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侧之生死劫》 第1页 《奉君侧之生死劫》作者:天娜[出书版] 作  者: 天娜 出版社: 鲜欢文化 书籍编号: bk1016-10003271 i s b n # : 9789863034315 出版日期: 2012/8/10 上架日期: 2012/8/10 内容简介: 若这蛊解不了,你就杀了我。 否则赔上了你的命,我清醒过来 又该怎么活? 爱也好恨也罢,当恩怨是非都在 四年的隔断中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 这是爱恨的终点——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四年前,撕心裂肺的伤痛过后, 楚熙然选择葬下真心,远远离开, 四年后,皇帝贺兰遭人下蛊、性情大变, 逼得他不得不回宫重掌后印大权。 但再回伤心地,楚熙然却乱了一颗故作平淡的心,即便那些过往还不能原谅, 见贺兰受伤、见他发狂,心仍会隐隐作痛, 而贺兰总在身不由己的伤害后, 短暂的清醒又紧抱着他懊悔伤心。 在这宫墙里,他们都已熬尽年华、也赔尽感情,断却的情缘,能否在这场动盪中重新系起? 贺兰若明将脸埋进楚熙然的 颈项间,只一会儿,楚熙然就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湿意,他回抱着对方,声音也沙哑几分,「你又怎么了?」「这四年我一直在等,每过 一年我就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一年你就会回来的。但另一面,我又告诉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奢望,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该明白你不会再回头, 我从未想过还能这么抱着你。」「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 可是小林子告诉我你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回来。」贺兰若明的手抚摸着眼前这 张成熟的男子面容,四年的想念化成手里的温度,捨不得离开,「熙然,我很想你。」…… 【 第一章 天承明治十七年,春。 姑苏有座灵岩山,山上有间灵岩寺,寺庙后方不远处盖了间小茅屋,住的正是当今天承皇后楚熙然一家。 楚熙然自从四年前按小林子给他的地图找到娘亲和姐姐后,就随着娘亲在寺庙内定居。 而他姐姐已嫁为人妇,与相公在山下小镇生活,有时他和娘亲会下山探望,有时姐姐和她相公也会拎着一箩筐东西上山来与他们相聚,顺安也在镇里一处玉器铺里做伙计,大家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再平和不过。 楚熙然虽然成天在山上待着,还种了一小片田地自给自足,但隔三差五的也会到镇里添补些东西和食物,或者帮人写写书信换些银子。因此市井里的一些传闻也没少过耳。 这些传闻无非都是宫里头那点破事,但说书的人说得头头是道,百姓们听起来也是津津有味,一会儿是一年前的选秀里哪家官宦小姐成了皇上的宠妃,一会儿又是皇上多年无子嗣的种种原由,一会儿又说到当朝男皇后是怎样艳丽脱俗。 楚熙然每每听到,总忍不住要笑一笑,而后摸一摸自己已近三十的脸,再想一想远在京城里的那个人。 这日,正值春雨缠绵的季节,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青石板路上,密密麻麻地积成一个个洼坑。 「这不是白公子吗?没带伞?快进来避避雨。」楚熙然四年前到苏州找到娘亲和姐姐的时候,发现他们改了姓氏以避耳目,于是他也改叫成白熙然。 与他说话的正是镇里一家茶铺的王老闆,他有个闺女叫玲珑,今年芳华十六,正看上了时不时路过茶铺的楚熙然,无子的王老闆一心想让他入赘王家,所以对他总是特别亲切。 「谢谢王老闆,不过我赶着回去呢。」楚熙然自是知道王老闆和他闺女的心思,所以不太会在茶铺久留,但碍于姐夫与这王老闆熟络,也不好意思刻意迴避。 话说完,他撩起袖子遮住头,一股脑地冲进雨里,好在雨不大,到家的时候衣服也没湿透。 推门进屋,他娘亲在隔间的厨房里煮饭,见他回来便大声说:「刚才有人来留下样东西,说若你愿意见他,就到灵岩寺找他,那东西我搁在桌上了。」楚熙然闻言低头,果然看到一个紫色锦布,他打开一看,心头勐地一跳,这不是四年前他留给贺兰若明的那枚玉佩么?难道在寺庙里等着见他的人,是他? 「娘,我去去就回。」几乎没有多考虑,楚熙然便抓着玉佩直奔灵岩寺。 一路雨仍未停,风颳着雨丝划过脸颊,打得人有些生疼,可楚熙然却不觉得,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见他。 心扑通扑通地跳,四年的分离里,虽然刻意地不去想念,但牵挂的心又怎么能说放就放? 忽然,他缓慢下脚步,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狈,衣服是湿的,鞋子上沾着淤泥,头髮也凌乱地黏在脑袋上,还有这张脸,已经整整老了四个年头。 不知道那人看到自己,会是个什么想法? 楚熙然不禁嘲笑起自己,都是个三十的男人了,怎么会跟个姑娘家一样介意起这些来?于是,他又加快脚底的步伐。 到了灵岩寺,在僧人的指引下,楚熙然来到后院的香客房。 推开门,本以为会看到那人熟悉的身影,却发觉只有一个青衣男人等在里头,身形上要比那人小上一整圈。 「奴才叩见皇后主子!」来人正是贺兰若明的贴身太监小林子。 「小林子?」多年未见,小林子却依旧未变,只是眼里的点点红丝有些异样。 「奴才终于找到您了。」小林子跪在地上,声音竟然已经哽咽。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一个人?那他人呢?」楚熙然口中的他自然是贺兰若明。 「皇上失踪了。」小林子哇一声哭了出来,「湘西一带闹水灾,有大臣递送本子说赈灾银两被官员贪污剋扣,皇上便去那儿微服私访,谁知道半路上遇刺失踪了。」「失踪了多久?」楚熙然的眉头跳了一下。 「已整整十日。皇上再不上朝,大臣们就得起疑心,奴才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当时皇上在匆忙间将玉佩交给奴才,说要有个万一就让奴才来找您,若您愿一见就託付您回宫辅佐太子,奴才和影卫都会听从您的命令。若您不愿相见,就让奴才急速回宫带太子离开! 「谁知真给皇上言中!皇上失踪后,奴才和影卫们商量,决定由他们继续在湘西搜寻皇上,奴才来苏州找皇后主子,希望您能回去辅佐小太子处理朝政,一面争取时间尽快找回皇上。」「十日……」楚熙然喃喃自语,一时也是心乱如麻。 「皇后主子,奴才求您了!」小林子见楚熙然呆呆站着没有说话,以为他不肯,急得边哭边使劲磕头。 「小林子,起来!」楚熙然听着他砰砰的磕地声心惊,一把抓着胳膊拉起他,「我答应你,咱们明日就启程。」「谢皇后主子!」小林子一听楚熙然答应,像是找到魂魄的肉身,顿时回了精神,一抹鼻涕眼泪,道:「明日奴才就在山脚下等主子。」「好。」楚熙然点点头,又嘱咐道:「回京的一路怕不会顺利,为防万一,你叫我少爷即可,不要一口一个皇后主子,还有,记住我现在姓白。」「奴才遵旨!」 「这点也要改!」 「奴才……是!」 楚熙然回去后将实情告诉他娘亲,原本想着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谁知老太太只是嗯了一声,说:「走前去你爹坟前跪上一炷香。」楚老将军的尸骨当初随着楚母她们一起被悄悄送往苏州来,之后被安置在灵岩寺后。是夜,楚熙然来到爹爹坟前,依他娘亲的话足足跪上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磕了三个响头,洒上一杯酒。 「你爹在牢里曾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连累了妻儿族人,让他于心不安。现在,我们一家也算是平平安安,虽不如当年在京城里锦衣玉食,但日子过得倒比那时平静许多,也算是一种福气。 「原本见你回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然后娶个贤慧的妻子,替楚家开枝散叶。可整整四年过去了,你连一个看上眼的姑娘都没有,来说媒的也被你挡了回去。我是你娘,你的心思怎会不懂。这次你回京,事后是留是回你自个儿做主,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你爹和我都不会怪你。」楚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娘!」楚熙然转过身,满眼含泪地朝着娘亲一拜,重重磕下头去,「恕儿子不孝,不仅救不了父亲性命,更无法为楚家留下血脉。」「你爹死前说,楚家这些年,最苦的就是你,他最担心的也是你。现在既然你已贵为天承皇后,相信他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娘,您不恨吗?」 「恨?当年在狱里怎能不恨!你爹戎马半生,没死在战场却死在朝廷权力斗争之下,你让为娘的怎能不恨!连我唯一的儿子都要入宫为妃,此等荒谬我又怎能不更加恨之入骨!可恨又能解决什么? 第2页 「你爹死了就是死了,埋在黄土下回不来。皇上也放了我们一条生路,还将你爹的尸骨运了回来,想来也是看在你的分上。熙然,你入宫这些年的苦并没有白费,不然娘和熙凤怕是活不过那么多年。现在,为娘的只希望你过得好。」楚母走上前扶起他,用袖子擦拭着他黏着泥土的额头,「皇上对你怎样,娘看不到,但他既然肯放你自由,就说明他是真心待你;而你对他是什么心思,娘怎会猜不到?」楚母笑了笑,原本苍老的面颊忽然生动起来,眼角虽然依旧布满皱纹,但眼里的风情犹在,不难想像她年轻时定是个美貌的女子。 「娘,孩儿不放心您。」 「傻孩子,我天天与青灯神明为伴,你姐姐姐夫也就住在山下,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且去吧,记得按时让人报个安好,娘也就放心了。」「娘您要自己保重。」 「你此去也不知是福是祸,万事自己小心。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娘,孩儿扶您。」 第二日清晨,楚熙然依约来到山脚下,老远就看到小林子等在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竟是顺安。 「顺安,你怎么在这?」 「少爷,是小的去找顺安的。」小林子倒是机灵的改了口,「您回去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照顾,想来想去也只有顺安。」「少爷,就让小的跟去吧,不然小的也不放心。」顺安说得急切,就怕楚熙然不让他跟着。 「也罢,一起走吧。」楚熙然知道劝不回顺安,何况有个信得过又对宫里熟悉的人在身边的确方便,也就应承了。 三人上了路,日夜兼程很快回到了京城,倒比楚熙然预料的顺利。可这一路的顺利反倒让他心惊,他不信能刺杀皇帝的叛党会轻易放自己回朝。 三匹马一路飞驰到宫门处,楚熙然单手勒马,马首上仰,抬起四蹄嘶叫,飞起的尘土顿时笼罩周围。 守在宫门两侧的两排侍卫见这架势也是一吓,立刻竖起手中的长矛喝道:「来者何人?宫门之前岂容尔等放肆!还不速速下马!」「放肆!」小林子坐在马背上冲到楚熙然前头,勾起腰间的令牌执于掌中,厉声道:「皇后娘娘回宫,还不跪首恭迎皇后!」小林子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更是这宫里的太监总管,又有哪个侍卫不认得他?闻言他们抬头一瞧,正对上楚熙然锐利的眼神。当今皇后乃男子之身,原是楚家少将军,带兵上过三次沙场都凯旋而归,侍卫们又怎会不知?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侍卫们赶紧打开两扇沈重的宫门,而后趴在地上齐齐吶喊。 小林子首先骑马奔进宫门之内,一路高喊:「恭迎皇后娘娘回宫!」顺着他的声音,一路的宫门一扇接一扇打开,寂静的清晨在这一日,只闻得急速前进的马蹄声和那一声声响彻皇宫的「恭迎皇后回宫」! 回到坤宁宫时,得了信报的当今太子早已站在宫门口翘首以盼。 八岁的孩子有着一张娃娃脸,白嫩嫩的脸蛋上挂着对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挺直秀气的鼻子下是一张微微上翘的嘴唇,乍一看像男孩样的纳兰琦,仔细一看却有贺兰若明的五分样子。 「儿臣拜见父后!」小太子一身明黄色太子服,虽然小小年纪但姿态却稳重得体,只是一双眼里的殷殷期盼却显得有些急切。 「琦儿?」太子的辱名还是当年楚熙然取的,他自然记得。 「父后!」太子又叫了一声,明明想冲上去,却还是硬生生地站稳了脚跟。 「来,让我看看,都这么高了。」 楚熙然半蹲下身伸出双臂,太子再也忍不住,几步冲进了楚熙然怀里。 自从纳兰琦将孩子交给楚熙然后,他便将他当亲生孩子般,看着他从一岁长到三岁,从襁褓里的娃娃到会走路、会牙牙学语。 只是出征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这一别就是五年多,没想到孩子却还记得他。 「还认得我?」楚熙然心里感慨。 「认得,父皇说过,若有天能见到您要称您为父后,父皇还将父后的画像挂在毓庆宫,总跟儿臣讲父后上阵杀敌的故事。父皇说,父后很疼儿臣,连琦儿的辱名也是父后取的,但是,为什么父后一直不回宫呢?」孩子的话总是有口无心,戳得人心疼。 「父后这不是回来了吗?」很快地接纳了「父后」两个字的称谓,楚熙然笑了笑,心里感谢贺兰没让太子称他为「母后」,不然如今他该何等尴尬? 「父皇还给儿臣取名『贺兰若熙』,说是取了父皇的若字和父后的熙字,好让儿臣一直记得父后。」楚熙然闻言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又看向被他抱在臂弯的太子,见他正低着小脑袋望着自己,一双手努力搂在自己脖颈间,虽是满眼欢欣却也小心翼翼,不敢做出一点逾越规矩的任性举动来。 楚熙然此刻不禁心生愧疚,想着若他一直在宫里陪着这个孩子,或许能让他多保留些童稚,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小年纪就为着「太子」的头衔这般隐忍懂事。 「琦儿今年八岁了吧?」楚熙然轻轻拍了下琦儿的脑袋,又问他道:「你父皇平日待你好吗?」「好,父皇很疼琦儿。可是父皇太忙,一天见不着几次面。」贺兰若熙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说到这眼眶就红了,「父后,为什么父皇还不回来?儿臣想父皇了。」「琦儿乖,你父皇有事暂时不能回宫,父后陪你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楚熙然哄道。 「嗯!」小太子眼珠子一转,抱住楚熙然说:「父后要一直一直陪着儿臣!」楚熙然刚一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怎么有点上这小子当的感觉呢? 太子住在毓庆宫,这个时刻本该在文华殿里念书,因为知道楚熙然回宫才急急赶来,现下也不能多做逗留,虽恋恋不捨,可碍着规矩,还是将一肚子话咽回肚子里。 「父后要时常来毓庆宫陪儿臣。」 「一定。」 见太子走远,楚熙然忍不住感慨:「记得当年琦儿连步子都走不稳,如今都到了跟着太傅念书的年纪了。」「太子殿下从小聪慧过人,虽然偶尔调皮,但从不惹祸,皇上说他比同龄的孩子稳重许多,为人又谦和礼让,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听小林子这么一说,楚熙然心里也是高兴,忽然又想到一事,踌躇了下还是问出了口:「坊间传闻这些年他都没有子嗣?」「回皇后的话,皇上只有太子一个皇子,公主倒有两位,还是您在宫里那会有的,您走后,就再无嫔妃有所出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楚熙然也吃了一惊,毕竟这四年来也有过一批新人入宫,后宫佳丽无数,怎会没有其他子嗣? 「皇上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吗?」小林子凑到楚熙然跟前,「您走后,皇上每隔段时间也只是象徵性的宠幸下后宫,而且每次必事先灌药,以防留下子嗣威胁到太子地位。」「他居然……」想到贺兰若明竟做到如此地步,楚熙然心里一颤,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皇后,皇上这些年都惦记着您呢。」 「我又何尝不是。」 楚熙然一脚跨进东暖阁门槛,看着一床大婚时用过的红色鸳鸯锦倒给愣住了。 小林子赶紧跟上补充道:「是皇上说要照当年大婚的样子布置,皇上有空的时候就会来转转,还有永和宫也还保持着当年皇后住着时的样子,如今虽说无人住,但还是天天打扫,皇后您改天可以去看看。」楚熙然闻言,不知怎的眼就红了,微微低下头闭了一下眼,復又张开,开口问:「现在是何人暂代朝政?」「回皇后,自从慕容丞相谋反被斩后,皇上已罢中书省、废丞相一职,设立内阁在六部之上,现在正是由内阁暂代朝政。」「噢?晚点把这段时间的摺子送去御书房。还有,明日让太子上朝,我会垂帘听政,今后就由我与太子太傅一起辅佐太子处理朝政。」「遵旨!」 因为楚熙然作为天承的男皇后曾垂帘听政,与贺兰若明一起主持过朝政,因此他的归来势必意味着将由他辅佐太子处理朝政,直到贺兰若明归来,这也是小林子不远千里也要找回楚熙然的原因之一。 只是,楚熙然一回宫,意味着后宫也将再度由他掌权,本就不太平的后宫,又将会变得怎样呢? 「小林子,这后宫里又是谁暂掌凤印?」 「是庄妃娘娘。」 「庄妃?」楚熙然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庄妃娘娘是明治十二年进的宫,那年您已贵为皇后,不过后来您不在宫里,所以对她没留下印象。庄妃娘娘乃翰林院大学士赵启德之女,名唤赵月茹,于明治十三年生下佳敏公主,赐封为庄妃,因她为人温厚仁德,故皇上令她暂掌后宫。」「天承十二年?」遥想当年,他忽然记起了一张年轻秀丽的脸庞,「我记得那年有个叫上官燕的?」「皇后好记性,上官燕现在已是良妃,仍旧住在钟粹宫。」「如今后宫四品以上有几人?」 「除了庄妃和良妃,四品以上还有六人。」 第3页 「小顺子。」 「奴才在。」 「传本宫口谕,明天一早,让她们都到坤宁宫来走一趟。」楚熙然抬起下巴,坚定的眼神如同他每次飞驰沙场般,不容任何人轻视。 「遵旨!」 小林子低着脑袋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因为楚熙然的回宫变得松动了一点。因为他知道,唯独眼前这个贵为皇后的男子才是贺兰若明全心信任的,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一切有他在,就能让人安心下来。 而接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寻找失踪已久的当朝天子了。 回到这个锁了他十年的宫墙内,时间彷佛被静止,四年的空白如一场梦,分不清哪边真哪边假。 直到看着彩霞满天,夕阳照在坤宁宫前的白玉石板道上,孤伶伶的朝着门外延伸,他才意识到真的是离开了四年。 没有离开前,那人每个黄昏总会在坤宁宫门口逗留,有时踌躇后就直直进来,有时又是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而今,这个身影却无法再出现了。 「小顺子,我们去永和宫看看。」 「皇后起驾永和宫。」尖利悠长的声音再度在沈静已久的坤宁宫里响起。 楚熙然早已换上当年的皇后常服,带着小顺子和一干宫女、太监步出坤宁宫门,也没有坐轿,就这么顺着琼苑东门走到广生左门,再一左拐,过了承干宫,便到了永和门。 站在永和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望着永和宫门口悬挂的牌匾,一时竟没有勇气踏进去。 永和宫因无人居住,宫门紧闭着,小顺子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嘎吱一声推开了两扇红门。 「主子,还进去吗?」看着楚熙然发呆,小顺子凑到跟前提醒。 「其他人都留下,小顺子跟我进去。」 「奴才遵旨。」 跨过门槛,走进永和宫,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谁也没想到这荒废许多年的永和宫里竟是满园春色。 永和宫为二进院,前院是正殿即永和宫,后院正殿曰同顺斋,当年楚熙然的寝宫即是在这里。 摸着一尘不染的桌面,看着整齐地铺着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铺褥,楚熙然揪着的心又再度隐隐作痛,十年里的一切似乎还歷歷在目,在永和宫里的宠与辱深刻地让人无法遗忘。 本以为自己已经云淡风轻,可再回到旧地,伤口又被拨开,血淋淋的让人想逃。 「皇后主子。」同顺斋门口有人轻声唤他。 见小林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却不敢进来,楚熙然微笑着朝他招招手,「进来吧。」「奴才刚把皇后交代的事办妥,奏摺也都送到了御书房。」「知道了。」楚熙然一点头,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宝剑,一时愣住了。 小林子眼尖,马上道:「这是皇上命人挂上去的,说是要把这里布置得跟您住着时一模一样。其实每次您出征不在,皇上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看一看,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特别是这四年,皇上有时候被惹得心烦了,就爱到这里来清静一下,甚至有时候就在这就寝。」楚熙然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眼里含着泪,可是转了一圈又憋了回去,硬是没掉下半分。 「主子,要在永和宫用膳吗?」小顺子打岔问着,暗地里使劲拽了下小林子。 楚熙然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晚膳的点了。 「直接去御书房,在那用吧。」 「皇后娘娘起驾御书房!」 永和宫门口早已备好软轿,楚熙然在小顺子的搀扶下坐了上去,一行人打着灯笼,顺着东二长街朝御书房而去。 第二日一早,楚熙然带着昏昏欲睡的小太子贺兰若熙上朝。 朝堂大臣议论纷纷本在意料之中,好在楚熙然曾带兵出征过三次,可谓军功赫赫,在这些臣子面前也算是颇有威严。当下便以「皇上因延长微服私访之日,故寻他回宫辅佐太子暂代朝政」一说堵住悠悠众口,而后更以皇上亲赐的汉白玉龙凤鸡心佩为证。 这玉佩正如当年贺兰若明所说,一旨圣谕表明拥有此玉佩者将永为天承之后,除非楚熙然自己不愿当,否则即使天子也不可罢之后位。 有了玉佩为证,众臣即使再有疑虑,也不敢违抗圣意,楚熙然在众臣的默认中顺利归朝,开始执掌后宫、辅佐朝政。 好在昨夜看过最近内阁批奏的摺子,楚熙然应对起朝中事务还算顺利,也好在最近并无大事,风调雨顺、边境安稳,总算是不幸中之万幸。 将几件小事交还由内阁决定,退了朝后,太子回到文华殿念书,楚熙然坐着软轿回坤宁宫。 刚到永祥门口,就有两个宫女赶上来禀告:「庄妃、良妃、惠妃、贵嫔、丽嫔、施婕妤、苏美人求见。」悠悠下了轿,楚熙然一手搭着小顺子的掌背,缓步朝坤宁宫内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对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道:「让他们先在堂屋候着吧。」回到东暖阁,楚熙然换了身素雅的淡紫色皇后常服,随意绾起一头长髮,用一个玉簪子固定在脑后,对着铜镜照了片刻,终是嘆了口气:「小顺子,这样好吗?」「主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小顺子跟着楚熙然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于是从首饰盒里挑出个鎏金凤凰金步摇,插在玉簪子上方,才又道:「在小顺子心里,没人能比得过主子!皇上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噗,说得我跟怨妇一般。」楚熙然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这么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却要在后宫里做众女人、男妃之首,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明明一个比一个年轻美貌、温柔纤细,等看到我时,一定会很不甘心。」「谁让皇上心里只有主子呢!」小顺子不知何时也学来了小林子的招数。 「他啊……」说到贺兰若明,楚熙然忽然无言,隐隐的担心在心里挥之不去,「等他回来,我当真要问他一问。」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明明是个男子的模样,却在一身皇后装扮中失了英气,平添了几分熟悉的阴柔,本就清秀的五官也顿时柔和下来,恍惚间竟有些雌雄莫辨。 还是着男子服饰的时候自在啊,楚熙然这么想着,自嘲着轻笑一声。 「小顺子,咱们走吧,他们等得也够久了。」 七位四品以上的妃嫔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天承男皇后楚熙然才姗姗来迟。 坐在堂首,看着齐齐站在眼前的七位丽人,楚熙然想到当年自己刚进宫时,也是这般站在淑妃的长春宫里,暗自看着一室笑里藏刀的妃嫔。而今,坐在堂首的人换成了自己,笑里藏刀的人也是自己。 「参见皇后,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让各位久等了,看座。」楚熙然手捧茶碗轻轻一掂碗盖,而后小啜一口,放回到桌面,「本宫此次回宫实乃仓促,但既是受皇上所託,自会尽到一宫之后的本分。你们里面,有本宫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所以这话先搁在前头,本宫没有庄妃的好性子,若有不守后宫规矩之举,必严惩不贷,望各位好自为之。」话音落,一室沈默,楚熙然的眼神挨着底下的座一一扫过,又道:「你们若有疑虑,也可向本宫询问。可有?」底下似有些松动,却依旧没人敢开口。 「都抬起头来!」 七人一一抬头,楚熙然的目光从庄妃脸上一直移到苏美人的脸上,最后又定格在了良妃上官燕的身上,见他欲言又止,楚熙然一抬眉,道:「良妃,你可是有想问的?」「回皇后,臣妾想知道皇上何日回宫。」 「皇上说过归期未定,本宫也不知道。你有急事?」「没有。」上官燕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曾经十七岁的脸蛋早在这些年里一点点蜕变得成熟,已然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男子的脸庞,但因保养得好,皮肤仍旧白皙娇嫩,站在一堆娇媚的女人当中也不显得突兀,「只是皇上应承过会在臣妾生辰前回来的。」上官燕嘟起嘴,显得有些不乐。楚熙然眼光一掠,将其他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颇为失笑,真不知这个说话直慡的上官燕是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的,也许是运气,又或许是贺兰若明保护得好。 「皇上哄你的话,你也当真?」插话的是贵嫔穆云,明治十五年入的宫,才短短两年时间便已坐上从二品的贵嫔一位,更因她自恃是奉国大将军穆硕的孙女,在后宫依然不改其骄扬跋扈的性格。 对于穆云的没大没小,楚熙然也不生气,只看着上官燕有些生气地瞪起了眼,心里一动,问道:「贵嫔的意思是,皇上是有言无信之人?」「臣妾可没这么说,皇后别冤枉臣妾。」穆云杏眼一瞟,眼光又落在丽嫔身上,「只不过臣妾听说,皇上答应过丽嫔要封她为妃的,就不知道还算不算数了。」「要你多管闲事!」丽嫔霍飞儿的面色顿时拉了下来,回道:「有本事你也让皇上封你为妃啊!不知道是谁装落水耍手段,才得到皇上临幸!」「霍飞儿,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没被封妃呢!」 第4页 「两位妹妹,别吵了。」庄妃在一边急着劝道。 「够了!」楚熙然勐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穆云和霍飞儿对瞪一眼,都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 「念在你们年轻气盛,本宫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再让本宫听到这些有的没的,本宫非将你们贬出宫去不可!简直乌烟瘴气!」「皇后息怒!」施婕妤和苏美人都是进宫比较早的,自然熟悉楚熙然为人,见他盛怒,赶紧跪了下来安劝。 见她俩如此,其他人等也跟着跪了下来。 房间里又恢復一片安静。 「罢了,你们各自回宫吧,庄妃留下,本宫还有话要问你!」「是!」 待众人退下,小顺子走到堂外反手关上两扇门。 楚熙然又抿了口茶润润喉,抬眼瞅了眼有些侷促的庄妃,这才缓慢而清晰地说:「庄妃,赵月茹,明治十二年入宫,乃太傅赵启德的掌上明珠。明治十三年秋生下佳敏公主,后被册封为庄妃,位正二品,同时暂理后宫。本宫说的可有错?」「一切正如皇后所说。」 庄妃并未接触过楚熙然,本就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他不快,心里正无措,又听楚熙然道:「这四年,辛苦你了。」「臣妾惶恐,能为皇上皇后分忧,实乃臣妾的荣幸。」庄妃慌忙下跪,却被楚熙然亲自扶了起来。 「紧张什么?本宫又不是老虎,难不成还能吃了你?抬起头来。」温润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庄妃一抬头,就看到楚熙然正含笑看着自己,清秀柔和的五官不似皇上凌厉俊挺,却另有番随意不羁的神态,特别是一双乌黑髮亮的双眼,不是女子的妩媚,却幽如深潭,彷佛能将人心也吸进去似的。 扑通扑通,庄妃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顿时脸也红了。 「庄妃你脸红了。」楚熙然哈哈大笑,放开手后坐回首位,示意庄妃也坐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如刚才那般拘谨。」「谢皇后!」庄妃微一欠身后,坐上了下方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不知皇后留下臣妾所为何事?」「本宫想知道,在庄妃眼里,是怎么看待贵嫔和丽嫔二人的?」庄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毫无保留道:「贵嫔是奉国将军的孙女,极为宝贝,又因为从小在边境军营长大,性格难免跳脱泼辣,在后宫这两年也是嚣张跋扈惯的,宫里众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至于丽嫔,因她是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霍正的爱女,进宫后也没人敢得罪她,她性格好强善妒、有点小姐脾性,不过做事还算稳重。两人因同时入宫,就连受封也没差几日,因此素来是一对冤家,这两年来为争圣宠结下不少梁子。」「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楚熙然想到刚才的一幕,忍不住摇头。 「其实皇上怎么不知道她们那些手段心计,就是懒得管罢了,毕竟表面上还要给穆老将军和霍大人面子。」「噢?看来皇上和你说了不少啊。」楚熙然瞥了庄妃一眼。 「皇上说了最多的可是皇后。」庄妃的声音轻了下来,回忆着道:「这几年皇上说十句话里,得有五句是关于皇后的,所以臣妾虽只见过皇后几面,但印象却极深。」「那本宫是不是也可以全然地信任你?」 楚熙然话一说完,就见庄妃又跪了下来,「皇后请放心,皇上当年让臣妾暂管后宫时就跟臣妾说过,他会选臣妾一是因为臣妾性格仁厚大度,二是因臣妾乃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傅之女,皇上表明已无心后宫,只心属皇后一人,所以臣妾对皇上只有敬,没有其他奢望,况且臣妾有佳敏公主在身边,一切足矣。」「你紧张什么?本宫问一句,你就说了好一大段子。」「自从皇后离开,皇上就无意后宫,这些年更是有苦难言,之前朝廷几位老臣还为了无子嗣一事多次施压,皇上为此气得脸都青了。」「那良妃呢?皇上都封他为妃了,也是有苦难言吗?本宫可没看出来。」「这四年,皇上的确对良妃宠爱有加,可是却从未在钟粹宫留宿过一晚。想必皇后也知道原因吧。」「什么?!」这下楚熙然是真的惊讶了,「你说皇上没在钟粹宫留宿过?」「是的。宫里的人一开始以为是良妃不讨皇上喜欢了,可这些年来依旧是恩赐不断,皇上也是得了空就去看良妃,说起来倒没人比良妃更得皇上欢心。其实,皇上的心思吶,别人猜不透,皇后总该明白的。」「呵,你倒是鬼灵精,难道你是皇上肚子里的虫不成?」楚熙然摇头苦笑。 「是皇上亲口跟臣妾说的。」庄妃学着贺兰的口吻道:「『每次见到良妃,朕总想到皇后刚进宫时的样子,不过他们性格倒是差了很多,皇后年少时可没良妃这么柔顺,这后宫里,敢用十万大军来威胁朕、不让朕选秀的,只有他一人!』」「呵,威胁了又怎么样?他这选秀三年一次,可从未停过。」楚熙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感动,可一想到贺兰的失踪和后宫里这些牵涉着朝堂重臣关系的妃嫔,忍不住还是皱起眉。 「据臣妾观察,良妃本就不受家里偏爱,他父亲上官飞也不过是个工部尚书,不足为惧。皇后倒是要多留意贵嫔和丽嫔。」楚熙然眯起眼看着庄妃,「那其他人呢?」 「两年前,皇上已经下旨,将进宫三年以上、低于四品以下的佳丽放出宫去另行婚配,不愿出宫的就送入大慈安为尼。当时,惠妃因与臣妾一样生有公主,便封妃后留于宫中,施婕妤和苏美人,前者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后者其家兄乃皇上一手提拔的羽林军指挥史苏致远,所以分别封了婕妤和美人留在宫中,剩下些都是两年前刚进宫的。」庄妃说到这,顿了顿,见楚熙然正蹙着双眉听得仔细,赶忙又继续道:「惠妃性格柔弱、向来在后宫保持中立,也不太爱与人来往;施婕妤一心向佛,几乎半步不离咸福宫,至于苏美人是个安静温婉之人,平日最安分的就属她。」庄妃交代完后,又补充道:「不过皇后还是要留个心眼,两年前进宫的佳丽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皇上不在还好,若皇上一回宫,保不准她们为了争宠又闹出些什么事来。」「闹吧,再闹也要等皇上回了宫再说。」楚熙然听得头都发胀了,挥了挥手让庄妃退下,而后唤小顺子把小林子招到跟前。 「影卫可有消息了?」 「还没。」小林子也有些焦急,「皇上失踪至今都二十来天了,主子,要不要把锦衣卫也派出去找?」「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出什么乱子。如果再过五日依旧没有消息,再出动锦衣卫。」「奴才遵旨。」 两日后。 楚熙然正在文华殿查看太子的功课,忽然小林子急忙忙跑进殿,凑到他跟前小声道:「主子,有皇上消息了。」楚熙然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到地上,他一把拽住小林子问:「确定?」「影卫飞鸽传书,说是在苗疆看到一个很像皇上的人,只是……」楚熙然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动声色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放回桌案上,摸着太子的头说:「琦儿好好念书,父后有事要先去处理一下。」「父后今日陪琦儿用膳吗?」贺兰若熙眼巴巴地看着楚熙然,一双殷殷期盼的眼睛像极了贺兰若明。 楚熙然心坎一软,点头保证道:「父后答应你。」「真的?」太子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 「真的!绝不骗你。」 走出文华殿,一路沈默而疾步地回到坤宁宫,小林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叠得甚小的纸信,递到楚熙然跟前。 「主子请看,这是影卫的飞鸽传书。」 「什么?影卫居然不能确认那人是不是皇上?」看完信上的内容,楚熙然一脸愕然。 「这批影卫都是打小跟在皇上身边的,连他们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皇上,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小林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不如让奴才前往苗疆?」楚熙然将那几行小字反覆看了几遍,思忖片刻后说:「去苗疆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要花去不少时间,还是本宫和你一起走这一趟吧。」「皇后不留在宫中?」 「不去亲自确认,我怎么能放心?」楚熙然有些忧心忡忡:「按理说,若他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回宫?我现在既希望那人是他,又担心那人真的是他。小林子,你想想,要真的是他,为什么会连影卫也不敢前去相认呢?」小林子和小顺子对视了一眼,心里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希望是我多虑了。」楚熙然扶着额头,低首想了一会儿,吩咐下去道:「你们好好打点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去苗疆。另传本宫口谕,让锦衣卫一同前往。」「奴才遵旨!」 第二章 晚膳时,楚熙然如约来到毓庆宫,八岁的太子早已在殿门口等着,见他一来,高兴地扑上前抱住他的双腿。 「父后。」贺兰若熙缠人的本事倒和当年的贺兰若明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小家伙更爱撒娇,「您再不来,儿臣都要饿死了。」「对不起,来晚了。」楚熙然拉起太子的小手跨进殿内,在小顺子的安排下,毓庆宫的宫女太监很快摆满了一桌饭菜。 第5页 「琦儿一个人住在毓庆宫,会怕吗?」楚熙然一边替贺兰若熙布菜,一边问他。 「不会,父皇说他也是自小就一个人住的,琦儿要跟父皇一样有本事,所以不怕!」贺兰若熙眼珠子一转,问道:「父后一个人住在坤宁宫会怕吗?如果您怕,儿臣可以来陪您。」楚熙然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好啊,那今晚琦儿来坤宁宫陪父后。」「好!琦儿会替父皇好好保护父后的!」贺兰若熙拍着胸脯保证。 「你保护我?」楚熙然哑然失笑,却又为着太子天真的言语感到高兴。 「父后,您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回来吗?琦儿好想他。」「快了,你父皇就快回来了。」 「真的?」 「明日我就去接你父皇!」 