可要是去烦我老婆,那咱们就彻底一刀两断连普通亲戚也不用做了。不得不说,连二姑那种人,都能把杨禾溪骂到狗血淋头,其实也有点憷俞雅。 俞雅不关注那些乱七八糟亲戚的情况,杨禾溪接到电话,得知什么信息,也没拿这些去烦自个儿老婆。倒是杨禾溪他舅家女儿李珮再有一个月临产办酒来请,俞雅就去吃了顿饭。 现在的女孩大多数都有宫寒这个毛病,来例假的时候多半会经痛。其实也不是什么毛病,吃点益母草就可以了,真要到要来俞雅这看病的地步,那就得是顽症了。李珮当年的月经不调就属于不上不下的那种,不至于吃止痛药,但也是坐立不安腰酸背痛注意力没法集中。一般来说,也不用怎么关注,等结婚了生小孩之后这些症状会自己的消失的。不过小姑娘高考完特地挂了号来看诊,俞雅也就给开了几帖的中药,吃完到现在,也从来没听说还有什么不问题。反正此后结婚怀孕,都是顺顺利利水到渠成的。 杨禾溪跟舅家走动得不是很密切,也就是普通亲戚的那种有事过来吃个饭的那种,舅家是很本分的那种人家,是人家有难他愿意伸手拉一把,但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欠别人家人情的那种。只不过就算这样,比起俩姑家,俞雅登门次数更多的还是舅家,就可见她的偏向。 虽然走动得其实并不多,但李珮对这个表嫂一直挺好奇的。 “姐姐,她们说你把脉很神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把一下脉就知道了。”李珮叫杨禾溪哥,叫俞雅一直就叫姐,这会儿摸着肚子亮晶晶地看着她。 俞雅看看她肚子,没说自己其实连把脉都不用,看看面相就知道男女。她笑笑:“产检没问?” 李珮不好意思道:“没敢问。” 医生都有规定的,不能告诉胎儿性别。但现在社会风气变了,开放二胎生男生女都一样,甚至大部分人都盼着生女孩,有的时候你问,医生不会明面回答你,但也会说一些隐晦的话语来暗示你。李珮当然也好奇宝宝的性别,但觉得男娃女娃都好没必要专门去找私人医院看,每次产检都想问,又怕被医生拒绝,所以至今不知道孩子性别。想着等生出来开奖算了,但见着俞雅又忍不住开口问问。 “我盼着是个女儿呢。老人家说了,像我这样气色好小腿也不肿,又爱吃酸,肯定是女孩。”李珮其实也没指望着听到准确的回答,她眼睛发光,“婴儿房我都布置好了!” “……”俞雅想像了一下粉嫩粉嫩的婴儿房,还是道,“我觉得蓝色也挺好看的。” 李珮点头:“对的对的,老是粉色调也会视觉疲劳,冷色调的也得准备点。” 然后等到散宴后很久,李珮窝在沙发上一边摸肚子一边啃黄瓜,忽然想起俞雅的话,不知怎的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等等!蓝色?她姐专门强调了个蓝色? 她瞪着自己的肚子,不会吧……男孩? 李珮是预产期前半个月忽然生的。大早上的,俞雅睡醒后把手机摸出来开机,先看到李珮老公发过来的信息,然后回了个电话给杨禾溪。 老杨同志还在线路那头哈哈大笑:“今早寅时生的,生得可快了,破水紧急送医院,送进去不到一刻钟就生下来了——珮珮还哭呢,说果然是男孩,她的公主床白买了。” 杨禾溪的考察项目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头一次去,确实半个月不到就回来了,但资料没收集够,又跑去出了第二回 差。要研究古新安的建筑,住青旅吃盒饭,钻各种偏僻的地方,现在这种天高气爽的日子还晒黑了一层皮。回来后还得整理照片跟数据,要写论文写专着,麻烦事还不少。 跟俞雅说最多再三四天就回来了。然后说,据说周雯雯要定亲。 俞雅确实吃了一惊。 第115章 妇科圣手09 周雯雯——或者说她妈——眼光其实挺高的。当然, 如果对方有很多钱的话,其余要求自然都能适当放低。只是莫名其妙就传出定亲这么突然的消息,还是很叫人讶异。 俞雅不太关注无关紧要之人的事,但有时候听着乱七八糟的八卦,脑袋里自然会灌进很多信息,再加上她对人的了解基本就是看一眼就摸透对方所有心思的事, 这会儿简单摸索一下, 就把整个过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一般情况下, 订婚意味着什么?两家商量好了婚房怎么准备, 聘礼回礼如何, 孩子生几个将来跟谁姓, 等等一系列麻烦的问题, 仪式完就能称对方父母为爸妈,有些人订婚时甚至已经领出了结婚照, 成为法律规定的夫妻, 跟所谓的结婚也就差办一次喜宴了。 第284页 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就决定结亲, 正常来说按流程商议好这些肯定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原因就是对方给的太多,超过了预计, 以至于连二姑这么难搞的人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这么看来,对方条件一定很不错。 为什么直截了当说这是唯一的原因?周雯雯的订婚对象肯定不可能是她过去认识的人, 至少之前相过亲的人都没有优秀到让周家人如此迫切的程度——拜二姑这种女儿相个亲都要发动所有人去围观的性子,杨禾溪已经被迫观摩分析过不少人了,俞雅也听了半耳朵有关相亲对象的事。 所以说必然是最近才相的人, 而能让她们不顾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就直接选择订婚……按一般来说,要不是对方家里实在很有钱,打算先订婚再慢慢谈情;要不就是不小心搞出人命了;又或者说,两者都有。但按照二姑的性子来说,如果对方没钱,就算不小心未婚先孕她会勒令女儿放弃掉孩子——可是如果对方很有钱,什么女孩子没见过,为什么偏偏看中周雯雯了呢?才认识一个月就把自己的未来绑死?图什么呢?所以很有可能是对方很有钱而周雯雯意外怀孕,然后两家一拍即合,直接就把事给办了。 俞雅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这么想没错,只是还有个小小的疑问,如果真的未婚先孕了,应该不会选择订婚了啊,应该直接去结婚才对,毕竟这事儿不是很光彩,而拖太久的话变故比较大……真实情况杨禾溪也不太清楚。 这事儿还是周毅跟他说的。周毅打电话的时候挺小心翼翼的,跟他这个表哥说周雯雯的订婚宴就在下个月底,问他能不能来。这当然得去啊,不做冤大头归不做冤大头,正常的亲戚来往得来往,又不是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表妹的订婚宴还是不能拒绝的——由此可知,二姑必定是有心说和,但又拉不下脸——倘若真的打定主意跟这侄子断绝往来,那绝不会允许儿子开口去邀请对方参加女儿的订婚宴的。 订婚那天,杨禾溪跟俞雅都去了,随的礼就是一般人会随的那点份子。 很明显二姑摸着红包的厚度脸都有点僵了,但是正赶上女儿的大喜事,又是在亲家面前,硬生生把僵掉的怒容给憋了回去,直接让周毅领人进去坐,眼不见为净! 俞雅看到了周雯雯跟她的未婚夫……嗯?原来如此。头一眼她就知道事实真相跟自己想的有那么一点点出入。随大流道过喜,然后跟亲家公亲家母寒暄几句——对方看着模样就是那种很有做派很斯文的人家,但竟然是知道她们俩夫妻的,恭维杨教授在学术界的地位,恭维俞雅在她那领域的名声,叫人如沐春风,拍马屁都拍得很有技术的那种——反倒是他们儿子面貌虽然端正,瞧着文质彬彬,但是眉眼间倨傲之色显然,印堂也偏窄,不是很好的面相。 在娘家席面上坐下,顺手戳了戳自个儿老公腰间的软肉。杨禾溪抖了抖回过头来,看到自个儿老婆眼睛里的亮光,顿了顿,把耳朵凑过去听她发表意见。 俞雅在他耳边,用手挡着自己嘴巴,轻地几乎不闻地说:“雯雯刚小产过。” 杨禾溪……老杨同志思绪有点混乱,不知道自己可以说点什么。 如果确实是意外怀孕,对方既然愿意承认这门亲事,马上操办订婚宴,说明就是认下了的,但是打掉这个孩子是什么鬼操作?这难道不是奉子成婚么? 杨禾溪是知道自家老婆那犀利至极眼神的,不知道她到底看出了多少东西,强烈的好奇触动着他蠢蠢欲动的八卦心,情不自禁又凑过去问:“没什么猫腻吗?” 当然有猫腻。俞雅看了眼身穿礼服立在礼堂正中迎接客人的周雯雯,对方抿着唇笑得很小心很斯文,并不像她平时那种充满活力的笑——那种只有打小被宠爱被呵护的人才能有的张扬又肆无忌惮的笑。小月份小产并不是件麻烦事,顶多就是难受个几天,养上半个月就没事了。事实上今天这个日子选得也比较紧凑,离周雯雯小产大约也就十五六天。她脸上的妆又浓又鲜亮,只不过眼角隐约可见一些憔悴,大概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失去一个孩子确实没有那么轻易能接受。 有些人家确实比较严苛。不小心闹出人命来了,他们认,也愿意负责,但是未婚先孕的孩子他们不要——一般是对于自家的名声求全责备的人家才会这么干。可俞雅怎么看,周雯雯的婆家都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就只能猜是最基本的原因了。胎儿不太好,所以不要。 按经验判断,有可能是周雯雯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吃了孕妇禁用的药,怕影响到胎儿,干脆就不要了。这么一想对方家庭还算是很有担当的了,孩子没了仍旧愿意负责——但俞雅看来看去,就是不觉得那对新人跟真爱有半毛钱的关系——儿子都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做爹妈的会硬压着儿子结婚? 这样说来,俞雅从未婚夫脸上窥出来的东西,就有几分真实性了。不好直接说,拉过老杨同志的手,在桌子底下写了俩字。杨禾溪的表情顿时肃然,再抬头看周雯雯未婚夫跟婆家人,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有病。这人有病? 老杨同志思绪很敏捷,他不会怀疑俞雅的判断,在盯了对方好一会儿之后,看他话语虽少但举止平稳,从外表而言似乎一点都没有什么疾病的迹象——既然不是生理性的病,可能是心理性的吗?杨禾溪又看了眼婆家人,身在这样的人家,又是独生子,从小得星得月,有可能会有心理疾病吗? 第285页 也说不准。 如果是心理疾病导致的行为异常……他隐隐想到这行为异常可能是什么了——老婆的手还在自己手上,他想了想,在俞雅的掌心写了两个字“暴力”,然后看向她。 俞雅点了点头。 靠,这种暴力行为,就是家暴啊!恋爱、同居等关系之间的暴力行为,也是家暴。但是躁狂症、精神分离、癔症等等都会导致行为失控,也会产生暴力倾向……而精神病的暴力跟一般的家暴性质上是不一样的——分可控跟不可控。俞雅强调了是有病,那就说明这男的的确有精神疾病,多半行为是不可控的,一起生活就是永无宁日啊! 周家人知道男方身上的真实情况吗? 于娇挺着肚子上完厕所回来,她这个月份别人也不指望着她做什么事。正准备回位置上,看到不远处的杨禾溪俩夫妻,停顿一下,脚步拐了个弯先过来打招唿。 才刚叫了句“表哥”“表嫂”,杨禾溪就指着周雯雯转头问她:“她是认真的吗?” 于娇一愣,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她鬼使神差的竟然听懂了,脸色旋即就变了。抿着嘴唇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心里还是不相信,如此隐秘的事这位表哥怎么可能知道呢? “人家订婚了,”俞雅的声音轻得嘴唇都没有动,只有她边上两个人能听到,“你觉得呢?” 杨禾溪在沉默许久之后,就嘆息了:“这是自讨苦吃她知不知道。”就算不知道那位仁兄是有病,选个家暴男跟选个精神病相比难道就更好么? 于娇越听越觉得汗涔涔。她有点不安地挪了挪脚,摆正身体的重心,心虚道:“表哥……你……你怎么知道?” 看到杨禾溪望向俞雅,于娇顺着他目光也看向俞雅,后知后觉想到俞雅的职业以及她神乎其技的医术……不会吧!虽然她小姑子确实刚小产过,但这么看看就知道这还是太神了吧!她颇有点心惊肉跳的。 “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话是杨禾溪问的。要钱不要命了? 想想,一个偶尔会失控出现过激行为的男人,家财万贯都治不好的病——就算对方家底厚实,但至于把好好一个女孩这辈子都陷进去吗?这样的男人到底能图他什么?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病,这种病会不会恶化,会不会遗传——对方肯定不会把病歷都给你交代清楚,什么都是对方空口白话,这你也敢信?有人被骗婚了,婚后才发现老公有问题,这是运气太差,没办法的事,只能及时止损,但你明知道对方有问题,还赶着趟地踩进坑里,脑子坏了么? 于娇扶着肚子无比尴尬,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了。她哪知道婆婆跟小姑打的什么主意啊!她劝也劝过了,周毅狠话也放过了,可是公公保持沉默,婆婆一门心思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馅饼,小姑虽然犹犹豫豫但一来已被对方骗上床、二来还不小心珠胎暗结,智商下降了不止一点点,亲妈在旁不停催促也就狠狠心接受了对方的条件——自己能说个啥? “表哥你就别管了吧……”于娇低低道,神情绷紧,“……她自己情愿的。” 自己的选择,别人管个屁。那点子可怜巴巴的亲情哪里值得他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杨禾溪压根就不是想管的架势,人家到订婚宴上才摆给他看,又没寻求过他的意见,他吃饱了撑的才去干预,他只是想不到这个表妹会蠢到这地步。只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既是被亲妈坑又是自己愿意的,能说什么? 杨禾溪没再说话。该吃吃,该喝喝,吃完散场,拍拍屁股起身,打了个的跟老婆回家。 * 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就算有点小心机又值得什么,读书时被管着不让谈恋爱,毕业了又被亲妈催着开始到处相亲——来自母亲的思想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女儿。 比如说觉得家境是评价一个好对象最重要的标准,只要有钱能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其余小问题都是可以被忽略的;比如说一个女人长大后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个好老公生两个孩子,最好要有个男孩,那些不要生小孩的人全是自私没责任心的;再比如说,女孩子总要多学点家务,要会厨艺要会洗衣要勤快点,你不能指望你老公去做这些事,那些跟老公为了谁洗碗吵得死去活来的女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那个时候二姑还没胆子想,她女儿后来嫁的老公,不是有点小钱而已,而是家里有工厂有十几套房产住别墅请保姆的富二代! 人家二代瞧着貌似还挺谦逊挺随和,不求门当户对,也不要有多优秀,只要长相秀气性情好,最好不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毕竟忙于工作就难免不顾家,而他们不缺钱就缺一个能照顾儿子照顾家庭的儿媳妇。 介绍人来说的时候只道对方的家境很不错,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让女儿去相亲了,但没想到家境好到这种程度啊!周母几乎是耳提面命地告诫女儿上点心,这么优质的股票不能错过,必须买进!她虽然野心颇大,也没有多少自知之明,但始终有一种小人物的狡黠,于是其实也不报多少希望,只幻想下女儿能绑住对方的心,没准对方就好自家雯雯这一口呢——但着实没想到一来二去,对方直接把女儿骗上了床! 第286页 以她的思维都觉得这人的品格不咋的了,不是值得託付终身的人。但毕竟吃亏是吃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没准对方愿意负责,就这么成了呢。耐着性子等结果,心里的希冀不是全被灭了的,可是没多久周雯雯就哭着回来了,说是被打了。这下周母火冒三丈,女儿不但吃了这样的亏还无缘无故被打——这还得了?!倘若只是被骗上床的亏,还不好怎么说,毕竟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事很难听,实在太损名声,但是家暴这事就没办法了,必须找到男方家要个说法。男方家就说给补偿,但是不能把这事说出去。毕竟传扬出去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这个补偿还没商量出来,晴天霹雳又来了,周母压根没想到一次中奖,女儿就给怀孕了!眼前放着个刚烤好的山芋,想吃,又怕烫手……有孩子在,没准男方愿意奉子成婚,但是嫁了个家暴男,这纯粹就是把女儿推进火坑的事!而男方家知道这回事后,对方妈当即就大包小包带着礼物上来了,摆出诚恳的架势想跟周家商议婚事。这下端着架子的就成了周母了。既贪图对方的金钱,又觉得男方实在不可託付……然而出乎意料的事又发生了。周雯雯一直提心弔胆,还是去医院询问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怀孕,有几天感冒,自己觉得是唿吸道感染就吃了些消炎药,为了把病症压下去她还是一日三餐吃的,医生说药物对胚胎有一定影响,但具体因人而异,致畸只是少数,想要留下的话还是定期做孕检。周雯雯吓都吓死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孩子绝对是有问题的,不能要。现在刚发现,打掉还没有什么影响,等之后发现孩子不好想打掉,对自己身体的影响就比较大了。她妈是好说歹说让她看看情况再说,她都不愿意——其实也有她怕嫁给家暴男的因素在。女儿打定了主意,这事只得跟男方交代,就算补偿会少那也没办法。哪知男方了解到情况后,很明确地表示了,这个孩子打掉也就算了,亲家还是可以做的,又说她们家儿子只是当时被激怒了,不是暴力倾向——当时两个孩子吵架,周雯雯喊着要分手的行为刺激到了他,才会导致他打了这一巴掌,并不是有家暴的病……这些话事实与否没人介意了,在男方说彩礼给二环一套百平的房子一辆不低于五十万的车再给一百万现金之后,假话也当真了。而且男方说先订婚,彩礼照给,可以立下字据,如果儿子出现家暴行为,周雯雯能无条件解除婚约,彩礼不退还。都这么说了,还能有什么不愿意?那就订婚吧。 对于周母来说,短短一个月心脏起起落落无数次,直到订婚礼圆满结束,这提着的心脏才算是放了下来。 * 周家的算盘除了她们自己,没人去关注。 俞雅当事时琢磨了一下,等出了门马上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本来就不值得浪费自己的脑容量去记住这么些玩意儿。 她这段时间在整理恩师跟自己的病例。挑选疑难杂症跟那些典型案例,打算找人辑录成册,因为母校那边的导师联繫她,说是想拿去做教材,这也是造福人的事她无不可,抽空就把这事给做了,如果要出版的话她还得看看这些案例有没有问题——当年两老离世,留给她的最大一笔财富就是这些病例册子,里面甚至很多不少是三四十年前他们夫妻俩走街串巷在民间行诊时记录的病例,保留到现在,纸页已经极脆,字迹斑斑,她得凭记忆将其补全。 俞雅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别的老中医五六十岁才有的学识跟经验,靠的就是这些资料。这些年她自己还在不停加上案例,数量就有些大,自己一个人干不完,老杨同志毫不犹豫地拉了些壮丁来帮忙,可怜的学生们刚忙完古建筑的论文跟书籍,又苦逼地赶来分类整理中医病例——很多方子还都是天书——要不是老闆给的工资颇丰,实在是坚持不下去。 大早上的到医院,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黄怡起迟了,俞雅收拾好诊室她才匆匆忙忙赶进来。离开诊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俞雅泡了杯茶,把自己打算当半上午点心的蛋糕拿出来给没吃早饭的黄怡垫垫肚子。黄怡跟她诉苦:“昨个凑八卦凑太迟了,凌晨才回家睡觉,今早就爬不起来了。” 昨个黄怡跑老家去吃饭,正赶上邻居家有人闹事,她捧着饭碗凑热闹跳腾得比谁都热切。 领居家哥哥去年奉子成婚娶了老婆,现在小孩刚满月打算办酒。邻居家妹妹住校高中生,放假回来开开心心看侄子,结果发现了问题,俩单眼皮的哥嫂生了个双眼皮的儿子!如此明显的双眼皮!——毕竟她是知道的,嫂子的双眼皮是割的……她越想越觉得不对。悄悄跟自家妈说了,她妈悄悄地跟儿子说了,儿子没忍住,跟儿媳闹出来了。儿媳不认,儿子又不肯罢休,现在拖着没做亲子鑑定,因为儿媳说,既然不相信她,如果做出来确实是她老公的,她就要离婚。 第116章 妇科圣手10 双眼皮是绝对的显性基因。单眼皮则是隐性基因。 初中生物学遗传的时候就讲到了这个问题。 显性基因对隐形有覆盖作用。一般来说, 父母双方只要有一个是双眼皮,就带了显性基因,孩子有可能是双眼皮也有可能是单眼皮;而父母双方都是单眼皮,都是隐性基因,孩子就必然是单眼皮。那如果俩隐形基因的孩子是双眼皮,这个孩子的血脉来源就存疑了——为什么是“一般来说”, 而不是绝对的说法?因为老有人信誓旦旦, 还有一种可能是“基因突变”。 第287页 基因突变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就不用提了。这问题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生物学是不会出错的。 黄怡灌了一大口温水, 把嘴巴里蛋糕的甜腻味压下去, 跃跃欲试地分析道:“我觉得吧, 亲子鑑定还是有点必要的。你看, 考虑到父母双方可能有内双的可能, 所以咱们仔细来琢磨一下——邻居哥哥我打小看大的,他全家都是单眼皮, 绝不可能有显性基因。邻居嫂子吧, 她爸是单眼皮, 她妈倒是双眼皮, 我们都知道按遗传规律来说双眼皮的隔代遗传是笑话,那么现在已知的信息就是嫂子割过双眼皮——但这不能说明嫂子携带显性基因的概率完全没有, 可能只是重睑术之前,双得不明显呢?或者自己其实是双, 但是自己不知道,看着像单就以为是单……咳咳,不过这点概率完全不足以支持她没有出轨的论断。我还是觉得, 做个亲子鑑定搞得明明白白没什么不好。” 她讲兴奋起来一拍大腿:“如果没出轨,被这么冤枉的确很懊恼,但是老公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这跟爱不爱你相不相信你没什么关系。碰到两单成双这么神奇的事,换做别人,谁不想搞搞清楚啊?如果不做鑑定,这事跟个刺一样扎在心上就好了?这日子谁还过得下去!又或者说,还没准能发现是抱错孩子了呢,哈哈。”当然,说报错孩子是调侃。 显性基因也有可能在个体身上出现时,表达得不太明显。也就是说,某人明明携带显性基因,但是双得确实不明显,看起来像是单——很多人就是这样的,单眼皮长着长着,十来岁二十来岁忽然变双眼皮了。 基因这种问题,没人会无聊到闲着没事去查自个儿的基因,都是遇到事才去查。实际上,查查并不麻烦,而亲子鑑定这玩意儿也没有想像中的高大上,甚至还不用亲自前去,联繫好寄份检材过去,没多久就能得知结果了。 “你邻家哥肯定会去查。”俞雅笃定道,“要获得孩子的检材太简单了,很可能瞒着妻子偷偷去做。如果鑑定结果是符合,回来做做孙子赔礼道歉,一般人拿拿乔也就选择原谅了,如果不符合,那自然不用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有人会说,这对女方也太不尊重了。但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绿帽这种事无论男女皆无法忍受。喜当爹跟喜当妈一样,都是背叛家庭的行为,都该被唾弃惩罚。而因为生育的局限性——孩子妈肯定知道孩子是自己的,孩子爸就不能肯定了,所以有些父亲为了证明孩子确实是自己的,只能求助于科技手段——至于会否影响家庭关系这个毋庸置疑。 出轨的人被怀疑自然心虚。没出轨的人被无端怀疑肯定火冒三丈。不过想想,亲子鑑定还是个好事物。以前没这么个玩意儿,一旦被怀疑就是无解的,就算孩子长得跟爹一模一样,爹心里一旦种下疑难免不会发展成结,现在至少能搞个清清楚楚,还母亲个清白。当然,如果做母亲的被这么冤枉实在难以忍受,日子过不下去了觉得必须离婚,那也是个人的自由。 俞雅跟黄怡没聊下去,到点了得开门坐诊了。 * 今天上门来就诊的病人中,有个全家出动抱着孩子专门跑过来送锦旗的——当然,顺便来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如何,她倒是不指望着生二胎,就想活得久一点。 太幸福了,每时每刻就都想着,这样的日子要再多一点,再久一点。 这世上有见异思迁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渣男,也有情深义重温柔专一顶天立地的好丈夫。这位病人早年遇人不淑命运多舛,受尽了苦楚,但幸运苦尽甘来遇到个专情始终如一的丈夫,遇到一个善良纯朴不计较过往的婆家。 黄怡当时正在做登记,问了姓名有会儿没见回答,抬起头看过去,一眼就望见带着笑立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岁,身段娇小。愣了愣,再看看她身边抱着孩子的婆婆,手里拿着一麻袋土产的公公,旁边提着婴儿用品纸袋的妈妈,后面是卷着幅锦旗的老公,她愣完忽然就笑了:“哎呀,是你呀!去年没见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如愿了——哎呀!恭喜啊,真是恭喜了!” 秦嘉善二嫁在东北,每次来看俞雅的门诊都得打飞的,去年最后一次把脉的时候俞雅就说了,火候差不多,就在近期了,再吃几帖药如果怀上了以后就不用来了。果然就有了! 秦嘉善抿唇笑笑,这样的岁数,怀孕生子之后身材也没见怎么走形,反而更显出珠圆玉润,极好的气色。声音还是细声细气带着笑的:“我带宝宝来跟俞医生道谢……” 一家人进了门,就是好一阵真心实意的谢辞。俞雅好悬才把都要给她跪下磕头的秦妈扶起来,让秦嘉善把她妈搀到一边,又抱了抱宝宝,笑眯眯给这家人道喜。 “真是千恩万谢都不能表达您对我们的恩情——我儿媳的命就是俞医生您给救的,”秦嘉善她婆婆嘆口气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我儿媳遭了那么多罪,要是真有什么事,就是我儿子下半辈子过不去的坎——您这是救了我们全家啊!” “不值当,不值当,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太热情,人家把自己拔得太高,就差把自己供起来了,饶是俞雅都觉得不好意思。 第288页 秦嘉善他公公把厚厚实实的麻袋放在墙角:“您别嫌弃,这都是些自家山头打的山珍野味,今春我们就给攒起来等着给您送来——我们想来想去,您既不收红包又不要礼,总归这些土货也不值钱,也就尝个味——您可千万别再推辞了!” 能不推么?但是几个人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硬是求她收下。 秦嘉善立在旁边看着笑。环顾四周,俞医生这还是老样子。俞医生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变化。不由地想起当时第一次踏进这诊室时心如死灰恨不得立死的痛苦,再想想如今阴霾全无幸福美满的生活,只觉得恍如隔世,连眼泪都忍不住要走出来。 好不容易劝下几人,俞雅让病人坐下,给她把脉。 里头的动静有点大,关着门都难免透点声音出去,等着排号的病人自然好奇,就七嘴八舌问黄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可以说的八卦,黄怡知道要为病人保留隐私的,笑笑说了句“苦尽甘来”,也没再说什么。倒是不少人望见那胖嘟嘟的孩子,十分眼热。 两年前,秦嘉善刚被前夫抛弃时,其实是想去寻死的。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父母早年就离了婚各自过,父亲很快再婚生子,再也没管过她,她跟着母亲生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大学恋爱,自认为找到了可以託付终身的良人,哪知男朋友只看中她勤工俭学的那点钱,读了四年书,生活费全是她出的——可惜当时她被所谓的爱情煳了眼睛,竟没发现男朋友的真面目。毕业之后想结婚吧,男方家一度不同意,嫌弃她家境不好又是单亲,有一天忽然就肯同意了……后来她才知道,婆家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说她妈的老屋将来肯定是要拆迁的,所以才同意这桩婚事。让把男朋友迁进她家的户口本,对这边说是上门女婿,在那边就是娶老婆,彩礼一分没出,还问她妈索取了不少上门女婿金,连婚宴钱都是她妈出的,就这么稀里煳涂嫁了。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婆婆天天在家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偷偷去做了检查,发现果然是自己的问题,卵巢有囊肿。医生说有这个囊肿在怀孕相当不易,要解决麻烦必须尽早做手术,也说了风险让她自己选择,手术做得不干净病灶仍在,那復发的可能性极大,但如果手术做得干净,从此以后对生育影响又颇大。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本来就自卑敏感至极,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更是小心翼翼半步不敢踏错。拼命工作赚钱给婆婆所谓的赡养费,家里的事任劳任怨认苦认累,明嘲暗讽忍了,冷热暴力忍了——母亲的老屋果然拆迁,按人头给钱,老公仗着自己有名字有份把钱全部拿走了,她妈为了她的婚姻一句话没说——然而没过半年,老公出轨的小三就怀上了孩子。是婆婆跟小姑子炫耀的时候听到的,当时她就在客厅拖地,人家竟然连一点掩饰都没,或者说,明摆着要让她听到。都出轨了为什么不早点离婚?因为秦嘉善不是还在工作吗,每个月不是有钱拿回来吗,多占几个月便宜也好的。现在都有孩子了啊,自然就要让她让位了。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无耻的家庭。秦嘉善知道自己蠢,自己懦弱,这一切都是自讨的。但直到被抛弃被硬逼着离婚的时候,她更怨的还是自己的命。她没回娘家,满脑子想的就是去哪里死掉算了,要偏僻点的地方,最好不要让人发现,就那么悄无声息死掉算了。她妈找了她一晚上,结果听说护城河里泡了具女尸,今早发现的,据说送公安局去了……发了疯地跑去公安局,看到披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女儿——秦嘉善本来是想跳河自杀的,才下水就发现了不远处飘着的女尸,吓了个半死,扑腾着水尖叫的声音把附近执勤的民警给招了过来——而那个救了她的民警,就是她后来的丈夫。 说来真是跟小说一样的剧情。 那位王姓的民警很同情她,做了笔录之后怕自己三大五粗的,她看了会害怕,特地找了个女警来安慰开解。秦嘉善受到刺激颇深,不知道是被前夫抛弃的刺激,还是说亲眼看到浮尸的刺激——寻死是不可能了,她知道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但是人就有点呆呆的。见不得水,看到人多还会害怕。大概是因为救自己的是个民警,警察多少让她看着有点安全感。工作自然做不了,人没疯已经是件幸运事了。秦母没办法,只好每天早上让她到公安局的办事大厅坐着,傍晚后又接回去。秦妈去给她送饭,每回见到王警官都是千恩万谢,有时候自家做了什么吃食还会特意给他准备一份,求着他收下。 最初当然也没什么,王警官是巡逻队的,没事见天就在外跑,也碰不着她面。而且全公安局的人都挺同情秦嘉善。见她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又不碍着别人,也就任她坐着了。有时候还会给她倒杯茶什么的。但自己救的人,王警官很有一种责任感。早晚时要是碰巧遇见秦母接送秦嘉善,难免照顾些,有时候撞见,还会帮忙提点东西或者送上一程之类的。他比秦嘉善大十来岁,本来是没打算结婚的,在部队当了几年兵,又转业当了民警,老父母在东北老家,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南方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但是吧,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有时候就是难以说清楚的。 秦嘉善病了些天慢慢的也就好了,但是王警官带给她的那种安全感是这辈子头一遭,怎么都忘不了。后来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没结婚,那点子心思就动了。可她就是又自卑又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嫁过人还被抛弃,没有钱,好好的工作又丢了,估计以后还生不了孩子,实在配不上人家,怎么有胆拖累那么好的人呢。她还藏着呢,被亲妈看出来了。秦母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偷偷找对方了。她就这么个女儿,命都愿意给她,可是她要是老了病了照顾不了女儿了,可怎么办呢,左看右看恩人实在是个正派人物,绝不似之前那个狼心狗肺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不可以跟她女儿处一处,这不,谁也不求那些虚的,早上出门必给你张罗好饭食着装,下班回家必让你吃口热乎的,衣服给你洗床给你暖,家里总有人等你回家,凡事都以你为先,两人只是好好过点实在日子罢了。 第289页 王警官?知道这事吃了一惊,没同意,好言好语劝母女俩向前看,别自己走进死胡同了。一来他是警,她是民,救人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该挟恩图报。二来他年纪大,长得又不好看,也是委屈了人家姑娘,拿的那点民警的死工资自己活是没问题,养不了一个家啊。两个人都觉得会耽误对方,但窗户纸是已经捅破了,看对眼也是没办法的事,只不过是顾虑良多,守着底线不靠近罢了,最后还是他单位的老领导觉得这段姻缘天成,又心疼他一大把年纪了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觉得难得有姑娘看准了这个榆木疙瘩不能错过,出面说和给这两人做得媒! 就这么结了婚,也颇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但不久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完全出乎她意料,她本来以为有囊肿不会怀孕,跟前夫多年未孕就是因此,没想到就这么有孕了!然后去医院一检查,坏事了。医生吓了一跳,让她必须终止妊娠并马上动手术切除囊肿。一旦胎儿生长,一定会将囊肿压破,看它的位置很不妙,而且这个囊肿比发现时要大不少,越大越难处理。秦嘉善当然捨不得,但没有办法,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丈夫说就算以后会影响生育也没办法,手术必须动。 手术是成功了,恢復完之后医生说怀孕的机率还是很大的,于是回家备孕。一段时间后,孩子是没来,定期检查又出问题了。血检查出肿瘤指标,ca125偏高,这是卵巢癌标记物,医生说她的囊肿很大可能会復发……病灶处理得不太干净,必须再次手术。遵医嘱吧,怀孕的可能又会小。丈夫宽慰她,他本来就没打算结婚生子,现在有那么好一个妻子已经是幸运,不求再多了。于是又上了手术台。 身体好了,家庭幸福,美中不足就是少孩子。这几年趁着工作空闲辗转很多医院,又吃了不少偏方,就是没能如愿。虽然不是什么执念,但一个家庭总归有个孩子才圆满,所以秦嘉善也没放弃,听谁说哪里的医院治不孕不育好,她总要抽空去碰碰运气。哪知厄运又会这么找上门来。她遇到一个人品低劣下流骯脏的医生——跟她说这病需要按摩推拿,一个疗程之后肯定能治好,先骗取她信任,一连数日推拿都很正常令她放弃了警惕,然后那一次喝了杯水不知怎么就迷迷煳煳了,梦里觉得有人侵犯自己,醒来她越想越不对,就知道自己入套了……报警后这事是处理了,但她受到的刺激很深,觉得身上很脏,怎么都洗不干净,洗双手都能把自己洗破皮。丈夫很自责,认为全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一个人进诊室——秦嘉善有点犯痴,整个人又像刚与前夫离婚时的状态,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命,有些东西她命里就是没有的,不服命的后果就是要遭受那么多苦难……她丈夫吓都吓死了,后来实在没办法,辞了职,带着她跟丈母娘回老家去了。婆家的人全是很善良很质朴的人,知道儿媳妇的遭遇后不但没看不起她,反而很同情很心疼她。秦嘉善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大概总是被命运苛待的人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坚强,要康復很难,但慢慢的也恢復过来了。 如果人生就像这么下去的话,有遗憾,但时间未必不能抚平伤痛。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秦嘉善遭遇的实在是大恐怖的事物,大概是老天爷都觉得太对不起她,所以令她苦尽甘来——她的心理医生给她推荐了俞雅。就是那么巧,两人是校友,而她很清楚这位学姐在某一领域的造诣。之后发生的很多事就顺理成章了。 当你拥有很多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存在可有可无,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也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如俞雅本人。但像是秦嘉善这样的人,承受苦难的本能已经让她的世界变得一片黑白与木然,大概也就只有孩子才能成为她的救赎。 第117章 妇科圣手11 刚看了个怀孕却不自知硬要说自己月经不调的病人, 又来了个宫外孕手术后老觉得自己有妇科毛病于是来求调理的,俞雅只把脉看诊甩方子,有时候问一声病情讲一点病症什么的,那些罗里吧嗦——俞雅懒得讲——的话全是黄怡补充的。 “不不不,这个是安胎的方子!安胎的!关于要注意的事项还有……你不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吗?不想吃药?!可你这情况不对啊,不吃这药还是趁早去隔壁二院开住院单……什么?就是不想住院才来看中医的?——那你还不吃药!” “戴了环也有可能怀孕!对, 所有的避孕方式都没法保证百分百有效, 只有机率高低——而且节育环有时候避孕但不避宫外孕……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总之你就是运气差了点, 不过俞医生说没事就没事, 记得吃药就好——不!我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宫外孕了, 我只能建议你让你老公也做好保护措施——啥?就是他不愿意你才去上环?……对不起你们的家务事我没办法给建议, 我只能陈述医学知识……机率这种事怎么说得好,碰着了就是碰着了, 没办法的, 我还是那句话, 避孕这事只靠女人是不行的, 如果你愿意吃亏当我没说。” “不要掉以轻心,哺乳期怀孕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母乳餵养会阻止身体分泌促进排卵的荷尔蒙, 但不要以为没有例假就绝对不排卵了……个人体质不同,宝宝吸吮的频率、乳汁分泌的多少都会影响到身体復潮的时间……有些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赶上了, 所以不要抱侥倖心理,注意避孕!注意避孕!” 第290页 不懂装懂的人还不是最讨厌的,一知半解拿着不知从哪看来的养生知识硬充真理的人, 还有可以讲道理的空间。最讨厌的是我知道我不懂但我就是不信你的那种。要不就是对中医有成见,要不就是在其他地方有所谓权威的结论,总之怎么说都说不通的,摆着一副虽然我不懂但你别想煳弄我的表情,好吧你放弃说服她了请她另请高明吧,她还会跟被冒犯一样跳脚起来,嚷嚷着要去投诉你,就像不逼你承认自己不对会难受一样。 黄怡的脾气还算好了,有些话重复个百八十遍还能讲得苦口婆心。当然如果碰到无理取闹的人,她的嘴巴会闭得比蚌壳还紧,任人嚣张岿然不动。她做事就秉承着一个真理,你永远别想说服一个蠢货。当然蠢货要是太放肆了她还是会叫保安的。 俞雅这科室还算好,毕竟能忍受挂号艰辛的,都不会愿意耗费排队的艰辛。遵医嘱这三个字勉强能做到。要知道隔壁科室还有医生配了药并再三叮嘱,结果病人仍旧擅自停药致使病情反弹兇勐,结果跑上门来怪医生开的药不对的那种医闹。 现在已经多不少有危机意识有基本的医学常识并定期做检查的人了,但是更多的还是自己凑合着吃点药不到病重不就医的。没办法,现在就诊麻烦得很,医生桌前一坐没几句话就开出好几张单子去做检查,要检查出病灶来了自然满意后怕,要所有检查轮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说没病的就苦逼了。黄怡之前非说自己掉头髮厉害肯定有病。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啥都看不出来,医生最后只能猜可能是缺了某种微量元素吧。于是又开了一系列单子去查所谓的微量元素,结果医生说的稀里煳涂的她个学护理专业的好歹是业内人吧——也没听懂。怎么办?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进口药,关键还不进医保。这傻妞捧着药回来,第一顿还没吃呢就拍着大腿悔了。浪费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些药,吃还是不吃? 没办法,人都是这样,怕死的时候自己吓自己能吓个半死,真有什么事了,却往往自认为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去在意。 现在的人对医院对医生的怨气总是那么重。但你要说医生开那么多检查单不对?医生比你还怕误诊。但这种事偏偏是无法绝对避免。以前科技不发达,没有那么多检查的手段,医生只能凭经验判断,误诊当然多,现在科技发达了,人也比过去更重个人权益了,而且连医闹都成职业的了,医生还敢随便说话?一次误诊就可以毁掉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没看到检查报告单医生敢开口?病人怕进医院,医生必须开检查单,恶性循环——所以医保的存在必不可少,它解决了多少社会性矛盾啊。 每年冬天的时候,来俞雅门诊求治不孕不育的病人会少些。 事实证明,人们更喜欢在上半年怀孕,这样就能在来年的上半年生下宝宝,逐渐变暖的天气中,婴儿更容易变得聪明强壮。因此无视气候与取号辛苦出现在俞雅面前的要不就是怀上了孕求安胎保胎,要不就是难缠的疑难杂症。但在发达的现代科技之余还能顽固存在的疑难杂症,一般也带着某种玄奇的理由与极度糟糕的过往。俞雅对此都抱以随意的态度,不像黄怡的业余兴趣就全点在了八卦上。 这日最后一个病人也是保胎。她的号子本来是很靠前的,但是漏拿了检查资料,老公回家去拿了,来回一等就是俩小时,只能排到后面。人少后黄怡也清闲了,休息一会顺手给这位孕妇倒了杯水,靠着书桌跟她唠嗑。 “啊,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啊!”瞅着这孕妇年纪轻,黄怡实在看不出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盯着对方一点都不显的肚子好几眼,还是没忍住去翻之前做的记录,然后就满脑袋问号了。咳咳,才二十八!头胎二十一岁就生了,隔三年怀二胎,呃,算算时间,这胎时间距离她也有三四年了。就算她两胎都是剖腹产的,隔这么长时间也没问题了啊,那为什么要保胎?黄怡怎么都不觉得普通的怀孕会让她来挂俞医生的号。 经过剖腹产,子宫壁的刀伤在短期内是没法很好癒合的,如果怀孕间隔时间太短,不停发育的胎儿很容易撑破新鲜的瘢痕,导致腹腔大出血,甚至危害母子生命。所以一般剖腹产后怀二胎最好隔个两三年。但是因为女性体质不同,有些人伤口癒合就是比别人要慢,所以这个时间还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变动。但她都近四年了…… 黄怡又看了眼病人的肚子,停顿了一下:“多久了?” 病人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九周。” 才九周,当然不是会显怀的时候,但这位孕妇都怀第三胎了肚子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赘肉,这个就叫人嫉妒了。黄怡眨了眨眼:“是什么情况啊?” 那孕妇的眼神有点躲闪,但知道这时候不用再隐瞒了,于是老实道:“……疤痕妊娠。” 黄怡差点跳起来,她是强忍住自己开口骂人的冲动,深唿吸一下,才徐徐开口:“这么危险的妊娠……还要保胎?你都已经两个孩子了,就算还想要孩子,也不至于赌命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啊!” 对方抿着嘴很艰难地笑笑,没有说话。 剖宫产手术后子宫内壁有疤,疤痕妊娠是指再孕后的孕囊着床在这疤上的一种异常妊娠,通常会导致大量的流血以及晚期的子宫破裂,兇险程度不亚于宫外孕。 第291页 黄怡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胎儿还只有九周,刚刚开始成形,现在处理对你的损伤并不大……狠狠心……而且你还是第三胎,子宫壁有两道瘢痕……你在别处已经看过了,医生应该把风险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就这样,你还决定留下它?” 黄怡没结过婚没有生育过,她没有亲身体验过母性到底是一种感觉,对待事物便都是严谨理智到近乎冷酷的思路,对于有些人的抉择实在难以理解。 或许学医的都带着这种冷酷又理智的思维。黄怡能理解那些在妊娠期发现自己得了重疾、结果放弃治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孕育下孩子的人,但她一点都不贊同。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你放弃你自己,把它带到这个世界,无法再给予它你的爱,不能亲自守护它成长,甚至不知道它愿不愿意背负母亲的生命,不知道它会遇到的苦难是否是你造成的,不知道它将来会不会记得你、会不会如你这样爱它一样爱着你——怎么就能自私而坦然地决定将它生下来? 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总会用“这也是个生命”来道德绑架一个母亲,可生育权只掌握在女性自己的手中啊。我国法律规定,没有出生的孩子就没有生命权——权利是掌握在母亲手里的,只有妈妈有权利决定,这个孩子我是要生还是不要生。 黄怡曾看到新闻,新婚不满一年丈夫意外离世,妻子不顾公婆的阻止强行打掉遗腹子——虽然没有明着对这个女性的行为作出评价,但是字里行间都是对于这个女性行为的不贊同。她就不理解了,这有什么错?古往今来,有人守节,有人改嫁,有人选择生下孩子抚育它成长,也有人选择放弃孩子开始自己新生活。都没错啊。公婆捨不得独生子唯一的子嗣情有可原,如果儿媳自己愿意生下孩子那皆大欢喜,但如果儿媳明确表示不愿意的前提下,公婆有什么权利让她人背负上一个孩子的人生?不生就是灭绝人性?不生就是自私自利?让她生才是火坑! 感念丈夫的情深义重过往的恩爱甜蜜,所以明知是刀山火海还跳下去,愿意担负这个没有生父的孩子一生的人,黄怡会敬仰她,但也只是远远的敬仰而已,她绝不会想成为这种人。但是狠下心放弃孩子的人并不是说就对丈夫没有爱了,也不是说吃不了苦受不起难,只是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怎样的生活。 “我……我就想碰碰运气。”孕妇低头凝视自己的肚子,咬着嘴唇说道。 黄怡喝了口水压压惊。 自己的工作有点失职了,如果早知道是疤痕妊娠,这病人她会替俞医生回绝的。中医?这种异常妊娠中医有什么用!人家医生都说得明明白白了,还想要这个孩子……里头肯定有八卦啊。 * 俞雅看了眼b超单,又抬头看了眼面情忐忑的孕妇以及她身后眼神紧张的丈夫,停顿一下又仔仔细细地阅览病人带过来的各种检查化验单,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下——连脉都没把——直截了当:“建议放弃。” 这还要说什么。孕囊直接着床在第二次剖腹产的刀口上,刀口恢復得看似还可以,但无论如何,疤痕上的宫腔和黏膜层都不完整,肌肉层之间更有缝隙,着床在疤痕上面的位置实在太吻合了,就在正中心最深的部位,胚胎会像颗种子一样向肌肉层生长,生出根须通过缝隙把肌肉撕开,子宫破裂或大出血的概率大得离谱。这样危险的妊娠,还要坚持? 俞雅点点这些单子:“就附着在疤痕中心,太巧合了——疤痕评估你们也看到了,连撑到四五个月都得看天命。只要胎儿开始生长,疤痕就随时会有破裂的危险。别人还可以考虑下适当控制胎儿生长,赌上一把,你这没办法,继续妊娠,母子的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 她停顿了一下,给予这位夫妇反应的空间。 丈夫回头看着妻子,慢吞吞摇了摇头。妻子发了会呆,捂着嘴巴,眼泪掉下来。 黄怡悄悄站在后面,竖着耳朵听。这个孕妇已经是最后一个号子了,她解决完别的病人,有了空闲,就偷偷熘进来听八卦了。真的很好奇耶,为什么非要这个三胎。听了俞医生的话,她就更费解了——难不成前两胎是女的,一定要怀三胎生个男的?但现在才九周,压根看不清男女,至于抱着生命危险继续妊娠么!真要孩子,放弃这个再怀不行么? “俞医生请您帮帮我……”孕妇捂着肚子低头抽泣,“真的没办法了吗?”她勐地抬起头,泪光闪烁的眼睛里满满的希冀的眼神,“她们都说您的医术神乎其技——真的不会有奇蹟了吗?” “毫无把握。”俞雅摇了摇头,“这种情况哪怕放在最顶尖的产科医生面前也是棘手的。重点不是孩子,而是容易导致孩子连带母体一起出事。我只能说,建议放弃。” “莹莹……”丈夫试探性地拉了拉妻子的手臂。下一秒,被妻子狠狠甩开了手。 她双手捂脸哭得稀里哗啦。 “我想……我想至少撑到三个月……我想看看,是不是个女儿……” 第292页 俞雅没说话。黄怡这个八卦狂在旁边忍不住插嘴:“是女儿是儿子有什么关系?反正这胎都难啊。”难道她想错,前两个是儿子,所以这胎是想要个女儿? 孕妇嚎啕大哭。 方莹莹毕业就嫁了青梅竹马的老公,头胎女儿,次胎儿子,儿女双全家庭和美,钱够用就好,日子平淡也可。孩子公婆带,工作又轻松自在。在她二十八岁之前生命中就没有什么阴霾。但是二十八岁,这种幸福一夕倒塌。 楼下那户人家正在装修,装修工人在室内做饭,不慎失火,火势蔓延得很快。当时女儿在最里面的房间午睡,婆婆带着孙子在客厅玩,看到起火首先就带着孙子跑了出去——她还记得起火时不能用电梯,消防楼梯跑到底,忽然傻眼,记起孙女还在上面……事后再去追究是谁的责任已经没什么意思,她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安葬完女儿,不久后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 方莹莹信誓旦旦这是女儿回来了。 黄怡听完,难免心生一点怜悯。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俞医生,觉得挺悬。 怜悯没有用。因为医生不是救世主。 第118章 妇科圣手12 医生不是救世主。医生有救治病人的义务, 但他们照样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你向医生寻求帮助,超过了对方的能力范围肯定会被拒绝。也就是说,他们拒绝帮助你,不是故意放任你被伤害,而是他们做不到。你的悲惨遭遇并不是你可以强人所难的理由。 方莹莹的问题就跟很多超高龄产妇试管怀孕坚持妊娠与生育一样。老人失独,又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没法领-养孩子, 代孕又非法, 所以想自己生个孩子, 结果成功怀孕, 回来却被医院拒收, 劝其转诊, 有些医院进行综合评估后甚至劝其终止妊娠——就法律的层面来说, 每一位女性都拥有生育权,不受年龄限制, 她们想生就生;可是从伦理的角度来说, 医院的建议难道不是出自专业性与道德伦理的考虑?并不是歧视高龄孕妇, 只是提醒你要更理性。并不是违背救治病人的义务, 只是希望你慎重选择。 也就是说,你非要做一件极具风险的事, 你作出一个决定,本来是你自己需要担负的风险, 但因为法律规定医院必须给你提供及时充分的医学指导和健康体检等紧急救治医疗服务,所以等同与你把风险转嫁给了医生。你成功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所有人都会长出一口气,赞嘆这是奇蹟;你失败了,那后果就没法估量了。仅仅胚胎流产还是比较好的一种结果,如果母体连带着出现巨大损伤或者直接死亡,那医院的麻烦就大了。毕竟鑑于现在医闹的频繁,病人家属完全有可能把这场死亡归咎于医院的失职,以医生没有及时作出判断进行抢救为由,胡搅蛮缠追责逼迫医院赔偿,对于医院来说,给钱息事宁人与打官司判决给予人道援助,有区别吗? 很多人拿着医生不愿意承担责任、医院拒绝接收麻烦作为藉口,指责医生与医院太过自私,不过就是妥妥地把自己也按在弱势群体的行列罢了,但是弱势就要被同情? 俞雅还是没有说话。黄怡眼睛闪烁了一下,某种意义上她已经成为俞医生的传声筒了,因为经常要站在俞医生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两人的思维很有共通的层面。 她轻轻开口:“羊水穿刺,抽绒毛鑑定……你现在已经九周了,这些方法都能提前获知胎儿性别,不需要专门等b超。当然如果你坚持前两者有微小机率对胎儿造成损失那就另说。虽然除与性别有关的疾病外国家禁止检查胎儿性别,但你这种情况……去私立医院,应该还是会酌情给你做鑑定的……或者你不嫌麻烦,还可以找找能做母血鑑定的那种医院……” 其实黄怡心里很清楚,促使方莹莹拖延时间的根本不是鑑定胎儿男女这个理由。 方莹莹自己心中也肯定是在犹豫。理智告诉她,所有人都是对的,自己现在很危险,她必须终止妊娠,但是巨大的渴望又在动摇着理智,怎么可能那么巧!她是真觉得女儿回来了,重新回到她的肚子里,她怎么可能不把她生下来?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她会倾尽全力保护她!正是这种幻想令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定时炸-弹等待奇蹟。 风险肯定是要承担的。拖得时间长些,鑑定性别就准确些,如果是男孩她自然会干脆利落放弃,如果是女孩……如果是女孩……就算赌上命也愿意啊。所有人都劝她,劝她考虑考虑自己的家庭,劝她为自己的儿子多着想着想……可是她的家庭她的幸福在女儿离世的那一刻起已经崩塌,儿子她当然也心疼,可是她更在意她失去的女儿啊!第一个孩子是不同的。她寄寓那么多祝福与梦想的女儿,她身上活生生割捨出来的一部分。她怎么情愿放弃? 有人说死亡就是死亡,转世投胎又是何等荒谬的故事——在这之前,方莹莹甚至是个无神论者,但她现在比谁都鑑定着这种说法。为了虚无缥缈的一个渴望赌上命,值得吗?她觉着值得的。 方莹莹拍着胸口急切道:“俞医生您的名气那么大,您肯定有办法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好,能减少一点点风险我就满足了……” 黄怡抓着自己头髮,轻轻道:“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的情况属于产科,这里是妇科。”不是她小心眼,这话听着就像是想拿名气威胁人家医生啊!可是人俞医生的名气是针对不孕不育的好么,准确地说起来这科室还是妇科,只是人家俞医生的专业范围比较广,除了被当做不孕不育专科外,少数产科的问题也能诊治。这病人看样子还是赖上俞医生了? 第293页 病人抿抿嘴唇不响,但马上又抹着眼泪:“我已经没办法了——求您——求您帮帮我!俞医生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我能签免责协议的!——如果您有顾虑的话,我能让律师先行介入……无论出什么事都是我自愿的,与您无关!求您一定帮帮我……”她痛哭流涕,“我真的很想留住这个孩子……我知道风险很大,可是我愿意承担风险。” 她急于表明自己的决心,黄怡闻言倒是愣了愣。那点子怜悯像阳光下的气泡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止不住的反感。这话可真是不好听啊。你这是疤痕妊娠啊!全天下产科名医都头痛的问题!而你的情况还特别糟糕!就长在子宫壁最薄的位置上!不帮你是因为做不到,不是因为有啥顾虑啊——搞得好像有能力不帮你一样! 黄怡疑虑不定地看着眼前状似可怜巴巴的女人。她是吃定了俞医生,非得给她治不可?逼着俞医生给她开方子?她脸色有点僵了,顾不上俞医生有什么反应,话直接说出去了:“不好意思,发生医疗事故才有责任认定的说法——且不说你签免责协议有没有效力,你的病例已经确诊,疤痕妊娠,那就不存在误诊的说法,而你知道目前没有一种治疗手段能对这个疤痕任何产生作用,也就没有开错药的风险。这种情况下你要签免责协议,说明你认为,如果俞医生真的开了药,而你吃了药后还是导致了疤痕破裂且你与胚胎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你就认为这是医疗事故?” 方莹莹愣了会儿,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有点慌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点语无伦次,“当然不存在什么医疗事故的说法,我只想求点药减小疤痕破裂的风险……是我决定留下宝宝的,全是我的责任,我只是想强调我们绝不会医闹的……” 她痛哭流涕:“俞医生,俞医生,是华瑞的董医生向我推荐您的……她很推崇您,说您或许有办法帮我增加点成功妊娠的概率……西医只能等待意外发生然后解决意外,但中医或许能帮我阻止意外——她是这么说的啊——俞医生,我真的想留住她……我必须做好准备……” 她就是有那么强烈的直觉腹中是个女孩,所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她想活着,生下女儿,跟女儿一起好好活着,所以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华瑞?董峥清?原来是这厮给她惹的麻烦!搞什么,这种烫手山芋能接么! 俞雅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把握。”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中至始至终也没有怜悯亦或是动容,只有如水的平静,“为你自己着想,请放弃吧。你要知道,你这种情况,就算做手术拿掉它,风险都很大,更别提继续保留了。” 方莹莹被撇在一边的丈夫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声音虚弱:“莹莹……放弃吧……真的……” 方莹莹连理都不理他。她在停顿良久之后,直起身勐地跪了下去——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自己尊严与羞耻感的女性,都要到跪下求人了,可见决心。 黄怡与那位丈夫都忙着扶孕妇。黄怡连骂都骂不出口,只觉得晦气,怎么就那么顽固呢。俞雅被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有点大。 “奇蹟的概率有多大?”她平静道,“我毫无把握。跟你说有希望是害了你。” “可我相信有奇蹟啊!”方莹莹嚎啕大哭。 俞雅跟黄怡都没说话。只能看着她哭。黄怡心里在说,那你去找你的奇蹟啊,我们真的不是你奇蹟的一部分,千万别赖上我们啊。 她丈夫扶着她,一边死死拖住身体发软止不住下滑的妻子,一边也是火气涌上心头,愤怒道:“就开个药能怎么你们——吃不吃是我们的事!所有的责任都是我们自己承担啊!” 这话正难听。黄怡捂着嘴巴看俞医生,就怕自己忍不住骂出来,而俞雅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对不起,这药我开不出来,因为我对你妻子的病症没有办法。出于我的职责,我劝告你们,情况真的很危险,尽早放弃对自己对胎儿都是负责。” 方莹莹抬起头来,眼圈都是红的,看向俞雅的眼神带着几乎顽固的执拗:“俞医生!就算没有把握——您还是有大致的方案的对不对?俞医生您一定遇到过我这样的病例的吧——您一定想过的如果非要治疗的话需要怎么做,求您在我身上实验吧……我相信您,我真的信您!” 是的我遇到过,可是她们全部乖乖遵医嘱终止了妊娠。俞雅无语了。你相信我,可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开药? “对不起,请另请高明。” * “累死了。”午休时间,黄怡又从隔壁科室顺了两杯奶茶回来。 俞雅今天的看诊结束,但有通知下午要开会,所以她午餐又在食堂解决,等开完会再回家。老杨同志?不指望他了。这货最近被催稿催得死去活来,出版社的老陈就差在她们家门口扎帐篷了,收不到稿一双眼睛都是绿汪汪的。 第294页 听到黄怡的话,俞雅掀起眼皮,笑了笑。 黄怡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在俞医生这里绝对没有可怜又抑或值得同情这样的说法。俞医生看待事物永远都是明白理智得多,感性在她面前基本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哪怕病人看着再可怜,不能治就是不能治。 俞雅开完会回家。进门看见自家门口蹲着个门神。她忍俊不禁:“老陈啊,又被关出门了呀。” 老陈黑着张脸:“他就压根没让我进门!” 换做别人,这样的行径实在有些失礼。但只要想到这两位同志之间斗智斗勇——甚至拿斗智斗勇当乐趣的损友级别交往,又觉得这种行为压根不算什么了。 俞雅开门,老陈立马蹭进门,才往里跑了两步就停下,看到翘着腿躺在沙发上不顾满茶几的纸张跟风扇唿唿响的电脑依然顽固地追着电视剧的老杨同志,整张脸都狰狞了……俞雅体贴地关上门,避免那发现杀人现场一样的尖叫惊扰到邻居——不过没准邻居已经习惯了也说不定,毕竟这种情况每个月总要出现那么一两次。 “要命一条,要稿没有。”杨禾溪撑着双死鱼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摊着。他最近没有迫切的拿稿酬的需求,所以压根没有动力。 老陈抓着他衣领死命甩:“你要不要这样!要不要这样!” “放过我算了。”杨禾溪不带希望地抱怨。 “那谁来放过我?!”老陈就差仰天长啸了,“我让你去採风!让你去采!采个够!!——你个混蛋上上个月已经开过两期天窗了!还想煳弄我!有本事找藉口啊!找啊!” 杨禾溪斜眼看着他:“明天才是死线……” “你也知道明天就是死线了啊啊啊!”老陈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蓬勃的怒气从他的喉咙里蒸腾而上,连最心爱的手办被儿子砸成碎渣渣的痛苦都没这么强烈,“而!你!并!不!能!按!时!交!稿!你说说你一晚上你能写出个啥!你有脸说一晚上你就能交稿么吗?!” “关于这个问题——薛丁格的稿子嘛,你可以猜猜……” “猜你个大头鬼啊!我的奖金啊我的休假啊全毁你手上了!”老陈同志声泪俱下,“弟妹啊!你就管管他吧!” 在冰箱里挖了个冰激凌一边啃一边围观的被点名的吃瓜群众俞雅:“……”愣了愣,然后笑,“管不住啊,登峰造极了都。” 最后老陈同志外卖点了晚餐,把杨禾溪餵饱,然后好言好语劝回电脑前,本来借了沙发跟毯子虎视眈眈地打算盯一晚上了,他老婆一个电话无奈跑回去送老婆回家。 俞雅笑呵呵看着趴电脑上的老公:“你自找的。我早提醒你要抓紧时间了,非拖到这时候……好呗,这下看你怎么交差。” 编辑消失了,老杨同志才跟打了鸡血一样蹦起来,找来找去找大纲,找到之后举过头顶顺便利索地跪下:“老婆,反正你明天休息——求做枪手啊!” 俞雅:“……”枪手这活,她还真给老杨干过。 老杨民俗学的,写恐怖小说也有很多取材自民间稀奇可怖的传说与习俗,曾有一度迷恋暗黑悬疑系的文风,极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不可,语不惊人死不休。结果有一次拖延症犯了,截稿死线就当头,被老陈逼得差点上吊,迫不得己找老婆代笔。俞雅的风格就是波澜不惊平易近人,能省笔墨就省,几个字能写明白的决不用段落,语调平缓看着没有一点起伏,实际暗潮汹涌危机四伏。简而言之,杨禾溪自己是悬疑式放定时炸-弹,告诉你有雷,你找不到,雷把你炸死了,俞雅却是给你营造出了一片鸟语花香风平浪静,你开开心心走着走着忽然就踩到雷上——这种惊吓最是可怖。 老陈还以为他时间紧迫没办法再搞玄乎,只能换文风搞极简主义,还想说意外得福,这种效果很不错读者反响也极好呢。而老杨在发现俞雅这种风格的优势之后,果断变了文风。写恐怖小说的不就是追求把人吓死的那种效果么,他还越玩越来劲儿了。本来也瞄着把老婆带坑里的小算计,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俞雅比他还懒,连情绪都懒得调动的那种懒,这种事还是省省吧。因为太清楚她这性子,所以代笔这种事,偶尔玩一遭还行,玩得多俞雅就得先把他给灭了。 俞雅笑眯眯在老杨同志底下又回去挖了个冰激凌——最大份的那种,这才施施然在这边沙发上坐下。杨禾溪眼睁睁看她又吃了份冷饮,无奈有求于她,只能当没看见,连少吃点都没法说出口。 探讨完剧情,两人开始分工。杨禾溪这货胆大包天,该月要交的稿才写了个开头,也不知道怎样粗的神经才让他今天还能安然追得下剧的,索性大纲分两半,俞雅写前一半,他写后一半。俞雅从书房里把她的小笔记本搬出来,在客厅找了个地儿坐下开工。 杨禾溪认真起来速度真不是盖的,这些故事在他大脑里已经上演了无数遍,只是他懒病发作不想写下来而已。被读者惯坏的畅销书小说家如果还有足够的才华,那么坑点钱简直就是最简单轻松的事了。 仨小时后杨禾溪跳起来点夜宵。 第295页 “小龙虾要啥味儿的?椒盐微辣……好,还有蛋黄焗皮皮虾对吧——鸡翅再来十串?你今个都吃俩冰激凌了不行!我给你来桶肥宅快乐水……” 半小时后老闆亲自提着夜宵来敲门了。这家店就在小区口,离家很近。只做夜宵,傍晚七点才开门,开到早上七点。俞雅俩都是该店的忠实粉丝,但凡点宵夜,一个电话打到老闆那就成。 客厅被占着,转战饭桌。虽然一直有人嚷嚷着虾头重金属含量超标什么的,但这家店老闆实诚,进货渠道透明——就是他小舅子家——海鲜河鲜从来都新鲜的不得了,虽然是养殖为主,不过养殖水域很干净,老闆小舅子还是专门开农家乐的呢,俞雅夫妇闲来还会去钓钓鱼吃吃竹林走地鸡什么的。而且不吃虾头的小龙虾是不完整的,就这点来说,俞雅跟杨禾溪都是吃虾头派,绝无三观矛盾。 吃着吃着,老杨同志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也不觉得开开心心吃夜宵的当头扯起这事来会不舒服什么的,反正俞雅不会在意,他又凑着看热闹,并觉得忌讳。 “对了,孙泽刚跟他老婆好像真闹离婚了。” 第119章 妇科圣手13 大姑家是真闹了个天翻地覆。导-火索就是玲玲上幼儿园的这回事。 赵晓婧图笑笑幼儿园离家近又便宜, 非把玲玲塞进去不可。离家近是真的,从她们小区侧门出去拐过排店铺就到了,不费五分钟的路程,但说便宜就是假的了——笑笑是机关幼儿园,政府直接负责财政支出,教学设施完善师资力量雄厚, 能负担起高昂学费的不是家境富裕就是当地官员的子女, 就这样, 每年有限的入园名额也能叫人抢破头。 当然, 说它“便宜”倒也不假。一来, 笑笑有很充分的奖励机制, 对于表现良好的孩子, 主动参与活动的孩子,甚至是独立完成任务的孩子, 它都有适当的奖励, 奖品从文具到学习机价值不等, 有些异常出众的还能减免学费。二来, 笑笑已经包含优良的外语课程与诸如书法、舞蹈、跆拳道等兴趣课,进笑笑, 意味着念幼儿园的几年你能省下给孩子额外报培训班的钱。 综合来讲,可不就是“便宜”了么? 对于赵晓婧来说, 能让女儿进这样的幼儿园当然是最好的。只是,突然间决定让女儿去上幼儿园,早错过了幼儿园的招生期, 人家的名额本来就很紧张,每年还总有这个那个的原因不得不加塞的关系户,这个时候轻飘飘一句想入园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而这种不可能的事,她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自然是杨禾溪。 只是没想到杨禾溪不但拒绝了,还直截了当地讲明白,这冤大头他不做了以后这种事不要找他。 事实上大姑全家对此都又惊又怒。 一个从来都温和大方有求必应的人忽然翻了脸,这带来的震惊效果绝对比平时就冷漠吝啬的人来得大。虽然将心比心,哪怕是她们站在杨禾溪的位置上都会觉得自己这样的亲戚很糟心,但人总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一直以来占得那么多的便宜忽然之间不能占了,当然会觉得杨禾溪坏透了——被惯坏了的人是觉察不到自己有过分之处的。而且所有人都以为杨禾溪夫妇非常宠爱玲玲,拿她当自家女儿一样的宠,都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念幼儿园那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可这回就是没帮忙! 大姑初时甫一把杨禾溪的意思往家里一说,儿子跟儿媳就又吵了一架。 就算背后再说杨禾溪的不是,也没有办法,人家铁了心不做冤大头,任她百般打感情牌都不接话,她也没办法啊。大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侄子会忽然这样,后来听妹妹骂侄子白眼狼才知道雯雯想进医院工作被杨禾溪拒了这事,心里想可能是扫到颱风尾了,托人家帮忙正好撞在这事上,他就索性都给拒了……虽然心里也挺埋怨,雯雯找什么工作不好找,玲玲这可是读书的大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反正这会儿也没办法了,侄子不帮忙她们想进笑笑幼儿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就想着把这件事先给了结掉,其他幼儿园先插班上个一年,等明年夏天幼儿园招生了再想着进笑笑。大姑还不肯相信杨禾溪是真的不管她们了。她就觉得他是在说气话,因为最近找他找得太频繁所以恼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哪知道,赵晓婧炸了。 两夫妻间,因为玲玲摔断胳膊这回事,本来怨气就重的很。玲玲上幼儿园,就是解决矛盾的一个措施——不用再为谁带小孩怎么带小孩起摩擦了,吵架的源头自然就没了。但是赵晓婧指望的幼儿园女儿没办法上,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了。张口闭口孙泽刚没用,然后就是翻旧帐。 其实也不是就非冲着笑笑幼儿园不可了,她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但就是想看孙泽刚对她服软,像以往那样道歉赔罪说好话什么的,可孙泽刚这回还就是铁了心无转圜了。忍无可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再惯着老婆,得让她学会认错。 于是两人槓得天昏地暗。 家里乌烟瘴气的,大姑没办法,只能再去找杨禾溪。她觉得再怎样下去不行,媳妇带着玲玲都回娘家住了半个月了,问儿子,儿子说两个人个简讯都没通过,她又焦急又难过,生怕搞不好两人之间真的要走上绝路,想着侄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弟跟他老婆分手啊,再说玲玲——玲玲也要被耽误了啊。然而杨禾溪面对声泪俱下的大姑,唯一的反应就是笑笑,然后再次拒绝。 第296页 杨禾溪不仅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而且下了最后通牒,这跟他没关系,他懒得为别人的婚姻保驾护航,真合不来那就趁早分,指望着别人来做台阶算什么啊。像随随份子吃吃酒逢年过节正常的亲戚来往他不会拒绝,但夫妻间吵架这种事都要套他头上,那两家还是趁早断绝来往。至于玲玲,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要他负责?非招生期硬要他把人塞进一所机关幼儿园,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别提出如果是自己孩子、会不会奋力把她塞进好学校这种假设,他压根没孩子好么!而且,再怎么说玲玲都只是亲戚家的,隔了一层,让杨禾溪跟俞雅把她当自家孩子看待,根本不可能。要说以前对玲玲那么好,怎么现在到关键问题上就铁了心呢——大概是别人会错意了。钱对俞雅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她给玲玲红包送礼物只凭着自己开心,再不济就是看二姑跳跳脚,从来没将这个放在心上。至于她对孩子的态度……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生不是吗? 在大姑眼中,侄子这模样可不就跟勐然换了个人似的。 大姑觉得他不可理喻——其实杨禾溪也认为自己有点矫枉过正,但他心里清楚,不这么极端他摆脱不了冤大头这个身份。他那大姑二姑压根就不是话可以说得通的。更何况,他认为,孙泽刚跟他老婆分得好,早该分了。他以冤大头的角色用钱为两人的矛盾做润滑剂这种事,也干够了干累了,既然自己没法调解,强留不如早痛早超生。 大姑一脸失望痛苦难以置信,但眼看着这侄子毫无动容,还是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家做的不对?是真的不知道杨禾溪应付他们时的厌倦?不,她是知道的,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找上杨禾溪。因为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这种一有麻烦就会有人帮忙解决的快感,就像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只要想着,反正人家钱多,反正人家方便,反正人家能做到,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可惜,人家最终还是不愿意了。 其实有些东西说白了真的很没意思。 只要相信俞雅跟杨禾溪这一对实在是再冷清冷性不过的人,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俞雅就是那种,在意的人十分在意,不在意的人就是空气,她恨不得把人际关系一项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最好谁都不去搭理她。杨禾溪稍微好点,思维跟行事还比较正常——“比较”正常。对他有恩,他会还恩,你主动与他接洽,他也不会拒绝跟你来往。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跟俩姑家的关系还比较正常。那个时候他就一穷书生,有什么利可图,彼此之间的来往也挺真诚。可惜他后来娶了俞雅,当上了教授,又开发出了畅销书写作这个特长,名与利都有了——人家不找他找谁? 最初他还比较热心。亲戚嘛,又是对他有恩的亲戚,人家求他帮忙,他也是真的愿意还这份恩情,还怕自己还得不够;向他索取,他也不会拒绝,还怕人家困难,要多给点——然后就被人家当成了冤大头。人家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开口越来越狠,杨禾溪容忍的进度条也就一点一点往上爬。他心里有一桿秤,恩会还,加倍还,但这秤尾不可能翘到天上去。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他就一侄子,人家把他当爹予求予取还没有对爹的尊敬,他还没蠢到这份上。 如今终于解决了这档子破事,浑身轻松。杨禾溪只觉得,越活,他就越觉得他老婆活得自在。 这会儿,老杨同志一边剥小龙虾一边讲的,就是他表弟跟表弟媳终于闹离婚这件事。 “赵晓婧带着玲玲在娘家不肯回来,一住大半个月连点音信都没有,孙泽刚去接玲玲,赵晓婧不肯给——差点发展成抢孩子——然后就是寻死觅活闹离婚了。” 一场大戏。 * 休完两天假回去上班,大冬天的到科室的时候外面天还很黑。 俞雅嫌空调闷热干燥,里头开的是取暖器。脱下大衣挂架子上,顺手换上白大褂,然后洗干净手,整理了一下桌子。黄怡打着哈欠进来,拿电壶进来给她倒了个热水瓶。 俞雅只觉得她这种睏倦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果然没片刻,洗了把脸彻底清醒的黄怡就啃着个面包又给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神秘的八卦之光:“俞医生俞医生!我告诉你啊——你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发展过程!” 上一回不是说到她老屋那边邻居家的猫腻么。现实狗血程度比电视剧小说还要精彩还要不可思议。 事情不是僵着吗?邻哥全家都怀疑孩子不是邻哥的,但又不敢随便做亲子鑑定。因为事情爆出来之后,被怀疑出轨的邻嫂十分愤怒,把自己娘家人都给叫过来,大闹了一场,然后刚刚出月子的邻嫂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走前还威胁,要做亲子鑑定那你们去做啊,就算鑑定结果是符合,两人这婚也离定了!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儿子不是邻哥的,说明邻嫂出轨了,那邻哥当然要离婚,识人不清,老婆孩子没了婚礼也就白办了,当初给的彩礼收不收得回来也不一定,损失忒大。而儿子如果是邻哥的,邻嫂就是被无辜诬陷的,邻嫂放话说既然这么侮辱她人格,两人离婚——她铁了心要离,儿子还小肯定判给她,婚礼也白办了彩礼也白给了,损失更大。怎么做不对,可不就僵了么——别说感情什么的,黄怡说她老家那旮旯地方的人结婚都是靠相亲,瞅着条件合适就嫁娶了,很多人也就搭伙过日子,而办场婚礼基本就要倾男方一家之力,娶老婆还是很不容易的。 第297页 话说到就算邻嫂威胁并怒气沖沖回了娘家,被绿帽困扰的邻哥还是偷偷拿到了儿子的检材并去做了亲子鑑定,鑑定结果是符合——也就是说这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不假。 按照正常的套路就该是邻哥跑媳妇娘家去跪地赔罪做孙子求媳妇原谅。邻哥确实也是想这么做了,连媳妇一直想要的包包首饰都买好了,都带着鑑定单跟礼物要开车去丈人家了,又是邻妹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她说嫂子的反应不对啊。 也对,既然是邻哥的孩子,为什么邻嫂要那么紧张?当时愤怒的邻哥去质问媳妇的时候,邻嫂的反应,过分激烈了,貌似并不是被诬陷被臆测出轨的那种激烈,而是努力拿激烈掩饰慌张的那种情态。邻哥也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就想,他媳妇这是在心虚啥呢。 邻哥越想越不对,然后就找出了不少她跟不知名男人来往的蛛丝马迹。怒起来直接带着人去堵了当时的伴娘——邻嫂没有妹妹,结婚时候的俩伴娘是她的闺蜜。 小姑娘回家路上被堵住,手机都还没拿出来呢包就被夺走了,邻哥等人当然也没动暴力,就是把人围住,询问她们,邻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围人看这抢劫不像抢劫啊,怕误伤报警电话没敢拨,壮胆子问问,对方只说是家务事,好事群众这就看不懂了,靠近点围观下文。俩小姑娘被吓了个半死,哭哭啼啼把自己知道的事给交代了个干净。 好样的,说出来还真要吓人一跳。邻嫂婚前就有个处了三四年的男票,想结婚,邻嫂家嫌弃男方家境差本人不上进,硬把这对给捣散了,哪知邻嫂表面同意分手,暗地里还跟男票在来往。然后邻嫂就经人介绍跟邻哥相亲,两人也发生了关系,不久后发现怀孕,邻哥家得知此事非常高兴,马上到邻嫂家商量结婚事宜,邻嫂父母对邻哥很满意,两家一拍即合。邻嫂骑虎难下,她其实并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按照日子谁都有可能——但想想,反正也不吃亏,就嫁了。据闺蜜说,前男友在婚礼前一天还来找邻嫂,也不知道邻嫂跟他说了啥反正婚礼也没来闹。 知情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算不算骗婚啊? 黄怡耸耸肩:“邻哥带人找上门去对峙,两家打了一架——俞医生你不知道,他家那妹妹可真不得了,看着情况不对,拾掇着自个儿亲妈亲姑,趁他们这些人打架拉架的先去楼上把睡着的侄子给抢了回来……” 这操作,饶是俞雅也说不出话来。 黄怡咂舌:“他们家说起来还很得意呢。这种儿媳妇不能要,但是孙子必须得留下。报警也没用,他们是孩子的亲爹亲爷奶,他们不让孩子见妈,警察来了又能怎么办?打官司也不怕,先要调解,调解不成才上法庭,虽然我们知道,孩子还小肯定会被判给他妈的,但他们已经做好了打死就是不还的打算,时间拖长,孩子又只跟他们亲,能拿他们怎么样呢?而且他们还盼着打官司呢,告儿媳妇骗婚,让她把彩礼还回来还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这事要拍成电视剧,准能掰扯个七八十集,还集集有爆点,集集出撕逼。 你要说邻嫂可怜,把孩子从个哺乳期的妈身边抢走要多不人道就有多不人道,更别说婆家还打着不让她见孩子拿孩子要挟她的主意,是可怜。可她干得确实也不地道——婚前不说,连婚后都还不清不楚。 你要说邻哥狠心,绿帽这事是人都忍不了,男女都一样,现在的世道渣男多,渣女也不少,能干出这事的无论性别都该被谴责——对于邻哥来说,还好孩子是他的,如果不是,那耍横的就换做邻嫂家了,他家真是竹篮打水彻底一场空。 俞雅嘆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世道竟然变成了谁横谁有理,也是有够稀奇。”法律?法律对耍横的人没多大用。 这八卦点到即止。但是俞雅是真没想到,有人竟然把横耍到她头上来了。 两个自称是xx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点明找俞医生要求採访。黄怡一问,竟然是为了之前那个疤痕妊娠的病人来的,当场脸就黑了。 第120章 妇科圣手14 黄怡好悬没当着人记者的面炸毛。 她又不蠢——换句话说, 能让俞医生放心把半个科室交给她,甚至不惜从自己的待遇中划出一半所得也要留下的助手怎么可能会笨——都不用再探听探听情况,仅仅只字片语的来意,已经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想了个通透。 谁能把记者招过来?还是知名电视台知名节目的记者?这个行业的竞争激烈程度有多可怖——听到爆点就能像见血的蚂蟥一样疯狂,而谁提供的爆点有这么大的噱头甚至让人迫不及待在上班时间堵在科室里要求採访?换而言之,她跟俞医生俩每天踏踏实实上班下班接诊看诊, 干的是勤勤恳恳的苦活, 挣得是与人新生的良心钱, 谁会跟她们过不去, 以至于非把事捅给媒体, 指望着舆论来围堵谴责她们不可? 那孕妇还没完没了了都!都说了是异常危险的疤痕妊娠, 说了多少遍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一尸两命的机率大得能把人吓死,就这还听不懂人话么?! 就像前面有个扎满剑戟刀刃的大火坑, 你一脚就要栽下去了, 爱你疼你希望你好的亲朋好友——甚至是素不相识的人——都奋力伸出手去想把你捞上来, 却都还阻止不了脑壳发烫失去智商的你, 硬生生推开所有的手自己往刀山火海里跳! 第298页 黄怡脑海中都已经还原了整个事件流程。 之前那个孕妇在被俞医生拒绝接诊并明明白白地建议打胎后,仍旧不肯罢休, 她认定了俞医生能帮助她只是不愿意(谁给她的胆量认为疤痕妊娠都能治?),所以想方设法试图让俞医生松口。估计没有人脉, 找不到可以到俞医生面前说情的人,走不了人情路,于是突发奇想联繫了媒体, 指望着让舆论来帮自己达成目的。 医患矛盾是当今社会极紧张极热议的一种关系,媒体很喜欢这样的爆料,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能够转化为超级热评的话题。虽然大多数新闻报告以客观公正为主,善恶曲直正反两面都得报导,但记者本人是有倾向的,他们询问的方式,他们在意的问题,他们处理採访稿的手段,都会刻意地朝着调动舆论积极性的方面转化。而这个事件中有什么会吸引眼球呢? 一个奋不顾身视死如归拼命想把孩子生下来的伟大母亲?一个冷漠无情见死不救毫无同理心的无良医生? 呵呵。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蠢货。她自己非把自己往死里送不可,这个暂且不说,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像她这样的蠢货吗? 她的爆料估计是想从上述两方面着手刻意将矛盾趋向尖锐化,煽动舆论来同情孕妇指责医生,以此来逼着俞医生接诊开药。但是记者是傻子吗?广大人民群众是傻子吗?“疤痕妊娠”这个概念一查就知道危险性有多大,她这还是疤痕妊娠里都格外危险的一种状况,保留孩子活脱脱就是自己找死的做法,医生们正是出自职业道德与必要的操守,才向她作出的放弃胎儿的规劝。她一意孤行要往死里走还非拖人家医生下水,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除了无脑仇视医院对医生这个群体抱以负面感官的喷子,谁不知道好歹? 当然,人记者是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内-情都放出来的,他们还指望着像连续剧般把这个事件导演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催人深省!欲扬先抑这种事他们完全会干得出来!而被煽动的舆论在“抑”的过程中不管会有怎样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大概也都会是正常的——估计他们还觉得自己干的是好事——毕竟给你扬名了不是吗? 黄怡跟俞医生行的正坐的直,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妖魔鬼怪的根本不用去理会,但这毕竟是件极其极其麻烦的事,只要想到俞医生会有可能的反应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等等!”眼看着这几人完全没有一点礼貌意识——甚至浑身一副理所当然的在自然不过的架势——不顾满科室排着队塞满的人直接往里挤,黄怡连思考都未就直接跳了起来,“不好意思,俞医生会不会接受你们的採访且待定,等看诊完毕我会通报的——但这是诊室,现在是门诊时间——请在外等候!” 手拿着採访话筒的女记者一脸讶异地看着黄怡,显然没想到她的反应是这样的。 毕竟这是有可能发展成医闹的事件不是吗!作为医生难道不应该马上接受接受採访解释清楚让自己脱身么?不管是污衊也好,实证也好,这种牵扯到医生医德与职业操守的事——所有医生都避之不及啊!舆论就是这样,哪怕对错很明显,只要有人站在弱势群体的一面就会被广大群众所同情,如果迟一步很可能就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她们都专门前来採访了,不捧着她们让她们写点好话,竟然有医生会主动拒绝? 记者的思维非常活跃,怕这个小小的护士不懂得她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此时态度还是比较和缓的:“我们只占用几分钟时间,只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下俞医生而已,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黄怡真想把手上的登记册砸出去煳她一脸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回去乱写,最差不过“设事医生拒绝採访,态度恶劣”“医生不正面回答问题,记者被赶出诊室”这种会引发大规模diss的话语,笔桿子在她们手上,怎么写随她们高兴——她只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俞医生。这种麻烦玩意儿,真要到俞医生出手去解决了,她白坐镇外诊室了。 黄怡板着脸道:“你们已经打扰到门诊的正常秩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请在外等候!” 被第二次拒绝,来人脸色也有些不愉。记者身材娇小,但看着黄怡的眼神有种异样的居高临下:“你能代俞医生作出决定?” “是的,我能!”黄怡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吼的冲动,“如果你们是为了那位病人来的,就算是我都能代俞医生回答——那是疤痕妊娠!孕囊着床在子宫壁瘢痕最薄位置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作出除了打胎之外的其余建议!俞医生能向全世界宣告,她对此无能为力,而不用产生任何羞愧,因为全世界没有任何医生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位病人想要继续维持妊娠是她的选择,但我们只有告知她后果的义务,而没有必须帮助她的义务,因为作为中医门诊的我们做不到——这是中!医!门!诊!”俞医生能治吗?不能治吗? 在黄怡心目中,俞医生是完全打破她眼里对于中医概念的一个人,“神乎其技”四个字不是说说的。黄怡不知道俞医生的极限,但确实眼睁睁看她解决了无数临床医学都没办法解决的疑难杂症。她掌握着多少能力,能做到怎样的事,黄怡压根不懂。她只知道,俞医生说自己对这例疤痕妊娠没办法,那她就咬死了她们无能为力。鑑于人们对于中医的狭隘认知,认为中医就是调理,那么此刻借用这个名头足够为这个问题定论。 第299页 强调完中医俩字的黄怡抄起了电话,冷冷道:“现在,请回吧,我们不需要接受採访!” 没等人回答,她已经拨到保安室,快速讲完有人干扰门诊秩序,请保安马上上来处理,然后就拨到院长办公室,把这件事三言两语讲完,请院长帮忙处理。 记者跟她的助理瞠目结舌看着她。 黄怡挂掉电话斜了她俩一眼,呵斥的欲望没有消退,继续开口:“记者小姐,如果是你,你所遇到的所有医生都跟你说了危险危险危险,你会把自己的生命当赌注一意孤行吗?” 记者知道自己不该被她导入,但仍旧忍不住顺着她的思路去:“可是医生也没办法完全判断准确啊——如果真有那么一点可行性呢?” 黄怡呵呵:“如果你非把奇蹟那么点微乎其微的概率算上的话。”她再次强调,“我能为我自己说出的话负责——请她及时去做手术吧,要知道她这情况连手术都很危险——否则,最迟四个月的时候就可见分断!” 什么分断?绝对会出事!抢救得及时,失去孩子还是好事,最惨的后果母子都出现危机。 你愿意把自己的疤撕开给人看是你自己的事,将无辜之人扯进来就是你的卑劣无耻了。多么可笑。你拼命抨击别人的是所谓的医德,而你能指望着救你的还是别人的医德。只是你的出发点一开始就是错的。没人能救你肚子里的孩子,奇蹟它压根就不存在! 除此之外,黄怡还有点气急败坏。那病人的脑迴路是不是有问题!谁告诉得她俞医生一定能帮忙的——简直无妄之灾啊! “现在请让让,你们真的打扰到门诊秩序了!” 今天来就诊的病人本来都还在旁边围观,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闻言才勐然反应过来——靠!俞医生的号多难拿啊!要是真接受这个劳什子的採访,这队还得排到什么时候?!她们的时间又不是大风吹来的! 立刻群情激昂,就像发现插队的人时的义愤填膺,下一个号子的病人迅速上前把自己的挂号单拍到了黄怡面前。 第121章 妇科圣手15 俞雅在看一个多囊卵巢综合症, 这是种育龄女性常见的内分泌及代谢异常所致的疾病,表现为排卵功能异常或者体内雄性激素过剩。 既然生了这病,积极治疗就好了,也不是不能解决。只不过小女孩年纪有点小被自己查到的资料吓到了,听说将来可能不孕不育没办法有孩子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只好耐着性子将这病解释了个通透——多囊的症状是可以被抑制的, 就不孕不育这方面来讲其实也不是多疑难的病症, 现代医学完全有可能藉助药物与促排来达到怀孕的目的, 只是这病症本身的副作用对于青春期的女孩来说麻烦一点而已——肥胖、多毛、痤疮、脱髮…… 俞雅告诉患者, 先吃一段时期的药试试。