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除妖》 第1页 《非典型除妖》作者:礼夏【完结+番外】 文案 林向原最近得了一个找不出原因的怪病,他本以为问题不大,可偏偏就有高人告诉他,你被妖怪附身,活不长了。 林向原:……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国建设社会主义 高人:为我做苦力可解 高人神通广大,驱魔降妖无所不能。 ——却偏偏连饭都吃不饱。 高人神秘莫测,设局运筹帷幄之间。 ——却偏偏懒到无可救药。 · 于是,打扫庭院,一日三餐,冬天帮暖脚,夏天帮扇风……直到把市野连的一切都承包了以后—— · 林向原:我觉得我不是在看病,而是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d · 温柔佛系老干部攻x好吃懒做小恶魔受,肯定he啦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向原,市野连 ┃ 配角:妖怪,神灵,恶鬼,吃瓜群众 ┃ 其它: ☆、百物语(一)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这位先生!……」 林向原缓缓睁开眼,模煳的视野里有一人正焦急地叫着自己。他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电车上,刚才叫着自己的人是车内的乘务员。 那乘务员此时正半跪在他面前,见他醒来,用礼貌又不失关切的语气问道:「您目前感觉如何?是否需要帮您联繫医院?」 「……」林向原一时还有些恍惚,「谢谢,我没事了。请问这是哪儿?」 「现在已经到了本趟电车的终点站,刚有其他乘客说您似乎在座位上晕倒了……」 听到这儿林向原已经明白了,自己那个奇怪的病——又復发了。 他不想解释过多,便只跟乘务员说自己是累过了头,下了电车。 林向原揉了揉额头,看来这一次,他真的不得不为这个怪病烦恼烦恼了。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犯这病,是在开春之后。 4月初正是刚开学的时候,他那会抱了许多书去图书馆,想给手头的论文寻个方向,看着看着书,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在图书馆睡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然而问题就在于,林向原本人对于这场睡眠没有任何意识。 当时他睁眼后去看表,内心疑惑不已——自己不过是闭了一下眼,怎么一下子竟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这样的事之后也连续发生了好几次,没有发困的前兆,也没有睡眠的实感,只在突然之间失去意识一样,任别人怎么叫都叫不醒,但到了一定时间后却又会自己醒来。 林向原刚开始并不太在意这事,因为不论怎么检查,他的一切体徵都和常人无异,连医生也说可能只是疲劳过度。 但近期这病却发作地越来越频繁了,动不动就失去意识晕倒,这让他的日常生活几乎无以为继。 下车后,林向原花了两分钟才搞清楚他究竟在哪儿。自己坐的那趟电车似乎在中途就换成了别的路线一路疾行,终点站又设在十分偏远的地方,如今早已出了东京了。 更糟糕的是,刚刚那躺车,是终班电车。 现在已近凌晨一点,而首班车要等到四点多才会来。林向原嘆了口气,眼下似乎只能去候车室一直等了。 他循着候车室的方向而去,眼睛却无意间在对面月台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周身都透出一股淡淡的光亮,似乎披了一身的月光,双手微抬,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因为角度的原因,林向原看不到他的正面,只隐约看出对方是个年纪不大、外表清丽的少年。 少年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色和服,外披长羽织,气质雅正,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古时的大家公子,跟现代化的车站有些格格不入。 大半夜忽然看到这么一个人影,林向原的心里顿时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好奇,就这么一直盯着对方不动。 过了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从通道走到了对面月台,试图跟对方打个招唿,却发现他不见了。 车站里显然只有林向原一个人,冷清地不似人间。 寒风「簌簌」而过,他看着空旷的车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发冷。 · 「真惨……你在候车室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林向原去研究室向事务员提出想要休假几天去看病的时候,碰到了同学校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名叫肖静,因为也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平时跟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肖静在旁边听完林向原的话,十分同情地问他打算怎么办。 「换家医院重新检查吧。」 肖静想了一下道:「我倒觉得你这不像是病,更像是中了什么邪,想说你要不回国请个神婆什么的——」 说到这儿,她又想到一点:「啊不过,你要是在这里中的邪,恐怕要请当地的巫师才行吧,那叫什么来着……阴阳师?」 林向原不知道为何她会突然提起这茬:「现在已经没有阴阳师了吧?」 「官方没有了,民间也许还有高人嘛。或者,你找寺庙也可以的吧?」 林向原眼见话题越扯越远,赶紧拉了回来:「我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 之后肖静仍是各种嘱咐「要是治不好一定要去找个人驱驱魔」,活像占卜屋门口的推销店员。 第2页 林向原隐约记起了肖静的研究似乎属于民俗学领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兴致那么大。 林向原对她的热情无所适从,敷衍了几句后就结束了两人的对话。 第二天,林向原换了家综合医院,在被折腾了大半天之后,检查结果仍和之前一样——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接诊的医生脸上也越来越凝重——他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林向原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病,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精神上的障碍导致了幻觉。 但这话他却不敢直说,考虑了半天后,他让林向原去接待室稍等一下,自己要和同事们开个小型商讨会。 「好。」林向原走向接待室,心里却明白今天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果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过了不到一会,就有护士来告诉他有了新进展。 精神科的一位医生不久前正好见过类似症状的病人,虽然病人在这家医院没有改善病情,但听说后来是治好了。如果他愿意的话,医院可以帮忙联繫一下那位病人问问。 林向原想到目前也没别的办法,便同意了。 于是在医生尽心尽力地帮忙联繫后,林向原拿到了一个私人医生的地址和电话。 「这位医生前阵子似乎还在东京巡诊,但现在已经回到老家了。虽然有点远,但建议您去试试。」那医生沖他解释,「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林向原道谢后,看着那个地址却有一点小小的发愁。 长野县啊——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似乎是相当有名的度假胜地,四季美景如云,名吃百汇,连东京的有钱人都喜欢在那一带建别墅。 但美是美矣,距离东京却确实有一段距离,而且交通不便,居住在那里的人大都是以车代步。然而…… 「不能开车去。」那医生嘱咐他道,「据说主人家不喜车鸣声打扰。还有,记得要穿黑色的衣服。」 不让开车还能理解,为什么要穿黑色的衣服?林向原没明白,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 半个月后。 在路上攀行了近一个小时的林向原,终于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虽说不让开车,但他原本以为出了新干线的车站就会有公交车,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太乐观了。 地图上显示地清清楚楚——从车站到那医生的家要走整整三个小时,而现在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到。 不过远归远,这一路走的还是比较享受的。他今天出发早,此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数小时,因此也就不着急赶路。 这一路虽不平坦,风景却好似人间仙境。林向原此时走在森林里,金黄映着赤红,古木的墨绿点缀其间,枫叶像朱色的雪一般铺满了石阶。 他拾阶而上,越往上走,原本隐在古木后面的路就越宽阔,仿佛树木们在给林向原让路似的。 许是美景怡人,使人忘了时间,过了不多时,他便看到了主人家那漂亮的和式宅邸。 宅邸隐在一片葱郁古意之中,长长的围墙圈起一个工整的四边形,内里院落繁多,颇有几分古时武家屋敷的味道。 林向原的研究与建筑学沾边,看到这一栋宅子,不禁有些吃惊。 这真是治病的地方吗? 正要往里走的他突然意识到——这宅邸,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而且,自己过来的这一路上似乎也没有见到什么人……不对,这一带真的还有其他人吗? 林向原的心头渐渐浮上不安,他回头看了看那绚丽非常的秋景,许久后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小心翼翼地跨进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点开这篇文的小可爱们,新人第一次写文请多包涵 有什么问题都欢迎在评论提出~ 顺便说一下这章小受已经出来了,虽然只有一个影子x他正式出场在第五章结尾 ☆、百物语(二) 让林向原诧异的是,墙外寂静无声,进来后却能不断听到各种人声,仿佛这宅邸各处都挤满了人。 从正门到主屋尚有一段距离,路上,他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正在前面缓慢走着。 这人的斗篷极长,几乎盖到了脚裸,不知是不是腿脚不好,他走的很是不稳,姿势也有些扭曲,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待站直了再走下一步。 林向原想找他问问情况,走到他后面,正想开口,忽然听到前面的人一声怒吼:「你这个笨蛋左右不分吗?我让你出右脚,你伸左脚干什么?」这声音极尖,语气和小孩子一般。 紧接着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没好气地说:「有本事你站下面啊!还不是怪你吃的太胖?压的我都没心情看路了。」 前一个声音尖叫道:「你竟然说我胖?」 于是两股声音吵了起来,他们语速很快,林向原听的不太清楚,只觉得好像中途又有第三个声音插了进去,导致架吵的更厉害了。与此同时,前面的那个「人」的外轮廓也开始变得扭曲。 林向原看着这一幕,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打扰下,我想问——」 话音未落,那「人」就突然停止了争吵声,扭头看向林向原。 这下林向原看清楚了,斗篷之下,三只穿着青色和服的狸猫像叠罗汉那样站着。 林向原浑身一僵,就这么愣在了当场。 第3页 三只狸猫也不说话了,他们盯着林向原看了半天后,忽然像看到了鬼一般惊叫了起来:「啊啊啊是人类!?」 还不待林向原反应过来,他们就像旋风一样不见了。 林向原:「……」这什么情况??! 在狸猫们逃走后不久,之前周围能听到的人声也全都消失了。 林向原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他扭头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正哼着歌谣经过。 小女孩外表普通,林向原看到她觉得放心了些,于是跟对方搭话道: 「等一等,我想问一下——」 然而他话刚出口,小女孩就像扎破了的气球一样扁了下去,转眼间只剩下身上的和服还瘫在原地。 「!!?」 林向原吓了一大跳,直到过去很久都没再发生什么,他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往门外走去。连续两次遇上这么诡异的事,眼下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大门,一股强烈的冲击感就突然包裹了他的全身,模煳了他的意识。 意识朦胧间,林向原感到他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了,他不仅没有掉头走人,反而继续往宅邸深处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玄关台。 玄关台的左边有一条长的望不到尾的走廊,窗台敞亮,从外照射进来的日光竟如盛夏般灿烂,让整个走廊都仿佛融在了白光里。 那光不知有什么魔力,让林向原一阵恍惚,引得他就要往那边走。 「不能往那边去。」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林向原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站了一位穿着黑色无袖羽织的中年男性。 中年人朝他道:「请问是来看病的客人吗?」 林向原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句是。中年人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管家,又说主人现在不在家,所以先带林向原去里间休息一下。 说完这些后,中年人也不再多言,只带着他一路往前。 片刻后,他跟着对方来到了一间小巧精緻的和式套间。 套间里已经有了四个人,从他们穿着和样子来看,都是和林向原差不多的客人。大部分人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有一位体型高大的男子怒气沖沖,一脸要跟人吵架的样子。 众人都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看到林向原进来也没什么反应。林向原有些侷促,只好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坐下,跟所有人都保持了距离。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怒气滔天的男子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一脚把屋内的小木桌踢倒在地,把坐在桌子边的两人吓了一跳。 那其中一人是一个脸色白的有些不正常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大,五官算得上端正却满脸病气,畏手畏脚地缩在旁边人的怀里。 旁边的人看样子像是少年的母亲,一边抱着儿子一边瞪着那踢倒桌子的人道:「你做什么?!」 那男子也怒目圆瞪:「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踢你!」 女人听了这话还想回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了忍没有再出声。 那男子嘴上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林向原听了听,知道他是等得不耐烦了。 随着那男子的骂声越来越大,浓郁的焦躁气氛渐渐地蔓延开来。 剩下的一人忽然出声打圆场:「不知大家今天到这儿来,都想看什么病?」说话的人是一个上班族,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让人可以想到他整天被上司痛骂的情景。 那带着孩子的母亲先开了口:「我儿子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成了这个样子,现如今连话都不跟我说了。」 几人都看向她儿子,发现那少年气若游丝,仿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还真是遗憾。」上班族嘆息道。 刚刚发火的男子听了这话,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语气温和了不少,也说起了自己的病:「我是遇到了妖怪……有朋友跟我介绍了这家主人,说是个神通广大的驱魔师。」 林向原听出了不对劲:「驱魔?」 那人看了他一眼:「是啊,你不知道吗?那你是为什么来这儿呢?」 虽然经歷了刚才那一番,林向原已经知道这个地方肯定不简单,但却没想到主人是驱魔师。 林向原回道:「我是经医院的医生介绍,来看病的。」 那暴躁男惊讶不已:「医生怎么会介绍你来这儿?这儿可不是一般的诊所啊。」 林向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那暴躁男子又把目光转向了上班族:「那你呢?」 「我……」上班族怯懦地说,「老是做噩梦……」 做噩梦?这也能值得这么大费周折跑到这儿来?暴躁男更惊讶了,不过看他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做噩梦。 屋内安静了下来,大家仍挨在原地干等着,谁也不打算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时间到了。」领众人进屋后就彻底不见踪影的管家却突然走了进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挪步。」 「仪式?」上班族一愣,「什么仪式啊?」 管家并不回答他,只示意众人跟来。 几人鱼贯而出,跟着管家来到走廊另一边的房间。这间同样是个套房,位于走廊的尽头,朝向里边,正好和刚才的房间形成一个「l」型。 第4页 这间套房没有开灯,里边的房间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了四支粗壮的蜡烛,在蜡烛的后面放置了一面镜子,烛光下那镜子看起来阴惨惨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家主人要搞什么名堂。 所幸那管家马上就开口解释了:「主人说,今天把客人们聚集在这里,是打算让大家来玩一个游戏。」 游戏?什么时候了还玩游戏?这句话就像油进了火里,一下子让众人炸开了锅,那暴躁男子本就十分不耐,听到这话当场就吵着要走人。 倒是林向原十分冷静,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布置,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转头问管家:「主人想让我们玩的这个游戏,是不是百物语?」 那管家微笑道:「正是如此。」 说到百物语,林向原之前在玩恐怖游戏的时候接触过,当时他觉得好奇,就去百度了一下。 据说百物语是古时武家常设的一种试胆大会,在新月之时由数人组成一个个的小组进行,房间内不能点灯,在最里面的房间要放一百支蜡烛,每讲一个怪谈故事就熄灭一支,直到所有的蜡烛都熄灭后,真正的妖怪——青行灯就会现身。 林向原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家主人要求自己穿黑色衣服了,听说玩百物语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身着黑装。 不过今晚既不是新月,桌上的蜡烛也只有四支,与传统的玩法相似却又不同,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上班族听到百物语三个字后脸色微变,也向管家开口说要走。倒是之前脾气暴躁的男子却冷静了下来,不再吵嚷,反而在里屋坐了下来,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搞清楚状况。那带着孩子的母亲本就不爱说话,此时更是沉默,抱着儿子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管家听着上班族的话并不答腔,只是挺身站在和室的门口,手轻轻挡在推拉门上。 上班族看他不说话,心里一慌就想直接走人,却发现自己不仅绕不过管家,更是无法推开门。 上班族强装镇定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管家这才回他道:「您想走当然可以,不过要按照我们这里的方式走才行。」 上班族问:「什么方式?」 管家耐心道:「里屋一共放了四只蜡烛,你们每个人讲完一个故事就可以吹灭一只蜡烛,等所有的蜡烛都吹灭后,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过。」那管家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前提是,你们在讲完故事后,还能走得出这里。」 ☆、百物语(三) 上班族听到这话呆了一呆:「什、什么意思……」 管家笑道:「这游戏有几个规则,如果大家不能遵守这些规则的话,这个游戏便不能结束——」 说到这里,他拖长了音,意味深长地环视了一圈众人:「要是游戏不能结束,你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譁然。 暴躁男本来已经在里面坐定,此时也坐不住了,忙跳起来嚷道:「开什么玩笑?什么叫无法离开?你们这是要绑架我们不成!?」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那管家声调突变,像是陡然掉进了冰窟,直让人心里发寒,「遵守规则,否则,你们谁也无法离开这里。」 暴躁男不屑道:「我若非要走呢?」 管家冷冷道:「那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走的速度快,还是大鸟追你的速度快。」 听到「大鸟」两字,暴躁男脸色大变,恐惧渐渐爬上了他的脸:「你怎么知道……」 管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对众人道:「想必诸位心里都清楚,自己身上的异常,绝不是人类所为,而这场游戏与之相关,并非毫无意义的举动,希望大家谅解。」 这话的语气温和了不少,令屋内的气氛缓解了一些。 林向原问:「那么请问,游戏规则都有哪些?我们该如何做呢?」 「规则很简单。」管家沖林向原点了点头,道,「所有人先集中在外屋,轮番讲一个自己所遭遇的怪谈,但不能撒谎,讲完之后就去里屋吹灭蜡烛,若在所有的蜡烛吹灭后镜子没有任何反应,便可安然退出这里。」 林向原联繫之前管家的话,抓到了重点:「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人撒谎,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是吗?」 管家笑着肯定了他:「所以各位要是想早点结束的话,可要好好监督对方了。」 听到这话,众人皆神色不明地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刚刚目睹了上班族怎么也无法绕过管家出去的样子,林向原意识到今天恐怕是脱不开这个游戏了,与其抵抗还不如接受,看看这家主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看大家明白了规则,管家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请诸位开始吧」便走了进来合上了推拉门,巍然不动地跪坐在门前。 那暴躁男子眼睛四处打转,忽然站起来有些急躁地说:「讲完是不是就可以走了?那我先来讲吧。」 那管家不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叫田中和喜。」暴躁男自我介绍说,「原本是在东京某中学做体育老师,但前阵子出了一事,导致被停职了很久……」 「那时,我在小巷里看到一群男生在骚扰一个女学生,本想上去给那些人几拳警告一下,没想到反被那女学生诬陷说猥亵她的人是我……我后来才知道那些学生早就看我不顺眼,串通好了要整我。」 第5页 「我平时就脾气火爆,路遇不平必然会第一个冲上去,我朋友曾说我总有一天要栽在这个性格上,我以前不把这话当回事,现在想来,他说的真是一点没错——」 田中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是不是打算放弃了的时候,却见他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一般继续讲了下去。 · 本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没想到却是中了学生的圈套。事发之后田中百口莫辩,那女学生又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上面教育委员会的人甚至没怎么调查就给田中下达了处分。 田中气不过却又没别的办法,只好日日借酒消愁,脾气也比以前更差了。 田中无妻无子,被停职后,舆论影响越来越大,以前的许多朋友也不再跟他来往了。他感到了人情的凉薄,决定彻底辞职打算回老家山梨县另谋出路。 田中从东京开车回山梨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为了能尽快回去,他在中途绕开了大道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这条小道明显是往山上去的,路况也比之前坏了不少。 他一面后悔,一面骂骂咧咧地抱怨,因着这崎岖不平的山路,田中不敢快速行车,只能提了十万分的小心,缓缓地向前开去。 就在这精神紧绷的时刻,却忽然传来了人声。四下无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变得异常清晰,他听了不到一会,就明白了那声音是确实存在的。 那声音不大,混杂着一种作业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一边短促地尖叫一边农作,田中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声音在和他有些距离的小山头上,车是肯定开不上去的,田中下了车打算登上去一探究竟。 上去后,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正在地上挖坑的男人,因为男人背对着他,田中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男人西装革履,完全看不出劳作的模样。 田中疑惑不已,不由得往他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把自己吓坏了。 男人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女人头髮散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田中惊的说不出话,立刻明白了这是在毁尸灭迹。 他下意识地想冲出去阻止,却忽然犹豫了。那女人显然已经死了,自己贸然冲出去反而有可能会被杀人兇手盯上,于自己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就打算躲在一旁,等那个男人走了我再去报警。但是后来我突然想到——」 「说来也是我自己怕过了头。」田中嘆气道,「之前就因为那样的混帐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这次我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冤枉成兇手,到时候一辈子也洗不清了。于是我放弃了报警,转而逃走了。」 「结果,那女人的怨灵化成了一只叫声悽厉的怪鸟,天天追着我不放。」田中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实在不明白,这都是凭什么?明明我什么错也没有,女学生也好,那个死掉的女人也好,为什么都要怪到我身上?」 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后的一天,田中独自一人去拜访朋友,回来地稍晚了些,经过一处暗巷时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便看到了那足以颠覆自己常识的怪鸟。 他被吓得一路狂奔,怪鸟却紧追不捨,他慌乱跑回家中锁上门窗,一直挨到了第二天早上,在外鸣叫了一晚的怪鸟才离去。 「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们要是看到那只鸟,一定也会惊叫——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生物!」田中的话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那只怪鸟竟然长了一张人脸,可那人脸上又有鸟喙,嘴里的尖牙就像两条锯子……」 田中声音一顿道:「我说完了。」他的眼睛瞥向管家,「我现在可以去吹灭蜡烛了吗?」 「等、等一下……」听他讲完故事,那上班族的脸色变得极为不好,「你、你是在哪里看到那一幕的……」 田中扫了他一眼:「就是在我从东京开车回山梨县的路上啊,已经偏离了县道有一段距离了。」 「这、这样啊……山梨县……」上班族喃喃重复,他似乎觉得这屋子十分闷热,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领带,「那、那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呢?」 「上个月吧……」田中似乎不太想多提起这件事,又焦急地问了一次管家,「我现在能去吹灭蜡烛了吗?」 管家道:「要是其他人没有异议的话——」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林向原突然打断了管家,转向田中道:「冒昧一下,你当时既没有看清楚杀人兇手的脸,也没看清楚受害者是吗?」 「是啊。」田中点了一下头,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向原问,「那你为什么认为自己遇上的妖鸟是死者的怨灵所化?这事听起来和你关系并不大啊。」 田中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那妖怪长的和死者一模一样啊,不是她报復我又是谁?」 林向原奇道:「你刚刚不是说没有看清楚死者吗?」 「我……」田中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变得急切了起来,「那就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这有什么好质疑的?我的故事可是百分百真实。」 