「儿臣也要去!」贺兰若熙兴奋地嚷道。 「不行哦,琦儿是太子,要替你父皇守着皇宫。」楚熙然见他嘟起嘴,笑着颳了下他的鼻子说:「这次一来一回要近一个月,琦儿在宫里要乖,等你父皇回来后,父后帮你告假、带你出宫逛一逛,好不好?」听到能出宫游玩,贺兰若熙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点点头:「琦儿会乖乖地等父皇、父后回来的!」「还有,父后去找父皇的事,琦儿要帮我们保密,谁都不可以说。万一给坏人知道了,你父皇会有危险的。」「好!琦儿谁也不说!父后,你和父皇要平安回来哦!」贺兰若熙伸出两条小手臂抱着楚熙然,小脸在他肩头蹭啊蹭地撒娇,大有捨不得的意思,楚熙然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才将他按回凳子上坐好。 「吃吧,菜都要凉了!」 「父后也多吃点!」 贺兰若熙的懂事让楚熙然松了口气,同时也泛起一股酸涩,这个自幼就离开生母的孩子本该在自己的爱护下长大,可当初为了离开后宫,他连还是娃娃的他都一併捨弃了。 看着斯斯文文吃着饭,还不时帮自己夹菜的小太子,楚熙然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第二天一早,楚熙然骑着贺兰若明的爱马赤兔,带着小顺子、小林子,在十五个锦衣卫和从三千营里拨出两小队人马的护送下,朝着苗疆的方向奔去。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用了十天不到终于来到了位于苗疆西南部的雷山县。 进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天渐渐暗沈下来,三千营的人在县外找了个地方扎营等候命令,锦衣卫的人跟着楚熙然找了家客栈歇下,不多时,等在雷山县的影卫便出现在了楚熙然面前。 「人在哪里?」楚熙然问向戴着青铜面具半跪在地的两个影卫。 「县城东面的巴哈苗寨。」答话的是左边的影卫之首影月。 「苗寨?」楚熙然一愣,随即又问道:「为什么你们连皇上都认不出来?」两个影卫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影月回答道:「那人的确和皇上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一样,照理是皇上没错,可是……」「可是什么?」 「我们找到皇上的时候,听闻他已和巴哈苗寨寨主的女儿订下终身。可依属下对皇上的了解,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皇上似乎无意离开,所以属下不能确定是否应该在皇上面前现身。」「订下终身?」楚熙然瞪圆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自从飞鸽传书回京后,属下们一直在打探消息以作确认,从时间来说,皇上出现在这寨子里的时日正和失踪的日子对上,而且听寨子里的人说,是寨主的女儿将他救回来的,皇上养了好些日子的伤才渐渐好起来。」「这么说,应该不会错了。」 「主子要去确认下吗?」 「这么晚会不会不方便?」楚熙然有些担忧。 「今日是皇上和寨主之女的大婚日,听寨子里的人说,按习俗一整天都会办流水喜宴,不管是不是寨子里的人都可以去,所以我们就算出现在宴席上,也不会惹人注意。」楚熙然没有再犹豫,点头道:「好!」 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策马奔驰,不多久巴哈苗寨渐渐浮现于眼前。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借着月光从上方望去,寨脚有一条清清的河水流过,直入山间小河,寨中木质结构的吊脚楼顺着山坡鳞次栉比,看起来倒也是个大寨子。 楚熙然下令将马系在寨子外的树林里,留下一小队人守备,剩下的人分散着陆续走到寨门前。 从灯火通明的寨子里传来悦耳的芦笙曲,还有沸腾的人声歌声,好不热闹。 楚熙然停下脚步,深唿一口气后朝着声音的来源处寻去,不多时就找到了这片红彤彤的喜庆之地。 篝火在空地中央熊熊燃烧,绕着篝火的是身着苗服正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们,篝火边烤着几只辱猪,在外围一圈摆着不少酒席,每桌中央都放着一盘彩色糯米饭,旁边还有许多当地的菜食、腌食和酒。 最高处的首席上端坐着一个精神奕奕的苗族老头,一直在楚熙然身边的影月小声说:「这就是老寨主,听说姓向,是寨子里的大姓,旁边那个是大巫师,地位非常高。」楚熙然的目光顺着首席移到左下方,那张铺着红色扎染布的木桌边,坐着一对新人。 男的一身簇新的苗族打扮、正笑得兴高采烈,女的一身色彩鲜艳的服饰,头顶硕大的银花冠,下沿圈挂银花带,垂着一排小银花坠子,脖子上戴带一层银锁和三层银项圈,背后是红色披风,坠着许多小银铃,耳朵上各是一个梅花针银耳环。 「是皇上。」身后飘来小林子惊讶的声音。 楚熙然远远盯着一身苗族新郎装扮的贺兰若明许久,才开口道,「是他。」小林子和小顺子同时看向身前的楚熙然,只见他直挺着背嵴,抬首紧紧望向前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一点点握成了拳头。 「贺兰若明,你到底在干什么!」带着责怨的口气,却只是楚熙然说给自己听的。 「主子,现在怎么办?」小顺子凑上去问,身边的两个影卫也请示般地看着楚熙然,彷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飞扑上去把人夺回来。 「还能怎么办?」楚熙然定下心神,又朝前走去:「我倒想知道,他人好好的却不回宫,究竟为的是什么理由!」楚熙然一步步向前走去,贺兰若明的脸也一点点清晰,直至到了连他眼角的泪痣也能看得分明的距离,他才停下脚步,扬起下巴,直直看向上方的人。 他曾试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可能,那时候总问自己,若再能见到他,该会是个什么样子?是相视一笑,还是彼此默默无言?亦或者安静地错开彼此? 可他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当他走近他的时候,那个他爱过恨过的人,竟然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调回到身边的女人身上。 「你们认识?」新娘诧异地看着楚熙然。 「算是吧。」贺兰若明点头,一双温柔的眼看着新娘,微笑道:「我去打个招唿,你等着。」「好。」新娘柔顺答应。 贺兰若明站起身走下来,楚熙然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一时只能愣在原地。 他瘦了,也黑了,眼角有了细纹,双眸失了神色,没有过去精神,他的双手背在身后,鲜艳的新郎服包裹着他依旧健硕挺拔的身形。 楚熙然忽然想到离去前那个荒唐的夜晚,自己的双手紧紧攀在他的背后,感受彼此肌肤相贴的亲腻,像是被融化了似的在他身下低喘承欢。 这几年里,他不是没有梦到过他,可是每次半夜醒来,看着孤单的床榻,彷佛一切只是一场梦。而今,梦里的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楚熙然的脸突然火辣辣地烧红了。 「你怎么来了?」贺兰若明冷冰冰地看着他,全然没有重逢的喜悦。 楚熙然压下紧张的心情,故作沈稳道:「我来接你回宫。」「噢?」贺兰若明的眼神往四周一扫,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点了点头道:「明天傍晚来接朕,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朕还有洞房花烛夜要过。」「这是怎么回事?」楚熙然直觉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回宫后朕自会说明。」贺兰若明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明日准备个宽敞点的双人软轿,朕要带阿朵回宫。」「阿朵?」楚熙然将目光移到仍旧坐在台上的新娘脸上,却见对方正也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朕已经决定,封她为贵妃。」 搁下一句话,贺兰若明竟然迳自转身回到原位,眼里的冰冷瞬间又被温柔取代,而他的眼里,只剩下未来的贵妃││向阿朵。 「主子,皇上这是怎么了?」小顺子也是满脸迷茫。 「不对啊,怎么可能……」小林子紧跟其后,同样觉得匪夷所思,「按皇上性格,是不会在外头与人随随便便成婚的?就算要报救命之恩,也不可能这么轻率行事,这不是皇上会做的事。」「小顺子,小林子,叫上锦衣卫一同回去,留下影卫继续保护皇上,三千营的人全部退到寨子外的林地里守卫,以防万一。」吩咐下去后,楚熙然又朝着贺兰若明的方向看了一眼,终带着满腹疑惑走出了巴哈苗寨。 第6页 回到客栈,看着桌上闪烁跳跃的烛光,楚熙然陷入一阵沈思。 小顺子小林子守在一边,见他久久不动,很是着急,想说些宽慰的话又怕惹他不快,两人焦急地搓着手。 「小林子,你说皇上为什么会想带这个苗寨姑娘回宫?」楚熙然突然开口。 「这个……主子,有的话做奴才知道不该多嘴,可是这些年奴才看在眼里,自从皇后离开后,皇上早就无心后宫,宠幸嫔妃也是为了堵朝堂上那些大臣的嘴而已,皇上一直是思念皇后的,所以奴才是真的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突然要封个苗族的姑娘做贵妃。」「我更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迟迟不回宫?他既然一眼就认得我,便说明他知道自己是谁,那为何还要继续待在苗寨?还和一个苗族姑娘成亲?就算是真的喜欢,按规矩也该带回宫里再册封的!」楚熙然皱紧双眉,右手食指无意地敲着桌面,笃笃笃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主子,我们该怎么办?」小顺子问。 「还能怎么办?只有先带回去再说了,也许皇上有自己的苦衷。」楚熙然一闭眼,嘆着气说:「罢了,至少我们找到了皇上,这总比发觉是认错人强!」「是啊,之后的事等回宫了再问皇上吧。」小林子说道。 「小林子,明日开始你继续伺候在皇上身边,顺便替本宫观察下皇上有没有怪异的地方。」楚熙然的疑虑小林子也是有些不明白,于是他用力地一点头,说:「主子放心,只要待上三日,就算他和皇上九成九的相像,小的也能辨出真假!」「应该是真的,就怕有别的岔子,总之你小心为上。」「奴才遵旨!」 夜深,楚熙然躺在榻上毫无睡意,掌心里始终捏着那块从不离身的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先前的画面又在脑海里转过,想到贺兰若明一双淡漠的眼神,他心里一跳,一丝不安在心里划过。 几乎一夜未眠,看着天清亮,楚熙然便悄然起身,小顺子伺候着他洗漱,小林子端着早膳进了屋。 「主子起得好早。」小林子垂手等在一边,看着小顺子帮楚熙然梳头。 「你起得不是更早?」楚熙然从铜镜里看了小林子一眼,问道:「一夜没睡?」「主子怎么知道?」 「瞧你两眼下黑得跟锅底似的。」楚熙然嘆着气道:「在担心吧?」「主子不也一样吗?」小林子回道。 「这心里总觉得不安。」楚熙然想了下,才说:「真想早点去看看。」「按苗族习俗,这喜宴会一直摆到今日中午,不如让影卫混进去再查探一下?」小顺子插嘴建议。 「也好。」楚熙然点头,「小林子你也不用伺候我了,替皇上好好打点下,该办的办了,该补的补上,别路上短缺了什么。小顺子你再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查一下向阿朵的底细。」「是。」 傍晚,晚霞在宽阔的天际连成一片一片,温暖的深红笼罩在楚熙然的脸上,将一副男儿郎的清俊相貌也给渲染得柔软下来,有种别样的艳丽之色。 他着一身简洁轻便的白色骑装,正双膝跪在地上,但坚毅的下巴却抬得甚高,黑色的双眸直望入贺兰若明的眼底。 「恭请皇上回宫!」 随着他声音落地,黑压压跪在他身后的锦衣卫和三千营调拨出来的士兵也都齐齐喊道:「恭请皇上回宫!」这是震彻天地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尊敬与崇高。 「都起来吧。」贺兰若明平静地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众人,怀里正揽着新婚之妻向阿朵。 「小林子。」他突然唤了起来。 「奴才在。」小林子应声而出,几步来到贺兰若明跟前。 「马车备好了吗?」 「回皇上,都备妥了,特意选了个宽敞平稳的,按皇上习惯摆设过,软垫也多加了好几层。」「很好。」贺兰若明满意地一点头,看着怀里的人说:「阿朵,随朕回宫吧。」「恭送皇上!」 寨门前也跪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向阿朵的父亲,也就是巴哈苗寨的寨主,而他身边,依旧还是那个遮着脸面的大巫师。 寨里的人三唿恭送后,向阿朵蹲下身与父亲告别,这才在贺兰若明的搀扶下,恋恋不捨地上了马车。 「起!」 锦衣卫统领的声音在队伍最前方响起,楚熙然看了眼已经放下的丝绒门帘,又回头望了眼巴哈苗寨的大门,最后翻身骑上贺兰若明的爱马赤兔,跟在其后。 接连几日赶路,楚熙然的脸色越来越差,时常紧绷着,冷冷看着前方。 小顺子和小林子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但瞅着皇上一点也没拿正眼瞧过楚熙然的样子,又是心惊,这究竟是怎么了? 这日夜里,一行人在客栈里安顿好后,都早早歇下了。 夜半时分,隔壁屋里的响动让楚熙然勐地坐起,暧昧的呻吟透过并不牢厚的木墙板传进他的耳里,他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沈静下来。 已经好几个夜里都是这样了,楚熙然说不介意是假,但习惯了也是真,已不如第一夜里听到时那般揪心。 他摸着黑下了床,坐到桌子边想给自己倒杯凉茶,手臂不小心一掠,竟将那盏简陋的瓷杯扫到了地上,发出突兀的碎裂声。 「主子,怎么了?」睡在外间的小顺子醒了过来,点上灯走到他身边。 「小顺子,我的剑呢?」 「主子大半夜的要剑做什么?」小顺子用手背抹了抹眼,从一边木箱里拿出一把用锦布包着的长剑,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主子,您的剑。」扯下锦布,绑在剑柄下的白色剑穗晃荡了两下。这是条颜色有些旧陈的剑穗,仔细看的话下面垂着的流苏还有些残缺不全,却正是当年贺兰若明送给他的那条。 楚熙然的眼神胶在那条剑穗上久久,才移开,「我去院子里待会儿,你别跟来了。」「这大半夜的……」 「放心吧,不是还有影卫吗?」楚熙然留下小顺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主子,衣裳……」看着楚熙然只着白色里衣就出去了,小顺子刚想追上去,却听到隔壁传来木床摇晃的咯吱声,拿在手里的外衣一顿,他颓然坐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月光冷冽,照得一方小小的庭院微微发白。 被包下的客栈少了平日的吵杂,安静不少,更何况连日赶路,除了轮岗守卫的锦衣卫,其他人都早早入睡,因此,这个小院就更是清静,除了树影摆动,竟见不着一个人影。 楚熙然的长剑出鞘,正挥洒着银光起舞,进退迴旋间他急速舞动着手中的银剑,或柔或刚,或妩媚或激烈,正是当年他为突厥大王子,也就是今日的突厥王曼陀敬献的剑舞。 夜风在迴转间擦过脸颊,白色的剑穗彷佛与剑身化为一体,缠绕在他周身。 可就在快速的一个旋转间,他突然收住动作,记忆如cháo涌般纷纷漫上心头,又将一切停摆在被贺兰若明紧紧抱住的画面里,第一次心动是不是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 楚熙然反手执剑单膝跪在地上,身体也在隐隐发抖,急喘的胸口一起一伏,汗珠顺着两颊汇聚到下巴尖,滴到地面。 「你在干么?」 楚熙然听到声音浑身一怔,就见一对黑色的靴尖出现在眼前,他抬起头,看到贺兰若明不知何时已经走近,正低头看着他。 「怎么还不起来?」贺兰若明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又顺势探过手指将他脸边黏着汗水的一丝头髮搁到耳后。 楚熙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多想地伸出手,手指在触到对方肌肤的一剎那,他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你瘦了。」贺兰若明没有说话,只是对方指尖划过时,那一抹温热熟悉得让他捨不得别过脸,他仔细看着面前的人,单薄的白色里衣、纤细的锁骨、喘息的胸口,还有那双带着泪的眼,一切的一切竟然和脑海里的人影重叠起来,他心里一涩,忽然绞疼难忍。 见到贺兰若明突然捂住心口满脸苍白,楚熙然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身体,没想到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使劲推开。 「别碰朕!」贺兰若明吼道。 「你……」楚熙然又是气又是急,干瞪着眼在一边问:「你到底怎么了?」「皇上,你又不舒服了?」一个女声插进两人中间,只见披着外衣的向阿朵在随身丫头的陪同下走了过来,而后张开双手扶住了贺兰若明,「皇上,我们回屋吧?」「好。」 向阿朵转过头深深看了楚熙然一眼,轻笑着一勾嘴角,再次回过头扶着贺兰若明进了屋。 小林子跟在贺兰若明和向阿朵的身后,替他们关上门,又急吼吼地跑了过来,「主子,这是怎么了?」「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他突然说不舒服。」楚熙然的双眉紧蹙,突然眼光一闪,压低声问道:「最近可有不妥?」小林子摇头,朗声回道:「夜深了,主子也早点回屋里歇着吧,奴才送主子回去。」说罢,他举起手背送到楚熙然跟前。 第7页 楚熙然瞟了小林子一眼,不动声色地扶上他的手背,这才对身后赶来的小顺子道:「回屋吧。」到了屋门口,小林子并没有逗留,而是迅速地请安告退。 见他离开,小顺子反手关上两扇简陋的木门,就见楚熙然立刻拿出了小林子刚才塞进他手心里的纸条。 皇上有异样,小心。 楚熙然借着烛火光将纸条看了又看,才问道:「小顺子,当初在雷山县真的什么也查不到?」「回主子,对于巴哈苗寨,县里的汉人了解不多,听说汉苗联姻的也不多,所以实在不明白皇上怎么会和一个苗女成亲。」「小林子会以这么隐蔽的方式提醒我们,就说明其中一定有问题,只是他也弄不清或者他也无法分辨,才会如此小心。但据刚才所见,皇上必定不会是假的,我与他十年夫妻,不会认错。那所谓的异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主子,要不要派人再回去查查?」 楚熙然看着手里的纸条,又想到刚才贺兰若明捂住胸口疼痛难忍的样子,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这件事还得要影卫去查。」「可是影卫向来只听命于皇上?」 「他失踪前,已下令让影卫都听我的,那我就有权支配影卫做事,相信影卫对现在的皇上也有一定的疑虑。」「可是,这会不会惊动皇上?」 「一段时日内他应该不会发现少了两三个,只要让影月一直留在他身边就行。」「好,奴才这就去办。」 「等明晚再找影月,今晚不必多事。睡吧,我也累了。」天承明治十七年,春末。 暗访民间多日的当今圣上在皇后的偕伴下回宫,同时带回一名苗疆女子,册封为贵妃,因贵妃原名向阿朵,故宫中人称之为向贵妃。 向贵妃被封当日,又一道圣旨送入坤宁宫,命住在坤宁宫里的男后楚熙然迁回永和宫,将坤宁宫改赐为向贵妃的宫所。 一时向贵妃冠宠后宫、无人可及。 第三章 永和宫里,众太监宫女正在上下忙碌着从坤宁宫搬东西过来,对于重回永和宫而住,楚熙然倒显得很坦然。 「主子?真的不用找皇上问个清楚?」小顺子有些不安地陪侍在旁。 「问什么?是问他为何要让我搬出坤宁宫?还是要问他为何要纳个贵妃?又或者是直接问他,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皇后了?」楚熙然长嘆一口气,看着窗外那些来来去去的身影,无奈道:「若他真是不要我这个皇后倒好办,大不了我一拍屁股走人就是!怕就怕是别的原因。我现在就算要走,也走不放心!」「皇上最近的行为与过去大为不同,连奴才也觉得蹊跷。」小顺子说的是贺兰若明连续误了几日早朝一事。 楚熙然正思忖着,忽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请了安后说:「皇后主子,太子出事了!」「什么?」楚熙然一惊,这才想起这小太监是在毓庆宫当差的,「你说清楚,太子怎么了?」「太子连日没见着皇上,心里念得紧,于是悄悄跑到干清宫去找皇上,谁知正撞上皇上和向贵妃……」小太监的舌头打了个圈,话里有些含煳不清,楚熙然心下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敢情是太子扰了贺兰若明风流快活的时候了。 「之后呢?」楚熙然的脸阴沈了下来。 「皇上一气之下踢了太子一脚,又罚他一个月不得出毓庆宫!太子年纪小,可脾气却倔得很,硬是不肯低头认错,现在还在干清宫门口跪着呢!奴才看这天色快要变脸的样子,要是打个雷落个雨的,太子身娇肉贵有个万一,这可怎么是好?」楚熙然扫了眼外头的天色,见乌云密布,还起了凉风,看样子不出多久就要有一阵雷雨。想到太子贺兰若熙才八岁大,他心里是又气又急。 「奴才自到太子身边当差,还没见过皇上对太子发这么大的火。以前小训斥也是有的,可不管怎样皇上疼太子那是人人皆知,今儿个真不知是怎么回事,把奴才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求皇后给太子作主。」「起来吧,还是赶快去干清宫要紧!」 楚熙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带着一干人朝着干清宫而去。 过了干清门,顺着汉白玉甬道走到干清宫门口,就看到太子小小的身子跪在殿外,腰板挺得直直的,甚是不服气的姿态。楚熙然疾步上前,蹲下身一瞧,见贺兰若熙的脸上正淌着泪,右边脸颊上居然还有点红肿,可他硬是没哭出一点声音。 「谁打你的?」楚熙然的怒气蹭蹭地往上窜。 「父皇打的!」看到楚熙然来了,太子贺兰若熙瘪了瘪嘴,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直扑到他怀里哭诉:「父后,父皇不疼儿臣了吗?儿臣只不过想念父皇才来干清宫的,可是他宁愿陪那个什么贵妃也不要儿臣!儿臣想念父皇难道也有错吗?为什么要打儿臣!儿臣不服!」面对一个八岁孩子声泪俱下的控诉,楚熙然的心都乱了,只抹着贺兰若熙满脸的泪水安抚道:「琦儿乖,先跟父后回宫去,好不好?」「可是父皇说没有口谕,儿臣就不能起来。」贺兰若熙伸出手臂擦了下自己的鼻子,使劲抑制住自己的抽泣。 「好,父后就给你讨这个口谕去!」楚熙然起身一脚踏上阶梯,就要往干清宫的正殿里走进,一边的侍卫见状连忙伸出手臂拦在门口。 「让开,别让本宫说第二遍!」楚熙然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继续朝里走了几步,两个侍卫一愣,说实话今日的事他们也看不过眼,可是他们不能违抗皇上圣令。 「皇后,请止步!」左边的侍卫说着就要拔刀,却听一个尖细的太监声凑了上来,「主子,让奴才帮您去通传一声可好?」冒出来的人正是小林子,只见他手里还端着一盅燕窝鸡汤,显然是正要进殿的样子。 楚熙然见小林子一直朝自己使眼色,只得退后一步,说:「通传吧。」「主子稍等。」小林子推开殿门走了进去,不出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楚熙然道:「主子,皇上宣您进殿。」小林子一路将楚熙然引进东暖阁,才在屏风后一俯身道:「皇上,皇后到了。」「进来吧。」贺兰若明不愠不火的声音传了出来。 楚熙然绕过屏风,就见贺兰若明居然只着一身黄色里衣和向贵妃半靠在床榻上,向贵妃卸了装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髮,身上只盖着一件紫红色外衫,隐约露出里头的大红肚兜。 楚熙然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向贵妃,姿容虽不算这后宫里最好的,但那份妖娆的风情却甚是撩人。 「皇后,看够了没?」贺兰若明拾起被子替向贵妃裹好,这才放下双脚,等小林子替他穿鞋。 楚熙然收回眼神,看向一直没正眼瞧上自己的贺兰若明,心又凉了几分,慢语道:「皇上好雅兴,大白天就躲在寝宫里享美人之福,却让年纪小小的太子跪在外头,不知皇上准备让太子跪到何时?臣妾也好候着时辰给太子叫御医。」「皇后是在怪朕?」贺兰若明声音一挑高,不满道:「身为太子,无视宫中规矩,乱闯干清宫,还对贵妃出言不逊,朕罚他怎么不应该?还是说,太子那些胡话是皇后教的?」楚熙然听到这终于明白,原来贺兰若明发怒惩治太子,怕是因着太子说了些难听的话冒犯到了向阿朵。 「哦?太子都说了些什么?不如皇上说给臣妾听听?」楚熙然冷冷一笑,见贺兰若明瞪着自己,又道:「太子说了什么臣妾是真的不知,不过这朝廷上传着什么臣妾却不得不知。 「臣妾早晨在太和殿等皇上,下午在御书房也等皇上,可皇上人呢?皇上有没有数过几日没上朝了?有没有看过御书房里堆着的摺子快比小山高了!皇上可曾理会过?难道皇上封了贵妃后,准备做个『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了吗!」楚熙然的话说得极重,却句句在理,即使贺兰若明贵为天子,也辩驳不得,他只得绷紧一张脸,眼神里满是狠戾之色。 「请皇后治臣妾的罪。」向贵妃突然冲出来跪在地上,羸弱的肩膀看起来楚楚可怜,倒像是楚熙然欺负她了。 「向贵妃,你以为本宫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吗?」「你敢!」贺兰若明站起身,挡在向阿朵身前喝道。 楚熙然将他从头看到脚,眼神绕了三圈,方才长嘆一声:「皇上,别忘了,后宫是由臣妾作主的!」贺兰若明狞笑着回道:「皇后,别忘了朕乃是皇上,朕可以给你后位,也可以收回。」「噢?难道皇上忘了这个吗?」楚熙然从怀中掏出贴身带着的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呈现在贺兰若明眼前,「皇上可还认得?」「这是……」贺兰若明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求助似的回头看着向阿朵。 「皇上果然把四年前亲自赐予臣妾的玉佩也给忘了?」楚熙然收回玉佩放进怀里,眼里却多了一份柔和,「这是当年分别时,皇上赐给臣妾的。皇上那时说,这个玉佩的正面是龙凤图腾,背面是『天承之后』四个字,它象徵着臣妾是天承唯一的皇后,只要玉佩在臣妾手里,就是皇上也不能废了臣妾。 第8页 「皇上还说,天承的后位你会替我留着,一年两年又或者是十年二十年,你都会等着我回来。皇上难道也一併忘了?」贺兰若明没有回答,只看着楚熙然幽深晶亮的双眼,彷佛被吸进去一般。 「现在臣妾回来了,皇上却不记得了?」楚熙然向前一步,靠近到贺兰若明身前,轻轻一笑道:「刚才臣妾说的一切,皇上也都在朝堂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下过旨意,所以即使皇上现在有废后之心,也废不了,除非是臣妾不想当这个皇后了!」贺兰若明看着忽然贴近的楚熙然,原本充满戾气的双眼渐渐温和下来,而后又是一阵彷徨,正当他无措之际,楚熙然又道:「若明,难道四年一过你都忘了吗?」「熙然……」贺兰若明脱口而出两个字,刚一出神,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绞痛,他不得不捂着心口退回床边坐下,大口喘着气,脸上竟是疼得抽搐不止。 「皇上!」向阿朵第一时间扑上去抱住贺兰若明,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抚,「皇上,旧伤未好,不宜动怒,当心又復发了!」就在这一拉扯间,贺兰若明里衣的衣襟向两边松开几寸,楚熙然一眼瞥到他胸口上的疤痕,心里一愣,立刻醒悟那是在战场上,贺兰捨身救他的时候留下的,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这疤痕竟然还如此明显。 「小林子,快去宣御医。」 楚熙然喉咙一涩,担心着跨步上前,不想自己才走近一步,就听贺兰若明大叫起来:「你滚,朕不想看到你!」「皇上!」见他似乎疼得更厉害了,楚熙然突然停下身,稍一思虑,又往后退了几步,果然见到贺兰若明的脸色好了一点。贺兰若明的心绞痛彷佛与自己的亲近有关,楚熙然想到此处,拿眼看了看向阿朵。 向阿朵像是知道楚熙然正看着自己,也略一抬头回过眼来看他,「皇后,皇上身体不适,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以后?那太子还要跪到何时?」楚熙然冷着脸问。 「准他回宫!」贺兰若明缓了过来,只一张脸还有些发白,他软软地一挥手,说:「朕要歇息了。」「那臣妾替太子谢皇上宽恕。」 虽然还有些担心贺兰若明,但楚熙然知道在没得到雷山县传回来的消息前,他不能妄动,于是最后看了眼房里的两人,又着小林子好生伺候着,这才走出干清宫,将还跪着的太子抱在怀里,匆匆回到永和宫去。 隔日,皇上就下了旨意,将寝宫搬至养心殿,住于养心殿的东暖阁内,并设立在西暖阁处理政务,同时下旨让向贵妃也搬入养心殿内,赐住体顺堂,但也保留坤宁宫为贵妃正殿。旨意一下,后宫又是一阵譁然,贵妃受宠毫无疑问,其余各宫嫔妃的眉头跟着这个消息蹙得更紧了。 「主子,贵嫔、丽嫔求见。」小顺子打断了正在发呆的楚熙然。 「有何事?」 「只说是来给主子问安的。」 「让她们进来吧。」楚熙然心知这两个女子一定不只是请安这么简单,但若不宣,估计她们也不会轻易罢休。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万福!」贵嫔穆云和丽嫔霍飞儿齐身问安。 「禀皇后,如今向贵妃独宠后宫,以致皇上连日废早朝,实属祸害!皇后应该按后宫规矩治向贵妃一个妖媚惑主之罪!」说这话的是贵嫔。 「哦?那照你意思,该怎么判?」楚熙然接过小顺子递上来的茶碗,揭开盖后只低头一闻,又重新盖上了茶盖放到一边。 「轻则打入冷宫,重则一尺白绫!」贵嫔说这话的时候眼也没眨一下。 楚熙然心里冷哼一声,但面上依旧挂着随和的笑容,转向丽嫔问:「丽嫔,说说你的看法。」「照臣妾所想,不如遣她出宫。一来向贵妃是皇上亲自带回宫的,来歷尚不清楚,遣出宫最为合适;二来,若赐死向贵妃的话会让皇后落人话柄,甚至招致皇上怨恨。」楚熙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自有主张。」「皇后……」 贵嫔还想说话,却听丽嫔悠悠道:「臣妾先告退了。」「那臣妾也告退了。」见丽嫔离开,贵嫔眼珠一转,也跟着离开。 两人退出永和宫后,楚熙然又举起一边的茶碗抿了一口,问小顺子道:「你怎么看?」小顺子跟着楚熙然在后宫里头打滚了十个年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见他嘿嘿一笑,说:「照奴才看来,贵嫔有一石二鸟之心,且做事心狠,只可惜她头脑不聪明;倒是丽嫔心思慎密,话语里有挑拨之意,需防着点才好。」「贵嫔想让我赐死向贵妃,但这样皇上必定大怒,得益的自然是她们;丽嫔一语道破贵嫔心思,看起来仁厚,话语里也向着我这个皇后,可是……遣向贵妃出宫,皇上难道就会不怨我吗?」楚熙然摇着头笑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窗口,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听他长嘆一口气,道:「小顺子,你还记得当年的瑶贵人瑶夕冉吗?」「记得。」小顺子见自家主子的模样,知道他想起来那些伤心往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主子就别往心里去了。」「不觉得现在与当年很像吗?向阿朵是皇上亲自带回来的,独宠于后宫,与瑶贵人的情形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瑶贵人是个男的,而向阿朵却是个女人。」楚熙然沈吟片刻,又道:「一个女人的确要比我更适合主宰后宫,若她没有问题,皇上也真的移情于他,那我会心甘情愿把凤印交出来,然后离开皇宫归隐山林,继续过之前的平淡日子。相信总有一日,我会忘记的。」「主子……」 「可是,现在的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他的一言一行与过去迥然相反,还有太子的事也让我放心不下,总觉得这里头的事越来越诡异。」楚熙然的双眉锁得更深,「他曾以天子之躯为我挡刀,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现在,就换我为他镇守后宫,即使再难熬,也要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又过了几日,影卫那边传回来了消息。回来的影卫叫影叶,是留在雷山县查探的两个影卫中的一个,让楚熙然吃惊的是,居然是影月带着影叶一起来的。 「影月,怎么连你也来了?」见影月站在面前,楚熙然心底的不安更重了。 「回皇后,事关皇上安危,影月作为影卫之首责无旁贷,况且皇上失踪前嘱咐过,让影卫全部听令于皇后,此事等影叶报告后,还需主子作主。」影月推了推身身边的影叶,低沈着声音说:「你说。」「是。」同样戴着青铜面具的影叶走上前一步,将这些日子查到的事实一一说出,「湘西一带苗族的分支很多,有尚未开化、不得与汉人通婚的生苗,也有被汉化的熟苗,其中最让人无法接近且藏匿得最深的就是蛊苗。 「据属下和影风分头查探得知,巴哈苗寨只是普通的苗寨,并不懂蛊术,寨子里的苗人和雷山县一带的汉人相处融洽,常有来往。 「可是三年前,巴哈苗寨里的一个汉子在外惹到蛊苗的人,被下了蛊,差点一命呜唿,幸得一个路过的苗人所救,而这个异乡来的苗人就是现在的大巫师。老寨主非常看重他,而寨里人无论大病小病都会找大巫师医治,所以这个神秘来歷的大巫师地位很高。 「属下问过许多人后才发觉,除了老寨主外,几乎无人见过大巫师的真实面目。属下和影风觉得奇怪,便四处打探,只查到这位大巫师的蛊术十分厉害,却始终查不到他的来歷。」「他会用蛊?」楚熙然听到这,心里已经瞭然,「那是他亲自下的蛊还是他教向阿朵下的?」「回主子,看皇上情形应该是中了桃花蛊,中此蛊者会对施蛊之人死心塌地,而一旦对他人动心就会被蛊毒反噬、导致心绞疼痛、犹如万蚁啃心。所以,这蛊应该是向阿朵下的。」「可是皇上对以前的事似乎也不太记得,这跟桃花蛊有关吗?」「属下也不知道,也许有关,也许是其他巫术也说不定。」「桃花蛊可有解?」 「这……」影叶一低头,回答道:「暂时还未找到解蛊的方法,所以影风继续留在雷山县寻找。」「影月,你再多调点人去湘西,不局限于雷山县,凡有苗寨的地方都要打听。」「是!」 「皇上是怎么会出现在巴哈山寨的可查出来了?」楚熙然继续看向影叶问。 「只查出是向阿朵在山上看到受伤昏迷的皇上,于是回寨子找人来帮忙将皇上抬回苗寨,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向阿朵和巴哈苗寨的人救了皇上,但奇怪的是,雷山与皇上遇刺的地点有些距离,皇上是怎样独自逃到那边后又昏倒的呢?」「看来这个问题只有皇上和向阿朵才能回答我们了。」一抹肃杀之意在楚熙然眼中闪过,「派人在巴哈苗寨外监视,特别是老寨主和大巫师,一旦有异样立刻禀告。」「是!」 影月和影叶离开后,小顺子将烛火挑暗,伺候着楚熙然睡下。 谁知才没睡多久,就被外头的吵闹声惊醒,他一骨碌坐起身,喊来小顺子问:「外面在吵什么?」「回主子,是毓庆宫的小太监夜闯永和宫。」 第9页 「太子殿里头的?快传!」 小顺子将被拦住的太监带进东暖阁里头,那小太监正是白天那一个,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求皇后救太子殿下!」「怎么了?」楚熙然披着外衣坐在床边急问。 「太子中毒了!」 「什么?!」楚熙然吓得手脚冰凉,吼道:「还不快传御医生?」「值夜的御医现在都在南三所的御药房里,奴才职位低微,没有手谕根本进不了锡庆门,所以奴才刚才去养心殿讨皇上手谕,结果到了养心殿门口就被挡了出来,奴才只能来找皇后主子!」「小顺子,你带着腰牌去把御医给本宫叫到毓庆宫!谁敢拦杀无赦!」楚熙然此刻睡意全无,眼里冒着点点火星,「其他人随本宫去毓庆宫!」到了毓庆宫,果然见到太子贺兰若熙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浑身滚烫且抽搐不止。楚熙然焦急地坐在一边,不一会儿周御医小跑着进来。 「不必多礼,先替太子看看,究竟中了什么毒?」周御医用袖子一抹脑门上的汗珠,坐到椅子上替太子诊脉,又翻了下他的眼皮,观察了下五官,回道:「禀皇后,太子中的是曼陀罗花的毒。所幸食入不多,用绿豆衣、银花、甘糙水煎后分多次服用即可。」「快去办!」 「是,臣这就去抓药。」 「等一下,小德子。」楚熙然口中的小德子就是夜闯永和宫的小太监。 「奴才在。」 「你陪周御医去御药房抓药,小顺子,着人在太子宫殿里起炉灶准备煎药!」「是!」 小德子领了旨意,跟着周御医匆匆往御药房而去。 忙了一夜,太子被灌了几次药后终于渐渐好转,楚熙然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周御医,这曼陀罗花毒究竟是什么东西?」楚熙然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回皇后,曼陀罗花毒就是所谓的情花毒,这花喜阳,多种在山坡、河岸等地,若误食其种子、果实、叶、花,都会中毒,中毒深久后会昏迷乃至唿吸停歇而亡。好在太子中毒不深,而且发现得早,若再拖上几个时辰就危险了。」「知道了。」楚熙然点点头,又道:「辛苦周御医了,你先退下去歇息吧,有事了本宫会再找人传召。」「谢皇后,臣告退。」周御医走后,楚熙然着小顺子关上毓庆宫的大门,把宫里当夜值夜的太监宫女一併叫到自己面前。 「小德子,你是太子的贴身太监,你告诉本宫,今夜太子都吃了些什么?」「回主子,太子用完晚膳后,直到睡前才饮了一碗银耳羹。」小德子答道。 「银耳羹?都经了谁的手,给本宫站出来。」楚熙然话音一落,就见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皆已吓得浑身发抖。 「不要怕,告诉本宫是谁去的御膳房,是谁接的手送进太子寝宫的,一路上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人?」「回皇后,是奴才去的御膳房,这是太子的习惯,睡前总要喝一小盅羹汤,每次都是奴才去取的。」左边跪着的小太监磕头回话。 「你叫什么?几时入宫的?跟了太子几年?」 「回皇后,奴才叫小全子,十二岁入宫就在太子身边伺候,已经三年了。」「你一路回来可有碰见什么人?」 「没有。」 「那你呢?」楚熙然问向右边的小宫女。 「回皇后,奴婢叫春儿,十三岁入宫,十五岁进的毓庆宫,已经伺候太子两年了。是奴婢从小全子手里接过银耳羹送进太子寝宫、再交给小德子的,期间并未碰到过他人。」「皇后,奴才忽然想起来,奴才刚进御膳房的时候,看到贵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端了一碗燕窝粥出来。」小全子插嘴说道。 「贵嫔?」楚熙然微皱起双眉,思虑片刻后又一一扫过面前一群太监宫女,才道:「本宫决定,从今儿起,太子搬入永和宫与本宫同住,你们好生替太子收拾一下,天亮后就把太子常用的东西搬过去。