目前开的方子主要作用是帮助调整内分泌系统引导卵巢功能, 使例假逐步恢復正常, 能改善一定的副作用但不是绝对的, 要想改变肥胖的外表光靠吃药没办法,只有减肥, 而且只能运动减肥。多囊很多发, 但并不是所有的多囊患者都是大胖子, 当然她们需要比常人更顽强的意志更严苛的健身方式才能让自己的身材与旁人类似。 小女孩拼命点头。 其间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点骚动, 但有黄怡在她也没怎么在意。写完方子把注意事项交代完毕才按铃请下一个病人进来。 然而,就算黄怡很认真把来人给挡在了门外, 俞雅还是没过多久就知道有记者上门的事了。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在八卦这个为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事物面前, 能忍住不八卦的才是比较稀奇的人。很快就有病人小心翼翼探听的语气询问,那个疤痕妊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能惹动记者前来採访了,一定是什么大事的吧。 普通人对于记者这种生物还是比较畏惧的。倒不如说怕这几个人, 而是对这个职业背后所代表的曝光与舆论感到畏惧。见多了那些被人肉搜索与恶意diss所造成的后果,这种在网络面前赤-裸裸无处藏身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人都想像得到,如果你远远站着围观热闹还好,要是成为当事人那就恐怕不会那么淡定了。 在座的患者对于俞医生都还是比较信服的,可以说俞医生的命运直接到关系到广大不孕不育患者的福音,于是某种意义上,她们比谁都要关心俞医生牵扯到的麻烦。 俞雅了解情况之后,停顿下来思考片刻,也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了句“不是什么问题”了结,就继续有条不紊看诊。 确实不是什么问题,除了得不到解答的好事者八爪挠心外。在黄怡两个电话之后,保安跟院长很快赶到——楼上院长室近,后者来得甚至更快。领导的官面文章自然做得好极了,在保安科三大五粗的壮汉做背衬之下,记者组被软硬皆施请到了楼上,至于事件接下去会有什么发展,既然有关于病症的诊断毫无问题,剩下自然就靠院长的交涉。 黄怡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但里头的俞医生没发话,她也不好玩忽职守。按部就班把今天的号子轮下去,外表看着极其淡定,大脑嗡嗡嗡的已经在疯狂组织一会儿要说的话。鑑于刚才她很聪明地把那所谓的纠纷详情都给讲得清清楚楚,拿号排队的患者群体中也没产生什么骚动,只是窃窃私语讨论得多,有些了解疤痕妊娠是什么概念的还在那给人做讲解。 第300页 好不容易捱到最后一个病人出来,黄怡收拾好药方,把注意事项又给讲了遍,把人送走,连办公桌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一个箭步沖向了里间——那个殷切劲儿都把俞雅吓了跳。 “俞医生俞医生——气死我了!”半上午的时间都没让黄怡把心头那股子愤懑给压下去。 俞雅还笑呢。示意她坐,给她倒了杯水。 黄怡不坐,她愤怒地在椅子边转圈圈:“怎么有那么无耻的人呢!啊——记者来的事你知道了吧——这记者就气死我了!那一脸我採访你是看得起你的表情——我不捧着她她还很惊讶呢!啊啊啊那个孕妇!气死我了她自己要去寻死为什么非扯垫背的!小命就在钢丝上呢还以为我们骗她么?怎么有这么冥顽不灵的人呢!” 俞雅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手机拿在手里一点点往上挪通讯录:“别气别气,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呀,”黄怡立马反驳,但不得不说,俞医生这种风平浪静的淡定感染到了她,叫她心头那种扯都扯不散的焦躁给缓了缓,“难道不麻烦吗?” “把这件事看透,就知道这明摆着就是个局而已。”没顾上黄怡陡然瞪大的好奇的双眼,没给她解释这“局”是什么意思,她手指已经点到个号码拨出去,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靠在椅子上安然等待接通。 “餵?董峥清?”线路对面的声音比较小,黄怡听不太清楚那边说了什么,只是见俞医生轻笑了下,“问我什么事?你给我惹来的麻烦,你问我什么事?” 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但俞医生的表情并未见有什么忧虑之处,反而越见调侃之色:“我还多谢了你给我散播美名啊!——要点脸,还请你吃饭?给我找这么大的麻烦还有脸让我给请吃饭?——对,就是那个,你就介绍了一个结果就找事?这么高的中奖率再多散播散播我不是得给你跪?——别开玩笑话,人可赖定我了,非得让我接诊开药不可,我不接还爆料给记者……对,今个记者就上门了,来头还挺大,估计你马上就能在热点新闻里看到我的名字——不关你事?呵,现在开脱得倒及时了啊——真谢谢你啊!我倒是好端端搁这么个小医院了却残生招谁惹谁了?——好,你说的,这事就交给你了,否则回头我把这事告董老了,哦,我忘了,董老也能在热点新闻上看到我,到时候我不用说,人就拿拐杖过来打断你狗腿了——嗯,你看你爹做不做得出来。” 董老也算是俞雅的授业恩师之一,在学校一直极其照顾她,将其视为得意门生,比对董峥清这个亲女儿还要看重得多,就算俞雅现在混得好像并不是那么出色,照样偏心得紧。董峥清此人,名字是好听,好山好水占全了,别看外面瞧着是人模狗样年纪轻轻就混成妇产科权威一类的人物,内里实质还是欢脱肆意浪里个浪有点不着调的傢伙——情人轮流换,就是不结婚不生子,作为独女,董老这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多年前就手痒表示老想打断她腿。 玩笑话说完,开始讲正事。俞雅把上回那位疤痕妊娠到她这里看诊的过程以及记者的来意什么的仔细交代了一遍,想了想又道:“人还挺聪明,你说她走火入魔了吧,偏偏这一步还走得实在有意思。拉我做垫背还是其次,广撒网多捞鱼才是重点。” 不知道线路那头又说了什么,俞雅又笑起来:“用你的脑袋瓜子好好想想,踩着我出名这事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拿舆论来压我出手这还是最末的一种办法,你以为人家没有想到我有可能会报復这种事吗?她还是很惜命的,赌我的职业操守毕竟是有风险,再说,就算她很相信我能帮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自己没办法,她心里会不悬?所以,把自己的事曝光引动舆论同情只是个噱头,把自己的案例在公众面前无限循环才是重点——出名了,你说有没有对疤痕妊娠有深入研究的医疗机构会联络她?名也好,利也好,有能耐承受风险也好,这毕竟是一例自愿坚持妊娠的例子,自愿的!很难找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俞雅轻笑,“我们是不知道除了放弃之余的其他方法,但是有人没准有这个技术能治呢?再说她就是想去赌风险了,五十步还是一百步都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大概对方又说了什么让人愉悦的话语,俞医生简直是在哈哈大笑了:“所以要使劲踩我啊,患者跟医生的矛盾越尖锐越戏剧性,她能得到的关注就越多,能引动的社会舆论就越大——欸?黑红也是红,照这么讲我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别这么说,我是真没办法。孕囊不长在疤痕上面,只是距离稍微近一点这种情况,我还可以试试,像她这样的,我是真无能为力……啊,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小命就在你手上呢……呵呵,你说呢?” 黄怡?黄怡的三观已经被彻底刷白重建了。 她刚刚还一个劲儿地在骂那患者是蠢货,可现在听了俞医生跟人讲的一通电话,觉得自己才是蠢货——啊啊啊现在的人怎么心机那么重啊! * 杨禾溪也很快就知道这回事儿了。因为他来接俞雅回去吃午饭的时候,左等右等没等到,上去诊室发现自个儿老婆还在院长办公室。黄怡对着他欲言又止。 第301页 小女孩儿对他又没戒心,话一套就全套出来。 老杨同志也是属于心大的不得了的那种人。琢磨着,问题应该不大,就坦坦荡荡坐在椅子上等老婆下来。黄怡刚碎过三观,这会儿瞅着杨教授那心平气和嘛事没有的模样,心里挠得实在发痒,又怕说出让人发笑的话,终究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问:“杨教授怎么不担心呀?” 杨禾溪想了想,觉得这小姑娘大概对俞雅还是没个清晰的认知,于是很好心地给她解释:“你们俞医生啊,平时是不显山不显水的,但拥趸很多知道不?拥趸,那种跟脑残粉一样的,密密麻麻,又忠实又顽固的,平时见着人模狗样一旦遇到事就露出阴险嘴脸一拥而上不给人反抗余地的,那种。” 黄怡目瞪口呆看着他。对这个形容……怎么说呢,实在是很意外。心想,你那么清楚是不是正面槓上过。 不但正面槓过,而且如今仍在坚持槓着的杨教授,笑呵呵道:“所以对于你们俞医生而言,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所有事在成为‘大事’之前,就已经不是事了。”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大概唯一的大事,就是我。 黄怡眨巴眨巴眼睛,犹犹豫豫地说:“可是,还是挺麻烦的,不是吗?” 杨禾溪耸肩:“谁惹出来的谁解决。你不是说这是由董峥清担了么。”那些人找错软柿子捏了。直接从根子上把这个所谓的纠纷给拿掉或许有点难,毕竟愿意踩雷的报刊杂志网络媒体多得是,你能断得了这几个记者的报导,你不能把业内所有的媒体都给截断了,毕竟现代社会的媒体多的是,那些人可能狗急跳墙啥都去掺和一下,但是舆论要深度发酵也是不可能的事。牵扯到他老婆,会有多少大佬出来给她背书站台?他老婆的人脉之广,连他都要瑟瑟发抖。当年愿意出现在婚礼上的宾客还只是冰山一角,他自己最清楚有很多不满这场婚事的压根就不肯出现——但不给他面子归不给,待她老婆好就好。 饭桌上跟俞雅说起这回事。 俞雅其实不咋想聊这个话题,还是那个原因,麻烦,对于并没有悬念的事物她总是连描述都懒,但既然自家老公表示了适当的担忧——她知道老杨同志是在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毕竟医闹这种事,纠结完一波人就可以上了,而且一找一个准,狗急跳墙的时候那危险性简直无法估量——“没事,闹不起来。”俞雅抱着碗豆腐汤暖手,懒洋洋道,“我你还不放心么。” 老杨同志在给她剥虾。这个季节的新鲜活水产贵得要命,但冰冻的海鲜价格倒还是这个样子没多大变化:“我想到一种可能。”他放下虾仁拿起湿巾抹了抹手道,“或许舆论还不单单从这个典型案例上展开,那个记者有一点说得比较有意思——医生的判断真的是准确的吗?” 拿妊娠来说,母体与胚胎的状况大多凭藉的是医生的判断,由医生来进行评估,胎儿发育是否有问题,母体是否能承受妊娠,是保留是放弃,是继续妊娠是终止,是剖腹产是顺产——但医生的判断会不会出错呢?按照统计学来看,出错误诊的概率是完全存在的,也就是说,很多被迫放弃的孩子其实是健康?完全是能出生的? 俞雅歪了歪头不以为然:“医生的判断只是参考好不好,作出决定的不还是病人自己?胎儿在未见到这世界之前属性就是未知,但这未知是有风险的,病人无法承担风险所以放弃,这也能赖别人?”怀孕初期吃了药,觉得也许胎儿会受到损伤,所以放弃;母体不适但意外怀孕,胎儿也许先天不足,所以放弃;检查结果显示,胎儿染色体异常有可能为唐氏儿,所以放弃;胎儿某方面发育不理想,也许存在先天畸形,所以放弃——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那么大数量的群体中或许是有那么一些确实是健康的,但你能赌那个机率吗? ——“等等,这个角度好像确实有点新奇。”俞雅忽然眼神一滞,沉思片刻,道,“总有那么多纯粹就是凑热闹的傢伙,是不是?” 网络上有很多人看着三观不正,但大多数喷子其实并不是真的这么丧失,就是嘴巴贱,就是凑热闹,纯属好玩。就像痛打落水狗这事很多人喜欢干一下,有人被泼脏水,跟着上去踩一踩的大有人在。反正是别人的事,自己不痛不痒;说说而已,又不犯法;我说什么别人又管不着……抱着这样的态度,骂医生骂警察的多得是——但一生病还是屁颠屁颠跑去医院,一出事还是抓着警察喊救我。 如果有心人刻意带动风向,借着这个疤痕妊娠的事件把舆论往对医生不利的角度带,也不是不可能啊。医患矛盾那么激烈,搓点火星出来都有可能爆发一场燎原大火。 光牵扯自己,俞雅不怕,就怕一个事件带动全网络,医生这个职业又被推到风口浪尖。她放下碗就去摸手机:“实在不行,就只能釜底抽薪了——自己要玩火,并不代表她的丈夫她的家人会眼睁睁看着她玩命——虽然我挺想看自作自受的发展趋势的,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我跟董峥清说去。” 杨禾溪深表贊同。 此后的一段时间,俞雅上班下班他接送得格外到位,非送到楼上非到科室接不可。跟人拼命他这身手估计不成,但是给老婆挡刀还是能做到的。医院大概也怕出事,拨了俩保安专门蹲中医科室,赶走的小报记者跟自媒体还不少。 第302页 不过有一大堆人事先关注这事,把危险摁灭在苗苗,倒也没起什么风浪。 总之俞雅再没见过那病人。 * 大冬天的,杨禾溪被俞雅赶去运动房健身了。 有些人天天见就难发现变化。她是在某天早晨勐然发现某人的羊毛衫小了的:“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放飞?”居然又圆了! 老杨同志无比哀怨。有俞雅这么个吃不胖的参照物是一件何其痛苦的事啊。更何况,长得本来就不好看了,再一胖就更糟糕了,本来嚷嚷着明年春天就要跑出去科研,一出差绝对会瘦,但看看在自己的映衬下越发貌美如花的老婆,想想还是乖乖跑去健身。 虽然老婆看人不看脸,但是他也不能太堕落,就算没法变成养眼的存在,至少不要太伤眼嘛。而在某天俞雅跑运动房遛了圈查查房看看他状态如何之后,老杨同志首先觉醒的不是虚荣心而是危机感——虽然一点不担心老婆会移情别恋,但被所有男性私教围着老婆团团转的体验还是够糟糕的。 于是一个月瘦了至少十五斤。整个人缩水一圈。不过随即让杨禾溪本人慾哭无泪的就不是中年发福,而是脱髮了。胖子不好看,地中海更难看啊! 俞雅一边笑一边给配药。老杨同志捧着熬煮好的中药惴惴不安,吃了不会有事吧? 没想到吃了一段时间之后真发现掉头髮少了。 杨禾溪十分哀怨,他觉得自家老婆肯定也能开给他减肥的方子,喝药就好了不用运动,但是老婆不肯给他开,怎么办?结婚那么多年,他单知道老婆在妇产科方面医术卓绝,尤其是治不孕不育,不知道她手上还攒着不少实用的方子啊,而且貌似男女通用,不局限在女性。 杨禾溪其实也好奇:“怎么不见你用啊?” 俞雅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用?” 杨禾溪想想就明白了:“对了你师兄的医药公司?” “是啊。有些配方我提供给他们实验的,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多的分红哪来的。” 杨禾溪也只能感慨了:“你老师留给你的财富真的很多啊。”忽然想到,“过年再去看看他们吧,扫扫墓擦擦碑什么的。” 第122章 妇科圣手16 年前俞雅跟杨禾溪找了个温暖湿润的海岛跑出去度假了。 老杨同志天天蹲当地的海鲜市场, 鱼虾蟹贝一盆一盆地往厨房般,可算是让两人吃到腻为止。虽说宅在家的人生也十分美妙,但一旦放飞自我过,就难免让人对上班这种事犯个懒,在外不但乐不思蜀,还会顺便展望一下将来退休后的美好生活。 杨禾溪有寒假, 俞雅每次到年底又总是早早停诊, 两人的时间不少。度完假回来离年关也没几天了。一整年俞雅也只有这段时间最忙, 虽然亲戚没有好友有限, 但师长没办法避过去啊。两人盘算了下今年要转几个地方, 哪些必须夫妻一道, 哪些可以兵分两路, 索性今年大姑家闹离婚闹得厉害不愿丢人现眼过年没待客,二姑家说是全家出国游年前很早就订酒店待完客而俞雅两人没赶上, 没有杂七杂八的事今年就轻松得多。 先去了趟海城。南北两个经济文化中心, 杨禾溪的亲朋多在沿海一线, 俞雅的师长多在首都圈, 海城只有俞雅的师兄需要亲自登门。毕竟医药公司年终尾牙没参加,年后一群高层组织的旅游她也拒绝了, 师嫂发话今年她俩必须去家里做客,俞雅无可无不可, 盘算好日子抽空就跑去了。 然后一路北上,在绣城参加了老杨同志的同学会。杨禾溪当年大学同寝八人,关系特别铁, 年年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发牢骚,别说身在天南地北了,早先有个哥们出车祸,两腿打石膏,坐着轮椅来也不肯缺席,这么多年了还能维持这样的友情不容易,因此这伙人也特别珍惜聚会的时间。 在白陵约的是俞雅两个小朋友。 当年离开福利院后她再未回去,有些记忆虽不牴触,但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玩意儿,堆放在脑海深处随着时间灰败才是最好的结果。她跟那头唯一的联繫也就是早年看到新闻,那个把福利院当成敛财工具的黑心院长被抓了,当时她的经济也挺宽裕了,于是寄了两笔钱,数额不是很大,但也足以偿还对她的养育之恩了。 这俩小朋友其实同样是那个福利院中的孩子,比俞雅要小几岁。不是打小被抛弃的,属于家中意外事故丧失监护人,也不愿意在远房亲戚家寄人篱下,于是被送进福利院。新的院长妈妈是个很温柔且博爱的女性。俞雅寄钱的时候并没匿名,而且特意写清了自己的联繫方式,意思就是如果困难,她还是愿意帮助的,但是院长妈妈查到她留在院中的档案之后,只是把这个地址跟电话号码记下了,却一直没有打扰她。直到后来为了这两个孩子,才咬咬牙向她寻求帮助。 两人都是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性子,但是对于小型机械与电子方面很有天赋。出福利院后,两人大学毕业自主创业,开了个涉及智能玩具的工作室,有个很好的项目缺少资金,两人是标准的书呆子型,跟人合作怕被坑,又找不到天使投资人,院长妈妈在了解他们的难处后也捨不得他们放弃自己的理想,只好翻出俞雅的联繫方式试探性询问。俞雅认真审核了他们的项目,了解清楚工作室的规划与目标之后,资助了他们。她的眼光向来很好。不到两年,小工作室已经发展成公司,俞雅帮他们聘请到一位极有能力的职业总裁,让他们能做起甩手掌柜专心于研究,自己拿着分红功成身退。 第303页 这俩铁哥们,找的女朋友都是对双胞胎姐妹花,俞雅看过照片,挺好看,姐姐比妹妹多颗泪痣还挺好区别,打算明年就结婚,硬要带出来亲自见见他们俞姐。 跑到津城的时候已经年三十。年夜饭是董家吃的。董老提熘着董峥清耳朵让她给俞雅赔罪。董峥清笑嘻嘻说她今年又没带男票回来老头早憋了一肚子气,非得发出来不可呢。其实董老也不是说非要逼婚,就是看不惯董峥清游戏人间这态度,要有固定的男友——好好处上几年的那种——也行的啊,又不是非要她结婚生娃,但偏偏女儿这踏浪而行的,眨眼一个男朋友,眨眼又一个——压根不是男朋友,找的是床伴吧!还屡教不改!他一个老圣手老教授,思想再开放也没开成这样啊,可算没气死他老人家。 大年初一开始就是挨个儿拜访师长。快递就一个顺丰还健在,早先定好的年礼从南寄到北,贼贵。俞雅大学跟深造其实学的都是西医,还是临床,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在这一领域有一番大成就,没想到她还有个一直当亲爹看的老师,最后回到了南边继承老师衣钵去从事了中医行业。惋惜是有,但人各有志,命运不一,只能嘆一声可惜,要说心痛也不至于。 她跟不少大拿还维持着亲密的师生关系,过年连年夜饭都能直接去人家家里吃的那种。这些年整理案例也好,写专着也好,有些稀奇古怪的案例西医会诊不出大概,从中医的角度帮忙诊治她也在做,师兄弟的关系虽然称不上有多密切,但毕竟同在一个圈子里,有同一位老师,再没有比这更天然的同盟关系了。 这一趟转下来,也就大年初五六了,老杨同志过生日。今年定的行程是去隔壁邻居国家泡温泉。玩儿完回国,杨禾溪窜他几个师长家把迟到的年拜完。搞定。 * 如果说新的一年有什么能让俞雅都出乎意料的,大概就是周雯雯跑来看她的门诊了吧。 加塞进来的,俞雅也没指望着人家辛苦排队拿号——短短数月不见,小姑娘已经瘦了不止一圈,眼睛底下深深的黑眼圈,气色糟糕。二姑站在旁边,惯常骄傲嚣张的神态全无,剩下的只有灰败与后悔。 俞雅一把脉,停顿:“小产?”刚流产过不久,小腹淤积特别重,子宫受损挺大的。 周雯雯连哭都哭不出来。那么古灵精怪的姑娘现在瞧着木愣愣的。二姑悔啊,但更后怕的是现在要脱身都难,本来说好的订婚,但周雯雯涉世未深,被人那么一哄就直接领出结婚证,法律上事实婚姻关系一确立,真面目就再也不掩饰。 “躁狂发作……他有精神病!躁狂症!——他们骗婚!” 倒也不是说是被家暴才流产的,更多的是被丈夫发病时的样子吓到了。老是忧心会被打,精神恍惚,自己摔了跤把孩子摔没了。 俞雅就说,以二姑的性子,女儿找到那么好一个对象,恨不得宣扬到谁都知道,过年那么好交际的时间怎么会忍住不炫耀,反而全家出去玩儿的——毕竟二姑一向是觉得旅游这种事就是花钱白受罪,最没意思的事——想来其中一定有内-情。 这次大概是没办法了,才来找她。要不然,二姑这么要面子的人,打落了牙齿大概也只会往肚里吞吧。就给开了调理的药。回家把这事跟杨禾溪说了一声就罢。人家只是抱怨没有求助——就算是求助也得看看这忙能不能帮呢。如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办法。 俞雅回医院上班没多久,杨禾溪大学的工作也要忙起来了。 开春不但有个项目要出差,还有几个论坛啊研讨会啊讲座啊得参加。两个用惯了的博士生即将毕业,一个回老家去了,已经拿到了聘书从事的也是教育行业,另一个被省博物馆特招去,也算是有了很好的前途。杨禾溪自己已经混成了民俗学专业的大拿,具备权威性,国家但凡有这个方面的项目都会优先考虑他,外快也赚得不少,但这不意味着这个专业很有就业前景,他学生里辛辛苦苦读完研最后落到回家摆摊开小店的也大有人在。事很多,年前他招了几个新的研究生得仔细调-教一下,师有事弟子服其老,训练一下得让他们能派上用场。 有些人就是有压力才有动力。杨禾溪忙得马不停蹄天旋地转,反倒事事错落有致井井有条。老陈拿着不需要催就自动交上来的稿子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个月的奖金不用扣了。所以说,真要他闲得无所事事,那点子吊儿郎当的惰性就能侵占他所有的意志,明明啥事没有最后却眼睁睁看着死线降临被迫找老婆当枪手这种,也真是没话说了。 俞雅的生活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黄怡实在不能理解:“真不会觉得无聊吗?” 俞雅逗她:“上班赚钱,养家餬口,不做要喝西北风了,还有心情觉得无聊?” 黄怡拼命摇头:“啊啊话不是那么说的。”她很认真地说,“讨厌上班喜欢放假这是人的天性啊,日復一日重复同样的工作,怎么可能不无聊啊。” “所以我跟你们正好相反,”俞雅笑眯眯道,“我又不缺钱,又不需要养家,工作是兴趣而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不无聊啊。” 黄怡有点犯晕,晕完抓狂:“这么叫人羡慕嫉妒恨的话就不要说了吧!”小姑娘撅了噘嘴巴:“总觉得俞医生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啊。也有像俞医生这样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是人都会有那么点——俞医生不一样。” 第304页 不知道是天生没有负面情绪这种东西。还是说,只是因为看得太多,了解得太透彻,所以索然无味。就像很多别人会觉得难以接受无法忍耐的事,她是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大概觉得无聊也无所谓,所以连无聊这种情绪也没有。 黄怡觉得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她好像真的不明白俞医生的乐趣到底在哪里。她的情绪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你看到平静的海面,能想像到海底的深邃与辽阔,但因为并不能窥探到,所以会觉得神秘与敬而远之。完美得不真实——虽说这么想好像有点过分,但有时候黄怡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俞雅笑笑:“所以呢?” 黄怡在她面前一向大胆,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压根不在意所以毫不忌讳自己的话语会不会不太妥当:“所以,有点好奇,为什么俞医生会有这样的心态——我说真的,像俞医生这样的人平时相处感觉是很好啊,可是如果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总觉得,呃,想像不出来啊——我是说杨教授,他会觉得无趣吗?” 如果是经歷过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倒还可以理解。但那要怎样的跌宕起伏波折纵横,才能有这样大彻大悟的从容呀。而且俞医生的过去黄怡偏偏还很清楚,年少时或许有些坎坷,但不能称是痛苦,成长的过程中有贵人相助,后来更是为无数人追捧——说幸福好像并不是旁人能置喙的,可是也不符合想像中她该有的人生啊。 俞雅只是笑。 她要怎么说,那些其实已经淡褪的记忆里,已经包含了很多很多人究其一生都没法触及的高度?她曾得荣耀加身,曾登巅峰王座,曾与人生死不渝,曾得人倾命追随,曾颠沛流离,曾功成名就……但那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河流中的浪花一样,波澜壮阔的潮涌终会归于平寂,排山倒海的波涛到底是沉淀在幽深的海底,她忘记了很多的东西,也难以想像到过去那些心情,也正是因此,所以难以被这世上的事物所动摇,也难以为她所不关心的人所动容。 “就当做是与生俱来罢,”俞雅轻轻说,然后唇角又微微上扬起来,“人人都当我嫁与老杨,是他高攀——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占便宜的人其实是我呀。” 那样鲜活而执着的人,灿烂得像是头顶永耀的星辰,她能伸手触碰到他身上炽热的光火,那些就算是人生沉淀思想澄澈甚至拥有坦然意境之后,仍然不会泯灭的赤子之心。 见猎心喜,所以忍不住靠近。爱不释手,所以想要收为己有。 俞雅哈哈大笑。忽然跟黄怡讲了一个小秘密:“你不知道,当初是我求的婚。” 她挺得意的。自己买好了钻戒,交给餐厅厨房塞进冰激凌。杨禾溪不爱吃甜食,但她给点的,他也无所谓,然后吃着吃着,戳到冰激凌里的戒指,呆住。俞雅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笑眯眯。老杨同志停顿三秒,果断起身下跪求婚。 他要到俞雅戴上戒指,点头答应求婚,全餐厅的人都鼓起掌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喜极而泣——就像她能透过他平凡的外表看到那绚烂的灵魂,他也能透过她从容平静的双眼,看到那比她的容颜更为璀璨光辉的生命。能得到这样一个女人的垂青,他能吹爆三生。 天作之合,不外乎如是。 [妇科圣手·完结] 第123章 心理学家01 俞雅都躺在床上了, 忽然听到手机疯狂震动的声音。 太阳穴瞬间砰砰直跳,她强行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都有那么片刻是充血的。忍着痛苦像个机器人一样缓慢又生硬地直起身探手从床头柜上拿手机,极度缺觉的状态下脑神经纠结在一起,像是有成千上万的针穿梭在这团乱麻中,她都怀疑自己是怎么才能维持住理智的。 “姐!!”电话那头的惊唿响得能刺穿人耳膜,大概是处在恐慌中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 那哭腔连着背景中打砸丢甩的酒瓶破碎声、跑动嘈杂的尖叫声、人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声, 显示出那是何等兵荒马乱的场面, 甚至隐隐的, 俞雅还听到一声枪响——应该是手-枪——然后是更为尖利的哭喊声, “快来救——” 连最后一个词都没有吐完线路就断了。 薛特!她暗骂一声, 所有的睡意一扫而空, 从床上蹦起来都是直挺挺不带弯腰的。穿着背心短裤冲到茶几上开电脑,查找地图定位发现竟然是在一家酒吧,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群渣滓!都跟他们耳提面命了窝房间里不要出去更不要去酒吧!就知道拿她的话当耳边风!这个俄罗斯城市靠近东欧那些贫穷混乱的小国家, 俄黑势力猖獗, 黑市暗网横行, 白天的和平光鲜完全无法掩盖夜晚的动盪与恐怖。当街被抢劫,偏僻处被绑架, 比比皆是。好好站着看风景都有流弹会打中你!更恐怖的是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就流窜在边境。在别的地方喝个酒醒来肾没了,在这里还是小事, 更多的时候你就压根没机会醒来,内脏会被全掏空!人多?人多有个屁用!很多情况下这非但不能壮胆反而是送团灭!酒吧、赌场——这种人鬼蛇虫混杂魑魅魍魉纵横最应该离得远远的地方,活腻了么非得去找死! 俞雅飞快扒掉身上的衣服, 从床底下拉出个黑箱子,打开夹层取出把格-洛克微型手-枪,扯绷带把枪绑在胸前,拉上皮质抹胸拉链确信从外表看不出来枪械的存在,大腿顶端绑上匕首,靴子内层放进一叠小刀片——黑色贴身抹胸与短裙,露着腰,随手从衣柜里扯出件长披风挂肩上,就冲出酒店门拦车。 第305页 这个点要打计程简直妄谈,但街上游荡的飞车党并不乏见。酒店附近的治安还是可以的,不过孤身一人出门的女人仍然会让人投以奇怪的注视。傍晚时俞雅穿得齐齐整整到附近便利店买啤酒,还会有人善意地提醒,女士请注意安全,这会儿如此着装,没人开口。 她只往路灯下站了不到半分钟,一辆跑车就带着刺耳的剎车声停在了她的身旁。 这天气还敞着篷的车座上塞着一男一女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车还未停稳就沖她使劲吹口哨。典型的东斯拉夫人种,浅发浅瞳,极其高突的鼻子,头髮凌乱的不得了,脸颊红彤彤,手上还拿着伏特加,至于为什么停车?——无它,那一对白皙光-裸大长腿的魅力实在不分男女——大老远的就能让视线钉在上面拔不出来。 近乎零下的气温里,这种仿若站街女的穿着不但抓人眼球,而且惊心动魄! 丰满高耸的胸脯,縴手可揽的腰肢,皮肤白得简直像是在反光,东方人少见的高挑身姿让她的腿直长得极为好看,维密天使怕也就是这样了吧——但是当她抬起头瞥过来的那一眼,那优柔嘲讽的眼神却又会打断你脑中对于她艷丽的外表产生的所有旖旎暧昧,取而代之的是澎湃的征服欲——极其傲慢又充满魅惑的神情融合在性感至极的身体之中,仅一眼就叫人忍不住颤抖。 没来得及开口,两个人就眼睁睁看着那双大长腿绕过车门,直接跨进了跑车后座,一屁股坐在后车身上。笔直的大长腿弯曲交叉,毫无一丝赘肉的流线型腿姿能叫人看得魂都飞走。 她丝毫不客气地从一堆酒瓶中拿起支伏特加,然后干脆利落在车边磕开盖子,伸长胳膊在前座两人手上的酒瓶上碰了下,仰头就灌下一大口。 那姿势性感得简直无法言喻! 副座上穿着唇环一脸浓厚烟燻妆的女人在短暂的怔忪过后,怪叫着砸挡风玻璃,脸上笑得格外张狂,也侧过身来跟她碰瓶。“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她含煳不清地说。 “你猜呢~”连声音都性感得不得了! 极其标准的俄语,没什么口音,声音低而轻飘,非常性感,语调傲慢到甚至带点恹懒,咬字却有些奇怪的个人风格,似乎在哪听过。 冷烈得人打哆嗦的酒液化作一团火焰灌下肚,她伸出手搭在司机肩上,优美修长的手指根根染着鲜红的指甲油,那张脸凑过来,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个地名,柔软低缓的嗓音有微微拖长的音节,仿佛含着电流般淌过神经末梢带来酥麻得近乎战慄的心潮澎湃,然后才能辨别清楚她说的话语,“越快越好哦~”。 这样的美人,怎么捨得拒绝她的请求?温热的气息在脸颊边靠近便抽离,年轻人的眼睛都直了,思绪还未运转过来,已经一脚用力踩在了油门上。 响亮的音乐声中,旁边的女人抱着酒瓶像唱歌般吼:“哦,宝贝,你可真辣~” 路其实并不远。轰隆隆的马达声震耳,跑车风驰电掣穿进看上去极为狭窄的巷子,连转弯的时候都没减速!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单手握方向盘,随着车载音乐有节奏地摇头晃脑,时不时仰头喝口酒,也不知道怎么在维持这样速度的情况下还能分心的。 车速太快,副座上的女人搭话不成,一直试图把脑袋勾过来想亲吻俞雅的脸,亲不到摸摸那胸脯也好,俞雅也不躲闪,就似笑非笑看着她,看着她的手一个劲儿被飞快转弯的车甩开又不死心地探出来。漆黑捲曲的发在冷风中飘散,沉黑的瞳仁只有微光闪烁,神秘又妖娆得仿佛礁石上和入夜色的海妖。 某个瞬间,跑车由于惯性往前一冲,俞雅放开死死抓着的椅背,抬起头。透过狭窄的街巷看过去,酒吧的霓彩与隐约震动耳膜的节奏乐交织在一起,街头醉醺醺的酒鬼跟角落隐约暧昧的身影辉映成一片堕落又糜烂的画面。 到了。 “多谢~”轻柔得仿佛梦呓般的笑语。 她跳下车就要往那头跑过去,唇环女勐地扑过来要拉住她,没拉住,依依不捨地趴在车门上眼神迷濛地看着她:“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跟我们去玩儿吧,比这里可好玩儿多了。” 俞雅的眼神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一触即分,轻轻嘘了声,把对方剩余的话语堵在喉咙里,这动作极其优美,那饱满润泽的嘴唇上翘的弧度仿佛在引诱人亲吻.“抱歉,我可是来找人的呀。”她凑过头去,在对方耳边轻语。 就近看,那嘴唇鲜甜得就如同最醇厚的酒浆灌注而成,就在耳侧的动人声线能叫人浑身战慄。那剩了一半的伏特加被塞进自己手里,唇环女直愣愣地望去,前面那手抓着肩头风衣的身影正准确无误地往目的地的那间酒吧走进去。 “瓦耶莎?”她的男伴正要踩油门走,无意转头一看,见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车门上,恨不得跟人一道走的姿势,危险到一发动车就能被摔下去,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瞬间从酒意中拉扯出几分清醒的神智。 被勾引了的瓦耶莎实在是心痒难耐,一面眼巴巴地妄想人回头再看她一眼,一面又因为失望疯疯癫癫地拿酒瓶砸着跑车:“那是阿纳罗夫的场子?” 危险信号消失,男伴耸拉着脖子,又回归浑浑噩噩的状态,晃荡了半天脑袋才想到要说什么:“哦~那虽然是个很难得的美人……瓦耶莎,你不能再惹事了。” 第306页 而瓦耶莎仍旧死死盯着前方。这条街上错落着好几家酒吧,门都开得很小。 那个酒吧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大汉,高,瘦,厚厚的皮夹克里只有一件背心,露出脖子跟胸膛上乌压压的刺青,此时正抱着手靠在门边上一边吸菸一边闲聊。在见到那么一个堪称是极品尤物的女人走近时,唿吸都是一滞,明显是被摄住了魂魄。然而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不怀好意的眼神就流转在她的脸、腰、腿——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 瓦耶莎愤恨地咬着嘴唇,然后惊讶地发现那个摇曳多姿的美人站到那前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守门人竟然放行了!登时怒火冲天。 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子口差人看守的用意。不但为了防止不长眼的人冒冒失失闯进去,也阻止里头有什么漏网之鱼跑出来。还不是怕警察来所以望风——瓦耶莎很清楚这一带的警察本身就不干不净的,倒也不是说就是跟恶势力勾结的黑警了,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真的。 所有的酒吧门口都没人,为什么就这家站着人看守?甚至以往都没人看守场子,为什么就今天特殊?阿纳罗夫本身就是一个俄黑家族的“教父”,他底下的人最近据说在追查什么叛徒闹得上窜下跳腥风血雨的,这会儿还要专门派人站门口,如果说里面没发生什么都说不过去!那为什么现在随随便便就让开了?家族内部的事对一个外人放行? 没听说哪出了美到如此程度的一位异域美人啊——重要的是异域!黑髮黑瞳……华国人?还是地中海的罗马血统?肌肤是瓷白的那种白,但五官又非常的立体,混血?好像也看不出来啊,大概就是一种让华国人来看就是顶尖的华国美人、让地中海附近的人来看又是难得一见的贵族血统……不过说来,义大利就是在那一块啊。作为黑手党的发源地……身份特殊?什么来头?发散开去的思维一时收不回来,瓦耶莎咬着自己的手指陷入头疼之中。 她说是来找人的……如果她没什么身份背景的话,能找到阿纳罗夫的场子里来,本身就预示着羊入虎口的危险。因为她要找的人必定是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不管要找的目标与今晚这场子里的麻烦有没有干系,美人都有危险啊。 瓦耶莎狠狠一砸车壁,她的男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急伸手拉,就见对方已经滚出了车子。他勐地站起来查看,瓦耶莎摔下去之后好像没事人一样蹦起来,扑到后座一把掀开坐垫,抄起一架自动步-枪就要往那头沖。 男伴彻底清醒,冷汗都下来了:“冷静!瓦耶莎你冷静啊啊!!” * 俞雅跑出来就没想着今晚能善了。 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才碰上这种看管二世祖的任务!正巧在莫斯科有事,结果就被逮着顺便看顾一下故人的孩子——哪能“顺便”啊,当年欠了人家人情没还的,怎么着也得把人家小辈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啊!特么,想得真是简单。 其实俄罗斯没那么乱。除了车臣这种每个国家总有那么些内部问题的麻烦外,从法律到治安都还是比较妥善的。至少一个普通人跑到这个国家来旅游,一般都会感觉宾至如归。走在阳光下有什么不好呢?毕竟有些东西,你不去触碰就可以当不存在。 但是二世祖啊!愚蠢得脑袋灌酱油的二世祖们啊!小命扛肩上什么刺激玩什么自己嫌活腻了非得去玩命的二世祖们啊!头一个礼拜就有蠢货把自己给玩丢了。幸好,丢得不算远。她在俄罗斯还有点人脉,帮忙找到了,疏通了下关系,人也出来了。只是她前脚到这城市,后脚那些二世祖也跟着到了。她!还能!怎么样!如此劳心劳力人都要折几年寿。再说,她总要睡的吧,耳提面命着让人呆宾馆一晚上等着天亮赶飞机,但架不住总有人要找死!薛特! 当然,着实没想到不过就搭个顺风车吧,还能遇到王牌——副座上那女的身份不一样。 这世上没几个人会在跑车的座位底下塞机枪的吧!俞雅拿脚踩了踩,隐约估摸枪械的轮廓,还不止一把!不过瞧着这俩身上并没有黑恶势力对人命漠视的气息,只有那种带有强硬后台甚至做什么事都有人收拾烂摊子的狂妄嚣张与放纵随意。应该是官面身份。 俄罗斯不禁枪。苏联解体后社会动盪不安,发不出军饷的军队偷摸摸“淘汰”了很大数量的武器,车臣战争又导致大批武器从境外流入,当局对于枪械的管控越来越松懈,后来就索性通过了枪枝管理修正法案,放宽了对持枪的限制要求。俄对猎-枪很宽松,甚至自动步-枪一类的杀伤性枪枝也不严,但是对手-枪等小型武器管控相当严苛。一般有持枪证也很难买到。 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对于官匪一类的人物,武器并不能成为他们胡作非为的限制……就这个层面而言,这个国家的官与匪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至于俞雅为什么有意识地勾引对方?因为这个人对自己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女同?不,是标准的异性恋,但是偶尔也不介意玩点刺激的。对于这种人来说,普通的事物已经没办法吸引她们的注意,只有超出寻常的、令人出乎意料的,能叫他们觉得新鲜。 她也不是硬要鼓动对方做什么,只是撞上也就撞上了,习惯性留下个后手而已。 第307页 美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资源,也是行走地下世界的硬通货。只要面对的不是丧心病狂视红颜如枯骨的变态,但凡你善于运用自己的美貌,总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俞雅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优势,能让目的实现得更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进入酒吧,俞雅的火力全开。 没有人能在她刻意展现的魅力前保持冷静。 这个场所仍旧在正常营业中。吧檯处已经都是烂醉如泥的“尸体”,墙上吊起的大屏幕转播着球赛,另一边是霓虹糜烂人头攒动的舞池,偏僻处有昏暗又富有情调的半包厢结构——人们的脸上毫无恐慌的情绪——也就意味着方才电话中的兵荒马乱的场面并未发展成大规模的动乱,若非对于混迹酒吧已久的夜猫子来说那就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就是说那个画面并没有让这些人觉出威胁感——事实上,明知这个场子幕后老闆是谁,还来这里找刺激的,都是精通生存法则的老油条。 这一眼,她就基本明白那群二世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被殃及池鱼的可能性太低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哪个人脑抽冒犯了什么要紧的人物,以至于连累所有人都被一网抓了。 她在吧檯附近站定的那瞬,这一块区域内所有还拥有清醒认知的人都直了眼。吧檯里的调酒师都等着她坐到自己面前,她的视线扫了一圈,选择了一位。 “女士,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这位金髮碧眼的异国调酒师彬彬有礼地对她说——如果忽略他盯在她胸脯上的视线的话,看上去好像还有点绅士的模样。当然,他的眼睛里写着喜欢美色却不沉迷美色。 俞雅平静又缓慢的咬字:“god father~” 她的表情懒散傲慢,就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那种随意,而她神色间的冷若冰霜又沖淡了她的着装与身姿带来的肉-欲,仿佛珠宝柜檯上价值连城的宝石,充满了高级感,似乎唾手可得却又隔着防弹玻璃,散发着动人心魄毫无遮掩的美却没办法拥有。 调酒师脸上的表情一未变,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低头调酒。与克鲍拉导演的着名美国黑帮影片《教父》同名的褐色鸡尾酒。苏格兰威士忌基酒,配以杏仁香甜酒。酒杯放在吧檯上,调酒师做了个请的姿势。 俞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才说了声:“谢谢。” 她抬起头,微笑:“我想找到那几只来自华国的愚蠢羔羊——你能帮助我,是吗?” 调酒师耸耸肩,摊手。脸上的笑很有玩世不恭的意味:“这好像不是个好主意。” 俞雅两根手指托着下巴,换了法语道:“你的眼神告诉我,这里的生活已经不能带给你任何的新鲜感。你既无聊于这里司空见惯的老套剧情,又对各种没脑袋的蠢货主演的现实情节无感,倘若有人愿意给你带来一场有趣的戏码,你想来会是无比乐意的。” 那声音轻飘又优雅,甚至带有某种极为诱人的强调,委婉的语词叫人觉得这并不是在一个混乱的酒吧,而是在某个上层阶级的酒会里所见的端庄的女士。 她勾了勾手指,在调酒师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弯下腰的旁边侧了脸,在他耳边轻轻道:“我觉察到你打算离开?大概不是回你的故国,浪漫神秘的西班牙女郎或许能给你的短期旅行增添不少的风景,但我觉得,埃及可能不是个很好的落脚地。” 调酒师的笑有短暂的僵硬。他看了看自己放在酒瓶内侧的书籍,大概露出的一角有几个西班牙语的单词?头髮是染的,但他的外形似乎并没有法国人的显着特点?胸口挂了只黑猫形状的挂坠又能证明什么?——所以,他到底是哪里透露出的这些信息?! 这种瞬间像是底都被人扒出来的赤-裸感真叫人毛骨悚然。 而在思考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开了口,说的同样是法语,声音中充满了惋惜与劝告:“对于您这样的美人而言,这个世界总是危险的多。” 俞雅仰着头,伸出手,近乎爱怜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轻笑:“抱歉,我好像也是危险的一部分。” 自认为善良地追求爱与自由的调酒师,感受到滚过自己脸的一颗子弹凹凸不平的外表,针对这委婉的威胁所感到的竟然不是愤怒,而是那只手并未真切地触摸自己脸的可惜——他嘆了口气:“所以,请让我为您指路,女士。” 俞雅在通往里侧走廊的路上见到靠着墙的好几拨人,都是拿着酒瓶浑身纹身的大汉,所有人身上都带着枪械,这些人彼此敌视泾渭分明,大概是不同的立场。由于前面带路的是酒吧这一方熟悉的调酒师,而且她的穿着像极了应召女郎,于是除了得到几句言语上的调笑外,竟然没人阻拦。 据她从这位调酒师身上得到的信息,今晚在这酒吧有一场谈判。据说是一个被追杀已久的叛徒大概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靠山,于是两方谈判,如何才能达成协议。由于双方都很强硬——大约就是强龙跟地头蛇这样的区分吧——谁都看着不咋想妥协的样子,一个不好是会演变成火拼的。事实上之前已经发生冲突,动了枪——倒不是说这两方哪一边想下个下马威,而是有不长眼睛的人在人家的场子里惹毛了人家的大佬。 第308页 抢女人这种事放在酒吧里,当然是谁的手段强谁老大不是吗?于是这不长眼睛的人跟同伴一起被绑了。目前来说应该还没被料理,因为首要之重是谈判。 目的地门外有人把守。调酒师本人还离三四米远就已经闪人了,俞雅走上前站定,没等人喝问,摘下身上松松垮垮的风衣丢在一边,摊手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对着明显是头领的那个黑面大汉微微一笑:“应邀而来。” 对方哑言,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想说什么吧这个极品女郎实在极品得太难得,实在是没法生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只好转身开门打算进去问这时候到底是谁有这个闲心逸致叫女人——就在他转身开门的瞬间,俞雅上前一大步,近乎贴着对方而立,只短短一个唿吸,这大汉别在后腰上的手-枪已经到了她手里。 被手-枪顶住腰的大汉僵硬了两秒,眼尖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发出一声爆喝示意旁人境界,门口所有人都掏出了武器对准她——俞雅只是抬眸笑了笑,身形灵巧向左侧两步,然后丢掉枪,举起双手,往房间里走去。 ——就算明白这个人是闯入者,依然没人捨得开枪。 俞雅视线一扫就把房间中的景象记在脑中。没等她确定谁是领头者——她的脸就从傲慢慵懒的神情变成了面无表情——场中只有两个人坐着,而她看着其中一把椅子上的男人觉得人生真是荒谬。 这个男人也看着她。 看了好几秒。又看了好几秒。 然后自那浅薄又冷淡至极的嘴唇中吐露出一句话,微微拖长并上翘的语音与她说俄语的习惯如出一辙:“所以,你们想对我的妻子做什么?” 第124章 心理学家02 俞雅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黑歷史被硬生生从大脑深处挖掘出来暴露在当前的无助, 叫她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种类似痉挛的痛苦与难堪。你拼命地让自己以为已经忘记了,事实上它自始至终都好端端地呆在那个角落,疯狂嘲笑你当年有多愚蠢。 伊万的存在无疑是这段黑歷史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当年——多久之前呢?十八岁成年,俞雅过了十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的父亲是欧洲一家着名pmc的铁血教官。pmc就是私营军事、安全顾问公司,说好听点是安保谘询,说难听点就是类似于早年活跃无比的黑水公司那样拥有私人武装旗下各籍僱佣兵兼备浪迹在黑白灰边缘攫取利益的公司。成立很早, 只是极为低调。 她父亲的教官是该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在她出生没多久, 父母感情破裂, 父亲偷偷带走了她, 去投奔他的教官, 后来就留在该公司成为一名专业的僱佣兵教官。她的母亲目前还在华国服刑——虽然作为一个受僱政府的网络安全专家, 听上去似乎是不错的工作,但毕竟是因为触犯法律被抓, 而且接收招安就的职, 人身受限, 使用电脑都受到管控——说是服刑也差不多了。 俞雅打小在训练营长大, 拿各式枪械武器当的儿童玩具,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进行各式军事训练。她父亲丧心病狂, 从来就没意识到那些训练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训练营如同地狱,每天睁眼就是噩梦, 鑑于她在心理学与语言方面显露出来的特殊的潜质,她的任务比同时受训的很多人来说都要繁重得多。直到八岁时母亲终于甩开绊子找过来为止,她就没见过训练营外是什么样子。 可惜母亲也不是什么啥正经人, 她为一个跨国商业情报收集公司服务,其实就是商业间谍,工作需要得在全世界流窜,俞雅就跟着全球跑,后来母亲由于某些原因被公司出卖,愤怒转为警方的污点证人,几乎将以前的同伙一网打尽,又以被招安为要求达成协议被引渡回国,为了避免女儿被报復就联繫了前夫……于是俞雅就又落入了亲爹的魔掌。 怎么从训练营中活着爬出来的过程实在不忍回顾,所以成年得以离开父亲之后她就疯了。 对于被放出囚牢的犯人而言,什么是最珍贵的?自由与刺激。俞雅离开欧洲,离开她父亲的势力跟业务范围越远越安心。在华国熘达了一圈去见了见她的母亲,鑑于这个国家治安与法律法规太过严苛,实在不能安放她躁动的灵魂,于是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就飞去了美洲。 ……天堂!简直是天堂! 不管是南美这些罪恶熔炉,还是北美的自由天地,都让她如鱼得水。各式人种与地域混合的美食,不用计较卡路里的油腻又充满脂肪的大餐,未知与刺激并存的赛马赛车,肆意与血腥合流的地下黑拳与赌场,沉迷于酒精与尼古丁,最放肆的时候她甚至尝试了大-麻……恶果就是她的身体对此实在排斥得厉害,反应强烈到几乎死掉,被匆匆赶来的她母亲男友西曼医生骂得狗血淋头,就差没狠狠揍上一顿……一路往北,母亲转给她的其中一个帐户已经被挥霍个干净,随后在拉斯维加斯遇到了这段黑歷史最糟糕的一部分——名为伊万的男人。 内华达州有法律规定,只有年满21岁以上的人,才可以喝酒和赌博,所以为了在拉斯维加斯潇洒,俞雅甚至造了假证并篡改了自己的记录。 与伊万的相遇意外又猝不及防。就好像晴朗的日子后必然会到来的阴天,久旱之后终究会落下的雨滴,她从二十四小时繁华热闹不夜天的街头一路走到偏僻寂静的旅馆附近——她对自己粗糙的假证能扛过多少盘点毫无自信,只打算浪完就走完全不想惹麻烦,所以选择了规矩松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落脚地——半路被打劫,本来只打算劫财的匪徒看清她的模样之后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再劫个色,她废了两人跳出灌木丛后,没两步就撞见了不远处垂着脑袋不知是坐还是瘫在台阶上的青年。 第309页 如此近的距离,隔壁小树丛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应该就跟即时的戏码一样清晰。但他对此毫无兴趣,漠不关心。女性被打劫遭遇危险这种事与他无关,歹徒被反杀下场悽惨也丝毫调动不了他的兴趣。他就这么木然又颓废地坐在那,像摊死水一样了无生趣又不知在等待不可能发生的什么奇蹟。 然后他看到俞雅。俞雅看到他。 彗星撞地球不至于,干柴遇烈火也谈不上——但总归是,好像黑夜踽踽独行的一段路上,忽然就有了光亮。 事实上俄罗斯帅哥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不但有高纬度民族所通见的深邃轮廓与浅色毛髮,高大挺拔充满冰雪一般的气质,而且俄罗斯人更多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苍白与整个民族根子里的肆意与阴郁——初遇时的伊万正是在一个人最年青最光华的时间段,阴沉到甚至是颓废的美,俊美又落寞,忧郁又厌世,裹着浓重的深色大衣,仿佛白桦林一样望不到尽头。 俞雅闻到他身上很重的血腥味。 有老旧的已然斑斑凝结的腥味,又有新鲜的从还暴露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只是被这个人的容貌与气质所震慑的大脑,遮蔽了她思维里的一切判断能力——她要到离开拉斯维加斯,在之后日子里对这段记忆无数次回顾与咀嚼,才隐约怀疑,初遇时也许他刚杀过人。 当然,当时还年轻放肆张狂得没边的俞雅决计想不到接下去这段黑歷史会有多惨痛。 她在拉斯维加斯的旅程有了个伴。伊万在俄罗斯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大概就是在大街上叫一声就会有十来个男人回头的那种。她也不担心这是个假名,毕竟她自己就没给真名。萍水相逢一见钟情的事儿,本就是在玩儿,哪还顾得上查户口。 两人疯疯癫癫喝酒泡吧看巨星秀,痛痛快快赌场厮杀被赶出门。俞雅赌博擅长心理战,基本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住心思,对她来说,开赌的刺激还不如抓老千的乐趣。伊万就是所有赌场都深恶痛绝的那种算牌师了。就是那种智商超群、数学能力登峰造极又像是被上帝亲吻过一般拥有绝佳运气的人,二十一点鲜少失手独孤求败。 这两个组合,跟比斗似的,毫不敛手,夜以继日一天就横扫赌城,在每个赌场赚够一千万才撤,因为懒得换装扮,赌场互相通了个气,才跑到第四个就已经被赌场联手列入不受欢迎客户。不过赚到的钱也足够这两人在赌城过上顶级富豪的日子——甚至因为挥霍的手笔太大了,同时丝毫没有将钱带走的架势,很有在拉斯维加斯得到的钱也在拉斯维加斯用完的打算,所以并未引起赌场及其背后黑势力的反弹——甚至当她们清醒的第二天,闻风而动的顶级服务团队已经不请自来昂首挺胸在旅馆门口排队等待。 像这样豪爽的客人——当然没有人会去追究其身份证件的真假。 钱的魅力是无穷尽的。 想吃什么当即有人捕捞想用什么当即有人採购当天空运过来,这还是最低级的,最顶尖的脱-衣舞秀包下全场就等你观看,你感兴趣的明星能专门跑到你面前让你围观并配合你握手拍照,你的任何念头都有团队在绞尽脑汁为你实现,就算你想上天,都有人认真研究是否能买到上太空的名额……因而当这俩喝得烂醉如泥从酒吧出来,一拍即合想要结婚,也很快就有人准备好了一切,甚至马上约好牧师直接将疯疯癫癫的两人送进教堂宣誓。 俞雅不知道伊万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人进行了结婚宣誓是怎么个感受,反正第二天下午她从酒店婚礼主题套房醒来的瞬间,就被巨大的羞耻感所包围了。 理智回拢,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太过火了的俞雅,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同一张床上的男人,饶是她都做不出除了逃避之外的其余选择,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趁人没醒直接熘了——如果说落荒而逃也是可以的。总之,避难一样离开拉斯维加斯的俞雅将在这个城市发生的一切都果断封存进脑海,填了黑歷史的标籤踹到记忆的角落,指望着再也不回想起来。 而现在,黑歷史本尊竟然又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 俞雅睁开眼睛,坚强地面对自己人生中这个仅次于亲爹的噩梦。 房间中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多人。办公桌后一椅一人,对面同样一椅一人,两人周身零零散散各式姿态站了两三人。 看着就是大佬模样的伊万仍旧是十几年前相差无几的颜貌——相差无几指的是五官的模样,在看到这个男人之前,俞雅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跟自己一样,颜值会随年龄增加,或者说越老越有味道——仿佛时光不是杀猪刀,而是美颜神器,叫人的魅力在厚重的年轮中不是衰退,而是更为醇香,更加难以抵挡。 今年三十四的俞雅回想起十六年前自己十八岁时的青涩光阴,感受到的不是轻松愉悦,而是汗涔涔与心惴惴。 拉斯维加斯的教堂无处不在,在这里结婚,做完登记随便找个有资格的牧师宣誓,再进行认证就可以拿到结婚证书。当然,这证书还得经过各自国籍的领事馆认证才能在本国合法化——这一步倒是没做的。换句话说,当时连身份都是伪造的,更别提什么法律效力了。 于是十六年未见,勐然的这么一个撞面,眼前这个男人开口竟然是用“妻子”作为代指,还没一点调侃的意思——看他神情甚至是无比庄重甚至严肃地认可这件事。然而俞雅丝毫没有感动,反而是浓浓的荒谬与无言……还有点想要给跪的无力。 第310页 x的哪有比闯龙潭虎穴决计不成功便成仁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一根金手指就在人老巢杵着还要叫人尴尬的事呢? ……然而并不想要。 但在反驳伊万的话语跟默认之间做了短暂的权衡,她还是憋屈地选择了后者。对伊万的话发难能使自己心情舒畅,但实在不利于她将要做的事,爽是爽了,她的富二代们就得靠自己单枪匹马营救了。指望着从陌生地方陌生势力手中扒拉几个没脑子的蠢货,总是跟黑歷史服软更简单,再说,就算这两方最后以火併收场,有大佬顶着她在后头捞人的机率还大点不是吗。 于是几乎在伊万话语落地没多久,屋内屋外所有人还对着她愣神的时候,她已经做出决断,面无表情放下手,走到了伊万的椅子边,毫不客气地在一边的扶手上坐下,一条胳膊从对方后颈上穿过倚靠过去……表现得要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又顺着她移动的方向落在了伊万的身上。 俞雅并不敢叫伊万的名字,她怕那是他给她的假名,在场气氛的剑拔弩张她有感觉,但在不了解准确情况的前提下她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亲爱的~” 她纤长的手指放在他的脸上,俯身凑到他耳边,脸上笑盈盈内心mmp,语气轻柔但又是场内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你知道吗,我有几只愚蠢的小羊羔走失了~” 伊万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即使一个女人把整个身体靠上来也岿然不动。他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但阴郁与憎厌也同样充斥着他的气质,俞雅记忆中的伊万甚至冷漠到带有某些神经质的疯癫——他斜眼看着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这死男人伸手就摸了摸她的胸。 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在这猝不及防的动作下强忍着不立即弹跳起来? 对方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干的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他身后的人神情更为热烈,但看向她的眼睛全然都是好奇,显然不知道自家老大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多出个妻子——就连对面与门口紧张到汗毛倒竖的几个人,眼神都有不同程度的放松与愉悦。 只有俞雅知道这厮是在摸她藏在胸口的枪! 没等她作出应该表现出来的应对,那只摸了她胸的手已经下滑,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带到了腿上——气氛更为缓和,旁边那些人咧嘴笑起来几乎要放声大笑了——对于这些黑势力渣滓来说,女人是紧张刺激的生活不可或缺的调剂,顶尖的美人不需要亲自上手,事实上看着别人动手一样能获得快感,当然,大佬的妻子这种操作,表面上的尊敬都是要有的,但意淫无罪不是么? “要死的还是活的?”伊万漫不经心地说。 感受到那手已经放在腿根绑着的匕首上的俞雅,露出个再虚情假意不过的笑容。 第125章 心理专家03 俞雅努力拿自己是鹌鹑这句话来催眠自己, 艰难摆平躁动的心思坐在黑歷史的腿上,默等他交涉的结果。 伊万依旧是那副丧到不行的死人脸,极其颓丧与阴郁的气质却偏偏不曾减退他半分的魅力,浅金色头髮映衬的颜貌还是俊美到难以言喻。当然,搂着美人并不能叫他脸部的轮廓稍稍缓和一些,那睨着看人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又无聊。 “所以, 听到了吗?”他话音微微上翘, 能把短促拗口的捲舌音说得充满嘲讽也真是一种本事了, 语气说是在与人商议还不如说是在下通牒, “我还要那几只小羊羔。” 刚才还轻松一些的气氛陡然就又紧张起来。因为主位后头一个大汉愤怒地就差蹦起来:“开什么玩笑?!”他被他的同伴死死拉住了胳膊, 但一脸的怒容还是蓬勃到像是要凝成实质掉落下来, “道上规矩, 被冒犯者有绝对的处置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必须付出代价!” 伊万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谁拳头大谁有处置权——这才是规矩。”声音中那种讥讽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你们的冲突我没兴趣, 我只要他们的人, 活的。” 这下连主位上那位都按捺不住了, 氛围一下子从山雨欲来上升到了剑拔弩张。没等冲突爆发,对方有个理智线还没崩断的人立马出来打圆场了:“等等!这件事跟我们的谈判没有干系!我们可以稍后再商议……” 伊万抚摸着怀中人流畅的腰线似笑非笑:“我妻子对我的请求自然是第一位的, 我想得到的利益反倒是次要——要是这件事没办法达成,那谈判也就没必要了, 是不是?” 他回眸看了俞雅一眼,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情绪……奇怪就在这里,俞雅跟读心术一样百试百准的阅读人的能力, 碰到这个人就跟失效了似的,愣是窥探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事物——这个男人的心大概就如同石块一般吧,毫无生机,没有感性。 但他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帝王相都摆出来了,那俞雅自然就露出了祸国殃民的绝世妖姬笑,很是捧场:“那当然啦。” 俞雅在心里暗骂这个贱人。其实完全是在拿自己当藉口是吧。 伊万身上是窥探不出什么,但环顾场内人物,结合已知情报,她已经能把大致的状况都分析得井井有条。 第311页 酒吧一方出现叛徒,其手上必定有能威胁到原老闆的事物,这才导致原老闆不肯放过。这种威胁可能是会导致极大损失的把柄,也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巨大的利益。而这叛徒对伊万一方投诚,大概是牺牲一部分利益作为交换来让伊万出面帮自己摆平这件事。伊万决定蹚这趟浑水,前来谈判一来是以自身实力作为威慑,二来明摆着空手套白狼分一杯羹——毕竟,这里面是叛徒主动投诚,还是无奈被胁迫,显然不得而知了。 俞雅对伊万的了解其实不深。 拉斯维加斯的短暂相遇只让伊万的影子成为她不想去回忆的一部分,而未让她将其透彻理解。以她当时青涩的眼光,能看出伊万表面上清凌凌的水潭底下深不见底,但毕竟萍水相逢游戏人间,又不是非查户口般追根究底。然后没想到,这男人有一天变成个你认知中的黑洞,你屡试不爽的能力在他身上毫无作用。 当年的伊万,大概是所有女孩都想要的情人。容貌无可挑剔,性情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尊重女性,冷漠而又热情,理智而又狂野,当他注视着你时是真真切切地将你容纳入自己的眼眸,有且仅有你,仿佛这世上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的专注与钟情——但那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漫长的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就俞雅自己来说,她都不能说现在的自己与当年的自己是一样的,再说,当年她自己就藏着不少,她如何能保证别人就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 当她看到伊万坐在这个房间的椅子上时,就已经推翻了过去对他的一切印象。于是她就像是头一回见这个男人一样,分析推论伊万……薛特,这样危险的人,以前她是碰都不碰的! 俞雅觉得那叛徒简直蠢到家了。不管是不是被迫,将自己置于三方谈判之下就是最糟糕的一种境地,三方中他是最弱的,手里捏着筹码有时候不是护身符,而是叫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催命符!而且那么重要的谈判他竟然不出场?全权委託伊万?他怎么能保证伊万不卖他?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 身体紧贴,她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是全然的放松姿态,浑身上下没有一条肌肉是因为这种对峙的状态而紧绷的,甚至身上坐个女人跟压下一团空气没什么两样。游刃有余,手到擒来。极端的自信囊括着对局势全权的掌控,跟俞雅正好相反。她是因为对人的勘破了解所以由此而生自信,而伊万是因为自信所以才坚定没人能脱出自己的掌控。 俞雅很有理由相信这厮本来就不指望着今晚这所谓的谈判出什么结果。不管是来验证那位叛徒手中的筹码是否具有价值,还是从对方口中试探有关于这一切的情报,与其说是只看重眼前利益不管不顾就敢来分蛋糕,不如说是图谋极大。 ——别让他抓住机会,否则你迟早失去主导权。 骨子里都是无聊与憎厌的男人,疯起来是常人难以想像的。三分敢押注,五分敢搏命,很久很久隔世以前她似乎也有这样狠戾放肆的时候,但那是因为自己输得起,不怕输,伊万为什么敢?估计是被幸运女神宠坏了。这男人运气之甚当年她就挺惊嘆的。 哪怕自己不出现,伊万肯定也会找藉口搅乱目前的对话趋势。自己的出场反倒给了他一个轻松拿来当挡箭牌的筏子。 算计得无比清楚,但俞雅还是一声不吭乖乖做花瓶。 密切围观事态发展,她也不怕伊万光耍嘴皮子不出力,毕竟捞几个人而已,就目前对方如此谨慎忌惮他的样子,这件事对他来说举手之劳。之后怎么脱身之后再说。再不济还有自己亲爹。虽然说至今仍对自己的父亲生理性排斥,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势力是自己最好的保护伞。 默默看着两方剑拔弩张。伊万的嘲讽式语气效果表竿见影,气氛刺激得就差拔枪干上了,一堆叽里哌啦的俄语对骂起来漫天飞的全是捲舌音。虽说俞雅实在不认为会真打起来,但火併什么的幻想一下又没事。不过意外发生的时候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门被人勐地推开——因为力道极大且太过于突然,显然是有突发情况——于是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房间中除了伊万跟俞雅之外的所有人都掏出了枪正对着门口。 越过伊万手下壮硕的身形,俞雅看到闯进来的正是之前被她挟持的大汉。来人表情慌张又纠结,开门看到满房间的枪时都没惊讶,偏偏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束手无策——事实上以他的素养,就算枪顶着脑门也不应该是这副不专业的模样,但问题就是这么奇怪。 “不好了——”这人张大嘴巴刚说了个词,还没想到接下去怎么汇报,他房间内的同伙已经急切地问:“什么不好了?莫塔杨!发生了什么?” 莫塔杨哭笑不得:“瓦耶莎!那疯女人带着武器冲进来!指明了要找老大!” “谁?”场中人都无比惊讶。 “瓦耶莎!”他无奈道,“佩图霍夫将军的独女瓦耶莎!” “什么?那个疯女人?!” 一个军队高官的女儿混到让黑势力都闻风丧胆束手无策的地步那也真是够了。 房间内部开始骚乱起来。被瓦耶莎找上门的一方七嘴八舌开始商量对策,很明显那所谓的“老大”并不是主位上的人,换而言之今天谈判的主导者或许并没有全部的决定权,是叛徒的重要性没有那么大不需要老闆亲自出面,还是说出于某种安全方面的需要,老闆本人并不方便前来?就连伊万这一方也颇有些动静。显然瓦耶莎的名头传播甚广,连外来会念经的和尚也对之颇为忌惮。 第312页 谈判进行不下去了……对方关于伊万提出的要求也就不了了之打算煳弄过去了。主位上的人丝毫没有歉意地道了声歉就已经起身匆匆往外赶,俞雅甚至听到门外走廊上有人在嚷嚷“那个疯女人是真的会无差别开枪的”…… 本来这时候俞雅就应该趁乱浑水摸鱼去,但她持观望的保留态度。 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伊万报以极大的信心,而且还由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叫“瓦耶莎”的人,她有很大的怀疑正是跑车上那位……嗯,人家忽然跑过来趟这个浑水为了什么,就有点不言而喻了……俞雅全然无所谓。达成目的是最重要的,她都不计较跟黑歷史老情人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了,哪里会介意跟个小女孩虚与委蛇? 只不过她刚有点想起身的意思,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就忽然收紧了。俞雅低头看了眼,伊万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表情毫无变化,刻意拖慢的腔调说不出什么意味:“她为你而来?” 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与危险无关的男人。可他的危险在你根本无法预料他的动作,他的心思。前脚看到俞雅,后脚撞上瓦耶莎,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将两者联繫在了一起。 然而俞雅压根就不怕他。 见过这货青涩颓废疯疯癫癫的模样,就算如今成了个强大又厌世甚至无法无天的大佬,也没法叫她产生任何恐惧心理。 俞雅笑吟吟:“那又如何?” 伊万注视着她的笑容,眼中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变动,像是在回忆在对比,然后就有一种莫名的感慨:“愿意匍匐在你脚下的人,永远都有那么多。” 他当然知道瓦耶莎是谁,所以知道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她大概只是觉得好玩,仗着自己背景深厚任意妄为。而且孤身一人带着武器闯上来算是什么威胁?她就是找个藉口让阿纳罗夫卖她或者她父亲的脸而已。瓦耶莎显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当,也不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难度,否则拉下脸回去一求助,此刻出面的就该是她父亲的副官了。 阿纳罗夫会卖她父亲面子吗?还真会。毕竟她们要的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只不过瓦耶莎跟俞雅有多少交情,这个就存疑了。瓦耶莎一向疯疯癫癫的,做事只凭自己喜好。而俞雅的魅力从来又是不分老少,男女通吃。 听完这句感慨,她的眼角上翘露出个颇带愉悦性的笑容,然后一把就捏住了对方的下巴——伊万顺其自然全然放松的姿态,说明他对她毫无戒备,但信任两个字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伊万的词典里的,至于他为什么表现出如此模样,是她也无法解释的问题——俞雅以极慢的速度凑近,并没有犹豫,只是以这种压迫感来作为衡量对方心理的工具,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对方的嘴角。 近距离看,这种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俊美能越发得叫人头晕目眩。 “总有人愿意为我付出生命~”俞雅的话语有与这个男人如出一辙的腔调与尾音,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伊万还真是她俄语的初学老师,“但我喜欢的,我还是愿意自己亲手去取~” 话语中隐隐的强势与掠夺是身为猎手的姿态。 捧着送到你面前的,总是不会让人太过珍惜。命运把旧情人相遇这种戏码放上来,不是说只有旧情復燃这个套路的,也有可能是反目成仇。俞雅对自己的眼光一向自信,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又或者说未来,她是不介意再玩一遭你情我愿,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比起被动接受的感情,她或许更喜欢主动出击。 她眨了眨眼。情感永远只流转于眼睛表面,但过分的美丽性感又会让人忽略这份虚假。一颦一笑都是能勾起惊心动魄的魅力,比之当年更加叫人无法抵挡。 而伊万对此的反应是:“哦。” 以为意见达成一致,俞雅满意地抓住椅背想要起身离开,腰间的手毫无预料一收,又把她的身体带了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俞雅慢慢挑眉。 这两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伊万的属下连半个字都不敢蹦出来,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边作壁上观,任这俩自己交涉。 俞雅一点也没挣扎,她甚至毫无犹豫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脖颈,笑笑直接吻上去。 吻完,再起身,这回腰间丝毫没有受到束缚,俞雅就从善如流收起了指尖的小刀片,纤长的手指仿佛恋恋不捨地摩挲过对方的脖子侧面,笑吟吟转身走了。身上藏的枪跟匕首一开始就被摸到,对方已经有防备没法用,只有用到鞋子里藏的小刀片了。 薛特,非逼她玩狠的! * 瓦耶莎并不是蠢货。她敢大喇喇擅闯黑势力地盘,自然也是依仗着自己的底气。她当然知道阿纳罗夫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没人知道这位老大的行踪,虽说按照时间算算不久前应该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但是鬼才知道这些老大到底真身在哪。 俄罗斯是个政治军事都很奇怪的国家。俄黑的势力无孔不入,他们通常有着极大的经济能力,热衷于投资政治与军事,从政坛到军队到处都有他们的阴影,而且现在讲究法制,这些黑势力比谁都热衷于转型,大多数业务都从明转暗,等闲抓不住小辫子,只不过马仔到处跑、老大狱中坐也是俄黑普遍的现象。 第313页 带着大金鍊子满身刺青扛枪提刀到处转悠的全是马仔,帮派的灵魂人物通常都是修身养性高文化有信仰甚至懂哲学的大佬,而且十个里有八个都在乖乖蹲监狱。虽说强有力、硬手腕的上层一直在持续不断地灭黑,但这种与根深蒂固歷史问题有关的糟污是怎么都没法清理干净的。甚至有不少平民被洗脑,认为相对于腐败的官僚阶层来说,黑势力或许更人性化也说不定。 由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黑白势力之间有泾渭分明甚至井水不犯河水的势头。而瓦耶莎父亲是军队高官,在黑白两道都有极大的脸面。 她指明了要找阿纳罗夫其实也就是个藉口。名目喊大点,底下才好商谈么。而且她很清楚这酒吧的主事者是阿纳罗夫的心腹,但要说全权代表老大处理家族事务倒也不太够格,对方当然不会把她这种糟心的麻烦事上报,而她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会满足。 瓦耶莎就试探一下,看看那美人要找的人重不重要,如果不重要的话她顺手就捞出来了呗……心里还喜滋滋的,如果之后非要发展啥的她也不介意的。 ——然后就真给捞出来了。 人确实不重要。看得出来这几个人跟伊万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如他所说的,是他“妻子”要的人,之所以早前各种推诿硬扣着不放是有其他原因,谁都不能保证这次妥协之后谈判会走向怎么个轨道,所以决不能松口。但既然瓦耶莎闯进来了,明里暗里也是为这几个人……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说来起因也就是争风吃醋罢了,就是这几个年轻人嚣张的样子太过,得罪了人。低个头道个歉,再给笔不低的赎身钱,有伊万跟瓦耶莎两个不好得罪的盯着,人也就给放了。 俞雅自己完全没使上力,靠着别人就达成了目的。本来还松了口气,数了圈人当场就黑脸了:“李海涛呢?” 鼻青脸肿的二世祖们互相看看,有些奇怪:“他没给关进来啊……他不是跑出去报警了吗?”这几个傢伙还挺气愤,“这没义气的!一出事丢下我们就跑!还说报警?报警报到哪里去了!” ……好样的。人竟然在这附近丢了。 俞雅一拍自己脑门,被不祥的预感团团环绕。 第126章 心理学家04 作死作到这份上, 也真亏这些二世祖了! 想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李海涛,俞雅就觉得眼睛一黑头晕目眩。 丢了再重要的东西都是小事,至少有命在就没问题,连人都丢了——还是丢在这种混乱得不行的街区——最好聪明点自己躲角落,不然想找回来就难了! 讲了多少遍这个东欧边境的小城就是块政府权利边缘的地域,既靠近冲突地带, 又盘踞各方黑势力, 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罪恶天堂……还不听?!这么讲起来, 二世祖们惹了麻烦乖乖抱团等救还算是有脑子的, 谁给李海涛的胆量一个人跑出去? 别告诉她真是为了所谓的报警! 李海涛找事的能力一流, 看上去乖张难搞, 尤其喜欢拿别人的痛苦为乐, 然而本性其实又敏感又胆怯,也就假仗着他爷爷的虎皮嚣张跋扈, 不是真没脑脑袋的。身在他爷爷虎皮罩不到的异国他乡, 虽不至于夹着尾巴做人, 但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顶多就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随波逐流——脱离大部队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这种事,老实说俞雅还挺惊讶的。 到底是吓怕了顾不得别人跑出去独善其身, 还是说真想着跑出一个算一个要去找警察来救人,这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也不重要, 因为都是一样的! 他要是找到地方躲藏起来,是最好的一个结果。哪怕是被抢劫被暴揍都没问题。可他要是真下落不明了,那么不管何种原因的消失对于俞雅来说, 都意味着天大的麻烦。 无论如何,俞雅在得知少了个李海涛的第一时间,就飞快掏手机,李海涛的号码打不通,立刻把他照片邮件给酒店前台,确定没见到李海涛回去后,深吸一口气,噼里啪啦按手机。 她悔啊!为什么没挨个儿在这群二世祖手机里都弄个即时发送的定位!只重点关注了俩女孩子——可是要知道在这种地方,不管男女,是个人都危险啊! 现在要弄清楚手机位置是不难,但是需要时间跟工具!而且,如果那蠢货的手机跟人不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最麻烦的事! 只能打电话找人帮忙。 有那样一个亲妈,她的黑客技术当然不错,但此下什么工具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这些国家的监控系统原本就不普及,更别提是这种地方的街巷——这个国家并不像它南方强大的邻居一样满大街的摄像头,她就是能力再强,要找到线索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俄罗斯她是有些人脉,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会去利用。她讨厌欠人情,因为那意味着需要花费一倍甚至数倍的代价去还。这个时候也没办法藏着捏着了,毕竟某个人多失踪一分钟就多加一份危险。 二世祖们被她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吓住,连这位本来就足够叫人垂涎的美人竟然穿着如此火爆,都来不及兴奋,看她用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哌啦说了一通话后,就使劲在那按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做什么,站在那里噤若寒蝉,连互相看看使个眼神都做不到。 第314页 瓦耶莎在旁边跃跃欲试,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美人用俄语向朋友求助的那几句她还是听得懂的——是在求助吧?当然某些奇怪的术语她并不能听懂——她没找得到机会插上话,因为伊万已经开了口:“塞壬。” 什么意思? 瓦耶莎勐地抬头看过去。犹疑不定的光在眯成细缝的眼睛里流传。 虽说她的喜好从来都是张扬烂漫、充满勃发生命力的美,对于阴郁颓丧的类型不太感冒,但是能帅到这份上,偏好就不那么明显了。如果换做其他时候,她没准会有极大的兴趣,可现在满心满眼已经有个大美人了,其他人长得再好看也没法叫她转移注意力——对于此人的印象自然而然转往那种看情敌一般的忌惮——在这人跟自己一样追出来的时候。 然后她就知道了他是在跟谁说话。 俞雅转过头,用烦躁嫌弃的眼神看了眼伊万,好像在说你怎么还在。 妈耶……美人连嫌弃都何其风情万种。瓦耶莎都有些嫉妒被瞥到的人了。 伊万并没有被过河拆桥的生气,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下乱七八糟的人,再次投注在她身上时依然是那种专注又玩味的神态:“与其没头没脑瞎转悠,你还不如求助于我。” 瓦耶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头转过去看美人的脸。她现在理解到刚才说的那个单词是名字了——可是,“塞壬”?传说中的海妖塞壬?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吗?哪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啊!但是见人叫得丝毫不带玩笑的样子,所以……也许是代号? 啊,这么一看,可真是贴切的代号呀……瓦耶莎情不自禁想到。仿若海妖般的梦幻迷魅的嗓音,轻柔婉转如歌般的腔调,你根本无法拒绝她任何话语……她心中半是甜蜜半是期待,原本想插嘴的话都忘记说了,本来还只是好奇跟心血来潮,越接触越是想着魔一般,满脑袋试图拨开迷雾挖掘出这个人身上更多的东西。 俞雅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的拒绝不是直截了当的话语,而是忽然绽开的一个笑容。她不但笑了,而且往伊万身侧走近了一步,伸手搭在对方肩上,抬头就亲吻了一下对方的唇角:“亲爱的,我在忙着。”完全无视了他话中想要帮忙的意思,温柔甜蜜的言语动作丝毫无法掩饰她满满的嫌弃,“你能自己消失吗?” 如此直白且不客气的话语——对着一个明显是某势力大佬的人?别说二世祖们,连伊万的下属连着酒吧里那些紧盯着瓦耶莎防着她脑抽又发疯的打手都震惊于这样的应对。 伊万还是没一点生气的意思。他几乎是平静到极点地说:“哦。” 然后刚才等待着好戏的震惊瞬间又没了兴趣,敢情打情骂俏呢这。 俞雅转头看到瓦耶莎,似乎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停顿了一下,对她笑笑,补了句话,语腔还是一应的婉转轻盈:“多谢。” 瓦耶莎极其失望。光说感谢有什么用,不也应该亲一下吗?就算不亲叫声亲爱的也行啊! 俞雅没顾得上与她接洽,那边一个伊万跟炸-弹一样,天知道会因为什么而爆掉。绝对不能刺激到他!她看着那些二世祖就像在看蟑螂一样的眼神,脸上带笑,但那笑是叫人背嵴发凉忍不住颤抖的笑,温柔的声音只叫人更觉得毛骨悚然:“我叫到了车,马上给我滚回酒店知道吗——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今天上午就走~要惹麻烦随你们,反正你们自己知道,我不会再管你们死活。” 有人颤颤巍巍地举手:“涛、涛子呢?” 俞雅没有任何感情地看了他一眼——联想到这位上次被迫找人时差点把人腿打断的先例,差点把人吓尿:“自己要作,死活看命。” 这一堆二世祖其实全是附带的,托她顺路照看一下的正是李海涛他爷爷!人家手里捏着当年那份人情,由不得她不上心。最先开始有人把自己玩丢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耐烦了。跑酒吧来捞人无非是指望着有始有终,直接把这事了掉算了。要不是现在丢的是李海涛,她老早撒手不干了!可!偏!偏!没的是最不能丢的人! 俞雅把这些蠢货全赶回酒店,打算先在附近遛遛。能找到人最好,缺胳膊断腿也不要紧,没有的话,就找找有没有什么巡逻的警察经过,或者是地头蛇之类的人打探个消息。她已经做好了横扫这个地带暗网的准备,因为她有强烈的预感李海涛那蠢货已经被拐卖了。 这世上果真有利就有弊。有伊万跟瓦耶莎在,捞人是方便,现在后续就棘手了。一个李海涛还不至于让她把自己搭上,所以伊万最好边儿去,而伊万在,她又不能向瓦耶莎求助……算了,人还是要靠自己。 伊万站在边上不动,后面所有人就都没动。 他觉察到俞雅的动向,及时开口,但这回换了种说法:“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俞雅的眉毛刚有扬起的趋势,他瞬间又补充,“我求你让我帮助你。” 俞雅:“……” 把饵做得香喷喷美滋滋甚至服务周到送到你嘴边,恨不得代替你咀嚼了,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个鱼饵的事实啊! 第315页 瓦耶莎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我我我!看我看我——找人是吧——这附近我熟啊!特别熟的那种!” 俞雅的视线在她脸上零点几秒,像是被针刺一般弹跳开,条件反射看向了伊万……薛特!这厮竟然笑了! 她果断拒绝瓦耶莎:“抱歉,多谢你好意。”然后飞快调出李海涛的照片,把手机递给了伊万。伊万收起了假笑,仿佛连笑都是件叫他无比惫懒的事,平静地接过手机,从自己口袋里摸出自己的,不知怎么操作了一下,然后直接把两只手机都放进了衣袋。顺理成章,无比自然,理直气壮。 “……”俞雅沉默。强忍住拔枪的冲动。 忍住忍住!现在千万不能翻脸!! 伊万只侧了个脸,紧跟着他的某个下属立刻上前一步听候吩咐:“让阿基什亚找人。” 这个下属点完头迅速掏出一部卫星电话站到一边去联络人。 伊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走上来,顺手摘下她臂弯间的长披风抖开给她披上,然后弯曲胳膊递到她的身前:“阿基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动静,他应该有发言权。”注意到俞雅没有表情的脸,他停顿了一下,笑笑,“现在应该去个合适的地方等消息?”这回的笑没有嘲讽之意,只是因为缓和气氛的需要,此时应该有笑所以他就笑了。 俞雅瞬间瞭然。这厮敢带这么些人大喇喇踏进别人地盘,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或者说,因为留有后手,所以丝毫不在乎谈判破裂两方火併的可能,他有绝对的自信压制对方。不是说不会涉足危险,只是不会放任自己陷入这么低级的危机,骨子里本就有癫狂的因子,或者是在享受危险与刺激也说不定。 ……明知是鱼饵也得咬啊! 既然知道有伊万的人在暗处紧盯酒吧了,这时间段里出入酒吧的人或多或少应该有点印象,那又何必自己跑出去奔波?伊万虽然不是地头蛇,但是以他的能量,要找个人不是件难事。俞雅怕的是事情太简单反倒把自己赔进去,毕竟拿牛刀杀鸡也是用了刀的,代价比较大,但她一直对自己的预感颇有自信,李海涛有极大可能出事的前提下还死撑的后果她也不想看到,而且她叫的人抵达需要时间,在这么个关键点,直接给大佬跪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俞雅一向识时务。想明白整件事就毫不犹豫伸手搭上对方的手臂,还附赠一个甜蜜至极的假笑:“麻烦你了。” 伊万面部声色感受着胳膊内侧软肉被手指拧紧的疼痛,神色极稳极自然,甚至也回以一笑:“应该的——作为一个丈夫。” 这比针还小的心眼啊。俞雅强忍住没立刻转头看瓦耶莎的表情。 瓦耶莎确实已经懵逼了。丈夫?等等自己没听错吧!刚才那个单词是“丈夫”?她的背嵴一下子挺得很直,两只眼睛因为震惊瞪得格外大。这两人是夫妻?不不不不她两只眼睛她所有的脑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可能——两人根本丝毫没有夫妻的感觉啊!这开玩笑的吧!在自作多情吧! 没有反驳……对视一眼,就这么默认了! 瓦耶莎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呆呆看着那美人临走前对自己示意地点了点头以示告别,眼睁睁目送这些人离开,眼泪水都差点掉下来。她的同伴小心翼翼拉了拉她衣角,瓦耶莎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丧得不行:“骗人的吧……竟然是夫妻……”满脑子怀疑人生,什么蠢蠢欲动的心思都飞得无影无踪。 俞雅没来得及照顾陌生人的心情,她发现隐蔽的地方停了三辆车,其中竟然还有两辆装甲越野!装!甲!越!野!带装甲啊!看到的时候就颇难以置信。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换句话说,看到这样的车子,连流浪汉都得绕道吧。坐上中间那辆明显经大幅改装的迈巴赫,瘫着张脸:“这样的车能上路吗?” 伊万坐在边上,闻言,十分正经地邀请:“当然可以。开坦克上街都成,你想乘吗?” 俞雅无语……对于战斗民族的特权阶级没啥话可以讲了。 老实说在昏暗的环境中有些人的容貌更难以描摹。简直像月的冷色那样熠熠生辉的那种。叫她一方面赞美自己当年的眼光,一方面又难过于自己的理智——连这样的美貌都无法掩盖他给自己带来的危险感觉,可见她潜意识中有多忌惮这个人——不由再一次感慨,活得煳涂其实挺好的,稀里煳涂得重述一番旧情好像也不吃亏,但现在所有脑细胞都在叫嚣危险危险危险的前提下,什么暧昧遐想都飞走了好么! 她保持沉默,伊万也没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无声地对坐着等待消息。 俞雅懒得演戏,又不想跟这个男人玩心眼争锋相对,过多地介入别人的人生想抽身就比较难了,更别说心里还抱着等这件事了能和平说再见就说再见不能和平就跑路的念头,所以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关于这厮什么身份什么来路,为什么帮助她,有什么目的什么算计,甚至是说这么多年来的经歷,她全都不打算知道。对于麻烦的事,能躲的情况下,自然躲得越远越好。但是分析人的心理已经成了自己的本能,好奇心也是控制不住的,于是面上默不作声,脑内思维活动已经横冲直撞漫山遍野。 第316页 而她不问,伊万也就依然是那副丧得不行的模样,同样也无说话的打算。