「抱歉,我本来也不想怀疑你,但现在你的话关系到我们所有人,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林向原语出惊人,「我刚刚搜索了一下这个案子,是这个吧——前不久在山梨县附近的山上发现了一具被掩埋的女尸。」 第6页 搜索了一下?还有这种操作??众人齐齐看向管家,管家笑着解释道:「这里的确没有断网。」 众人:「……」 林向原走到田中面前,把手机递给他让确认。 田中仔细地看了一下,随即确信道:「没错,就是这个案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向原拿回手机,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新闻上说兇手至今仍在逃中,这可有些奇怪啊。」 田中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有些急切地大声嚷道:「有什么奇怪的!?」 林向原:「既然死者的怨灵已经化妖,为何不先去找杀害自己的人算帐?却反而要先来追杀你这个路人?」 「这……」田中磕磕绊绊道,「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杀她的人是谁,便把怒气发泄在我的头上——」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打住了话头。 「要是被害人连兇手都不知道是谁,又为什么会知道你正巧路过呢?」说话的人是抱着儿子的母亲,她语气冰冷,带着一股深深地厌恶,「嘴上说着自己是个见义勇为的好人,没想到一开始就撒谎。」 田中没有接话,脸上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林向原接着问他:「你在看到那一幕后,真的什么也没做吗?你之前也说了,你听到了人的尖叫声——」 「若是被害人已经死透了,那尖叫声难道是兇手一边挖坑一边发出来的?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林向原缓缓道。 话音一毕,田中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似地,瘫坐在了地上。 ☆、百物语(四) 「我、我根本没想到……她都那样了,竟然还活着……」田中嘶哑着声音,慢慢讲出了当时的实情。 —————————————— 亲眼看到有人杀人,田中一时间惊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虽然有个声音让他尽快离开,无奈自己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挪不动。 那杀人兇手也像是怕极了,只顾着一个劲儿挖坑,挖好后匆忙把尸体埋好就跑了,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躲起来的田中。 田中呆了一会,直到意识到兇手不会再回来了,他才慌慌张张地走到埋人的地方。正当他想着是不是报警比较好的时候,却看到地上的泥土动了起来。 田中吓了一跳,半晌才明白过来——被埋进去的女人还活着!他下意识地蹲下去刨土,不过一会儿就挖出了女人的身体。 似乎是迴光返照一般,女人倏地睁开了眼睛,然而眼神却是涣散的,她看向田中,声音微弱地恳求道:「求你了……我不想死……」说罢突然伸手抓住了田中的裤腿。 田中本打算救她,正想扶她起来的时候却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呢喃着「别杀我,别杀我」,抓住田中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好像恨不得把他也拖进坑里似的。 田中脑中「嗡」地响了,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曾经那个救了女学生却被千夫所指的自己,立刻就慌了神,他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对眼前的女人越发感到恐惧,只想摆脱她尽快离开。 然而濒死的女人仍是牢牢地抓着他不放,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要见死不救,看向田中的眼神也变得怨毒起来。田中见怎么也甩不开她,又被她宛如恶鬼索命般的样子逼得近乎发疯,心一横—— ——————————————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田中狼狈地双手掩面,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而已啊,她就再也不动了……连眼睛都没有合上,就那样、那样一直看着我——」 听着田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众人都缄口不语。 唯有上班族不知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他大睁着泛红的双目,整个人哆嗦不停,突然跳起来冲着田中喊道:「你!你!你为什么要撒谎——」 他像是怒极,又像是怕疯了,状如哮喘发作似的拼命喘着粗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字,「你骗我们!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撒谎——」 就连林向原也被他的反应搞得眉心一跳,正想说点什么安抚他一下,却见他突然朝着田中逼近。 田中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突然被一双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他一下子懵了,大脑空白间朝着上班族出了手。 那上班族冲过去时候气势汹汹,仿佛恨不得当场掐死他,被打时却一声也没来得及吭就晕了过去。 田中摸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指着躺倒在地的上班族大叫:「他、他他怎么回事!!」 「被妖怪附身后的人性情大变,这不是常有的事吗?」管家走了过来,冷冷地扫了一眼田中后,一把将上班族扛起安置到角落里,背对着众人道,「既然这样,也只能等他醒来再继续游戏了,各位暂且休息一下吧。」 听到「休息」二字,几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林向原有点饿了,心思灵动想从随身带的包里拿点东西吃,又觉得这个情况下不太合适,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环视了一圈,却发现那母亲怀里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靠着墙壁坐着。母亲看上去很累,在一旁闭着眼小憩。 那少年的脸色虽仍是白的吓人,眼神却饶有兴致地在田中和上班族之间打转,脸上的神情像是在看这两人的笑话一般,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第7页 许是察觉到了林向原的目光,那少年忽然转头看向林向原,不过片刻刚刚的表情就消失地一干二净,神情呆滞了下来。 林向原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病的难受,考虑着要不要把他母亲叫起来时,却忽然发现——少年的注意力,似乎在自己的零食上…… 林向原下意识地把他手上的沙琪玛递出去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少年好奇道:「这是什么?」 林向原:「中国的一种点心,要尝尝吗?」 少年轻轻「啊」了一声,想接过去却又有些犹豫。见他如此,林向原又劝道:「放心,是甜的。」 林向原知道岛国人口味偏甜,而传到岛国的中华料理以辣居多,这就导致了很多岛国人对中华料理望而却步。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把点心做成辣的吧…… 果然,听到是甜的后少年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林向原走过去拆开最上面的包装递给他道:「游戏还不知多久才结束,先垫垫肚子吧。」 少年开心地道谢,尝了几口后连眼睛都亮了一下,问林向原:「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林向原笑着回他:「沙琪玛。」 他说的是汉语,本以为少年会跟着一起发音,没想到对方只轻点了一下头便不再回应。 林向原心里小小地遗憾了一下。 就在这时,之前晕倒的上班族终于转醒,在他身边的管家宣布游戏继续进行。 管家示意田中去吹灭一支蜡烛。蜡烛熄灭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原先还觉得不算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那憔悴的母亲也睁开了眼,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突然坐到自己儿子身边的林向原,但很快恢復了神色道:「这第二个故事,我来讲吧。」 「我叫竹内文花,我原本是随丈夫姓桥本,不过在我们离婚后,我就改回了娘家的姓。」她自我介绍道,「儿子现在也随我姓,名字是竹内新介。」 「我知道这么说你们可能不会相信。」竹内文花的脸上满是疲惫,「和田中先生不同,我儿子遇上妖怪,并非是他自身的所作所为造成的。」 「他之所以有这种遭遇,全是我们的邻居害的……」 「话虽如此,其实我对邻居的事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倒是上门跟我们打过招唿,那时候我知道了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姓望月。」 「他们两人养了一只猫,新介十分喜欢那只猫,经常和它一起玩耍——新介一直想养猫,但是依我家的条件是很困难的,小孩子只知道玩,而我每天忙得要死哪有心情照顾猫呢?」 「我越不同意养猫,新介就越想要,到最后已经发展到天天跑去隔壁家逗猫了,我怕给别人添麻烦,教训了他好几次他也不听,最后只能由着他去了。」 「不过,我不想让他去隔壁家其实另有原因。说实话,望月夫妇从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就很不舒服。丈夫虽然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每天却到半夜三更才回家,而且回到家就喜欢摔摔打打,吵得周围邻居都不得安宁。」 「至于妻子更是奇怪,我每次见她,她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今天说是在浴室摔倒了,明天说是不小心撞上了墙,简直笨手笨脚地不像话,真让人怀疑,她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 这天,儿子又吵着闹着要去隔壁找猫玩,文花没法,只得答应了他,让他晚饭前回家。 结果到了晚饭时间,文花左等右等都不见儿子回来,不禁怒火中烧,几乎没多想就立马跑去隔壁家揪人,然而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回应。 暗道奇怪的文花忽然发现门并没有上防盗锁,她先是愣了一下,恍惚间扭开了门。 一进门,文花就感到了一阵异样的气氛,玄关的灯一闪一闪地,发出滋滋的声音,照的屋内忽明忽暗。 「新介?」文花叫着儿子的名字,「你在吗?」 无人回答。静寂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重地让人透不够气。 文花觉得这样擅闯别人家实在是不好,加上屋内又带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更让她只想赶紧出去。 转身时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穿衣镜,却在里面看到了女主人的身影。 文花吓了一跳,一股凉意直击她的脑门,不禁低唿出声:「啊——」 「抱歉,吓到你了。」女主人的声音十分温柔,「我刚刚在厨房,没有听到门铃。」 文花转过身去,女主人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从站的位置看,似乎刚从内室走过来。 然而仪态虽好,女主人的脸上却戴着眼罩,眼罩下隐隐地泛出青黑,像是肿的厉害。除了脸上,她的右手臂也里里外外缠了好几圈绷带,被吊在脖子上。 文花迟疑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您没事吧?」 女主人并不回答文花的问题,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甜美:「您是找新介吗?他刚刚在这里玩的太累,现在在卧室里睡着了,我去帮您叫他。」 见她不愿提自己的伤,文花也不好多问,只好视而不见。 「这孩子真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过了一会,女主人带着竹内新介走了出来,文花正想开口训斥他几句,却见自己的儿子双目无神,像是被什么慑住了心魄一般,傻愣地站在自己面前。 第8页 文花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惊疑之间却见女主人将手搭在新介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快跟妈妈回家。」 新介听到这话,战战兢兢地走回了文花身边,双手紧紧环着母亲的腰,颤抖不已。 文花看了吃惊不已——这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吓成了这样? —————————————— 「他们家一定有问题。」文花的语气有些愤然,「那天回来,我儿子就生了一场大病,在家躺了整整三天。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开始。」 ☆、百物语(五)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新介去隔壁家了。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不让他去,望月太太却会主动来找他。」 —————————————————— 某天,文花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回到家却没有看到儿子的身影。要是放在以前文花倒也不担心,但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看不到儿子只让她觉得心慌。 时间越来越晚,新介还是没有回家。 文花焦急不已,询问了一圈,有人说好像看到了他跟望月太太在一起。 文花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忙去敲邻居的门。 与上次不同,这次开门的是这家的丈夫,他许是喝多了酒,脸色潮红,身体也有点晃悠,却极力保持着平衡,礼貌道:「有什么事?」 「望月先生,请问您看到我家孩子了吗?」 「令郎?」望月脸上浮现疑惑,「抱歉,没有见过呢。发生什么事了?」 「新介到这个点了还没回家,我很担心他。」文花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您太太现在在家吗?」 听到文花打听自己妻子,望月马上变了脸色:「你问小惠做什么?」小惠是望月妻子的名字。 「我只是猜想,也许您太太知道我儿子在哪儿。」文花无法,只得说出实话。 望月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抱歉,我想小惠应该不知道吧。她刚从外面回来,现在在房间里睡觉,就不来见您了。」说罢便作势要关门。 文花也不好再问,道了谢便离开了。 文花忽然觉出了不对劲。刚刚跟望月先生说话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他们家的客厅一片狼藉,摔砸的痕迹到处都是,简直就跟遭了贼似的。 「我当时就觉得疑惑——望月太太真的在家吗?哪有家里都这样了却只顾着睡觉的主妇呢?但又能再去敲他们家的门问。那时我突然想起来,望月太太平时很喜欢去这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散步,于是打算去那里看一下。」 「我一到那个花园,立马就发现瞭望月太太的身影。只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对头。」 「她怀里紧紧抱着自家的猫,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坐在花坛边,好像已经傻了一样,眼里布满血丝,却连眨都不眨一下。她的伤看上去比之前更重了,眼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整张脸满满都是青紫的痕迹,胳膊虽不再缠着绷带,浑身上下却布满了伤,像是被人用尖锐的利器划了个遍。」 · 文花讲到这儿,那靠在墙角的上班族忽然抽泣了一下。林向原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问道:「您没事吧?」 那上班族的情况看上去着实不大好,他额头上冷汗频出,嘴一张一合,指甲死死地卡着墙壁,全身上下都在抽搐,痛苦地五官都皱成了麻花。 「不要紧,我会看紧他的。」管家接话道,「烦请继续讲下去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文花忍不住嘆了口气,说了声「我知道了」,又恢復了那冰凉的语调说了下去。 · 「我听到望月太太轻声道:『你要乖乖回家,不然他会生气……』我原本以为她这话是说给我儿子听的,结果根本不是。」 「她的眼里并没有我儿子,她看的是那只猫,就像在跟那只猫说话似的。」 「人怎么能跟猫沟通得了呢?我当时就觉得,这望月太太怕是已经彻底疯了。」 「新介当时就站在她跟前,吓得一直在哭,我看了心疼极了——我想,一定是这疯癫癫的女人吓坏了他,于是赶紧把他带走了。」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悲痛欲绝,那对着猫喃喃自语、不停颤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无助,我当时不知怎的就觉得,她快要活不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望月太太了。不仅是我,我们那一片的人也都纷纷说起瞭望月太太不见了的事,但说了许久也没有个所以然,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有一次我偶然在楼道碰到瞭望月先生,向他打听了一下望月太太的去处。谁知他听了这话很不开心,马上就甩脸色走人了,着急地好像我在找他讨债似的。」 「望月太太失踪了以后,新介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之后就病成了这样。」 「又过了大概一周,望月家要搬家了。我听到他们家传来搬东西的声音,想去跟他们打个招唿。」 · 虽然几次相处下来都不甚愉快,但既然都要搬走了,作为邻居,竹内文花还是决定去和他们告别一下。 文花拿了些土产准备送去,刚打开自家的门,就看到对面房门大开,家里已经搬的差不多了,屋内空荡荡的,留下些杂物也散乱地丢在一旁。 第9页 望月夫妇正站在客厅里,两人相对无言。 望月先生一副累的快要倒下去的样子,但见竹内文花过来,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唿。 两人开始说起了闲话。这期间,望月太太一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一声不吭,文花忍不住往她身上瞥了好几次。 望月太太竟然回来了?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见文花眼神四处游离,望月先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在看什么呢?」 「啊抱歉,我在想,您太太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这可真是好事。」 文花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站在一旁的望月太太身上终于不再有伤,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失魂落魄了。 只是她的眼里满是滔天恨意,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丈夫,一动不动。 望月先生听到这话,表情跟误吃了毒药一样,他惊恐地看着文花:「您在哪里看到的我太太?」 「咦?」文花又看了一次望月太太,确定不是自己看错后颇为讶异,「您太太……不就在这儿吗……?」 · 「我当时真的是很奇怪呀,」文花的目光锁定到那还在发癫的上班族身上,「望月太太明明就站在那里……」 文花一字一句,话如冰刺般扎心:「为什么、为什么你却看不到呢,望月先生——?」 「嗵」地一声,被称作「望月先生」的上班族终于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大哭。 「都是我的错……」望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小惠,都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静寂的屋内,唯有望月的哭声响彻四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放过我吧小惠,放过我吧……」 「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那你接下来的日子,就去监狱里慢慢悔过吧。」 这声音清澈动听却有些冰凉,林向原愣了半天,才发现声音竟是从新介的口中发出的。 望月却好像没听到这话,还在惊天动地号啕大哭,「新介」轻挥了一下手,管家会意,走到望月的身边抬手再一次把他打晕。 林向原:「……」 忽又听到「喵」地一声,刚刚跪坐在榻榻米上讲故事的文花突然变成了一只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两下跳到了「新介」的身边。 「新介」伸手一捞,把它抱进了怀里。林向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黑猫长了两条尾巴。 林向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到,一时间茫然不已。 「这、这是怎么回事!??」还不等林向原问,田中就先大叫了起来,「你、你们是妖怪???你们要干什么!?」 此时的「新介」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脸色虽还苍白,之前的病气却一扫而空,行为举止也不似之前那般拘谨,反倒透出一股慵懒之意。 他逗着猫,悠悠开口道:「田中先生,您再看看望月先生,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田中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仔细瞧了瞧倒在地上的望月,似乎觉得这身形有一些熟悉,他想了半天,突然大叫起来:「啊,是他——我那天、那天在山上看到的,就是他,是他杀了人——」 田中的声音弱了下去,他勐然想起来刚刚文花讲的那个故事,指着望月惊诧道:「他、他杀了自己妻子抛尸野外?」 「恭喜您中了大奖。」「新介」眼里带着嘲笑,「和自己曾经目击到的杀人兇手共处一室,感受不错吧?」 田中听到这话愣住了,他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向原还是开了口。 听到林向原发问,「新介」这才停下抬头看他。看到对方一脸困惑的表情,「新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道:「不是已经提前把剧本给你了吗?」 林向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什么剧本?」 那一瞬间「新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他淡淡地往管家的方向扫了一眼,却见管家心虚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挪了一下。 「新介」明白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浑身气质与那张稚嫩的脸很是不协调。他放下猫对林向原道:「这幅样子跟客人说话可太失礼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管家听到这话,忙从内室里拉出一个画着四时图的屏风。 「新介」转入屏风,影影绰绰间,林向原看到那身影由小变大,当他从另一边款款走出候,已不再是刚刚那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模样了。 面前是一位堪堪成年的少年,他换上了一身深色正绢和服,下身着无地袴,外面穿的不是羽织而是一件立领黑色斗篷,脸上轮廓极是清秀俊美,厚重笔挺的衣服更是衬的他出尘清涟。 他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看着林向原,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林向原不由得睁大了眼——这不是,之前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吗!? ☆、百物语(六) 「抱歉自我介绍晚了,」他走到林向原面前道,「初次见面,敝人是市野连。到现在才来招待您,真是不好意思。」 初次见面?林向原很想对他说我以前见过你的,忍了忍还是道:「初次见面,我是林向原。」 第10页 两人还在那里寒暄,田中被这一出变戏法似的换装搞得目瞪口呆,惊唿道:「你、你、你……你到底是!?」 市野连似乎很不喜欢田中的大吵大叫,他轻轻皱了皱眉,管家见状便冲着田中走去,吓得田中连忙噤声。 「把他先带走。」他吩咐管家。 健壮的管家听到他的话,一半推搡一半挟持把田中带出了门。 「他实在是太吵了,」市野连说,「不过林先生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我是很乐意回答您的。」 他说的是敬语,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敬意,此时更是随意地跪坐在小桌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林向原明白,面前的人嘴上虽说愿意跟自己说话,但其实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但不管放不放在心上,有些问题却不得不问。 刚刚市野连换完衣服的时候,管家已经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了,明亮的灯光让习惯了黑暗的林向原有些不适:「现在游戏算是中止了?那我还可以离开这里吗?」 市野连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现实的问题,倒是来了一丝兴致:「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们是谁,要干什么这种问题呢。」 林向原道:「我没那么强的好奇心。」他真的只关心自己能不能走。 市野连笑道:「我要是说不能走呢?」 林向原沉吟了一下:「要是不让走的话……」 「不让走的话?」 林向原苦笑了一下:「那就只能跑了。」不让走就跑啊!这还用问吗? 市野连:「……」 市野连笑了,他的左耳戴着一个形状奇怪的银色耳饰,笑起来时也跟着一闪一闪,「我记得林先生是来找我治病的吧,怎么,现在不想治了?」 林向原老实道:「您要是有办法的话,我还是想治的。」 「办法自然是有的,」市野连脸上闪过狡黠的笑容,「不过我这儿有个条件。」 林向原问:「什么条件?」 市野连道:「您得在这儿留宿一晚,帮我处理今晚这摊子事。」 林向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意识到现在的确不早了,想在今天之内回到东京怕是有些困难。 见他犹豫,市野连轻声道:「林先生,您有没有发现,自从您来了这边后,再也没有发过病了?」 林向原愣了一下。确实如此,自己身上的病,之前不严重的时候至少也是一天发作一回,之前他还担心自己在路上会不会晕倒,然而今天从踏入这一带开始,病状就消失了。 想来对方确实是有些手段的。 于是林向原同意了住宿的事:「那就劳烦您了。」 不过,市野连如此神通广大,会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市野连解释道:「这栋宅子里住的都是不能出去见人的,所以我想麻烦您明天把望月送去警局。」 林向原消化了一下这话的意思:「那管家是?」 「他是赤头变的。」市野连说,「话说回来,林先生在进门的时候应该也遇到妖怪了吧?」 林向原知道赤头,传说中这是一种力大无穷的红头妖怪,能够单手将五寸钉拔出。 林向原回道:「是,进来的时候,我碰到了三只狸猫和一个小女孩。」 市野连道:「那是镰鼬和座敷童子。狸猫们是一个踩在一个上面的对吧?」 林向原点头道:「原来是镰鼬。」 镰鼬在传说中是如同旋风一般行动迅速的妖怪,三只一组,最喜欢在路过别人的身边时悄悄划伤对方的腿,因为来去无影所以见过本尊的人极少,遇到的人都只说是像风一样的妖怪。 想起之前镰鼬们见自己如见鬼一般蹿地飞快,林向原有些好笑。 至于座敷童子就更不用说了,这可以说是岛国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妖怪,虽然是妖怪又喜欢恶作剧,但由于可以给主人家带来好运和财富,一直都备受人们的欢迎。 林向原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看着市野连。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市野连问:「怎么了?」 林向原严肃道:「我可以冒昧问一下,您也……不是人类吗?」 「这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市野连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眨着眼道,「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来摸摸看。」 要说对方长了这么一张脸,说是狐狸精变的反而让人觉得更现实些。可对方又说自己是人类,摸又是不可能摸的,林向原也只好信了他的话:「那既然这样的话,您为何不亲自把望月送到警局呢?」 市野连的回答让林向原差点被口水呛住:「因为我懒啊。」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林向原:「……」 市野连忽然眯起了眼问林向原:「林先生,刚刚田中先生在讲故事的时候,您似乎认定他撒了谎,除了发现他话里的漏洞外,您那么肯定,还有别的理由吗?」 林向原有些拿不准对方问话的意图,却还是老实道:「其实我根据他的描述,怀疑追杀他的妖怪正是以津真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一种专门对见死不救的人施罚的妖怪,于是我就猜想他不仅目睹了杀人现场,恐怕也做了别的什么不该做的事。