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攻略那张卡牌》 第1页 [穿越重生] 《(快穿)攻略那张卡牌》作者:月夜j调【完结】 前排高亮!!! 作者君一时脑抽,给这篇文标了完结(因为不喜欢看到枯死的树神马的……) 但这篇文的“完结”,指的仅仅是第三个世界的完结,所以请慎入!!! [攻略那张卡牌,获得并使用ta的特殊能力。] [百战不殆、反间之计、时间静止、记忆修改、读心术、万人迷……] “我不迷万人,有你足矣。” ——by 某人 ====================================================================== 第1章 那年公子为质(一) 林晚到死也没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重要了。 周、梁两国交战多年,而她竟能劳得梁国太子以身犯险,亲从大周都城掳了她来,胁令罗骁退军。 头顶黑云压城,脚下百万军阵。 林晚被押在城头,迎着猎猎劲风欲哭无泪。 她并不认识这位罗将军,只见过他率大军凯旋,城下卸甲的模样。寒玉雕砌般的一张脸,冰冷淡漠,俊美绝伦,想来兰陵王阵前揭面,也不过如此。 此刻她自城墙遥望,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直觉那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可能为了区区一女子,率大军后撤。 但不知为何,城下长久未有进攻迹象。 耳畔一声轻嘆,凤清桃花美目斜睇向她,笑着揶揄:“看来你在这位罗将军心里的分量,确实是不轻呢。” 林晚狠瞪向他,她恨死了这浑不知操守为何物的大梁太子。 数日之前,他竟有胆出现在大周着名的曲水流觞宴上。 一袭白衣胜雪,青丝披垂如瀑,一曲《广陵散》震惊四座。 列席贵族无数,竟无一人识破他的身份。 谁又能想得到呢? 林晚也不过是觉那曲声惊艷,便隔着苍翠疏竹,往奏曲人张望一眼,立时便觉不对。潋滟似三月春水的眼眸撞进眼帘,明明温雅含笑,却无端使她心悸。 《广陵散》本为杀曲。 事到如今,她果然被他缚在这百尺城头,无需细想,便完全已能料见自己的下场。 罗骁若退,她便是大周罪人;若进,梁人便先杀她祭旗。 林晚冷笑着看了凤清一眼,忽而往前踏上一步。 “梁人犯我河山,大周百姓人人死得,我自然也死得!” 她豪气干云地吼完这句话,未待旁人反应,便闭着眼睛纵身往城下一跃。 三军怒啸。 下坠之势骤止。 林晚仰头看去,恰对上凤清惊怒交加的面容。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嬉笑姿态,额上青筋暴突,死抓住她身上的绳子。 对他来说,她活着的意义要远大于死。 便如这连日来,她拒不进食,他便点住她的穴道,极好耐心地一口一口餵她吃饭。也不知使了何等手法,他的手指在她颈间摩挲,她就只能被迫吞咽。 林晚想起这些,心中屈辱又生。 于其这般,倒不如三军阵前粉身碎骨。 她挣开松动的绳结,拔下发间金簪狠扎在凤清的手上。 鲜血汩流而下,有几滴飘洒在她的唇畔,点点滴滴热烫无比,而他依旧死不撤手。 值此一隙,风声乍至,林晚未明状况,便见凤清已被利箭穿胸,与她一起坠下高墙。 急速的坠落,带给她的除去解脱,仿佛还混杂了一丝丝的……酸涩。 这一箭,射得可真好啊…… 那么准的箭法,定然只有那位罗将军了吧…… 她闭上眼,漫无边际地想。 · 比思绪更无边的,是无穷尽的黑暗。 林晚不知自己飘荡了多久,她仿佛正极快速地衰弱下去,最终彻底消散。直到另外一个温厚且强大的灵魂将她包裹,她才逐渐恢復神识。 依稀间,她似乎听到有人低喃:“抱歉……” 林晚终于彻底地“醒”过来。 四面一片黑暗,站在她身前的人好似自带发光特效,虽只是一个模煳剪影,却也能看出那轮廓修长俊挺如苍松——跟她一点也不一样。 林晚“审视”了下自己,她现在的状况,就是一团会发光的球。 对方好似犹豫了会,喊道:“晚晚。” 声如玉瓷清泠,语气却十分温和。 林晚想应一声,但发不出声音。 没办法,谁让她这么容易就死了,又死一次。 那她这回死了,还能再穿越吗? 想法瞬间被洞悉。 “可以。”那男人说,“不过接下来的状况,会有些特殊。” 特殊? “攻略相关人物,使他们转化为你手中的卡牌,你将可以使用他们的特殊能力。” 比如呢? 男人轻轻牵了下嘴角。 林晚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就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笑了,眉宇间染了几丝道不分明的意味,温润又无奈。 “比如,你接下来可以使用的,这两张人物卡。” 林晚诧异地看着凭空漂浮至眼前的两张卡牌—— 竟是罗骁和凤清。 “还有什么问题吗?”男人说,“我所剩时间不多,下次见面……” 他说到此处又停住,许是觉得不提也罢。 林晚自然是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的,可她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更令她惊讶的,是那男人的身躯,正极缓慢地透明、消散。 第2页 他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再见。” ……好吧。 林晚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了—— 他是谁? · 十二月的冬天连续下了几场鹅毛大雪,临淄城郊的人畜庄稼都冻死不少。 林晚随人流涌进都城,可城里一样没东西吃。 真算起来,这该是她怀有记忆的第三世了。前两世虽都落个难善终的下场,可还真没哪一世遭过这般境地。 这是极类春秋战国时的大齐,可与她第一世时的歷史并不一样。 林晚抱紧怀里的猫,才几月大的小猫儿比她还冷,一人一猫一齐发着抖。 她本是可以寻处破巷避避风的,却坚持在赵公子府外站了好些时候了。 赵公子并不姓赵,而是赵国派来大齐为质的公子,姓白名乐。 时人提起赵公子乐,总要贊一句“容冠天下”。 这一年,他不过十二岁。 林晚瞧瞧四下静谧,茫茫一片,便在墙角蹲下,从怀里掏出个早干硬发裂的面饼,自己咬一口,再掰下一小块揉碎了餵猫。 一人一猫颤颤巍巍分着吃了,同时意犹未尽咂咂嘴。 雪落无声,林晚的双脚忽离了地,被箍进一个清瘦的怀抱。 漫天飞雪间,那人抱着她,她抱着猫。 毕竟她今年,才五岁。 林晚怔怔然抬头,对上一双漂亮的眼。 她此时才知,美人无分年龄大小。 所谓“容冠天下”,绝非是句虚言。 · 林晚被公子乐带回质宫。 殿上冷冷清清,竟然没点暖炉,同样冷得厉害。 他决定要收养她,虽然他身边的人并不贊同。 那是一个老奴和护卫,分别喊作姜寿和伯陵。 偌大质宫只他们与公子乐三人。 公子是五年前来临淄为质的。 齐国强盛,点了名要他前来,因他是赵王最宠爱的幼子。 前两年先王在时,他们的日子倒还好过。只是后来先王一薨,他的几位哥哥为了王位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三哥襄助二哥干掉大哥,成了现在的赵王。 新君即位,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这远在大齐的兄弟,从邯郸送来的银钱也断了。 好在公子乐向不喜豪奢,往年钱粮倒还结余下不少,但撑持三年,也早便成了强弩之末,干脆便遣了一众僕婢,只留下姜寿与伯陵。 这二人倒是忠心耿耿的。 他们一致认为,以公子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不适宜留下林晚,兼之她来歷不明。 公子乐却言她年龄尚小,冻饿之下犹能与猫分食,足见本性仁善。 两人虽不再言,心头却都还有疑虑,公子乐喊他们烧水予林晚洗澡,也没人动弹。 公子无奈,只得自己动手生火。 姜寿这才抢上前,忙道:“公子莫如此,莫如此,老奴来罢。” 林晚泡在热水里,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仔细洗罢自己,又将那猫儿洗刷了个干净,灰不熘秋的小猫总算恢復本来颜色,雪绒绒一团。 林晚却又有些郁闷。 她身无长物,随身的除了套一路穿过来的破衣烂衫,与半地捡的小猫儿,就只剩脖上挂的只破旧不堪的铜锁。 眼下她洗完了澡,却没衣物可换,少不得还再穿回那“乞丐装”。 这澡实在算是白洗了。 她胡乱穿着便走出来,却见净房外的小屋里,整整齐齐摆了套干净衣衫,虽不甚合身,却也暖和舒适太多了。 借着适才烧水的余火,姜寿正在灶间做饭。 柴薪燃烧得哔哔啵啵,公子乐与伯陵也聚在此处取暖。 林晚过来的时候,公子乐正拿着针线缝补。 姜寿老眼昏花,伯陵虽长了副清俊文雅的面孔,却是拿惯刀剑的武人,这些活计,只得公子亲力亲为。 他抬头看眼林晚,笑道:“这是我过去的衣物,你先穿着吧。” 林晚点头答应了,走到他身边坐下,拖着腮帮看他飞针走线。 公子乐低垂眉眼,神情安静,显而易见是位脾性极好的。 那针脚虽不精细,却格外结实,他做这些,是很熟练了。 林晚瞧了一会,忽然看出来他是在将这衣物改小,便不由地“噫”了一声。 她说话还有些小奶声,五岁小姑娘的面容粉雕玉琢,一双大眼仿佛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睫毛又浓又密,像两把小羽扇轻轻拍打。 公子乐侧眸看她,弯唇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本也没怀什么指望,她还这么小,从前父母在时有未取名都还不知。 谁想这小姑娘竟奶声奶气地开了口:“晚晚,林晚。” 公子乐拾了根柴枝,在地上写字:“树林的林,夜晚的晚。” 林晚有些惊讶,因为无论现代还是古代,一般人听到她的名字,最先反应过来的,总是温婉的婉。 这个时空,这个年代,还并没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诗句。 公子乐也不知自己如何想的,仿佛她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就好像他刚在质宫外第一眼瞧见她,就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把她带回家。 伯陵在旁看着默默无语,心道公子莫非是魔怔了,竟与这么小的女童,讨论起她名字的写法。 说话间姜寿已做好了饭。 林晚看着面前有些像粥,又像是煳煳的一碗,些许犯难。 第3页 她费力地想捲起袖子,可衣服太厚,折腾半天就是露不出两只小手来,一张小脸反倒急得红扑扑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 公子乐端过她面前的碗,右手执勺,笑道:“我餵你吧。” 林晚的面颊“唰”一下,更加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男主名:白乐(yue) 新文求收藏:《快把老头拖走》 文案: 定国公夫妇互相怼了一辈子,一夕之间,一起返老还童了。 乔漪的第一想法,是无论干什么,只要能远离那老头就好。 身长八尺、貌比潘安的“糟老头”霸道了一辈子, 再年轻一回,依旧不改本色:“和离?你想都别想!” 但这次,他大概是可以……温柔一点? · 池小公爷纵横京都十多年,遇上一面嫌他品味差,一面还要来他房中搜寻时兴衣裳的亲爷爷,他的内心是和奶奶一样崩溃的:快来个人把老头拖走行不行? 雪上加霜,奶奶嫌他没文化,以身作则督促他一起上学堂。 池小公爷怂似狗安静如鸡,狐朋狗友大惑不解。 池小公爷瞧着自家奶奶那眼睛扑闪扑闪的水灵小脸,仰天长嘆:“这是我祖宗!” 第2章 那年公子为质(二) 林晚就着公子乐手上吃饭。 她吃得慢,他餵得也不快。 待她嘴里完全咽下去了,他才餵过来一口,林晚就配合地张嘴。 小姑娘乖巧温顺,嗷嗷待哺的模样,倒是把姜寿和伯陵都逗笑了。家里忽然多出个小傢伙来,似乎也不错,只是又要多一个人的口粮了。 公子乐却道:“无妨。” 他说着掏出帕子来,替林晚拭了拭嘴角。 这人的身上,仿佛天生自带一种柔和宁静的力量,此时火光衬着,他的眉眼就愈显温润了,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几日之后,他便让伯陵抱着琴,跟随自己出门。 姜寿本是想拦阻的,可欲言又止一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这天晚上,林晚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时代的腊肉和大米。 大米自然是没有后世的那么莹白精细,里面混着些灰色的小石子似的东西,还有没去干净的稻壳。 但与平时吃的那一些粗粮比起来,实在已算是很好了。 林晚坐在檐下小火炉旁,和伯陵一起把大米里的杂质挑出来,小白猫趴在她脚边打瞌睡。 公子乐坐在一旁缝补,同样还是改小了给林晚的衣物。虽是他的旧衣,面料质地却是现在的他们买不起的。 想到这些,十二岁的小少年眸光略黯,可他再看向低埋着头,一脸专注的小女童时,眼底又沁出浅浅的笑意来。 他竟然养了个孩子。 林晚看向庭院一角,眼神倏地一亮。 公子乐瞧见了问她:“晚晚怎么了?” 林晚指着雪地里的那一片翠绿,歪着脑袋问道:“竹子,能砍吗?” 公子乐一愣,但瞧她这扑闪大眼,满怀希冀的模样,想也不想便答道:“能啊。” 寒冬腊月,伯陵挽着衣袖,在雪地里伐竹。 他肤色白净,鼻头一下子就被冻得通红,可看小姑娘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又暗觉好笑。 到后来,他竟也是好奇不已,瞧着林晚并非是在玩闹,不知她最后能捣鼓出个什么来。 伐竹还不算,小姑娘让他将棵翠竹截成小段,他也都照着做了。 林晚有些费力地抱着堆竹筒,本是想自己去清洗的。 公子乐怕她冷,便道:“让伯陵去。” 林晚仰头看着伯陵,犹豫了一会还是摇摇头:“伯陵哥哥洗不干净的。” 忙碌了半天还被嫌弃,伯陵又好笑又无奈,想板着脸假装生气,但被小姑娘软绵绵的“伯陵哥哥”一喊,又什么气都没有了。 公子乐同样忍俊不禁,说道:“那我来吧。” 林晚倒是未嫌弃他,看他捲起衣袖,自己便也跟着蹲在一旁,看公子乐将一堆竹筒洗刷得干干净净,最重要是万不能有木刺的。 公子乐瞧她这不放心督工的样子,笑道:“晚晚是想干什么?” “做饭。”林晚说,“竹筒饭。” 姜寿有些迟疑了。 公子虽向来宽待仁善,可这般宠着一人,还真是头回。 只不过小孩子的玩闹总该是有限度的。 眼下这情状,城内城外不知多少人冻饿丧命,何况这粮食与肉还是公子……换来的,珍贵难得。若就这般被糟蹋了,委实可惜。 公子乐却还是笑笑,对姜寿道:“无妨。” 说的倒不知是米肉无妨,还是只要小姑娘高兴,其他一切就都无妨了。 林晚将米和清水放进竹筒,又添上几片腊肉和少许盐巴,将竹筒封死了放在火堆上烤。过了会竹筒外层瞧着有些焦了,她便让伯陵把它噼开。 伯陵三人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做法,尤其姜寿,本是不怀任何期待,谁想那竹筒一开,米饭、竹叶清香扑鼻而来,饭粒上蒙了薄薄一层腊肉的油,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四人一猫分食了几筒腊肉饭,姜寿有感于怀,想着他们公子落得如斯境地,这竟是许久以来吃得最为可口的一餐了,眼角不禁爬出老泪。 至于这小丫头,该不会是成精了吧? 姜寿假借被烟燻了眼,偷偷拭泪。 公子乐瞧见了,默不作声,却对林晚道:“晚晚,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做法?” 第4页 无论进食还是说话,他俱是仪态优雅,此时这般一问,林晚正愣怔,火里爆出一串连续不断的噼啪响,带出成片火星子,震耳欲聋。 小白猫直接被吓得炸了毛,“嗖”一下蹿得没影。 林晚也是陡然被吓一大跳,下意识便捂住脑袋,小小的身子往后仰。 公子乐将她揽到怀里,拍着她幼小的背柔声安抚:“别怕。” 不过是几个空竹筒不知何时滚进火堆,一不小心就成了“爆竹”了。 林晚惊魂未定,对着他好看的眉眼连连点头,附和道:“爆竹声中一岁除。” 公子乐微觉讶异地挑眉,这句话,也是他不曾听过的。 这孩子……甚聪慧。 “是啊。”他笑道,“过几日都城有傩戏,晚晚,可要去看?” 这一下,却是姜寿与伯陵都惊讶地看过来。 公子乐有个容冠天下的名号,不少人都想慕名一见,甚至有许多不远千里自别国奔波而来的。 他自己却向来是不喜,即使齐王从未限制他在临淄城内的行动,他也深居简出,极少离开公子府。前些日子外出已是无奈,听现下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带晚晚一起出门。 林晚是想要公子乐时常出去走走的,自然不会拒绝。 这个年代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春节,每年末驱鬼辟邪的傩舞,便算是后世除夕的发蒙。今年临淄遭逢雪灾,大齐的国傩便办得格外盛大。 这一日齐王宫前声乐阵阵,大傩之礼浩然如山岳,观礼之人以万计数。 林晚本是由公子乐抱着的,可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人挤人之下便不免有些气喘了。 林晚便下来自己走动。 她人小,跑得又快,瞧见哪里有趣,便往哪里乱钻,一下子就不见了影。 公子乐心下焦急,忙令伯陵四处去寻她。 林晚却还浑然不觉。 她跑到人群前头,勐一抬眼瞧见一戴鬼面之人,咧着血盆巨口,双目瞪若铜铃,两手还蜷曲成爪,沖她龇牙咧嘴。 纵是青天白日,林晚勐一眼看见,也被骇得跌坐在地。 不知是否模样变小的缘故,她的心性也成了孩童般容易受惊。 那鬼面人见她打扮成个小男孩子的模样,竟还这么容易就被吓倒了,心下莞尔,便出了傩舞之列,摘下鬼面将她扶起,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 林晚看着他的一双桃花眼,觉得熟悉至极,一下子恍如隔世。明明该是含情目,调笑时潋滟三月水光,摆起威仪来便没了半分涟漪,寒芒璀璨若冬日之星。 这双眼,她永世难忘——那害得她命殒城下的大梁太子,凤清。 眼前这少年虽不是他,却也让林晚想起些不愉的回忆来。 她没理会那人搀扶她的手,自顾起身拍打了下衣衫,转身欲走。 落在旁人眼内,却是小姑娘板着小脸,瞧上去气鼓鼓又粉嘟嘟的,煞是可爱。 许是瞧着这小孩有趣,姚旭便存了心思想逗弄她。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细胳膊,温文笑道:“小弟弟,莫生气,我向你赔不是了。” 林晚以为他当真眼拙,倒是不介意他将自己错认成“小弟弟”,小孩子大抵男女都不易分。 只不过,他这一笑起来,就更像是凤清了,越是这般温和地笑,就越让人感觉心发慌,妥妥的笑里藏刀,简直和凤清一样一样的。 林晚“哦”了一声,再次欲走,这一下姚旭倒是不好拦阻了。 恰巧这时公子乐寻了过来,瞧见林晚与姚旭在一处,先是一怔,随即向姚旭行礼道:“太子。” 林晚的脑海里,“轰”一声炸了。 上一世她死后,在那混沌空间里的神秘男人,林晚过后想了想,大概可以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一样,称唿他为“主神”。 主神留给她的两张卡牌,她本一直不知存放何处,直到某日偶然发现,她的脑子里,有一本“书”。 或者说,当她心无杂念,心神专注的时候,眼前就能浮现出那本“书”的模样。 有些像是木质的书本,四角装帧的花纹精细繁复,书页上留有凹槽。 第一页并列的两个凹槽里,放置的就是罗骁和凤清的卡牌。 【姓名:罗骁】 【性别:男】 【身份:大周战神、镇国将军】 【特质:骁勇善战、坚忍内敛】 【特殊能力:百战不殆】 【作用详解:使目标人物获得无可匹敌的军事才能,战无不胜、百战不殆】 【姓名:凤清】 【性别:男】 【身份:大梁太子】 【特质:运筹帷幄、足智多谋】 【特殊能力:反间之计】 【作用详解:使任意两人陷入敌对状态,包括但不限于原本关系良好的双方】 林晚知道自己这两根金手指巨大,一时却还没派上用场,毕竟她还太小了,需要再长个几年。 这后面的书页本是打不开的,她在公子府外,见到白乐的那一日,这第二页才像是忽然解锁了。 同样是两个并列的凹槽,其内却没有东西,底纹是未上色的卡牌模样,瞧着有些灰濛濛的。 第一个凹槽里绘着的那人,容色冠世、风华绝代,虽是年龄最好时的模样,一眼便也能看出正是此际尚未完全长成的公子乐。 他的“特殊能力”与“作用详解”都还是未知,身份栏里,赫然写着—— 第5页 赵王。 第二个凹槽,原本是什么也没有的,当公子乐对着姚旭喊出那一声“太子”时,林晚脑中的书本自行出现,灰暗一片的底纹,逐渐显出一人的身影,桃花眼尾轻轻上挑,流露一副漫不经心又志在必得的神色—— 正是像极了凤清的,姚旭。 第3章 那年公子为质(三) 姚旭瞧见公子乐,神色反倒正经了。 他性情挑剔,向不喜赵人,更看不起现在的赵王室阋墙相争,自毁城墙。 但不知为何,对这温文尔雅的小公子,他却生不出半分恶感来。 两人互相见礼,公子乐领林晚告辞,一路上紧牵住她的手,再不许她乱跑的。 林晚倒也乖巧,挨在他身畔东张西望。 待寻着伯陵,三人方一道回了公子府。 年后天气渐暖,兼之齐王放粮周济,临淄城的雪灾损害总算过去。 公子乐每隔几日便会与伯陵出去一趟,林晚幼小,终日只知自己玩耍,倒是从未问过他们的去向。 日子不好不坏地过,虽不富奢,却也不拮据。 转眼已是初夏。 这日公子乐心绪不佳,林晚倒是一早就察觉了。 他晨起沐浴后,便一直肃穆着个脸,林晚凑过去想与他说话,他也只是温和地揉揉她的脑袋,并没伴她玩耍的心思。 林晚只得自己抱着只猫儿蹲在太阳下,瞧上去安安静静又乖乖巧巧的。 公子乐反倒不忍心了,将她与猫儿一併抱到屋檐下,低声道:“今天是我父王的祭日。” 林晚恍然,小嘴微微张着,清澈的大眼扑闪一会,抓着他的手说:“公子,来。” 公子乐起初被她拖着走,见她人小步子迈得吃力,便干脆又抱起她。 他心下也是好奇,小姑娘要带自己去哪。 林晚带他去了西北近郊的一处矮山,这差不多是他能活动的最远范围了。 临淄城地势平坦,四面俱是低矮的丘陵,由山上望去,竟有种一目千里之感。 公子乐会意,面朝西北恭恭敬敬磕下三个头去。 那里是他不知归期的故乡邯郸,安眠着他的父王和母后。 只不过,这还未足六岁的小女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乐想了想,许是伯陵告诉她的也未可知,春天漫天遍野俱是野菜,林晚是常跟着伯陵来这一带的。 此时虽已入夏,山上野菜却还不少,林晚辨识这些是很有本事了,无论什么野菜,採回去后姜寿总有办法将它们做得极好吃的。 公子乐便陪着她在山上挖野菜。 他是不常来的,本事反倒不及小姑娘了。但随她出来走这一遭,他心中的愁绪倒是散去不少。 两人走得累了,便靠在树底下乘凉。 初夏的阳光由树叶间隙零零落落地撒下来,落在公子乐精緻的面容上,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两圈阴影。 林晚仰着小脸看他,被迷得呆呆傻傻的。 这人才十三岁,就已是这副模样了,还好是不喜张扬的性格,否则等他长大了,可该是何等惑乱苍生。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一摸他的脸,低喃道:“公子长得真好看。” 公子乐瞬间有些脸红。 夸他好看的人自然是有许多,但不知为何,唯有她的夸赞,让他觉得……自己也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晚晚长得也好看。”他轻轻碰一碰她吹弹可破的小脸蛋。 林晚笑起来,可那娇憨的笑靥忽然就敛住了。 公子乐也察觉出不对。 两人低伏在草丛里,朝那细碎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看去。 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铁剑,胡乱拨弄脚下半人高的长草。 其中一人说道:“刚还在这里,一会子功夫,蹿哪里去了?” 另外一人心要细些,抬起只手来,示意他噤声。 林间立时没了声音。 可公子乐已然听清楚了那人话中的口音,竟是赵人—— 他的两位哥哥,总算是“想起”他来了。 林晚也变了脸色。 眼看那两人很快逼近,马上就要搜寻到他们藏身的地方了。 林晚心跳得厉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脖间挂的铜锁。 这锁她来公子府前就有了,一直戴着的。 林晚人小腿短跑得慢,公子乐若抱着她,自然更跑不快。 这样的关头,他竖了根手指在唇边让她不要出声,竟然自己逃了! 那俩大汉立时发觉,撒足狂追。 林晚一愣过后哪还能有不明白的,左右那两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将他们引开,她当然就是安全的了。 可她又怎能由着他只身犯险! 林间不知何时又安静下来,静悄悄的。 林晚站在一堆灌木丛前,怎么都寻不到路。 正急得额上冒汗,树丛里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揽进熟悉的怀抱。 公子乐的身上,染了淡淡的血腥气。 那两名刺客之一,伏尸在他脚畔。 他并非是看起来那般文弱,往日里跟着伯陵,多少也学了些自保的本事。 方借着地形遮掩,迫得那两人分开,他出其不意抢夺兵刃,袭杀一人。 可自己的身上,也受了不小的伤势。 公子乐抱着林晚,那眉眼依旧还是柔和的,可衬着苍白的面色,多少流露些无奈的情绪,责怪她不听话,非要寻着他过来。 林晚还没来得及说话,另外那名刺客已然找到他们,见着同伴毙命,二话不说提剑便刺。 第6页 眼看那剑尖就要刺中公子乐,林晚想也不想抬起铜锁,对着那刺客按动机栝—— 公子乐却忽然抱住她转身,自己的右肩生受一剑。 林晚一惊失了准心,数枚银针擦着那刺客颊边飞过,狠钉入一旁的树干。 公子乐便趁此一隙弯身拾剑,一击刺入刺客咽喉。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林间重新恢復静谧,只有公子乐跌坐在地,轻而急促的喘气声。 林晚呆呆地站在他身前,手上还握着那暗藏机关的铜锁。 她愣了好大一会,才连忙跑过去,手足无措地想替他捂住肩头不断涌血的伤口。 公子乐一把将她抱到怀里。 他闭着眼睛,轻轻喘气,握着她的手说:“这双小手,不可杀人。” 所以宁愿自己受伤,了结那刺客的性命,也不要她来做这种事情。 林晚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吸着鼻子哽咽道:“可我原本是来杀你的。” 不然她又怎会千里迢迢从邯郸跑到临淄来? 五岁的刺客,那也并非是没有的。 她的身手,在赵国二、三两位公子,或者现在该称其中之一为赵王了——她在他们秘密训养的那一帮稚子里,身手可算是极好的。 只不过小半年前,冰天雪地间看见公子乐的第一眼,她就毫无顾虑地叛变了。 谁让他是她要攻略的“卡牌”呢? 公子乐睁开眼睛,静静看了她一会,说:“嗯。” 过了会他又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他的二哥、三哥会有哪些手段训练稚童,他多少也是能想到的。 林晚终于哭鼻子了。 她抹一把眼睛,解下脖上挂的铜锁扔去地上——她当然再不会想对他不利的。 公子乐扯下身上衣衫,草草包扎罢伤口,却替她将那铜锁捡了回来,藏进自己的袖中。 这样的事情,以后,少不得还会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到~~~ 谢谢收藏、评论的小仙女们,mua~! 第4章 那年公子为质(四) 公子乐并没将林晚的事情告诉姜寿和伯陵。 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将两人都吓得不轻。 从此无论公子乐去哪,伯陵都对他是寸步不离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来年春天。 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公子的武艺又有很大长进,伯陵便稍放心些许,某日携了林晚到城郊挖野菜。 其实吃倒还是其次,小姑娘七岁了,小孩子烂漫心性,在家里捂了一个冬季,总是想要出来跑跑走走的。 两人满载而归,行到稷门附近,学宫中百家巨子云集,正举行一场论战。 当有人说至精彩处,众人便齐声喝道:“x子,彩!” 林晚瞧得高兴,也随大家一起高喊。 百家争鸣源出于此,齐国强盛,非是没有道理的。 伯陵听不懂那些,却觉得小姑娘专注倾听,还不由自主随着人家高声喝彩的模样极是有趣,回来便说给公子乐听。 公子乐微微一笑,眉宇若有所思。 他是向来知道她聪慧的,自己一直将她养在家中,未免是可惜了。 她既对那学中有兴趣,他不如便设法送她去进学。这事情虽不易,却也非是万难…… 林晚没有想到,公子乐竟然会送她去上学。 她平日里穿惯了他的衣衫,总作男童打扮,就这么出门倒也方便。 稷下学宫占地广大,学风开放。 往往一片草坪,半处果园,众人便能席地而坐,随性谈论。 老师不讲学时,似林晚这般小童,便跟在大人们的身侧,听他们引经据典,各抒己见。当然有时结伴而行,跑去别地耍玩,也无人拘着他们。 金秋时节瓜果丰收,学宫后是成片的果林,树上结满沉甸甸的果子。 林晚提了个小筐,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摘果。 她虽比两年前长高不少,到底也还是个小人儿,踮着脚尖拼命去抓那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却怎么都碰不着。 一双手探到腋下,将她举了起来。 林晚往日里虽是被公子和伯陵抱习惯的,但那也是从小到大熟稔了的缘故。 他们于她,自是如同亲人一般。 可身后陌生男子的气息,立时让她吓一大跳。 她干脆石榴也不要了,挣扎着就要下地。 见她这般抗拒自己的好意,姚旭只得将她放下,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素来擅长洞察人心,知晓那公子乐虽瞧着温润,多年质子生活却养了副淡漠心性,除去身边的护卫和老奴,对谁都是怀了三分戒备的。 所以那年齐王宫外,瞧见公子乐身边带了这小姑娘,姚旭便甚是惊奇。 那一大一小牵手走远,他还盯着他们的后背看了好大一会。 两年过去,想不到公子乐竟将这小姑娘养得这般好了。 七岁的小女童,皮肤娇嫩得让人不忍触碰,嫣红的嘴唇似花瓣一般,一对湿漉漉的乌眸灵气四溢,瞧着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眼神里却又有小童独有的干净纯粹。 可她为何每次见着他,都是这副气鼓鼓的模样? 姚旭瞧着林晚红扑扑的小脸,戏笑着蹲下身子,放柔了声音:“生气了?” 见她噘着嘴不理他,他又笑道:“还是害羞了?” “这么容易就害羞……莫非,你是小女孩儿?” 林晚自然还记着这人是谁。 他也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瞧着要比公子乐年长几岁,但相比公子乐的温雅,简直就是另外个极端,一双桃花眼里就没半分正经神色。 第7页 眼下,她更是百分百确定,他就是故意存了心思想要逗弄她的! “我本来就是女的。”见他识破,她便也大大方方承认,“所以还请太子自重!” 这个时代礼教大防尚不比后世,她的真实性别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何况公子乐还是一早便向祭酒知会过的,从未刻意隐瞒。 姚旭瞧着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嘆气道:“好伶俐的小嘴。” 两人正僵持不下,学宫中的老师带着小孩子们寻了过来,一见了姚旭,都立时行礼。 姚旭站在人前倒是一副翩翩风范,林晚趁机逃了。 这之后,她又在学宫中碰到过姚旭几次。 直到她十三岁这年,齐王薨逝,太子旭继位。 那是她最近一次见到姚旭。 长了对漂亮桃花眼的年轻人,身着玄黑齐王冠冕,面如冠玉、风仪出众。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是极为威严的,身份使然,身边人对他就更是敬畏了。 满树桃花间,林晚看见他率着群人走过来,谦逊有礼地与各国士子交谈。 姚旭也看见了她,桃花美目眼波轻转,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却终究是不能似少年时那般随性,与她多说什么。 何况她对他,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桃花树下,十三岁的女孩子,身躯已很有几分少女的玲珑了,面容更是比桃花更娇艷。 姚旭却不由想起她幼时,总是打扮成小男孩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便觉得她与一般的孩子不同,事实证明他果未看错人。 近些年她才名渐显,稷下论学常拔头筹,临淄城中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公子乐却是一年比一年发愁了。 自林晚十一岁起,便不时有人怀揣了上门来提亲的心思。 若非他府中向来谢客,怕是门槛都要被那些人踏破了。 他自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留她一辈子的。 她那样好,便似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娇嫩,自己碰一下,都是捨不得的。 最后次抱她,也还是她八/九岁时的事情了。 林晚自也是还记得那回的,那是她主动抱的他。 小孩子顽皮,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有段时间学宫中传言,城中酒家有位神仙般的琴师,擅奏仙乐,声比天籁。 林晚本是不信的。 她虽不喜凤清,但听罢那年他在曲水流觞宴上奏的一曲《广陵散》,却是不觉这世间,尚有谁的琴技,能比他更出众的。 但经不起同伴撺掇,放课后林晚未直接回家,而是随人一起去了那琴师常在的酒家。 传说中的仙人自是神秘,一袭竹帘遮蔽得严严实实,门外还有专人把守。 酒客们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兴趣反倒愈发浓厚了。 林晚也没办法见到那琴师,却在琴室外看见了伯陵。 再回想公子乐手上薄薄的琴茧,以及他们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哪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回家后不发一语,待公子乐回来,直接便扑入他怀里。 公子乐不明所以,却向来都是喜爱她黏着自己的,便也轻轻地,回抱住她。 第5章 那年公子为质(五) 关于林晚的亲事,公子乐自是烦忧。 他想为她挑一个好夫婿,但碍于自己的身份,那些他真能看上眼的人家,怕又是不敢随意与他们结交的。 至于那些怀了结亲心思的,又多是良莠不齐,大半是冲着林晚的美貌与名声来的。 伯陵虽是武人,却也非是五大三粗的性子,又比公子乐年长几岁。 相伴多年,公子自己都没明白的一些心思,他作为旁观者,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这日夜间无事,林晚坐在庭前观星纳凉,一面撸猫,一面听姜寿说些老掉牙的故事,不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公子乐站在檐下看着他们,本不自觉微蹙的眉心,此时也舒展了。 伯陵陪他站了一会,忽低声道:“公子如此看重晚晚,当真捨得将她嫁给别人吗?” 公子乐的神情如遭雷击。 他听懂了伯陵话中的意思,双目波涛翻涌如海,片刻之后,方逐渐敛眸,恢復沉静。 那夜之后,林晚觉得公子乐变了。 他过去虽也常去学宫倾听百家争鸣,却都是极低调的,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现在却像是一夕之间绽放出夺目光华。 本就是极耀眼的人物,他想要人注意到他时,旁人便绝不可能会忽视他。 二十岁的男子,正是年龄最美好的时候,风姿翩然,风华绝代。 他走进学宫,与百家论战,在场之人无不高喝:“公子乐,彩!” 公子乐的声名在七国之内极快速地建立。 赵国的上卿大夫们从未忘记,他们这位远在临淄的小公子,方是先代赵王正宫王后所出。如今的赵王不过夫人之子,何况弒兄上位,并非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不过,这位小公子过往实在是太沉寂了些。 但是现在…… 暗流在齐、赵两地间,接连汹涌。 转眼又至年末。 临淄城白天举办完国傩,到了夜间,大街小巷还有不少小规模的傩戏,摊贩商铺也要比往日里多些。 林晚与几个小姐妹相约好了,一起去游玩。 街上多的是戴傩舞面具的行人,临淄风俗惯常如此。 林晚也跟着同伴们一起,蹲在小摊边挑拣。 她本瞧中了只九尾娘娘的面具,手伸至一半,先一步被人给抢走了。 她往身边看去,却见那人伸着只洁白修长的手,举着狐面虚挡住脸。 第8页 他忽地将面具移开,沖她一笑。 那一对潋滟的桃花目,竟是比天上散落的几颗星子,还更明亮。 “大……”林晚下意识就要喊“大王”,见姚旭沖她瞪了下眼,忙改口道,“大……哥。” 姚旭失笑,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林晚无奈,只得告别了女伴们,往家走去。 谁想姚旭戴好面具,竟也是不紧不慢跟在她边上。 林晚心中纳闷,可身边的人不说话,她又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就这般踏着街角阑珊灯火,一直走到公子府外。 公子乐早便在门口等着。 虽知道她不可能有事,可林晚没回来,他总是不安心的。 此际夜色朦胧,瞧着那纤柔身影自巷口慢慢行来,他未舒一口气,眉心又轻轻地蹙起,视线落在她身畔佩着面具的高大男子身上。 姚旭摘下面具,随手递给林晚。 公子乐一惊,忙行礼道:“大王……怎驾临至此?” 姚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非是你命人求见……孤便亲自来看你,不好么?” “如此,多谢大王。”公子乐说着,便将姚旭迎进府去,暗自瞧了林晚一眼,未解她怎会与齐王一道归来。 屋内燃着暖炉,油灯焕发出暖黄色调。 姚旭看着眼前的小公子,他自己虽也只年长了他几岁,可不知为何,却是有一种看着对方长大的感觉。 公子乐近半年来在临淄城的所作所为,姚旭自然都是一清二楚。 他一早便知,白乐非是池中物。 “何事,说吧。”姚旭状似随意地问道。 公子乐俯身行一大礼,诚恳道:“请大王助我回国,夺取君主之位。” 他说得这般直接,姚旭的眸光渐显犀利,两颗瞳仁仿佛墨沉一片的夜空。 “孤为何要助你?”姚旭浅勾一下唇角,目中却无笑意,“或者说,孤帮助了你,于我大齐有何益处?” 公子乐其实也是心怀忐忑,但那倾国的面容上,却是一派如水的镇定:“大王之志,当不在齐赵,而在天下。” 姚旭的双目陡然变得深邃。 是夜,二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未来二十年天下大势,于此简陋质宫内谋划。 直至金鸡唱晓,两人方将大事谈定,击掌为盟。 三月之后,公子乐离开临淄,秘密前往赵国。 他此去艰难,前途莫测,经再三思量,纵万般不舍,也毅然决定将林晚留下。 