小德子你跟着太子一起过来,其他人一概留在毓庆宫。」第四章 楚熙然忙了一夜,歇停下来后天已微亮,正准备小憩一下,外头又有人禀报说:「林公公求见。」「你怎么来了?」见小林子走进来,楚熙然眼皮一跳,问道:「难道皇上出事了?」小林子对于太子夜晚中毒一事略有所闻,见楚熙然一脸疲惫,赶忙安抚说:「回主子,皇上没事,只不过皇上今儿准备上朝。」楚熙然吁了一口气,有些为难道:「太子还未醒,本宫想守着太子。」「主子……」小林子支吾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皇上是让奴才来告诉主子,以后都不用您随同上朝,至于奏摺,他看完后会差人送来永和宫。」楚熙然眯着眼听完,忽然冷哼道:「是不是向贵妃出的主意?」小林子哭丧着表情说:「奴才也不知道,最近皇上都不怎么让奴才在跟前待着,全是向贵妃的贴身宫女伺候着,而且有传闻……」见小林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楚熙然料到他是有事却不敢说,于是招手让他来到跟前,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主子,皇上性情大变,不仅日日与向贵妃缠腻在一起,还和向贵妃身边的宫女也胡闹得不像话,甚至还让她们一起伺候。 「可据奴才观察下来,皇上他的确是本人,无论五官、身形、声音,双脚尺寸,甚至是身上的疤痕,都没有偏差。奴才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伺候在他身边,绝对不会认错!所以奴才是真煳涂了,那明明是皇上又不像皇上,这叫奴才要怎么才好?」「你不必煳涂,皇上可能中了蛊。」楚熙然无奈地嘆了口气,「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总之你好好守在皇上身边,看着他点。」「奴才知道。」 「向贵妃会留你在皇上身边,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你要万事小心,明里尽量少与永和宫的人说话,每隔两日本宫会派影卫的人和你接触。」「是。」 「对了,太子中毒的事他知道了吗?」楚熙然问。 「知道了,皇上只说让锦衣卫彻查,但并没有要来探望太子的意思。」「嗯,你传个话给皇上,本宫让太子搬到永和宫来暂住。你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奴才告退。」 歇息了一上午,楚熙然小睡刚起,却听人报说皇上带着向贵妃在御书房批阅奏摺。 按后宫规矩,除皇后外,其他嫔妃不得干预朝政,更不得进出御书房,犯者轻则处以杖刑、重则处死。 楚熙然一听之下立刻换上正服赶到御书房,也不等人通传,匡当一声推开两扇门。 门里头,贺兰若明歪靠着身子正在看奏摺,向阿朵依偎在他怀里,不时递一口汤餵一口菜,好不逍遥,哪有当初正襟危坐着批阅奏摺的认真样? 楚熙然扫了一眼,厉声道:「来人,将向贵妃拿下!」「谁敢!」贺兰若明看到楚熙然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一手护住向阿朵。 「皇上,后宫嫔妃不得擅进御书房的规矩,难道您忘了?」「是朕硬要带贵妃来的,与贵妃无干。」贺兰若明冷声道:「难道皇后要罚朕吗?」「向贵妃既然已经入宫,就该知道宫中规矩,不管是不是皇上的决定,她都难逃责罚。况且,后宫里所有嫔妃都归臣妾管,臣妾不能因为皇上替贵妃开脱就特赦贵妃,这样开了先河,以后还怎么管理后宫?」「你!」贺兰若明怒指楚熙然,一张脸气得煞红。 「请皇上见谅!」楚熙然朝前走了几步,挥手下令道:「将向贵妃拖出去,杖责三十大板。」「皇上救我!」向阿朵拉着贺兰若明哭诉,「臣妾才刚入宫,哪知这等规矩,不知者无罪啊!」「进宫就该研读宫规条例,不知就是你的罪!」楚熙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卫立刻冲上前,却被贺兰若明挡了下来。 「你们是要造反吗!」 「皇上请让开!」楚熙然走到贺兰若明跟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从今以后,臣妾仍然会依时来御书房与皇上一同批阅奏摺,好好陪着皇上处理朝政,这一点臣妾绝不会妥协。除此之外,皇上若不想看到臣妾,大可不必来永和宫!臣妾绝不会多埋怨皇上一句!」话说完,楚熙然突然拽住向阿朵的手腕,在贺兰若明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拖出来甩到一边,喝道:「拿下!」他一声令下,原本待在一边无所适从的侍卫立刻压住了向阿朵。 「放开我!」向贵妃极力挣扎,刚尖声嘶叫了一声,忽然就没声息,居然是昏倒了。 「阿朵!」贺兰若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冲上去抱住向阿朵,一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楚熙然,顿时怒气横生,想也没想一巴掌甩到楚熙然的右颊上。 啪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让一室的人愣然,所有的人都呆呆看着怒目而对的二人,一时竟不知所措。 就连贺兰若明自己也愣住了,掌心隐隐传来刺痛感,可想这一巴掌是下了狠劲,再看楚熙然红肿的右脸,莫名的心疼钻进五脏六腑,竟比先前看到向阿朵昏倒还要难受。 第10页 楚熙然是最先醒过来的人,感觉着脸颊火辣辣的痛意,他心里竟然一点怒火也没有,再看到贺兰若明茫然地看着手掌又看了看自己,他居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你打的是我还是你自己。」他随口一说,声音很轻,只有他俩能听得到。 贺兰若明的神情先是一震,而后更加迷茫了。 「传御医。」楚熙然平静的转过身吩咐小顺子。 「恭喜皇上,向贵妃有喜了!」御医满脸笑意地向贺兰若明道喜。 「爱妃,你有喜了!」贺兰若明高兴得蹦了起来,抑制不住地大笑,连声吩咐说:「快传朕旨意,从今天起要小心伺候向贵妃,万事以贵妃为先,御医院商讨下,开些保胎药给贵妃服用。」「臣遵旨。」御医领命后退出御书房。 贺兰若明这时才想起来楚熙然和一干侍卫还在身边,于是板下脸沈声道:「皇后,向贵妃有了龙嗣,难道你还要杖责她吗?贵妃和未出世的皇子若有闪失,你可担当得起?」「臣妾不敢。」楚熙然在听到向阿朵有孕后眼神一滞,感觉似又回到过去,还是妃子的他在永和宫里头等着盼着,可最后等来的是贺兰若明满怀期待地告诉自己哪个妃子有了身孕。 恍惚中他听到贺兰若明与他说话,这才转过脸来看向面前的两人,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刺进了楚熙然的眼里,鼻间蔓延开酸涩,喉咙也被梗住般无法言语,他努力吞了下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恭喜皇上,恭喜向贵妃。」「哼!」贺兰若明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面无血色,只有被打肿的右脸红得触目,心里咯@一下,不知怎么就觉得难受不已,他只得转过眼不去看他,继续道:「朕要陪爱妃回去好好休养,阿朵,我们走。」「向贵妃的确该回宫好好休养,可是皇上现在还不能走。」楚熙然一指案头堆成小山的摺子,朗声道:「皇上,您已经连续几日疏于朝政,今天这摺子最少也得批掉一半才行,所以还是让贵妃自个儿先行回宫最是妥当。等晚上皇上把奏摺批了,再回去看望贵妃也不迟。」「什么……」贺兰若明刚想发脾气,可看到楚熙然一双深沈的黑眸,不知怎么他的火气突然就没了,对着伺候在外的太监宫女道:「你们先送贵妃回宫,小心伺候着,要是出了事,小心你们的脑袋!」「是!」 几个伺候向阿朵的太监宫女簇拥着一脸不甘的向阿朵离开,楚熙然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对跟在身边的小顺子道:「你们就在殿外伺候着,有事了本宫和皇上会叫你们的。」「奴才遵旨!」 贺兰若明看小林子有些踌躇的看着自己,无奈地挥了下手,让他跟着小顺子一起离开。 到御书房的大门被从外头关上,贺兰若明瞪着眼前的楚熙然,用冰冷的语气道:「皇后,你别以为有块破玉佩就能为所欲为,总有一天朕会将你踹下这个后位!」撂下一句狠话后,贺兰若明气鼓鼓的坐回桌案边,随手拿起了最上边的摺子。 「臣妾就等着那一天,只希望皇上不要后悔才好。」楚熙然耸了耸肩膀,无视着贺兰若明瞪着自己的视线,从他桌案上搬过一堆奏摺,放到右边下方他用的小桌案上,拿起一本边看边说: 「听说你改了制度,现在都是由内阁先糙拟处理意见,如此我们便省了很多事。所以,还是老规矩,我先看,看完扔给你批,批完了发给六部校对下办。若是一时不能决定的,就招内阁大学士进御书房商议,可好?」楚熙然流利地说了一通,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照道理贺兰若明应该觉得这将「你啊我啊」摆在嘴边的皇后太目中无人才对,可意外地他竟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于这样的独处让他对眼前的皇后有了种微妙的熟悉感。 贺兰若明纳闷地沈默了一会儿,到楚熙然视线移开眼前的摺子、好奇的瞥了他一眼,他才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回道:「好。」  眼看夕阳西下,再过不久就该到掌灯的时候了。 楚熙然扭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刚想把手里的摺子递上去,却看到贺兰若明阖着双眼趴在案上,一手还握着摺子,像是睡着了。 他嘆了口气,看看外头渐渐昏黄的天色,他走到贺兰若明身边,拿起挂在边上的披风替他盖上,然后抽走他手里的摺子,叠整齐了放在一边。 趴在案上睡着的人发出浅浅的唿吸声,楚熙然凝视着他的侧脸,眼神逐渐温柔下来,探出手摸了摸他眼角处细微的皱纹,喃喃低语道:「一眨眼就四年了。」刚进宫那年,他楚熙然不过十六儿郎,如今却已是三十而立,十四年的岁月里,熬尽了年华,也赔进了感情,再次站到这个人的身边时,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狂妄的皇帝了。 「你放心,这次我不会丢下你的。」楚熙然弯下身,双唇擦过贺兰若明的脸颊,又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小声道:「不过今天的一巴掌我是会记住的,等你好了后,看我不跟你一笔一笔地算!」嘟囔完,楚熙然轻悄悄地走出御书房,带着小顺子回了永和宫。 楚熙然前脚刚走,贺兰若明就睁开双眼,右手摸着被亲过的脸颊,左手却紧攥着抽痛的心口,过了好一阵才缓和下来。 拿起一边的凉茶一咕噜喝到底,他深唿一口气,脑海里勐然想到向阿朵,赶忙朝外叫道:「小林子,回养心殿!」养心殿座落在西六宫之南,贺兰若明乘着软轿出了琼苑东门,穿过御花园再进入琼苑西门,顺着长巷一路往前,右转进遵义门,就到了养心殿门口。 下了软轿,跨进养心殿,他径直来到后殿的体顺堂。 室内的圆桌上已摆满金碟玉器,装着各色菜餚点心,边上还有一壶小酒。向阿朵正坐在桌边,一见贺兰若明进来,她连忙起身道:「恭迎皇上。」「爱妃,快起来,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以后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贺兰若明几步上前扶起向阿朵,眼里满是关切。 「皇上回来得好晚,菜都凉了。」向阿朵笑得娇媚,纤纤玉手覆盖在贺兰若明的手背上,撒娇着说:「就算臣妾不饿,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也要饿了!」「都让你先吃,怎么还要等朕?」贺兰若明怜惜怀抱住向阿朵,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说:「要是饿坏了朕的小皇子,朕可不饶你!」「皇上怎么知道一定是小皇子?也许是公主呢?」「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臣妾还是希望是个公主!」向阿朵垂下眼帘。 「噢?为什么?」 「若是个皇子,臣妾怕会日夜为其性命担忧。」「这是什么话?」贺兰若明一脸不解。 「皇上,昨夜太子中毒一事您也知道的,刚巧今日又传出臣妾怀了龙嗣,现在这宫里头都说是臣妾下毒害太子,好让自己的孩子坐上太子之位。虽然只是些流言碎语,可是要是让太子听到了必定引起误会,将来一定怨恨臣妾,要是臣妾再生个皇子,怕太子为保储君之位,会加害臣妾的孩儿,所以臣妾宁愿生个公主以保将来平安。」「混帐!是谁在嚼舌根!朕定要彻查!」贺兰若明大怒,砰地一下用力拍向桌面。 「别动怒,当心气坏身子。」向阿朵轻抚着他的胸口,「只要臣妾能生个公主就好了。」「哼!若真是个皇子又何妨?朕可以废了太子,改立爱妃的皇子为太子!」「皇上又说胡话了!」向阿朵嘴上这么说,可眼神却晶亮,让随侍在边的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去,才说:「皇上这话要是传到皇后耳里,臣妾又要有罪受了!」「你有了身孕,他还敢拿你怎样?」贺兰若明不屑道。 「皇上也不想想,若皇后听到皇上要废太子,臣妾生下皇子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况且废立太子是何等大事,皇上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出来?」贺兰若明眼角一挑,狞笑道:「这还不简单?」说完,他站起身亲手拉开两扇门,看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众人,黑着脸道:「小林子。」「奴才在。」小林子一提衣襬跑了上来,「皇上有何吩咐?」「刚才伺候在屋里的太监宫女,除了跟随贵妃一起进宫的贴身宫女小荷以外,其他人一律处死!」「什么?」小林子以为自己听错,惊恐地抬起头看向贺兰若明。 「难道你要朕重复第二次吗?」贺兰若明眼里闪过一丝暴戾,「还是说,你也不想活了?」「请皇上三思!」小林子打了个冷颤,骨碌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其他宫女太监也都吓傻了,缓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皇上意思,此起彼伏地连声唿嚷着:「求皇上开恩!」「皇上这是要干么?」向阿朵跟着走到门口,环视了一圈哀哭不绝的宫女太监,才清了清嗓道:「皇上,难道您是要在臣妾的体顺堂大开杀戒吗?传出去,又是臣妾的不是了。」「爱妃要替他们求饶?」 「皇上,就当臣妾替他们讨个情,将他们的命都留下吧,只不过……」向阿朵一勾嘴角,用依然甜腻温婉的声音说:「将他们的舌头都割了。」几个宫女听到这话已经吓昏了过去,剩下的依旧俯跪在地上,颤抖着叩谢。 第11页 「你们听着,若本宫之后听到些不该听的,就不仅仅是没有舌头这么简单!小林子,你去办吧。」向阿朵嘲笑的看了眼小林子惨白的脸色,随口说了句:「好在刚才你不在殿里,不然你的舌头也没了。」「皇上……」小林子还想替那些人求饶,谁知贺兰若明早已不耐烦地转身进了屋。 「唉!」小林子一咬牙,闭上眼下令道:「来人,将他们带下去。」「什么?皇上下旨割了七八个宫女太监的舌头?」楚熙然的手一抖,指间的银筷跌到桌上滚了几圈,「他们犯了什么事?」「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是突然下的旨意。现在,养心殿里是人心惶惶,生怕不当心惹到皇上、小命不保。」「我这头好不容易让他重新开始批阅奏摺处理朝政,没想到一转头又出这种事!毫无缘由就对宫女太监施以酷刑,难道他要做暴君吗!」「主子,要不要去养心殿?」 「现在去也晚了!」楚熙然无奈道:「等明日批阅奏摺的时候,我亲自问他吧。」「那明日的早朝主子还去吗?」 「当然要去!以他现在阴晴不定的性格,我要不盯着他,说不定会干出诛杀大臣的荒谬事来!」楚熙然想了想,又道:「还有琦儿中毒的事也要查清楚!你派人到景仁宫传个话,就说本宫请庄妃晚膳后到永和宫走一趟。」「夜里头传唤别的妃嫔会不会不太好?」小顺子小心提醒。 「没事,我就是要在夜里头传庄妃过来。我倒要看看,除了向阿朵,这后宫里头还有哪些胆敢兴风作浪的家伙。」「是。」 「对了,太子现在如何?」 「奴才刚去同顺斋问过小德子,太子吃了碗粥后已经睡下。」「陪我去看看他吧。」楚熙然说着就站了起来。 「可是主子晚膳还没用完?」 「吃不下,撤了吧。」 「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小顺子固执地挡在楚熙然面前,「主子,好歹再吃几口吧,就算是为了皇上您也得保重自己。」「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跟小林子学得一样没大没小!」楚熙然想到曾经看到小林子和贺兰若明拌嘴的情形,忍不住笑着拍了下小顺子,说:「好了,我再吃一些,你也别站着,坐下来陪我一块儿吃。」「奴才不敢。」 「顺安,少爷让你坐下来吃饭,听到没?」楚熙然把眼一瞪,故作生气的样子。 「是是是,顺安听少爷的!」小顺子搬了张板凳坐下,一边替楚熙然布菜,一边自己也扒拉几口。 在小顺子满意地将自家少爷餵饱了后,才提着灯笼,陪着楚熙然来到永和宫后殿的同顺斋。 太子贺兰若熙睡得正熟,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看来曼陀罗毒已清。 楚熙然交代了几句,没多久前殿就跑来一个小太监通传,说是庄妃娘娘到了,正在西暖阁等着。 进了西暖阁,就见庄妃端正地坐在下位,楚熙然一进来她连忙起身请安:「皇后万福!」「离那么远干么?坐到本宫跟前来,没那么多规矩。」楚熙然一坐下就有人端了两杯热茶过来,他起盖吹了吹,喝了一口润润嗓,抬眼见庄妃有些尴尬地坐在他对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这么晚叫你过来的确不太适合,若你觉得不自在,就先回去吧。」楚熙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庄妃一直低着的脑袋这才抬起来,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皇后叫臣妾过来一定是有事,请皇后吩咐。」「噢?不怕人说闲话?」楚熙然笑咪咪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正好,臣妾正想知道谁有这个胆!」 「和本宫想得一样!」 「咦?」庄妃双眸一闪,顿时明白了楚熙然的意思,嫣然一笑道:「皇后说的是。」「本宫问你,对太子中毒一事可有看法?」楚熙然终于问上了正题。 庄妃刚一张嘴却又闭上了,随后用食指沾过面前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霍」字,最后又迅速抹掉。 楚熙然沈思了一会,才挥手说:「小顺子守在门口,其他人都退下吧。」「是。」一屋四五个太监一眨眼就退出了屋。 「说吧。」楚熙然歪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懒懒地撑起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不过是姿态神情的转变,一瞬间就让他之前端着的皇后架子消失一空,整一吊儿郎当的大男人。 庄妃愣了愣,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夜深正跟一个男人在这后宫独处,脸烧得更红了。 「怎么不说了?」楚熙然越看庄妃越觉得好玩,声调也亲切了几分。 「太子先前因为对向贵妃出言不逊而被皇上怒罚,太子一旦出事,自然第一个就会怀疑是向贵妃所为。但若是皇上,却会认为是有人意图栽赃嫁祸贵妃,那被怀疑的人自然就是嚣张跋扈并曾向皇后建议赐死贵妃的丽嫔。以臣妾这些年对后宫各嫔妃的认识,能如此细心周密不露半点痕迹,又意图一石二鸟的,只有她能做到。」「那为什么你确定不是贵嫔做的?」 「贵嫔冲动,没那么好心计,况且这事若真是她做的,只会惹火上身,她再蠢也不至于如此。」「难道就不会是其他人了?」 「与臣妾同年入宫的良妃和施婕妤都是安分之人,至于惠妃和苏美人,相信皇后也都了解,不用臣妾多说。」「你少说了一个人?」楚熙然缓缓道。 「谁?」 「还有庄妃你自己。」楚熙然看到庄妃傻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吃惊干什么?你也是皇上的妃子,而且替皇上生育了一位公主,在本宫未回宫的这些年里,你一直是六宫之首,而且你心思慎密又聪慧过人,虽然上次口口声声说只将皇上视为知己、又尊敬本宫,但本宫又怎能单凭你一面之词信你呢?」庄妃突然站起身跪下,毫不畏惧地看着楚熙然道:「皇后可还记得纳兰琦?」「纳兰?本宫记得。」对于那个有恩于自己的女子,他又怎能忘记?在这后宫里,纳兰和沈卿君就像两道暖流,一直温暖着他的心。 「她是我表姐。我从小丧母,小时候一直由姑母带着,表姐很疼我,教我女红、画画、写字,我也把她当作亲姐姐一样。我记得她入宫那年我才八岁,很是捨不得。后来听说表姐被封为贵妃,我真的替她开心。 「可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却传出她自请进大慈庵为尼的消息。我瞒着爹跑去大慈庵问表姐,她才将她入宫前后的事告诉我。表姐说,她最放不下的是太子,然后就是皇后您。 「明治十二年,我接到入宫选秀的旨意,那时我就想,一定要进宫看一看姐姐口中的那个人,也要替姐姐守护住她唯一的孩儿。所以,就算皇后不相信臣妾,臣妾也绝无可能加害太子。」「你是纳兰的表妹?」楚熙然想到在大慈庵里为尼的纳兰琦,心里又是一阵苦涩难言,「她可好?」「进宫后臣妾就没能去探望她了。不过据家父说,表姐过得很好。」「太子知道吗?」 「太子不知,皇上为避免太子伤心,一直骗他生母已死。」「嗯。」楚熙然点点头,俯身扶起庄妃,说:「你起来吧,本宫就算不信任何人,也会信纳兰。你既然是她的表妹,本宫就把你当自己人了。你上次应该就同本宫说明,今天也不至于把你吓着。」「上回是第一次见皇后,总有些紧张,况且也怕皇后以为我是藉故亲近。」「你的优点是考虑周密,缺点是太过周密,反而拖泥带水。」「皇后……」 「没人的时候不必叫皇后,听着别扭,我以前也管纳兰叫姐姐的,你要愿意,可以叫我一声大哥。」「这不太好吧。」庄妃毕竟才二十二岁,见楚熙然突然间对自己亲近许多,心下难免害羞,扭捏着不愿叫。 「罢了,给你点时间习惯。」楚熙然仔细一看庄妃,这才发觉她的双眼的确和纳兰很像,难怪自己总忍不住想逗她。 「夜深了,你先回宫吧。」 「是,皇后也早点休息。」庄妃略一欠身就要退出。 「赵月茹,下一次记得要改口!」楚熙然调侃的话语刚落,走到门槛边的庄妃脚下一磕,脑袋差点撞到门板上,再听到楚熙然哈哈的大笑声,她飞也似的逃出了西暖阁。 站在门口的小顺子诧异地将脸探进屋内,问道:「主子,庄妃娘娘怎么了?」「小顺子,我突然有胃口了,弄些点心进来!」「嗳,好!」 皇后夜见庄妃的消息在第二天一早传遍后宫,而且被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的说是皇后在西暖阁里调戏庄妃娘娘,庄妃不堪侮辱逃出永和宫;有的说是庄妃娘娘勾引皇后不成,羞怒之下奔出永和宫;更离谱的是说皇后自回宫后就开始勾搭庄妃娘娘,两人yin乱后宫已有一段时日。 等消息传到楚熙然的耳里,他只是嘿嘿一笑,让影卫暗地里将传布消息的名单记录下来。 另一头,庄妃也很快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她仅仅冷哼一声,而后反倒往永和宫跑得更勤快了。 第12页 就这样过了三日,这一天楚熙然陪着贺兰若明上朝,下午两人又一块在御书房批阅摺子,谁知才没过一两个时辰,贵妃宫中就有人来报,说贵妃身体不适,于是贺兰若明立刻抛下手里的摺子,头也没回地就奔向了养心殿。 楚熙然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无奈地摇了摇头,整理好桌前的摺子放到一边,只得回永和宫。 陪着太子贺兰若熙练习了一会剑法,父子俩一起用了晚膳,等太子回到同顺斋里后,庄妃又带着贴身宫女跑来了永和宫。 「臣妾给皇后请安。」庄妃走进东暖阁,见楚熙然一身干净简洁的男子便装,眼前先是一亮,随后笑道:「皇后这身打扮要是被别人看到,可又有闲话说了。」楚熙然放下手里的书,挥退了一房的太监,笑咪咪地看着庄妃道:「月茹啊,你今天准备好改口了吗?」「皇后这不是为难臣妾吗?」 「这点你就不如纳兰了,他当年可是熙然熙然地挂在嘴上,一点都不见生分!」楚熙然不满地嘀咕。 「又拿表姐来说我!」庄妃已经习惯了楚熙然的调侃,渐渐也随意起来,往贵妃榻的另一边坐下,随手翻了几页楚熙然在看的书。 「你怎么在看这种书?」楚熙然在看的正是关于苗疆巫蛊之术的书籍,在后宫里头是被严禁的。 「皇上回宫后,你可觉得他有异样?」 「皇后的意思是?」庄妃的目光在那几本书上转了一圈,随即敛声说:「难道是和巫蛊有关?」「皇上中的是桃花蛊,而且我怀疑他还被施了别的巫术!」「其实我也怀疑过皇上是不是中了蛊毒,毕竟向贵妃来自苗寨。」庄妃想了想,道:「对于这方面我是不太懂,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帮忙。」「谁?」 「家兄赵月宁。他从小性格古怪,爱读一些奇怪的书籍,大了后更喜爱结交各类江湖人士,最后还离家出走,气得爹说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前年因为爹爹得了重病,他回过一次京城,皇上特赦让我回家省亲,所以我见到了兄长,他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好友,正是蛊苗寨里出来的巫师。只不过我爹病好后,他们又离开了京城,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可有你兄长的画像?」 「有。」 楚熙然兴奋道:「那就好办,只要他活着,我一定将他挖出来。」就在这时,小顺子忽然闯了进来,对着楚熙然叫道:「主子,皇上和贵妃快到永和门了!」第五章 贺兰若明一进永和宫,就看到刚从东暖阁里出来的楚熙然和庄妃。 「皇上圣安。」 两人齐齐地一同屈身行礼,楚熙然又接着问道:「皇上半夜来永和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哼,皇后自己还不清楚?」贺兰若明一甩袖子,冷着脸步入东暖阁,略一扫视后,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只见靠窗的贵妃榻上摆着个小炕桌,桌上分别放着两个茶碗,中间还摆着几碟凌乱的果碟。 「皇后和庄妃真是好闲情。」贺兰若明的双眼冷冷瞪着楚熙然。 「难道皇上和向贵妃也想来永和宫凑个热闹?」楚熙然装傻充愣的一招手,唤道:「小顺子,快点给皇上和向贵妃上茶!」「皇后!你到底知不知罪!」贺兰若明大怒、一把扫落小炕桌上的茶碗果碟,只听匡啷噹一阵,瓷碗瓷碟砸在地上碎裂成好几瓣,伴着未用完的点心凌乱一地。 「臣妾不知所犯何罪?」楚熙然不亢不卑地回答。 「你还有脸面问朕?楚熙然,你到底是不把朕放在眼里,还是真把自己当女人了!」贺兰若明抬手直指楚熙然鼻尖,满眼尽是阴狠之意。 楚熙然听到后半句话心里一沈,冷下脸来盯着贺兰若明,「皇上是来捉jian的?」「知道最好!」 「知道?我和庄妃相聊甚欢,难免忘记时辰,难道这也是罪吗?」楚熙然嘲讽地一笑,又继续道:「皇上是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了,还是我们衣裳不整地滚在榻上了?」「身为男后,在后宫中就该知道避讳,半夜三更还和个女妃在寝室里独处,谁知道你们在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楚熙然,yin乱后宫的罪,你担得起吗?」贺兰若明越说语气越重,原本要来问罪的得意心情被一层层莫名的怒气笼罩,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内心烧的这把无名火究竟是从哪来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楚熙然冷静道。 一直沈默的庄妃也接着开口:「皇上,后宫里的事向来说风就是雨,您是明君,不该轻信谣言,更不该无凭无据就来向皇后问罪。」「连你也想造反!」贺兰若明怒声道。 「臣妾不敢!只是不希望皇上轻信谣言。」庄妃双膝跪地答道。 「皇上,捕风捉影的事是当不得真的,除非皇上有证据,那臣妾也无话可说。」楚熙然依然不下跪,昂着头挺直背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贺兰若明。 「朕是无凭无据,朕也不能废了你这个皇后,但是朕可以防患未然!」贺兰若明突然靠近楚熙然,在他耳边道:「朕问你,这东西六宫里,除了朕以外,其他的男人是不是都是太监?」楚熙然闻言一震,随即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向阿朵,只见对方一手撑着腰,满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为了防止秽乱宫闱的事,所以能进入后宫服侍的男人都需要净身,使他们丧失生育能力,也就是说,太监不再是男人。朕思前想后,忽然发觉,皇后以一介男儿身处后宫之内,日日和一堆女子处在一起实是不妥,所以皇后也该净身才对!相信各位大臣们对这个建议应该没有理由反对!」「贺兰若明,你是不是疯了!」楚熙然觉得一股冷气由头灌入脚底心。 「皇后,朕没疯,朕废不了你,可是朕还是有办法治你的!别说朕对你不好,就给你两个选择,一、你主动让出皇后之位,二、你继续做皇后,但必须由朕亲自替你净身!」「你敢!」 「朕是天子,有何不敢?」 楚熙然环视了一眼房间,并不大的东暖阁里只留下贺兰若明和向阿朵带进来的太监和御前侍卫,一边的庄妃早被两个太监捂住嘴反手制住,动弹不得,而小顺子不知何时也被拖了出去。 「看来,皇上是有备而来?」楚熙然讥笑地看着凑到自己脸前的贺兰若明,「这么妙的主意,皇上以前怎么没想到?难道是贵妃替皇上出谋划策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皇后,你还是快选吧!」贺兰若明的另只手掐住楚熙然的脖子,手指勒得甚紧,不带半分犹豫。 「我怕我选了,你会后悔。」楚熙然却温和下来,只是眼里却多了一道决然,「我选第二个,你动手吧!」「你以为朕不敢?」贺兰若明狂笑着将楚熙然压到墙角边,又唤过三四个太监将他的手脚压制住。向阿朵从一边走了上来,递给他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贺兰若明接过匕首,亲了亲向阿朵的脸,轻柔道:「会见血,你要不要迴避?」「臣妾不想离开皇上。」 「好,那你坐到一边去,当心身体。」贺兰若明留恋地抚摸了下向阿朵的脸,见她安坐到贵妃榻上后,转身拔出银光闪闪的匕首朝向楚熙然。 没想到楚熙然不怒反笑,眼角弯弯地眯成月牙儿,嘆着气摇着头,用轻松的口吻说:「一想到你以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傻样,我就很解气啊!」贺兰若明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回过神,拿着刀尖随意一挑,将楚熙然的腰带割断。 柔软的腰带落到地上,衣襟顿时朝两边松开,贺兰若明使一个眼色,两边的太监随即拉开楚熙然的上衣,赤裸的胸膛毫无遮蔽地袒露在一室人的眼前。 「朕记得皇后以前也是皮光肉滑的,现在怎么这般难看?」贺兰若明的眼睛盯着楚熙然的胸膛,审视般地将他看了个遍,左手忽然按在他腹部右侧一道淡色的疤痕上,鄙夷地说:「现在不仅是皮肉粗糙,还有这么硌手的疤痕,朕可是连一丁点抱你的兴趣也没有。」「皇上还没看臣妾的背呢,那里的疤痕更多,都是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皇上曾经还一一摸过亲过,难道皇上忘了?」楚熙然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又催促道:「你不是要亲手替我阉割吗?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说完,他看着庄妃眨眨眼,庄妃虽愤怒,却也只得无奈地合上双眼。 贺兰若明见到此景眼色一黯、双唇微抿,伸手扯下楚熙然的裤子,一边吼道:「朕倒要看看你嘴硬到何时!」楚熙然看着五官逐渐扭曲的贺兰若明,心下一痛,释然地闭上眼睛:「皇上动手吧。」话刚落,他觉得颈部一凉,接着又是一阵痛意,原来是贺兰若明为了发泄怒气,竟拿着匕首卡在他的喉咙处,刀刃割破皮肤,顿时血珠从伤口渗出。 「朕真想就这么一刀割下去!」贺兰若明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威胁般的两道视线彷佛要活生生钉进楚熙然的身体里。 「皇上就这么恨我?」楚熙然睁开双眼,眼里依旧没有一丝慌乱。 「是!」 第13页 「为什么呢?」 「为什么?」贺兰若明迷惑地看着楚熙然,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到原因。 「皇上,夜深了,快动手吧!」 向阿朵软糯的声音响起,贺兰若明原本黯淡的双眸又立刻燃烧起来,残虐的眼光闪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匕首上的血珠,下令道:「压紧他!」他的左手固定住楚熙然的腰部,右手执匕顺着胸口上的肌肤一点点划向楚熙然的下身,留下一道弯曲延长的血红色伤口。 火辣辣的痛从身体上蔓延开,楚熙然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准备迎接随后的痛楚和屈辱。 贺兰若明向后退开一步,右手刚要用力挥下,可眼角在瞥到楚熙然身上的血迹时,手腕一抖,居然停滞住了。 映在他眼里的楚熙然以一种狼狈而屈辱的姿势被人张大手脚固定在墙上,凌乱的衣服挂在手臂上,下身的裤子褪到膝盖间缠绕在一起。 最刺目的是那一条红色的痕迹,翻滚出的血肉狰狞露出。他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匡当一声匕首跌落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干呕不止,脑海里的画面一幕幕飞过,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血肉模煳,他的心随着混乱的记忆如火烧般炙痛。 「皇上?」向阿朵紧张的站了起来,上前抓住贺兰若明的手,没想到被立刻甩开。 「出去!全都给朕滚出去!」贺兰若明几乎歇斯底里的吼道。 向阿朵的脸色僵硬,对几个压制住楚熙然的太监下令道:「把他带出去!」「谁敢碰他!」贺兰若明红着双眼、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楚熙然,「朕是让你们滚!」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唿唿地喘着大气,心口的绞痛和脑海里一点点的清明死死拉锯,只是抱着楚熙然的手臂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谁敢碰他!」贺兰若明红着双眼、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楚熙然,「朕是让你们滚!」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唿唿地喘着大气,心口的绞痛和脑海里一点点的清明死死拉锯,只是抱着楚熙然的手臂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滚!」最后一声暴喝,一室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将眼睛看往向阿朵的身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痛了?让臣妾扶您回宫吧!」「朕让你们滚,没听到吗?脑袋不想要了?!」楚熙然在贺兰若明的吼声中回过神,可惜贺兰若明抱得太紧,害得他无法把衣服穿起来,只能傻瞪眼看着他。 「皇上!」见一干太监侍卫就要离开,向阿朵极不甘心。 「贵妃,你是没听懂朕的意思吗?把贵妃拉出永和宫!」贺兰若明一声令下,原本守在门边的侍卫走上前,一边一个架起向阿朵往外走去。 「别碰我!」向阿朵气得不轻,甩开两边的侍卫,在贴身宫女小荷的搀扶下离开了永和宫。 被放开的庄妃惊魂未定,身体还没站稳,又被冲进门的小顺子给拉了出去。 于是,东暖阁里,只剩下半裸着的楚熙然和颤抖不止的贺兰若明。 「你怎么了?」见贺兰若明额头冒着冷汗,可身体摸上去又滚烫得厉害,楚熙然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熙然……」 沙哑的声音擦过楚熙然的耳边,这声久违的亲腻瞬间让他红了眼眶,也顾不得自己狼狈,反手抱住贺兰若明,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颊上,「你……」话还没说,眼前的人突然往后仰去,竟是昏倒了。 「若明!」楚熙然及时抓住他的胳膊向上一提,将人抱了回来,「小顺子、小顺子!」「来了!」屋外的小顺子和庄妃同时推门而入。 「快,传御医!」 「是!」小顺子得了令赶紧吩咐人去御药房叫人。 楚熙然抱着昏迷的贺兰若明,可因为自己也受了伤,根本使不了力,只得唤来庄妃道:「过来帮忙!」等了会儿不见庄妃上前,楚熙然只得再次扭头朝外喊道:「你怎么了?」「皇后,你好歹也把衣服穿起来!」庄妃站在一边红着脸扭着自己的衣角。 楚熙然这才发觉自己还保持着先前衣衫不整的样子,只得腾出一只手随手一拉,稍微拢了拢衣裤,连衣带也没系好又把庄妃叫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将贺兰若明扶到床上,楚熙然脱力地坐在一边,忽听庄妃叫道:「皇后,你衣服渗血了!」楚熙然撩开一边衣襟,见到自己被从胸口划到小腹的伤口再次迸裂,伤口处的血水黏着里衣,一层层透出血迹。 「伤口裂了!」 「没事!」楚熙然见庄妃担心,笑着安慰道:「我当年打仗的时候,伤得比这个重得多!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不碍事!」「你不疼吗?」 「如果一点血能换回他的清明,值得!」楚熙然随口一句话却将自己愣住了,再看看庄妃也同样疑惑的表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床上的贺兰若明。 「难道真的跟我的血有关?」楚熙然自言自语。 「我们都不懂苗疆的巫蛊之术,再猜也没用,现在只有早点将家兄找出来才能清楚。」庄妃的话提醒了楚熙然,他一点头说:「你立刻写封家书给太傅,我好尽快派人去取你兄长的画像。」「是!」 没多久,小顺子领着御医进了永和宫,庄妃也回了景仁宫。 御医先只说皇上脉象混乱,而看他现在的情形又完全和睡着无异,许是身体疲劳所致,醒后稍加调理便可恢復。 楚熙然本也没想过御医能治癒贺兰若明,吩咐他开了点固本培元的方子,又让他给自己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便让他退下。 