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一种猜测,倒是他自己很快就承认了。」 市野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第11页 「说起来,刚刚说的剧本是什么意思?」林向原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他虽然已经几乎清楚了今晚发生的事,但还是想听市野连亲口告诉他。 「我的工作有一些特殊之处。」到了现在,市野连也不打算再瞒他,开始娓娓道来,「我并非驱魔师或是除妖师,我这里主要接的,其实是妖怪的委託。」 妖怪委託人类办事?林向原心道,这可真是新鲜。 「前阵子有一只镜灵来找我,她生前屡屡遭到丈夫家暴,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家暴越来越升级,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赔了进去。」 林向原嘆了一口气。许多被家暴的人都是如此,相信自己丈夫不是故意的,总觉得不过是一时怄气才会动手,故而一忍再忍,直至酿成悲剧。 「也不能怪她心软,每次打完,丈夫都会跪着请求她的原谅,又细心地给她包扎伤口,作出一副真心悔过的样子。」 林向原忍不住道:「这么做无非是想掩盖自己的暴行罢了,又怎会是真心悔过。要真的为妻子好,从发现自己有家暴倾向的时候,就应该跟妻子离婚。」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市野连笑道:「看来林先生将来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了。」 林向原不接他的话:「只是这一类社会新闻看多了,多少有些感慨罢了。」 市野连继续道:「她怨念过深,死后无法成佛,于是依附在镜子上,成了一只镜灵。她尸骨未寒,丈夫却一直逍遥法外,身为镜灵太过于弱小无法报仇,更不可能去报警,只能在梦里吓吓自己丈夫。最后她想办法找到了我。」 「于是我就帮她安排了这场戏,特意把导致她死亡的两个男人诓来,想让他们亲口说出自己的罪行。正好今天林先生要来寒舍,我本来打算提前告诉您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们这边招待不周了。」 「没关系……」见他竟然如此坦诚,林向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要兇手抓到了就行……」 不过讲妖怪怪谈的人本身就是妖怪,这还真是够刺激的。 「林先生还真是好脾气呀,」市野连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对了,您知道洗豆妖的故事吧?」 这不像是问句,倒像是肯定林向原知道了。 林向原也懒得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记得是桃山人的《绘本百物语》里一个故事吧?好像是会在河岸边淘洗豆子的一种妖怪。」 市野连点点头:「没错。那故事的结局,您还记得吗?」 故事的结局?林向原回忆了一下,传说小豆洗生前曾是人类,在河边淘洗豆子时被人推下河害死,死后化作妖怪去找害死自己的人復仇,以恐吓的方式逼犯人伏了法。 等等,这个故事,和今晚的事不是如出一辙吗? 市野连看林向原反应了过来,也就不再继续解释了。他似乎很满意今晚百物语的效果,高兴地又眯起了眼睛。 林向原看着对方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市野连今晚模仿前人搞了这么一出,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好玩吧? 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望月却突然哼唧了一声,林向原本以为他要醒过来了,却见他撇了撇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林向原:「……」 市野连起身从内室里拿过那面一直放在桌上的镜子,径直走到望月跟前,踩着木屐,朝着他的脸狠狠地踹了下去。 ☆、百物语(七) 突然挨了几脚,望月狼狈地醒了过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满面宛如仙人般的市野连,眼神一阵恍惚:「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市野连点点头,收敛了笑容严肃道:「望月先生,惠小姐让我来接您上路,她已经等您很久了。」 望月一脸慌乱,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头疼地厉害,挣扎了一番又躺倒在地,「是小惠……要带我走吗?」 市野佯作同情地看他:「不过您本身命不该绝,也不是不能重返阳世。」 望月一听还有生还的希望,连忙问道:「我该怎么做?」 市野连道:「一会惠小姐会出现在这里,能不能让她同意放您走,就要看您的表现了。」 「小惠……要过来吗?」 市野连右手轻轻拂过怀中镜子的镜面,霎时一团白烟升起,烟散去后镜子里呈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望月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急忙大声道:「小惠!」他想站却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地用手撑地支起上半身:「我、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你要恨我,也是应该的……」 镜子里的女人没说话,她看上去一切如常,只是双眼满了悲伤。 望月絮絮叨叨地跟她叙说着自己的心情,不等小惠有反应,就先痛斥了一番自己的作为,说有多么地悔不当初。 小惠一直听着,半晌后才出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婚礼上,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望月一愣,忙不迭地应道:「记得记得。」那时他轻轻吻了妻子的额头,对她立下要让她幸福的誓言。 「那你能再对我做一遍同样的事吗?」 望月立刻答应了,市野把镜子放在地上,那镜子忽然变大了一圈,里面女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然而,随着望月的走近,镜子里女人的脸渐渐发生了变化,她的脸开始破碎,鲜血慢慢涌了出来,浑身爬满了伤痕,眼神从悲伤变得怨恨,又变得空洞——她的眼珠子像弹球一样滚落了下去。 第12页 「啊啊啊啊啊!」望月看到这一幕起身就想跑,然而就像踩在了跑步机上一样,脚下动作不停却无法移动半分。 「你怎么了?」小惠像是浑然不觉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朝着自己的丈夫靠近,竟走出了镜子,「你过来呀。」 望月再一次瘫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在乱颤:「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小惠停下了脚步,道:「你害怕我?为什么?」见望月仍在抗拒着她,小惠的样子变得更加可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怕?明明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 望月吓坏了,「你你你」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本来想着……你只要有一丝悔意也好……」小惠喃喃着,逐渐恢復了正常的模样。 「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市野连看着望月冷冷道。 「不,他不蠢,他一点都不蠢……」小惠悲哀道,「选择了他的我,才是最蠢的……」她的嘴角慢慢扯出了一个悽惨至极的笑容,「市野先生,您能帮我杀了他吗?」 市野连道:「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不能牵扯太多人间事。不过……」他看向林向原,笑道,「我帮你找来了林先生,他可以帮忙送你丈夫去自首。」 刚刚市野连教训望月的时候,林向原一直在旁边默默围观,这会突然听到他提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 林向原抬头看到恢復正常的小惠恳切地看着自己,终是觉得不忍,便答应了下来。 看到他郑重的样子,小惠的表情释怀了不少。 小惠明白,这已经是市野连能帮自己的最大的忙了,于是她向二人道了谢,转身又回到了镜子里,消失了。 市野连见状,用手又一次拂过镜面,之前已经变得跟立地镜一般大的镜子便瞬间缩小,成了一把精緻的女用化妆镜,被他收进了袖子里。 望月一直傻愣在旁边,直到听到「自首」两字,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大吼了起来:「自首?不可能自首!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擅自拘禁公民是非法的!」 市野连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讥笑道:「我就是拘禁你了又如何?」 望月知道奈何他不得,彻底崩溃了,又哭又叫像是疯了一样:「我绝对不会去自首的,你们没证据,对,你们没证据!」 「没证据?」市野连冷笑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市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后,传来了之前望月对着小惠忏悔的声音。 林向原忽然明白了他刚刚为何要把小惠召出来与望月见面。 望月睁大了眼看着市野手里的录音笔,突然朝他沖了过去,竟是想把录音笔夺过来。 林向原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市野后退一步,手轻扬了一下,望月就被绊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 市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可没耐心跟你再玩下去了。」话音刚落,从榻榻米下伸出四只红色的鬼手,牢牢地抓住瞭望月,让他动弹不得。 市野走到林向原身边,把录音笔交给了他:「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大用,但总比没有强。我现在要去帮惠小姐超度,林先生若有还有什么需求,去隔壁找管家就行。」 见他认真地把录音笔收好了,市野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一瞬间,林向原就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方才文花变成的那只猫不知何时也走了,屋内只剩下了林向原和望月两人。 林向原也不想继续在这里跟望月互相干瞪眼,便走出了房间去隔壁找管家。 他以为田中也会在隔壁房间,但走进去后发现只有管家一人在那里。管家垂手而立,似乎已经等了他多时了。 「林先生,先前真的是不好意思。」管家对他道歉,「是我这边忘了提前告诉您。」 林向原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问:「我今晚住哪儿?」 管家道:「您随我来。」管家带着他回到了最开始他们去的房间,「您今晚就先在这儿休息吧。」 「就在这儿?」林向原暗暗吃惊,自己目前所在的房间用专业名词来说叫做「表座敷」,与最里面的主人居室「御居间」仅有一个通道之隔,同时也是去主人居室的必经之路。 原先觉得主人不在家也就罢了,现在市野连就宿在里面,也能这么放心地让自己一个外人睡在这儿吗? 「没关系的。」管家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这宅子曲曲弯弯之处太多,不是您能够应付的,还是住的离连大人近一些好。」 林向原心想反正就一晚上而已,点头表示同意。 管家对他鞠躬道:「鄙人的住处不在主屋,就先行退下了。时候不早了,林先生早点休息吧。」说罢便带上了门离开了。 此时还不到半夜,但一晚上经歷了这么多事,林向原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这里虽然是和式房,却也加装了现代式的化妆间,林向原洗漱完毕,便打算睡了。 然而躺下去后,他却觉得有些睡不着了。自己自从来了岛国后,鲜少住和式房屋,不习惯是一方面,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让精神倍为兴奋。 林向原还没搞清楚这股情绪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对面的御居间里传来一阵水声。 他想起来,御居间里往往都会在寝房旁边建一个「御汤房」——说白了就是和式浴池,供主人洗浴用。那现在的这阵水声……市野是正在沐浴吗? 第13页 听着水声,他渐渐感到了困意。说实话,因为大学研究的缘故,他对眼前的御居间还是十分好奇的,如果有机会是很想进去看看的,但好奇归好奇,他想起刚刚管家跟自己说过的话,强行压下了心里的好奇心,迷迷煳煳间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林向原睡的很好。第二天醒时,发现已经快10点了,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脸,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找他。 这时,他听见外间有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便走了出去。 穿过走廊一直走到玄关台,林向原扫了一眼,发现门前的庭院里聚集了不少小妖怪。其中有一个是一匹漂浮的白布,长了一双大眼,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形状道:「一反木棉?」 一不小心出了声,那白布旋转了一个弯回头看向林向原,待看清是他后忍不住叫了一声。其他的妖怪也警觉起来,林向原看他们又要逃走,急忙道:「你们别怕,我不会吃了你们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大半妖怪就已作鸟兽散,只有几个像是腿脚不好跑不快,站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林向原很想冲过去把其中一只抓起来问问为什么这么怕他,忍了忍还是没有这样做。 突然有一只胆大包天的小妖怪莽撞地奔了过来,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那是一只长着短小手脚的镜妖,林向原看了它半天,待看清那面镜子的形状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惠小姐……?」 ☆、百物语(八) 就在林向原跟镜妖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据说是赤头而化的管家又适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林先生?」他对林向原道,「您已经醒啦?」 林向原道:「醒来有一会儿了。市野先生呢?」 管家为难道:「连大人似乎还没起来,您要不再等等吧?怠慢了您,真的十分抱歉。」 林向原道:「没关系,那我就回房间等他吧。」正想转身,却见管家一副要说什么说不出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了?」 「因为连大人还没有起床……」管家十分不好意思,「我们也不会做人类的料理,所以没办法帮您准备餐点……」 林向原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还挺严重的。别说他现在就觉得有点饿了,等到市野连起床,再从这儿走三个小时出去,怕是真的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加上他之前没想着在这里过夜,包里的零食也都吃的差不多了。 「真的很抱歉,因为连大人平时也不怎么吃饭的,所以家里也没有什么储粮。」 林向原惊讶道:「市野先生平时不怎么吃饭?」难道市野连真的不是人类? 管家的下一句话立刻改变了他的想法:「是的,我看连大人平时一般都吃杯面和披萨之类的……而且早上一般都像这样直接睡过去,从来不吃早餐。」 林向原越听越可怜,本以为市野是不食人间烟火,结果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没得吃…… 他想了一下道:「那能不能借你们厨房用一下?」 管家忙应道:「当然可以。」说罢带着林向原去了厨房。 虽然是和式宅邸,但为了生活方便,厨房却是按现代风格装修的。厨房干干净净,厨具和调味料都很少,一看就知道主人几乎不做饭。 林向原没找到多少蔬菜瓜果,冰箱里只剩下了一小盒葱,又翻了半天才从最上面的壁橱里找到一小袋未开封的面粉。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粉袋背后的保质期——还好,没有过期。 这能做什么呢……他想了想,手上忙活了起来。 等做好饭端去饭厅的时候,市野连已经在那里了。 今早的市野连没有穿像昨晚那样正式的和服,只着了一件灰黑色的单衣,棉麻质地看上去十分清爽贴身,愈发显得人清俊逸脱,许是刚睡醒的原因,林向原觉得今天的他不像昨晚那般盛气凌人,气质柔和了许多。 市野连不知在想什么,悠闲地靠着座椅发呆。见林向原把碗和餐具放在自己面前,不禁诧异道:「给我的?」 林向原道:「市野先生应该还没有吃早饭吧。我本来想做点我们那儿的面食,但考虑乌龙面可能更合您的口味。」 「跟我说话可以不用敬语的。」市野的语气轻快了不少,「你看起来可比我大。」 见对方也不再使用敬语,林向原觉得轻松了一些,答应了句「好」。 「啊!是酱烧乌冬!」刚刚那只活泼的镜妖跑了进来,嘴里一边含煳不清地说着「想吃想吃」,一边作势要爬上桌子。 市野连拿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它的头,小镜妖又落回了地面上。 林向原见它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刚想把自己的面分给它,却被市野连制止了:「它们不能直接吃人类的食物,会出问题的。」 他想起了之前管家说自己不会做人类的食物,心下瞭然,想把碗放回去却见镜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可怜它:「那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吃吗?」 市野连看了他一眼:「我试一下。」 说罢他用手指在碗上画了个形状,林向原还没看清,碗里的几根面条就在空中游动了起来,到了镜妖面前像是穿越了什么屏障似的消失了一下,再出现时,已经被镜妖一口咬在嘴里。 第14页 镜妖似乎觉得很是好吃,开心地在旁边手舞足蹈。 「你喜欢妖怪吗?」市野突然问他。 「以前挺喜欢的,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林向原笑道,「只是没想到它们竟然都是真的存在的。」 「以前啊……」市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正想再说什么,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林向原看他穿的有些单薄,道:「你要不还是再披个......羽毛织?」林向原没穿过和服,他停顿了一下才从脑中搜索中这个词。 市野连却没有听懂:「什么?」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羽织?」 林向原点头,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一个音节:「对的,羽织,抱歉我说错了。」 市野连笑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他停顿了一下,「说起来,你昨天也教了我一个单词。」市野连回忆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想起来:「叫什么来着?那个很好吃!」 林向原知道他说的是沙琪玛,于是又发了一遍音给他,市野尝试着发音,却怎么也学不会汉语的音调,林向原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可爱,正想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多带点给你,却忽然意识到下一次不知道还会不会见面了,最终只说了一句:「你还是先去把衣服加上吧。」 市野摇头:「不要,我懒得动。」 林向原:「......」你这也太懒了吧! 见他真的没有动弹的意思,林向原有点怕他冻感冒了,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那你要不先穿我的将就一下?」 市野接过他的外套,毫不客气地套在了自己身上,笑眯眯地道:「谢谢。」 镜妖走掉后,林向原犹豫着问道:「对了,刚刚那只妖怪……是惠小姐变的吗?」 「是惠小姐。她说还想再在人间呆一段时间,我答应了。」市野连道,「但是没办法再让她保留之前的样子,我洗去了她的记忆,帮她彻底妖化了。」 林向原感嘆道:「宅子里的妖怪......都是这么来的吗?」 「一部分是吧。」市野没有过多解释。 想到刚刚镜妖那开心地不知所畏的模样,林向原觉得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吃完饭后,林向原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 「对了,关于你的病,」市野连回房前对他说了句,「我有一些话要跟你说,一会我们去昨天那个房间谈一下。」 林向原应了,等他收拾妥当进屋后,发现望月已经不在那里了。 市野连递给他一个小玻璃瓶,林向原接过来,惊讶地发现一个迷你版的望月正在里面疯狂地敲着瓶壁,嘴上似乎还在怒骂着什么,却传不出半点声音。 「我想你应该不想带着这么个大活人走到车站,就帮你处理了一下。」市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要放他出来的话,只要把瓶盖拔掉就好了。」 林向原正思考着到时候要怎么把人放出来才不会引起骚动,就听市野连又补了句:「不过,你要是觉得太麻烦的话——」 「就这么把他扔在半路,也是可以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向原下意识地看了看瓶子,如果真的把它扔在半路,恐怕望月活不过一天。 林向原心情复杂地收下了瓶子,勉力道:「我会尽量把他送到警局去……」他突然想起来还有田中这个人,「说起来,田中先生呢?」 市野似笑非笑道:「田中先生?对他我什么都没做,半夜就送他下山了。」 半夜?那岂不是要被那怪鸟给......!?林向原看着对方毫不在乎的样子,不禁真心感到自己的待遇算很不错的了。 「我就直说了。」市野连转了话题道,「你身上的怪病,是被一种叫做空白的妖怪附身而导致的。」 「空白?」 「虽然你对传统妖怪很熟悉,不过像空白这一类的妖怪,是没有记载的。」市野连淡淡道,「它们是真正的怪异,不会轻易为人类所动。」 林向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为什么会附身到我的身上?」 市野连的眼神就像要把林向原看穿一样:「可能你的体质有些特殊。」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的病状是沉睡和好奇心变重对吧?」 好奇心变重?这话让林向原想起了之前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感。 市野连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这两种病状......都很棘手啊。」 林向原忙问:「怎么说?」 「你知道隐之里吗?」 林向原不假思索道:「是和人里相对的另一个世界?」 「没错,那是一个人类无法踏足的怪奇世界。」市野连肯定了他的答案,「空白就是在那里产生的,它附身在你的身上,最后也还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也就是说......?」 「你之所以频繁地沉睡,就是因为空白在一点点地把你这个人『挪』到隐之里去,假如有一天它挪完了——」市野沉声道,「在这边世界的你,就会彻底成为空壳,从而陷入永久的沉睡。」 那也就是与死亡无异了。 「至于好奇心变重,实际上仅仅是对怪异之事好奇心变重了而已,如果不遏制的话,这股好奇心会带你不停地寻求刺激,就会让你离隐之里越来越近。」 「那……」林向原嘆了口气,「我还有救吗?」 第15页 市野连笑着看他,眼波流转:「这要看你的意思了。你只要想,我就能救你。」 林向原道:「那自然是想的,谁不想多活几年呢?」 「我还以为你对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呢。」市野连打趣了他一句,单手在虚空一划就划出了一个泛着白光的小丸子,「这是给你的药。」 他正想接过,却见市野连一下把手收了回去:「药钱不打算付吗?」 林向原的手生生停在半空:「市野先生想要多少呢?」要是对方要是开出什么天价的话,恐怕自己只能回家等死了。 市野连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越发觉得眼前的老实人很是有趣:「放心,我暂时还不想要钱。」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子,「而且这个药丸只有抑制效果,不能根治,过了一周你还得来我这里取新药。」 林向原觉得自己实在摸不准对方的意图:「市野先生的意思是?」 「这样吧,我看林先生似乎很擅长做家务?不如每次取药的时候来帮我做做家务?这里太大了,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市野连说。 你到底是照顾不过来还是懒得照顾啊……林向原在心里默默吐槽。 虽然不知道市野提出这种条件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也比收天价药费要好得多了,何况这也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林向原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就在林向原同意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周围传来妖怪们的窃窃私语:「有苦力了~有苦力了~」 苦力......吗。不过比起死亡,应该还不算太坏吧。 见林向原答应了,市野连把药丸交到了他手中。市野连的体温似乎高于常人,手掌也跟个小火炉一样,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度,林向原微微一滞。 市野连似乎有点困了,他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了林向原:「我现在要去午睡,就不送你了。」 林向原知道这是不留自己的意思了,他接过外套,正想说声谢谢,却在话刚出口的瞬间发觉了周围景物的变化——他已经在山底了。 要不是市野给自己的东西还在,林向原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抬头往山上看去,无奈树影重重,看不到半分宅邸的影子。 市野连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又为什么要在宅子里养这么多妖怪?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林向原可不会傻到以为对方真的需要自己给他做家务,恐怕是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想要再多观察一下吧。 下周再见吗…… 他看了看手上的药丸,虽说是药,实际和糰子区别不大,市野连手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掌心。 林向原不再犹豫,一口吞下了药丸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时限爆弹(一) 银行抢劫——过了二十几年和平日子的林向原,虽然曾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报导,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 事情发生的时候,距离他跟市野约好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 · 那是一个周五的早上,就在林向原还在考虑这周末哪天去市野连那儿比较合适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林向原平时朋友不多,加上又身在国外,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因此手机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 当时他还在图书馆里,看清屏幕上的「长野县」三字后,他才手忙脚乱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并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呀?」电话里传来市野连慵懒的声音。 林向原怕吵到来往进出的人,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刚刚在图书馆里,不方便,抱歉。」 市野轻轻「啊」了一声:「那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我出来了。」林向原随口答着,转而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说过跟我说话不需要用敬语的啦。」市野连略带不满的抱怨了一句,「你上周预约看病的时候,不是在佐藤那里填了病歷卡吗?」 佐藤是……?林向原回忆了一下这个姓氏,这才想起来是那个推荐自己去找市野连的医生。 从刚刚市野提到佐藤的语气来看,两人的关系应该也是相当熟络的了。 所以果然从一开始,自己就是有预谋地被推给了市野啊…… 不过林向原懒得计较这个了,他更好奇的是市野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于是他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怕你忘了取新药的事,来给你提个醒嘛——」市野停顿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个,你来的时候,能帮我捎点东西吗?」 林向原心下瞭然——这一定是市野懒得出门买东西了。 电话那头的市野连见他沉默,以为他是不乐意,忙补了一句:「钱我会付的,你不用担心。」 「没事。」林向原笑了笑:「你要我带什么?」 其实不用市野连说,林向原本来也是打算带点食材过去的。 毕竟就从上次市野家厨房的光景来看,指望这位名医自己屯粮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市野连一听他答应了,把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基本都是零食和酒类。 