伯陵本也是依了公子乐的吩咐,要跟着林晚的。 相较之下,林晚却更为担忧公子乐的安危。 她虽知道他是命定的赵国君主,却总是不忍他受伤歷险,执意要伯陵像从前那般,继续贴身保护他。 公子乐拗她不过,又想来临淄城中,当不会有何危险,便应允了。 临行那夜,两人并肩坐在庭前阶下。 凉风习习,绿竹猗猗,夏夜的星空仿佛格外高敞,柔和的星辉轻撒在他们的身上。 公子乐像是有许多的话想说,最终却只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陈旧的铜锁,尚带着他身体的余温,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也要保护好自己。 夏去秋来,转眼又是三月。 这日林晚在学宫中见着姚旭。 他穿了身便服,只带了一名随行护卫。 林晚本是高兴的。 这三月来,姚旭偶会派人转交公子乐的书信给她,有时遇见了,也会告诉她一些赵国那边的消息。 但是今日,他却莫名其妙地问她:“公子乐可有说过,他喜欢你?” 林晚一怔,瞧他神色,便知这人大概是闲着没事,又像小时那般来调侃自己了。 她遂冷冰冰道:“没有。” 姚旭轻笑出声,片刻后却敛了笑意,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那孤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美丽可爱的小仙女们(*  ̄3)(ε ̄ *) 花蝶风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4 09:59:39 落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3 01:04:43 梦游仙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2 21:32:24 读者“京城的哀伤”,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04 17:55:32 读者“11点要睡觉觉迷妹”,灌溉营养液 +12 2017-07-04 12:22:25 第6章 那年公子为质(六) 林晚反应过来后,双颊透红,转身就走不是,就那么站着也不是。 本就容貌出众的女孩子,娉婷清丽似水中一朵将放未放的芙蓉花,露出这般要恼不恼的神色,就更显得楚楚动人。 姚旭挥退护卫。 金秋桂树下,他向她走近两步,独属他的气息强烈且迫人,眼神却专注而深邃。 若论容貌,他自然是不及公子乐的,可那一双桃花眼,满映湖光山色,最终却只流连一人身影,无可比拟的勾魂摄魄。 他微垂了头,低声笑问:“怎么,可是又想提醒孤……自重了?” 林晚想逃,可她背后就是树干,根本就没法退开一步。 姚旭见她窘迫,方稍后退一些。 他敛了面上戏笑,神情柔和,径直望进她的眼底:“你若愿嫁,孤自倾国以聘……晚晚,你可愿意?” 林晚的颊畔燃烧起火,她用力地摇头,转身跑了。 姚旭瞧着那如小鹿般逃窜的背影,虽不意外,眸中终是露出几分黯色。 林晚一路逃回了家,进门时将正坐着撸猫的姜寿都吓了一跳。 第9页 她自是不喜欢姚旭的,一见着他那双像极了凤清的桃花眼,更是什么旖念都没有了。 这之后姚旭来过几回公子府,给她送钱送物,各类奇巧珍玩,虽没再提那日的话,却连姜寿都瞧出不对劲来。 林晚对姚旭的态度恭谨疏离,只有他带来公子乐的消息时——还需得是好消息,她脸上才会流露出笑意。 赵国那面捷报频传。 公子乐多年韬光养晦,却终是未走出众人视野。稷下学宫可堪当世文化中心,他广交天下名流,在世家君子间极有声望。一朝回归故土,更是人心所向。姚旭也确不虚待,借出的兵马将帅任他调遣,所向披靡。 林晚本还犹豫,是否要给他用上罗骁的卡牌,谁想他们家公子瞧着温文,却绝非是纸上谈兵,仿佛天生便该驰骋战场,已然百战不殆。 林晚琢磨半晌,忽然发现,她想他了。 这本是件极正常的事。 他对她如兄如父,分离日久,她思念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知为何,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双颊就隐隐发烫。 尽管如此,她还是翻开了脑中的那一本“书”,选中凤清的卡牌。 眼前似有霞光灿灿,牌面上的男子美眸凝睇。 那一张卡牌由半空徐缓落下,端端正正出现在她面前的矮几。 这个世界玄幻了。 牌面升腾起裊裊的轻烟。 轻烟落尽时,林晚的眼前是一个真人等高,透明度却只有80%的凤清。 她受了极大的惊吓,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你、你是什么东西,鬼吗?” 凤清轻飘飘地在她身前转了半圈,忽地抬手,弹一下她的脑门:“鬼你个头,东西你个头,本殿下——是神。” 林晚下意识地头往后仰,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法触碰到她。 她满含惊奇地上下打量凤清,前世的不美好回忆忽然全涌上来。 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摔下,她现在想起,全身的骨头都还疼。 林晚整个人都不好了:“……你给我回到牌里面去。” 凤清看起来有些委屈:“我只是一抹灵思,出来了就没法回去,而且很快就要消散了。你想让哪两个人反目,现在就快说吧。” 他的特殊能力,正是“反间之计”,可以使任意两个人陷入敌对状态。 林晚歪着脑袋,试探问道:“真的能有那么神奇?” 凤清满目不屑地斜看了她一眼,轻哼道:“你说呢?” 林晚放心了。 毕竟更神奇的事情,她都见识过了。 眼下赵国局势,公子乐虽稳占上风,但赵王到底盘踞邯郸,经营多年,又有王弟春山君为他左膀右臂,勠力同心…… 公子乐要将这二人逐一击破,少不得还需再耗费经年光阴。 林晚却不想等了。 她对凤清说出赵王与春山君的名字。 凤清眨眨好看的桃花眼,对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从窗子里飘了出去。 林晚追过去看,却是半点踪影也不见,转过头来,几案上的卡牌也没有了。 她忙翻看“书本”,果见第一页原属凤清的凹槽内,空空如也。只是那原本暗灰色的底纹,此时流光溢彩,画中人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仿佛永远被定格在了时光里…… 林晚合上“书本”,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三日之后,赵国的胶着局面,猝不及防就被打破。 春山君遣散三千门客,投诚公子乐,痛哭流涕列数自己八大罪状,其中之一,就是与赵王合谋,秘密派人前往临淄,刺杀公子乐。 与此同时,以往他为虎作伥,襄助赵王弒兄夺位、横徵暴敛、谋害上卿大夫性命等事也逐一曝光。 春山君尽数招认,愿自戕以谢天下。 一时间,举国震怒,公子乐声名更盛,各地世家多有投效。 各路人马逐渐汇集,剑锋直指邯郸。 王位易主,已是大势所趋。 · 临淄城又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时,姚旭亲送了林晚出城。 赵国大事抵定,她将往邯郸,与公子乐团圆。 整整十年。 自从她五岁时来到临淄,便再不曾离开过。此时要走,也是一身轻简行装,怀中抱着依旧一团洁白的老猫,身边是更加苍老的姜寿。 车行缓慢。 姚旭派了成队人马护送他们,自己骑马走在一侧。 本只是送出临淄,谁想这一送,就一直来到了齐赵边界。 然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姚旭看着林晚简陋的行装,轻轻蹙眉:“孤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就没一样瞧得上眼吗?” 这回轮到林晚失笑。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只九尾娘娘的面具,对他摇晃了几下。 这面具是极陈旧了,边角都有些破损,色彩也随岁月褪去,却能看出是保存极仔细的。 那本是他从她手上抢去的,后来又随手递迴给了她。 再后来……便是他与公子乐的彻夜长谈,谋定大事。 没有姚旭,就不可能有她与公子乐的今日。 姚旭的视线微微定格,忽然道:“孤若执意将你留下,纵是现在的白乐,一时之间怕也还是难以奈何吧?” 第7章 那年公子为质(七) 冰天雪地间,女孩子娇嫩的面颊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大眼却漾满了笑意。 “大王。”林晚仰头看着姚旭,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很久了,你为什么打小就喜欢作弄我?” 第10页 姚旭沉静的面色破冰一般绽出一抹笑意,却仍故意绷紧了脸,微微眯着眼睫:“谁说孤方才所言,是在作弄你?” 林晚轻轻摇头。 他若真怀了将她强留齐国的心思,就不会一路送她到这里来。 眼前的齐王虽还极年轻,却绝没一般青年似的莽撞与冲动。 姚旭感觉自己的胸口氲了团火,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发痛。 远处,已能看见公子乐亲带人来相迎的仪仗。 “走吧。”姚旭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嗓音淡漠,“再不走,休怪孤会改变主意。” 林晚对他的背影行了一礼,垂睫道:“多谢大王这多年相护的恩情。” 前任赵王与春山君都非良善之辈,两度刺杀未遂,自不肯轻易罢休。若没姚旭明里暗里相护,断不会有他们这十来年的安稳日子。 这一些,林晚与公子乐都是知道的。 姚旭的喉结微微滚动。 此际天空压低的云,不知何时又撒下洋洋的雪。 “这没什么,孤的辖地,不容他人放肆。”他淡声道,“……走吧。” 待那女孩子带着老猫和老奴走远,他才慢慢转过身。 林晚渐行渐远,逐渐走出他的视野,她不曾回过一次头。 姚旭的目光骤然凝聚。 他脚畔的雪地上,静静躺了一物。 不过巴掌大小,长宽不等,材质轻薄,极是怪异。 其上绘着的男子身着战甲、英武不凡,面容栩栩有若真人一般。 底部,还书写了几行十分奇特的文字,却不知是哪一国的。 这是什么? 姚旭看向林晚离去的方向,只见苍茫雪原幡旗曳曳,早不见了女孩子的身影。 他苦笑一声,俯身拾起那令牌似的东西,小心收纳入怀。 非是不能将她强留在齐,而是一见了她,他便已经输了。 · 公子乐眉眼含笑。 大军攻破邯郸的那日,旁人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愉悦的神色。 他站在雪原上,身着玄黑大氅,头戴赤宝金冠,举手投足皆是最灼世的风华。 林晚一步一步走近他,嘴角也止不住地扬起笑意。 从前的他温和内敛,现在已然蜕变作最美好的模样。 她忽然有些好奇,独属他的特殊能力,会是什么? 公子乐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子。 近两年不见,她长高了一些,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这让他伸出去的手,最后只是轻轻落在姜寿的肩头,然后抱过林晚手中的猫。 临淄十年,当年的小奶猫而今也是只大腹便便的老肥猫了,回邯郸后,正可与姜寿一块养老。 公子乐扶着林晚,两人上了同辆马车。 他沿途对她说些邯郸风物,忽地又想起她幼时便是自邯郸来的,遂不再提了。 林晚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便问道:“公子把那两个人如何了?” 这问的自然是先任赵王与春山君。 公子乐道:“且留了他们性命,逐出赵国,永世不得再回来。” 林晚正要说话,马车忽地一阵颠簸。 公子乐忙伸手扶她,她不受控地撞进他怀里。 两个人的面色一起飞红。 公子乐却抱着她没松手,就势揽着,反更用了些力。 林晚听着他心跳若擂,清淡的鼻息喷拂在她发顶。 他低着嗓子,又说了一句:“若不是他们,白乐也遇不见晚晚。” 林晚没有接话。 两人只依偎了一小会,便各自坐直身子,仿若无事地看着窗外。 马车内的空气,却像是要燃烧起来。 一帘之隔,伯陵竖耳朵尖听了半晌,没听出什么动静来,皱了皱眉。 太僕卿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伯陵君,咱们这还要再把马车……往石头上赶吗?” 伯陵那一眼还没瞪出去,先被马车里伸出来的只男人的手,照着后背打了一巴掌。 太僕卿立时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也被带累了。 公子乐教训完伯陵,云淡风轻地坐回到马车内。 他已是二十二岁的大男人了,晚晚,却还是十五岁的小姑娘。 · 姜寿已经很老了。 公子乐却未赐他良田豪宅,让他自去养老,而是令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姜寿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他整日里在公子乐的眼皮底下晒太阳撸猫,生活起居全都有人照料,偶尔对些年轻的小寺人们指手画脚,日子过得好不快活逍遥。 林晚也喜欢这般,四人一猫依旧聚在一块,让她想起过去那十年在临淄的生活,不知为何,竟然还挺怀念的。 公子乐新君上任,政务繁忙,每日里总不得早睡。 林晚时常会在灯下伴他,有时候自己捧了个竹简看,偶尔也会捡起他的奏章瞧。 公子乐心烦未解时,便将政务与她谈论。 林晚根本也没什么避讳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公子乐虽知她自小聪慧,却也未料她竟每次都能予他惊喜的。 这夜屋内燃了暖暖的香,宫灯晕黄的光芒温馨且宁静。 林晚白日里随公子乐出游,晚间便困顿了。 公子乐隔一会抬起头来,瞧见那人不知何时竟趴在矮几上,睡得香甜。 他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上依旧握着的笔。 女孩子的柔荑洁白细腻,她小时候,还是他握着这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 齐、赵文字都属复杂,他两样一起教,她都一学就会,还从不混淆,而今早就能写一手好字了。 第11页 比他的还要好些。 公子乐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上榻。 她的眼睛闭着,小扇子似的睫毛覆在眼周,红唇娇嫩又水润。 他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忽然想: 他若这时偷偷亲她一口,她知道了,会不会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仙女浇灌,么么~ 读者“温言细语”,灌溉营养液 +1 2017-07-06 15:36:46 读者“妞妞”,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06 11:09:08 第8章 那年公子为质(八) 林晚醒来的时候,公子乐还没有睡。 殿内的灯火燃得很暗,她隔着纱帐看去,案边人的身形影影绰绰,仿佛正托着下巴出神。 林晚悄声挪过去,在他身边探了探头。 公子乐的身前,是一卷大夫们要求他自名门淑女中择立王后的文书。 他微微蹙着眉心。 林晚也有些呆愣。 公子乐捲起竹简抛到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眉眼柔和地看向她。 两人相隔极近,她的下巴差一点就能搁在他的胳膊上。 这般四目相对,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林晚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假作随意地问:“立后?” 公子乐点了点头。 “……哦。”她简单应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下撇。 公子乐弯起漂亮的唇,双手扶上她的肩,让两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可是,我只想娶晚晚为后,怎么办?”他柔声说道。 “……”林晚一下子有些懵。 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人轻轻吻上她的额头,继续循循善诱:“要不然,晚晚就委屈些,嫁给我可好?” 夜深人静,他的嗓音低沉,这般耳鬓厮磨,实在是撩拨人心。 林晚的面颊烧红,靠在他怀里小声嗫嚅:“可是,他们要你娶的,是‘名门淑女’……” 公子乐笑起来,眼神温和明亮,一如三月春光下的湖泊:“晚晚是我养大的,谁敢说非是‘名门淑女’?” 他说着,一手揽住她的细腰,一手轻托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去,温柔地印上她的唇。 林晚感觉自己受了蛊惑,她一颗心砰砰跳得飞快,完全忘了该要如何反应。 公子乐向来捨不得欺负她,但这会,他只想好好地疼爱她。 两个人的唿吸交缠在一起,空气里的温度急剧升高。 不满足于轻轻地啄吻,他无师自通地探出舌尖,轻柔描绘她花瓣似的娇唇。 林晚受不了这样的逗弄,微微启唇喘气,他趁机入侵,加深了这个柔和、湿润的吻。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 林晚瘫软在他怀里,花苞似的胸房起起伏伏。 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然将她抱上了榻,手指轻抚向她胸前的柔腻。 平日穿衣不显,此时握了满掌,才知是一手难掌握的丰盈。 他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长得这样好了。 殿内炉火旺盛,两人的衣衫本就单薄。 林晚慌张地按住他的手,谁知恰压住他的手指,用力点在她敏感的蓓蕾上。 她猝不及防嘤咛一声,忙咬了下唇阻住这羞耻的声音,急急喊他:“……白乐!” 公子乐听着她的声音,更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可到底还是怕吓着她。 他轻喘着收回手,身子终是稍退开一些。 · 未几日上,赵王大婚的消息遍传天下,八方贺礼源源不断地送进宫。 其中有一份来自齐国的贺礼虽未署名,却格外厚重,是送给林晚个人的。 大婚那日,公子乐看着心爱的小姑娘一袭盛装,不知为何却想起当年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模样。 那么小的女孩子,抱着只猫蹲在雪地里,却给他一种命中注定似的震撼。 其实不是他收养了她,而是她救赎了他,那漫长的为质岁月,幸而有她。 周礼繁复,而今他与她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便觉经年艰辛,完全都不算什么了。 他向来温润自制,可这一夜,未免还是放纵了。 小姑娘身子娇,纵使他百般温柔,她也没能忍住在他的身下低低哭泣。第二回时才至一半,她便实在受不住了,声音软软地哀求他。 公子乐到底还是对她怜惜,拥着她吻干那小脸上的泪渍,又一直吻向红痕斑斑的雪腻,轻轻含住雪上娇花,指尖采攫另外一朵,轻拢慢捻。 她抑不住地颤抖娇吟,难消退的灼热趁机进入,床帐再度勐烈摇晃…… 林晚很快有了身孕。 第二年,她生下了他们的长子。 两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个个皆是不世出的美人。 男孩子们跟随伯陵习武,小姑娘年纪最小,调皮捣蛋,常趁姜寿睡着了,去揪他的鬍子。 老猫儿宝刀未老,在临淄不曾开枝散叶,到邯郸没多久,竟也子孙满堂了,成日里满王宫地耀武扬威。 这后来的多国琅台宴上,林晚见过姚旭几回。 他纵使年老了,身姿也还是笔挺,威仪气度比之过往更盛,只是见了她,还不忘像从前那般调侃几句。 姚旭与公子乐的私交,也是极好的。 两人互相应援,姚旭一生南征北战,相继灭去楚、魏、韩三国。 他膝下无子,认了林晚与公子乐的四个孩子为义子女。 那年他送她回赵时,她悄悄留下的卡牌,他一直没有问过她,林晚也就不去提了。 她脑子里的那本“书”,已经有许久不曾翻开过了。 第12页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第二页独属姚旭的凹槽内,忽然出现了他的卡牌。 牌面上的他眉眼风流,一双熠熠桃花目,勾魂摄魄,潋滟生波,依稀还是当年初见,却比初见时的模样更美好。 【姓名:姚旭】 【性别:男】 【身份:齐王,齐、楚、魏、韩四国共主】 【特质:广博若海、所向披靡】 【特殊能力:突进】 【作用详解:帮助使用者摆脱任意困顿局面】 林晚伸手捂住眼睛,眼泪却还是接连涌出来。 四年以后,躺在榻上的林晚已是弥留,公子乐与他们的一众儿孙全都围着她。 屋门外,仿佛还能听见刚出生的小奶猫喵喵叫的声音。 林晚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即使年老了,他也比别人要好看许多的。 公子乐用力握紧她的手,温柔道:“你安心地走。” 林晚轻轻地闭上眼。 她前两世皆不得善终,这一世有他相伴,和美一生,她已然知足。 她仿佛又回到了临淄城,看见了漫山遍野新绿的野菜,瞧见了稷下学宫沉甸甸的果树。 伯陵在庭前舞剑,姜寿在灶间生火,小猫儿四处上蹿下跳,惹了一身灰。 门扉倏地打开,屋子里坐着风华正茂时的姚旭与白乐,两人对坐饮酒。 他们一起转头看她,俊美的脸上露出微笑。 第9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一) 这一世,林晚与她的卡牌之一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被同个老邪物给收养了。 这是一个武侠的世界。 烟雨江南有名门世家,黄沙大漠有异域邪教,北面雪山住着不出世的侠隐,南荒雨林一群玩虫的人自称是蛊。 官府对聚众斗殴从不作为,大侠的身上永不缺银子。 老邪物恰巧是邪教教主,所以林晚与她的竹马打小就被养成了小邪物,性子都邪性得不得了。 他俩本是没名字的,老邪物让他们自己取名。 林晚自然是叫林晚,她的竹马想取一个足够邪魅狷狂的名字,好符合自己未来邪教教主的身份。 他琢磨了整整三天,才定下来要姓一听上去就气势磅礴的“百里”,名字就叫“不留人”。 百里不留人。 他徵求林晚的意见,谈一点对这个名字的看法。 林晚翻个白眼,建议他姓姬——姬犬不留。 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姬犬不留好歹还是四个字的。 竹马挠挠头,觉得名中带个“犬”字终归是有点不上档次。 他又想了半晌,最后决定叫“百里残阳”。 原因是老邪物江湖人称“吞日老魔”,竹马兄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将吞日老魔吊起来打。 结果当天,他就差点被吞日老魔给打残。 但好歹,林晚脑中那小本本上,作为史无前例连姓名都是未知的竹马兄,姓名栏里的“?????”变成了“百里残阳”。 【身份:拜日神教教主】 所以他们这鬼组织,到底为什么老要跟太阳过不去…… 林晚十三岁那年,吞日老魔就算天天被教众们喊着“万寿无疆”,也还是抗不过太阳朝升夕落的自然规律,活活老死了。 百里残阳一面流着鼻涕眼泪送他去火化,一面成了最新任的邪教教主。 依着教规,他们的人死后都是要被烧成灰的。 林晚继续做了三年的“圣女”,整日里逗鸟熘狗,生活奢侈,从没关心过他们的日常花销都是哪里来的。 圣女这玩意就像吉祥物,她只要负责美就够了。 这一世的她,容貌便是比前三世加起来,都还要美。 十六岁生日这天,林晚看着镜中的自己,红裙摇曳,雪肤花颜,差不多是已长到最好的时候了,她终于是忍不住,想用一把公子乐的卡牌。 有了凤清的前车之鑑,她知道自己用了以后,他的灵思就要消散了。 可她实在是太想他了,不管他是什么状态,她就是想要再见他一面,然后问问这乱七八糟的到底算是什么事。 从凤清吐露的只言片语,她预感他们对这所谓“卡牌”的来龙去脉,绝非是一无所知的。 【姓名:白乐】 【性别:男】 【身份:赵王】 【特质:温润如玉、容冠天下】 【特殊能力:万人迷】 【作用详解:男女老少爱上我】 林晚忍不住地想笑。 他们家公子,向来都是极具亲和的,从来就没有谁讨厌他。 他在稷下学宫侃侃而谈时,还没正式开口,那一副倾世容貌加上举手投足的翩翩气度,就已然令人心折。 后来他成了赵王,在百姓间享尽爱戴,更是不知有多少所谓“名门淑女”,想要自荐枕席。好在白乐对旁人,从来都是不瞧上一眼的,只会在床笫间纠缠她。 林晚看着他的特殊能力,感觉有些囧囧的,可想起过往种种,鼻间又漫过一阵酸酸暖暖的涩感。 眼前轻烟徐落,她终于又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尽管她的脸变了,公子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微笑着喊:“晚晚。” 林晚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公子乐想要抱一抱她,两手却径直从她肩头穿过了,他依旧保持着那般虚环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一个真实的拥抱。 林晚见此,更加泪如雨下,原本想好的话半句也说不出了。 公子乐满目心疼,低声安慰她:“晚晚别哭,这个世界,也有我。” 第13页 林晚这才抹着眼泪抬头,哽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乐紧了下眉心,面色有几分犹疑,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最后他轻轻地摇了下头。 林晚捨不得为难他,他既说了这个世界也有他,那她自然是要去找到他。 “不是百里残阳。”她语气肯定,直觉里就不是。 公子乐点了下头。 林晚心里忽地一亮:“那百里残阳,是姚旭,也是凤清,对不对?” “……对。” 林晚的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不知怎的双颊就飞红了:“那难道……你是罗骁?” 公子乐弯着嘴角笑起来,他俯下身子,慢慢眨着眼睛,说道:“是啊。可晚晚为何……脸这般红?” 明明没有任何触感,可林晚就是感觉他好闻的鼻息,就那么喷拂在她脸上,让她颊畔更加火热。 她以为这一世的自己已修炼得百毒不侵,可听到公子乐就是罗骁时,还是不自在极了。 对她来说,罗骁还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物。 她对他的所有印象,也不过是昔日卸甲时的惊鸿一眼罢了,以及后来…… 林晚忽然有些气,倏地后退离开公子乐身畔:“上上辈子,就是你一箭射死凤清,害得我也一起死了。” 听她说到一个“死”字,公子乐微弯的唇角,也掩不去眼睛里的痛色。 “对不起,晚晚。”他轻声说道。 而林晚不知道,当初射出那一箭的,并不是罗骁,而是他的副将。 当时他已严令军队不得妄动,只需少许时间,他定能想出万全办法,攻城同时保全林晚。 他的副将却见机不可失,猝不及防拉弦放箭——凤清此人军帐间操弄干坤,危害实在太大。 林晚与凤清坠城身死后,罗骁因那副将公然违抗军令,当即将他斩杀马下。 可正所谓“哀兵必胜”,梁人见凤清身死,个个皆似发了疯般,誓为太子报仇。 那一仗周军打得格外吃力,罗骁更是全不惜性命地身先士卒。 最后城虽是拿下了,大周战神却也浑身浴血。 他满面血泪,强撑身躯在一片狼藉的尸骸堆里找到了她。 她的身子早就发凉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也没来及为她拭尽脸上血污,自己便慢慢闭上了眼,从此再也没睁开。 这一些,公子乐并不打算告诉林晚。 到底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不过是少年时赏花宴上不经意的一眼,从此她便长留在了他心间。 可他是武人,漂泊征战、朝不保夕。 罗骁犹豫了很久,终是在最后一次出征前,决定自私一回——待这次凯旋,他便请父母做主,去她家中提亲。 因为除了她,他的心里就再容不下别人了。 两人本就门当户对,罗家二老见儿子终于开窍,都是高兴的,当即张罗开来。 可这消息不知怎么就流传了出去,到底因他害了她性命…… 林晚见不得公子乐这样的神色,她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手指自然是由他额间穿过了。 她怔怔收回手,再不因往事与他别扭。 就算那一箭是他射的,她也明白他是为顾大局,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罢了。 刚刚骂了他一句,她的气便也消了,此刻,她只想珍惜与他在一起的这最后一点时间。 罗骁也好,别的人也罢,对她来说,他首先是她的丈夫,白乐。 一人,一光影,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地拥抱着彼此。 公子乐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他彻彻底底散作光沫,缭绕着林晚四处飞舞。 林晚不受控制地伸手,却只掬了一捧微凉的空气。 屋子里静谧一片,仿佛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林晚一声不吭地站了许久,才缓缓看向一旁重彩鎏金、雕花繁复的巨幅铜镜。 镜中人瞧着并没什么“万人迷”的气度,反倒是原本一双妙目,此际红得像两只桃子。 “真丑。”她嘟囔一声,抬手拭去泪渍。 · 林晚洗完脸就开始打包行囊。 瞧着眼睛上的红肿消退得差不多了,她便打算去找百里残阳说一声,自己要走了,顺便提醒他做人不要太嚣张,不然出门会被打。 对于那些一年要嚷八百回“剿灭邪教”,至今却连邪教大门都没攻进来过半步的武林人士,能宽容就宽容些吧。 毕竟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至于她自己,公子乐虽没说这个世界的他此时正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蹲着——因为他也不知道。 林晚却能确定一点,她成日里在这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的“神教”里吃好玩好,她男人自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 她刚到百里残阳的住所,院中影卫就满面不忍地对她说:“教主刚刚被刺杀了。” 林晚疑惑地眨眨眼:“那些人能进得来大门了?” 影卫同样一脸费解:“俱说是轻功了得,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晚:“……” 林晚:“教主现在在哪?” 影卫脸上的不忍,霎时变作了极度不忍:“教主每次抓到人,不都是要亲自动刑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仙女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偶一看”,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08 23:31:00 读者“妞妞”,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08 06:43:47 第14页 ------ 第10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二) 百里残阳有至少一百种方式,来令他的“俘虏”们生不如死。 以名门正派自居、颐指气使的,啥也不管先饿上三天,然后当人家面置办烤鸡、牛、羊宴,吃半只丢半只,剩下的两只拿去餵狗; 自诩样貌潇洒的,直接从头髮到眉毛、睫毛、鬍子剃得一根也不剩,打晕了遣返原籍,保证他第二天出现在离家最近的闹市中心; 一口一个“魔孽”、“妖人”的,当场扒光了丢给沉沦阁的一帮小姐姐们去□□,一个时辰后还不屁滚尿流、俯首帖耳—— 算他输。 自从吞日老魔一命归西,百里残阳本是想遣散了沉沦阁,让里头的姑娘们自去逃命,谁想小姐姐们一个不愿走,成日里跟他抱怨“寂寞空虚冷”。 如此正可皆大欢喜。 林晚走进地牢,满以为百里残阳正玩得高兴,谁想那人却双手抱胸,板着个脸坐在椅上,明显一副吃了憋的神色。 这可实在是件稀奇事。 林晚往那木栅栏里瞧去,先瞧见了一双光熘熘的男人的脚。 某影卫正手持鸡毛,由各个刁钻古怪的角度,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力度,接连不断挠着那人的脚板心。 林晚明白了,这次的“俘虏”该是个面瘫。 正遭此“酷刑”的男人一袭雪色衣袍,头戴青竹髮簪,瞧打扮有些像道士,却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士。 他虽是被五花大绑,又极其不雅地赤着双脚,却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座上宾的气度,瞧着比满脸气闷的百里残阳,还更像主人。 林晚看向他的同时,那人也轻抬眼睫,缓缓看了过来。 然后谁都没有移开眼睛。 林晚瞧着眼前这张白玉似的脸,这男人的容色很清淡,看着她的时候就与看着一景一物没有区别,清透的眼底平静无澜。 她先别开视线,问百里残阳:“这个人……没有触觉?” 蹲在地上的某影卫怯怯回答:“不是没有触觉,只是他好像,会一门奇怪的功夫,自己封筋闭穴了……” “蠢货!”百里残阳暴跳如雷,“知道封筋闭穴,你还挠挠挠,挠个鬼啊!还不快滚!” 倒霉催的影卫麻熘滚了。 林晚看着余怒未消的百里残阳,笑嘻嘻地问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外人在场,百里残阳自然不能忘摆教主的威仪气度,负手道:“本座当然记得。” 但他说着到底是放柔了声音,补上一句:“今天是你的生辰。” 林晚眉开眼笑,对他摊开右手手掌:“那礼物呢?” “本座一早便已备下,稍后便带你去……” 林晚摇头打断他,一指指向牢中眸光淡淡,正仰头观赏他们对话的男人—— “我不要别的,只要他。” 百里残阳:“?” 林晚:“……做我的专属影卫。” 百里残阳狠狠皱了下眉:“晚晚,你不会是瞧上这小白脸了吧?” 林晚冷笑着睇了他一眼,说道:“教主跟前,何人配称‘小白脸’?” 百里残阳对这回答出乎意料的满意,果然在她眼里,自己就是最好看的。 想到这,他就算一个劲地想保持端庄,那嘴角也还是忍不住地往上扬。 林晚想起这货的前世竟然是姚旭,就颇有些一言难尽,不忍直视他。 百里残阳道:“可是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林晚看看牢内一脸淡定的人,说:“我知道。” “你当真知道?” “我当真知道。”林晚说,“江南叶氏,道士世家。” 被提及的人语气平淡地纠正她:“是道修,不是道士。” “你闭嘴!”百里残阳喝骂。 牢中大爷恰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安之若素地闭了嘴。 百里残阳又仔细看了他一阵,确定这人从鼻子到眼,长得确实都不如自己,便大手一挥,对林晚道:“本座答应你了!” “我不答应。”“大爷”再度启唇。 林晚扭头转向他:“shut up!” 另外两人都当她说的西域鸟语,没去理会。 百里残阳掏出粒红色的小药丸——作为邪教,他们自然是有着多样手段拿捏人。 “我来。”林晚说着接过那药丸,便往自己的“专属影卫”嘴中餵。 百里残阳瞧着那人喉结滚动,被迫地吞咽,才放心地撇开眼,却不知林晚暗地里将那药丸捏个粉碎。 【姓名:叶飘涯】 【身份:江南叶氏家主】 所以,她自然知道他是谁。 · 现在的叶飘涯还不是家主,他潜入拜日神教,便是长老阁派给他继任家主的考核任务。 跟着林晚往回走时,他尚有暇细赏沿途风景,也没半分陷身豺狼窝的恐惧。 走在他身前的小魔女一袭红裙——外面都是这么喊她的,她满路雀跃像是得了件新玩具,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小魔女走着走着忽然转过头,笑吟吟地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点名要你,还瞒过教主,不给你吃那百毒惑心丸吗?” 叶飘涯淡道:“不知。” 林晚轻轻撅唇:“那你不好奇?” “尚可。” 第15页 林晚有些败给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 可她是谁? 拥有三世记忆的老妖怪,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小邪物,长了张祸国殃民脸的“万人迷”。 要说公子乐提起罗骁时,她还有最后那么点小羞涩。 现在对着叶飘涯,却是全没什么忌惮了。 她嘻嘻笑着,两条白皙细嫩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对着他耳垂轻轻吹气:“因为,我喜欢你。” “你命中注定,就是我的。”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鼻间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叶飘涯站着没动,清澈的眸光依旧像是一潭不波的深水。 “小魔女。”他低声说道,“靠得我这么近,就不怕,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每一世的性情就是白纸,会随对应世界的经歷,产生与从前不一样的性格。-v- 还有再说明一点,不知道这算不算快穿文默认的规则,保险起见还是先和宝宝们交待下~ 最后大世界he,前面小世界绝大部分he,极少量自然结局,不保证he~ 但是这个故事请放心,是he的~ 谢谢姿辞-v- 第11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三) 叶飘涯说完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魔女。 她的年龄定还很小,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细嫩的皮肤似能掐出来水。 即使此时的阳光温和静谧,照在她身上,仍使她像极了随时会化去的南国雪。 她弯着眼睛沖他笑,颊畔漾起两朵小小的梨涡:“好啊,那你杀啊。” 她说着闭上眼,羽扇般的睫毛低垂下来,遮去那一对明眸中的狡黠。 这使她看起来就半分危害也没有了。 自然也没有半点防备。 林晚的心里是肯定的。 只要他是白乐,就不可能对她动手。 万一动手了……那她也不是吃素的。 她早就想扒下他那禁慾的外衣,瞧一瞧这张脸上的淡定被打破,是什么模样。 两人默然相对。 最终是叶飘涯伸手拿下她抱住他脖子的手。 细雪似的小臂,他只那般轻轻一握,便留下了浅浅红痕。 叶飘涯只看了一眼,视线便挪了开去。 