小顺子跟着步出东暖阁,顺手掩了门,刚走出来就见小林子抹着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听说皇上在永和宫?」小林子一见小顺子,拉着他就问。 「你去哪了?刚才一直都没见你!」小顺子之前没看到小林子就觉得奇怪。 「向贵妃吩咐我出宫办事,回来晚了,还好有令牌才进得来,谁知还没到养心殿呢,就听说贵妃娘娘在发脾气,这一打听才知道皇上在这里,就赶紧跑来了。」「皇上今晚在这里歇息,你我就守在外头吧。」小顺子嘿嘿一笑,轻声将刚才的事跟小林子说了一遍。 「有这种事?」小林子眼珠子一转,笑道:「难怪向贵妃要发脾气!」「今夜就好好守着主子们吧,明天还不知道会什么样呢!」「是啊,我俩也好久没一起给他们守夜了。」小林子也是一声长嘆,回头看了看还亮着烛光的东暖阁,长久以来的忐忑不安终于踏实下几分。 丑时,贺兰若明迷迷煳煳醒转,扭头看到半靠在身边的楚熙然,忍不住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浅眠的楚熙然立刻睁开双眼,低头注视着孩子气地圈住自己的人,他笑了笑,问他:「醒了?」「嗯。」贺兰若明点点头,说:「你也躺下吧。」「好。」楚熙然顺从地脱下外衣与贺兰若明并排躺下。 「很久没这么睡在一起了。」贺兰若明侧过身,像以前那样将一个手臂从楚熙然的头颈下穿了过去,另一个手臂环住他的腰,使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你现在是我认识的贺兰若明吗?」 「对不起。」贺兰若明黯下眼神,愧疚着道:「又伤了你。」「皮肉伤而已。」楚熙然轻描淡写而过。 「我不是说这个。」贺兰若明低声着说:「我是说向阿朵有孕的事,对不起。」楚熙然眼里的痛楚一闪,释然道:「先不说这些,既然你现在是清醒的,我们就来说说向阿朵的事。小林说你遇刺后失踪了,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苗寨?又怎么会跟向阿朵成亲?还有你最近的性情变得很奇怪,你自己知道吗?」「这段时间我的记忆变得很零碎,唯一记得是自己遇刺后受了重伤,再醒来已身在苗寨,是向阿朵一直照顾我,然后我发觉自己一天天喜欢上她,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只要看不到她我就觉得难受。 「而我对你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煳,就好像被人蒙上好几层纸,什么都看不清也记不清。直到今天我差点对你下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以前的事,这才清醒过来。」「那时候是不是心口很痛?」楚熙然追问。 「是,每次一想起和你有关的事,心口就绞疼得厉害,脑袋里也发胀难忍。」「现在还痛吗?」 「现在没事,难道已经好了?」 「你应该是中了蛊,绝不可能轻易恢復,我担心你过几个时辰后又会变回之前的样子。」「那为什么现在就没事?」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楚熙然嘆了一口气,本想把庄妃兄长的事说出来,可看着贺兰若明的情形并不稳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贺兰若明将脸埋进楚熙然的颈项间,只一会儿,楚熙然就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湿意,他回抱着对方,声音也沙哑几分,「你又怎么了?」「这四年我一直在等,每过一年我就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一年你就会回来的。但另一面,我又告诉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奢望,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该明白你不会再回头,我从未想过还能这么抱着你。」「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可是小林子告诉我你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回来。」「我好像还差你一句话。」 第14页 「嗯?」楚熙然低下头,正撞进贺兰若明一双含着泪的黑眸中,两人静静对视着,十多年的光阴在眼前一一而过,爱也好恨也罢,所有的感情凝结在最后分离的画面上,而所有的恩怨在四年的隔断中逐渐淡去,只剩下对彼此的思念。 「很高兴你回宫,朕的皇后!」贺兰若明的手抚摸着眼前这张成熟的男子面容,四年的想念化成手里的温度,捨不得离开,「熙然,我很想你。」「我知道。」楚熙然骄傲地一点头,可一双眼里已泛起泪光,「我就知道,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这句才对!」楚熙然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跌在贺兰若明的手臂上,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抽疼,终于抬起身,吻住了心心念念的人。 口舌交缠间,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情慾在身体里翻腾,彼此只想用身体的温度去确认曾经的失去和现在的得到。 两人的衣衫凌乱地落在地上,粗喘的气息在昏暗暧昧的房间里若有似无地响起,楚熙然紧紧攀住贺兰若明的身体,许久没有承受进入的地方犹如被利刃噼进,但他依然忘情地迎合着身上的人,任由失控的眼泪落入被褥间隐没。 楚熙然再睁眼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微亮。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身上的被子没盖好,露出大半个身体在外头,而身边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他摸了摸边上被褥的温度,入手是一片冰凉。 扶着酸软的腰坐起身,拿被子裹严实了自己,他才朝门外叫道:「小顺子。」小顺子应声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盆热水。 「小顺子,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没亮就忽然说要走,搞得奴才和小林子都莫名其妙。」小顺子将手里的帕子拧干后递给楚熙然。 楚熙然没有接,只是皱了下眉,「我想洗身,你让他们多烧点热水进来。」小顺子摇头说,「主子,你身上还有伤,这几天是不能碰水的,还是让奴才给您擦身吧。」「难怪总觉得有点疼。」想到贺兰若明昨夜几次三番想和他隔开点距离,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怕碰着自己的伤口,楚熙然嘴角上扬几分,一边拎起被子检查身前的伤口,一边问小顺子说:「他昨天走的时候,有没有奇怪的地方?」「这个……」小顺子支支吾吾的。 「说!」楚熙然见小顺子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好事。 「皇上天没亮就冲出来带小林子跑了,嘴里还一直咒骂着。」「哦?他骂了什么?」 小顺子头一低,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有些尴尬:「皇上说,他说……他说『真噁心』,然后就嚷着要回养心殿。」「小顺子,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以为我会难过?」楚熙然不以为意地笑道:「比这更难过的,我几年前都轮番挨受过了,这点算什么?」他心里通透,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什么,继续宽慰小顺子说:「若这是他的真心话,我立刻打包东西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犯不着在这受他的气;可你我都知,他现在说的话做的事根本不是他本意,你还跟他较什么真?」说到这,楚熙然突地打了个喷嚏,小顺子见着赶紧上前道:「主子当心生病,奴才先帮您擦身穿衣,其他的晚点再问吧。」这一日的早朝,楚熙然自然没有去成,等到下午身体没那么酸疼了,他才带着人赶往御书房。 屏退左右,一室安静中带着点异样的波动,楚熙然略所有感地一抬眼,就看到贺兰若明仓促地低下了头。 又过了一阵,贺兰若明困顿地用左手手肘撑着下巴,斜眼偷偷看向楚熙然,满肚子疑惑昨夜怎么会睡在永和宫呢?而且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臂还搭在皇后的腰上,皇后更是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想着想着,他的眼神又落到楚熙然松开的领口下。 入夏的天气让屋子有些闷热,楚熙然专注在奏摺上,没注意到自己随手几下拉扯就将领口拉得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处几点紫红色吻痕。 贺兰若明莫名其妙地就看入了神,眼皮子下的这个男皇后论姿色样貌并不出众,年纪颇大,一身凛然正气下也丝毫未见男色媚主的轻佻,怎么看都是清慡的男子,自己怎会立他为后呢?可自己的眼睛就跟胶着似的不愿离开,顺着他的锁骨移到沾着薄汗的头颈,再是下巴、鼻尖和微蹙的眉心。 「皇上,看够了没?」楚熙然终于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后,也学着贺兰若明的姿势撑着脑袋斜坐在椅子上,「你手里的奏摺拿倒了。」贺兰若明仔细一瞧右手举着的奏摺本,果然是倒了,赶紧扔到一边,又随便抽了本出来。 「我脸上是开花了还是结果了?能让皇上瞧上老半天?」楚熙然调侃地问他。 贺兰若明别扭地转过脸,装做无意地问:「朕昨晚怎么会在永和宫?」「皇上忘了?」楚熙然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记不太清了。」 贺兰若明话还没说完,却听外头小林子道:「皇上,向贵妃求见。」「爱妃?宣!」 「等一下,难道皇上又忘了嫔妃不能擅入御书房的规矩了?」楚熙然厉声道。 「皇后,臣妾求见皇上是为了太子被下毒一案。臣妾已查到兇手,求皇上定夺!」向贵妃人未到,声音先破门而入,随后双门被从外头推开,只见她上身着紫色贵妃装,罩着一层金丝纱袍,下身长长的紫红色裙襬拖地,头上梳着双刀髻、侧面斜插一支金步摇,一身艳丽衬出一张娇俏美艳的脸蛋,看起来倒比楚熙然这个皇后还要气势十足。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 向阿朵微微欠身,立刻就被贺兰若明拉着手扶了起来。 「向贵妃查到毒害太子的兇手了?」楚熙然有些吃惊地看着向阿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向阿朵眼眸一转,对身边的小荷说:「把人带上来。」不一会儿,一身狼狈的贵嫔穆云被几个太监押进御书房。 楚熙然疑惑地看着穆云,只见她趴在地上,披头散髮、浑身是伤,原本的泼辣劲消失殆尽,只剩下低微的呜咽声。 「怎么回事?」楚熙然心下颇为震怒。 「皇上,这是穆贵妃的认罪书,请过目。」向阿朵从小荷手上接过一纸认罪书,递到贺兰若明手里,「贵嫔对于下毒谋害太子,并企图嫁祸给臣妾一事已供认不讳。」「后宫向来不能滥用私刑,即使贵嫔有罪,贵妃也理应向本宫禀报,等本宫断定!」楚熙然走到向阿朵跟前,严声喝道:「向贵妃,你眼里还有本宫吗?」「此事关系太子安危,是臣妾心急了,望皇后恕罪。况且查处太子中毒一案皇上也有跟臣妾提过,臣妾不过是想帮皇上皇后分忧而已。」向贵妃也不示弱,反而咄咄相逼地对贺兰若明道:「皇上,穆贵妃谋害太子一事实乃恶毒之极,请皇上赐她死罪。」穆云听到「死罪」二字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嘶哑着声音不停喊着:「臣妾是冤枉的!求皇上明查!」楚熙然也是一惊,别有深意地看了向阿朵一眼。 先不说他和庄妃怀疑的人是霍飞儿而非穆云,就算真是她谋害太子,也不能随意下旨处死。毕竟穆云身后是整个穆氏一门,她爷爷奉国大将军穆硕虽已老迈,但在军中尚有威信,且门下子弟遍及各地,想当初贺兰若明会立穆云为贵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穆云入宫两年就死在宫里,疼爱她的穆老将军岂能不怨?这里头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是那么简单的?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同情起穆云。当年那个作为楚家唯一子嗣却不得不入宫的自己,和如今穆云在宫中的处境倒有几分相近,唯一的不同是,穆老将军已没有实权,所以皇上要的是笼络他;而自己的父亲握着足以谋反的兵权,所以皇上留不得他。 思绪一扯远,楚熙然埋在心里多年的酸楚又再次冲上心头,看贺兰若明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怨责。 一边的贺兰若明瞧着楚熙然忽然悲戚的神情,心里莫名堵得慌,烦躁着一挥手下令道:「赐穆贵嫔死罪。」「且慢!」楚熙然站出来,半跪在贺兰若明跟前道:「贵嫔毒害太子,的确该当死罪,但是幸在太子已无大碍。臣妾斗胆,求皇上看在穆老将军战功赫赫的分上,饶穆云性命。不然穆老将军白髮人送黑髮人,皇上怎么忍心?群臣又将如何看待皇上?」「皇后未免太过仁慈,谋害太子都能活命的话,那这后宫岂不大乱?」向阿朵狠厉道。 「贵妃,别忘了你将为人母,就当是为你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况且,这事自有皇上和本宫定夺,轮不到你插嘴!」楚熙然看着一脸犹豫的贺兰若明,重复道:「皇上,难道您不想为您和贵妃未出世的孩子积点福吗?」贺兰若明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刚想开口,却被楚熙然的声音盖过。 「传本宫懿旨,穆贵嫔谋害太子,本应处死,念其祖父穆硕为天承征战多年戎马一生,特赦穆云死罪,将其贬为更衣,关入冷宫。」「谢皇上皇后不杀之恩。」穆云软下身子,趴在地上哭着拜谢,随后就被人架着双臂拖出了御书房。 第15页 向阿朵此刻早已气得满脸发青,冷哼一声后甩手离开,贺兰若明急得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剩下一桌子未批的奏摺,看得楚熙然连连摇头。 第六章 第二日,穆云谋害太子被贬入冷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庄妃赵月茹心思一动,带着贴身宫女环儿出了景仁宫,直朝永和宫赶去,刚走到德阳门,却看到了苏美人苏念瑶。 苏念瑶也看到了赵月茹,欠身行礼道:「见过庄妃娘娘。」「姐姐不必行礼,快起来。」赵月茹亲身扶住苏念瑶道。 话说,苏念瑶是明治九年入的宫,如今已经二十五岁,无论从入宫年数或年纪来说都要比赵月茹多上三年,因此赵月茹一直称她为姐姐,对她敬重有加。 「不知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走动?」 「虽然皇后不喜这些烦琐的礼节,但我总觉得每隔段日子得来给皇后请个安才是,不然太不像话了。」苏念瑶一双细凤眼一弯,继续说:「这不,刚给皇后请了安,正要回长春宫呢。」「这后宫里就属姐姐最得体大方了。」 苏念瑶雪白的肌肤微微泛红,羞涩道:「你也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吧?不耽误你了,妹妹快去吧。」「也好,姐姐有空来我宫里玩啊。」 「好。」 见苏念瑶纤细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后,赵月茹才进了永和宫,刚见到楚熙然便问他:「苏美人来过了?」楚熙然正在研究面前的一盘棋,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白子,笑吟吟道:「你消息可够灵通的。」「臣妾是正巧碰上她了。」赵月茹一脸不解地问:「她真的只是来请个安?」「不然呢?」楚熙然反问。 「前儿皇上夜闯永和宫捉jian的事早传得绘声绘色了,但凡后宫里的妃嫔哪个有胆子敢在这种时候来永和宫?不怕皇上又误会吗?苏美人向来寡言,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为人处世却很稳重,怎么会挑这个节骨眼上来给皇后请安?」「那你觉得苏美人可信吗?」 「自从向贵妃入宫后,我已经煳涂了。」赵月茹苦思着,心里犹豫万分。 「别想了,我告诉你,苏美人不仅来请安,她还无意中透露了一件事。」楚熙然勾唇一笑,低下声音说:「苏美人说,她在来请安的路上,在崇喜门边瞧见了丽嫔,她见丽嫔躲躲闪闪的有些奇怪,就留了个心眼远远跟了她几步,结果见着丽嫔居然直接进了螽斯门。」「什么?螽斯门直通养心殿后院,而且专门有侍卫把守,她怎么可能进得去?」「问题是,她进去了,你说呢?」楚熙然晶眸一闪,慢声道:「苏美人可是带来个不得了的消息呢!」「难道说丽嫔已经被向贵妃收买了?」 「她们的关系还很难说,但既然她有权进入养心殿,就说明她和向贵妃该是一路的人,以后我们可得多防着点。而且她的父亲是霍正,身兼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可说是手握大权。」「苏美人的话可信吗?」赵月茹的脑子飞转,千百个疑虑绕在心头,一时竟有些懵住了。 「如果丽嫔和苏美人之间让我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的话,我一定选苏美人。我只是不明白,苏美人为什么会突然向我说这些?」楚熙然思虑半天,也想不出答案。 「我也信苏美人,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至少她现在是向着皇后的。我们要担心的是丽嫔。」「若她真与向贵妃勾搭上了,那上回毒害太子、冤枉穆云一事必是她俩合谋,而且霍正也一定逃不了干系,从后宫牵涉到朝堂大臣,这事就大了!」楚熙然说到这,却有些松了口气似的:「总算扯出些眉目来,之后的事我会找人去查,你替我盯着点丽嫔和苏美人,有空了去西六宫熘达熘达。」「对了,我让人带信给我爹,让他把兄长的画像送进宫来,晚些应该就能拿到。」「那就好!走,我们一起去察看太子的功课。」「别了,您一个人去就好,我还是回我的景仁宫吧,不然成天腻在一起,又要惹闲话了。」赵月茹也跟着站了起来,整了整头上的花饰准备告退。 「说起来,你宫里那些熘进来的『耗子』揪干净没?」楚熙然见她走到门口,又突然叫住了她。 赵月茹转回身,得意地点点头,说:「清了好几个,还留了一两个放着,总有用得到的时候。皇后不是说了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记得就好。」楚熙然看着面前这个鬼灵精的女子,实在无法将她与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得体稳重又谦和的庄妃想到一块儿去。 再说那一头,丽嫔霍飞儿来到体顺堂,向阿朵等她多时,见她进来,一脸冰霜地瞥了她一眼,道:「赐坐。」丽嫔看了眼向阿朵的脸色,随意问道:「贵妃在跟谁生气呢?」「除了那个姓楚的还能有谁?」向阿朵愤恨着:「差一点就能让穆云去见阎罗王,现在倒好,他一句特赦,让我之前的工夫全白费了!」「急什么?她现在被关在冷宫,要弄死她不是易如反掌?」霍飞儿不以为意,涂着丹蔻的十指拈起一抹香点燃,放进桌上的青花香炉里,继续道:「不过现在穆云不能死,不然反而打糙惊蛇,况且让穆硕知道了也会怀疑,到时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弄死她不行,弄死她也不行,那我们还能怎么做?」向阿朵横眉怨怒,显得有些急躁,「我进宫也有段日子了,皇上也只是荒唐了,却没出过大乱子,这怎么行?」「急什么?楚熙然不除,我们就不能为所欲为。所以,一定要先从他下手。我问你,这后宫里除了皇后,还有谁是男儿身?」「你是说良妃?」向阿朵想到只见过一两次的那个年轻男妃,长得也算清秀俊丽,难怪会爬到从一品的位置。 「我有一个曾经在宫里做过宫女的姑母,进宫前她告诉过我,在楚熙然刚当上皇后那年,皇上从江南带回来一个男妃,封为瑶贵人。 「这个瑶贵人得宠得不得了,当时为了他,皇上连皇后都给冷落了,最后皇后一杯毒酒将他赐死,皇上为此大发雷霆,听说从那以后皇上和皇后的关系就变得相敬如冰。最有趣的是,那个瑶贵人其实和皇后有几分相像。」「有这种事?」向阿朵一思忖,突然想到良妃,若有所思道:「那个良妃似乎也和皇后有几分像的。」「说对了。听说良妃自从进宫就很得宠,这两年我也看在眼里,皇上疼他不错,但却从不留宿,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才打听明白。皇上曾说过,良妃和当年刚进宫的皇后很像,所以皇后不在的这些年里,皇上是看着良妃想念皇后,自然对他极好却又从不碰他。」「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让皇上宠幸良妃?」向阿朵恍然大悟。 「对,我们要让他成为第二个瑶贵人,然后……」霍飞儿轻巧地一扬唇角,柔软细长的右手比了比脖子,又说:「事成后嫁祸给皇后,处他一个失德之罪。虽然夺不了他的凤印,但只要能限制他在后宫的权力,就够了。」向阿朵摸了摸自己肚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好,让皇上宠幸良妃一事就交给我办。」五日后。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晚,撑着一日酷暑好不容易挨到掌灯的时辰,楚熙然穿着里衣,静静待在永和宫的东暖阁里看书。 小顺子在一边给他打扇,见他打了个哈欠,赶忙道:「主子还是早点歇下吧。」「不打紧,还几页就看完了。」楚熙然娴熟地拉了拉衣领,又嘱咐说:「不是有冰镇的酸梅汤吗?盛碗来解解渴。」小顺子应声走了出去,可这头才跨出门没几步,调了头又走回屋来:「主子,庄妃娘娘在外头求见。」楚熙然正好翻过一页,手指还拈在书页小角,微微一愣道:「怎么这么晚还到永和宫来?」「看她神情,像是有急事。」小顺子答道。 难道是她兄长有消息了?楚熙然一惊,忙道:「让她进来。」赵月茹被请进了东暖阁,待到门一关上,只听她急急说:「皇上今夜翻了良妃的绿头牌。」「咦?」 「还记得臣妾说过,皇上虽然宠爱良妃,但从未在他的钟粹宫留夜,所以这四年里他并不曾翻过良妃的绿头牌。」赵月茹说得有些急,显然为这个消息正焦心,「刚才我还听说,皇上特意嘱小林子送了盒玫瑰膏进去,这不是明摆着要在钟粹宫过夜了!」楚熙然在听到玫瑰膏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明白过来。 男人的身体,毕竟不是天生用来承欢的,所以这玩意当年他也用过,那时是贺兰若明怕他受伤,每次留宿永和宫的时候总要备着,那股甜腻的玫瑰味到现在他都不是很喜欢,好在后来渐渐习惯,用得也少了。 不知怎么,念及至此,他忽然心思一痛,彷佛有一只爪子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心肝似的,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你怎么了?」 「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上官燕,那时他在储秀宫里头,不过十七岁的模样。一见到他的姿态我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后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他第一个翻了上官燕的牌子。」「那是因为他像皇后啊。」 第16页 楚熙然听到她这句话,笑得有些苦涩,低声说:「我又怎会不知,可越是这样才越觉得难受。」「那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你也说过他四年里未曾真正宠幸过良妃,既然如此,这次却突然翻了他的绿头牌,又该怎么说?」楚熙然抽下髮髻斜插着的银簪子,用尖头拨弄了几下烛台里的火芯,见火烛烧得更亮了,他才罢手,抬起眼看着站在面前的赵月茹。 「一定是向阿朵搞的鬼,难道她想笼络后宫里的其他妃嫔?」「现在的皇上只听向阿朵的,自然这事和她脱不了干系。」楚熙然一字一句道:「任何事情,不能只看面子上的,还要看个内里。良妃上官燕是这宫里头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男妃,何况私下里也一直在传说,当年他进宫时,皇上为了他和我不开心。现在皇上又开始翻他的绿头牌,这后头跟着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拉拢人心而已。」「那他们究竟想干么?」赵月茹隐隐担忧。 「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不急在一时,我们慢慢等。」楚熙然把玩着手里的银簪半天,才又说,「你先回去吧,我自会留意的。」贺兰若明一连五日翻了良妃的绿头牌,且五日里只上了两天朝、批了两次摺子。 楚熙然待在永和宫里头听着外头传进来的流言蜚语,却丝毫不动声色,让一后宫的妃嫔也摸不着头脑。 「父后,为什么父皇都不来永和宫?」贺兰若熙腻在楚熙然身边,一双小手抱着楚熙然送给他的小木剑,稚嫩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楚熙然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想你父皇了?」「嗯。」贺兰若熙使劲地点了下脑袋,「父皇以前再忙,隔几日一定会来看儿臣的功课,陪儿臣用膳,有时候还会留下来哄儿臣睡觉。可是,现在他都不理儿臣了。父后,父皇是不是以后只喜欢向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要儿臣和父后了?」「乱说。」楚熙然颳了下他的鼻子,嗔笑道:「你才多大,哪来那么多小心思?」「宫里的人都这么说。」贺兰若熙的小脸垮了下来,揉了揉鼻子后又说:「不过儿臣也觉得父皇不会不要我们的,我记得父皇以前说过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问父皇什么意思,他说意思就是即使后宫里有再多再多的嫔妃,他的心里也只有父后一人。」贺兰若熙扑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似天真无知,可一张伶俐的小嘴里说出来的却完全不似一个孩童能懂的话语。 楚熙然无声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万般怜惜地揉着他的头髮,轻笑道:「鬼灵精,兜着圈子安慰父后呢。」「父后,你别难过,父皇最喜欢你了。」贺兰若熙放下木剑,一把抱住楚熙然,撒娇道:「儿臣也最喜欢父后了。」楚熙然抬起食指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哪只眼睛看到父后难过了?」「可是宫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贺兰若熙扭着袖子管,不安地小声道:「他们还说,父皇一连几日留宿在钟粹宫,让父后很生气。」楚熙然冷眸一闪,重复道:「他们说我很伤心生气?」「是啊,父后你别怪父皇,以前父皇从来不在良妃那里过夜的。」贺兰若熙说着说着钻进楚熙然怀里,双手抱着他说:「儿臣觉得,父后比那个良妃好看多了,等以后儿臣长大了,也要娶个跟父后一样的人做皇后。」「好了好了,你这张嘴跟你父皇一样,从小抹了蜜的!」楚熙然一听贺兰若熙的话不觉莞尔一笑,扯下他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他抱到一边坐下,才说,「放心,父后心里明白,不会生你父皇的气。」「真的?那就是说父后不会再离开儿臣和父皇了?」「离开?」楚熙然见贺兰若熙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这才彻底明白这孩子兜着圈安慰自己又试探自己,只不过是怕自己离开,小小年纪便这般精明谨慎,不知是福还是难。 「父后,你不在的这几年里父皇真的很想你,琦儿也很想你。琦儿还听说父皇经常一个人站在永和宫里头髮呆。」楚熙然嘆了一口气,捏着贺兰若熙的小脸说:「别说了,父后都明白,所以父后不会离开你们的。」「拉勾。」贺兰若熙举起小手,弯了弯自己的小么指。 「好,拉勾。」楚熙然伸出自己的小么指,见贺兰若熙有些发红的双眼,弯下身抱起他来,「夜了,父后带你回屋睡觉。」「嗯!」贺兰若熙一抽鼻子,高兴地搂住楚熙然的脖子,那副霸道又孩子气的模样像极了最初的年岁里,那个老宠着他的贺兰若明。 夏风一吹,御花园里头的池塘一夜间绽满荷花,就是出了琼苑东西二门也能闻得到香气。一眨眼七夕到了跟前,贺兰若明下旨在御花园设夜宴,让后宫里的妃嫔一起热热闹闹地赏荷过节。 于是,到了夜里,御花园里早早点满了灯,无论是受封的妃嫔还是尚在储秀宫里的小主,个个花了心思做了装扮,只盼着能抓住机会获得皇上垂青。 一群后宫佳丽正聒噪,忽听一高亢刺耳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良妃娘娘驾到!」顿时原本的喧嚣被淹没得一丁点也不剩,寂静的园子里只听得到向贵妃髮髻上珠钗晃动的声音,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贺兰若明左手牵着向阿朵,右手牵着上官燕,满面春风地朝上方正位走去。 所有人赶紧齐齐下跪行礼,「恭迎皇上!恭迎贵妃娘娘、良妃娘娘!」贺兰若明上了座,轻佻地扫了圈眼皮子下的众嫔妃,才朗声道:「都起来吧。」众人闻声刚想入座,又听太监喊道:「皇后娘娘驾到!太子驾到!庄妃娘娘驾到!」就见楚熙然一身简单的绛红色皇后服,随意绾了个男子的髮髻,髮髻上只插着一支梅花形白玉簪子,再看向贵妃艳丽的紫红色滚金边贵妃服、庄重华贵的朝天髻及满头珠钗金饰,倒比他更像一国之后了。 后宫女子有见过楚熙然的,也有许多未见过的,头一次看到都难免惊讶,谁又能料到这一堂堂清秀儿郎,竟就是传说中的天子挚爱? 但瞧他貌不比贵妃、柔不比良妃,妩媚更不及后宫女子,更何况已是三十有余,怎就能坐得后位?难道真如传闻中的,皇上只因他三次上阵杀敌才赐予他后宫之首的荣耀?众人纷纷揣测,一闪而过的眼光里有鄙夷也有疑惑,而更多的是雀跃。 楚熙然何等眼色,只需一眼便将在场女子眼里的变化瞧得清清楚楚,心里连连冷笑,面上却依旧端庄平静,牵着太子贺兰若熙走上前,与走在他身后的庄妃一起跪地行礼,「皇上万福!」贺兰若明的眼睛在楚熙然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庄妃,不知怎么竟觉得扎眼得很,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脸色顿时阴沈下来。 「起来吧。」他吐出一口气,而后伸出双手按住正要给楚熙然行礼的向贵妃和良妃,「你们坐下,不必那么多规矩。」贺兰若明是明摆着当众给楚熙然难堪,更何况,按规矩,在这种后宫正宴中,能坐在皇上身边的人只有皇后和太子,可现在呢?他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却要将结髮妻放在何地? 庄妃被气得面有不豫之色,众人也各有所思,甚至还有窃窃私语的,反倒是楚熙然并不介意,大方地牵着太子坐到左侧下的首位,那里原本该是向贵妃的位置。 赵月茹见他如此,也只得绷起一张脸,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其他人跟着纷纷入席,按着各人等级依次从妃到嫔直到最后尚未获封的小主,粗粗一算居然也有几十号人。 宴席很快开始,可无论场上有多热闹,楚熙然依旧低眉垂目地陪着太子用膳说话,偶尔一抬眼,也是很快地擦过上方,復又低下头,满目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孩子低低地说着什么。 太子贺兰若熙也是人小鬼大,见这情形早就紧紧抓住楚熙然的衣袖,用稚嫩的童声扑在自己父后的怀里撒娇卖乖,只要稍见楚熙然发愣,便轻轻一摇手里的衣袖,唤着:「父后、父后。」楚熙然几杯薄酒下肚,虽不醉人,却也让面上红了三分,一双眼里更是含入几点水泽,眼角眉梢里都能飞出桃花来。 贺兰若明眼神刚掠过,心里咯@一下,一时竟无法移开,朦朦胧胧里觉得眼里的人熟悉万分,撩得他竟怦怦地心动。 「皇上,怎么了?」向阿朵注意到他的异样,举起酒杯送到他嘴边,娇媚着声音说:「阿朵有孕在身,不能喝酒,只能单敬皇上了。」贺兰若明收回眼神,再看着向阿朵的眼眸时分明顿了一下,而后就着向阿朵的手喝下酒液,这才揽过她细柔的腰肢,也不顾下头还有几十双眼睛,一口咬在向阿朵白皙的脖颈上,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皇上!」向阿朵娇羞地红着脸推搡着贺兰若明的胸口,两人就这样如胶似漆黏到了一块儿,估计要不是向阿朵有孕在身,他就要在众人前要了她。 良妃上官燕在一边拧着手里的衣袖,听着耳边调笑声,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下方的楚熙然。说起来,他心里头还是怕楚熙然这个皇后的,记忆里几年前那个冲进储秀宫里告戒自己却又留下一堆赏赐的皇后,冰冷地让人心生畏惧。何况在宫里数年,又怎会不知贺兰若明对楚熙然的深情? 第17页 上官燕心里一恍惚,肩膀已被人拉了过去,一抬首就看到搂着自己的皇帝,「皇上?」「燕儿在想什么?也不给朕敬酒?」 贺兰若明眯着眼,眼角下的泪痣抹去了帝王的威严,多了份情人的魅惑,上官燕只觉得心头一跳,脸蛋霎时红了。 在宫里的这几个年头里,皇上虽不曾真正宠幸他,但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早已夺了他的心,本以为这份心意将要永埋心底,谁知一朝里居然成了他真正的宠妃,心也给了身也给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上官燕将那份不安压下心头,放任自己靠近贺兰若明的怀里,不去看底下一干女子厌恶的眼光,也不去看皇后轻扫过来的冷洌目光。 「皇上,你喜欢燕儿吗?」 「喜欢。」 「那你爱燕儿吗?」 「当然。」 「可燕儿是男子……」 「那又如何?」贺兰若明亲了亲上官燕的脸颊,痞笑着道,「你这几日不就是以男子之身将朕伺候得连床都不想下了吗?」「是啊,臣妾身子有孕不能服侍皇上,还好有良妃在!叫臣妾说,良妃虽为男子,但论相貌才色也不比女子差,身体纤细娇柔,肌肤又凝如玉脂,怎是一般男子可比的?难怪皇上如此爱不释手!」向阿朵的声音不大,但清脆有力,又正好一段乐曲奏完,底下的人倒有一半都能听到她的话语,知道她这话明显是沖着楚熙然这个男后去的,于是都拿眼朝楚熙然的方向瞄去,准备着看好戏。 楚熙然坐得近,自然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刚想一笑了之,就听太子勾着楚熙然的脖子,肉嘟嘟的身体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父后,你有没有闻到胭脂的臭味!好臭好臭!还是父后身上香,儿臣最喜欢父后了。等以后儿臣长大了,也要娶个跟父后一样的人!要不,父后你等儿臣长大了嫁给儿臣吧?」「又胡说八道!等你长大,父后都要成老头了!」楚熙然笑着颳了下贺兰若熙的鼻子。 「父后就算是老头也是最好看的老头!」 楚熙然笑弯了眼角,抱着贺兰若熙亲了下他红彤彤的小脸蛋,又摸了摸他头髮。 砰一下,贺兰若明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太子闻声缩了下头,回头看向自己父皇。 曾经,他也窝在父皇的怀里说着些童言无忌的话,父皇会笑着跟他说:「父后可是父皇的,皇儿乖,不能跟父皇抢!」可今时今日,他最敬爱的父皇很久没有抱他了,也没有在乎他和父后,就连他身边的位置都被别人抢去。想到这,贺兰若熙的眼睛泛起泪光,鼻尖也红红的,可他硬憋着没掉下一滴眼泪,只是委屈地将脑袋藏进了楚熙然的颈窝里。 这一段小小插曲在紧接着的乐曲声中被掩盖,不知是哪个小主要献舞,一身妖娆的红妆上前,音乐纷沓而至,激昂中带着柔情,竟是剑舞! 楚熙然看着场上那身躯娇柔的身段一边挥舞银剑一边甩出红袖,再看到贺兰若明满眼痴迷,一时缓不过神来。 「父后,儿臣困了。」怀里的太子小声说道。 「好,父后带你回去休息。」楚熙然惊觉自己先前的镇定竟在这场剑舞下摇动了,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口,只想快点离开这份喧闹。 他叫过小顺子,让他递话给皇上,说要先送太子回去休息,稍后再回来。 小林子弯腰屈背地来到贺兰若明身后,凑到他耳边轻言一二,但见贺兰若明只是随意挥了下手表示准了,而一双眼始终盯在场上的红衣女子身上,炙热的视线烧得分明。 楚熙然抱着贺兰若熙,带着小顺子和小德子回到永和宫,等到贺兰若熙睡下了,他才又缓步朝御花园走回去,谁知刚过琼苑东门,就见到亭廊曲径间,有个身影靠在池边小桥上抽泣。 走近一瞧,那人居然是良妃上官燕。 「怎么了?」楚熙然来到他身边问。 「皇后……」上官燕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晶莹的泪水还挂在眼角边细细流淌着。 「好好的,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哭?」 「没什么。」上官燕用袖子抹了抹脸,声音却还有点哽咽。 「因为那个跳剑舞的小主?」楚熙然猜出几分,果然话一出口,就见上官燕赫然抬起双眼,惊诧地看向自己,他微微一笑道:「皇上今晚应该会要她侍寝,到明儿就该封个贵人美人什么的正式纳入后宫,所以,你难过了?」「臣妾不敢。」 「你喜欢皇上?」楚熙然的眼角一挑,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了这句。 「嗯。」这么直白的问题,上官燕的脸更红了。 楚熙然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仔细端详过他的五官后喃喃道:「都说你像本宫刚进宫时的模样,可本宫瞧着却一点儿也不像。」是啊,上官燕明明更像那时的林凤,一颗心都栓在皇上身上,生也是他,死也是他。 「臣妾不敢。」上官燕慌乱地垂下头。 「别哭了,他是皇上,今天宠谁明天封谁的,多了去的事,伤心也没用。」楚熙然松开手,转身就要走,却听上官燕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难道皇后就不伤心吗?」脚下一滞,楚熙然回身,静静看着上官燕眼里的不甘,轻声道:「他若心里无我,我何必伤心?他若心里有我,我又怎需伤心?」「那皇后认为皇上心里是有你还是无你?」 这话里已是挑衅,可楚熙然全然没有生气,扬起嘴角微微一勾,反问道:「你入宫四年有余,在你眼里,皇上心中的人是谁难道你不清楚吗?」这话说得极其自信,不带一点含煳,只是话刚落,就见上官燕白了脸,像是有人将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给抽走了似的。 「我知道。」他用尽力气吐出三个字。 