第16页 林向原一一记下后,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还有别的吗?不需要带蔬菜和肉吗?」 市野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用了,家里还有半箱泡面呢。」 林向原:「……」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啊对了对了,是还有一样东西。」还没等他说话,电话那头的市野连又说:「你帮我带一罐xxx吧,要粉色的。」 xxx是一个有点长的英文音译名,发音略像「尼库帕尼库」。 尼库帕尼库?林向原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也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那边市野连却好像并不打算解释,只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你啦」就要挂断电话,被林向原及时拦住:「市野先生,这次我能开车过去吗?」 市野连犹豫了一下才同意了:「可以,但最好不要是大型车。」 林向原跟市野说好今晚开车过去后,挂断了电话。他上网搜索「尼库帕尼库」,尝试了各种发音组合才搜出来一家染髮剂叫这个名字。 染髮剂?市野要这个干什么?林向原目前见到的他留着黑色的短髮,他拼命想像着对方一头粉发穿和服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光景。 不过林向原觉得,依市野那漂亮的长相,染成什么颜色应该都撑的起来吧。 这染髮剂是一个有点小众的牌子,虽然小众却很有规格,在东京的涩谷和池袋等地区都有专门的分店,林向原正好就住在池袋附近,便决定去池袋看看。 从图书馆回到池袋后,林向原先去了那家卖染髮剂的店。这是一家非常精緻的小店,坐落在一栋大楼的地下一层。 林向原对这家店的第一印象,便是「嘻哈」和「摇滚」。 店里装潢以黑白色为主,货架和收银台透出一股黑金属的味道,墙上有着形状怪诞的涂鸦,作为非卖品的摆设也是千奇百怪——牛头的怪物雕像,蛇纹的皮制品,带着铆钉的项圈等等。 许是为了展示这就是一家卖染髮剂的店,店里的店员应景地留了一头五颜六色的脏辫,身上虽穿了一件肥硕的黑色卫衣,上面的图案却是和头髮一样的五彩斑斓。 那店员看到林向原进来,只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了。 林向原本身也不怎么了解染髮剂,店员懒得搭理他对他来说反而正好。他一边悠哉地逛店,一边找市野连要的那个色号,最后在离收银台最近的架子上找到了它。 市野连要的这款似乎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旁边还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和某某着名youtuber同款。 虽然并不意外市野连知道这样的店,但林向原还是觉得,这里的风格和印象中那个雅正秀致的他有些违和。 买完染髮剂和食材后,林向原回到家,从家里开车出来。 路过一家创业银行时,他想起来自己身上的现金不多了,于是把车停在路边,打算去取点钱。 因着周五的原因,银行里的人并不算太多,林向原进去后就近随便找了个atm机。 正当林向原在atm机上操作时,他感到背后有一群人忽然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林向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用一物抵住了头部:「别乱动,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林向原心里一震,停下了手上动作。背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银行里的人们似乎被几个劫匪挟持着聚在了角落里。 那威胁着林向原的劫匪也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转过身,示意林向原也去那个角落呆着别动。 林向原这时才看清眼前的状况。劫匪有三人,不像平时所想像的那样头戴丝袜,而是戴着毛线帽和太阳镜、口罩这些普通的东西,身上穿的也是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刚进来时便没有引起周围人太大的警觉。 三个劫匪都带着枪,他们似乎一进门就打烂了警报器,并给大门上了锁。 此时一个劫匪把守着atm机旁的小门,另外一个站在顾客们的旁边,不断出声恐吓着他们,剩下的一个劫匪则在里面威胁着一个银行职员给他取钱。 顾客里不乏有胆大之人想尝试报警,只是子弹比他们的动作更快,几枪响起后,再也没有人敢行动了,大家都按照劫匪的要求一言不发,抱着头挤在一起。 林向原听到他旁边的劫匪低低笑着,笑声十分刺耳:「别以为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最好别再我面前使手段。」 他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上的枪又道:「我猜你们一定在想,怎么偏偏这么倒霉碰上了我们……那我就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本来就该死!该死!」 说到「该死」的时候,那劫匪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语气阴森狠毒,他一边说还一边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仿佛跟面前的人群有什么血海深仇。 就在这时,里面负责逼迫银行职员取钱的劫匪突然开了一枪。那银行职员似乎是有意拖延,动作很慢,劫匪三番两次后感到不耐,便打伤了他一条胳膊。 银行职员中了枪,疼的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那劫匪更加心烦,过去冲着受伤的银行职员狠狠踩了下去,直到把他踩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后,才觉得发泄够了,转头用枪一指人群里另外一个女性银行职员,命令道:「你过来。」 女职员惊恐万分,吓得不停摇头:「不、不……」 第17页 刚刚劫匪踩自己同事的一幕被她死死看在了眼里,此时听劫匪说让她过去,女职员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连站都站不起来,脸上挂满了泪花。 那劫匪见她不肯过来,不禁勃然大怒,大步跨到她面前,拽着她的头髮就往地上拖,嘴上骂道:「臭婊子,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以为你是谁?」 骂了几句后,劫匪又开始用脚勐踢她的腹部,女职员的求饶哭喊声变得更加悽厉,然而这叫喊声在心硬如铁的劫匪面前,却只能引来新一轮的虐打。 另外两个劫匪看到这一幕极为兴奋,他们像是精神错乱一般大笑出了声,那笑声听起来阴鸷可怖,令人心里发麻。 林向原简单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感到平安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前有三个劫匪,且都持枪站在不同的地方,顾客们又被劫匪们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从内部打倒他们再逃出去无异于螳臂当车。而外面到了现在还没动静,不知还要多久警察才能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劫匪还在殴打刚才的女职员,林向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够了吧?」 打人的劫匪勐然回头看他,龇牙咧嘴地说:「你说什么?」 「我说,够了吧。」林向原看向他的眼神却毫不畏惧,「你们的目的只是要钱吧?这样打她不仅拿不到钱,反而是浪费时间。难不成你们打算拖到警察来吗?」 「好小子。」那劫匪目光阴冷地盯着林向原,恨不得把他盯出两个洞似的,「你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既然这样——」 「你来替她做人质吧。」那劫匪毫不犹豫地,把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林向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卷本来的标题是定时炸/弹,但是担心会和谐掉所以就换成了这个 修改一下,没染髮前的市野应该是黑髮=) ☆、时限爆弹(二) 听到劫匪的话,大家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向原,似乎在惊诧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林向原往周围扫了一眼,顺从地站起身走到了劫匪面前。 林向原个子本来就高,那让他做人质的劫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不止,也许是身高带来的气场,矮个儿劫匪瞪着他,竟有些底气不足似的后退了一步,冲着他咬牙切齿道:「蹲下!」 林向原知道眼下不能跟这些人硬碰硬,乖乖蹲了下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有一种强大的穿透力,像是最清脆的木鱼声,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林向原一滞,继而凝神听了几秒,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眼前的矮个儿劫匪身上传来的。 矮个儿劫匪似乎是个相当易怒的性格,他见林向原发愣,连拿不拿钱的事都忘了,一个劲儿地漫骂着他:「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和一对好父母,就可以游手好闲、玩弄女人!」 那劫匪越说越起劲,仿佛化身成了教堂里的教父,要对林向原这个「罪人」进行审判。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他没空去关心那劫匪在胡说些什么了,因为那「滴滴答答」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甚至慢慢盖过了劫匪说话的声音。 不仅如此,矮个儿劫匪的脸也突然扭曲了起来。林向原回头一看,发现三个劫匪都仿佛被人下了蛊一般,开始手舞足蹈。且随着动作幅度的加大,他们的手脚也渐渐变得跟脸一样扭曲。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向原还是意识到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止是他,看着眼前突然化身人体橡皮泥的劫匪们,顾客们也都是又惊又疑。 林向原正在思考那「滴滴答答」声的来源,忽然觉出了不对劲。银行里的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这如同噪音一样的「滴答」声。 「滴答」声越来越大,林向原渐渐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溺在了一汪由钟錶组成的湖里,满耳只有「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突然,这「滴答」声停了下来,一个劫匪「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头部,用一种无比诡异的尖细声线道:「反正我的人生已经完了。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林向原从他的眼里看到一股玉石俱焚的狠戾,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劫匪身上要发生什么大事,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危险!!」 话毕,便动作迅捷地抱起刚刚被殴打的女职员,顺势滚落在了一边,只听「轰」地一声响起——三个劫匪竟然全都爆炸了。 这爆炸似乎和普通的爆炸不同,并没有热浪涌来,威力不算大,但还是有许多在劫匪附近的人都被炸伤,而那三个劫匪,则早已变得像破布一样七零八落。 所有人心有余悸地看着劫匪们的尸体,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虽说劫匪就这么没了是件好事,然而他们过于悽惨的死法却实在让人感觉不到轻松。 顾客里不少人反应了过来,有人张罗着报警,有人喊着去打120,乱成了一团。过了一会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训练有素地处理着现场。 林向原救下的那名女职员已经被担架抬走了,而他则被警察要求留下来问话。 他花了许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跟警察陈述刚刚的案发过程。 第18页 「嗯……你说听到了『滴滴答答』的怪声是吗?」一个年轻的警察跟林向原确认道。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认真拿了个小本在记录。 林向原点头道:「是的,而且声音很大,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 「嗯……」林向原沉吟道,「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让人非常不安,再听下去精神都要恍惚了。」 警察疑惑地看着他:「这就奇怪了……好像其他人都没有说这件事啊。你当时在哪个位置?」 林向原比划了一下:「当时一个劫匪就在我面前,我大概在这儿……」比划的时候林向原感觉到了胳膊传来的阵痛,捲起袖子后才发现手肘部分被磨破了皮,正渗出血迹来。 警察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的伤,把本子一收:「你说的我了解了。麻烦留个电话吧,之后要是调查出了结果的话,会通知你的。」 林向原知道这就是允许让他走的意思了,于是留了电话和身份信息给警察后,便出了银行钻回自己的车里找创可贴去了。 警察的取证调查足足进行了40分钟之久,林向原看了一下表,心道今晚是没办法在6点之前到达市野家了。 车平稳地开进长野县境内时,已经快到晚上8点了。天黑得早,林向原胳膊上又有伤,虽然不多算严重,但他到底不敢开的太快,因而比预计时间迟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市野家门口。 市野家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从外面看去仍是那么地典雅精緻,只是染了夜色的宅邸更多了一份梦幻。 他提着东西进门后,沿着上一次的路线朝着玄关台走去。 走到玄关台后,他自觉换了拖鞋后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他又喊了几声市野连的名字,仍是无人回应。他不禁有些奇怪,难道市野连不在家? 林向原往里面走了一段,探头看去时发现最里面似乎有灯光传来,又喊了几声后仍是无人应答,犹豫了一番后他踏进了之前的表座敷,发现这灯光正来自于市野连的寝室。 寝室的推拉门是半闭的,他走过去轻轻拉开门后,就发现一人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跪在桌前,脸压在桌面上,双手下垂,身上的白色和服透出一大片血红色的模样来。 林向原一惊,赶紧过去扶起市野连道:「市野先生!你没事吧?」 他这么一扶,脸对着桌子的市野连被他一下子拉到了怀里,一双奇形怪状的三角眼就这么撞进了林向原的视野里。 林向原:「……」 他戳了戳市野连戴的睡眠眼罩,忍不住轻嘆了口气。 刚刚他真以为市野连遭遇了什么不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实际上对方不过是睡着了而已,那疑似血迹的模样也只是和服上的花纹,林向原明白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市野连被人挪了个位却还是没有醒来,直到林向原在多次叫他无果后摘下了他的眼罩,他才像是被灯光刺到了一样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那双大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迷惘,问眼前的林向原:「你是谁?」 林向原知道他在装傻,于是故意顺着他的话逗他:「我是税务局的。您的房子因为长期拖欠固定资产税,现在我们要没收房子抵押税金。」 市野连眨了眨眼,待消化了这话的意思,勐然从他怀里坐起惊讶道:「不交税要没收房子的吗!?」 林向原比他还吃惊:「你不会真的没交吧?」 市野连明显心虚了,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后,忽然双手捂脸委屈道:「我只是一个没工作的阿宅,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酷?」 林向原:「……」有几个没工作的阿宅能有你这样的固定资产? 见他穿的单薄,林向原忍不住问他:「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不怕感冒吗?」 市野连一听这话便马上恢復了原样,看着他轻笑道:「当然是为了等你呀。」 他这话说的颇为俏皮,令人分不清真心假意,却偏生带出一丝旖旎,让林向原心弦莫名一动。 市野连忽然抬头,对着他左肩膀嗅了嗅。 林向原见他突然亲密地凑了过来,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市野连没回答,仍是贴着他的肩膀,过了一会才挪开,有些严肃地问他:「你来的路上,碰上了什么东西?」 林向原回忆了一下:「路上倒没碰上什么。不过今天下午倒是在银行遇上了劫匪。」 市野连皱了皱眉:「劫匪?」 林向原回想起劫匪们那不同寻常的死法和死前怪异的动作神态,暗想道:「难道那几个劫匪不是人类?」 市野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遇上了劫匪还能这么淡定,真不愧是你。」 林向原有些无所谓地道:「淡不淡定反正都遇到了,慌乱也没什么用。」 市野连忽然一笑:「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才会让你这个人方寸大乱?」 林向原思考了一下:「当毕业论文过不了的时候?」 市野连却已经懒得再跟他皮,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对方:「话说林先生,你准备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听他这么一提醒,林向原才意识到两个人这会挨得实在有点太近了,因为刚从他怀里起身的缘故,这会市野连就像是半倚在他身上似的。 第19页 他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正不知说什么好时,市野连却是神情自若地开了口:「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林向原知道他指的是劫匪的事,于是简单陈述了一下今天下午遇上的事情。 市野连听完缓缓道:「原来是这样啊。」 林向原好奇道:「你知道那几个劫匪是怎么回事了?」 「具体是什么,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林先生啊……」市野连轻笑,眼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你最近恐怕会很倒霉啊。」 ☆、时限爆弹(三) 「为什么这么说?」 市野连跟他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几个劫匪应该是被妖怪附身了,既然现在只有你能听到那声音,说明它们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你。」 林向原听了这话倍感无奈:「不是吧?」他是什么唐僧肉吗,怎么妖怪一个个都上赶着要找他? 市野连看着他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你要是真的担心的话,我倒是有个东西可以帮你。」 林向原:「什么?」 市野连起身推开壁橱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风铃。风铃是瓷制的,上面印着几束红色的小花,与他身上的和服倒是相映成璋。 他把风铃递给林向原道:「你把这个风铃随身带着吧,它平时不响,但如果那妖怪出现了,就会无风自动,能帮你辟邪。」 林向原接过风铃,正想道谢,却突然想起之前拿药时被要求付药钱的事,于是迟疑道:「那这个……」 市野连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宽慰他道:「放心,这是送你的。就当是让你帮我买东西的谢礼。」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也没意义了,林向原道了谢就收下了。 这时,对面的市野连突然捂着肚子皱了皱眉,林向原一惊,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到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饿了」。 林向原:「……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市野连听到这话马上就笑开了花:「好啊好啊。」 林向原看到他的笑脸,不由得一怔。市野连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倚风含露,常常惹得人移不开眼。 林向原站起身:「对了,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冰箱?」之前他怕东西放坏,特意备了一个车载冰箱,进来的时候本来想跟市野连说一声放到厨房里,谁知碰上了对方装死,惊慌之余就顾不上那些东西了。 市野连爽快道:「那些东西你都随便用吧,反正我也不用。」 林向原点点头,便走出了市野连的寝室。 上次林向原去的厨房和饭厅并不在主屋,而是在旁边的侧屋里。原本主屋里是有一个和式的「台所栋」的,但现在已经废置不用了。 林向原去了厨房,开始考虑给市野做点什么好。因为已经是晚上了,吃过于油腻的不利于消化,但他又喊饿,也不能做太没有分量的东西,林向原想了想,做了一个肉包菜。 这是一种经典的日式料理,先在锅底放上几片白菜叶,再在上面铺上一层胡椒和盐调理过的肉糜,白菜卷一层,肉糜就铺一层,到最后再拿白菜整个一裹,这样出来的效果就和汉堡差不多,用特制的出汁细细熬煮后,一叉子下去,清香四溢。 做好后,林向原小心翼翼地端着锅回到主屋。快走到表座敷时,他感到了右手方向似乎有什么人,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了管家站在那里。 林向原本想简单地给他打个招唿,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他被对方这扭头就走的架势搞得有些茫然,无奈自己手上端着东西也不方便去问,只好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林向原走进表座敷,却忽然听到寝室里传来谈话的声音。他不禁往寝室看了一眼,却被半闭的推拉门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市野连的对面。 林向原以为他是在跟宅子里其他的妖怪说话,便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他距离寝室越来越近,逐渐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市野连并未开口,而是一直安静听着对面的人说话。 对面那人的语调十分奇特,句短而音长,又带着没头没脑的尾音,仿佛神秘的咒术师在低声吟唱咒语一般,林向原硬着头皮听了几句,却只听懂了几个单词。 而市野连则一改之前坐不正站不直的懒散样子,正襟危坐在桌前,眼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彻。 林向原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心下一沉。 然而等到林向原走到寝室门口拉开房门时,却发现他的对面竟是空无一人。 林向原一怔,还没来得及发问,市野连就在一瞬间恢復了那嬉皮笑脸的样子,速度之快让林向原甚至怀疑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市野连看到他手里的料理,高兴极了,他对林向原道:「你做了锅料理?」 林向原把锅端上桌子道:「不是锅料理,但也是煮出来的,你尝尝。」 市野连听到这话,拿过刀子割下一块,正要一口叉起吞掉,却忽然犹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向原。 林向原看出他眼里的意思,于是笑着对他道:「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我来之前就吃过饭了,现在不饿。」 市野连点点头,也不再客气,轻轻说了句「我开动了」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林向原的手艺真不错。 第20页 看到他吃的很是开心的样子,林向原感到心头一暖。因为独居的原因,他平时倒也经常做饭,但像这样做给别人吃,再从别人那儿得到肯定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林向原顺势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寝室。这间寝室只是整个居室的一部分,面积不大,几乎只能容得下一台小桌子和一床被褥,怎么看都只是市野连睡觉的房间,而不是会客的地方。 见林向原四处打量,市野连忍不住问他道:「怎么了?」 林向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刚刚是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市野连摆出一幅困惑的表情:「欸?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林向原疑道:「但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 市野连睁大了眼,吃惊道:「有人?是什么样的?」 林向原一愣,他在开门之际隐隐约约看到了刚才坐在市野连对面的人,但这会被市野连这样一问,倒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向原皱了皱眉,明明看到了人影也听到了声音,这会记忆却偏偏像流水一样走的干干净净,让他的内心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林向原只好道:「我忘了。」 市野连「噗嗤」一笑:「……你可真有意思。」 林向原被他这一声笑的有点窘,正想转移话题,却听对方忽然问他:「话说你来这边留学有多久了?」 林向原算了算:「大概有八年了。」 「八年!?」市野连很是惊奇,「难怪你日语讲的这么流利。那你还打算回国生活吗?」 林向原想了一下道:「还没决定,不过其实回不回都是一样的。」 市野连问:「那你家人呢?」 林向原平静道:「他们早就去世了。」 听到这话,市野连「啊」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抱歉」。 林向原笑了笑:「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没那么脆弱。」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市野连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吃完了肉包菜,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林向原知道他懒,见状便主动收拾起了碗筷和锅子:「我拿去厨房洗一下。」 林向原刚端起餐具准备回到厨房时,市野连却看出了他动作的不自然,叫住他问道:「林先生,你的胳膊怎么了?」 林向原抬了抬手臂,无所谓地道:「哦,我下午在银行的时候蹭伤了,我简单处理过了,不碍事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觉得从刚才起胳膊就越来越疼了,以至于收拾碗筷的时候不自觉地垂着手臂。 市野连沉声道:「给我看看。」 听对方这么说,林向原放下碗筷,轻轻挽起了袖子——他自己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下午还只是蹭伤程度的手肘此时已经裂开了好几条长长的口子,而那几片薄薄的创可贴更是止不住汹涌而出的鲜血,被染的通红。 林向原愣了愣,不知道这伤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严重。 市野连奇道:「这叫蹭伤?」 林向原也很奇怪:「下午的时候我看没这么严重啊?当时就只蹭破点皮。」 市野连看着伤口皱了皱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帮林向原撕下创可贴,忽然说了一句:「你其实不必非要今天过来的,跟我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林向原笑道:「没关系,反正都约好了,再说我还迟到了。」 听到这话,市野连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一眼林向原。他又看了看伤口,示意林向原坐回桌前:「我先试试能不能帮你治疗一下,不过可能没办法帮你彻底治好。」 林向原说了声「好」便按照他说的坐回了桌前,市野连用一只手轻轻托起了他的胳膊。勐然接触到市野连滚烫的手心,林向原神情微微一滞。 市野连并没注意到这些,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拂过伤口,伤口周围的血尽数褪去,累累血痕变成了一股缠绕着的白色雾气。 市野连眸色沉了沉。 林向原看到这变化也有点意外,他觉得这雾气看上去很是眼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之前市野连每次施术的时候,都会腾起这种雾气。 看来这种雾气,本身就代表着发生了异常。 林向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市野连解释地很简单:「也算是空白附身的一种后遗症吧……你以后尽量让自己不要受伤。」 林向原想起之前市野连跟他说过的空白的事,于是试探地问他:「我这条胳膊,是不是已经去了隐之里了?」 市野连肯定了他的猜测:「嗯。」 他一边跟林向原说话,一边用手指沿着伤口按压下去,可能是怕弄疼了对方,他的动作很轻,神情也很专注。 就这样反覆按压了几回后,那白色的雾气便渐渐散去,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林向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问他:「你平时经常帮人做这种事吗?」 