林晚更加璀璨地笑起来,乌眸亮闪闪地仰脸看他:“不杀我吗?我给过你机会了,以后可不再有了。” 叶飘涯垂睫看她一眼:“未必。” 林晚:“……” · 将人领回家后,林晚便往花使那里去了一趟。 拜日神教素有风花雪月四大神使,分别掌管不同教务。 花使的职务范畴,便是搜罗各方面的讯息情报。 林晚倚在榻上,细细翻看江南叶氏及叶飘涯的全部资料,边看边赞嘆连连:“……武林第一世家……道修至尊、少年成名……无陵君,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叶飘涯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打坐,一脸清心寡欲,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 林晚抬起一段洁白匀细的小腿,轻轻踢了下榻。 “喂,”她换了个郑重些的语气,问道,“无陵君是什么意思?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叫你?” 被询问的人没有睁眼,闭目淡声道:“山无陵、天地合,你可知是何意?” 林晚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字面之意。” “高山变作平地……” 叶飘涯睁开眼,水波不兴地看向她:“邪障魔窟,夷为平地。” 林晚:……一天之内第二次不想与他说话。 好在没等来第三次,风使那边就派人来传话,让新上任的影卫去报导。 林晚不知这是否百里残阳授的意,但教规如此,她也不便拦着,便让叶飘涯去了。 教中影卫都由风使统一调度,但凡有新人加入,自然都是要经过他的训练的。 叶飘涯出乎意料地配合,而风使也并没因他身份特殊便刻意为难,从日常行止到轮值规范,教导得一丝不苟。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日。 这天傍晚,叶飘涯受训结束刚出风使处,便遇见了花使。 他敢只身涉险,自然也是做足了万全准备,识得迎面走来的女子是谁。 花使人如其名,长了副娇花般的面貌,身段高挑,玲珑有致。 邪教中人向来离经叛道,就连林晚也从善如流的爱在自己殿中打赤脚,花使更甚,低敞的领口几乎遮不住一对饱满浑圆。 一身白衣的男子神情冷淡,可架不住长相俊美。 傍晚的夕光淡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暖黄的色调,那青竹般的身姿瞧着就没那么冷了,透出一种浅淡柔和的意味。 这样的男子,让人见了就想撩拨,何况他还是名门世家之子,若与她春风一度,结桩露水情缘,且看那些所谓正道还有何脸面…… 岂不有趣? 花使这般想着,便上前与叶飘涯说话。 叶飘涯先还浅淡应着,待察觉那女子越靠越近,双臂欲攀他的脖颈,胸脯也跟着贴靠过来…… 他冷冷横剑,阻挡在两人之间,古井不波的眼底透出一抹警告。 花使被那眼中意味瞧得一惊。 大名鼎鼎的无陵君,即使被种下了“惑心丸”,自然也还是极不好惹。 何况这关系虽不清不楚,到底也是圣女身边的人。 花使向来识时务,见势不妙立时走了。 第16页 只不过,区区一粒惑心丸,就让无陵君心甘情愿留在这教中做影卫了? 这该是当今武林最好笑的笑话。 百里残阳也这么觉得。 他面沉如水地自花丛中走出来,已然将方才两人相遇的一幕尽收眼底。 · 叶飘涯回来的时候,林晚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看书。 他不发一言,坐在往常惯坐的蒲团上便开始打坐。 “好累!”她嚷嚷一声,丢了书本便笑嘻嘻地凑向他,下巴搁在他的胳膊上。 叶飘涯不为所动。 “餵。”林晚伸出一根手指,不满地戳一戳他的腰际,“又封筋闭穴了?” 叶飘涯淡定地睁开眼,扫一眼榻上翻着的异域文字:“你看得懂?” 他罕见地主动发问,林晚有些高兴,对着本教中帐务就开始胡说八道:“看得懂啊,那上面记载的故事都很感人。说的是一个女孩子和她的爱人有多世情缘,第一世的时候,因为打仗,他们没有在一起,那女孩子死掉了。可第二世,女孩子五岁的时候就被她的爱人收养了,两个人一起度过了一段艰辛却很温暖的岁月,后来……” “第三世,那女孩子又遇见她的爱人了,就像我现在遇见你一样。” 林晚一口气说完了,满面期待地看着叶飘涯,不知是接连说了那么多的话,有些气喘,还是想起过往真的有些感慨了,她的眼底有些潮,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却格外明亮。 叶飘涯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是问,你还懂看帐?” 林晚:“……” 感觉自己宛若一只智障。 叶飘涯本已继续打坐,不知怎么却想到身前人瞬间憋闷的模样。 他启唇淡道:“以后,不要躺着看书。” “为什么?” “容易瞎。” “……” 林晚生气了,加上先前的恼羞成怒,她一把跳到他怀里,二话不说将人给扑倒了。 她正保持着一个骑在他身上的姿势,殿门忽地被人由外踹开。 第12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四) 百里残阳满面盛怒,气势汹汹闯将进来。 乍见殿内景象,他瞳孔一阵紧缩,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炸了,饱提掌劲就往叶飘涯拍去。 林晚也是又惊又怒,急忙往前一纵护住身下人,用自己的后背去受百里残阳那一掌。 百里残阳急忙收了掌势,眼中怒意却更甚,瞪着叶飘涯像是恨不得当场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后者保持着被某人扑倒在地的姿势,一时竟也没起来,古井不波的眼眸静静审视小魔女怒意满盈的脸。 他出道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个小姑娘保护。 林晚倒是没多想,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转向百里残阳喝问道:“你干什么?” 百里残阳同样正在气头上,厉声反问:“你们又是在干什么?” 林晚差点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她到底冷静下来些,想起刚才的姿态脸色也是微微一红,忙借着冷笑掩饰:“我们什么也没干!” 百里残阳不屑一笑,眯着眼睫盯紧她的脸:“怕不是什么也没干,而是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吧?” 林晚知道此时越描越黑,根本就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 两个怒意勃发的人面对面站着,互不相让瞪视彼此。 叶飘涯这才不紧不慢由地上起来,霎时吸引走百里残阳的注意力。 “你在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知避嫌么?”百里残阳喝骂道,“出去。” 叶飘涯淡淡看了他一眼,视线撇开去:“悄无声息、如影随形。” 这背诵的正是平日里风使灌输的影卫行事准则。 百里残阳被他气得一噎,扬声怒道:“笑话,我拜日神教固若金汤,何人能够闯的进来?需你这般寸步不离守着?” 叶飘涯那平静一片的眼眸里,终于露出点别样神色。 他有些奇怪地看向百里残阳,像是不知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他答道。 百里残阳二度被他气得倒仰,怒极反笑:“好啊,那你不妨试试,还能不能再出去。” “好。”叶飘涯说。 “……”百里残阳喉结滚动,虚点了他两下,“你不走是吧?” “那本座走。” “你也给我过来。” 他说着一把拽住林晚的手腕,将她给拖走了。 叶飘涯瞧着那小魔女踉跄两步才站稳的身影,皱了皱眉。 · 夏夜的风很凉,百里残阳的心头却像是闷了一团火,烧灼得他快要爆炸。 他连拉带拽将人带到水畔凉亭,确定四下再没碍眼的人,把那娇软身躯压入怀抱,头便低了下去。 林晚还没完全反应,便觉自己的腰身快被勒断,火热的气息倾轧下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百里残阳:“……” 他干脆张口,在那纤细的手指上咬了一口。 林晚吃痛,“嗷”地一声怪叫,那声音也是娇娇柔柔的。 百里残阳这才心软了,紧揽住她腰的铁臂稍松开一些,凑在她耳旁喘气:“你不是说,不喜欢那小白脸?” 林晚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想了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回。 可她说“教主跟前,何人配称小白脸”,却是指叶飘涯不是小白脸,而非自己不喜欢。 第17页 “我喜欢他。”她说道。 百里残阳抱着她,那身躯连同表情,却像是一起僵住了。 林晚也不挣扎,看着他的眼睛,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真的喜欢他。” 百里残阳有些烦乱,他无措地舔了下唇,不确定道:“你、你想男人了是不是?” 他接触的女子不多,除了林晚和花、月二使,就是沉沦阁里的那一群。 每当她们寻他诉苦时,百里残阳虽明白她们要什么,却从来都是装不明白。 “你若想要,我给你啊……”他说着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结实的小腹间,“我也可以的……” 林晚一愣过后忙甩手,用力推开他,转身快速走了。 她走了两步,才半回头道:“我要的,不是你。” 百里残阳站在微凉的夜色里,颊畔苦笑,怅然若失。 · 林晚回来的时候,叶飘涯果然正在打坐。 她史无前例地没去缠他,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仰头看满天璀璨的星。 过了会许是实在无聊了,她从袖子里取出截小巧的竹笛,呜呜咽咽地吹起来——这是前些日子百里残阳送给她的生辰礼,自然是费心寻找来的宝物,却被她吹得极难听,说鬼哭狼嚎也不为过。 竹笛被人拿了开去。 林晚往后倾了下身子,看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的容色清淡依旧,但想来刚刚自己的魔音穿耳,也是搅扰得他不得安宁。 “对不起啊。”林晚说,“吵到你了。” 叶飘涯手持竹笛,缄默看着她。 大概是心情沮丧的缘故,向来飞扬跋扈的小魔女,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星光柔柔地撒在她身上,这画面映在他心间,莫名涌上几分熟悉感。 林晚伸手想取回竹笛,却抓了个空。 叶飘涯在她身边坐下,竹笛横在唇畔:“笛子,不是你那样吹的。” 他说着低垂眼睫,微微撅唇。 遍洒星辉的庭院,笛声在静谧如水的夜里,悠扬响起。 林晚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清雅的侧颜,心中的一缕烦闷跟随笛声,渐趋消散。 曲至一半,叶飘涯放下竹笛,微曲起的胳膊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 小魔女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睡得正酣。 · 林晚满是懊恼地醒过来。 难得叶飘涯吹笛给她听,可她竟然那么不给面子地睡着了! 她气得用力蹬了下床,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哪——难道,是他将她抱进来的? 她喊来婢女们,含煳其辞地试探几句,确定不是旁人后,心里简直乐开花。 可满殿不见叶飘涯,今天也不是他该去风使那报导的日子。 昨夜百里残阳让他试试还能不能出的去,他说“好”,不会真就这么走了吧? 林晚有些心慌,急匆匆地走到院子里。 明媚的晨光自林间漏下,一派苍翠间,那人身如青竹,一袭雪衫白得耀目。 面容瞬间被笑点亮,林晚的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 叶飘涯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凝视着她。 “小魔女。”他低沉嗓音问道,“你喜欢我,可是当真?” 林晚一怔,仰脸笑道:“自然是真的。” 叶飘涯的眸光平静无澜,说的仿佛是件极寻常事。 “那我要走了,你可愿同去?” 第13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五) 林晚并非省油的灯,眼皮子没抬一下,就知道叶飘涯打的什么主意。 百里残阳的话并没说错,拜日神教绝非任人来去的地方,叶飘涯进来容易出去难。 可若有她这“圣女”相助,自另当别论。 林晚想了一下,轻轻勾起花朵似的娇唇,笑道:“好啊。” · 拜日神教地处西北荒漠,所在却是一片极难得的绿洲。 为防被人发觉,林晚带叶飘涯由后山离开。 初夏时节漫山葳蕤,林间散着一重淡淡的薄雾。 叶飘涯察觉不妥,对林晚道:“这是什么?” “烟瘴。”林晚笑着回答,“拜日神教的防护屏障之一。” “会如何?” “不如何。只是吸入的越多,视线就会越模煳,最后彻底失明上个两三日。”她说着取出两粒药丸,自己服下一颗,作势递给他另外一丸,“吃了这个,就可不受影响。” 叶飘涯伸手欲接,林晚却忽撤回手。 她凑近他,悄声笑道:“你先告诉我,咱们这样,是不是就算作私奔了?” 叶飘涯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林晚沉了下脸,干脆将那药丸噙在唇间,眼睛里又透出些狡黠的笑意。 她踮起脚尖,对他努了怒嘴。 他若想要,那就自己来取。 叶飘涯清澈的眸光,淡淡落在她娇嫩的红唇。 她的嘴唇柔软丰盈,看起来就似花瓣一般粉嫩,含在嘴里都怕随时会化。 他忽地上前,林晚下意识后退,腰身却被握住,整个人压向树干。 他的掌心是她娇柔的后背,手背却砥砺着粗糙的树木。 叶飘涯飞快取过她唇间含着的药,指腹不意蹭过她的唇。 沾染她气息的药丸,带着些潮,慢慢在他唇齿间化开。 林晚满意地笑起来,出其不意在他嘴角偷亲了一口。 叶飘涯唿吸微滞,却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没有说话。 第18页 这一路上林晚再没作妖,脚步轻快地在前带路。 叶飘涯跟在她后头,本就极少主动说话,这会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拜日神教后山范围极大,两人一直走到晌午。 火热的太阳炙烤,林晚又累又热,便寻了一处山涧,坐在水边歇脚。 她往日在自己居所,就爱赤脚走来走去,此时干脆踢落了两只鞋子,光裸的玉足拨弄起浅浅的水花。 叶飘涯别开视线,清明如水的眼眸望向林梢。 直到林晚“哎呀”了一声,他才看向她,却是一对小巧的鞋子被水中急流给卷下山,片刻不见。 叶飘涯一言不发地打量小魔女。 她说要随他去江南,却是什么行李也没带,看上去就似来游山玩水罢了。 “鞋子,没有了。”林晚委屈地瘪了下唇,看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事的熊孩子。 她果然是没打算离开的,接下来便可顺理成章打道回府了。 叶飘涯想着,口中淡道:“怎生是好?” 林晚转了转眼珠,笑道:“你背我吧。” 叶飘涯站着没动。 她的玉足白嫩,地上那般多的枯枝落叶,仿佛轻易就能划出来口子。 林晚见他不应声,正想说“那你去给我把鞋子找回来”,叶飘涯慢慢蹲下了身。 林晚心满意足趴上他的后背。 早知这男人身形修长,却还是头回真切感觉他有多高。 她被他背着就似骑了匹马,几度忧心会被林间伸展下的枝叶给煳一脸。 然而并没有。 林晚笑着抱紧他脖颈,在他耳边软软道:“无陵君。” 叶飘涯淡淡应了声:“嗯。” “我的胸软吗?” “……” 林晚看着他白皙的耳廓,终于慢慢浮现一丝不易察的红,明白自己调戏成功后,嘴角止不住得意往上翘。 叶飘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不明显,没感觉。” 林晚呆愣三秒,顿时如蒙奇耻大辱,发了狠地往前一纵,张口咬住他的耳垂。 叶飘涯浑身一麻,将背着的人揽到身前,粗声道:“别闹。” 林晚看着他严厉的眼神,撅了撅唇却也不惧。 她余怒未消颐指气使:“背累了,换个方式。” “自己下来走?” “抱着!” 两人以这般姿势,来到距离日月神教最近的西部城镇,客栈老闆娘理所当然只给他们开了一间房。 叶飘涯对睡眠并无所谓,日常打坐差不多已能令他恢復精神。何况这连日来与她同处一室,并未觉什么不妥。 林晚自然更没异议。 只是二人适才打从街边路过,茶寥中坐着群身着雪白道袍,显而易见江南叶氏子弟的人,在这西北边陲却没什么人识得。 其中一名长相俊秀的青年人,难置信地眨了下眼,道:“我刚才,好像看见无陵君了。” 旁人不解地皱眉:“无陵君?依计划,他正该与我们‘里应外合’,怎会出现在此?” 青年人摇了下头:“不知,许是我看错了,那人的背上尚背了一名女子……” 一群人都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睿,眼花了吧!” 叶睿脑子里浮现无陵君那天山之雪不可欺的面容,瞬间也感觉自己方才的猜测,实在是对无陵君的亵渎,暗自忏悔不已。 · 林晚从没打算和叶飘涯一辈子待在拜日神教,真让他做她什么影卫。 所以她一早计划着跑路,前些日子才会破天荒地关心起帐务,弄清楚这附近城镇商铺有哪一些,是他们教中产业。 叶飘涯一路随她支取银钱、寻找东行商队,见她将一切安排妥帖,竟当真是欲与他往中原的架势。 两人走进街边衣铺,她换了身胡女装束,问他好不好看。 眼前人容貌倾世,一袭紧身衣裙勾勒玲珑身段,薄纱轻掩雪肤,清纯间平添几分魅惑。 自然是……好看的。 叶飘涯看她袒露的玉臂,细雪似的锁骨及脖颈,眉心微蹙,摇了摇头。 林晚并不理他,她自己觉得美就够了。 漠上夜冷,两人回到客栈,老闆娘很快令人送上热水。 门窗闭着,湿热水汽极快速地氤氲,空气里的热度也升高了。 林晚先时便觉那小二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暧昧,待人走了,才发现水雾裊裊间,宽大的鸳鸯浴桶水波轻漾。 第14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六) 屋子里的氛围沉默了少许时光。 叶飘涯垂下眼睫,道:“我出去一趟。” “别呀。”林晚眼波轻转,嘻嘻笑着看向他,“你打坐时,不向来都是闭着眼睛的吗?无陵君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 叶飘涯眼观鼻,鼻观心,站立如泥塑。 见他不说话,林晚故作惊讶地半掩娇唇:“难道你还会偷看不成?” 她狡黠一笑,凑近他吐气如兰,嗓音低柔:“还是说……你心有杂念,根本就想和我一起洗?” 叶飘涯飞快转身走了。 林晚看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嘴角止不住漫上笑意,片刻却又觉不妥。 他刚才的神色,倒像是她当真惹恼了他似的,可别就这般抛下她了。 她如此想着,忙出去寻他。 西北内陆昼夜相差极大,白天还是炽热的火炉,到了晚上冷得似能结冰。 林晚穿得实在太少,一路冻得够呛。 第19页 饶是她内力深厚,也是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瑟瑟发抖,才在少有人至的后街寻到了叶飘涯。 灯火阴影中,他沉默伫立着,淡漠的身影瞧着有几分疏离。 远远瞧见那人颤成风中一朵娇花,颤颤巍巍跑向自己,他轻轻蹙眉,眼睛里却看不清是什么神色,温暖的手掌慢慢握上她冰冷的手臂。 林晚见他这般,心里高兴坏了,立马打蛇随棍上:“无陵君,我好冷啊,你抱抱我可……” 话没落尽,犹带着他体温的衣衫包裹住她的身子。 半句话哽在喉间,林晚再作不得妖了,她的身子连同心窝一起酸酸暖暖的,面容瞧着竟有几分乖巧了。 她轻轻抱住他,垂首埋在他胸前:“无陵君……” 叶飘涯喉结微动,低道:“小魔女。” “嗯?” “你这般放肆,不怕人瞧见?” “不怕……” 叶飘涯定定看着她。 林晚正要回以一个灿烂的笑,他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唇就压了下来。 看着这么清冷的人物,吻竟这般滚烫。 她想起前世与他在床笫间的种种,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双手由衣内探出回抱住他,微微启唇。 叶飘涯趁势入侵,舌尖勾吻住她的舌尖,双唇不住辗转。 她的唇……依如想像中的软。 他闭着眼睫,将她压在墙上亲得难捨难分。 直到小魔女都有些受不住,虚软在他怀里轻轻喘气。 “无陵君……”她不忘再添一把火,对着他耳朵呵气,“你一会,要不要和我一起沐浴?” 这般直白的邀请,她说着娇娇地笑起来。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一再撩拨的人,说完这话颊畔却漫上两朵羞涩的红。 清纯与妖冶交缠在她身上,就似这世间最致命的毒/药。 而他不觉间,中毒已深。 叶飘涯眸光深邃,伸指轻轻摩挲她娇软的唇,林晚踮起脚尖,再次亲了上去,叶飘涯展臂抱紧她。 夜风徐徐,灯火摇摇,这漠上深夜,竟一点也不觉冷了,只显得旖旎与暧昧。 直到半丈开外,忽然传来一个些微颤抖,又万分难置信的声音:“……无、无陵君?” 林晚一怔,叶飘涯半转过身去,双臂依旧揽在她身上。 两人俱是嘴唇嫣红,唇上盈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街心处站着群身着雪白衣袍的人,个个呆若木鸡,脸上的神情既尴尬、又惊讶,置身梦境、虚实难辨,仿佛迎来了此生最漫长的一刻钟。 叶飘涯却是神情淡定,一片坦然,被人撞见举止孟浪,在街角与女子拥吻,对他来说,好像就与日常问安没有区别。 “你们来了。”他说道。 到底名门世家之子,一群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神情,将视线由那过分美貌的胡女身上收回。至少看上去,是一副似他们无陵君般泰山崩了也色不变的样子。 林晚些许玩味地瞟了眼叶飘涯。 瞧这态势,还是一早就约好的? 她只当叶飘涯是生气出走,原来他是出来予人传信,否则这些江南叶氏子弟,怎可能平白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夜街头。 她想起他方还问她,“不怕人瞧见”,心下登时一片雪亮。 但其中缘由,却不由她不深想了。 众人一同回了他们下榻的客栈,林晚很自觉地避嫌先回卧房,耳朵却紧贴住墙根,倾听隔壁房内的动静。 一群年轻人都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叶飘涯却并不打算对他们解释什么。 他平淡道:“我已传讯予道恆,明日待他们来此会合,便回中原。” 众人神情惊讶。 叶睿道:“无陵君,那、那二哥怎么办?你此行可顺利,有否见到他?让他知晓……” 叶飘涯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不知为何,立时止住话头。 叶飘涯道:“顺利。他自然会来。” 他说罢也不欲多解释,对众人道“早些歇息”,便起身走了出去,众目睽睽下直接进了林晚方进入的卧房。 终于有人忍不住,一脸偶像幻灭,欲哭不能的神色。 ` 浴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 林晚只做了些简单梳洗,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瞧见叶飘涯进来,她身子趴着,笑眯眯地托着手肘看他。 他的衣衫被她抛在一旁,此时只穿了件胡女衣裙,衣领低垂下来,露出大半雪腻,自己却还未觉。 叶飘涯沉默着吹熄烛火,在一旁静心打坐。 床上的人竟也不说话,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仿佛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小魔女。” “嗯?”林晚宛转应了一声,嗓音含笑,不闻半分睡意。 “睡吧。” 林晚没应声,好半天才缓缓道:“无陵君,你心里……是不是正想着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娇软的身躯坐入他怀抱,双臂跟着攀上他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造吗,大热天,收藏作者和看文更配哦! 作者专栏求包养、求包养、求包养~~~来和妲己玩耍吧! ------- 谢谢x同学的地雷和补分~么么哒! 第15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七) 黑暗中,怀中人的一对明眸似山林间最清澈的湖泊,随那眼波流转,漾起点点碎星。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清纯间又带些狡黠。 第20页 叶飘涯闭上眼睛,俯身吻了下去,她轻轻张嘴,迎接他的到来。 她的身子极轻,也极软,就那么依偎在他怀里,好似没有半分重量。 一身雪肤也细嫩得让人不敢用力,他的手掌在她腰腹间温柔摩挲,逐渐探入衣衫。 彼此交缠的唿吸,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滚烫。 叶飘涯终于抽回些神智,火热的手掌停在她肋间。 他埋在她细腻的颈间低喘,哑声道:“此地简陋,就这般跟了我……可觉委屈?” 林晚坏心眼地一笑,毫不留恋地推开他站起来。 “委屈的。”她说道。 叶飘涯一愣,她已然自顾躺上床。 他的怀中空落落的,瞧着那人在的方向,哑然失笑。 旖旎的夜,结束在她酣甜的沉睡,与他静心宁神的打坐中。 第二天林晚醒得很早,叶飘涯仍在房中,依旧保持着那般清心寡欲的姿势。 她贼笑兮兮地凑过去,嗓音柔柔地喊他:“无陵君……” 叶飘涯睁开眼。 她眼睛亮闪闪地蹲在他面前,一手托着下巴,意有所指:“昨晚念了多少遍‘静心诀’啊?” 叶飘涯的嘴角,慢慢弯起些极浅极淡的笑意:“小魔女。” “哈?” “有眼屎。” “……!” 林晚又一回被他激得恼羞成怒,“嗷”了一声揪住他襟口,就要把人扑倒在地。 叶飘涯揽着她顺势倒下去,他的手掌轻柔抚住她的后脑,将她的面颊压向自己,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要乖。”他像替小动物顺毛似的,顺了顺她光滑如缎的长髮。 林晚一下子没了脾气,乖乖巧巧趴在他胸口。 但她只安分了一会,就又开始不老实了,手脚并用地往上蹭,拿自己鸦羽似的长睫去捕捉他的,一面嘀嘀咕咕:“眼屎煳你一脸……” 他的睫毛其实也长,但与她的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叶飘涯被她弄得痒痒的,弯起嘴角轻轻吻了吻他。 屋子外头响起敲门声。 “无陵君,道恆与隐秀君他们到了。” “好,我马上来。”叶飘涯应了一声,微哑的声线让屋门外站的两个年轻人,满含惊恐地互相看一眼。 屋子里的人却浑然未觉,叶飘涯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魔女,说:“你也来。” 林晚也不扭捏,笑道声“好啊”,便爬起来去洗漱。 · 客栈大堂仿佛凭空飘来一大片云。 不得不说,江南叶氏这雪白的“校服”,还真是满显气质的,尤其适合叶飘涯这样的人。 林晚淡淡打量这其中的几张生疏面孔,视线最先落在一个“女版”叶飘涯上。 然后她才知道,这就是众人口中的“隐秀君”叶微云了——是名女子。 林晚直觉里就不喜欢她,因为叶微云给人的感觉和叶飘涯太像了,同是清雅淡然,波澜不惊,就好像他们俩才该是一对。 但小魔女的脸上自然是不显,她端出一副纯真可爱的笑,亲近有礼地与众人打招唿,这其中自然包括隐秀君。 叶微云眸光清淡,态度温和地点头还礼,好像并未过多好奇她的身份与来歷。 但江南叶氏此行人多口杂,自然有人曾说起她与无陵君的事情。 唯一坐着的老者眉目庄严,不怒而威,便是众人多次提及的道恆了,而今正是江南叶氏的大家长。 林晚随着叶飘涯下来的时候,道恆的视线准确无比落在她脸上,不说严苛,但无疑是带了探询的。 “道恆,这是林晚。”叶飘涯先行介绍道,却只说了姓名,未说别的。 林晚从善如流拜了下去。 道恆再又仔细看了她一阵,微点点头,面色缓和下来。 · 早膳过后,一行人启程回返中原。 林晚不知是叶飘涯一早挑明他与她关系,其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缘故,还是她的“万人迷”特质当真有一些用。 这一路上,她与江南叶氏的一干人,相处得都还不错,就连道恆偶尔也会对她露出笑脸,除了表情万年没变化的隐秀君叶微云。 林晚骆驼骑累了,要求自己下来走。 叶飘涯本是在前牵着绳,闻言只得停了步子,伸出一只手扶她下来。 连日来众人早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全不似前些时候的难置信。 他们是道修,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士,无陵君也有七情六慾,实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往日里高高在上惯了,并不像会为谁动心的模样,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有些难适应。 但是现在,他们都适应得很好。 林晚瞧见叶微云的视线擦着他们淡淡而过,那叫叶睿的年轻人傻呵呵地看着他们笑。 要说关系亲近,那这些日子林晚就是与他交情最好。 她撇了叶飘涯,欢欢喜喜跑去找叶睿聊天。 言不过两句,她假作随意道:“无陵君此行,找到你们家二哥了吧?” 那日偷听来的墙角,她可一直没忘记。 叶睿可不知她偷听这一茬,只当是无陵君私下里与她说的。 但无陵君说是一回事,事关重大,叶睿到底是有所保留,模模煳煳“嗯”了一声,便将话题转开去:“小晚你不是西域人吧?” “我是孤儿,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人。”林晚笑道。 第21页 叶睿也笑起来:“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穿着胡人装束,夜间光线又不清,我们好些人都以为你是胡人。” “咦?”林晚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是不是还有我鼻樑特别挺,眼睛特别大的缘故?” 叶睿的性子本就开朗,看着她更加笑起来。 这个女孩子,还真是十分可爱呢。 难怪无陵君会喜欢。 要他,他也喜欢。 林晚面上与他说笑,心思早已转开。 叶飘涯潜入拜日神教,不止是为刺杀百里残阳,还为寻人。 那人就混在他们教中,该想办法给百里残阳提个醒才是——虽然他现在一定正因她出走,气得满世界喊打喊杀。 但事关重大,这霉头她是不得不触了。 江南叶氏的二公子,会是谁呢? 第16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八) 由西北往江南,必过阳城。 阳城戴家,关中名门,与叶氏是姻亲,关系素来交好。 依照礼数,一行人未正式至阳城,道恆便先令人去送了拜帖。 待他们至城外,戴家人便阵仗隆重地迎候在城门。 林晚只瞧见一个长相娇美的女孩子,一袭粉色衣裙,青丝随意挽着,介乎大家闺秀与江湖名媛间的打扮,雅致间不失利索,众星拱月似的站着便格外出目。 那女孩子最先迎上前,俏目含泪,声若莺啼地喊了声:“无陵君!” 满含幽怨的视线在林晚身上转了几转,才黏回到叶飘涯脸上。 林晚没想到她与叶飘涯的事情竟传播得这么快了,她家无陵君果然极有名望。 叶飘涯神色清淡地点头还礼:“戴大小姐。” 林晚虽倦怠不理事,江湖上的一些大事总是知晓的。 似这阳城戴家,就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因为家传功法性质奇特,只宜女儿修炼,所以他们家地位最高的不是嫡子嫡孙,而是歷代当家人——“大小姐”。 眼下,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位戴大小姐戴薰了。 戴大小姐罔顾礼数,不先见过道恆而喊无陵君,不代表他们家的其他人也如此。 一群人纷纷拜见道恆,又与旁人打过招唿,客气迎还家去,殷勤相待。 这一整个过程中,戴大小姐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叶飘涯,偶尔瞟向林晚。 旁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脑子里面正转些什么。 若有叶、戴两家外的人在,定会觉是好一场精彩大戏。 叶飘涯只作不见。 林晚起了些恶劣心思,宣誓主权地倚在他身畔抱住他胳膊,本以为他就算不僵住,也会不动声色地挣开,谁想叶飘涯轻轻反扣住她的手。 林晚爱惜容貌,饮食向来清淡,叶飘涯见她席间只吃些素菜,便道:“吃虾吗?” 漠上素少这类新鲜河虾,他以为她会有兴趣。 林晚低声嘟囔:“不吃,剥壳太烦。” 一面是叶微云,一面是戴薰,正所谓前有狼后有虎,要她此时那般不雅地弄脏手指? 不干。 叶飘涯纵容地一笑:“那我剥给你可好?” 说完果然就开始剥虾。 叶家众人早见怪不怪,戴家的一群人却纷纷错愕。 无陵君不仅那般温柔地笑,还会亲手为一个女孩子剥虾? 传将出去,绝对是江湖第一大奇闻。 戴大小姐坐在他们对面,没人比她将这一幕看得更清楚。 此刻她一对眼儿通红,双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衣衫都变得皱巴巴的,才勉强忍住没彻底失态。 戴家的大公子就坐在她边上,自将妹妹的神态尽纳眼底。 他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知难而退,莫存妄念,以免大家都下不来台。 戴薰到底分得轻重,躲至无人处咬牙拭泪。 · 关中天气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阳光明媚,傍晚时就起了风,瞬间冷下来。 林晚爱美,穿的都是单薄衣裙。 戴大小姐遂慷慨道:“我有几套新做的衣衫,从未穿过的。不妨就赠给林姑娘,反正我俩身量也是差不多的。” 林晚不便推脱,含笑看着她边起身道:“多谢戴大小姐。” 戴薰走近她,一面说着“林姑娘不必多礼”,一面用自以为只林晚能听见的音量,低道:“你常居不毛之地,不知这般穿着在中原伤风败俗,实是丢尽了叶氏与无陵君的脸面。” 她虽自小被当作“当家人”教养,但到底也因此养出副骄纵脾性,人前依旧沉不住气。 厅上最没表情的两个人——无陵君与隐秀君,同时轻轻蹙了蹙眉。 戴大公子神情尴尬,正欲打圆场,林晚笑道:“我话还未说完,多谢戴大小姐好意。但你的衣裳,我该是穿不得的,你说我俩身量差不太多,只怕是……差许多吧?” 她说着,以只女子能懂的嘲讽眼神,在戴薰身上来回梭巡了几眼。 旁人被她这一说,不由自主也都往她俩瞧去。 林晚可是不怕人瞧的。 胸没她大,腰没她细,臀也没她挺翘,这傢伙有什么好瞎逼逼的? 戴大小姐看懂了她的眼神,目中满是屈辱,又被众人打量得窘迫,一张脸憋得通红。奈何林晚根本没说什么过分话,她完全发作不得。 叶微云站起身,淡淡道:“那你不妨先穿我的衣服吧。” 林晚笑吟吟地往她胸前扫了一眼,叶微云面上微红,眼底仍是一片平静:“……我的衣衫,素来宽大。” 第22页 “不必了。”叶飘涯忽插言道,“她性子挑剔,穿不惯别人的衣服。”又对林晚道:“先回房中待着,我去街上另买就是。” 戴大小姐羞怒交加,口不择言:“她的尺寸,你可晓得?” 一语出,满堂寂静,针落可闻,鸦雀无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定是他们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没有之一。 “晓得的。”叶飘涯看了戴薰一眼,平淡回道。 戴薰呆愣片刻,掩面奔跑而出。 林晚瞧了瞧天色,对叶飘涯道:“这个时辰,看起来又快要下雨,成衣铺子说不定已打烊,我随隐秀君去一趟就是。隐秀君,有劳了。” 见叶飘涯仍迟疑,林晚便笑道:“难道你不当我是叶家人,穿不得你们叶氏的衣裳?” 叶飘涯这才轻轻弯唇,对叶微云道:“有劳了。” 叶微云淡一点头。 过往众人都觉得,无陵君与隐秀君高山之雪不可侵的程度不相上下,然而现在,无陵君似渐趋融化,隐秀君……却愈发冷淡了。 但林晚何许人也? 脸皮之厚,连叶飘涯都能拿下,对叶微云,自也不在话下。 一路上直到进了屋,叶微云都一言不发。 林晚换完衣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叶微云在旁淡淡看着,既不说话,也没立即赶她走的意思。 林晚终于瞧出端倪来——髮型不对。 她拆了髮髻,想将自己的头髮打理成如叶微云那般的清爽髮式,试了几次总差那么点意思。 木梳被人接了过去。 叶微云的手有些凉,指腹却是独属女子的软,仔细梳着眼前黑瀑般的青丝。 林晚由镜中对她嘻嘻一笑。 叶微云垂睫不语,直到最后一缕长发被束起,她方语气缓慢,淡声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果然善者不来。 “好啊。”林晚笑道,“隐秀君请讲。” “无陵君带你出神教,不过是为引出另外一人。” 身份被道破,林晚也不惊讶,她眸光转冷,脸上笑意却更温和:“百里残阳?” “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你们怎么这么聪明,这就猜出来了,还要jj何用!~~~ 告诉我,六个核桃哪里买的!!! 第17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九) 叶飘涯感觉小魔女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回来后就自顾睡觉,他与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更抗拒他的靠近。 那一身白衣穿在她身上固然好看,清丽脱俗又不失娇美,可莫非是穿了隐秀君的衣服,便也学了几分隐秀君的气度? 叶飘涯不喜,轻轻皱眉。 林晚正烦着。 纵使叶飘涯是白乐,她也不介意教他做人。 她是孤儿,从小就只有百里残阳对她好。 吞日老魔是“魔”,更是变/态,训练孩子从不会让他们好过。 那漫长的十多年,一直是他们两个相依为命,才熬了下来。 有时候没达到吞日老魔的要求,百里残阳就护着她,一个人挨两个人的打。 林晚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晚上根本不敢睡觉,只有与百里残阳背靠背,她才能够睡得着。 没有人可以伤害百里残阳,何况还是利用她。 叶飘涯也不例外。 现在虽知悉了他们的计划,她却不宜轻举妄动,更不应就这般离开。 消息未能立即传至百里残阳,他少不得还得自投罗网。 为今之计,只有她先留下,待他来了,二人联手,尚有望杀出重围。 天亮时叶飘涯已不在,林晚假作随意漫步,观察这戴府中的地形。 别院外是一片小树林,林中小路走来一人,英俊挺拔,气宇轩昂。 林晚记得,这人是戴家的大公子。 戴大公子也看见了她,脸上流露温文尔雅的笑,上前来行礼。 