楚熙然最后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离开,可走了没多远,听着不远处的丝竹乐声,心里却是一阵烦躁。 「小顺子,其实我们回不回去,都不会有人注意吧?」「主子,这……」小顺子一抓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罢了,回宫吧,省得看着心烦。」楚熙然一扭身,又朝着来路走去。 第七章 这头楚熙然刚跨进永和宫,一身黑衣的影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主子当心,上官燕落水了,皇上正朝永和宫来。」话说完,影月又嗖地一下隐匿进了黑暗中。 没过一会儿,贺兰若明果真气沖沖地闯进了永和宫,一见到他便厉声叱喝道:「楚熙然,你好大的胆子!」「不知皇上所言何意?」楚熙然藉着一室月光,扬头看向贺兰若明。 「又装傻了?你将良妃推入池塘,差点将他淹死,你可知罪!」「我没推他。」楚熙然坦然道。 「良妃亲口说是你推的,你还想抵赖?而且还有人看到过你和良妃在池边说话,不是你还有谁?」「也许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呢?」楚熙然嗤笑道。 「混帐!」贺兰若明大喝着,抬手一掌刮在楚熙然脸颊上,顿时红肿一片。 楚熙然侧着脸,被打散的髮丝遮住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一字一句说:「你不信我?」「朕怎么会信你这个贱人!」 楚熙然却没将这话听进耳里,他想到的却是当年的事。那个时候就算贺兰若明再疼瑶夕冉,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信自己的。几次出事后,他也总是无意识地对自己流露出心疼的眼神。或许正是因为这点信任和偏袒,他的心才没有在那个时候死绝。 其实,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过的? 想到这,他竟然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满目光华里带着溺死人的柔情,看得贺兰若明愣住了。 「盯着我看做什么?」楚熙然收回心思,看到贺兰若明还瞪眼看向自己,更觉得好笑。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贺兰若明收了收神,脸色更沈了。 「如果我说是我做的呢?皇上想怎么罚我?」 有个词叫打蛇上棍,既然有人铺了路让他上,他怎么能辜负了人家好意?他倒想看看,这一圈套一圈的花样里,会是个什么东西在等着他,难道他楚熙然怕了还不成? 「罚?你是皇后,又有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在手,朕废不了你,还能怎么罚!」贺兰若明一双黑曜的眼里闪过残忍的光芒,只听他道:「端上来!」小林子硬着头皮端上一碗紫色汤水,颤抖着双手将金碗放到桌上。 「所有人都退下去。」贺兰若明举起金碗一步步朝楚熙然逼近,「喝了它。」「这是什么?」看着端在自己眼前的紫色汤水,他没来由的觉得厌恶。 「皇后听过『百媚』吗?是外头小倌馆里用来调教那些不会伺候人的雏倌用的,这碗正是朕赐给皇后的『百媚』!」「你给我喝春药?」楚熙然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皇后将良妃推入池塘,不就是妒恨他占了朕的恩宠?好,朕便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好好的伺候朕!喝下去!」贺兰若明狠毒地阴笑着,扭曲的五官让楚熙然的心直直往下沈去。 第18页 这不是他认识的贺兰若明,不是! 心痛中,他愤恨地看向近在眼前的狠戾之人,这才发觉那人的鬓角居然有几丝斑白,他心里一震,手刚想伸上去,又停了下来。 贺兰若明少年登基很是不易,辅佐他的太后又去得早,他作为一代年轻天子要繁荣国势、稳住朝政,又要用心牵制朝中各派势力、不容一派坐大,当中艰辛又岂是一两句可说得清的? 如今他才过三十,便已鬓角斑白,也不知里头有几分是在朝堂上操劳出来的,又有几分是为了等自己熬出来的。 「好,我喝。」楚熙然平静的接过贺兰若明手里的金碗一饮而尽,随后拎起袖管擦了下嘴,「不就是春药吗?我楚熙然连杀人都不怕,还怕这用在小倌身上的玩意?」扔了手里的金碗,他终于伸出手碰了碰贺兰若明的鬓角。 是了,为了这个人,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春药一饮而尽,贺兰若明却突然有些无措,再见眼前的人含着笑静静望着自己,完全没有半点委屈或怨意,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接下来呢?你想让我怎么做?」楚熙然的脸颊微红,唿吸也渐渐变得急促,明明只是个眉目还算清秀的男儿,看在贺兰若明眼里却平添了一份撩人的媚意。 「只要你认错,这次就算了。」贺兰若明不知怎么软下语气,眼睛随意瞟向别处,不敢直视楚熙然坚定的眼神,可又忍不住偶尔瞟他几眼,只觉得眼前的人越看越好看。 楚熙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倒是一愣,随后问道:「我没做过,又要和谁道歉?」「楚熙然,认个错就这么难吗?朕可以不追究,只要你去给燕儿道个歉!」「不去!」楚熙然抬起下巴,身体里的灼热已经慢慢从小腹开始燃烧,可他咬着牙硬是忍住身体的不适,坚持道:「你不如让他和我道歉!」贺兰若明的火蹭的一下烧着了,甩手拽住他的手臂拖到床边狠狠推下。 锦帛撕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贺兰若明三两下就将楚熙然剥了个精光,而后用撕下的衣服捆住他的双手吊在床头,随便松开自己裤子,衣服也没脱,就直挺挺闯进了楚熙然的身体里。 撕裂的痛楚从下身传来,楚熙然只觉得身体被人活生生噼成两半,股间流出的热液带着血腥气,却适时地成了润滑,缓解了抽插时的痛楚。 他咬着牙承受身上人的肆虐,浑身火烧般的炙热和身下强烈的痛楚交替着折磨着他的身心,可贺兰若明却嫌还不够似的,一手勒紧他的腰向下按压,狠狠捅了几下后,他又随手拿起边上的玉如意,抽出下身,也不顾楚熙然股间的狼狈血迹,又一次粗鲁地将玉如意的柄端捅了进去。 任楚熙然怎样嘶叫,贺兰若明下手也不见一丝犹豫,直到整根没入,他又故意捏着如意旋转,搅得楚熙然连嘶叫声也一点点变得虚弱不堪。 「既然你这么固执,朕也没必要心软!『百媚』不是一般的春药,它会让你无论被怎样折磨都不会昏过去,就算被做到死你也会不停地扭着你的腰!」这是楚熙然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只觉得身体越烧越热,肌肤犹如被万蚁啃食,而伴随着这一切的,是一次比一次勐烈的、由下贯穿而上的撕痛,像是要绞烂五脏六腑,碾碎了全身骨头般,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也不想停。 当楚熙然再度恢復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处不叫嚣着痛意,持久的药效也还残留在体内,让他忍不住呻吟,刚想扭动身体,却被人一把制住,温暖的胸膛靠了上来,随后有人用温热的湿帕一点点擦着他的身下,动作小心轻柔。 楚熙然恢復了焦距,眼神落在抱着他的人身上,动了动嘴皮子想唤他,才发觉声音沙哑得可怕。 「还疼吗?」贺兰若明小心地问他。 「疼。」楚熙然朝他蹭了蹭,哑声道:「还要。」「已经给你餵了解药,过会就好,你忍忍。」贺兰若明轻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像是安抚般地一遍遍说:「你再忍忍、再忍忍。」「伤得很重吗?」楚熙然见他连看自己一眼的勇气也没,顿时知道自己的处境。 「嗯,你身上身下都是血,染得我身上也是。」贺兰若明抱紧了他,抚摸着他的手腕,一点点用双唇吻过上面紫红色的勒痕,「我已经让小林子去唤御医了,你再忍忍。」「先帮我把下面擦了,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楚熙然抽回手腕,有气无力的推了推贺兰若明,才发觉自己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稍动一下便疼得想去死。 「好。」贺兰若明站起身,重新绞干净锦帕,又小心翼翼地扶起楚熙然的双腿,将他从股间流到大腿根部的痕迹一点点擦干净。 「还有里面。」 「嗯。」贺兰若明答应着,可手指刚探到入口却不敢再往里去。 「下手摺磨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忍,现在倒不敢了?」楚熙然见贺兰若明一颤,知道自己的话戳进了他心,嘆了口气,伸出手向贺兰若明唤着:「过来抱抱我,疼得厉害。」贺兰若明放下手里的锦帕,坐到楚熙然身边,刚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眼里就落下了泪。 「傻子,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楚熙然靠在他肩头,探出一只手拎了拎他的耳垂,谁知这一动又牵扯到身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傻子,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楚熙然靠在他肩头,探出一只手拎了拎他的耳垂,谁知这一动又牵扯到身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了,你这样不是让我难受吗!」贺兰若明捏着他手放到自己胸口前捂着。 「记得,你又多欠了我一桩事,等这次事情过去了,我看你怎么还!」楚熙然软着声音,明明是埋怨的话语,可语调里却带着三分儿戏的宽慰之意。 「好在我醒了,若不然,你真怕要死在这床上。」贺兰若明一想到自己清醒后入眼的一片猩红,身体又止不住颤抖。 「我命大,死不了!何况你欠了我那么多债没还,我怎么捨得死?」楚熙然反手搂住他肩背,一一数来,「小林子说你这几年心思都不在三宫六苑里,可今儿我一数,这些千娇百媚的人也没比当年少?还有前头那个跳剑舞的小主,我瞧着你倒是很喜欢?至于上官燕、向阿朵,等以后我是要一个一个跟你算的!」「怎么算?」 「自然是披挂上阵,用我楚家军几万人马压平你的紫禁城!」「好!」贺兰若明的下巴抵在楚熙然的额头,轻轻磨蹭着道:「你可别心慈手软,我等着你。」楚熙然听着这话,眼底一涩,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当年你若是能那么回答该多好。」「没有当年,但我们有以后。」贺兰若明低下头,细细亲着他的脸颊,顺着一寸寸肌肤而下,直到咬上他的唇,辗转厮磨半晌,才又说:「若连以后都没了,你就亲手杀了我吧。」「什么?」楚熙然豁然张开双眼,震惊地看着近在鼻尖前的一双眼。 「若这蛊解不了,让我成了真正的昏君,你就杀了我、辅佐琦儿登基。」贺兰若明的语气决然果断,深邃如潭的黑眸看不到底,可藏匿的深情却翻滚着溢出眼角,「与其被人摆布,不如死得痛快,也少让你们受苦,更何况,若真赔上了你的命,就算我清醒过来又该怎么活?」「傻子,你不信我吗?我堂堂楚家少将军,面对千军万马都没输过,还输给这点把戏?你放心,你的蛊我一定会想办法解,这蛊后的真相我也一定给连根拔出来,免得叫人小瞧了我这个天承皇后。」「你要小心。」 「你少让我操心就行。」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再无半点言语,可紧紧牵着的手却跟黏在一块似的,就连御医进来了,也没再松开。 楚熙然的一身伤养了十几日才好得七七八八,他索性闭门不出,任后宫里流言四起,每天只是陪着太子念书玩耍,就连上朝和御书房也不去了。 而这期间里,贺兰若明又封了一个四品容华,正是夜宴当晚跳剑舞的小主兰欣惠,除此外丽嫔霍飞儿也被晋升为从二品贵嫔,替代了已经被贬为更衣的穆云。 一时里,后宫各人见皇后不理事,贵妃又有孕在身,怎能不蠢蠢欲动? 楚熙然不时听到贺兰若明今儿临幸了谁,明儿翻了哪个小主的绿头牌,不过听来听去,最受宠的依旧是向贵妃和良妃,据说皇上白天里总是和向贵妃腻在养心殿里头,只有晚上才会召其他妃嫔,而每隔一日必是宿在良妃的钟粹宫。 看似平和的过了大半个月,派出去的影卫也有了消息,说是已找到赵月宁,正往京城赶来,楚熙然长久悬着的心终于着了地。 然而,祸事才正开始。 天承明治十七年,夏末。 良妃上官燕被发现死于钟粹宫,死前手里拽着一块白色布料。 经查证,良妃死于鹤顶红,与当年皇后赐死瑶贵人的毒酒一样,而那块布料经对比质地和花纹后,被证明为皇后所有,禁卫军在永和宫的东暖阁里搜出剩下的鹤顶红和残破的皇后便服,可谓人赃俱获。 第19页 在一切流言与罪证都直指楚熙然时,他辩不得也辩不清,于是,贺兰若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皇后楚熙然天性善妒,残害后宫嫔妃,罪恶之极,逐另其迁入长门宫囚禁,终身不得踏出,若违抗,杀无赦。 楚熙然再次踏入长门宫,看着残破而熟悉的宫门,他只是微微蹙眉,而后长长嘆出口气。 「主子?」小顺子站在他身后,见他站在门口发呆,只当他是为被贬冷宫一事心里不舒服,连忙安抚道:「主子放心,奴才有备而来,该取该用的早就让人收拾好了,晚点儿会有人送过来的。」「都是些身外之物,不必计较,再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楚熙然走到一面烧焦的墙壁前,伸手抚着,过往的画面一闪而过。他静心闭目,很久后才又张开双眼,「这都第三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更何况,今日不比过往,心里总是踏实的,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就是担心他……」话说到一半,楚熙然忽地冷哼一声,「以为把我禁闭在长门宫就能为所欲为?真是小看我楚熙然!若有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分毫,我必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主子?那我们该怎么做?」 「等。」 楚熙然拈着指尖搓去被染上的焦黑色,转身走进残败破旧的屋子。 楚熙然被幽禁在长门宫前,便将太子託付给了庄妃赵月茹,庄妃谨记着楚熙然的交代,以生病之由将贺兰若熙挪进自己宫里住下,并时时带在身边,一时倒比对亲生的公主还要仔细照顾。 贺兰若熙也很懂事,只于晨昏定时去与贺兰若明请安,其余时间便待在屋里练字看书,偶尔在屋前的院子里耍耍木剑,将楚熙然教他的剑法记牢于心。 这日黄昏,他刚从御书房请完安退了出来,迎面却碰上了大腹便便的向阿朵。 贺兰若熙的小脸立即拉了下来,好在仍不失仪态地朝向阿朵行礼。倒是向阿朵,一手搭在贴身宫女的手臂上,一手撑着腰挺着肚子,高傲地点了点头,却未行礼于太子。 贺兰若熙也不在意这些,只想着快点离开,谁知突然脚下踩到什么,身子勐地向前冲去,正巧撞在了向阿朵身上。 「娘娘!」向阿朵的贴身宫女小荷适时地高声惊叫,悽厉的音调着实吓人。 「娘娘小心!」「快去禀告皇上,说娘娘摔着了!」「快去请御医!」眼见着向阿朵摔倒在地,一群人连忙拥上去护着她,个个都是满脸惶恐,生怕被皇上怪罪,而倒在另一边的贺兰若熙反倒没人管了。 「殿下,您出血了。」贺兰若熙的贴身太监小德子扶着自家太子,见他膝盖和手肘都给磨破了皮,不禁心疼。 「没事!」贺兰若熙咬着牙站起身,「回去吧。」「请太子殿下留步!娘娘是被殿下推倒的,现下您可不能这么走掉,不然奴才们怎么跟皇上交代?」说话的是跟在向阿朵身边的管事太监小福子,瘦瘦的个子,平日里并不起眼,刚进宫一年多,不知怎么就成了向阿朵的心腹。 「大胆!你是什么人敢拦太子的路?」小德子护在贺兰若熙面前,满脸怒意。 「奴才当然没这个胆子,但是咱们娘娘肚子里的是龙种,若有个万一,怕是太子殿下也难辞其咎,只有委屈殿下等皇上来了再走也不迟。」「荒谬!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小德子气得想动手,却被贺兰若熙抓住衣袖,这个才八岁大的孩子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拦住他去路的太监,既不气也不恼,只说道:「好,本太子就等父皇来了再走。」「可是殿下您有伤……」小德子急道。 「父皇曾经说过,真正的男子汉就该跟父后那样,上得了沙场流得了血汗,若本太子连这点小伤都忍不了,以后还怎么继承父皇和父后打下的江山?」叫小福子的太监浑身一个哆嗦,只觉得脖子凉凉的,他赶紧摸了把头颈。 正僵持着,就听到小林子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声音刚落下,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就沖了上来,众人纷纷跪地行礼,他也不看一眼,只抱着向阿朵连连问:「伤着没?要不要紧?哪儿不舒服的?」「肚子有点疼。」向阿朵虚弱地靠在贺兰若明的身上。 「朕先送你回去!御医已经往养心殿赶了!」贺兰若明抱着向阿朵上轿,这才看到一边跪着的贺兰若熙,他皱起眉一脚踹了上去,「你干的好事!跟朕回养心殿交代清楚!」「殿下!」小德子连忙扶起被踢翻在地的贺兰若熙。 小太子憋着嘴硬是不吭一声,直到确认贺兰若明和向阿朵走了,他才挺直背嵴站起来。 到了养心殿,几个太监宫女盘查下来,都直指是太子贺兰若熙推倒了向贵妃,贺兰若明一怒之下,就要下旨杖责太子,好在被急急赶来的庄妃拦下。 「太子年纪尚小,又不是故意的,皇上何必发那么大脾气?」「若是有心,怕是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不保了。」向阿朵靠坐在床边,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故作漫不经心道。 「好好走着路呢,怎么会摔?还直接撞在爱妃身上?随口编个理由就好煳弄朕吗!」贺兰若明一掌拍在桌面,顿时一室鸦雀无声。 向阿朵又在这时开口,明明是柔软的语调,却字字如刀般割人:「太子才八岁,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竟如此阴毒。」贺兰若明冷笑着看向跪在堂下的贺兰若熙和庄妃,「庄妃,太子最近与你住在一起,是你教的吗?」「臣妾冤枉!」赵月茹气得浑身发颤。 「那会是谁呢?」向阿朵故作思索,忽而惊讶道:「难道是长门宫里的那位?」「你胡说!」庄妃心惊。 贺兰若明闻言眼色一沈,一边的小林子心里暗叫不好,果然就听他道:「皇后楚熙然身在长门宫却不知悔改,教唆太子谋害向贵妃,朕孰不能忍,念在其为一国之后,饶其死罪,但活罪难逃!」「皇上!」 「父皇!」 庄妃和贺兰若熙齐齐开口,贺兰若明不为所动,继续道:「下旨,将皇后杖责五十,并从今日起,皇后的俸禄和一切日用降与从八品更衣相同,宫中若有人敢接济,一併处置。」楚熙然收到旨意的时候,正坐在花圃里翻着泥土准备栽些花糙,两手的泥还来不及洗净,就被人挟持住双臂拖到院子里。 听了旨意,他也不怒,只管咧着嘴笑,一边负责行刑的太监倒是被他的反常给吓着了。 「看什么呢?好好打,把五十棍子给本宫数清楚了!」楚熙然往行刑凳上一趴,又转头朝一边的小顺子说:「进屋去给我拿条帕子来。」「是!」小顺子沖回屋里取了条白色的帕子递给楚熙然。 楚熙然将帕子摺了几摺,这才满意地咬进嘴里,一手朝边上的太监们一挥,意思是:打吧。 意想中的棍子还没落下,倒听为首的那个年纪稍长的太监小声道:「通常这五十仗下去,不死也得没半条命,可您贵为皇后,咱们做奴才的哪有这胆子?只是,毕竟是圣旨,皇上在气头上,奴才们若不办,脑袋就不保,还请皇后体谅。」说着,离楚熙然最近的一个太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继续道:「前三十杖奴才们会按着规矩打,这样您的伤才能看起来够真够重!但后二十杖奴才们只做做样子就罢,这样您的伤也只会伤在表皮,养上十来天就会好,绝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只是,皇后主子可得记得,越打到后头,您就要叫得越惨,虽然咱几个奴才是一条心的,可毕竟隔墙有耳,不能让别人抓到话柄说奴才几个偏着皇后,倒叫奴才们活不成了。」这几个太监果然是有心思的,一面打了人可以交差,一面又彷佛是站在楚熙然这边偏帮着他,若日后楚熙然再得势,也断不会去为难他们,说不定还会有赏赐。 楚熙然心里头明白,不过对他来说倒是好事,自是点头许下,负责行刑的几个太监这才敢动手。 谁知刚打了五杖,就听得宫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掌刑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待听到第二声「皇上驾到」后,慌忙放下手里的笞杖,纷纷跪了下来,只有楚熙然,依旧漫不经心地趴在刑凳上。 不一会儿,贺兰若明踩着一双镶了金丝的小羊皮靴走近,一身扑鼻的花粉味叫楚熙然微微皱眉,不悦地别过脸去。 贺兰若明来到楚熙然跟前,问着一边的行刑太监道:「打几杖了?」「回皇上,刚五杖。」行刑的太监连忙回答。 「难怪还没见着血,继续吧。」贺兰若明退后几步,「给朕拿张凳子来,朕要在这好好数着。」楚熙然听到这话终于转头看向贺兰若明,只听他对小顺子道:「去,把屋里最结实的那张凳子给皇上搬来,顺便再给皇上泡杯茶,让他好好看戏!」「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说笑?皇后啊皇后,就算你身子再硬朗,这五十杖下去也该去了你半条命,你就不想求饶吗?只要你愿意让出后位,朕一定好好重新待你。」「让出后位?那皇上是想让谁来坐这后位呢?向阿朵吗?」楚熙然嘴角噙着笑,眼神里一片冰冷,「我楚熙然在战场上御敌无数,死都不怕,还会怕这区区五十杖?笑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朕要不了你的命?」「看来皇上是真的忘了,你给我白玉龙凤鸡心佩的时候可是说过,这玉佩是能动用军队的。」「你想造反?」 第20页 「若皇上要为了一个来歷不明的苗女谋害自己亲封的皇后,你认为朝堂上的大臣会怎么想?何况天承向来是帝后一齐治国,皇后的权力也不仅仅只是在后宫,臣妾有责任辅佐皇上!所以,只得劳烦皇上回去告诉向阿朵,这天承的后位她当不起!」「你身在长门宫,已不过是个废后!」 「废后?皇上又说笑了,臣妾只是移居长门宫,天承的皇后还是我楚熙然!」贺兰若明此刻已气得脸色发青,可又拿楚熙然无可奈何,正如楚熙然所言,若真要了他的命,那大臣们定会联名上奏处置向阿朵,到时别说立阿朵为后了,就是要保她性命都难,唯有让楚熙然自己让位,才会有一丝可能。 可楚熙然又是这般倔强,明明消失了几年,怎么回宫后却死霸着后位不放了呢? 贺兰若明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忽然记不起楚熙然当年为何离开?又怎么会回来?而自己是何时封他为后的?又是何时送他那块白玉龙凤鸡心佩的?他总觉得自己是知道的,可又完全记不清楚? 「皇上,您没事吧?」一边的小林子见他面色转白,不免担心。 见贺兰若明如此,楚熙然知他又是心口犯了疼,不仅懊悔刚才图一时痛快说得太多,看贺兰若明的眼神里也多了份担忧。 此时,贺兰若明正扶着额头揉着太阳穴,心口突如其来的绞疼让他没心思再说过多的话,只半眯着眼瞟向楚熙然,却正迎上对方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楚熙然心里是一片嘆息,而贺兰若明只觉得心口如被人狠狠颳了一刀,明明疼着,却又泛起一丝别样的熟悉。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细想,铺天盖地的痛意由着心口蔓延到全身,四肢犹如被麻痹般不得动弹。他一手撑着小林子,一手摸着自己布满冷汗的额头,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坐下来,这才咬着牙挥手下令:「脱了他外衫,继续打!」前三十杖,用了「外重内轻」的手法,也就是外头看着血肉模煳,可实际却未真正伤到筋骨。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随着杖落之声,站在首位的监刑太监随之高声报数,拖着长尾的声音迴荡在长门宫空旷的门墙内,在一片安静中只觉得悽厉异常。 楚熙然的额头冷汗连连,脸色也早已苍白的吓人,可他仍旧死咬着口里的帕子,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杖刑的痛苦。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这边还数着,可原本坐着不发一言的贺兰若明却突然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没比楚熙然好多少,连唿吸也有些混乱。 「不看了,回去吧。」贺兰若明看了眼趴着的楚熙然,眼光不自觉跳过他沾满血色的裤子,匆促地收回视线后转身。 小林子愣了下,赶紧又问道:「杖刑还要继续吗?」「继续,一板子都不能少!行刑完了让这几个太监来养心殿回话。」「遵旨!」 第八章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云龙文三足薰香炉里飘着袅袅青烟,贺兰若明正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先前的不适让他耗了些精神,萎靡得昏昏欲睡,可心里却有丝异样的浮躁,竟是怎么也不能安生。 他翻来覆去地换着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小林子低唤道:「皇上,负责行刑的三位公公已在殿外候着。」「传。」贺兰若明睁开双眼坐直身体。 门被推开,零碎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纱帐外。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三位太监异口同声,纷纷跪在帐前。 贺兰若明低着头,慢慢转动着么指上的玉扳指,问道:「行刑完了?」「回皇上,五十杖,一杖不落。」 「依你们看,今儿的伤他能熬多久?」 「这个……」负责监刑的太监吞吞吐吐道:「若是普通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趴着养上二、三十日能好,可若是身子骨硬朗的,敷了药养上十来天就好也是有的。」贺兰若明听到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先前看到的画面,心里又是一阵勐烈的收缩,好不容易缓过劲,却听到门口有人问道:「那若是无药可敷呢?」这声音一听便知是向阿朵,就见她一身紫色贵妃装,头上还插着金步摇,正满脸笑意地撩起轻纱帘帐,小步走到贺兰若明跟前坐下。 贺兰若明习惯性地将手掌轻盖在向阿朵的肚子上,「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能累着。」「臣妾不累。」向阿朵娇笑着扭过头,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三个太监道:「本宫刚才的问题,谁能回答?」「回娘娘,若不敷药伤口容易溃烂,而后就会发烧,如果烧一直不退,伤口又继续恶化的话,也许……」「也许会死吗?」向阿朵笑得欢快,一手捂着嘴道:「瞧把你吓的,本宫会吃了你不成?放心,就沖着刚才的话,本宫也得赏你!」「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回话的太监吓得连连磕头。 「有什么不敢的?爱妃说赏就赏!你们退下跟着小林子去领赏吧。」「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待那三个太监和小林子一併退下,向阿朵便依偎进贺兰若明的怀里,「如果楚熙然是病死的,朝臣们也无话可说了吧?」「那是自然。」 贺兰若明听到一个「死」字,心口又是有阵不适。 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向阿朵沈下脸色,随即道:「皇上很久没去兰容华那儿了,妹妹她可是念得紧,皇上今儿个就翻她的绿头牌吧。」「好!」贺兰若明顺从地点点头,可身体里的痛意却更深。 「怎么了?又犯疼了?」向阿朵伸出手在他胸前来回安抚,而后悄悄咬破了食指的指尖,沾在了他的嘴唇边。 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的贺兰若明在舔食到了向阿朵的血珠后,终于渐渐平稳下来,慢慢闭上了双眼。 「睡吧,睡醒就不痛了。」向阿朵看着贺兰若明靠在自己肩头昏睡过去,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淡漠,「小林子。」「奴才在。」 「皇上乏了,你服侍他躺下。」 将贺兰若明交给小林子后,向阿朵回了体顺堂。一进屋,就见霍飞儿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封信。 「贵妃来看,有好消息。」霍飞儿满目欣喜,见到向阿朵也不起身相迎,只招手道,「朝中又有几位大臣愿意归顺王爷。」向阿朵虽心里不悦,嘴上却也没说什么,坐下后拿过信仔细看了一遍,道:「这么说只要我能生下皇子,一切就尘埃落定?」「是一定会生下皇子!都替贵妃准备好了,不会有任何万一!」霍飞儿拿起信纸的一角,将它放到蜡烛上点燃,「只要楚熙然不在,剩下贺兰若熙一个辱臭未干的小毛孩不足为惧,天承的江山自然就是王爷的。」被扔进火盆里的信纸转眼烧成了灰烬,呛人的烟味惹得向阿朵连连咳嗽,她用巾帕捂着鼻子起身后退,又问道:「那如果生的是女儿,能送去我们寨子养吗?」「论是男是女都是贺兰若明的孩子,你觉得王爷会留下他吗?」霍飞儿端端正正坐在位上,从袖口抽出另一封信放在桌上,「若是你想要孩子,将来还怕没有?对了,这是大巫师给你的信,看完了记得烧掉。」向阿朵在听到「大巫师」三个字时,原本黯淡的眼神忽地精彩奕奕,「他可好?」「好得很,昨儿已经进京,小王爷会想办法安排娘娘和大巫师见面的。」见向阿朵一脸惊喜的高兴样,霍飞儿满意地勾起嘴角,「楚熙然那边贵妃可得加把劲,他若不死,你我后患无穷。」长门宫里,楚熙然正趴在床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长裤褪到大腿根处,小顺子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 「主子疼吗?叫御医来看看吧?」 「你以为现在咱们还请得动御医吗?」楚熙然忽地倒抽口冷气,显然是被触到伤口,疼得他连连咬牙,「能有药上已是阿弥陀佛了!好在是巧力,没伤到五脏六腑。」说到这,楚熙然冷峻道:「杖刑只是个开始,狐狸尾巴该是时候露出来了。」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而后一群太监匡当一声撞开门,冲进了屋。 小顺子眼明手快地撩起一边的被子盖到楚熙然身上,手里的药瓶往袖口下一收,跑上前拦住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为首的正是向阿朵跟前的太监小福子。 小福子正得意地抬着下巴,目中无人道:「从今儿起皇后的俸禄和一切用度,与从八品更衣一样,没得多一件,所以,这里多出来的东西,奴才可得按旨意收回去!」「胡说,这都是咱们主子先前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收?」「这都是永和宫的东西,可不是长门宫的,按旨意就得收!」「你敢!」小顺子咆喝道。 「让他们收吧。」 趴在床上的楚熙然突然开口,小顺子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只得退到一边,眼巴巴看着一屋的东西被人搬走,就连一个茶碗都不放过,更不要提被放在雕花檀木盒里的创伤药。 「这个不行!」见一个太监抱着储药罐就要走,小顺子急得沖了上去,「主子受伤,缺不得这些药粉。」「收走!」小福子一把将那太监推出门外,顺势挡在了小顺子跟前,「皇上下旨说要收,就一个都不能落,若皇后需要伤药,去御医院讨便是了。」说完,小福子来到床边,他瞧了楚熙然身上盖着的墨绿色丝绸绣花锦被,斜着眼笑道:「呦,这被褥看着也不是八品更衣能用的,奴才可得收走了。」说罢,他掐着兰花指正要去揭那被角,却见楚熙然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敢!」楚熙然的声音不高,可眼眸里却透着寒光,如一把匕首直刺入人心,吓得小福子哆嗦了一下,搓着双手一点点后退,尴尬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不敢就滚吧,该收的你们也收了,别在这碍本宫的眼!」楚熙然虽是趴着,可歷练出来的狠劲岂是个小太监能招架的?小福子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再多留,招唿了众人抬的抬,拿的拿,不一会就从长门宫撤了个干净。 第21页 屋里终于恢復清静,小顺子环视着空荡荡的四周,愤恨道:「那帮狗仗人势的奴才!简直就是趁火打劫!」「若是没有人撑腰他们敢吗?」楚熙然抬起身,不但不恼,反而笑咪咪道:「虽然知道他们迟早会动手,可真没料到向阿朵会这么急躁地想要先除掉我。」小顺子正半蹲在床边,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他勐地一拍脑袋,而后从袖子里滑出先前在用的那瓶创伤药,拿在了手上。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来收这个的?」 「被罚了五十杖刑罚,又无药可敷,御医更是不可能来到长门宫,说到底,向阿朵就是想等我死。」「这样她才有机会坐上后位。」 「说对一半。」楚熙然的笑意渐渐收敛,神情也更凝重,「若我死了,太子必定被废,等向阿朵生个皇子出来就能被封为太子。到时要是若明有个意外,太子顺理成章登基。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他们要谋反?」小顺子张大嘴巴。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小顺子抓了抓脑袋,疑惑道:「奴才煳涂了,既然他们要谋反,为何还要故意引主子回宫?主子不在宫中他们岂不是更容易行事?又或者,在我们回宫的半路上派人截杀,不是更省事?」「你别忘了,我是当今皇上亲封的皇后,即使我不回宫,后位仍旧是属于我的,若是皇上有个万一,无论哪个太子登基,我都是太后。况且,我身为楚家后代,又手握龙凤鸡心佩,能随时调遣各营人马,偏偏还藏身在江南隐姓埋名,所以他们惧我,只得使计将我引回宫中来个瓮中捉鳖,才好永绝后患。」听到这,小顺子恍然大悟,有些担忧道:「那主子岂不是很危险?」「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警惕,绝不能走错一步。」夜半,风起,长门宫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响,在黑夜里听来格外诡异。 楚熙然向来浅眠,又因着伤痛更是无法安寝,迷迷煳煳间感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他勐地睁开双眼,一手摸进枕头下取出防身用的短匕,一手推了把睡在床边的小顺子。 小顺子醒后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挺身护在楚熙然身前,紧紧握着一直藏匿在袖口里的小刀。 就在二人疑惑之际,室内的烛光瞬间被人点亮,透过微弱的橙光,楚熙然看清了站在三步距离外的人影。 准确说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人,这两人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一个稍瘦一个壮硕,若仔细看去,前面一人是江南人士的打扮,而后面一人的衣着却有些奇怪。 「你们是谁?」楚熙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前面一人的面容上。 「赵月宁。」 自称为赵月宁的男子朝前跨了一步,楚熙然这才真正看清他的五官。 只见他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上刻着和赵月茹七分相像的五官,只是左脸侧面上有一小道疤痕,破坏了原本清秀的脸蛋。 「你是赵月宁?」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赵月宁噘着嘴不乐道:「我妹说你找我救命,我以为你看到我应该会感动流涕,谁知道居然会怀疑我!真是伤人心啊!我要走了,你家那口子的蛊你自己解吧!」「等等!」见赵月宁说走就走,楚熙然倒是给唬了一跳,谁知还没等他起身上前,一直站在赵月宁身后的男子忽然拎着他衣领又将人给甩了回来。 「月宁,现在不是玩的时候。」那男人随之走近,一张黝黑的脸上是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异族人。 「你是?」楚熙然披上外衣走下床。 「虽然我家黑麟很帅,可你也没必要靠那么近吧?」赵月宁跟个八脚章鱼似的抱住黑麟,一双眼瞪着楚熙然,满是不乐,「去去去,退后十步。」「月宁,别闹了,下来。」黑麟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微笑:「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是来玩的,好好说话。」「知道啦!」赵月宁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任由黑麟帮他拉整衣服,这才收起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正了正容再次道,「我叫赵月宁,是赵月茹的哥哥,至于我身边这个男人叫黑麟,他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也就是下一任的巫神。我们是来帮你的,当然,酬劳问题事后我会跟你算!」「按我收到的消息,你们至少还要三四天才能到。」「你这人疑心病怎么那么重?」赵月宁一耸肩,拉过黑麟的手臂道:「是这个人说想早点到,我们才日夜赶程的!」「这次牵涉到我们苗王寨里的人,我已经追查他很久了,听说他最近也到了京城。」「你指的是教向阿朵蛊术的大巫师?」楚熙然诧异道。 「准确说,他是我师兄,不过已经被驱除出族。」黑麟点点头,又道:「我有一个条件,这个人我必须带回去给族长和师傅处置。」「好!」楚熙然的视线落在黑麟腰间别着的犬型玉雕吊坠上,他曾听庄妃赵月茹提到过这个吊坠,现下亲眼看到,才算安下心来。 「就目前所知,那个白痴皇帝肯定是中了桃花蛊,但有没有中其他的蛊术或者符咒还不能确定,我们必须亲眼看到他的人,但这个不用你费心,我们自有办法接近他。不过,你要准备三样东西,分别是他的头髮、指甲和血水。」赵月宁说完,就见黑麟从包袱里取出三个小葫芦瓶,三个瓶子的瓶身都是黑色,描着金色图腾,不过半根指头的大小。 黑麟将三个葫芦瓶递给楚熙然,补充道:「这三个葫芦瓶里都装了符水,一个装三四根头髮,一个装指甲一小截,最后一个,你要取他一滴血混到瓶中即可。」「我有几天的时间?」 「越快越好。」 