意外的是车厢里的气氛并没有尴尬与凝重,反而像是这就是常态一般十分自然。 就这么一边思考一边数着分秒过了半个多小时。伊万接到电话——他拿出手机的时候俞雅才勐地意识到自己那只还搁在对方的口袋里呢——顿时心里跑满羊驼,拼命按捺才把咆哮堵在嗓子眼! 这么长时间肯定有电话有信息——她还有在联络的人呢!拿着她的手机干什么!差点都忘了这遭! 伊万听了几句没给通话外放,因为几句话之后那边就汇报完了。俞雅竖起耳朵也只听到寥寥几个字眼,串联不起来,因而紧盯着伊万看事态。见他拿着手机沉吟一会儿,慢慢道:“再排查一遍有可能的目击者——找到那个警察……对,我要知道这个地带所有的暗线。” 那边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伊万就把电话挂了。 车后座上两双眼睛对视了一眼,伊万若无其事放下手机,平静道:“目标拦车要去警局,最近的警局据此距离都有将近八公里,他在中途下车,据说是看到路边有穿警服巡逻的人,前去求助,被带走后就下落不明。”停顿了一下,又道,“在这种地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黑警,不确定对方走的哪条道……现在只能先找那个黑警再说。” ——“不过我不能保证找到目标的时候他还活着。” 李海涛个废柴不会俄语,英语还是废柴,语言不通单独一人还通身名牌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大肥羊。单纯被打劫已经是上上籤,被讹诈关进警局还是中籤,至于被拐卖这种下籤还分种类,拐卖出去做苦力甚至出卖色相还算是好的,因为至少有条命在,如果是作为器官储备被卖…… 现在伊万的人在这附近横扫一圈的前提下,依然没有找到人,凶多吉少是必定的。 俞雅很冷静:“多谢,麻烦你了。” 伊万摸出她的手机递迴给她,眼神还有几分惋惜。 薛特!要是你能直接找到人还打算直接把我手机没收了是不是!而且你之前收着我的手机到底打算干什么?!俞雅懒得跟他计较,面无表情按开屏幕,飞快处理信息。 伊万很聪明。他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找到人,他就耍心眼把事给全揽了,毕竟这样能独占功劳。而当他发现事情比较麻烦,可能性太大不容易快速达成目的,他也不妨碍俞雅同时寻找其他途经。这样直截了当把心眼给表露明白了,连气都气不起来。 俞雅噼里啪啦回完信息,头也不抬道:“给我弄台电脑。” 第127章 心理专家05 俞雅跟伊万都不看好某失踪人口的安全问题。 但找总还是要找的。而且还要当做某人还健在的那种, 偷偷摸摸不能打草惊蛇地找。 伊万的人在追查那名疑似黑警的人与这一地带底下的黑色产业链,只要人没出境他就能保证把人找到,当然死活跟完整性不算。 俞雅心知肚明这厮的能量有多大,压根就没担心他他一块。虽然是别处来的强龙,对当地并不熟悉,但他本身与地头蛇有联络啊, 即便因为瓦耶莎的搅和, 与地头蛇的谈判中断没继续下去, 可毕竟也没翻脸, 对方也不愿意得罪他——再说李海涛的失踪说到底还是与他们有关的——如果伊万真拉下脸前去向他们要情报跟面子, 对方不会不给。 清楚这点, 她也没着眼于这些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看远一步直接就把目标扩大到了整个东欧的暗网,还发动她那些小伙伴搜索所有疑似李海涛的目标、鑑于俞雅不清楚出境的是那蠢货整个人, 还只是器官零件……所以像是“华国男性”“二十三岁”“新鲜健康”以及身高多少体重多少等类似的关键字都在搜查的序列中。现代网络让买卖变得容易得多, 但同样的, 只要与网络有所牵扯, 就总会留下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暗网是相对于普通人平时可以看到的网络而言的,是需要通过特殊软体、授权才能连接的网络。网络世界同样也有一套冰山理论, 明面上的网络只占整个网络中的5%左右,而超过整个数据量的95%都隐藏在冰山之下, 这些隐藏的伺服器中存在着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包括各式暴力与犯罪……在这里,可以买到毒品、枪枝、性-奴、儿童色-情, 甚至是人体器官,可以肆意分享犯罪短片、发布极端思想,甚至洗钱。 常人难以想像的一切骯脏与堕落,都能在这里找到。鑑于中东不断加温的战争与冲突,流离失所的难民在全世界中转,导致人口买卖与器官交易一度进入爆发的新阶段。但以凌霸同类为乐的富豪们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因病急需移植的病人始终在剧增,这个市场永远不会饱和。数百年贩卖黑奴的罪恶交易,改头换面在现代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 俞雅打算先快速把暗网查个底朝天,然后再根据伊万得到的情报搜查实体的暗线组织。 前者对她来说挺轻车熟路,毕竟她挺多接触灰黑色人物——作为一个心理专家,听上去是很正经的职业,但有那样一个亲妈亲爹,又打小在那样一个地方长大,所学所见就不是个正常人该学该见的,自然不会走上阳光大道——事实上她不少病人身份都挺一言难尽的。而这就导致了她始终在接触灰色黑色的世界,欧洲这些地域的黑路子鲜少有她不知道的。 第317页 她做这个,主要是为了排除选项,因为她的直觉一直在告诉她,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伊万能获得的线索才是重点。 一个成年男性独自在外整个人被掳走然后直接在暗网被卖的情况太巧合太突然,且机率太小,毕竟这是个法制社会,再混乱再罪恶的地方也有法律存在,如果这个边境小城真的危险到随随便便就会被掳走的程度,也就不会有用旅游业来吸引游客的情况——这就说明,那些罪恶产业也是处在黑暗中,以偷偷摸摸的方式存在——大地区中,偶尔失踪个一两个人不会引人注意,失踪的是外国游客……那就更悄无声息了。 俞雅分析了所有可能后,倾向于两点。一种可能,李海涛与人发生冲突,对方正好是某人口贩卖组织的成员,被报復性劫持,然后一不做二不休,被卖。另一种可能,对方是做惯该生意的,习惯性对流浪汉或者独身的、健康的外国游客下手。 俞雅决定先等伊万的情报,再确定是不是要去警方的档案库查找资料。 不断发展的科技在武装犯罪分子的同时,也让警察有了更为强力的武器,而总有些组织清楚网际网路的弊端,也更相信实地实物的交易,为了更隐蔽更安全,或者那些找不到暗网门路的,会选择原始的买卖方式……他们一般会先联络好买家,然后物色并狩猎符合要求的人选,通过线下交易的方式运送目标。比较无迹可寻,除非熟悉他们的交易线路……这就需要警察的内线或者其同行的情报,毕竟有黑警,也会有卧底,而一个组织要在这条道上混,不可能孤立存在,总会与别的人或事物有所牵扯。 俞雅相信,大部分失踪事件,他们的亲友熟人如果想要找到人,就算再不相信警察也一般会报警求助,不管人最终是否被找到,警察留下的记录一定有很大的线索。 “先把所有的情况都列出来,然后一项一项排除么?”伊万托着下巴看俞雅敲键盘噼里啪啦作响。 俞雅头也不抬:“尽人事听天命了。” 除了先有卖家后找“资源”的形式,还有先捞到货后处理的情况。白送上来的该怎么处理?就算紧急找寻卖家也需要时间,货很可能会烂在手里。对于那种人来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既然冒了风险,就必定要得到相应的收益。这时他们就需要通过其他渠道出手——没有比暗网更方便的渠道了,换而言之,就算转手多次,也一定能在网路上留下痕迹。 两方双管其他,凌晨两点左右,伊万的人先回报,那个警察找到了。 确实是黑警,但背后没有什么显着的暗线。他并不是某势力安插在警部的眼线,也没有与哪方势力有明显的金钱与利益关系,也就是说,他就是个披了身警皮仗着官面身份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恶棍。 当时李海涛向其求助,他将李海涛带到偏僻角落然后实施抢劫。手机、手錶、腰带、鞋子,甚至连身上的大衣都被扒走,随后李海涛就被抛下,离开事发地点的黑警并不清楚他后来的去向。伊万的人挟持他前往事发地点并展开搜查,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遗留痕迹。 要是不在意李海涛死活,这个时候就该整合黑白两道的情报,地毯式搜查附近的流浪汉与可以人员找寻进一步线索……但那很容易让原本没死的人都被尸体了。 俞雅不能冒这个险。既然投注了时间精力,她还是希望能得到个好点的结果。 姑且让伊万的人顺藤摸这一地带的暗线,慢慢调查。他表现出来的路子贯穿黑白两道,大概由于本身就是特权阶级,很多官方的情报网络他有需要也能利用。俞雅思来想去还是没再寻求自己那些人脉的帮助,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非赶过来还要从头看事件,太浪费时间,二来反正欠也就欠下了,既然伊万有能耐包揽下那整块的,她也没必要牵扯太广。 于是一面让帮忙监控着暗网,她快速编了个小程序,开始入侵信号基站用关键字查找信息。这是个大工程,干了会儿没耐性看,直接让程序自动运行。她对已知的情报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抓狂了——暂时听天由命去。又不是她犯的错,干什么劳心劳力的非得是她! 运气查到像李海涛这样的也是少见了。这就说明二世祖熊出天际不要紧,照样会被社会教做人——哦,或许连人都做不了了。 这会儿早晨六点,离什么消息都没有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俞雅看看手錶,深吸一口气,摸手机打电话到国内。线路接通,听电话的是李海涛他爷爷的私人助理,让他把电话转递的时候他还很为难:“您能迟些吗?老爷子刚睡下没多久,这时候叫起来恐怕很大起床气……” 他不认识俞雅,但他懂得能打进这个电话的每个人都得罪不起,因此用的是委婉的商量的语气,如果对方坚持,他也不会拒绝。但是李爷神经衰弱的毛病是常年在的,很多年了必须靠安定才能睡个踏实的觉,因为对这该类药的抗药性已经很强了,所以近年来听从医生的建议,尽量减少药量依靠自己的力量入睡……效果不太好,药量少了之后往往就是意识混沌大半夜,只有天亮这段时间能睡得稍微熟些。拜此所赐,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 俞雅毫不犹豫让他转接。 第318页 被叫起来的李爷拿着电话没出声,但光从唿吸就知道整个人暴躁得不像话。隐隐约约的背景音是不知在跟助理说什么的李奶。李奶孙子一大堆,却最疼李海涛,呵呵。 把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目前搜查的结果也说了清楚,李爷终于开口,问了几个问题俞雅全部回答了,然后有一段时间没听到线路那头的回应,只有背景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忽然某个时刻,一切嘈杂都不见了,大约是李爷自己进了个隔音很好的房间。 俞雅听到他的话,苍老沙哑又带着某种异样的冷酷:“俞雅你的看法呢?” 她没瞒:“凶多吉少。” 李爷又把事件的过程与调查的情况详细问了一遍,俞雅一一作答。掌控着那么大的家族企业同时稳稳按住底下儿孙的人,当然有极高的素养,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冒然介入要付出多少代价之后,那边只沉默了一会儿就作出了回答:“三天,你帮我全力追查三天。三天之后,这事跟你无关了。” 俞雅吃了一惊,有些纠结。她想不出来要是她不管这事了,对方能找到什么人去给他捞儿子——因为目前连李海涛在谁手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让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接手这事,不是搞笑么! 俞雅出于一种对长辈的尊敬与人道主义同情道:“在我手上丢的,我有义务帮你找到……只是生死不能保证。” 都这么放低姿态了,她原以为对方会顺势应下。好歹是个孙子!而且是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老伴最疼宠的孙子。哪知对方竟然拒绝了! “不关你事,赶着要死拦不住。”对方语调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停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不知道是在宽慰俞雅还是在宽慰自己,“你知道……我有很多的孙子。” 俞雅毛骨悚然。 倒不如说是壮士扼腕还是丧心病狂了。豪门恩怨真是种复杂绝伦的玩意儿。挂掉电话她还有点懵,她爹是怎么认识的这种人?过分冷漠了吧……懵完抹了把脸,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糟糕,亲人不管,她却过不去自己那关。不找总觉得自己也是兇手一样……但反正也打算追到底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 没有线索急不来,暂时先回酒店看看情况。 老实说就算看到不长记性的二世祖们继续癫狂作乐今宵有酒今宵醉她也有心理准备,然而并没有——二世祖们已经被吓了个半死。 全是一些被宠坏的熊孩子,没有谁天性凶暴残忍,仗着祖荫家底胡作非为欺负人的胆子有,真让他们去杀人放火那还是很困难的。在酒吧被绑,挨了顿打提熘进黑漆抹黑的屋子里,天不应地不灵,已经让他们饱受惊吓。被救出来后,本来还在嫉恨唯一跑出去的李海涛这人,怨他没良心自私自利,但知道他如今下落不明甚至凶多吉少之后,全都出了一身冷汗。 熊孩子玩火,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之前,意识不到自己的过分,但看到烧毁在大火中的楼房建筑甚至无辜丧生的生命,那种后怕足以成为他们一生的阴影。同理,先看到了危险离自己有多近,然后才感受到刀子擦过自己脖子的恐惧。别人的苦难很难让他们感同身受,但自己与死神擦身而过,却能让他们感觉到生命的可贵。 看到俞雅,这群二世祖中唯二的女孩之一立马跑上来,问李海涛下落。 俞雅看了眼,是李海涛追了好久的女孩。本来这些人组团在莫斯科玩的,有人作死把自己搞丢了,她在边境才把人截下救出来,正要赶回去的时候,却不妨这些人也跟了来。李海涛胆子不大,俞雅一个劲儿地强调危险了,他也不会明知故犯,但是就因为自己心上人在里面,他又不想叫人看不起,别人一怂恿他也不好掉队。 大概真心实意为李海涛担忧的人就只有她了。因为那蠢货当时是打着追她的名号入团的,李海涛要回不去,他爹妈就这一个儿子,怎么想都会把这笔帐记在她头上。 俞雅没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只说目前下落不明,有可能被绑架,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些人中有几个俄语不错的,要是在网上乱发帖乱说话很容易打草惊蛇,拿绑架这个理由煳弄一下还是可以的。大部分人都懂这个意思。事实上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体验,就算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是身边有人被绑架勒索过,清楚遇到这种事最忌讳刺激绑匪。 二世祖们互相看看,都没说话。 然后一到点俞雅不管不顾将这伙人都塞上了回程的车,最近的机场都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到这会儿,没人说要留下来等李海涛回来——虽然心知肚明就算提出也多半是被俞雅驳回的,但也没人说出口。要不怎么说狐朋狗友呢。平时勾肩搭背关系很好的模样,经不起推敲的。或者他们内心还冠冕堂皇着呢,自己的安危最重要不是么? 俞雅把人赶跑,叫了杯黑咖啡直接在酒店大堂坐下。她是在某个人跟着自己坐下的瞬间才后知后觉自己忘记了什么的——勐地扭头,速度之快让她都怀疑自己会把脑袋给甩下来——然后看着表情平静不动声色的伊万,觉得自己的后槽牙从牙根里开始疼起来。 第319页 俞雅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伊万,不用这样跟着我吧……”她干巴巴道,“暂时没消息,我这儿能搞定,不用你时时看顾……谈判的事还需要计量吧?再说,一夜没睡,不用休息一下吗?” “都没你重要。”翘着腿靠坐在沙发上的人平静道。 俞雅沉默。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伊万只是用一种平静又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她,从容不迫,好整以暇,跟她僵持着,带着几分愉悦性的心情看她到底能迴避到什么时候。 俞雅打开电脑,随他去。便宜是占了,人什么时候找到就占到什么时候,要她付出代价是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能拖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拖不下去了就跑路……额,跑得掉么?好像有点困难。而且本来就只是点小便宜,这样一来,就极度理亏了…… 伊万也全然无所谓。 俞雅不是说是个没耐性的人。但面对着这傢伙,就像遇到了克星一般。对方越是平静,她就越是烦躁。一向只有她看透人把别人玩弄于鼓掌的份,现在遇到一个她看不透却能完美摸准她心思的,更觉得风水轮流转的悽惨。她只觉得思路越来越凝涩,越来越缓慢…… 一巴掌勐地合上电脑屏幕,她又抬起头,直截了当问出口:“你想要什么?” 早死早超生得了!要是两人撕破脸,她就只能卖脸召唤小伙伴了继续欠人情了。 伊万摊了摊手,表示不懂你说什么。 俞雅眯了眯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这么尽力帮助我,是为了什么?” 伊万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你?” 还在装傻!要她相信他助人为乐实在不可能。她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利可图。但除了当年拉斯维加斯那段往事外,她不认识伊万,伊万也不知道她,没有联繫,毫无纠葛,想不出来有什么值得对方无缘无故帮助他。 俞雅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她想到一种可能。但是皱着眉看伊万,又觉得不太可能。 试探性地问:“你觉得你帮助我理所应当?” 她如此小心翼翼避之不及的模样,伊万倒是笑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帮助你为什么不是理所应当?” 俞雅表情很艰难才能维持住平静,心里像是被雷噼了一样,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你是认真的?” “我哪里像在开玩笑吗?”伊万道,“这是事实。” 她无言两秒,盯着伊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种不可思议的事物,抹了把脸试图讲道理:“伊万,你必须知道,当年……那只是个不完全的仪式!没有认证过,不受法律认可,毫无效力。”薛特!事件的走向为什么是如此奇怪? 伊万注视着他,明知眸底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那双眼看着仍旧清澈至极:“塞壬,我们在主面前发过誓。” 主?不知为何,从这个人口中说出这个名词她竟然会想要笑……好吧别人有信仰自由,她也有:“对不起我信佛教。”这倒不是开玩笑,至于为什么曾经无信仰的俞雅会信佛……这要问她这一次的亲爹。一个常年混迹北欧的灰色势力大佬为什么信仰是佛教她也觉得难以理解!但是逢年过节被迫一起拜佛祭菩萨什么的,也真是受够了。 伊万有没有信不知道,反正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这不是问题。”伊万明显是经过一番深思,但仍旧相当冷静,“我们可以各自保留自己的信仰。” 竟然是个虔诚的教徒……不是假装的。终于在这个人身上窥探出一点的俞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貌似不符合这厮人设啊,但本来就没了解多少,也就没有深入去想,因为她满门心思都在强忍抓狂:“不是信仰的问题吧!没有结婚这件事——没有!那是假的,玩笑,喝多了发疯!” “不是假的,”伊万表情严肃,几乎是郑重其事地强调,“你跟我对着主发过誓。” 俞雅又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我们十几年没见了!甚至,不是意外遇见我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的反应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那不重要。”伊万重复,“你跟我对着主发过誓。” 不要吧,一定要翻黑歷史么……自己做过的事自己说过的话,她不可能不认,这就是问题所在。她百般挣扎就是不想把那场闹剧般的婚礼仪式当真,偏偏这个傢伙非抓着誓言不放。俞雅再次深吸一口气,语调委婉,苦口婆心:“十几年!我们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彼此。你就不能承认那个婚礼誓言就是个闹剧么?跨越这么多年的意外相遇,你才想到有个妻子,不觉得难以接受吗?!” 伊万一字一顿强调:“我们,在主面前,发过誓!” 俞雅抓狂。 “你就不能承认么——就算是发过誓,那也不是真的!只是纵情声色的两个人的一场闹剧!是酒醉的妄言,是谎言!梦醒后就各奔前程,生命中再也没有对方的存在!想来,这种誓言,主也不会认可的!” 伊万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你?” 第320页 俞雅愣住,莫名有些心虚,许久以后安静地、安静地眨了眨眼。 “你说你叫‘塞壬’,”这个名他是用字正腔圆的华语讲出来的,“你说你是华国人,出生在北方一座古老的城市。”伊万深深注视着她,“后来我知道,没一句真话。” 第128章 心理专家06 俞雅汗涔涔哑口无言。 她很小的时候就为欧罗拉安保公司工作。因为就是在欧罗拉的训练营里长大的, 打小就作为公司的预备役存在。十一二岁就开始帮亲爹抓间谍找内应,圈子里鼎鼎大名的读心者,但比令人惊悚的读心者之名更为广泛流传的却是她的美貌,所以她的代号其实是海妖,有些人也会叫她塞壬……由于华语中就是有塞姓,她的职业性质……呃, 除了正经心理专家的职业范围外, 出门在外不好用真名的场合她用的名字一直是音译过来的“塞壬”。 她出生华国确实是没错, 但拜她那对要命的父母所赐, 她的成长经歷实在一言难尽, 出生没多久就背井离乡, 被亲爹带到了北欧, 八九岁短暂的全世界辗转流离,然后又钻到了亲爹的魔掌之下……欧若拉是正当的安保公司没错, 合法成立积极纳税的那种, 但是牵扯的业务范围实在不好言说, 黑白灰势力都有, 行走在这样的世界中,她的身份信息不能说是多大的机密, 也被适当遮掩过。再说她亲妈至今仍有仇人在虎视眈眈……她妈就是玩网络的祖宗,全球顶尖的黑客, 被招安后就是全球顶尖的信息安全专家,女儿的身世她早就动过手脚,藏得比谁都严实。 俞雅也不会主动说谎, 但是说的话不实倒是真的。就像她一直以为的,萍水相逢,饮食男女,纵情声色一回而已,又不是情有独钟非他不可,她怎么会将自己的老底都倒出来。所以要凭着这些信息找人……开玩笑呢。就算大海捞针在的也不是这片海啊。 清晨的酒店大厅已经稍微热闹了一点,这厢的卡座里却静寂得格外尴尬。俞雅慢吞吞咽了口口水,看着伊万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神奇的物种。 伊万去找过她? 不说凭藉着这点点的信息要从十三亿中找一个人有多么痴人说梦……伊万连她的真实出生年月都不知道,在拉斯维加斯用的是假证啊,他用错误的信息去异国他乡找个打小就被带出国的人,简直天方夜谭了。凭脸人肉搜索么?华国甚至没有她多少人生轨迹,怎么找?合法的手段是不管用的,在华国那种地方,就算是特权阶级的身份行事都处处受限,更何况你还是外国人——至于非法的手段?华国的网络上还有尊大佛在镇着呢!她妈估计看到点有关于她的风吹草动顺手就给清理了,还会让你得到她的情报?不反着追踪跟到你老巢就已经很不错了! 估计是受挫严重,伊万后来也没想到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找寻……否则,就她结实的那些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网络上的朋友,有个风吹草动,绝对会追根究底,那么她跟伊万的交集大概很早以前就会出现……结果是伊万放弃了找寻,而她将这个人当做黑歷史再未挖掘。 彼此都在对方的世界里消失。 俞雅没说话,伊万倒是开口了。 他已经回復到那种平静到仿佛滩死水一样的模样,语气轻慢,有气无力,就是长得实在是要命好看,眉眼间那点颓废与厌世完全无法遮掩颜貌中丝毫光辉:“很多年了,我都觉得你大概是我做的一场梦——但就算是梦,我也对着主发过誓,真挚的、诚恳的——塞壬,我不可能背弃我的誓言。” 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地发誓,永远爱着身边的女人,忠诚于她,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直至死亡。酒醉后清醒的那一刻,他看着天花板回想起不久前醉醺醺疯癫颠地站在牧师面前对主宣的誓,还在想着他是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压根没想到她会离开,然后就是十六年——十六年的不见,直到他带着人来此地谈判,碰到一个女人挟持着看门人闯进来,眼光流转着清波抬起头来,恍惚仍旧是十六年前拉斯维拉斯阑珊的灯火里逢到的放纵、骄傲与美艷不可方物。 “……我很抱歉。”悲情牌都打了,俞雅只能道歉。 她拿出了面对需要交锋的对手时才有的那种郑重其事与严正以对。飞快运转的大脑中不断地挖掘当年那段黑歷史中有关伊万的各种信息,咀嚼着关于他的所有细节,从尽可能多的角度来分析这个人物,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 口上道着歉,貌似是很诚恳,但俞雅的内心却是不可能有什么真实的愧疚或是后悔心理的。感情债这种玩意儿总是欠多了不愁,从来喜欢她恋慕她甚至是非她不娶的人有多多少,其中不乏天之骄子栋樑之才,如果把这么多的心意都当成包袱,她早八百年就已经被压垮了。她的逻辑就是很简单,她喜欢才是责任,她不喜欢,就算死在她面前也白死。 对伊万确实是理亏。就像他口口声声咬定的,他们对着上帝发过誓——自己干出来的事她不可能否认,但是承认那场闹剧一样的婚礼承认自己的誓言对象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曾经是喜欢你,喜欢你作为一个陌生的、俊美无匹的、不会干涉我生活的男人,在我人生迷茫之际陪伴我一段行程的存在,但这种喜欢并没有到达我愿意交託生命的地步。就像你决定对你的婚姻负责,我也必须正视我心灵的意愿。伊万,无论如何,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只出现在前情中的十六年未见过的陌生人。” 第321页 俞雅没有被伊万的坚定沖昏了头,甚至没有比此刻更为冷静清醒的时候:“你坚定你的誓言是你的事,而我坚持我的信念与意愿是我的事。我并不承认当年那场仪式,你的主不是我的主,我的世界也没有安排好你的位置。” 伊万面不改色地听着,俞雅语速放得很慢,随时等待着对方的反驳,但是伊万看上去并没有开口的想法,于是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把想说的话说完:“我愿意忏悔,为我当年作出的不理智不成熟之举——我很抱歉,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很感谢你的帮助,伊万,如果你需要什么报答请不必客气,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必要的语言刺激之下,她的所有眼神所有思维都在窥探着面前之人的心理。 俞雅等闲不会变动自己对人的第一印象。这是她的“直觉”最活跃最有效的时候。“读心术”并不是说真能“读出”别人脑中的想法,而是一种融合了相面术、归纳法、演绎法等多种技巧,集合了大量行为心理学、肢体语言心理学的心理手段,是她以无数次生命歷程的阅歷与经验经过系统学习与调整而来的一种馈赠。 于是无论伊万说什么做什么,在俞雅的潜意识中仍然会标示出大大的“反常”,她对他的印象也不会出现偏差。 但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很矛盾。 她窥探到的所有信息都在彼此冲突相互矛盾,这叫她很困惑,甚至前所未有地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经验来……大概伊万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所以她本能地就会生出排斥心理。 这是绝对绝对危险的人物,情感淡薄,厌世憎世,骨子里就没有对世俗规则多少遵守的概念。如果他变成个反社会反人类的疯子,俞雅丝毫都不会意外,他或许并不会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但他绝对欣赏亲眼见证秩序崩塌规则毁灭的快感,而这世上没有一种秩序崩塌与规则毁灭不是一个大灾难——但偏偏就是,虽然他行走于阴影与黑暗,与阳光背道相驰,却又有着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原则与坚守。 简而言之,恶魔自己将自己关进笼子,呈现出彬彬有礼的人类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信仰? 信仰能做到这一点? 宗教信仰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异化形式的自我意识,否定性的自我意识。虔诚的信徒必定存在着对自我价值的某种否定——对于伊万,这样的伊万,什么会导致他会遮掩自己的本质?甚至任由信仰给他的模子禁锢住自己,伪装他无处安放的野心,任由教义给他划出条条框框,迫使他按捺住疯狂生长的毁灭倾向。所谓戴着镣铐起舞,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俞雅怎么会不好奇,不惊惧?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口口声声说着誓言,顽固地坚持认可那场婚姻仪式,并不是说他有多痴情,只不过因为是他很多年前就决定的事物,所以并不介意它早点还是晚点到来。甚至,他在把说服她当做一件有趣的事物。 “哦。” 伊万甚至没有经过什么思索,便是这样的应对,像是对此默认但又叫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 他没有再说什么了。 对方不说话,俞雅也无话可说。伊万看上去像是默认了她不认可当年那场婚礼仪式的说法,但也有可能是懒得再说服她暗中憋着坏。等待了一会儿,还是无法捉摸住这个人的思维,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显露颓势是不明智的,那还不如维持着现在貌似势均力敌的情形,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一切以低调为主。 俞雅在卡座上一坐就是一个上午。喝咖啡喝光了人家两盒糖粉。伊万就坐在边上看着她,别的事没干,就是给把楼上咖啡厅的特色甜点给她挨个儿点了一份,都是双倍糖分。送上来的她当然不会拒绝,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嗜糖的习惯一直没有变过。 截止这会儿,暗网上仍旧没有监控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俞雅的朋友发过来信,已经帮她在中欧的各大黑市上注意,有消息会直接通知她。 她用半上午构建了一个搜救网络,模拟现实地图,还原故事情节,顺便把自己搜索暗网与筛选信号的自动程序全甩了上去,连上小伙伴的平台之后,信息共享,把这当做一个游戏跟他们一起破解。她知道时间紧迫,李海涛失踪多加一分一秒都意味着无法预料的危险,但现在除了等待也没其他可以做的事。人生地步熟的,没有情报举步维艰。 中午与伊万一起吃了饭。煎土豆馅饼,烤土豆,烤肉串,罗宋汤,以及说是饮料更甚于酒的格瓦斯。典型俄罗斯西部风味的食物,受白俄影响比较深,对于土豆的爱趋向于狂热。 吃完饭伊万消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俞雅关注着她的网络,没怎么注意。她离开了大厅,到咖啡厅找了个靠里的卡座窝着,继续蹭人家的糖粉跟奶球喝咖啡提神。因为全神贯注泡在网上,所以她妈跟她联络的时候她被吓了个正着。 作为政府的网络安全专家,其实每天都闲出鸟。俞雅亲妈的技术在全世界都排得上位的,业内的人知道她转为红客后也没多少想不开来她面前玩自杀的蠢货。前几年政府对她监控得十分严格,上班时间也就看看新闻喝喝茶没什么上网自由。但鑑于她表现良好,改过真诚,且立有不少功劳——国家项目蹭了俩,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且受到极高推崇,要不是“合约”一签二十年又有个黑底子没准她都能进华国科学院!亲妈今天例行到全世界各个地域熘哒巡逻了一圈,黑客界这么出名的事儿她怎么会不知道。 第322页 对,李海涛失踪事件已经成了黑客界最顶尖的人才的狂欢。事儿一不小心就闹大了。俞雅拉朋友,朋友再拉朋友,顶尖的人就那么几个,她构筑完搜救网络之后,连平台都有了,自然全凑上来了,大家心照不宣拿这玩意儿来做较量。 俞雅亲妈问到这玩意儿是女儿搞出来的,自然很好奇:“你干嘛呢?” 俞雅早年其实很不喜欢电脑,因为她妈是个随时随地无论你在电脑上干啥想找你就直接在你屏幕上拉文本当对话框出来吓你一跳的傢伙。没有任何“墙”能挡得住她,不知隐私为何物,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典型,事实上她跟军人出身铁血纪律的亲爹俩人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一直是俞雅很好奇的问题,更别提两人还正儿八经地领证结婚生了小孩,若非后来感情破裂分道扬镳俞雅还能见识到这俩怎么在一起生活的,那一定很神奇——总之,俞雅本来对于电子产品就很棘手,后来就是排斥,但有这么个妈,耳濡目染的不想学都被迫学了不少东西。再说了,高科技的便利性真的没话说,尝试过这种便利……算了,忍了。 俞雅的技术不说顶尖,但也不差。她构筑的防火墙在亲妈眼里就跟纸煳的一样,分分秒就捅破了,然后老样子,拉文本弹对话框。 俞雅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她计较:“丢了个人,猜是跟黑网有点关系,正找着呢。” 假设李海涛还活着,不能打草惊蛇致使匪徒撕票,这才是难点。整个网络与电信的信息量太过于庞大,在如此庞大的大海中筛选出一个位置特徵的沙子,实在是不容易,更何况你还不能确定这粒沙子存在!如果假设他已经死了,那要找到他反而是简单事。 “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 俞雅知道亲妈问这问题不带任何好奇心,就跟问吃饭没吃了什么没啥两样,纯粹就是随口一问,所以她也懒得多说:“不重要,总之现在就是要找到人。” 亲妈也没问下去,只是道:“东欧那一带的黑市不是以贩卖武器跟人体器官出名的么,丢了人还想找回活的有点难啊。” 黑网其实就是网络黑市,每一个地带地下交易形成规模化的物品都不同。像是中欧就比较多的艺术品与古董交易,而南欧与中东一带就是毒-品与性服务。 “……难也得找。”俞雅很郁闷,“没准还活着呢。” “成,我给你个小东西。” 她妈给她传过来一个工具,顺便帮她的平台加固了一下。俞雅打开工具发现功能俱全,入侵筛选搜索处理都有,还是傻瓜式自动化的,比她自己做的粗糙版要精细得多,毫不客气拿过来用了。于是一边关注着公共平台上的情报,一边跟人交流网络经验。 伊万回来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就又转回了屏幕——数秒后,勐地抬头,眯着眼毫不掩饰用一种探究的视线盯着他。 这个男人手放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回看她。依然是一贯颓丧懒散的模样,神态带点轻慢,又百般寂寥的模样,眉眼俊美到极致。如果不是对这个人本能地带着审视与深窥,俞雅绝不能发现他这一离开与之前的区别。 ……一滩死水从底部开始翻涌,不知名的温度开始加热它,于是就从深不见底的地方开始蒸腾出一种类似于恶意与狂热的秽物。 所以是什么勾起了他的兴趣? 俞雅从他身上窥探出不少信息,这些信息又杂乱又琐碎。气味,气味细微的不同。他没有离开酒店太远,大概只是回到了他的座驾上,然后一直在下达指令或者听取下属的回报……洗过一双手,没用洗手液消毒水之类的事物,但是清水沖洗的时间有些长,此刻的手指应该极为冰冷……一般人处在某种狂热的状态中时,保持镇定与冷静会用冷水洗脸,但伊万对自己有种极端的自信,那么只是洗手这种行为就能预示某种事物了……他得知了一件很惊奇的事物?或者是验证了某个很感兴趣的问题?这样东西必定是潜伏在他心头经年累月,才会叫他不自觉透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俞雅最后抬头,跟伊万对视,视线在虚空中碰撞,彼此都不动声色。 然而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后背顺着嵴柱爬上来,就像被猎手盯紧的猎物一样,预知到危险临近甚至近在自己脖子上游走的一种可怖。 薛特!她感觉这个男人在反向解读自己!但他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第129章 心理专家07 俞雅这辈子做惯了跟心理学、认知科学打交道的工作, 对人的情绪与心理极为敏感。再加上她那身简直是跟玄学一般神奇的直觉^看一眼基本就能琢磨清楚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人在这个社会总避免不了与许许多多且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算是特别清醒但总是试图让自己活得煳涂点的那种人,但运用比较广泛并不能说明这是她的强项,她真正擅长的应该说是窥探人的个性——或者说是称之为“人格”的那种玩意儿。 这是个心理学的词彙,大概就是指个人的意识倾向和各种稳定而独特的心理特徵的总和。也就是说,潜藏在外表下的精神面貌与心理面貌。因为接触的一些病人大多稀奇古怪——要是寻常的问题也就不会求到她面前来了——所以这方面的运用要说起来其实也不少。长到那么大, 能在她那双眼睛底下还能潜藏遁逃的人少得很, 伊万勉强算半个。 第323页 为什么勉强算半个? 大概是因为她确实能把握这个人实时的精神状态与心理动向, 可以大致推测出这个男人的过往与经歷, 甚至窥探到他人格的本质与未来的可能性, 但她无法保证正确率。 也就是说——她觉得自己从伊万身上的信息或许是虚假的——虽然这么说可能太高估伊万了, 因为他本人很明显并未接受过任何心理学培训, 他没有得到过如何伪装自己的知识,他的精神与心理是什么样子就呈现出什么样子, 然而让俞雅这种把专精点在心理学上的人都束手无策……可见他到底有多神奇了。 准确地来讲, 俞雅从伊万身上获得的信息是混乱的、复杂的、时断时续的——甚至是矛盾的、冲突的。问题就在这里, 倘若面前这个人患有精神病症, 例如精神分裂或者精神障碍,反倒很简单就能解释清楚伊万的问题, 偏偏俞雅敢打包票这个人的精神完全没问题。他不是隐藏得很深的精神病,所以这就离奇了, 离奇到让俞雅百思不得其解,叫她耿耿于怀。 她是不可能怀疑自己的能力的,她只能把这一切归结到伊万的特殊性上。 怎么会有正常人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偏向?如果它们单独分离, 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多重人格症,但问题是它们融合得很好——以极其融洽又贴切的形式密不可分地存在。它们无法拆分,却也未表现出混乱,而且,不多不少,只有两个,或者说,两重人格,这个数量也有些意思,主人格是无法控制次人格数量的,任何有可能的刺激都会造成人格的分裂,所以为什么不是更多,而是只有两个呢? 伊万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存在这样的问题?俞雅直觉告诉她,他是知道的……那么问题又来了,他怎么没疯? 不同的人生和际遇会造成人格的多面,比如说大部分人都是年少时张扬尖锐,中年时沉稳压抑,老年时感时伤逝,再比如说有人得意时放肆张狂,失意时谨慎多疑,这都是正常的,这样不能说人格出现了分离,只能说是一个完整的人格呈现出来的不同方面,它们是线性连续的关系。但如果这些方面是以平行或是相交的方式存在,这个人还很正常,并没什么精神问题,这就难以理解了。 俞雅不是没从某些超现实的角度去分析……穿越什么的,重生什么的……但她知道所谓的穿越重生都是无稽之谈。人总有后悔的事,总有想改变的命运,所以有了重生这种异想天开。人所拥有的知识在现代社会大多没有用武之地,可是人又渴望实现自己,所以有了穿越这种奇思妙想。但这个世界本身是没有力量能实现这些的。世界就像一个超大型的限定了规则的、刻板又僵硬的程序,就算她自己的存在就有不科学之处——这病毒有且只有她一个。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游乐场,相反,她是个真正的外来者,只是藉由这个场地偏居一隅玩个小小的游戏而已。她一次一次地开启不同的人生,截取了这世界程序中的某一段,随机选择降临的目标,藉由这些人生的目的是温养自己的灵魂——当然,这是白光上的那个“声音”告诉她的。 她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使灵魂受挫。也不知道这些一次次的人生是如何修復她的灵魂的,更不知道它所说的等待着她去接掌的职位是什么。但她挺擅长做这些。大概因为每一个人生对于她来说都挺意思,都有它该有的乐趣,所以她很乐意去经歷。至于其余东西,大概到她需要知道的时候,她就会知道吧。 每一段人生,她都从受精卵开始成长,直到人生的冬季,步入死亡。她享受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际遇,不同的困境。而这一切,都在塑造她不同的人格。在转换人生的时候,干干净净离开的是她的灵魂,总有些深刻的记忆、无法忘怀的情感被留在她死去的身体中。她会有过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已经不能困束她的任何行为;她还有过去的经验,但那些经验会随时间与“转换”淡褪甚至消隐,换来的是无穷的可能。 于是过往对于她来说就跟看了场电影、阅读一本书一般。每一次都是新的,都是完整的,她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这个人生这际遇的人应该有的模样。所以那些前世的偏向不会变作“次人格”的虚拟信号,残留在她的身体中,至少一个同等级的心理专家站在自己面前,绝对无法窥探出她身上潜藏着什么令人惊嘆与困惑的事物。 当然,既然有自己这个例子,难道不会有别的例子吗?那白光中既然衍生了自己这个怪胎,还有那谦卑的用敬辞与她交流的声音,为什么不会有别人?也许还有别人能以“穿越”亦或是“重生”这种身份而存在呢?怎么才能确保病毒只有一个,而不是两个甚至更多? 她就是知道。她就是能断定。很多知识,她好像是天生就懂得的,那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回答却又藉助她自己的思维说出来,非要描述一种感觉,大概就是鬼使神差。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绝无仅有,所以她是真真正正在好奇着,伊万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更别说,这个怪物不知为何,似乎正在用某种方式解读她…… 所谓的反向解读,意为俞雅为了探究伊万,必然会说什么做什么以此来刺激对方,通过对方不同的反应在印证自己的想法,言多必失,多做多错,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也会透露很多信息,有些人也能透过这些信息顺藤摸瓜探究自己。 第324页 但是无论哪种解读,一定有对照。同一个体的对照,不同个体的对照……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他是通过她过去现在的信息不同来探究她?那么伊万跑出去这一个多小时,是在调查她的身份? 按照常理跟经验来说,这应该是不会错的,但俞雅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总觉得伊万在做的似乎是某种完全超脱她的想像的事。 这就有意思了。 * “你在不怀好意。”俞雅选择了语言刺激。 她不是个非穷究极致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宁肯稀里煳涂得过且过。但真遇到了事,也不会躲躲闪闪避之不及。毕竟她怕什么呢。她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她是属于天塌下来都有人帮忙顶着的人啊。 伊万的眼睛里有光。这种感兴趣的眼神甚至不加掩饰——当然就算他极力想隐藏自己的情绪,俞雅也能清晰辨别出他内心对某种事物极度的狂热——他看着她犹如看一个奇妙的作品,就像是人对那些巧夺天工的事物本能会产生的惊奇与赞嘆。 俞雅很刻意地将自己警惕与不满表现出来……当然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并不将别人有可能的恶意放在眼里,或者说,她只是故意演戏,以此来观察对方的应对。 “你在等待什么。像是等待戏剧表演开场——”事实上这种作为旁观者的高高在上让俞雅确实觉得有趣,一来她想不明白伊万为什么能拥有这种姿态,二来从来都是她把别人当作戏码暗中观察,这会儿反过来的身份落差叫她觉得有所挑战,“你期待着即将上演的戏码,并且享受它带给你的刺激与乐趣。” 俞雅眯着眼,声音笃定而困惑。笃定于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困惑于为什么这是对的。 被完美戳中心思的伊万并没有异常反应。他仿佛早已清楚俞雅有猜中的能力。他的愉悦也并不是针对这种猜测的行为,而是对于他将会享受到的戏码——所以,他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怎么知道将来发生的合乎他的预期? 俞雅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搜救网络上了,相对于没有一点线索的李海涛,自然就是现成放在她面前等她去解的谜更有意思一点。她推开电脑侧过身。 卡座呈半封闭式,前面一张小方桌,后面一张弧度缓和的大沙发。伊万就坐在另一端。俞雅靠在沙发背上,单手侧边撑着坐垫,微微倾斜着,抬头看着这个人。 近距离看,那种说不出的狂热与愉悦更为蓬勃张扬,大概是由于他惯来对一切都过分漠视与嘲讽,致使这个人身上出现任何别的情绪都会格外显眼。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把那早已岌岌可危的边壁烧得吱嘎吱嘎响。这个人心底潜藏着一头魔鬼,这魔鬼纯粹是他的本质,与他那些让俞雅错乱的人格信息毫无关系——而此刻,魔鬼与现实的边界被点燃了。 “你在等待着什么呢?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俞雅越是思考,她的声音越是婉转轻柔,仿佛在引诱着什么般,充满了诱惑力,她微微探首,更为靠近对方,冰凉又审视的眼神直射进他的眼瞳里去,“与我有关,与你有关……现在我最关心的事是李海涛无疑……所以你知道李海涛的下落了?” 这个猜测叫她也产生几分惊讶,连瞳孔有细微的缩小,但马上又修正了自己窥探到的信息:“不,你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了关于他极重要的情报……你知道这个情报意味着怎样的戏码,你在等待它成真!” 伊万没有反驳,甚至他的神色就是直接默认了。他看着俞雅的眼神带着赞嘆与愉悦,那种见证奇蹟般的稀奇,仿佛是想伸手触碰下确定真实性的蠢蠢欲动,大概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甚至会选择将其围个栏圈起来纳为己有吧。 那对浅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喟嘆的语气也显得轻飘飘的:“‘读心师’海妖……欧罗拉的掌上明珠。”他的姿态从容不迫,已经做好了等待戏剧开幕的所有准备,“……我早就应该知道的。” 他确实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点俞雅并不意外。 多年前伊万找不到她,可能只是被那时不真实的线索局限了。以他现在的势力地位,就算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找寻情报,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抛开华国这个地域与中文塞壬这个名,不难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塞壬正是读心师海妖的别称,灰道出身鼎鼎大名的心理专家。 欧罗拉算是灰色世界三大巨头之一,成立最早且实力最强。欧罗拉的训练营与欧洲各国的军警队伍关系密切,甚至与北约的军事基底都有合作。俞雅的真实身份,比如说她亲爹亲妈是谁,这些信息欧罗拉内部就必须隐藏,她的人生履歷,不好诉诸人前的那些她亲妈早帮她解决了——但作为欧罗拉的编外成员,她的“业务”就挂靠在该公司呢,自然明面上得有适当的身份。“读心师”多好的噱头啊,人云亦云更加神秘莫测的,当然要查到更加不难。 “我很不喜欢你的眼神。”俞雅微笑,语气恹懒又低柔,话音还未落地,几乎是在瞬间,她已经伸长手臂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虽说各踞一端,但沙发本身大小就有限度,身体倾靠过去,一臂的距离,足够她做到自己想做的事——猝不及防间的动作,很明显对方也有些出乎意料,但替代平常无波外表的,却是更为好整以暇的愉悦。 第325页 俞雅旋身一条腿跪坐在沙发上,借着这个动作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人,声音极为冷酷:“伊万,你心里有一个魔鬼,一头野兽……”俞雅观察着他神情中任何的变化,笃定又嫌恶,“你在期待着混乱、鲜血与无秩序,你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东欧边境的土壤先天就孕育着混乱的苗子——你关注我是因为我会带来这一切?你凭什么如此以为?因为你掌控着比我所知更多的情报?啊,那就只能是李海涛了——你确定我会因为这个人,达成你期待的某种画面?……这么说来的话……你有把握他已经死了?” 是的是的是的…… 原来如此! 无数思维在她脑海里迅捷地奔驰,不断地闪现新的年头,不断地排除错误的选项,她大脑的运算速度快得叫她自己都有些头晕目眩,只有在得出结论的那瞬间有轻微的放松。 某个时刻她忽然垂下头,欺近伊万的脸。俊美到极致的容颜完全无法掩饰表象之下的丑恶,她控制不住轻笑了一下,话语轻得几乎是呢喃了:“哈,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无差别的恶意——原来我曾跟魔鬼同游。” 第130章 心理专家08 被人用这样笃定的语气指认自己是魔鬼伊万仍旧没有生气, 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笑:“当年欣喜于自己发现了一个魔鬼的——不也是你么?” 这话还是说得有点委婉了,初遇时的俞雅走出灌木丛,抬起头看到垂着头坐在台阶上的伊万……那一瞬间的几乎凝滞的眼神,何其只是“欣喜”这个形容词! 俞雅眉心一跳,陡然有种惊吓涌上心头。可不正是风水轮流转么。当年她看向伊万时那种围观稀奇的事物般爱不释手的态度, 跟此刻伊万注视她的眼神, 不正类似? 颓废厌世的血液流转于他的血管, 在世事中浸润的年岁越长血液里他杂质越是浓郁, 伊万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这世上的一切, 可现在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在反讽, 而是由衷如此以为。在俞雅不着吹灰之力看透这个男人本质的时候, 伊万也像是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能直接透彻她的灵魂。他感觉得到俞雅的情绪, 能明白她在想什么。就像是面对着一个少见的同类, 类似频率的脑电波共通, 足以引发惺惺相惜志同道合之感。 ——当然, 俞雅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俞雅扯扯脸皮笑了笑,就算吃了苍蝇也只能把噁心咽进肚里啊, 嚣张惯了,这时候怎么能落在下风:“有趣的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叫人心喜。”毫不客气地把“有趣的东西”这个词砸到伊万头上, 她扬着眉,微微转手,捏着下巴扭过他的脸, 低头凑在他的耳边,动作轻佻又纵意,“但是这东西要是跳出了手掌,掉到地上沾了灰,就会变得很碍眼了。” 年少轻狂的时候,越是放肆越是逾矩越是叫人热血沸腾。从欧罗拉训练营成功脱离的俞雅,也像是被打破了道德与人性的藩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试。那时候伊万浑身的破绽,她都能视若无睹,打从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货,偏偏当年的她是何其的张狂何其的骄傲,只觉得没有什么能超脱自己的掌控,没有什么能打乱她的步伐,再加上伊万那副得天独厚的颜貌,简直是轻易就叫她无视所有的猫腻。 却不料,当年那段疯狂的反噬要在十六年后才显现出来……鬼才跟你是同类啊! 而她隐秘的排斥与厌恶越是强烈,伊万越是心情愉悦。 他似乎早已将“怒”这种情绪从自己的感情系统中删除,或者说,他的情绪总是变异的。常人理解的愤怒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而他认为的愉悦,常人也根本无法形象。他连笑都是何等的直击人心,何等的叫人战慄。 “可是魔鬼因你而来啊,塞壬。”伊万笑道,“你能摆脱吗?” 俞雅:“……”懵逼。跟她什么关系? 透彻这个男人的本质对于俞雅来说没什么好纠结的,他要祸害社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啊!俞雅的道德水平跟正义感还没高到明知前面是坑还要为人类为社会牺牲自我的地步。 但是此刻她俯视着伊万,彼此都在打机锋打心理战。她能肯定这傢伙一定暗搓搓在做准备要搞大事……不过讲真,这货哪怕真的反社会反人类了跟她也没关系啊!抛开某些罪恶的问题不谈,她目前关注的不就一个失踪的李海涛而已么! 不过哪怕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她心里都没有底。 全身上下张力大开,眼神神秘莫测,气场蓬勃浑厚,看着无比强势,其实一戳就破。 话说李海涛已经死了? 伊万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 干脆利落得出这个结论的俞雅表情端的是平淡无波,摆足了高姿态,心里有点懵逼有点抓狂。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伊万的破绽在哪里?为什么话题会像乘火箭一样嗖地就跑到这个轨道上来? 一向拿自己等同于玄学的直觉毫无办法的俞雅,对怎么推导出结论的过程一点兴趣也没有,毕竟她有很大的把握这都是做无用功,这会儿既然没时间给她细细咀嚼,只能先确定既定事实从后往前把握重点再说。 第326页 而现在的重点是,伊万肯定李海涛已死……薛特!这叫她怎么淡定得下来?! 她这边一大堆人紧锣密鼓费尽心机铺开搜救网络监控着整个边境,尚且还徒劳无功,你往外熘达一圈,回来竟然告诉我你已经得到李海涛已死的情报了?开什么玩笑! 整个背嵴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毛。俞雅本以为自己对伊万怎么都能游刃有余,装聋作哑谁不会啊,就算他藏在水面下的冰山深不可测,也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现在却越来越感觉到毛骨悚然——这种可怖好像还是凝成实质的,伸手可以碰触到的。 这傢伙到底是怎么知道李海涛的下落的? 不!准确地说,他并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只是知道他已经死了……这就造成了一个驳论。没有亲眼见到尸体,怎么能确定目标死亡?或者说,你都能得出目标死亡的结论了,为什么不知道尸体所在?就算尸体下落不明,总还有一系列的线索吧! 可他没有。 俞雅通过观察伊万的微表情与姿态动作,综合自己的直觉与对人潜意识表现的判断,得出这么奇怪的论断,而正是这个论断让她实在无比费解。 要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种试探,根据对方的反应她随时都在改口,都在寻找新的路口——就像一条路岔开树状支路,你投骰子决定路的方向,不停地转,不停地尝试,直到最后走上正确的道路——她通过观察伊万把他的心思看透了……这本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说明哪怕是病态无解的精神存在也逃脱不了她的“读心术”,现在却觉得自己又不知不觉被带进了坑里。 怎么看事情怎么荒谬啊! 俞雅一点也不去想伊万有可能驴她的可能——他还干不来这种事。 首先已知条件这块地域并不是伊万的势力范围,不管是他的触手还没长到笼罩此地,还是他对这样贫瘠混乱的地带没兴趣,总之,他与他的手下对这里理应是陌生的,就算有实地探测的能力,也需要时间,更别说对此地了如指掌。 然后可知,地头蛇会卖给他的脸是有限度的。就算李海涛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牵扯到的只是小喽啰,这消息也不一定会被如实传递,毕竟彼此是有可能的竞争对手,随时都有可能翻脸,与其让对方直捣黄龙,总是看对方跟没头的苍蝇瞎转悠更好,反正跟自己没关系,隔山观虎斗或者袖手旁观对他们来说都比站队来得聪明。 就这些来看,想要小心低调避免打草惊蛇地调查一个外国人失踪的事件,实在是件难事。 当然,考虑会有巧合存在……比如说伊万的人意外地找到现场的目击者,或者意外地得知刘海涛被绑架的线索,或者意外地撞见对方处理的后续——如果是伊万这个人的话,凭他一贯以来逆天的幸运值,或许真有这种意外也说不定……开什么玩笑?! 无论从警察那边找到线索,还是从同行那里了解到情报,都需要时间!时间!运气在事实面前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别说俞雅一点都不相信这些人的调查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把问题解决,不管怎么说,就算有人通风报信告知李海涛已死——那也该有个人告密啊!! “如果李海涛真的死了……不要告诉我,你是凭空得知的这消息。”俞雅警觉道。 因为这两人过人的容貌而频频关注这个角落的服务员,本来由于忙碌已经很少向这里投注视线,只不过端着托盘正好走过,无意中听到只字片语,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那个声音又柔又缓,听上去极为动人,她的眼神也是温软带着笑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因为这个人无可辩驳的美貌,一点都不显得盛气凌人,反而就如情人撒娇般能叫人看得心猿意马。而直面这美景的人同样拥有无可匹敌的容颜,浅色的头髮与眼瞳或会显得有些冷淡,冰雪的气质与阴郁的反差叫那种俊美更为鲜明,神情散漫姿态颓废,偏偏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但没损伤他一分魅力,反而让他越发与众不同。 正值青春年少的服务员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频率,就这么看了一眼,走出好远脑中仍在不断回顾着那一幕美好画面。 ——当然,某人并不会心猿意马。 伊万注视着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什么宝藏,骨子里都流淌着莫名其妙的狂热,那种愉悦就仿佛被奇蹟青睐了一般,既得意,又狂妄。 “就是凭空而来,”他轻笑着说,“塞壬,你可以继续猜——我等待着你为我带来的什么。”好整以暇游刃有余的姿态都是他的,拖长且微微上翘的尾音让他的话语缓慢且极有重量,“猜中有奖哦~” 俞雅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骤然感觉手指捏住的肌肤如白蜡般腻味又令人憎厌,她紧紧盯着他数秒,然后放开手,面无表情又坐回她的电脑前。 去他鬼的有奖! * 已知条件——李海涛已死。 那还要顾忌什么?!死了就尽快找到尸体啊!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尸体到底是整体,还是“散装”。意外致死跟刻意杀害效果都一样,只看处理尸体的办法了。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费周章绑架个人不可能是闹着玩玩的,看中对方落单杀人灭口顺便发一笔财的机率最大,但考虑到毁尸灭迹这种操作不仅需要技术还耗费时间,所以“废弃物”被抛尸荒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第327页 城外到处都是垃圾场跟废弃的下水道,抛尸的优良场所,黑势力火併经常有人丧命,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死者的过去。俞雅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全尸的可能已经不太有了,但这个时候也愿意相信他还留着基本的体面,如果真被毁尸灭迹了……那运气也太差了一点吧! 无论如何先找到人再说。器官什么的事到临头了再说。俞雅还抱有侥倖心理,毕竟离李海涛死亡还不到一天,这么短的时间不太能找到很多买家吧,而众所皆知活体器官的保存极为不易,除非有快速的出手渠道,否则一个活的供体比死的容易卖…… 伊万的人从昨晚开始就在观察着几个经常出现尸体的地域。受宗教影响,且毕竟地广人稀,俄罗斯人的丧葬还是习惯于土葬,发达地区也有火葬场,但是像这种边境小城是不可能有这个配置的,于是出现意外的尸体还是会坚持抛尸荒野,至于收葬的是野兽还是人,这就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了。 还是集群策之力来查这事吧。俞雅放弃探究这个情报的由来,直接将消息放上了搜救网络。原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关注事态的人都很有默契地不触动规定的警报线,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现在没了束缚,这个网络就真正成了较量水平的黑客竞赛。 处理信息的处理信息,搜索黑网的搜索黑网,入侵警方资料库的入侵……网络的掌控权在俞雅手上,所有的数据都反馈到她的后台,她就自动充当了裁判的角色,一边考察情报的正确与否跟可信度,一边将重要的情报提取放到公共平台供人参考。 不久之后——几乎就是先后一脚——跟踪资料库的人与关注黑市渠道的人都有了可靠的线索。 在这个混乱地带,同流合污的黑警是不少,但正直勇敢有志于打击人口与器官贩卖剷除黑网的人同样存在。在警方网络里熘达查找可用信息的人,顺藤摸瓜在某警察的电脑里发现了他所记录的辖区内的线人与犯罪组织的名单,共享之后迅速组团,分别追击该名单上的人,虚拟跟现实双重监控,最终没有找到疑似的绑架者,却找到了疑似的目击者。 俞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转头毫不客气道:“借人!” 伊万手托着下巴,坐在沙发另一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闻言轻笑。 扭头眼不见为净。她能屈能伸得很,反正伊万貌似对她有企图,再争锋相对也不妨碍她做事。毕竟她在这里没有帮手,只能借人。伊万的手下还在暗搓搓查访这桩失踪案,目标明确的前提下,没有比他们更方便控制目击者与实施审问的人了。 而关注黑市渠道的人找到的消息更令人震惊。 他们筛选了近百个活跃黑□□络,不论虚拟还是实体黑网,把所有上传时间在一天内的贩卖信息都查了个遍,但并没有找到可疑的信息。于是他们换了个思路。 从东欧、中欧然后到西欧、南欧一块块地域慢慢延伸开去——从正规的合法有能力做移植手术的医院,到不那么正规的但也能接收器官捐献的医院,再到明面上没这个业务但有小道消息说存在这个业务的医院,地下诊所就算了,有这个钱做移植手术的人肯定更愿意找更知名的医生更优良的环境——顺便,连那些广为知名的医生都监控了,这种医生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医疗队伍,只要器官到位,准备好助手,手术环境及器械良好,并且开得起请动他们的价格,他们是不会介意偷偷做一台见不得光的手术的。 这些人经过严密的分析与排查,坚信既然黑网上没有具体情报,那么对方有固定出货渠道的可能性比较大。器官这种东西,要卖出好价钱,除非是接了黑市高价悬红的单子定向查找,但收益高风险也大,一般是固定贩卖给私人医院。据说器官走私这一行还有种专门的黑市,所有的供体都是活的、健康的,他们会将供体的信息——比如说年龄、学歷、国籍甚至是血统、体检报告等都标示出来,然后定期进行拍卖,要肝就肝,要肾就肾,甚至是心脏……极其骇人听闻。 当然,这个工作就更加繁复且庞大了。这些人都准备好加班加点夜以继日的奋斗了,可是有时候运气就是那么奇怪的玩意儿,没查几个医院呢,就发现了猫腻。 同时有两个东方富豪入住一家医院的情况不多吧。一个尿毒症晚期,需要肾移植。一个肝癌,需要肝移植…… 俞雅头皮发麻,难以言语。 巧合吗?巧合的可能太低了吧!那两个富豪名声不显,但家底极为极为丰厚,其中一个她还认识,但不熟。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土豪,家里有矿的那种,本人特别迷信,有钱并不需要等分配,有能力对供体各种挑剔——他认为接受别人的器官会与别人的命运合二为一,失败的供体会影响自己的气运…… 俞雅想,有没有可能他是认识李海涛的……绑架者将器官卖进黑医院,医院私下联络了留有信息的高价求购者,对普通人来说有器官就不错了,哪还能要求别的,但是对于某些挑剔的人来说,留下供体的照片,让其确认供体年龄外貌什么的还是可以做到的……有没有可能他正是看到了李海涛的照片,知道他是谁,明白他的身世……毕竟生前健康活力的富家子弟……这种供体难得吧。 第328页 八成的可能是了。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唿出口气来。 所以运气这种东西真的说不好。命好,生在权贵人家,嚣张二十多年,何其令人欣羡,可是运不好,一个不好折在了这里。还没个全尸。 她转头看了某人一眼。在她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快速打字跟人交流得知信息的时候,伊万见状已经往她这边挪了挪,此刻离自己不过半臂距离。全程围观了这些情报。 “他不但已经死了,而且变成了一堆肉块与器官。”俞雅冷酷道。 伊万点点头:“然后呢?” 俞雅眯了眯眼,又沉默了一下:“我本来就只想找到他,死活不论,现在这种情况……我也只要找到她的尸体,器官如何不关我事……但是我很奇怪,这桩案子上的迷雾已经拨开了一部分,底下想来也不是多少复杂的状况,可你——你为什么如此笃定,会有……混乱呢?”她也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 伊万神情中有笑,一种期待很久的又跃跃欲试的笑:“这要问你呀。” 俞雅没有顺着这话去想自己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她只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打爆他脑袋的可能性。 她有点忍不下去了。 第131章 心理专家09 “没兴趣跟你玩了。” 不耐烦在心里头打转, 但心理专家身份长年累月积淀的近乎本能的亲和力与魅惑力根深蒂固,就算是表达厌弃脸上还是带着温柔甜蜜的假面。 “别呀,”对方貌似就跟她过不去,“这场游戏……” 俞雅终于认清这就是个槓精,没耐心听他说完,猝不及防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就是狠狠一下拍进沙发背——声音戛然而止, 而这一举动在瞬间涌上大脑的快感甚至让她忍不住用了更大的手劲——当然她也感觉得到背后勐然间爆发的近乎于刺痛的威胁感。明知道是伊万潜伏护卫的手下在紧盯着她的动作, 来确定是否出面干涉, 但她毫不犹豫, 理直气壮, 用尽全力这么砸了一下, 松开手时仍旧面不改色, 气定神闲。就是心情变得很爽。 虽说专精心理,擅长的是脑力活动, 但打小在训练营长大, 对流汗运动的所有不虞早被斯巴达军事化的强化训练给硬生生磨了个精光, 那样她都活下来了, 手上功夫自然有值得称道之处。很不巧,伊万是只弱鸡。就这么一下, 要不是沙发椅背有软包,能把人砸出脑震盪。 她甚至还欣赏了那么几秒。随后迅速抱起笔记本电脑, 又伸手顺了伊万口袋里的手机闪人——伊万要懵了数秒才慢慢吞吞抬起头……旁边的人早跑了。 跑出门没人拦,跟她想的一样。伊万无需向下属解释她的身份,但他的行动已经能明白彰显出俞雅在他心里的地位——下属们可能没有信仰, 但必然知道老大是个忠实的主的信徒,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婚姻必然是神圣的、永恆的——而俞雅是他认定的妻子。把这个身份摆在前头,已经足够表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经他允许。俞雅虽说对此嗤之以鼻,然而不代表她不会藉助这个有利条件。 伊万的手机有指纹锁,要破解对于俞雅来说并不是难事,电梯到底,还没走出酒店大门她已经搞定了指纹锁。解完对着屏幕盯了两秒,按掉,随手放进口袋里,她对里面的内容毫无兴趣。伊万那位在负责失踪事件的下属在得到目标信息之后已经迅速展开搜捕,有情报肯定会主动回电话,不需要她催促……那为什么还非得破解指纹锁?大概是……条件反射,闲着无聊? 她换了自己的手机,翻开通讯录查找号码,出门的时候手指已经滑在要找的电话号码上,按得不假思索。通话请求刚发送出去,一辆车划出个s形勐然蹦到她眼前。因为用极快的速度制动,轮胎髮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视线扫到这个不明物体,她大脑还未回神手指已经下意识把通话挂断,慢吞吞抬眸,看到黑色越野的车窗拉下来,露出副座上瓦耶莎热泪盈眶的脸。 瓦耶莎终于守到她出来,简直喜极而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需要……载你一程吗?呃反正都顺路!”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她的男伴仍是昨晚上那一位,带着通宵未眠的黑眼圈与苍白凌乱的一张脸,像是吸食过毒-品那般灵魂出窍又带着无法掩饰的自我厌弃,脸靠在方向盘上绝望地看着瓦耶莎。 对于瓦耶莎来说,熬夜的影响?不存在的。干巴巴守了一晚上一上午的疲惫与崩溃?不存在的。就那一点点等待的无聊郁闷早就在对美人的期待与对伊万的不满中变得神采奕奕。嚣张惯了,一般人敢这么拦她她早爆了,更不用说伊万的手下还像是针对性对付她一般拦阻她,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门口本来就有带枪的保安,他们站得不远就守在大门口倒也不显得突兀。这酒店也有点年头了,外观看上去都不能算是富丽堂皇,设施更不齐全,没有地下车库,不然趁着人家人手有限,不能看管住所有的通道,瓦耶莎早熘进去了……要换做个丑逼,她不但当场爆炸,还能用各种手段把对方整得连爹妈都不认识!可是换做伊万……emmmmm……忍就忍吧。 所以说,还是脸好看占的便宜。叫人连生气都不太捨得。 第329页 伊万确实是好看,那种美到不真实、甚至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极品,但是一看那气质就知道普通人ho不住。阴郁颓丧之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依然能触动人的心灵,但是人啊,总还是打心眼里喜欢阳光灿烂招摇明媚的美。像伊万这种人就该只出现在相册中屏幕里让人跪舔,但真出现在眼前,光看一眼就叫人觉知距离感到底有多深重,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 瓦耶莎不敢撩这位也不敢跟他对着干,只能暗搓搓惦记下俞雅,并且选择性失忆俞雅跟伊万是夫妻的可能…… 俞雅站在原地停顿两秒,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转身伸手拉开后座车门就进去了。 屁股一着坐垫,放下电脑的时候已经打开屏幕,眼角的余光只瞟了眼平台,已经将最新放出来的信息收拢到脑海,她一边分神思索一边再次拨打方才找到的电话号码。 打了一遍没打通,第二遍还是没通,她放下手盯了屏幕几秒,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拨了第三遍。这会儿手机刚拿到耳朵边就通了——某个人好像认识到她不找到人不罢休的决心,终于认命。 俞雅笑得温柔甜蜜,再讽刺的话听着都好像是情人的呓语:“我还以为你意外亡故。” 懒散得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被强行从地底挖出来摆放在阳光下的土拨鼠一样的哀怨与郁闷:“doctor,我在休假,休假啊!” “搞得好像你有哪天认真上过班似的,”俞雅慢条斯理说,“还有比你更大牌的助手么?” 对方并不想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愿与女性争辩,还是说看在带薪休假的份上:“所以有什么问题?” “我丢了个人在东欧,”俞雅声音平静而柔缓,像是在叙述什么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物,听着一点都感觉不到这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失踪第二天就被分拆了,尸体现在还下落不明,不过肾跟肝大概马上就要到别人肚子里了——” 对方失声了好一会儿,显然是真的在休假,把自己暴露在阳光沙滩美人酒精上压根不去管窗外事的那种休假,所以才不知道这回事。否则俞雅的搜救网络在黑客界闹得沸沸扬扬,他这种早中晚按时熘达暗网看看自己有没有暴露是否有人在追踪自己的人——怎么会错过。 俞雅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这边已经追踪到平台,开始摸索整条交易线,出手者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肝肾流出去了,不确定是否只在这个平台上流通——人,我是必须找回来的……凯文,我知道你在东欧这边还有点人脉。” 凯文知道黑市的不少线路。东欧这边的交易平台他挺清楚。 凯文当然不是真名。事实上这个人最先是她亲爹介绍过来的,俞雅一般是不会对自己身边的人开展心理分析的,一来需要时间精力太麻烦,二来身边人表示就跟被扒了皮一样很方求放过,但这个傢伙实在太嚣张了,作为一个助手偏偏比心理专家本人还大牌,俞雅表示很不爽,再加上亲爹的举动显示他很安全,不爽的后果……她不但把人看得透透的,还扒出了人家曾为某国中央情报局金牌大卧底的人生履歷……简直跟亲眼见证一样一笔笔干干净净。 凯文被她吓了个半死。他这卧底可不止卧了一家,黄赌毒是最低级的,黑市暗网佣兵勉强可以看看,国家间谍也不是没当过,恐怖组织都进了几回,搞死过的大佬不计其数,全世界跟他有深仇大恨追杀他各种化名身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就连原职那里也是金蝉脱壳假死脱的身,他上司被他的功劳送得火箭三级跳,器重他到恨不得把女儿嫁他,还想留,没留住。凯文没成年就开始干卧底这活,都四十了他也想为自己活几年,好好尝尝做人的滋味,俞雅她爹是凯文朋友,就是他帮凯文从那摊子浑水里脱身的。 身边有顶级资源,能白用当然白用。这些年她行走的地方不乏狭窄灰暗之处,就是因为有凯文在,所以没有哪回不全身而退的。 “什么人?”凯文想了想,问道。 “人不重要,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事,我忍不了。” 俞雅在伊万那装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可有可无的,实际上她在意透了好么。好端端一个人,之前还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没了。横死已经够不走运了,家里人更不惦记,可怜到这份上,总不好让人家还没个全尸…… “情报发我,回头我先问问。”凯文持观望态度,他是曾在东欧这边干过活,跟暗网的接触也不浅,虽说要避免身份暴露最好远离熟悉的人事物,但要真做那么细緻那这全世界他就没可以落脚的地方了,而且既然俞雅找上来了,他也不会一口回绝。 俞雅挂掉电话抬起头。瓦耶莎扒在椅背上,脑袋探出,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说的是英文,她全听得懂!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撬墙角?撬是不可能的。瓦耶莎对美色追求不执着,但对于姝色,是人都会关注。而且她对女性没有特殊喜好——当然如果美人愿意她也不介意——她就纯粹是觉着好玩儿,够刺激。无论是跟明显是大佬的伊万抢人,还是这个失踪事件本身,都超有意思,她从俞雅身上看到让自己肾上腺素暴涨的可能,抓心挠肺地想凑热闹。 第330页 车子已经在俞雅打电话的时候,悄无声息滑到了偏僻的角落。因为没有等到目的地的指令,所以停在边上没有再发动。 “有啊,”俞雅对着瓦耶莎微微一笑,眼神漂浮着动人的光色,温柔又魅惑,“我需要足够的军火。” 第132章 心理专家10 瓦耶莎大喜。军火她有啊!别的她不能打包票但军火她多的是啊! 几乎是在听到诉求的瞬间立马一口答应, 那份爽快就差拍胸脯保证了:“没问题!你想要什么都有!就算没有我也能替你找到!”枪弹不用说,飞机坦克都是小意思,甚至努力思索要是美人想要可携式飞弹这种杀器她要去哪里搞…… 她那位困得要死的男伴正努力撑开眼皮跟困意作斗争,呆滞着眼木愣愣地直视着挡风玻璃,听到如此慷概激昂的话语差点一头砸在方向盘上。你难道不问问她要军火是干什么用的吗?!是去寻仇还是报復社会?总不会是摆在眼前欣赏欣赏的吧!要多少?要哪个火力要什么型号?脑子本来就像个摆设了,理智更是时有时无, 碰上这人却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了! 瓦耶莎的口味偏爱美貌性感的顶级男模, 对健美先生型肌肉男嗤之以鼻, 他跟瓦耶莎也算是狐朋狗友的那种, 以前只看过她在超模影星面前把持不住, 性向一直很正常!这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哪来的极品美女, 能叫她如此神魂颠倒……老实说他心猿意马才是正常的吧——他倒是想猿想马, 瓦耶莎先他一步把他想做的给做了,反倒让他在旁看得一头冷汗! 无论无多次, 还是有点同情佩图霍夫将军……这卖爹卖得太爽快了! “不用那么夸张, ”连俞雅都被逗笑了, “只需要一些防身的小玩意儿。” 男伴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垂眸微笑的模样, 在那难以辩驳的亲和力与魅惑力面前,无可挑剔的美貌反倒是次要的, 因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那双仿佛带着漩涡般的黑褐色双眼,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明知底下有深渊还是控制不住要去触碰的魔力。 “请尽快送我去机场。”她像是能感觉到他的注视,慢慢抬头看向后视镜,如此微笑。 就如朦胧薄雾中静幽幽探出水面的海妖, 她睁开眼,对上你的视线,一剎那天光倾泻,光华遍野。男伴听到自己心头的嘆息,但他所有的思维——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抗拒的念头——对她的任何话语,都拒绝不能。 大概就算是她要将你拖入海底溺毙,你也会听之任之难以反抗吧。 俞雅这会儿没兴趣读路人的心,毕竟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场硬仗。 伊万的人在已经在寻找那位目击者;搜救网络上正在查目标医院的“供货渠道”,找到那个肝与肾的提供者指日可待。有伊万在,俞雅不担心尸体的归属,迟迟早早的事。现在她所担忧的就是尸体里面的器官。目前肾与肝有消息,可是难道就只有这两样流出去了吗? 按照目前的技术,器官移植多发生在肝、肾、心脏跟肺之间。而移植是目前治癒末期肝病肾病心脏病肺病的唯一有效手段。 鑑于肝与肾移植的预后条件较好,存活率大,而捐献供不应求,就连黑市贩卖也远远不能达到满足市场的要求,所以只要有新鲜的肝肾-器官,出手是很容易的。鑑于对菸民来说戒菸足以致命的难度,现在换肺的人也很多,但是心脏就不一定了。 医学上用脑死亡跟心脏死亡来定义人的死亡。大脑是人一切思想与记忆的器官,而心脏则是生命的象徵。很多人能接受捐献自己的肾脏、肝肺,但不能接受失去自己的心脏。对于患病的人也是如此,换肾换肝是能接受的,但是换掉心脏……大多数人在心脏病回天乏力的时候已经选择放弃治疗不折腾了。而求生欲格外强烈的那些人,能承受手术高昂费用的,大多不能忍受等待正常的移植序列;因为病情危急非移植不可所以排到序列的,又很难自行挑选被移植的器官。并且,在死亡面前配型也是不用考虑的,顶多做完手术后使用免疫抑制药物,以此来控制排异反应……要解决这些问题,心脏黑市由此而生。 按理说,既然合法捐献的渠道并不畅通,地下渠道总会热火一些?并没有。虽说供体难求,有价无市,但心脏这种器官的地下市场是很狭窄的。一个心脏一条命,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供货绝对不成问题,但问题是谁敢接?能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医院与医生都有数量,就算再贪婪,敢跟“供货商”建立固定通道?除非是指定找寻,下达巨额委託,专门的器官中介会根据你的需要寻找匹配率高的心脏,然后用各种非法手段促成这个交易……所以哪怕地下世界的黑医,做该类手术的数量也屈指可数。 活体器官在供者体外存活时间大约只有三天左右,即使对移植器官进行处理和冷藏,最多也只能存活七天,极其严苛的保存条件更是为地下器官交易雪上添霜。但是俞雅丝毫不敢大意,没准就有人急着等一颗心脏,让可怜的李海涛的心脏被出手了呢! 她得赶在手术之前,把这些零散的物件都给找回来!否则,如果手术成功……俞雅当然做不出把人肚子再剖开将不属于此人的内脏取出来的事,但想做的做不到,她就会耿耿于怀,极其懊恼。她是不愿让李海涛这种人物占据自己的生活太长时间的,所以必须全力以赴。 第331页 瓦耶莎整个人都转过来紧贴着椅背,脑袋往后探,眼巴巴看着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敲击的俞雅。一面觉得对方似乎很忙的样子,这个时候大概不好打扰吧,一面又想多好的机会啊,自己好不容易偷来的,错过实在对不起自己…… ——“你可以叫我塞壬。” 瓦耶莎吓了一跳。勐地瞪大眼看过去,对方没有抬头,正全神贯注盯着闪烁的屏幕,要不是看到她的嘴唇动过,都怀疑自己幻听了。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通报姓名,顿时心花怒放。 “你真叫塞壬呀!”瓦耶莎激动道,“我、我是说——我叫瓦耶莎!瓦耶莎·弗娜利伊娃!” 俞雅整理情报的间隙抽空抬头对她笑了笑。 瓦耶莎看到这笑,像是受到极大的鼓舞一般,殷切道:“你要去机场呀——机票买好了吗?要飞哪里?单程还是往返的?……呃,我的意思是——我有私人飞机!” 俞雅打字的手微微一缓。 瓦耶莎的眼睛闪闪发光:“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啊!我爸给我的保镖被我丢在庄园里了,都特别很打!武器也多得是,想要什么都有!如果有需要直接告诉我啊!对了,xxx格勒的警察长官是我表哥!他最喜欢帮人了!”交换了姓名就是朋友了!是吗?是吧!恨不得把家底都掀出来的模样,卖人卖得特别利索。 俞雅:“……”刚甩脱个伊万,转头又送上来一根大腿,还生怕她不抱。 虽说俄罗斯政治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全密集在西部,东边则是广袤少人的西伯利亚,但这小城太边境了,跟东欧贫穷小国挨边,没有多少发展的前途,不仅没机场,路还难走。最近的机场以目前的车速得行驶至少三小时。 瓦耶莎直接连她往返的问题都解决了——大概是怕她飞走就不回来了,屁颠屁颠联络私人飞机专程护送,还殷勤地邀请俞雅回来后去她的庄园落脚。 俞雅关掉了购买机票的页面。本来确实也没票了,她想上飞机得使点小手段,但有人帮忙自然省的她违法操作。在这段时间内她联络上了她的后勤团队……额,准确地来说不是她个人的团队,而是她在欧罗拉的朋友。大家合作过多次,配合有佳,默契无间,十分熟悉彼此的行事风格,也能付出绝对信任。就算没有报酬,也不介意帮个忙。 俞雅本来是不想找这些人的,因为有什么事这些傢伙知道就相当于她爹知道了,这是多么恐怖的事!让亲爹知道她在做什么,不亚于公开处刑。只要想到有那么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在背后阴恻恻暗搓搓盯着她,别说束手束脚,毛骨悚然都来了!但目前这种时间就是金钱的情况,只能用上自己有限的手段了。 于是离李海涛失踪正满二十四小时后不久,俞雅到了匈牙利。 中欧小国,国土少,人口少,平原自然条件好,富足,和平。长期被欧洲大陆忽视却不意味它就是贫穷落后的小可怜了,歷史上就是欧陆强国,奥匈帝国的原始资本积累让它在解体后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实力,重要的是,苏东之后,它是復甦最快的,没有暴力流血的转型,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变革,没了头顶上的苏联,它很顺利地再度融入欧洲。 人民的安居乐业与地底的骯脏罪恶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所以说光与暗总是背向而生的,任何和平的社会都有可能滋生出罪恶的阴影。俞雅见过的多了,就学会不那么计较,她自己就是在阴暗地带行走的,当然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而生,为什么存在。 “现在的重点是确定那是不是你想找的。”行动代号俞雅给取了叫“讨债”,紧急召集的讨债团队里群情激昂,“塞壬,你那有准确的消息没有?暂时没有?那就不好说了!” 欧罗拉公司明确地倾向白道,但业务问题让它的立身灰白莫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些傢伙全是僱佣兵出身,做的是玩命的事,心眼都长在钱里的。要说善良不至于,但是遇上非善即恶的事肯定会选择善,要说有多高的道德标准也不至于,但是滥伤无辜的事肯定不干。当然,这些原则的弹性空间也很大。如果真到没法选择的地步,比如说恐怖分子拿枪顶着你脑袋让你杀人,比如说匪徒拿你血亲为人质让你干坏事,那就根本不用选择了。保命是第一原则,利益是第二原则,其次才是身为一个人该有的道德。 这回俞雅请求帮助的事既不牵扯到生命,又没有利益可图,自然就得考虑道德因素了。 “无论如何,必须要做移植手术,就是穷途末路了。你必须得确保器官的供体就是李,它们本身的来源就是罪恶的,否则带走它们就是害死两个人。” “塞壬,移植手术必须进行抗排斥治疗,手术前就需要使用大量的抗排斥药物——你必须加快速度了,如果受体准备妥当,已经进入这个阶段,机体压抑自身免疫就等着进行移植手术,那么无论那是不是你要找的器官,你都得考虑到放弃。” 事情的矛盾就在于此——时机,时机相当重要。 必须先百分百确定那两个器官是来自李海涛,才能展开行动。非法得到的供体,非法带走也情有可原,如果能敢在确定手术之前完成,直截了当又没有后顾之忧。目前那两个前来接受移植手术的华国富豪正在体检,这个时间差还是能打的。但如果这个步骤拖长了,受体已经准备好接受手术,那就算确定了那是李海涛的肝跟肾,她都没办法出手。不管那器官是何种途径得来的,它将拯救两条生命是必然的,俞雅再看不惯两人,也不能剥夺他们的生机。 第332页 追根究底,正义这种概念跟俞雅无关。她追查过来仅仅是因为要给李海涛他爷爷一个交代,尽可能给死人一个公平。而不是说,非咬死了要给李海涛一个全尸。 “我知道,”俞雅嘆了口气,“我尽可能不介入太多……”然后她又补充,带着灰白色彩的人固有的狡黠与冷酷,“当然,如果真赶不上时间,条件又符合的话我会让手术延迟的。” 这里面的可操作性说出来那就太多了。 手术延迟有多种原因。受体身体有查不出来的不适啦,医生陷入解决不了的纠纷啦,医院遇到什么麻烦啦,各种繁琐没头脑的事都有可能导致手术延迟……而且那俩富豪其中之一迷信道家,倘若接受不了某些触霉头事选择放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当然,这些必须赶在手术准备工作之前,俞雅也尽量不去想破坏肝脏肾脏让它们不具备移植的要求这一招,毕竟她还得考虑到那俩富豪病情忽然恶化,不得不匆促进行手术以救命的情况。 为什么俞雅还得为他们着想?这俩富豪虽然不是加害者,但他俩享受了犯罪的既得利益,既然俞雅有能力阻止,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非得按照灰色世界的准则行事,处处受限? 大概是因为李海涛毕竟跟她没多少关系吧,做这些是道义,不是义务,为一个没关系的死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并不是她的习惯。当然,倘若是她亲近的人遭遇到这样的事……她老早就疯了。 第133章 心理专家11 时间紧迫, 除了非法手段暴力突破好像也没办法快速有效达成目的了。 由于信息共享,情报实时更新,搜救网络上关注着医院这条线的黑客尤其多。讨论版块不少人在表示意外,毕竟这家医院风评一向不错,无论从技术力量还是知名度来说,都算是匈牙利境内颇为优秀的存在。有几个该国国籍或者定居中欧区域内的, 更是在惊嘆自己出入这医院也不止一次, 完全想像不到它竟然与暗网黑市的器官贩卖商有所勾结。 所以说知道得越少越幸福。普通人所接触的世界都是普通的, 平凡人走的道路也是平凡的, 你走在桥上平坦宽阔阳光和煦, 你怎能知道桥下河流波涛暗涌汹涌澎湃?不知道, 就不会接触到那些骯脏腥臭堕落可鄙的, 哪怕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呢。 黑客们在搜集所有蛛丝马迹,试图把水面下潜藏的那张暗网给扒出来, 知道销赃的地点, 再查货源总比大海捞针碰运气要简单得多。在灰色领域混惯, 对这些东西接受程度提高的同时, 也深刻地知晓,这世上有些事物是没办法的。他们努力扒着医院背后的贩卖渠道, 只是因为俞雅将他们组织起来了,找寻目标并且比拼实力的需要, 并不是说想将其剷除——就算是正义感再爆棚的人也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病人需要活命,而巨额的利益使人犯罪。