林晚瞧见他手上捧了个锦盒。 戴大公子道:“昨日是舍妹无礼,冒犯姑娘。戴轩替她赔过不是,还请林姑娘海涵。” 林晚自然道“无妨”。 戴轩又道:“这些是在下亲自去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子里挑选的衣衫,天气突变,还望姑娘不弃,将就穿着,莫着凉才好。” 林晚点点头:“大公子好意,自然不弃。” 她说着身子稍倾仰起脸来,忽地眉眼舒展,笑颜若花看着他:“只想不到,您竟还知道……我的尺寸?” 戴轩是名门公子,往日遇的都是些循规蹈矩的姑娘,哪歷过这般大胆逗弄。 可这话,又是昨日里自个妹妹先说出来的,斥责人家言语无状也斥责不得。 江湖闻名的佳公子,行事向来果决稳健,此时瞧着这女孩子眼中的三分笑意与揶揄,竟是一张俊庞微微涨红,嗫嚅半天无法成言。 林晚笑对他眨一眨眼,伸手抱过锦盒,又道声“多谢”,没半点犹豫地转身离去。 戴轩瞧着那窈窕背影,咽下喊住她的冲动。 她的身上明明只穿了一袭最清雅的白衣,面容却是如火的明媚。仰脸看着他时,清澈的眼底便倒映出他的面容,颊畔漾起小小的梨涡。 戴大公子的脸上再次一阵火热,伫立半晌,无奈摇头。 叶飘涯沉默不语看着这一切,他的手上也提了一个盒子,默默回到卧房后随意一放,便开始宽衣。 第23页 他出门得早,身上沾了晨露,自己本是不在意,可想起某人,还是决定洗浴。 林晚回来的时候,听见净房似有水声,走进一看,池中果然正氤着水汽,隐约可见一条赤/裸人影。 她假作不见,径直走出去。 叶飘涯皱了皱眉:“小魔女。” 林晚也不转身,就那般不咸不淡道:“干嘛,想色/诱啊?” 叶飘涯沉默片刻,道:“……那,可还能诱得到你?” 林晚这才笑吟吟地转过身,她蹲在池边,手指轻佻地撩弄起水花,一脸漫不在意:“无陵君……我们邪道中人,都是很喜新厌旧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位戴大公子,我瞧着便格外顺眼……” 她话刚说完,叶飘涯忽然展臂,将她拉入水里。 他紧揽着她,将她狠狠压向自己,俯身吻了下去。 林晚错愕地睁着眼,没想到素来不起波澜的人,竟会有这般大的怒气。 她努力想要推开他,脚下一滑仰面摔了下去,温热的水流瞬间没顶。 叶飘涯也潜入水中抱住她身子,含着她唇吹渡过来一口气。 她正呛水呛得难受,只能拼命汲取他的气息,不由自主攀住他的身子。 双掌所及,是他光/裸紧緻的肌理。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快速剥落她的衣衫,等出水面时,她身上就只剩了薄薄的兜衣和亵裤。 叶飘涯将人抱出水,按在池子旁的厚毯上亲。 雪色的狐裘衬在她身下,更显她肌肤的白皙与柔嫩。 他看着眼前的旖旎,唿吸愈沉。 林晚打不过他,到底也捨不得下死力气,象徵性地挣扎了几下就晕晕乎乎了,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最后一丝屏障被除去,他跟着含吮住她。 想起她方才对着戴轩那般笑,他嘴上便用力地一吮,手指捻住另一朵,惹来她一阵低低的媚吟。 细雪渐添娇痕,仿佛红梅花瓣落了一地。 他肆无忌惮揉捏采攫,让她难自抑地娇颤,柔软漾出雪浪。 天际好似又下起了雪,而他就是那融化、氤氲她的温泉。 泉水滚烫,颤出几许波光,撩弄处处涟漪。 娇嫩的雪躯逐渐受不住,丰盈的红唇被她自己咬出白印。 他的唇舌撬开她,探出一指,缓缓侵入潺潺溪谷。 林晚止不住地嘤咛,蹙了蹙眉心。 他吻住她的唇,手指意外触到那一层,眸光深邃地看着她,神色愈发温柔。 林晚吃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双手拼命按住他的手,模样实在有些委屈。 他怜惜地亲一亲她的脸,将人打横抱着出了净室,放在卧房的床上。 火热的身躯轻柔覆了上去。 “小魔女……” “?” “别和我闹,我难受。” “……” “我心里、眼里,全是你……” “唔……”林晚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叶飘涯重新埋下头,吻住娇嫩的花蕊,使她娇喘连连。 院中忽然一阵咋唿,众人拦阻的声音、大门被踹的声音、少女喊叫的声音接连传来—— “我当是谁如此不知廉耻!魔教妖女,竟敢在我家中放肆!无陵君,你不可被她骗了!” 叶飘涯的第一反应,就是扯过一旁的锦被。 他刚裹住二人的身子,卧室门就被人踹开。 戴薰三两步冲进来,一瞧清屋子里的景象,她被吓得连连后退,一双大眼快要瞪裂开,愣了半晌才尖叫着跑出去。 林晚窝在叶飘涯怀里,瞧着这一幕莫名有些好笑。 叶飘涯宠溺又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起来穿衣。 院子里快速聚来一大群人,先前戴家人没能拦住他们的“大小姐”,现在叶家众人与戴大公子也都赶来了。 戴大公子急忙赔礼,叶家人却不买帐,道恆的脸黑得似锅底灰。 叶飘涯与林晚走出来。 戴薰双目含泪,看着她尖声喊道:“妖女!” 众人看看她的神态,又瞧见手牵手的那两人,微湿的墨发俱散在脑后,两个人的双唇都微肿着,女孩子的娇颊漫了一层薄薄的粉红——直如一对璧人。 但刚刚戴大小姐撞见了怎样的一幕,便差不多也能想见了。 叶飘涯以一种诸神俯瞰世间的睥睨姿态,藐视地看了戴薰一眼,淡声道:“戴大小姐,就这般擅闯他人卧房,不嫌失礼吗?” 戴薰爱慕他多年而不得,眼看他就这般被个妖女引诱得丧了魂魄,还如此诘问自己。 她也全不想顾两家的面子不面子了,跳脚气怒道:“就凭我是戴家的大小姐,这里是我家,我爱去哪,就去哪!” 戴家人面色囧然,叶家人神情不愉。 不知由何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光听声音,便极尽放肆妖娆。 平地忽起浩然风。 无数嫣红花瓣翩翩飘舞,伴随一美艷至极的女子身影徐徐而落。 花使的眼中带着不加遮掩的讽,打量戴薰启唇笑道:“戴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你确定你是?” 戴薰被这意味不明的话问得一怔,随即更怒,银鞭疾掠,游龙一般刺向花使面门。 她这一出手就极狠辣,没半分思量就要毁去对方面容,旁人瞧得骇然。 戴薰尖声怒喝:“给我拿下这妖女,和姓林的一併受死。” 她虽是明面上的“当家人”,但戴大公子未发话,戴家众人也俱犹豫着没动手。 第24页 花使不避不躲,戴薰的手腕已被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拿住。 百里残阳面沉如水,一把甩开她手冷冷道:“本座从不打女人,但并不介意教训像你这种不长脑子,只会到处乱拱的猪。” 林晚见了百里残阳,瞬间绞紧叶飘涯的手指。 叶飘涯看向她,她也满含忧虑地看着他,刚欲启唇让他不要为难百里残阳,只听一声发着颤的喊—— “二哥!” 是叶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群小妖精,让我喝8个核桃,我还带你们开玩具车~ 不用谢,请叫我雷锋!! --- 谢谢小妞妞的10瓶营养液~~! (所以这是6个核桃没用,让我喝营养液的节奏么……) 第18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 叶睿的那一声喊,把除叶家人外的所有人,都给喊懵了。 就连百里残阳也不例外,他微微眯着眼,掩不去目中的疑惑。 叶睿神情激动,像是想要冲上前,到底还是顾虑着没动。 他的眼底浸出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着百里残阳,又喊了一声:“二哥!” 百里残阳面皮抽动了一下,迟疑道:“……智障?” 叶睿愣了一愣,不恼反笑,瞧宝贝似的瞧着他。 百里残阳眼角抽搐。 林晚下意识看向道恆,却见后者已然老泪纵横。 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僵滞,戴大小姐厉喝道:“想不到你等竟与邪佞勾结,叶氏有何脸面再称正道第一,就不怕人齿冷吗?” “休得放肆!”道恆怒道,“叶氏如何,还不容你一黄毛丫头来置喙!” 戴薰被他威严震住,虽色厉内荏,面上瞧着却愈发声色俱厉:“此地乃我戴氏家邸,看在过往份上,可不将你们尽歼于此!但这帮邪教妖人,今日一个都别想离开!道恆前辈,晚辈奉劝您一句,莫让叶氏百年,毁于你手!” “啧啧啧。”花使嘆惋地摇了一阵头,媚眼如丝,笑看向戴家一众人,“这样的‘戴家大小姐’,难怪有人会忧虑戴氏百年,毁于一旦。” 戴大公子微微垂头,恭声道:“姐姐恕罪。是戴轩无能,未教导好小妹。” 花使笑点点头:“如此,就由我这个做大姐的,来管教她吧。先让她在自己房中反省三日,无我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是,姐姐。” 戴薰惊怒交加,满目不可置信。 前一刻她还是威风八面的戴家大小姐,哪里就跑出来一个够资格管教她的“姐姐”? 那,她还是戴家大小姐吗? 前戴家大小姐尖叫怒嚎着垂死抵抗,被戴大公子命人强架了出去。 由天堂到地狱,竟是如此短暂的一息之间。 她常自傲于自己的出身,可如今正是因为出身,她竟瞬间什么也不是了。 戴轩向众揖道:“戴氏失礼,诸位见笑。既然都是自己人,现在,我们可以安静下来,好好说话了。” 道恆等人的怒气降下去一半。 花使行至百里残阳身前,半跪地道:“请教主恕属下欺瞒之罪。” 约莫知晓的,雾水满头的,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看向此次事件的中心点。 百里残阳默然一刻,忽道:“你叫什么?” 这问的实是出人意料,花使抬头看他,觉出失礼又忙谦卑地低下头,答道:“戴绮。” 百里残阳又道:“多久了?” 林晚是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的。 风花雪月四使与她和百里残阳一般,都是吞日老魔收养的孤儿,几个人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他们熟悉的那个花使,如何忽然就成了戴家的大小姐? 这其中自然是经过与戴家人的一番接洽的。 “半年之前。”花使道,“是小弟亲自找上的我。” “姐姐弟弟,喊的倒是亲热。”百里残阳冷哼,又道,“起来吧。你既敢做,如何又会怕本座阻你姐弟相认。” 花使面颊绯红,谢过之后施礼起身。 “铁证如山,想不相认也难。”叶飘涯神情淡淡,看向百里残阳,“依照同辈排行,你该唤我一声大哥——叶南城。” 百里残阳眉心拧紧,一脸鄙夷之色:“业难成?什么鬼名字?” · 依照推测,吞日老魔大概有一个奇特的爱好,就是偷盗了名门世家的幼儿养在教中,让他们长大后再去与中原正道为敌。 旁的世家如何不知道,叶、戴两家找寻多年,终是寻出些蛛丝马迹,找到自家孩子的下落。 叶飘涯潜入神教,确实是奔百里残阳而去,目的却非是行刺。 他又将林晚带出,百里残阳自会投于“罗网”。 其实百里残阳对幼时之事虽然模煳,却也非是全无记忆,道恆接连说了几件事情,都与他脑海中残存的印象相符,但他到底也还是有些不大想承认。 道恆这辈子就两个儿子,长子叶南城,次子叶睿。 百里残阳皱眉道:“为何他是这个名字?” 他其实问的,是为何叶南城三个字,叶睿却只有两字,同胞兄弟姓名字数该相等才是。 道恆会错了意,苦道:“无他。只是期望着睿儿放聪明些,莫再被人拐跑了。” “……”百里残阳沉着脸,“你看上去这般苍老,如何能生出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儿子?” 第25页 “老夫年轻时,也极是英俊潇洒。”道恆捋须道,“只是近二十年日夜思念我儿,才衰老至此啊!” 百里残阳无语凝噎。 叶飘涯道:“你的后背,有一形若蝴蝶的胎记,我说的可对?” “没有。”百里残阳眼也不抬,梗着脖子道。 “有的。”林晚小声道,“我瞧见过……” 百里残阳这人性情别扭,其实不过小孩子脾气,若能认祖归宗,她自然是替他高兴的。 叶飘涯眸光玩味,向她递来淡淡一眼。 林晚忙补充道:“从前替你上药的时候。” 百里残阳再无可抵赖,只得粗着声道:“罢了,那便随你们意吧。只不过本座,绝不要叫那个‘业难成’的名字!” “叶残阳吗?”叶飘涯挑了挑眉,“这个名字,倒也不错。” 百里残阳狠狠瞪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 夜幕降临时,百里残阳——或者说叶残阳的身边终于安静下来。 他坐在屋顶上,仰头看天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晚端着碟去皮切块的水果,足尖一点跟着上了房。 “吃不吃?”她笑吟吟地问他。 叶残阳懒怠动弹,径直张开嘴等她投餵。 林晚笑意更浓:“喊大嫂。” “……滚。” 她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叶残阳皱眉:“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林晚眼睛亮亮地看他,神情含笑,眼中的意味却是真诚的:“你有家人了,我当然觉得高兴。” 叶残阳哼了一声:“是高兴我和你成为一家人吧。”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叶残阳没有反驳。 两人静静看了会星,一碟水果被吃去大半。 叶残阳今日格外沉默,林晚还当他是“遭逢巨变”的缘故。 谁想他忽然道:“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怎么了?”林晚手一抖,签起的一块西瓜又掉了回去。 “当初,我并没依教规把老魔头烧成灰。”叶残阳道,“而是遵照他的吩咐,就地埋了。” “所以呢?”林晚惊异莫名。 花使乘风跃上屋顶。 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凡教主和圣女单独说话,教中人除非必要,绝不会轻易打扰他们。 “怎么了?”叶残阳问道。 “教主可有颁布调令,让三使携教众前来关中?” 第19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一) 三年之前。 吞日老魔老得像一张被抽干血肉的人皮,干枯的发须好似虬结的树根。 他躺在床上唿哧叨气,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百里残阳双目赤红,已经守了三日三夜,老魔头就是不断气。 铁钩子似的手紧紧抓住少年人的手,两相对比,一者油尽灯枯,另外一个则若朝阳初升。 “交待你的事……可都、记住了?”老魔头嗓音嘶哑,一对眼珠子爆突出来,布满血丝。 百里残阳不耐烦地擦一把眼睛:“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回,本座想忘记都难。” “混、帐!”吞日老魔拼着老命骂道,“本座仍在……你,如何敢称本座……” “马上就不在了。” “你……”吞日老魔还想要骂人,刚说一个字就瞪直了眼睛,不动弹了。 “死了?”百里残阳问。 吞日老魔左右移了移眼珠。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要火化?” 吞日老魔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本、座、怕、痛。” 然后彻底嗝了屁。 百里残阳替他抚上死不瞑目的眼,憋了半晌,硬是憋得眼睛、鼻尖一片通红,才强忍着没有掉下泪。 他不动声色地深吐一口气,对早候在纱帐后的人说:“有事么?” 纱帐后走出来的女孩子,瞧着至多及笄,脸上神情却十分老成,清秀的模样颇有些淡雅若仙的意味,与这邪教氛围十分不搭调。 她仿若未见榻上挺尸的老魔,只行礼道:“教主,有客求见。” “客?”百里残阳神色不善地盯着她,“我拜日神教何时还有客上门?劳你月使亲自引见?” “教主息怒。”月使回道,“那人……自称是您的母亲。” 百里残阳足足晾了那人三日。 期间他果然随意寻个地,把老魔头埋了,对旁人说是一把火烧了。 三天后的傍晚,他听说那人还没走,这才打定主意去瞧瞧究竟是谁那么不知死活。 结果只瞧见了那人离去的背影。 那女人的打扮十分奇特,看穿着既不像中原人,也不是西域人,而有些像是苗疆那边的。 就这样……不见也好。 百里残阳嗤之以鼻。 谁想那女人临走还要放个屁,留下了一堆锦盒,说是自己赠他的心意。 百里残阳本是想命人拿出去扔的,鬼使神差却一一打开了,然后盯着看了半晌。 续命蛊、情丝蛊、缔命蛊。 神特么心意是一堆虫。 只有最后一个盒子中,躺了支小巧盈透的竹笛,显见不是寻常物,才让他的眉心舒展一些。 但他到底捧着那一堆虫,眼神倏地一亮,当夜就去掘了吞日老魔的尸,快天亮时才埋回去。 第26页 · 阳城戴家,星月满天。 有人飘然若仙,踏月而来。 邪教女子多妖娆。 若论容貌,林晚排第一,月使排第二,尚在花使之上。 但她的周身气度,绝不像是邪教魔使,姿容淡雅,端庄出尘,就那般衣袂飘飞立于月下,反更像是九天仙子。 叶残阳不冷不热瞟了她一眼,对花使道:“现在,不必本座来回答你的疑问了。” 花使向来不大喜欢月使,觉得她完全没个魔女应该有的样子,遂冷冰冰道:“未得教主调令,你来干什么?” 月使一眼未看她,垂下眼睫,语气平稳:“你们这两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本座千辛万苦才将尔等拉扯成人,尔等竟然转身便背叛本座。如不及早弃明投暗,改正归邪,明日城外三十里断肠崖,提头来见。如既不来,又不重新归顺本座,叶、戴两家,江湖除名,百里不留人。” 林晚先听叶残阳打了预防,虽也是被骇得不轻,到底还能沉住些气。 花使却是花容失色,幼时的可怖回忆全都涌上来,面色惨白道:“老、老魔头,他没死吗?” 月使没理她,垂头向叶残阳道:“话已传至,还请公子给个答覆,属下好向教主復命。” 她这般快便改了称唿,就好像当初老魔头尸骨未寒,她立时便奉了叶残阳为新主,从没关心过老魔头半下。 这样的人,最是无情,大概也最是可靠。 她在意的,永远只是坐在教主位上的人,而无所谓那坐着的人是谁。 叶残阳冷笑一声,道:“那便明日城外三十里见,他不断肠,我便断头。” 月使行罢一礼,转身离去。 将出戴府,却被一人喊住。 这下,她总算稍驻了足,在月下平静回望喊住自己的那人。 花使容色紧绷,瞧着并没半点平日里的娇媚自若。 她攥紧了掌心,说道:“风、雪二人如何我不知,但是你,明明就恋慕……公子多年。事到如今,不作二想就要帮着老魔头来对付他吗?” “我一直不喜欢你,你可知为何?”月使沉默了半晌,终开口道。 花使微启着唇,神情僵滞。 “冲动、易怒、天真。”月使道,“这就是你。” 她说罢转身离去,只在风中留下淡淡一哂,仿若自呓:“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要得起呢?” 他们的身上,都被老魔头种下了百毒惑心丸。 公子与圣女也不例外。 敢违令者,裂心而死。 · 林晚想起小时候,真的很小很小,那时她还在襁褓中。 不像叶残阳与花使这些出身显赫的,值得吞日老魔去抢——她这一世的父母,只是一对很普通的农夫农妇。 因为家里穷,她又不哭不闹,爹妈只当这孩子天生残疾,非哑即傻,为给其余的几个孩子省点口粮,就把她给遗弃了。 那是六月里的晌午,她被丢在路边上晒得黏答答,一条小命去了大半。 吞日老魔带着四岁的叶公子路过。 叶公子人小,重心低,一眼就看见了她。 与此同时,她脑子里的“图鑑”也打开了,胖乎乎的小手紧攥着他的手指不放。 叶公子也与这才几月大的小女婴“一见如故”,死抱着不撒手。 吞日老魔本是不屑养这来歷普通的小女娃的,犟不过叶公子的倔脾气。 自己请回来的祖宗,哭着也得养大。 · 叶残阳琢磨着过往。 其实关于当初怎么捡回林晚来的这一茬,他是记不清了,但听老魔头和林晚说得多了——虽然他一再认为林晚是胡诌的,但不知怎么,自己脑海中也有画面了。 当时若没将她带回来,她这会也许正过着一般女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但也有可能早就晒得饿得死掉了,或者被野狗叼走了。 叶残阳越想越烦恼,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捡她。 他一根直肠通大脑,林晚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要捡的。”她说,“没什么可怕的,无论发生什么,咱们一起面对。” 何况,还有他。 她静静地看向月下。 月如流水的庭院,一袭雪衫的男子安静立着。 他的目光是如海的深邃与柔和,也正仰头看她。 仿佛已守候了一个世纪。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晴空涩橙”,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干卿何事”,灌溉营养液 +2 谢谢小仙女的营养液(づ ̄ 3 ̄)づ~ 没错,这很补~ 第20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二) 阳城以北三十里,断肠崖。 山石嶙峋,断崖孤峭,飞鸟绝踪。 叶残阳一路黑着脸,对老魔头把地方选在这里很不满意。 他本只打算与花使赴约,犟不过林晚带着叶飘涯同来。 四人刚登上山顶,意外听见一阵打斗。 乍眼看去,两派人马分边对立,道恆与一中年男子战得不可开交。 一面是隐秀君、叶睿、戴大公子等人赫然在列,另外一边则是风、雪、月三使及众教徒。 打斗中的两人身形都稍一滞,目光同时凝睇。 林晚等人俱瞧得一惊。 那中年男子虽陌生至极,可眉眼却非常熟悉,正是年轻了三十岁不止的吞日老魔。 此际他哪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模样,黑髮如缎,身姿矫健,看面容竟还有几分俊朗。 叶残阳嗓中低嘶一声,勐地扭头看向花使与叶飘涯:“谁走漏的消息?让这么多人一同来送死吗?” 第27页 花使惊恐交加地摇头。 “是我。”叶飘涯语意平淡道,“虽是你教中事务,但你别忘了,你首先是江南叶氏的儿子。何况送死?未必。” 这句话林晚是信的。 吞日老魔的武功早年便骇人听闻,而今不知何缘故死过一回后竟焕发第二春,想来功力更胜以往。 道恆与他交手,一时竟未见下风。 可若长久下去,一者垂垂老朽,一者风华正茂,只怕不妙。 “想不到苗疆的蛊竟这般神奇。”林晚惊疑不定道。 她昨夜才听叶残阳仓促提起那三枚蛊的事情,心中其实是替他悔断肠的。 早知今日,当初如何要救吞日老魔。 “不是蛊的原因。”叶残阳沉声说道。 他原本一直未确定,直到看清吞日老魔现在的样子,才将一切明了。 拜日神教有门禁忌武学,除歷代教主外无人知晓。 吞日老魔甚至从未告诉过叶残阳,是他小时调皮,偷摸进老魔头的密室,才偶然发现的。 魔功九重,五重以上便可算江湖一流高手,但每上一重的失败率也极大,一着不慎便将魔火攻心,筋脉寸断而死。 即使侥倖成功,修炼者的面容也将苍老数度。 至第八重时,更需死上一回才能修炼至第九重,成功机率不超万一。 可一旦练成,不仅面容可恢復原本样貌,能为更令天地失色。 教名“拜日”,便是取的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之意。 若非亲眼所见,叶残阳绝不相信老魔头竟然真的练成了第九重。 他眸光沉冷,解释罢这些看向叶飘涯:“现在,你可依旧认为所谓‘送死’,是一句未必?” 叶飘涯握紧手中剑,瞳眸清澈,无波无澜:“未必。” 叶残阳懒得和听不懂人话的智障讲话。 他瞅准一个空隙,飞身插入场上战局。 当世两大巅峰高手交战,其余人纵使旁观也胆战心惊,绝不敢轻举妄动。 叶残阳如此是极危险也极鲁莽的举动,稍有不慎便将为两面气劲所伤,命殒当场。 道恆与吞日老魔却同时收力,叶残阳趁势将他二人分开,怒喝道:“都给我住手!” 吞日老魔退至一旁傲然站立:“臭小子,还不快给老子过来!枉老子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餵大!” 叶残阳与道恆同时勃然大怒。 叶残阳:“神特么一把屎一把尿餵大,你好好说话!” 道恆:“魔头放肆,妄称是谁的老子!” 吞日老魔冷笑道:“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老魔头自是强过你这生而未养的糟老头,如何就称不得一声老子?” 道恆更怒。 他是生而未养,可是谁害得他生而不能养? “你害得我妻离子散,今日休想轻易了断!”道恆喝罢再次提剑攻上。 两条人影倏地缠作一团。 叶残阳再难插手,何况还有三使在旁虎视眈眈。 “妻离子散?妻离……是怎么回事?”林晚问叶飘涯。 “当年因是道恆忙于族中事务,疏于对残阳看顾,才使老魔头有机可趁。”叶飘涯道,“婶母出关后得知此事怒痛交加,经年寻找未果,她便发誓终身不再理睬道恆,离开叶家回了苗疆——她本是苗疆蛊母。” 林晚这才知悉原委。 蛊母在苗疆地位虽超凡,但到底非是主流名门,想不到竟是江南叶氏大家长的结髮之妻。 道恆已然苍老,蛊母却犹有风韵,就这般看来二人实在不像夫妻。 林晚也未表过多惊讶,一手搭在额间遮阳。 太阳逐渐升高。 老魔头袍袖翻飞,墨发乱舞,像是吸收了日之精华,功力随之提升。 道恆渐显不支,场上平衡即将被打破。 此时无论是谁,都难以插得进手去,除非他们二人自己停下。 但谁若擅停,只怕都将是被对方打成重伤甚至惨死的下场。 尤其道恆,一时竟临骑虎难下的局面。 千钧一髮之际,一条灵蛇般的身影倏入战局,与道恆联手,共抗吞日老魔。 叶残阳神情一滞,认出正是当年前来教中赠他蛊虫的女子。 “是婶母。”叶飘涯道,“她当年与道恆练有合招,此际唯她能解道恆危困。” 双方再次持恆,叶飘涯向叶家众人递去清淡一眼,各自会意,一同攻向神教一干人,欲将其一举拿下。 林晚稍有犹豫,最终与花使对看一眼,同时对教众们拳脚相向。 胜利天平瞬间倾向叶、戴两家。 眼看三使一一被制,吞日老魔身如鬼魅,趁道恆乍逢蛊母,心绪未稳之际,倏地抽身后退。 他瞟向众人,笑道:“人来得这样齐,极好。” 此时罡风席捲,林晚鼻间嗅到一阵怪味。 “是□□!”其他人也神情大变。 “莫慌,他体内有蛊!”蛊母虽多年未回叶氏,威严犹在,高声安抚众人。 吞日老魔笑得愈发和蔼可亲,看向叶残阳,眼睛里露出些柔和意味:“好儿子,到爹身边来。知你一片孝心,当年替爹续命,爹也从未想过要你性命。” 这三年来,发生在叶残阳身边的每一件事,都已由月使向他汇报过,自也包括深夜掘尸。 道恆听见他这一口一个爹,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蛊母明显要淡定许多。 “续命?”她拧紧了秀眉,百思不得其解,“老魔头,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体内的,明明就是缔命蛊。” 第28页 吞日老魔终于变了脸色:“臭小子坑我!” 蛊母冷笑一声,高声道:“城儿,‘幽篁令’何在?” 叶残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叫自己:“什么幽篁令?” “当年,为娘与蛊虫一併留给你的那支竹笛,让你交给我未来儿媳妇的。” “万千蛊虫,皆听幽篁令之号。”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竹笛在哪吗?嘿嘿~! 谢谢汀州寻云的地雷和营养液,这名字好美啊! 第21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三) 前不久林晚年满十六,叶残阳送了“幽篁令”给她作生辰礼。 那夜叶飘涯吹笛时她睡着了,过后也再没想起来这竹笛。 叶飘涯觉得这东西邪异,便且保管着没有还给她。 因此当众目睽睽下,叶飘涯波澜不兴地取出这笛子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神情堪称见鬼,只因蛊母那一句“未来儿媳”。 叶睿掩面,欲哭无泪:“二哥、无陵君……你们、你们……呜……” 蛊母圆睁着双眼,显然也是没从自己“未来儿媳”竟是名男子上回过神来。 若仅是男子或许她也不至于这么难接受,问题对象是飘涯,那就是自己的亲侄子,儿子的堂兄弟,这似乎……还乱伦。 蛊母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 道恆痛心疾首。 杀千刀的老邪物,将他好好一儿子给养成这样。 吞日老魔张口就骂:“小兔崽子!王八羔子!谁特么让你断袖!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叶残阳看着他们仨,拧了下眉:“……都没吃药?” 蛊母柳眉倒竖,转向老魔头骂道:“老邪物嚣张,骂谁呢?” 吞日老魔冷笑道:“骂自己呢!老魔头就是兔崽子他爹,千年老王八,狗娃他老子!老魔头为了儿子敢认自己是乌龟,你们敢吗?” 叶残阳牙齿咬得咯咯响,烦躁地抓一把自己的头髮,险些进入暴走状态。 蛊母不打算继续和那没下限的逼逼叨,横起竹笛,就要开吹。 吞日老魔忽然探出一掌,喝道:“慢!” 蛊母冷笑道:“老魔头竟也知道怕?那就乖乖束手就擒!” 老魔头没理她,皱着眉头又深嗅了两口,讶道:“这地方,怎么真的一股子□□味?” 道恆惊怒道:“不是你命人埋的□□,要与我等同归于尽?” “神特么同归于尽!你想得美!”老魔头骂道,“本座让人埋的是鞭炮,哪来这么大味道,莫不是你们的人捣的鬼!”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山石之后出现袭淡粉色的身影。 本该在关禁闭的前戴大小姐,戴薰,一手举着个已点燃的火折,满面丧心病狂的笑。 鞭炮如何变□□,这下就全明了了。 戴薰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小姐”,手下亲信到底也还是有几个。 “一起死吧!”她狞叫道。 世人负她,那她就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戴薰便将火折扔向地面上的引信。 林晚离她最近,忙纵身扑上前。 可她到底是晚一步,虽将火折踢开,不至当场点燃更多的□□,但某两根引信即将燃尽。 戴薰死死抱着她,任她怎么打都不松手,这才是真正“同归于尽”的架势。 有人忙不迭后撤,但更有人还在向前跑。 她看见叶飘涯和叶残阳,两个人都寒着脸,一起向她冲过来。 道恆、蛊母、老魔头、叶睿……甚至戴大公子,也都一併跟过来。 一帮白痴。 林晚心里暗骂一声。 功夫再高也是血肉之躯,怎抵得过□□。 所幸戴薰只是箍住她腰,两只手还是自由的。 她卯尽全身功力,猝不及防拍出两掌。 叶飘涯与叶残阳全没防备,被这隔空两掌的强大掌劲,拍得往后退了两步,恰被老魔头等人拿住了,再不让他们上前,两人一起挣扎着发疯。 林晚放心了,可又有些心酸,她也还不想死啊。 姚旭! 她在脑子里大喊一声。 一阵震耳欲聋、轰天彻地的爆炸声,土石滚落、烟尘瀰漫,半个山头都塌陷了。 林晚感觉身后的戴薰,一瞬间就被轰成了渣,可自己的身子,却被一团柔柔的光晕包裹,极缓慢地下落。 【姓名:姚旭】 【性别:男】 【身份:齐王,齐、楚、魏、韩四国共主】 【特质:广博若海、所向披靡】 【特殊能力:突进】 【作用详解:帮助使用者摆脱任意困顿局面】 爆炸产生的强烈轰鸣,让林晚整个人头晕眼花。 恍惚中,她又看见了那对经年不见的桃花眼,潋滟似三月春水,澄澈如山野湖泊,含着似有若无三分笑意,似专注,又似不经意地看着她。 是姚旭。 也像凤清。 “大王……”她微笑着喊了一声。 姚旭的身影在阳光下飞速透明。 “嗯。”他含笑应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 虽没拂动半根青丝,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虽比从前漂亮些,但孤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他说道。 林晚弯起嘴角笑,可眼眶到底还是模煳了,她强忍着没有落泪,但很快又用力眨了两下眼——生怕会看不清他最后的模样。 第29页 “别哭,还会再相见。”姚旭嗓音平淡地说了一声,消散在风里。 就像那一年他送她出齐国,也是这般冷静淡然地让她走。 别回头。 下落速度忽然加快,林晚的眼泪一下子就被吓没有了。 她的小命还是要休矣! 然而并没有。 叶飘涯、叶残阳等人,都被爆炸的气浪震到了山崖另侧,且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唯有一人,依旧白衣飘然,行动自若。 危急之刻,那人身如惊鸿跃下山崖,一把拽住林晚的手腕,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林晚被那人按在胸口,惊魂未定,却还不忘调笑:“小姐姐,你的胸好软啊……” 隐秀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明明刚刚才被吓哭,眼眶都还通红着,这一会竟然就能有心思逗弄她。 叶微云的耳廓微微红起一点:“……你别说话。” “哦。”林晚的视线落在她迎山风乱舞的髮丝,与那一条髮带上。 髮带的一头握在叶微云手中,另一头紧缠着一块凸起的尖石。 “这髮带,负着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不会断吗?” “材质特殊,不会。” 林晚见她说的那般自信,迟疑道:“那若是被火烧,也不会断吗?” 叶微云循她视线望去,登时色变。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中竹笛在叶飘涯那里的,小心我跳起来给你一个么么哒! 说不记得的,赶紧给我一个么么哒!哈哈哈~ 第22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四) 爆炸后的余火,沿着石缝间的枯树蔓延过来,眼看就要烧到隐秀君的髮带。 危急一刻,叶飘涯跳了下来,脚尖踩在横生出的树干上借力,将林晚和隐秀君拽了上去。 他左手抱过林晚的身子,右手使力,隐秀君整个人被往上甩。她回头看一眼,双脚本能地寻到落力点,轻功施展,跃上山崖。 一声脆响,枯树难承双人重量,拦腰断裂。 林晚都没来得及尖叫一声,身子就随着叶飘涯一起急速下坠。 她吓得闭紧眼睛,浑身僵硬地缩在他怀里,鼻间嗅到一阵浓浓的血腥味,才又睁开眼。 叶飘涯受了很重的伤势,白衣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他的一双眼睛,还是那般安宁淡然,极是温和地看着她。 “无陵君……”她忍不住喊道。 他轻轻地吻住她,低声道:“怪我吗?” 林晚摇摇头。 关键时刻,他选择了救隐秀君,而和她一起死。 她也温柔地吻了吻他,死亡,忽然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叶飘涯的神情忽地一滞。 他飞快解下林晚的衣带——林晚爱美,这身衣裳的衣带拖曳得格外长,极是飘逸好看。 此时两人即将摔至崖底,山间又有树木横出,叶飘涯用尽全力一甩,衣带稳稳缠住树枝。 两人盪鞦韆似的在山谷间飘来晃去。 说不后怕是骗人的。 两张煞白的面孔互相看看,同是暂时逃过一劫的惊魂未定。 “无陵君……” “嗯?” “我听到流水的声音……这下面,似乎是个水潭。” · 叶残阳一脸发疯地寻到崖底下,本以为只赶得上收尸,谁想那两人静立水中央,又搂又抱亲得难捨难分。 他“啧”了一声,捂脸不敢看这辣眼睛的画面,气怒道:“大白天的,你们注意点行不行?” 水中的两人这才察觉旁人靠近,林晚的眼睛格外明亮,笑嘻嘻地看着他。 叶飘涯浑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此水清澈,你可也要下来洗洗?” 叶残阳从脸到身子,也是黑红一片,完全不比叶飘涯好到哪里去。 “不必。”他冷脸回答,全不领情。 · 断肠崖的惊天一爆,虽不至于动摇叶、戴两家及拜日神教的根本,到底还是造成不少人的死伤。 这消息是瞒不住的,飞速在江湖上疯传。 关于爆炸因由,吞日老魔绝不肯背这黑锅。 戴大公子确也坦诚,无一丝隐瞒地将真实原委昭告天下,同时宣布戴氏自此淡出武林,蛰伏百年自省。 半月之后,叶飘涯与叶残阳等人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众人便离开戴家。 吞日老魔带三使回拜日神教,与众分道扬镳。 至于叶残阳,老魔头和道恆夫妇扯皮的结果,就是儿子一人一半,半年待在拜日神教,半年待叶家。 这会按轮也轮到回叶家了。 临行前,吞日老魔看着依偎在叶飘涯身边的林晚,直骂兔崽子不争气。 “抢回来,就说是老邪物给你养的童养媳!自己都没来得及拱,怎么能被外面的猪给拱了?” 叶残阳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该吃药了。” 老魔头竟然没还口,摸着下巴琢磨半晌,说道:“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世上,有的是更温柔貌美的姑娘,等我儿去临幸。老魔头等着喝喜酒。” 叶残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花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如今虽明了了自己的身份,弟弟及一众亲眷更对她敬爱有加,但她到底是待在邪教长大的,什么名门正派大小姐,她玩耍个几天也就罢了,真长久待着,可是受不了那拘束的。 第30页 “留下吧。”竟是月使冷淡开口。 花使微怔,随即压低了声音冷笑:“就算我不在,公子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她们两人价值观不符,看上的男人却相同,结果谁也得不到,彼此不爽了十多年。 可这会,想到以后别难相见,花使嘴上虽仍刻薄,心里却空落落的,眼前那张仙子似高雅的脸,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奉劝你,珍惜眼前而已。”月使淡道,“你与公子何其幸运,有不惜一切后果,歷尽千辛万苦也要寻回你们相认的家人。你……莫辜负了。” 花使听她话中之意,想起她与风、雪该也是出自名门世家:“那……你的家人,可有去寻?” 月使一哂:“寻到了又如何,所谓名门正派,你该清楚,非是个个都似叶、戴两家一般,敢明目张胆地认回我们这些邪教妖人。于他们而言,这不会是喜事,只是耻辱罢了。” 花使静默良久,忽然道:“那、你不如便留下,做我的家人。” 月使无喜无怒地看着她,目光虽柔和一些,语气依旧冷然:“天真。” 她说罢,跟着吞日老魔离去,只留一个清丽的背影,忽然又半回头道:“你不惯被拘着,我也是。” 花使莫来由地想,若没有吞日老魔犯下恶孽,现在的月使,会如何。 谁都知道吞日老魔不是好东西,就连乡野村夫村妇,看卖相也都晓得。 当年林晚被丢在路边,她的亲爹亲妈就守在一旁高粱地里躲着,瞧她会被哪户人家捡回去。 结果盼好人家不来,天外飞来个吞日老魔,当场吓得她爹娘魂飞魄散,苦苦哀求老魔头别带走自家不要的娃。 吞日老魔那一会却不肯撒手了。 过后的许多年,林晚想起她爹娘跪地哀求吞日老魔的那一幕,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怼,也就没有了。 这世间的大多数爹娘,都是好的。 蛊母尤其。 叶氏在江南的“总部”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天下秋”。 