赵月宁还没说完,黑麟突然出手捂住他的嘴,楚熙然也同时警觉,和黑麟交换了眼神后,黑麟一点头,挥掌灭了烛光,一室四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悄悄摸进屋内,黑麟嗖地一下跃到他身边,眼看就要抓着那人肩膀,却见他一熘肩,竟躲了过去。 一道白光闪过,那人亮出了匕首,眼看就要冲着黑麟杀来,赵月宁却在此时点亮了烛火。 「你是谁?」楚熙然不知何时已冲上前,单手执匕立于黑衣人的跟前,这才发觉这人竟比他矮了一个脑袋,「你是女的?」「他们是谁?」果然是女子的声音。 「你这人奇怪了,我们先问你的,你倒反来问我们了?」赵月宁从黑麟肩后探出脑袋打量着黑衣人,啧啧两声后道:「身材倒是不错,爷我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你就自己招了吧。」那黑衣女子的眼神在赵月宁和黑麟的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你是赵月宁?」说完,她也不顾赵月宁的惊讶,收回手里的匕首,突然转身朝楚熙然跪下,「属下暗卫影心,参见主子。」「暗卫?」这回连楚熙然都莫名其妙了,「你到底是谁?」黑衣女子拉下面罩,抬起头,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清晰地呈于众人眼前。 「苏念瑶?」饶是楚熙然也大吃一惊,实在无法将这个身手矫健的女子和总是柔柔弱弱的苏美人想到一块。 「苏念瑶是属下本名,主子可以叫属下影心。」「你怎么会是暗卫?」 「我和哥哥苏致远是孤儿,当年差点饿死街头,幸得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所救,从此便一明一暗效忠皇上。」「若本宫没记错,你是明治九年入宫的。」 「是,正是明治九年秋的选秀,也是主子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年。属下本是被编派入影卫的,但那一年选秀前,皇上却给了属下暗卫的令牌,让属下进宫保护主子安全。所以,属下是只属于皇后的暗卫。」「难怪当时一有风吹糙动他都能晓得。」楚熙然收回匕首交给了身边的小顺子,而后苦笑着道:「保护吗?还不如说是监视来得恰当吧?」「保护吗?还不如说是监视来得恰当吧?」 「主子……」 影心急于辩解,却被楚熙然挥了挥手打断,「你起来,别跪着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奇怪,人家都说了是保护,你还要一个劲瞎猜,猜完了又难过!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想?难怪老是愁眉苦脸的样!」赵月宁的下巴依旧搭在黑麟的肩膀上,皱着鼻子一脸不屑,「你要是真觉得他疑你,你也疑他,就别来求着我救人,一拍两散多好,他生也好死也罢,与你何干?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简简单单的事,真不知道你们天天在委屈些什么,像我和小麟就从来没那么多狗屁事!」「你是你,我们主子是我们主子,能一样吗?」小顺子气唿唿道。 「怎么啦?看不起我们家小麟子?他可是下一代巫神!身分多尊贵你知道吗?可他还不是跟着我跑了!你以为我们很轻松吗?」「闭嘴!」 黑麟瞥了眼赵月宁,他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讨好似的挂在了黑麟身上。 「原来是私奔的。」楚熙然倒是被逗笑了,见赵月宁红了脸,他才转向影心道:「你放心,他的苦心我也明白。」影心闻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药瓶放到桌上,「为以防万一,皇上在属下这儿留了些上好的创伤药备着,比一般的药好用,而且有镇痛和癒合伤疤的作用。今儿属下听说皇后这里出了事,还被搜了宫,才会半夜来送药的。」「正缺好药呢,谢了!」小顺子乐滋滋地收了药瓶,打开一闻,一股薄荷味里竟掺杂着镇定宁神的花香,好闻极了,「呦,奴才记得这药,当年皇上给咱们主子用的就是这种,主子那时一身伤就靠它才养好的……」小顺子勐地收了口,他想起来那正是楚老将军被斩后的事,那时贺兰若明的决然,和发生在永和宫里惨烈的一幕是楚熙然心里永远的伤。 第22页 「我也记得这味道,当真是那药,也只有他有。」楚熙然倒是不以为然。 「我说,你们叽叽歪歪的有完没完了?」赵月宁在一边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们先回去歇着了,过三日后会再来,希望到时你能把那三样东西准备齐了!记得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弄到!不然后果自负。」他一说完,黑麟便拦腰将他抱起,而后颔首一点算是打了招唿,随后几个跃身跳出长门宫,眨眼消失在了黑幕里。 「他是鬼吗?」小顺子看呆了。 「他不是鬼,他是至高无上的巫神后裔。」影月不知何时飘然落地,依旧戴着他的青铜面具,「主子,已经查到了。」楚熙然的双眸瞬间晶亮,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管是大巫师还是霍正,他们都只为一个人效力,那个人就是先皇的胞兄││前代废太子贺兰嘉德。」「贺兰嘉德?他记得早在二十五年前被贬为庶民后,不就销声匿迹了吗?」贺兰嘉德是先皇同母所出的胞兄,出生时就被立为了太子,后因流连烟花之地而被废。先皇即位后,他被封为了王爷,可惜一直心怀不轨,最终被贬为庶民流放西北一带,甚至有传闻说他早已死在沙漠里,怎么会跟苗寨的人扯上关系? 「据查,贺兰嘉德改名换姓后偷潜入湘西一带,成了来往江南与湘西的大商人,一直从事珠宝及皮糙生意,几十年累积下来,也算是富贾一方。还有传闻说他与湘西一带土匪勾结,早已在那里安营扎寨,可以说那里是贺兰嘉德的老窝。之前湘西一带闹水灾,赈灾银两被官员贪污剋扣一事,正是他在幕后主使。」「谋反?篡位?那个老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想不开?」「贺兰嘉德有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叫贺兰若英,比皇上年长两岁,为人狠毒jian诈,是道上有名的jian商,不少老实的商人都吃过他的亏,名声很不好。」「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贺兰若英。」楚熙然深思片刻,又问道:「可查出朝中还有谁与他们勾结?」「至少已经有三成的文官与霍正接触过,但还不能确定哪些已经是他们的人。」「三成?」楚熙然眯起眼,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一阵,转头看向影心:「依你的观察,后宫有哪些嫔妃最近与霍飞儿或者向阿朵走得近的?你把名单记下给影月,让他去查。」「是。」 等影月和影心都离开,已是接近寅时,楚熙然受了杖刑又如此折腾了一宿,只觉得身乏力竭。小顺子见他脸色苍白,赶紧扶着他走到床边。 「主子,您趴着,奴才给您上药吧。」小顺子拿起影心带来的药瓶。 「不用。」楚熙然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上药的时候。」「不上药?」 「去打点冷水进来。」 「大半夜的要冷水做什么?」小顺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还记得那会儿我是怎么让自己病了许久都没好的吗?」楚熙然趴在床上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主子,您现在还受着伤,不能乱来。」 「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对自己狠心点,怎么能让人上套呢?」楚熙然眼神一变,抚着那块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厉声道:「他们等着我死呢,我怎么可以不演场好戏给他们瞧瞧!」当天清晨,楚熙然伤口感染,发了高烧。到了隔日,在无御医看治又无药可用的状况下,病情恶化,传到后宫各个角落的消息更是花样百出,有说他陷入昏迷迟迟不醒,有说他出气多入气少,还有更大胆的,直接说他再撑个几日就要完了。 向阿朵听到这消息时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倒是一边的霍飞儿面带迷惑之色。 「会不会太顺利了点?」 「你在怀疑什么?怕他装病?」向阿朵捂着帕子掩嘴一笑,「你放心,这点我早就想过了,晌午过后我会和皇上一起带着御医去看他,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你去看不就行了?还要带着皇上?」 「哎,姐姐难道忘了吗?先前就下过旨意,除了皇上谁也不能靠近长门宫,我若自己去了,万一他楚熙然有个意外,别人还不得说是我谋害的?所以得皇上在场,我去的才天经地义,要有个万一,也好办!」说到这,向阿朵忽然笑了起来,斜身凑到霍飞儿跟前,用手指抹了抹脖子道:「不如这次去就直接……」「不行!」霍飞儿放下手里的花片,轻声道:「谋害皇后是死罪,别忘了这宫里还有一拨忠心的人,首先锦衣卫就不好惹,还有三千营的,好多都是楚家以前的部下,再加上朝堂上还有些不能利诱的老臣子在,我们可不能弄巧成拙!为了将来能名正言顺地让王爷辅政,咱们得步步为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也好,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向阿朵倒是无所谓,在她心里,现在的楚熙然对她而言不过是被拔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 「听说当年慕容世家的权势可谓是只手遮天,都能被他轻易连根拔掉,你当真以为他是好对付的?我们还是小心为妙!」霍飞儿倒是小心。 虽说已是夏入秋的季节,可午后这段时光尤其燥热,更何况没有任何消暑之物的长门宫。 小顺子拿着一把普通百姓用的芭蕉扇坐在床边替楚熙然扇着,一边用沾着冷水的帕子擦着他滚烫的额头,心里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主子,这么个熬法不是办法。」 「不能熬也要熬。」楚熙然趴躺在床榻上,脸色白如纸,额头和脖颈沾满汗水,虚弱得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 小顺子还想劝,只听外头的大门勐地被人推开,吓得他措手不及。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这回小顺子倒是认出了小林子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看到了小林子身后跟着的御医。 「王御医,你倒是替朕好好瞧瞧,朕的皇后是不是真的不行了?」贺兰若明一抬手,立刻跳出两个小太监冲上前拖开小顺子,他这才慢悠悠晃到床边,看了眼趴着的楚熙然,「朕的皇后怎么不起来给朕行礼呢?太不懂规矩了。」「臣妾病重,起不了身,还请皇上恕罪。」 楚熙然这一开口,声音竟哑得有些撕裂,倒让贺兰若明吓着了,他退回一步,微微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楚熙然的脸,谁知这么一瞧心里又莫名慌张难受,彷佛有巨石压在胸口让他不得喘息。 「皇上怎么了?」向阿朵站在门口无意靠近,可一见着贺兰若明表情异样,赶紧走上前,握住他微微发抖的手心,「皇上,还是让王御医先给皇后看看吧。」「嗯!」贺兰若明茫然地点头,可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楚熙然不曾离开。 王御医生替楚熙然把了脉,又看了他红肿的伤口,只是连连摇头。 「如何?」向阿朵也不避讳,直接开口就问。 「伤口已经感染,再拖几日怕是会溃烂,那就更难治了。最要命的是皇后的高烧不退,已经伤了身子,若再不好好用药调理……怕是……而且这环境也不适合养伤。」王御医一边回答一边抹着冷汗。 「得了,你先退下吧。」 「什么?」王御医刚想坐下来写药方,一听这话倒是傻了。 「叫你下去,没听到吗?」向阿朵放开贺兰若明走到王御医身边,「别人若是问你,就说已经给皇后开过药,明白吗?」「可是……这……」王御医求救地看向贺兰若明。 「按贵妃的意思做。」贺兰若明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不耐烦道。 「臣遵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就胆小怕事的王御医立刻闭上嘴,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皇上存心要皇后的命。想到这,他心里突突直打鼓,一双腿打着哆嗦,好不容易退出长门宫。 第九章 「就这么想要我的命?」趴躺在床上的楚熙然不知何时转过头,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声音极轻。 「既然你不愿意让出天承的后位,那也只能出此下策,怪只怪你一个大男人还占着后位不肯放!」向阿朵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得意之色,「更何况一个男人根本无法诞下皇嗣,你有什么资格坐上后位?」「本宫和皇上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楚熙然冷然道。 向阿朵的脸色一变,用讥讽的口气道:「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还耍什么威风!」楚熙然闻言并未回答,只伸出一只胳膊支着床边想坐起来,可手臂撑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力气,半抬起的身体再次颓然倒下。 「堂堂个大男人,还上过战场杀过敌呢,也不过如此!」向阿朵鄙夷瞥了眼边上道:「放了小顺子,让他好好扶着他家主子。」小顺子立刻朝床边扑去,他先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而后小心翼翼地扶起楚熙然。 费了半天劲,毫无力气的楚熙然才半倚着小顺子站起来,他朝前迈开几步,又捂着胸口喘息半天,才再度向前挪去,来到贺兰若明和向阿朵面前。 「贺兰若明,你回答我,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吗?」贺兰若明怔怔看着面前的楚熙然,张了张嘴,可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点点头。 第23页 「好,我成全你。」 楚熙然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贺兰若明,欣然一笑,倒似在安慰他,可转眼间,从他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又见他突地将刀锋一转,对向了自己的心窝。 「动手吧,一刀刺进来,你就能杀死我。」楚熙然将匕首塞进了贺兰若明的手心里,反握着他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 「等我死了,你可以立向阿朵为后,你会为她举行盛大的册封典礼,她将一身凤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坤宁宫东暖阁里的红烛彻夜而亮,大红的喜字挂满一整个寝房。从那以后她会是你的妻,就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楚熙然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匕首向里推进,刀尖挑破了单薄的衣料扎进肌肤中,点点的血珠透过白色的里衣渗了出来。 「不要……」贺兰若明吓得想收回手,却被楚熙然紧紧掐制住。 「他既然一心找死,那就成全他。」向阿朵站在贺兰若明身后,阴狠地瞪着楚熙然,「杀了他!」杀了他!向阿朵的声音吹进贺兰若明耳中,他眼里的迷茫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鬼使神差下竟握紧了刀柄,用力向前捅去。 刀尖又没入胸口几分,血也渗得更快,楚熙然原本虚弱的身体轻轻一晃,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却又硬生生地在小顺子的支持下站稳身体。 贺兰若明只觉得手背上沾到了热唿唿的液体,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滴鲜红的血珠,他立刻用另一手去抹,才一动,就发觉有更多的液体滴落,但那不是血,而是自己的泪。 原来,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早已顺着脸颊纷纷而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会为她举行盛大的册封大典,她将一身凤冠霞帔地走到你面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百官朝拜。」记忆里的画面一闪而过,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身着皇后冠服的男人,正一步步顺着猩红色的地毯朝着他走来。 「坤宁宫东暖阁里的红烛彻夜而亮,大红的喜字挂满一整个房间。」是谁在一片喜红的厢房里醉着哭咽?是谁说「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闹脾气,你还我爹,还我爹,好不好」? 「从那以后她会是你的妻,就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那时的我们?我们是谁?谁是我的妻?是谁唤着一声声的「若明」? 贺兰若明失神地停顿在原处,脑海里的片段一一浮现,却又紊乱地交杂在一起,要想起点什么的时候心头就是一阵刺痛,连唿吸也再度变得急促不稳。 向阿朵见他情绪有异,心知不妙,于是伸出手拽着他胳膊向后勐拉。 只听匡当一声,匕首被拔出来跌落在地,同时,血从伤口溅出,溅到了贺兰若明的脸上。 眼前被一片血红取代,可奇怪的是心口的疼痛也被压制了下来,贺兰若明伸出手抹了把脸,揉着指间炙热的血珠,他的脑海中突然变得一片清明。 「叫御医!」他回身扫了眼被吓呆的小林子,再次喝道:「叫御医!」「是!」小林子一得令拔腿就跑。 「小顺子留下来,其他人退下。」贺兰若明此刻的表情冷若冰霜,他硬压下心里的恨意,背过身扶住楚熙然。 向阿朵心知不妙,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当是蛊术出了问题,再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楚熙然,她只得不甘心地离开。 「你到底在做什么蠢事!」见向阿朵一走,贺兰若明抱着楚熙然原地坐下,一手仓皇地捂着他的伤口。 「不这样,你怎么醒?」楚熙然靠在他肩头,咧着嘴笑了笑,「我有事……有事……和你说……」「你疯了吗?若我再多使几分力,你就没命了!」贺兰若明气得红了眼,双手也在隐隐颤抖,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楚熙然已经昏了过去,「熙然!熙然!」「别叫了,他听不到!你若再不放开他,他才会真的没命。」说这话的是赵月宁,原来他和黑麟一直躲在悬樑上看了整出好戏,好不容易等到向阿朵离开,两人才双双落地。 赵月宁走到楚熙然身边蹲下,抓着他的手把了脉,又检查了他胸口的伤口,轻描淡写道:「没事,伤口浅着呢,死不了!」「你们是谁?」贺兰若明一脸狐疑地看着赵月宁和他身后的黑麟。 「赵月宁。」 「黑麟。」 「他们一个是翰林院大学士赵大人的长子,一个是苗王寨巫神的徒弟,都是主子请来的人。」小顺子赶紧补充道。 「这个之后再说,你把他放到床上去,我得先帮他止血上药,或者你想等你那些没用的御医来也行。」赵月宁指了指楚熙然胸口的伤,又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贺兰若明连忙横抱起楚熙然,将他放到床榻上,而后退到一边,给赵月宁让出位置。 赵月宁坐在床边,解开楚熙然的白色里衣,又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打开后洒在楚熙然胸口上。 「他怎么样?」贺兰若明忍不住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过好在身子骨结实,安安心心养着倒是能好,只不过……」赵月宁拧着眉嘆气道:「现在还不是他能安心养伤的时候。」贺兰若明凝神看着楚熙然,只见他抿着唇皱着眉,分明地痛着,心里一紧,连忙道:「治好他,其他的以后再说。」「不可能!」赵月宁立即否决,「他不会答应的,你知道他可是怎么……」「赵公子!」楚熙然不知何时转醒,伸出手拽着贺兰摇头道:「不可!」「熙然!我不管你怎么计画,但不能糟蹋身体!你这身伤若拖久了,就算以后能治好,也会元气大伤甚至落下病根!」「总比天承易主要来得强!」 楚熙然的话若放到众人面前必是大罪,可贺兰却毫不在意,只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可是……」 「你听我说,」楚熙然紧紧握着贺兰的手,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想坐起身,贺兰见状干脆靠上前,让他依在自己怀里坐直,「我们先要想办法解你的桃花蛊。」「不只是桃花蛊,他应该还中了巫术才会记忆不起以前的事,甚至变成另一种性格。」一直没说话的黑麟走上前。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血咒,不过还不知道施咒的人是黑耀还是向阿朵。血咒是根据施咒之人的力量而定,如果是黑耀下的咒可能连我也没把握能解。但血咒是个很毒的东西,一旦被破解,施咒人会遭到反噬,按黑耀的个性是不会自己冒这个险的。」「黑耀又是谁?」贺兰听得迷茫。 「是巴哈苗寨的大巫师。他原本是我们苗王寨的巫神大弟子,也就是我师兄,但因为一些原因被驱逐出寨!」黑麟说到这,顿了顿,像是有所隐藏,「我追查了他很久,才发现他已经入了贺兰若英门下。」「他现在就在京城。」赵月宁补充道:「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想办法解了你的桃花蛊和血咒!」「他们需要你的血,指甲和头髮。」楚熙然话音一落,小顺子翻出之前三个葫芦瓶放到贺兰眼前,就在这时小林子却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跑进屋道:「皇上,御医来了!」「月宁给你敷的药乍一看与一般创伤药无二,御医看不出异样,就让他诊吧,也好安向阿朵的心。晚些我们会再来取东西。」黑麟交代完,抱起赵月宁看了眼傻在门口的小林子,身影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窗口外。 御医来把了个脉,看了看伤口后就离开,说是要回御医院抓药,可楚熙然心知等贺兰一离开长门宫,再度失去心智后,这药也就没可能送来,他的病必须要继续下去。 众人退下后,贺兰若明绞下几根头髮和指甲,最后又用匕首割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到葫芦瓶里。 「疼吗?」楚熙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指尖的伤口。 「疼的人是你。」贺兰的手指爬上楚熙然的脸庞,轻柔地来回抚摸,「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既然不让赵月宁说,那我就听你自己说。」「不就是被打的吗?你自己下的杖刑的旨,不记得了?」「行刑的太监不可能下重手!」 贺兰的肯定让楚熙然起了疑,转瞬再想到苏念瑶,他恍然大悟:「那里面也有暗卫?」「你会知道暗卫就一定是知道影心了。」贺兰若明嘆了口气,解释道:「那时候总怕有些没长眼的人不知轻重,所以干脆安排了暗卫在里头,以防万一。」「那影心呢?你在后宫的嫔妃安插一个暗卫,到底是要防我还是护我?」贺兰有些尴尬道:「若我说都有,你会怪我吗?」「不会,我只是想听你的真话。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你猜我我猜你的过日子,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楚。」「是,那时候就连自己的心是真是假也煳涂了,直到你差点死在永和宫,我才开始后怕。每一日每一日地怕,不得不安插暗卫在你身边好让自己安心。」「怕什么?」楚熙然问得固执。 「怕你走,更怕你死。」贺兰说到那一个「死」字时几乎要咬碎了牙,「我是帝王,狠心惯了,也麻木惯了,即使再捨不得,我也觉得忍一忍就会过去。就算是在赶去永和宫的路上,我还在想,也许你已经死了,以后也就不用再为你左右,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24页 「可一踏进永和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更不能原谅自己。那之后,有时候半夜醒来,发觉身边躺着的人不是你,我总会错以为自己亲手害死了你,心里空得发慌,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想起来你还活着。」「你活该!」楚熙然张口咬上了贺兰的手背,留下个清晰的牙印,「你欠我的帐可多着呢,等事情过了我再一条条跟你算!新仇加旧恨,我看你怎么还!」「好!这辈子还不清的,还有下辈子。到时候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将军之子,我们就作对平凡的人,好好过一辈子!」「谁要跟你过下辈子了?下辈子我可是打算娶妻生子的!」楚熙然心里一震,可面上还是笑着蹭了蹭贺兰的脸颊。 「你是我的!」贺兰若明圈紧了怀里的人,凑到他耳边,甚是霸道地咬着他耳垂又重复了遍:「楚熙然,你是我的!我不准你娶妻生子!你是我的!」有些话,彷佛说多了就能一直不变,所以贺兰若明一直重复着重复着,碎碎的吻也顺着喃呢之声扩散开,一直吻到探进唇舌勾起慾火才罢休。 「你还没说究竟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影心难道没给你药吗?」贺兰喘息着放开了楚熙然的唇,亲腻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 「是半夜里用凉水洗身的结果。」 「你疯了吗?」 「干么那么吃惊?又不是第一次了!」楚熙然一撇嘴苦笑道:「当年为了争宠我也这么干过!还记不记得那时你刚刚迷上李仪熙,结果忘了答应要陪我回家省亲的事?我等了又等,见你有了新欢就忘了答应我的事,只好想办法弄病自己,还故意接连几日不吃药将病拖了一阵子,后来你果然因为担心天天来看我。」贺兰若明凑近楚熙然的耳边轻轻嘆息了一声,而后收紧手臂,柔声道:「那时,我给了你万千宠爱,却又忌惮你的家世不想将你捧得太高,所以才故意在中秋之夜宠信新人,又故意不守那日之约,就连你闯御花园的事,事后我也是知道的。 「但我是存了心思想搁你一搁,冷上几日好叫你看清自己的身分。后来听说你病了,我虽觉得巧合,可心里也着实担心,再见到那些奴才竟敢挤兑你,心里又不忍,所以知道你日日将药倒了我也还是总来看你。」「呵,你说,我们那时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以为自己演得好,你也以为自己能捨得下我。」「以后不会了!你也不许再干傻事!」 「总说以后以后的,谁知道呢?过了这个坎,又会有新的事甚至新的人,每三年一次选秀充盈后宫,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让你挑,这后宫佳丽三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觉得可悲。」楚熙然转过身,一手抵在贺兰若明心口的位置,一手与他十指交握。 「你这里是有我的,可还有一大半是江山,因为那是你的责任,你一日为君,就一日不能由己。你会继续选秀,继续宠幸新人,继续拉拢他们背后的势力来巩固自己的政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お稥冂。苐「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有点明白你的苦衷,先皇去得突然,你年纪轻轻就坐上帝位,太后扶持你不过几年也就去了,剩下你一人孤军奋战。要在一帮老臣子中树立君威,又要有新的作为,还要周旋在一群狼子野心的功臣里,随时防着他们心怀不轨,所以你既多疑又狠心,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 「我爹会死,慕容家会覆灭,朝政会改革,一步步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毫无差错,而未来,也一定会继续这样下去。」贺兰若明只觉得心里飕地凉了下来,他慢慢放开了楚熙然的手,却又突然重新抱紧他。 「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离开我是不是?等事情过去了,你还是会走?还是不愿回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楚熙然一口气讲了太多话,显然耗尽了体力,这时想推开贺兰若明也根本没有力气,胸口的伤也被压得隐隐犯疼,只得抓着他肩头的衣服边喘气边一字一句道:「也许走、也许留,等你的蛊拔了,咒除了,叛党都抓了,咱们再好好地谈,现在我有点累了。」「熙然,你怎么了?」贺兰若明这才发觉自己使了太大的劲,怕是压着他胸口的伤,赶紧松了手臂。 「没事,就是浑身烫得难受,你让我睡会儿。」「好好好,你靠着我睡着,当心别压到伤口。」贺兰若明从后拥着楚熙然,又唤了小顺子进来绞了毛巾敷在他额头。 就这么折腾到了大半夜,等楚熙然额头不那么烫了,他才渐渐松懈下来,疲倦地靠着床头睡着了。 清晨,贺兰若明先醒了过来,动了动僵硬的脑袋,他忽然发觉身上竟然躺着一人,他低下头,正见到怀里的人扑扇了下长长的睫毛,而后睁开了双眼。 贺兰若明吃惊地看着楚熙然,砰地一下推开他,将人摔到了一边。 「这是哪?」 「长门宫。」楚熙然勐地被搁到一边,扯到的伤口疼得发木,气得他脸都白了,可看着一脸傻愣的贺兰若明,他又气不下去,只没好气道:「你昨儿留宿在我这的。」「怎么可能?朕昨儿明明是和贵妃一起过来的!后来……」贺兰收了声,他的眼睛偷偷瞄向楚熙然松开的里衣领口,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绑着伤口处的纱绢,「真的刺下去了?」他比了比心口的位置,又指了指楚熙然的心口。 「是啊,你刺的,倒忘得干净!」 「疼不疼?」这话倒和昨晚清醒时问的一样。 楚熙然原本拉着领口的手轻轻一抖,抬起脸看着贺兰若明问:「你不是一心想我死的吗?」「谁让你不让阿朵做皇后的?你要是肯让位,朕也不想让你死的,你要是死了……」贺兰若明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下去了?」楚熙然故意靠近他问。 贺兰若明红了脸,别过脸小声道:「朕只是觉得,你比以前看得顺眼些了,死了也怪可惜的,而且……心里也会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 「不知道。」贺兰若明只觉得身边的人唿出的热气都喷到了他耳边,吓得他一骨碌跳下床,朝外嚷道:「小林子,死哪去了!」「皇上醒了?奴才正准备唤您起床呢,要到上朝的时辰了。」小林子赶紧推门走了进来。 「不上朝了,朕要去贵妃那!」贺兰若明话刚说完,只觉得身后一道视线she来,他回过头,果然看到一脸憔悴的楚熙然正怒瞪着他。 贺兰若明一缩脖子,闷闷道:「先上朝,你通知贵妃等朕下了朝找她一起用早膳。」「遵旨。」 见贺兰若明跟逃也似的跑出了长门宫,楚熙然捂着胸口笑了半会儿,才又躺下。 京城郊外有座寿公山,半山上有个大瀑布,若从瀑布下穿过继续往峡谷里走,可以看到许多深浅不一的奇洞,又因地势陡峭,且峡谷下方是碧绿的深潭,因此这里常年杳无人烟。 黑耀自从到了京城便住在这里的一处山洞里,洞口被杂乱的野糙覆盖,进入洞中摸着黑顺着狭窄的石道走上片刻,再一转弯,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的一方钟辱石洞穴。 贺兰若英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块平滑的石床上正坐着一人,他一身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头髮,脸上还挂着黑纱遮了半张脸,一手把玩着吐着红信的赤蛇,双眼却紧闭着,像是在调息又像是在浅眠,一听到脚步声,这人立刻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他略一错愕,很快又恢復了平淡。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贺兰若英脸上虽带着笑,可一双眼却盯着那条赤蛇,迟迟不敢走近,直到赤蛇被收进了瓷罐里盖上盖子,他才迈前几步。 「给你在京城里备了小院,你倒不乐意住,偏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也不觉得吓人?」贺兰若英走到他身边,眼角一弯轻轻一笑,那模样和贺兰若明有五分相像,特别是那双柔情密意的眼,看久了一定会让人上当。 「我爱住哪儿是我的事。」 「我的耀儿生气了?」 原来,这一身黑的人正是黑耀。 黑耀低着头不看来人,只盯着眼底那双藏青色的靴尖,鼻息轻轻一动,蹙眉道:「你刚才去了哪?」贺兰若明眼光一闪,挑起嘴角老实回答:「逍遥阁。」「难怪一身噁心的香料味。」 「吃醋了?其实我也不爱去,可是为了和那帮官员周旋,不得不去那种地方应酬,但我心里可是只有耀儿一人。」说着,贺兰若英蹲下身,将手臂撑在黑耀腿上,伸出手撩开他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 黑耀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就跟这大山里的水潭一样绿而幽深,衬得他比姑娘家的肌肤还要白上几分,只可惜他的眼神是黯淡的,脸上也总是冰冷冷的,彷佛拒人于千里。 不过贺兰若英却是习惯了他这样,也不在意,只伸手摸着他雪白的颈项,用暧昧的语气道:「那些庸脂俗粉怎么和我的耀儿比?这些许日子没见,想你想得紧,你呢?想我吗?」黑耀没有回答,却也没阻止贺兰若英逐渐放肆的手掌。 第25页 「不说话?那就是想我了?」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眼看着贺兰若英的手顺着领口伸进了衣服里头,黑耀的身体轻轻一颤,刚想躲开,又被人拉了回去,直接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来找你当然是有事,但也是想你了。」贺兰若英一手抓着黑耀的腰,一手掏出一张纸条,「这是飞儿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随便。」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贺兰若英展开纸条递到黑耀眼前,继续道:「好消息是楚熙然快死了,坏消息是向阿朵有些控制不住贺兰若明,那傻皇帝似乎清醒过几次,所以得找你讨个办法。」「向阿朵本就不是蛊苗的人,控制不住蛊咒之术是难免的,但一时半会应该也没有问题,何况桃花蛊加上血咒,几乎无解,除非他死,所以无须担心。」「几乎无解就是还有可能被解?」 「当今会解的人除了我,就是我师傅和师弟,他们都在苗寨,不可能到这里来的。」「当真?」 「我已经被驱逐出族,师弟便是下一任唯一的巫神,族长和师傅是绝不会放他出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安心多了,朝廷中已有不少人归顺我爹,现在只等楚熙然一死,向阿朵生出皇子,大局就能定下了。」贺兰若英一边亲着黑耀的脖颈一边解开他外衣上的盘扣,三两下就剥下了他的衣裳,将人压在身下。 「耀儿,你到底想不想我?你还没说呢。」 「我是为了谁被驱逐出族?你还要问我这个问题?」黑耀的脸上已泛起cháo红,他只得用手背遮住双眼。 「你放心,他们不要你,我要!」贺兰若英抚弄着黑耀的下身,唿吸也渐渐加粗,「等我当上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男皇后。」「你不骗我?」 「他贺兰若明能立男后,我为什么不行?」 「可是你爹……」黑耀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下身一疼,竟被贺兰若英直接撞了进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 贺兰若英也知道弄疼了黑耀,反倒不动了,安抚似的亲着他,才说:「爹就我一个儿子,皇位迟早是我的,等我坐上了龙椅,谁又能奈我何?」「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当年我就对你说过,你要是不信我,就给我下蛊!」「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下蛊的,就算是你骗我……」黑耀伸出手臂抱住了贺兰若英,未完的话飘进了贺兰若英的耳里,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而后一手握住黑耀的腰,一手按在他大腿内侧,一下下撞进他身体里。 一切正如楚熙然所料,之后的几日御医再也没来过长门宫,倒是向阿朵天天派了人来查探他的情况。而另一边,黑麟也有了解除桃花蛊和血咒的法子,可唯一的办法却是以用比桃花蛊更毒的蛊术来解蛊,也就是命蛊。 命蛊是用精血养成,这点和血咒又有些相像,蛊虫依附在血液中而活,施蛊者将自己的性命与受蛊者连接在一起,从此后便是一蛊两命,任意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当场暴毙。这是很霸道的蛊术,通常也是用在结盟的义兄弟或者夫妻之间。 只要能顺利施下命蛊,桃花蛊便能自动解开,这也是血咒最易解的时候。 解释到这,黑麟有些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楚熙然,又道:「只是有个很关键的问题,命蛊并不好养,以你现在的身体,很容易没养成蛊就被反噬,就算你养成了,将蛊施在贺兰若明身上也会耗去你许多体力,我怕你撑不住。」「这是不是唯一的办法?」楚熙然问道。 「是。」 「那就没得选,教我吧,若我撑不住了,只求赵公子想办法帮我续命,即使半死不活也得吊着我一口气在,不然连累他一起赴黄泉,就真的亏大了。」黑麟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赵月宁,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若真出了事,要吊着你的命并不难,只是很可能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你确定要这么做?」