「不啊,」不知是不是专注于伤口的缘故,市野连的声音格外轻,落在人的耳朵里是说不出的温柔,「我这是第一次。」 林向原:「……」怎么觉得这对话有点奇怪。 市野连帮他处理好伤后,林向原便拿着刚刚吃剩下的碗筷出去了。临出房间时市野连笑眯眯地嘱咐他明天别忘了打扫庭院,林向原回头答应了声「好」,却忽然在他背后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第21页 那剪刀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东西,古铜色的刀身上雕刻着精緻的花纹,刀尖锋利,隐隐透出一股寒气,与整个寝室的气氛很是不搭。 林向原一顿,刚刚在扫视房间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它啊…… 然而还等不到他发问,房门就被彻底关上,把他隔绝在了门外。 ☆、时限爆弹(四) 第二天,晴空万里,暖风习习,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早上,市野连又是一贯晚起。 林向原起得早,自己先去了厨房做早饭吃,他本来不打算做市野的那一份,却又担心他起来饿了没得吃,想了想还是给他做了个简易三明治,用保鲜膜封了放在了餐桌上。 林向原本以为吃完早饭市野连就会起来了,谁知一晃到了中午也不见他的身影。 他实在找不到事做,想起昨天市野连让他去打扫院子的事,于是打算去找管家问问。 然而除了市野连的居室,宅邸里凡是可以住人的地方都被他找了个遍,也没有看到管家。 呆了一上午都不见有人出来,林向原有些如坐针毡,只好自己寻着路往庭院走去,想看看那边有没有放着什么打扫工具。 到了庭院后,林向原举目望了望,发现这庭院很大,草木郁郁葱葱,树丛间还有个漂亮的小池塘。这会阳光也暖暖的,照的池塘水光潋滟,使人倍感温馨宁静。 就在林向原正想着要不要去叫市野连起床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地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震动。 地震了? 这地震不大,还不到能让人站不住脚的地步,然而手机却响起了警报,尖锐的声音跟数十只乌鸦一齐鸣叫的威力不相上下,杀伤力极大,恐怕地震吓不到人却先要被警报声吓死了。 无奈这警报声是关不掉的,林向原只好捏着手机忍耐着。 就在这时,林向原看到市野连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到外廊上,一把把手机扔了出去。 「吵死了——」 要是市野连会说汉语,林向原觉得他此时一定要大骂「卧槽」了。 看着对方气鼓鼓的样子,林向原强忍着不笑,低头给他把手机捡起来,等警报声彻底停了后递了回去。 市野连微皱着眉把手机拿了回来,幸好手机是被扔在了庭院里,借着草坪的缓冲倒也没摔坏,只是一角被磕的掉漆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手机不止是一角,四角都有点被磕破的痕迹,但手机整体却很新,足见主人平时经常摔它。 林向原指着手机上的裂痕问他:「你平时经常摔手机?」 市野连对他这个问题似乎很是不满:「我是不小心摔的。」 林向原想到平时一脸高深莫测的市野连动不动失手摔手机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就笑了出来。 市野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市野连这会明显还是一副刚起床的模样,睡乱的头髮上有几根下不去的呆毛,身上穿的月白色里衣也有些不整,将整个身形都隐约透了出来,从歪斜的领口还能看到那精緻的锁骨。 林向原看的脸上微热,只能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过他就算是这幅模样,也并不会显得邋遢。市野连的身材有些清瘦,穿起和服相当合适,自有一股仙露明珠的气质,让林向原不禁好奇,如果他穿现代装束会是什么样子。 市野连却不给人继续想像的机会,他转身回了房间,过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再出来。 就在林向原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回去睡回笼觉的时候,他却又一次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林向原给他买的酒和做好的三明治。 这会市野连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凌乱了,乱发整理了,和服也重新换了一件,又变回了那个出尘脱俗的世外高人。 林向原看了看他手上的酒,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我之前买酒的时候就想问了,你成年了吗?」 岛国法律禁止20岁以下的未成年饮酒吸菸,但即使有这种规定,未成年想买到菸酒其实并不困难。 市野连全身心沉浸在酒味里,很随意地回了他一句:「没关系,我心理年龄已经38岁了。」 林向原:「……」所以你生理年龄还不满20是吗? 市野连抿了一口酒,看着林向原笑道:「你想什么呢,不开玩笑,我是平成十年出生的。」 林向原算了下,平成十年的话,到今年正好是20岁。还好还好,他没有成为教唆未成年人饮酒的违法者。 市野连看到林向原放下心的样子,突然补了一句:「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喝酒了。」 林向原:「……」 市野连手上拿的酒是一种草莓味果酒,酒精成分并不高,比较甜,因为当季限量发售的缘故,买的时候林向原还是费了点功夫的。 除了酒和三明治,市野连出来时还拿了坐垫和一条长围巾。 他此时把坐垫铺在外廊上,拿长围巾当披肩把自己裹地像个包着丝线的梭子,一边悠哉地吃喝,一边欣赏着庭院的风景,好不享受。 林向原深深地看着市野连这一连串的动作,站着一动不动。 市野连似乎感觉到了林向原那微小的怨念,禁不住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你站着干嘛,一起坐啊。」 林向原看了眼那不算长的坐垫,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了。要是坐下去的话,怕是又要跟昨晚一样挨着对方了。 第22页 林向原四处看了看,道:「我还是去扫院子吧,工具在哪儿?」 市野连从围巾的重围里艰难地伸出左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放在哪间我也忘了,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林向原说了声「好」就要进去,又听市野连忽然道:「这边的房间,除了寝室,其他你都可以随便进。」 林向原一愣,这是允许他随意进出私空间的意思吗?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几次和市野连的相处,总觉得对方一直在跟自己强调「别客气」、「不用说敬语」、「随便用」,难道自己真的是太拘束了,市野连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想到这儿,林向原心头浮上一丝暖意,也没之前那么放不开了。 他进屋拿了扫帚出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庭院几乎没什么可扫的,倒是外廊周围堆积了不少落叶。 为什么庭院没有落叶,外廊周围却有呢? 林向原问:「我扫哪儿?」 市野连道:「那边庭院我让帚神们打扫过了,其他的你看着来就好。」 虽然不知道帚神是个什么妖怪,但听名字似乎是从扫帚里出来的器灵。 林向原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扫帚,暗道这宅邸里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能化妖。 许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刚扫了没几下,就见自己手上的扫帚把突然长出了一双黑熘熘的眼睛,林向原一惊,就把扫帚丢了出去。 只见扫帚又长出了双手双脚,四处探头探脑,像是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它蹦跶了好一会后,又笨拙地转了个身,看到了眼前笑眯眯的市野连。 帚神勐地看到市野连,吓得往后跳了好几下,说起话来仿佛要咬断自己的舌头:「连、连、连大人……」 「我叫连,不叫连连连。」市野连虽然脸上还带着笑,神情看起来却颇为不善,「怎么样?睡的舒服吗?我还没让你做什么呢,你就敢跟我装死到今天?」 那小扫帚呜咽了一声,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向原。 ☆、时限爆弹(五) 被市野连这么一问,帚神吓得连连后退,跳了几下后躲到了林向原的后面。 林向原转头看过去,就看到帚神用那双黑熘熘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眼里像是要落下泪来。 林向原只好独自面对着市野连那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眼神:「这小傢伙做了什么?」 市野连不说话,眼睛轻轻扫过外廊周围堆积的那些落叶。 林向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你别跟它生气了,我来扫这里就好。」 市野连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不少:「那就你扫吧。」 帚神听到市野连这话,知道这是放过自己了,便又蹦跳着出来,已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可怜样。 帚神跳到了林向原的面前,又渐渐变回了一把普通的扫帚。 就在它要完全变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市野连幽幽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就让你和物切一起做事。」 正如喜欢割断蚊帐的网切一样,物切同样以切割东西为乐,不过不同的是,网切只割蚊帐,而物切什么都喜欢没事上去剪一剪、割一割,颇有些喜欢恶作剧的感觉。 本以为安全了的帚神:「……」 林向原把小扫帚又拿回手里,开始清扫外廊下的落叶。他心里有些疑惑,既然市野连已经安排好了这些小妖怪打扫宅邸,又为什么要自己来扫庭院呢? 说到底,市野连真的需要自己给他做家务吗? 想到这儿,林向原抬头看了一眼他。他觉得这会有点搞不懂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市野连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发觉林向原在看自己,有些疑惑地回看着他。 林向原忙找了个别的话题:「话说,怎么没见到管家了?」 市野连手里还捧着易拉罐,喝了一口酒之后才道:「我现在灵力不足,暂时没办法维持他的人形,就让他先退下了。」 可能是灵力这个词过于奇幻,林向原不由得重复了一遍:「灵力不足?不要紧吗?」 「没关系,很快就会恢復了。」市野连晃了晃易拉罐,似乎在确认里面还有多少酒,「林先生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收留这么多妖怪吧?」 林向原停下扫地的动作:「……是有点。」 市野连放下易拉罐道:「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只不过这里是难得的灵力充沛之地,加上有结界护持,比较适合妖怪居住。」 林向原的脑子转的也不慢,他每次置身这里,都有种来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听对方这么说,又联繫之前一来到这附近就不再发病的事实,便猜测道:「难道说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市野连点点头道:「这里的环境其实和隐之里很像,说它们是同性质的异空间也不为过。」 「隐之里?」林向原有些惊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忽然觉得,要是隐之里是这副样子的话,如果自己最后真的被空白拖进去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市野连看穿了他的想法:「你别想的太好了,我早说过了,隐之里并不是人类可以去的地方,一旦踏足,就会魂飞魄散。」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对这话作出反应,就又听到他轻声道:「……那是个是个太让人觉得寂寞的世界,你不会想去的。」 第23页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林向原怀疑他根本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透过他在对着某个人、某种意志喃喃自语。 林向原一怔:「你去过那里吗?」 市野连却没有回答,过了几秒忽然起身道:「我再去拿点酒过来,你要喝吗?」 林向原看着他有些泛红的双颊道:「我不用了。你也少喝点吧?」 虽说果酒的酒精纯度不高,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酒啊,喝一瓶尚好,再连续喝下去,就没办法当成普通饮料了。 市野连却还是进屋了:「没关系,我再喝一瓶就好。」 林向原知道劝不住他,也就随他去了。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林向原已经把地扫的差不多了。 这次市野连没再拿围巾裹着自己,而是把它随意披着,靠在外廊的柱子上,既没穿袜子也没穿木屐,光着的双脚轻轻拍打着木地板。 这会风又有点起来了,林向原看了一眼他裸露在外的那白净秀翘的双脚,脚踝纤细地仿佛不经一折,林向原看了半天,本想劝他去穿个袜子,却又觉得对方并不在意,于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拿起扫帚:「我去把它放回去。」 「嗯。」市野连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你要是在表座敷那边住着不舒服,我可以让人在这边给你收拾个房间出来。」 林向原走上外廊,道:「没事,我在那边住着挺好的。」 市野连仰起头笑着看他:「真的?」 林向原也低头看他:「真的,虽然睡前听到了一些声音,不过声音不大,睡着了我也就听不到了,昨晚睡的还可以。」 这宅邸里处处都有妖怪,就算偶尔听到什么怪声,林向原倒也能理解。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接受并且越来越习惯这些妖怪的存在了,要是再碰上它们,绝不会像之前那样大吃一惊了。 市野连轻轻歪了一下头,仍是抬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声音?没发现别的东西?」 林向原愣了一下,待意识到市野连的目光落在哪里时反应了过来,于是放下扫帚,匆匆忙忙跑回屋里的化妆间,对着镜子照了照。 这不照还好,仔细照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牙齿竟然全都被染黑了。一笑起来,简直可以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 ……为什么市野连不早点告诉他! 林向原尝试着洗了一下,却发现并不能拿水轻易洗掉,这时市野连的声音远远地从外廊传来:「你在浴缸上找一下垢尝,让它帮你清理一下。」 因为声音有点远,林向原没听清楚「垢尝」是什么,还以为是洗浴用的东西,直到在浴室的浴缸上看到一个长得像是白萝蔔一般的妖怪时,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这只妖怪跟婴儿差不多大,浑身胖乎乎的,四肢短小,有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和酒槽鼻,嘴里还挂着一条长舌头。此时它正费力地趴在浴缸边上,用舌头舔着水垢。 林向原看着它把水垢当成奶油一样舔着吃,心里惊疑不定:清理?这怎么清理?难道是让它帮自己舔掉!? 垢尝停下了舔舐动作,但舌头却还挂在外面,它似乎已经知道了林向原的来意,对他道:「小哥,要我帮你舔舔牙吗?」 这声线听起来十分粘腻,林向原有些崩溃,他咬了咬牙道:「有没有别的办法清理掉?」 垢尝的眼睛眨了半天,然后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它那圆圆的脑袋像摆钟一样晃着,有种莫名的呆萌感。 林向原万念俱灰:「……那行吧。」 人生中第一次跟妖怪亲密接触居然是因为这种事,他的内心受到了十万吨的伤害。以至于重新回到外廊上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是挨着市野连坐了下去。 市野连好似同情地把酒递给他,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你要不喝一口,缓一缓?」 林向原看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有些闷闷把酒拿了过去,喝了一口后才发现,这不是瓶新酒,而是市野连之前一直捧在手里的那瓶。 那这算是间接接吻吗……?意识到这点,林向原的脸不禁微微发热。 林向原不禁抬头看了看市野连,却发现对方好像并不在意,于是放下了心,开始一口一口地啜着酒。 连着喝了几口之后,林向原才觉得舒服了一些。他问市野连:「我的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野连按耐不住的笑意被他这一问彻底激发了出来,笑的连话都说不长了:「那是墨齿女……」 林向原一听这名字就明白了,古代女子出嫁前都要把自己的牙齿涂成黑色,墨齿女据说是某位遇害新娘的怨灵所化,因被害地点在荒无人烟的神社,故而经常在被废弃的神社里出现,待有人路过时,就露出黑乎乎的牙齿和狰狞的面孔吓一吓他们。 看起来,这似乎又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妖怪。 大半夜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牙齿涂黑的女子给自己涂鸦,这场面细想又无厘头又有些恐怖。 市野连收敛了笑容对他道:「之后我会跟那些妖怪都说一声,让它们都避让着一点,不要再来给你添麻烦了。」 他这话说的严重,倒让林向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对于这间宅邸来说,妖怪们才是它正儿八经的住民,而自己只是个暂住几天的客人,况且林向原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24页 「没事没事,其实妖怪们也挺可爱的。而且,我觉得墨齿女遗恨千年也不过是吓吓路人而已,真的是很温柔的妖怪了。」 市野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惊讶地道:「你还是第一个跟我说,觉得妖怪温柔的人。」 他似乎因为林向原的这句话心情很好,那一直如古井般幽深的双眸里也微微泛起了涟漪。 「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你现在越来越习惯跟这些妖怪相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时限爆弹(六) 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向原有些莫名:「什么意思?」 市野连淡淡道:「跟妖怪们离得越近,现实的世界就会离你越远。你难道以后不打算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了吗?」 林向原被这话问住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当然是想过正常的生活,但到目前为止,妖怪们带给他的体验也不都是坏的,更何况…… 他踌躇着开口道:「我要是病治好了的话,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来这里了?」 市野连回的很直接:「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不大希望你对这边的世界涉足过多。」 他这话里已带了明显的疏离之意,林向原虽然完全没考虑过这茬,却也被这句话梗住了。 林向原问他:「那我要是再被妖怪附身了怎么办?」 市野连摇了摇头道:「现在的问题解决的话,应该不会再有妖怪找你了。而且就算你又被妖怪附身,到时候我们能不能再见面,也得看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林向原勐然想起自己曾在深夜的车站见过市野连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实物还是虚影,难道这就是机缘巧合? 病人治好了病,自然就不会再上医院去了,他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更何况现在的他们,大概连朋友都算不上,以后也的确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然而,林向原还是觉得心里多了一丝小小的惆怅,有些化解不开。 他不是很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那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我觉得我还应付得来。」 市野连懒懒道:「随你吧。不过你还是住在这边好一点,我平时不拘着这些妖怪,任它们在周边随便乱跑,但这边若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它们是不会过来的。」 林向原其实对住哪间房并没有什么执着,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也就同意换房了。 林向原问:「话说刚才的垢尝,该不会就是那种以吃污垢为生的妖怪吧?」 市野连微一点头,笑道:「对。它是不是很方便?」 林向原只能点头:「是很方便。」扫地让帚神做,污垢让垢尝吃,招待让管家来,家务让客人干,这的确是物尽其用,方便地不能再方便了。 所以说这人到底是有多懒啊……他看着市野连,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刚被舔过的林向原可就没那么开心了,一想起垢尝就不免有些悻悻,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名字。 然而在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后,林向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垢尝不是只吃污垢的吗?还是说什么脏东西它都能吃?」 「不是,」市野连眼中带笑地看他,「垢尝,垢尝,当然只吃污垢了。」 林向原:「所以其实用别的办法是不是也能洗——」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出了市野连眼里的戏虐,于是一下子明白了——他被市野连给坑了。 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市野连知道他是反应过来了,于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但是那黑漆确实需要舔掉呀,你要是不愿意垢尝的话——」 「那就只能……让我来给你帮这个忙了?」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身体前倾靠近了林向原。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市野连的双颊带着红晕,眼睛通透而明亮,像是被月光照着的一汪古潭,幽深却又有微光浮动,身上的灼热气息轻轻拂在了林向原的脸上,让他神经都有些酥麻,一时怔在当场,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市野连却在这时坐回了原位,看着他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直笑,那浓密的睫毛都跟着颤个不停。 林向原回过神后忍不住扶了扶额——不行,根本斗不过这傢伙。 虽然被戏弄了两次,但林向原知道对方就是这种性格,也就懒得跟他计较,只稍微坐远了一些。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东西消磨了会时间,市野连大概是又觉得困了,于是站起身说要回屋再睡一会,结束了这次聊天。 林向原看了眼手机,这会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于是顺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一天没怎么活动的市野连不觉得饿,便说随便做做就可以。 林向原想了想道:「那要不要尝尝我们国家的料理?」 市野连明显被这话带起了兴趣:「可以啊,你想做什么?」 「你要是不介意吃辣的话……」林向原试探着问了一个比较常见的料理,「麻辣烫?」 他说的是汉语的音译,市野连轻轻眨着眼,似乎在尝试理解这个单词的意思,过了几秒后他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很辣吗?」 林向原详细地给他描述了一下麻辣烫是什么东西后,说:「我可以做微辣的给你尝尝。」 听他这么说,市野连放心了,眼里闪着期待道:「好好好,我要吃。」 第25页 见对方答应了,林向原也有点跃跃欲试起来,他又详细问了一下市野连的忌口,开始琢磨怎么做。 「对了,」市野连在进屋之前对林向原叮嘱道,「我大概会睡到晚上7点左右,在那之前你不要过来叫我。」 对市野连考拉般的作息早已习惯的林向原应了声「好」,等对方进屋后,觉得这会去做饭时间还早,就开始刷起了手机。 他登上微信,看到同学肖静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哎老林,你有看到朋友圈那事吗?那说的是咱们学校吧?到底怎么回事呀?」 林向原一怔,这会还是周末,学校里都没什么人,能有什么事? 他切出聊天窗去朋友圈翻了翻,看到不少人都发了同一件事,但消息有些零碎,他连着看了好几条才理清来龙去脉——就在昨天半夜,警视厅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上扬言要在下周炸了东京某大学,炸/弹已经埋在了校园内,让警察们看着办。 邮件上并未指明是哪所大学,但警察们推断出极有可能正是林向原所在的大学,现已派人戒严了整所学校开始排查,包括老师和学生在内,不准任何人无故靠近。 一路看下来,他都觉得有些胃疼了。炸/弹?怎么又是炸/弹?自己最近是跟炸/弹过不去了吗? 忽然想起来自己晾了肖静半天了,忙去回復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才看到,那我们下周的课是停了吗?」 那边倒是很快就回了条语音消息。 「应该是吧……我的天啊感觉最近好不安全啊,池袋昨天才出了银行抢劫的事,你知道么?」 林向原心里苦笑,我不仅知道我还亲身经歷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跟肖静说了,林向原收起了手机,起身去了厨房。 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咚」地一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把什么撞倒了似的。然而等他进去后,却发现厨房里并没有什么人在,东西也都摆放地整整齐齐。 林向原估摸着又是哪个小妖怪在恶作剧,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也没放在心上,兀自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忙活。 就在他把菜放上案板准备切的时候,身后又一次传来「咚」的声音,这次声音近在咫尺显得有些吓人,林向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动作,回头环视了好几遍,这才发现冰箱后露出来一抹衣角。 林向原略微无奈地嘆了口气,轻声道:「我不吃妖怪的,你出来吧。」 那「衣角」听到他的声音抖了一抖,过了许久才现出形来,正是之前在他面前玩过消失的座敷童子。 从外表上看,座敷童子和普通的小女孩并无什么不同。她这会站的远远的,一双大眼睛眨个不停,看上去竟是有些怕他。 林向原看她眼神一直往案板上飘,沖她笑了笑,问:「你是饿了吗?」 「连大人不见了。」座敷童子却答非所问,语气里忽然有了怒意,声音也大了许多,听起来就像是在跟林向原闹脾气似的,「你把他怎么了?」 ☆、时限爆弹(七) 座敷童子刚问出这句,外面就匆匆跑进来一人,却是那半天不见的管家。他拉着座敷童子就要出去,而座敷童子直到被他拉出去之前,都一直不高不兴地瞪着林向原。 等到把座敷童子安抚好后,管家又一次进来跟林向原道歉。 林向原其实并不介意座敷童子的态度,于是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不过,她刚刚说市野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管家却被这句问住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可、可能是因为连大人这两天一直在睡觉,她没怎么见过他吧……」 林向原「哦」了一声:「市野这两天一直在睡觉?是身体不舒服吗?」 下午跟市野连聊天的时候,林向原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恹恹的,但当时只以为他是睡多了,并没有多想。 管家摇了摇头道:「连大人没事的,只是这两天他灵力有损,所以需要多休息,您不用担心。」 「这样。」林向原想起刚才市野连说起过灵力不足的事,也就不再追问了。 「话说……」林向原又看了看眼前的管家,终于忍不住道,「你能把头转过来跟我说话吗?我不害怕。」 一直背对着他的管家:「……」 磨磨蹭蹭半天后,管家才慢慢地转过身来道:「您真的不害怕么?」 等到管家彻底转过身来,林向原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不肯露面。 只见他那红彤彤的脑袋占了整个身体的四分之一,鼻孔大的能各塞下一个桌球,长了獠牙的嘴巴大张着,整张脸着实有点吓人。 看到他明显有些惊愕的眼神后,管家又把头转了回去,委委屈屈道:「您刚才还说不害怕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林向原:「……」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 跟管家说话的时候,林向原手上也没闲着,管家看他的确是不怕,这才又转回身来,默默地看着他切菜。可能是从没见过人做饭的原因,管家此时流露出一种像是小孩子看新玩具的好奇表情。 林向原见他这样,不禁笑道:「话说你们不能吃饭的话,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管家:「也不是不能吃,非要吃的话,只能吃包含了信仰力的食物。」 