只要器官黑市的市场与巨额的利益始终存在,总会有人铤而走险犯罪, 就像毒品走私一样,杀不完,除不尽。所以说,那些明知南墙还要往上撞的人值得敬佩,行走黑暗却心怀太阳的人更是伟大,更多的人只能自扫门前雪明哲保身。 俞雅一边跟团队的人共享情报,一边给尤妮亚搜救网络的权限,叫她可以直接搜揽平台上所有的信息。尤妮亚还是她妈曾经的同僚,她得叫阿姨的长辈……当年她妈所在的公司被她妈整垮过后,尤妮亚经她妈介绍,跟打包丢给亲爹的俞雅一起,进了欧罗拉。尤妮亚专职情报分析师,虽然更擅长商业情报分析,但能力是通用的,换个领域照样有用。 然后她直接在当地雇了个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给了他一份名单,让他对名单中的人与医院本身展开调查。名单包括那俩华国富豪入驻医院后经手的主治与会诊医生。她想知道医院的所有风评,不需要那些虚假又千篇一律的好评,而是冲突、矛盾甚至医患之间紧张的事件。她想知道名单中的人的绯闻轶事,不是网际网路上所有人都看得到的生平与履歷,而是他们真是准确的性格与行事。 俞雅只是简单给了他一个调查的方向,却丝毫不担心私家侦探会不谨慎不尽心。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很快就会猜到她调查的原因——相信对于这两个病人即将使用在移植手术中的器官疑似非法获得这种信息——私家侦探本人会比她还要激动。而越是激动越是会小心谨慎。 越是安居乐业国富民强的社会,对于类似骇人听闻的事件关注度越高。渴望着知名度与金钱的侦探对此报以极大的热情,俞雅等同于在驴子面前吊了个胡萝蔔。顺手把尤妮娅的联络方式甩给侦探,这边就顾不上了,她一边等凯文,一边以为病人谘询手术的家属身份进入医院展开调查。 凌晨的时候,黑着脸的凯文赶到。 俞雅看他鬍子拉渣蓬头垢面——偏偏邋里邋遢的装扮丝毫无损那英俊的颜貌,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落拓浪子的风味——皮肤明显被晒黑……不知是从哪个海滩的阳光浴场钓完美女出来。十分鄙夷:“这就是你所说的休假?” 凯文翻了个白眼:“不行?” “行!”俞雅平静道,“自甘堕落没人救得了,只要你做好防护措施!”……说来也挺可怜,多年卧底生涯,极端压抑负重的环境扭曲了他原本的性格,就像是演戏演久了,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戴上的假面,还是自己原本的心性。 第333页 别看现在的凯文肆无忌惮,浪荡流气,他也是曾有过海誓山盟娇妻爱女美满家庭的,危险的职业与有可能波及家庭的威胁没有动摇他们对彼此的爱,反倒是他结束任务金蝉脱壳离开地下世界获得自由之后,婚姻走到了尽头。他觉察自己到底是被黑暗骯脏的环境污染了,精神状态已存在变异,痛苦却果断地提出了分手。在那以后一无所有的他被老爹带给了俞雅……从此这货无所事事、沉迷女色,最擅长拿酒精麻痹自己,并不滥情,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再付出感情,他但从来不碰良家女子,通讯录里全是应召-女郎……离开前妻之后,他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我已经踩过点,了解到一点情况。富豪手术所用的供体器官据说走的是指定捐献的流程,合法合理,乍一眼看上去觉得找不出破绽。”俞雅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医院放在明面上的理由是,这两个器官与两位病人都是从华国过来的,只是借用了给医院的医生设备、疗养环境做手术。”两人凑在一起,开始分析问题。 “有点意思,这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凯文提起点兴趣。 敢私下接收走私器官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货色。它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供货商是什么来歷?难道不知道货源几乎全是违法犯罪而来的吗?知道,并且更知道它稳定、高效、暴利——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知道也可以装不知道。 这就是医院的高明之处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摊子铺得太开总有些风声要走漏。怎么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呢?那就要先为自己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有人发现不对劲,觉察到猫腻,他们也能辩解,这跟他们无关,这些器官病人自己带过来的,他们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而且里面牵扯到跨国黑市,要一个个全部实地追溯实在太难……就算被发现一两个,顶多是名声上一点困扰,还是没有什么实证的,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实质上的烦恼。 “我这边查到的情报,这家医院做移植手术在海外还是很有点名气的。对外说的是,他们有着更完善的设施更熟练的医生更优良的条件,鼓励病人与供体前去接受治疗,但这仅限于肾脏肝脏、细胞骨髓这类可以活体移植的领域——这没什么好说的很正常——只不过像是心脏移植肺移植这类器官,可操作性就强了。实际上,我觉得他们是拿着这个噱头,掩饰底下非法交易的事实。” 俞雅认真讲述:“该医院合法接受的捐赠只能提供本国的移植序列,而他们非法购得的器官大多用在外籍人士身上,因为跨国的操作更隐蔽更无法溯源。我们猜测,他们的交易方式有自己的一套流程——病人付出巨额的金钱,医院针对性准备好所需器官,并在明面上给非法器官做好‘履歷’,让它合法合格有迹可循。器官不是活人,器官的目标小且不显眼,不像活人走私一样明显,要跨国追查器官来源……难度实在是大,而一旦手术成功,就更没人会去在意医疗档案上寥寥几笔。” 在很多国家,器官捐赠作为一种善行,就只许捐赠,不能买卖。以前还有少数国家会用死囚的器官补充医疗上巨大的空洞,但法制总是在不断完善,死刑犯的人权也该得到保障,在该行为被废除之后,合法器官的来源就仅限于捐赠。这也就是器官难得的原因,但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定向捐赠”就是黑市操纵的一种方式。 这个世界上没有身份或者因为绑架、偷渡等原因失去身份的人毕竟是少数,那怎么才能保证“货源”的来歷可靠且没有麻烦呢?肾、肝这类器官缺失一部分对人体来说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缺口大,用钱就可以解决,尤其是为钱卖肾的人,屡见不鲜。而心脏这类必须死后才能得到,器官中介要做好这个掮客的角色,首先就要物色配型合适的器官,一般是在患有不治之症或是遭遇意外的人群中寻找,一来这类人在医院都有详细的档案,方便查询,二来,将死之人比较不那么惹人注意,而且对于家境贫穷的人来说,死后付出一个器官可以让家人生活得更好,大多会愿意的。捐赠者签署协议指定对象,毫无后顾之忧。 凯文想了想:“你找到这个‘履歷’存在的问题了?” 那两个疑似李海涛所有的器官,在该医院那里有完整的来源资料。包括捐献者,捐献协议,採集与转移等经手单位的资料……一应俱全。 俞雅回答:“我把资料给我妈,让我妈去找了。”想到她有点无语,又让亲妈看笑话了……但人确实是准确高效,隔那么远,她的手伸不到就只能麻烦别人了,“天衣无缝——总之,资料没有漏洞,所谓的捐献者确实存在,确实因为捐献协议被摘除了器官,并送往国外,甚至该人已经迅速火化入土……但我们觉得,如果没错的话,两者是被掉包了。” 简而言之,以心脏举例,就算是十万欧元买的,只要借用它出国的这条轨迹为自己的走私货打掩护就成。哪怕最终用不上,丢了换上走私的,也不过再花上十万,但它可以转头向病人收取一百万甚至五百万的费用。 凯文总结:“所以说,因为那边尸体没找到,不能确定器官所有人是目标,现在只能查找医院资料的破绽……但你们怎么能确定,器官不是捐献者的,就是目标的?难道不可能是其他人吗?” 第334页 俞雅两眼放空:“分析与……直觉。” 凯文再次翻白眼:“什么都是没影的事。哪一路都还没有确切的情报,你急屁个急!” 俞雅表情漠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急过了?我只是做事认真了一点而已。反正尽我能尽的力量,真没办法那就听天由命……我又不是说非要带这俩器官走。”帮助李海涛是道义,不是义务。要换做李海涛是她亲人她没准会发疯,但毕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装,你继续装。”凯文毫不客气地鄙夷道,两人搭档多年,对彼此的个性了如指掌,“你想做的事,什么时候放弃过?” 他倒也没跟俞雅争论,转移话题就直接问:“你对我的安排是什么?” 俞雅给了他一只卫星电话,讨债团队的频道中热闹到飞起。不过话题老早就歪了。目前三线作战,伊万的手下在查目击者找李海涛尸体,搜救网络上黑客们在找贩卖商查兇手,她在这边守着两个很大可能的内脏蠢蠢欲动。团队中这些人全是八卦的不得了的人才,因为情报共通,又有尤妮亚在各种蹦跶,什么都被他们扒了个底朝天。在他们对伊万的存在与立场产生浓厚兴趣的时候,她已经被迫承认伊万是她的旧情人了…… 俞雅面无表情道:“做你身为助理该做的活。” 第134章 心理专家12 凯文很敬业地自己吃了颗强效泻药, 半夜装病进了医院,拿出自己多年卧底生涯锤鍊出的大师级的演技,装作一个只是犯肠胃炎屁事没有但是财大气粗极其重视自己小命的有钱人,硬是在内科蹭了个单人病房。 俞雅办完住院手续出来,凯文连体检都忽悠过去了,值班医生当然知道他没什么事, 但还是被他忧心忡忡的演技蒙蔽, 既然病人愿意在留院观察那就留吧。护士出去门一关, 凯文就飞快拔下消炎药水的针头, 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然后两人这一晚上忙到争分夺秒应接不暇就跟打仗一般, 这还是有尤妮亚这个专业的情报分析师在, 帮忙处理掉大堆繁琐重复毫无价值信息的前提下。 熬夜加班加点的人特别多, 全是被俞雅动员起来的,她当然要负责接洽。既然她不能偷懒, 凯文这个助理当然被逼得没法无所事事。卫星电话的频道上开会只开了一个小时, 跟团队交代完想法的俞雅已经得到了支持, “技术人员”贾斯帕即刻连夜搭飞机赶过来。 凯文在厕所水道里创造了一点小意外, 已经用出门找卫生间结果迷路作为藉口去踩点了,等贾斯帕抵达, 就立刻展开行动。 团队全票贊成不管那到底是不是目标李海涛所有的器官,釜底抽薪直接将其带走然后离开此地。贾斯帕特工出身, 因工作受伤病退之后受欧罗拉僱佣,他能是最好的警察,也能是最厉害的神偷, 本来要偷点东西凯文也能上,但毕竟是经严密存储细緻安保的物件,还是让贾斯帕上场凯文打下手来得放心点。 道义要看,道德要看,但那是针对于普通人世界的。面对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应对。在规则不起作用的地界里,别人狠,你得更狠,别人不讲道理,你得更不讲道理,别人违法犯罪,你就不能再把自己装进遵纪守法的方框里。 这家医院的水实在有点深,还不是光表面看着跟黑市勾结互通走私贩卖器官那点程度,尤妮亚结合各方面情报分析——包括私家侦探传递过来的关于医院的小道消息——她肯定医院背后肯定有黑色势力支撑,这个黑色暴利的移植业务必定是为其敛财的资金鍊!这就可怕了。多做多错,如果暴露,太容易招致报復。 讨论的最后,一致决定,先不管俄罗斯那边的尸体是否找到,也不管这器官到底是属于谁的,为免夜长梦多,不管三七二十一做完这一票暂且先抽身再说。其余的事之后再想办法。而且那俩准备接受手术的富豪不管是不是无辜,反正他们病情没有恶化不至于非做手术不可。 作出了决定,商量好细节,俞雅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关注搜救网络上交流的信息,一边跟伊万的手下联络。之前对方打过来电话,说是已经找到目击者,因为目击者不愿意开口,“适当”地进行了一下刑讯,这会儿结果也该出来了…… 听完详细内容的俞雅:“……”真、真是倒霉啊李海涛。 前脚遭遇黑警,向其报警结果被打劫,后脚向人求助,藉手机想打个电话结果连人都被绑了。这个所谓的目击者其实也是加害者之一!所以他不愿开口,因为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该目击者没有正经工作,平时靠买卖大-麻跟小偷小摸过活,他还没够格加入帮派或者进入黑网走私的行列,但偶尔确实也会做点掮客一类的活——他一般是向那些穷游流浪的游客下手,偶尔也会参与拐卖女性的活……当时他是亲眼看着李海涛跟着黑警走进偏僻处的。心知肚明这只肥羊肯定是要被打劫的,但这种超级肥羊实在是少见,他跟上去是想看看能不能也占便宜。李海涛看到他还想向他求助呢,语言不通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结果发现这个也是个抢劫犯,气得抡拳头,目击者一个不慎被打了一拳,差点气炸,直接就掏出口袋里的乙-醚瓶子拍过去了。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他联繫了他的上家,直接把李海涛给卖了! 第335页 这个人其实并不清楚上家身份,只知道对方貌似势力很大,因为这城里也有几个像他一样的“掮客”都在为他们服务,他跟人撞过“生意”,所以知道这一点。他能提供的消息就是一个电话号码,以及对于上家的描述。 据他说,每次来的都是辆脏兮兮的面包车,司机从来没有下过车,下来的是总是两个清洁工打扮的人,从身高体重可以勉强辨认出,来的人不是固定的,他们的“工作人员”人还不少。但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灰黑色防水工作服,穿戴着一样的帽子口罩和手套靴子,全副武装的模样,从来不说话,检查完“货”给了钱就走。 别说警局那边的资料库中毫无记载,就算是本地帮派都没有注意到,竟然有这样一股势力,悄无声息潜伏在暗涌之中,干着贩卖人口的活!因为他们需要的都是年轻健康的人,而年轻独身游客的失踪最不会引人注意! “像是黑市的手笔,但东欧大大小小的黑市太多,暂时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势力。”伊万的这个手下还是很有几分见识的,或者说,他们跟黑市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所以很清楚这种手法……他讲述完从目击者那得到的情报后,很严肃地提醒俞雅要小心,他们肯定他们在找李海涛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对方已经警告过他们,必须谨防对方的报復性行为。 至于怎么警告的…… 当时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却发现已经是空号。知晓有不对劲,他们反应迅速,立即去找目击者所说的同行,结果在寻找的过程中遭受了袭击,他的两个兄弟一个被枪打中腰腹,一个伤了腿并且差点被扭断脖子,他们的人追上去,但是对方很熟悉地形,硬生生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这让他们十分生气,当即纠结了人手,开始地毯式搜索想要找的人。因为城外找尸的还没有收穫,他们就重点循着这条线索继续展开调查。 俞雅挂掉电话一脸凝重。 这个情报太有价值了!完美印证了尤妮娅分析的结果——这条灰色产业链背后是有黑色势力支撑的!而且对方制度严苛,反应迅速,行动激烈,充满了攻击性。 有点头疼,貌似因为李海涛这事招惹上了不得了的存在……想想也是。这伙人不止在东欧边境流窜,而且还在城市中有了收货点,这样的城市肯定不止一个。所以不止是有稳定的货源,更有稳定的销赃途道……等等!医院跟他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或许两者并不是合作,而是同一个老闆!敢情连器官走私都是流水线作业了是吧! 这样的势力……俞雅不免有点汗涔涔。最早以为是暗网黑市,它们的流动大、隐蔽性强,跟个工具计较什么呢,认倒霉把尸体带回来就算了,相信对方比她们更怕曝光。现在却发现动的有可能是某个势力的摇钱树…… 她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换位思考,如果她处在对方的位置上,这一条产业链都是自己的,大概也会神经紧张。毕竟干的是暴利却见不得光的事,重点是暴利!比贩毒还暴利的生意!毒品市场的蛋糕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不说,还容易触动官方敏感的神经。但人体器官的买卖就要少得多了,只要注意隐蔽,小心谨慎,就是源源不断的摇钱树……而一旦被揭发,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损失就不止一点两点了。贩毒好歹能转移就转移,但他们的生意必须要藉助医院——能将这么一家大医院控制在手里……花费的成本跟代价就大了啊。 越是在意这个生意,就会越把俞雅他们视为眼中钉。俞雅越想越觉得惊悚,她跟凯文昨晚上甚至还以游客的身份入住医院! 幕后真正的主使——享受着这个生意所获得的暴利的那位,肯定不会在这里,但他必定会留下真正的心腹在医院中……要控制这么大的一家医院,这些心腹还不会少!而既然在东欧边境的组织反应如此迅速,医院这边的人难道不会接收到消息?更别提,医院方面一定很清楚,俞雅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会不会在她们进入医院的第一时间,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会不会在她们观察环境的时候,正有无数人在悄无声息注视着她们表演?原本是螳螂捕蝉,现在对方却有可能是守株待兔的麻雀! 骤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袭中了她……俞雅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汗。 她们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将下午茶的英式甜品台从自己眼前推开,紧张的神经已经完全没有分给它们一点注意,甚至因为极度的紧张,甜腻的食物开始在胃部翻滚。她提起手袋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摸出手机直接联繫还在医院附近踩点的凯文跟贾斯帕。 手袋里有贾斯帕从安全屋中带给她的防身武器。欧罗拉在全球各大城市都有公共的安全屋,公司团队的成员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也会置办安全屋,本来俞雅还得问别人借武器,但贾斯帕来了,他有这个资格开公司的安全屋,以他的级别甚至连反飞弹-武器都能使用。 俞雅克制着握住武器的冲动。这个国家是完全禁枪的,她得注意,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用,否则被带进警局她就只能靠公司的人去保释自己了。 第336页 电话很快被接通。凯文懒懒散散的嗓子透过线路传过来:“餵?” 还没事。俞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你们现在在哪?”她快速道,“注意隐蔽,最好马上离开医院附近——晚上的行动我们需要再行商议——现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凯文熟悉她的行事,知道她向来有的放矢并且完全信任她的判断,因此听完话连询问都没,直接道:“我可以马上离开,但是贾斯帕跟我分散行动,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准确位置。” 俞雅深吸一口气:“你管自己走,贾斯帕我来通知。”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不知道这预感是针对哪里的。 贾斯帕进入“工作”状态时身上的通讯工具一直是静音的,她没法打通电话,于是干脆利落一个信息过去。大步流星往前走,路过一家长裙店进去,五秒钟选定衣服,迅速进试衣间换上扯吊牌付钱,散下头髮以头纱蒙面。低调地走进医院斜对面的餐厅,点了杯咖啡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凯文出来。 两分钟后,她双手握成了拳头,很艰难才控制住自己不跳起来。 凯文的身影从门口出来,一边走一边在整理衣物——显然换下病号服,匆忙离开——他的脚正要迈下阶梯……几秒后,他中弹了。 第135章 心理专家13 医院对面就是大街, 来来往往的人。 那一枪来得迅勐而狠厉,直冲着凯文的脑袋而去——如果他迈下那一道阶梯的话!——然而在即将走下去的那瞬间,大概幸运女神还是不忍他就此丧命,于是让一个小孩儿的气球脱手而出,凯文被吸引了注意,侧身看了眼, 就是这一缓冲, 让他没有立即踏下去, 于是预判的一枪就打在他肩膀上。 俞雅的心脏几乎要随着这一幕炸开, 大脑一片空白, 在凯文被中弹的冲击带倒在地、枪弹没入血肉的那画面才随着逐渐復甦的神经不断展开慢回放, 肌肉被撕裂, 血线迸射而出,热武器的杀伤力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恐怖, 悄无声息却又大刀阔斧。 凯文对于危险的直觉极为敏感, 但在这样猝不及防的袭击面前还是显得无力。 到底是个久经锤鍊的老手, 几乎在中弹后的剎那就已经反应过来, 被冲击带倒的时候他几乎就是顺而为之,借着倒下的力道飞快旋身滚入台阶一侧的石柱跟扶手之后, 借着障碍物阻挡才紧紧按住飙血的伤口。 这转瞬之间发生的事让俞雅心脏紧缩,头皮发麻, 突如其来的愤怒叫她整个脑袋就像要爆开般。然而激烈的情绪无法干扰她的思维,此时此刻一切杂念摈除她反倒要冷静得多。 是狙击手!——竟然有狙击手! 连狙击手都派了出来,让她们死在这里的恶意简直扑面而来, 甚至顾不得在禁枪且对枪枝甚为敏感的国家用上了狙击-枪! 俞雅的视线不由自主往窗户上方飘了一下。狙击手用的视角是她的正上方!这栋建筑很有些年头了,并不高,下两层有餐馆咖啡店,三层往上就是旅馆……枪手潜伏在靠街的某个房间,正对面居高临下观察着出入医院的人,所以必须走出大门抵达台阶附近才能进入攻击视野。视线一个来回,确定以凯文现在的位置,狙击手已经没有出手的机会,她的视线迅速朝下,观察人群中是否藏有第二位攻击者。 餐馆中的人她从进来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确信不会有敌人,现在只担心有人趁乱出手。她一边扫视,一边拿了刀片在手,沿着裙摆轻轻划了一圈,把裙子割到行走自如不碍事的长度,扯开头纱,把长发放下来,伸手进包拿帽子,然后慢条斯理对着玻璃窗涂口红。 当恐惧的情绪从人群中散布开,尖叫与奔跑成为画面中的常态时,她已经快速给自己画好了一个妖异的大浓妆。既然对方能冲着凯文下手,说明她的照片肯定也在攻击者的备案中,变装比较好行事些,就算没派上用场,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医院门口有人倒下太正常不过,但是倒下的人还快速闪身找遮蔽物——这种大片镜头式的画面就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就算装了消音-器,子弹划破空气的撕裂声也未完全消失,被枪弹击中时带出的迸射状血液也足够预示着什么,于是哪怕是枪击案在这个国家极为稀少,也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 就像是惊雷在整个世界炸响,恐惧顺着尖叫迅速蔓延来,有人喊着往医院里跑,有人闷头往街边的店铺里躲避,俞雅在餐馆里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注意着人群。 她敏锐的眼光很快锁定路灯边一个人,那个人在慌张混乱的人群中还镇定自如、目的明确,在往上跑的同时把手放进衣服内兜——俞雅几乎是在看清他模样的瞬间就加大了步伐,而在那个人踏上台阶的时候,她已经爬上门口的咖啡桌,攻击者跑上台阶并且掏出枪的剎那,俞雅一枪已经正中他的肩膀——枪手倒地,她飞快调整角度,又补了一枪——这一枪正中脑袋。 鲜血混合着脑浆迸射而出,先是尸体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然而才是尸体怦然倒下。 没有在视野范围内找到第二个枪手,俞雅一把扯下上方的遮阳棚举高阻挡狙击手的视线,一面飞快朝凯文跑过去:“快走!” 第337页 凯文看到枪手还未出手就倒地毙命,当然知道是谁干的。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脱身,但是见她就这么现出真身还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往哪走?她难道不知道有狙击手! 但他无比相信俞雅的判断,几乎是无条件顺从。抗拒的心态甚至还未成形就被这种信任击散,他果断起身跟上俞雅的步伐。还好伤的只是肩膀不是腿,不影响行动能力。 越是在危机的境地中,俞雅的心脏越是缓和到几乎静寂的程度。 她眯着眼全神贯注,脑海中已经构建好狙击手、自己与大街之间位置的模型,并且不断计算着所有的可能。她明白狙击手只有一次再出手的机会,再击不中他就必须撤退,否则他就走不了了。这可是大医院的附近,警察抵达的速度会比想像中要快得多。 她一手用力举着遮阳棚,一手搀着凯文跑下台阶,蓝色的棚布将她的视野也遮挡住了,但是跑步间她与凯文的身形却能透过篷布隐约可见!她知道狙击手一定在寻找时机——这是个极为冷静且精湛的猎手,她不能给他任何的机会! 然后她听到一连串极为嚣张的车喇叭声从远即近,一辆高大的越野车撞开半横在路上的汽车冲过来,医院前的人群已经散开,反倒给了它进来的空间。 “兄弟,你牺牲一次!”俞雅毫不犹豫道,“把狙击手这一枪骗出来!别让他打车胎!” 俞雅卖队友卖的是毫无心理压力。对方没有看清她的脸,再加上她脸上画的可能连她妈都不认识,一般不会引起注意,这珍贵的一枪是不大会给她的。凯文就不一样了,已经中了一枪却没打死,越是顶级的狙击手越是会想补枪。 她说完就一矮身,身影直接从棚布上消失,暴露在对方眼底的只有男人的影子。凯文心里卧槽一声,动作快于思维,立刻向左侧翻——这傢伙是会预判的!不知道会打头还是打胸,向后倒不行,向前扑没时间,只能侧翻——然后胳膊一痛,子弹擦着血肉而过。凯文倒在地上,由于动作激烈眼前一黑差点起不来。真是要命!就算不中要害都要失血过多了。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警车呜拉的声音,俞雅心里默数五秒,踢开棚布,打开车门,连拉带拽把凯文推上车:“快走!” 车门关上,贾斯帕一踩油门,横冲直撞开走。 电光火石间一场枪战看得人目瞪口呆。直到看那车唿啸着离开,才有人勐然想起,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还落下一具尸体,尖叫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来得真及时!”车中俞雅撕裙摆临时给凯文包扎伤口止血。 贾斯帕看了看后视镜中她的脸,为那种静寂到极点的冷酷稍稍惊了一下,明白她是真的愤怒了。 凯文脸色煞白虚弱地瘫在座位中,呆滞的眼神中有种“为什么是我倒霉”的无奈,但伤得不致命又觉得还是挺幸运的,总之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废话:“你哪搞来的车?” “……趁乱偷的。” 在看到俞雅发过来的提醒信息的瞬间他就提起了心脏,一贯以来的小心谨慎救了他,要庆幸的是医院不止一个门而其余的出口并没有枪手埋伏。 贾斯帕一边炫车技一边看后视镜,忽然薛特了一声,骂道:“这些傢伙跟得真紧!”叫了声“稳住”,又是个急转弯,“我联繫了管理员!接应的人马上就到!不过麻烦的是,既然我们身份没暴露——就不能让公司出面!所以无论如何,塞壬你先跑!” 两个枪手,其中一个还没开枪就被俞雅给干掉了,于是很容易被当成无辜受难的群众,另一个虽然是威力更大的狙击手,还两枪打中了人,但他逃跑得相当利索,又有占地优势,本来就很难被抓到了,由于杀人者与受伤者都在他们这辆车上致使目标更大的缘故,自然更多的警力是朝着她们来的。 因为俞雅手上已有命案,她要是落在警方手里公司势必要出面,后面的麻烦就变成了医院背后的黑势力对着欧罗拉公司,这个牵扯就大了……但是如果她成功离开……跟幕后黑手的矛盾就仍旧是个人的。 俞雅当然生气。一方面为自视甚高、由于过于轻视潜在敌人毫无意识就将自己与同伴陷入危机局面而愤怒,一方面又因为敌人真的伤到了同伴并且差点将她们一锅端的后怕——她是真没预料到这些,更没想到袭击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差点阴沟里翻了船、事还没做就差点交代在这里! 旁人该情绪激盪难以控制的场面她反倒是能维持极端的平静。俞雅跟凯文兵分两路,凯文毕竟受伤,得尽快送去治疗……她辗转了好几辆车才摆脱警方的追捕,松了口气在前往公司安全屋的路上,脑中在飞快运算,所有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后感觉额上都渗出些微冷汗。 双方都严重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认为对方只是个处理走私器官的黑市分销场所,以为达成目的轻而易举毫无技术含量,对方认为她们只是同伴失踪以为追查过来的灰色身份人员,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一系列的运气促成了目前的场面。 而事实上,医院背后的势力深不见底。他们极其敏感且锐利,觉察有暴露的可能就不计手段清除目标。只是因为时间太过短暂,没有想到俞雅她们会掌握如此多的情报。 第338页 …… 安全屋的管理者是家小银行的老总,事实上安全屋就建在人家银行的金库边上。凯文进了手术室取子弹,俞雅就这么平平静静在外等着。贾斯帕刚想叫她问接下去怎么办,就见她在墙上一靠就摸手机开始打电话。挨个儿打电话,语言都换了好几种,愣是从那平淡无波的表情中看到了几分狰狞之色。 他的心底咯噔一声,觉得事情不那么容易结束了。 俞雅叫完帮手,问贾斯帕借了根烟。便抽边懊恼。她其实是个挺善于放弃的人,非做不可的事除外,其余事一麻烦她就有退缩的冲动。她完全可以弃李海涛于不顾的啊,死都死了,非要攒尸干什么,到头来还是火葬场一把火烧得就剩灰……早知道水这么深牵扯如此大,她就压根不会来匈牙利!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忍不了,也不能忍。 有人想要她命,想要她的同伴命,几乎就是不死不休,要抽身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那还要顾虑什么?都惹到她头上来了,不槓等死么! 俞雅吐了个烟圈,想到什么时拿烟的手忽然一顿,连唿吸都有长时间的停顿。 她勐地掏衣袋拿出伊万的手机,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眸光极为犀利。 她离开俄罗斯的时候为什么非揣上伊万的手机不可?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与其手下联络方便,另一方面也是种态度,既然你帮我做事,至少我把我的行踪给你交代清楚——对,她很肯定伊万的手机里有定位。 俞雅相信伊万,却也不相信伊万。她认为他有能力把她想要做的事做到完美,但她同样忌惮伊万有可能作出的“神来之笔”,她始终觉得他想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现在的情况是,她註定会跟走失贩卖人体器官的组织槓上,以她的能量必定要扯出那交易链背后的黑市与走私线路,中欧与东欧这底下的黑势力与灰色地带必定会被闹得天翻地覆……那么伊万能得到什么? 俞雅深吸一口气。所以伊万为什么能提前知道这一切? 她内心张牙舞爪的神思控制不住将这份狰狞展露在了脸上,伊万是不可能知道李海涛死亡的真相的,那他怎么知道她找尸体会牵扯到这样的敌人?他怎么知道事情的发展会步入这样的局面?他所期待的鲜血、混乱与无秩序……与此有关吗? 问题是直觉告诉她,她所想的,完全正确! 所以伊万的存在跟医院背后的黑势力哪个重要? 太可怕了!她扯过贾斯帕忽然道:“有没有办法把我偷渡回俄罗斯?我要去找个人!” 贾斯帕看着她一愣一愣的:“开什么玩笑?你杀了人现在风头正紧好么。” “那我去找我爸……” “塞壬!”贾斯帕死死拽着她一脸严肃,丝毫不敢让那个丧心病狂的女儿控出场,“没有办法创造办法也要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一个标准的欧罗拉!你等着我们马上去给你安排!” 第136章 心理专家14 瓦耶莎巴巴地等着那个海妖一般的美人回来, 其实很跃跃欲试想跟着走的,但又觉得自个儿的存在绝对会打扰到对方行事,只好就算了,结果自个儿悔得抓心挠肺。 闲着没事就准备去阿纳罗夫的场子玩玩。 结果开到酒吧街就发现情况不太对。气氛不对劲啊,大多的招牌都没有亮起,以往璀璨糜烂的霓彩只剩几盏, 连隐隐鼓动耳膜的节奏声也只有三三两两, 显然这天晚上健在营业的店面极少。目标店前路边像她一样停着观望的跑车也有几辆, 叼着烟或拿酒瓶看好戏的司机乘客探出头来, 彼此看看, 虽然脸不大熟但那股子身为二代有底气的嚣张劲儿如出一辙。 人趋向热闹的天性是不会变的。俄罗斯社会普遍有礼貌高文明, 但毒瘤既称毒瘤, 即是说明总有那么些渣滓会败坏风气危害社会。在黑势力猖獗光明正大横行的边境,有彬彬有礼讲究的黑手党, 也有暴躁极端的光头佬, 更有枉顾人命的恐怖分子。 一般人遇着事唯恐避之不及, 能跑得比兔子都快, 但是身为战斗民族,热血激情肆意烂漫的天性总会让他们时不时冒出些匪夷所思的骚操作——在火併的枪声中还敢杵在外面围观的, 大概也就这些找刺激不怕死的傢伙了。 有人在大声攀聊酒吧里发生的事,瓦耶莎抱着酒瓶竖起耳朵听。 在听到有不知道哪来的一伙人胆大包天跟黑大佬阿纳罗夫的势力干架, 似乎还占在上风……瓦耶莎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张俊美到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脸。 虽然跟俞雅站在一起,那个人难免被稍微忽视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气质的不利。毕竟光彩夺目璀璨耀眼的美人谁不爱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全吸引过去了,倘若阴沉冰冷,长得再好看也会叫人犯憷。这不能说他不出色……或者说本就是登峰造极的出色,事实上瓦耶莎只是先入为主极度偏爱俞雅而已。 瓦耶莎看不出来伊万的来歷,但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叫她根本不敢靠近这个男人。当然要是换个人——换做了俞雅——她就会感觉真是有魅力……危险的女人更叫人想追逐啊…… 酒吧里的动静越发大,以那样的隔音效果还能穿透出来的枪击声与尖吼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怖,但是在门外这一滩甚至在自个儿开酒会的傢伙来说,就跟看电影效果是一样的。发生在虚拟世界里还是现实世界里,对他们都没什么区别。 第339页 瓦耶莎想到伊万越想越惊悚,有点想走,但她的同伴已经完美融入那群蠢货之中喝酒抽菸……算了。没人报警吗?她的思维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过在有人嘿嘿一笑,说警察局那边已经被打过招唿之后,她就坦然了。反正都是黑手-党,狗咬狗没差。 结果酒还没喝过一轮,那边酒吧忽然就有了动静。就像接收到命令一般,原本悄无声息栖息在偏僻阴暗地方的车慢吞吞开过来,一辆辆排列着杵在酒吧门口。加装的大悍马,比起他们这些跑车简直就是庞然大物。 瓦耶莎坐在车上探长脖子往里看,结果就看到紧闭的门蓦地就打开了。 先出来两三个扛着重武器的大汉,然后是自己捂着伤口或者被扛着带出来的伤员,战况挺激烈啊,瓦耶莎下意识喝了口酒,下一秒,勐地把酒一咽,因为酒液下去得太勐,在气管里一呛,咳得她眼泪都飙出来了。 咳嗽声太大,众人都本能地转头看过来,瓦耶莎又糗又恼。而那个正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同样抬起头,视线远远地射过来触及到她的脸——与众人看笑话不同的是,那是一种奇异的看死人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神——瓦耶莎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就立在人群之中,黑色的大衣,身形高大且瘦削。夜幕中阑珊灯火映衬下几乎变成银色一般的头髮,冷漠凉薄的眉眼,大概是周身气氛太过压抑凝重,反倒沖淡了几分他身上黑暗扭曲的气质,叫那无可匹敌的美貌更为鲜明。 可是瓦耶莎这么颜控的人都不敢生出任何绮念。她确定自己没感觉错误!他看她犹如看着一个死人!那种对一个无用还难处理的废物的嫌弃,甚至还有一种“你怎么还没死”的奇怪! 毛都炸了!她可还没死呢! * 俞雅没能精准杀到伊万面前,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神奇的货色——她被柯博兹给绊住了!——柯博兹就是那家医院的名字,不知道他背后黑势力叫做什么,姑且以医院的名字来称唿它……对方暴力一击不成,马上出了个狠招! 医院报警,说是在枪击案发生的同时,医院内部发生了器官失窃的事! 这个听着更骇人听闻了,鑑于失窃器官关系到人命,是马上要用在手术中的,警方迅速将两案合併,狙击手一方由于无人认领毫无线索,所以屎盆子先扣到了另一方头上,全城戒严通缉! 薛特!幕后黑手这是直接将可能导致自己泄露马脚的东西毁了然后贼喊抓贼!宁可这一单的钱不赚,也要把可能的隐患给消灭掉!不按常理出牌就算了,这一刀捅得可真狠! 遇到强劲对手了! 俞雅还能忍?都一脚踹到她脸上了她还能忍?!可去他的伊万吧,她不先搞死柯博兹后面的那只黑手她海妖的脸往哪搁!——为了找李海涛,她可是以海妖的名义向朋友们求的助! 俞雅愤怒崩溃的情绪传递到她的小伙伴那儿,在接受了如此劲爆的消息之后,她临时组建的团队也顾不上笑话她了,立马收集信息开始帮忙分析整个医院。情报有限,暂时无法把话说得很满,但是有几点却是团队一致认同的。 一来,幕后黑手无法控制整个柯博兹。 他们最多控制的是内科中关于器官移植的几个科室,并且在掌握着医院权利的顶尖领导层中一定有他们的内应,这样才能将这条贩卖的线路布置得天衣无缝,以至于运行了好几年没有出现任何错漏,让源源不断的金钱通过这条线路输送到幕后的黑势力手上。 因此,要挖出这条线并绊倒碾碎它,可不可以在医院内部撬墙角,寻找到可供合作的同盟?总有被蒙蔽的人怀抱着良知想要沐浴阳光,总有善良的人不愿看到这个医院堕落到成为某些人的敛财工具……甚至,有人有荣誉的需要,有人有地位的需要,总有可以使力的方向。 二来,现在幕后黑手敢这么玩,无非是依仗着对于隐藏在檯面上那条贩卖线路的自信,觉得对方一定没法从如此天衣无缝的局面中找到猫腻——不用说,他们必然会死守严防所有的环节,你要去寻找证据就必然出手,而你一旦出手,他也就有了找到你破绽的机会!你想扳倒剷除他们,他们也想灭你的口!而最要紧的是,他有明有暗,并摆出了丝毫不惧的姿态,阴险狡诈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有可能会犯的任何错误。 再者,从毫不犹豫出动狙击手就能看出幕后黑手不差暴力。 虽然欧罗拉不惧任何形式的暴力对抗,但毕竟现在扛上的起因是俞雅的私事。朋友们可以帮忙,但不能做得太过分,以免把公司拉下水,从硬碰硬的角度来说,形势对她不太有利。 那么可以从哪里着手?俞雅这边最为有利的就是网络优势,要突破医院内部系统盗取资料轻而易举,试想,把所有移植手术的档案都调出来,挨个儿分析寻找可疑的手术案例,然后分别追踪病人与捐献者……多多少少能找到些猫腻,但是需要打量的时间与人力。再说了,找到这些有什么用?器官已经被使用,如果用的是替代法——收取正常渠道的捐献,换成非法获得的器官——追溯源头毫无用处。那就只能追查还活着的受体。这些病人无一不是巨富、名人,他们能承认自己是违法犯罪活动的参与者?就算良心未泯,他们手上也定然没有准确的证据能控告柯博兹……这就是难度所在! 第340页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俞雅是在被官方通缉!尤其是俞雅本人! 俞雅能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幕后黑手潜伏在柯博兹,柯博兹也迟早知道找他们麻烦的人是海妖——众所皆知海妖与欧罗拉关系匪浅!她甚至是欧罗拉的编外成员! 这是张护身符,也可以是催命咒。幕后黑手只要长脑子就不会想不开与欧罗拉发生冲突,但同样也知道,以欧罗拉的行业行事守则,并不会介入成员的私人麻烦。于是主动迫害得寻找合适的时机撇清关系,但是被动反击顺便灭个口就没人能质疑了。幕后黑手有柯博兹作为后台,直接将警方给牵入了局。追查杀人犯不是警方最应该做的事吗?这借刀杀人也玩得很熘!当然,倘若欧罗拉真要为了编外成员出手,那就更好了,欧罗拉虽立足白道,但它在灰色领域插手得太深,它也不敢贸然跟另一灰色势力开战,它但凡站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促成两方和解——事实上真到了那样糟糕的局面,有默契比不死不休要好得多。 但在目前来说,和解全无可能。俞雅想着非搞死它不可,它想着一定要灭俞雅的口! 这局怎么才能破? 俞雅思忖了好半天:“我自己逃脱警方追捕不成问题,但是你俩最好安分些。凯文得好好养伤,你是目标太大——毕竟你的档案是放在明面的,一旦有线索追查到的可能太大了……”她捂着脸觉得真是伤脑筋,柯博兹毕竟是家大型综合性医院,每天接诊的病人不计其数,她还不能攻击人家的系统使其瘫痪,“我找了些信得过的朋友帮我筛选情报……从身份到履歷,从医生到护士,一个人一个人排查,找出那些疑似有问题的人。” 然后怎么做?一个个找过去!她是不介意杀人的,能不杀人自然不杀,但非动手不可她也不会有任何犹豫,人家都把敢把刀架她脖子上了,她又哪里会心软。 同时俞雅很清楚,倚靠白道官方将柯博兹底下的手全砍掉不太可能,舆论新闻将那整条买卖的交易线连根拔起同样悬,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找到柯博兹违法犯罪的证据事实,将它狠狠钉在耻辱柱上,让那借着无辜者器官来牟取暴利的手段统统破灭。如果常规的办法很难、相当难将其定罪,那么以暴制暴、以恶还恶就将是最好的决策。 俞雅跟柯博兹过招去了,没用武之地的贾斯帕转为后勤,一脸薛特地去机场接了几个人。 欧罗拉是没法介入这场游戏没错,但是俞雅本人的人脉与能量就不容小觑啊。岂止是不容小觑!——就之前出离愤怒时那几通语言乱七八糟的电话,她竟然叫齐了灰色世界佣兵排行榜前七除欧罗拉成员外的另外五个!贾斯帕简直想跳脚,人家都是单人作战顶端行列的王者,一人能cia一个装备齐全的黑色行动小组都不在话下,而她叫齐了五个!五个!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把米什科尔茨翻天的节奏么! 尤妮亚跟奥菲组团来西班牙,两个情报分析师,接到消息的贾斯帕任劳任怨去接。实际上完全不明白这俩为什么非要到现场来。结果看到机场贵宾接待室里另外几个意料之外的人,他吓得心脏都漏跳两拍。 尤妮亚一副贵妇样笑眯眯喝茶,俞雅她爹坐在沙发里,奥菲跟只花蝴蝶一样转来转去地给他讲他女儿的“丰功伟绩”……贾斯帕略显懵逼。 “您……怎么……”他脑袋里全是警钟。心想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啊,你女儿连帮手都搞全了,哪里需要您亲自来过问!他也算是够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了,但面对着这位还是忍不住背后长毛心头髮憷。 俞雅她爹看了他一眼,眼睛眯着,充满嫌弃。 尤妮亚哈哈大笑:“塞壬呢?怎么是你来接?她爸专门跟我们一路就是想顺路看眼他女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贾斯帕悔都悔死了。俞雅好几天神出鬼没不知道再忙些什么了,他不就想接人这么件小事自己代劳省得告知她了么!哪知道还有这回事! 不过……“顺路?教官要去哪里?”奇了怪了,这位十多年就在北欧那块地儿打转,怎么忽然南下了? “是要去远东,”尤妮亚露出了神秘的姨母笑,“有个胆大包天的约了他。” 第137章 心理专家15 伊万貌似在阿纳罗夫那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离开了这个边境小城回到他的老本营莫斯科。他的手下追寻着已知的所有线索找遍了全城,没找到李海涛的尸体——在柯博兹毁掉了那些可疑的内脏之后,再找尸体已经没有意义,用尾巴想都能想到,倘若尸体还在他们手中,必然也是被摧毁的一部分, 因为倘若不在他们手中, 那必定早就找到了。 密切关注了这个人行动的瓦耶莎咬了咬牙, 也跟着去了莫斯科。 她的小伙伴表示这操作实在匪夷所思。瓦耶莎对此振振有词:“他看我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你瞧见没?我不会感觉错误的!这说明他觉得我就应该是个死人!他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指向我?”超高的直觉发挥了作用, 想想还是小命重要, 她打了个哆嗦道, “我还有大好的人生没有过, 一点也不想死!反正离开这里准没错!” 第341页 瓦耶莎背景雄厚,一般来说只要自己不去作死就不会死。但最近这城里的风向她实在是看不懂……总觉得有什么她看不到的阴暗东西在蠢蠢欲动。 事实上她虽然介入不深, 但刨除伊万本人到此地的来意不说, 他手下的人是在帮俞雅找什么, 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清楚, 所以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骇人听闻。一个大活人, 还是一个有钱的有荫蔽的公子哥,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 她不蠢。找刺激也是有分寸的, 甚至因为要避免自己作死,她对于水面下的某些事物特别敏感。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军队高官, 所以在他庇佑下的自己本身就是光,是太阳,心怀鬼胎的魑魅魍魉怕暴露,怕被晒死,是不敢靠近她的,所以目空一切的她其实看不见很多原本存在的事物。但知道哪些东西存在,且离自己很近……就足以叫她无比后怕了! 这种胆战心惊叫她根本没办法正视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小城,她决定先离开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跑父亲那里去熘一圈……所以说,她倒是想离伊万越远越好,但这个危险的傢伙貌似是塞壬的丈夫——虽然很不满于这个身份,但某种角度来说,这身份反倒叫他看上去比别人更为可靠! 再说,她是真的很好奇这傢伙的真实身份。 俄罗斯政治经济文化发达的大城市都集中在东部,掌握人口密度大的东部地域其实就相当于掌握整个国家。这些年政府对于经济与军事的管控越来越严苛,但黑手党的势力本身就是这个国家固有的顽疾,时代在发展,它也在发展,更多地将转往经济命脉与投资人才的新模式更叫它披上了天然的防护外衣,倘若不分青红找白将其全部拔除就意味着国家的上层阶级至少得瘫痪一半……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存在就是可以行走在阳光底下的。黑暗就是黑暗,再遮天蔽日扎根深重也是不能见到天日的丑恶。 不过伊万的势力显然到了那种叫人极为心惊的层面。 别说他敢在阿纳罗夫的地盘跟他的心腹手下开战,用暴力血腥的方式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这样的黑势力火拼,放在当今也是足够骇然的,但是警察局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再渎职也不至于渎到这么明目张胆啊,这就稀奇了。他回到莫斯科之后,瓦耶莎当然想着去打探打探这货准确的来歷,越深入越迷惑。 事实上伊万有着非常正经的身份,他在明面上掌握着一个庞大的财团势力,他的产业还是以机械化工重工业为主的硬实力,据说他甚至在海外有很多矿藏与海岛!但同时,他还是一个老牌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为什么仅仅是继承人而不是所有者?毕竟那位应该是他父亲的人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大概是因为他从未使用过自己的名,也未承认过自己的父亲,他身边围聚着新的伙伴新的手下,与当初那个贩毒走私无恶不作的帮派似乎全然不同。 短短几天打探到的情报,已经足够让瓦耶莎摸到他能量的厚度。当然她怀疑他的门路远远不止这些……所以就很奇怪了,这样的人,在上层社会竟然没有存在感——至少瓦耶莎此前从未见过他,否则以他美到这般得天独厚的颜貌,绝不会默默无闻! 她在那上窜下跳地研究人,伊万却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不知道是因为她在他眼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还是说他认为一个必然很快会死的人是不需要交涉的……刨除这个,他有重要得多的事,有要做好的打算,要下定的决心,要开始的准备。 俞珣抵达的时候,伊万这傢伙甚至还去机场迎接了! 年过半百的男人还有着极为英俊的颜貌,岁数所带来的阅歷与经验的积累叫他看上去更有种成熟又深沉的魅力,常年浸淫格斗叫他的体型强健又充满美感,由于素来说一不二无可抗驳的专-制霸道作风又让他充满了不怒自威的气质——事实上俞雅的美貌应该更多的是遗传自他,那种站在人群中默不作声依然熠熠生辉的光彩夺目。 本来飞机晚点,晚点的时间还比较多,伊万等待的时间比预期的还要多上一个半小时。他的下属们已经从战战兢兢等待一颗随时会爆裂的炸-弹,到迷惑不解今天的伊万似乎有些反常……没有人敢让他等候,当然他以前也从未干过这样的事……从他今天作出来机场这个决定,并且在飞机晚点的时候决定继续等待而不是拂袖而去,就已经说明他的反常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了。 耐性、宽容、谦逊……他有这种东西?刷新人三观的是,他不仅有,而且只要他想做到,他就能做得很好,只不过这些只能对着他想要认真对待的人。 大概也只有之前跟他一道见过俞雅的人,能隐约揣摩出来这都是为了什么。 俞珣见到他的时候眉宇有及不可近的褶皱。相较于一个拥有庞大地下势力的深不可测的大人物,眼前的人让你更多地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站在他身侧与身后的人,比起下属更像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保镖。然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伊万……他知道远东的地下世界存在这么一号人物,但从未见过他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情报,事实上这个人太过于低调,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预想过这个人会向自己发送合作邀请,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会有那么一层身份。 第342页 想到尤妮亚说的话,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又变作了锐利的审视。他身侧的人嘻嘻哈哈窃窃私语,愉悦地看着据说是俞雅情人的那一位。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挑剔,伊万竟然会忍下来。他不但忍,他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个对身体接触有着严重洁癖的傢伙,甚至极有风范地把手伸出来作出了握这个动作! 俞珣对此的反应是沉默数秒,还是伸出了手。 两个男人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伸手交握,很明显带着试探与审视——年长的强壮矫健而充满气势,神情中明显充斥着专断自负的气质,年轻的高大瘦削又优雅冷漠,气质阴郁无聊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忽略了那番到达不同极端的美貌,简直如同光和影一般格格不入。 “伊万·卡里奇托夫?”俞珣眯着眼低沉道。 “伊万。”他纠正了对方的称唿。很明显,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家族名。 俞珣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并没有因为这个人背后的身份与能量而高看他一眼,也没有因为这个人疑似会拐跑他女儿的事情而轻蔑,就如同面对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合作伙伴。对一个合作伙伴,对等的尊重是必然的。 ——事实上他能站在这里,就说明两方的合作确实有很大的实现的可能。 * 俞雅完全不知道有人竟然敢撬她爹——不管是拿着她旧情人的身份拉近距离促成合作,还是说拿合作拉近关系博好感曲线救国得她好感,对她来说都没差——她这个时候已经全然把伊万抛在了脑后,越是跟柯博兹对着干,越是发现自己惹上了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啊! 麻烦之所以是麻烦,全是她自找的。 她开始是在等待别的移植手术出现。既然这是攫取利益的最终场所,就不可能因为她的虎视眈眈而全然结束运作。只要器官上存在猫腻,就迟早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看谁耗得过谁——这已经不是李海涛的锅了,而是她捍卫名声的必要行动。 但一来目前的柯博兹医院实在无懈可击,一时没办法摸到什么头绪……当然硬要找茬是必然能发现问题的,但那很容易产生对方豁出去硬着槓的效果,孤身奋战的俞雅表示扛不动,想想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二来对方决心按兵不动打算先搞她,那就是真的暂时放弃敛财手段,全神贯注找她麻烦,俞雅没辙,只能先试探性查病人的那一条线路,毕竟那两个华国富豪中不可能是那么巧合不约而同找上门来的吧! 暗网是黑市的一部分,可以说暗网就是黑市在网络上的那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线下交易。柯博兹有自己线下通道,从采货到转移再到处理一条龙服务,每个点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看上去隐蔽而稳固,但这不是说明他们就不用暗网。俞雅已经查到他们跟黑市的联络,毕竟销售渠道还是要找的,他们仍旧需要有钱又急需的“买主”,以谋求利益的最大化。因此他们必须与黑市合作盗取病歷,寻找合适的病人,然后当面展开接洽——既然做了,就没法抹除痕迹,更何况还是在俞雅的主场网络! 于是暗网被她搅得鸡飞狗跳。 她有一票无所事事的小伙伴帮她在翻查暗网,她不用时时顾着,于是自己就转为调查柯博兹在那些城市开设有“收货点”。 混乱无序是首要,边境是个很好的地带,近战区也挺好,毕竟浑水才能摸鱼;势力林立是其次,最好彼此势均力敌,谁也别干涉谁,真有官面上的统治者存在那就不好坐收渔利了;再者就是贫富差距巨大,尤其要多类似游客、流浪汉、底层作业者这类人……她的团队根据已有的情报将欧洲全境之内类似的小城都给圈了出来,按可能性大小划分先后。 为此俞雅毫不犹豫用上了自己以前得来的人情,僱佣了一票佣兵挨个儿去调查。情报不足的前提下,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为什么要是佣兵,而不是私家侦探这类的人?因为她不仅要调查清楚,而且是要直接摧毁! 这是断后路的动作啊!明明在担心自己的小命,为什么忽然之间要下这样的狠手?还是她又一次遭到袭击之后,养伤中的凯文提醒的她:“还玩什么自欺欺人,都跟人家必死不休了,哪里狠哪里痛往哪里打啊!” 那还需要说什么?只要不正面槓她怕谁啊。 凯文说:“为什么要执着找证据?证据又不能将所有人都钉死!柯博兹倒了,转头人家就能另起炉灶重新干这行,幕后黑手只要还存在,就是灭不完杀不尽的,你为什么不连人家的底子一併都给扒了!” 凯文又说:“跟人家玩狠的啊!光小猫挠挠你还玩个屁!还担心?你老子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干嘛用的?不管惹什么事,干完就利索跑,有他给你擦屁股还有你担心的?!又不是什么乖乖女,可别收着你那性子了!”歹命中了两枪遭了次无妄之灾的凯文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 俞雅……俞雅想想也是。先干了再说! 很多东西并不是说存在就是合理。那些罪恶的产物,只是因为阳光照不到,不是说没有人致力于将其连根拔除并加以摧毁。前赴后继义无反顾扑死在上面的人多得是。 俞雅的出发点不过是一个器官走私网络上一个伪装的比较好的组织,但现在她为了剷除这个组织将目光投向了整个黑市。拔萝蔔还会带出土呢,这组织藏得那么深,要将它挖出来自然要伤害更多。做这些扯不上高尚的人格更不用说远大的境界,但所做的确实是好事。 第343页 放飞自我的她把欧洲大陆上的黑市搅得天翻地覆,而黑市与阳光下的世界又有着密切的联繫,她的行动等同于动很多人的奶酪。小打小闹有欧罗拉的名头顶在上面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现在上窜下跳是在掀别人的老底了,这就没办法忍了。 始作俑者俞雅几乎在全世界范围内被追杀。 当年在欧罗拉的课,她学得最好的自然是心理毋庸置疑,但其次就是逃生。他爹又没指望着她继承自己的衣钵,基础训练过关之后,她爱学什么自然随她去。 但俞雅是什么人?她越逃火气越大,越动真火下手越狠。 贪财的害怕断财路,贪权的害怕没权柄,虚伪爱名的怕原形毕露,藏在暗处的怕暴露。 她爹……俞珣差点没兜住。 转了个神就发现闺女直接把天戳出了个窟窿!光明与黑暗相生,有光就有暗,檯面上有严密的法律法规章程制度,台面下必然就有绕过它行走的黑市。小到器官、人口、古董、艺术品,大到毒品、武器、机械,甚至是数据、科研成果——只要有利益驱使,没什么不能走私的。但大大小小黑市这张网络真的只有灰黑色世界的人在运行?光俞珣就知道不止一个黑市网络的幕后人本身就是某国高官。于是这玩意儿还不止关系金钱利益,还牵扯上了政治! 忙不迭地给女儿救场,手忙脚乱总有疏忽的地方,而他没顾不上的地方,伊万默默地给填上了。 俞雅是在数个月后终于跑出欧洲、熘进安全的华国找她妈求庇佑的时候,歇口气抽手回过头去復盘这阶段的局面时,发现的不对劲。 卧了个大槽!他爹是什么时候跟伊万勾搭上的! 为什么知道这俩有勾结?很简单,她打下来的地盘,是被这俩给吞了!她前脚戳破天,后脚欧罗拉跟伊万的势力就把戳出的窟窿给瓜分了!这种默契,没有勾搭成奸都说不出过去! 这么一想,一直鼓动她要闹大事要玩狠的凯文就相当可疑了。俞雅无比后悔顾忌着凯文受伤,让他安心养伤去了,只必要时再跟他联络,否则只要她当面看上一眼,这傢伙有什么猫腻根本无处遁形! 三观破裂的俞雅马上跟他连上线质问。 凯文很光棍:“你猜到的都比我能说的要多,我还能说些什么?这年头连国家都能破产,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公司一向看重根基,不重利益,但是在北欧的发展确实步入了一个局限,要打破这个瓶颈唯一的办法就是开拓。” “所以公司就决定要涉黑?我父亲怎么堕落到跟伊万为伍了?” 欧罗拉好歹立身白道,踩线踏边找漏洞不少,真正的犯罪行为不会做。而伊万?他就是个糟糕的反社会分子!根本没有所谓同理心的他,就是危险本尊,在俞雅的粗浅判断中,他最大的可能不是毁灭世界,就是自我毁灭。 凯文在俞雅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道路是不会变的。公司还不至于飢不择食到这地步。只不过地盘是不介意再大点,比如说西欧啊南欧啊……” 欧洲就那么大,西边先进又老牌的工业强国,南边歷史底蕴深厚的传统强国,欧罗拉想要靠大西洋的那半边,伊万想吞了靠近俄罗斯的那半边……一拍即合。 但俞雅还是觉得无比荒谬,以她的思维都难以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公司要地盘干什么?就算黑市被拔除,欧罗拉又不接手其原本的业务,那地盘是欧罗拉能占的么?毕竟黑市的消失,得益的是官方。 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欧罗拉从不做无用功……所以是这些国家跟公司达成了某种协议?”她又控制不住薛特了。 把所有散碎的珠子串联起来,过程就一目了然了。她无意中充当了开路小卒的作用,她在前面拼命,打破固有的局面,后脚他爹跟伊万在那收拾战场,捡现成的。伊万无所顾忌,他就想要那一片地域地下世界的王冠,公司就是紧急跟那些国家的官方签订协议,换取一定利益。 敢情都在揩她的油?! 凯文哼哼:“这个……那个……一个是你老子,一个是你丈夫,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吧。” “什么什么?”俞雅诧异,停顿,思索,某一刻福至心灵,感觉裹挟着洪荒之力的的咆哮就堵在嗓子眼,几乎要蓬勃而出。 “伊万把你们在牧师面前宣誓结婚的视频发得到处都是啊,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俞雅绝望。 去、你、他、么、的、伊、万!!! 第138章 心理专家16 命运总是喜欢在你不经意的时候, 猝不及防地给你下个绊子。 俞雅她妈就一直觉得当年自己会跟前夫正儿八经地结婚生小孩,跟被下了降头一样无解。但要问后悔么,一准回答不后悔。为什么?无他,主要是俞珣实在帅出了一种境界!看得出来,能曾经占有过这个男人并且跟他生下俞雅这个见证,她还是很得意的。 俞雅同样有那么一段梗喉的黑歷史。想吃下去吧, 吞不下, 想吐出来吧, 又有那么点捨不得, 究其原因……特么当年她能被伊万吸引, 而这傢伙现在更好看, 她几乎是用尽理智——全靠着羞耻心才能控制住视若无睹了好么!十多年而已, 她的审美标准哪会那么容易改变!再说,吃过顶级佳肴, 寻常小菜都不太能入口, 宁肯饿着, 碰到过伊万这种能好看到无视所有标准的, 有什么办法! 第344页 俞雅跟她妈在外面吃饭,俩便衣跟在不远处也坐下来。 她妈不仅人身受限, 行动也受限。别说限制出国了,连出个门都会被盯。并不是说非得对她妈严加防范, 而是例行看守的规则,毕竟她妈有前科……她妈曾突发奇想偷渡美国给西曼医生准备生日惊喜……嗯,确实是惊到了。 两人也算是真爱了, 感情很好,忽略俞雅她爹跟她这俩意外,这俩人都奉行不婚主义、丁克一族,甚至多年感情始终如一……反正鑑于这脑残行为,在她妈回来后,她身后跟着的警卫就没少于两人——就算这两年表现得再乖也防着她忽然又发疯。 “唔?你说你爹很反常?”俞雅她妈哈哈大笑,“那死人,多年刻板得跟茅坑一样又臭又硬,他要是能变通,这么多年就不至于死守在欧罗拉不出来了!” 俞雅在她妈面前什么姿势都不端着,放纵松快怎么自然怎么来,但毕竟天生丽质,美人就算盘腿抠脚翻白眼照样美得找不到朋友:“他就是不对!简直跟被掉包了一样!” 亲妈仍旧在哈哈哈:“哪里不对了?你倒是说说看。是不该跟你老公合作?还是说竟然接受那是你老公这件事本身?” 俞雅闻言脸都青了,两手巴掌拍桌,皱着眉一字一句重复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的话:“他!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不是!”亲妈给她投了个你知我知意味深长的眼神,浑身上下都是“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么,瞒是没用的,你妈我什么审美遗传到你身上就是什么审美”的意思,虽然是在顺着她的话说,但很明显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事实上因为年纪渐长,她这岁数也减退了放纵博爱看到什么都想据为己有的心了,可是伊万那是什么长相啊,无论是谁看到一眼心还是会控制不住颤动的好看啊,人对于美的欣赏是与生俱来的,于是就算知道女儿无比排斥,还是忍不住露出遐想的表情,“可是真的好看哦。就是你喜欢的那一款哦。” 俞雅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掀桌之感。 “好好好,”大概是体会到女儿的郁闷,她连忙讨饶,“你怎么样都好!” 俞雅憋屈得都无力了:“我说了那视频有问题了,那是伊万的阴谋!” 亲妈忍笑,但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再怎么阴谋……那是真的总没错,还又没人逼你,你是自愿宣誓的。” “只是开玩笑而已,喝醉了找乐子——那时候我才刚成年……还没到可以结婚的年限呢,就不兴干点傻事吗?”俞雅有气无力道,眯着眼算是看透了她妈的幸灾乐祸,虽说努力按捺下激动,但气血还是有向上翻涌的势头,“你当初还头脑发热跟我爸去结婚了呢!” 亲妈皱着脸,不堪回首道:“所以啊,因为是自己干出来的事,没办法只能咬牙认了呗。后来又有了你……要不然我跟你爹连俩月都过不下去。”后来怀孕加产后好歹共同生活了一年半呢,然后俞珣终于崩溃,带着女儿跑了。 俞雅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亲妈又开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给女儿的松饼里撒糖霜,撒很多很多的糖霜:“其实挺气愤吧,总感觉被亲爹给卖了……你对伊万没有期待,所以无论他做什么,在你这里都是寻常,顶多就是丢脸、难堪、无言以对。可那是你父亲,你深爱他,所以他的任何行为都会给你带来壮阔的波澜。” 她把松饼推给女儿,脸上的笑总算是带上了几分正经:“可是塞壬啊,那是俞珣,俞珣这个名就是个招牌,你可以怀疑,但你不能不信他。”虽说跟前夫分道扬镳已久,且对他的某些特质深恶痛绝,但某种角度上来说,对他的信任却从未变更。很有趣的是,她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做过多少有益的事,为国家工作只是她有这个能力且有以劳代刑的需要,而不是说她是发自内心的奉献——而这样的她,偏偏一直坚信,俞珣贼他妈正义贼他妈帅。 俞雅沉默:“他不应该跟伊万合作。” 其实讲真,从利益的角度来说,欧罗拉跟伊万合作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两者合作之后的优势太大了。欧罗拉因为立足点的关系行事有限制,而伊万百无禁忌;伊万很多手段不能见光,而欧罗拉能打通白灰两道的关系。双管齐下,几乎是互补的。 黑市在欧洲的根基主要集中在东欧与中欧这一块,但它的触手与阴影却蔓延到整个欧洲大陆。因为大规模走私犯罪行为都是跨国的,所以要追究起来并不容易,而这恰是欧罗拉业务范围南扩的阻碍,中东欧是伊万虎视眈眈想要占有的地盘,欧罗拉对于地盘没有兴趣,它的重点在更为发达先进的西欧与南欧,但是黑市的存在不但占有了这片地域的地下市场,也破坏了规矩,让欧罗拉的业务没法顺利展开,于是它与那些国家达成协议,拿黑市这个投名状换取官方的支持。打破了局面,扰乱了秩序,一明一暗全方位包抄,黑市的崩溃指日而待。 俞雅无法从决策方面指出公司的错误,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黑市的崩溃固然是绝对的好事。可是接手那些领域的伊万……原本的黑市还大大小小势力林立呢,伊万一家独大……这难道不是铸就另一个深渊? 第345页 亲妈托着下巴看她:“所以你觉得你爹破坏了他在你心中的光辉形象?” “他没什么光辉形象可言,”俞雅没好气道,“但至少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 “所以,你爹选择与明显不是个好人的伊万合作,你就觉得没法接受了?” 俞雅觉得这话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于是面无表情。 亲妈又想笑了:“你爹那个人啊,军人退役,又做了训练营多年教官,纪律大于天的那种,而且很多观念被洗脑过,顽固得要死的。虽说现在视欧罗拉的利益为第一要务,但是要他去作奸犯科危害社会什么的他也做不到。伊万给出的饵很有诱惑力,确实是欧罗拉所需,但如果说为了利益就愿意与虎谋皮甚至违背原则,你就太小看你爹了。” 俞雅微微皱眉:“事实上我一直想不通,伊万到底是用什么说服我爸的。”瞅着自个儿亲妈脸上的神色,俞雅直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所以才能这般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笑话自己……所以她知道什么? 亲妈就是在笑话她:“我说,塞壬啊,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去查探一下伊万的来歷?” 难不成那货还有什么大来头不成?俞雅眯了眯眼,还是顺从内心想法地说道:“他的来歷关我什么事?”她的回答甚至有些冷酷无情,“这个来歷能改变他危险的事实?” 于是亲妈就耸耸肩:“你看你看,我就不信当年你没发现他有多危险,但你还是拜倒在他的脸下了——怎么,现在就觉得不行了?要离得远远的了?” 俞雅很想恼羞成怒一番,但被刺的次数多了,连生气都无力了:“都是我爸的错。”她正色道,“他要不逼得那么紧,我当年就不会发疯。”从那样的高压下忽然解放,找个危险的情人算什么啊,她还卯足了劲作死呢。 亲妈笑嘻嘻:“先说说,你对伊万的判断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实际上俞雅心里仍旧有点疑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话语甚至还掷地有声:“高功能反社会人格!”她平静道,“热衷无秩序,缺乏同理心。” “但你怎么看待他还是个虔诚的教徒这回事?” 俞雅其实很不想跟自己母亲深入谈论这个人:“这只能说明他变态。” 亲妈笑得止都止不住:“从小到大,你就最怕麻烦。明明比谁都聪明,可是遇到复杂一点的人事物,你还是会立马调头走掉。既然觉得伊万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了,所以你根本不想去探究他分析他了解他。”她忽而又嘆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而我佩服两种人,一种像你爹一样,正义凌然,顶天立地。” “另一种就是伊万那样的?”俞雅只觉得三观摇摇晃晃,但她深深看了眼亲妈,忽然恍然,“不,你佩服的是克制、忍耐、自我束缚。” “心有勐虎,细嗅蔷薇。”俞雅她妈耸了耸肩,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心里藏了只嗜血的老虎,却能稳稳困束住它的存在,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相信他的人格意味着,看着美好的事物就会想破坏,看到稳定有序的事物就会想要混乱——塞壬,你没了解他,他不是个好人——但你是那支蔷薇啊。” 俞雅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他做了什么值得你这么说好话?!” “因为他来华国亲自来找过我了啊。就凭那张脸,要早二十年遇到他,我都不介意吃个嫩草!现在就只能当丈母娘了。”亲妈哈哈大笑,“至于你爹为什么没找他拼命……大概是因为伊万的外祖母姓罗曼诺夫。” * 俞雅有点不情不愿。 她很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只看脸的人,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挺喜欢伊万的。称不上爱,但他确实对于她有足够的吸引力。不但是男女之间的情-事,重点是人格上的未解之谜。秘密总是叫一个人的吸引力加倍。她妈没给她剖碎了之前,她还能当麻烦丢开,这么一点明,实在没法再自欺欺人,她是真的真的很好奇。 她妈是最厉害的黑客之一。只要有网络的地方,全世界基本没有地方能拦得住她妈。这位女士手上收集的伊万的资料要比俞雅想像的还要多得多。有她自己找寻的,有俞珣给的,还有伊万自己交代的……汇集起来,基本也就是伊万整个生平了。 关于伊万的身世——也是俞雅第一次得知。 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在现在几乎绝迹,因为继承它的后代全剩下流亡海外的零散旁支,而说到罗曼诺夫王朝……俄罗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统治俄罗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王朝,在歷史上铭刻下的印记无需言表。在沙皇家庭全家被赶尽杀绝之后,罗曼诺夫也只剩下寥寥几人。伊万的父亲是当时流亡海外的大贵族后代,其在国家重归动盪的年代返回俄罗斯,由于当时政体的缘故,身份见不得光,但才能与报復心的促使,让他到底是重新恢復了他祖上荣光,只不过声名显赫是在黑色世界而已……伊万的母亲来头更大,皇家的公主,在最正统的那一支被灭干净之后,按照血缘的远近,最近的旁系也就成正统了。 第346页 母亲早逝,伊万是唯一的婚生子,但他同时拥有三个私生子兄妹——两个哥哥以及一个妹妹。说伊万丧心病狂并不是假的,因为他用长达五六年的时间折磨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包括自己的父亲,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要知道他的亲人全都是常人难以想像的恶棍。 如果非要给这个人划分出条条框框,那他的人生大概分为两部分吧,分水岭就是与俞雅的相遇。相遇之前,冷漠,厌世,偏激,痛恨所有;相遇之后,依然冷漠,厌世,却能在偏激之余,稍微不那么痛恨这世上的一切。为什么她妈非要强调她就是那朵蔷薇——俞雅自己都难以想像,其实她的存在对于伊万来说,意味着人生中最大的光彩。 俞雅直到踏上去莫斯科的飞机之前,还在思索自己对于伊万的理解出现了哪些偏差,是否有能调和的部分。想来想去,还是表示无能为力。坏人可能仅仅只是做了件不好的事,并不意味着无药可救,但伊万是从里到外,从灵魂到外在都踩在危险失控的临界点。 他曾手染鲜血,却并不因作出极行而羞愧;他曾主导灾祸,却并不因牵连无辜而悔过。他高高在上,身为人,却没有人该有的同理之心,俞雅不畏惧挑战,但是却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对社会与世界充满恶意的人存在于自己身侧——她不至于有多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嚮往真善美是人的天性,不是吗? 总之,不管是为了解惑,还是为了阻止伊万拿她做引子有所图谋,她直接杀到莫斯科,准备跟他掰扯清楚。 伊万的手机里有定位,所以他知道她身在哪,能密切关注到她的动向,反向追踪找到他并不难。事实上俞雅一离开华国,那头就接到信了,甚至她刚走出航站楼,接她的车就已经开到她面前。 俞雅并不觉得贴心,反倒有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伊万的好相貌并不能掩盖他的无可救药,作为被盯紧的猎物……实在觉得不舒服。 她抵达伊万的庄园,下了车后,直奔他的会客厅。管家推开门,她几乎是用沖的进入厅堂。她一抬头,看到站在窗前看外面花园的伊万——所有的话语又被生生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薛特!为什么他会长得如此好看! 就算这个人正恹恹的、无聊的,犹如死水般静寂又浑身灰暗地看着窗外,他依然好看得像是在发光。 俞雅停下脚步,伊万回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条濒死的鱼——失了水,暴露在空气中,拼命鼓动着腮却吸不到一点氧气,奄奄一息的鱼。 当然下一秒,那个人又变得如此冷漠而讥讽,隔绝世界、固若金汤,就仿佛你方才所见只是错眼的幻觉。 可俞雅却不是会轻易承认自己出错的人。她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一瞬间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撼动如雷霆霹雳,她都有剎那的头晕目眩。然后迷雾尽散,露出雾后紧闭殿堂的大门。大门洞开,她在停顿了好久以后,慢慢挪动步伐,走上前去,强烈的遗憾与怜悯让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摸他的脸:“真是可怜啊……” 她一直在困惑,为什么他总像是能先知先觉一样,对某些会发生的事物有着超一般的笃定。她一直在迷茫,为什么他能做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对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有超乎寻常的了解。 即将得到那一切的伊万该是开心的,愉悦的,但是他并不开心,并不愉悦,他甚至无聊地看着已成既定事实的一切发生,没有反应,毫无期待,更为破灭,更为空虚——他得到越多,就越空虚——因为这些被命运送到他手中的,其实并非他所愿,这些唾手可得的,其实并不能满足他。大概鲜血与混乱才是他所渴望的吧,但是疯狂的欲望被他装进了笼子,于是一切就都非他所愿,一切都无法叫他满足。 原来不是他分裂成了两个部分,而是命运把两个他合到了一条轨道上。 “真可怜啊,”俞雅的手从他的脸颊移到他的肩上,望着他静寂的眼瞳,然后抬头亲吻他的嘴唇,“我始终不敢相信……但原来你真的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你看到过未来。”她轻柔缓慢却又无比笃定地说道。 第139章 心理专家17 这是幸运, 还是不幸? 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地往前走着,只有你清醒地看着一切重复发生。 你能任由其自然发展,也能扰乱正常的秩序,你能规避所有的风险,也能抢占所有的先机。所谓的命运将你摈弃在外,它的线路上没有你固定留驻的痕迹, 没有你必须要停靠的站台。你像一条脱离水塘的鱼, 你看到了水塘外的陆地, 然后你又回到了源头, 可是这水已不是现在的你所能适应的, 这氧气也不是你能汲取, 你在水中长久地窒息、干渴, 你知道你正在走向自我破灭,但你无能为力。 ——只有你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 伊万展开手臂, 死死地搂抱住她, 那种不自觉的力道, 仿佛是想将她的身体紧紧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外表所见的所有漠然与厌弃都为掠夺所取代,他回过去的吻甚至带着极端的兇狠与戾气。 大概如果能藉此将她吞下去, 整个人碾碎了吞下去,那他会是毫不犹豫的。 第347页 俞雅先感觉到骨头隐隐作疼, 然后尝到血腥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交换的吻混杂着血液与唾沫,缠错的唿吸滚烫着炽热又专断的气息。她的思维却从没有比这一刻更为清晰……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不受一切环境干扰,无比理智地注视着面前的存在。 她以为不会再有她这样的意外的——这个世界的秩序是如此稳定而不容变更——可是命运偏偏在这个角落陷入一个不知名的死循环,于是就有了伊万。 可以说他看到了未来,也可以说他回到了过去。但无疑是后者更为恰当。 世界是变化的,人也是变化的,性格可变,气质难变,由此而生的人格也会随着时间与境遇的不同而有显着的变化。十岁的你与二十岁的你同样是你,二十岁的你与五十岁的你同样是你,五十岁的你与八十岁的你同样是你,但是你真与旧时的你相同吗?很少有人一辈子维持着同一种性格同一个气质。所以时间跨度越长,人格越不相同。 大会吞没小,深会合併浅,多会淹没少。 时光是不会逆回的,但如果真的出现了意外,脱离了命运的序列逆回的一切,从本质来说都是种侵占。如果那所谓的“重生”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全然放弃抵抗,被你的未来取代,还是说激发你的自我意识,抗拒并且占据主导? 即便同样是你,两个人格交汇,除非先一个人格是最初幼时的如白纸般的你,那么会为后来的你全然取代,悄无声息渡过这场巨变,否则一个经歷了世事沧桑命运起伏的完整的人格降临到了另一个已经有了独立思维与评判标准的人格上,思维方式与行为风格冲突是必然会发生的,这实则不亚于一场灾难。 能窥探到未来一角是所有人都妄想的事,可是未来的你全然回到现在的你身上……你猜,你还会是你吗? 接受了对伊万这样的判断与认知,那么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 所以俞雅从他身上获得的信息会是混乱复杂、时断时续又矛盾冲突的;所以他身上偶尔会显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偏向;所以伊万总是冗杂着尖锐、压抑、死寂又厌弃的气质,他在与自己做抵抗,他在挣扎属于自己的未来——这就是对自我意识的否定,所以他成为了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必须把这种异变来源归类为上帝,他必须用信仰的教义做成束缚住失控与疯狂的囚牢,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多么可怕啊,未来的我也会是这么一个败类,一头丧失了人性毫无伦理道德的野兽,我会变成一个疯子,会成为魔鬼在此世的代行者!多么可怕啊,我根本无法抗拒这种命运! 俞雅毫不怀疑伊万的痛苦与挣扎。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渴求着混乱与鲜血,真的由衷地渴望着秩序崩塌规则毁灭,这就是已经被验证过一次的他的本质,但他始终克制着隐忍着挣扎着抗拒着……这既是痛苦所在。一个坏人不愿成为一个坏人,多么疯狂。 俞雅情不自禁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探入那浅淡得几乎无色的金髮中,慢慢摩挲着他的后脑、颈项,带着柔软又纵容的安抚力道。 就像对待一个孩子,孩子很闹腾很熊,可你知道他是一个孩子,他经过的教育收到的教训是局限的,还不够多,年龄就是一种宽容的理由。 她讨厌麻烦,而感情与维繫感情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最大的麻烦。可是人在这世上,总有非做不可的事,总有不得不维持的原则与坚守。所以她愿意爱着给自己爱的父亲与母亲,她愿意理解给她理解的友人与助手,她也愿意去爱一个需要爱并只能接受她的爱的人。 她也同样在逆回着时间啊,可是伊万与她不同。 俞雅经歷过无数场人生。每一个水塘都是随机的,她从一个水塘跃入另一个水塘,她背后不知名的存在给了她专用的氧气罩,所以她不用担心缺氧,不用恐惧窒息,不用害怕饥渴,她在这些人生中享受生活,享受命运,享受世界加诸在她人生上的所有,所有的记忆与情感都会在水塘的边缘淡褪、剥落,曾刻骨铭心亦转瞬即逝,曾百般执拗亦倏忽而已,永远不会成为她下一段人生的负担。 她感受不到伊万的痛苦,不知道那斑斑锈迹之下的血痕有多深刻——或许最初的时候是有的,但是连那些痛苦都已经淡忘——而这样的她即使有弱点,也比伊万要好上太多了。 在漫长的时间里,她只是学会如何去专注于一样事物,如何让自己不停歇地忙碌,如何强大自身而不会被世事的狗血与意外撼动。 所以无论厄运如何降临她都不会动摇,所以无论遭遇什么她都能坦然进退。 阳光很美,很明媚,她沐浴着阳光,陡然遇到另一个命运的意外,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愿意怀抱着善意与爱怜,也想让他可以感受一下,这世界有多美好。 当伊万的躁乱与暴戾情绪在她柔软的摩挲中被慢慢抚平,理智重归他的意识,他终于能松开手臂,低下头,看向面前的人。 “我能看到你的心。”俞雅说。 时光回到那年拉斯维加斯旅馆附近的公园,灯火阑珊的树丛边,他满身血腥坐在台阶上,听到脚步声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穿着红裙盘起长发仿佛刚从宴会大厅上走下的女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上甚至还拿着一个酒瓶——她抬起眼,仿佛璀璨星辰一般直直望过来,也是那么穿透人心般的洞彻与明亮。 第348页 伊万没有说什么,就算这般的明亮越发照见他身上的灰暗与锈迹也不在乎,只是伸出手,一点一点抹去她唇角即将凝结的血迹,动作轻慢,一如既往。 俞雅凝望着他,分析他此刻的情绪,思索接下去的应对,在他擦完血迹即将收回手的时候,再一次主动伸出手,环绕住他的颈项,抬头又吻了过去。 伊万当然来者不拒。 比起方才的失控,这回的吻才有亲吻所应有的缠绵悱恻与动情……就像是一对恋人应有的那些举动。 * 俞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之后。 宽阔的卧房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幔凌乱地搭着窗户,只有零散的暗的天光漏进来。家具露出模煳的轮廓,是古典式的厚重感觉,空气中原木本身的清香混合着情-事过后的糜烂,有种黏腻又酣畅的感觉。 她懒洋洋地窝在那很长时间没有动静,许久之后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抬起头撑起手臂,趴在伊万身上拨开遮盖着他脸的头髮——她把下巴搁在手上,认真地看着他的模样。表情兴致勃勃,眼神中全是浓厚的兴趣。 嗯……如愿以偿了。脱离不情不愿的抗拒,跨过内心排斥的栅栏,那其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在意。能正视自己的心之后,才能清晰触摸到这个人对自己强烈至极的吸引力。 伊万因为她的动作醒过来一会儿,浅色瞳仁的眼睁开,看她两秒似乎确定了什么,一巴掌按在她的背上把她抱了个满怀,然后抱着她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她的肩窝,蹭蹭脑袋又睡着了。 俞雅眨巴了一下眼,发现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也就没动。她没有继续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伊万的头髮,从脑海里挖出自己所知的所有信息,将它们整理起来。 在赌城遇到伊万的时候,他应该就有未来的记忆了。但是对于彼此来说,她们都是初遇,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然后就是十六年的分离,再次相遇,伊万大概是在某个时刻忽然意识到她是谁的……或者说,在那段未来中,他不认识她,但绝对听说过她。所以才能把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号。如果说在原本的进程中她跟伊万应该毫无瓜葛,那么怎样的名声才能让她的名声传到伊万的口中? 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只有李海涛的失踪案……所以,就算是没有伊万,她也会在欧洲的地下世界掀起腥风血雨?她毫不怀疑最后一定会给她达成剷除柯博兹背后幕后黑手的目的,这个过程却绝对不会轻松。 嗯……事实上俞雅现在这么轻松也是占了伊万的便宜的。伊万事先一步把欧罗拉拉下了水,他爹的反应肯定要快了很多,两方联手,靠她冲锋陷阵的同时一定在保护她的安危。如果没有伊万,她无知无觉惹到那么大的麻烦,还越陷越深,凭藉自己的力量没法抵挡,她爹也很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虽不至于就折在里面,但是吃到苦头是肯定的。哪像现在,虽然被全世界追杀,但是两座大山挡在她面前,欧罗拉贯通灰道,伊万坐镇黑色世界,她所作的还是绝对有利世界有利社会的好事,能对她不利的着实要少很多。 所以说,伊万在意识到她是谁之后,就有了藉此分一杯羹的打算,他占得了这个先机,又拉欧罗拉入局共赢,虽说本质上是抢占利益……但俞雅有种强烈的预感,伊万做的没准是好事也说不定。按照原本的进程,她是没法保证在解决柯博兹之后,让黑市也跟着瓦解的,就算它的秩序被扰乱了,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自己修復的力量,它不会消失,它只会形成新的秩序。现在西边的一部分有国家政府当局与欧罗拉齐力剷除,东边的被伊万掌握,他吞了原本黑市的势力范围与业务线路,可是工具的性质取决于掌控者的性质,倘若伊万不用它来进行罪恶交易谋利……那它就不能说是罪恶的。 俞雅想了很多东西,想到自己的过去,想到很久以前那些已经模煳又失感的一切,对于伊万的排斥跟抗拒仍是不久之前的事,但是在发现真相的那瞬间之后,那所有的屏障都被推翻,再也不復存在。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人活着,总有非做不可的事的,你无知无觉按部就班地活了很久,某一个瞬间,会忽然发现,你必须得活下去,因为你是抱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是找到恋人的时候,可能是孩子出生的时候,可能在陡然发现父母老去的时候,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就是希望的时候——非你不可,不容或缺——如果没有她,伊万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这样觉得,会显得有些自恋,可是在那个拉斯维加斯的晚上,如果没有遇到她,如果没有那段短暂的恋情,现在的伊万,会变成模样? 逐光也是人的天性啊。再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人,也会有觉得开心快活的时刻吧。身在地狱,陷于黑暗,倘若遇到一抹光亮,也会渴望占有的吧。光亮离去,孤零零地重临黑暗的地狱,要用到多大的努力才能不崩溃? 俞雅当然没有必须要拯救一个人的义务。甚至“拯救”这个词语,原本就有问题。首先要知道,这不是你能拯救的人,你什么人都不能拯救。与他抗争的是他自己,与他搏斗的也是他自己,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战场,并不是你能干预的。然后你就知道,你需要给予的是力量。也仅有力量。 第349页 俞雅很乐意。 不仅仅是因为伊万本身就对她很有吸引力,也是出于某种同类的同情。 只有她知道命运的轮迴是何等可怕的事。她不知道促使伊万回到过去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意外会不会重复,她只知道,如果还有下一次,那伊万就真的是太可怜了……她面对着不同的水塘,可是伊万只有这一个水塘。他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之中,不知尽头,不明归处,死亡不再是重点,命运也不会有止歇,无论怎样的改变,终将陷于虚无——更重要的事,新的循环中,可能不再有她…… 俞雅当然有想过能不能帮助他……但她同样不确定,因为,她会忘记他的。她会忘记她,如同忘记曾经的所有。 ——伊万是被她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他慢吞吞睁开眼,感觉到残留在身体中的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情绪,然后循着声音抬头,看见坐在窗前沙发的人。 厚重的帘子被胡乱扯开,月光零零散散地照射下来,单人沙发上的人依然不着寸缕,自顾自把腿搁在茶几上说着话,必定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才能这般任性地舒展身体。 他听得懂华语。 默不作声听她一个个打电话,通知他们她要结婚了。 第140章 心理专家18 俞雅像是投了个炸-弹到风平浪静的水面……瞬间掀起的波涛与气浪简直是颠覆性的。 连俞雅亲妈都被自家女儿匪夷所思的操作给震惊到了。 等等!之前抗拒得差点要掀桌的人是谁?不是说去找人摊牌吗?摊牌至于把自己打包送上去吗?这才过了多少时间?餵她明明是上午才乘飞机往北边去的吧!晚上就说要结婚?还说她爹被掉包了, 这被掉包的明明是她自己好不好!! 她妈对于婚姻这种形式完全不看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婚姻所代表的责任太重,束缚感又实在太强烈,她这辈子都不会坦然接受的。唯一一次跟中了降头般的尝试也败在跟俞珣感情破裂两看生厌的结局上,此后就对此再也不报任何希望。 但既然是俞雅选择,她妈又持保留态度。女儿都那么大只了, 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明白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愿意接受对方、愿意付出自己的婚姻, 都是她自己的事, 就算是父母, 能有什么置喙的理由呢?俞雅她妈自己不婚丁克, 也完全没打算对女儿双标,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极度不够格, 于是但凡女儿乐意, 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力量促成。 不过……“你确定你是出于你发自内心的意愿, 没有受到任何胁迫?你确定你作出的决定是理智的, 没有冲动并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来自亲妈的劝告并没有撼动俞雅的决心,事实上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压根不去想是否会有什么问题,连后悔的代价她都能预付了, 还计较什么?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好吧,”既然没法改变女儿的主意,亲妈就不管了, 只剩下全然的八卦,“塞壬,你之前不是耿耿于怀他的人格吗?”她强调,“你知道,他杀过人并且还会带来死亡,他掌握着一个强大的黑色力量并即将成为东中欧地带的地下王者,他的势力会危害社会甚至是引起战争——他目前的自由是有限制的,只是因为他所在国家的法律无法制裁他,但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无数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甚至很可能不得善终。” 俞雅平静道:“我都知道。” “你最忌讳的方面他都有,那让你接受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俞雅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才道:“大概是……自负与自恋?潜意识认为他能为我改变?” 亲妈对她俩投以衷心的祝福。 然后是她亲爹。俞珣又不像伊万可以当甩手掌柜,很多事、比如说统筹全局他就得亲力亲为,亲自盯着进程不松懈,忙得昏天暗地。接到电话有那么瞬间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很难得的就有点发懵,随机手捏着卫星电话太阳穴就开始鼓胀作疼,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在即将把电话给捏碎之前深唿吸:“你说什么?” 俞雅用一种“你没听错”的口吻又重复一遍,语气理所应当地过分:“我要结婚了。” 俞珣……俞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俞雅也没打算看她爹现在有什么反应,忽略她爹矛盾的心情,直截了当道:“只是补一个婚礼,过了这阵风头之后……嗯,我是说,你会来参加吗?” 话语中意思很明确了,只是通知,而不是寻求意见。俞珣在欧洲待了那么多年,思想西化得很严重,孩子成年之后他就再没管过,但毕竟打小是在华国生长的,思维习惯很处事原则的巩固成形都是在华国,有些思想貌似跟血脉流传相关。他就一边这么天人交战,一边按捺住心头所有的风暴,若无其事般开口:“会。” 而其余亲友的一致反应:你脑子瓦特了么! 之前传出来的那视频都当笑话看的,要知道能有笑话俞雅的机会实在不多,难得能看到她阴沟里翻船,就算当时是年少轻狂那也不容易啊,结果转头就听说她要结婚——就是视频里那位……顿时风中凌乱。 第350页 俞雅的颜貌是公认的好看,但有这样顶级的长相,却单身到现在,别说结婚了,一个情人都没有,早就被很多人八卦过了。她也不是说冷感,也不是说没开窍,她很擅长充分利用自己美貌的优势好么,海妖这个代称真的不是随便叫叫的,魅惑这个技能已经被点到了顶,只要她想,她能吸引任何人。 于是熟知内情的人们,首先觉得,她大概是被自己亲爹妈的故事刺激到了,对爱情、家庭甚至是性都有严重的阴影,所以与此隔绝。后来又觉得她做惯了心理专家,没准心理洁癖已经很深,要知道那双眼睛看一眼,什么谎言都通通透透,男人在她面前根本无处遁形……后来看到视频,隐约猜到点原因,估计是因为曾遇到的人实在太过好看,完全拉高了她审美的标准,以至于之后她遇到所有男人都会觉得索然无味吧……如果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么这回如此突然的一个结婚通知……好像也叫人有点理解了。 …… 啊啊啊还是接受不了!就算人家长得确实好看,你也不能这么没原则啊!那位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特殊之处?喜欢长相不能做情人吗?再不济谈恋爱也可以?为什么一步到位直接跨入婚姻?别扯那视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你们喝大了没脑子玩的游戏!而这是结婚!是结婚啊! 全是些浪荡开放自由自在的人,毫不在意每天早上睁开眼时枕边是什么人,但这不妨碍婚姻在他们的神圣地位。全是那种人——自己不想结婚,也不想别人结婚,如果别人非要结,那也会由衷祝福。 唯一没有懵逼的是伊万。 事实上他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心情就极端地平静。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俞雅打电话,只要看到她就会陷入一种状态,大脑空白,心灵澄净,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必介意,灵魂上的重压似乎荡然无存,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轻松到了极点——这是唯一一个人,他能触摸到她喜怒哀乐,能感受到她的爱恨情仇,于是也像是他亲自经歷了那些喜怒哀乐,那些爱恨情仇。 俞雅打完电话,随手把手机丢开,转过头来看。她当然知道他早就醒了,只不过这时候才有空来理会他而已。 她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把厚重的窗幔全给拉开了。 月光几乎是跳跃着铺成一片,在这种朦胧的光色中坐在床头仰首望过来的人,仿佛月光凝结而成,浅色的发与瞳都变成了银色,越发白皙透亮的肌肤几乎在发着光。 俞雅走回到床边,长腿一伸跨坐到伊万身上,手指环绕过他的脖颈,眼神流转,笑着凝视他。舒适恆温的卧房,不冷也不热,睡衣早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就算盖在身上也不过一层轻薄的织物。甚至隔着织物都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伊万顺手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腰肢。昏暗的光色中那瞳色干净得仿佛水银流动。声音却依然是懒散又漫不经心的:“你想怎么改变我?” 俞雅挑挑眉:“你听错了。”理直气壮地扯扯他的头髮,轻笑,“我没有这么说过。” 伊万:“你自己信吗?” 俞雅的手指勾勾他的头髮,歪着脑袋,眼睛笑盈盈:“可是让人变得越来越好,不是爱情的本质吗?还需要我来做吗?” 伊万没有思索她的回答,他所有的注意都在她说到的某个词语上:“爱情?” “是啊,爱情。”俞雅控制不住地弯腰去亲吻他、拥抱他,“婚姻不一定有爱情,可是爱情的归途一定是婚姻。我愿意爱你比爱我更多一点,所以我告诉所有人我要跟你结婚啦。” 她趴在他身上,侧面紧贴着他的脸,愉悦又笃定地说;“伊万啊,我会跟随你,陪伴你。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一天比一天更离不开你……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会一同走向这段旅程的末端。” 她的语气轻远又柔和,仿佛在吟诵着美好的诗篇,当然她说的话是比诗篇更动人的誓言。 伊万骤然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死死拥抱住她。 “所以你存在于我的未来?” “当然。” 俞雅爱怜地亲吻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几乎不闻,但无比自然,就像是在说着什么寻常的事:“……我愿意陪你留在地狱。” * 一留十年。 瓦耶莎一路飙车到电话中说的地点,街边车一甩刚要冲进店门,就看见缩在太阳伞下的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几个黑西装大汉,因为出来得太匆忙,没有事先换好行头设计好潜伏路线,以至于这会儿只能在外面排排坐吃果果……不过清场效果非常好,步行街的人每到这个角落都要绕开一段路,更别提进甜品店了——而保镖们看到她,眼里顿时涌出了强烈的渴望。 瓦耶莎强行忽略这种期待,气急败坏冲进门,抬头就看见中央沙发前满满一桌各式甜品,她的教女手里挥舞着勺子,吃得那叫一个开心。 相对于高大的桌子跟满桌的吃食,才三岁的孩子看着实在小了点。但这无损于她誓要尝遍所有甜点的决心,看那厚厚的枫糖浆与浓郁的奶油层就知道,这孩子吃起甜食来比她妈还要丧心病狂……这才是大清早啊!大清早! 第351页 被强行从情人床上叫下来的火气就堵在嗓子眼,但瓦耶莎的视线一触及到她,立刻就软了下来,绷着表情的脸瞬间转为柔软的舔笑:“怎么可以一个人出来呢,多危险呀莉莉娅!”完全视保镖为非人。 危险是不可预知的。更何况,她亲爹伊万这些年的势力触手干政颇深,谁都知道牵扯上这破玩意儿的后果无法预料。再加上伊万的身世……四捨五入也就相当于罗曼诺夫的血脉。人家自恃罗曼诺夫正统的公主还流亡在海外,没法回到这个国家呢,你个分支已经在本国有着这般庞大的根基……这里面的交锋可不是开玩笑的。莉莉娅作为他的独女,安危无论如何都是首要之重,硬要出门,带保镖已经不能说安全了,好歹也要事先清个场! 小女娃有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可爱,因为年纪小,更有种天使宝宝般的美貌。事实上有那样一对父母,再怎么遗传,都不可能难看得起来吧,更何况她还是挑着最美的组合长的。 她抬头看到瓦耶莎,顿时开心得从沙发上蹦下来,煳满奶油的脸绽出朵太阳花:“教母!”她忘了手上的勺子,抓着勺子直接扑上去,“教母带我去游乐场!” 瓦耶莎没闪没避,任她扑了个满怀,眼睁睁地看着那勺子跟口水巾煳到自己镶钻的高定长裙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想果然多放一条裙子在车里的决定再正确不够。 “仪态,仪态,莉莉娅注意你的仪态。”瓦耶莎先是提醒,然后拒绝,“今天不能去游乐场。”她强硬地忽略那璀璨星辰般晶亮的眼神里满满的可怜,铁着心说道,“最早要明天,等教母把游乐场清空,再带莉莉娅去玩儿。” “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小百合花垂泪欲泣。 “那就把你父母你外祖母外祖父都叫过来陪你玩。”瓦耶莎说完忽然想起来,警惕道,“对了你父母呢?” 莉莉娅咬着勺子:“爹地的失眠症又犯了,妈咪凌晨刚从纽西兰回来的……爹地睡着了,妈咪嫌我吵……”她吐掉勺子大声道,“莉莉娅生气了!今天要离家出走!” 瓦耶莎眼睛一亮,都顾不上纠正莉莉娅的仪态了:“这主意不错啊,就到教母家里去吧!”她柔声细语哄骗道,“我们不告诉妈咪爹地,他们就会找呀找,找呀找,但是找不到,然后我们再出来吓她们一跳,哎呀,莉莉娅在教母家里呢!” 莉莉娅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使劲点头表示贊同。 美貌是青出于蓝,但这智商明显没跟上呀。倒不是说不聪明,事实上相较于一个孩子来说,她已经够古灵精怪了。可是有那样一对父母,叫人情不自禁就提高了标准线……嗯,在这样的家庭,平庸就是过错,事实上伊万对莉莉娅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完全不抱期望,他对她最大的爱就是给她富可敌国的身家,然后给她一门能护住身家的亲事……这也就是莉莉娅身边的人都在有意识纠正她的仪态、帮助她成为一个小淑女的原因,伊万表现得很明显,他会寻找某一国的王室作为亲家。 “那还去游乐场吗?”瓦耶莎故意问。 “不,我要去教母家里玩儿。”莉莉娅满意之后,终于想到要礼貌,要淑女,小手捻起裙摆微微蹲了蹲身,邀请道,“教母要跟莉莉娅一起吃甜点吗?” 不,我不想……但瓦耶莎强颜欢笑:“好啊。” 然后坐下来,在莉莉娅期待的眼神中才尝了一口,就内牛满面,觉得一天份的糖分都在里面了。简直齁到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强行找话题试图扯开教女的注意:“你父亲近来身体好吗?”其实问起伊万是她最不乐意的事,但偏偏她目前只想到这件事。她不喜欢伊万,伊万也不喜欢她,两看生厌,相互排斥,她在伊万眼里甚至一度比死人多不了存在感,事实上后来为什么是这样的发展,她为什么频频在那俩夫妻的视野中出现,她为什么成为俞雅的好友甚至后来有幸成为莉莉娅的教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透彻,只觉得是很神奇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发生了的奇蹟。 “还好吧……”莉莉娅有些不确定,稍微撅了撅花瓣似的小嘴,“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爹地不会告诉我的……妈咪说这是秘密,小孩子不该知道。” 瓦耶莎表情空白了数秒,很冷静地找回思绪:“哦,好的,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莉莉娅听不懂,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她。 这可以萌出血的小模样却没吸引瓦耶莎的注意,她的神情有些凝重,但这些负面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强行打起精神来。与那对夫妻接触越密切,就越熟悉他们的性格……一言难尽。但有时候看看两人的脸,又觉得什么都是能忍受、能被原谅的。 “凯文经常说,爹地生病的原因是他年纪大了。”莉莉娅奶声奶气,挺失落的样子,“他撒谎!我爹地都还没有白头髮!” 瓦耶莎一时槽多无口。且不说凯文那已经变糟老头的傢伙是怎么有脸说伊万年纪大的,听到小百合花说她爹还没生白头髮顿时心头一箭,她可还小了十几岁呢,每天早起洗漱都得纠结于脱髮跟白髮,那个人果然仍被时间宠爱着,多年美貌丝毫未曾减退,岁月压根无法给他强行涂抹风霜,反而叫他的魅力越发浓郁。 第352页 “嗯……算大吗?……不算大吗?”瓦耶莎纠结道,“比起一般人来说是大一点吧,毕竟生你的时候,你妈咪都已经是高龄产妇了。” 莉莉娅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奇道:“那他们为什么不早点生我呢?”小鼻子皱起来,又不自觉开始咬勺子,“那样我现在就长大了!”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俞雅跟伊万补办婚礼近十年,此后几乎形影不离,她既然都不介意为他生孩子了,为什么不早一点生呢? 瓦耶莎说不出话来。她能说是因为你母亲觉得你父亲的病没好,就推迟了要你的时间吗?她能说你的存在就是你父亲的一味药,是他感受这世界的窗口吗? 作为一名步入始终没有结婚的大龄女壮年,她见过的男人越多,越是对婚姻失去兴趣。不是说畏惧这个词语,她实际上很乐意结婚,可是她找不到一个能叫她心甘情愿把对方放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够好,才叫她最爱的始终是自己——于是当然会羡慕伊万跟俞雅,有时候非我不可、非你不可,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可是灵魂伴侣通常只有一个,他不出现,她也无可奈何。 “因为早点就不是刚刚好了,”瓦耶莎沉默了很久才轻笑着说道,“你的父亲刚刚好能接受一个新的家庭成员进入自己的生命,你的母亲刚刚好做好准备迎接你的到来……因为要给予你所有的爱,所以总得等待那么一会儿,等一切都刚刚好。” * 还年轻时,俞雅跟伊万曾有这样的对话。 “其实你并不懂爱是什么,你只是离不开我——”她这样说,“我试图教会你爱是什么,所以我必须爱上你。全心全意的,用生命,用灵魂,去爱你。” 伊万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本可以离我而去。” 她就笑:“可我不能这样做。你需要我爱你。你看,我救不了你,我只能带着你在黑暗里走上一段路,教会你应该怎样走路,怎样前行,怎样不撞破脑袋。” 伊万深深地凝望着她,安静的眼神在注视她的时候,也会有死寂、灰暗,冷漠又百无聊赖。然后她伸出手来拥抱他,身体接触的那一秒,他眼瞳深处所有的冰凉又再次融解消失。 他回抱她,像是回抱一场唯一清晰又可被预测的命运。 后来的俞雅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得癌症。 骨癌,发展迅速、预后不佳、死亡率奇高的骨癌。 她母亲的家族中有数人因此丧命,大概遗传也是她患病很大机率的原因吧。她拼命地活,拼命地挣扎。用尽各种方法,甘愿承受所有的痛苦,只为了多活一天,多活一个小时,多活一秒。但还是迅速衰败下去。 俞雅从不畏惧死亡,每一次都能何等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这是第一次,她痛恨它,厌弃它,又不得不走进死亡的阴影里等待倒计时。 弥留之际伊万死死抓着她的手,执着的眼底荒凉一片。 她的头髮掉光,皮肤老化,眼圈旁边布满皱纹,风华绝代荡然无存,仿佛岁月给她数十年的馈赠一夕收回,就呈现出她的年纪该有的模样。而病床前的伊万却依然是旧时的俊美,沉淀着时光与经验的老而深郁的好看,痛苦与疲惫并不能消褪他一丝一毫的光彩,就算他通身灰暗通身锈,依然好看得像是在发光。 “我很抱歉。”她看着他说。 他没有说话。 她又重复了一边:“我很抱歉。”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久到彼此的眼睛里都蓄满了眼泪。 伊万好像终于感受到了恐惧,他的声音颤抖,从灵魂中发出的震颤叫他战慄又含煳不清地说道:“所以……只有……这一次吗……” 俞雅的眼泪落下来,喘着气,痛苦又艰难地说道:“伊万,我很……抱歉。” …… 遗体告别仪式之后,莉莉娅送别亲友回来,发现母亲的遗体不见了,差点疯掉,循着管家的眼神冲上楼,打开主卧的门,看见母亲躺在生前的床上,自己的父亲就侧身躺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着眼,悄无声息。 她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几乎是尖叫着扑上去摇晃父亲,看到他动了动脑袋,握紧了母亲的手,却没有睁眼——知道他还活着,她顿时瘫倒在地,浑身颤抖,捂住嘴巴嚎啕大哭。 想不到父亲到底是怎么伛偻着腰身将母亲背上楼,背到这屋子里然后相对着躺下,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爹地,你还有我!爹地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呜呜呜……” 伊万不想理她。 他躺在那里,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 你看,塞壬,我到底是学会了爱一个人,也学会了爱很多人。 她带他看过很多地方的美景,这个世界所谓的胜迹,他却始终记得初升的阳光映照下来,撒满她头髮时的温暖;她带他吃过很多地方的美食,所谓叫人念念不忘的记忆,他却始终记得她随手炖的一锅汤……她看着他帮助别人,看着他走进人群,看着他在失眠中入睡,看着他在噩梦中醒来……你看,塞壬,我没有成为一个好人,但是我也不再是一个坏人。 第353页 有很多事,根本不必言说。关于为什么当年忽然之间她就改变主意,要留在他身边;关于为什么她会知道他曾看到过未来,她到底懂了什么;关于为什么她执着又长久地要让他感受到人世的美好;关于她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声的抱歉。 可是不会再有了啊,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啊,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她了啊……冥冥中,他就生出这样的意识。 痛不欲生。 她没有拯救他,可是她治好了他。一颗拥有爱的自由顽强的心,即使是地狱,也能一个人走下去的吧。 他想到了那年的拉斯维加斯,他刚折磨死胆敢向他出手的一位私生子哥哥,这是他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他满身血腥坐在那里,想着要怎么处置另一个,他听到不远处灌木丛后的动静,慢慢抬起头来……然后他遇到了他的主赐予他的救赎。 [心理专家·完结] 第141章 心理专家番外 ——他又回来了。 他在感觉到自己将要离去之前, 丢下一切悄无声息赶到大教堂。 他来到塞壬的墓前,坐在那里抚摸碑上她的名字。生硬的刻印经过漫长时间的触碰已经磨出圆润的弧度,他还残存的零碎的头髮被风拂开,脸上布满皱纹,伛偻着腰肢,年轻时再俊美的容颜到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荡然无存——可他还是努力活着, 费劲活着, 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强烈地恐惧着一闭眼他就与他的妻子再也无关了。 保镖帮他把坟墓挖开, 露出厚重的带着十字的棺木。 塞壬死的时候他以为他很快就会死, 但事实是他熬死了很多人。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女儿流着泪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眼睁睁看着终身未婚的瓦耶莎尸体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眼睁睁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点一点被泥土覆盖……他依然活着。 可是跟他最末一任的的保镖也已经开始年长。他们视他为主,再荒唐的命令都会言听计从, 所以默默打开棺盖, 默默看着他摸索地爬进棺木, 然后抱着那骨灰盒躺倒下来。 塞壬的遗体是遵从她的遗言火化, 于是曾叫他刻骨铭心的人到底是被封存进这样一个小小的匣子里。他紧紧抱着它,笨拙又缓慢地擦拭上面的灰尘, 蜷缩起来,等着棺盖再次合上, 等待这个世界所有的光都消失,好像按照这样的方式,他就能回到有她在的时光里一样。 他在棺材里闭上眼, 下一秒,又在十五岁城堡的走廊上睁开眼睛。 他的母亲坐在记忆里那把华丽的椅子上,大量的血液从她脖子上的裂缝中流出来,将她身上白色的睡裙、将厚重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将木制的古典家具都染出了浓重的浆果色——每一次叫他看到,都会怀疑,人的身体中怎么会流出这样多的血液。 命运好像就定死了这个节点。 ……所以叫他一次一次地回到这个时刻。 可他没有参加怜惜宠物狗甚于儿子的母亲的葬礼,也就没有看见他父亲的情妇在她的灵前幸灾乐祸耀武扬威。他没有计较异母的哥哥对他的冷嘲热讽,也没看见他父亲与私生子在他母亲的城堡里其乐融融父慈子孝。他更是无视那只京巴终于越过花园的栅栏跑向原野,更不用看见几天后它在小河边伤痕累累的尸体。 他全都不在乎。 他唯一无视他们的原因,只是塞壬大概不会看他手上沾满那些骯脏者的血液。 他循着记忆中塞壬的生长轨迹前去北欧。然后他在芬兰找到俞雅——俞珣唯一的女儿。 她有与塞壬相似的颜貌,可是并没有那种似乎从灵魂与骨子带出的魅惑与风情。她害羞孤僻、敏感多愁。她从小在寄宿家庭中成长,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按部就班地读书、学习,随波逐流地谈恋爱——大概将来也会很快结婚,她也没有对于心理学、计算机甚至是语言显着的天赋。俞珣为了保护她甚至刻意将她与自己的圈子隔离开,于是那个阴暗诡谲危险刺激的灰色世界对于她来说就是完全的陌生之物。 这不是他的塞壬! 他的塞壬对于这世上一切她所未知的都带有认知的兴趣,她对于所有人事物都愿意付诸适当的理解与宽容,她对于善与恶、光明与黑暗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为什么塞壬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大概是因为他的塞壬扛过了欧罗拉训练营的残酷生活,并表现出了对那个世界的好奇与喜爱,所以俞珣留下了她并对她报以极大的期望;因为她理解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与遗憾,爱戴尊敬自己的母亲并不曾对她怀有芥蒂,所以能得到那位女士的倾囊相授;因为她在欧罗拉势力范围内的游刃有余,她的天赋她的思想都趋向于成熟,所以拥有信任的她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任何尝试……他的塞壬是宽容的、优秀的、独一无二的。 他在芬兰逗留了很久,看到欧罗拉,看着那个女孩,终于失望地回返。他只能看着一切重复。他折磨着他的父亲、他的异母哥哥跟妹妹,折磨着所有人,他把自己的年青岁月又再过了一遍,然后夜夜坐在拉斯维加斯那家旅馆附近等待着从灌木丛中走出的人。 他等过了一个季度,等过了一年,等了很久很久,可他没有再等到一个塞壬。 直到他再次掌握他的国家的地下世界,直到他参加了瓦耶莎在三十四岁时举办的婚礼,直到他得知俞珣的女儿在自己第二个孩子也患骨癌不治夭折因而跟着郁郁而终……他终于愿意承认,他的世界中,没有塞壬。 第354页 命运就像一场不断轮迴的幻梦。塞壬似乎只是他短暂梦境中的一则剪影,稍纵即逝,转瞬无踪。甚至让他怀疑那是否是真实地存在过,还只是他长久压抑与痛苦挣扎中产生的幻觉。 为什么她会不在呢?为什么她只在他世界里出现了一次?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势存在着?这场命运的驳论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且只有他在重复?他到底如果才能打破这个水塘,或者说,如何得以毁灭? 塞壬曾在他面前用水塘来比拟命运。每个人在命运之河中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水塘。她说生命的本质就在于片段,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死亡就是重点。 所以……他是意外? 那她呢? 她明明存在于上一次他所窥探到的未来,也存在于上一次的他的生命,为什么现在就不復存在? 他总觉得自己会忽然醒来,然后看到塞壬坐在枕边低头微笑的身影——来让他确定,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多么可怕啊。你清晰地知道你是个怪物。你的脑海里藏着一个冷静却没有逻辑的疯子,一个残忍毫无同理心的魔鬼。它们在控制你的思维控制你的行动,让你也变成一个疯子、一个魔鬼。你拼命挣扎,拼命抵抗,却让自己在精神的沼泽里越陷越深,被疯狂与错乱套紧脖子越缠越死……长夜没有尽头,你的世界暗无天光。 但他只能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不断地回顾着有塞壬存在的每一个片段,快乐并痛苦着。可就算快乐只是瞬息,也足以叫他得以藉此喘息漫长的黑夜。 当年他在执着于塞壬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毁了欧洲黑市的鼎鼎大名的海妖。事实上有些人只有你在遇到的时候,你才知道,你也能变成一个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在乎只凭感觉的傻子。 赌城的相遇与同行已经是他无法想像的奇蹟,在她不告而别且始终找不到她存在痕迹的时候,他几乎是认命一般放弃了挣扎。要知道在未来降临之后,极端的悲观思想一直存在于他的大脑中,黑暗与痛苦就是他生命的主旋律,身处地狱,偶然间遇到了一束迷路的光,哪怕这光在他还未来得及占有之前,又悄然遁走,已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后来能再见到她。 说不清那时在边境小城再见到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视野中先存在她的身影与面容,然后迟钝的神经才辨别出来她是谁,大脑是空白的,心脏也是停滞的,本能先于思维,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留下她,要留下她。 没有人知道塞壬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黑白无声的世界里,唯一有色彩有声音的存在。是死寂荒凉的世界,唯一鲜活的有生命的世界。她不来时,他尚能忍受,她来了,这死气沉沉的地狱,他如何能够孤身留存? 直到见到瓦耶莎之后,对于未来有些模煳的记忆才开始復甦……后来的调查结果,叫他很自然地把塞壬与欧罗拉的那个“海妖”挂上钩。那些“记忆”重回脑海,然后他知道,欧洲黑市大动盪的起因是海妖与柯博兹的矛盾,他知道,让海妖跟黑市不死不休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死……因此,很长的世界里,他都是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瓦耶莎。 有些人就是阴魂不散。他确实没想到,在他抢过了瓦耶莎的绝大部分存在感之后,她还是会与塞壬成为至交,更没想到,促使塞壬撬黑市的直接原因,是她的助手凯文的被误伤……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与欧罗拉达成合作协议,引导着塞壬行动…… 所以所谓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因为知道它存在所以促成了它,还是说因为促成了它所以有它存在?难道就仿佛预言一般,无论怎样的过程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后来的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在想,他改变的究竟是些什么呢?是自己的命运呢?还是旁人的命运?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塞壬啊。 他很能力地想要像塞壬所期望的那样生活,可他做不到。他在觉察到自己渐趋疯狂之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上一秒黑暗吞没了他的视野,下一秒,他又站在走廊上,看着房间中用刀割开自己脖子的母亲。 他安安静静看着血液从她身上流干,在母亲的贴身女僕端着下午茶上来发现这一幕前,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楼梯间跑,庞大的记忆把脑子塞得满满当当,过载的信息量叫他头晕目眩……他又一次来到北欧,依然没有找到他的塞壬。 这一回他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 最后按下核武器的按钮时,他的心脏甚至涌现极端的快意。 他疯了吗?可为什么他的思维又是如此清晰?他是理智的吗?可他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然后他在毁灭中死去,他睁开眼,又回到了节点。 他在母亲的尸体前蹲下来,抱头痛哭。 ……他又一次解决掉自己那些异母兄妹,然后在全球寻找优秀的生物科学家在全世界资助癌症研究所去研究骨癌。他在瓦耶莎的婚礼中献了一束花,道出一句祝福。他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救很多很多的人,他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各种各样的风景,他用很多很多时间去做有趣却毫无意义的事,努力挖掘所谓的乐趣……就像塞壬希望他活的那样。 第355页 人的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领域,他可以用无数段人生去完成,他努力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他被困在一个不断重复的水塘中。 ……可是他的世界,已不再有塞壬。 第142章 铂金校友01 当红人气小花莫思思亮相八点档节目《前世今生》的镜头一播出, 当晚全国各大高校闲得没事就蛋疼的傢伙吵得你死我活。 以清纯甜美着称的国民妹妹莫思思,在节目中不但讲述了自己父母离异与姥姥姥爷相依为命的不幸童年,还爆料了自己的初恋……初!恋!她不惜自毁人设也透露出来的前!男!友!!重点这还不是她说漏嘴,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忌讳谈论到他! 也不知道她的经纪人是怎么同意她把这个当做谈资的,或许经纪人本人都不知情?要知道这位小花操的也不是耿直人设呀,最近也没有转变形象的需要, 别说业内人士了, 连围观吃瓜群众都觉得无比惊讶。要知道塑造形象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而崩塌人设有时候只需要一步。 问题是莫小花自毁长城看上去做得还挺开心。 那副我就是有男朋友我还很爱他的坦荡荡模样刺激到了众多男友粉, 当即众多宅男破口大骂表示要脱离粉籍, 却又在她之后一往情深痴心若许的表现面前, 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年纪小的时候没个把初恋啊,酸熘熘又若无其事地回来, 然后开始破口大骂那不知名又辜负了女神的渣男某某某。 女神越是表示遗憾表示当时因准备艺考忽视男友导致分手的内疚, 底下就越是骂渣男身在福中不知福。女神越是表示自己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没有做到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友, 底下就越是骂渣男瞎了眼没良心就该吃方便面没调料蹲厕所没纸。 最先开始试图扒出那渣男到底是谁的好事者只是少数, 但很快各大高校都被拖下了水。人肉搜索是还不至于,但是根据已知信息推导八卦倒是参与者众。 据说是邻居, 还是小学同学……妈蛋竟然还是青梅竹马。 倒也没人专门去扒孟思思的家庭住址,这种过分涉及隐私的问题, 大多数人还是有点公德心的。不过以前做过同学……说明年纪差距应该不大,同年或者大一岁,小应该不可能吧……孟思思目前上戏三年生, 那么渣男差不多也该是大三大四狗。 据说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得过数学跟生物学的竞赛金牌,还加入国家队参与过国际奥赛……ibo了解一下,imo了解一下,可惜孟思思语焉不详,已知信息并不足,哪一届不知道,具体信息也没有,前几届国家队奥赛名单都不太找得到,更不用说深挖了。不过这种国际奥赛奖牌获得者的前景基本上就是保送,数学跟生物学这俩专业比较突出的大学先列一列再说……清北不要跳出来找存在感,这俩专业国内顶尖院校并不少。 据说正义感很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因为家学渊源从小学格斗,还被颁过见义勇为奖……嗯,警察学院不要跳出来,这位同志摆明了是国家未来的研究人才,武力值高只是成长过程中的附带产物,还不兴人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且有点跌人眼球的“特长”? 据说家境良好,兴趣爱好广泛,会小提琴跟单簧管,喜欢养花种草,从小到大自个儿栽种的植物甚至能拼成个花园……音乐学院跟农业大学不要乱来,理由同上,都说了只是兴趣爱好罢了,对于这种人来说,随随便便就能玩转的,肯定不会想要去深造。 据说……卧槽扒到这根本扒不下去了好吗!这到底是在说渣男还是男神?都不用考虑长相了,光看这些标籤就知道又一个死现充!而且能让莫思思看得上眼并念念不忘的,长相有可能会差?! 莫思思到底是在吐槽控诉还是来秀恩爱的?敢情这还不是来公开处刑,这是炫耀还是炫耀还是炫耀?可人都跟你分手啦,都是前男友了!你这图什么呢? 这年头分手最好就等于老死不相往来,前男友前女友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跟死了一样,图什么呢?难道还指望复合?别开玩笑了!莫思思进了演艺圈,这一行当就不是能静得下心来的,那位看描述就像是个学者,未来的研究人员,一个灯红酒绿光怪陆离花花世界,一个孜孜不倦砥志研思学术苦行僧,分手压根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不搭嘛! 网友的眼睛是火眼金睛,网友对八卦的热情无与伦比,七嘴八舌,上窜下跳,这一届的沙雕网友尤其执着,全舔新男神去了,发誓要把此人挖出来。 虽说现在的风气是长张好脸就有大把的人喊男神,但人们对于知识与学术的好感度先天就很高,名牌大学的学霸级人物,拥有的那么多特长足够他成为大学级男神——在一个校花校草评选就能搅动网络风云的当今,这样的一个人,怎不引起好奇? 流言传到孟雁君寝室的时候,孟雁君还在他导师的实验室里忙得昏天黑地。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别说回寝室休息了,导师恨不得他们二十四小时泡实验室,能打地铺已经算不错,催得急的时候咖啡当水灌眼皮贴胶带硬撑着不睡也是常有——大三就能跟实验室真不是容易的,生科这破专业本身的课业都已经很紧,他能入导师的眼还要属他大一就跑去蹭研究生的课混的眼熟,人教授见猎心喜就把这苗子揽到自己锅里据为己有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用起来顺手就格外喜欢用……别说什么节目什么莫思思了,手头这项目跟进去之后,他心尖尖上的女朋友那都有很长时间没报到了——当然女朋友没准比他还忙也说不定。 第356页 又一个孟雁君没回的晚上,少了一位的四人寝室在被无情断了电之后照例躺到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开夜话会。 “老实说,我咋觉得孟思思这描述得那么像我们老邪呢。”宿舍长李江南虽然没沖在八卦的最前线,但孟思思的瓜都上热搜了他怎么可能不吃。 “还别说,我也觉得像!”对床李珏立马附和,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激动的心情显而易见,“早想问了,怕老邪生气……原来不止我一人这么觉得!” 李江南得意道:“看看看,我们老邪哪一点不符?” 哪一点都符合! 家里条件良好,确实如此,有多少人家能在孩子考上大学直接在校外买套学区房当成年礼物的?十来万一平的房子吓都要吓死人好么。会乐器也不假,心情一好就拉小提琴心情不好就吹单簧管这也是没话说了,简直独树一帜的奇葩;爱好养花养草也是真的,宿舍都快给他养成花店了,更别提他那间校外的房子。至于说身手好?这个倒没有太过直观的了解,不过军训时打趴俩教官算吗?还有个学霸标籤?科科,都说只要专业选的好,年年赛高考,这么苦逼的生科院完全阻挡不住这货往外蹭课的决心,就可以他所谓的学有余力有多余了,不过他确实是因为竞赛成绩被保送的…… “不用说了,摆明了就是在讲我们老邪!”王睿明从第三张床上探出脑袋,“不过咋就没听老邪说起过他前女友?不管怎么说,人好歹也是个明星了说,《xx传奇》多火爆啊,出道就给她个女主角,这运道也是没话说了,要我有这样的女朋友,我能给她吹爆……” “滚你的么蛾子,”李江南笑骂,“你以为老邪那种人生赢家跟你那德行么?就算真是他前女友,分手跟死了也就差不多了,他不会想要去多看一眼的,嫌麻烦——再说了,他现在跟学姐好的不得了,这时候扯前女友出来碍什么眼?你们是不知道,那傢伙,昨个非说一礼拜没跟女票一起吃饭了很过意不去,给我打了两万让买个手鍊送过去赔罪……你们以为晚上的啤酒烧烤哪来的?一条链子一八八八八,剩下的全给你们这俩牲口买夜宵了!” “这个畜生!”李珏选择性忽视牲口的指控,脸上露出了对现充的羡慕嫉妒恨。 “果然畜生!”王睿明贊同道,话锋一转,“你见到学姐了?” “没,”李江南一边刷手机一边道,“我哪见得到啊,让人转交的……她直博要出论文,蹲实验室比老邪还要疯,也不知道这恋爱是怎么谈下去的。” 想想,如果要在莫思思跟学姐之间选……麻蛋,这还用选么!压根没有可比性。也不知道孟雁君这畜生,到底是怎么得到学姐青睐的! 为什么孟雁君江湖人称老邪?因为他这人实在是邪门透了。 孟雁君跟正义感其实压根就不搭边,与其说是他乐于助人,不如说全是误打误撞。毕竟他自个儿一点也不喜欢找事儿,从来都是事找他!像是公交车上姑娘被色狼猥亵,人姑娘拉着他向他求助能咋办?街上走路碰到被抢包的,人大妈一把拽住他胳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不出话来他能咋办?蹲校门口吃根冰棍呢,遇到大乞丐打小乞丐,飞过来的破铝碗碰掉了他的冰棍,他找人理论结果大乞丐连他都想揍……最后牵出了一起人口拐卖案,人爹妈非要往他手里送锦旗他能咋办?此类事情比比皆是,简直要多邪门有多邪门。 长得确实是好看,好看到连生科院繁重的学业都阻挡不住女同学张扬的荷尔蒙,前赴后继试图吊死在他这棵树上的数不胜数,但均遭鎩羽而归。孟雁君好一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却与怜香惜玉绝对无关,他的性子还可以说是没耐性得很,最好没人来搭理他,被吵得烦了,他索性逃课出去蹭高年级甚至别的专业的课,神出鬼没谁也别想抓住他,反正让别人头疼到掉光头髮的课业对他来说毫无难度。于是随着长相声名远播的还有他的难搞程度。 本来嘛,高岭之花大家都没能攀得下来,那就光看看也好的吧。学校论坛甚至专门开了盘,赌到底是哪个人能收了这朵奇葩。哪知道盘才开了大半年,意外来了。 有一门计算机课的授课老师,本身就是博士在读,过来替他导师代课的,项目忙疯掉的时候不来了,又喊了他的师妹来代课……好傢伙,孟雁君对该学姐一见钟情。 众吃瓜群众掉下的眼睛还没塞回眶里呢,学姐竟然就被他追到手了! 看这俩出入成对来上课的时候,没有人不被这槽惊得怀疑人生,都不知道是该嫉妒座位上的莫雁君还是羡慕讲台后的学姐好了……想想,好看的人大多只会跟好看的人凑堆,大概现充也只会跟现充结对吧。真是个悲伤的事实。 虽说吧,全寝室的人都认为孟老邪就是莫思思前男友的事简直板上钉钉,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均表示闭紧嘴巴,绝不外传。 他们跟孟雁君朝夕相处的,知道这傢伙很多私事,才将两者联繫到一起,一般人也联想不到身边的同学跟网传的“莫思思前男友”有什么瓜葛。毕竟娱乐圈这种玩意儿跟他们这种本科生实在离得有点儿远,上戏毕竟是在魔都,莫思思毕竟还是大学在读,真正的影响范围还折射不到首都的大学圈子来。 第357页 但没想到,这事越发酵越没完没了。 不知道哪边流传出来的消息,说莫思思前男友姓孟,因为竞赛金牌被保送去的首都——这范围就够小了啊! 别说李江南等人胆战心惊唯恐自家老邪被扒出来,就算是同班同学都感觉情绪微妙。这算什么事?网上凑凑热闹也就算了,被八卦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这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就足够叫人不爽了吧!更别提那人据说还是孟雁君! “搞什么啊!她莫思思脸也太大了吧!她要曝光度就去曝自个儿啊,凭什么把圈外人扯进去?!把人闹得生活学习一团糟就是她想要做的吧!”同班女生个个义愤填膺,“贱人!我明白了!这就是报復吧!这肯定是在报復孟神吧!” 纷纷表示心疼。 然后从一班辐射一系,从一系辐射一院,再到一校…… 当事人还没发话,全校都认为孟雁君就是网传的前男友了,自家人护自家人,再加孟雁君新生时期就已经凭脸跃居校园男神宝座,这是让人战斗力倍增的加分选项啊! 孟雁君终于从实验室里冲出来,跑进宿舍准备洗漱换衣去约女友,进门就见午休的一群牲口游戏也不打,片儿也不看,蹲在一起噼里啪啦疯狂按手机——见他进来,齐齐抬头,全是同情的眼神。 孟雁君:“???” 第143章 铂金校友02 孟雁君真的是一脸懵逼了。 总感觉自己才短短几天没出实验室, 外面已经变了天。 “大清已经亡了?”他歪了歪脑袋,一手扶肘一手捏颌,摆出思考的表情。 不得不感慨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有些人就算是蓬头垢面依然好看到没朋友。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揉搓得皱皱巴巴,灰扑扑染满各种污渍,松垮挂在身上如抹布;头髮乱糟糟,髮丝油腻显然好几天没洗头, 别说重重的黑眼圈了, 就算是在没有阳光的实验室里泡出的苍白皮肤都带着颓色——但即便如此, 他仍旧像是在发光, 那所有的邋遢都能化为散漫不羁的魅力, 也足够叫人不服了。 “亡了早亡了!”李珏被他的姿态剎得眼前一闪, 同情顿时飞得鸟都不剩, 随手一抄,抓住不知为何出现在身侧的可乐罐就砸过去, “公公您吶——失业啦!” 孟雁君随手接住易拉罐, 抛了下, 拉开就喝了一口, 挑着眉眼角上翘带笑,顿时就有一种浪荡与痞坏的感觉:“所以说你们幸什么灾、乐什么祸呢?” 王睿明刚拿出罐可乐准备喝, 转个头就发现不见了,茫然看着孟雁君的手发了片刻呆, 默默又弯腰取出一罐,拿在手里一口气灌下一半:“大事,大热闹!得亏了学姐忙着写论文, 顾不上你这边,否则看了这些玩意儿,不让你跪键盘才怪!” 孟雁君转眸看向唯一有点靠谱的李江南。对方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真不知道,笑眯眯道:“老邪呀,你听说过莫思思吗?” 孟雁君却依然没明白:“谁?” 他这看上去的疑惑真不是假的,于是寝室另外仨立马抬起腰身振奋起来。老邪怎么会不认识莫思思?也不像是假装的啊!这种事上他总不至于睁眼说瞎话。难道他们全部猜错了,网传的前男友并不是他?这货是无辜的?只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至于啊!明明哪一条说的都是这位同志啊!丝毫无差!这世上再出现这么一朵奇葩的可能性太低了吧! 李珏张大嘴巴:“不会吧——你有前女友的吧!肯定是有的吧!” 孟雁君眯了眯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李珏勐地把视线挪开,麻蛋这种眼神太可怕了,简直是明晃晃告诉你我很不爽我要坑你一把……李江南思维转得迅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试探性地说:“你前女友不叫莫思思?” 他一拍大腿,飞快点了两下手机,搜索孟思思点开大图:“老邪啊,这女的认识不?” 孟雁君喝着可乐走上前看这些废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眼,扬扬眉:“莫晓琪?” “莫晓琪?”先学着说了遍,王睿明搓下巴道,“所以果然是改名了?莫思思是艺名?……长得倒是不错,名字太普通了些,怪不得出道要改……不过讲真,她确实是你前女友?” 孟雁君没答,但看那张脸就知道是默认了——皱着眉一脸你们怎么知道的表情。 李珏又兴奋起来:“哎呀呀,老邪你前女友把你给曝了!现在你成全网热议对象了!你不知道,你老底都快兜不住了!” 这话一听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孟雁君都顾不上洗澡换衣了,皱着眉拿了李江南手机开始浏览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李江南任劳任怨地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帮忙去充电。 李钰跟王睿明已经跳起来凑过去到他耳边逼逼。 “你们咋分的手啊?考完分?真跟你前女友说的一样是因为她艺考要忙所以忽略你了?哎呀哎呀,老邪你快说啊,前女友变成明星这种体验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吧,有什么感受啊你?你们当时是怎么处上对象的?现在的明星不都要保持形象的吗,好好的清纯玉女不当,你说你前女友把你曝出来这图的什么?老邪?老邪!!” 第358页 孟雁君:“……”他很理智地没有挥一拳过去,“叫莫晓琪……或者说莫思思,不要总是称唿前女友谢谢。” “哎呀,这不是一样的嘛!明明是事实还迴避干什么,恋爱都能谈,什么不能说啊!”母胎单身的李珏同志对于人生赢家有某种天然的酸熘,“你说她到底吃错什么药,非把你爆出来?” 王睿明翻了个白眼:“玉玉同志,你的重点错了,现在的关键是老邪都快被推到风口浪尖了!现在可是全民热议,全民热议!所有人都在好奇老邪的真身,这影响就大了啊!” 李江南拿了充电宝回来,听到这句话很是贊同,忽视李珏“不要喊我玉玉”的叫嚷,直接道:“说得对,她莫思思的脑迴路我们确实是搞不懂,但这是绝壁会打扰到老邪的正常生活——不说那一大波等待爆料吃瓜的傻逼网友,老邪啊,你得想想怎么跟学姐解释这事吧。是人都会对前男友前女友这种生物膈应的很,你这还是把上一段恋情传播得全网都知道了。” 孟雁君无语了:“老早分手了,有什么好说的。” “谁叫大部分人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特喜欢拿别人的瓜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呀!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谁没有啊!”李江南露出一副我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的表情,“网友可不管你是不是被无辜牵涉进来的。你是莫思思的前男友,这就是足够的爆点了啊!她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主动透露出来的过去怎么不叫人好奇?再说了,她本身就追求曝光,这点绯闻八卦对她来说还是助力,自爆初恋,多好的噱头,她可不会管你死活。” 李钰笑嘻嘻:“所以分手的细节呢——与其让别人挖出来,不如先把瓜让咱们吃了吧!” 孟雁君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明显地从那张俊脸上看到了烦恼的表情。他抓紧了手机原地踌躇地踱了会步,本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事,或者在他意识中,这跟他根本没任何关系,但他不得不考虑到他女朋友看到这些之后也许会有的反应。 他得考虑到要是女朋友像大多数女性一样无理取闹起来,他该怎么去应对——麻熘地下跪可以吗?认真跪键盘能不能下降点怒气值?需要准备礼物吗?还是说直接上交户口本会更好点?哎呀,毫无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呀!话说怎么这样一想忽然就有点小兴奋呢? “老邪!快解惑啊!”王睿明等人已经嗷嗷待答案。 孟雁君翻了个白眼:“高二就分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三观都不同怎么在一起?我怎么知道她想干什么,都三四年没见了玩这么一遭,谁知道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李珏举手提问:“可是据说你们青梅竹马来着?难道就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孟雁君眯眼:“住同个小区而已,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学生时候,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决定在一起,又莫名其妙决定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 李江南把他的手机跟充电宝举起来,做话筒状递到他下巴边:“那么请问,对于网传的‘渣男’评价,老邪同志有没有什么反驳的话?”看到对方奇怪的眼神,他立马解释,“鑑于莫思思小姐在节目中表示对你极大的爱意,处处贬低自己并说你好话,对她抱有同情的网友们皆认为无视她歉意与付出的一定要分手的你,是标准的‘渣男’。” 孟雁君嗤之以鼻,觉得没意思极了:“所以,敢情无疾而终的感情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你跟一个人谈恋爱最后就必须与其走进婚姻殿堂,否则就是渣男渣女?”他睨眼的表情简直刻薄极了,“那你还不如跟条狗在一起,至少你不用因为跟狗三观不合就觉得要窒息了,就算它突发奇想要吃屎你也依然会爱它——毕竟你不会嫌弃它,它也不会嫌弃你!” * 俞雅做实验已经快做疯魔了。 计算机性能提高与容错领域严格意义上不是她的研究方向,但她向来贪多不怕累,既然有课题落她手上,那她就顺势来篇论文如果能有什么成果那自然最好了。 十五岁在国内上大学——童年有大半的时间跟随母亲在哥伦比亚大学,母亲被聘作为东亚文化系的教授在大学,她本来按部就班读小学,结果在某学期逃课逃到只在开学时露过一面之后,一脸懵逼地被母亲直接塞进了大学,在母亲工作期间求学哥大,顺便拿出了两个学位,一个哲学硕士一个语言学硕士。 后来又跟随母亲回国,她学业有成但年纪实在太小,直接赶去工作好像有点不人道,但母亲实在看不惯她早出晚归不知浪到哪里去的行径,决定再把她拎回象牙塔,发通牒让她要不获得一个教职,要不继续深造——她选择了后者,但是不知哪根脑筋长歪了,竟然去攻读理学,而且放弃了母亲的母校,跑去了清华园。 她意思意思又上了一年本科,本专业是数学,却满天下蹭课,从数学到物理学,从材料学到生物学,甚至还有光学、天文学……最后终于定下心来,决心认真攻读计算机。 作出这个决定,还有不少因素是她导师的鼓动。这位老院士其实是她七八岁时泡论坛时遇上的网友,两人比起师生来说更像是一对忘年交,因为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他看她就跟看自己的孙女一样,又极为欣赏她的头脑,见猎心喜恨不得倾囊相授。 第359页 计算机技术领域三个硕士点,计算机系统结构、计算机软体与理论、计算机应用技术。她在软体方面的天赋其实非常高,可以说有如神助,尤其是算法理论与智能技术领域,论文与成果就跟眨眼睛一样容易。而她的导师研究的方向是系统与结构,也即计算机硬体方面的大拿,教了一段时间自认在她擅长的领域发挥不了多少作为老师的优势,本来给她推荐了他母校加州大学的教授,要送她去那边深造,但人总是喜欢往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寻求发展与突破,她对什么都有兴趣,什么都想贪求,非要跟着导师学习硬体,导师自然乐意……自己挖坑自己填,她倒不觉得有多难,科研这玩意儿跟瞎子摸鱼一样,只是耗时费劲还有可能做无用功罢了,但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也什么都能付出。 虽然年纪小,但资歷着实不低。比她早进师门的大多已毕业了,只有同期的仗着年龄优势腆着脸叫她一声师妹。跟着导师混了三年,又是直博,博士论文其实早就能完成毕业了,不过她又不急,研究定位又没定死,东挖一锄头,西挖一锄头,该学学,该研究研究,她导师对她这位得意门生还抱着绝对支持与宽容,认为反正她年轻,什么都可以尝试一下,所以就算她经常不务正业,依然能保持赞赏与鼓励的态度。 年前导师接了个企业项目,关于真实感图形算法应用的,搞科研没有不缺钱的时候,偶尔也要为了超额的经费妥协一下。俞雅没什么兴趣,就被导师打发去做她自己的研究了。但她在多机系统的研究方向进入瓶颈,就蹭到了某位师兄关于高性能与容错的项目里。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不过一个礼拜,项目的主导权就在她手里了,而该师兄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觉到惊喜。 顶头老闆是业界大拿,官方私人企业事业单位各种项目送上来,他本人精力有限,自然不可能一揽,事实上,人的名树的影,很多项目退而求其次就到了他们手里。事实上该项目当初也是香饽饽,他一众师兄弟中抢来的,哪知到手已经大半年了毫无建树,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容错已经到顶了,绕过冗余另找它法怎么可能,求爷爷告奶奶寻找助力,但那群关键时候不顶用的同门皆避之不及,眼看着期限快到都要被迫承认失败了,天降个神人。 小师妹是被老闆随身带着的,走到哪带到哪宠爱备至的那种。整个师门都知道这位不凡,但看她每天东摸摸西摸摸的,不显山不显水,也探不出她有多少底。之前叫人大跌眼球,还是某师兄的公司资料被盗,本就是计算机领域的,结果系统被开了个后门任人耀武扬威,脸皮掉落一地——由此可见硬体跟软体是怎样的跨度——最后还是靠人家小师妹挽回的脸面。那可不是一般的黑客技术啊!那可是演变成一场黑客大战的事件啊,境外最顶尖的黑客都出手了没能封住她,反而被她一通扫荡到逼不得已切电源保命为止。 这会儿她来了劲,整个实验室都被迫跟着她一起疯魔。 男票来约饭她压根没有空闲——她甚至连自己有个男朋友都忘记了!自然不知道网上沸沸扬扬闹的绯闻,也不知道这破事会发酵到何种诡异的方向。 第144章 铂金校友03 孟雁君洗了个澡, 换好衣服,在脸上涂抹好护肤品,吹完头髮,确保镜子中的自己整齐精神到闪闪发光,就当场约女友去了。 就像他沉迷实验的时候永远想不起来给手机充电一样,他女朋友进实验室后的疯狂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要凭手机联络到她简直是痴人做梦。 当然, 就算亲自跑过去, 他其实也不报什么希望, 至多就是能看到女票一眼罢了, 毕竟之前他女朋友跟他说她要参与个课题时的表情, 他就知道她得到新玩具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课题没解决之前她不会想要分心的。 计算机实验楼的管理员认识他脸——或者说在俞雅跟她师门中人手下混的, 鲜少有不认识他的, 很爽快地放行。反倒是孟雁君自己没进去, 他找到实验室打开门, 往里望了下,找到了人。靠着门框看他女票正伏案在写着什么, 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探头看参数,甚至还一心三用回答旁边人一个个问题, 气氛严肃而紧张,任谁都看得出来处在极端的忙碌状态,但就像个绷紧了发条的机械, 齿轮一下一下在走,却平稳有条不紊,丝毫无错。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孟雁君过来得悄无声息,离开本来也该是悄无声息的,却有如神助,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俞雅就莫名其妙那么抬头望了一眼——然后就瞥见她男朋友立在门口看着自己。 她都愣了下,思维很费劲地运转了好几息才想起来他是谁,随即直起腰忽然笑开。 在实验室中挣扎多日的人当然不会有多好看,蓬头垢面是最基本的。因为容错技术偏向于软体方面,她自然不用折腾在各种机械跟光电元件中,不玩电路就基本还是能保持干净,但是多日来没有洗漱休息甚至是好好吃一顿饭的结果,还是全然呈现在外表上,让整个人的状态显得格外倾颓、邋遢,以及略微的浮肿。 孟雁君却像是看不到这些一样,彬彬有礼、神采奕奕又充满了爱慕地笑着挥了挥手,转过身,没再打扰她直接离开。 这样的笑啊,大概看到无数次还是会忍不住怦然心动吧。俞雅直到这道身影在视网膜中消失,才抛开脑海中高涨的情绪继续埋首操作。 第360页 女朋友是没法约出来了,孟雁君也不意外不难过,双手插着兜,脚步轻松走回去。就像是他打扮得那么好看就是为了给她看上这么一眼的。这一路在校园里走过,吸引的眼球不计其数……然后他就又绕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全寝室的人都快给他急死了! 李江南给孟雁君打了几通电话未果,刷了遍校园论坛见没啥偷窥帖出来,知道这厮肯定是没能跟学姐约会于是又跑去蹲实验室了——事实上鑑于他跟学姐俩卓越的相貌,每次携手外出都被吃瓜群众发帖跟窥,要知道他俩动向看论坛就可以了——他捂着脑袋头痛道:“卧槽老邪这么不当一回事真的可以吗!这都叫人把照给曝了啊……” 现在是爆高中时的照,接下去还不知道会被爆什么呢! 关注莫思思前男友事件的沙雕网民已经陷入狂欢,疑似前男友照片的流出,短暂性地满足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外,掀起了更大的关注欲——因为,实!在!太!帅!了!啊! 至于为什么是疑似?因为莫思思本人或是其公司并未出面证实。而网上信息总是爆料的多,被证实的少,大多半真半假。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有人将信将疑。不过对于那所谓爆照的观感,却是一致的。 莫思思清纯可人,只能说是美女,还够不上绝世美女的边。这位孟姓男神,却是好看出风格的那种好看,能够远胜娱乐圈众多帅哥,大概属于性格再糟糕都可以凭脸圈粉的那种……如果这两个真的是前男女朋友,凭脸看来还真说不出谁占谁的便宜。 网上风向一般来说瞬息万变很正常,众口难调也应当,但是照片刚出来的时候,确实一致在舔屏! 孟雁君的长相完全是书生意气英姿勃发的那种清俊,五官并不属绝对的精緻,但就是有一种水墨勾勒大气写意的美感。照片应该是高中时期,因为背景是操场单槓双槓,孟雁君抱着手在看同学吊双槓,背景很热闹,但所有的热闹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他外套耷拉在臂弯,大概是转头跟旁边的同学说话,微微低着头,当真是年少轻狂、神采飞扬——是人都想得到,在他岁数再长些,五官轮廓与身高穿着的变化再趋向于成熟,该是何等的风流恣肆。 “讲真,我咋觉得,”李珏捧着手机费解道,“高中时候的老邪比现在还要好看?” 王睿明飞快地探头凑过来看了看他的手机,又飞快转过去盯着自己的屏幕:“气质变化吧,那个时候的老邪看上去更放肆张狂些,人们对于年青人总是宽容赞赏得多点的,毕竟青春嘛,至于现在的老邪,蹲实验室太多,气质要更收敛点……不得不说,按部就班循规守矩完全压制了他的魅力。” “收敛个屁!”李珏吐槽道,“他就算不是花孔雀,也跟收敛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闪闪发光懂么,能亮瞎你眼的闪闪发光好么,他的长相已经够背叛实验室阿宅的行列了。” “这是重点么!这是么!喂喂都给我差不多一点!”李江南在旁边郁闷道,“重点是老邪被骂——显然有渣滓在带节奏啊!” 颜控们激动疯狂的心情还没有平静,就有人跳出来作妖了。 现在已经不是仗着自己好看做什么都有理的世道了,人们要求好容貌还要有配套的美心灵,更何况“diss渣男”这种堪称世纪性的命题。但问题是孟雁君根本称不上渣男啊! 再怎么把他往渣男亦或是加害者上面定位都说不通啊! 不,喷子是不需要道理跟理由的。 在疑似的爆照之后,吃瓜群众有了更大的求知慾。关于这位男神的现状,关于莫思思跟其初恋相恋的始终,于是一边继续求深扒,一边又转回去探究莫思思的用意——还是有相当大一部分好奇她为什么非要爆料自己的前男友。 虽然在网民狂欢的前提下,孟雁君同学们以及一些理智之人关于隐私权被侵犯的话语早就被淹没,毕竟前者不敢实名抗议免得成实锤,后者也不知道内-情来作反驳,但这还是说明多少有人是带脑子的。人肉搜索实质上就是种暴民行为,也是毋庸置疑的。 简而言之,在人们对于孟雁君的天然好感度居高不下时——相对于一个长相顶尖的学霸级人物,舆论就渐渐不利于莫思思。不得不讲,如果说人们对学术圈是不自觉仰望态度的话,那就是以俯视角度看着娱乐圈的。而且在人们的印象中,莫思思前男友好歹是清北高材生,又非娱乐圈的人,对于学习好的人,再吹毛求疵的人都会抱有一定的宽容——这位男神最初是以“渣男”的标籤被找寻,现在自然有人为他打抱不平,捧一踩一是大多数人惯常使用的手法。 当然这种不利不单只是因为孟雁君,莫思思本来就在娱乐圈,她是演艺圈小花,是艺人,是明星,一举一动本来都会在公众眼前放大,一言一行本来都会被人评头论足,现在莫思思的曝光度大增,粉多了自然黑夜多了。 还别说,很多人就是你好好站在那都会跑过来踩你一脚,对着屏幕大发厥词凭空臆测又是现代沙雕网友的通病,而且人们大多又是从众的,意味着有一个人大骂很快就会有根本不明真相的人过来跟着大骂——莫思思二流艺人,三流明星,除了一部电视剧大爆之外,地位还没有足够的支撑物,她当然也会有对手,也会挡了别人的路,于是一个黑子跳出来,顺势而起一批黑子。 第361页 可能她在节目上爆出前男友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表达她的喜欢与遗憾,致使她说出那么多的是主持人步步紧逼的引导——但换句话说,她大一就开始演戏做配,又不是才出道,各种节目上过不少,自然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再不济,不偏离台本总会吧,要不是她自己先透露,主持人根本不会抓着额外的爆点。 “人多了,就什么言论都会出现。莫思思的粉还没多到决定舆论的地步,面对有人骂她事儿精、大嘴巴这种言论,甚至是丑人多作怪,她那边自然要想方法……虽然我觉得,这就是她自己追求曝光的后果,而且也就是很普通的一段交往经歷,和平分手毫无疑虑,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加那么多戏……反正,不管是莫思思的对家在踩她,还是沙雕网友真的那么多,她的团队既要热度又要把她完美无缺地摘出来,就只能出阴招了!” 李江南认真分析,本来好歹还是个路人粉,但因为目前这牵扯到他同学的噁心事,他现在的心态就是个标准的黑,凡事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她:“要怎样才能转移网友的注意力?还有比踩老邪更简单的吗?反正最初的目的就是找渣男,把老邪定位成渣男是多简单的一件事?男网友本来就更容易宽容女性,女网友比起嫉妒同性更喜欢鄙视渣男。” 他愤愤不平地说:“喷子无脑喷,知情的当然要反驳,不知情的人也就更容易被扯进来……其实主要目的也不是把老邪钉在耻辱柱上——毕竟是不可能的,网友没那么傻——他们是想搅浑水。水浑了,也就没有抓着孟思思不放了。” 王睿明翻了个白眼:“所以,就得承认老邪倒霉了?他的渣点到底在哪呢?这年头还不能和平分手了?” “他还就是倒霉!谁叫孟思思在节目中提到他了呢!”李江南耸肩,无奈,“以我的思维能力我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只知道,现在的水军在疯狂刷屏同情莫思思被辜负真心、谴责前男友自私无情,一半网友在骂水军一半在看戏!我就怕这一波之后,无知群众对老邪的好奇更深一层……还会被扒出什么来呢?” 他停顿一下,忽然嘆了口大气,“大概人生赢家才会有这种烦恼吧……像我这种人,有人喜欢我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你也偏题了,”王睿明摸摸下巴,“老实说,我觉得莫思思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暂时不管她提到老邪的用意,之后这一系列发展就是桩标准的应急公关呀。瞧瞧,就算是无意的好了,她提到老邪,成为网友关注的热点,舆论爆炸,她有了超大的流量,然后要不是抢救形象要不是摘出自己的需要,或多或少开始误导舆论……” “管那么多干嘛!就算是无脑喷,也就是被骂几句,不痛不痒!老邪又不会管这种事!”李珏一边噼里啪啦按手机一边愤怒道,“快快!快来帮我战这xx养的!还有脸怨女朋友跟他分手!就这嘴巴喷粪下面没x的玩意儿,女孩子愿意跟他在一起才是倒八辈子大霉!看我不怼死他!” 王睿明迅速凑过去。 李江南眼看着情形深吸口气,摊了摊手:“……算了,老邪自己都不管,我们上窜下跳着急干什么呢。” * 事情还就真没那么容易解决。 网络上这阵妖风又岂是因为一张爆照就压下去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事态就得不到平息。事实上,不但网友,连狗仔跟媒体都在深挖这个热点。而高中时的照片有了,整个人被掀出来还会远吗? 再多人不愿意看到,很快孟雁君的个人信息还是被曝光了。 那妖风有多强烈?李江南很是头疼,因为连孟老邪他爸妈这么忙碌无闲甚至交际圈大多在国外的人,都对此有所耳闻,专门电话打过来——不靠谱的孟雁君不是说联繫就能联繫上的,他沉浸在某样事物中的时候是真专心,连亲爹妈都不顾,所以电话是打到他那里的——作为室友的李江南能怎么办! 入目望去,网上群魔乱舞。键盘侠、跟风流,喷子、黑粉,水军、无知吃瓜群众……一个人又不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有人贊就有人喷,有人认同就有人排斥,正常人哪个乐意自己的信息被曝光,任人评头论足? 孟雁君是真倒霉,无辜被牵连,还被踩被骂。霉中有幸,踩得太没技术含量,骂得根本不切实际,没什么人信,而且绝大部分同学都真身下场帮他战斗,连学校教授跟官博都愤怒了。 然而最奇葩的是,外面已经闹得风风雨雨的,当事人还茫然无知! 孟雁君本人一点也不关心这事,他不但不关心、没兴趣、无所谓,还在实验室里窝得很开心很自在! 但世事不会总那么如意的,莫思思那边毫无动静,不知道是在避风头还是等事态平息,而这边当事人不出面不回应——每天的新闻那么多,热度总会下降的。但问题是,还没等热油冷却,又有人往里浇了勺水。 噼里啪啦,油花四溅,灼得人嘶哑咧嘴、气急败坏。 疑似“前男友”现女友的照片被爆出来了。 人俞学姐何等清艷绝俗的长相,被爆的偏偏是挺糟糕的一张偷拍。拍的是她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模样,似乎是去年冬天,那时候状态不可谓不糟糕。身上穿着研究人员惯常着装的白大褂,宽宽大大邋里邋遢把她的好身姿藏得严严实实,大概是被室内外的气温激到了,她微微弯着腰,看上去就有些驼背。再加上长长的直黑髮凌乱披散,露出的侧脸还有些浮肿,照片就更为不堪。 第362页 随同爆照流出的大多还附上了莫思思的图。当然不是她出道时的照片,而是她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形象——白裙子,黑长直,眉目如画,初绽花朵般的清纯动人。 虽然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照片上的形象竟然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一个是精緻美丽高配版,一个是粗糙简陋低配版。 男性的眼光有时候会影响旁人对他的看法。本来觉得男神高不可攀而莫思思作上天的人,竟然瞬间倒戈,开始鄙视起前男友的眼光来。铺天盖地的舆论这会儿都在给莫思思打抱不平。还有小规模的臆测开始流传开,关于前男友真的不是悔不当初但已经够不上莫思思所以找了个替身?于是鸡毛蒜皮满天飞。 只有校友们在瑟瑟发抖:“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挑衅什么人吗?!” 第145章 铂金校友04 莫思思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她的助理立在她旁边茫然无措, 无意识地搓着手,表情十分为难,眼睛一边偷瞄自己的手机,一边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艺人,唯恐她点开什么要不得的页面,看上去尴尬又小心翼翼:“思思, 陈姐说你需要戒一阵子网……你绝不能登录自己帐号的……” 虽然现在登录在微博上的是她的小号, 但她也急啊!毕竟手机这种物品的隐私性太高了, 微博更是如此!在这种匿名的社交媒体上谁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啊, 她自然有些言论不适合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莫思思自己的手机被经纪人缴了, 趁陈姐不在借走了她的, 现在是在刷新热点新闻, 但没准就点了其他东西呢? 于是既想拿回来又不太敢的矛盾让她忧心忡忡极为忐忑不安。 事实上莫思思在那个八点档节目的言谈也把她的团队搞得人仰马翻。陈姐这种曾培养出影后的老练经纪人,几乎是在她话出口的时候就觉察到不对, 但又没法阻止她, 总不能冲上去把她拖走吧!因为是谈话类节目, 实时播出毫无延迟, 看的就是被邀请的客人最真切直观的反应——她只能通过导播提醒,并且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示意, 但一意孤行的人不肯听有什么办法!善后就成了她们的难题。 某种意义上这一遭几乎打乱了她们为莫思思设计的路线。 早先跑龙套做十八线配角这种履歷不算,如果拿莫思思第一次为观众所熟识的时间当做出道时间, 按这么说来,她的起点其实特别好,本身有颜值有演技, 可塑性强又有潜力,重要的是,还特别年轻——按部就班下去晋升一线大花都是迟早的事,如果把握住好际遇没准还能往顶上攀爬一下! 公司对她自然是很看重的,给她配备的经纪人跟助理团队也很有经验,只是完全没想到本来乖巧懂事听话的人忽然脑残玩这么一遭,完全打乱了团队给她预定好的节奏! 虽然也不是说这就完全是坏事了——她的运气真不差,在“前男友”事件于网络上发酵之前,有名导看到她在节目中的表现觉得很符合自己的新戏要求,于是向她的经纪人递出了女主角试镜邀约,本来是落选的,但因为之后事件的发酵,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话题,电影筹备后台觉得她的流量与热度很有价值,于是把女二的角色给了她——这可是大荧幕啊! 但同时,在后续的处理问题上,公司内部团队对莫思思的定位跟接下去的路线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清纯可人国民妹妹的形象註定不能长久,随着年龄增长必会不攻自破,现在有这个机会,能适当转型当然也不错。男朋友而已啊,谁不谈个恋爱啊,而且又是前男友,又是圈外人,完全不是威胁。莫思思也不是走偶像路线的,单身不单身关系不大,就算有宅男粉丝实在接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未来的市场更广阔。 然而观望了没多久,问题就出现了,网上风向完全不对。 原以为事态很快会平息,没想到这个话题越演越烈,而且莫思思的□□数量大幅度上升。神奇的是,究其原因,倒不是说她把圈外人的前男友拉进来做嘴上谈资供人口诛笔伐、陷人于不义,而是她透露太多,又把那位描述得太好,反倒让更多的人开始同情欣赏亲男友!此消彼长,自然就对她不利。 再加上对家揪准机会,暗中使绊子,不遗余力抹黑她的形象,能将她踩下去更好,踩不下去也足够为她的黑歷史增添一笔——于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口误”,硬生生变成了黑子跟键盘侠的狂欢。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公司就进退两难。怎么做都是错。应急公关也只能保持沉默,然后背地里也来阴的,扯更多的人进来,将水搅浑,试图将话题从莫思思身上带出去。 莫思思的经纪人倒是想狠狠心,一了百了。比如说来份情侣协议,找个同样在上升期形象良好的男艺人做一阵子捆绑。怎么才能把前男友彻底剔除出去?让人相信莫思思与其一刀两断,自然是出现更热火的话题,但莫思思非常抗拒……这也没办法,事实上确实很多艺人也无法接受这种弄虚作假的情侣关系,而且真操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姐一把打开门,抬头就见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莫思思,眉头就皱起了。站在旁边的助理心一揪,脸上写满了心虚。 “思思,休息得差不过了吧,古琴老师已经到了……”陈姐本来就只是来叫她的,但说了一句,停顿了下,往里走了两步进到房间里,回身关上练舞房的门,才道,“把手机还给叶子——好不容易得来的角色,你也上点心!马上就进组了,不求你舞跳得多好曲子弹得多好,古典舞基础你总得有点,手该怎么放在琴弦上你总该知道!金导喜欢聪明勤奋的演员,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网上的事不用你管!公司会为你解决……” 第363页 而莫思思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死死盯着微博中刷出的某张照片,尖锐的眼神似乎想将照片中人的脸活活戳出个洞。 现女友。孟雁君现女友。孟雁君有新女朋友了…… 他、有、新、女、朋、友、了! 莫思思的大脑嗡一声,所有的细胞都在膨胀都在叫嚣着似乎要炸裂,连太阳穴都鼓鼓地胀痛起来,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顺着血管攀爬到心脏,又随着心脏强灌到五脏六腑、四肢大脑。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思思?你在看什么?”经纪人陈姐沉默片刻,觉得自家艺人的表情不对劲,走上前去,“别在乎网上那些言论,黑子要黑人都是信口开河……” 她忽然停下来,因为她眼睛的余光瞄见她手机屏幕上停留的照片。 莫思思从愤恨失措的状态中陡然走出,手指飞快地一划,将放大的图关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陈姐刚刚才缓和下来的眉峰忽然之间就竖起来,眸光一下子锐利。 何等见多识广熟练老道的人,在这圈子里,更是再狗血再毁三观的事都见过,对这点心思还是能摸得个透彻的,陈姐表情严肃,眯眼盯着莫思思:“思思,你老实说,你到底为什么提到他?” 莫思思抿着嘴唇一如既往不回答。 陈姐沉声道:“我给你找理由,你本来就是心直口快实话实说的人,在节目中提到前男友也没什么额外的意思,只是想到就说了——我说闹得这么大不是你的错,只是一点小错误被人利用放大了……跟团队跟公司甚至跟媒体我都这么解释,不厌其烦地解释……”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但事实上,你是故意的?” 莫思思有稍许的慌乱,但一直以来的保护跟宠爱把她捧到了天上,说不出道歉:“我……” 陈姐看了她一眼,一把抢过手机,迅速上翻浏览了一下搜索词条,心中有数之后随手把手机丢回给助理,小助理在旁瑟瑟发抖,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要成为承接怒火的炮灰。 “我告诉你必须信任我,哪怕要干坏事你也得事先告知我!让我能及时给你擦破股!你要知道,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淹死是我们两个,不止是你!”陈姐几乎是强忍住冷静的姿态,但是心头的愤怒翻浆脑海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你告诉我,你私下有没有做别的?” 莫思思呆呆看着她,像是忽然哑巴了一样,张开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姐是被她一向以来的乖巧听话给蒙蔽了,一旦迷雾驱散,那点蛛丝马迹被抓住之后,很多被自己忽略的事物尽数就涌上大脑,她的思维高效运转起来。 故意提到前男友显然不是想要报復他,正常人都预料不到会有现在的局面,那么莫思思当时明知不妥却依然开口的原因是什么呢?自己的艺人不蠢,要她相信莫思思傻白甜到随口给自己挖个大坑把自己给埋了,死也不可能。所以,不是恨那就是爱。做这么多准备……难不成是想复合?!是不蠢,但这分明是自作聪明! 接受了这种认知之后,越是往下想,陈姐整个人越是不对劲,觉得简直智熄。怎样的脑残才会认为自己在分手几年之后把前男友无故拖到风口浪尖是一种浪漫跟妥协?她不会还指望着这样,在网上形成话题之后,能让前男友主动联络她和好复合?简直连生气都无力了,莫思思凭什么认为分手几年之后前男友仍旧如她惦记着他一样对她念念不忘?她凭什么以为自己魅力无限,能让一个正直青春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分手以后仍对她痴情留守?这脸可要多大啊!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艺人是如此的“理想主义”! 陈姐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从这些严密细緻的推算中,勉强找出一种可能,但还没问出口呢信任已经在她心里摇摇欲坠:“你先说,你是自作主张还是与你前男友相约好的?”前者说明她是在把她的团队当猴耍,后者倒还是能救救的,因为不能忽略她被她前男友骗的可能——也有可能是小情侣秘密复合,害怕被反对,所以以节目上的行为来试探粉丝试探观众…… 莫思思还没说话呢,看她的神色陈姐就已经全然明白了,她根本不想听什么狡辩,手一抬打断莫思思开口:“古琴老师在隔壁等很久了,先去学琴!”很刻意地压制自己的语气,以至于咬字又慢又重,“晚上我们好好聊聊。” 莫思思唿吸一滞,心知理亏,但又觉得自己没错,咬着牙起身出去了。 * 网友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挑衅什么人。 只是对于孟雁君的好奇又连带着转移到对于现女友的好奇,网络这种地方,什么话语都能说讲述,什么意见都能表达,什么情绪都能释放,无需忍耐,无需收敛,无需退缩,而不用在乎后果——孟雁君越是优秀,网友就越是恨铁不成钢,越是鄙视他的审美与选择,于是在这样的观点主导下,“相貌普通”且邋里邋遢的现女友马上成为热点。 当然这位新的热点女主角被全网热议的时候还在实验室中醉生梦死。 她不但毫无所知,而且还有些欣欣然,因为她跟师兄俩在夜以继日试验观测了几日之后,惊喜地发现这次的研究方向貌似是对的,在这种算法之下容错能力明显有提升——然后更疯狂,僵持大半年的成果跟论文已经近在眼前,怎么不叫人欣喜若狂,就是把助手当骡子使也不够,从系里搞来俩硕士研究生帮忙操作。 第364页 她就跟世外人似的,但密切关注着事件的整个校园可受不了。计算机系全在怒嚎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分批次在网上游荡找寻到底是哪个害群之马爆出的照——像是俞雅这种刚出实验室的照片,不是一般人能拍到的,必定就是校内人士,有可能还是本系的人——他们就不爽了,毕竟自己身边潜伏着个脑残,这太可怕了! 整个系的人或多或少都与俞雅有点香火情。毕竟她导师就是本系大佬,行业佼佼,一些国家项目总在被徵召行列,科学院、实验室待的多,但并不妨碍他还在校内挂职——正是因此,该在他名下的课其实大部分是他的学生代上的,而作为“小师妹”,俞雅游来晃去东摸摸西碰碰,也不太介意在她师兄们忙碌的时候给代上几节课,有时候连正式老师遇着事也会想到她!于是俞雅最先被本科生跟研究生熟识是因为在不同的专业课上老是见到同一张脸! 要知道就算是计算机的专业课,跨度也不是只有一点点啊!从软体到硬体,从编程到算法,从系统到资料库……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在一门课程上钻研至深实在不容易,两门课程实际已经有隔行如隔山的感觉了……而!她!全!能!代! 想想真是叫人窒息的一件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没法想像得大。你在本科生的年纪上课上到疯狂,从茫茫然地开始听课到一头雾水地下课,而别人已经足够执起教鞭给你把这所有知识讲得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先是有不甘,明白差距之后,然后是敬佩。先是有比较,晓得你们除了生物学上同为人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人家是神,你是蝼蚁,然后就是瞻仰。 当初传出俞雅被生命科学的孟雁君拿下的时候,当晚孟雁君的电脑就被人入侵无数次,最后是在那电脑即将成为彼此较量的平台前,闹事者被俞雅挨个揪出来在网络上暴打一顿才了的事……现在,作为全系吉祥物的“学姐”被如此污衊诽谤,所有人都炸成河豚了。 还不止学生,连不少讲师跟教授愤愤不平,大v们开真身@学校官博撕上窜下跳的黑子!毕竟是计算机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爱好泡在网上,各种资讯新闻比谁都了解得快,现在话题那么大怎么可能看不到——当然那些就差生在实验室里的人除外。 这回也不怕事情闹大了,孟雁君那边离实锤都只差当事人回应了,还要藏什么藏! 年轻锐气极有耐性又拉帮结派人数众多且有丰富的怼脑残经验还带真锤实料的一帮人,上阵之后迅速在网络各地掀起腥风血雨。 你们这些不管是黑还是粉,戏可真多!人都分手四年了,特么四年没联络了!初恋它坟头草都三丈了,有些人不好好演她的戏还非要跳出来碍眼,摁死还来不及,要你们多嘴?! 我们校园男神跟我们学姐人家是绝配!还有脸骂别人丑,照照镜子,好像那个蒜鼻龅牙的死肥宅不存在一样。别说人家天作之合,就算是要跟实验室结婚,也是人家你情我愿,你们管得着么!多大脸,这还需要你们批准贊同?! 十个程式设计师九个黑。这专业的多多少少手头都攒着些软体跟小程序。不过大家都是文明人,光凭嘴巴怼得赢的就不用专门收集黑料怼了,人没脸没皮连黑料都怼不赢,那就不好意思了,你总会藏着些小秘密的,多得是在不触碰法律的基础上让你曝光。凭本事骂不赢好歹凭本事把你搞死,黑人者人恆黑之,肉人者人恆肉之,风水轮流转。 于是俞雅的真实照片这种大杀器还没丢出去,已经杀得几乎一边倒。 人计算机系的战斗力忒强,生命科学这边就格外气闷,你娘家蹦跶得那么前真的好么?好歹这边是婆家! 孟雁君是被自己班的人直接杀到实验室里拖出来的——那个气势汹汹要把人拖出去批-斗的架势差点吓到俩路过的老教授。 被七嘴八舌闹哄哄一通科普完整个过程,孟雁君还是瘫着张脸……他情感上其实搞不懂这些人如此激动的原因,但逻辑思维能力还是能抓住重点的,不过他的思维方式实在跟人不一样:“怼什么怼,有这个时间跟无关紧要的人纠缠,还不如整合数据,按情节轻重把人排列整齐,然后去问问法学系,看看那边有没有闲得蛋疼的学长学姐肯伸出援助之手啊,律师函可以上了,都8102年了,微博早实名制了,嘴巴不长栏这亏迟早是要吃的,几百个官司我还是付得起诉讼费的……” “唔,要说起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班主任他老婆就是法学院院长吧!” 周围一群人都陷入沉默状态。 孟雁君还在那问:“俞雅人呢?” 混在人群中的李江南翻了个白眼:“没出实验室呢。” 孟雁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想再进实验室把自己没做完的工作做完,但在这一圈虎视眈眈的注视中没敢动,嘆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把这事解决了吧,不然要犯众怒了。 然而没等这边的操作准备妥当,网络上又沸腾了。 出面批判网络上这股歪风邪气的大佬实在各个都叫人小心肝发颤……事实上俞雅的人脉连她本人都不太数得清。 被顶得最高的就是俞雅她导师跟她的合照,是的,导师都知道了而俞雅还蹲在实验室……嗯,站在担任过航天航空领域多个国家项目总设计师之一的大牛身边的女同学……你在大牛头上竖剪刀手这种卖萌方式是不是太不庄重啦!!! 第365页 第146章 铂金校友05 照片上的老院士头髮花白, 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双目清明,自有一股知识分子穷究真理因而无所畏惧的神气。背景似乎是实验室一角,桌上地上堆满了各种元件、电路板,到处都散落着工具跟乱七八糟的零件, 老院士坐在那里, 手肘搁在桌角, 侧身面对镜头, 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占据了照片的左半部分。 一些穿着脏兮兮白大褂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排成一列, 抬头望着镜头推推嚷嚷嘻嘻哈哈, 挤在照片的右侧,构图十分温馨, 显然是有些作为留念的意思。 而正中心, 是这些人中唯一的女同学, 看上去年纪挺小, 宽大松弛白大褂穿在身上更显得稚嫩瘦削,她倾斜着身子, 于是一下子从正中的分割线进入到照片的左侧,两只手从大袖子里伸出来, 比成剪刀手竖在自己的导师头上,画面就这么平白多出几分俏皮与搞怪。 一看就知道,这位女同学有多么受宠爱。不止是宠爱, 还能是溺爱、偏爱!至少看了照片的人都相信,就大牛坐在那里笑呵呵都无形之中透露出一股霸气的模样,右边那一波人中没一个敢像她一样在导师头上比剪刀手的! 发照片的人底下有认证,国家科学院的,本身就是一牛人,但因为紧跟潮流,微博论坛什么的玩得比较多,说话又比较风趣,还是有不少粉丝的。大概是正巧看到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事,认出了那是自己小师妹,于是凑了回热闹。 他在照片旁边还做好了关于他老师的科普,并直接指路百度百科。 网友追过去一看,大多数人小心肝都颤了颤。跟百科上的正装照片丝毫不同——身为华夏计算机协会名誉会长、中国计算机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多项创造性国家项目的主导者、有着吓死人履歷的大牛,所有专业教科书中收录的照片都是如此,平静的眼神,藐视一切凡人而又不自知的严肃,如同随时都会逮住你做检讨叫家长的教导主任——而这里恰恰相反。 那种笑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开怀的自然的,甚至是纵容的,就像见到什么值得喜悦的事物,被轻易打破所有的心防,于是那股笑意就止不住地倾斜下来,简直就像个慈祥的老外公。 站在他边上那唯一的女同学正是他最小的弟子,据说收在门墙里的时候才十六岁……这个暂且不说……开玩笑的吧!这张脸跟先前爆照简直就像两个人好么!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有多烂漫? 黑长直,松松垮垮束成马尾,双眼皮与微微上翘的眼角,笑起来瞳里像是能铺开一片星辰大海,脸上全是能掐出水来的胶原蛋白,年少精緻的面庞,并没有因长时间泡在实验室而有任何的损伤,站在一群或高瘦或白胖的实验室宅中间,简直白得发亮美得冒泡,青春无比。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之前的那张抓拍就是刻意丑化了。