赵月宁问他,表情也难得地严肃起来。 「我确定!」 「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命蛊不是情蛊,虽然你们一蛊两命,他也可以对别人动心。也许你长眠没几年后,他就会爱上别人。」「若惦着我会让他痛苦,为什么不让他爱别人?」赵月宁听到这,侧头看向身边的黑麟,就见黑麟也正转头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我和黑麟也是一蛊两命,所以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定,那就开始吧。」第十章 夏末的尾巴刚过,初秋的天竟突然冷了下来,飕飕的凉风捲起一地厚厚的银杏叶,打着转往人的脚底下钻。 贺兰若明刚下朝回到养心殿,向阿朵歪在贵妃榻上懒懒地张开眼,嘟囔道:「天都冷了,也不多睡会儿,非要上什么朝!搅得我也睡不好。」「不舒服?」 见向阿朵眼底有些浮肿,贺兰脱下披风坐到她身边,「再过个把月就要生了,得小心着点。」话正说着,只听外头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而后小林子冲进了屋。 「皇上,不好了,皇后他……」 「他怎么了?」向阿朵原本还瞌睡的双眼忽地精神熠熠,哪还有刚才病恹恹的样子。 「皇后他病毙了。」小林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当真死了?」向阿朵从贵妃榻上蹦了起来。 「奴才摸过,已经没气了。」小林子的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去长门宫!本宫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才放心!」向阿朵从贵妃榻上兴沖沖地走下来,谁知一边的贺兰若明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你发什么愣呢?」向阿朵急急催促。 贺兰若明闻声抬起头,怔怔看着向阿朵,突地问道:「谁死了?」「楚熙然!」 「谁?」 「皇上,是皇后主子死了。」小林子重复道。 贺兰若明只觉得被一刀扎进心口,痛得几乎无法说话,他只得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死死捏着桌角,直到向阿朵走回他面前,将他捂着心口的手掌贴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他才慢慢缓和下来。 「皇上,咱们该去长门宫瞧瞧了。」 「好……」 从养心殿到长门宫虽有些距离,可在向阿朵的一再催促下,抬轿的太监走得极快,不一会儿竟超过了贺兰若明的銮轿。 「娘娘,皇上似乎有些不对劲。」向阿朵的贴身宫女小荷悄悄道。 向阿朵回头看了眼,只见贺兰若明的轿子居然停了下来,小林子正在一边慌乱地替他抚着心口。 「怎么又犯了。」向阿朵有些不耐地哼了一声,「为了个楚熙然,他居然三番四次地与身体里的蛊虫冲撞。」「民间一直有传,说皇上不爱红颜,独宠男皇后一人,看来不假。」「任他用情再深,中了桃花蛊还不是一样!他越是在乎楚熙然,心就会越痛,寿命也就越短。」「娘娘要去看看皇上吗?」 「不用,本宫要先去长门宫确认楚熙然是不是真的死了!」见向阿朵的轿子越走越远,小林子急了起来,可瞧着自家皇帝主子捂着心口久久不能直起身,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林子,回养心殿。」贺兰若明额头已是冷汗连连。 小林子吓了一跳,可想着向阿朵已经赶去了长门宫,不得不下狠心道:「皇上,难道您连皇后的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吗?」「最后一面……」贺兰若明一只手揪紧了胸口的衣料,彷佛这样就能安抚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痛意,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唿吸才渐渐恢復平静。 「皇上?」 「去长门宫。」 到了长门宫,荒凉的院子里只有门板嘎吱嘎吱的声音,偶有几只乌鸦落在屋檐梁角,扑腾着翅膀发出难听又悽厉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向阿朵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甚是小心地走进屋内。屋里已经点起了白色的蜡烛,小顺子着一身白衣跪在床头,不停地用手背擦着脸颊的泪水,直到看见向阿朵,他便疯了似的跑上前,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神情,可惜被随行的几个太监侍卫压住了双臂。 「向阿朵,是你害死我家主子的!我要你以命抵命!」「开什么玩笑?那是他自己身子骨不好才会死的!」向阿朵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床前,先併拢两根手指在楚熙然的鼻前探了片刻,感觉不到气息后,又拿指腹按在他脖颈处,最后她干脆将整个掌心贴在他心口,到完全确认楚熙然已经没气了,她只满意地笑了笑,而后哗啦一声撩开了盖在楚熙然身上的锦被,抽开他衣带看向他胸前的伤口。 那伤口翻滚着皮肉,虽已没有流血迹象,但却红肿得厉害。向阿朵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面上倒还算沈静,本想再检查他杖刑的伤口是否也一样红肿感染,可手刚触到楚熙然的裤带,就被人拽了回去。 第26页 「你要干么?」刚进门的贺兰若明突然冲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检查他的伤口,以免上当受骗。」 「他已经死了。」贺兰说话的时候背对着床,不敢回头看一眼楚熙然的尸体,「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该来这种晦气的地方。」「也是。」向阿朵抽回手,退后两步,朝一边候着的小荷使了个眼色,小荷得了令,轻悄悄地退出屋子,朝着霍飞儿所住的方向疾步而去。 「皇上,皇后的丧礼是不是该着人准备起来?」小林子适时地问道。 「好。」贺兰若明木然地点头,动作甚是僵硬。 「主子喜白衣,还有这柄长剑是他心爱之物,要一併落葬。」小顺子手捧着叠齐的白衣跪在贺兰若明跟前,硬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贺兰若明一个不注意被跪着的小顺子绊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回过神,不悦地低下头,刚想发怒,眼神却定定地落在了那件白衣和长剑上。 他的目光顺着剑身一直到剑柄挂着的白色剑穗,剎时,千万画面涌进脑海,一会儿是向阿朵娇媚的脸庞,一会儿又是楚熙然淡然的微笑,几乎是同时,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他笼罩过来,将他整个淹没。 「我叫向阿朵,是我救了你。」 「臣楚家之子楚熙然,参见皇上、太后!」 「皇上,你要是喜欢我就娶我,让我做你的皇后。」「贺兰若明,我楚熙然到底算你的什么?」 「恭喜皇上,贵妃有身孕了!」 「前儿你告诉我你的宠妃怀了龙种,今儿你告诉我你要选秀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楚熙然必须死!」 「皇上,皇后病毙了!」 …… 贺兰若明勐地回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那冰冷的身体,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甚至再不见起伏的胸膛,竟是触目得让他撕心裂肺。 「他死了?」贺兰若明红了眼。 「他死了。」向阿朵见贺兰若明有些奇怪,连忙上前拉住他胳膊道:「皇上,臣妾累了。」「闪开!」贺兰若明干脆地推开向阿朵,转过身弯下腰,直勾勾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蜷缩了起来,像是被人死死攥着,每收缩一下就刺痛一阵,又像是被人活活挖走了一块心肉,他甚至闻得到那股血腥气,顺着喉咙一点点朝上涌。 「皇上?」小林子最先看到贺兰若明嘴角边流下的血迹,吓得脱口惊唿。 贺兰若明却像未曾听到,他只是僵硬着动作,慢慢伸出手摸向楚熙然的脸,冰冷的温度顺着指尖的肌肤蔓延到他心里,一股寒意从嵴梁骨冒出,他浑身一个哆嗦,砰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熙然……熙然……」贺兰若明恐慌地瞪大双眼,摇着头重复地喊着楚熙然的名字,「不,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脑海里的画面在此刻一点点变得清晰:那人一身简洁的白衣骑装,跪在他面前说「恭迎皇上回宫」;那人在月下舞剑,一个姿势一个转身都熟悉得让他捨不得移开眼;那人被他扇了巴掌,还笑吟吟地说「真不知道,你打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记忆如雪花,一一落下,化成了泪,融入泥土,而最后的画面停搁在他离去时的样子,马蹄声飘远了,马上那抹白色的身影也被带着一点点消失在了眼前,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人的背影,掌心中却是空空一片。 「熙然!」悽厉的嘶叫声划破寂静的长门宫,惊得屋檐上的乌鸦拍翅四起,哗啦啦地飞去了别地。 「这戏不错!」 房樑上跳下四人,前首的两人正是赵月宁和黑麟,后头两个却是影月和影叶。影月落地的瞬间,一噼掌就敲晕了向阿朵,影叶也以鬼魅的身形移到向阿朵随身的太监和侍卫身后,一人一掌将人打晕在地,而后拖出了长门宫。 「别闹了,快点弄醒他。」黑麟从小林子手上接过已经昏厥的贺兰若明,而另一边赵月宁拿着鼻烟壶在楚熙然鼻息前来回晃了两下,又倒出点来抹在他额心,没一会儿,原本还处于「假死」状态的楚熙然立刻就醒了。 「放蛊。」黑麟说道。 楚熙然一点头,从床脚边的青砖下翻出用来养蛊的瓮,这里头是他用自己的精血餵了足足八日的蛊虫。 他用匕首割开手腕,被放出的蛊虫立刻飞到他伤口处,大口大口吸着他的血。蛊虫很小,妖蓝色的身体乍一看到很漂亮,可它却像吸不够似的,久久不肯离开楚熙然的伤口处。随着它半透明的腹部一起一落,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动,直到将整个蓝色的身体化成血红,它才放慢了腹部起伏的速度。 「快好了。」黑麟见楚熙然唇色发白,知他已失血过多,可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插手,「再忍一下。」蛊虫就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吸血,黑麟眼里一亮,忙嘱咐道:「将你手腕上的血滴到他的手腕上。」楚熙然赶紧照做,果然,蛊虫跟随着血液贴在了贺兰若明的手腕上,而后透明的翅膀扇了两下,血色的小肉身嗖地一下,钻进了贺兰若明手腕处的肌肤里不见了。 「成了!」黑麟跳了起来,赶紧又道:「快搬木桶进来!」小林子和小顺子早有准备,没多时屋中央就多了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头装满了烧烫的山泉水。 「剥了他衣服,放进去。」黑麟吩咐完,也不再废话,从怀里掏出个葫芦瓶。 这葫芦瓶里的东西正是先前收集的贺兰若明的头髮、指甲和血水,再加上楚熙然的头髮、指甲和血水混在一起,配上八种毒物的血液和他所画的符烧尽后的粉末,一起埋进地下浸泡六天六夜,再开罈,只要将罈中之物倒入滚烫泉水中融合,再让贺兰若明泡上一个时辰,血咒自然就解了。 看着赤裸裸泡在木桶里的贺兰若明,楚熙然躺在床上,轻笑着说:「他若醒来,发觉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剥个干净,非得气死不可。」「你还有力气说话?」黑麟瞄了楚熙然一眼,知他早已虚弱不堪却还在硬撑着最后一口力气,不得不摇头道:「他是好了,可我看你糟得很。」「我只是有点累,睡一睡就好。」楚熙然半合着眼,声音越发轻声,「他真的好了吗?桃花蛊和血咒真的都解了?」「有命蛊压着桃花蛊,要去除血咒就不是难事,他现在好得很!」「那我就安心了,本想等他醒来再休息的,可我真的顶不住,我先睡一会儿,他醒了记得叫我……」楚熙然的声音慢慢收拢,终于搭下脑袋陷入沈睡。 「你!」黑麟见楚熙然昏睡过去,转头瞪向一脸无辜的赵月宁,过了半天见他还是一张笑脸不变,唯有长嘆口气道,「遇到你,也不知道他们上辈子倒了什么楣!」「放心,我有分寸!」赵月宁朝他挤挤眼,又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另一边,收到小荷的报信后,霍飞儿毫不迟疑地放了信鸽,信鸽一路朝着南面的天空飞去,很快消失不见。 霍飞儿安心的走回房间,刚关上门,却被一只手抵住了门fèng。 「天气这么好,怎么也不去外头走动走动?」那手的主人是苏念瑶,也就是影心。 「原来是姐姐?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进了妹妹院里?怪吓人的。」霍飞儿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小心地打量着苏念瑶。 「若敲锣打鼓进来,妹妹又怎么能安心地放信鸽去通风报信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贺兰若英!」苏念瑶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 「你是谁?」霍飞儿退后一步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鹰儿已经跟着你的信鸽飞出去了。」霍飞儿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苏念瑶,一时无法将她和后宫里一直低眉顺眼,即使被欺负了也只会躲起来哭的苏美人重合在一块。 「苏念瑶,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奉旨将你关入天牢而已。」「奉谁的旨?」 「这天下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下旨?」苏念瑶笑着摇头,「难道你还指望着贺兰若英下旨封你为后的那一天吗?那你可就等不到了!因为到了明天,整个紫禁城都会贴满他的画像,他不过是个意图谋反的通缉犯罢了!」「不会的!他不会输的!他会东山再起!」一听到贺兰若英的名字,霍飞儿原本慌乱的双眼多了份镇定,「你骗我!」「是不是骗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苏念瑶举起左手,食指一摇,就见埋伏在四周的侍卫纷纷跳出,将霍飞儿团团围住。 「丽贵嫔,请吧!」 天承明治十七年,秋。 锦衣卫得旨查办前小王爷贺兰若英谋反一案,前朝、后宫一片风声鹤唳。 连同后宫参与谋反的嫔妃、小主也一併关押进天牢候审。 三天后。 萧条已久的干清宫里一片肃静,龙涎香的味道若有似无的瀰漫在屋内,却怎么也压不住浓烈的血腥气。楚熙然静静躺着,透过拉开一半的床帐可以看到他苍白的脸容,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连唿吸都极其微弱,如同死了一样。 第27页 贺兰若明坐在他身边,一手握着他的掌心,一手浸在另一侧的瓦罐里,他的手腕处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并不深,却不断地淌血,顺着指尖一滴滴坠进罐子里。 「够了。」黑麟拿起瓦罐,用毛笔沾上血在楚熙然的手腕处画起了奇怪的图腾,所有的血液一滴不剩,正好够他画完。 他刚一收笔,从贺兰若明手腕的伤口处立刻爬出一只妖蓝色的蛊虫,只见那虫子扑腾了几下透明的翅膀,慢悠悠飞起,落在用血画成的图腾上,随即消失在皮肤下。 血色图腾顿时闪起荧荧蓝光,而后竟跟活了似的自己流动起来,随着流动速度的增快,只见楚熙然苍白的面容泛起了血红,一阵阵的,竟有些诡异。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血色图腾终于慢了下来,楚熙然拧起了双眉,唿吸声加重,直到图腾一点点逆流消失,他又恢復了先前安静的模样。 蓝色的蛊虫钻出皮肤,顺着血味回到了贺兰若明手腕的伤口处,再次顺着伤口回到了他体内。 「还要几日他才能醒?」贺兰若明问向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的赵月宁。 「不知道,也许三两天,也许个把年,又或者永远都醒不了。」赵月宁顿下了动作,抬头扫了贺兰若明一眼,又道:「你大可放心,若过了十日他还不醒,这以血催蛊的法子就不会再用,你不会失血过多死掉的。而且,我答应过他,若他醒不过来,也会想着方法吊着他的命,毕竟你们现在是一蛊两命,他若真的断了气,你也活不了。」「放心?他若一直不醒,朕怎么放心?要多少血都没关系,朕只要你救他。」说完,贺兰若明抿紧双唇,脸色跟着沈了下来。 就在这时,小林子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脸喜色道:「回禀皇上,穆家军在湘西绞了贺兰嘉德的老窝,活捉了贺兰嘉德,并且拿到了所有参与谋反官员的名单。」「很好,传朕的旨意,凡是名单上有的,全部抄家,株连九族,一个都不许留!」贺兰端坐着,满脸阴狠之气。 「株连九族?」赵月宁不怕死地说道:「太狠了点吧?」「朕向来如此。」贺兰若明握着楚熙然的手紧了下,又厉声道:「贺兰若英和那个巫师呢?」「贺兰若英已经失踪,锦衣卫正在找,至于那个巫师据说躲匿在城郊。」「楚熙然答应过将他交给我处置。」黑麟道。 「好,他答应的就是朕答应的,巫师随你处置,朕不过问。」「谢谢。」黑麟一抱拳,转身就要走,倒是被赵月宁给拉住了。 「我也要去!」 「不要闹,你待这里等我!」黑麟难得对着赵月宁板起脸。 「我要去!」 「月宁!」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这等你!」赵月宁气唿唿地朝凳子上一坐,看着黑麟的背影忽然道:「喂,别忘了我们是一蛊两命,你要是死了,我可活不了的!」「嗯!」黑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小林子揉了揉眼,再看贺兰若明一脸戾气,踌躇了片刻又问道:「皇上,向贵妃和霍贵嫔怎么处理?」「天牢!」 「可是,向贵妃有身子在。」小林子有些为难。 贺兰若明迟疑了一下,復又道:「贬向阿朵和霍飞儿为更衣,霍飞儿打入天牢,与霍氏一族一同问斩,至于向阿朵就先让她住在原处,派侍卫看守四周,谁也不许进入,等生完孩子再处置。」「是!」 小林子一走,赵月宁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打量着贺兰若明许久,忽然说道:「我一直觉得很好奇。」「什么?」贺兰若明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熙然,并没有回头。 赵月宁也不介意,自顾自说道:「你醒来后,收拾叛党的速度快且狠,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会傻乎乎上当,还轻易地就叫人下蛊的家伙。」「你想说什么?」贺兰若明终于回过头,一丝杀意在眼里闪过。 「被我说中了?」赵月宁指着楚熙然道,「他不比我笨,自然会想到的。」贺兰若明的身体轻轻一震,却没有回答。 「他是真的不顾自己的命也要救你,可最终也不过是你手里的一颗棋!」「他不是棋!」 「可你毕竟把他算计进去了。」赵月宁收起散漫的笑,锋利的话语如同一把剑扎进了贺兰若明的心里,「换作黑麟,任何有危险的事他都会把我推得远远的,因为他捨不得我受一点伤。」「朕并没有……」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贺兰若明的话,进来的还是小林子,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高兴地嚷着:「皇上,齐将军抓到贺兰若英了。」「抓到了?」 「是,还有那个叫黑耀的巫师也抓到了。」小林子眉飞色舞道:「齐将军说是贺兰若英自己找上他的,他挑了黑耀的手筋脚筋,想把他献给齐将军做男宠,以求齐将军助他逃到塞外!齐将军表面答应他,然后趁他不备将他抓了起来。现在这两人都关在天牢里,等皇上发落!」「这么容易就抓到了?」 贺兰若明显得有些惊讶,正百思不得其解,赵月宁倒是先蹦了起来,「我去叫黑麟回来!」说完他就往外沖,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叮嘱道:「臭皇帝,记得你说过要把黑耀留给我们处置的,千万别动他!」「皇上,抓到贺兰若英,您不高兴吗?」小林子见贺兰若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朕为什么要高兴?」 「皇上部署了那么久,现在一切都按着皇上的计画进行,不仅将贺兰嘉德父子俩连根拔起,还肃清了那些有二心的大臣,难道不是件高兴的事?」「一切都按着计画进行?」贺兰若明一挑眉,回首看向楚熙然,「将他扯进这个局根本就是朕最大的错误,朕不该让你去找他,更不该还奢望着让他回宫!四年了,他好不容易过了四年的安稳日子,是朕又把他拉了回来,早知今日,朕宁可他永远不要回来。」「皇上,您忘了,当初您说过,他是天承的皇后。就算您不让奴才去找皇后主子,对方也会想尽办法将他找出来,他根本躲不掉的。」「就因为躲不掉,朕更应该将他护周全,而不是把他拉进来,陪着朕一起赌这个局。」「皇上……」 「小林子,你说他要真是一直不醒,朕该怎么办?」「不会的,皇后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小林子一拍脑袋,又补充道:「看奴才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前头太子和庄妃娘娘还问奴才,说是想来干清宫探望皇后主子。」「也好,熙然会喜欢的。」贺兰若明用手背摸着楚熙然冰凉的脸庞,「让他们明日过来吧。」天牢是由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关押着朝廷的重刑犯,这里暗无天日、阴沈cháo湿,还散发着一股终年不散的霉味。赵月宁用衣袖捂着鼻子跟在黑麟身后,转过一道弯走到深里,他们终于在一间牢房外停下,而后开门走进。 牢房里的人靠墙而坐,身边只铺了些稻糙,他的膝盖上枕着一人,那人双目紧闭,身上还盖着件看不清颜色的衣裳,即使有人来也毫无知觉。 坐着的人只着了里衣,白色的衣料污秽不堪,散乱的头髮下倒是张俊俏的脸蛋,但见他看到来人,轻轻一笑,吐出嘴里叼着的糙根,先打量了赵月宁几眼,摇着头嘆道:「好好一个美人,可惜了脸上有疤!」说完,他又把视线移到黑麟身上,眼光在他腰间的犬型玉雕吊坠上逗留了一会儿,才道:「我认得这个玉佩,黑耀也有一块,只不过离开寨子前给砸了。这么说,你应该就是那个本不该离开苗王寨的下一任巫神黑麟,也是你,同时拔了贺兰若明身上的桃花蛊和血咒?」「是。」黑麟走上前几步,来到他脚边,「我是来带师兄走的。」「看来我真该自认倒楣了,还是黑耀命好,到了这一步上,还有人来带他离开天牢,我说,你们师兄弟是不是有一腿?」「贺兰若英!」 黑麟的脸色铁青,眼看怒意冲上头,好在身后的赵月宁轻轻拉了他一下,「救你师兄要紧。」「他为了你妄杀人命背叛族人,甚至被赶出寨子,到头来你却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不惜将他当作筹码,师兄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你这种人!」黑麟弯下身,将黑耀抱起,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可怕,他忽地一阵心酸,念起小时候那个总牵着他的手细心教导他的师兄,竟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会下蛊施咒,不挑了他手脚的筋脉,再下副勐药,他怎么肯乖乖听话?只可惜姓齐的不识货,居然出卖我!」贺兰若英的双眼跟着移到黑麟身上,又突然别过脸,显得有些不耐烦,「得了得了,我这命註定了没有贺兰若明好,算是我倒楣!你们快走,别站在我眼前碍事,特别是他,要不是他不中用,贺兰若明怎么会清醒?」「贺兰若英,你当真没有心!」黑麟按捺不住,一脚踹上贺兰若英的胸口,将他踢翻在地。 贺兰若英本就没有力气,再经这一脚,自是直不起身,只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黑麟,我们走吧。」赵月宁瞥了贺兰若英一眼,推着黑麟出了牢房,他慢吞吞地锁了半天门,直到黑麟消失在转角,才喀哒一声上好锁,背对着牢房道:「你放心,我们会治好他,然后带他回寨子。」赵月宁也走了,牢房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从别的牢房里传出嘶吼或是歇斯底里的哭声,也总是没响几下,就被牢头喝止。 第28页 贺兰若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了许久,才慢慢坐起身,一点点挪到先前的位置继续靠在墙面上,一只手抓起从黑耀身上落下的衣服。 那其实是他的外袍,原本是光华亮丽的紫色,现在却污得快成了黑色。 贺兰若英将衣服抱进怀里,突然仰天大笑,阵阵颤抖的笑声迴荡在牢房中,听得人心惊。 夜深,屋里的烛火依旧烧得通亮,小顺子进了屋,拿起剪子剪暗几支烛火,小林子随即也走上前,将披风铺展开,小声道:「皇上,回西屋躺会儿吧。」「是啊,您都熬了两夜,今晚换奴才来给主子守夜吧。」小顺子收起剪子,走到床前放下帐子。 「朕还想陪他一晚,你们去外面睡吧,有事了朕会唤你们的。」贺兰若明放下手里的摺子,推开小林子递上来的披风。 「皇上,您明早要上朝,又要割血给皇后主子,不好好养身子是不行的。」「朕明白,明夜朕会好好休息。」 贺兰若明挥了挥手,遣退了二人,然后起身走到靠窗的贵妃榻边,从一青瓷瓶里舀起一勺檀香粉,尽数倒在了粉青色的三足香炉里,又用莲花形的香拓轻压一下,最后将香粉点燃。 沈敛的香气瀰漫开,贺兰若明深吸了口气,撩起床帐坐到床沿边,静静看着楚熙然。 「朕明日会下旨处斩贺兰嘉德父子及霍氏一族。至于那些参与谋反的官员大臣,也会一律处死,还有他们的家人,我一个都不会留。我知道,你一定会反对,可是在这个龙椅上坐着,有些事即使不忍也必须狠下心来决断。 「先皇去世时,就告戒过我要随时注意贺兰嘉德。他当年念在兄弟情分放了他一条生路,谁知却埋下隐患,为此即使他在弥留之际都还在后悔。这些年我一直派人盯着贺兰嘉德,果然让我查到他有心谋反,我便将计就计,故意去湘西暗访。 「如我所料,他们早就蠢蠢欲动,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用巫蛊之术。好在我早已布局妥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包括我算准了你一定会回来帮我。 「我让影卫听你的命令行动,安排了穆家军的人先后分批乔装潜入湘西等候指令,我还让锦衣卫盯着朝中各大臣的动向,甚至在宫中也有苏念瑶和穆云。说起来,你只知道苏念瑶是暗卫,却不知道穆云就是为了盯着霍飞儿才进宫的。 「朕早和穆老将军达成共识,他助我剷除叛党,我允他安然告老还乡,而且穆云早有心上人,等事成后我会亲自为她赐婚,谁知后来穆云差点死在后宫,让穆老将军气极了霍氏,这计划反而因祸得福,加快了剷除叛党的速度。对了,赵月茹倒是个意外,没想到进了宫你会和她谈得来,她也一直帮着你,倒让我想到了当年的纳兰,他们真不愧是表姐妹,都和你投缘得很,我还真有点吃醋。お稥。冂苐「你看,我自认计画好一切,唯独漏算了你会因此丢掉性命。赵月宁说得对,我该把你推得远远的,而不是将你拉进这个局,说到底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 「你一走就是四年,我足足等了四年。第一年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明年你会回来的。到了第二年,我又对自己说,再给你一年的时间。第三年后,我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已经成亲了,那我还要等什么呢? 「所以我想着,既然如此,就让小林子去找你,你知道我出事就一定会回来的,一旦你回来,我便再不会让你走。 「当年说什么放你自由,心里却是千万个不肯,才会抱着希望一等再等。不过我现在倒是想通了,等你醒了,我一定不拦你,你要自由你要走都行。我有太多责任和不得已,我不该拖着你跟着我一起受这种苦。」贺兰若明长嘆一声,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再看楚熙然依旧一动不动,他干脆脱了鞋和外衣,顺着楚熙然身边躺了下来。 「熙然,我欠你的越来越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还了。」又过了三天,当贺兰若明的手腕上留下第六道伤口的时候,楚熙然醒了。 贺兰若明就这么呆站在床边,流了满脸的泪也不自觉,倒是楚熙然先笑出了声,轻声骂了一句:「没用。」在赵月宁的调养下,楚熙然恢復得极快,不过三两日就能下床,当下他就决定搬回坤宁宫,贺兰若明只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一回到坤宁宫,楚熙然又变得深居简出,他将后宫的事都交给了庄妃打理,平日里只看看书或陪着太子练剑。贺兰若明也总是常来,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看着小太子腻在楚熙然的怀里撒娇,他便眼红的拎起他的领子甩到一边。 「父后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父皇真小气!」 这是贺兰若熙这几日里常爱说的话,每每楚熙然总是挑着眼角掩着笑瞧着他,直把贺兰若明看得心里都开满了花。 这夜,贺兰若明又留宿在了坤宁宫,只是他念在楚熙然身子刚好,只做了一回。 帮楚熙然清理好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后,他的四肢又跟缠着猎物似的,怎么也不肯放开,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楚熙然的后颈,缱绻厮磨了好一会儿。 「累吗?」贺兰若明帮楚熙然揉着腰问道。 「嗯。」楚熙然点点头。 「那就睡吧。」贺兰若明替他拉好被子。 「明天该问斩了吧?」 「是,明日午时。」贺兰若明一怔,没想到楚熙然居然记得。 「我想去看看。」 「好。」 「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说过『等你的蛊拔了,咒除了,叛党都抓了,咱们再好好地谈』。」「记得。」 「我想,明天过后,我也该离开了。」楚熙然半支起身,被褥顺势滑到腰间,露出一身情慾后的痕迹,「这几天我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我骗不了自己。」「你知道了?」 「我不是傻子,你每一步都计画得这么好,我又怎么会感觉不到?」贺兰若明跟着坐起身,拉起被子裹住楚熙然,而后转身下了床。 「明天我会安排马车送你。」 「谢谢。」 「不能多留几天?琦儿会难过的。」贺兰若明背对着楚熙然穿上外袍,看似随意,可僵硬的动作却明显让人感觉到他的紧张。 「不留了,怕自己捨不得。」楚熙然赤着脚走下地,从后抱住了贺兰若明,「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累了,一次又一次,即使看得到真心也还是会累的。」「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楚熙然点头,「或许我该找个平凡的女子成一个家,再生几个娃,也算延续了楚家的血脉,对得起九泉下的爹爹。」「那样也好,」贺兰若明红了眼,却硬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我还有些摺子未批,你先睡吧。」贺兰若明几乎是夺门而出,身影踉跄,着实狼狈,楚熙然就这么围着被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看着,直到小顺子不明所以地跑进来。 「主子,皇上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自作自受!」楚熙然笑着倒回床上。 第二日正午前,贺兰若明和楚熙然来到了京城东面的刑场,两人都换了便服,坐在刑场边一家很隐蔽的二楼包间里,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头。 行刑场处在闹市,早被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挪到头顶,就快要到午时。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地让出一条道,一身黑衣的黑麟推着一辆竹制的小车走了进来,车上坐着的正是已经清醒的黑耀。 「你们是谁?」守卫的官兵执矛拦截。 「皇上特许我们见死囚最后一面。」黑麟拿出令牌。 龙纹的金造令牌熠熠夺目,行刑官跪地接牌,官兵的长矛也在同一时刻收回。 黑麟推着黑耀走到被反绑跪地的贺兰若英面前,而后退开几步。 黑耀面对着狼狈不堪的贺兰若英,只问了一句话,「在你死前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分真心?」「那你对向阿朵可有过一分真心?」贺兰若英反问。 「没有。」 「我亦如此。」 「好,我懂了。」黑耀冷淡地点点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伤,而后他转过脸对身后的黑麟道:「我们走吧。」「现在走?」 「这场上的人都与我无关,为什么不走?你知道我向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好,那我们回去!」 黑耀推着车转过身,朝着来路而去。 就在他走出五步之遥的距离后,但听行刑官高声道:「午时到,行刑!」「真的不送送他?」迎着他们的是等在一边的赵月宁。 「送谁?」 「贺兰若英。」 黑耀闭上眼,仰起头面朝天空復又张开,淡漠的眼里不见一丝悲伤。 「他是谁?」 血流成河的刑场,飘着浓烈的腥气,直让人想吐。 贺兰若明关上窗,倒了杯茶送到楚熙然嘴边,柔声道:「润润喉。」「谢谢。」接过茶一饮而尽,楚熙然将瓷杯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忽尔问道:「黑耀那样的人,怎么会跟了贺兰若英?」「我记得,贺兰若英和齐将军小时候总是一块玩的,直到贺兰嘉德被贬为庶人发配湘西。」「看来齐将军并没有念私情。」 第29页 「你错了,他已经帮了贺兰若英。不过不是帮他逃跑,而是帮他演了一齣戏。」贺兰若明说到这,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这一点上,他倒是和我有些像。」「你是说……」 「若今日换成是我被抓被斩,你会想替我报仇吗?」「会。」 「黑耀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贺兰若英知道,即使他会伤心,即使让他恨自己一辈子,也总比担心自己死后,让他活在痛苦中日日夜夜惦记着仇恨的好!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你们果然是有血缘的兄弟,就连算计起自己在乎的人都是一个德性。和你们在一起,总是要想你们哪一时是真又哪一时是假,搞得自己也跟着疑心重重。」「所以你才下了决心要走?」 「是啊,该走了。」楚熙然放下瓷碗,微笑着道:「你不会反悔了吧?」「不会。」贺兰若明无奈地摇着头,笑得有些侷促,「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我还给你备了箱银子,就当是提前送你的大婚之礼,虽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娶亲,可我估摸着你也不会通知我的,倒不如先将礼送上,别显得我这个当皇帝的小气了。」「那就先谢了。」楚熙然说着,从腰间取下那枚汉白玉龙凤鸡心佩塞到了贺兰若明手上,「这个也还你,我想我是用不着也不会再用了,不如以后给了你的新皇后,记得娶个贤慧温柔些的,再给你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光滑的玉佩搁在手心,却犹如烙铁,沈重且火烫,直烧得他痛了心也红了眼,不得不转过身,背对着楚熙然,故作潇洒道:「我有三宫六院,还用你操心?」「好,那我走了。」 「好,那你走吧。」 木门被嘎吱一声拉开,随着一阵脚步声离去,贺兰若明慢慢转过身,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那人悠悠的笑似乎还在眼前,只是,一切已经结束了。 尾声 贺兰若明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一整日,直到小林子第六次进来催他,他才放下醮着硃砂的毛笔,走出御书房。 夜里的露水重,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小林子赶紧上前替他围上狐裘大衣,又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今晚去哪个宫?」「回干清宫。」 「是。」小林子朝身后等着递绿头牌的太监打了个眼色。 一行人随着贺兰若明顺着东门走到干清宫门口,只见他抬起脚,想了想,又转身朝广生左门走去,「朕想静静,都别跟了。」一行人得令,不得不原地停下,看着当今皇帝一个人顺着长长的红墙朝前走去。 「这方向,是去永和宫的吧?」小林子身边的太监嘀咕了声。 「闭嘴!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小林子呵斥道。 「是,奴才知错了。」小太监一缩头颈,赶紧闭上嘴。 贺兰若明推开永和宫的大门,一脚跨进门槛,走到苑内。 无人住的永和宫到了夜里特别宁静,可让贺兰若明震惊的却是原本该黑漆一片的屋子里,竟亮着烛火。 是哪个大胆的奴才竟敢趁着没人擅闯永和宫? 贺兰若英只觉得一把火烧上心头,他抬起脚匡当一声踹开门,眼光笔直落在屋里的人身上,随后就这么傻在了门口。 屋子里点着红烛,红烛边有人正盘腿坐在榻上,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好好推门不会吗?非要用踹的?」楚熙然含着吟吟笑意,瞟了眼呆滞的贺兰若明,才道:「你算计我一场,我骗回你一次,说起来还是我亏。」「你……你不是走了吗?」贺兰若明看着眼前的楚熙然,恍然以为这是自己的梦。 「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一蛊两命吗?