第26页 林向原:「包含信仰力的食物?像是贡品那一类的?」 管家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是沮丧:「对……不过那是只属于神大人的特权,跟我们没关系,毕竟不会有人类来供奉我们的。」 林向原有些不解:「一定得是贡品才行吗?之前市野倒是给惠小姐吃过一次乌龙面——」 他话还没说完,管家就「啊」了一声打断了他,却不继续说什么,只张大了那原本就合不上的嘴,看起来很是惊讶。 林向原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了?」 管家缓过劲儿了,道:「没、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连大人会为了这种小事去改信仰……」 「改信仰?是说给面里注入了信仰力?」 管家肯定了他的话,却没有多解释什么。 林向原有些惊讶,想不到市野连竟然有这样的能力。他自己曾经看过一些书,知道信仰力对于神灵来说是生存的根本,只是没想到妖怪也会受信仰力的影响。 「不过……」林向原迟疑道,「信仰这种东西,没办法说改就改吧?」 「当然不好改,所以连大人一般只给彻底失去信仰就快要消失的妖怪改,而且——」管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改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听来却有些悲凉之意,让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原本被世人皆知、可随意在山川河野穿梭的妖怪们,如今却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邸里,恐怕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吧。 「不过我们在这里过的也挺好的,」可能是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管家反倒宽慰起他了,「而且,连大人为了维持这里的异境,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我们都挺感激他的。」 林向原默然,他原先以为市野连是类似除妖师一样的存在,抓这些妖怪供自己驱使,却没想到是他们是这样共生互利的关系,也有些明白了市野连不常出门的原因。 总觉得……市野连好像也没自己想的性格那么坏,有着令人意外的温柔一面。 · 因为记着市野连说7点之前不能去打扰他的事,林向原也就不急着做饭。 考虑到市野连的口味问题,他这次带过来的还是以和食的食材及佐料为主,因此只能做个简易版的麻辣烫,想了想怕不够吃,于是又加做了几样。 饭做好的时候7点刚过不久,林向原把餐盘端去餐厅的时候,市野连已经在那里了,他手上拿着一瓶酒,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餐厅没有开灯,昏暗的暮光打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塑。 「市野先生?」林向原打开了灯,叫了一下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市野连这模样不像是刚刚睡醒,反而像是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嗯。」他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好,回应林向原的这一句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向原招唿他道:「饿了吗?要不要来尝尝麻辣烫?」 一听到「麻辣烫」三个字,市野连的神情马上就变了,林向原觉得如果他有一条尾巴的话,那一定是正在摇个不停的。 不过这次市野连没有立马下筷子,而是有些迟疑地看着碗里的那一大片红色。 林向原本想劝他如果不想吃就不要勉强,话还没出口,就见他极小心、极小心地夹起了一块冻豆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他吃的时候,林向原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吃完了一口都没有什么反应,正觉得松了一口气时,却见他忽然皱起了眉,「啪」地一声把筷子扔了出去,又勐地站了起来,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 林向原一句「没事吧」还没出口,市野连的脸和耳朵就以眼睛可见速度红了起来,接着就和中了邪似地在屋内一个劲儿地绕圈走,一边走一边喘气,已经被辣的说不出话。 林向原忙去隔壁厨房给他倒了冰水,刚端进门却发现他又坐回了椅子上,拿了双新筷子在夹碗里的菜,表情紧张地像在等老师宣布期末成绩的小学生。 林向原见他还要吃,心道这别是被辣傻了吧,大步走过去想把碗端走,却见对方很是愤怒地抓住了碗不让他碰。 林向原被他的护食行为搞得哭笑不得:「吃不了辣就别吃了啊。」 市野连被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扒着碗不让他拿走,林向原无法,只好轻声哄道:「这碗你就不要吃了,既然受不了这个辣度,下次我给你做不辣的,再慢慢加辣好不好?」 听到这话他终于松开了手中的碗,轻轻点了点头。 直直灌了几大杯冰水后,市野连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小声地感嘆了一句:「真的好辣。」顿了下又补充道,「但是好吃。」 林向原被他这一连串的行为逗的忍俊不禁,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麻辣烫是彻底不能让他吃了,幸好林向原还做了别的准备,他去厨房又端进来了两菜一汤一饭,分别是蛋炒小松菜、杏仁豆腐、杂煮鰤鱼汤和牡蛎饭。这些都是清淡爽口的日料,用精緻的小碟小碗装着,份量不大,一个人也正好可以吃完。 然而市野连却不急着动筷,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林向原碗里。 「说起来,你这周有再发过病吗?」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似的,他忽然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第27页 林向原:「没有。」 「没有就好。」市野连故意拖长了音道,「上次那药我稍微偷工减料了一下,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嘛。」 林向原差点被他的话呛住:「……」 市野连轻笑道:「别担心,根据我的经验,吃不出事的。」 林向原:「……」等吃出事那不就来不及了吗! 知道他是还怨念那一碗麻辣烫,林向原只好承诺下次一定再做给他,他这才高兴了起来,开始吃眼前的食物。 他咬了一口汤里的鱼肉,觉得异常鲜美,道:「这鱼好像不是东京产的吧?你特意跑去市场买的吗?」 「没去市场,我有个朋友开饭店的,偶尔我会托他帮我进一些食材。——哦对了,正好他说最近要进螃蟹,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下次给你做。」 市野连闻言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用心:「你不留着自己吃吗?」 「我一个人就不这么麻烦了,」林向原回他,「两个人吃总比一个人要好。」 市野连闻言,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吃完饭后,他叫住自觉开始收拾的林向原道,「我明天早上可能还是起不来,你不用等我,药会让管家给你送去。」 想了想又嘱咐道,「记得一定把风铃收好,这几天最好贴身带着。」 林向原知道他这几天要多睡觉,也就没说什么,点点头算是应了。第二天他如常给市野连做好了早饭,从管家那里取了药就开车回去了。 不知为什么,这次发动车子比以往都困难一些,车轮像是被什么固住了一样,林向原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车开了起来。 车开到半途,他无意间回望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市野家的轮廓忽然淡去了,渺渺茫茫如同在水中化开的颜料一般,而山林里的鸟声与水声却在这时渐渐清晰了起来,仿佛在告诉他已回到了尘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走剧情~连连又要下线了(t ^ t) ☆、时限爆弹(八) 因市野家坐落在山顶的缘故,这一段下山路其实并不好走。 林向原费了些功夫才把车开到一段较为平坦的马路上,这条路左侧靠山,右侧竖着一排不低的栏杆。 在快要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看到前方站着一位交警在远远地对着他做手势,示意他停车。 林向原瞥了一眼那交警的右后方,只见那一圈已经被印着「keep out」的黄色胶带层层围住,里面零零星星站着几个警察,旁边还停着一辆闪着警光灯的警车。 见到此景,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又出什么事了?前天他经过这里的时候,似乎还是好好的啊。 等他停下车后,那交警模样的人上前,敲了敲车窗。 林向原见状,摇下车窗对那交警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们是长野县交警队的人。昨天晚上7点左右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有一些事想谘询一下你。」这交警年纪不大,谈吐也比较随意。 「哦好。」听到这话,林向原下意识往事故现场看去,发现那一圈被围起来的栏杆被撞断了不少,上面还依稀有些烧焦的痕迹。 那交警问他:「你是住在这附近的住户吗?我想问一下,这两天附近有人失踪吗?」 「抱歉,我不是住在这附近的,不是很清楚。」林向原道。 「这样啊……」那交警似乎不太甘心这个答案,语气有点苦恼。 「请问……」林向原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他有些疑惑,如果只是一般的车祸,似乎没必要特意抓过路人来问。 那交警倒也坦率,指了指断裂的栏杆道:「昨天傍晚,有辆面包车从那儿冲出去了,车掉下去以后发生了爆炸,我们在下面发现了车的残骸,但是却没看到里面的司机,所以现在正在调查。」 林向原猜测道:「会不会是掉下去的时候从车里甩出去了?」 「谁知道呢?」交警轻嘆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搜遍了这附近都没找到尸体,感觉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林向原还没把这四个字品过味儿来,又听那交警补了一句:「就算不是消失,估计也早就炸成碎尸了。」 这话让林向原想起了之前银行劫匪被炸死的样子,一种难言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他有些闷闷地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那交警轻轻挥了一下手:「你走吧。」 林向原又把车窗摇了上去,也不多说就开车走了,脑中却忍不住回想着刚刚的事故现场。 那司机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呢?——他内心突然浮上疑惑。 这一片虽然风景优美却人迹罕至,他来了两次,除了市野家,从没在附近看到过其他人家。 可能是为了旅游过来的吧,林向原心想。他简单地给这事下了个结论,就没再去想了。 · 回到家后,林向原收到了一封来自学校的紧急邮件。他本以为是停课的通知,打开后却发现正好相反——邮件上说炸/弹已经被排除了,请广大师生明天照常来校。 林向原忍不住吐槽,之前学校憋着消息不说,学生们乱成一团也没人出来回应,一没事了却马上提醒大家明天照常上课,这当真是模范学校了。 第28页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中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来电。 林向原以为是快递员打来的,随意地接了起来:「餵?」 「晚上好,林先生。」对方是一个同样陌生的男音,「我是之前在银行里找你调查取证过的警察。」 电话那头有着不小的杂音,林向原听的不是很清楚:「什么?」 「我是之前在银行里找您调查取证过的警察。」对方重复了一遍,「还记得吗?」 林向原想起来了,是之前那个在银行里找他问话的警察。当时他的态度已经很不耐烦,却还是把几个问题反反覆覆问了40分钟,让林向原记忆深刻。 这次他的声线依旧有些不耐烦,甚至还多了些许僵硬,配合背景「嘶嘶」的杂音,听上去就像老式收音机里的播报员似的。 此时已经是晚上8点,林向原有点惊讶对方这个时候还打电话过来:「记得,请问是要说上次的事件吗?」对方该不是要告诉他上次犯案的不是人吧? 「对,上次的事件调查有了一些新进展。我们确定了抢劫犯的身份后,发现他们都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警察这次的话变长了不少,听起来更像广播电台的电音了,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林向原强行无视了他那令人不舒服的声线:「互相不认识?那他们是突发奇想要去抢银行吗?」 「突发奇想的话,会做那么周密的准备吗?那他们的枪是从哪儿来的?」警察立刻反驳了他,语气里多了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林向原有些奇怪这些话为什么要找他一个目击证人说,却也没办法直接挂断电话:「也许他们在网络上早就认识了?——话说警察先生,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怀疑有银行内部人员跟劫匪是认识的。」警察稍微客气了一点,「所以,关于那天的情况,我们还想再问问你。」 林向原无奈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警察却不依不饶:「我们也是走正常程序,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公务。」 「好吧。」林向原在心里嘆了口气,「这几天我找个时间去一趟警署。」 警察的声音却突然尖利了起来,简直像是电音勐然被人调快了播放速度,有些刺耳:「不行,你不要过来,我明天亲自上门。」 「明天?」林向原被对方强硬的口气说的有点烦了,何况他一向不喜欢陌生人上门,于是随便找了个推辞道:「我明天不在家。」 警察追问道:「你明天真的不行?」 「非要明天吗?」林向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语气生硬道,「我明天晚上要去一趟银座,只在那会有时间。」 对方似乎也听出来他有些不大乐意了,沉默了许久后道:「那就到时候在银座见吧。」这话说的一顿一顿的,要不是感情听上去并不激烈,真能让人怀疑他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跟对方商量好时间地点后,林向原就挂断了电话。有点烦闷的他甩了甩头,起身去洗了个澡就早早休息了。 · 第二天林向原去了学校,发现一切如常。 中午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邻桌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大声讨论着爆破预告的事。 「什么嘛,搞得这么大声势,结果根本没有发现炸/弹,好无聊。」一个女生道。 另一人开玩笑道:「嘿嘿,以后要是不想上课,就直接给警视厅发邮件说要炸了学校得了。」 「那你可千万别在周末发邮件,不然还没到周一就排查完了,白忙一场。」 几个学生听到这话都笑了起来,又讨论了两句便转去了别的话题,仿佛这次的事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饭后的笑料而已。 不过其中有一个女生却并没有笑,而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餐盘。 她旁边的人这会正好吃的差不多了,毫不客气地推搡了她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餐盘道:「这次也麻烦你端去回收处啦。」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把餐盘往她跟前推了推:「我们接下来还要上课,你就辛苦一点吧。」 「我不要!」那几个人刚说完这话,女生就突然大吼了一声,噌地站了起来,用十分怨毒的眼神看着他们。 食堂里其他人渐渐把目光投了过来。 旁边的女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有些尴尬地端起了自己的餐盘:「不要就不要嘛,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我们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她刚说完这话,那愤怒的女生就突然扣住了她的手,紧接着右手一扬,把整个餐盘都重重翻在了对方的脸上。 「啊——你干什么!?」被浇了一脸高汤的女生显然是惊到了,她的眼睛也被溅了汤,喊完这句就蹲了下去紧紧地捂着眼睛。 尽管如此,刚刚的女生好像还觉得不够解气,两步跨到她面前就开始狠命地踢她。 其他人也被女生这一下给搞懵了,这会反应过来急忙把她拉走了,又有另一人去安抚那蹲在地上的女生。 女生被拉走的时候虽沉默着不动,眼神却怨毒不已,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些人似的。 林向原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本来并没有太注意他们的动静,直到女生开始踢人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被其他人拉走了。 第29页 就在这时,林向原听到自己包里的风铃响了。 那女生是…… 林向原不由得往女生那里看去,已经被拖到食堂门口的女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以一种打表般的僵直频率一点点地转过了头,竟是直接把头转了个180度看他,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剧情的时候不想写日常,写日常的时候沉迷日常不想写剧情,我大概是个精分qvq ☆、时限爆弹(九) 日落时分,林向原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后,往附近的地铁站走去,准备去赴警察的约。 因为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出来,这会还不到放学下班的高峰期,地铁站里几乎没什么人,月台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乘客或站或坐,描绘出一副冷冷清清的画面。 站台的灯光十分昏暗,林向原拿出手机来,却被屏幕的光刺激地眯起了眼睛,忙去调低了亮度。他一边搜着学生匿名论坛,一边忍不住回想中午在食堂遇到的那个女生。 风铃既然响了,就证明她也是被妖怪附身了吧?那她会自爆吗? 林向原现在想到自爆两个字就觉得头疼,不由得地又想起了之前那些死状惨烈的劫匪。将他们和女生联繫起来,林向原隐约觉出了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些共同点,却又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难道那个炸/弹怪是基于某种条件挑人附身的? 林向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旁边站着的人突然「啧」了一声。这声音在无比安静的月台里显得有点大,林向原不由得往旁边瞥了一眼。 旁边的人是个制服打扮的高中生,站的离月台边很近。他盯着手上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看起来正在玩一场跟敌人大杀特杀的游戏。游戏似乎进行的不是很顺利,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烦躁,时不时还会说几句脏话。 知道了脏话不是针对自己,林向原也就不再管他,专心等地铁了。 等了半天地铁都不见来,他正想查一下地铁的运行时间,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嘀嗒」声,包里的风铃也响了起来。 他微微一愣,还没分辨出这滴答声是从哪儿发出的,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胳膊。 这一撞险些让他把手机摔出去,林向原不禁皱了皱眉,往后看了一眼那撞他的人。 那是一个个子高挑的黑衣女人,衣裙华丽,在撞了林向原后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道歉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方的站台走去。 黑衣女人径直走到了高中生的背后,突然伸手往他的背上一押,随着一声尖叫响起,高中生从月台上跌落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 林向原被女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喊她:「喂!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打着车灯的地铁就开了过来,速度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去按紧急剎车键,地铁就夹杂着唿啸之声,活生生撞上了高中生的身体,整个人瞬间四分五裂,血块和血溅的到处都是。 「!?」 林向原被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停下来的车头。勐地见到人血肉横飞的样子,他只觉得胃里有如翻江倒海,难受地不行。 良久,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一步步退到了身后的长椅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此时车站里的所有骚动,他仿佛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突然从身边传来了「咔嚓」一声,林向原抬起了头,看到一个长相打扮都称得上是轻浮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男人脸庞发黑,却偏偏染了一头浅发,使得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节脱掉了半边皮的牛蒡。 他手中拿着一个样式有些特别的相机,镜头正不偏不倚地对着林向原。 看到林向原略带不满的眼神,年轻男人笑着开口道:「哎呀,你别这么凶地看我嘛,我只是爱好拍照而已。」 林向原不答话。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拍照的人,实在让人很难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干嘛不说话呀,被吓傻了?真的假的,你胆子有这么小吗?」见他不说话,那年轻男人又开始嚷嚷。 林向原不想理他,站起身绕过了他就打算离开。 那年轻男人却又追了上来,跟在他的后面:「我刚刚拍了不少有趣的照片,你就不想看看吗?」 林向原走的更快了,用英语回他道:「抱歉,我不会说日语。」 年轻男人却是不信:「林先生别开玩笑了,你刚刚可是一直在看日文网站,你跟我说你不会讲日语?」 林向原勐然停住了脚步:「你跟踪我?」 「怎么能说是跟踪呢?」年轻男人绕到了他面前,仍是嬉皮笑脸的,「只是正好知道你罢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也说一下我的名字,我叫上妻胜一,你管我叫小胜胜就行啦。」 林向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聊聊。」上妻全然不介意他的态度,从包里翻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是刚刚的黑衣女人,但背景却不是这个地铁站,显然是在别的地方拍的。 「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上妻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女人。」 林向原扫了一眼照片:「看到了。所以呢?」 「我跟你说,这个女人可不是人类!」上妻兴奋地挑了挑眉,「她刚刚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30页 上妻本以为这句话肯定能吸引林向原的注意力了,谁知对方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哦」就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上妻急了,一边嚷一边又追了上去:「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林向原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这个人没有正义感的吗?」上妻用夸张的语气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她不是人类,警察也是不会抓她的,现在只有我们能抓到她了!」 「抓住她能怎么样?」林向原语气平静,「难道有收监非人类的地方?」 「那倒是没有……」上妻被他这一句问住了,声音也小了下去,但很快又大了回来,「就算没有,你也不能看着她为非作歹啊!」 林向原着实是不想再跟上妻纠缠了,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可疑」二字,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冷冷地对他道:「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这次林向原走回了检票口,那里有乘务员在,上妻也不好再拦他,只有些愤恨地「切」了一声:「哇你这个人好自私,真是白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 林向原彻底无视了他,径直走出了站。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林向原这才觉得冷静了一些。 他勐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急忙掏出手机想给昨天约好的警察打个电话。 这会地铁肯定是停了,学校附近又只有这么一个地铁站,眼下似乎只能坐公车去稍远一些的地方转乘电车了。 电话过了许久才被人接起,林向原忙道:「啊,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可能要迟到半个小时左右,我这儿刚出了人身事故——喂,您在听吗?餵?」 他「餵」了半天,电话那头始终是一片沉默。 就在他疑心是不是信号不好、准备挂了重打一次时,电话那头却突然有了声音。只是这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人说话的声音,而更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仿佛电话那一端的人被什么勒紧了脖子,正在死命地挣扎。 林向原听着这声音,不由得紧张道:「餵?您怎么了?警察先生?」 然而他这句刚出口,那边就突然挂断了电话,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林向原愣了愣,又把电话拨了过去,然而不管他怎么打,那边都不接电话,再到后来,干脆就打不通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遭了这么两齣,林向原这会也没心情去什么银座了,他有些郁闷地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总觉得这两天又要起大风了。 那之后他又给警察打了几次电话,无奈对方不接他也没有办法,而且除了这个手机号码,他对那警察一无所知,就更别提去警署问情况了。 第二天林向原没课,在家里宅了整整一天。市野连不在他也没什么心思好好做饭了,甚至连早饭也懒得吃,午饭和晚饭都是用微波炉解决的。 第二天,大学内。 跟本科生相比,博士生的课程几乎没什么强度,林向原今天也只是简单和小组成员互相讨论下就没什么事了。 课结束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他刚走出校门,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看起来像是正在找什么人。 是上妻胜一。 林向原对这人实在没有好感,转身就往另一边的校门去了。上妻眼尖地看到了他,急忙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林先生——你等等我——」 林向原并不想等他,脚下大步不停。 上妻却是跑的极快,一转眼就到了林向原跟前:「我是真的有话想跟你说,你就不能听听吗?」 林向原皱眉:「你又跟踪我?」 「没没,没跟踪你。」上妻急忙摆手道,「我这两天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林向原不想惹来其他学生的目光,只好停下脚步道:「你又有什么事?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你要是再缠着我,我就报警了。」 上妻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显然是已经提前调查过自己了,想到这点,林向原就对他有股止不住的厌恶。 上妻见他终于愿意跟自己说话了,不由得声音又大了起来:「我找你是真的有急事!林先生,你自己其实也已经预感到了吧?」 「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冲着你来的!」上妻激动道,「你再不採取行动的话,怕是连哪天死的都不知道了!」 ☆、时限爆弹(十) 听到上妻的话,林向原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震惊。 「所以,」上妻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道,「我们现在能坐下来聊聊了吗?」 林向原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去学校食堂吧。」 上妻睁大了眼:「不是,这么重要的事,去食堂说?」 明白对方是还戒备着他,上妻不禁有些急了,「咱们去外面找个安静的店坐会可以吗?钱我出还不行吗?」 林向原以沉默拒绝了他,抬了脚就打算直接走人。 上妻见状咬了咬牙:「行吧,行吧,那就除了食堂,除了教室,你说去哪儿都行,我听你的。」 林向原淡淡道:「那就去学校里的咖啡馆。」 