一行人回到天下秋,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来,蛊母一直保持着“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至宝,都搜罗来弥补自己失而復得的大儿子”的状态。 包括儿子喜欢的女人。 夜深人静,她小心翼翼翻出一只蛊虫—— 情丝蛊。 下在某人身上,保管她对下蛊的那人爱得死去活来。 情丝牵且缠,自此两难分。 第23章 摘下那朵高岭之花(十五) 叶残阳严词拒绝了他娘的提议。 蛊母刚闹明白儿子喜欢的不是侄子,都没来及稍微松一口气,就发现原来他是和侄子喜欢上了同个姑娘。 蛊母皱着秀眉,对于儿子眼也不眨就否了自己想出的主意,万分不解。 这孩子不是江湖人称“小邪物”么,怎的这般正派? “你不是喜欢她?反正又没正式成婚,你怕什么?”蛊母说。 “他们准备成婚了。”叶残阳说,“何况,我不想勉强她。” “傻孩子,这怎么能是勉强呢?”蛊母笑起来,对自己的蛊虫万分有自信,“你别小看这小小的虫子,种在人身上,她就是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与你和和美美,哪有什么勉强?” 叶残阳直觉这不对,可又说不出个具体因由来,便道:“叶飘涯可是老头的亲侄子,你怎能这样对他?” 蛊母毫不以为意:“侄子算什么?老娘狠起来,你爹都不放过!” 叶残阳想起道恆那张乍看上去还蛮严肃正经的脸,张了张口。 关于这两个人如何会凑成一对,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细思极恐。 如果真的是那样,这两个人,儿子都已生了两个了,现在看起来也挺好的。 是不是真的这么轻易,就能一起白头? 叶残阳恍惚了一阵,淡淡别开视线:“你误会了,我赠她竹笛,不过是瞧着那东西别致,并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蛊母不信,但也瞧出来自己这儿子该是挺倔的,遂不再提了。 又过两日,蛊母取出瓶药丸来,说是林晚刚受重伤,让儿子拿去给她调理身子,务必亲眼看她服下去一颗。 叶残阳不好再推拒,想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便拿着药瓶去找林晚。 他不知自己进门前,蛊母才刚撕去瓶上的签子——春水漾。 叶残阳找林晚的路上,先遇见了叶飘涯。 他当即沉了下脸。 这两个人虽没公然住一处,但整日腻歪在一起,也和新婚夫妻差不多了。 不知为何,叶残阳忽然有些怕见到林晚。她整日里这般高兴,眼角眉梢俱是欢喜,他也该跟着高兴的,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忖道,这药给叶飘涯吃了,也是一样的。 叶飘涯不疑有他,听是婶母好意便当场服下去一颗,两人坐在凉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都是话不多的人,往往你问我答后沉默半晌,却谁也不觉尴尬,气氛诡异的和谐。 叶飘涯忽然蹙了蹙眉。 叶残阳再看向他时,只见往日里淡泊宁静的无陵君,一张俊庞漾出红晕,清澈的眼眸水汪汪的,直如波光涟涟的湖泊一般。 叶飘涯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神情窘迫,极不自然。 叶残阳也跟着汗颜,都是男人,哪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这药也许不对,所以没敢直接拿给林晚服用,先寻了叶飘涯试药,谁想果真就出了大问题了。 第31页 这下,两个人都极是尴尬。 叶残阳干咳一声:“我去寻解药,你且……忍忍。”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去找蛊母。 叶飘涯坐在石凳上,无奈地一声苦笑。 他整个人好像要烧起来,原本冰凉的石桌面,也被他滚烫的手掌熨得火热。 想着自己而今这般姿态着实不雅,他便强撑着回了房中。 林晚正坐在屋子里,随意地捧着一本他过往藏的书籍看,瞧见这人跌跌撞撞跑回来,刚掩上门就靠着门扉直喘气,她惊讶地看着他。 某人此时颜色,当真是平日不得见的春情。 叶飘涯瞧见她在,也是一怔,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硬迫着自己别开脸,极快速地坐到蒲团上清心打坐。 然而并没什么用。 娇软的身子偎靠过来,伴随那人柔柔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无陵君,你怎么了?” 叶飘涯勐然睁开眼,林晚被那双眼中的熊熊火光吓了一跳。 “吃错药了。”他紧揽住她的身子,粗声回答。 “什、什么药,谁给你吃的……” 叶飘涯没有回答,将人压倒在身下,密密实实地吻住她。 他急切地抽开她的衣带,逐渐露出浑圆香肩,仅着了兜衣的高耸丰盈。 他张开唇,就那么含住,兜衣逐渐濡湿。 手掌跟着探入衣下,肆意揉捏。 她不自禁地娇声嘤咛,更给他添一把火。 叶飘涯埋在她颈间喘气,忽然顿住所有动作,克制地停下。 “怎么了?”林晚也被他弄得微喘,轻柔地抚摸他的长髮及后背。 两人的青丝流泻了一枕,难分彼此地交缠在一起。 “我怕此时粗鲁,弄疼了你。还是等……解药来。” 林晚的嘴角轻轻翘起,自他怀中摸出一个原本并不曾有的药瓶。 “是这个吗?”她说道,自己也服下一颗。 本就容色倾城的小魔女,一瞬间变得愈发千娇百媚。 乌黑的髮丝衬着她晕染淡粉的娇靥,剪水瞳眸如黑曜石般璀璨明亮。 她忍着羞意解下兜衣的细绳,动作刚至一半就被他重压入怀,手指一探间,兜衣滑落,细雪似的身子与他的紧相契合。 室内渐升旖旎香,鸳鸯锦被翻红浪。 偶尔,才有一阵破碎的吟讴不小心溢出,羞了海棠春睡…… 叶残阳站在院子里,远远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他忽地将得来不易的解药丢进一旁草丛,转身大步走了。 · 过几日,叶氏广发喜帖,为无陵君举办婚宴,八方宾客来贺。 宣布退隐的戴家与远在边陲的拜日神教,都有客前来天下秋。 能够如此肆无忌惮,不顾江湖人的眼光及议论,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叶氏了。 林晚坐在铜镜前,花容月貌,眉眼盈盈,一袭火红嫁衣更衬她肌肤的雪嫩白皙。 叶微云站在窗前,眸光淡淡也不知在看着院子里的什么。 “隐秀君。”新娘子带着笑意的唿唤让她回过神。 “嗯?” “要梳头了。” “嗯。” 叶微云执起木梳,指腹微凉而柔软,仔细打理眼前如云的乌髮。 镜中人,是她此生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她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无陵君。 林晚妆罢,被牵引着与叶飘涯拜堂,三千宾客祝福见证。 婚后不久,叶飘涯继任叶氏家主。 叶微云离开天下秋,四处去云游。 叶残阳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待在拜日神教,偶尔才回叶家。 静好流年里,秋雁传递来远方故人的消息,林晚坐在桌前执笔,轩窗外是徐徐飘舞的落花。 馥郁梅香缭绕庭前积雪,一身新衣的小叶公子在鞭炮声里三两下跃下台阶,一路欢唿雀跃:“叔叔回来咯!姑姑回来咯!阿公也跟叔叔一起来咯!” 庭前花开又一年,四季锦绣天下春。 自此一家团圆,一世和美。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单元完(~ ̄▽ ̄)~* 第24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一) 林晚不知道是否自己近两世过得太顺遂了,这一世岂是“悽惨”两字了得。 这个世界分为东平、西凉、北漠、南诏四个国家。 她所在的西凉,还是一个愚昧落后的奴隶国,一到夜间,就游荡有各种各样的凶兽。 君位由女帝血统传承,每任女帝必会产下一名紫色眼睛的女婴,作为压制凶兽的神力象徵,成为储君。 矛盾就在于,这一任的女帝一生就生了俩紫眼睛的女孩子,取名梦华和夕华。 林晚正是夕华,梦华是她的姐姐。 除女帝外,西凉国还有一个很奇特的存在,国中大事多由巫祭阁占卜决策。 女帝去世后,梦华公主被扶植成了新一任的女帝。 可她性情柔弱,权利很快就遭巫祭阁架空。 林晚更是被那心肠歹毒、一手遮天的大巫祭挖去双眼,秘密处死。 原因是她有篡位之心,意图祸乱国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晚死的时候满心怨怼,意外却是,她重生在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身上。 · 国之西南高山绵延,千里飘雪。 在这边陲不毛之地,即使白日也多有凶兽横行。 穷苦边民们唯一可仰仗的,唯有雪仙。 但凡他大驾降临,再兇恶的异兽也会退避三舍。 雪仙名为莫寻,看长相是位极清冷俊美的年轻人。 第32页 他常穿一袭雪衫,袖口、衣袂有少许银蓝色的绣纹,外罩一件莹白鲛绡。 漫天风雪间翩飞摇曳,衬着那如冰似玉的容颜,蝶翼般的眼睫微微垂下,遮掩住一对倒映晴空碧海的眼眸。 相比之下,上一世的叶飘涯对待外人虽也冷淡,但好歹还是凡人。 莫寻却冰冷出尘不似人类,全不食人间烟火。 林晚重生后的名字,叫莫念,跟莫寻一起生活在雪山。 她并不知道莫寻和莫念是什么关系,两年相处下来,感觉既非师徒,也非兄妹,更不是什么情侣。 莫寻不时教她些术法,偶尔下山为边民们驱逐妖兽,有时是让林晚去,有时他自己去,当然也有结伴同行的时候。 除此之外,两人间极少交流,也好在是如此,莫寻从未怀疑过林晚的身份。 · 这日林晚下山除妖回家,一路骑着白鹿哼着歌,风雪肆虐的山道对她来说直如平地,实在觉得冷了,她也不过是拉低身上的狐裘兜帽。 然后微微顿手,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竟然有人不知死活地尾随了她一路。 山道上的少年人,长了张漂亮俊朗的脸,本就唇红齿白,被那大风大雪一冻,更是面若敷粉,搽了胭脂一般,可这也掩不去他眼底的暴戾,显而易见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傢伙。 跟了半天的一人一鹿忽然失去踪影,少年恼火地皱眉,右拳狠狠一砸自己的左手掌心。 可他眼底的神色却更坚定,咬紧牙根迎风斗雪,继续艰难地往山上走。 雪地里忽席捲来一阵风。 少年人本能地就地一滚,虽堪堪避开,神情里却多了几分狼狈,定睛细看,才瞧清楚原来是刚刚的那一头白鹿,鹿上那优哉游哉的少女却不见了。 一人一鹿并不友好地互相对视。 这是一头高大的雄鹿,身躯强壮,鹿角峥嵘,深褐色的眼眸剔透如琉璃。 它蹬了两下前蹄,小牛犊子似的再次横冲过来,行动快得像是一阵狂风暴雪。 好在那少年人的反应也极快,险险往旁避开,才没被那锋锐的鹿角给捅个对穿。 他的手脚又麻又冷,跌坐在雪地里还没来得及站起,白鹿又要第三次冲撞过来。 山道旁传出一阵清脆的少女喝声:“莫问。” 白鹿立时住了蹄子,撒着欢往一旁跑。 林晚摸了摸它的脑袋,莫问温顺地跟在她身后,全没半点刚才的兇悍。 林晚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你是谁,为何一直跟着我?” 少年人飞快地站起身,眼底透出一种急切、希冀的光:“我要见雪仙。” “见他干什么?” “等我见到他了,你们自然就知道。” “呵。”林晚淡淡一声冷笑,“那就算了吧,我并没有这样的好奇心。何况他也并非是随意什么人都见的,你走吧。” “随意什么人吗?”少年拧眉,用力抿了下唇,“我姓姬,北茫姬家的少主,姬语夏。” “姬家少主?”林晚这才惊讶了一下。 西凉国划分为十个境域,分别由姬、古、梁、黄、温、姜、韩、谢、唐、澹臺十大家族坐镇领导。 巫祭阁中除大巫祭身份特殊,由女帝亲自任命外,其余十巫向来也是十大家族各占其一。 而今的大巫祭手段高明,自上任后,便以雷霆之势对十巫及各自家族进行打压,以至现在的十族多有势微。 姬家因本身根底雄厚,族中人才济济,才算是勉强保存下了实力。 姬语夏看林晚若有所思,还当她是被自己说动。 谁想林晚却轻一点头,接刚才话道:“久仰大名,再会。” 她说罢,迳自带着白鹿转身离去。 少年的眼睛里燃起火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死死抱住林晚的腰,口中恶狠狠道:“带我去见雪仙,不然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你!” 林晚也是又惊又怒,用力打了他两下,这人就像牛皮糖似的,怎么都甩不开,又不能真要了他的性命。 莫问发出一声尖锐的鹿鸣,在姬语夏的小腿上踹了两蹄子,姬语夏就是咬着牙不松手。 林晚平静下来,勾唇道:“行啊,不就是去见雪仙吗?你这般抱着我,如何去得?” 她本是想趁他把手松开,便立刻甩脱他,谁想姬语夏却不上当,直接一把将人扛上肩,对着莫问扬一扬下巴:“带路。” 林晚:“……” 莫问:“……”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姐姐问题的统一回覆:腐者见腐,姬者见姬,咦嘻嘻嘻嘻~ (咱这可是bg啊,喂! 另~一般来说,标题提到的,就是男主,不要误会! hiahia! 第25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二) “胡闹什么。”一声淡喝,朔雪飘旋落下时,露出雪仙冰清玉冷的身影。 他面无表情地一甩衣袖,姬语夏便往前踉跄了下身子,双手不由自主松开。 林晚被丢出去,雪仙的衣袖无风自振,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她便稳稳站在地上。 神仙似的人物微垂下眼睫,也不看姬语夏一眼,说一声“走”,两人一鹿的身影霎时已在三步开外。 姬语夏的神情本还有些呆滞,一见如此,立时就急了,脱口而出:“姬连城!” 林晚如遭雷击,耳畔似有万千鹿鸣。 她脑中“书本”第三页的卡牌图鑑,竟在此刻被激活了—— 第33页 【姓名:姬连城】 【性别:男】 【身份:雪隐真仙、西凉姬氏之子】 【特质:?????】 【特殊能力:?????】 【作用详解:?????】 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她奋力想要找到这个世界的他和他,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结果的。 谁想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竟在漫天风雪瀰漫处,早便与她朝夕相处整整两年。 林晚的眼睛里漾出泪花,不管现在身边的这个他是谁,她都想扑过去挂在他脖子上,再也不肯走了。 姬连城微微蹙起俊眉,倒不是因为林晚那不寻常的眼神,而是因为姬语夏。 但他还是转头瞥了林晚一眼,瞧着她目光一怔:“怎么了?” 林晚摇摇头,胡乱擦了把眼睛。 姬语夏瞧着那三条洁白的身影瞬间就更远了,好像马上就要消融于冰天雪地,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两人披垂背后的青丝,与苍茫一片的天地背景相区别。 他着急忙慌地追赶上前,再次高声喊道:“叔父!” 林晚惊讶地启唇。 姬连城的眉心依旧蹙着,但到底是稍住了步子,背对着那正唿哧喘气追上来的少年人,毫无情绪地开口:“我早便已脱离姬家,姬公子请莫再这般称唿。” “那、那,雪仙,莫寻前辈!”姬语夏不安地搓着手掌,生怕说错半句话,眼前人就又要跑了。 姬连城微不可闻地嘆一口气,蝶翼般的长睫垂得更低:“你既知我名莫寻,何苦又要寻来?” 林晚有些诧异,这还是两年来,她头一回见到他也有如此无奈的时候。 还有“莫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莫念”呢? 连天风雪肆虐更急,姬连城到底是心软了,将人带回他与林晚居住的木屋。 林晚非常识趣地端上两杯热茶,便掩门出去,留他“叔侄”二人单独说话。 莫问转悠着一对剔透的大眼,四只蹄子放轻了悄悄摸过来,鹿耳紧贴住墙根。 林晚动了动嘴唇,无声问它:想偷听啊? 莫问贼兮兮地点头。 林晚想,他们搞这些小动作,毫无疑问是瞒不过姬连城的,他既不反对,应该就是让他们听了也无妨的意思吧。 一人一鹿心安理得地偷听墙角,林晚还搬了把小凳子过来坐,本还是漫不在意的神色,她很快就正经起来。 屋子里的两人——准确说,应该只有姬语夏一个人的声音,他正说起大巫祭和女帝,也就是她的姐姐,梦华。 林晚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酸酸的。 她连续几世亲缘寡淡,这一世,母皇对她姐妹二人也极冷淡。 除了自小教导她们的师父对她们好,也就剩姐妹两人相依为命。 姐姐处处想着她,维护她,林晚觉得,让她代姐姐去死,都是可以的。 可惜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姐姐的性情那般柔弱,自然只是沦为大巫祭弄权下的傀儡,待哪一日他连这最后的遮羞布也不需要了,姐姐自是难逃同自己一般的下场。 还有师父,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年了,若他仍在,或许自己当初未必就会被害死,姐姐现在的处境也要容易许多的。 可是师父,他去了哪呢? 林晚不安地绞紧手指,莫问弯下脖子,面颊蹭了蹭她,小心地没让自己的鹿角顶到她。 一墙之隔,姬语夏终于言明了来意。 姬氏虽表面勉强撑持,但作为国中为数不多的对抗派,面临大巫祭的穷追勐打、明暗针对,早便立于风口浪尖,随时一个浪潮打来,都有可能将姬氏拍作齑粉。 所以,姬语夏的来意很明确,也很简单——请姬连城出山。 姬连城说了什么,林晚听不太清楚,但他应该是拒绝了。 这之后两人的对话声就很模煳,直到姬语夏难抑激动地拔高嗓门,提起自己的哥哥—— “若我大哥仍在,又何必非要为难叔父?” 姬连城长久沉默了下,最后两人大概是达成妥协,姬连城并不随他下山,但姬语夏可留一段时日,跟随姬连城学习术法。 姬连城打开房门的时候,一人一鹿正悠闲无比地挨靠在一块,林晚忙着给莫问的鹿角上绑绢花——谁说公鹿就没爱美的权利,开屏的孔雀还全是雄的呢。 姬语夏是个话很多的人,几乎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忽想起件重要事似的一拍大腿:“莫寻、莫念、莫问,那我叫什么?叔父,我做了你的徒弟,也可以是莫字辈的吗?” 他俩人刚刚许是谈得不错,又或者姬连城实在是懒得计较,随他去了,面对这一声“叔父”,也没进行反驳。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姬语夏一眼:“莫叨叨。” 姬语夏:“……” 对姬语夏的训练,说开始就开始,大概姬连城也是着急将人打发下山。 滴水凝冰的雪地里,就算太阳照着也丝毫不觉暖,姬语夏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扎着马步。 林晚站在屋檐下,瞧着少年人冻得通红的背嵴,瑟缩下脖子:“我当初,怎不需要如此?” 姬连城目视前方,清冷道:“你与他不同。” “哦……”也没问什么不同,林晚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破天荒地,姬连城主动说道:“你是否很好奇,我与姬家人究竟是何关系,当年为何要选择离开?” 第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现有信息:男主是大巫祭,大巫祭由女帝亲任,大巫祭很兇残,大巫祭弄死了女主…… 没毛病,没bug,不存在逻辑错误。 但是不虐,不纠结,嗯,不多说了,再说要剧透,啦啦啦啦啦~(庄周的调子~)(~ ̄▽ ̄)~ 还有啊,你们为什么要叫莫叨叨同学傻子、二傻子啊,我做人设的时候,并没有“傻”这个特质啊,他真的有那么傻吗?哈哈哈~我好心疼他啊~~~ 第26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三) 林晚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 刚还露出一丝阳光的天际不知何时又被灰云掩埋,纷纷扬扬降下大雪,逐渐将雪地里的少年身影堆成雪人。 男人清冷、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姬连城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是前任姬家家主的私生子。 他的生母出身卑微,连同他一併得不到族中长老及主母的承认。 唯独老家主对他母子二人关爱有加,更对他母亲情根深种。不仅不顾家族反对,一直将他们留在姬家,闹到最严重时,他甚至三年没有进过妻子的卧房,对妻子所生的儿子态度也极冷淡,作为父亲的所有宠爱都给了姬连城一人。 价值连城,视若珍宝,光自取名就可看出姬连城在老家主心中的地位。 可惜他终究没能庇佑他太久。 姬连城十二岁时父亲离世,母亲也跟着殉情。 主母家族势力庞大,一声冷笑,绝不肯让他们二人合葬,多亏得姬连城的大哥求情,他母亲的尸身才没被丢出去餵狗。 大哥,是整个姬家除父亲外,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物。 但那时候的大哥,到底也还未完全接掌家族权利,他能做的也仅是给了姬连城的母亲一方坟茔,而阻止不了自己的母亲及长老们,将幼弟驱逐出姬家。 姬连城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放有他父亲牌位的姬氏宗祠磕了三个头,从此他再也不是姬家人。 这之后,他多少也听说过关于姬家的消息,好坏都有。 姬连城在意的,也就他大哥一人而已。 大哥的长子姬语冰逐渐长成,天纵英才,才华冠世,就连东平、南诏等国也流传有他的声名。 姬连城想起那并不比自己小上几岁的男孩子,幼时怯怯地喊他“小叔叔”,唇角便极罕见地一弯。 只是后来,姬语冰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姬氏元气大伤,阖家痛哭,他大哥更是一夜白头。 …… 林晚听得心揪成一片,差点忍不住就要抱住身边人。 可看着男人寡淡的侧颜,听他平静的讲述,她又知道此时的他绝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离开姬家后发生的事情姬连城并没有说,可林晚还是能够想像的到,身无长物的稚嫩少年,双亲刚离世就被扫地出门,这之后要歷经多少的心酸和苦难。 她对姬家原本并无恶感,但当年是他们硬把人赶走,现在又巴巴地想把人请回去,林晚心里也是不屑冷哼。 可世人就是如此,利益面前脸面这种东西又算什么,十大家族内外本就勾心斗角,何况而今一朝风云变幻便可分崩离析。 林晚如常的神色让姬连城眼角的漠然淡去一些,眸光也没那么沉重了。 他并不是一个爱倾诉的人,自己也不知如何会生出这一番话来,只是对着她,想说,就说了。 · 时间过去三个月,雪山上好像永远都只有冬,无论何处皆是茫茫一片。 姬语夏不止一次游说过姬连城随他下山,每次都以姬连城扬言将他赶走而告终。 三个月来,姬语夏的仙术并没明显长进,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不安。 有一日雪仙不在,他终于打定了主意似的问林晚,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两个人心里都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 于姬语夏而言,请不到姬连城,但能带回去一个半吊子的林晚,也算差强人意,聊胜于无。 至于林晚,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一辈子缩在姬连城的羽翼下,安享太平。 甚至在她还不知姬连城就是叶飘涯或叶残阳的时候,她留在他身边的目的,也就跟姬语夏差不多,是为了向他学习仙术,然后有朝一日—— 重返帝畿,手刃大巫祭,救她的姐姐出苦海。 姬氏一直就不甘任由大巫祭拿捏,至少在对待大巫祭的立场上,姬氏同自己是一致的。 所以林晚非常轻易的就被姬语夏说动,两人趁姬连城下山未回,不告而别。 林晚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但先不说自己的宏伟目标是否能实现,她为何要这般,就完全没法向姬连城解释。 她现在的身份,是莫念。 莫问是灵鹿,那一颗心就跟照妖镜似的雪亮,知道林晚要走了,它依依不捨地一路送她到山下。 林晚摸了摸它漂亮的鹿角,搂着它的脖子告别。 直到她与姬语夏走出很远,依旧能看到白鹿一动不动站在山道上,雪白的身影与背后的苍茫雪山融为一体,快成一座雕像。 · 元明境位于国之西南,林晚和姬语夏最先到达的就是这里。 山上天寒地冻,山下春暖花开,两人进入元明城,先去成衣铺子买两身轻薄些的衣物。 莫念的长相极其普通,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唯独一对眸子清澈明亮,漂亮得不像样子,给这一张平凡的脸,也多添了几分秀色与灵慧,不至泯没于众人。 林晚对着镜子,不禁想起自己从前那一双奇特的紫眸,以及与姐姐甚为相似,却绝不会遭人混淆的脸…… 第35页 她不由得一声低嘆。 恰逢姬二公子换了身玄色衣袍出来,腰间扎着根暗绯宽腰带,长发用根同色丝带束在脑后,愈发衬得他丰神玉树,面容俊朗。 他听见林晚嘆气,不怀好意揶揄:“行了,原本就长这模样,别说是人家的衣裳使你变丑。” “是是是,不像公子您,换身衣裳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姬语夏面露洋洋。 “殊不知靠衣衫衬人,也只落下乘。” “你什么意思?!” 林晚的声音不咸不淡:“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想起了雪仙。哪怕是随意披个破麻口袋也极好看,所以公子您就别献丑了。” 姬语夏狠狠瞪她一眼,碍于什么终究是没说话,愤愤然闭了嘴。 两人出了成衣铺子,好好在街上走,天降无妄灾。 作者有话要说: 兇残的大巫祭现在还只是活在对话里,嗯,嗯,明天,他就出来了……(应该是- - ~ 第27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四) 不知由哪奔出一队人马,闹市街头横冲直撞,摊贩行人避之不及。 姬语夏长这么大,平日里大摇大摆惯了,还从来没有他给别人让路的份,差点就被为首那骑给撞倒。 穿着袭火红衣衫的少女,一副火急火燎的神色,急急勒住胯/下乌黑骏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喝道:“没长眼吗?” 姬语夏本就是一点就炸的脾气,立时也是怒了,往那马腿上狠蹬一脚,张口就骂:“你奔丧还是赶投胎?” 马儿吃痛,差点尥了蹶子,那少女好不容易稳住了,气得两眼泛红,直接一鞭子甩下来。 姬语夏灵活地一躲,正要还击,与那少女同行的众人里,出来一人策马上前,迟疑道:“……姬二公子?” 姬语夏眯眸看那人一眼,完全没想起来是谁。 那人下马,抱拳说道:“在下唐毅,跟随伯父去北茫时,曾见过姬二公子的。” 这下林晚也知道,这一群人都是谁了,难怪在这街头放肆行马,百姓们也多是敢怒不敢言。 在西凉,能被冠以十族姓氏可说是一种无上荣耀,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姓唐。 元明境,本就是十大家族中唐家的地头。 姬语夏掀唇冷笑,看了那马上少女一眼。 后者早便僵住,虽仍神情不善,面上却染了两团薄红。 见姬语夏看过来,她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姬语夏不屑地撇开眼。 唐毅等人极是不好意思,一面致歉边解释道:“今日这般焦急,实是事出有因。祖母病重,全城大夫皆无计可施,危在旦夕。” 姬语夏听闻也是微讶,唐家老祖宗他倒是还有印象,是个精明但对晚辈却很和蔼的老太太。头髮花白了,眼神却还雪亮,瞧起来精神矍铄,想不到说病倒就病倒了。 “那你们,是打算如何?”姬语夏道。 “家中合计,一面派人四处去寻白神医,大公子亲往巫祭阁求救,我等则往西南去寻雪仙,万一得雪仙他老人家恩慈……” 姬语夏抽动了下嘴角:“白神医,非是已经失踪多年?” “是啊。”唐毅嘆道,“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这天底下,就没有白神医治不好的病症。” 林晚忽地轻笑出声。 她原本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却极不合时宜地笑了,唐毅等人纵使教养良好,也难免目露不悦,一时却也不知她是什么来路,与姬语夏又有何关联,便全都隐忍着。 “姑娘为何发笑?”唐毅问道。 “抱歉。”林晚行了一礼。 见她态度诚恳,唐毅等人不愉稍散。 “我只是心存疑惑。”林晚续道,“唐老太太的病症,当真就只有先生方提及的三人,可有法吗?” 唐毅面露忧色:“除这三人外,我等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有救祖母性命的本事。若有人能办到,唐氏情愿将半数家财拱手相赠。” 林晚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唐毅说道,“家主早便发布榜文,元明人皆知晓。” “那我便放心了。”林晚道,“走吧,不用去寻雪仙了,烦请先生带路,现在就回唐家。” “姑娘何意?” “这世上能够救唐老太太的,其实有四个人。但是白神医行踪不明,大巫祭你们未必能请来,即使请来了,巫卜之术纵是能替老太太续命,到底是与寻常医术有差。至于雪仙,他早淡出世外,会踏入元明境的概率,应该就与姬二公子是名女子的概率差不太多。” 姬语夏莫名躺枪,警告地瞪了林晚一眼,也不知她此刻在放什么厥词。 唐家一行人被林晚说得灰心丧气,她安抚地拍一拍唐毅的肩膀:“不过没关系,还有第四人,一定能治好唐老太太,而且她现在就可以跟你们回唐家。” “谁?” “我。” 瞧着林晚竖起一根手指,俏生生地点在自己鼻尖上,唐家众人全都愣了。 最后还是一直未下马的红衣少女,一声冷哼,头也不回地打马原路回返。 唐毅等人见大小姐已拿定主意,虽有疑虑却不好反驳,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恭恭敬敬将林晚与姬语夏迎回去唐家,另遣了人依旧去寻雪仙。 姬语夏悄声问林晚:“你连人家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当真能有本事医治?” 第36页 林晚的心绪有些恍惚,随口便答道:“你没听他们说,天底下就没白神医治不好的病症?” “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姬语夏问完这句话,稀奇地看见身边人的眼色黯然,“喂,你不会是唬他们玩的,现在就怕上了吧?” 林晚面皮抽搐了下:“你对自个叔父的本事,就那么没信心?” 姬语夏这才安静如鸡。 林晚也跟着一言不发。 其实啊,雪仙什么的,都是託词罢了,姬连城哪里会什么医术啊。 只不过恰巧,她的师父是白神医。 世人但有不治之症,总会想起师父,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想找到他。 元明境位于西南边地,可说是距离帝畿最远的一个境域。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现在的大巫祭,可不就是像皇帝一般么,他的触手暂时还没伸到这里来,所以唐家除因老太太之事愁云惨澹外,其他方面看上去倒还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林晚觉出点不对劲,那位唐大小姐好像一直在迴避着姬语夏,实在不得不碰面的时候,她就是一副极不耐又别扭的神色,似羞还恼。 姬语夏开始还不肯说,被林晚逼急了,才没法不吐露真相——那是他打小定下的未婚妻。 林晚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在众人簇拥下,正替老太太把脉,一名家人也顾不得礼数,慌里慌张、跌跌撞撞闯进来,张口就嚷:“家主,夫人,大小姐,公子们!出大事了!大巫祭到了!” 这毫无徵兆的消息,让屋子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啊”和“呀”,还有椅子被碰倒的声音,杯盏掉地上的声音,勐吸凉气的声音。 林晚的指尖也一下子变得冰凉。 一驾低调却端肃的马车,停在唐府大门外。 阳光没有任何温度地倾撒下来,落在车中人正掀帘子的手指上。 那手修长、白皙,也和此际的阳光一样冷。 第28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五) 唐家好一阵鸡飞狗跳,一家老小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地迎接到大门外。 林晚缩在人群里,远远看见那人众星拱月似的被簇拥着。 他的身材修长挺拔,穿一袭蓝黑色的长袍,覆盖大半张脸的乌铁面具泛出森森寒意,露在外的下颔虽形状优美,双唇却过于薄削,微微勾起时,反有一种刻薄、残忍的意味。 当他似不经意地望向林晚这边时,明知道他不可能是在看自己,她仍忍不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大巫祭收回视线,谦和向众还礼,看见姬语夏时,他亦无任何异样地唤了声“姬二公子”。 姬语夏本还犹豫,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唐家,未免有两家勾结的嫌疑,但若刻意迴避,反更显得心虚,他干脆大方出现。 一行人至了正厅,大巫祭也不推辞落了主座,一言不发地垂首品茗。 他不说话,陪在旁的一干人自也没人敢开口,厅内氛围静谧压抑,落针可闻。 直到大巫祭声线温和地询问:“怎不见唐大公子?” 唐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家大公子昨日才启程往帝畿,由元明境至国都不下千里之遥,就算大巫祭真这般给他们家脸面,肯亲临替老太太续命,也必不可能来这么快的,何况也并不见大公子跟着回来。 “小儿因故外出,待他归来,定第一时间前来拜见大巫祭。”唐家家主竭力镇定,俯身说道。 “不敢。”大巫祭的声音愈发温和,若非是那血腥手段实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姿态,几可用温文尔雅来形容。 “大巫祭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姬语夏问道。 “劳姬二公子询问。”大巫祭道,“某离于职守,实为国事。巫祭阁近日得天之谕,唐大公子年轻有为,德容双馨,若为帝驸,想我西凉自国顺民安。” “啪”的一声,唐夫人手中杯盏滑落,摔个粉碎。 她的双手犹自颤抖不停,屈膝下跪,哭泣道:“大巫祭开恩!” 大巫祭仿若未闻,指腹轻轻摩挲桌上茶盏。 旁人虽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却已知他不悦。 唐家家主忙令人将妻子架下,跪地道:“妇人无知,大巫祭恕罪!只是、只是犬子,数月前已与别家女儿定下婚事,只怕有辱陛下……” 大巫祭语声转冷,虽似不以为意,却再不容人辩驳:“婚事?退了。” 林晚一直躲在内室,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她靠在墙上,感到一阵难抑的冷,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才勉强忍住没发颤。 这个人,终究也要这样对姐姐了吗? 所谓帝驸,便是女帝的夫婿。 依照西凉歷代传统,帝驸向是出于十族,待与女帝产下女婴后,帝驸便将被处死,以保帝位不落外姓之手。 这习俗虽陈旧愚昧,但西凉国就是在这样残酷染血的规条中,绵延了数百年。 对于被选中的家族,这实不能说是一件幸事,不得已为之,也多由仪表出众的旁系子弟担任,大家族中勾心斗角、利益交换,不必枚举。 似这般直接点名一个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实是前所未有。 换而言之,唐家人以为避居西南便能得保平安,大巫祭,终究是要对他们下手了。 至于姐姐……若真产下了女婴,那大巫祭就有了更利于自己摆布的傀儡,姐姐就彻底没有用了…… 一个失去了作用的傀儡,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林晚闭着眼睛也能想像。 第37页 她缓了很久,才逐渐调匀气息,告诉自己一味的担忧与害怕是没有用的,她必须有所作为。 随着大巫祭的到来,唐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小心翼翼,直到次日,据说他是外出去“访友”,众人才暂时稍松一口气。 老太太仍在病着,唐夫人却也不大好了,终日以泪洗面。 她既盼着儿子归来,又怕他会归来。 不是没起过让儿子逃了,再莫回唐家的心思,但看大巫祭那般气定神闲,仿佛是等上一辈子,他也定然会等的。 公然抗婚,少不得是给了他一个趁机剷除唐家的理由。 这个人,有的是耐心与手腕。 唐羽倾一人与整个唐家,他们仿佛只剩下一个选择…… 唐家人到底贤孝,到了这般境地,依旧记挂老太太的生死。 林晚看罢,老太太的病并非不可医,只是还少了一味独特的药材,只生长在西南雪山。 她从未想过要躲姬连城,所以对有可能“自回罗网”,也没什么避讳的。 风雪千山路。 苍茫雪原多有荒兽游荡,向少人迹。 偶尔落有人兽骸骨,也很快就被大雪掩埋。 鲜红的血液泼洒在雪地上,像是点点红梅绽开,又似烛泪、棋子,触目惊心。 林晚伸指一探,地上血迹犹有遗温——是人血。 她忙循迹上前,未至近前便闻打斗之声,一名年轻公子正执剑与兽相搏。 野兽成群,他渐显不支,手上握紧一朵染血的玉颜花,正是林晚要寻的药材。 似这类灵药,虽得天地孕化,总有妖兽看顾,视为己有。 这年轻人既采了,遭遇兽群围攻,便半点不奇怪。 林晚三两下驱退妖兽。 那年轻公子虽身躯染血,形容狼狈,自身的气度教养却极好,纵使惊讶眼前这一看似娇弱的女孩子,竟有这般厉害的本事,也不表现出来,温声向林晚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哎,非是无以为报,你现在就可以把恩报了。”林晚说。 那公子一讶,笑道:“姑娘待要如何?” 林晚点一点他手上的玉颜花:“我要它。” “抱歉,恕在下不能交给姑娘,实因祖母急待此花救命。” · 雪落更急,漫天席捲。 姬连城打开门扉,朔风伴随暴雪而入。 他静静看向门外那一袭蓝黑色的身影。 “你来了。” 第29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六) 林晚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唐家的大公子,唐羽倾。 待听闻缘由,唐羽倾未至国都,而是半途得遇高人指点,玉颜花可救他祖母性命。 他也未顾上回唐家,立时便来此间採摘了。 