谁没有几张丑到想毁尸灭迹的照片啊,换一个角度手抖一抖就可能把人拍成史莱姆。这并不算什么,主要是这种时候放那种模样的照片,就有失偏颇,存在刻意误导网友之嫌了。 真的要使劲对比,才能勉强发现,两张照片上的人五官轮廓上的相似程度,髮型未变,身上的服饰也没变,身量有所提高,年少时那张青春无比,显然未成年,后者倒有点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与大多数大学生一应的迷惘、颓废。 当然,黑子是会选择性无视很多真相的,这时候还有人叫嚣着不是拍摄的问题,就是人长残了,而人丑就是原罪。 这张照片可能还不够有说服力,而随后放上来的一张照片简直就能叫人怀疑人生。 左侧是某着名的从事硬体开发的科技公司老总,西装革履,笑得极为开怀,右侧的身影依然是一身研究人员的白大褂,一手插兜,一手曲起,手肘倚在一架处理机上,侧边竖立的全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机器——有人科普网友才知道那是超级计算机。 她对着镜头漫不经心地在笑,依然是长而黑的头髮,大概是没有细緻打理,略微有些蓬松散漫,就这么随意拢在右肩扎着皮筋,几缕髮丝散落在脸颊旁边,勾勒出那犹如水墨勾画的古典仕女般优美知性的面庞——比起之前那张照片,这里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仍旧是之前那精緻的底子,但是还要大气得多,就像有一只神奇的画笔将神-韵描摹于其中,就连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也足够戳人眼球。 妈呀,炸成一朵烟花的正是方才还在各种挑剔的心吧! 短短几年,她长高了,也长肉了,青春期过分瘦削的骨架上填充的血肉恰到好处,腰肢轻细,胸线完美,高挑匀称的体型,就连毫无曲线的宽大白大褂都遮掩不住她的好身材。 放照片的还是她的师兄,也是左侧的合照人……虽然以这师兄的年纪,比两个她的岁数还要大,大概就是因为年龄差距过大,所以神色间对于小师妹的宠爱更是毋庸置疑。 这张照片似乎打开了某种神奇的开关。接下去就越发难以收拾。全网都被这批合照搅得一塌煳涂。 是的,一批。合照。全是合照。 合照人底下的标籤、经过认证的身份跟背景简直大得能让人胆颤。从航天航空领域到计算机领域的大牛,有研究院的,有高校的,牵扯官博的范围就更广了,有人工智慧的有杀毒软体的有多媒体领域的,甚至是网际网路领域那些耳熟能详的大佬都先后放上来合照……并不是刻意赶在一波,反而像是意外得知有这么一件有意思的事,哦你居然也跳出来了那我也来凑个热闹……于是一个下午,全网陷入某种诡异的狂欢。 第366页 到处都是照片,到处都是大佬。 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教书能教上三十年,足可称桃李满天下,大牛的弟子还是牛人,而且你是什么水平,你的交际圈大多也是什么水平——到了那一种地步,跺一跺脚都有可能引发轩然大波,这些人骤然间齐齐出场……这带来的震撼就足够狂野了。 #这拍照拍的……真不是集邮狂魔吗?# #我也有一个梦想!有一天,我要集齐所有的大牛跟我合影留念!# 普通人的生活范围是几乎跟学术圈绝缘的,他们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毕竟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显得太深奥高远,大概就是学渣在学术面前始终存在一种没法阻止的恐惧心。但沙雕网友对八卦的求知慾可以远胜于这种恐惧,在懵逼得差不多之后,从自己能看懂的角度开始了积极的解读。 通过这些照片,简直是把一个人从十六岁到二十岁的整个成长过程给阅览了个遍。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叫人不得不感慨女大十八变的正确性。 怎么可能好看到这种地步呢! 之前还有人喋喋不休前男友找了个替身之类的蠢话,就这张照片的模样来说,大概要眼瞎了才会将两人类比吧。莫思思是清纯可人,小家碧玉式的秀丽,但这个人就不是单纯一个好看能归纳了的吧。甚至可以说是美得有特色,美出了一个标准! 然后发现,忽略旁边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佬,照片上的她大多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站得笔直,笑容礼貌。除了与她同师门的人合照时背景与姿态会随意些,其余大多是在某些科技展或者会议厅中,所以其中寥寥几张例外的,就显得格外吸引人。 一部分在情不自禁舔照,另一部分通过扒合照人身份扒她的身份扒她的人脉……很多人虽然在大众面前并不显名,但光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大佬已经足够说明她的人脉宽广得有多难以想像了!重点是,这些大牛大佬们好像都对她抱有极大的善意。不少人甚至都抱着谦逊感谢的态度。 ——所以她到底是谁呀? 连人名都没人透露!所有知情人都是在装死吗?人应该也是在清华园里的吧!还是大牛的关门弟子——为什么就没人站出来?还有她本人呢?闹这么大都没反应?? 网友们对她的好奇心简直大到了极点。 * “老邪!你就不做点什么吗!!”网络上的大瓜还没把李江南给吃撑,他就先被自家室友无所事事无所谓的态度给气炸了。 孟雁君确实也是在浏览网上的信息,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慢吞吞划手机,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与他女友惯来的神情简直极为相似。但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些事物感兴趣,他只是带着玩味与好奇的心情在观察他女朋友有哪些不为他所知的方面。 “所以看了那么久,到底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李珏伸长脖子探过来观察他的表情。 王睿明的关注点则全在他的手机上——俞雅是玩硬体的,但就她本人来说,是难得软硬体通吃的大佬,她男朋友的一切电子产品她都给优化过,虽说外面套着苹果机的壳,但他们都知道里面何止是面目全非,就差新创一台手机给男票玩儿了! 孟雁君在那兴致勃勃地笑:“发现没,所有的爆料只有这些合照。”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按理说来,一个人与哪些人产生过联繫,就存在多少潜在的爆料者。 但孟雁君与俞雅还是不同的。 孟雁君从小生长的路线都非常清晰,他过去的同学老师,他家里的邻居亲戚,他亲近且关系深的人,他所认识而不熟的人,人心本来就迥异莫测,而且隔着网络这层面纱,有太多匪夷所思的话太多异想天开的事能做了。 毕竟虽说网络实名制已经出台,但大多人仍抱有不会有人来查自己的这种侥倖心理。甚至,很多人已经处在违法的边缘还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很多人在做的,他们都认为没关系。 而俞雅大部分生活轨迹都在国外,她虽然不会刻意处理自己的信息,但因为曾经某些经歷带给她的危机感与残留的习惯,她也是会定期解决安全隐患的。而且她现在转变了专业领域,计算机专业跟过去的语言学存在巨大的宏壑,这就造成了在她回国后,与她还保留着联络的同学校友越来越少,再说这几年她的模样变动略大,那些本就对亚洲人眼盲的傢伙估计看着她真人都不太能认出来。现在热火朝天的又是在国内,根本没人能扒她过去。 而大学校园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系的有谁想不开去爆她的料?在这一行的更清楚,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且有小道消息传出来那位如果想随时都能成为一个扬名中外的白帽子,现在的都市人可能避开网络吗?不能!那谁敢跟她过不去?就算是本校中人,大多也能探查到几分她的底细,毕竟她可是帮忙代过不少公共课的。对强者的敬佩与生俱来,越是学霸聚集的地方,越是会对自己无法企及的人报以极大的好感。 当然,之前俞雅那张刚出实验室的偷拍怎么流出去的现在仍是个迷。 根本无从找寻。当时所有人都还盯着孟雁君看呢,关注点都在他身上,忽然那边有照片莫名其妙就火了。鑑于爆料人并没有站出来,愤怒的同学们找遍全网没有找到这照片之前存在的痕迹,只能猜测是大学里某个心胸狭隘充满嫉妒的人。一锅好汤里难免会出现一些杂质。 第367页 为什么说一定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俞雅也称得上是一个传奇了,能在校园里撞见她挺幸运的,尾随偷拍她偷拍她男友的人无数,也没见她又什么反对——于是,就算真忍不住长舌爆料的欲望,学校内部加密论坛那么多学姐的美照,哪张都可以,为什么要放那么一张角度不对状态不佳随时都会被反驳被拆穿的偷拍?并不是说照片有什么不对,人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挑在那个时机就不可以,用脚底板都想得到在那种氛围中,放出那张照片会带来怎样的舆论。 同学们很有理由相信是某个一直对她抱有嫉妒心的人,有一迴路过正巧撞见她于是偷拍下一张,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恰逢天时地利于是偷偷丢上网络泄个私愤。至于到底是谁这就不得而知了,太阳挂在天上,自顾自亮着,怎么会看得到那些隐蔽在她光芒下的阴影? 总而言之,大部分认识俞雅的人都很有素质地保持着围观状态——包括众同学,包括众大牛与大佬——事件女主角没有出现,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自作主张讲述什么。 跟黑子没什么好讲的,跟喷子也没理由去辩,人家能平白臆测无端狂言,但是你不能轻举妄动,即使你知道你只要开口就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因为所谓的真材实料真凭实据,其实都是在侵犯她的隐私。合照当然不算,她允许与人合照,并允许对方保留,对方就有处置的权利。 在这个国家,民法没有把隐私权确立为一项独立的人格权,只是藉助司法解释并通过保护名誉权的方式来维护公序良俗——含括公民的隐私权——採取的是间接保护方法。而且隐私这个概念本来范围就比较模煳。记者不经人同意将人的信息公诸大众,算不算侵犯隐私?你好奇八卦别人的私事,算不算侵犯隐私?有些概念,本来就是矛盾的。再进一步,人肉搜索明确就是种暴民违法过激的行为,但不也是全美诠释了法不责众这一概念,再谈隐私还有什么用? 有用。至少对俞雅有用。 那些有身份的人不开口,因为俞雅已经到了一种需要被重视的高度——不论是因为亲近与喜爱而具有地位,还是因为能力而具有地位——他们知道在没得到俞雅允许的前提下,不能透露她的信息。而且,他们也在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在她未出面之前,降低那些热度。他们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威慑物。 而那些认识的人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个人素质,同时有对她的尊重或者说忌惮,就算是之前被黑人丑小三,为她说话的校友也刻意隐去她的名字。一方面也是因为网络环境。很简单,如果大家都在做一件事,那你也会做,如果一个做的人都没有,那你在想要做之前就会无比犹豫、到处观望,很大可能最后是放弃。 在大佬们集体放照片成为一股风向之后,有一段时间评论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礼貌求八卦,恭敬求科普,是人都知道,照片的主角拥有的能量简直可以叫人窒息。 而正是因为绝大部分人说话都“文雅”很多之后,那些始终喋喋不休黑她的人才暴露了出来。这个暴露不是说他们无脑污衊话题主人公跟合照人都有一腿才能以这种方式被维护,也不是说他们坚持脑补话题主人公是小三而且抢人男友,而是他们的帐号被黑,微博论坛被黑,而这些人的言论被置顶——不但公之于众,还即兴发挥搞了一番创作。 比如说“xxx,男,x无能,老婆出轨,孩子不是亲生的,又顶绿帽来又喜当爹,依然活得很开心”,然后是小字“哦,我是开玩笑的,不过你们信是不信”。 再比如说“xx,女,34岁老x女,前男友噼腿高枝,未婚夫婚前悔婚,倒贴也没人要,已然心理变态,望生人勿近”,后面的小字是“半真半假,你们猜猜”。 大概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确实叫人好奇起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该黑客甚至还嚣张地落了款并拉横幅:“要不是怕被扒底,老子会干的就不止这些了,老子自认没有塞壬之前当了黑客界十年无冕之王,但是她横空出世……哈哈,唯一能扒我老底的人正被你们骂着呢。”俞雅的网名一直是塞壬。黑客界都知道这是位传奇人物。 网友们:!!! 剩下的很多有过不当言论的人立马删博删帖。被这么一搞,热度确实是勐地被降了下来,因为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开始讨论隐私这个概念。人啊,只有在感到自身受威胁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以前说的风凉话都是脑袋进水了,并且,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他们并不敢说黑客的坏话。 不但是孟雁君的室友们,连他的生命科学的同学都觉得没有用武之地了,这还怎么玩? 李珏像拿话筒一样拿着手机凑到孟雁君嘴巴下面,採访道:“请问我们的老邪同志有什么感想?你都还没出面,事儿就已经被解决了!” 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孟雁君恹恹道:“我想去实验室……” “驳回!”李江南跟王睿明从自个儿床上探出脑袋,异口同声道。 孟雁君只好耸了耸肩,认真说话:“没那么容易解决。你们没发现,火又烧回到孟思思身上了吗?” 第368页 第147章 铂金校友06 欺软怕硬是人的通病, 这就跟嫌贫爱富、欺弱慕强一样无解。 在发现俞雅是一块防弹玻璃板,看一眼都要担心窥探的目光被反弹之后,没有再敢明目张胆顶风作案的,连八卦都小心翼翼的那种,脑补更是狠不得使劲抠准字眼,还要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对被脑残黑客给盯上了, 风声鹤唳到恨不得用神秘人来代称伏地魔。不知道是该说这些网友坚持不懈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呢, 还是说他们为了八卦刀山火海都能去试探一下。 网上风向使劲儿往一边倒——毕竟上有众多大牛大佬默默站台, 下有个虎视眈眈的沙雕黑客在上蹿下跳抓人示众当笑话——微博贴吧这些平台方面倒是如临大敌, 但就是如这黑客自称的无冕之王, 他的能力确实卓绝, 至少紧急调动所有的网络安全专家, 愣是能跟他僵持起来,在这样的攻击之下, 他照样游刃有余。最后还是他自己玩腻了, 拍拍屁股走掉的。 众多平台脸掉了一地。在业内实在挂不住脸, 紧急调查来人的底细意图挽点尊, 结果这还真不难调查。这脑残黑客的名声在那领域简直如雷贯耳,俗称不干人事的就是他! 网际网路公司内部如山的码农狗程序猿与网络安全专员, 多少与某些灰色领域沾点边。可能是半只脚踩在里面,也可能是纯粹凑点热闹, 事实上常泡在网上的谁手里没些“实用”的小程序啊,黑客当然算不上,但违法边缘也大多熘达过几回的, 红客也有,但性质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如果有不为人知捷径谁都愿意走一走——黑客界的恩怨还真有不少人知道。 不说别的,就之前那次一人成军中美黑客大战就已经足够被人称道了,当时爆出来的名字正是塞壬——所以,就像这货说的,塞壬就是“合照门”女主角?——这货又是怎么跟塞壬扯上关系的呢? 她那次出手是为了某科技公司被境外黑客入侵开后门盗资料的事,这事当时是没流传出去,否则国内愿意出手的黑客红客一定特别多,不为别的,在牵扯到境外人这种事面前,甭管有没有个人恩怨,那些傢伙还是特别团结爱国的,可惜等事被人知道的时候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结束了——就这尾声还是外网传过来的,不得不说,以前那一群牛逼轰轰老子天下第一的傢伙一片呜唿哀哉跪拜大神的样子,还是挺让人开心的。 当时这傻逼黑客不服,想找人家切磋。可惜人家虽然技术了得,但极其低调,而且貌似不混黑客界,竟然没人知晓她的存在,于是为了把塞壬找出来,他又给入侵了一遍那科技公司……然后被吊打。 着名的黑客论坛上这货的道歉横幅挂足了一个月!语气要多哀怨有多哀怨,用词要多低声下气就有低声下气,完全被虐到没脾气的那种。 所以有理由相信,虽然他的里子面子都丢在那道歉横幅上了,但他并不讨厌对方,甚至非常敬佩。当然,与其说塞壬是黑客,她的性质更类似于白客,因为她跟不少网际网路公司其实是有合作的——当然,大多是跟她的师兄师姐们合作,偶尔也会公布些漏洞免费奉送些小程序小补丁,她给人做顾问,人给她开工资……兴致上来了,恨不得一周七天蹲实验室的人都为生活所迫要出卖劳动力了,由此可见,研究真的挺耗钱的。 就因为她走的路子正大光明,所以其实不少人知道塞壬真容。 这会儿网上闹得那么热烈,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傻逼黑客无冕之王出来闹事的时候,大部分人看得都挺解气的,事实上就算他不找存在感,蹦出来的人也不会少。只不过没人敢像他那么玩得大,毕竟他虽然脑残二缺,但除了个神乎其技的塞壬之外,排名往下确实就该排到他了。 查是查清楚了,但被坑了的几个平台敢怒不敢言。确实如这货所言,他一点也不害怕。报警也没用,大概就知道塞壬有路子能逮住他,但她会同意扒他老底?开什么玩笑。人家还惺惺相惜呢!还是洗洗睡吧。脸皮厚也不在乎丢这点脸了。 但亏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吃的,这边没办法,不代表那边不能来点小报復。后台数据看一看,流量查一查,该原形毕露的当然就瞒不下去。 这火就这么烧回到莫思思头上。 本来也就是她的大嘴巴闹出来的事,现在网友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又没法把事收场,当然一窝蜂涌到她那里谴责……说闲话倒还是轻的,破口大骂的比比皆是。 要知道大部分人都是没法反省自己错误的。指责别人容易,反省自己难。遇到不爽更是必须无差别释放个干净,无论如何总要找个倾泻口。之前跟风唾骂渣男跟现女友,现在又跟风唾骂前女友——形成舆论的那种恶意,正常人都容易被逼疯。 * 陈姐推门进屋,果然看到地上摔碎了屏幕的手机与抱着腿蜷缩在沙发上的艺人。 她很想骂自作自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说莫思思无辜,但她也确实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做公众人物的,一点无心的口过都能变成天大的窟窿,更何况你还是故意玩心眼——闹到现在这种地步谁能预料啊。 舆论本来就是一种没什么都非得扯点什么出来的玩意儿,三人成虎,指鹿为马,想玩都能找到,你还指望着跟舆论玩心眼?被反噬成这样怪得了谁! 第369页 “先吃点饭,身体要紧。”陈姐把自己拿包的粥食放在茶几上。 话语好像接触了某种暂停键,悄无声息的莫思思忽然之间就放下手,脚落地:“我要去首都。” “!!?”陈姐深吸一口气,“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他!”莫思思坚定道。 陈姐是真生气了:“莫思思你有完没完!”她完全想不到自己签的艺人竟然是个恋爱脑,还是个愚蠢到极点的恋爱脑。“你还嫌事不够大么!” 莫思思喃喃道:“他不是那样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陈姐你信我,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简直想抽一巴掌过去,不把这蠢货抽醒不停下来。陈姐简直崩溃,她要深唿吸、用力深唿吸才能把那腔子怒火给压抑下去:“听我说,思思,你冷静一点,你要知道,你们彻底分手了,十年前就彻底、彻、底地!分!手!了!!他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他换了电话号码,他从未想过再联络你——你们已经完了!很早以前就已经彻!底!完!了!!” 莫思思注视着她,眼眶里忽然就涌出了泪花:“不!我们没分手!我根本没同意分手!”她几乎吼着说道,“我都没同意分手,怎么就分了呢!” 陈姐简直无语,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艺人是不是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难道这年头连分手都不能分了? 年少轻狂懂得什么感情,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莫名其妙就分手了。那段过往在人家的记忆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人家学习,考试,搞竞赛,然后被保送,进大学,有了崭新的人生,有了崭新的恋情。你也是,跳舞,唱歌,去艺考,然后高考,进大学,去拍戏,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有了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 这四年来,你从未再试图联络过你的初恋,也从未见你对过往有任何的缅怀任何的耿耿于怀,你只是忽然想谈个恋爱了,忽然就想起你的初恋了,可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是依然爱着你?凭什么认为你只要施放善意、给予暗示,他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与你再续前缘?凭什么你认为自己会得到祝福?凭什么你认为一切都要按你想像的来,不然就是出了错? 可能当时年青人分手的时候,你确实没有给予同意的回应。甚至因为是对方提出的分手,你还有些许不甘。但是默认就不是回应吗?但是你的不甘别人就要无条件满足吗? “莫思思,睁大眼看看自己,你只是个流量小花,你所有的骄傲都是虚假的名气,那些所谓的粉丝今天会喜欢你,明天就会喜欢别人,到那时你还留下什么?” 陈姐冷漠地说:“她比你漂亮,比你有内涵。她被人宠爱,所有人都愿意为她锦上添花。更重要的是,你的初恋爱着她!——而不是你。” “没有找水军是你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她转过身往外走,“说明你还不是无药可救。”这蠢货干了蠢事之后,本来还喜滋滋看着舆论发酵,还指望着人家主动来道歉来找她复合,天真愚蠢得叫人绝望!哪想到人家会有新女友,人家根本就忘了她了! “这次我再捞你一把,但你再这样愚蠢下去,我想我们可以提前说再见了。”她宁可自己的艺人是个处处都要人操心的傻白甜,也好过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蠢的蠢货! 莫思思茫然站在哪,搞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她真的错了吗? * 莫思思并没有蠢得太彻底。 在经纪人指示下在镜头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道歉的视频,散布得全网都是,孟雁君一寝室的人集体观摩了。 “老邪老邪,她说喜欢你耶!她说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你耶!” “老邪老邪,她承认因为对你念念不忘,所以在节目中被问到时才会忍不住说出来耶!” “老邪老邪,她说请你原谅她的无心之过耶!” “……” “老邪,她还真想把自己刷成朵痴情无辜的小白莲啊?” 问题是网友还真吃这一套!一落泪,一鞠躬,一道歉,清纯到符合所有人梦中情人的脸,登时就受不了了,自动忘记了之前还在骂她呢。 孟雁君翻了个白眼:“所以我可以回实验室里了吗?” 仨牲口抬起头异口同声:“驳回!” 孟雁君耸耸肩:“还有我什么事?” 李珏勐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代表众人嫉妒道:“有些人的运气怎么可以那么好呢!这就解决了??你都还没出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解决了??” “不然你们以为呢?” 全寝室都在哀嚎:“女主角还没出场呢!女主角甚至都还不知道有这个剧情呢!” “滚你们的!”孟雁君懒得理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就你们到处窜!” 校园里莫名其妙腥风血雨,现在又莫名其妙风平浪静。 网上除了留下一个合照狂魔外,貌似也没多少人再关注这个事件了。本来网上就是风云变幻,新潮盖旧潮,谁还抓着一件事不放啊。但是数日之后……该热点竟然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又爬回众人视野了! 第370页 李江南刷到这热点新闻的时候手机都砸脸上了——他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捞回自己的手机,使劲揉揉眼睛再点进去看,唯恐自己看错。 “卧槽!卧了个大槽!!” 大晚上的,另俩人已经迷迷煳煳在梦乡边缘了,被他这一声大叫惊动,一个挺身跃起来然后齐齐脑袋砸天花板。“卧槽”声不绝入耳。 “江南同志!你到底干什么?!” 李江南语无伦次:“晶片!通用晶片!xxx公司宣告即将推出一款已成熟的晶片‘中子星’!据说测评性能能秒inter!!啊啊这是中国芯啊!真正的中国芯啊!啊啊啊你们这俩傻逼知不知道,‘中子星’的研究组顾问竟然是学姐!而且配套作业系统‘银河一号’研发主导人员是学姐啊!是俞雅学姐啊!!!” ——可能全网的沙雕们都没想到,“现女友”第一次真名真姓真底细在所有人面前出现竟然会是这样的! 第148章 铂金校友07 当晚刷到信息瞬间疯癫的不止李江南一个。 在当今世界inter与amd两大ic寡头几乎全球垄断的情况下, 一款由中国企业独立开发的性能极高也已经过专业测评的计算机处理晶片,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然,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中国本土企业。国内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硬体开发公司。xxx公司创始人虽然是国人——现在依然是标标准准的国人,并未移民也没什么绿卡——但公司总部建在香港,研发实验室建在美国,基本业务范围并没有专门开设在国内……知名度并不广泛, 所以早些年宣布晶片研究项目的时候根本没引起什么浪花。 现在忽然冒出来, 放出的还是这样的惊天巨雷, 紧急恶补该公司的背景之后, 仔细想想, 由这家公司开发的新片……四捨五入也算是中国芯了吧。谁叫这玩意儿是国人永远的痛呢! 中国的晶片的发展其实从千禧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在15年美国政府禁止企业向与世界上运算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有关的中国设施出口技术的禁令之后, 在高新科技领域有所突破、且自主研发高性能晶片更是我国科技界的一大梦想。这不仅是所有相关研究人员奋斗的目标,还集合着全国人民的殷切希望。 然而集中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诸多项目, 结果多是一败涂地。 从方舟到龙芯, 从星光到神威, 集合的都是最高规格的投入, 也确实有成果出现,但要说有多大的突破带来多大的竞争力, 这也太过了。众多的期盼与鼓吹改变不了依然跟在别的国家屁股后面跑的事实。 像是中国芯的代表——龙芯。 龙芯计划是在中科院重大知识创新工程项目和国家863计划的支持下,中科院集齐所有的智慧开发出的, 不但斥国家巨资,还得到了各地政府和企业的重点帮扶——要知道,这是被摆在国家主席与总理案前的项目, 任何进展甚至是停滞都会引起国家领导人的关注! 我们鼓吹龙芯的成就,这就像从0-1的突破,走一步就欢欣鼓舞,自认是重大的突破,可是考虑到实际,在高新技术领域,1-2的难度系数其实并没有比从0-1低多少。也就是说,迈出第一步难,迈出第二步第三步依然难! 要不怎么说硬体的提升往往是最大的坎呢? 龙芯存在的诸多问题不说,一个落后就足以抹杀一切的歌功颂德,因为与主流cpu相比性能差距比较大,在pc市场上并不具备多少竞争力,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这是无论多么强调它的里程碑式意义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当然,这些并不是说国内的科技很落后。 事实上,神舟载人航天工程,嫦娥探月工程,蛟龙号深海工程,天河号超级计算机等等这些领域的高精尖技术,依然有着足够使国人骄傲的领先地位。然而中国科技头重脚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家的体制让“集中力量办大事”成为可能,可薄弱的板块该短板还是短,着眼于宏观的大局,便忽略了民生的根基,强调于先进的重工与精尖的科技,便无视了那些真正能市场化,也更适应于时代的工业技术。这就造成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 想想,我们的火箭多么先进,但是民用大飞机却远远落后,我们有运算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但最重要的cpu依然处处受人辖制,我们甚至能够发射量子科学卫星,但是这个拥有八亿网民的大国却建立在windows和android的基础上! 人民的殷切渴望甚至能孕育出汉芯一号这种怪胎!在经歷了汉芯一号重大科研造假这种给了国家科研与民众期待一个异常沉重打击的事件后,晶片已经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痛…… 现在居然说!真的制造出一款中国芯!据说性能还能秒inter!据说还有配套的新作业系统!开玩笑还是奇蹟??? 呃,估计晶片跟作业系统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谎言太容易戳破了——但是性能那么高估计就是艺术性语言……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性能打平就是远超预期了,稍微次一点也完全可以接受!毕竟这可是中国芯呀! xxx公司以学术论文一般严谨细緻的语言描绘了“中子星”的开发过程与大致性能。看不懂但并不能代表网友不理解他们的诚意,问题是唯一看得懂的部分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第371页 公告书特别列出了研究人员的名录以示鸣谢,绝大部分都是国内顶尖计算机人才,不是院士就是教授,“外援”只占小半比例,这充分为“有中国技术人员研发的晶片”作了一个切实的佐证。这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用一半的篇幅来特别感谢项目顾问俞雅……这就过了吧! 诡异之处就在此,通篇的学术化语言在提到她的时候画风一下子就变了,用词可谓是热情洋溢、殷殷切切,将她的作用描绘得至关重要,好像没有她的启发,项目就不能顺利进行,就差将大部分功劳都冠到了她身上。至于描述“银河一号”作业系统的时候……那就更不用说了,全程跪舔。 这怎么能叫人不好奇! 所以俞雅到底是何许人?看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女的? 不不不,虽然这种等级又通吃计算机软硬体的女性貌似真挺少的——男性通吃软硬体的都少吧!——但这不是重点!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能与众多院士级大牛并列,甚至被专门点名狂吹,这才是重点! 嗯?在读博士?嗯?某大牛的小弟子?exm!还没出师的人,如此年轻,这就不怕把牛皮吹爆么!而且这是要将那些大牛置于何地?!! 网友还是觉得xxx公司很不靠谱了,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汉芯一号事件又将重演了……但是不至于啊,xxx公司是私企啊,没有国家项目款的。还!没!上!市!根本不存在套现走人的可能,玩这种蠢把戏干什么?而且他们的项目组请到的大牛可都是花真金白银特聘的啊,大牛会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明显是造假的公告书上吗? 所以是拿大牛做陪衬来托一人?wtf!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玩?!可这又不是准备在娱乐圈出道,你把名头吹爆也没用啊!是不是水货分分秒就能现形! 嗯?给文章点赞并在评论区道喜给背书的几位最近出场率挺高的哈……嗯好像有必要再回过去仔细研究研究…… 这这这这……这个名为“俞雅”的人的描述好像有些眼熟哈。 没有给沙雕网友们多少反应跟后悔的时间,因为某所着名高校的学生已经开始狂暴了。 大部分同学在之前的“现女友”事件中都是憋了一口气的,非常不爽,但当事人都没发话,他们这种看热闹的自然不能擅自下场惹事。憋得快吐血了都,最后也只能骂几句某莫姓女星稍微泄个气。这回“中子星”的消息一出,对他们来说何止是扬眉吐气、与有荣焉,那个自豪劲儿,简直就像是他们自个儿得到的成就一般! 用喜大普奔形容他们完全不是夸张! 毕竟有人开了头公布俞学姐的真实信息,他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多的是吐槽跟爆料的欲望好么! 事实上,不仅是学生们,连学校高层知道这回事儿都先是震惊,再求实,最后喜滋滋圈了xxx公司官博,迅速开会准备策划做重点宣传。 俞雅在高层确实是挂了名的,毕竟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在读博士生,她实在也太不像一个学生了!手上有专利,还不止一个,sci随便登,论文跨度还略广,能替导师大牛带项目,参加个国际会议都能让北美顶尖大学当场提出聘用……博士学位而已,她随时都可以拿到手提前毕业,甚至以她现在表现出的水准,跨专业拿博士学位都简单!问题是她导师嫌国内计算机的博士不够有含金量,随时打算将她送到自己母校加州大学去拿点更有含金量的…… 但她本人未提出申请,又没有留校的打算,就这么尴尴尬尬地维持着学生身份,校方想的是没多少时间了,再按部就班地下去她很快也就该毕业了,到时候大家可以商量,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先闹出这么大一桩新闻! 连俞雅本人都不能安安稳稳宅实验室了,多的是人专门跑到她实验室里来堵人——还是守门人不敢拦只能放行的人物。 俞雅:“……” 被问到她怎么会给xxx公司做顾问,她的表情很无辜:“给的钱多啊。” 研究真的格外耗钱格外耗!就算是有研究基金,很多都是被限定不能报销的,而且对她来说,那点钱算什么呀,一眨眼就没了。于是更多的时候她得自己想办法搞钱。她给很多个公司做网络安全顾问,赚点零花钱。 她对“中子星”的参与程度其实不高,顶多就是给予指导方向。国内很多晶片项目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错误地估计了硬体提升的难度,照着别人的模板研究相应的技术,自然多的是要攻克的难关,但是最初“中子星”的构想真的只是用来补足目前晶片的缺陷。 对,是先出的“银河一号”,再出现的“中子星”。研究硬体,绝对不能脱离软体。cpu的开发归根到底,也必须要拿作业系统去适配。通过反向操作,意外发现了一条新路线。 至于“银河一号”,倒还真是她主导的。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知道计算机未来发展的趋势,虽然那时她更倾向于操作软体,但这不代表她不知道如何去利用。软体跟硬体之间的跨度她也在努力适应,而适应的成果之一,就是目前摆上檯面引起轩然大波的存在。 这个时候就需要大牛导师出面了。俞雅给老师挂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挡一挡,等她做完手头的工作再说,导师就当仁不让地挺身而出给她背书了。 第372页 事实上xxx公司正式的发布会要让她上台做个报告,邮箱收到的邀请函也包含不少国际会议的邀约,想想就知道会忙碌到爆炸的事,她只能暂时当作不知道,得过且过再说。 哦,手头的事忙完之后得记着,要先跟男朋友吃个饭。 第149章 铂金校友08 孟雁君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 发现外面又变天了。 他有些茫然地了解一下状况,知道是女友参与开发了两样了不起的东西也没有多少意外,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家女票是个宝藏。那是用再晦涩厚重的岩层都藏不住的璀璨绚烂光芒的宝石矿藏,更何况这宝藏表面已经有了无数裸-露又闪闪发光的原石了。 他丝毫不掩饰一见钟情是因为学姐的颜貌,然而再见倾心就是由于她身上无穷的魅力了,每一次见她, 他都能从她身上看到惊喜, 那是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的、言谈辞藻中隐含的充满了底蕴与哲思的魅力。 她的三观, 她独特的思想, 她看待世界的方式, 无不叫他醉心。一个沉迷试验投身科研的女孩固然值得尊重, 但是志同道合之余, 还有着你从实验室中没法见识到的奇妙风光,这就足够叫人情钟了。单方面说是灵魂伴侣也不为过。 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个宝藏吗?不, 他女票身后跟着的苍蝇数不胜数。但不是满心满眼想将她据为己有的贪婪, 就是畏惧于高山险阻只敢觊觎不敢攀登的懦弱。 为什么就他上位成功?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是无法预知的未来, 而是彼此相知的当下, 不是非对方不可,而是与对方在一起能得到一个更好的自己。爱情如果不是能让彼此都轻松愉悦让双方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那么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李珏手机当话筒又递到他嘴巴下:“女票如此优秀,老邪你就没有点压力么!” 孟雁君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转头看过去, 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有压力?” 李珏的手僵了僵,看得出来眼前这货是真的不觉得如何,仿佛女强男弱对于他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普通自然。他难以置信:“老邪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吗?” “吃什么软饭?”孟雁君挑了挑眉, “什么是软饭?” 李珏闻言也有点卡壳,他摸了摸下巴:“从老婆那获得好处?呃,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玉玉啊,我觉得你这个思想有点危险啊。” “别叫我玉玉!”李珏习惯性反驳了一句,然后勐地回神,“不是,我哪里危险了!” 孟雁君轻笑:“再这么下去,容易脑残——脑残无药可救。” “孟!老!邪!”李珏又觉得手痒起来,特别想拿点什么东西揍一顿,“我这说正经的!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脑残多,脑残会这么想!”他说完就发现自己被带进了孟雁君的思维,顿时脸上就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 孟雁君扣好扣子,把衬衫下摆塞进裤子:“这世上多得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最见不得别人好。这种人的话我都要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还是脑抽了非给自己找麻烦?真觉得女人就要蠢就要卑微就要好控制的男人全是垃圾,容不得老婆比自己优秀的都是懦夫!” 李珏惊讶道:“这么豁达?” 孟雁君瞥他一眼:“那当然。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难道不优秀?” “但是学姐明显更优秀啊!” “是的我当然知道。”孟雁君扬扬眉露出一个笑容,“你看上人家本来就是因为人家优秀,如果因为别人比你优秀就心生不满,趁早离了那姑娘放她一条生路吧!” 他捋了捋头髮:“而且,你不觉得我能得到这样优秀的人青睐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吗?” 李珏放弃想不开去寻他乐子了。 李江南在床上爆笑,探出脑袋来:“老邪同志一向都是‘无所谓原则’啊,人家从心所欲我行我素,从管别人碎嘴,你问这个还不如问他今天去吃什么。” “火锅啊,牛油特辣。”孟雁君笑眯眯回答,“嘴巴淡出鸟来了,吃点刺激的换换口味。” “嗷,”王睿明从游戏屏幕上勐地移开,叫起来,“能带家属吗!” “滚你丫的,你算什么家属!”李珏听到某两个字就立马振奋起来,“能带亲友吗?问问,快问问,死没良心的——自己出去吃香喝辣,把我们落在寝室吃万恶的食堂!” 孟雁君翻了个白眼,本来没打算理会这些牲口,盯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髮,眼皮子前忽然探进个黑乎乎的东西。视线挪到一边,镜子里清晰地望见,李江南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熘下来,站在旁边湉着脸把他的手机递上来,脸上写满了期待。 孟雁君:“……” 带着叄拖油瓶到预定的火锅店。 “啧啧,老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不容易跟女票见一面,不是你去人宿舍楼下接,居然是直接跑到约会地点来……啧啧啧~” 孟雁君翻了个白眼:“搞得好像这几个电灯泡是我请来的一样。是谁非要洗头洗澡换衣蹭我的保养品——最后浪费了大把时间?” 第373页 王睿明整整衣领,这厮竟然还挂上了领带:“咱们是去见学姐!还不兴好好打扮打扮?你那张脸是赶不上,好歹拾掇得像点人样!” “对对对,”李江南笑眯眯,“咱可不是来蹭你饭的,咱是来沾光见大佬的。” 俞雅自然比他们要早到,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蹲在实验室长期不见天日,皮肤白得有些过分,神色间也有些带着倦意的憔悴,显然是刚睡了一大觉爬起来,眼睛都还有轻微的浮肿,但人天生丽质到了这样的地步,纵然状态不佳依然我见犹怜,所有的憔悴不但不是魅力上的瑕疵,反而叫她的气质更趋向于柔软。 衬衣短裙很简单的着装,但就是好看。要命的好看。 大概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过来,一眼其实没有看到旁边三个拖油瓶,而是对上了孟雁君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露出了笑容。 两人对视的神情有着恋爱中的男女才有的你侬我侬与缠缠绵绵。 但三个牲口之所以是牲口,站孟雁君两边的李江南与王睿明霎时间伸出手拉住他两条胳膊,把他往后面一扯,毫不犹豫打断了这种对视,然后三人如有默契般齐齐上前跨了一步,把他挡得密不透风,不约而同绽开个露八齿笑容,勐地一鞠躬:“学姐好!” 俞雅被逗笑了,她放下手机站起来,沖他们招招手:“你们好。” 孟雁君眼睁睁看着这三牲口飞快地跑上去,直接把对面的位置都给占全了,正对他女票坐的李珏甚至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哭笑不得,慢慢走过去,坐在女票身边。顺手把胳膊底下夹着的盒子递给她:“礼物……” 没等他说完,李江南在旁飞快插嘴强调:“还是我选的!很优质的一款耳机,我觉得很适合学姐真的!”然后李珏跟王睿明又开始对着孟雁君“啧啧啧”。 孟雁君回了他们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俞雅笑得很开心:“谢谢。” 孟雁君有那么半秒为自己没有亲手选礼物感到后悔,但转念一想,自个儿选礼物的眼光从小到大都是被批判的存在,尤其是他妈他姐,总说他选得不进行。现在有个超会选礼物的人帮忙,当然要合理利用资源啦,他就负责出个钱包得了。 服务员来上菜单,左右看看,递给了唯一的女性。俞雅没客气,拿起铅笔问:“不要韭菜,不要洋葱,不要生菜,不要脑花,也不要鸭血,对不对?” 对面三人齐齐点头,李珏举手道:“也不要空心菜!” “没问题。”又问,“饮料呢?” “啤酒!”“啤酒!!”“冰啤啦~” “好的。”于是俞雅勾上招牌牛油特辣汤底之后,把上述提到的食材都划掉,然后圈了整个食材区,其中肉类区特地写上x3,再要了半箱罐装啤酒,一瓶大雪碧,递迴给服务员,“就这些吧。” 服务员看得目瞪口呆。 “学姐真懂我们~”“谢谢学姐~”“老邪!多跟学姐学着点!” 饮料先上,除了孟雁君,人手一瓶啤酒——包括俞雅。孟雁君打开雪碧倒了一杯,然后拿起杯子跟俞雅的啤酒罐碰了碰,无视某些牲口的嘘声,丝毫不觉得丢脸。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硬要跟着来做电灯泡的某些人此起彼伏提问,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学姐,你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惨遭围观吗?” “有啊,不然干嘛选这么远的店。”这个火锅店离学校有些距离,虽说好吃、环境又佳,但愿意跑那么远的同学毕竟是少。 “中子星什么时候会面世啊?” “不知道,现在大概刚结束测试,至于运营的事,我管不到那么远。” “学姐怎么会给xxx公司做顾问的?” “缺钱。师兄给牵的线,人家给我钱,我付出劳动力——其实没有他们夸的那么大作用,最多就是一些设想给了点指引吧。” “但是银河一号就是学姐的功劳了呀!” “运气,只是运气。而且都是大家一起努力。” “学姐真谦虚!” ……吃完火锅,终于送走几个电灯泡,孟雁君陪着女票在隔壁一家冷饮店里坐下来,嘆口气:“总算走了。”真是没有一点作为电灯泡的直觉! 俞雅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 孟雁君看得眼热,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髮:“马上就该是各种国际会议,到处飞来飞去了作报告了吧。” “没办法,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既然荣誉归于我,这些就是必须接受的规则。” “会不会累?” 讲到这个问题,她也嘆了口气:“只要想到我还有那么多没有学会的知识,就不觉得累了。” 孟雁君眼睛里也有笑:“知识是学得完的吗?” “学不完才要努力啊,”她认真道,“我怕没学完,我就要老啦。” 短短百年,能穷究多少真理呢?她还有很多梦想没实现,还有很多目标要达到——以她这样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可能有些不伦不类——但这话没错。 第374页 再来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对此刻钟爱的事物有好感。更多的可能,她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新的处境里,她会淡忘曾经的一切,她会有新的爱好,有新的为之奋斗的目标。 孟雁君为她这种只争朝夕的迫切感所感染,也莫名生出一些紧张来。然后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笑开来:“也不差那么一点呀。” ——谈个恋爱的时间总是需要的。 * 这厢小男女专门凑出时间交流感情。 那厢网络瞬息万变的风向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之前铺天盖地找“男神”骂“现女友”,现在证实了“中子星”与“银行一号”的真实性,在正式的发布会前夕,网上都是疯传“渣男”配不上“女神”的。 刚遭受过一番无妄之灾的孟雁君,又被拖出来践踏了一回。 大早上李江南疯狂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俞雅给接的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是沉默,然后“对不起打扰了请不要介意我一会儿再打过来”,瞬间挂断。 俞雅很好奇,上网熘达了一圈,然后把某人推醒,表情严肃:“这群闲得慌的,把我前男友给扒出来了。” 无辜的男票:“……” 第150章 铂金校友09 孟雁君睁着眼睛茫然了好一会儿。 某个瞬间, 他不知是抓住了哪一个关键词,勐地挺直腰身坐起来:“前男友?”眼睛瞪大,估计是觉得匪夷所思,又加重了音调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前、男、友?!” 俞雅表情平静而严肃:“对。” 刚睡醒的脑子还是觉得费解,僵硬的齿轮并不太能解读这个名词, 他皱着眉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嘆:“你有前男友?” 俞雅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所以呢?这是很难理解的事吗?” 孟雁君歪了歪头, 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貌似确实不太重要, 腰一软又摔回到床榻上。这么短时间的一惊一乍已经将他的睡意赶得干干净净, 意识已经很清醒, 于是他很诚实地摇摇头:“不难理解。我就是好奇哪个男人这么幸运又这么不幸……能跟你相恋, 却又放弃了你。” 求生欲也够强烈了。俞雅眨眨眼, 觉得自家男票难得小心翼翼探爪子的模样还挺可爱的,疯狂地想要知道但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情不自禁弯下腰亲了亲他。 孟雁君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亲亲。 “自由相恋, 和平分手。”俞雅轻轻一笑, “事实上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 孟雁君又骤然地坐了起来, 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不断闪回着过去时的所有画面, 俞雅身边的所有人,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 他在意的他不在意的,似乎只是屏住唿吸的剎那,又或者是过了很久很久的瞬息, 在过度的脑力活动混沌了他的思维前,终于从脑海里拉出个人影,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傅询?” 俞雅耸了耸肩。 孟雁君一巴掌盖上自己的脸,沉默了好半天抬起头来还是困惑:“真不太像啊!” 要说没吃醋是假的。这也是挺新奇的体验。 他的感情本来就淡薄,对大部分的事物都提不起应有的情绪,包括本应该深入骨髓的亲情。他在遇到俞雅的时候,胸腔中那种满心愉悦无法克制的感情大概就是爱情了,但要说神魂颠倒、至死不渝好像是过了点,要说非她不可、独有情钟也不太像。 大概就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与对方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也在不知不觉地想要变得更好更适合对方。但如果俞雅坚决要与他分手,那他也会接受。他会感觉到强烈的遗憾——充满悲伤的遗憾——但要说有多黯淡多痛苦,那也是假的。 比起纠缠不放,充满倦怠又不甘地被抛在后面,他更愿意在不停步地往前走的同时,也祝福对方前路一切顺风。 只不过还没尝到多少酸熘熘的滋味呢,潜意思又消散了那点点微弱的嫉妒或者说不甘。为什么呢?一方面是理智,前男友而已啊,那个时候还没有他呢,他的恋人当然有与人交往的权利,另一方面,对傅询这个人实在是嫉妒不起来,不甘不起来。 很简单,命运不幸身世惨烈到他那样的实在是少见,但顽强坚韧坚不可摧像他这样的人也很少见。 幼年时期车祸失父,少年时期母亲又因为车祸后遗症逝世,拉扯他长大的祖父母一氧化碳中毒双双离开,这种人生的推进路线简直就跟影视小说作品中的天煞孤星一样可怖。当然接下去的发展也很符合影视小说作品中标准的人生赢家模板。 常青藤高校毕业,两个博士学位的所有者,二十岁时已经成为亿万富翁,国内最大的新能源公司首席执政官——他的公司如今是全球最大的汽车动力电池供应商之一,也是国内以及全球光伏产业的领军者,在锂电池与太阳能电池研发领域占据世界前列,他的纯电动汽车甚至在自动驾驶领域有着多项全球专利! 而这个庞然大物的所有者——傅询本人比起活人来说更像个机械人,忙碌,绝对的忙碌,极端的工作狂——他的所有生活都能通过他的行程拼凑起来,二十四小时连睡觉都能精确到分钟,毫无私人生活可言。 第375页 这样的人……是他女票的前男友。 “我只有一个问题。”孟雁君的表情十分严肃,十分十分严肃,“你们最初相恋的时候,你成年了吗?” 俞雅:“……”其实并没有。 孟雁君已经完美解读了她的表情:“……人渣啊。”他想像了一下,如果是自己遇到多年前还极年青时的女票……嗯……他大概率也会是个禽兽。 这么一想,顿时就宽容了。 “他还爱着你吗……好吧,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知道。”他问完就自顾自回答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注视着恋人的眼睛,笑意又渐渐地浮上他的眼睛,“曾得到过你的青睐,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哦,这么一想又觉得我自己无比荣幸了呢。” 他的意识里,并不认为他的女友与她的前男友之间有什么相配不相配的。不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评判他们曾经的感情,相反,他是真的替傅询感觉到可惜——由衷的惋惜。 俞雅眨了眨眼睛,也带上了笑意。 孟雁君歪歪头:“但是真看不出来……我是说,如果不是说破,就算他跟你站在一起,我也绝看不到你们之间有一丝丝的暧昧。” “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我们放弃了继续作为恋人的可能。但这跟感情没有关系。”俞雅坦诚,“傅询作为男友时,是个很难让人不喜欢的人——而当他不是男友,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了一个灭绝人性的工作狂。” “恕我直言,这里面似乎有因果关系。”孟雁君带着一种学术性的分析眼光,“或许正是因为与你分手,所以才变成一个工作狂吧。” “不,这就是他的本质,你怎么知道与我在一起时,他没有在压抑他的本性?”俞雅轻笑,“朋友已经是极限。所以我并不介意友情支持他公司无人驾驶开发研究——天知道我对那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就跟我给别的公司做顾问做项目一样,除了赚钱别无理由。” 孟雁君不但替傅询感到惋惜,还有点怜悯他:“但我发誓他依然爱着你。” “是的,我知道。”俞雅平静道,“这跟他的生活没有冲突。我不介意他在工作的间隙,偶尔回想一下我——他的前女友——大概是几秒钟?我想你也一定不会介意。” 孟雁君果断摇头:“不。” 两人严肃地对视一眼,然后忽地又齐齐笑开。 “所以说,”孟雁君扬扬眉,“现在是什么情况?” “其实准确地来说,跟我没关系,跟你有点关系,跟傅询关系大了。” “这个‘有点关系’指的是哪种程度的‘有点’?” 俞雅眨了眨眼,露出个无辜的笑容:“你知道的,‘娱乐至死’的年代。” * 孟老邪同志被愚蠢的网友鄙视得一塌煳涂。 事实上要不是俞雅荣誉加身风头正盛,而且据传她跟傅询至今仍维持着不错的朋友关系,她也是被鄙视的对象之一。 傅询那是人吗?不,那是神!他那样的人生经歷连狗血脑残小说都不敢写!! 其实最先开始看到有人说俞雅是他女朋友不过已经分手且她另觅新欢时谁都是拒绝的。这信息量太大了好么!但巨量的信息圈了傅询公司的官博以及他本人的博发问,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回应,长脑袋的人都知道不对劲了。 哀嚎声遍起的时候,自然把孟雁君拎出来比对了。怎么比?!这能怎么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好像也不能说俞雅没有眼光……说她不对是又想被拎出来吊打么?完全可以想到某个沙雕黑客又在虎视眈眈啊!那么不能提俞雅,自然就只能冲着孟雁君去了…… 一牵扯傅询,所有人都选择性忽视了之前对于孟雁君的诸多赞美,这风水转得不但迅速,还跟瞎子不承认自己眼瞎一样盲目。 当然这事并没有闹得太热火,甚至就在即将攀到热点话题山顶之前就被压下来了,傅询是别人能说的?当然,他是没说,但是公司官博放出了其跟老闆的三段对话,足以证明一切。 “老闆,您与俞女士确实曾是恋人关系?” “确实曾相恋。” “您与俞女士是为什么而分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为什么您与俞女士分手后还能做朋友?” “因为她足够优秀,而我足够喜欢她。” 是的,傅总忙到连亲自出面给某前女友站台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忙忙回答了三个问题就算这件事了结了。 所以了结了吗?还真结了! 话说得那么清楚还能咋的?人家感情里的事,人家作出的选择,人家自己的人生,需要你多嘴?而且没听到么,他仍是喜欢她的——只是喜欢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执着的事物,所以选择放弃了而已。 哪来的什么第三者插足什么噼腿什么恩怨情仇,合则相恋,不合则分,洒脱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第376页 罪魁祸首莫思思已经没人惦记了,针对孟雁君的人也偃旗息鼓,xxx公司的发布会之后全屏都是跪舔俞雅的人——哦,现在可以称唿俞博士了。 吃瓜群众除了一堆狗粮啥屁事都没! 而在一切落幕之后,很后来的后来,有一天,一张照片莫名其妙被顶到了热点,莫名其妙就登了顶。 因为在癌症领域做出了卓越成绩而受封拉斯克医学奖的孟博士与他的妻子的合照。 站在庆功香槟塔边上的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双手都在兜里,站得并不近,还隔着双拳距离,但那股子亲密自然的氛围,就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挤得进去。 三十来岁的年纪吧,只是看成熟的气质勉强估摸的,因为岁月好像就只是他们眉宇间的一点浅褶,除了让他们的魅力更趋向于浓郁没有任何作用。明明没有什么美颜效果,就是简单的一张照片,都好看得像是自带光环——本来大概是在说话,似乎因为有人招唿他们,于是两人就齐齐抬起了头看过来,留下这张照片时眼睛里仍残留着笑意。 温柔的缱绻的充满着无限爱意的笑。 当然,没多久,这照片就出现在了教科书里。 [铂金校友·完结] 第151章 哲学教授01 那天下雨, 俞雅本来不想出门。 但她从图书馆借的书有两本到期了必须去还,从大清早拖延到下午,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就算大冬天寒气催得人骨头都发凉,她也只能裹上大衣戴好帽子手套准备出去。 柯西懒洋洋横在门口看雨,半个身子放进温暖的室内, 另半个探出外面的门廊地板, 长长的毛髮铺开就像块绒毯, 看她从身边擦过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也没什么动作, 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安静地晃晃尾巴算是打过招唿了。 有狗看家, 她也没关门, 撑开伞就走进了雨幕里。 虽然这个社区建筑时间比较长,年代有些久, 房屋也较密集, 除了家家户户门前的小草坪小花圃还算是齐整美观, 剩余的空间已经被各式设施填满, 即使是联排住宅都显得有些拥挤,但是邻里关系格外融洽, 都是住了一二十年的人家了,定期聚会, 扎堆活动,老少主妇们的眼睛跟嘴巴犀利得很,干什么都蜂拥而上, 偌大社区连彼此家里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藏不住,就算偶有新鲜住户搬进来,也没几天就会被摸个底朝天。 平素里出门遛柯西,一去非两个小时不可,可就算大门敞开她也不必担心会有盗贼。 回来的时候在附近的甜点店买了些面包与甜甜圈,夹着纸袋往回走,然后就碰到邻居热心的博朗太太在附近挨家挨户示意警惕的“偶尔会来熘达的流浪汉”。 社区没有专门请物业管理公司,但有几位人缘广又热心肠的先生与太太组成了社区业主管理会,即便没有专门的安保人员,公共区域也安装了摄像头进行监控,哪家都有枪,遇到事一个电话就能组织起一支有经验的队伍,由于邻里都熟悉得很,平时社区进了哪些陌生人都扎眼得很,更不用提心怀恶意的歹徒——太太们的脖子可长眼睛可尖好奇心可重。 社区偶尔会有流浪汉光顾,但大多都集中在社区教会附近。教会定期会发放一定量的免费食物来救助人,因此每到那个日子总有很多外来者在教会附近逗留。 但很少人会在非救助日进入社区。容易遭到驱逐,并且鲜少会得到善意的食物。毕竟白天先生们出去工作,家里只有主妇与孩子,对陌生人的警惕心是必须的。 而现在,高大的男人坐在她家不远道旁的公园椅上。 据说入冬以来很多人都在附近的街区看到过他。他穿得并不邋遢,虽然只有一套衣服但看上去并不骯脏,每天也会固定地清洗脸跟手。他不睡在街边,也不随地便溺,不与人交流,也不乞讨,更多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也许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也许是公园的某把椅子,社区图书馆并不拒绝接纳干净卫生守规矩的流浪汉,于是也有人看到他会在里面阅读……应该是从远方而来,然后在这一地带活动。 他会为女士开门,也会为老人让座,有人递给他食物他会道谢,没人关注他也能忍飢耐饿。大概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与普遍所见的流浪汉不太相同,很多人想要救助他,但是他面对这些好心人不说话也不动作,也拒绝跟任何人走。只是悄无声息到近乎无害地存在于一隅。 鑑于有时候他离开图书馆后会在附近流连,所以博朗太太观察了他好几次,据说几度拿起报警的电话又几度放下,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放下戒心的亲和力,但又着实不相信一个流浪汉会没有攻击性,于是只能警戒大家都要多一个心眼。 俞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那个人穿着带兜帽的旧大衣,防雨油布的料子,像一个厚被子一样罩下来,空荡荡的不太合身,可见衣服下的身躯有多瘦削。靴子极破,大概只能勉强维持它作为鞋的功用。帽子遮着他半边脸,凌乱的头髮与鬍鬚从帽檐下钻出来,他弯腰蜷缩在那里,任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 俞雅驻足观察了他一会儿,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浓密的鬍子都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扭曲,显然身体的疼痛叫他难以忍受。她俯身探下视线,可以看到他头髮鬍子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并非雨滴——在这样颳风下雨寒冷刺骨的天气里,淋着雨还能出如此多汗,显然正在发病。 第377页 他大口大口唿吸着,一只手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是透不过气来的胸闷,整个人都在雨中病态地战慄着,双手痉挛,手背上绽露的青筋如盘虬的树枝般根根细緻。 在俞雅抬步准备走上前的意图表现出来的时候,对门的住宅忽然开了门,邻居恩利斯太太探出半个身子勐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过去。 她显然也是在关注这个陌生人,所以才能这么迅速地出现。流浪汉离她家比较近,她面上的警惕与慌张也更甚。 俞雅摇摇头。她动作匆忙,甚至是急促地放下了手里的伞跟纸袋,跑上去抬起对方的脑袋,见其没有反应,一边大声叫唤,一边用力拍他的肩膀,发现情况不对,对方几乎完全陷入昏迷状态,她当机立断扭头大声喊柯西。 巨大的苏牧犬听到唿唤果断跃入雨里,爪子勾开花园外低矮的栅栏就蹦出来。 俞雅拖着对方把他拉到柯西的背上,外表高大的男人骨瘦如柴,她撑着一半重量,柯西撑着另一半,勉强能将其搬回去。恩利斯太太见没法叫住她,又实在不放心她将个流浪汉带进家,匆匆忙忙找了伞跑出来搭把手。 两人一狗艰难把人送进屋,恩利斯太太焦急地说:“简,你真的要收留他吗?我们应该报警!或者送他去医院!”她有些害怕,“是不是……是不是毒瘾发作……” 被浑身上下的疼痛折磨得近乎崩溃的男人蜷缩在地上,打着颤,面孔扭曲,连牙齿都在战慄,看上去极为可怕。 “不是,”俞雅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是跟小莉莲一样的病。”她抚摸了一下大狗的脑袋,把手里的厚毛巾塞进邻居太太手里,“麻烦您照看一下,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她跑上楼找了药赶回来,就看到恩利斯太太已经扒掉对方那件湿漉漉的厚实大衣,在艰难地把人往沙发上拖。感情充沛的夫人,看向对方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怜悯:“哦上帝啊,他身上还有伤口!”她转身小声说,“很多道!” 俞雅倒了水,撬开对方的嘴巴强行把药塞回去,然后扭头跑去隔壁房间拿药箱。 等处理完他胳膊上无数道或深或浅或新鲜或结痂的伤口时,对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恩利斯太太眉关紧锁:“简,你打算怎么办?” 她来回踱步,有点焦躁,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外面还下着雨,赶他出去太不人道了……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流浪汉,而这家里只有你与柯西……收留他的话你就太危险了!没准他会生出歹意呢……上帝才知道一个男人有多复杂……噢,艾力克!艾力克打球回来我就让他来这里,让艾力克帮忙看着他!” 她忽然激动起来,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美妙,眼睛都亮起来:“简!就这样决定了!我叫艾力克过来——”她悄声说,“等他醒了,你给他准备点热腾腾的食物,当然……如果他赖着不走了,就让艾力克把他撵出去!” 艾力克是她的大儿子,一个刚高中毕业高大挺拔浑身活力的年轻小伙。 俞雅觉得好笑,但还是点点头接受了她的提议:“好的,多谢您了。” 恩利斯太太爱怜地看着她:“哦,多么善良的姑娘……” 即将奔三还老是被人叫做姑娘的俞雅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称唿,大概是因为自己面相太年轻身边又没跟着孩子吧,在这个国家的人眼中,东方人大多面嫩年轻。 艾力克吃完晚饭就窜过来了,还有恩利斯夫妇跟他们的两个女儿。 俞雅一波一波接送邻居,一遍一遍听好心又八卦的邻居提醒的要警惕——附近的邻居显然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带上了整齐的旧衣物与耐于存放的食物,希望送给这位好运的流浪汉,让他离开的时候不至于忍受饥寒交迫。 很多人都有做慈善,会定期捐献金钱与衣物,会去做义工,路遇乞丐与流浪汉也不介意施捨些食物与零钱,但他们不会刻意且指向性地帮助某一个对象。怕遇到麻烦。毕竟大多数人都愿意向陌生人施与爱心,却不愿意被其道德绑架强迫付出。 既然俞雅承接了这个麻烦,其他人当然不介意予以力所能及的帮助。 等所有人都走了,屋子里还留下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柯西已经放弃在屋子里跟着扫地机器人到处跑,就跟在艾力克不远处警惕地看着她。 俞雅给他又道了一杯苏打水,去厨房收拾凌乱的茶杯,年轻人并没有乖乖在客厅喝水,而是窜进厨房来试图寻觅机会:“简!简!” 流浪汉先生仍在昏迷状态,大概因为气候寒冷淋了长时间的雨,还发起烧来。 而另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高大而矫健,英俊又有些稚气,浑身都散发着张扬的荷尔蒙,一会儿递毛巾,一会儿接杯子,明亮的眼睛一直扫着她的腰与腿。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会对温柔成熟的年长者产生好感,更不用提这位年长者还十分美丽性感。倒真说不出谁更危险了。 “离我远点,小子,”俞雅头也不抬,慢吞吞擦拭玻璃杯,“我儿子跟你差不了几岁。” “可你离婚了,你现在是单身!”艾力克挨上来,鬼鬼祟祟地伸出两只手指头试图捏她的腰,但是又不太敢,眼睛里涌动着希望的光,“你完全可以有个年轻活力的情人!”他挺起胸,毛遂自荐,“就比如我!” 第378页 俞雅把擦干净的玻璃杯一只一只倒扣在架子上,面无表情:“小子,我看过你拿除草机炸了家里的门,被你母亲按在门口打屁股的画面。”她斜了眼对方蠢蠢欲动的手指,对方闪电般缩回手,反到身后尴尬地搓了搓,“原谅我难以对邻居家的孩子产生兴趣。” 艾力克涨红了脸,就差头髮丝冒烟了,好半天才嘟哝道:“我的屁股现在很性感!” “我只记得它们肿了一个礼拜叫你没法坐下的样子。” “哦不!简!忘了它!” 在足以让人爆炸的黑歷史面前,哀嚎的年轻人迅速把心猿意马抛到了脑后。 俞雅煮了义大利面煎了蛋,又炖了奶油浓汤,切好三明治,顺手拉开保温箱门把整盘的食物放进去。吩咐艾力克在人醒后马上取出来让对方食用。 忽略了这货各种羡慕嫉妒的碎碎念,去客房把被子毯子抱出来,给他在另一边沙发上铺好,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似笑非笑:“你母亲说你经常通宵达旦玩游戏,现在给你游戏的机会,我就不担心你们的情况了,有事叫我。” 年轻人眼巴巴看着她,还是有些不死心:“简,我们真的不要顺便做些更快乐的事吗?” 俞雅挑了挑眉:“如果你这么大了还想被你母亲按在地上打屁股的话。” “哦,我什么都没说!”艾力克马上扭头坐下,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俞雅俯身抱抱柯西的脑袋,大狗绵软又顺长的毛极有手感,然后就站起来带着狗上了楼。 她朦朦胧胧睡了整夜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醒来的时候精神疲惫极了,走到镜子前可以明显地看到黑眼圈又重了些,苍白的脸容也无比憔悴。命运不曾吝啬于给予她一张美丽的脸,但极端恶劣的精神状态显现在皮相上,到底是为外表增添了几分病态。 她若无其事地刷牙洗漱,化妆掩饰,绕开趴在床脚睡懒觉的柯西走下楼,沙发上只有艾力克睡得四仰八叉甚至轻声打着鼾的身影,另一侧沙发是空的,桌上放着空的餐盘,除此之外,并没有另一个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俞雅勾起手指在艾力克脑门上敲了个蹦。 年轻人条件反射直起身,睁眼看到是她,哀嚎着又倒了回去:“简!我才刚睡下!” “他走了?”没有带邻里赠送的衣食,只取走了挂在架子上那件湿透的大衣。 “对对对,”艾力克闭着眼胡乱点头,“让我向你致谢,然后就走了……我按你的吩咐跟他说了,他都不要……” 俞雅也没说什么。并不对那位奇怪的流浪汉先生表达什么意见,她见过的怪人多了,并不差那么一个。救助他仅仅是对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施与善意而已。 吃完早餐之后,她挨个儿打电话,在徵得邻居们同意之后,把他们送过来的东西又捐赠给了教会。严重睡眠不足的艾力克被迫抓了壮丁,把东西搬上车绕了大半个社区又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整个人都快瘫了。 俞雅在社区大学的课并不多。她有足够的时间阅读写作做研究。事实上选修哲学的人大多只是为了混学分,他们并不在意她讲了什么,并不关注她所探讨的,男孩子们评点欣赏她的外表,女孩子们窃窃私语她的穿搭……这只是一个社区大学而已。 她有那么辉煌的履歷,有那么灿烂的成就,本不应该埋没于一隅,悄无声息陷落自己的人生,但事实是她最后还是抛弃了自己曾有的一切,回到了父母曾经的家,在心理学上拥有那么卓越成就的她,竟然变成了一个社区大学的哲学教授。 她并不觉得这有多难接受,她接纳了这样孤独又平静的生活。 偶尔会接到前夫的邀约。 晴天的周末瑞克会带上孩子们开两个多小时的车从纽约赶过来见她。奥利弗八岁,珍妮七岁,大概是因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异,所以并没有多难以割捨的情感,他们喜爱俞雅——很少有人不喜爱她——就像喜爱所有爱着自己的人,也满足于只有父亲的生活与偶尔见一见母亲的欢喜。 而且瑞克有了新的女友,虽然没有结婚,但两个孩子都很喜爱她,也享受对方的爱护。 “最近好吗?”飘散着浓香的咖啡厅,两个人靠在扶栏般,注视着儿童区里上上下下爬着滑梯的两个孩子,瑞克问她,“还做噩梦吗?” 俞雅温柔地注视着孩子,就像注视着自己无法触碰的理想乡。 “还是老样子,”她的声音平和,“并没有好一些。” 俞雅每个夜晚都陷入各种各样的梦。 那些梦境并不清晰,只是带着沉压压的能叫人窒息的重量,仿佛深邃到极致的旋涡,将她捲入其中,她醒不过来,也无法挣扎。她已经忘却了旧时的太多事物,但她的心灵她的魂魄还记得那些分量,记得那些曾经压迫着她牵动她心魂的震撼,当它们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冲击并盘踞在她不可知的思维中时,一切梦境都成为了噩梦。 她隐隐觉得自己是走到顶点了。 那么漫长的旅途,那么迥异的人生,在最后的时刻,都化作捆绑着她难以脱解的锁链。她人类的躯体无法再承接这样的负担,所以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第379页 这个病症,并不是生理上的。 而是源自那人力所无法企及的不可知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夜里她似乎都听到了很深的地方那些濒临破裂的构架岌岌可危的声音,仿佛大厦将倾,仿佛天崩地裂,这种病态反馈到了身体之中,才给她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 她曾救助很多很多人,她在没有看破之前曾以为是自己所学不够,努力钻研心理学做大量的研究分析海量的案例……但她还是无法治好自己。她曾以为瑞克会是她的救赎,但是这段感情所附带的婚姻与责任几乎压垮了她,以至于她不得不选择逃离。 她爱着他的,就像他至今仍深爱着她,但他们没法在一起了。 “简,”瑞克的声音轻得几乎不闻,“或许你该去外面走走……你该遇到些新的事物,去看看新的世界。” “那对我无用。”俞雅平静道,“我得搞明白,我的痛苦到底来源于什么。 “‘任何表象都只是意志的客体化,而意志永远表现为某种无法满足又无所不在的欲求。’——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不是吗?世界本质就是某种无法满足的欲求,所以从逻辑上说,它永不可能被满足,所以如果不能满足的欲求是某种痛苦,那么世界就无法摆脱其痛苦的本质……最终而言,生病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意志。” “这是谁的论断?”瑞克皱起眉。 “叔本华。” “把他的书烧了,”瑞克翻白眼,“他会让你变成白痴。” 俞雅轻笑,她伸出手,拥抱身侧这个板着脸的高大男人:“亲爱的,你要知道,思考是我唯一快乐的事了,别剥夺我的乐趣。” 瑞克没有落泪,但他的表情实在悲哀极了。 这天告别前夫与两个孩子回社区,车还没开到停车坪,忽然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号哭:“帮帮我!快来帮帮我!”然后是她哭喊自己女儿的声音,“莉莲!——别这样莉莲!” 第152章 哲学教授02 是莫埃斯太太的声音!莉莲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俞雅心下一沉, 急剎车,转动方向盘把车拐了一个能看到事发地点的角度,脑袋探出车窗遥遥望过去,马上就蹙起了眉头。 可以看到莫埃斯太太家的门前已经围了几个人,还有不少邻居在听到她的求救后匆忙从自己家里跑出来想要帮助她——透过几个人肢体遮挡的缝隙,隐约能窥见身材壮实健康的女人正在艰难控制她不断挣扎的女儿, 还有她仰头叫喊时无助的表情充满了巨大的恐慌。 俞雅熄火, 掀开车门车上跳下沖了过去:“散开!全都散开!” 长相美丽的少女面容痛苦地扭曲着, 一边歇斯底里嘶吼, 一边无意识地挥舞着自己能动的所有肢体试图挣脱旁人的束缚。她的右腿不正常地歪斜着, 显然断了, 但这并不是她最大的痛苦的来源, 俞雅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精神已经趋向于崩溃。 她在恐惧围着自己的那么多人,愤怒于母亲与别人一起用力按压着自己的手脚试图阻止她动作的行为, 她受到的刺激已经上涨到了一个临界值, 才出现这般近乎癫狂的模样。 焦急无措的人们看到俞雅纷纷散开, 莫埃斯太太眼睛里陡然涌现出希望的神采:“简!简!帮帮我——”她的眼睛里泻下惊恐的泪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沖的力道太勐,停下来的时候俞雅几乎要往前扑倒, 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维持住身形站定,下一秒她就跪下来, 俯身她从背后紧紧抱住少女的肩。似乎是对她有着极大的信心,莫埃斯太太与其他人一起松开了手,任由她抱住自己的女儿。 俞雅的手臂禁锢着对方的上臂, 侧过头用力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头髮,手掌一边抚摸着对方的脸颊,一边不断调换角度,把那陷入疯狂的不断摇晃的脑袋掰过来,让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莉莲,莉莲!冷静下来!莉莲——我爱你,我是爱着你的莉莲!我们都爱你!你要知道——我们都是爱着你的啊莉莲!” 少女发出恐怖的尖叫,似乎俞雅的话语更深层地刺激到了她。 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近乎于战慄与痉挛的抖动,泪水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被凌乱的金褐色头髮覆盖的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扭曲的表情。 然后她看到了俞雅的眼睛。 最初可能只是无意的一瞥,但是她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瞳——她的意识便陷进了那个漩涡,她的身体却骤然甦醒过来,她听到了对方在不停唿唤自己的名字,听到她在说爱她。 然后被癫狂麻痹的五感,她的嗅觉味觉触觉一下子都恢復了。她嗅到身边很多人身上复杂的气息,尝到舌苔上苦涩得如同药物般的味道,感受到右腿像是钝刀切割神经的可怕的痛楚。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毫无防备的大脑,让她陷入思绪过载无法辨析的境地。 少女依然在无意识地剧烈地颤抖着,但是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后面充满了负罪感的莫埃斯太太已经被女儿的状态吓住,情绪崩溃,也跟着尖叫,“格瓦带着孩子们与披萨过来与我们共进午餐,本来都好好的——都是好好的!她忽然就变了脸色冲上楼,我、我只想安慰客人一句就上去找她,可是她——她就从楼上跳了下来!我阻止不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阻止她!!” 第380页 莫埃斯太太用力捂着脸,惊恐与后怕让这个坚强的妇人也难以承受:“主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女儿!——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我宁愿她伤害的是我!而不是她自己!!” 她的男友,那位名叫格瓦的先生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试图叫她平静下来,但他的动作反而更引起了莫埃斯太太作为母亲的痛苦,让她哭到弯下腰去站不直身。高大健壮的男人极有担当,显然并不因为这无法预料的事件就放弃这对母女,他蹲下来笨拙地伸出手拥抱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凯萨琳,会治好的,莉莲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两个年少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想要过来帮忙又怕碍手碍脚,手足无措,格外紧张。 邻里不少感情充沛的主妇都开始抹眼泪。但母亲的嚎啕大哭丝毫无法影响到发病的莉莲,她甚至听不到母亲在叫嚷着什么——趴在俞雅胸口的少女伸手揽着她的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不断重复着俞雅在她耳边诉说的话:“你爱我你们爱我我是被爱的……” 她的表情变得木然而呆滞,但眼泪一直在往下掉。 俞雅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你并不孤独——有很多人陪着你,别害怕,莉莲很勇敢,我们都爱莉莲……” 直到怀里的少女一动不动了,她才吁了口气,微微直起身来,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人,表情依然凝重:“劳驾搭把手——我的车就在那里,把我们送去医院……没事的,不严重,”她安慰这些善良的为自己怀里的少女担忧的人们,“就是受了点刺激……爆发出来也是好事。” 她一边帮忙把莉莲带上车,一边回头对莫埃斯太太道:“凯萨琳,别太担心,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去医院,然后再单独聊聊……放心吧,没事了。” 抑郁症是个难以控制的魔鬼。 敏感、自卑、封闭、悲哀的人们小心翼翼与这个世界接触,渴望热闹,但只能束缚于自我的孤独,渴望幸福,却又怀疑自我没有幸福的权力,羡慕别人所有的一切,但哪怕是这一切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也只会向后退缩难以伸手。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叫他们倍感痛苦。他们很少会伤害别人,但是他们控制不住伤害自己。有时候也许是一言不合,也许只是曲解了别人的意思,就有可能冲动地作出无法挽回的行为……甚至有时候这并不是出自他们的本愿,而是为无意识不可控的状态所驱使。 生理上的病症可以被治癒,但可怕的是精神出现了问题,意志生了病。 莉莲有强烈的主观意愿想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享受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享有的人生,她吃很多的药,努力地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但谁都不知道那魔鬼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 它控制着她的行为,让她变得暴躁,变得疯狂,变得残忍。 她的母亲爱她,母亲的男友与孩子爱她,邻居们爱她,所有人都爱她,她也想爱自己,却总是怀疑这个世界不会这样善待自己……谁都想帮助她,但是人们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不知道如何做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哪些行为会伤害到她。 正如莫埃斯太太想送女儿去医院,但是又害怕女儿再伤害到自己,所以想要控制她的行动——而束缚与压迫加深了莉莲的恐惧,加剧了她的崩溃。 俞雅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了。 她把车子停到停车坪,双手插在兜里慢吞吞走出来。车子脏兮兮的,她的衣服上也满是血污。她通身疲惫,又冷又饿,但她一点都不想动弹,不想清理,不想换洗,甚至不想回家。 她沿路往前走,看每家门前的草坪与花圃,常青的树木在冰冷的空气里安静地矗立,路灯微弱的光展开一个个淡薄的晕圈,照着脚下的路。 不知不觉走到图书馆前。社区温暖的图书馆已经关门,黑漆漆的一片,但她在馆口的公园椅上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视线本来要略过去的,那个人披着像被子一样的破旧厚大衣整个人都沉入夜色,并不太分明——但她看到公园椅,想要过去坐一会歇歇再回家,随即就看到那沉寂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人。 流浪汉先生把大衣的帽子掀在脑袋上,帽檐几乎遮挡了大半张脸孔,双手放在兜里,整个人是以坐的姿势占据了椅子怔忪。悄无声息,似乎是睡着了。 在这样的冬夜里,如果睡在这毫无阻隔的室外,穿的又是这样一件不合身的大衣,直接冻死是不至于,但患上风寒生不如死倒是很有可能。 俞雅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她走过去,无视了另一把空的椅子,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那个人微微动了动,本能地抬起头来,大概觉得这样的视野不足以叫他明白髮生了什么,于是伸手拉开自己的帽子。动作僵硬而迟缓,就像是石化的雕塑慢慢復甦,于是抖落了一身的苔藓。 俞雅看到一双蓝眼睛,极清澈极平静的眼睛,甚至有种诗人般的犹豫。这个男人木然又死寂地坐在那里,头髮凌乱鬍子拉渣,但他的眼睛是如此地干净迷人,路灯未落的光线射进他的眼睛里,让那种澈蓝映照出深邃而又清透的色泽,极端矛盾的印象共同存在,却又水乳交融。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个男人往旁边坐。 第381页 流浪汉先生看懂了她动作的意思,没有言语,收拢张开的双腿,安静地往边上靠了靠。 俞雅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点燃一根塞到嘴巴里,然后把烟盒跟打火机递给了边上的人。对方的视线在她大衣腰身与下摆处扫了眼,血污凝固变作褐红异常显眼,但他并没有过多好奇心,看了眼就仅仅是看了眼而已,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手,沉默地接过烟,抽出一根点燃,然后又递迴去。 俞雅没接,示意他放在椅子中间。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的手也极漂亮。骨节分明,修长匀称,虽然瘦骨嶙峋,但是骨相放在那里,血肉的干瘪无损于它的美感。 所以,受过良好教育,过去长得应该还很英俊好看。 俞雅并没有对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际遇感到好奇。 在这个国家,中产阶级是社会的主要构成,但是很多家庭并没有抵御经济风险的能力,一次失业都有可能导致入不敷出信用破产,然后失去房子一无所有,从而使一个体面的家庭破产,沦为流浪汉。而且,命运的变幻无常也不是人力能够预测的,巨大从挫折,无法承受的打击,痛苦的遭遇,都有可能导致一个人彻底崩溃,逃避原有环境,丧失工作能力,最终毒品成瘾亦或是精神疾病,成为一个流浪汉。 她对别人的苦楚没有挖掘的欲望。虽然她知道这个男人大概是被抑郁所缚才脱离原有的一切,甘愿流浪的。他死气沉沉,心里没有希望,会控制不住自残,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仅仅是维持着“活着”本身的状态而已。 两个人并肩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抽光了烟盒里剩下的大半盒烟。 抽到最后一根烟的时候,俞雅被尼古丁呛了一下,几乎呛出眼泪。她把最后一个烟屁股丢进烟盒捏扁,捡起打火机塞回自己的口袋,站起身拍拍衣服,邀请道:“走吧,我请你晚餐。” 流浪汉先生明显犹豫了下,但大概是俞雅的姿态太过于坦然,他也就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跟上了她的步伐。 明亮温暖的客厅,似乎将外界的寒冷与北风尽数隔绝,墙壁上的电视液晶屏声影晃动,一只本来在看电视的大狗从沙发上跳下来,歪着头打量着他。 恍如隔世。 在一份满满铺着煎蛋与肉饼的义大利面放在自己面前时,实际上已经飢肠辘辘一整天的人并没有很快拿起餐盘狼吞虎咽,他只是抬起头,注视着那个态度平静到近乎理所应当的人,终于没忍住心里的困惑:“您……总是这样善意地相信别人吗?” 他坐在那里,表情木然而冷漠:“我并不是个好人。” “无所谓。”俞雅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抚摸柯西的脑袋,头也不抬。 第153章 哲学教授03 “无所谓, 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怀抱着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俞雅以指做梳给柯西顺毛,慢条斯理,轻描淡写,“大概是因为……我能在别人伤害我之前先伤害到别人?” 她语气平和,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确定,但也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毫无意味地笑笑:“我觉得你需要帮助, 所以我帮助了你, 这不是件很自然的事?” 流浪汉先生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大概是觉得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 但也没有想要反驳的想法, 所以在短暂的停顿之后, 默默拿起叉子埋头用餐——看得出来他有不错的餐桌礼仪,这是一种几乎浸淬入骨子的习惯, 即使飢肠辘辘, 也不会丢失的风度。 俞雅没怎么观察对方, 不过对信息的收集归纳与思考判断也早已是种本能。