学校食堂附近有一个小树林,挨着这片树林,生协在这里开了一间不大的咖啡馆,因环境还算僻静,林向原平时不想去食堂人挤人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点些吃的垫垫肚子。 第31页 一听还是在学校内,上妻还是有些不情愿,直到进了店后,他发现店里没什么人,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他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上妻牙疼似的指着菜单,龇牙咧嘴地问:「一块起司蛋糕要200块!?这特么是敲诈吧?」 「你要是觉得贵,」林向原道,「那我们就去食堂,那儿便宜——啊不过,食堂好像已经快关门了吧……?」说着还把手腕上的表指给他看,「我记得六点就关门了。」 言下之意,要是不愿意在这儿,那今天就免谈了。 上妻气的要死却又毫无办法,于是打定主意绝对不点任何东西。 然而他不点东西,林向原却要点。上妻看着他一上来就要了个最贵的套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随着钱包一起空了——他刚刚为什么要说自己出钱这话!? 「那个……」上妻想了想还是开口了,「你平时经常在这里吃东西吗?」 「还好吧,偶尔会来。」林向原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钱我自己会付的,你不用担心。」 上妻听到这话,恨不得抱着他哭,不禁感激地看着他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林向原实在不想看他的这幅油腻表情,于是微微垂了垂眼道:「我们说正事吧——你刚刚说是冲着我来的,是什么意思?」 「准确地说,」上妻接过话头,「是冲着你我来的。」 林向原莫名:「冲着你我?」 「对,上个月a区街头发生了一起无差别杀人事件。」上妻道,「你平时看新闻的话,应该知道这事吧?」 林向原回忆了一下这阵子的新闻,说:「知道。」 似乎是上个月中旬的时候,a区某个街巷里突然闯入一辆卡车,卡车像是疯了一下撞死了好几个人,之后司机还从车上跳下来持刀行兇。 「我是那场事件的受害人之一。」上妻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林向原一怔:「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上妻无奈道,「这种事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换取同情吗?」 林向原迟疑着道:「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上妻对他笑了笑,「我还算幸运的,只受了点轻伤就逃出来了。不过这个却不是关键——」 「哦?」 「关键在于,」上妻忽然压低了声音,「这个案子,绝不是人类所为。」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案子的最后,兇手自爆了。」上妻道,「他死前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 自爆啊……那就跟银行劫匪是同一回事了。 林向原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而且我怀疑,这些事情都跟昨天的那个黑衣女人脱不了干系。」上妻振振有词道,「最近东京都内连着出了好些事,不是杀人案就是抢劫案,不瞒你说,在这所有案发现场,我都见过那个女人,这肯定不会都是巧合吧?当然,她如果她只是出现一下的话,我也不会怀疑她——可是昨天,你不也亲眼看到她把人推下去了?」 林向原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上妻说的没错,如果那个女人在这么多案发现场都出现过的话,怀疑她也无可厚非。 不过…… 林向原狐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都『正好』在案发现场?」 上妻急的忙摆手:「不是正好,我哪有这本事,除了a区的事件,其他的,我都是跟着你才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硬生生打住了话头。 果然,林向原冷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上妻结巴道:「我、我是……」 「你那天跟踪我去池袋就先不说,既然知道银行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去报警?」林向原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语气变得不客气了许多,「虽然那女人是很可疑,可是你也半斤八两不是吗?」 「不、不是……」上妻见林向原有些生气了,不禁着急了起来,「我那天真的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出事了,我虽然跟着你去了池袋,但是确认到那个女人的行踪就离开了。」 见林向原不说话,上妻又道:「林先生,我承认跟踪你不对,但咱们能先别计较这个吗?我现在真的是为了你好才来找你的,你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林向原这才松口道:「好,你继续说。」 「说实话,我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你。」上妻道,「只是我在追踪那个女人的过程中,发现几乎每一次事件都有你的存在,而且还是以受害者的身份。」 林向原有些惊讶:「每一次?」 「对,包括这次的高校炸/弹事件,你也勉强算是受害人了吧?!」上妻激动道,「林先生,你难道不觉得你最近的日子过的不大安稳吗?」 林向原:「……是有点。」 「所以说啊,林先生,我们现在已经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了!」上妻目光深切地看着他,「你遇到了抢劫犯,我遇到了杀人犯,这些事还不知道以后要遇到多少次,要是我们不奋起反击的话,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林向原看着对方口沫横飞的样子,忍不住问他:「我能……冒昧问一下么?你本职……究竟是做什么的?」 第32页 这么能说,可别是传销吧…… 上妻却回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么?我是侦探。」 侦探?怪不得跟踪起人来这么熟练。 看到林向原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妻有些不满:「你可别误会,我跟那种只会调查出轨的侦探可不一样。」 林向原不置可否:「我倒觉得没什么太大区别。」 上妻摊了摊手:「你们这是偏见,是对我名誉的侮辱。」 林向原不想理他的油嘴滑舌,转而问了个别的问题:「说起来,上妻先生,你在a区的那起案子里,有听到过滴滴答答的怪声吗?」 「嗯?」上妻不明所以,「什么滴滴答答的怪声?」 「哦,没事。」林向原略过了这个话题。 然而上妻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别不说呀林先生,你说的这种怪声,难道是什么标志吗?有什么意义的对吧?」 「硬要说意义的话,」林向原有些苦涩地道,「我能听到,大概是代表我被妖怪盯上了吧。」 「啊?」上妻不由得睁大了眼,「你已经这么危险了吗?你是不是跟妖怪犯沖啊?」 林向原笑了下:「可能是吧。」岂止是犯沖,自己现在不就正在被妖怪附身着吗? 「那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上妻又劝他道,「林先生,我们一起来调查这些事吧?你也不想等死对吧?」 林向原却还是犹豫:「我考虑考虑吧。」虽然上妻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不知为什么,林向原总有一种被他带了节奏的感觉,因此下意识地不想跟他走得太近。 而且,如果那黑衣女人真的是什么妖怪的话,去找市野连解决,不是更妥当吗? 「考虑一下?」上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林先生,我话都说到这儿份上了,你还不肯相信我吗?」 「不是我不相信你,」林向原平静道,「只是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侦探不可能像你这样的吧?」 「我知道的多?」上妻笑了笑,「林先生,难道你知道的就不多吗?照你这个体质来说,要是没什么人帮你,我都怀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林向原被这句话说的一震:「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上妻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不过我也不会问你这个,我只是想说,谁也不可能把自己摆上台来给别人看个清清楚楚的。」 林向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好吧好吧,」上妻嘆了一口气,「真是败给你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家里的确有人做过祈祷僧,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 果然,结果还是跟灵能者有关的吗。 林向原有些好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找那位高僧来帮你呢?」 「他帮不了我。」上妻冷漠道,「他早就死了,难道我还能去找一个死人帮忙吗?」 林向原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好一会后他才嘆气道:「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这一次。」 听到对方说愿意相信他,上妻的高兴地往椅子后背上一靠:「你很明智嘛,林先生。那么作为你这么明智的奖励,我就跟你再说点情报好了。」 ☆、时限爆弹(十一) 听着对方狂妄自大的语气,林向原没有接话。 上妻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秘了起来,像是一个在考察学生背诵课文的老师:「林先生,你来想想,目前为止发生的这些案子,它们都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林向原说,「共同点难道不是你说的,现场都有那个黑衣女人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上妻右手一挥道,「我是说性质,案件的性质。」 「嗯……硬要说的话,」林向原思考了一下,「它们都是不挑下手对象的无差别杀人事件?」 「没错没错,」上妻仿佛在看一个背出了课文的优等生,「比起单纯的兇杀案,这几起事件的犯人都是选择在人多的地方犯案,而且和被害人没有直接关系,简直就是单纯想闹事而已,你不觉得这很像在报復社会吗?」 报復社会?听他这么一说,林向原突然回忆起了之前银行劫匪说过的话。 ——为什么你们会遇上我们?那是因为你们本来就该死!该死!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和一对好父母,就可以游手好闲、玩弄女人! 想到这儿,林向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那些劫匪不急着取钱逃走,反而要一个劲儿地虐打着银行职员了。若是说他们抢银行本身就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发泄施暴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除此之外,这些犯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到案件最后都会自爆,警察到现在都抓不到一个活着的犯人。」上妻紧接着说了下去,「包括你们学校这次的炸/弹事件,听说警察们已经在千叶那边发现了犯人自爆而亡的尸体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这么统一、有规律地作案,你不觉得他们很像是个团伙吗?如果那个黑衣女人就是元兇的话,她肯定有什么方式可以暗中联繫这些人,我们去找到他们的老巢就是了。」 林向原:「怎么找?」 上妻看了他一眼:「林先生,你最近在周围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吗?」 第33页 林向原想起了之前在食堂里碰到的那个女生:「……有一个。我昨天在食堂见到过一个女生,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她可能已经被炸/弹怪附身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被炸/弹怪附身?」上妻不明所以,「炸/弹怪是什么?」 「啊这个,是我自创的名字。」林向原笑了笑,「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会以那种诡异的方式自爆,大概是被某种妖怪附身了,所以才这么称唿的。」 「哦……」上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问,「你知道那女生的具体情报吗?」 「我各处都问过了,什么都没问到。」林向原摇了摇头,「这学校实在太大了,想要找出一个人并不容易。」 其实不仅是到处问人,他今天还特意带着风铃在学校里转悠了好几圈,以期能发现那个女生,然而却一无所获。 「那你要是再见到她,能认得出来吗?」上妻急忙道,「可以的话,你把你能想起来的情况告诉我,我去查。」 「你去查?」林向原正想问你怎么查,却忽然想到对方是侦探,也许真的比自己有办法,于是便把那天见到的情况跟上妻详细说了一下。 「感觉她情况不太妙啊,」上妻摸着下巴道,「我得尽快去查查了,你这两天也多留意留意。」 林向原应了,之后两人又互相留了电话和邮箱,结束了这次谈话。 · 林向原走出咖啡馆,还没等出校门,就给市野连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后就传来了电子女声,紧接着便转入了语音信箱。 无人接听。 之后他又试着打了几次,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这人该不会还在睡觉吧?林向原有些无奈地想。 看来暂时是没办法从市野连这里得到什么建议了,只能自己先想办法了。 不过……上妻胜一这个人能完全相信吗?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总觉得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林向原总觉得他还瞒了自己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没有再见到上妻。 · 这两天学校里风平浪静,林向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些放下了。 就在这时,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不详的嘀嗒声。 而且不仅是滴答声,他包里的风铃突然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比以往的几次还要大。 林向原一愣,急忙沿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他折入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小道,发现了之前在食堂里碰到过的女生。 女生失魂落魄地经过他的旁边,双眼红的如同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脸上的神情阴暗无比。 林向原心里一惊,急忙伸出手去拉她,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那女生的时候,她忽然像车轮一样飞快地跑了起来,一眨眼就到了十几米开外。 还不等林向原反应过来,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声爆喊:「快!快跑!!」 发出这声喊的正是上妻胜一。数秒后他也像风一样卷过了林向原的身边,一把拽起他道:「愣着干嘛!赶紧追呀!」 差点被他摔一跤的林向原:「……」这什么情况? 上妻也没跟他解释,把他抓过来后就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然而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女生,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这是赶着去投胎吗跑的这么快!?」 三个人就这么在校园里狂奔着,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个,我说——」 「你先、等一下!」上妻气喘唿唿地打断了他,「我等会、再跟你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林向原停下脚步,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看她应该是想去南门,我先抄近路过去那边好了。」说罢也不等上妻的反应,自己便沿着旁边的小路往南门去了。 林向原先上妻一步到了学校南门,发现了女生跑往地铁站的身影。他没多想便追了过去,跟着她一路去了地铁站里面。 这时恰有一辆地铁开了过来,女生毫不犹豫地跨了上去,林向原也紧随其后。 等到上妻胜一奔过来的时候,地铁正要合上门开走,他来不及上车,想给林向原拨个电话过去,却发现没有信号。 「啊可恶……」上妻气的在月台上直跺脚。 · 另一边,林向原在车厢里缓慢地走着,寻找刚才的女生的身影。因为是在上课时间跑了出来,这会地铁上几乎没什么人,空荡荡的车厢透出一股阴凉的气息。 然而林向原连着走过了几个车厢,却都没有看到刚才的女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不论走过多少个车厢,周围的景物都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没有声,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车厢,抬眼望去,会发现它们全都紧闭着玻璃门,重重叠叠,似是已经延伸到了无限远的地方。 ——等等?没有声? 这不是地铁吗?为什么连运行的声音都听不到? 林向原忽然顿住了脚步,只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试图从上面找到自己还在正常世界,而不是什么异空间的证据。 就在他低头看手机屏幕的时候,几缕长发忽然垂落在他的眼前。 林向原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间连头也不敢抬,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车顶上有什么东西。 第34页 他就这么静默地站了一会,紧接着深吸了几口气,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林向原转身的一瞬间,他终于在旁边的车窗上看清了那是什么。 正是之前在地铁站里见过的那个黑衣女人。她倒站在车顶上,脸上的五官一片模煳,怎么也看不清楚,竟像是只有一张脸似的。 她的头上戴了一个夸张的黑色礼帽,一只手压住了帽檐,另一只手则轻轻掩着嘴角,似乎在嘲笑林向原一般。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林向原在跑过几节车厢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向原觉得稍微放心了一些,这会他也跑的有些累了,便顺势停了下来,观察起了眼前的车厢,琢磨着怎么从这里出去。 就在这时,车体突然一倾,林向原急忙抓住把手稳住身形,却发现地铁竟是整个飘浮了起来,很快车厢也开始从车头一节节地断裂开来,不一会儿整台地铁就散了架。 断开的单节车厢们各自交互着轨迹,像浮游生物一般缓缓移动着。此时窗外仍然一片漆黑,仿佛还处在地下一般。但林向原心里清楚,这里已经不是现世了。 林向原研究了半天车厢,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途径。 「难道我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吗……」他轻轻嘆了一口气,仍旧不死心地找着出口。 ☆、时限爆弹(十二)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空间过于虚幻飘渺,不知怎地,林向原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在这孤独感升起的同时,另一种奇异的感觉也包裹了他的全身,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浸在一片暖洋之中。 林向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却莫名觉出了一丝熟悉。 当他又一次走到车厢尾朝外望去的时候,勐然发现外面的一节车厢里有人。 那节车厢漂浮在他所在的这节车厢的斜上方,林向原一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车厢里的正是之前带着他跑进这辆地铁的女生,她似乎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喂!」林向原试着朝她喊了一声。不知怎地,他这声喊奇大无比,仿佛烟花爆炸般瞬间便朝着四面八方炸裂了出去,把他吓了一跳。 「听得到吗?」静下来后他又尝试着喊了一句,然而这次声音却像蚊子一样小,小到恐怕就算有人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也听不到。 林向原又试了几次,终于意识到是说话的音量发生了变化,但这变化却并没有什么规律。 就在这时,上方车厢里陡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因为离得远,林向原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只从身形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个少女。 那少女从头到脚都笼在一片雪白色之中,在车灯的照映下,竟是白的有些透明。 紧接着,林向原便看到了她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巨大的金色剪刀,大到少女只能用双手扶举着它。刀身遍体散发着寒气,和她的人一样隐在一团雾气之中。 ——正是之前在市野连寝室里见过的那把。 沿着现在的角度,他看见那剪刀的刀尖就悬在女生的头上,寒光闪闪,仿佛只要再下去一点,女生的脑袋就会被当场剪下来。 片刻后,之前的黑衣女人忽然出现在那少女的旁边,开口问她:「已经解决了?」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起,让林向原听的清清楚楚。 解决?解决什么?那个女生吗? 少女却并不应她,剪刀的位置纹丝不动。 见她如此,黑衣女人又道:「就先这样吧,连大人说了让我们马上回去。」 接下来她又说了些什么,林向原却是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闻言,少女合上了剪刀,她像是对地上的女生彻底失去了兴趣,竟直接踩着女生的身体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他还在这儿。」 这句话语气十分阴冷,简直要让听了的人忍不住打寒噤。 话里的「他」说得明白,林向原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优先席的角落,死死地屏住了唿吸,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听到少女的问话,黑衣女人开始左顾右盼起来,找起了林向原的身影。 然而等环视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后,黑衣女人失去了耐心,她又劝那少女道:「不要紧,他自己出得去的,我们再不回去的话,连大人就要等急了。」 那少女听到这话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两人便结伴离开了。 两人消失后,林向原有些愣怔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车厢内部。此时他的脑中「嗡嗡」直响,胸口更像是被人锤过一般,脑海里反覆闪过刚才二人的对话。 连大人? 林向原忽然反应了过来,他有些僵硬地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挨着座位坐了下去,整个人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个倒着的脑袋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倒挂着人换成了刚才晕倒在车厢里的女生。 女生的长髮朝下倾泻着,她愣愣地看着林向原,双眼大张却呆滞无神,仿佛已经被人剥离了全部意识,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又过了几秒,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嗵」地一声头朝下栽倒在了地上。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间血流不止。 第35页 同时,周围的一切景象突然变得支离破碎起来,只一瞬间,这个飘渺如云的幻境便消失了,林向原又回到了正常的地铁上。 他呆呆地听着广播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这才发觉地铁只行驶了一站不到。 · 「幸好那女生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你非得被当作头号嫌疑人不可。」上妻比划着名道,「我跟你说,她脖子上有这么长的一道刀口,这么长——欸,你有听我说话吗?」 事情过去的两个小时后,林向原被上妻再一次约了出来。这次林向原不再坚持留在学校里了,任由上妻把他带去了一个僻静的店里。 林向原听着对面的上妻滔滔不绝,自己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刚刚跟着上妻胜一出来的时候,他顺便查了一下之前在岚泽遇到的那起车祸,然后发现岚泽——也就是市野家附近的那一片区域,其实是属于市野氏的私人土地。 这就意味着,无关者是不会在岚泽随意出入的,也就更不可能去那儿旅游了。那个出事的司机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那儿去,只可能是为了找市野连。 不仅如此,车祸发生的时候,也正好是他跟市野连分开的时候。虽然市野连说了自己要去睡觉,但实际是不是如此,林向原并不能确定。 因为,座敷童子不也说了「连大人不见了」么?像座敷童子这种和屋宅有关的妖怪,市野连要是真在卧室呆着,座敷童子怎么会找不到他呢? 想到这儿,林向原又忍不住嘆了口气。虽然眼下不能确定车祸的事一定就是市野连的手笔,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市野连是绝对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不止是车祸,恐怕东京这边发生的各种事件也都和他有着不小的关系。 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市野连显然是不打算告诉自己。 想到之前他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的样子,林向原就觉得心头有股无名火。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上妻看他面色深沉,急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难不成是被吓到了?我以为你早都见怪不怪了,怎么还会被这点事吓到啊。」 林向原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啊?没事就好。」上妻想了想,转了语气试探道,「那你——是发现什么线索了么?」 「我什么都没发现。」林向原硬生生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比起这个,你得先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追那个女生?」 「啊……那个啊……」 「之前我们说好要情报共享的。」林向原淡淡道,「你该不会是借着我的情报查出来以后,就自己一个人跑去跟踪她了吧?」 「没有,哪儿能呢。」上妻赶紧解释道,「我今天本来到学校想跟你说来着的,然后在路上刚好碰到了她,就顺便跟着了。」 「刚好」,「顺便」,这还真是够巧的。 「所以呢?这两天你都发现了什么?」林向原懒得揭穿他,继续问道。 上妻胜一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直觉告诉他林向原现在的心情很不好,语气里带了一丝讨好:「我现在不就正要跟你说嘛。那女生的名字是越井实菜子——我知道,这名字不太好记,我们先管她叫小菜菜好了,小菜菜呢,是你们学校文学部的。」 林向原实在是不懂上妻那因为人家名字难记,就要趁机在名字上占便宜的脑迴路,有些无语地道:「……我记得住。」 等等……文学部?他突然想起,文学部并不在本校区,而是在跟本校区有着不短距离的西校区。 联想到之前是在本校区食堂里碰到她的,林向原疑惑道:「她经常来本校区?」 「正解~」上妻给了他一个「你终于抓到了重点」的眼神,「我打听到她因为感情上的事被同社团的一个前辈嫉恨,天天给她找麻烦。听说那个前辈就在本校区,会经常把她叫来使唤。」 「原来如此……」难怪她那天在食堂里那么大火气,估计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吧,那个被她浇了一脸汤的人也许就是她的前辈。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上妻说完这段话后,忽然身体前倾对他道,「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在那台地铁里,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时限爆弹(十三) 林向原想了一下,还是对上妻说出了实情:「我见到了那个黑衣女人,以及——」他顿了顿道,「她的同伴。」 上妻诧异了:「她还有同伴?」 「嗯。」林向原的目光有些暗,「是一个白衣的女孩,我看的不是太清楚。不过越井同学脖子上的伤,应该就是她划出来的。」 「哦……」上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他的呢?」 「其他的……」说到这儿,林向原忽然犹豫了,他该不该把市野连的事告诉对方呢?