林晚的心口像装了一只兔子,砰砰跳得飞快:“指点你的高人,可是一名爱说醉话的男子?” 她想了想,似觉如此形容不妥,便又急忙补充道:“他总穿白衣,时常散着头髮,爱喝酒,酒量却不好。虽不修边幅,但最是臭屁……总之,长得确实还挺‘美’的就是了。” 她现在还能记得那一日的夕阳下,师父懒洋洋地趴在桌案上,提笔描绘出一茬玉颜花。 “小夕华,可瞧见了?这就是玉颜花。”他一手还握着毛笔,另一手托着下巴问她。 阳光同时跳跃在他莹润的指尖,与清亮的眼睛里。 青丝散漫地落在俊颊边,微仰头时,黑缎般的墨发便由肩胛滑向后背——这个人,总嫌长发麻烦,却总懒得束髮,至多是用一根丝带在脑后随意绑了。 还是小夕华的林晚就有些上愁地嘟哝着嘴:“可惜不能亲眼见一见了,整日里只能看你画的,没劲!” “哎你这孩子,可知为师的墨宝千金难见?你竟然还嫌弃!” “吹吧你就。” “……咳,总之你记好了,此花只长于元明西南雪山,向少人知,可治冷虐、痹疾、风痈之症。这天下间,也就你师父我,研究出了它的效用。” “我又不能去到那么远,记这么多干嘛?你就不能教点实际的?” 师父的耐心终于告罄,抬手弹了她一记脑瓜崩:“你咋这么啰嗦呢?” 林晚吃痛,嗷嗷叫唤。 · 唐羽倾对上眼前女孩子满怀希冀的眼神,不由一怔,随即答道:“姑娘误会了,指点我的,是一名老者,并非是青年人。” 林晚瞬间失望,嘴角止不住地往下撇。 骗子,又骗她,什么天下间只有他研究出来了,一天到晚尽瞎吹吧…… 唐羽倾看她神色不对,便迟疑道:“林姑娘?” 林晚回过神,吸一吸鼻子,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冷。” 唐羽倾看她微红的眼角与鼻尖,将信将疑:“……那可要在下将衣物脱下给你穿?” “……不必。” 林晚观察了下四面地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手灵敏地爬上树。 那玉颜花虽罕见,但寄生于树间,凡有一朵,便有一茬,唐羽倾只採一朵,未免太斯文了。 “林姑娘?” “嗯?” “你又上树干什么?” “采玉颜花,全都採光!摘光!拔光!一朵不留!” “……需要这么多吗?” “吃一朵扔一朵。” “……” 第38页 随着女孩子并不轻柔的动作,树干上的积雪扑簌簌掉落下来,樱花瓣似的砸了唐羽倾一身。 唐羽倾见她和某人赌气似的噘着嘴,一脸兇狠掐下一朵又一朵玉颜花,口中仿佛还念念有词。 他也顾不得大家公子气度,不自禁失笑。 林晚由树上看了他一眼,冷静下来,也觉自己将气撒在玉颜花上的举止好笑,便嘆惋似地打趣道:“我埋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唐羽倾显然也是听过这句诗的原版,微微蹙眉,摇头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此情此景,当是‘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才是。” 他说罢,自己也是一愣,俊颊微红。 以他的教养,说出这番话来,实是过于轻薄了。姑娘家若因此就赖定了要自己娶她,他怕也是要娶的。 毕竟,“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想到自己身上已有婚事,唐羽倾莫来由地感到一阵烦闷。 他收敛了心绪,正打算向这女孩子赔罪,却见树上人的神情已是变了。他也循她视线往自己身后看去,心脏蓦地缩紧。 林晚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唯独指间死死用力,玉颜花柔嫩的根茎被她掐断,带有芳香的汁液在她掌心四溢开,她却什么气味也闻不见。 素白一片的雪地,只剩下那一袭蓝黑色的身影格外刺目。 他不紧不慢行至树下,微微仰头看她。 冰冷的阳光落在乌铁面具上,汇聚作某一光点缓缓流转。 他仿佛轻勾了一下唇角,落在她眼内,便极尽冷酷与嘲讽。 唐羽倾最先回神,竭力镇定垂首行礼:“大巫祭!” 巫祭阁此趟轻车简行,他尚不知大巫祭一行人已住进了自己家里。 但这人既出现在元明附近,对自己家族来说,就绝不会是好事。 这也是他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愿往国都,行至半途听那老者言语便即回返的原因。 大巫祭点头还礼:“唐大公子。” 他又看向林晚:“这位姑娘,可要帮忙吗?” 他的身量颀长,站在树下稍一探手,双掌便稳稳落在她的腰际,将人抱了下来。 身体相触时,那股胆寒的战慄由尾椎骨一直窜上她的头顶,作为夕华时的一幕幕接连涌现,最后,林晚那尚且发麻的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若大巫祭与唐家人说的,外出“访友”是为真,那这冰天雪地间,会喘气的除了那一窝又一窝野兽与他们家莫问,不就只剩下了姬连城吗? 何况看他方才来的方向…… 唐羽倾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惊讶。 世人皆传大巫祭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因他无情、无心、无欲。 他玩弄权术,却好似对权力并不热衷,金钱、美女也无一能入他眼。 这样的人,如何会这般古道热肠,将一初见面的女孩子亲抱下树? 据帝畿眼线回报,他连日常就寝,也从不需女子服侍。 如此,就更不给那些精于“色杀”的刺客半点机会。 大巫祭放下林晚,回头看了唐羽倾一眼,见他皮肉撕裂,浑身染血,便取出一粒药丸,说道:“某此丹药可愈皮肉伤势,大公子且服下吧。” 此时就算是□□,唐羽倾必也得眼也不眨地咽下。 他谢罢接过,吞吃入腹。 “大公子不必多礼,您若平安,便是陛下平安,举国安康。” “什么?!”唐羽倾的神情如遭雷击。 第30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七) 唐羽倾初时震惊,很快却也就平静下来。 仿佛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在他肉眼可见处落下,他的唇角甚至露出淡淡笑意,像是早有预料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大巫祭一会儿,最后别开视线。 待回了唐家,反是他安慰双亲手足,一家人到底悲伤难捨,却不敢在大巫祭面前表露出万一。 林晚再见唐羽倾时,偶尔能自这年轻人的眼底察觉一闪而过的锐利。可大多数的时候,他仍是如山间初见般温文谦恭,好似无比坦然地接受自己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大巫祭也不催促上路,就是在唐家人的这般氛围中,又安心住了数日,直到老太太的身体在林晚悉心调理下,日渐好转,唐羽倾也落定了最后牵挂着的心思。 唐家人对林晚自是千恩万谢,谨遵诺言要赠她半数家财。 林晚却道即使无她,唐大公子得人指点,採得玉颜花归,老太太性命也是无碍。 唐家人心甚悦,只道日后她凡有驱遣,必然从之。 这日清晨,林晚起得大早,未料竟在唐家宅中撞见了大巫祭一回。 他的身姿英伟挺拔,纵使身着长袍,也掩不去肩宽腿长,一头墨发披散下来,背对她站在古松下,沐着树梢漏下的晨曦,仿佛一柄玄铁重剑。 林晚从未由这个角度,这般仔细地观察过他,恍惚望去,只觉那背影甚是熟悉,一声“师父”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幸而她极快回神,自嘲地摇了下头。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当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时,看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或许都会像他。 可自己又怎会把那闲云野鹤般的傢伙,与这两手沾血的大巫祭联想在一处,这背影或是有些相像,可那露在乌铁面具外的下颔却绝不一样。 那人时常放肆地大笑,可大巫祭……永远都是皮笑肉不笑,唇畔的笑容稍微再大一些,白瓷般冰冷的脸庞仿佛就要破碎了。 第39页 林晚正准备离去,古松下的那人像是心有所感,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面具经年不下,就连她也从未见过那面具下的真容。 面具的瞳眸处布有乌色细纱,他能清楚看见外界一景一物,旁人却难窥见他半个眼色。 因此当他立于一丈开外,那般一动不动凝望她时,林晚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迴避不及,只得如旁人般,僵硬地行一个礼。 大巫祭稍稍欠身,唤道:“姑娘。”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却很温和。 若非林晚深知这人本性,几乎要被他姿态骗过。 “是你治好了唐老夫人?”大巫祭说道。 虽确信自己跟随师父学医之事,除姐姐外再无旁人知晓,重生类事更是匪夷所思。 林晚本不必忧惧他将自己认出,可不知为何还是心虚胆怯。 “是。”她垂睫回了一句,后背沁出冷汗。 “敢问姑娘芳名?”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近得能看见她鼻尖冒出的细汗,“姑娘怕我?” “大巫祭威仪,众皆敬畏。”林晚硬着头皮答道,“奴名……林晚。” “树林之林,夜晚之晚?” “是。” “是化名?” 林晚错愕地抬头,恰看见那人嘴角漫起一点不经意的笑。 “大巫祭……”她想道“恕罪”,却又说不出口,一时就有些懵,暗恼自己的没用。 “无妨。”大巫祭道,“莫寻乃我旧友,莫念姑娘。” 林晚这才知道,自己彻头彻尾就被耍了,可苦于不知大巫祭与莫寻、莫念究竟是何关系,她心下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 她僵在原地,连那人是何时离去都不知道,手中被塞了一方绢帕,耳畔唯余他清淡的语声随风传入:“前尘莫念,此名甚好。姑娘且擦擦汗吧……” 林晚着恼地将那帕子甩在地上,狠踩两脚后又觉不妥,只得灰熘熘地再捡回来。 终是到了唐大公子要随大巫祭往帝畿的日子。 依照国律,十族家主、长老不可随意离开辖地,族中后辈则不必受此约束。 唐羽倾之意本是孤身前去,架不住妹妹软磨硬泡,只允了她一人。 一干族兄族弟,则被他好言相劝,委以重任,纵如临终惜别一般,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没人看见唐大公子转过身时,微垂的眼里闪烁的寒芒,几乎可凝成冰。 大巫祭由始至终端坐车内,不仅没催促半声,就连车帘子也未掀动过一下。 只恰风拂车帷,林晚由那被风撩起的车帘缝隙,瞥见了他的侧颜。 微暗的光线中,他的薄唇自然抿着,下颔线条刀削斧凿,却也冷硬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 他转过头,迎着她的视线也看了她一眼,清风已过,帷布落下,阻隔两人视线。 林晚与姬语夏自然没同他们走一路,两人出元明境后向东行,将往姬家。 虽然林晚已在犹疑,如此情境下自己再往姬家是否明智。 这日两人沿泗水,入朝霞境。 姬语夏走得累了,靠坐在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休憩。 林晚坐在他头顶的树梢上,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脚下一声兽嘶,林晚回神后恰看见一只犄角兽勐袭姬语夏的后背,少年纵身一跃,险险避开。 最后这犄角兽虽被合力斩杀,林晚却心惊肉跳。 西凉国虽多有荒兽出没,但有十族坐镇之地白日向来太平,如此实在太令人惶恐。 姬语夏丝毫不以为然,嗤笑道:“十族争乱,纵有兽入城伤人,也为常事。何况坐镇朝霞的澹臺家,而今正为新任巫礼之事争得头破血流,哪有心思理会这等民众小事。” 十巫中的巫礼一位,向是出于澹臺。 先任巫礼近日忽于阁中暴毙,原因不明。澹臺家纵是已然风雨飘摇,若为利往,依旧熙攘。 林晚沉默不语,两人再往前走一段,便被前方热闹吸引,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活饲”。 林晚不欲去看,刚别开视线,落入眼帘的竟是姬连城那张冰清玉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晴空涩橙、黎晓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31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八) 所谓“活饲”,便是以活人餵饲野兽,换取一时安宁。 自西凉立国,十族坐镇各方,已近千年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林晚也只是在书中读到过,心中燃起怒火。 但她看姬连城,脸上却只有一片漠然。 他仿佛也是刚到,驻足崖边观看,眼前的炼狱景象已激不起他半点涟漪。 山谷中传出奴隶们的震天惨叫。 不知基于何样缘由,每个人都被发予匕首、弓箭,几人合力,往往也能杀死一兽。 但山谷中的莽兽何止千百,如此只更激起它们高涨的兽性与怒火,那几名奴隶很快就被利爪尖牙撕成碎片。 偶有身手矫健者自岩壁攀爬而上,崖上驻扎的军队很快就射出飞矢,将那几名尝试逃脱的奴隶钉回地面,瞬间便被兽群吞噬。 林晚面色惨白。 姬连城微转过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 愤恨、无措、恼怒……各种情绪汹涌上来。 “住手!”她高喊道。 女孩子尖细的嗓音,很快就在漫天惨嘶与兽吼中消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捂住耳朵,泪水疯狂奔涌下来,惊慌失措地来回看向四面铁般林立的军队与民众。 第40页 每个人都顶着一张僵硬、麻木的脸。 千篇一律。 没人听她说话,她阻止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任何人。 作为夕华时如此,不是夕华时也如此。 她扑向姬连城,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眼泪流得更凶:“救救他们,你是雪仙啊,那些人会听你的话的……” 姬连城微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林晚咬牙发狠,用力一抹眼睛,纵身跃入山谷。 能救一人,那便是一人。 山崖上终于传出惊唿。 澹臺家主眯起老眼,一抬手道:“‘活饲’重大,不容有失,放箭。” 百道箭矢势如流星,挟带劲风迫面而来。 一袭雪影比风更快。 姬连城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另外一手袍袖轻振,衣带迎风而起,翩若游龙。四面燥热的空气瞬间降下温度,朔雪过处,箭矢半途折返,纷纷钉入岩壁。 山上传出一阵譁然。 林晚愤恨地看着姬连城。 他没迴避她的目光,却往她的面门吹了一口气:“闭眼。” 林晚应声而倒,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扛在一人宽阔的肩头。 林晚虽被颠得难受,却很快就清醒了。 “姬语夏!”她用力锤了一把少年人的后背。 他二人这般姿态招摇过市本就够出目,如此就引得更多人往他们看来。 姬语夏吃痛,怪叫着把她丢回到地上。 “你干什么?”林晚喝问道。 “带你跑路啊。”姬语夏说,“叔父警告我,自己走可以,但需得把你留下。” “……” “……” “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被澹臺家的那一帮人给缠住了吧……” 林晚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他不愿出手,就是这个原因吗? 十族衰弱,人人都想争取雪仙的助力。 可是,可是那些奴隶们,也是人命啊。 “想不到,你竟会那般在意那些奴隶的性命。”两人走在熙来攘往的朝霞城大街上,姬语夏一面说道,“若非是我叔父,你现在已经是一只死刺猬了……” 林晚的怒气又涌上来,凶他道:“是啊。及不上姬二公子你,深悉明哲保身之道。” 姬语夏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你是怨我没跟你一起出声?” 他愣了片刻,嗓音有些低沉下来:“先不说我出声是否有用,就算咱们真救下了那帮奴隶,那剩下这整个朝霞境的民众呢?澹臺家无力作为,只能牺牲少数,保全大众,我们又能如何?” 林晚哑口无言。 半晌,她听到姬语夏低声道:“这个国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两人进了客栈,各要了一间卧房。 林晚虽仍难过,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才城外发生的一幕。 姬语夏则在嘀嘀咕咕,只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千万别被叔父追上了才好。 客栈小二将人领至房前便离去,林晚刚推开门,意外地看到桌前放着一杯斟满的茶水,屏风后似有人影。 她刚要出声唤回小二,便被一手拽入卧房。 姬连城“砰”的一声掩上房门,林晚正对上他那欺霜赛雪、全无情绪的脸。 相顾无言。 良久,姬连城冷淡出声:“可还气我?” 林晚一怔,不知这问的是“她还要让他生气”,还是“她可还生他的气”。 但无论是哪一种…… 她垂下眼睫,摇了下头。 姬连城该是对此回答很满意:“在此歇息一夜,明日随我离开。” 林晚惊讶地看向他,下意识想要说“不”。 “可是不愿?”姬连城道。 林晚咬住嘴唇。 姬连城的眉心微蹙了一蹙,伸指在她下巴处一拂,林晚就不由自主松口,只在柔嫩的下唇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白印,逐渐褪去。 姬连城别开视线:“你要去姬家?” 林晚这才感到内疚了。 对他来说,姬家绝对不会是一个愉快的地方。 “我想要……四处见见世面。”林晚说,“总是待在雪山上,未免是烦闷了。” 她本忧心姬连城会生气,谁想他竟淡定自若地颔首。 “也是。”姬连城说,“我将往国都,带你同行可好?” 林晚微张着唇看他。 离开了雪山的雪仙,那还是雪仙吗? “怎么?”姬连城淡瞟向她。 “你为什么要去国都?” “应友人之邀。” “是大巫祭吗?!” “如何?” 理所当然般的应答,反叫林晚说不出话。 “没、没什么……”她支吾道。 既然打定了主意,林晚留了封书信给姬语夏,当夜便和姬连城离开了。 两人星夜出城,刚至北城门外,就有两人步履匆匆追赶上来。 林晚先是吃一大惊,然后才就着城头灯火,瞧清楚那两人衣衫褴褛,肩胛处都烙有西凉奴隶特有的印记。 “恩公救我亲友,请受我二人一拜!”他们匍匐跪地,叩首说道。 林晚这才知道,姬连城摆脱澹臺家众人后,未立即入城,而是下了山谷,抢回数条重伤人命,处理伤势后央人将他们送回家中。 这二人在客栈外候了他们许久,但奴隶是不被允许出入客栈类场所的,这才一路尾随他们出城。 第41页 姬连城淡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怀。” 他说罢本欲与林晚离去,跪在地上的两人却极快速地膝行数步:“敢问恩公……为何?” 背对城头灯火,依旧能看出他二人的眼中噙有水光。 毕竟在西凉,是没有哪个人会在乎奴隶们的性命的,遑论犯险医治。当时情境他们虽不曾见,却也听重伤亲友说起,随时会有野兽从这医者的后背扑上来。 姬连城驻了足,良久才道:“因为,我过去也和你们一样。” 林晚呆住了,那两名奴隶也呆住了,怔怔望着眼前清冷俊美若谪仙的男子。 见他们不信,姬连城微敞衣襟,露出肩胛处与他二人一模一样的奴隶印记。 青黛色的方形标记,中落一个“隶”字,烙在天山雪般光洁白皙的肩头,永世也无法褪去。 林晚太震惊了,甚至忘记别开自己的视线。 直到姬连城拉起衣物,对那二人道:“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林晚只听见那二人伴着低泣的磕头声,她匆匆追赶上姬连城的脚步。 两人逐渐远离了朝霞城。 星光很亮,显得苍穹格外高敞,脚下的草丛十分茂密,夏风吹拂,带来夜的清凉,不时还能听见小虫的鸣唱。 林晚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想以自己的真面目,面对身边人。 “姬连城。”她忽然道,“我不是莫念。” 由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姬连城的侧颜线条优美,微垂的睫毛长而浓密,轻眨眼时,就似将漫天的星光都捕捉进了眼底。 可当她这么说时,他就连眼睫也未翕动一下。 “餵?”林晚皱眉盯紧他。 “嗯?”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 “听到了。”姬连城过很久才说,“你是谁,并不重要。” “……” 林晚有些不知所措,但想着自己总是已经向他知会过了,信不信就是他的事情了。 她就再无忌惮。 “你还会医术?” “我从未说过不会。” “那你去国都是准备干嘛?” “开医馆。” “……” “……” “巫祭阁自己,不就是医吗?” “医术不及我。” “……” “……” “莫念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 “但她,很重要。” “……” · 到国都后,姬连城不日就开始筹备医馆。 林晚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重返国都,距离姐姐和那个人这么近。 现在的她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她是完全茫然无措的。 更令她措手不及,是巫祭阁的人当天就造访了他们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和男配,原本的设定是这两个人一起精分,最后是要搞事情打一架的- - 妹子们反覆提,我也觉得男配好像有点可怜- - 要不就让这两个人成为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正反两面,每个世界都精分为俩,最后自己和自己打一架,这个脑洞怎么样?~ 第32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九) 姬连城租赁的医馆,后门正对居民住坊。 他与林晚两人忙进忙出的时候,水井边扎堆浣洗的妇人全都看新鲜似的,乐呵呵与他们说话。 在国都这种地方,“雪仙”的名头自是不及巫祭阁响亮,民众们敬畏的,多还是女帝与巫祭们,没几个人认识“雪仙”。 言及为何不远千里来国都开医馆,姬连城这般与众解释:“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 如此回答,极快速地建立起左邻右舍的好感,他们家医馆还未正式开业,客人们已然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搭把手来帮忙的,人人都很喜欢这态度温和、长相俊美的年轻大夫。 林晚以为像姬连城这种“山里人”,多少该揣几分“大隐隐于市”的高冷姿态。 姬连城与她道:“我现在是医者。” “所以呢?” “要亲和。” “……” 林晚不想和“亲和的医者”瞎逼逼,她出了门,摇晃双腿坐在门前那棵高大的杏树上。 树下常驻着几家小吃店铺,竹竿斜撑住油毡布的四角搭出凉棚,巷尾瀰漫满了吃食香气。 这个时节杏花快要落尽,只剩零星几朵慢悠悠地飘飞去人家铺子的棚顶上。 巷子口缓缓驶来一架马车,看装帧极是低调。 可跟在车前车后那几个身着长袍、脸佩面具的人,还是一下子让这原本热闹嘈杂的生活坊区没了声音。 小贩们停了吆喝,妇人们止了谈笑,小孩子们怯怯缩到门后,露出一双大眼睛悄悄张望,很快就被大人们给揪走,一起跪在地上行礼。 小黄狗、小灰猫,也只敢咧着嘴喘气,不敢高声汪汪喵喵。 是巫祭阁的人。 车上下来的,是他们的最大boss,大巫祭。 林晚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隔着飘飞的杏花与小吃铺子裊裊升腾起的乳白色烟雾,悄悄打量那个人的头顶。 大巫祭直接进了她与姬连城的新家,没往别的地方看一眼,自然也没看到她。 两手还僵硬地抓着搓满皂角衣物的赵大娘,却大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她:“丫头,这就是你们家那位说的,混口饭吃?!” 第42页 林晚心里七上八下,陪着干笑:“有可能……是巫祭阁不许?” 屋子里的谈话同样不轻松,甚至进行得很不愉快。 苍白的手指揭下面具,放在指间极缓慢地摩挲。 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此时的怒意,大巫祭露出了那张从不示于人前的脸。 姬连城却表现得像一个瞎子,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姿态凛然,雪仙临世。 两个人互相绷着脸,像是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姬连城胜。 大巫祭恼怒地攥紧手指,乌铁面具在他掌中都微微有些变形。 “我的本意,是请叔父带她回雪山。”他的声音布满隐忍的怒意,“现在,还不到你出面的时候!” 姬连城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抬手为他斟一杯茶:“兴师问罪而来?消消气罢。” 大巫祭深喘两口气,极快速地取过杯盏一饮而尽,“啪”一声将空杯子摆回到案上,没好气地扭开脸——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姬连城蓦然失笑。 那笑容虽浅,却极清晰地在他唇畔一闪而过。 大巫祭不悦道:“叔父因何发笑?” 姬连城缓缓道:“若是被旁人瞧见,大巫祭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不知会作何想?” “叔父莫再玩笑。”大巫祭沉下脸道,“侄儿在与您说正事。” 姬连城点头道:“正事便是,你因何发怒?因她,或因我?” “……” “若是因我,我自有分寸,不会妨害你之大计。若是因她……”姬连城的脸上流露黯色,迟疑片刻,方道,“她与我说,自己不是莫念。你还是……罢了。” 大巫祭没理会对座人的欲言又止,他像是被对方的话给震住了,又或者是自己慢慢平息下了怒气。 许久,他一言不发地将那乌铁面具重新戴回到脸上,又变作了人人畏怕的大巫祭。 · 人人畏怕,林晚尤其怕。 虽然她并不愿承认,但有大巫祭在,她便不敢回医馆,失魂落魄地走出巷子,在街头闲荡,直到前头一家专卖糖酪浇樱桃的铺子,占据了她的视线和心神。 ………… …… “小夕华,你知道全西凉最可口的糖酪浇樱桃,是在哪吗?” 阳光下,面容俊美的年轻人对身边打扮作小童模样的小姑娘眨眨眼,眼睛和髮丝一起闪闪发亮。 小姑娘嫌那笑容恍眼,不知为何又有些脸红,她转开眼睛,冷冰冰道:“我觉得你侮辱了我的智商。” 年轻人注意到了她的别扭,与颊上两朵小小的粉嫩。 他的眼底漾出浅浅的笑意,柔和得能将寒冰融化——却很快就收敛起来。 “走了。”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往路边的那家老店走去。 他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了,老闆一见了他就哈哈笑。 “俩份带走,一份要双倍的蔗糖浆,一份只放一半,对不对?” “对,对。”年轻人也笑起来,却拉了小姑娘进店坐下,“今天不带走,就在这里吃。” 两只冒着凉气的大碗端上来,小姑娘先尝了一口糖酪,皱起眉嘟囔:“太甜。” 年轻人丢给她一记白眼,将那本就不多的一层蔗糖浆,尽数舀到自己的碗里去,琥珀色的糖浆堆成了厚厚一团。 小姑娘又拈起颗鲜红的大樱桃塞进嘴里,刚嚼两口,漂亮的五官全都揪成一片:“好酸!” 年轻人抛下勺子,弹了她一记脑瓜崩:“你咋这么麻烦呢?” ………… …… 林晚的眼底有些潮,她仰头看了看天,阳光还是和那时候的一样灿烂。 她走向那家专卖糖酪浇樱桃的老店,身畔投下一片阴影。 “老闆,来两份糖酪浇樱桃,一份放双倍蔗糖浆,一份只要一半。” 铺子老闆刚要说“好”,一抬头,瞧见说话人戴着象徵身份的乌铁面具,吓得他丢了大勺,“噗通”一声给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关于男主和男配,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不改了~ 然后,我要说一件男默女泪的事情! 编辑通知我2号要入v,这意味着1号白天我就要写出1w字申请v文,天晓得我是无存稿一路果体狂奔的啊啊啊啊! 所以,我去肝字数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修仙的小伙伴你们好! 然后,我还准备挑战下自己的极限,暑假党无所畏惧! 今天晚上还会有一更,大概是在七八点钟的时候,v前最后的免费章节,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姿辞! 秒怂:入v后千万千万给个面子啊…… 第33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十) 林晚难置信地转头,眼中雾气迅速瀰漫,几乎让她看不清身边站的人。 大巫祭却没看她,他正对前方,向那老闆淡声道:“起来。” 老闆这才讷讷回神,忙着起身依他要求动手。好在此时店内的人并不多,大巫祭的到来才没引起更大的震(恐)动(慌)。 “莫念姑娘,可肯赏光?”大巫祭垂头询问。 林晚也不说话,走在他身前进店坐下,暗地擦了把眼睛。 由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极快速地抬了下手肘,然后倔强地握紧了拳。 第43页 糖酪端上,大巫祭将蔗糖浆多的那一碗推给了她,自己捧过糖少的那一碗。 林晚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为什么?” 大巫祭的手一顿:“姑娘家,不都爱吃糖吗?” 林晚盯紧他白瓷般的下颔,攥紧的掌心慢慢松懈,不知为何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厌恶地别开脸:“我不喜欢。” 大巫祭好容忍地点头,将自己的那一碗推给她。 林晚到底是识趣,就算再不愿跟对面坐的人同桌共食,此时也不便表现出来,寥寥草草吃了几口,心里恶狠狠地想:双倍蔗糖浆,齁死你算了。 大巫祭并没被齁死,一口一口地吃着。 他用餐时的姿态极优雅,细嚼慢品,举止斯文。 明明是全不同的两种举动,林晚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某人——那傢伙臭屁到就算是吃一根青菜,也能表现出“我知道你们这些凡人都想做我筷子上这根青菜”的天仙模样。 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烦乱,抛下碗站起来:“多谢大巫祭款待,我走了。” “慢。” “?” “打包一碗,带给莫寻。” “……” 店老闆诚惶诚恐地询问:“那敢问大巫祭,是要放多少的……蔗糖浆?” 大巫祭轻抿薄唇,看向林晚的方向若有所思。 两人竟是默契,沉思片刻后一起答道:“照常人量放便可。” “是、是……” 林晚提着带给“正常人莫寻”的糖酪浇樱桃,心情低落地走在回家路上。 太阳快下山了,落日的余晖将她寂寥的背影拉得很长。 巷子口,同样有一人白衣飘飘,鲛绡摇曳,颀长的黑影被拉送到她脚底下。 林晚有些惊讶地看着姬连城,过去她奉他命下山驱逐妖兽,他至多也只是把莫问派给她使唤。这西凉国都,难道还比凶兽游荡的荒原雪岭更危险不成? 姬连城接过她手中的糖酪浇樱桃,打开看一眼,有些嫌弃地撇嘴:“化了。” “那就丢了吧。”林晚说。 反正也不要钱。 姬连城果然就把它抛到了路边。 然后他又说:“这城中,何处酒楼风味最佳?” 林晚莫名其妙:“你要请客?” “是。” “请大巫祭?” 姬连城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何需我请。” “那你要请谁?” “你。” “……” 林晚走半路还没转过弯:“为什么?” “不想做饭。你手艺又太差。” 林晚往姬连城的胳膊上狠捶了一拳,然后她惊讶地看见姬连城的唇边竟流露明晃晃的笑意。 她的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 唐羽霏却很郁闷。 她是唐家的大小姐,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早便与姬家的二公子定下婚事。 后来那位惊才绝艷,被世人吹捧作天上有地下无的姬大公子下落不明,姬二公子就成了姬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意味着她嫁过去后,顺理成章也就成了风光无限的姬家主母。再加上有娘家做靠山,她的人生简直不要太顺遂太完美。 然而老天大概总见不得世人圆满,自从那一位大巫祭上台后,十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跳舞。 悬在唐家人头上的那把刀,也总算是落了下来,简直就是直戳要害——她的哥哥,竟被大巫祭亲点为帝驸,说什么“得天之谕”,不过是託词罢了,这只是意味着,大巫祭打算要对他们唐家下手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整个唐家最镇定自若的,反要数哥哥本人了。唐羽霏却无论如何都自若不起来,他们兄妹俩自小感情便好,哥哥从来都最是疼惜她。 唐羽倾见妹妹自住进国都别馆后,便没迈出过大门一步,每日里相见,她也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 这日傍晚天气凉爽,唐羽倾怎么着都把妹妹给拖到了大街上,要她散些心思。 他入国都,是为帝驸,又不是俘虏,巫祭阁从没限制过他的行动。 十族辖地一片混乱,巫祭阁亲理的国都却繁华兴盛,甚至涌入了更多的人口,大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 唐羽霏心不在焉地举头四顾,路经城中最大的那处酒楼时,她望着二楼凭栏,“咦”了一声。 “是林姑娘。”唐羽霏说。 对于林晚,唐家人都是感激的。就算唐羽霏一开始时见林晚与姬语夏在一处,对她并没好感,但在她救了自己祖母,却未奢求回报后,也是大为改观。 唐羽倾一愣,也随妹妹望去,果然见到了那一道纤弱的人影。 她仿佛正轻轻笑着,明明是极普通的面容,可不知为何,就是几度萦绕在他的睡梦中。 唐羽倾年及弱冠,还是初次体会到何为“寤寐思服”,可惜终究“求而不得”。 他自嘲地一笑,这样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保护和相救。 是那女孩子落于樱花白雪间同他打趣,“我埋泉下泥销骨,君寄人间雪满头”。而他则纠正她,彼般情境,该是杏花吹满头…… 唐大公子心绪恍惚,未料便遭了“现世报”。 第44页 自家妹妹在元明境中横行无忌,当街纵马,而今在这国都的闹市街头,他竟被一辆行驶并不快的马车给撞倒了。 他本非是弱不禁风,此回莫名的手脚都被撞出血,瞧上去极是骇人,人群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惊叫。 林晚坐在二楼,虽未瞧清受伤的是谁,却将楼底下的混乱看了个一清二楚。 医者仁心,她也没多想,便下楼去照顾伤者。待发现那受伤的竟是唐羽倾后,她只微一愣,便由袖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药纱、伤药来为他处理伤口。 唐羽倾未料自己每回见着她,竟都是在最狼狈的时候,俊庞微红,连声道谢,两度救命之恩,实是无以为报。 林晚见他如此不自在,便笑道:“莫再谢了。再谢下去,你就以身相许吧。” 街头柔和的灯火下,她神情专注地低着头,纤指的动作轻柔小心。几缕乌髮垂至颊畔,衬着那面容白皙柔嫩。花瓣似的唇边噙着浅浅笑意,一对灵动的眸子偶尔望向他时,璀璨若天上星,长睫羽扇般的掩着,竟是不逊色于任何人的美。 唐羽倾心口滚烫,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且等着!” 林晚还没反应过来,街边停着肇事马车的车门,便被人由内一脚踹开。 大巫祭拂袖而立,居高临下睥睨他俩:“唐大公子,你当某是死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送到~~~么么哒! 马上开始日更的新文《快把老头拖走》 文案: 定国公夫妇互相怼了一辈子,一夕之间,一起返老还童了。 乔漪的第一想法,是无论干什么,只要能远离那老头就好。 身长八尺、貌比潘安的“糟老头”霸道了一辈子, 再年轻一回,依旧不改本色:“和离?你想都别想!” 但这次,他大概是可以……温柔一点? · 池小公爷纵横京都十多年,遇上一面嫌他品味差,一面还要来他房中搜寻时兴衣裳的亲爷爷,他的内心是和奶奶一样崩溃的:快来个人把老头拖走行不行? 雪上加霜,奶奶嫌他没文化,以身作则督促他一起上学堂。 池小公爷怂似狗安静如鸡,狐朋狗友大惑不解。 池小公爷瞧着自家奶奶那眼睛扑闪扑闪的水灵小脸,仰天长嘆:“这是我祖宗!” ---------- 《快把老头拖走》最迟8.8开始日更,不影响《(快穿)攻略那张卡牌》每日早晚两更,每更3000,偶尔掉落万更~ 还犹豫什么,这么勤奋的作者君,不要9988,不要998,一毛不要带回家! 还不赶紧点进作者专栏,收藏来一发!爱你!!! 对了,明天入v的万字章节,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尽早放出,第一v章留言全部送红包啊,么么哒! 第34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十一) 大巫祭吃完糖酪浇樱桃回到巫祭阁后,很意外地听到女帝陛下身体不适,召他入宫。 女帝梦华并不是一个娇惯的人,这与她的妹妹夕华公主恰好相反。 梦华陛下性情柔顺,从来都极是谦逊懂事,从不给自己或者他人添麻烦,更从没主动找过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有事向她回报——或者说,只是例行知会她一声,她总是温和地点头,声音轻柔地应着:“朕知道了。” 他若请她对某件事务发表看法,往往两句话,便能概括出她的全部意见。 一句是,“一切都依大巫祭的意思”。 另一句,是“大巫祭之言,便是朕心头所想”。 她极少生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宫中的那些医官们便能够应对了,从不需麻烦他们这些碌于政事的“巫医”。 对于大巫祭,她更是能少见,则尽量少见。 可是这回,她主动召见他。 大巫祭到的时候,梦华病恹恹地倚在榻上,隔着一层纱帐与他说话。 “朕身体欠安,连日不适,宫中女医看罢,皆束手无策……”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大巫祭几步上前,径直撩开纱帐。 贴身伺候的两名女侍,未能忍住发出一阵惊唿,反应过来后慌忙跪地,前额紧紧地贴着冰凉地面告罪,却绝没人敢阻拦大巫祭那明显失礼的举动。 女帝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人绷紧的下颔,一对独特的紫眸仿佛也笼了灰翳,她慌张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多年来,她早便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他这般不给她脸面,很明显已是不悦。 可她的手,还是紧紧抓着被子,一点一点露出自己的脸,最后完全坐直了身子,看上去并不是那般胆怯地望着他。 大巫祭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人是真病还是假病。 尽管如此,他仍是说道:“陛下不适,不如便由臣替您请脉医治。” 女帝态似羞窘地垂头:“有劳大巫祭关心,然女子之症,只怕是不便由大巫祭察看。” 大巫祭的声音便冷了数分:“那依陛下之意,该如何是好?” 女帝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方能够直视着他开口:“朕听闻西南有雪仙,妙手仁心。其座下女弟子,亦医术嘉善,在元明城便救过唐老夫人一回,至帝都后屡次行医,众皆称颂,声名亦扬。不知大巫祭……可否将她请回,替朕医治?” 面具外的下颔没有任何表情,但女帝却知道,他正一瞬不瞬地审视自己。 第45页 她抿了下嘴唇,挺直后背,安然迎视着他的目光。 直到大巫祭轻勾唇角,微妙的笑容极尽刻薄:“陛下身居宫闱,知之甚广。” 梦华知道这是一句并不简单的斥责,她便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童,忙着垂首分辩:“只是宫中无聊,巫姑随意说的予我解闷罢了。” 甚至忘了自称为“朕”。 巫姑是十巫中唯一的女性,出身湘然温家,真较起来,是女帝的父族亲眷,是可被女帝唤一声族姑的。 大巫祭却像是不耐听她的解释,他干脆利落地放下纱帐,后退行礼:“陛下既有此吩咐,臣这便照办。”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场较量,他在试探她,她亦在试探他。 隔着纱帐,女帝望着那人朦胧离去的背影,舒一口气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湿透了。 夕华……她从不相信,夕华真就这么离去了,她并未亲眼看见她的尸骨。 自小跟随师父学医,医术那般精妙的她,又能得大巫祭如此特殊对待的她…… 会是她吗? · 巫祭阁眼线遍布天下,大巫祭无需推衍,便知女帝要见的那人在何处,因此才有了酒楼外的一幕。 为免惊动民众,他本是坐于车中不欲露面,谁想那唐羽倾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人群潮水般的跪拜下去。 对这身居高位、一手遮天的男人,他们一半是敬,剩下的一半才是畏。他翻手为云,操弄风雨,却似与他们这些普通人并没什么关系,至少时至今日,依然是他在庇佑着他们的平安。 唐羽倾得他一呵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行无状,实在是冲动过了头了。 他哪里还有身子能够“许”给人家啊,他是眼前这男人亲定的帝驸。 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由四面伸来,紧紧攥住唐羽倾的心脏,让他逐渐窒息。 他在妹妹的搀扶下站起身,却是眸光黯淡地垂下头,施礼道:“羽倾失言,大巫祭恕罪。” 大巫祭漠然地动了下唇角,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极尽嘲讽的笑,他一面走下马车,说道:“大公子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负陛下厚爱便好,谈不上某来怪罪。” 他说罢,也不再看唐羽倾一眼,转向林晚道:“莫念姑娘,陛下欠安,特命某来延请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入宫为陛下医治?” 当听到他喊“莫念姑娘”时,唐羽倾的心头蓦然一痛,意识到她示于自己的并非是真名。 林晚却全未顾及旁人的反应,她一听见姐姐生病,整个人便慌了,就连唿吸也不自觉变得凌乱。 她可愿入宫?可愿入宫? 她连做梦都想再回去看一眼姐姐,而今姐姐病了,就算明知眼前是火坑,大巫祭摆下的是龙门阵鸿门宴,她也少不得义无反顾再跳一回。 她极力稳定住心绪,才不至表现得太过异样。 见她应允,大巫祭微微仰头,面向二楼窗台行了一礼。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住的譁然,纷纷看向窗前那仙人般的男子。 姬连城眼中忧色一闪而过,轻轻点头。 赵大娘今日没洗衣裳,她带着自己的小孙儿上街,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再次阔开口,直着眼道:“哎哟喂,混口饭吃?” 小孙儿仰着小脑袋,乌熘熘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她:“奶奶?” “娃儿!”赵大娘揉揉小孙儿的发顶,嘆息,“忽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吃的全都是屎!” 小孙儿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咯吱咯吱笑起来:“奶奶吃/屎咯!奶奶吃/屎咯!” “哎!”赵大娘尴尬地四顾,忙着拍了他一记头皮。 · 大巫祭作势要扶林晚上车:“姑娘请。” 林晚没理会他伸出来的那只手,径直登上马车,然后她才一怔。 显而易见这人往日里绝不会与人同乘,所以车中只一排座位。 也就是说,她上车后,只得与他并肩。 马车内的空间并不逼仄,男人上车后,林晚尽量地把自己缩到角落里。 他很安静,双手自然地搁在膝上,依那露在外的下颔来看,他此时的神色也该是淡然宁静的。 可是林晚的视线瞟过那修长、冰凉的手指,昔日的梦魇逐渐浮现到眼前,她像是被人拉入深水,水流没顶,她无力挣扎,发不出声音,缓慢窒息。 一样狭小密闭的空间,一样的人,同一双手,强迫她喝下那浸满苦味的药汁,挖去她的双眼,夺去她的性命…… “停车。”男人低沉的嗓音让蜷缩在角落,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人瞬间回过神。 林晚急忙坐端正身子,死死咬住下唇,才遏制住自己逃离的冲动。 不可以,不可以,她不可以这么没用,不可以这么怕他…… 大巫祭一言不发,好似也没有看她。 他只是下了马车,然后跟在车旁,一路走回去。 这一日,大巫祭走到哪,沿途百姓们便跪到哪,人们暗地里纷纷猜测,马车中坐的究竟是谁,竟能劳得大巫祭亲自护驾……这一幕,甚至被传为国都的一大奇景。 林晚并不知道这些,更不清楚那人为何要下车行走。 只是在大巫祭离开后,她方能够自如地唿吸了,抬手胡乱揩去额上的汗渍。 晚风揭帘而过,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丝凉,小心向外张望时,不经意又见到了那张佩着乌铁面具的脸,她连忙又缩了回来。 第46页 · 梦华以为,大巫祭就算是将她要见的人带回,怕也是很难让她们单独相处的。 她甚至因此想好了一系列的说辞来应对…… 可令她没想到,是大巫祭根本没露面,只她身边的亲信女官,领着那小姑娘,缓步走到自己榻前。 这张脸……不是她那向以美貌着称的妹妹,可这纤柔的身段,以及这双清澈的眼…… 林晚绷紧身子行礼,旁人见了,不过是以为她太紧张了,以至都忘记了说话。 事实上,她只是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竟然,又见到姐姐了。 姐姐好像是清减了,繁重的女帝服饰,过往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此时的她只穿着薄软寝衣,长发没有任何装饰的披散,衬着白皙的下巴愈发尖瘦,紫色的瞳眸占据了脸颊的极大部分。 姐姐没有生病,她只是,非常憔悴。 林晚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倍感心疼。 “陛下之症,虽不甚重,却也需数日调养,以免化小为大。”她垂头道,“陛下若能信得过民女,民女愿相伴陛下左右,悉心调理,不日便可痊癒。” 梦华的颊畔流露温和的笑意,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善。有劳姑娘。” 林晚便开下滋补药方,宫人奉上药后,她亲自服侍姐姐用下。 药汁的苦味让梦华轻轻蹙眉,她却就着女孩子柔嫩的手指一饮而尽。 女侍奉上蜜脯,她挥手让她们撤下,指一旁道:“朕另有准备,让奶嬷端上来吧。” 几样全新的宫廷糕点被呈上,林晚慌忙别开眼睛,才不至于失态——那全是过往夕华最喜爱的吃食。 “我有一个妹妹,她若仍在,便该是同姑娘一般大的年纪。”梦华凝视着她,温声说道,“不知为何,看着姑娘,总让我想起已逝的妹妹。这些都是她过去十分喜爱的点心,姑娘不妨尝尝看吧。” “是。”林晚百感交集,她应一声,便拈起一块糕点,只尝一口便放下了。 她此时万不可和姐姐相认,这西凉皇宫中,到处都遍布着那个人的眼线。 过去是这样,现在定然也是这样。 “姑娘觉得如何?”梦华问道。 林晚俯首请罪:“陛下恕罪,只是这糕点淡而无味,对民女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下咽了。” 梦华看着她沉默片刻,轻点头道:“不怪你。是我那妹妹口味与人不同,尤不喜甜食。凡她所用,糖量都需得减去一半的。” 梦华说罢又道:“殿中闷热,姑娘可愿陪朕去花园中走走?” 她此时方自称为“朕”了。 两人就着宫灯、月色在花园中走了一遭,女帝仿佛对西南边境及雪仙的事情都极有兴趣,兴致颇高与她询问、谈论。 待回殿中时,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女帝道:“愿与姑娘抵足而眠,同榻夜话。” 林晚应下,梦华又邀了她一起沐浴。 这对林晚来说并不算什么,过去她也常与姐姐两人一起洗澡,姐妹两个都洗得香喷喷的,再挤作一床闹腾到半夜,奶嬷催了好几次方肯就寝的。 宽大的浴池温水潺潺、香花漂荡,林晚只着了抹胸、亵裤入水,到水中后,借着水雾遮掩,方将自己脱了个干净。 姐姐背对她趴在池边,裊裊的雾气氤氲着她柔嫩的肌理。 林晚如过往一般执起一巾为她擦背,女帝舒适地趴着没有动弹。 片刻后她方转过身,另取一方新巾,极自然地覆到林晚的背上,一手撩起她的长髮。 林晚一怔,却也不拒绝了,女帝的动作却僵硬住,视线凝固在她的后背上。 林晚疑惑看向她时,女帝方似无事地对她一笑。 · 两人浴后方穿上寝衣,女侍们便慌慌张张地进来回报:“大巫祭来了!” 林晚与女帝对视一眼,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到惊惶。 梦华很快镇定下来:“请他稍待。朕与莫姑娘整装。” 大巫祭夜闯女帝寝殿,传出去绝非什么好名头,他却全没任何忌惮,大步走进来。 好在林晚与梦华穿衣的速度都极快,林晚的长髮都还未干,大巫祭就先进来了。 梦华极力平稳住气息,问道:“大巫祭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大巫祭一言不发地站着,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半晌,他朝一旁伸了下手,立有宦人奉上林晚方开的那张药方。 “庸医!”他举着那药方呵斥道,“陛下圣体,岂容你这般愚弄,一副养生汤药,便想矇混过关吗?” 林晚在地上跪了下来。 梦华也哑口无言。 她能说什么呢? 朕吃了莫姑娘开的药,感觉已舒适许多了,因为朕本来就是在装病? 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巫祭倒像渐息怒火,他嘲弄地勾起嘴角,对林晚道:“如此医术,可见教你的人也极平庸,如何配行医,遑论是替陛下看病?” 林晚本一直低着头,闻言抬起脸来,恼怒地看着他。 “怎么,你不服?”大巫祭淡道。 “不服!”林晚怒道,“我学艺不精,却与我师父无关!请大巫祭莫要冒犯他!” “哦。”大巫祭冷淡地一撇嘴角,“看不出来,你倒是如此维护莫寻。” 林晚懒得看他,更不屑与他争辩,她师父才不是姬连城。 第47页 “那便去吧。”大巫祭道,“念你年幼,某且饶你性命,暂不追究你之过失。现在就出宫去,让莫寻再好好教教你。” “慢!” 响亮的女声,让殿中人俱一愣。 不知由何生出的勇气,女帝挺起后背,直视着大巫祭,说道:“莫姑娘虽医术欠佳,但……朕与她极是投缘。还请大巫祭允准她留在宫中,陪伴朕数日。” 林晚惊讶地看向姐姐。 在她的印象中,梦华还从未有胆量,如此违拗过大巫祭。 鸦雀无声。 只余大巫祭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脚步声。 这样的声音,让人的唿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他走近梦华,居高临下俯视她,忽而嘲弄地一勾唇角,唇畔溢出残忍的笑意:“陛下与她,极是投缘?” “是……” “巧了。”大巫祭道,“臣与莫姑娘也极投缘,还望陛下将她赐予臣。” 林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如此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说,自己又要被他变着花样弄死了? 女帝颤抖着嘴唇:“大巫祭……欲她如何?” 大巫祭看向林晚,再次勾了下唇:“也无他用,便为女侍吧。” 再多的“请”、“愿”、“赐”,哪怕更多的谦辞,也改变不了一样事实——他说出的话,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哪怕是女帝。 林晚并不指望他看在姬连城的份上,就能宽待自己数分。 被拽出女帝寝宫大门的时候,她甚至怀了鱼死网破的念头,止不住地对他拳打脚踢。 天际星月很明亮,灯火辉映下的皇城,也很明亮,但林晚却看不见他面具遮掩下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冷硬的下颔弧度与削薄的嘴唇。 他一把撅住她的双臂,她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痛得他都龇了下嘴——她从来都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大巫祭也恼怒了,直接将人抓进怀里,打横抱着往前走。 路过的宫人、侍卫们,不小心撞见这一幕,都慌乱地垂头,却未能忍住惊讶,再谨慎地悄悄看第二眼。 林晚此时满心的“大仇未报身先死”,终于忍不住哭了鼻子,她也没力气挣扎了,任人宰割地靠在那讨厌的怀抱里,鼻涕眼泪煳了他一身。 察觉胸口的湿热,大巫祭体态微僵,他又走了几步,终于是把人放了下来。 就着月色,那人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谴责地瞪着他。 大巫祭:“……” 他抿了下嘴唇,道:“走吧。”便先往前走去。 林晚哭够了,边抹眼泪边抽噎着跟在他身后。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恶狠狠地想。 · 要杀大巫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并不仅是各地刺客们统一得出的结论,更是林晚亲眼见证过的真理。 因为此,她上辈子的竹马叶残阳同学,还被她划作了史上最坑爹的卡牌,没有之一。 叶残阳的特殊能力,是很玄乎的一个叫作“梦想成真”的东西。 林晚想了很久也没明白,他的特殊技能为什么会是这个,莫不是自己过去对他许了太多愿的缘故? 后来她才醒悟,但凡是她的心愿,他总会尽力去实现,小时候是如此,长大了也是,甚至当她十六岁生日时,指着叶飘涯对他说,“我要他”。 最后一次例外。 那是夕华临死前,那个时候她的眼睛还能看得见,只是被大巫祭关了禁闭。 她唤出叶残阳来,对他许愿:“我要大巫祭去死。” 叶残阳双手抱臂,单足点地立于半空:“我办不到。” 夕华着急忙慌去翻脑海中的“图鑑”,关于“梦想成真”的作用详解,也没列出哪种情况会失败啊! “因为,你不爱我,从来不爱我。”叶残阳对她说完,便好整以暇地消失了。 夕华呆站了半晌才缓过神,暴发出一句“你大爷的”。 · 大巫祭将人带回巫祭阁,阁中通明的灯火将她脸上神情映得纤毫毕现。 她这一会儿倒是没再哭了,只是一双眼睛还红肿着,像极了一只随时准备扑上来的小兽,气鼓鼓地瞪着他。 “因何恼怒?”大巫祭问她。 林晚擦了把眼睛,学着他那模样冷嘲热讽:“不过是进了一趟宫,就成了人家的奴婢,换了是大巫祭你,莫非还能够高兴不成?” “不愿伺候我?” “你说呢?” “那我伺候你吧。” 林晚:“……” 林晚:“??!!” 大巫祭命人打来水,亲手执了热帕子替她擦脸。 那与宫婢们伺候时的手势完全不同,他一手按着她的后背,一手在她脸上擦拭着,重点按了按她的眼周。 林晚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个人的巫法实在是太厉害。 她从小就很兇,还爱蛮不讲理地哭鼻子,除了姐姐,也就师父这样给她擦过脸。 她眼窝处一片酸酸热热,好像还有些舒服,这样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大巫祭很满意她此时的听话。 她的一头青丝披散着,他去得急,她本就没来及擦干,这会儿也不知沾的是水还是泪,一绺绺的黏在雪白的颊侧与脖颈。 第48页 他取来一块干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头髮。 那指腹似无意地摩挲过她颈项时,林晚才一个激灵把人推开。 这傢伙什么毛病?日常爱好伺候人?! 大巫祭也不恼,被她推得倚在榻上,靠坐半晌,才散漫地解开自己的头髮。 本就是半束的青丝,发冠一取下后,长发便如黑瀑般逶迤而下。 灯火映照下,那一匹墨发黑缎似的顺滑柔亮,懒懒散散地铺陈在榻上。 许是先前哭煳涂了,林晚瞧着这一幕,霎时就有些鬼迷心窍,脱口而出:“师父……” 大巫祭也像是有些错愕,隔着面具看她。 林晚回过神,讨厌极了自己这天马行空的联想,她厌恶地皱眉,咬唇别开脸。 大巫祭意味不明地一勾唇。 这一会又有戴面具的巫侍进来回报,唐大公子急事请见。 大巫祭唇畔的笑意便慢慢化作了讥讽:这个夜晚,未免也太热闹了些。 · 大巫祭并没让林晚迴避。 唐羽倾进来后,一眼看见她这遭人欺凌,刚哭泣过的模样,怒火蹭蹭地往上涨,八分胆气,霎时就变作了十分。 “听说大巫祭,欲莫姑娘为婢?”他直视着眼前人说道。 大巫祭故作恍然:“大公子深夜请见,便是因为此事?” 唐羽倾这才稍冷静下,斟酌后道:“傍晚时听闻大巫祭说起陛下圣体欠安,羽倾挂碍于怀,便携妹进宫探看,方知此事。” 他深夜探望女帝,虽是拉上了自己妹妹这一女眷,但说起来仍是于礼不符,此时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何况他这般说,也算是抬出了自己的“帝驸”身份,虽不过是眼前人弄权的结果,但在明面上,他怕也是要给“帝驸”三分脸面的。 “所以呢?”大巫祭道。 “大巫祭若缺奴婢,唐家随时可有千百奉上。”唐羽倾道,“但莫姑娘对我唐家有恩,唐羽倾也只得她一个恩人,此事,请恕羽倾非插手不可。” 面对自己的命运,他从未抗辩过一句,此时却因一女子咄咄逼人,直接挑战那高位者的权威。 大巫祭双指托着下巴,仿佛陷入沉思:“你待如何?” “恳请大巫祭,放还她到莫先生身边。” 唐羽倾说罢,镇定迎对大巫祭的审视。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给“帝驸”的脸面,竟远不止三分。 这让他想起,眼前人刚上台的时候,并非是如现在般锋芒毕露,十巫都很拥戴他,十族也都很爱跟他打交道,因为跟他打交道不仅是让人很舒服,还常能得到意料外的好处。 也就是如此,十巫与十族都渐陷泥潭而不知,待到察觉,为时已晚。 面对唐羽倾的恳求,大巫祭说的是:“可,走吧。” 无论唐羽倾还是林晚,几乎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 尤其唐羽倾,更直接怀疑是自己的双耳出了差错。 因为他听到林晚说:“我不走。” 林晚的态度很坚决,唐羽倾只能自己走了。 由始至终,大巫祭都倚靠在座,没说话,也没挪动过半下。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方问她:“为何不走?” “我乐意。” 大巫祭紧绷着下颔点点头:“我最后再问你一回。” “你伺候得我很舒服。” 留下来,才有机会杀了你啊…… 面具下的脸色有一些僵,半晌,那神情方松懈了,半是亵玩道:“那可还要我侍寝?” 林晚哭过一场,就感觉像是自己又死了一回。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现在的她一无所有,就连命都有可能不是自己的。 她想通后,也就无所畏惧了,对着大巫祭狠狠“呸”了一声,满脸鄙夷。 大巫祭发出模煳一声,像是冷哼,又像是无奈的低嘆。 他熄了灯火,走到床边宽衣睡下。 林晚在他床边的矮榻上假寐,耳边逐渐响起那人均匀起伏的唿吸声。 她倾听了半晌,不知不觉便至夜半,那人也没半点异样,她这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跟随姬连城修行两年,她的夜视能力已是极佳,加上轩窗透进巫祭阁中灯火,她几乎是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床上那人的面部轮廓。 有她在此,他连睡觉也不敢摘下面具,定然也极不舒服吧,这到底是谁为难谁呢。 林晚坐在床前,盯着他看许久,由他的面具一直看到嘴唇、下巴,最后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与凸起的喉结。 平心而论,光看他露在面具外的这小半张脸,便可知他的长相当真不错。 可她多想取出袖中的金针,在那优美的颈间轻轻一划,就此便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既然是惊天大/麻烦,那自然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大巫祭真这么好杀,也就不称之为大巫祭了。 这一点,林晚很清楚。 所以她的手指,只是小心探向了那乌铁面具的边缘。 事实证明,幸好她还没太蠢。 伸出去的手腕被人一把擒住,黑暗中传来那人低沉微哑却异常清醒的嗓音:“我看你是真的想侍寝了!” 林晚都还没来得及跑,就陡然失了重心。 那人将她撅上床,健美的身躯跟着倾轧下来,林晚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向她的面颊,他的气息倾吐在她的唇畔:“我给过你机会了,不止一次,是不是?” 第49页 林晚只能想起她拒绝唐羽倾,不肯离开巫祭阁的这回。 那她现在说自己错了,还来得及吗? 这实在是一种水深火热的感受,压在她身上的,明明是她最恨,最该不共戴天的人。 可他却在对她做着这般温柔、亲昵的举动,被他手指抚过的每一寸肌理,都不由自主起了战慄。 林晚感觉自己快要发疯。 她未曾注意,那微凉的指尖,正逐渐变得温热……火热。 他的鼻樑俊秀高挺,那被面具覆住的鼻尖轻点住她的鼻尖。 这样的姿态太过暧昧,林晚刚想要别开脸,他一手掰正她的下巴,双唇跟着痛吻下来。 四唇交接。 林晚整个人都麻木了,脑海之中空白一片。 她在干什么? 在被她最该痛恨的人亲吗?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给弄死一次? 她奋力地想要挣扎,他将她的双手按压在枕畔,逐渐十指相扣。 她拼命逃避着他的吻,他仅用一手便压制住了她两只手,另外一手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子。 林晚知道这人坏,但她从来没想到,他在这种事情上……竟然也这么坏。 她不得不启唇喘气,他趁机侵入她的唇齿,湿热的舌缠吮住她的,让这个吻越来越滚烫、深邃。 林晚恼怒地想要咬他,他却先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在她的舌尖上极快速地一合齿。 林晚疼出了泪花,那模样实在是可怜巴巴的,推拒的唇舌也更柔软下来,任他无忌惮地饱尝她的甜蜜。 良久,他才稍离开,轻轻喘气。 林晚趁机摘下他的面具,紧跟着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不避不躲,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青丝披垂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处,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人间的气氛,死一般的僵滞。 林晚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一张脸。 这确实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却只令她感到屈辱和厌恶。 她最恨的人,原来是长这个模样。 她记住了,永世不忘。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大巫祭“嗯”了一声,沉默着戴回自己的面具。 他在她身边侧躺下来,一手揽在她的腰际,将她压进自己的怀抱。 “睡吧。”他说。 她的后背紧贴在他胸膛,他说话的时候,随着那胸腔的起伏,甚至有一丝丝的酥麻,传递到她的身上。 林晚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却哪里能睡得着。 察觉怀中人的僵硬,大巫祭逐渐将人松开,起身下了床。 不片刻,响起门扉开阖的声音,寝殿中就只剩林晚一个人了。 …… 月华台,皓月当空,亮如白昼。 这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地方,也是巫祭阁重大巫卜、大巫祭日常待得最多的地方。 此刻,他就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的脸上佩着那经年不下的乌铁面具,露在面具外的小半张脸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表情,即使嘲弄地勾起嘴角时,那弧度稍微再大一些,玉瓷般的面颊便仿佛要碎裂了。 他没有束髮,衣袂随着散落的青丝一起猎猎迎风而舞。 察觉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面部的淡漠才有些像是被打破。 月色下,女孩子的眼底仿佛还噙着泪,高台上的风很大,她身上的衣衫却很单薄,让人忧心她随时会颤成风中一朵娇弱的小花。 他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要拿你怎么办呢?”大巫祭低嘆着,将人拥入怀。 他的怀抱,也是清凉的,毫无方才床笫间的火热。 女孩子仿佛格外温顺,她在他怀里低垂着头。 男人怜惜地吻住她。 她闭着眼,不知是难过还是气,双肩轻轻抖着,紧阖的眼底沁出晶亮的泪,沾湿浓密且长的睫毛。 他轻轻吻去她的泪。 林晚就在这时候睁开眼,一把摘下他的面具。 这一下,他那毫无遮掩的脸庞,就彻底暴露在了月下。 她盯紧他,目光由错愕、震惊转作恐惧,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月夜太明亮,一切机密都掩藏不住。 那人拥有的,赫然是一双紫色瞳眸!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送小红包,三天内都有效,么么哒! 感谢宝宝的灌溉,还有我亲妹砸的地雷~(づ ̄ 3 ̄)づ ------ 读者“将离”,灌溉营养液 +6 2017-08-01 20:23:51 读者“将离”,灌溉营养液 +6 2017-08-01 20:23:50 读者“将离”,灌溉营养液 +6 2017-08-01 20:23:50 读者“晴空涩橙”,灌溉营养液 +5 2017-07-31 23: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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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那几份摊开的公文来看,他的字实在是不算好,颇有些龙飞凤舞的潦草,但一笔一划又像是刀剑铮铮,杀伐之意透纸而出。 这让她莫来由想起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虽是这世间第一臭屁,常常自诩风流,却也总不好好写字,但其实当他认真时,写出来的字还是挺能入目的,但怎么看,都有些闲云野鹤般的不受拘就是了。 毕竟字如其人。 林晚心念忽地一转,走回到书架旁,取下她方看见的那本医书。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见过这本书的。 书页打开,滑落下一物。 林晚的手指开始发颤,将那单薄的纸片拾起展开——竟是一副纸页都已泛黄的玉颜花。 ………… …… “小夕华,可瞧见了?这就是玉颜花。” …… “哎你这孩子,可知为师的墨宝千金难见?你竟然还嫌弃!” …… “此花只长于元明西南雪山,向少人知,可治冷虐、痹疾、风痈之症。这天下间,也就你师父我,研究出了它的效用。” ………… …… “你在干什么?” 截然不同的嗓音响在她身后,林晚瞬时打了个激灵。 但她也顾不上遮掩了,微颤着问他:“这幅画,怎会在你这里?” 那人站在殿门处,阳光极炫目地打在他脸上,乌铁面具泛起金属寒芒。 他往她走来,高大的身躯由光明进入阴影。 他似是撇了一眼她手上那信手而为的画作,不经意道:“已故夕华公主之物罢了。你若喜欢,大可拿去。” 啪。 眼泪落下来,泅湿手上画纸。 是这样吗? 这幅画,最后是在师父那里,还是在夕华那里,她记不清了。 那时候总以为,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所以从没有想过珍惜。 她背转过身去,叠起画纸按在心口,无声地哭泣着。 “哭什么?”那人说。 听声音,他正往她靠近。 未待她回答,他便将她按进怀里。 眼泪落得更凶。 她的身后抵着桌案,他双手轻轻一提,便让她坐在了案上,正面着自己。 然后他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住她。 林晚从未感觉过这样的疲累,心间如死灰般的泛不起半点涟漪,就连愤怒和反抗也忘记了。在他试图入侵时,她只能被动地被他撬开唇齿,气息跟着混乱。 在他离开她的唇瓣时,她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了。 平静一片的眼底还能看出刚哭过的迹象,那眼睛里却连恼意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说。 她并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姿色,就能勾得他神魂颠倒,他若只是想满足某些男性方面的渴求,有的是排成队的绝色佳人在等待他。 大巫祭自然是没有回答。 他只问她:“你可想见女帝?” 她立时抬起头来看他,死水一般的沉寂眼眸,此时方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大巫祭的心里无奈低嘆。 · 林晚很快就知道,所谓相见,怕还不如不见了。 近二十年才有一回的国狩,竟然就那么发生了。 依照西凉旧俗,只有每一任的女帝将与她的帝驸结为连理时,十族家主方会携各家长老在帝畿聚集,由女帝、帝驸亲领十族、十巫往北地狩猎荒兽,称之为“国狩”。 姐姐与唐羽倾的婚事,一直都是她所害怕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们两人都将命不长久了。 林晚更不知道,那人既准备自己为帝,又这般大张旗鼓的是要演戏给谁看。而今的十族已极势微,他说往东,怕是绝没人敢说要往西的。 第51页 时序近秋,北地更是寒冷,大巫祭专属的豪华营帐却温暖如春。 不同巫祭阁的简洁,这营帐内帐幔垂委,厚毡铺地,所用物什都极精美华奢,若不是远处草场偶有奔马声传来,待在这帐中就似与待在一般屋宇内没有区别。 林晚到北地后,一整个下午都安静地待在营帐内,偶尔才在帐门处驻足,看侍从与戍卫们在外忙碌。 西北撑起的那顶最高大的营帐,她知道就是姐姐的住所,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都是没有见到姐姐的。大巫祭虽带了她同来,但眼下这种情况,她不明内里,再不敢轻举妄动。 傍晚时分,大巫祭回了帐房。 他伸展手脚站在那里,任巫侍们替自己换上繁复的祭祀华袍。 虽名女侍,林晚却是从没服侍过他半下的。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低头捧着本书看,就像没瞧见他似的。 大巫祭道:“你也换身衣裳。” 这帐子里除巫侍们外,就只有林晚了。 当日的国狩开猎晚宴,跟着来北地的所有人都会出席。 草场上的篝火燃得很旺,伴着不绝于耳的丝竹鼓点,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舞倩影,凉夜不再有那么冷,众人脸上的笑意好似也没那么牵强。 大巫祭没骗林晚,他确实让她见到了女帝。 女帝的席案置于正中上首。 左首为帝驸,帝驸之下依序为姬、古、梁、黄、温、姜、韩、谢、唐、澹臺十族家主。 右首为大巫祭,其下依序是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人人如他一半身着长袍、脸佩面具,但已是新人旧人多换。 林晚随大巫祭入席后,本是要立于他身后,他却携了她手道:“坐。” 席上众人自是因此诧异,却没半个人敢打量探究,包括女帝。 依照“惯例”,梦华席未至半便称不适,退席休憩。 很快就有随行宫人将她席案撤下,然后几人合力布上一张更为华丽、宽阔的几案,十族、十巫众口一词请大巫祭入座,主持晚宴。 大巫祭并不推辞。 林晚的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席中一人的脸上。 姬氏家主位上,坐着的赫然是姬连城。 “为什么?”她问大巫祭,胸臆间又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不适。 大巫祭循她所见,便对她的疑问瞭然于胸,答道:“很简单。因为只有莫寻继任家主,我才不会继续针对姬家。你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林晚咬了咬唇,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你有毒。” 大巫祭的心情像是不错,勾唇而笑,举杯与众共饮。 林晚眼睛里的忧色却更浓重了些。 过去母皇在时,她也是见过十族家主的,不过数年,当初还风华正茂的家主们,现在大多已是风烛残年,看上去极是苍老憔悴了,似梁、黄、谢、澹臺诸家,来的还直接是些年轻后生,看上去便无以承大任的。 林晚记得数月之前,那澹臺家的老家主还神气活现地骑在马背上,下令军士将她射死,这一会,也不知是被挤兑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十族,要拿什么来对抗大巫祭,更遑论他们是否有这样的心思了。 姬氏本是反抗派们唯一的希望,可现在就连姬氏的家主,也换成了与大巫祭颇有渊源的姬连城。曾经的姬家弃子,而今却也是震慑干坤的人物了。 林晚心烦意乱,饮了几杯,目中就有些微醺。 酒杯被人按住。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努力眨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人,一不小心,又是有些恍惚了,红唇呢喃,委屈巴巴地喊:“师父……” 那人背对篝火的脸庞若隐若现,一时竟与她心底的那人化作了重影。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他。 但一来,他并非自己命定的卡牌。二来,那时候的她还不知自己和姐姐谁会成女帝,若她是女帝,那帝驸的下场…… 所以她从来没向他表露过自己的喜欢,却到底是忍不住,悄悄试探过他的心事。 普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神医白夜,是个酒量奇差的三杯倒。 有一回夕华将他哄得醉了,瞧着他面染红晕地趴在花间石桌上,她拾起他的一绺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又用发梢挠了挠他的脸。 白夜不满地嘟囔:“别吵……” “不吵行呀。”夕华眼睛亮闪闪的,贼笑兮兮凑近他,“那你告诉我,师父,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白夜“啧”了一声,酣梦被人扰了,极是不悦地皱眉。 “有!”他豪气地回答。 “谁啊?”她的脸也红了,心跳砰砰盯着那醉成一团的男人。 被她一闹腾,白夜其实也有几分清醒了,却是借着醉意想要放肆一回,反正也只有香花、晚风和月光知道。 他一把将人揽到腿上,跟着按进怀里:“你啊。” 夕华缩在他怀抱,又害羞,又想笑,傻乎乎了好半晌,才满是嫌弃推开那一身酒气的醉鬼。 ………… …… “别再喝了。”大巫祭将她的酒杯拿开,眼睛却没看她,撇了下嘴似有不满,“省的又认错人……” 林晚不开心了,抢自己的杯子却没抢回来,她干脆抓起他的酒杯,一口就干掉了。 然后“噗”的一下,全吐出来。 那杯子里装的,是水。 第52页 秘密被人发现了,大巫祭从容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煞有介事举到唇边品上一口,低声道:“烈酒会麻痹人的神智。” 意思就是,他非是不能,实不愿也。 林晚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看起来傻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唐羽倾坐得离他两人最近,瞧着这俩在同一个杯子里你一口我一口,不时耳鬓厮磨,缱绻言语,满目珍馐,尽成苦涩滋味。 · 宴罢,林晚跟随大巫祭回帐。 