我要不好好看着你,万一你翘了,我岂不是也要跟着见阎罗王?」「可是那玉佩在我手上,你是怎么回来的?」 「为防万一,我很早就把真的藏起来,天天戴在腰上的那块是假的。」「所以你不走了?真的不走了?」贺兰若明眼里闪着晶亮。 楚熙然收好长剑,将它挂在一边,这才走上前拉起贺兰若明的手腕,手指来回触着他肌肤上六条突起的疤痕。 「看在这六条疤的分上,也看在你那一晚唠里唠叨说了一夜的话上,我就暂且留下来,哪天你要惹我不高兴了,我还是会走的。」贺兰若明看着眼前的楚熙然,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白衣,笑起来眼里明晃晃的,温柔中又带着坚韧,他还记得那时这人问他「贺兰若明,我楚熙然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他终于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楚熙然,你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一辈子的人。 天承明治十七年冬。 向阿朵生下死胎,疯死于后宫。 牵连进谋反一案的文武官员皆被处死,其中霍氏满门抄斩,并株连九族,共计人数三百二十一人。 因谋反之案牵涉后宫,当今天子下旨清肃后宫嫔妃,并暂停三年一次的选秀。 天承明治二十七年春。 贺兰若明下旨退位,十八岁的太子贺兰若熙即位,改国号同盛。 同年秋,赵月宁和黑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偶遇贺兰若明和楚熙然,赵月宁见状拔腿就跑,楚熙然说他是作贼心虚,贺兰若明直拍着黑麟的肩膀说:那六刀割得好,我得请你们喝酒。 ──《奉君侧之生死劫》全文完—— 番外 (一) 自从贺兰若熙即位,贺兰若明和楚熙然便搬到了养心殿而住。 这一日,天刚亮透,下了朝的贺兰若熙直奔养心殿,一把抱住了正坐在桌边儿用早膳的楚熙然。 “父后,琦儿不要选秀!” 楚熙然拿眼瞅了眼坐在一边的贺兰若明,只见他正簇着眉,一脸不悦地样子。 “贺兰若熙,你给我下来!” “父皇!”贺兰若熙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垂下双臂站在了一旁。 “越来越没规矩了!进了门也不知道先请安就嚷嚷!怎么?你是即了位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贺兰若明厉声道。 “琦儿不敢。”贺兰若熙的头压地更低了。 楚熙然拍了拍贺兰若明的手背,这才柔声问向贺兰若熙:“为什么不想选秀?” “我不喜欢那些官家小姐。” 贺兰若明嘆了口气,教训道:“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就能决定的,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是……”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繁衍皇族血脉。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贺兰若熙扑通跪了下来,执拗着回道,“琦儿只想找个一心相爱的人,就像父皇和父后一样。” 贺兰若明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转头看向楚熙然,一脸挫败。 楚熙然回瞪了他一眼,这才低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子,问道:“若你父皇当年只有我一人,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问题一出,不仅贺兰若熙愣住,就连一边的贺兰若明也跟着僵硬了。 “你父皇当年五次选秀,后宫佳丽无数,父后也不过是第二次选秀进的宫,还有你生母也是。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多少也该记得后宫里的那些女子。虽然你父皇身边现在就我一人,可那也是我们付出了许多代价才换来的相守。那你呢?你付出过什么?” “就是记得,才更不想选秀。”贺兰若熙的声音轻了些许,却依旧不怎么服气,“当年父后那么苦,琦儿怎么会不记得。” 楚熙然和贺兰若明对望一眼,前者微微上翘起唇角,后者挠了挠头,赔着一脸小心。 “你父皇有他的苦衷,他身为帝王有自己的不得以,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就像他从小教你的那样,你那么聪慧明理,应该早就谨记于心。是,你父皇之后再也没有选秀,但那是因为叛乱之事牵涉到后宫,他才有理由暂停选秀一事。但你新皇登基,选秀,娶后,繁衍子嗣 就是你身为帝王的责任。”楚熙然看似温和,说的话却极为严厉。 “父皇是过来人,你想与一人相守的心情父皇明白,但在那人没有出现前,你就必须做好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若有天你有了心爱之人,父皇和父后一定支持你,到时你要停了选秀也好,要肃清后宫也罢,只要你有本事说服文武百官,父皇决不反对。” “还是琦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楚熙然笑眯眯地打量着贺兰若熙。 “还没有。”贺兰若熙轻轻摇头。 “起来吧,别老跪着。”楚熙然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用过早膳没?” “还没。” “那就坐下吃点儿,陪我们说说话。” “好。”贺兰若熙乖乖得坐下,再不提不要选秀的事儿了。 贺兰若明看着依偎在楚熙然身边的贺兰若熙,眼睛都快瞪脱眶了,这孩子如今十八岁,到和自己年轻时一个模样,现下他这么和楚熙然凑在一块儿,自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像是自己的老婆被另个自己给抢了似的。 第30页 可他一把年纪了又不能跟儿子计较,只能低下头扒拉几口粥,而后在心里暗暗郁闷。 等贺兰若熙离开了,楚熙然这才好笑得戳了戳贺兰若明的腮帮子,俯身在他耳边问:“你是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 “琦儿就是被你宠坏了。”贺兰若明嘟囔着。 “我?你宠他更甚吧?” “我可没宠他!” “是是是,你没宠他,不然怎么会逼着他选秀。” “你觉得我做错了?”贺兰若明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都准备往他后宫里塞些什么人?”楚熙然不以为然地斜了他一眼。 “这个……那个……” “都是姑娘,还是?” “好好好!我招了还不行!有个带把儿的,是方将军的次子。” “方将军?全朝只有一个方将军,就是镇守北疆的方世君。”楚熙然的眉头结在了一块儿,眼里有了点点怒意,“贺兰若明,这回你连自己儿子都算计?” “我可要冤死了!这可是方将军上一年回朝时私下里提出的,是他自己要把儿子送进宫的。” “把自己儿子送进宫做男妃?是你威胁的吧?” “熙然,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糟糕?” “你说呢?”楚熙然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坐姿,一边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一边冷笑,“要我一件件同你数一数吗?” 贺兰若明只能哀嘆一声,继续解释道:“方将军的次子叫方林素,自小体弱多病,可是方将军的夫人又早世,他只得将次子也带去边疆。边疆的环境刻苦,根本不利于方林素的身体,更何况方林素的体质也不适合耍刀弄枪,无法像他父亲和哥哥一样上战场,长久下来, 便只会一个人闷在营帐里看书,文静得跟姑娘家似的。所以上回和方将军喝酒,这一喝多,他就扯着喉咙说要让方林素进宫给琦儿作男妃,也省得他这个做父亲的操心。” “方世君是疯了吧?”楚熙然一脸震惊。 “天承已经有你一个男后,也不怕再多一个,谁还会计较男妃女妃的?叫我说,这方世君可聪明着呢!” “那你怎么会同意?” “你说呢?”贺兰若明嘿嘿一笑,“琦儿若要真喜欢上方素林,咱也不吃亏。” “你派影卫调查过他了?” “熙然,那是北疆,大意不得!方素林进了宫也好,至少我不用担心北疆的军营有异心。” “你……”楚熙然苦笑不得,“疑心病就是改不掉。” “这是我能为天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就交给琦儿了,天塌了我都不想再管!” 贺兰若明突然站起身走到楚熙然面前,半跪在他身前,张开手臂抱紧了他的腰。 “喂,你做什么?” “熙然,等选秀一过,我们下江南吧。” “怎么突然想到去江南?” “这红墙困了你我太久,是该出去走走了。”贺兰若明抬起头,弯起眼角,脸上已是不復少年的青春,只剩下歷经沧桑的疲惫,可闪烁的双眼里却又透着如少年般的期待,“我已不是一国之君,从此后,我只是楚熙然的贺兰若明,我不会再为任何的事牺牲我们的幸福,我 们就作对平凡夫妻,直到共死的那一天。” “这话谁教你的?” “赵月茹。” “你到是老实。” “我说过不会再骗你。” “姑且原谅你。” “恩,那去不去江南?” “当然去。” “熙然……” “恩?” “还好你留下了。” “傻子!”楚熙然笑了笑,回抱住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好歹也是个太上皇,这么跪着像什么样!” “再一下,一下就好!” 门外,去而復返的当今天子贺兰若熙静静看着屋里的相拥的二人,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皇上,怎么出来了?”守在门口的小林子问他。 “林公公,当年父皇……”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朕先走了,别告诉他们朕又回来过。” “唉?”小林子疑惑了下,又赶紧点头“奴才遵旨。” 番外 (二) 入秋后,早晚的天气总要凉一些,风一吹有了寒气,叫人不得不多穿件衣裳。 楚熙然自从那次伤病后就损了身子,天一冷便时常咳嗽,好在宫里御医一直小心调理着,到也不会出什么大病。 可贺兰若明哪能轻易放心?总是怕他哪里挨着风哪里受了冷的,唠叨个没完没了,到把楚熙然给念叨地怕了。 所以才到这个季节,他便自觉地裹上了裘皮披风,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都说你心急吧,我们在上个小镇就该住下的,也不至于现在露宿在外。”楚熙然抱着双膝坐在火堆边说道。 “这里不是也挺好,你看我们背山面水,又有块大岩石可以遮靠,睡觉时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岂不快哉?” “我是怕你不习惯露宿在荒山野岭。” “只要不冻着你就好,我到是挺喜欢这样的,好象天地间就剩下我俩,到是自在。” “傻话。” 楚熙然侧着脸,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把包着蓝色锦布的长剑横在他身侧,他伸出手指摸着剑身,一边看着贺兰若明。 贺兰若明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正另起了个小火架,用土陶罐子烧着从宫里带着的补药,他时不时查看着火候,见火小了就用纸扇拼命地扇,结果烟太大,到把自己呛地连连咳嗽。 “一天不吃又不要紧,明儿到客栈,让伙计帮忙煮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何况别人动手我也不放心,你哪次的药不是我亲自煎的?”贺兰若明执拗地喊着。 “我们现在人在外头,不必讲究那么多。”楚熙然看着贺兰若明的认真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你的药就得讲究!而且一次都落不得!你就乖乖等着喝药吧!” 又过了一阵,药终于煎好,贺兰若明捧着碗,吹了几吹,又沾了一口药测了下温度,才送到楚熙然面前。 “可以了,喝吧。” 楚熙然接过碗捧在掌心,闻了闻,有些嫌弃地皱起鼻子,“闻着这味道都腻地慌。” “再腻也得喝!”贺兰若明挪到他身边坐下,“喝了药早点回马车上歇着,我在外头守夜。” “我在这陪你吧。” “外面风大,你这身子……” 楚熙然白了贺兰若明一眼,随后捏着鼻子一口灌下碗里的汤药,抹着嘴将碗扔了回去,不满道:“别把我当个大姑娘成不成?都四十好几的老男人了,哪有那么弱不惊风的!” “哎?四十好几吗?我怎么觉得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一掐一把水地嫩着呢!” “你这嘴越来越贫了!难怪老被说惟老不尊。” “谁说的?” “还能谁?当今天子呗!” “那小子……一眨眼也那么大了……”贺兰若明忽然感慨地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和那个方素林相处的怎么样。” “担心了?” “方素林太闷,他的性格不适合在后宫生存。” 选秀上,贺兰若明和楚熙然都见到了方素林,这孩子白白净净的,五官也挺秀气,该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容貌,可惜身子板太单薄,又总低着头,问一句答一句,不怎么爱吭声,比不上其他入选的小主机灵活泼。 “孩子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有缘无缘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琦儿心里自有他的分寸,总不会冷落方素林的。” “只因为他是方世君的次子吗?” “你这又是说哪去了?”贺兰若明拉过楚熙然,将他抱进怀里,“方素林和你不同,琦儿也和我不同,你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琦儿是个懂得珍惜的孩子,你我看着他长大,是不是该对他有点儿信心?” “那你说他会喜欢上方素林吗?” “这难说,不过我总觉得这孩子……似乎不怎么喜欢姑娘家……不然也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选秀。” “有其父必有其子”楚熙然横了他一眼。 “其实他若真想立男后我挺支持的,就是子嗣问题……”贺兰若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脑袋,“他总得要妥协一下的,这个我也帮不了他。” 第31页 “要是琦儿也立男后,大臣们应该会怨死我的。” “谁让你是天承的第一男后!当初我可是在祖宗们的牌位前狠狠跪了一晚上呢!” “你大可毁约啊,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贺兰若明眼神一沈,收紧了手臂的力度,贴着楚熙然耳侧一字一句说:“知道我当年为何迟迟不愿立后吗?” “别说你早就属意立我!那时我可是被禁闭在永和宫的罪人,当不起你厚爱!” 楚熙然话说完这话,身边的人忽然沈默,只剩下擦过耳畔的唿吸声,和长长一声若有似无的苦笑。 “怎么不说话了?”楚熙然只觉得钻心地疼,那些事一想起来就会难受,为自己,也为了身边的这个人。 其实,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如今怎样相爱,那些刻在心里的痕迹,一直都还在。他知道,对于贺兰若明而言,或许那样的过往所带来的后遗症更深也更重。 “我不会立后的”,一阵无声后,贺兰若明终于开口,“若不是你,我是不会立后的,因为那是正妻的位置,是只能给一生一世的伴侣的位置,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人。那时,这是唯一一个我能够按着自己的任性而坚持的念头。” “可是,那时我差点死。” “所以,我是绝了立后的念头的,我甚至想过等你死后把你的遗体偷偷迁进皇陵,等我退位后,就去陪你。” “你……”楚熙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不该提的。” “熙然……” “够了,别说了。”楚熙然坐直身体,拾起一边的柴火拨弄了几下火堆,只听霹雳啪啦地火星燃爆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和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我们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珍惜对方,我只希望琦儿比我们好些,至少不要那么苦,也不要有那么多懊悔。至于我们俩,都一把年纪了,还想那么多过去作什么?再说,也没几个年头能过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虽说这些年小心翼翼地养着,可伤了根基,是活不长的 ,偏偏我们是一蛊两命,谁也离不开谁,我死了你也得跟着死,仔细想想,也没有谁欠谁的。” “你放心,琦儿是惜福的人。”贺兰若明伸手牵住了楚熙然,“你还是去车上睡会儿吧,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别撑,外头有我看着,我不累的。” “哎~该带着小林子和小顺子一起来的。” “就我们俩不是挺好?我亲自伺候你,我乐意。”贺兰若明扯开嘴,笑嘻嘻地挂在楚熙然身上,“熙然,要不我抱你上车?” “我自己能走”,楚熙然警觉地瞄了他一眼,站起身向马车走去,迅速地拉起门帘弯腰钻到里面,忽然他又探出一个头,唤道:“若明,你过来。” 贺兰若明一听召唤,又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饿了?要喝水?还是冷了?” “你披上这个。”楚熙然取下披风,直接披在贺兰若明身上,又替他系好带子,“若半夜累了就唤我。” “我不累。”贺兰若明身子微微前倾,对着楚熙然的脸蛋亲了一下,“去睡吧。” 楚熙然是被树林里的鸟叫声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看着帘子外微亮的光线,伸手掀开帘子一角。 清晨的冷风勐地灌进马车里,他不仅哆嗦了一下。 马车外,贺兰若明正坐在火堆边煮着什么,他认真的添柴拨火,一双疲劳的眼里照映着暖暖的火光。 听到楚熙然下车的动静,他转过头来,而后腾出自己坐过的地方。 “刚醒来容易受凉,先喝点热茶暖暖。”贺兰若明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水塞进楚熙然手心里,又把披风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吃点干粮我们就上路,早点儿出发可以早点到下个小镇。” “你不睡会儿?这样赶路太累了。”楚熙然用被温热的指尖摸了摸贺兰若明的眼角,“瞧你,眼都红了。” “我没事。” “其实我们也不赶时间,何必那么急?” “我算过了,按这个速度,后天落日前我们就能到苏州。” “苏州?”楚熙然一惊。 “你不想回去看看你娘和姐姐吗?” 楚熙然上一回悄悄回苏州,还是他娘五十大寿的那一年,至今已六七年过去,他每几个月总会送信回去,但毕竟他娘和姐姐都是贺兰若明当年悄悄送去苏州的,因怕惹麻烦,他就再没有回苏州看过他们,说不挂念那是假的。 “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你后天就能看到他们了!” “你当真要跟我一起去见我娘?”楚熙然愕然。 “我知道老夫人不一定愿意见我,但是,有些事,不是装聋作哑就可以过去的,就像昨晚,说到从前我们就习惯性的避开不谈,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原谅过我,我自己也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楚熙然捧着碗的手一顿,垂下眼看着面前就要燃尽的火堆,张开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贺兰若明没有说错,他从来没有原谅过他,只是试图让自己去遗忘。爱过了,也恨过了,他现在只想和自己珍惜的人人好好过日子。 “离开前,我已经嘱咐琦儿替楚老将军翻案。”贺兰若明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翻案?若翻案成功那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你曾冤判错杀,岂不是打你自己的脸?”楚熙然惊唿。 “那又如何?我都已经退位了。”贺兰若明有些不自然得挠了挠头,“若不这么做,我哪有胆子去见老夫人?等翻了案,老将军的墓能迁回京城,老夫人也不用再东躲西藏地过得那么清苦。” “我说你啊,拍错马屁了。”楚熙然失笑,“我娘挺喜欢住在山上的,她说比京城安静多了,至于我爹的墓,我娘也是绝不会再迁的。” “唉?那怎么办?” “不如你去我爹墓前跪着,跪到我娘让你起来为止。” “好。” “也许跪到你昏过去我娘都不会让你起来。” “好。” “你好歹也是天子……” “我跪。” “我说你……” “我该跪的。”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楚熙然用手拂去被吹乱在脸颊上的髮丝,低下头喝一口碗里的热茶,清了清喉咙,这才慢声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番外 (三) 话说贺兰若明和楚熙然到了姑苏,上了灵岩山,见了楚母,拜了楚父。 再到下山回到镇上,俩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夜里,熄了灯,俩人躺在一起,突然的黑暗让白天里的一幕幕又重现在眼前,不知是谁先嘆了口气,在被下的两只手默契地相扣在一起。 “你娘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贺兰若明转过身,将脸埋进楚熙然颈项间。 “那是必然。”楚熙然茫然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阵荒凉之意涌上心头,“我的入宫,爹的死,还有满门的流放,娘当初一人扛过楚家巨变,她的绝望和伤痛,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她没举棒子打你出门就算不错的。” “还好,她至少同意了让我去祭拜老将军。” “不是祭拜,是磕头赎罪!你欠他一条命。”楚熙然的声音有些尖利。 “恩,还断了楚家香火,这么想来磕一百个头也是轻的。” “那不如我也找个女子生个小孩,你看如何?” “你说好就好。” “真的?”楚熙然语调上扬。 “若你只是要孩子……”贺兰若明喃喃着,忽又坚定道:“但是生下孩子后,那女的一定要送走。” “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楚熙然抿嘴一笑,也转过了身,回抱住贺兰若明,“额头还疼吗?” “还好。” “敷了药,也不知道几天能好。” “留疤也无所谓。” “那多难看。” “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成。” “一把年纪了,还说这种话。”楚熙然摇着头勾着嘴角,顺便拍掉不知何时摸进了里衣的贼手,“我累了,睡吧。” “好。”贺兰若明乖乖收回手。 “我娘爱吃江南的糕点,要糯、要甜,糕点的个头不能太大,要一两口就能吃完的,还有不能买太多,她不喜欢浪费。” 第32页 贺兰若明眼角一弯,亲了下楚熙然的脸,乐呵呵道:“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买。” 第二天一早,贺兰若明到镇上买了几样糕点,用纸包好放在箩筐里,楚熙然陪着他将糕点送上山,悄悄放在木屋门外。 下山时,楚熙然不知是挨着冻还是起太早的缘故,咳嗽个不停,贺兰若明心疼地帮他拍着背,碎碎念道:“清晨的山上寒得紧,你还非要跟着来,瞧瞧现在都咳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回去喝几口热茶暖暖就好。”楚熙然靠在贺兰若明身上,莞尔一笑道:“你别把我看得病泱泱得成不成?”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等回去我就给你熬药。” “我饿了,先去镇上吃点东西吧。” “好。” 贺兰若明一路牵着楚熙然的手,身体半遮在他身前,有意替他挡着风,直到走到山脚下,楚熙然才甩开他的手,瞥了他一眼笑道:“人多,收敛点。” “有什么大不了的。”贺兰若明哀怨了一声,搓了搓空掉的掌心,却没有再强求。 俩人并肩走进一家茶楼,在小二的招唿下直接上到二楼,特意挑了个屏风后的位置,不显眼,却靠着窗,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眺望街上风景。 二人叫了一碟竹节卷小馒头、一碗蜂糕、一小盘酱王瓜和一小锅热乎乎的银耳羹。 按贺兰若明的习惯,只要了这些必是不够隆重的,不过这一路他也习惯了节俭,虽不缺银子,但毕竟人在外,少露财、省着点花,才是上策,何况两人也吃不下太多东西,他暗想着就挑些楚熙然爱吃的便好。 吃了一会儿,忽听屏风那一边有人拖着木椅坐下,一个活泼的声音唧唧喳喳地传了过来:“小麟子,我头晕。” “那再回去躺一会儿?” “好,可是你得陪我一起睡。” “你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大夫让你好好养伤的!” “我都养了好几天了!” “唉~”一声男人的嘆气,带着些无奈,“总之,必须等你伤完全好了后才行!” “那你也不能跟我分房睡啊!”原本清朗的声音里多了份委屈,音调也拉地又低又长。 “月宁,听话!” “你不爱我了!” “月宁!” “你就是不爱我了!” “别闹!” “你真的不爱我了!” “你轻点儿声音!” “你都开始嫌弃我了!” “噗” 贺兰若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好戏似地挪开屏风看着桌边的两个人。 “赵月宁,黑麟,果然是你们!” “臭皇……呜呜……”赵月宁瞪着突然出现的贺兰若明,刚开口就被黑麟一把捂住嘴。 “你忘了你当初怎么整他的?”黑麟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赵月宁只觉得背嵴一凉,再看到贺兰若明一脸笑意昂然的模样,眼珠子提熘一转,又看向依旧坐着的楚熙然,一股不好的念头顿时蹿了上来。 他赔着笑,一点头,说了声“嘿,好巧啊!”,话音刚落,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人已经跳下窗,熘远了。 “他这是做贼心虚吧。”楚熙然见他跟阵风似的消失在窗口,忍不住大笑。 黑麟一脸不悦,刚想追上去,却被贺兰若明抓住肩膀。 “其实,那六刀割得好,我得请你们喝酒!”说罢,他将黑麟的肩膀往下一按,道“我去追他,不然他也不肯回来,你先替我陪着熙然。” 没过多久,贺兰若明顺利得带回了一脸笑容的赵月宁。 四人相约夜里一起喝酒,又聊了几句就散了。 到了夜里约定的时间,楚熙然看着月色催促道:“你不是约了他们喝酒?” “不用去了。”贺兰若明笑地诡异。 “为什么?” “你明早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四人又在那家茶楼相遇,这次,先到的是黑麟和赵月宁。 楚熙然一上楼就见到赵月宁的屁股底下垫了厚实的大垫子,眼睛也有些红肿,好象哭过似的,又好象彻夜没睡的样子。 黑麟一见到贺兰若明,黑着脸走上前,“这次算是扯平,再有下一次,我管你是谁,一定扒了你的皮。” 说完,黑麟抱起赵月宁准备下楼。 “唉?那什么时候再约一约喝酒?” “我们就住在这间茶楼后面的客栈。”黑麟丢下一句话,抱着一脸委靡不正赵月宁下了楼,到是赵月宁,忽地转过头,朝着贺兰若明死死瞪了一眼,又吐了下舌头。 “发生什么事了?”楚熙然一头雾水。 贺兰若明凑到他耳边,笑嘻嘻说:“赵月宁受了伤,黑麟为了让他养伤便一直没碰他,最后还分房睡,所以我昨天追上赵月宁后送了他点春药,让他下在黑麟的水里,结果……” “你哪来的春药?” “昨天追赵月宁的半路上问杏春楼里的妈妈买的。” “贺兰若明!”楚熙然哭笑不得。 “谁让他当初骗我说你可能会醒不过来的!”贺兰若明哼了一声,“割我多少刀都行,就是不能拿你的命来吓我!” “你也太会记仇了!” “可是,这不也正合了他意吗?你想想昨天他俩的对话……”贺兰若明使劲眨了眨眼。 “难怪黑麟会生气。” “晚上喝酒我会跟他赔不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事,还得谢谢他们。” “你也知道啊!” “我贺兰若明向来有仇必报,也一定是有恩必报!” “怎么报?”楚熙然瞅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得意,又好奇了起来,“你想干吗?” “我给他们请了个喜婆。” “若明,我们还是晚上就离开这里吧。” “怎么了?” “黑麟会杀了你的,一定会杀了你的!” (贺兰若明x楚熙然 番外篇完) 番外四(贺兰若英x黑耀) [贺兰若英x黑耀 番外篇] 忘情蛊 回来已是三月有余,黑耀如从未离开过苗王寨般,总是静静地,没过多表情,偶尔看到熟悉的人微微一笑,很快,笑容便收敛在嘴角边,惟独他的满头白髮,显示出了与多年前的不同。 寨子里的人都无法忘记黑耀回来的那一天,他跪在巫神的面前,当着众族人的面,光着身子跳进了五毒缸。 五毒缸里养着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这五种毒物,且每一只都是毒中之王,毒王相残本就兇险,普通人一眨眼就能没命,养蛊师进去也是凶多吉少的。 巫神说:[若你要回来,就进这五毒缸里,一柱香后若你未死绝,为师的自会救你。] 黑耀就这么一句话也没说地进了五毒缸,好在黑麟和族长一再相劝,巫神才在半柱香的时候就将黑耀捞了起来,那时他已双唇发紫,气若游丝,连五个手指尖儿都滴着紫黑色的血水。 经过巫神三天三夜的治疗,黑耀总算被救了回来,只是,他曾经那头乌黑的长髮已变得雪白,还有十指的指甲,也全都变成了紫黑色,甚是妖异的模样。 “师兄”黑麟找遍山野,终于在山头的瀑布边找到了黑耀。 “找我有事?”黑耀赤裸着,半身浸在水中,白髮如丝在水面如灵蛇浮动,若仔细看,会发觉在髮丝中夹有一束赤红色,那细长蜿蜒的身子正是黑耀常年带在身边的宠物赤蛇。 感应到有人靠近,赤蛇盘上黑耀的手臂,顺着肩膀立起脑袋、吐着红信作威胁状,发现来人是黑耀后,它又懒洋洋地游回水中。 “师兄,明日我就要离开寨子了。”黑麟坐在岸边,黑耀正背对着他,肩头有着突兀而清晰的“英”字烙印。 黑麟双眼一涩,只觉得有东西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连说话都困难起来。 “恩。”黑耀点点头。 “师兄,你会怪我吗?”对于黑耀进五毒缸的事,黑麟一直显得很内疚,“你离开苗王寨后,师傅一直都很惦记你,我以为你回来后,师傅一定会手下留情,没想到差点要了你的命,早知道……” “哪来的早知道?更何况,我不是活地好好的?”黑耀不以为意,“况且除了回寨子,我还能去哪?” “师兄……” “莫说了,我都不记得了。”黑耀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岸,黑麟赶紧拾起晒在大岩石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第33页 黑耀穿好外袍,随意系上腰带,看着小心翼翼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麟,忽然莞尔一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温润着声音一如当年,“既然能出寨子,就好好过日子,赵家那位公子虽然鬼灵精,但人家背井离乡地跟着你也不容易,别欺负人家。” “他没欺负我就不错了。”黑麟微微红了脸。 黑耀脱下手腕上带着的黑石珠,递给了黑麟,“这手珠我一直贴身带着,能防百毒,你带去给他戴上,就当我这师兄送他的见面礼。” “这怎么行,这手珠是你从小戴着的。” “有什么不行的?我不会再出寨子,戴不戴这手珠都没差别,到是他那爱惹事的个性,有这东西在他身边,你也能安心点。” “那我就替月宁谢谢师兄。” “和师兄客气什么?”黑耀将手珠塞进黑麟的掌心,“你先去跟师傅告别吧,我过会儿就来。” “好。” 黑麟走出几步,又转身望了眼呆坐在岸边的黑耀。 他是幸福的,可他的师兄呢?这个对着瀑布一动不动的人,是不是又想起了他和贺兰若英的初识?还是如他所说般的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黑耀的确是想起了他和贺兰若英的初识,因为这对他而言,不是回忆,而且祭奠,是属于最后一次的祭奠。 那一次的事情发生在夜深。 作为下一任巫神的人选,黑耀只可在神坛边一处浴池里洗澡,那里流动的是地下水,水温常年温热,水中加了糙药和香料,专为巫神净身之物。 可黑耀打心里不喜欢这股味道,于是他会在半夜偷偷跑到山头的这处瀑布边,脱光了跳进水中洗澡。 这一次,他如往常一样在水中闭着眼,静谧的气息让他很是安心,可突然间,飞鸟的翅膀越过树梢的声音让他勐地一惊,张开了双眼。 皎洁的月光将岸边蹲着的人勾勒地清晰明了,那人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里尽是调侃的意味。 “没想到大半夜的,本公子竟然有幸看到一幅美人出浴图。”他的声音软软的,打着转儿钻进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你是谁?”黑耀不为所动,凝聚神息紧紧盯着对方。 “那你又是谁?” “你再不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哎,虽是个美人,却还是不比女子温柔,这么兇巴巴的,真是可惜可惜!” 黑耀听言,碧绿的眼里浮现一丝不悦,而他的赤蛇早就悄无声息地游至岸边,静待主人的命令。 “我再问你遍,你是谁?” “不如等我下水与你洗个鸳鸯浴,我再告诉你。”那人说着就动手解衣,准备下水,可惜他的脚刚探入水中,就被一口咬上脚踝,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赤红的小蛇摇晃着细长的身体,随着水波迅速地朝黑耀游了过去,“小心有蛇!” 他顾不得自己被咬,扑上前想抓住赤蛇,没想到小腿已急速被毒液麻痹,一个没站稳狠狠扎进水中,再到他想爬起来时,才发觉半身都已不能动弹了。 黑耀静静看着他,心底有丝疑惑,直到对方倒在水中没了动静,他才上岸抓起衣服套上,可就在同时,他的视线停在了脚边一枚通体透白的玉佩上。 他见过这个玉佩,是在今日到访苗王寨的贵客湘王贺兰嘉德的腰间上,他还记得族长说过小王爷因有事耽搁,要晚些才会到寨子里,为此还特意让人做了准备。 黑耀预感到不妙,赶紧拣起玉佩细看,果见上头刻着“贺兰”两字,那倒在水中的人一定就是湘王唯一的儿子──贺兰若英。 黑耀急忙跳回水中,捞起贺兰若英,拿食指探了下他的鼻息,确认还有唿吸后,赶紧将人拉上岸,拿出解药塞进了贺兰若英的口中。 只可惜贺兰若英已昏迷,脉向也却越来越弱,黑耀一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弯下身,捲起他的裤管,用嘴将伤口处的黑血吸出再吐掉,连续几次,直到吐出的血是红色的,他才用袖口抹了抹嘴,又拿出一颗解药,嚼碎了敷在伤口处,撕下一块里衣的布料将伤口包扎好。 一连串动作做完,黑耀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干脆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着尚未清醒的贺兰若英。 早听闻这湘王的儿子貌似潘安,桃花债不少,只是一直没成亲,谣传他是眼界过高,也有说早年还在京城时,王爷就替他订下了娃娃亲。众说纷纭,孰真孰假自不是世人可知的,只是这贺兰若英的风流之名也跟着越传越远。 黑耀等了一会儿,见贺兰若英迟迟不醒,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若他真有个万一,族长要怎么跟湘王交代? 他正皱眉,却听一声轻微的呻吟,躺着的人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黑耀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勐得缩回手。 他自小无父无母,被师傅收养后自然就成了下一代巫神的人选,所以寨子里的人只是敬畏他却不敢轻易接近他,而身边唯一会亲近他的人只有小师弟黑麟。 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师傅和师弟外,有人会触碰到他的肌肤。 “喂,醒醒!”见贺兰若英又没了反应,黑耀干脆伸出脚小力踢了他两下。 “恩?”贺兰若英终于睁开双眼,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黑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大叫起来:“水里有蛇,你没事……”,他的话音在看到黑耀怀里的赤蛇后停住了。 “这是我的蛇。”黑耀碧绿的眼里毫无歉意,反倒多了分骄傲的意味,“你无理在先,它会咬你也是合情合理,现下我救回你一命,我们算是扯平了。” “你可知我是谁?”贺兰若英到也不生气,只是小心翼翼得朝后退了些距离。 “小王爷。” “你知道还敢这么与我说话?” “为何不敢?” “那你是谁?” “苗王寨下一任巫神──黑耀。” “黑耀?本小王记住了。”贺兰若英说着,眼神移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脚踝处,“刚才替我吸出毒液的是你?” “是。” “看来我们没有扯平啊。”贺兰若英盯着黑耀嘴边还未擦干净的血迹,扬起嘴角一笑,“既然你救我一命,我就以身相许了,黑耀,你可愿意做我贺兰若英的男妻?” 回忆如珠链,稍一用力,!一下便被扯断,一颗颗散落在地,再也串不回原来的模样。 黑耀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流泻而下的瀑布,深深吸了口气。 那个说要以身相许的人骗了他那么多年,现在也已是一捧黄土,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只是每每想起这些年的日日夜夜,还是会心痛到无以加復。 他还记得那人在法场最后的一个眼神,坚定的,残忍的,一如他这些年来的所做做为,他想,他是真的不懂他,又或者真的太懂他了。 在狱中时,他以为他昏迷不醒,便一字一句的忏悔,轻如雨丝落地,无声无息。 “黑耀,好好活着,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好好活着,这便是他的残忍。 既然你要做戏,我便陪你,一如这些年你在我面前演出的深情,分不清真假就不再分,你说不爱我也就信,你说好好活着,我便咬着牙再不回头。 黑耀摊开掌心,毫不犹豫地将一粒紫色的药丸吞进了肚。 这一颗东西吃下去,前尘往事再不会出现贺兰若英的影子,他还是他,苗王寨的下一任巫神──黑耀。他从未离开过寨子,他也从未遇见过贺兰若英。 师傅说,这东西叫忘情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