眼睛看到的的相貌, 耳朵听到的声音,鼻子嗅到的气息, 或许仅仅只有寥寥几眼,但是所有信息组合成的模样依旧在脑海中构架出完整的轮廓。 高大粗犷又极度消瘦的男人, 颓废,厌世,抑郁, 无望。曾受到过严苛又良好的教育,也曾获得过常人欣羡的成功,但命运给予他难以脱解的灾厄,他被打倒,疯狂,绝望,最终抛弃良好的家境,舍却了旧有的一切,流离失所,无路可走。 他虽然说他并不是好人,但他骨子里仍然是规律与秩序,他并不愿意伤害别人。不沉溺于酒精亦或是毒品,却也迴避着所有的社交。恐惧着死亡,害怕坠入地狱,但又无力求生,胸腔中毫无生活的勇气,仅仅只能维持着活着本身的状态,行尸走肉。 俞雅放下咖啡杯时,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下达判断。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深度抑郁。两者症状重叠且共病,难治。 猜测应该是持续性发生的不幸事件,甚至可能是同一类型的不幸,只有长期的往復的近乎于宿命的绝望,否则不足以击溃一个成熟的理智的成功者。 幸运的是他的人格问题表现得并不严重。他依然有着极为良好的行为规范,有条件之下的卫生,适当的礼貌,不错的餐桌礼仪……这些都是身体的本能,而他并未试图去改变它们。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沉默又理智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他只是生病了,他没法控制自己。 所以药物治疗应该基本遵从ptsd,心理干预除了专门的ptsd治疗系统之外,也应把人格重塑当做一个长期目标来进行。 俞雅脑海里连处方都开好了,忽然回过神来,哑然失笑,这并不是她的病人啊。 第382页 她离开那个行业已经很久,大概是因为她自己身上的症状不断加深,她一直不自觉地用曾经所学试图治癒自己,以至于过去的职业习惯还是如此鲜明。 用完餐,她倒掉食物残渣,然后把餐盘放进自动洗碗机,洗了手擦干出门,那位流浪汉先生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沙发另一边蹲着柯西——巨大的苏牧犬占据了沙发的大半空间,但那位先生并不介意缩在角落一个狭窄的位置。 一人一狗维持着类似的神情,严肃地盯着正在放映的扫地机器人gg,就好像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俞雅想了想,还是上楼去取了些对症药,然后拐道书房,将药方写下来,抽出一本书,将药方夹在书页里。将药、书与一些面包都放进油纸袋里,准备送给对方。 她下楼的时候那位先生正准备走——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即将开门离去——然后似乎是警觉般勐地一愣,回过头来,看到另一侧的俞雅。 俞雅抱着纸袋安静地凝望着他:“你可以在客厅留到明天太阳升起后。” 流浪汉先生整个人都缩在那件宽大破旧的大衣里,并未做声,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孔,只能勉强分辨出那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平板到毫无波动的麻木。 俞雅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出言劝告。就算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流浪惯了的人,经验丰富,总会知道哪里可以遮风避寒寄放自己的身躯,他不愿意留在这里,也总有自己的去处。只不过掂掂手里的袋子,还是走上前把它递上去。 “请你收下,希望能帮助到你。”她微笑道,“并不是拯救,只是无聊的善心发作。” 如她所料,因为这一句话,对方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纸袋。 她看着他拉开门走出去,离开庭院,就像一团被夜晚吞没的阴影,最终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顺手撸了把柯西柔软顺长的毛髮,回过去坐在沙发上,陪她的狗看完乱七八糟gg之后的一整集奇妙动物。 因为毫无求生的意志,没有任何生活的希望,对自我与这世界充满厌弃,所以接受别人纯粹的善意就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行为。不过庆幸他还知道自己得活着,负罪惩罚式地活着,还不至于过分偏执。 房间里安静得很,就算灯火通明,声音热闹,还有只会给自己配音的大狗,一切都还是单调无聊又死寂。她陷在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努力回想昨晚上那些深暗又沉重的梦,想不起梦境中出现了什么,却只有回忆这个本能,让她能舒缓几分填在胸口的压抑。 这个年代,到处都是陷在固有怪圈里无法挣脱的人。 普通人循环着工作与生活,病人循环着过往的噩梦,医生循环着各种各样的怪圈,世界越是忙碌个不停,孤独就像是影子一样侵蚀着人的灵魂。 心灵得病的人到处都有,俞雅的职业习惯让她的五感就像是雷达一样,永远在滴滴作响。每个人心里都藏着阴翳,每个人眼底都空洞而落寞。就连柯西都不是永远快乐的。 她如今身处的国家对心理疾病格外看淡。人们都说,抑郁就像是心灵的感冒,是谁都会得的一种病。这个国家的人热爱抑郁药就像是她的母国人热爱感冒药一样,他们将抗抑郁药作为一种常备药塞满了家里的药箱。 俞雅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视没有点播一直呈静止状态,柯西会按遥控器,但它喜欢光影跟声音,它不可能将电视关上。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毯子边缘布满牙印,显然是柯西为她扯到身上的,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狗影,她把毯子搭在沙发靠背上,起身往外走,看到她的狗前肢贴着玻璃门,半只狗都贴着窗兴奋地看着外面。注意到她来,扭过头开心地叫了两声。 ——下雪了。 雪积得并不厚,但是入目已经是一片白色。 俞雅为柯西拉开门,柯西脑袋探出去,对着门外汪汪地大叫了好几声,很兴奋,但是并没有窜出去,只是活蹦乱跳地在门廊里开回跳跃地打着转,把大半的兴奋发泄完之后,又跑回来,就这么半趴在在门口,半个身子放进温暖的室内,脑袋枕着前肢懒洋洋看着雪。 俞雅弯腰不轻不重地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好笑道:“就这么怕冷?这么厚的毛难道是装饰用的吗?” 柯西小声地呜呜了两下。 俞雅去倒狗粮,端到它面前这老大爷才勉为其难抬起脑袋吃饭。 她懒得做早餐,倒了杯牛奶简单加热了一下,就着两片吐司就算吃完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去社区大学上课。 莉莲还在医院,她出门时还想着要去探望一下,不知道情况如何。 撑着伞走到庭院,对门的恩利斯太太正跟大儿子告别,眼尖看到她,立刻喊:“简!” 俞雅抬起头,那位太太沖她挥手:“早安啊简!你要去上班吗?天气这么糟糕,让艾力克载你到大学吧!今天下午博朗太太组织了教会慈善活动,你要一起参加吗?” 小伙子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沖她露出一个充满活力的笑容,满口的白牙齿。 俞雅走过去:“那就麻烦你了艾力克。”收伞对恩利斯太太道,“下午我要去医院看莉莲,时间早我就到教会看看——莫妮,记得帮我餵柯西。” 第383页 “哦,可怜的莉莲,真希望上帝保佑她。”恩利斯太太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但马上又听到后一句话,“没问题,交给我吧!” 艾力克关上车窗发动了车子,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她,开心道:“早安,简!” 俞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哦不,简!你一定有读心术!”艾力克拍着方向盘很夸张地叫道,“你到底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的?” “所以?”俞雅不置可否道。 “马上就要圣诞舞会了,简,我想邀请你做我的舞伴!” “请允许我郑重拒绝。”她毫不客气道,“赶紧去找个同龄的女孩子谈恋爱,青春可爱的那种女孩,艾力克。” “但我喜欢成熟性感的!”艾力克又偷看了一眼后视镜。 少年,你的思想越来越危险了。俞雅平静道:“那就去找个成熟性感的同、龄女朋友,男孩。”她的咬字清晰,重音明显,尤其是最后那个称唿,简直是把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男人都喜欢貌美的女人,外表足够美艷大部分男人都可以完全不介意年龄。标准的感官动物。俞雅很清楚,艾力克并不是说有什么恋母癖恋姐癖,他对于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并没有特殊爱好,只不过年少未定性的时候就对她这一类型有了强烈的好感,因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怀,仅仅而已。 “简~”艾力克趴在方向盘上哀嚎。 俞雅没有丝毫心软:“听着,男孩,再骚扰我,我就不得不向你母亲求助了,知道吗?” 然后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被揍得个半死。恩利斯太太是重来不在乎什么教育学心理学的,她那么多孩子全是粗糙而野蛮地养育。儿子那么大已经不适宜打屁股这种惩罚方式的概念——完全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甚至不在乎当着外人的面扒下儿子的裤子痛打。 这招屡试不爽。 艾力克显然又被戳中痛穴,面色一变,表情十分严肃:“我什么也没说——哦!我们到了!女士请下车!” 俞雅与年轻人道别,撑着伞走进大学,走过一片白茫茫的雪,心里也是一片白茫茫的。 第154章 哲学教授04 有时候, 俞雅也会想,为什么是我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她所遇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可大概是命运总有冥冥中的法则,相同特质的人更容易遇到彼此,于是她所遇到的人中又有一大半都存在着同一种病。 而每一个她所遇到的病人, 顶着张茫然无措的脸留存于世, 心里都在悲泣, 世界那么大, 有那么多的人, 为什么, 偏偏是我呢? 那个行走在马路上无缘无故被车撞到的, 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呢?那个安分生活却莫名其妙害上绝症的, 可以是任何人, 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呢?那个失去最重要的人孤零零被留下的, 可以是任何人, 为什么偏偏要是自己呢? 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都有幸福,为什么唯独我不幸呢? 莉莲的母亲莫埃斯太太在病房门口默默流泪, 那颗疲惫又煎熬的心一直在茫然困顿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是莉莲呢?为什么遭受厄运的要是自己的女儿呢?’ 打了镇静的女孩儿此刻没有知觉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庞格外秀气, 被子掩盖下的躯体更是娇小而瘦弱,完全看不出她发病时的狰狞可怖难以控制的模样。 莫埃斯太太在门口小声地对着俞雅哭诉:“我知道……其实我知道,她、她在偷偷扔药……她骗我说她吃了, 我……没办法去拆穿她……我以为,我以为她已经好了,七个月没有发病了啊!她看上去那么乖巧、懂事,就像普通孩子一样!那些药、药的副作用很大!我以为,我以为,少吃一点……也没关系吧……她甚至接受了格瓦跟孩子!她喜欢孩子们!我以为这一回我们一定能组成个幸福的家庭,也能弥补她过去的创伤,我以为这次一定能的……” 她流着眼泪,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等我反应过来——她、她已经从阳台跳了下去!!” 莫埃斯太太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绝望了:“她无法控制自己,莉莲——我的孩子!我知道她并不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什么,她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不应该奢求一个完整家庭的,她没办法、没办法走出自己的阴影啊……” 俞雅站在门口,很长的时间没有动作。 所以造成现在的状况,也有各方面的原因。外在刺激,情绪失控,失去药物控制的躁狂发作,莉莲的精神疾病呈现出多种名目的共病,对于一个如此年青的孩子而言或许难以想像,但对于曾长期处在堪称噩梦的情节下的她来说……还能选择努力坚强地活下去,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莉莲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如果算上一个潜藏着魔鬼面貌的家庭成员的话——大概可以说是一种幸福的“假象”了。莫埃斯先生有一个肥沃富饶的大农场,莫埃斯太太是个勤奋的家庭主妇,她生了一子一女,长子比女儿大五岁。家庭和睦,即便忙碌,却从来没有什么争端——如果继续发展的话,那么虽然平凡普通,也不失为恬淡自然。 第384页 但是这曾看似“幸福”的面纱有一天被血淋淋的事实揭开了。 莉莲割腕自杀。亲眼看到女儿流出的大量鲜血让莫埃斯先生几乎崩溃,就算莉莲被抢救回来,他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然后他挖掘出一个令女儿绝望到自杀的真相——她被侵犯了,被她的兄长,被他的儿子。 从八岁到十一岁近三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处于亲生兄长的猥-亵阴影之下。最先开始只是看似亲昵的身体接触,然后是哄骗与抚摸,她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天真懵懂的女孩被迫过早的心智成熟,但她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她只能努力躲避自己的兄长,避免这种侵害。 但是这种隐忍换来的是更变本加厉的对待。一个青春期的强壮狡猾的年青人有各种方式达成目的。看似平和的家庭底下全是波涛汹涌的暗流,而作为父母的他们竟无任何的意识。 在莉莲开始长大之后,他终于无法忍耐对她真正下了手。而这成为彻底压垮她的稻草。 莫埃斯先生与儿子对峙,发现那个畜生毫无悔改之心。暴怒的他把儿子吊在马厩横樑上,狠狠鞭打——等他冷静下来后,发现儿子已经被他生生打死。他并未惊动任何人,也没有选择自首,在抽完烟盒里剩余的烟之后,他赶跑了马,一把火烧了马厩,并没有打电话给自己身在医院的的妻子与女儿,他安静地用一把砍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夜之间莫埃斯太太死了丈夫跟儿子,她有很长的时间一直处于茫然怀疑的状态。她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就像做了一场梦,而她陷在里面醒不来。 但这所有的疑惑与不真实在女儿一次一次绝望而崩溃的发作中被磨灭得一干二净,作为一个虔诚教徒的她每天都祈祷,希冀主能怜悯她的女儿,她每天都在忏悔,忏悔自己生出了那么一个禽兽儿子——她难以接受那样的魔鬼竟然是她生出来的,更痛苦于不称职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这一切!她努力照料自己的孩子,给予他们美味的食物、舒适的环境,就像所有信奉着自由教育的母亲一样,任由孩子野蛮生长,认为他们该有着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思,却完全忽略了他们精神上的诉求,无视了他们行为上体现出的信号,结果酿成这样的惨剧。 伤害者的死亡没有让莉莲从阴影里走出来,反而让其成为她永恆的梦魇。甚至,因为是父亲为她復仇——这种行为反而成为她更深的折磨。 家庭本来就该是温暖幸福的代名词,亲人本来就该是体贴亲密的象徵,所以,当伤害者是她血缘相连的兄长时她才更为绝望,当父亲付出为她的代价是一条生命的时候她才几近崩溃。 那些噩梦反覆地、频繁地入侵她的意识,她丧失理智,感官颠倒,她看到幻象,觉得全世界都对她不怀好意,她不停重复着噩梦般经歷,愧疚与仇恨时时刻刻搓摩着她的心灵,让她带着沉重的负罪,活在一个真实的地狱。 俞雅帮助过她,引导过她,但也仅限于像一个朋友一般的帮助——事实上俞雅自从离开自己的专业领域之后,已经很难再度拾起旧有的技能,拥有高尚的救世的情怀——将莉莲从一个间歇性歇斯底里的疯子变作一个看似正常的普通人,还是靠她自身强烈的求生欲望,努力吃药,努力接受心理辅导,努力生活,努力正视自己所经受的磨难。 俞雅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担起责任,自然不能对一个仅仅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负责到底,莉莲今后的人生会迈向怎样的终点,并不是她会关注的方面。她只能在接触到时,报以一些善意的、温柔的、可以给予的关怀。 莫埃斯太太哭得止不住。 她已经流过很多的眼泪,但她还是忍不住痛哭。为她的女儿,也为她自己。 “简……简!”莫埃斯太太近乎嘆息般绝望地唿唤她的名字,“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帮帮她?”她已经无计可施,声音恐惧又苍凉,与其说是在询问别人不如说只是在叩问自己还能付出什么,“——我该怎样才能救她?” 俞雅还能说什么呢? 她站在那里思考。对于莉莲来说,什么会是刺激得她再度发狂的缘由?什么是叫她耿耿于怀无法解脱的事物? 莉莲有着面对人生的期望,有着坚强生活下去的心愿。她比谁都渴望着控制自己,比谁都希冀着正常的生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是什么原因,令她再次控制不住要伤害自己? 莫埃斯太太的男友,那位名为格瓦的先生,虽然沉默寡言,但极为沉稳可靠,大概是出身知识分子中产阶级,很有几分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与莉莲的生父并不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他的两个孩子,是对双胞胎,都比莉莲年幼,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因而温柔体贴、宽容礼让,十分叫人怜爱。 莉莲会接受他们并不意外。 俞雅想得更多一点,因为熟悉她的病症所以想得要更深入些。她在想,能让沉寂了七个月的莉莲再度失控,或许也并不是心理上的问题,毕竟她有很长世间没有好好吃药了不是吗? * 出于对莉莲的爱怜与同情,她答应了莫埃斯太太为孩子做心理疏导。 社区的太太们并不知道俞雅原先的职业,也不知道她曾在这领域有过怎样的成就。由于现在哲学教授的身份使然,就算展现出某种异乎寻常的知识与技能,她们也只以为她是心理学爱好者,拥有极高的亲和力是公认的,所以对于她更能得到别人信任毫无怀疑。 第385页 在莫埃斯太太的眼中,莉莲最糟糕的时候,是遇到了俞雅才慢慢恢復过来,那么对方必然有自己的特殊能力……请求她的帮助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俞雅并不介意。对她来说这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只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胡思乱想。 她想,为什么呢,这个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一次次地开启新的人生,面对不同的命运与际遇,确实奇妙,但并不能否认这就是一个怪圈。所以,为什么陷入这个怪圈的人会是她呢?为什么只有她成为这个世界的例外,科学唯物世界里唯一的不科学不唯物?所以,她为什么要经歷一个个的人生,一次次努力走到最后呢——即便她并不能感觉到疲惫?她为什么要流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不停歇地前行? 俞雅已经忘记在那么漫长的旅程中自己是否曾出现过这样的思考,她没有对此准确的记忆。 这种“失忆”就像人幼年看过的电影、阅览的书籍一样并非突兀消失,而是渐趋淡褪,你知道你看过你阅览过,但你记不起准确的模样。 从一个水塘跳到另一个水塘的轮迴,每一次都崭新鲜活,正如她的灵魂也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过往沉重的负累——就算是有,那所有的负面影响也都与正面影响一起,在过去的剪影自她生命中剥离时,已经随之蒸发、流逝、消失、再不復出现。 她不会疲惫,不会难过,不会困惑,不会执着。 她总能找到很多可以做的事,她的时间总是紧张又迫切,有限的生命里她总能拥有何等无限的目标——哪怕是“努力活着”本身。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突兀,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这样的旅程。 可是为什么呢? 她本来大概是不会想到要思考这些的。但是她也生病了。病入膏肓,走到头了,要结束了,所以不可避免地转回头去,想要看看来路,探究探究过往,辨析辨析原因。 但实际上俞雅能记忆起来的,只有前几次岁月里一些模煳的剪影与人生的间隙里让她的灵魂可以暂时歇憩的白光空间,以及,出现在她的灵魂里的,与她交谈的声音。 “它”说她是在温养自己的灵魂,“它”说她修復完毕需要接替一个职位……说真的,她并不能理解这个答案。 这是远超于她的认知的事物。远超于一个“人类”所能领会的事物。 俞雅隐隐有感觉,为什么旅程要结束……她已经到达“人类”这个物种能累计的极限了。 那不知名的力量将她塞入这个世界,让她犹如病毒一般拥有不断开启新的人生的机会。俞雅敬畏人,敬畏思考,她知道思想能实现多大的创造力——甚至不止人,她不会轻视任何一个能独立思考的生物——她原本也是这个族群的一部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上升的大门了。 她的思想已经逐渐凌驾于“人类”的极限,人类的躯体已经塞不进她的认知所代表的灵魂,她感觉到无处摆放的焦躁,感觉到无法解脱的压抑,躯体与灵魂不融洽的事实让她夜夜噩梦,令她陷入沉重的孤独与抑郁之中。 ——快到头了。 她既期待着那种解脱的松快,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既感嘆于即将见到的新的世界,即将领悟到的新的认知,会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新刺激,又对于神秘的未知生出迟疑与惴惴不安。 总之,十分复杂。 从医院回来得早,俞雅回家放下东西,带着柯西去教会做义工。 雪已经停了,地面积雪也不厚,业主管理会显然已经组织了人员清扫了社区主干道。她家门口也被清理得很干净,这显然是恩利斯太太的功劳了。作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母亲,除了大儿子下课迟回家晚外,她还有两个精力充沛的儿子与一个什么事都想参与的女儿。 西方国家的人热衷于做义工,很大一部分是精神文明高度建设的成果。义工文化已经成为社会生活中极为重要的方面,并不是说富裕有余力的人才会去做义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乐于奉献——就算是穷人,只要他觉得自己拥有帮助别人的力量,他就愿意付出,就算是学歷低的人,也认为帮助别人是应该的——当然哪里都有自私自利躺平无赖的人,那就另说。 “简,情况怎么样?”恩利斯太太正在与俞雅一起分类捐赠的衣物,悄声问她。声音虽然小,但屋子里堆积成一座小山的衣物,都得分类、清洗、整理,甚至是缝补,大家都凑得不远,听到这个问题,老少主妇们本能地都竖起了耳朵。 人当然会有好奇心。但她们显然不是借着别人家的八卦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而是真切地对此报以同情与祝福。 主妇们整日里都闲极了。照料家庭需要多少时间?这在孩子们长大上学之后就显得更加空乏。虽说八卦是与生俱来的机能,但到底还是懂得分寸的。尤其是对莉莲。 善良又富有同情心的人最怕戳到别人伤疤。就算与人结怨控制不住脾气骂人打架,事后还会怨怪自己冲动,就算自己也受了伤,也后悔不应该伤害别人。有时候无意间伤害到别人,就更是会烦恼懊恼个没完。闲话?自然是有,但敢明面上说闲话的,早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大多数人都愿意体贴善良地予以莫埃斯太太与她的女儿一些空间。 第386页 基本不谈论,不发表意见,彼此心照不宣装作不知道。这会儿发问,大概也想知道躺在医院的莉莲什么情况……毕竟这孩子把自己从楼上摔下来,这也够吓人了。 俞雅思考了下才回答:“腿断了……身体的问题是不大……” 说的话不多,但言外之意彼此眼神交汇,都足够领会清楚了。身体的毛病不大,心理的毛病才是重点。 不止是恩利斯太太,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嘆息了:“可怜的小莉莲……” 但是没有人再继续往下问。 人们对莫埃斯家的事讳莫如深。秉承着不刺激的态度,努力规避有可能的伤害行为。莉莲从医院回到家里养伤,社区的人们依然如以前一样对待她们,仿佛并没有遇到伊莲发病伤害自己的那种可怕事故。 俞雅理解他们的想法,但她并没有像对待一个易碎品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莉莲。 她在莉莲面前,从来不忌讳提到莉莲的噩梦、分析她的病态,甚至是谴责她的行为。她能控制刺激的力度,能把握适当的度量,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她想要的目标。 事实上一切心理干预手法莉莲都有尝试过,但无论是ptsd也好,躁狂也好,最终又归结为重度抑郁的症状。她的精神生了病,它扭曲她的思维,放大她的情绪,让她变得更加兇狠残忍,变得渴求鲜血与疼痛——仅仅是伤害自己而不是去伤害别人,已经算是她的自控能力极端顽强的体现了。毕竟,鲜血跟疼痛是会上瘾的,通过伤害自己让别人痛苦所得到的快感很容易叫人痴迷。 为什么精神病人更容易有暴力倾向? 因为某种程度上精神病症会放大他们心中的负面情绪,包括嫉妒、怨恨、骄傲、狂妄以及恶意,会让他们的法律意识、道德意识变得十分薄弱,简而言之,思想异化,沦落到一种“非人”的状态,所以他们很容易出现残忍恐怖的行为。 就这个层面来说,莉莲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了。她为什么没有彻底沦落为一个疯子?为什么没有封闭思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很不可思议,但的确是真实——莉莲是拥有理智的。 她拥有极高的智商与情商,如果没有那些噩梦般的经歷,她未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也很有可能。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是发病时她都留有几分清醒,这表现在她能够明明白白地回忆起发病期间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能接受别人的劝导,能尽力沉浸入心理疗程,她是由衷地想要康復……但是很不幸,就算她清楚那一切说法都没错,她发自内心地认为它们再正确不过,心理干预能对她起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她需要吃大量的药,保持镇定抗击抑郁,辅助治疗才是心理,然而那些药的副作用带给她更大的痛苦,不仅仅是作用于身体上的难受,还有精神上的麻痹。不吃药噩梦缠身,吃了药她又惧怕着自己本能的行为——而那时她在药物作用下,是完全丧失意识的。 对于这种情况,俞雅使用的方法就显得比较烈性。倘若她认真起来的话,再有警惕心的人,也会不自觉落入她暗示与催眠的陷阱中。她看穿一个人知道如何才能达到目标,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大概是因为莉莲本来就是个特殊的孩子,所以“以毒攻毒”这种事,放在她身上也有了奏效的可能。 * 这个冬天快过去的时候,莫埃斯太太与她的男友结了婚。她与她的女儿、格瓦先生与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在次年夏季的某一天,莫埃斯太太邀请俞雅参加她们的家庭小聚会。 俞雅欣然前往,到了之后才发现除了自己,他们并没有邀请别人。俞雅看到门廊客厅里鲜艷灿烂的彩带铃铛装饰,就仿佛这是万圣节或者圣诞节一般的节日,那是莉莲与她的弟弟们亲手布置的。 莫埃斯太太在做蛋糕烤派,格瓦先生在后院准备火炭与烧烤架,孩子们把沙发搬到后院的草地上,摊开餐布,在旁边打开音响跟着音乐蹦蹦跳跳玩疯了。 莉莲的腿还没有好彻底,跟着蹦了会儿,就瘫在沙发上歇息,双胞胎看到俞雅进来,乖巧地打完招唿就疯跑进厨房给姐姐跟客人拿冰激凌。 没多久,两个手里各握着一支甜筒的人看男孩子继续疯跳。 莉莲笑眯眯看着看着,忽然说:“简,我觉得很幸福。” 在热烈澎湃富有节奏的音乐中,这声音并不分明,但俞雅依然听到了。她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声:“哦。” “你说得对,逃避没有用,‘征服’它才是我需要做的。”小女孩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手指头,喃喃道,“无论是情绪,还是能引动我情绪的人。” 俞雅又咬了口奶油,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病人。她沉默了下,才道:“你做了什么?” “我跟人上床了。”她若无其事地咬手指,瞥向俞雅的一眼有种隐约的挑衅,甚至因为回想起这段记忆,她有种莫名的兴奋,整个人的气质显而易见地高扬起来,“跟洛蒂亚。” 怀特夫人的大女儿。一个火辣明媚的女孩子。青春期的丰满,热爱运动与阳光浴的蜜色。 第387页 俞雅确实没想过这种可能。有过那样残酷的经歷,能不为阴影吞没已经是很幸运的事,对于“性”这种事物产生本能的厌恶几乎是必然。 莉莲对于所有那个年纪的男孩都有种近乎仇视的心态,并不是说牵连无辜,只是由于曾经的痛苦与无助,所以将那份不安扩散到了整个群体身上而已。当然,孩子总要长大,对于性产生需求并不是可耻的事。专往女性并不是难以想像。不过俞雅被本以为或许莉莲会更喜欢沉默纤弱些的。 越是曾因“弱小”遭受过重创的人,越是渴望掌控一切。 俞雅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能拥有正常的性生活。” 她能顶着过往何等厚重的阴影,产生这样重大的突破,显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是男性还是女性,是有感情还只是为了身体需要,倒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莉莲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下个月我要去上学了。”她看着在后院开心疯跑的弟弟们,慢慢地说,“谢谢你,简。” 上个冬季俞雅建议莫埃斯太太继续与格瓦先生相处。莫埃斯太太战战兢兢,随时随地都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唯恐在家休养的莉莲又被什么东西刺激而出现过激举动,但出乎意料,莉莲并没有反对,也没有再发病。 格瓦先生成熟稳重,温和寡言,那对双胞胎甜蜜又贴心,就像两个小天使一样。对于这几个硬生生塞进生命的父子,她有很长时间内心中确实充满暴戾冷酷的情绪,她的脑袋里总会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血腥的念头……但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一部分是出自对于莫埃斯太太的爱,一部分因为她也愿意去爱那些爱着自己的人。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直到社区大学结束一学期的课程,开始放假,暂时没有学业的年青人除了出门打工赚零花钱外,有足够的时间与热情做义工——募集了半年资金的教会收容所又打敞开了大门。 俞雅在写书,关于哲学方面的见解,宅在家里很少出门。恩利斯太太带着意外的表情敲开她的门:“简!简!去不去收容所?你还记得去年你在家门口救助的流浪汉吗?” 第155章 哲学教授05 俞雅早就把去年冬天那位奇怪的流浪汉先生给忘了。 或者说, 因为视野中再未出现他的人影,所以她也没有再想到这个人。对于她现在这样贫瘠空乏的生活来说,想关注的事物已经少得可怜了,十分惫懒于往里掺和些不重要的东西。 不过再次见到流浪汉先生竟然是在教会的收容所,事实上俞雅回想起对于他的印象之后,也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个陷入重度抑郁之中却依然竭力保持着理智、克制、清洁, 且未丧失旧有养成的行为习惯本能的人, 跟不远处躺在床铺上蜷缩成团甚至于昏迷中依然打着寒颤的男人, 实在是不太相象。 “流感, 严重的胃病, 好像还有寄生虫。”负责照料这一间房的修女嬷嬷悄悄对俞雅说, “还没退烧……他对大部分抗生素都有不小的抗药性, 不太好用药……” 高大的男人瘦成了苇杆。 单薄的血肉附着在嶙峋的骨骼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病态。连脸颊都凹陷下去, 浓密的头髮与鬍子大概是发现了虱子, 所以被护理人员剪了。没有剪得很细緻, 深一刀浅一刀显得很难看。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与手背上还有很多细碎的疤痕, 有些已经淡化,有些还显得新鲜……他在被单下面哆嗦着, 像只因为年老捕获不到猎物即将饿死的可怜巴巴的野兽。 俞雅在门口驻足了很长世间。她看着他,看着伏在他床铺旁边同样悄无声息的金毛犬。原本该是体型高大的犬种, 现在却和它的主人一应的瘦骨嶙峋,脏兮兮的毛髮,看得出来已经有过一番清洗, 大概是因为这位救济护工并不擅长修剪毛髮,所以连狗的长毛也剃得稀稀拉拉……忧郁、颓废、奄奄一息。 流浪汉与狗应该是标配吧,这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但正是这只狗,明明白白地告诉俞雅,她对于他的认知又出现了偏差。 修女嬷嬷看向那只金毛的时候露出了怜惜的眼神:“多么衷心的狗狗……要不是这只狗狗主动向我们的工作人员求助,我们也没办法发现它那已经发烧到濒死的主人……” 俞雅也报以善意的附和。对这大难不死的主僕的同情,对教会所做的慈善事业的赞美。 实际上流浪汉先生这般模样并不能触动她的心。 她越来越丧失人类的同理心,能够触动她的事物已经少之又少。就像莉莲对她来说,也并不是同情怜悯的对象,准确地来说更相当于一个供研究与验证的目标。有时候她也想调动生活的热情,找回一个人生该有的激情该有的新鲜感,但这实在难以做到。 而现在她用心观察他,揣摩他,也不过是因为对方偏离了她曾经的判断,于是叫她产生些微的好奇而已。 俞雅与社区的众多太太小姐一起清理房间,收拾庭院,分配物资,给收容的孤寡老人、流浪汉们修剪头髮与指甲。大概是因为这次援助的对象还有孕妇,属于女性的怜悯之心表现得更为涌溢——被男友无情抛弃的女子,自杀未遂,精神失常,连家里在哪都忘记了,只能流落街头,意识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更多的只是翻来覆去叫她男友的名字……总有人会卑劣地对这样可怜的女子伸出魔爪,以至于她腹中的孩子都寻不到来路。 第388页 那个与自己的狗狗相依为命的流浪汉也是被关注的对象——当然,人们同情的是他的狗狗,但由于那只金毛只跟随着自己的主人不动弹,所以人们连带着也只能投注几分视线到它的主人身上。 这个流浪汉从来不说话,目光呆滞,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包括对他的狗。不,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狗。活着与死亡对他来说似乎并无区别。他与过去的变化实在太大,也只有少数人还能辨认出来他就是去年冬天一直在社区图书馆附近流连的人。 而他的狗狗也不怎么叫,就像狗狗惯常发出的呜呜声也很少。虽然自己的主人不理会自己,但它也像习惯了这一切。它会向修女嬷嬷跟护工们撒娇,摇尾巴,晃晃大脑袋,水润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然后又把自己得到的零食与玩具全堆到主人的脚下。天气好的时候,它甚至会连拽带拖的将主人从屋子里拱出去,让他晒太阳……它看上去对于抚养自己的主人很有心得。不过,更多的时候它安静得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显然,这让人们更加同情。 俞雅偶尔也会兼职心理工作者。教会有聘请专门的心理医生,也有诊所中的医生定期来收容所开展检查,包括精神科的医生。收容所并不是所将人收拢,仅仅提供食宿与医疗的援助,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帮助这些人重新得到面对生活的勇气与能力,让他们可以独立生活。 关于心理方面本来是不需要俞雅做什么的,但总有一些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对象,由于俞雅强到叫人震惊的亲和能力,人们也会请求她帮忙适当缓解一些人的“痛苦”。毕竟精神的痛苦是比身体病痛更糟糕无数倍的折磨。 俞雅虽然不忌讳帮助别人建立健康的心理秩序,但也觉得麻烦,所以很多时候她仅仅是与人交流而已。她负责与被收容者聊天,人们都喜欢与她交谈——他们觉得她像是拥有魔力一样,被她注视就能叫人觉得安心,就连那些躁狂、的人在她面前都愿意短暂得安静下来。 唯有对待那位流浪汉先生的时候,她不与他交谈,她给人读尼采! 这是在常人眼中很难理解的事。但想想俞雅就是研究这玩意儿的大学教授,又觉得好像有几分明白了。只是好奇于为什么要对一位流浪汉念这种东西,他听得懂吗?如果非要念的话,念些好玩的故事不是更好? 哲学这种东西,枯燥乏味到绝大多数人都敬而远之。 俞雅不,她觉得给他讲哲学史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最近热衷于研究尼采,于是她就给他讲悲剧的诞生与超人哲学,给他讲虚无主义与美学,将她所喜爱并且觉得有意思的一切。 她知道他听得懂。 这个看上去木然死寂呆滞无聊到叫人怀疑是不是个傻子的男人,比她课堂底下坐着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她所讲的一切。 为什么要给他讲这样的玩意儿?他连生死都不在乎,会对她讲的事物感兴趣吗? 还真听得挺认真的。就连他的狗,好像也听得挺认真的。 恩利斯太太每次从这个房间路过都有些牙疼。她很好奇。简直好奇死了。她与俞雅走得比较近,又热衷于管闲事,所以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了:“简!简!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俞雅眨眼:“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恩利斯太太连手带脚地比划:“就是,就是……那个人明显就是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吧,难道不该就这方面……给他念书有用吗?” 她无意间旁观过俞雅对小莉莲的“治疗”,那种接近于洗脑般的心理暗示带给她极大的触动,但俞雅又不是全然地将自己的价值观灌输到她脑子里,而是开启莉莲本身的认知,由着她自己去抵挡噩梦……她不单单救人一遭,而是授人以渔。所以莉莲最终从那样一个绝望崩溃的状态逐渐好转,直到现在几乎与常人无异。 恩利斯太太是少数知道俞雅过往的人,正因为亲眼见证过,所以对于俞雅掌握的能力如此敬畏。她并不认为俞雅有这样的能力,又愿意去教会做义工,就应该无条件奉献自己的能力。没有人有义务无偿担负别人的人生。 这个国家的人是将尽自己所能无偿奉献的义工精神,与劳应有所得、付出要得到应有报酬完美结合起来的存在。绝对人权的前提下,个人的意愿与自由是要被充分尊重的。 所以俞雅在收容所做义工,是愿意做些清洁打扫的脏活累活,还是愿意用自己所学帮助医治别人的心理,对于恩利斯太太来说并没有差别。她就是好奇,既然俞雅有这样的耐性耗费在他身上,为什么做无用的事——她关注这个流浪汉的时间确实比给别人的多不是吗? “有用啊。”俞雅微笑着回答她,“莫妮,他在听呢。” 他在听呢。 那饱受痛苦与折磨的心只有在她娓娓的声语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他看上去安寂平安,身体的病症在被治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伤害,没人知道,他是泡在苦海中的啊,他就像活在地狱。 食物对他来说,是压迫着他的嗓子、胃与肠道的负担。阳光对他来说,是刺痛他的皮肤,将阴影的庇佑从他身上活生生掀走的折磨。 他看上去高大挺拔、沉默寡言,只是瘦削得过了些——好像就有一个男人应有的坚强勇敢,可没人知道,他的心其实是何等的敏感单薄,干瘪到用刀刺进去都难以流出血液来。命运的碾压将他为数不多生存的欲望埋葬得一干二净,生活的搓摩将他仅剩的一些勇气消磨得不復存在。 第389页 受挫于爱,受挫于温柔。 俞雅用了很长世间才他摸得清清透透,毫无遗漏。 这个男人,是被自己对这世界的情感所伤。 他越是对世界付诸爱,就越是被自己的爱所反噬,越是被自己的爱碾碎。他所珍惜的事物最终都离他而去,他想守护的事物最终都背弃了他。他越是渴望什么,他越是得不到。他不怨恨任何人,他怨恨他自己。他愿意对一切都怀抱善意,但他仇恨于自己。 最终,孤独变成了一种病。 满身上下都是伤痕,热血流光了,心脏不再跳动,唿吸都变成负累,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知觉地流浪。 多可怜啊。 这个活着的异类。他是被自己的命运活生生逼到了无望之境。 俞雅隐约地感觉到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似乎也遇到过这样的异类。但她已经没有了那些记忆。她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做的,但同理心已经极为淡薄的她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她只是觉得研究他是件有趣的事。是自己目前的状态下极少的趣事之一。 在讲到“酒神精神”的时候,俞雅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有短暂的触动。 ——就像是水面出现一丝涟漪,枝梢被风带动有轻微的摇晃,在绝对的静寂之中,这种变化该是很明显的。 “我认为人类所有具有的伟大天性,是对命运的热爱。无论未来过去或永远,都不应该奢望改变任何事物。他不但必须忍受一切事物的必然性,并且没有理由隐瞒它——你必须爱这项真理……” 尼采所理想的是一种悲剧式的人。 他认为悲剧的精神不在于肯定一个公平正义的世界秩序,毕竟所有耳熟能详的悲剧,越是善良坚强的主人公越是会陷入命运的折磨,他认为人在身处厄运中所能激发出的力量,才是这一切的宗旨。而悲剧审美所能达到的境界即是“爱命运”——尼采视之为一个伟大人格的必须条件。 爱命运是对自身命运的肯定,对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悲剧的认可,肯定它的存在,肯定它的意义,肯定它对于自己人生的必要性,而永恆的痛苦轮迴更是这种精神力量的试金石。也就是说,爱那些被定义为负面的痛苦,它是磨练你成长的必备之物。 那怎么能做到这一切呢?酒神精神——以艺术作为面对痛苦与荒谬的依藉,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待人生的境遇,从中得到更大的勇气、更多的力量来面对自己的生命。 俞雅觉得挺有道理的。多么天才的论断。“唯意志论”在她看来并非不能实现。就算悲观与高傲的尼采本身实际上也并没有逃脱痛苦的厄运,在终极的悲观、绝望的孤独,他人的攻击、误解以及一切自觉全人类的背叛中,发了疯并且痛苦而死,也并没有动摇她的想法。 现在她看着流浪汉先生,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过去曾从事与艺术有关的事业吧。 不需要掌握多少心理学的知识,没必要知晓什么深奥的道理,生活自然会促使你做出一些适当的选择。就像自然环境能让动物分辨出哪些食物有毒哪些没有毒一样,厄运也会锻鍊人的能力。毕竟跨不过去的死在里面,跨过去的自然就知道怎么对待它。 知道这条路上有荆棘就会换一条路,知道面前有大坑就会绕道,就算一次一次地被荆棘划到遍体鳞伤,一次次地跌入大坑摔断腿,也该熟悉了怎么给伤口包扎,怎么让伤腿治癒。 事实上他也曾试图以此救赎吧……然而高傲与孤独,最终超过了他所能顽抗的极限,深深地打倒了他,让他崩溃,让她再也爬不起来。 他没有疯,他只是陷入抑郁,再也不敢面对这世界。 在收容所的精心照料护理之下,大部分的人都逐渐焕发出生机。当然,有多少人重振信心暂且不说,至少大多数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收容所会给收容对象介绍工作,会让那些没有生活技能的人去学习去锻鍊。教会的收容所会持续到明年开春,能够独立生活的人可以自行离开,剩余的人会被转移到另外的收容所里,毕竟教会募集到的物资是有限的,它们不允许教会无限制地持续收容时间。 恩利斯太太有天看到俞雅在路上熘柯西,才勐地意识到,准确来说,她似乎也很喜欢收容所的那只金毛。 收容所的饮食不丰盛,但足够饱腹有营养。经过一段时间的饮食供应,不少人脸上都长出点肉。但因为被收容的狗并不多,而且金子尤其讨人喜欢,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过得比人还好也说不定——是的,由于那位流浪汉先生仍然未有开口,所以没人知道他的狗的名字,看在狗狗的毛髮比金子还要柔顺耀眼的外表上,修女嬷嬷们跟义工们给金毛取了个名字叫金子。 俞雅也是这样。她对待金子比对待它的主人要好得多。 至少她仅仅只是定期给那个流浪汉念书,但是她会跟金子玩,亲手餵食、遛狗,甚至有足够的耐性训练它——恩利斯太太一直羡慕于柯西的灵性,她就见过有这么聪明狗,但是看到经过训练的金子之后,她才勐然发现,原来不是狗足够聪明,而是训练人本身有神奇的能力可以给狗“开窍”——金子本来就足够聪明灵巧,对很多简单的话语都能做出自己的应对,现在更可怕了,就跟能听懂人话一样。与它交流,简直像是与人的同类对话。 第390页 所以她本来不是觉得流浪汉先生很有意思吗?为什么又转而对金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她还想收养另一只狗吗?可是金子对于它的主人实在太忠诚了,这样没问题吗? 对于恩利斯太太的这种疑惑,俞雅想了想,反问她:“莫妮,你相信有些人感知世界的窗口是通过自己的宠物吗?” 恩利斯太太难以理解她这个问题。 俞雅微笑:“有些抑郁患者,他们陷入自己的世界,拒绝与人交流,不会对外界作出反应,但是对于犬只等宠物,因为感觉到温柔无害,他们更容易对其敞开内心。无论是将其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还是透过接受狗逐步接受更多事物,与服务犬的互动行为充满了积极的生物学效应,能帮助他们感知外界。” “但是……”恩利斯太太想了想,忽然道,“莉莲,莉莲也很喜欢狗!但你之前并没有建议她收养一只服务犬……?” 因为莉莲的躁狂不仅仅针对自己,也容易误伤到别人。而且,她的治癒只能通过自己,服务犬的帮助不大。 “金子与它的主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奇妙。” 俞雅看上去心情很不错:“金子身上有很明显的服务犬的痕迹。它曾经是一只服务犬,但它被抛弃了。莫妮,你要知道,一只狗要成为服务犬都是万里挑一的,这对于狗种、家族史都有着严苛至极的要求。而对于温柔与忠诚的服务犬来说,被抛弃就相当于绝境了。” “他收留了被抛弃的狗,给了它一份属于人类的关怀,所以它愿意跟随他,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他们建立起了一段很奇妙的互相信任互相爱护的关系。所以在收容机构强行将它从自己的主人身边带走后,它的主人精神崩溃了。”看到恩利斯太太震惊的表情,她摊了摊手,“是的,总之,我了解到,金子是从流浪犬收容机构逃出来的,它咬伤了人,不顾一切地找到自己的主人,被咬伤的护工找了人来报仇,他为了保护金子被狠狠殴打——万幸,那些人在无法得逞又不敢杀人之后,最后放弃离开了……” 富有同情心的恩利斯太太一想到那种场景,心都要碎了。 “他是爱着它的,但他已经不敢再爱了。” “对他来说,再对这个世界付诸爱,实在是太难了。”俞雅轻轻嘆息,但还是微笑,“但这不代表他不愿意看到金子得到爱。” 第156章 哲学教授06 所以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残酷。 它吸食你的骨髓, 煎熬你的神经,打碎你的勇气,击垮你的意志,将你的生气扒皮抽筋,将你的理智消磨殆尽,就算你已毫无反抗之力, 它也不肯罢休, 非要将你焚烧成灰烬, 磨灭你一切顽固之心, 直到你连灵魂渣子都是弯曲的为止。 反过来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人就是那么一种犯贱的生物。 事实上当命运挥舞着棍子吼着让你跪下的时候, 是人都不会去理会。甚至每个人骨子里都带着顽固, 越是感觉到压力, 越是会勇往直前。 当然,撞破了头, 摔断了腿, 尝到哭了痛了, 大多数人自然就会退缩。但人就是那么不记打, 不记痛,下一次机会到来时, 还是会蠢蠢欲动地对着命运比中指,直到再次撞破头, 摔断腿,无奈选择妥协……如此再三,被渐渐磨光坚持的勇气, 粉碎继续的顽强,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到最后,被命运磨砺成唯唯诺诺麻不不仁的怪物。 但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会与命运抗争到最后。流过血不长记性,摔断腿不知痛苦,一次又一次迎难而上,一次又一次拼到头破血流,直到被彻底打碎,拼不起来,黏不完整,腐烂成泥,挫败至渣,被命运彻底蚕食个干净。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已。 而对于深深爱着这个世界却又为命运所捉弄的人来说,当你发现,所有付出的爱都是徒劳,一切渴望的应答都没有回覆,你所拥有的总会以各种方式离你而去,你所看重的最后都会被证明是一场空,你会不崩溃吗?命运要你折断傲骨,改变性情,再也不敢抬头;死了,作为悲剧而死去,活着,就是怪胎、废物、蠢货、渣滓。 谁都说命运是公平的。但就是有人天生运气好,有人生来气运糟糕。 而俞雅好奇的是,这样一个被摧残成一团烂泥的人,还会不会再有勇气站起来? 毕竟他还活着。毕竟人就是犯贱。 去年冬天她特意将那张药方夹在书里送给他的时候,本来以为他能藉此得到帮助的。一个就算流浪街头依然坚持自律的人,某种程度来说并不算无药可救,或许他缺的只是一个契机。如果他能重燃对生活的信心,哪怕只有那么一些想要变好的愿望,那张药方就能帮助到他,毕竟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情况不可能变得更糟,不是吗? 但是俞雅忘记了,命运是最难以理解的事物。一个人的际遇是无法捉摸、难以探测的,总会出现所有人都没办法预料的事物——比如说金子。 谁能想到呢,他会遇到那样一只狗。一直以帮助人类为第一要务的、温驯的、值得怜爱的却被抛弃的服务犬。如他一般痛苦、哀伤、无望、冷漠的又打从心底里希冀着奇蹟的狗。 第391页 谁能想到呢,他们会彼此信任,彼此珍视,就像两头彼此舔舐伤口的野兽一样躲藏在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避离人群,悄无声息。他们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存在于那种幸福中的只有彼此。直到他的狗被抢走,直到他为接受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努力再度化为乌有。 他被彻底击垮了。甚至于封闭起自己的内心,拒绝对外界的一切作出反应。 即使他的狗奇蹟般违背天性伤害人类逃出来,找到他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他也再不能伸出自己的手。 得到爱的得到了拯救,就像是金子。失去爱的彻底崩溃,就像他自己。 俞雅在讲完尼采之后,开始讲王尔德。 讲那只至死都在唱歌的夜莺,讲那个破碎了心的小矮人……有什么比王尔德的童话更能展现生命的唯美与破灭后的痛苦?那些平凡世界中的爱,那些精神世界中的美,你所难以想像的美好,以及这一切都毁灭的绝望。 艺术是何等神奇的事物啊。它所讴歌的美妙,就像你曾憧憬希冀过无数遍的梦想的模样。它所描绘的惨剧,就像你心底流淌着汩汩鲜血的伤口的模样。它给你看它的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个都像是曾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 你会控制不住因其而喜悦,因其而悲伤,因其而痛苦,因其而圆满。尤其是艺术家,因为有一颗敏感纤细的心灵,他们更易被这世上的情感所打动——无论是那些歌颂美的事物,还是那些抨击丑的东西。 俞雅既然有了“对方曾从事有关艺术类的行业”这样明确的认知,那么自然就会借题发挥。她从各种角度试图触碰到对方的心防,感受它的存在,敲击它、打破它。 这并好玩,但对她来说,足够值得花费时间与精力。 倒不是出于“拯救一个人”的目的。她看待他大概犹如看一个试验品,一个需要以隔离、冷漠眼光注视的可变量。 就像在做一个试验,也许因为自己越来越脱离“人类”这一事物的范畴,如同任何从原本的社会关系中提取出来被重新定义并且对待的个体、本能会有的恐惧一样,她对于自己目前的状态也存在着某种惧怕,只是她自己已经没法摆脱这种“异化”,她妄图通过帮助一个同样游离于社会之外的个体重归人类秩序来找到一丝慰藉。 但她又必须极为小心谨慎。这也是她在过去很多年从事心理工作的歷程中必须强调的经验——注意尺度与距离。 心理这种事物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在治疗过程中,你打开目标的心防,倾听对方最深层的想法,近距离地触摸着对方的一切感情。你容忍对方的嫉妒、丑恶、疯狂,你关心对方的幸福、快乐、美好,你安慰对方的痛苦、折磨、煎熬,情感是交互的,对方从你身上感受到的情感反过来也会作用在你身上,鑑于病人一般来说存在某种心智上的不成熟,很可能会将这种感情异化为爱——对方爱上你,完全是正常的反应。而对于很多的心理工作者来说,对方敞开心胸接受你,全心全意信任你、爱戴你,对其具有好感乃至产生爱意也很自然。 很多心理疾病的诱因都在于少年时代缺乏爱与关心。心理治疗本身就具有爱和亲密的元素,某种程度上说来,病人和医生更容易彼此产生性的吸引力,甚至,更容易突破尺度发生性行为。但是必须知道,合格的心理医生与病人之间应该是类似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父母要尽可能帮助孩子独立,帮助他们的心智成熟,并不包括性需求方面的责任。 绝大多数专业的心理工作者都能把握距离,不过这种情况受到各方面条件的限制。比如说“孩子”任性甚至是主动产生性引诱倾向,在不设防的心理交互之中,把自己同心理医生的关系,转化为某种性关系。 病人一旦与自己的心理医生陷入情网,自我界限会出现崩溃,独立性又会出现大幅度倒退——心理治疗失败是显而易见的。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俞雅身上出现过太多次,叫她觉得极其困扰。一个美貌、性感甚至是神秘的心理医生,就算不是她的病人都容易倾倒沦陷,处在“亲密与爱”环境中的致命性就不必言说了。这种性吸引力甚至不限男女。这导致她在工作时几乎都要给予一定的暗示,否则她接一个病人就有可能收穫一个狂热追求者。 鑑于这种因素存在,她必须抛弃传统的心理治疗方式。她看待自己的病人必须保持足够的冷峻与漠然,为病人重建自我界限并使人格独立的过程必须是她自己特殊的风格。 因此,她从未对别人敞开自己的心。更不用说与自己的病人探讨哲学这种事物。 ——或者说,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深层次地探讨过她眼中的世界。 而这个人是例外的。由于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由于ptsd而重度抑郁且自闭、拒绝与世界做任何交流的人,她想引导他,除了给予一定量的刺激之外,必须先袒露自己的内心,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在这基础上对方才有可能给予她一定的回应。 这当然很危险。 当两颗心毫无阻隔地相互靠近并零距离碰撞,足够带来一系列糟糕的后果。这种影响还是交互的。一个人出现问题,另一个人也很可能出现同一种问题。 第392页 俞雅一直坚持着自己所认可的心理工作的准则,但这准则又因人而异。很简单,以她当初的职业操守来说,如果说,她判定治癒某个人必须藉助与其上床的行为,那她不会犹豫,如果她觉得先摧毁一个人格才能再建新的人格,那她也不会迟疑——只不过在她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并没出现过这种必须奉献自我亦或是濒临犯罪的特定情况而已。 现如今,她小心翼翼地去揣摩另一颗心的温度,她会尽量避免意外。但当意外难以躲避的时候,她也不会有多在意。毕竟,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对方爱上自己又或是人格完全崩溃,说不清哪个更糟糕一些——至于作用是相互的?她也有可能爱上对方?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事实上她也有一种“自己到底会不会爱上一个人”的怀疑。大概就像是“物种不同,不能相爱”一样的可笑理由,她的意识与认知都已经脱离“人类”这个物种的限阈了,还能与一个人产生“爱情”这种因素吗? 当然,如果能印证这个怀疑,她会很高兴的。 * 这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当然他不仅仅是听,他也会思考。他拒绝对外界付诸任何反应,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件该被抛弃的垃圾,一块正在腐烂中的木头,麻木又冷漠,但他仍有感知,仍具备一定的主观意识。 这就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的人格仍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健全——思想没有彻底异化,意识没有陷入疯狂,他仍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他所表现出的病态属于心理影响到的生理,而不是生理上难以逆转的恶性疾病。所以他也依然能感觉到痛苦,依然存在着足够的悲观与绝望。反过来说,如果刺激足够,死灰復燃也并不是件难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 俞雅并没有期望着很快得到回应,这点耐性还是具备的。她对着这样一个人,很多时候就像是对着一面镜子。这镜子既具备着“人类”的要素,又不会随意插嘴、评判。 她可以对着镜子剖析自己的内心,诉说自己的眼中的世界,可以毫不犹豫地袒露自己近乎异化的思想,那潜藏在正常平和外表之下的一切冷峻又漠然。 她讲小矮人遇到小公主的必然。悲剧之所以为悲剧,便是因为它具备对照。当你只有你的时候,你拥有自由与快乐,但是这个社会并不只有你,命运有更眷恋的人,你必然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个自由与快乐的你,而是一个丑陋又愚蠢的怪物。活着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心被打碎过无数遭又艰难地黏合起来的歷程本来就是常态,接受事实的人苟延残喘,不愿接受事实的碎了心死去。 她讲那只用音乐与鲜血浇灌红玫瑰的夜莺。胸膛顶着刺,心脏被刺穿,血流进花树,唱了一夜歌,然后献祭出一朵红玫瑰。可这朵比鲜血还要红的红玫瑰最终抵不过珠宝,被丢进路沟,被车轮碾碎。那就是爱情。火热与冰凉的爱情。信奉爱的人付出生命,鄙夷爱的人选择金钱——可那都与你无关。你只是故事里一个徒劳又庸碌的配角。爱情的美好没人能否认,可是你愿意给予是你自己的事,却不能奢望别人有如你一般的心,爱情本就不属于你,你所拥有的也只是短暂的自我感动而已。 明明是童话,为什么会残酷?因为真实。 俞雅讲了很久的王尔德,她实在太喜欢这位作家。她还讲他的剧作,讲诗歌,讲小说,讲他的悲剧,从哲学的角度来定义他的作品与人生。 在朋友来信向她请求对萨特的评价以丰富自己的研究思路时,她与对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探讨,于是她给他讲“他人既地狱”。出版社向她约稿要求对某些突发性社会事件的评论,于是她给他讲新闻的哲学性解读与意义。 继镜子之后,她又将其当成了日记本与垃圾桶。 发生什么,遇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并无主题,也没意图,不定期,也没规律,有时候想起来,便与他进行一次单方面的交谈。 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坐在屋子的阴影中,阳光晒不到的角落,就算面对金子亦或是俞雅时,都是死气沉沉得,毫无动静的。 俞雅观察他的微表情,不断转换读书与谈话的方式,窥探他在拒绝与排斥之余所展露出的任何意外的情绪,以此来把握他的心理动向。 她记录每一次的观察,设定下一次的方式,推演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就这么一点一点,在一个石头般的心脏里撬着裂缝。 这个过程是如此得漫长而又微不足道,以至于连俞雅都不能确信量变引起质变的可能是否存在。 时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春季到来的时候,教会收容所里大部分收容的对象都找到了工作,确定了目标,或者说,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三三两两的人逐渐散去。少量生活不能自理的,已经被预定好了福利机构的床位,不日即将转移。极少数懒惰成性毫无希望的人下定了决心在离开教会之后继续流浪的生活,在几次谈话之后,工作人员也放弃了劝说。 那一天俞雅去教会做义工。跟修女嬷嬷打完招唿,询问了一下今日需要帮忙的事务,对方悄悄对她说:“简,走廊尽头的那位,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第393页 俞雅微微一怔,然后想起来,这一位目前也是被标註在“没有自理能力的人”的行列。 流浪汉先生的身体已经恶劣到做流浪汉也不够格的地步了。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去看看他。”仅仅是有些惋惜,大概对于实验被迫中断、不知道可不可以再度续上、就此结束实验好像也并没有多少失望的一点惋惜。 然后俞雅走进去,看到被金子拱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 狗狗远远望见她,马上变成站姿,沖她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并没有叫。流浪生涯并没有改变它太多,金子身上依然保持着服务犬原有的习惯与本能。 俞雅叫了一声金子。狗狗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望着俞雅摇着尾巴没动。俞雅逗它,把怀中的纸袋对它敞开袋口,露出她准备的狗粮与玩具,笑眯眯道:“好狗狗!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取走呀!” 大概它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跳下台阶,迈着轻松的步伐跑到她面前,仰起头等着她把纸袋放在地上,然后低头准确无误地叼起纸袋捲起的边沿。并没有很快跑走。俞雅笑着弯下腰,揉揉它的脑袋,金子很亲昵地蹭蹭她的脸表达感谢,这才转身。 俞雅直起身,视线追随着它离开的方向,但是很快就觉察到了异样。 她几乎是惊奇地望向那个人——他在看它——他在注视着自己的狗。 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金毛犬的身影,很平和,近乎静郁,但那是有光的,有焦距的,就像是死寂的潭水泛起涟漪,于是沉默被打破,漏进了星星点点的光。他的头也顺着视线有了移动的痕迹,直到他的狗跑回到自己身边。 金子跑回原先的位置,把嘴里叼着的纸袋放在一边,就凑回到主人身边,温驯又亲昵地舔了舔主人放在腿上的手。 那只枯瘦的手微微缩了缩,抬起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然后又停顿住,放下片刻后,又再度抬起来,稍稍蹭了蹭金子脸颊边的毛,动作极僵硬,只是那么小的动作就像是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看得出来,他似乎是想摸摸它的脑袋,但最终只能做到这样。 金子显然也吓了一跳。 它僵在那里过了很久,才仰头看了主人一眼,似乎是很艰难地才能忍住雀跃,快速地交换了四肢站立的重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从对方的手臂下把脑袋蹭进他的怀里,小声地呜呜了两声。 俞雅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控制不住,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她就是这么翘起了嘴角。 很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里都拒绝它的身影。他不看它,不抚摸它,不与它交流,就算它忙忙碌碌地在自己身边乱窜,他都不会投注一点注意。 俞雅站到负责临时收容所的教士面前:“抱歉,史蒂文,留下他吧。我愿意收留他。” 第157章 哲学教授07 对于俞雅收留一个陌生人与一只狗, 反应最强烈的是柯西。 苏牧犬是机敏智慧、善解人意,但全天下的狗对于主人的占有欲都是一致的。俞雅离婚之后才收养它,那时它还只是个小宝宝——自它成长的过程中就只有俞雅与它相伴,甚至她们还没别的家庭成员,得到全部爱的柯西实际上并不懂什么是分享。 独生子女的任性与骄纵可以在它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面对另一个人与另一只狗的时候, 那种情绪爆发得足够激烈就是显而易见的——人类暂且不说, 它能接受俞雅把自己不喜欢的狗粮与玩腻的玩具送给别的狗, 但不能容忍对方堂而皇之进入自己的家, 入侵自己的空间, 分享自己主人的注意力——就算对方表现得再温驯再小心也不行。 柯西与俞雅发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争吵。大狗气愤得不行, 在发现自己没能阻止主人把对方带进屋子后, 整只狗都不对了。它艰难地爬上柜子,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硬塞到狭窄的柜面上, 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 大叫着对俞雅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强烈的不满。 俞雅双手叉腰, 心平气和站在柜子前试图与它讲道理:“听着, 柯西,那是客人, 你不能这么没礼貌。” 柯西停顿两秒,不理会, 依然愤怒地吼叫着。 “乖一点宝贝,你得拿出你作为主人的礼貌来,”俞雅强调, 慢吞吞劝说,“宝贝,你知道我只有你的,客人总会离开,而你不会——你知道的,是吗柯西?” 狗叫声仍旧没停,但是叫声之间间隔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叫一声,停顿,再叫一声……中气十足,就像是在质问。 俞雅嘆了口气:“临时做的决定,我之前没想过要收留人家。我向你道歉,柯西,但是我有必须将他们留下的理由。请你原谅我。” 狗叫声轻了点,比起方才的汪汪大叫,现在更像是委屈的嘟哝。 俞雅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不重要,柯西,他们都很安静,不会吵到你,不会打扰你,别担心我会移情别恋,你知道我最爱你了柯西。” 语气要多婉转就有多婉转,要多低声下去就有多低声下气。柯西的叫声越来越轻,最后停止,很是不甘又无奈地哼了哼。大概还是有些不情愿,那巨大的身姿毫无预料就从柜子上跃下来,直扑进俞雅怀里,就算她眼疾手快张开手臂放低重心,这么大的块头还是像巨石一样将她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没止住。 第394页 俞雅一屁股坐在地上,顾不上痛就紧紧抱住长毛大狗,用力抚摸它的脑袋它的嵴背,脸上带着笑容。 柯西暂时放弃了跟自己的主人作对,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决定坦然接纳外来的小妖精。有俞雅在,正面起冲突是不会,不过暗下里使点小绊子或者排挤下人家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就柯西可以控制的难搞程度来说,邻居们反应比之都显得轻描淡写得多。 像她们这种老社区,大家在此居住的年限都挺长,彼此间关系是好了,但同时其实也极为排外。对于一些不受欢迎的家庭,社区甚至能通过集体回忆票选将人逐出社区,对于一些新邻居,如果其行为造成了别人的困扰,社区也有权利拒绝其入住——法律是支持并保障社区权益的。 人们对新成员总是苛刻的。寻常就算社区出现一个陌生人都会引起大家的警惕,现在有人要收留一个流浪汉,还是长期的,必定会触动不少人的神经,如果有人表示反对,还是有很大可能会被拒绝收留的——但事实上,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人们还是愿意对俞雅的行为报以善意的态度,就算是对门的恩利斯太太(如果那位流浪汉有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家),但也不觉得俞雅收留人家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总得去教会,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见过她为那个原本是流浪汉的男人所做的努力,虽然他们并不对此抱有多少乐观的情绪,不过还是愿意给予祝福。 俞雅在楼下布置给客人的房间,邻居们帮了不少忙,关于房间的装饰品、赠送的旧衣物、狗狗与人的洗漱用品,甚至有送绿萝跟太阳花的。 她揉金子脑袋的时候,尾随在她身后的柯西死死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合就要铺上来分来她俩的架势。“你的新家。”俞雅轻笑,“我愿意称唿它为‘家’,好狗狗,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会留多久……但至少,我希望它能给你们带来温暖与幸福。” 狗都是充满灵性的生物。她们会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自从金子入驻之后,柯西很有些威胁感。因为金子实在是太过于勤劳懂事。它不但尽心尽力地看顾自己的主人,还力所能及地帮助俞雅。 它仅用了两三天就摸清了家里的格局,知道卫生间在哪该怎么上厕所,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取食物,知道哪个房间光照最好——除此之外,类似于下雨天递伞,晴天晒鞋垫,浇花扫地,有水渍会用毛巾擦干净,它还会把柯西丢得到处都是的玩具一件件拾起放进收纳篮里……简直不像收留了一只狗,而是请了个保姆。 要知道,它甚至还会给它的主人洗!衣!服! 这个操作就有些令狗窒息了。不但狗窒息,人都会目瞪口呆。所以柯西很有些危机感。 虽说它并不喜欢撕家,也懒得闹腾,某种程度上说来它已经够叫人省心了,但凡事不能对比,它观察后显然发现,跟新来的比起来自己就显得太废柴太自我了。但要叫它学着像金子那样,如同老妈子般贴心细心面面俱到,它又做不到,于是应对危机感的方式就是努力加深跟俞雅的感情。 有段时间它黏俞雅黏到简直过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就算俞雅要出门,它都恨不得跳进她的手提袋里——但它马上发现,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 很简单,俞雅的态度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对它已经不能更好一些了:吃的已经是最喜欢的狗粮,每顿是定量的,为了避免吃太多,也并不会多给一点;新鲜玩具定期更换,只要它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要知道早年羡慕人家猫咪的猫爬架,俞雅甚至专程给它请了设计师,设计了一款牢固到能容纳它那庞大的身躯且能够攀爬的狗爬架……就这种宠溺方式来说,想更高一步都是为难。而且她对金子也不会更坏一些,毕竟是她亲自邀请收留的,她对金子与他的主人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礼貌与信任。 柯西放弃过分讨好俞雅。它骨子里依然流淌着因为被爱所以有恃无恐的骄傲,没过多久就又回到了老样子,看电视、遛弯、给金子找麻烦,三个乐趣不分先后。 金子脾气特别好。大概是对于俞雅始终抱着感恩,于是连带着对柯西,它都有足够的耐性。但这仅限于柯西没有影响到它的主人——倘若柯西又亦或是别的人靠近那位先生,它所有潜藏的警惕与威胁都会瞬间甦醒。 流浪生涯很显然也给它带来了足够的改变。 它并不愿去伤害人类,这是它的本性,但它可以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事物露出前所未有的暴戾的一面。它愿意对人类抱有善意,但它已经不相信所有人也对它与它的主人也抱有善意,它知道人的个体是有差别的,而善与恶的转变实在是太过迅速,它不能准确分辨,所以对于一切事物它都会抱有绝对的警觉。 偏偏柯西在对金子失去好奇心之后,它将目光转为了另一位客人。 本来它应该很暴躁的,因为它的主人显然在他身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不过这并不说明俞雅给它的时间少了。 柯西与俞雅之间,与其说是主人与宠物,不如说是彼此的家庭成员。家庭成员之间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的,在惯常相处的时间外,她跟它都有独立的个人空间。柯西乐意睡睡懒觉看看电视,俞雅通常会在书房工作。所以,准确地来说,她愿意将时间用在别的地方,对于柯西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第395页 ——就是心里不舒服。 它当然会好奇,这个人类究竟有什么特殊让俞雅如此关注。 这种好奇很快衰退到几乎一点不剩。狗狗本质上还是喜欢运动的充满活力的事物。一个没有情绪不会说话没有什么动作像人形肉块更胜于像一个人的人,太过于无趣。它甚至不能确定这是真实活着的事物,还是被设定好的某种人形机械! 柯西觉得这个傢伙就跟家里的家具一样,仅是种摆设而已。偶尔为了挑衅金子会靠近他触碰他一下,除此之外,对他完全丧失了兴趣。 一切就这么鸡飞狗跳忙忙碌碌又顺其自然地从波涛暗涌过度到了波澜不惊,怕是连柯西都怀疑,一开始那么反对排斥客人入住的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坦然接受那两个生物在视线范围内存在。它甚至很自然地接受金子的照顾,在俞雅空不出手遛狗的时候,甚至不用邻居太太帮忙,两狗你遛我我遛你的一路唿啸而过,自己就发泄完了旺盛的精力,愉快地回家。 俞雅欣然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并不担心柯西的心理健康,毕竟以它的性格来说,要接受一个像是流浪汉先生这样的病人或者像金子一样的狗,并不困难——短暂的排斥并不会影响到它温和善良的本质。 她工作生活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那位先生身上。要想治癒他的难度很大,在没有鲜明的成效之前她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康復。 事实上,在被收留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其实与在教会收容所的状态差不多,只不过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些与金子的小互动——毋庸置疑,他是爱着它的,那是他唯一能把握的也确实会回应他爱的事物。 但这还不够,这并不足以将他从地狱中带出来。 俞雅一度认为他对这个世界是惧怕着的,他的排斥更多的出于对世界的恐惧。因为恐惧着,所以害怕被伤害,因为恐惧着,所以甘愿变成行尸走肉,这样的他就是固若金汤的,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就不会被一切所伤害……也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 但人啊,就是犯贱。 遍体鳞伤还是会渴求温暖,鲜血淋漓还是控制不住希冀幸福,人恆温动物的本能就促使人趋阳、向光。 他什么时候会意识到,“希望”这种玩意儿还是存在的呢? 因为没法预料,所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被打破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突然——他是在她讲述叔本华的时候忽然落泪并开口的。 他说:“不是的。” 早前叔本华的研究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写下的论文已经长得可以做一本书。于是她给他讲述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叔本华身上。她觉得很有意思,并不是说她肯定这个人物,因为他无论是从生活、论调还是为人处世来说都有值得诟病之处,甚至是说以现代很多人的眼光来看,这位非理性主义的哲学家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位“好人”。她关注这位唯意志论的人物仅仅是因为她觉得他的某些思想有意思罢了。 而有趣的事物总是会叫人连语调都带着轻松愉悦。就算她的想法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异化”,只凭藉着这样的语调就叫人提不起劲反驳她说的一切。 然后就听到对方用嘶哑的低郁的声音说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俞雅都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她的视线从书页中挪开,脸上恬淡又模板化的笑容收起,以一种近乎严肃的表情正对着他。 他在说什么?他说了话?……他在反对她讲到的什么内容? 同情的本质?其伦理学原则?公正与仁爱? 片刻之后,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问:“哪里不是呢?” 对方没有再回答,他的目光忧郁而呆滞,定定地望着墙角,视线并没有落点,仿佛透过现实存在的事物投射到无法触摸的虚空。 极度的瘦削与病态并不能掩饰这双蓝眼的清澈动人,特别是当它还为泪水所清洗。 事实上透过对方的骨骼轮廓,她能判断出来,倘若刮干净鬍子、修剪整齐头髮甚至脸蛋上填充足够的血肉,这个男人应该会极为好看。毕竟再普通的面貌,配上这种诗人般忧郁迷人的气质都足以叫人侧目。只可惜,抑郁、自闭与厌食完全破坏了他原本的面貌与气质。 “你所质疑的是我讲述的‘同情’吗?”俞雅想了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你对自身遭遇痛苦的推己及人,而非从他人感受到的痛苦而触发。我认同道德感与同情存在的可能,但我否认万物间的无差异性,个体的主观意识依然是他们做出判断的第一准则。先自己,后他人。自己为主,他人为次。所以一切的公正和仁爱在我这里都是有条件的……” 既然他表现出了一点与外界交流的欲望——即使只是这么一句话——她都不可能放任这个突破口不用。 俞雅没有任由他再次陷入沉默与呆滞。她放下书,走上前去,弯下腰伸手捧住对方的脸。她的手能触碰到近乎突出的骨骼,稀稀拉拉长短不齐的鬍子粗而扎手,没有多少皮肉攀附于其上,叫他的皮肤呈现出近乎非人般的冰凉。 身体的接触构造出一种类似于“亲密”的环境,但她仅仅是用肢体语言来表示一种类似于共感的状态,而未有藉助于“催眠”亦或是“暗示”的技巧。 第396页 她并不想摧毁他的自我界限并人为重建,她所想看到的是他自己凭藉一种“希望”的可能走出来,站起来,重回人类这一个大范围的群体。 “不伤害别人即是公正,尽量帮助每一个人即是仁爱,”俞雅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可是,真正的道德是如此稀有,真正道德的人也万里无一,拿着理想要求现实的,永远是伪命题——先生,你得知道,不能忍受他人痛苦前提是自己不痛苦,尽量帮助他人的前提是自己无需帮助——世人将公正与仁爱视为美德,即是证明那些道德行为的与众不同。但我们只是平凡人,我们不需要与众不同,我们在这世上存在的第一要务是生存,是自私,是自我保护。” “你得先学会保护自己,先让自己不受伤害、无需帮助,其次才是推己及人!” 她拥抱他,温和地抚摸着对方的脸,没有擦去那不断落下的眼泪,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额抵在对方的额上,语调轻柔又平和:“亲爱的,你得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才是爱别人。” 第158章 哲学教授08 俞雅所拥抱的人很长时间并没有任何动静。 他没有表情, 浑身僵硬,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就像是一块石头,一座雕像,一种非生物,俞雅不能判断他是否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 在这样的死寂之中甚至不禁怀疑他是否还有自主思考的能力。 这种状态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但俞雅并没有轻易放弃。她有足够的耐性, 她很专心地观察着对方的一切反应——纵然他看上去又像是陷入自闭的模样也没泄气。 在与他相处的很长时间里, 她仅仅是维持着旁观者的角色, 她给他讲述一切, 可是始终要维持小心翼翼的姿态。她不靠近, 不触碰,不成为压在他灵魂上的一点重量。可是他现在开口说话了, 他对于她所处的外界出现了一丝反应, 就因为他心上那道厚厚的屏障自行出现裂缝, 他凝固的自我界限已经表现出动摇, 她便不会再安于维繫原先的距离。 她紧紧拥抱着他,不停地抚摸着对方的头髮, 甚至低头亲吻他的脑袋,就像她所怀抱的是一个值得怜爱的小宝宝, 是一个无比珍贵与稀有的事物。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以自己的肢体语言来努力安抚对方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忽然之间, 他就开始颤抖起来。 就像是一个被丢在冰天雪地的孩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像一个歷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家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脸孔剧烈抽动,眉宇痛苦地蹙起,仿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寒冷将其覆盖,叫他控制不住战慄——那种仿佛认知都被颠覆的痛苦难以言喻。 他潜意识在抗拒俞雅的动作。 俞雅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饶是她都控制不住出现一些喜悦的心情。排斥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在感知外界,并对外界事物产生反应! 本来,如果他瞬间拒绝这些感知再缩回自己厚厚的心障中,俞雅都丝毫不会感到惊讶。然而不是。对方并没有再度逃避。 纵是连接受别人的善意与爱都变得是那么痛苦的事,他还是抬起了头。 事实上当他的声音再度出现在俞雅耳边时,她都产生了惊奇之情——那是何等艰难、何等沉重、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吐露的心声啊!就仿佛流淌在幽深的地壳中的物质,藉助火山喷发与岩浆滚涌才能从地底喟嘆出的语言,每一个词都带着战慄与大恐怖,每一个语音都满溢着痛彻肺腑的感悟。 “不是的。” 他嘶哑的、干涩得、痛苦地说道:“利己、并不是道德……”他的眼睛里噙满了眼泪,“一切……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没什么……不同。万物……一致。” 他在思考。他一直在思考!他是真的在听俞雅所说的话,并且保持思考! 实际上,这一次是俞雅头回听到他说话。 一个总是沉默的安静的拒绝与人交流的流浪汉。他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就算抛弃旧有一切选择流浪生活,他对于知识还是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他抑郁、自闭,漠视一切,但他还保留些许独立思考的能力,他能听到俞雅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能思索她所讲述的每一个论断,他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但这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开口。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刺扎进胸口,穿透最柔软的角落——那是他的死穴,是他的逆鳞,是他最耿耿于怀的弱点——很多很多个日夜,他便一直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呢?而当他的一切困惑与动摇被那些话揭示得明明白白的时候,巨大的痛苦便袭中了他,那是已经对痛苦麻木的身躯也无法抵挡的煎熬。 心防到底还是松动了。 它一松动,被封闭的感知开了泄洪口,一切情绪汹涌而来,泪水便从自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睛里落下来。 ——俞雅呆在那里,有很长的时间并没有丝毫动静。 她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她觉得,若不是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离“人类”的限阈有些距离,那她大概是会流泪的。 第397页 她以为,他所痛苦的,是恐惧于再次受到伤害,是再次被命运玩弄,可是不是。他痛苦的,是自己仍对这个世界抱有一切同情与善意,他仍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 他说万物一致。所有人都一样,一切的人事物都一样。而这便是同情的本质。在被命运那般磋磨之后,他仍把这视为真理。 多么可笑啊。被命运那般苛待之后,仇视让自己痛苦的来源不是最理所应当的事吗?就算没有仇视,也该冷漠以对吧。可他封闭自我的原因竟然不是这一点!——因为他是人,是由血肉组成的人,他能承载的事物是有极限的,他也会软弱也会退缩也会放弃,而正是为人的软弱与他所坚守的原则产生矛盾,他才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俞雅都有些惊奇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应该恨着它吗?在经受过所有的折磨之后,他所怀抱的竟然不是恨意,而是无法被付诸的爱? 为什么会这样? ——你要知道,命运对你不友好。 或者说,它并不爱你。 可你在接受它对你苛刻之前,就已经对太多的事物付出了情感。你拥有太多的软肋,太多的弱点,以至于当命运扼住你的喉咙强迫你就范的时候,你兵败如山倒,毫无反抗之力。 只可惜你就连投降都不值得一提。大象怎会介意它脚下的一只蝼蚁是怎样作出跪拜求饶的姿势?大海怎会在乎一滴水为了不融入自己所作出的任何努力?你不过是命运的洪流中一滴沙砾,你的溃败与毁灭对于它来说都太过卑微。 最悲哀的是,这份卑微就已经是你的全部。 眼睁睁看着曾珍视的一切被夺走,活生生面对自己所爱的一切都被毁灭,先是痛苦,然后是困惑。在怀疑这一切都是命运给予自己的惩罚时,就想要赎罪,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可你后来发现自己所做的只是徒劳,那个罪恶的窟窿越来越大,你所失去的越来越多,直到你无法承受的地步,你只能选择逃避。你苟延残喘地浪迹在陌生之地,一点点被愧疚与绝望压垮,直至最后彻底崩溃。 你仍深爱着这个世界,唯独不爱的是你自己。你觉得自己是这世界最脏污的事物,是一切罪孽的泉源,你不配得到原谅,不配活得像是一个人。 你仍深爱着你失去并留下的一切,唯独不爱的是你自己。沉重的过往压在你的身上就快叫你窒息了,你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但你无法结束这种痛苦,因而你更加的绝望。 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为什么只有你要这么痛苦?为什么你还没有被碾碎,还没有化为飞灰?为什么只有你在路途上等待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重点? 活着是比什么事都要痛苦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为命运所偏爱的只有一小撮,剩下的人无不蝇营狗苟、庸庸碌碌。