她的酒意还未褪尽,路上被那冷风一吹,身子便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打颤。 大巫祭一早命人取来斗篷将她包裹严实,见她如此,干脆又将人整个打横抱起,一直进了大帐才放她在床上。 帐中只有一张床,她睡床上,他在床边的毡毯上打地铺。 侍人进来安排,面露几分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敢做声,服侍妥当后退了出去。 帐内很黑,也很安静,北地夜晚的空气,到底是微凉,燃着薰炉也没白日里那么暖。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睡着。 “冷吗?”睡地上那人问她。 “不冷。” “我冷。” “……” 他说着,自管上了榻,在她身边躺下来。 浸着凉意的身子挤进温热的被窝,林晚正要坐起身,就被抓进了怀抱。 那人抱着她,轻咬她耳朵说话:“就这样,我什么也不做。” 冰凉坚硬的面具抵在她脸上,她感到不舒服极了。 他将面具取下,想了片刻又摸索来一条髮带,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 林晚面无表情地看他做这一切,然后她实在是累了,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竟就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睡梦中,她仿佛还能听见身边人的心跳,与帐外北地唿唿的风声。 可帐内的一夜,却是温暖而宁静的。 林晚醒来的时候有些害怕,因为她发现,对着那张蒙住眼睛的睡颜,她竟第一次没有了当场就掐死他的念头。 她烦乱地把他推开,准备起身时那人也不知是否醒了,长臂一伸又把她拥入怀,胸膛紧贴住她的后背。 胯间的火热抵在她臀间,喷在她颈项的唿吸也是灼热的。 林晚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她忽然想:身子给他,帝位给他,他要的一切都给他,只求他能放过姐姐一命……他、可会愿意? 她这般想,便顺从地闭上眼,咬牙忍住屈辱的泪,只盼这一切能够早些结束。 那人却像是故意要折磨她。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衣衫下缘,先是落在她的腰腹处,不放过细腻的每一寸,然后才缓缓探进抹胸,托起柔软的两团攫取把玩,可就是不碰最敏感的那两点娇。 盲人摸象。 林晚不知怎的就想起这四个字,她一把扯落他蒙眼的髮带,凶道:“你快点行不行?” 薄唇轻勾起一个弧度,那一对紫眸似笑非笑看着她,她又慌忙别开眼。 “如你所愿。”他说着,长指拧弄雪腻上的粉蕾,让她猝不及防溢出一声娇吟。 他趁机含住她的唇,品味最甜美糖果似的舔吮辗转,舌齿相缠。 吻,逐渐滑向细雪般的颈项与锁骨,落在雪峰上亲吻含吮,反覆流连,让娇美的花蕾迎露初绽。 林晚一直盯着帐顶,她的眼神虚无,尽量当自己已经死了,让大脑放空一片。 可压在她身上的那人,暧昧的举止又引发她新一轮的战慄。 她的抹胸已被他解下,寝衣大敞着,摇摇欲坠悬在臂上,露出浑圆香肩,身前旖旎令他尽览无余。一手探入她腿间,除去下/身最后的屏障,他俯下身子,唇舌跟随长指一起在那蕊珠方寸间舔吮按压,另一手抚弄揉捏她的胸前。 林晚的身子难受地弓起,两条细腿却被强迫着分开。 她脸红如熨,如濒死的鱼儿般不住深喘,下腹汇集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竟感觉快意。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懊恼和羞耻一併涌上来,泪水夺眶而出,那声音里沾了几分柔弱几分无助,小猫爪子似的直挠人心,反诱得人只想狠狠欺负她。 “师父……” 男人的心脏在那一刻骤停。 他未拿捏好手上力度,肿胀的红玉受了狠狠一压。 一阵兇勐的战慄瞬间汹涌过她的四肢百骸,花瓣跟着收缩痉挛,吐露大量甜蜜。 林晚整个人都是晕的。 他怜惜地抚摩她的面颊,看她粉嫩的娇靥逐渐自春/情中缓过神。 她的眼圈还泛着红,却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双手掩在胸前慌乱拉起自己的衣衫,如临大敌似地瞪着他。那白玉般的修长双腿蜷曲跪坐榻上,还泛着刚被他疼爱过的红痕。 他连同衣物将人一併抱入怀,附在她耳边温柔道:“我喊女侍进来,服侍你沐浴可好?” 话虽如此,他却不动也不开口,只一心一意地将人往怀里带。 林晚察觉自己臀下坐的那坏东西,很久都没消下去。 他轻轻亲了亲她的脸。 · 大巫祭整好衣衫,人模狗样地先离开了。 谁也不知那面具下有多禽兽。 林晚想。 很快就有女侍进来,备好热水服侍她沐浴。 对她那一身暧昧的痕迹,仿佛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直到林晚洗完澡,女侍们却未立即替她穿衣,而是取出一盒化淤的药膏,说是大巫祭的吩咐。 林晚本想推拒,但又怕惹得那人不快前功尽弃,只能咬牙忍辱,顺从地趴上床。 第53页 两名女侍的动作很轻柔,将药膏涂抹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人却有些用力地搓了两下她的后背,对另一人道:“这是姑娘的胎记,不用抹。” 林晚顿时就像是被雷给噼到了,就连眼珠都有些发直。 她抬起头来问那说话的女侍:“什么胎记?!” 女侍被她过激的反应给吓到了,慌忙跪地磕着头:“姑娘恕罪,是奴婢刚才没看清楚,太用力弄疼姑娘了吧……” “我问你,是什么胎记!”林晚双目赤红地又问了一遍。 “是、是月牙形的,不及半指大小,就在姑娘的后心处!”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大脑也变得不能思考,各种乱闹闹的思绪夹杂着涌上来。 林晚缩在床上,整个人都不停地打着哆嗦。 不及半指的月牙胎记,像极了一个“夕”字……那是夕华独有的印记! 第36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十三) 去他的借尸还魂、换体重生! 有那么一刻,林晚整个人都是懵的。 像是有一千只飞虫在她耳朵边吵嚷,让她的脑子里嗡嗡嗡成一片。 她胡乱穿起衣衫,连扑带撞趴在铜镜上,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自己的脸。那目光,像是生生想由自己的脸上撕下一层皮来——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但直到那白嫩的脸颊被搓揉、撕扯出无数鲜红的痕迹,那张脸也还是依旧如常。 她忽然痛苦地“啊”了一声,身形后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两名女侍早就吓坏了,手忙脚乱将人扶起来。 林晚的眼泪汹涌出来,她挣开女侍们,也不起身,再一次扑到铜镜前。 镜中映现的,那一双色泽微淡、清明如水的眼—— “师父!”她终于爆发出一声呜咽,身子跟着软下去。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手死死掩住自己的嘴,她才不至于当场就痛哭出来。 她心心念念三年的人啊,他的眼睛,竟然一直就在她的脸上! 而她自己的眼,却是在大巫祭那里…… 一样不喜欢束髮,不喜欢饮酒;像是经过刻意改变,却仍龙飞凤舞的笔迹;医书中掉落出的泛黄画纸;夜间唇齿相依时,她不愿意承认,却能轻易感受出的那一份眷恋…… 林晚的心里涌上一种很可怕的猜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要见大巫祭。”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皮子都在发颤。 两名女侍互相看一眼,都被她此时的模样给吓坏了,其中一人应了声“是”,顺从地走出去。 过了会撩帐进来个穿巫祭长袍的年轻人,应是十巫中的某一位,林晚却记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大巫祭携众狩猎,至晚便归,姑娘且稍待……”那巫祭说道。 没等把话说完,林晚就打断了他:“携众狩猎?往何处?” “北澄林……姑娘!”巫祭发出一声惊唿。 “让开!”林晚推开他闯出去。 如果……如果真像是她想的那样,那她一刻也不想等了。就算不能立即弄清楚原委,也要把人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安心。 不,那样也不安心。 她抢过营地上一名戍卫的快马,也不顾脑后其他人的大唿小叫,就要跨上马。 “莫念姑娘!”有些苍老却熟悉的嗓音。 林晚转过头,动作终于稍顿住了。 是奶嬷。 那不仅是她和姐姐的奶娘,也是自小教导她和姐姐规矩礼仪的女官。 奶嬷为人虽严苛,唯母皇命是从,待她姐妹二人却也算真心。她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见解非同一般妇人,林晚对她向来是有几分敬重的。 “奶……”林晚立时改了口,“嬷嬷?” “陛下召见。”奶嬷说。 林晚这才有些冷静下来了。 她不仅有师父,还有姐姐的。 姐姐这个时候要见她? 是选在大巫祭不在,寻她叙话吗? 林晚犹豫了。 “陛下身有不适,劳烦姑娘。”奶嬷说。 林晚这才把马匹还给那戍卫,未注意其他人都是舒一口气的神色。 · 梦华的样子确实是不太好,她脸色苍白倚在榻上,瞧见林晚进来,才勉强撑起一个笑靥:“朕无事。奶嬷,你们都出去吧,放我俩自在说会话。” 奶嬷领着众女官告退,林晚在榻边坐下来,女帝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林晚本要饮一口,杯子凑在唇边却又放下。 “姐姐。”她看着女帝喊道。 梦华的神情微微一僵,却若无事道:“嗯?” ………… …… 姐姐背对她趴在池边,裊裊的雾气氤氲着她柔嫩的肌理。 林晚如过往一般执起一巾为她擦背,女帝舒适地趴着没有动弹。 片刻后她方转过身,另取一方新巾,极自然地覆到林晚的背上,一手撩起她的长髮。 林晚一怔,却也不拒绝了,女帝的动作却僵硬住,视线凝固在她的后背上。 林晚疑惑看向她时,女帝方似无事地对她一笑。 ………… …… 那一夜,姐姐就看见了她的胎记。 林晚的视线由梦华的脸上滑向杯口。 “我是中毒了吗?”她问道。 梦华嘻嘻一笑,苍白的脸颊泛起两朵红晕。 第54页 “师父把你教得很好。”梦华说,“可是这南诏秘毒,下在杯口而不在茶水中,夕华,你也根本就察觉不了吧?” 林晚感觉自己整张脸都麻木了,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大概是苦笑的表情,轻声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该我问你为什么!”梦华突然由榻上扑过来,林晚从不知自己那外表柔弱的姐姐,竟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要回来?抢别人的东西很好玩吗?嗯?夕华?”她卡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地瞪着她低嘶。 “我抢你……什么了?”林晚由嗓子眼里困难地挤出来这几字。 梦华跨坐在她身上,双手依旧按着她的脖子,看起来却并不打算马上将人掐死。 “其实在我还未登基的时候,师父就分别问过你我一个问题的。”梦华说,“他说,如果我们两人间只能活一个,你愿意让谁活着。是不是,夕华?” “可我选的……是你啊。”林晚说,神情又很快变得悚然,“不,问这个问题的,明明就是大巫祭,你是说……” “你不会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对不对?但这并不是重点。”梦华说,“重点是真巧啊,我选的也是我。可最后呢,他想尽办法,送出宫保护起来的,却是你。看看这双眼睛,多漂亮。夕华,把最爱的人的眼睛带在身上,你夜间做的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呢?” 她说着,一手抚上她的眼睛,嘆息:“所以当初,又何必问我的意见呢?” 林晚闭上眼睛躲避她的手指,梦华的一番话让她心惊又心凉。 梦华知道的,比自己知道的,多很多,只有自己,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 “姐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借尸还魂了。”林晚说,感觉胸臆间越来越喘不过来气。 梦华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瓜:“我妹妹的联想能力一直就是这么丰富,你从小就这样的。” 她说到这里,又像是被自己激怒了,双手快速地按回到林晚脖子上,这次是真的下了死力气。 “从小!没错,你从小就这样啊,夕华……”梦华说,“所以母皇偏心你!师父也偏心你!你知道吗,我九岁的时候,就听见母皇在和师父商议未来十年的计划,在他们的计划中,只有你是最后唯一可以活下来的那个人!其他的所有人都得死!” 林晚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而梦华还在说下去。 “知道母皇为什么那么早死吗?她是被你最爱的那个人杀死的,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很丧心病狂是不是?所以,凭什么你可以活下来,就你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呢?你也去死吧!……” 帐外传来一阵嘈杂,仿佛是女侍们跟什么人起了争执。 脖颈间的压力骤然消失了,林晚朦胧间,看见梦华那张更没了半点血色的脸—— 女帝低下头,充满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前穿透而出的那一点剑尖。 剑光森然,还在流淌着她的血。 一滴一滴,浸透了她妹妹的衣衫。 唐羽倾抽回长剑,女帝的身子倒下去,无力仰躺在林晚身边。 渐显空洞的紫眸望着唐羽倾,漾出带有泪水的笑意:“看,这世间就是如此不公道。凭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註定要死,有些人却可以一直活下去?说好的鹣鲽为盟呢?” “杀死莫念姑娘,并不在我与你的同盟计划内。”唐羽倾说。 “姐姐。”林晚说,“每个人都是生下来註定死的,没有人可以一直活下去。” “对,你说得对。夕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块了,是不是?”梦华冰凉的手指摸索着,最后终于握上了林晚的手,“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这样躺在一块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她不会死的。”唐羽倾打断她冷冷道,“会死的,只有你,还有那早该被碎尸万段的大巫祭。” 林晚的眼睛里汹涌出大量眼泪。 她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颤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无力的不动了。 有风声。 又像是帐帘被风吹起,或者被人掀开的声音。 奶嬷等人七手八脚地闯进来。 一见了帐内情景,奶嬷痛哭着扑打向唐羽倾:“行刺陛下,你怎么可以,怎么敢!” “我如何不敢?”唐羽倾一把甩开她。 “紫眸天授,福庇西凉!”奶嬷竭嘶底里地哭道,“断了紫眸血脉,你将是西凉永远的罪人!” “愚蠢的紫眸血脉,早就该断了!”唐羽倾喝道,“没有她们,西凉只会比现在更好!” 奶嬷老泪纵横仰起脸来,愤恨道:“大巫祭!大巫祭还在!他不会放过你的!” 唐羽倾露出一丝冷笑。 帐内席捲进一道风雪般的人影。 姬连城面无表情站在众人眼前。 “大巫祭吗?应该是回不来了吧。”他说着,将一粒解毒丹药餵进林晚嘴里。 林晚的神智清醒了,一把揪住他的襟口:“回不来?为什么回不来?什么意思?” “他遇刺重伤,又遭兽群围困,此时怕已葬身兽口。”姬连城道。 第55页 林晚目眦欲裂:“我不信!谁可以伤他?谁能够伤得到他?!” “我。”姬连城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昨天去医院打吊针,所以没更,一天到晚待在空调房也能感冒,服了自己~orz 我先码字啊,留言晚些再回復,红包也等下再发。 今天争取把这个故事结束!码多少发多少啊,弥补下昨天的。 然后有人说我《快把老头拖走》的文案和那个漫画撞了,我去看了下(对,码字间隙生死时速赶去看的>0 确实是撞了返老还童和离婚这两个核心梗(?),但别的无论架构人设还是剧情没任何一样的。 不过既然是人家在先,我打算等周一问问编辑,再决定要不要开。 先这样,滚去码字了! 第37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十四) 林晚闭着眼睛,紧紧咬住下唇。 她无力地靠坐在榻上,没有说一句话。 要说什么呢? 怪他们杀死了姐姐,又设计陷死了大巫祭吗? 她的身边就是姐姐快冰凉的尸身。 “所以,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呢?”她终于开口,问唐羽倾。 姬连城已经不在帐内,他带着奶嬷等人一起离开了。 林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说不上是质问,只是就算人死了,有许多事情,也要一次性问个明白的。 但姬连城并不想跟她说话,或者说他没空。 除了林晚,唐羽倾是这个帐子里仅剩下还会喘气的人。 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了,他眉目舒展,却又紧张地搓了下手指。 “莫姑娘……”他迟疑道,“或者,该叫你夕华公主?” 林晚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知道?”她想了一下,也就恍然,“是姬连城告诉你的。” “……是。”唐羽倾欲言又止,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心思,回答她刚才的问话,“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但……句句出自我肺腑之言。若女帝是你,那我心甘情愿为帝驸,哪怕不久就会死。但是别人,我不愿。” 林晚淡漠地看着他:“说重点吧。所以呢?” “所以,我就与女帝约为盟友,暗中联结十族,趁着此次国狩的机会……” “十族若有反抗之心,岂会等到今日。”林晚双目锐利,咄咄逼人,“唐大公子,光凭你与我姐姐两人,你以为,我会信吗?” 唐羽倾面上微红,垂下眸子。 “是。”他说,“多亏了姬先生,他往日便素有威望。雪仙之名,震慑南北。而今他为姬家家主,则更便利。” “是姬连城主动寻的你?” “……是。” “这么做,他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人想要好处……夕华。”唐羽倾说,“如果非要说好处,那就是在旧有的西凉废墟上,建立起一个全异于前的,崭新的西凉。” “崭新的……西凉?” “是。”唐羽倾说,“没有女帝,没有巫祭阁。国政大事不再依靠巫卜和天意,而是凭藉我们自己的聪明才智,人定胜天。十族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垄断朝政,择取官员依靠的是真才实干,而不是血统。让有才能的人来为这个国家出谋划策。我们也不再需要奴隶,把田地分还给民众,建立强大的军队,将妖兽们剿灭驱逐,保护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而不是牺牲一部分人,保全其他人。是,过去的千年,确实是多亏女帝血脉,西凉才没有覆灭。但燃烧的枪尖,必定坚硬过天定的血脉,是不是?” 林晚的双眼有一瞬间的空茫:“你……已经计划得这么详细了吗?” “不是。”唐羽倾说,“这不是我的言论,而是姬大公子遗留下的手稿。你该知道他,就是姬家的那位失踪了的天才。他确实是百年不敢有一见的人物,许多年前就详细论述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重焕新生后的另一种可能以及实施方案。这手稿一直保存在姬家,原本自是无法见天日,直到不久前,姬先生才将它寻出,我方有幸能得见。” 林晚沉默着。 唐羽倾微屏住唿吸,终于是将那句一早便想问的话,问出了口:“夕华。我若为帝……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林晚继续发了一会呆,视线才重新汇聚在他脸上,就好像她先前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说什么似的。 “皇后吗?”她回过神来嗤笑,“多么新鲜啊。还是说,‘崭新的西凉国’,依旧需要我这‘愚蠢的紫眸血脉’,来帮助稳定帝位?” “你没有的。”唐羽倾像是想伸手触碰一下她的眼睛,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你没有。”他又说了一遍,“我也没有。” 你没有紫眸,而我也并不是因此,方想要你做我的皇后。 “哦,我没有。”林晚说,“但那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眼睛被人换掉了。我没有,说不定我生的孩子会有,那可怎么办呢?” “……” “紫眸血脉扎根西凉千年,无数子民视她为信仰,若真那么轻易就能被打破和改变,姬大公子的手书,就不会到现在,方有人敢拿出来了。”林晚似笑非笑道,“所以娶了我这样的祸害,到时候真生出一个小祸害来,你就不怕好不容易建立的新国度,被捲土重来了?” 第56页 “……” “若你真能回答我这一疑问,我真嫁给你又有何不可?”林晚道,“若将来我之子嗣,当真为紫眸,你又当如何?” 唐羽倾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那眼神虽有几分痛惜,更多的却是坚定。 “我不想骗你。”他说,“若真有那日,纵为我亲子,亦当杀之。” 林晚看着他,觉得他此时的模样和说的话,都好笑极了,咯咯笑起来。 “还好,我绝不可能会嫁给你。”她说,“来吧,现在就杀了我,为你们的新帝国彻底了结最后一个隐患。” 唐羽倾摇头:“纵使你不愿嫁我,我也不会杀你的。夕华,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林晚忽然愤恨地瞪向他,通红的眼底是滚动的泪水。 他只希望她好好的? 可是她的姐姐,她的师父,都没有了。 每个人都有大义,都有理想,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她自私,从始至终都活得稀里煳涂,一塌煳涂,连要怪罪,都不知道能怪罪谁。 唐羽倾充满内疚地看着她,他不解她忽然间是怎么了,更不知该从何安慰。 帐子外面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 “大公子,……那个人,抓到了。” 说话的,是刚任不久的澹臺家主。 澹臺家在过往大巫祭的打压下,早是风雨飘摇。 相比之下,唐家坐拥西南,元气未损,这位本该成帝驸的唐大公子又得十族中向最强盛的姬氏支持,成为新帝只是早晚的事。 年轻的澹臺家主而今只想早些抱紧大腿,好在这风云变盪之际,使澹臺家残存下去——哪怕听说这以后的十族,再不能似过往。 此刻他说的“那个人”,指的自然是大巫祭了,因不便再如此称唿,可细想起来,对这一手掌控西凉近十年的弄权者,都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他是女帝亲任的大巫祭,这后来,更从没有人敢过问甚至直唿他的姓名。 但是现在,却有一个“抓”字,被过去见了他,都忙着卑躬屈膝的人用在他身上。 不过“抓”,至少证明着他暂时还没有死。 “是他吗?”林晚急切地看着唐羽倾,“我要见他!让我见他!” 唐羽倾抿了下唇:“抱歉,夕华。” 她果然是爱上那个人了,可他并不能让她看见那个人被处决的一幕。 唐羽倾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来:“你……安心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林晚仅剩下的力气,只够她随手抄起来刚刚梦华给她喝的那一杯盏茶,气怒交加掷向唐羽倾的后背。 唐羽倾察觉了,可他并没有闪避,而是微微驻了足,任那冰凉的茶水泼湿自己的后背,玉瓷茶杯撞在他身上,又沿衣袂滚落摔个粉碎。 他举步走出去。 · 大巫祭被缚在铁铸粗架上。 那些人视他如穷凶极恶的勐兽,就算他已身受多处重伤,仍是用粗如儿臂的铁链在他身上缠绕了数匝。 他的身躯染血,但好在穿的是蓝黑色长袍,所以看上去并没有实际上的那么狼狈,只是髮丝略微有些凌乱,面具下的半张脸因失血过多,愈显苍白。 在他脚畔,倒伏着十巫尸身。 十族为了表示对新帝的忠贞,争先恐后结果了那过去被他们视为族中荣耀人的性命。 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无一倖免。 只有大巫祭例外,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家,人们甚至从没见过他的脸。 温家的一名长老想向前去摘下他的面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巫祭本是无所谓,下意识地隔着面具往那人看一眼,那位温家长老硬是被吓得缩回手。 大巫祭觉得有些好笑,轻轻勾起唇。 其实他向来认为自己的微笑很迷人,可现在这张脸大概实在是不适合笑,无论他怎么努力想表现得和蔼可亲,看上去都像是嗜血者的狞笑。 温家长老愤愤然走了,口中骂道:“妖孽!” 这妖孽纵使依旧使人惧怕,但他过去那般对待十族,人人皆对他恨之入骨,今日绝不可能还逃脱得了性命。 温家长老这般想着,也就不那么气愤了,腰背重新挺了起来。 大巫祭在他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大巫祭心里“哦”了一声,把“妖孽”两字视之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年轻人。 他亲自选中的人,唐家的大公子,性情温和又不失果敢,对长辈贤孝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但一个不坏的人并不一定就能成为好皇帝,所以他暗中观察、试探了他很久,确证他能够肩负起这个国家的新生。 然后一切老的、旧的东西,都应该被抹去。 包括他自己。 他是姬语冰,是大巫祭,是完成这一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棋。 送他上路的,是他的叔父姬连城。 只可惜,没能见到她。 但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他能透过她,继续看着这世界,永远陪在她身边。 “轻一点。”姬语冰说,“我怕疼。” 姬连城还是那一副欺霜赛雪、冰清玉冷的天人模样,他的手中握着长剑,听闻这句话,蹙了蹙眉。 但实际上,两个人的交谈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见,其他观刑者都站在更远处。 “轻也会疼。”姬连城说,“而且疼的更久。你是要轻,还是要快。” 第57页 姬语冰仰天嘆了一声。 “那快吧。”他说,“尽量把伤口切得好看一……点。” 姬连城的长剑已插在了他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下午想码字的,结果吃了药没忍住,一觉睡到吃晚饭orz 谢谢宝宝们关心,我很好! 还有最后一点尾声,就是你们要的甜甜,然后解释下剩下来的疑惑~ 今天是来不及了,原谅我。 话说记得之前,一直有说要大巫祭死的,那个……真的需要吗? 需要的话连城这一剑插下去,若冰同学就真的gg了啊~~~ 第38章 弄死那个大巫祭(终) 哟哟鹿鸣,遍彻旷野。 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四面安静如同鬼蜮。 除了鹿鸣声,就只有风拂大帐的声音,仿佛万鬼喑哭。 所有人都屏息瞠目,看着鹿身上华服宫装的少女。 她的面容是稀世的绝美,长发挽作象徵皇族威仪的高髻堆在后脑,眸中仿佛有雾气,流转间又凝结成寒冰,天生一股不可欺的尊贵与凛然。 十族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失声道:“夕华公主!” 人群瞬间变得嘈杂,又飞快压抑下去。 唐羽倾的瞳孔骤然紧缩,满是震惊地望向她。 只有一人的眸光清淡依旧。 姬连城。 他抽回手中染血的长剑,看那人的头颅无力垂下,青丝凌乱地遮蔽住乌铁面具。 其他人都还在看着,那仿佛是由坟墓里爬出来的女孩子。 脸还是那一张脸,只是眼睛的颜色变了,整个人的气度也变了。 从前的她清丽娇憨,现在却美艷又危险至极,仿佛一株带毒的罂粟。 被抽干了灵魂的,毒罂粟。 林晚一动不动,雪色灵鹿却知晓她的心意,逐渐靠近行刑的高台。 十族中有人来拦阻,鹿鸣一扬,平地便起暴风雪,那些人瞬间被震开数丈,七手八脚跌作一团。 姬连城站在原地看着林晚。 林晚也在看着他。 莫问夹在这两人中间,不安地刨了下前蹄。 姬连城轻抚了下它的头顶,顺手採下鹿角间别着的玉颜花。 “姬连城,你们瞒得我好苦。”林晚说。 本该是饱含怨怒的斥责,那声音里却听不出半分生气与起伏,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人的尸身一眼,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姬连城。 姬连城将剑递给她。 林晚接过长剑,对着他肩头反手便捅了一记。 鲜血喷洒,遍染白衫。 “姬先生!” “家主!” “叔父!” 姬连城抬手按下众人,对林晚说:“你已经都知道了。” “呵。”林晚冷笑,“若再不知,那我是要蠢至何等地步。” 唐羽倾走后,她毒效未褪,只能无力倚在榻上,取出那幅一直珍藏在心口的玉颜花来回摩挲,直到视线被落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小字给吸引——易颜花。 仿佛晴天响起霹雳,那个人,从那么早以前,就在瞒着她。 她自袖袋里取出几朵给唐老夫人治病后留下来的干瘪的“玉颜花”,一时却又忐忑、无措。她将那花瓣揉碎了涂抹在面上,又胡乱咽下去几朵,紧接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紧铜镜——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莫问出现在帐中。 林晚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灵鹿血能解百毒,莫问凑过来自己的脖颈让她吮吸,片刻后尖锐的鹿鸣差点炸裂帐顶。 · “灵鹿血加上易颜花,就这么瞒天过海。”林晚讥讽地看着姬连城,“你们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两个大夫。” 姬连城沉默看着她。 林晚走向铁架,看着那人的尸身苦笑:“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她的嗓音轻柔,像是害怕把人给吵醒了。 “把他解开。”她说。 唐羽倾对侍从们点了下头。 林晚坐地抱住那人绵软的尸身,莫问温顺地凑过来脖子,她嚼碎了玉颜花,又混合着鹿血嘴对嘴地哺给他。 众人看着这惊恐的一幕不明所以,却又莫来由感觉害怕。 这、是想要让那好不容易死去的大巫祭,再一次活过来吗? 就像夕华公主一样!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夕华公主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妖女!绝对不是夕华公主!” “放开那妖人的尸身,你要对他做什么,快放开他!” 林晚没有理会他们,她等待了片刻,轻轻揭下那人的面具。 泪水再也忍不住,暴雨似的落在那人的脸上。 这一张,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脸。 她将人抱在怀里,双目赤红瞪着姬家人:“你们也不认识他是谁吗?!” 姬语夏踉跄上前,霎时跪倒在地,满目的不敢置信与疼痛:“大哥!” 他扯住姬连城,高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家人纷纷涌上前,痛愕交加,痛哭流涕。 满场鸦雀无声,人们在知道大巫祭竟然就是姬家那失踪了的天才时,纷纷只觉自己是在做梦。 唐羽倾的面色也是雪白一片,他愣怔片刻,思绪纷乱,忽然对着姬语冰的尸身跪下来。 姬家人想取回姬语冰的尸体,莫问帮着林晚踹开他们。 “滚开!”她说,“他要烂,也只能烂在我的眼前!” 她将人放在莫问的背上。 千人聚集的旷野没有一丝声音,像是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第58页 没有人敢拦阻,看着那少女带着她死去的爱人和灵鹿离去。 他们的身后仿似瀰漫起风雪,风疾雪密,逐渐看不清身影。 · 唐羽倾会是个好皇帝。 他依照姬语冰遗留的宏图建立起帝国,又追封了前朝大巫祭为大国师,依国礼将他安葬在前朝夕华公主的陵寝边上。 至于这两个陵墓中埋的到底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大局抵定,真相跟着大白天下,十恶不赦的大巫祭霎时就成了忍辱负重、高瞻远瞩的帝国伟人,受万民传颂。 但这一切,都与林晚没有关系。 她带着莫问和那人,住在远离西凉国都的山间。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唿这个人了,姬语冰,大巫祭,还是……白夜? 她自然知道他还没有死,因为没有哪个死人还能以自己的潜意识吞咽下鹿血。 他该是事先服下了保心丹、假死丸一类——就像他们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姬连城那一剑又刻意捅偏了半寸,所以林晚才没一剑插在姬连城心口,而是肩头。 她之所以那么快地带着人跑路,其实也是受了姬连城的暗示——不要被其他人发现这个秘密。 可是林晚余怒未消。 所以在守了十多天,估摸着人该快醒了的时候,她直接寻个地将他给埋了,顺手立一块碑——王八蛋之墓。 姬语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卷破草蓆裹着埋在土里,他抱着自己的“墓碑”,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然后对着水里照见自己的脸被换回来了,崩溃x2。 他把自己脱光了,赤条条地跳进水里开始洗去一身尘泥,顺便想着待会寻见了人,该怎么向他家小姑娘赔罪。 之所以能确认是他家小姑娘,因为“王八蛋之墓”五个字的笔迹熟悉至极。 他原本是真的打算要去死的,因为紫眸在他身上,但是姬连城让他活了下来。 可在遍寻山头,半山腰的茅草房内也没寻见人的时候,姬语冰崩溃x3。 傻逼才住茅草屋,林晚正带着莫问在山下城镇吃好喝好。 姬语冰到底曾是大巫祭,一身巫卜之术非是子虚乌有。推衍出那人在何处,他准备下山去寻人。 可他见不得人。 他有一双绝对会被路人们当作珍稀生物围观的紫眼睛。 他摸遍自己的全身,当真是穷得两袖清风,那丫头就连根髮带都没给他留。 髮带……想起自己眼蒙髮带,肆意欺负她的那一回,姬语冰心口发热,微微抿了抿唇。 他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一缕,蒙住了眼睛。 于是这一路上,大家都很同情这面容俊俏的年轻瞎子,总有人热情地扶他过街,甚至施捨给他铜钱,叱咤风云的大巫祭这才没有被饿死。 俱往矣。 前大巫祭崩溃x4。 他在城中晃悠了三日,铜钱都已装了一口袋,依旧没能找到他家小姑娘的身影,崩溃x5。 大巫祭彻底崩溃了。 他在墙角蹲下来,心疼地抱住一点也不胖的自己。 一枚铜钱扔到脚边。 他已经习惯了,刚要抬头说谢谢,隔着蒙眼的薄布,看见那人的面容,立时就呆怔了。 “臭要饭的。”林晚说,“别蹲在这里,有碍观瞻。” “那你就是要饭婆子。”他一把将人搂到怀里。 路过的行人刚要喊这瞎子人面兽心,竟敢当街非礼小姑娘,谁知却看见那姑娘自己不过一副嗔色,在他二人身边踢蹬四蹄撒欢的公鹿,看起来还很不好惹的样子。 “什么世道……”路人嘀咕着走了,“还是从前大巫祭在的时候好啊,撞见这样的登徒子,早就当街打死了。” 姬语冰和林晚面面相觑,同时忍俊不禁。 · 两人一鹿隐居在山间。 莫问一天到晚漫山跑,这里可比又冷又寂寥的雪山有趣多了,数不尽的野鸡野兔野獐子野狍子皆听它号令。 某人却不及莫问一半开心,某姑娘还是不稀得让他碰。 林晚坐在水边,某人挨蹭着摸索过来。 “滚开,姬语冰。”她没好气道。 某人眨巴眨巴那一对眼,虚心好问:“姬语冰是哪个王八蛋?我是白夜。” “白夜和姬语冰一起滚。”林晚一脚将人踹到水里。 白夜却将她一起拉入水,跟着讨好地吻下来。 林晚的衣衫湿透了,薄薄地贴紧在身上,透出雪肌玉色。那两团柔软被迫压在他胸膛,随着不断磨蹭挣扎,蓓蕾悄然矗立。 她忙着将人推开,他却反握住她的手,逐渐按向自己的下腹。 林晚又羞又恼,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白夜却抓着她不放,气息滚烫。 “小夕华,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他咬着她的耳朵问。 “多老了?”林晚说。 “二十七了。”白夜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你就行行好,满足满足我吧。你现在不用,再过几年,它不中用了可怎么办……” “臭流氓!”林晚更加羞红了脸,可一想到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还肯这样自黑,她又是感慨,又是好笑,绷了几次脸都没绷住,最后只得作罢了。 · 傍晚时分,层林遍染。 莫问踩着小碎步,愉快地踏着夕阳回家,灵兽的敏锐知觉让它预感到今天家中的气氛大不同寻常,它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 第59页 紧闭的竹窗中,忽然溢出沙哑难抑的一声“啊”,莫问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老脸都烧起来了。 它连忙撒开四个蹄子跑远,继续去找它的野狍子们约会。 风过山岗,从此西凉还是西凉,西凉已不再是那个西凉。 (本单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