你所遭遇的,可能是千千万万的人也曾遭遇的,让你流泪流血的,可能是千千万万的人正在经歷的——千千万万的人都扛住了没有崩溃、没有绝望,为什么就你落入深渊,放弃自我? 因为命运给予你坎坷折磨的同时,还给了你一颗纯善的心。 它并非由敏感脆弱所组成,但也不是固若金汤。它蕴藏着道德、善良、同情乃至这世界的很多美好。如果说这是命运予你的善意的话,但它又没有给予足够守护它们的屏障。 所以,一切都变作了灾难。 生活的苦楚一点点剐掉你的血肉 ,一点点碾碎你的骨骼,一层层磨去原本便并不坚实的防备,血流光了,爱消逝了,你失去了一切,遍体鳞伤,还怀抱着的那些美好的事物就变成了压垮你的稻草。 你的意志崩溃了。 可就算崩溃,那些美好的事物依然存在于你心灵。 这就是痛苦本身。 “没人需要你的同情。”俞雅低低说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这叫她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仍是个真真切切的人——她冷酷地说,“没人需要你的爱。” “亲爱的,你什么人都不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你要知道,你根本不被需要。离开你,地球还是要运转,所有人还是要生活。你的存在只有你自己会在乎。”俞雅几乎是喟嘆般说道,“离开了你——就连金子,都会有它另外的人生——而不是非你不可。” 叼着放着牛奶跟小饼干的下午茶篮子的金毛犬趴在门口,在发现房间内的情状时极其善解人意地止步不前等待结束。听到自己的名字与讲述自己的话语时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腿,无声换了个趴姿,却并没有为自己找存在感。 她捧着他的脸,坚决、笃定甚至是憎厌般地说道:“连自己都放弃掉的你,这样的人生有价值可言吗?连自我的尊严都为你所抛弃,这样的你又能为这世界作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吗,让你落到这个地步,便是因为你错了啊!如果公正与仁爱就是同情心的表现的话,为什么没人来爱你?……” 她用了最刻薄的语言去否定他的存在,去批判他的过往,去激起他的愤怒。 可她所说的,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她心中是在想——这一定曾是个善人吧。 在他未选择成为一个流浪汉之前,他一定是个很伟大的善人吧。 第398页 她阅读很多人的哲学,研究很多人的思想,揣度他们的生平与过往。可是很多人理想中的人与他们的现实并不重合,他们所秉承的真理并不曾真切地活在他们自己身上。就像有些人写自己的回忆录、忏悔录,但是书中自我的形象与自己的真实大相迳庭一般,人对于自我总是会本能地宽容、美化。 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触摸到这样一颗心灵,真实的、纯粹的、熠熠发光的——经歷了痛苦之后还会选择无私,被折磨被放弃之后还愿意原谅一切,除了跟自己过不去——而正是这一点,让这颗包裹在厚实污垢中的心灵变得更为璀璨,更为可贵。 ……而显然,俞雅的话完全击溃了对方,让他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之中。 这位先生痛苦地弯下身,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 在俞雅起身之后,金子朝他的主人扑过去,不停地摇着尾巴看他的反应。好像刺激给大了……俞雅带着书悻悻然遛出房间,正巧与外面勾着脑袋往里面动静的柯西打了个照面。她平静地拍了拍狗脑袋,跟柯西去喝下午茶了。 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说的话。 虽然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揣度对方状况的前提之下进行的试探。 鑑于情况不可能更糟了,鑑于她愿意为一切情况负责,那么出现任何后果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更何况,没准一切并未朝着坏方向去也说不定呢。 雨过之后天放晴,傍晚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太阳,晚霞将被雨水洗过之后格外清亮的天空染得一片绯红。俞雅在院子里清理落叶,看到邻居恩利斯太太提着一小篮紫色的秋天葡萄过来:“简!” 俞雅回过头,还没放下扫帚,身边就窜过一个庞大的影子。 “听着柯西!你不能吃!”恩利斯太太连忙伸长胳膊,把篮子举高,慌乱地后退试图躲避,毕竟苏牧犬庞大的体型实在给人一种威胁感。 而柯西已经以超越它的体型所能具备的速度窜到了恩利斯太太身边,跃跃欲试地探爪子想要去够篮子。要不是知道自己的体重,瘦小的恩利斯太太绝对无法承受,这会儿它早抬起上身扑过去了。 “哦!柯西!这是葡萄——你不能吃的东西!”她艰难地从篮子角落挖出个苹果来,“好狗狗,吃个苹果,这才是给你准备的!” 然而柯西对于苹果毫无兴趣。正是因为葡萄这种水果它吃不到所以一直对其有着相当大的好奇心,换做它能吃的…… 俞雅拄着扫帚笑眯眯给邻居太太解围:“柯西!” 听到她的声音,大狗艰难地后退两步放开了恩利斯太太,但又实在不甘心,摇晃了好久尾巴,扭过头看着她不满地汪了一声。 “你会生病的,吃这玩意儿对你的伤害很大。”俞雅走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的苹果,反手递给柯西,“有苹果就很好了,知足吧。” 狗狗无奈地叼着苹果走到一边,两只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只篮子。 俞雅没理会它,接过篮子跟恩利斯太太道谢:“乔科出差回来了吗” “是啊。”提起丈夫,恩利斯太太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终于调职成功了,今后再也不用长时间外出了。” “那恭喜了。需要庆祝一下吗?”俞雅也笑,“我是说,为了庆祝恩利斯先生调职成功,开个派对什么的。” 恩利斯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简,你猜到了吗?”她笑道,“是的,是这个想法,大概在这周末,邀请大家来庆祝派对,正好这时节气候适宜,我们可以烧烤跳舞。” 俞雅抱着篮子点头:“那很好啊。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请一定让我也参加。” 恩利斯太太高兴道:“这可是太好了!” 她先是喜悦,然后忽然又犹豫起来,面对着俞雅那双带笑的眼睛觉得不太好说下去,停顿了一下才道:“简……那个,我会邀请一个朋友……嗯……如果不介意的话……那个……” 像俞雅这样善解人意的人当然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她也不会说她根本没考虑过情感与婚姻这方面的事,更不会说她情感上面已经存在一些缺陷,毕竟知道对方是出于善意为她介绍男友,于是便微微一笑:“没关系的。” 恩利斯太太先愣,然后眼睛一亮,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讲完正事,她又开始例行询问俞雅收留的那位先生现状——虽然每一次得到的回覆都差不多,但她依然对此抱着足够的好奇与希望,人想要看到奇蹟想要见证美好事物的心总是类似的。 俞雅想了想道:“有些进展吧……” 恩利斯太太很吃惊,她没想到这回自己竟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然后瞬间就振奋起来:“是吗?是吧!他开始康復起来了吗?”她望着不远处的屋子很有几分喜悦之情,“哎呀,都这时候,我就不拜访了,明天我带着茶与小蛋糕过来,可以好好谈谈!” 交谈几句送走邻居太太,往回走的路上,把苹果连果核一起吃完的柯西又拥上来。俞雅一边推搡它的大脑袋,一边告诫它:“说很多遍了,你不能吃葡萄,你会中毒,甚至死亡……” 第399页 她走进门廊,拉开门走进去,一手挽着小篮子,另一只胳膊夹着柯西的大脑袋,她抬起头来然后愣住。 金子蹲在不远处,仰着头直直望着她,黑色的湿漉漉的眼睛流露着格外兴奋的神色,如果忽略那不停摇晃着的尾巴的话,就像是一座雕像般安静沉稳。 第159章 哲学教授09 “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啊……” 带着蛋糕奶茶以及丈夫从出差地点捎回的热带水果上门的恩利斯太太情不自禁感嘆道。 下午茶时间, 坐在桌子边享用着茶点与八卦是最基本的操作,无所事事的主妇们经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找乐子,但此刻茶话会的另一位参与者显然足够特殊,至少预备着来满足好奇心的恩利斯太太完全没有预料到茶话会能出现第三个人——还是话题的中心人物! 事实上当恩利斯太太听俞雅说“不介意再加一位客人”并表示完全不介意时,怎么都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那位……被收留的客人。 俞雅等到自己邀请的对象在金子的帮助下落座之后,才走到另一边的椅子边, 坐下时顺手摸了摸趴在身侧懒洋洋晒太阳并表现出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兴趣的狗脑袋, 柯西睁开一只眼望了望她, 没动静, 晃了晃尾巴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样直挺挺地观察别人显得太失礼了, 但恩利斯太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瞄向对方的视线——男人的体型其实极为高大, 但极度瘦削单薄的身姿完全无法带给人任何压迫感。凌乱毛躁的鬍子很有存在感, 在胃病严重且难以吸收食物营养的他身上唯一还具备旺盛生长欲的就只有这些毛髮,俞雅定期会帮助他修剪, 但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员, 怎么打理都带着生手作品的奇形怪状与参差不齐, 他伛偻着腰半垂着脑袋坐在那儿, 苍白而虚弱,精气神都不能说好, 就像是身体中的力量仅能提供最基本的状态,以至于完全不能挺直腰身。 然而, 这一切都无法掩饰那双眼睛的美丽——是的,美丽——恩利斯太太没法想像别的形容词,因为这就是它们带给人的第一感官。 那澈蓝的虹膜就像渺远的天际无云又纯澈的穹宇的色泽, 干净又空茫,甚至由于头顶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明暗交错的光线叫它们更呈现出一种诗人般的忧郁,即使是深邃都难以掩饰的迷人。 她是在情不自禁赞嘆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先被自己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然后又被对方抬起头来看她的一眼再次震惊。 “抱、抱歉……呃,你……我是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恩利斯太太几乎语无伦次了,震惊之下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与动作,又没办法用语言表述自己的想法,只能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的人。 俞雅正平静地品尝加了奶与糖的红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似乎面前的一切都是最寻常的最司空见惯的事物,直到感觉到求助的眼神才抬起头。 然后她笑起来:“莫妮,诚如你所见,他的情况有所好转。” 两个人都在看着她——那位被收留的、自闭到过分的客人也在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特殊的意味,就连他转移视线这个举动都没有什么意义,大概是找寻声源的某种本能。但毕竟是有所反应,也不妨将其视为他的心防松懈、愿意再度与这个世界交流的凭证。 恩利斯太太又将自己的眼神投向另一边,想要开口的情态忽然又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 她只是以一种吃惊的、看待奇蹟一般的,以及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怜爱的神情,再度观察他。看上去那么冷漠、深沉又茫然的人,恹恹的,寂冷的,甚至是厌世又颓废的……但比起往常所见近乎于没有生命力一般的行尸走肉,至少是多了那么一点神采吧? 就像是为一个机械装上了内部驱动的灵魂,所以他逐渐开始像一个真人一样存活,只是灵魂依然需要足够的适应身体的时间,便难免显示出一些僵硬与卡壳的迹象。 真神奇啊——他是真的开始康復——难以置信,俞雅是真的将他从地狱拉了上来。 恩利斯太太不自在了好久才发现,她似乎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这第三个人。可以将这个人只当做一个雕像,一个装饰,一个非生命的物体,即使她们现在是在谈论有关于他的话题。 俞雅表现出来的极其自然的态度影响到了她,所以她也开始学会去习惯这种奇妙的状态……“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听到俞雅关于自己治疗过程的胡说八道,她诚实地表示出了惊奇与意外,然后发出这样的感慨,“真是神奇的心理世界啊……”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俞雅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个人忽然的好转。 不能说是刺激累积到了一定的量而导致的质变,这种说法太过于模煳,事实上总觉得像是鬼使神差一般,莫名其妙的,那个封闭了自己的内心的人就展露了胸怀——但这一定与那天谈论到的关于“同情”实质的问题有着确切的联繫吧。 大概是当时她所讲述的事物真实又痛苦地触动了对方,以至于他难以控制住自己,在近乎崩溃的状态中才诉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又因为她毫不留情的刻薄陷入更深的痛苦与绝望……绝望跨过了一个量,于是起到了反效果,让他的思想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转变,以至于他会愿意跨出一步让自己立足于阳光下…… 第400页 当然一切都只是猜测。 她并不能钻进对方的脑袋里看清楚他的每一道思维,也不能看破他的心脏中暗藏的任何一种想法。人与人的隔阂就在这里,无论靠得多近,你始终不能瞭然只隔着薄薄一层胸膛的心脏究竟是如何模样。 对方出于什么原因愿意跟随她出来坐在这张桌子边,她也不是太明白。只不过她是觉察到对方的情绪跟态度松动之后,突发奇想去邀请了,而对方也就这么以行动表示接受了邀请……事情的发生与经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 “是吗,并不知道名字呀?”恩利斯太太惋惜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呆坐在椅子上的人,显然她们的对话并不能触动他,以至于他虽然出现了,但这么长的时间他既没有参与对话——哪怕是表现出一点倾听的模样,也没有兴趣喝茶吃点心。 他与俞雅之间的交流仅限于不久前的那一次,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俞雅说话对方沉默的常见状态,以至于俞雅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先生”这个不会出错的称唿就一直沿用至今。 “不过……我总觉得……”恩利斯太太再次望向他的眼睛,从眼睛扫到整张脸,从整张脸扫到全个人,脸上的困惑非常浓郁,“我总觉得……眼熟?也不是……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印象……这样的眼睛……” 拥有这样稀奇的感官的眼睛,确实极为少见,如果见过一眼,大概就永远也不能忘却了。但是真要让她说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如此熟悉,她也没办法确切地道出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人的记忆就是那么深刻又模煳的事物。 “不!我一定在哪见到过!”恩利斯太太笃定地说。 于是这回是俞雅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她了。 这位流浪汉先生所说的话并不多,但已经足够显示出他加州南部独特的口音。俞雅对于语言极其敏感,就像是天赋技能一般,她本人就会多国语言,无论有多嘈杂,那些声腔与语调都像是音符一样能在她耳朵里被梳理得极为清晰,极其容易辨认。所以她听得出这位先生来自何处。老式的语调就像是上个世纪的电影中所展现出来的声腔,并不含煳,但是低郁又磁麻,就像是声音在琴弦上打滑。 而据她所知,恩利斯太太从未离开过东部,她的半生都在东部几个城市里兜兜转转,上学工作结婚主妇,甚至没有去别的地方旅行过。那她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见过他? 俞雅又看了眼流浪汉先生,忽然微微一挑眉。 这么说起来……唔……有些东西一点破,好像瞬间就涌出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那凌乱的毛髮掩盖的,这个人的原貌理应是十分英俊的。俞雅曾经因为修剪鬍子时的失误,不得不把他的鬍子刮光——虽然没几天就鬍子拉碴而且窜得更加纷杂——她一直与之较劲以至于忽略了其余问题,但是她确实是感慨过的,即使苍白瘦削地几乎脱了相,但他的五官与容貌依旧是可以预见的俊美……是的,一种忧郁的俊美。 俞雅仔细回想了一下。 高加索人种的高鼻深目,但五官轮廓又稍显柔和,并非刀凿斧噼般的稜角分明,而是一种较为平缓优雅的面貌,颧骨较低,颚骨较平,鼻挺唇薄,发色是比较深的金黄,但是虹膜的颜色却极淡,是很明显的天蓝——大多数白种人随着年龄增长,虹膜和毛髮含有的黑色素会逐渐增多,所以成年期相对于儿童时期的虹膜和毛髮会比较深一些,真正在成年期还金髮碧眼的人是很少的,尤其是这样的浅蓝色眼瞳——哪怕就这方面来说,他的特徵都是很明显的,何况这双眼睛,足够称得上是独特的魅力。 那么要追溯他的过往……其实并不是难事吧。 能让恩利斯太太觉得印象深的人,大概率不是一闪而过的路人。毕竟人对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并不会特意在大脑中留出空白来记忆,那么什么情况会使一个陌生人停留在记忆里呢?若非经常出现,就是极其特殊,想忘也忘不了。 俞雅的第一反应是电视或者gg,只有这样的重复轰炸能让一个陌生人留下足够的印象。综合她对他曾从事某种艺术行业的判断……好像已经能得出什么结论了。 圈定他身份的范围……就更加狭小了。 恩利斯太太捉摸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那怪异的熟悉感究竟出于何处,她振奋的精神也就慢慢缓和起来,遗憾地说:“真是可惜啊……如果我能想起来什么,没准可以藉此追寻到你的来路,找到你的家人或者认识你的人呢……” 她一直认为流浪汉先生是因为精神问题而导致流落街头与生活不能自理。自去年秋冬一来这位先生的精神障碍已经在她脑袋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早年最先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有足够的理智的。 柯西睡了一觉,发现茶话会还没结束。抖了抖自己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毛髮,懒洋洋站起来,直起上半身巴在桌子边扫了一圈,脑袋就转向蛋糕塔与点心篮,俞雅挑了些小曲奇跟松塔酥饼,又给了它一个橘子。柯西吃完点心,冲着金子叫了一声。 大概狗类中有些沟通的特殊能力,金子马上抬起头,先看了一眼自己依然安静坐着的主人,又看了一眼俞雅,受到她肯定的点头之后才站起来,准备跟柯西一起去遛弯——临行前俞雅也塞给它一个橘子,跟柯西的理所应当不同,它总是很有礼貌,会用鼻尖碰碰俞雅的手背以示感谢。 第401页 笑眯眯目送两只狗离开,在又一次表达对狗灵性的赞嘆之后,恩利斯太太继续与俞雅抱怨自己的孩子们。话题从社区八卦转到自家的八卦,再到道听途闻的八卦,又到准备在周末举办的派对。 她还讲到了她先生的朋友——那位据说见过俞雅并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好感于是想要认识她的先生……就恩利斯太太来说,当然对此是贊成的,像俞雅这样到哪都受欢迎甚至魅力不分男女的人,在离婚多年后依然孤身一人,别说单身不单身了,就说连个情人都没,这就足够叫人惊奇了。不过想到她连门都出得少,学校家里两头转,社区里做做义工已经算是难得的活动了,是个足够宅家的人,也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她的社交范围狭窄,见到的人少了。 当然,如果能帮助她解决个人问题什么的,恩利斯太太也非常乐意。 两只狗足足疯了大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俞雅正送心满意足的恩利斯太太离开。她一手一个狗脑袋走回来,金子一看到主人就窜上去,跑到他身边,开心地蹲坐起来沖他咧嘴吐舌头,就像是个急于分享高兴心情的孩子,它不停地拱起脑袋探到对方手背上蹭,示意主人来摸它的脑袋,这样示意了好久,那位先生才终于伸了手,僵硬地放在它的脑袋上。 金子高兴坏了,虽然一动不敢动,但拼命摇晃着尾巴。 俞雅给狗盆里装满水,又给他倒了被白水,递给他。 对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慢慢伸出手,久未运作的身体十分僵硬。 她耐心地等待他喝完水,放下杯子,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牵引着他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这几日来她能看出来,他处在一种痛苦与挣扎的绝境中。物极必反并不是说他重燃起生活的信心,只不过走投无路的人没办法走下去,只能回头,沿着迴路走,希望能得到一个终点。于是他往回走。 ——前提是他重新变成一个人。 一个懂得如何抉择、会因周围的事物而做出相应反应的人。 俞雅依然和他聊天,依然是单方面的,依然是之前的态度,平等地直白地交流。因为早先是有关于同情实质的话题完成了对他的刺激,所以她所选择的话题与内容都是与情感反应的实质出发……很显然,对方在一天一天地变化。 不管他是在沼泽地里挣扎得陷更深了,还是在黑暗甬道里攀爬得离井口更近了,只要他对外界事物有反应,对于俞雅来说就是有效果的。 但是这一天晚上,她没有拿着书,也没有讨论哲学,只是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单手托着下巴注视着这个人。 对方过了一会儿也将视线投注给他。干净纯澈的眼睛,大概是因为有了焦距所以更显得忧郁动人。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一定能找到你是谁。”俞雅平静道。 对方呆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是反应不过来,然后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我挺好奇的。”俞雅微笑。 她等待了片刻,又笑了笑,起身准备走,手臂上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很轻微,不用耗费什么力气就能挣脱开,但俞雅还是在瞬间就止住了脚步,转过头。 ——她的衣袖被拉住了。 他的眼神极度的忧郁而痛苦。 第160章 哲学教授10 他能听到她说的话。 五感依然保持着基本运作的状态, 身体的本能并没有显示出病态的特徵,依然能接收足够的信息,顶多是迟钝与麻痹——但思维要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还缺乏对外界反应的能力。 所以他就算坐在椅子上,听到那位邻居夫人与俞雅的每一句对话,他也没办法介入交流, 更没法无缝衔接别人的话题, 他必须拥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往往等他反应过来, 新的状况又应接不暇, 于是只能维持看似木然沉默的模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领会不到她们所讲述的是什么。 那是他曾拒绝去回顾的事物。 要知道, 心理是拥有能影响到生理的力量的, 强烈的、快速的、持久的心理活动都会影响到生理健康, 尤其是忧郁亦或是臆想的暗示。比方说,当你一直暗示自己必须逃离世界, 拒绝沟通交流, 你就真的与世隔绝一般, 你不愿意就真的不会听到、不会看到——然后自己塑造出一个无形的牢笼, 藉此保护潜藏自己。 对他来说,要突破自己塑造的茧壳挣扎而出显然是极度痛苦的一件事。 但某种程度上说来, 人确实是最擅长趋利避祸的生物。这种本能与生俱来。预示了人永远都会寻求最让自己好过的方式,对自我的保护促使了人畏死求生, 甚至是选择性失忆过往最惨痛的事物。 对方都能想到的事物,俞雅自然会思考得更多。但此刻,她所有的思绪都环绕在一个问题上, 是什么促使他拉住了她呢?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从对方瞳底看到了答案。 忧郁,悲观,对自己过去的不安,对曾经歷过的痛苦的拒绝……他的举动与其说是阻止她,不如说是请求她。 俞雅这么长久的努力确实成功突破了对方的心防,以至于他对她初步建立起了信任感——或许并不是信任,只是一种对于她所表现出来的尊重与长时间接触中熟悉的一种反馈,对比这世上其余一切冰冷惨澹的事物,她要看着温暖得多,所以他在身处困境时本能地试图寻求她的帮助。 第402页 俞雅当然能无视这种微弱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确的求助,知道他的过去对于她该选择怎样的方法对症下药再有效不过。但如果她仅仅只是想掰开他的防护,将他血淋淋的灵魂拽出来的话,有的是手段,又何必用那样缓慢不见效的方法一点点推测揣度他的一切? 耗费足够多耐性并不是为了要一个看似痊癒但存在各种遗留问题的“正常人”。她想要的不是外在暴力突破,而是看到他自己的意志与毅力所引发的奇蹟! 所以她重视他任何举动所代表的意义——瞧,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她拥有了足够的契机彻底窥探他的胸膛。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而是顺势坐了回去。 动物对于人的情绪是十分敏感的,金子大概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又瞥见她相对于以往要显得“凝重”的表情,悄无声息地从门口摸过来,低下头拱拱她的胳膊,就像在询问:你们怎么了?俞雅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伸手环住狗脑袋使劲揉了揉。 那些冰凉的审视的色彩从她身上尽数退却,她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极为平和。 “你在恐惧你的人生吗?”她问道,“你在害怕面对自己的过去,甚至不敢面对那些知道你过去的人吗?” 她抱着金子,一人一狗都睁着平静的干净的双眼凝视着他:“先生,既然你一直都认为万物一致,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都值得同情,那为什么不能同情你自己?你也是这其中的个体,倘若唯独你除外的话,又谈何一致?对你来说,倘若同情拥有限定的话,这就不是真正的道德不是吗?还是说,你所创造的人生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她很耐心地等待着。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反应。 她看到他眼神中渐趋彷徨的困惑。那种深深潜藏在内心,捉摸不透,无法诉说,难以表露,近乎于迷茫的痛苦。 俞雅到底是嘆了口气,但即使是嘆息都是带着柔软的微笑的。她觉得是时候了。 “先生,你要知道,有那么一座雕像曾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 她轻轻地述说:“他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蓝宝石做成他的双眼,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灿灿发光的红色宝石……” 是快乐王子。 她在讲快乐王子。 那个曾永远快乐却流着眼泪用自我牺牲的方式诠释爱的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铅心看到了这世上的一切苦难。他叫燕子将剑柄上的红宝石送给彻夜忙碌的裁缝,让她可以抚慰自己发烧的孩子的饥渴;叫燕子取下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阁楼中艰辛创作剧本却又冻又饿的年轻男子;叫燕子取下另一只蓝宝石眼睛,送给因为火柴湿透卖不出去不敢回家的小女孩;叫燕子取下自己身上一片片的黄金叶子,送给那些穷苦的人们……燕子停留在这个冬季陪了快乐王子一夜又一夜,越来越冷,最后死在王子脚下,快乐王子的铅心因此裂成两半。 ——这是她所曾讲述的王尔德童话中唯一没有讲到的篇章。 为什么没有讲到呢?大概那个时候,她就隐约窥探到了他的本质吧。 “谁是你的燕子呢?她?它?还是他们?”俞雅轻轻地说,“先生,你是快乐王子,那个为你爱着也给予你爱的燕子是谁呢?” 她这么询问着,可实际上她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一切都与之无关:“可我知道,你痛苦的并不是失去你的燕子……”语气极为平和,但是话语的内容却与平和丝毫不沾边,简直是直击心门的剖白与质问。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甚至是柔软婉转地说:“我知道,你痛苦的出发点并不是你曾经的选择,而是你挽回不了任何结局。” “得到红宝石的裁缝,没办法挽回自己重病致死的孩子;得到蓝宝石的年轻男子,就算拥有食物与炭火也没办法完成这个剧本;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握着蓝宝石冻死在街头;拿着黄金叶片的人们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诅咒……”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之间都有足够的停顿:“所以你认为那一切都是痛苦而绝望的吗?所以你将你过去为道德所作的一切都视为不能回顾的过往吗?” 她抚摸着金子的脑袋。温驯的金毛犬水润的眼珠流露着极富灵性的怜悯。 “你痛恨的是你无能为力。”她喟嘆到,“你的痛苦并非出于付出,而是源自无能为力。” “没办法拯救,不能去挽留,认识到自己所做的连杯水车薪都不如,这才是压垮你的稻草。思想是无限的,它能触及你所能想像的任何范围,但一个人的情感范围是有限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能触动你、动摇你的,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事物——可是你不同,本就怀抱着艰难的命运,不断失去最珍爱最痛惜的事物,而你又将千万人的惨痛命运视为自己的苦楚……于是你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 他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他寄予在别人的人生上的所有期待与爱最终还是要被命运所玩弄。于是,就像死过一次一样,离开自己旧有的一切,孑然一身,行尸走肉地流浪在不熟悉的远方……后来,遇到了金子,遇到了俞雅。 第403页 在俞雅停止说话的很长时间之后,金子从她的怀抱中起身,慢慢走到主人身边,坐起身,将脑袋贴在了他的腿旁。它在怜悯他。它是如此地爱着自己的主人,也是如此地同情与怜悯他。 许久,俞雅看到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他落下了眼泪。 * 曾那样地爱着这世界的人,就算被这世界伤得再深,被燃烧成灰烬,只要不曾彻底毁灭他,便总有再復燃的一天。 要知道如果可以撬开那颗铅做的心脏,会发现它还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呢。 那一日,流浪汉先生抱着金子何其剧烈地痛哭,仿佛认知崩溃,灵魂破灭,一切的负隅顽抗都变作泥水,簌簌流淌下来——然后大病一场。 烧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厌食到本能地咽下去什么又都会全部吐出来,完全靠葡萄糖与药吊着命。俞雅是没有自己在他心上下了狠药以至于心理影响生理的认知的,她觉得这是身体合理的排异反应。免疫系统要与病毒做抗争,自然会让身体出现相应的症状,更何况这还是长久萎靡不振后忽然振作起来的免疫力,要对抗的还是将身体蚕食到所剩无几的顽固病毒。 不过她倒是挺期待对方熬过这一劫之后的反应……唔,应该会很有趣吧。 她当然没有去查对方的身份来歷。虽然就目前掌握的情报与她的能力来看,几乎是唿之欲出的一种答案。毕竟她能猜得到,他曾从事某种艺术行业,大概还曾得到一定的成就,而他那些为道德所做的,应该就是慈善……只不过,也许命运就是对他太过苛刻,不但对他自己,也对他所珍视的一切。 她并没有去查——不仅是由于在那之前对方并没有收回对她的请求,也是因为她愿意保留好奇心等着对方主动告知她。 俞雅有足够的耐心。 有一日是格外需铭记的日子。 那天大雪,雪积得院子上厚厚一层,连走路都不方便。 俞雅与两只狗在忙着清理庭雪,忽然听到金子喊了一声……她是过了一会儿才勐然觉察到意外的——金子不喜欢叫,也极少会发出大叫的声音,大概是出于曾经是一条服务犬的经歷,它在自己的主人面前都会保持足够的安静——但现在它叫出声音了。 俞雅一时不能辨别这叫声中是什么情绪。 她只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飞快地扭过头看去,视线顺着飞快窜进屋的金毛犬而去,然后看到隔间的窗后那个注视着外界的身影。 极度瘦削,接近于枯瘦的身体,站在窗边,但大半个人都挂在窗台上,仿佛不这么支撑住就会倒下去。大半个冬季缠绵病榻的后果,就连起身都需要耗费所有的力量。 苍白,病态,他像是骷髅架子一般没有色彩。 但被剥离一切荣光只剩下石头的快乐王子眼睛里有光。 第161章 哲学教授11 贫民窟中会生长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吗? 祖孙三代纯粹的下层阶级中会飞出一只智慧、涵养却又天真善良的凤凰吗? 在贫瘠、骯脏充满了混乱的街区成长的快乐王子, 并不是因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而快乐,恰恰相反,他曾拥有无边的快乐,正是因他饱受了苦难,因他见证了太多的悲伤与无望,但仍愿意相信这世上那一切美好的事物并非是虚幻。 母亲因病早逝, 由于买不起止痛药物她甚至是在痛苦与不甘中离世。父亲深陷毒品, 多年前就抛家弃子, 不知所踪。快乐王子与他的两个妹妹在祖父祖母的照料下艰难长大。 浑浊狼藉的土壤并不能将所有的灵魂都污染, 冷漠苍凉的世事也不能磨灭那些美丽奢侈的道德。事实上在长成一个温柔纯善深具同情心的人之前, 快乐王子独树一帜的英俊颜貌已经足够叫他成为所有人视野的中心。 他学习戏剧艺术, 他爱好古典音乐, 贫穷的生活并不能支撑他的梦想,甚至他辛苦半年打工换的钱, 还不够他得到一张进入剧院的门票……但有些人就是生来就具备他人难以想像的天赋。那些美妙动人的诗篇与曲谱, 他看一眼就能背得下来, 所有复杂婉转的腔调与演绎, 他听一遍就能完全将其复制。他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一个人是怀抱着善意还是恶意, 是心存着光明还是黑暗,偏偏他还拥有极强的亲和力, 一种真诚的无害的叫人情不自禁就选择相信的能力。 在他的第一个妹妹因为心脏病缠绵病榻的时候,他拍了第一支gg,这支破格启用一个新人甚至是外行人的香水gg叫他如同彗星般横空出世, 而之后在一部全民皆知经久不衰的电视剧新一季中的客串,叫他的名字彻底为人所熟知。他出演了一部火遍全球的影片,他在出道第二年就获得了作为一个演员最高的荣誉,但这一切都没法挽救妹妹的生命,他终于有钱为妹妹治病了,但她甚至没有等到启动移植手术的方案。 他将他出演系列电影的所有报酬都捐给治疗心脏病的慈善机构,他花钱无偿改建他曾成长的贫民窟,捐款给收容机构的再教育中心教授职业技能,给那些愿意创造一个崭新人生的人们一个机会。 他给祖父祖母与唯一的妹妹买了豪宅,给他们的帐户里存上花不完的钱,然后把剩下的钱都捐赠出去。当然这并不能增加老人的生命。年轻时过度劳累耗费了太多心力的人,老来即使是再精细的调理,也只能有限地延缓死亡的步伐,但终究是会离开的。 第404页 在失去祖父与祖母之后,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相依为命的妹妹,而自己常年就住在一家廉价的汽车旅馆。很多时候甚至身无分文。除非必要场合,身上的衣服、靴子一穿多年。旅馆的邻居经常都可以看到他弯着腰地坐在附近的公园椅上啃汉堡,喊他的名字,会看到他抬起头对他们微笑,露出一双纯净忧郁如诗人般的蓝眼睛。 他在三十二岁的那年谈了恋爱,有了女友,女友还怀了身孕。他终于愿意结束犹如苦行僧的生活。他重新买起了房子,规划了自己的人生,他忙碌于即将成为一个父亲,未来或许还要结婚,还要有更多的孩子……这个美梦破碎在怀孕八个月的女友出车祸被迫流产的时候。女友因此精神失常,在伤愈后选择离开他。 他尊重她的选择,依然如朋友一般爱着她。可是不久之后,他的妹妹在体检中查出胃部的恶性肿瘤,唯一幸运的是早期。然后又是手术,疗程……就像他第一个妹妹一样辗转在病房。如果这个痛苦他还尚能忍受,得知前女友在一段短暂又失败的婚姻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就成为压弯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参加完她的遗体告别仪式之后就失去了踪影,甚至没有等她安葬。 完全消失在公众的面前并没有带来什么好奇,他的古怪与另类几乎是与他的英俊一样为人津津乐道的存在,他的影迷们甚至满怀期望地等待着他的深造亦或是沉淀会带来更大的惊喜……只有他唯一的亲人与他的经纪人朋友焦急得几乎疯了魔。 半年后她的妹妹终于找到了他。他衣衫褴褛流落街头,长时间流浪的生活让他蓬头垢面,毛髮纠结,身体不正常地消瘦,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那英俊逼人光辉耀眼的哥哥。 他经歷了一段时间的治疗,似乎已经痊癒。在百老汇待了两年,然后重返影圈,远胜常人的同理心与共情的能力锤鍊了他的演技,这让他轻而易举重回巅峰并且超越巅峰。 所有人都欣喜他的突破,他的亲人与朋友也觉得苦难并没有打倒他,反而给予了他新的力量,但他们都没想到,有那么一天,这个实在难以忍受铅心在胸膛中重量的快乐王子出了门,就再也没回去。 他的妹妹找不到他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了。 碎了一颗铅心的快乐王子流浪在远方,怀抱着痛苦,疾病缠身,行尸走肉,然后遇到一个人,陌生的人,执着到顽固地想将他从地狱拽出来。 * 俞雅想过了所有的可能,结果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位好莱坞明星,a list的明星——巨星! 她收留的流浪汉,那个曾奄奄一息被死神扣了门的流浪汉,竟然是一位好莱坞的巨星! 不过也是地位相差的悬殊叫人惊讶而已,说到底明星也仅是一个职业而已,勉强也能算是艺术的一部分,至少俞雅分析他的心理状态时,并不因此而有丝毫的偏离。 这世上的两面派足够多了,一个光鲜辉煌的好莱坞巨星另一面是个精神障碍的流浪汉这种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从站立起来到可以带狗出门熘,流浪汉先生用了将近八个月的时间。 是的,这确实是一个艰难的復健的过程。心理的病态影响到了生理,甚至在生理上定了型,当这种状况已经变成生理性的病态,那便已经不是心理的振作与意志能够轻易挽回的了。即使这意志再顽强这想要痊癒的心再强烈也一样。 他要服用大量的药物,做大量的尝试,跨越种种的难关,克服种种的困难。 最重要的是,快乐王子的心已经被他自己强行粘合起来,贴着胶布,绑着绳索,留下缝隙是不可避免的事,醒目的疤痕也没法消除干净——但毕竟是愿意正视那些痛苦的过往,并且努力去接受它们克服它们了。 就算吃下去的食物因为厌食一次次地呕吐出来,还是会艰难咽下新的食物;就算时不时出现的深度抑郁叫他无法自控,叫他没法做任何事,他还是在一点一点缩短失控的时间,艰难地去战胜身体的本能,去改变自己。 有时候俞雅也在想,到底是什么信念促使他改变的呢? 她一步一步地主导他的病程,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向出路,但这反应的滞后性实在太强烈了,她只能笼统将其归功于之前所有的努力,而无法分辨确切的契机到底是什么……所以她依然有着足够的好奇心,存在着崭新的乐趣。 无论如何,即使是陷在泥底的人,也会有想要更好的欲望。不管支撑他重新站起来的缘由是什么,她的实验依然继续得很成功。 俞雅与他讨论哲学,剖析他这个人以及他人生的方方面面。 最先开始的时候他的反应依然迟钝,要过上很久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见,或者说,身体完全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所思所想太过迅捷而语言如此贫乏且艰难。幸运的是,俞雅有着足够的时间与耐心去等待他说出想要说的话。 慢慢的,他沉默的时间少了。虽然还不能实时地将想法表达出来,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偶有语无伦次,但这对于擅长管中窥豹举一反三的俞雅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然后他的语言逐渐追上了他的思维——叫俞雅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纯粹的灵魂。 这样坦然无惧甚至是无畏的态度,简直是剖开胸膛袒露出心脏,恳求着“请阅读我”一般的谦卑与虔诚——他愿意信任她,全身心、用灵魂去信任她,即便依然本能地抗拒自己憎厌自己,即便仍旧会失控,但对于她,他竟是全然无害、毫无遗漏的。 第405页 在俞雅的生命中,她大概曾遇到无数个向她敞开心怀的人,光明面,阴暗面,表象,隐私,记忆,幻想,属于一个人的全部……至少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有多稀奇的事。 但这样透彻到极点的阅读,绝对是极少的。 就算是作为心理专家、精神科医生,就算是有这个能力,俞雅也不认为,需要一览无余地将一个人看透了。她不会主动去触碰那些与治疗无关的隐秘,也没有太多的窥探的好奇心,事实上当一样事物成为工作,成为职业,而不是兴趣的时候,任何事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可是这个狼狈的快乐王子,他就是兴趣所在。 俞雅不会拒绝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意愿,当然,也就必然要全盘接纳一切副作用——当一个人愿意与你分享人生的时候,意味着你就必须承担这种信任所需要的代价。 这种信任太珍贵。而一个人的一生,能够背负多少这样的代价? 对于俞雅这样讨厌麻烦的人来说,最好是一个都不要。因为她知道要承担一个人生是多艰辛的事,唯一能回报的就是爱,如对方一样全身心的爱——这同样艰辛。 但凡事总是有例外的。她在接纳了一个人奉献给她的所有灵性时,她也愿意以自己的灵性来爱他。 恩利斯太太不止一次撞见俞雅收留的那位先生枕在她的腿上酣睡的场景,不止一次撞见她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的额,恩利斯太太会讶异,会尴尬,然后又在那平静到近乎坦然的氛围中陷入困惑。 ——她看不到任何暧昧。 很多亲密的举动,明明该是再暧昧不过的,可是出现得又太过于自然。她思考了很久,才隐约觉出自己惊讶的是什么——不是惊讶于这些亲密举动,而是俞雅与那位先生之间,就像母亲对孩子,甚至是……神对世人。 恩利斯太太强行忽略这些别扭感觉,大概是对于他曾为流浪汉的身份太过根深蒂固,所以在对方渐渐康復,极度瘦削的身体像是充了气般丰盈,毛髮凌乱的脑袋重又显露出过去的轮廓时,她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直到那一天,大冬天白雪皑皑,恩利斯太太敲开俞雅的家门,向她借雪铲去清理庭院——在听到狗叫打闹的声音时,她的视线下意识越过走廊,望向客厅,看到身穿白色手织套头毛衣的男人抱着金毛坐在地毯上,注意到这边的视线抬起头,然后对她笑了一笑,半长的头髮底下一双纯净忧郁如诗人般的蓝眼睛。 恩利斯太太整个人都炸开了,她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叫:“蒙、蒙蒂!” 第162章 哲学教授12 恩利斯太太发出小女孩追星一般的尖叫, 抱着脑袋几乎要跳脚:“哦我的天吶!蒙蒂!詹姆斯·蒙蒂!” 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人还是那个人,但有些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事物勐然间觉察,还是某种叫人震撼的事实,这就足够刺激了。 要知道一直以前他就没显出什么体面,严重的生理与心理疾病让他看上去总是那么狼狈、邋遢, 流浪汉的身份更是让这模样深入人心, 恩利斯太太对这么个可怜人怀抱着同情与怜悯, 但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也让她难免带着上层阶级俯视的眼光, 她会为他重新振作而高兴, 因他慢慢康復能够渐趋自理而开心, 她的施予都是由衷的不需要回报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认为两人是完全平等的——然后一直以来的观念被打了,她的认知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情态。 天吶, 这个流浪汉——这个曾在濒死之境被救回的可怜人——他是詹姆斯·蒙蒂啊! 恩利斯太太先是少女心爆炸, 满脑子都是“蒙蒂”这个名词。 出道即上天, 首作即奥奖, 最神秘的影星,最具盛名的慈善家, 要知道好莱坞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在他头上足足戴了二十年! 蒙蒂的曝光率并不高,没有绯闻, 极少通告,这么多年来也就玛丽莲一个女友,还只相处两年就分了手, 事实上连狗仔都不愿跟踪他的动向,失踪一年半载是常有的事,大多数不拍戏的时候他一直扎根在廉价的汽车旅馆,游荡在图书馆与音乐厅,生活贫乏,穿着随便,毫无亮点。鑑于他还是世界上数得上名的慈善家——就算偶有挡了别人的路,也没人会想不开与他过不去,圈内人都知道他脾气古怪不好交流,但也没什么可以黑的,毕竟他是公认的这世上极少数可以用“好人”来代称的傢伙,于是在公众面前这种形象就是神秘了。 大概就是因为他身上惊人的无法被取代的光环,叫人无论说什么都难绕过他去,所以出道多年依然为人所追捧。再加上他英俊又忧郁的相貌歷经岁月始终如初,就算他销声匿迹的时候,只要他的影片仍旧在流传,他的形象依然矗立在gg牌上,他就还是女人们心中光辉耀眼的男神,每个女人都梦想成为他的情人。 恩利斯太太从亲眼看到蒙蒂的几乎窒息的狂喜中走出来,被光环蒙蔽的思维回归到他现在的身份……下一个瞬间,整个人都要疯了。 当他仍是一个流浪汉的时候,她对这个可怜人报以同情与爱,带着一种对同为上帝的羔羊施以援手的理所应当,但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始终隔着不同的人生。可当这个流浪汉是蒙蒂的时候,她的心脏就是由衷的痛苦与感同身受了。 第406页 多么悲伤的事实啊,那个曾经受如此磨难的是蒙蒂啊! 他要瘦到脱了形,病到奄奄一息。虱子曾爬满他的头髮,寄生虫曾吸食他血肉的营养,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失禁——而这并不是荧幕中呈现出来的虚假的人生,这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苦难!——她为他清理过呕吐物,为他洗过脏床单,餵他吃过饭,给他换过衣裳。 恩利斯太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做那些的时候并不因为自己救助的人的身份而又什么不同。她做义工的时候甚至还接触过更不堪的病人、老人,但她依然可以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爱护。 只是为什么要是蒙蒂呢?那个遭受痛苦与磨难的人为什么要是蒙蒂呢? 他应该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应该拥有豪宅,以豪车出入,身边环绕着鲜花与美人,他应该永远英俊美貌,永远高大健壮! 俞雅拿着雪铲走出来,看到恩利斯太太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与脸颊落下来。 她回过头看向客厅,那位穿着白毛衣的先生与他的狗一起也望着这边,温柔忧郁的蓝眼睛带着茫然,以及一丝丝的无措。 “莫妮?”俞雅叫了她一声,像没看到她的眼泪一样,神情如常,“你还需要铲子吗?” 恰巧在这时,门外响起对门二儿子的叫声:“妈妈!你借到雪铲了吗?” 恩利斯太太被打断了哭泣,勐地抬起头,从俞雅手上抓起雪铲,就如旋风般卷到门口,一把将铲子掷了出去,愤怒喊道:“拿去——臭小子!”然后迅速摔上了门。 紧接着她转过身奔向俞雅,张开手臂紧紧拥抱着她,将脑袋伏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个丢失了心爱娃娃的小女孩一样哭泣:“老天爷——简,他是蒙蒂!他是蒙蒂啊!……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他来……那是蒙蒂啊……” 要是知道那是谁,她一定会报以更深重的同情,一定会付出更多的关爱。 这种不安,大概是……愧疚吧。一种幸福美满的人对于不幸者的莫名的愧怍。并不是她的错,让他曾流落那般境地的并不是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依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愧疚。 俞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忍不住笑起来。她回头注视着蒙蒂,眼睛里全是笑意。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好莱坞巨星下意识摸了摸金子的脑袋,然后松开环抱着狗狗的手臂,站了起来。他的行动自如,肢体已经没有凝涩迟钝的反应了,显然恢復得不错:“我很抱歉。”他对着恩利斯太太轻轻说道,“但是,请不要为我而悲伤。” 多么善听人心的人啊。他对人情绪的把控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于是只有那么瞬间的茫然无措,便立刻明白了让这位邻居太太如此悲伤的原因是什么。 他也为之难过,为之抱歉,以及,因为被关怀所以胸膛中涌现的复杂。 恩利斯太太的情绪恢復正常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在那个瞬间,那个意识到蒙蒂必定是遭到了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那个模样的瞬间,巨大的悲伤、愤懑、痛苦就袭中了她,以至于叫她的情绪崩溃——虽然哭那么长时间,也有俞雅并没有插手而是任她以哭泣发泄的缘故——俞雅不但不干预,而且还在一边笑。 笑着看蒙蒂安慰对方,看他那双澈蓝的眼珠布满了无奈、嘆息与感动。 最大的难关是将他封闭的铅心撬开。但只要这心裂开一个口子,便无论是外力还是他自己的意愿促使他转变,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个条缝隙,那所有的防备与屏障最终都会迅速土崩瓦解、不復存在。毕竟,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有什么是自己为人所爱着、自己在为人需要,更能令他感动并难过呢? 要知道,就算一千次、一万次被命运所伤害,为人心所愚弄,那天真纯净的心依然会为这人间最朴素的事物所动摇,除非彻底毁灭他,除非将他带入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呢?”恩利斯太太虽然止住了泪水,安静地坐了下来,但那通红的眼睛里流淌的仍是感同身受的悲伤与痛苦,以及深深的不解,“为什么呢蒙蒂?” 以恩利斯太太的思维与认知来说,完全无法想像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这是一个好莱坞巨星!超a list的身价,高昂的片酬,巨额的gg收入!就算蒙蒂是个指缝极宽衣袋漏风的,每年都会有难以想像的支出用在各种慈善事业中,留下的家底并不多,但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无人看顾,变成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 这已经不是能用演戏需要“体验人生”亦或是突发奇想的“玩笑”可以解释的事物了。恩利斯太太可以说是最清楚他身体情况的人之一了。她是亲眼见证过他奄奄一息近乎濒死的状态,明白他在精神与生理上出现的巨大的问题,但她难以想像也无法接受,蒙蒂这样一位拥有成功地位与事业,享受着常人无法触及的辉煌与风光的人,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的家人呢?他的亲友呢?他的经纪人呢?就算蒙蒂可能确实之前就存在精神方面的严重问题,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放任他一个人流浪?!他就不信没人发现他的失踪,也不信他们不知道以他的心理隐患极有可能导致他遇到不测——他确实差一点就死了不是吗! 第407页 没办法去想像蒙蒂一个人孤零零惨死街头的画面,只要想一想就会叫她的心被针刺一样剧痛难忍。紧接着泛滥的便是愤怒与痛恨,为那些人的失职与自私。 想也知道,以蒙蒂当时的精神状态,谁都知道极其危险,但为什么没人去帮助他治疗他看顾他?为什么蒙蒂失踪的事没有任何风声流传出来?就算公众与媒体会将其当做巨大的谈资,但是他们的关注也更容易找到蒙蒂的下落!是名声重要还是生命重要?落到那个地步,知情人还无视他的安危守口如瓶的原因,难道不显现着他们的冷酷无情吗?那些人死死守着他的形象以至于宁可让他死也不愿意发动群众的力量第一时间找到他、救助他,这难道不该痛恨吗? 恩利斯太太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爱,就像看着她的孩子们。 这样的一个男人,过去的病态残留在他身上的迹象还是有些明显,体型依然瘦削,但这无损于他的英俊。蓝眼睛,半长的头髮,清瘦的脸颊依然有着旧有完美的轮廓,并不显得过分羸弱,但由于长期待在内室不出门的缘故还是显现出一些苍白。 就像寒冬清晨绽放的一朵花硕,在风中颤颤巍巍的花盘,随时都会倾侧掉落的脆弱,但依然出落得无比纯洁美丽。甚至他身上有着一种莫名的暖意,看到他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洒落在雪地上,你知道相对于寒冬来说那很淡薄,知道它不会让你暖和起来,但你无法不感念它的美好。 这就带来更大的痛苦——为什么呢?是什么导致他变成那样? 恩利斯太太眼中的疼惜与真诚实在太过于充盈,多得简直像是要满溢出来。蒙蒂又是只会选择性感念他人身上善意一部分的那种人,这样的爱怜对于他来说就十分值得尊重了。 “因为我还是太过脆弱吧。”他坦然回道,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瞳眸,显得那对眼珠更为清澈,“请不要为我感到悲伤……那并不算什么。” 并没有原谅过去的一切,只是并不曾计较自己所经受的艰难困苦。 一直以来他都无比珍惜他人的善意,会遗忘他人的恶念,习惯性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为自己,所以总是难以走出自己塑造的迷障。即是肉身凡胎,又怎会脱出这身体的桎梏?那些积压在心中的痛苦已经压垮了他,为命运所玩弄的失去已经使他崩溃,如果没有遇到俞雅,没有将过往掰碎了一点一点咀嚼,没有脱出自己的现实,以哲学思辨性的思维来看待曾经的一切,就算身体为人所救,他的心灵也总会陷进无边的黑夜,迟早将自己毁灭的罢。 他现在能坦然地面对那一切,并不是说已经与命运和解,只是相较于那些痛苦与折磨,他心中燃起的更多的仍是对新的人生的憧憬。 他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值得自己去追求的美好事物,即使最终还是会失去还是不遂人愿却也在所不惜的事物。 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在俞雅身上隐约看到那件事物的辉光。 “我是自愿选择的流浪。”他对着恩利斯太太轻轻地说,“抛弃过去,远离熟悉的一切,因我精神崩溃,失去与忏悔的痛苦已经折磨得我无法再像一个常人那样生活——不要责怪别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脸上带着笑:“请称唿我为詹姆斯……我不是那个永远光辉灿烂的蒙蒂,我只是个想要寻求解脱的可怜人而已。” 恩利斯太太愣了好一会儿,下意识转头看向正往茶几上放下茶与点心的俞雅。 俞雅觉察到她求助的眼神,直起身思考了一下:“你可以叫他詹姆斯。尊重他的选择吧——我救了他,但无法干扰他的抉择,而他想要以詹姆斯的身份生活,那就听他的——无论他的想法是暂时的还是永远。” 第163章 哲学教授13 蒙蒂从外面遛狗回来, 摘掉帽子与口罩,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大冬天的人们出门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这样的装扮很正常,一点儿也不显眼。 事实上他自从慢慢恢復原本的面貌之后,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了。 这并不容易。社区的人们已经习惯将他当做一份子, 怀抱着对他的同情与关怀, 定期会组团来探望他……于是他就算出现, 也并不会完全露出脸。 不过由于以往印象的惯性, 在他刻意做出适当的伪装之后, 社区的人们并不能辨认出这位被收留的先生实际身份是一个好莱坞的巨星——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在接触那些明星的形象, 但说到底还是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过遥远的事物, 一般人怎么可能想到自己身边就藏着一位顶级的明星呢?即使他有名到家喻户晓也是一样。 并不是说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他并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他就是那个詹姆斯·蒙蒂,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能接受詹姆斯·蒙蒂就是那个可怜的流浪汉的事实。会穿着破旧衣物常年住在廉价汽车旅馆的人, 身上本来就没有偶像包袱, 过去的荣光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如果那么在意旧有的辉煌, 他就不会一次次地捨弃过往,宁肯流浪也不愿意回去了。 但他实在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了。他并不忍打破他所爱的人的幻想, 也不愿离开这个他想要停留的地方……倘若被人发现他就在这里的话,那么无论如何都会被请求离开的吧, 而他习惯了去回应她们的请求——也没办法想像,如果她们真的在他面前予以诉求的话,他是否会选择拒绝。 第408页 “我爱着她们。”这个走出自我囚牢困境的可怜人曾苦笑着对俞雅说, “我依然爱着她们。我能原谅她们的自私,能不计较她们对我的伤害,因为我知道一切的出发点,只是因为她们爱我,因为她们想让我变得更好……是我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但他并不后悔。 并不后悔离开,并不后悔流浪。他承受得实在太多了,意志崩溃的境地中无论做出什么来都是必然降临到他的事实。 他现在重新活过来,只因为快乐王子的生命里已经不再有燕子,没有了如果失去就会让自己的铅心破碎的燕子。他依然选择爱这个世界,爱所有的人,依然喜爱着这世上一切真实善良美丽的事物,也依然会付诸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他相信这这世上会存在就算最终会离开但依然会叫他甘之如饴的事物,但实在不能想像那是如何模样。 “……大概还是天真吧。”他这样说,蓝色的眼睛沉淀着静谧的忧郁,“我依然渴求着那些美好的事物……但我惧怕着命运。如果这世上有不会为命运所摆布的美好事物就好了。” 是的。存在着的。命运无法触及的事物。 詹姆斯·蒙蒂并不是个蠢货。 甚至,能与俞雅谈论哲学,能跟上她的思路,能无缝衔接她的认知方式,这样的人实在是再聪明不过了。 一个人能看到的世界是有限的,看世界的方式、规则、评判标准也是受限的。你原本是一张白纸,你需要过来人的经验为你开启视野,你的三观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这种影响有可能环绕你一辈子,这就意味着,拥有一个广博的“老师”是多么重要。 俞雅大概是一个人最梦寐以求的那种“老师”。 她的视野何其的广阔。你置身于天地,人类的局限叫你只能专注于一个方向,而她会教给你如何去捕捉你看不见的领域的光辉,教你如何去认知那些你所陌生的事物。她的心灵世界是何其的瑰丽,她能教给你的,是远超于你本身能触碰到的奇蹟。 遇见她是多么幸运的事。蒙蒂这样的个性,这样的心理,一直有一种解脱的诉求。但没有任何人能给他解答,没有任何人能救助他,他只能自救。他阅读大量书籍,与很多智者交流,他并不讳疾忌医,他向自己的心理医师坦陈自己的处境,但最后他还是走到了绝境。他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所有,寻求了能抓住的一切,但他还是失败了……如果不是遇到了俞雅。 ——如果不是遇见她…… 人与人的真诚是相互的。因为曾那般近距离地触摸过彼此的心脏,在他袒露着自己的胸膛时,她也毫无保留将自己的世界开放给他。 所以他亲身见证了她的特殊,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奇蹟。他靠近过她,聆听过她,被她手把手教导着重新构建心理防线与精神屏障,他在这整个过程中再度透析了自己的光辉与晦暗,也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的挣扎,她所在意的,她所留恋的,她所追求的。 两颗心的碰撞,本来就是世上最危险也最无害的行为。 “所以你知道的……”他这么对俞雅说,用一种镇定的、平静的,甚至是坦然的语调,“爱上你对我来说,是一种必然。” 他曾深切又热烈地爱着玛丽莲,他看人的眼光从未出过错,玛丽莲回报他同样真切的爱,只是这爱抵不过命运在他们之间创造的拦阻,所以玛丽莲离开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的燕子。 他渴望却也畏惧着真情。 那是一种极其美丽的事物,他天性中追求美好的本能在渴求它的到来。但它所带来的痛苦也最为强烈——只要想到会失去,整个世界都光彩都将要随之熄灭一般,而当失去真的降临,那割捨的感觉会叫人痛不欲生。 痛苦积累得多了,有些人会变得麻木迟钝,有些人却会越发敏感。而他介于两者之间。毕竟会带来痛苦的事物太多了,经歷得多了,对于痛苦的适应性就会提高,但命运的残酷就是会不断刷新人的认知,以至于最终超过人所能承载的极限。 被这样地伤害过,蒙蒂没想过要再得到什么。他要在与俞雅相处的漫长时间之中,才一点一点读懂自己想在她身上找寻的究竟是什么。 是爱。不仅局限于关怀的爱。 而是爱情——是不会被命运吞噬的真情。 俞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拖地,弯腰顿在那许久才慢慢直起腰身,一时有点难以回忆起来之前谈论的话题究竟是什么,才会过渡到现在的状况。 她拄着拖把柄思考了好一会儿:“你确定自己不是被迷惑了?” 蒙蒂摇了摇头:“我分得清楚。” 俞雅安静地凝视着他,其实并不觉得讶异。人的思想会在行为中不经意地表现出来,她们又处在某种亲密的联繫中,任何一方的异动都会叫对方明确地感知。之前已经有迹象,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只是没想到他在自我的分析判断之后,真实地道明了所思所想。 她一直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就当是治疗的后遗症吧——在对方的精神状态没有获得完全独立之前,她能把控住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出现病人对医生产生爱情的情形。但现在,治疗已经告一段落,对方已经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跟评判标准。两人过去的经歷使得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容易爱上她。 第409页 俞雅轻轻嘆息:“过分亲密的距离会令你产生错觉,詹姆斯。你比谁都懂得我在你身上使用的治疗方法,因为我毫无保留将其全部教予你——我始终都注意要给你选择的权力,你要先明白我如何对待你,然后才自主决定是否接受它予你的影响,你应该是最明白我与你之间的亲密只是治疗必须的手段。”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我是自由的。”蒙蒂的声音十分平和,他很沉着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心情,“所以,我作出的选择没有任何干扰。” 弯腰坐在沙发上的人轻轻说道:“简,我的自我界限都是你帮助建立的,但当它独立之后,这一切就都只属于我自己。我没有被迷惑,也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 俞雅再度嘆气了:“可你要知道,没有父母会与自己的子女上床,没有老师会对自己的学生抱有爱情。” 蒙蒂仰着头,凝望不远处的身影,澈蓝的眼睛里流淌的神情柔软又干净,像是诗人般一如既往地忧郁着,但他并不痛苦,并不难过,他怀抱着一种这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便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快乐。 诉说是快乐,表达是快乐,就算也许得不到回应也是快乐。 因为他所面对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因为她的存在,所以他也愿意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将自己的情感寄予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最愚蠢的事。那么多次他的心灵崩溃精神病态,都是因此而引发,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一脚跨进这一条河流,但是就算明知道结局会是悲痛,但他还是会再度伸出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变不了,改不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那么多次他痛得都要死掉了。 可是啊,这世上有那么一个存在,她遗世独立,她不受命运侵扰,她自己的意志便是决定她人生最强大的力量。 他遇上她。他与她有足够的缘分。 “不是那样的,”蒙蒂在那般残酷的话语面前,竟然露出了笑容,“简,不是的,你我都分得清,我对你怀抱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俞雅停留在那很长时间,拿着拖把上前走了几步。顺手将拖把搁在沙发扶手上,走到那个人身边,又思考片刻,还是弯下了腰,亲吻对方。 嘴唇一触即分,被动的人瞪大了双眼,呆愣愣地注视着她。 俞雅的手搭在沙发的靠壁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爱的本质是奉献与给予,爱情的本质是索取与占有。詹姆斯,你确信你想从我身上获得的是爱情?” 蒙蒂同样凝视着她,他的眼中出现清晰可见的挣扎与忐忑。他乐意奉献自己的所有,却害怕去向别人索取什么,因为他总是害怕自己的诉求会伤害到别人,除非彼此心意相通,除非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会让别人幸福快活。 但现在,面对着未知,他到底还是点头了,强烈的渴望与快乐让他难以维持惯来的原则:“是的。” “我很高兴。”如他所料的,俞雅露出了微笑,“你不会被拒绝。詹姆斯,没有人会拒绝你。” 蒙蒂的眼中涌出水色。 她爱他。她纯粹地爱着他。她愿意接纳他的一切无理请求,那一切自私又荒谬的请求,因为她爱他。 他被这样的一个人爱着。 第164章 哲学教授14 他是被爱的。被深深地无私地爱着的。 ——当他对别人付诸爱的时候, 他也被同样地爱着。 俞雅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样的讯息,没有犹豫,不带迟疑,那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表现着“我如你爱我一样爱着你”这个事实。 认清这一点的他整个世界都像是炸裂开了一轮太阳,那些晦暗的云层被炽烈的光线瞬间驱散殆尽,胸膛上所有的花种蔓生成长然后绽放出数也数不尽的巨大花硕, 他的脑子都有那么些时候似乎全然沉浸在一片温暖至极的水泊中, 天与地都是宁静又祥和的, 没有一丝阴霾。 这种爱是他想要的爱吗?不, 他可以完全不计较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 因为当施与和付出到达一定的限制时, 所有的感情都只会呈现出一个趋向——他从未被人这样爱过——他毫不怀疑, 就算他需要她的生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予。 他也曾经用生命爱着别人, 但这样深重的爱最终成为了别人的负担, 没人愿意承担他生命的重量, 她们感恩戴德又诚惶诚恐地捧着他的心脏, 因为明白自己永远都没法回报,所以不敢接受……他并不怨恨, 也不难过,只是到底有些遗憾。 这些遗憾被命运磋磨过太多次, 又被抛弃过太多次,渐渐酝酿成不甘。 可现在,那所有的遗憾与不甘都真正成为了往事, 蒙蒂就像是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在几乎将意识灼烧殆尽的干渴占据全部身体之前,找到一方绿洲——甘甜的泉水涌入喉咙滋润了所有细胞的瞬间,那巨大的满足已经能取代之前的一切痛苦。 他要到脸庞湿漉漉的,凉气渗透皮肤带来极其明显的温差时,才勐然觉察到自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想要擦去眼泪,又捨不得移开视线,想要祈祷,又手足无措。 俞雅拥抱着他,把下巴紧紧抵在他的脑袋上。 第410页 “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詹姆斯,我并不介意。”她微笑着,真诚地说道,“我很开心你学会自私,你不用去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以至于你停止了你的作为,也不必按捺自己的情感压抑自己的欲望,你可以得到一切——但你要知道,这一切的初衷,并不是我愿意,而是你值得。” 他认真听着她说的话,然后整个胸膛塞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满足。 他睁大了眼睛,微微抬着头,自神情中放射出无法想像的光辉——四十多岁的男人,多外表来看苍白安静得就像是画中的一个影子,单薄而瘦弱,被命运打磨得就像一幕阴影,也只有时光不曾苛待他,叫他的颜貌依然保持着年少时的天真与英俊——而此刻,那不合时宜又自我矛盾的执拗与倔强就像被戳破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散碎在虚空中,只剩下全然的坦然与幸福。 他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们的心曾那般靠近过,他看过她胸膛的模样,他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在看清他所有卑劣与丑陋的一面之后,仍对他施与全然的爱的人。 他曾经的追求荒诞得就像一场梦境,可现在有人竟然真的为他实现了这一场荒诞……倘若这是命运赐予他的补偿,那他可以原谅曾遭受的所有磨难。 * 俞雅跟前夫瑞克约在咖啡厅,两个孩子在学校活动并没有出现,因此两个人对坐安静地喝完了一杯咖啡。 瑞克直到杯子见底还不能反应过来。他皱着眉死死盯着杯底的咖啡渍,表情如临大敌,眼神呆滞而茫然……这种状态对于一向精明理智的华尔街精英、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瑞克来说确实挺稀奇,俞雅也没打扰他,只是坐在那里,平静地等待着。 “抱歉,简……”瑞克过了很久才像是停滞的机械终于被启动般,僵硬的齿轮勉强运转,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深深地嘆了一口气,“抱歉,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俞雅所描述的一切实在是太颠覆他想像的事物。 瑞克很努力才能忍住崩溃的情绪——这还多亏了他对于前妻的了解。他还是比较清楚俞雅的思维方式与兴趣所在,但故事的发展动向如此奇诡复杂还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这些年俞雅的自我剖析与思考从来没有隐瞒过他,她是如何看待世界与人生,她是如何理解命运与未来,她在情感方面的变形扭曲与过分淡薄,她的痛苦源自何处又会有怎样的走向——他跟随她一起分析,一起学习,自认都将变成一个心理学家或者是哲学——也正是因为这些,后来他终于能放弃自己的不甘,从那一段婚姻中释放、解脱。 毋庸置疑,他是爱着她的。何等的深爱,即便是在不理解她的痛苦之前,因为她诚恳地向他请求了,哪怕心里在淌血,他还是能作出放手这样的决定。何等的深爱,即便是在被丢下被分手之后,他还是愿意帮助她,即便是拼尽全力,也心甘情愿。 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动摇自己的认知了,他以为无论俞雅想到什么作出什么他都不会惊奇了……然而摆放在眼前的事实还是叫他震撼得无以復加。 瑞克知道俞雅收留了一个流浪汉,知道她在试图治癒他精神与心理方面的疾病。他知道发生在她身边的很多事,因为俞雅依然会定期与自己约会,他们会与孩子们交流彼此的生活与经歷,会分享快乐探讨悲伤——他不但知道她的近况,也知道她最深层的想法。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是在玩火。 要知道善良、怜悯、共情这些事物其实在俞雅身上存在得十分稀薄。她看上去像是最纯洁的百合花一样美丽到叫人自惭形秽,这并不是说明她的本质就是这样的,而只是她想成为这样。她乐意变成什么样子,她就会是什么样子。 她可以是艺术的,是理想的,甚至你所能想像到的一切美好都能从她身上找到。但恰恰也是因此,就连曾与她同床共枕并生下两个孩子的瑞克都觉得,她离自己其实无比遥远,她美好得不像一个真人,而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事物能缠绕住她的双脚。 那颗自由的心不停留在现世,那双眼睛所注视的也不是此刻——瑞克曾经很不解,他怎么可能理解这样的事物,俞雅近乎于非人的状态甚至叫他感觉恐惧;他曾经痛苦地将其归结为疾病,就像人类总会将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归结到一些非科学的层面上一样,但俞雅本人就已经这世上最好的心理专家,是最好的精神科医生,这让瑞克既怀疑她的判断,又无法不被她的结论所说服……她并不是生病了,她只是停留在一种这个世界无法解释的状态中。 于是,抛弃种种负面情绪,在保持绝对的平静、理智、信任与爱之后的瑞克,真实地触摸到了她身上那种非人的存在。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被这世界解释的神秘,某种被束缚的存在,就像是幻想生物困在了人类的形体中……他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对她来说,那些婚姻中的承诺与责任会几乎成为将她压垮的重量——她不该被这个世界捆绑。 当俞雅与他说,她在进行一项实验的时候,他的内心并无波动。 第411页 当俞雅向他描述实验的进展与实验对象发生的变化时,他还是无比平静。 夜深人静回想起来,其实还有隐约的期待,他也如俞雅一样在期待着什么,更好,或者更坏。 但他并不是一个外行,他知道心理治疗是怎样的过程,俞雅倾注得越多,他就觉得她玩的火烧得越大。作为旁观者,他能分析得更客观。瑞克清楚俞雅的行为模式,她从来只有自己愿不愿意,没有应不应该,而且他更理解那位先生的心,曾那般靠近过她的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理智上觉得这是好事,有一只手能够将她死死地拉在原地,就不会老是有那种她随时会消失的恐慌感了,但情感上又不太乐意……为什么这只手就不能是他的呢? 瑞克捂着脸,他都不知道是该嫉妒别人的幸运,还是说,庆幸前妻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好吧,恭喜你。”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他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非人’的思维只有在撞上‘非人’的时候才有可能达成一致的平衡。” 对于瑞克来说,詹姆斯·蒙蒂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压根算不了什么,他也不是对一个流浪汉的幸运程度表示任何不满,就算命运的玩笑开得再大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只是难以接受俞雅遇到的是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心理存在问题的人。 就这个层面来说,明星身份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都显得不重要起来了。 俞雅微笑地看着他,虽然她的语气也不见得有多喜悦:“你能理解,这就太好了。” 被尊重的瑞克翻了个白眼,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但硬生生接受这个事实之后,马上就转变了思维:“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应该告诉孩子们这件事吗?”停顿了一下,语气古怪,“你们会有婚礼吗?” “基本好转了,谢谢你的关心。”俞雅笑道,“下周有时间的话,把孩子们带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聚个餐。婚礼的话……大概并没有。” 她摊了摊手:“也没有婚姻。” 瑞克听懂了:“已经不需要了是吗……”他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嫉妒这样的感情,还是说感慨自己人生的贫乏,“真幸运啊。” 人总是在奢求对等的感情。付出多少,就渴望得到多少,甚至更多。 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付出,一直在给予,他并不介意自己会收穫什么,也不在意做无用功,他将自己的感情捧在手上,愿意将心脏与生命都奉献,但他并不能找到一个愿意承担这份重量的人——可是后来的后来,他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不但愿意接受这份深重的感情,还愿意给予他对等的重量。 真正的感情从来都是交互的。 瑞克很清楚,在那位先生得到解脱的同时,他曾倾心爱过的人,也得到了释放。 在这故事的终点,大概才会是……她真正的起点吧。 第165章 哲学教授15 再好的伪装也总会有露馅的时候。 一个社区中那么多的人, 即使刻意做好掩饰刻意避开别人,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更何况他也并没有多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当一个人深爱着另一个人并得到对方同样的爱时,就像是艰难走出凛冬寒夜时抬头就看到了烂漫的春天,心里的花全部都会怒放,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根本就不愿花费精力在别的事物上, 就算蒙蒂很清楚, 一旦被人知道他在这儿, 他就总该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解决那些必须去做的事, 但他并不介意。 他是谁, 他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职业, 这一切全部都不重要。他要去做什么, 他要离开多久, 也不用去计较。没关系的, 她总会在那里,她总会爱着他。 每天睁开眼都会觉得生命的美好, 每天睡觉闭上眼心中都满怀着期待,做任何事都觉得开心, 食物上永远瀰漫香甜的味道,空气中全是馥郁的花香,整个世界都亮堂得不可思议。 在他的人生中, 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幸福。 不必去担心自己的情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不必去忧虑那些沉重的期待会叫别人无法承受,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必思考后果,他爱着人,也被爱着,幸福到整个胸膛都鼓鼓实实的,那数也数不尽的花绽放出最动人的身姿,满心满眼都不带一丝阴霾。 “简直像做梦一样……”即使是蒙蒂,也是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连“美梦成真”这样的论断都不敢得出,只有自己仍在梦境之中的幻想才能囊括出所有的快乐。 而俞雅对此所有的回应就是放下自己在做的事,拥抱并亲吻他。 然后蒙蒂会对着她露出既孩子气又灿烂至极的笑容。 这并没有破坏他以往忧郁英俊的形象,反而像是抹除了窗户上阴翳的雾气般只留下的洁净剔透,他的眉宇间洋溢的是最开心不过的色彩,他身上的光辉闪耀得更为灿烂,他每时每刻都诠释着幸福的意义。 他能读懂自己的恋人所有的眼神所有的心情所有的思想,都在对他诉说“变得更好吧詹姆斯”。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站在很高的地方,再多踏上一步都是危险,再前进一点就有可能栽入深渊,越是了解他的人越是不愿意他有所改变——这并不是过错,因为她们知道他的精神一直处在崩溃的临界点,任何的举动毫无预料就会带来失控。但某种情况来说,这又恰巧是无知带来的恐惧。 第412页 束缚起手脚,捆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生存,连唿吸重一点都怕带来崩溃……这又何尝不是曾压垮他的稻草。他的人生本来就是有巨大的缺陷的。 但是她不一样啊。 将他整个人都咀嚼透的人,告诉他,请往前走吧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她告诉他,别担心,他值得最好的;她告诉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你想做。 他该如何去形容呢?不,不必形容,他不必去探究不必去思考不必去追寻什么都不必。 他只需要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幸福呢? * 蒙蒂的事业在将近半百的岁数登上他人生的巅峰。 他在沉寂了将近三年之后的復出,于《冰封之人》中的演绎,让全世界都为之惊嘆——影片就如同刺进胸膛的长矛,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而最叫人震撼的是,他将自己的片酬所得与后续所有的收入都捐给了抑郁症救助团体与心理疗养院。这并不是有钱任性的行为,因为他简直是倾囊相授——事实上并不仅仅是这一回,在復出之后蒙蒂的慈善行为更加显着,他甚至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报酬都通过各种渠道捐献出去,而他自己身无分文,全靠恋人接济才能生存的样子。 而他的恋人……嗯,蒙蒂的恋情公布得相当顺利,不顺利也不行,别人的一切想法都跟他无关,别人的一切意见他都不在意。 某种角度来说,他跟以前已经变成了两个极端,现在他活在自我的中心,唯一能接纳的人只有俞雅。而他的自我是什么呢?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他想要能凭自己意愿地付出爱而不在意对方是否愿意承担。 在某一期幸运邀请到蒙蒂的访谈节目中,主持人曾询问他为什么这样努力做慈善与公益的原因,而属于蒙蒂的回答就是:“因为我被爱着。” 因为被爱着,被如此幸运地爱着,太幸福了,所以也想要把这样的心情送给别人,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幸福。 就如同那时他对自己寻过来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妹妹所说的话一样:“你不知道那是个多好的人……在她的世界里,我是自由的,快乐的,无拘束的……我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她令我想变得更好。” 他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出版了一本书,记叙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那是在他的恋人去世的第二年,已经息影多年在萤屏上并没有多少存在感但仍活跃于各种公益事业与慈善社会活动的詹姆斯·蒙蒂,在这一年彻底沉寂,安静地写了一本回忆录,然后在疗养院中去世,死后遗体与器官尽数捐赠。 后世的人们才知道过去曾发生过的那么一段神奇得堪称梦幻的故事。 关于一个好莱坞巨星为什么变成一个流浪汉,这个流浪汉又是如何被拯救的故事。 * ‘欢迎回来,大人。’ 祂睁开眼的时候并不是出现在那片只有白光的空间里。 或者说,仍旧是同一个地方,只是祂的眼睛已经能看到白光后面那些奇妙的事物而已。 祂所立足的地方是一个没有边际的平面,一条分界线,它像是巨大的没有水的湖泊,也可以说是镜子,泛着波纹的镜子。世界矗立在上方,并不能看出准确的形状,层层叠叠影影憧憧,有着无数的重影,而湖泊与镜子下面映照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就像是倒影——又或者湖泊与镜子里的世界才是真的,而这里的才是幻象。 祂低头看着脚下,那里并没有她的影子。她已经跃出所有的鱼塘了。 这个比喻很形象。祂曾以鱼塘来类比世界,事实上那一个个重影便正像鱼塘一般,困束着所有庞大亦或是微小的生命。 ‘请您跟我来吧,大人,我们该离开了。’ 那个声音依然没有形体,也没有发声点,就像是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到处都有它的存在,当然不排除它其实就是一道精神电流的事实:‘不过,在那之前,您还有想要做的事吗?’ 祂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在的状态,但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成问题。她就像一个孩子得到新鲜的玩具一样,解析着自己的存在,试验着自己的能力,然后被这句话提醒了,祂开始回顾这一段旅程的所有经歷。 一切的记忆都存储在祂的精神体中。 那无数个世界的辗转流离,数不尽的鱼塘中的游曳翻滚,遇见的每一个人,看到的每一段故事,甚至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看似庞大的记忆也只占据了精神体中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像是大海里一个不起眼的浪花,沙滩中一粒微渺的沙砾,祂要回顾过往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要寻找什么也只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行为。 ‘需要帮助吗,大人?’那个声音在对她说。 ‘不。’祂微笑道,‘我能做到。’ 祂仰着头,望着那所有的世界的倒影,然后准确无误地抓住她想要的那一个。 就像小孩子戳破飞上天的肥皂泡,她也扯碎了这个鱼塘的边缘。于是世界的外层碎裂开一条缝,似乎受不了内部的压力,这条缝越裂越大,最后彻底失去弹性,彻底崩裂。 这是祂曾作为人的时候无能为力的一件事,但在脱离“人”这一事物的限阈之后,做到这件事已经变得很简单了。那么多段人生的经歷,祂只记得这一件做不到的遗憾的事。所以在祂要离开的时候,祂必须将它做完。 第413页 这个世界已经陷入死循环,而伊万本身就相当于那个导致死循环的病毒,祂当然不能让他消失,但如果要彻底打碎这个循环,就必须破坏整个世界运行的极致——祂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新的世界会有新的秩序,而对伊万来说,哪怕更艰难更残酷,哪怕是痛苦与死亡,总比现在要更好。 ‘可以了,走吧。’祂说。 ‘看来您已经掌握了属于您的力量了,’那个声音高兴地说,‘您真是一位天生的……’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