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市野连真的很像那个幕后黑手了。但他若真是想害自己,方法多的是,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不过,他目前在背后筹划着名什么,这是可以肯定的。 见林向原又陷入了沉默,上妻不禁催促他道:「怎么又不说话了?其他的呢?」 「没有了。」林向原摇摇头,「这是我看到的全部了。」 「这样啊……」上妻语气竟是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在她们身上发现什么线索呢。那现在怎么办?」 第36页 林向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 林向原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餵?」 「喂,您好,请问是林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客客气气的女声,「这里是丰岛警署。您在周一跟吉川巡警通过电话是吗?」 「吉川?」林向原搜寻了半天大脑也想不出这个姓在哪儿见过,「请问吉川是谁?」 「你们不认识吗?」林向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女警像是正在翻文件,「我们这边记录显示您上周天和这周一都和他通话过。」 林向原明白了,对方说的是之前那个约他出来的年轻警察:「是的,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有些事需要询问一下您,希望您现在可以过来一趟。」女警道,「我们昨天夜里发现了吉川巡警的尸体,死亡时间初步确定在上周——在您跟他打电话之前。」 · 「谁啊?」上妻本来在旁边静静地等林向原讲电话,却见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由得吃惊道,「怎么表情这么可怕?你见鬼了不成?」 「还真见鬼了。」林向原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上妻先生,我现在不得不去警局一趟,我们回头再联繫吧。」 「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上妻惊讶极了。 「之后再跟你解释吧。」林向原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喂喂,到底是什么事呀?」上妻追着他走了几步,在背后喊道,「那我就自己先去医院找小菜菜啦~?要是查到什么就不告诉你了哟?」 「越井同学这会应该还没有醒吧。」听到这话,林向原回头道,「而且校医院不让非本校的人随意进出。」 「不想让我问,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藏着掖着……」上妻知道他是怕自己单独行动才这么说,于是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我就偏要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 林向原从警局出来后,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从接待的警察那里得知,吉川武——也就是之前约他出来的那个巡警,竟然早就已经死了,而且竟然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至于为什么死了这么久,尸体却直到昨夜才被发现——据说是因为吉川武早就跟上司说了这周要请假,加上附近的住户也目击到了他家里有人的样子,所以一直没人发觉异样。 让林向原最不明白的是,兇手为什么要借着他的名义约自己出来呢? 难道这个兇手,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他越想越乱,干脆不去想了,他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上妻打个电话,却忽然发现,今天已经是周五了。 上周五的这会,自己应该还在赶往市野连家的路上吧…… 想到这两天一直都没能联繫上他,林向原的心里就有股莫名的烦躁。 林向原抬头看了一眼压抑的天色,决定就这么直接回家。 就在他刚刚迈出步伐的一瞬间,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了大片黑翳,他心里暗叫不好,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了病? 他试图给自己认识的人打个电话,然而他的四肢却越来越沉重,根本不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终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 再次醒来时,林向原已经在自己家了。 他揉了揉额头,拼命回忆着之前的状况——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在刚出警局不久后晕过去的,这样的话…… 那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林向原这会还有点晕,他顾不上去看监控是谁来了,就下意识地给对方开了门。 在看到门外人的一瞬间,林向原整个人都僵住了。 之前在地铁里见过的白衣少女正站在他家门口,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她全身上下仍和之前一样白的近乎透明,身上唯一带了颜色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生生咧到了嘴角。 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把骇人的大剪刀,刀尖依旧寒气逼人,仿佛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让人血流如注。 林向原身子发颤,他咬牙看着那把剪刀,心里开始盘算逃跑的话能有多大的成功率。 然而僵持了半天少女都没有动作,只是保持着姿势不动。见她没有立即发难的意思,林向原开始考虑起了把她关在门外的可能性。 他试探着后退了一小步,却勐地撞上了身后的人。 「你怎么了?」市野连熟悉的清澈嗓音从背后传来,「干嘛站这儿不动?」 「欸?」林向原一惊,急忙转身看去,却见市野连正抱着胳膊站在自己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林向原一时惊疑不定,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到底是怎么啦?」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市野连笑了起来,「难不成头还晕着?」 市野连这一笑倒是缓解了林向原的紧张,他定了定神,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市野连反问道,「不是你一直给我打电话留言说要见我么?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林向原联繫了一下前后,问:「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第37页 「那不然呢?」市野连斜觑了他一眼,转身轻车熟路地往客厅走,「你以为你是自己梦游走回来的吗?」 林向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又转头往门口看去——之前的白衣少女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极了一尊凝固了的石膏雕像。 见林向原终于把视线给了自己,白衣少女淡淡地开口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完全没理解眼前状况的林向原:「……请、请进。」 看林向原同意了,少女也没再说什么,收起剪刀便径直进去了。 ……这什么情况? 一脸懵逼的林向原站在原地整理了好几遍思绪,这才关上门跟着往里面走去。 「我有问题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 林向原刚走回客厅,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了唇。 市野连抬头跟他对视着,眼里含笑道:「风铃可以定位你在哪儿。你的病歷卡上有你家地址。钥匙我是在你口袋里找到的。这两天不接电话是因为我忙着搬家。」 快速说完这一段后,市野连收回了手在沙发上坐下,笑咪咪地道:「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林向原:「……」他怎么觉得想问的更多了啊…… 而且不光是问问题的事,他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 林向原怔怔地看了对方片刻,突然明白了这股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市野连今天穿的竟然不是和服。 他今天的装扮还算休闲,上身套了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外披一件黑白相间的外套,上面的图案设计很是特别,下身则穿了黑色修身裤,显得腿又长又直。 除了衣服,同样惹眼的还有他的首饰,金色的项鍊和耳钉不似之前银色的那般闪亮,却透出一股精緻气,和他白皙的皮肤更衬了。 之前市野连只穿和服的时候,林向原就觉得他搭配大胆又新奇,便料想他日常衣品也不会差。 这会市野连随意地翘起一只腿,手上捧着一杯热咖啡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都自成一股风情。 林向原忽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样,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本来他这会还有点在气头上,但一想到毕竟是对方送自己回来的,气闷的心情竟是消了大半。 见他果真不再说话了,市野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示意他坐过来,道:「好啦,你要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时限爆弹(十四) 听他松了口,林向原这才在他旁边坐下,直奔主题道:「这次的一系列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你这话问的还真是直接啊。」市野连啜了一口咖啡,随后指了一下旁边道,「你都不先关心一下我这几天住哪儿吗?」 沿着他指的方向,林向原看到了一个放在墙角的大行李箱,他想起对方刚刚说了搬家的事:「新家还没收拾好吗?」 「对呀。」市野连狡黠地沖他眨了下眼,「这不是为了你就急急忙忙过来了嘛,本来打算下周过来的。」 林向原微怔,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他又看了眼那行李箱:「那你……要不先在我家将就一下?」 「真的可以吗?」市野连轻轻歪头看他,「可是林先生,你家好像只有一个卧室啊?」 林向原的家——准确来说应该是租房,是有些特别的一室两厅结构,卧室只有一个,不过好在面积大,加上位于繁华地段交通方便,一个人住可以说是十分舒服了。但两个人的话……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林向原想了想说,「可以睡我房间,我睡客厅就行。」 「我还以为你会说一起睡呢。」市野连遗憾了一下,他把被子往茶几上一放,故意往他那边凑近了些,「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要?」 机会?什么鬼的机会!?察觉到对方的靠近,林向原心头一跳,混乱道:「我不是那种——」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戏虐之色,无奈道:「我说不过你。」 市野连看着他一副认栽似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林先生,你可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林向原:「……」 见他不说话了,市野连这才收了逗他的心思,他坐回了原位道,「话说林先生啊,你知道你这次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么?」 「嗯?」林向原讶异道,「怎么回事?」 市野连看了他一眼:「你下山的时候,应该有注意到一起车祸吧?」 「注意到了,还被交警叫去问了话。」 「那话说起来就简单了。」市野连语气平静如水,说的话却让林向原吃了一惊,「那辆车从东京一路跟着你到了岚泽,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一路……跟着我?」 「是啊,」市野连摊了下手,悠悠道,「他可是就这么跟着你跑了过来,把岚泽的结界戳出个大窟窿,害得我最近可是一直在忙着补呢。」 「补结界?」林向原忽然明白了什么,「你那两天灵力不足,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 市野连「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客厅:「而且,他要是只是破坏了结界也就罢了,他可是连招唿都不打就进了我家,还扬言要杀了我呢。」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着林向原,似笑非笑道:「林先生,要是他真的动手了的话,你以后可就见不到我啦。」 第38页 林向原心里一凛,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你……没出什么事吧?」 市野连见他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笑着回道:「我没事。」 林向原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不过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嘛……倒和我这次的委託有关。」市野连说完,扭头唤了一声:「阿红。」 话音刚落,方才先林向原一步进来的少女就从阳台走了出来,转眼就到了市野连面前,说:「连大人,这边没有。」 市野连又问:「蓝那边呢?找到她了么?」 少女冷冰冰地道:「也没有。」 市野连轻轻颔首,算是应了她的话,转头对林向原道:「对了,我还没介绍你们认识呢——她叫前河红,是这次的委託人之一。」 前河红僵直地把目光转向林向原,却一句话也不说。 林向原抬头看她,强行无视了她那冷的吓人的眼神:「你好……我是林向原。」 市野连听出了他话里的勉强与不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刚才站在门口不动,该不会是被阿红给吓到了吧?」 说完不等林向原反应,他就站起身来走到前河红面前,先是拂去了她身上的雾气,接着用手在她的面部一撕,那张血盆大口竟就这么被撕了下来——林向原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张口罩。 林向原:「……」 被揭下口罩的前河红看上去就和普通初中女生没什么区别,除了头髮和睫毛都是白色的以外。 不过,虽然样子没之前那么可怕了,她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冷漠无比,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分毫不动,仿佛国王身边最忠诚的侍卫,随时等待着市野连的调遣。 「另外还有一个委託人,你应该是见过了,」市野连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把口罩还给前河红,又坐回了沙发上,「之前和红在一起的。」 「是那位穿着黑色洋装戴着礼帽的女性么?」 「对,她名字是船曳蓝。」市野连又把目光转向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前河红,「她们两个都是这附近的守护神。」 林向原着实被这件事惊到了:「船曳蓝是神?那她怎么会……怎么会把人推下站台呢?」 「那个恐怕是你误会了,」市野连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从头开始跟你说吧。」 ——————————————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也就是在上妻遇到的无差别杀人事件的前不久,东京来了一个有些特别的妖怪。这个妖怪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原本并不是妖怪,而是被人民供奉的神。 既然是神,那么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信仰和信徒了。 但时过境迁,人的信仰也不可能一直不变,如今这位神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徒,因无人供奉变成了妖怪。 神堕妖后心有不甘,想重新回到那个被众人供奉的时代,便在东京想法设法收集了一波信仰,又从妖怪变回了神。 只不过这一次,因为她收集的都是邪念,所以最后变成了一尊邪神。 —————————————— 「收集邪念?」听到这儿,林向原冒出一个猜想,「这次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邪神吧?她收集的,是这些犯人的信仰?」 「简单来说是这样。」市野连点点头,「但收集信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邪念也一样。我只能说,她真的是相当聪明了,知道这些人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 「林先生,」市野连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空杯子道,「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了全世界?」 林向原一愣。他这话说的极轻极轻,却带了一股决然之意,让人听了心里发堵。 就连旁边的前河红听到这话,那一贯清冷的脸上都起了波澜,担忧地看着市野连。 察觉到他二人的视线,市野连笑了起来:「我是开玩笑的,你们这么紧张干嘛。」 他这么一笑,两个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真是受不了你们。」市野连微微皱了皱眉,把话题扯了回来,「反正,邪神就是抓住了这些人的心理,把他们的负面情绪放到了最大,就这样制造出了一个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人形炸/弹。」 ☆、时限爆弹(十五) 之后的事情解释起来就更简单了,由于邪神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红蓝所在地域的安宁,她们便委託了市野连出面解决此事。 「不过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市野连冷声道,「我们这边还没行动,就被她主动找上了门。」 林向原想起一事,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她主动找你,是想让你给她改信仰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跟管家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提过你的能力。」 「管家?」市野连笑道,「看来你跟他相处地不错嘛。」 林向原不明白:「这算是不错吗?」 「他很喜欢你。」市野连解释道,「赤头这种妖怪是没有固定性格的,他喜欢谁就会学谁的性格。」 话末他轻声感嘆了起来:「我说怎么感觉他最近说话越来越像你了,明明以前都只学我的,还真是见异思迁啊。」 第39页 听着他那孩子气的抱怨,林向原忍不住一笑。 「不过,她的目的既然是找你,为什么要通过跟踪我这种麻烦的方式?」他还是没想通这点。 「因为只有在你来的时候,我才会把结界打开。之前不让你开车就是因为这个,开车的话,结界的开口也会变大,别人想进来也就更容易了。」 「原来是这样……」林向原心里一震,这么说来,邪神能找到市野家,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原因。 他忽然就明白了之前座敷童子为何对自己是那般态度,是不是在宅邸的妖怪们看来,是自己把邪神引到了他们家呢? 「追到岚泽的不是她,只是她的两个手下。」市野连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慰道,「你不用担心,都已经被红处理掉了。」 「两个?」林向原惊了,竟然还来了两个? 市野连却是不当回事地笑了笑:「一个当天晚上跟着你遛进了我的卧室,对我好生威逼利诱了一通,另一个呢,则在山下蹲守了一天,想方设法破坏了我特意为岚泽设下的结界。」 林向原终于回忆起了那天晚上在门外看到的奇怪人影,问他:「所以说,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人影并不是幻觉?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是……」 想到市野连那晚在被人威胁后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跟自己谈笑风生,林向原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幻觉,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说这些。」 「怎么会是没必要?」这话说得过于冷情,林向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说的话,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不是么?」 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什么:「你那天晚上说自己饿了,该不会就是为了把我支开吧?」 「我支开你难道不对吗?」市野连云淡风轻地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林向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顾虑着我。」 「我之前说了,我不想把你卷到这些事情里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但我已经被卷进来了不是吗?」林向原皱了皱眉,「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见他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市野连笑道:「你这是想帮我一起解决的意思么?」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回答,市野连又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你如果只是想满足好奇心的话,就省省吧,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我不是因为好奇心。」林向原看着他认真道,「我是真的想尽我所能帮你。」 听到这话,市野连忽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直到把林向原看的快要不好意思了,他这才低低地笑了一声:「真的?我可没报酬付给你。」 林向原坚持道:「不用报酬,都是我自愿的。」 「……」市野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林先生,你今天下午跑去警局做什么?难不成是骚扰人家哪个小姑娘被抓了?」 「才不是!」林向原差点喷出一口水来,赶紧否认了一通,把那年轻警察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他的话,市野连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之色,前河红也多看了他几眼。 见两人神色复杂地交换眼神,林向原再笨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对方笑道:「林先生,你这次可以说是很幸运了。」 原来,市野连这次来东京,一半原因是为了搬家,另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了。然而,自从偷袭岚泽失败后,邪神便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任他派人怎么找也找不到。 「没想到她竟然还能附在人的尸体上行动……」市野连的目光沉了沉,「那个警察估计也是她的信徒之一,幸好你没去赴约,不然现在死的恐怕就是你了。」 「……」林向原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起那警察如同机械般的声线,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他起身也给自己去倒了一杯茶,一边折腾着茶叶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他:「对了,你之前说,船曳蓝把人推下站台是误会?那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市野连回忆了一下,「我没亲眼看到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听蓝的意思,那个掉下月台的少年好像计划跳轨,蓝本来想取出他身体里的炸/弹,但没能成功。」 岛国这边其实经常有人跳轨,每当出这种事的时候,都会给急着坐电车的人带来极大的麻烦,由于事后警察也会对跳轨者的家人实施惩罚,因此跳轨可以说是既影响社会又能报復家人的行为了。 林向原想起了那天少年的样子,的确,当时那少年离站台边是太近了些,而且他那狂躁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很是奇怪,要说他本来就想跳轨,倒也不是说不通。 不过…… 看到林向原捧着茶杯迟疑的样子,市野连失笑道:「怎么,你是不相信蓝,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话,只是……」只是这个结论,和他亲眼看到的未免也相差太远了。 市野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对了,你当时应该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了吧?」 林向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所以,虽然你自己没察觉,但当时你的处境实际上已经相当危险了。蓝她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才在那个地方现身的。」 第40页 林向原微微睁大了眼,竟然是为了保护他?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你这么介意,」市野连轻声道,「但是她对你,是没有恶意的。」 听了这话,林向原觉得自己心里的乌云仿佛被驱散了,阳光开始照射了进来。 话说起来,上妻现在还在应该追查船曳蓝吧……林向原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他呢? 「上妻是谁?」市野连忽然出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咦?」林向原愣了,他刚才是不小心把上妻的名字说出来了吗? 「上妻是谁?」见林向原发愣,市野连又问了一次。 对上市野连探寻的眼神,林向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捋了半天才把自己跟上妻认识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上妻吗……这个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咦?是在寺庙吗?」林向原问,他记得上妻说过自己家里有人是祈祷僧。 「一时想不起来……」市野连沉吟道,「不过应该不是在寺庙……」 「不是在寺庙?」上妻果然对他说谎了吗? 「林先生,」市野连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邪神是怎么知道你来我家这件事的?就连时间都掐的那么准。」 林向原瞬间明白了:「你怀疑是他——」 「如果他说的不是假名的话,」市野连沉声道,「上妻这个姓并不常见,要调查的话不难。这两天你最好和他继续保持联繫,别让他跑了。」 说完这话,市野连便安排前河红去和船曳蓝汇合,他自己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起身又去给自己煮了壶咖啡,动作熟练地简直让林向原有些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在谁家? 市野连一边操作着咖啡机,一边问他:「话说你平时不喝酒的嘛?」 「我很少喝。」林向原凝视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道,「但你如果想喝的话,我可以去楼下买。」 「算啦,之后再说吧。」市野连按下开关,却没有回到沙发上,他盯着咖啡壶,眼神有些可怜,「……毕竟没下酒菜吃。」 「……」林向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站起身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他看了眼时间,这会也确实到饭点了。 市野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马转身笑眯眯地道:「我想吃可乐饼。」 「光吃可乐饼也不够吧?」 「唔……」市野连想了一下,「那再来两块炸鸡?」 「只吃油炸的怎么行。」林向原过去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我再给你炒两个菜好了。」 揉完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太对,尴尬道:「我、我去厨房。」 ☆、时限爆弹(十六) 晚上,林向原跑去便利店买酒和明天做饭要用的食材。 一想到市野连那没了酒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林向原就觉得无奈,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走到放酒的冰柜那里,给对方挑了几罐带甜味的酒,正打算结帐离开的时候,眼睛却扫到了旁边放旅游杂志的架子上。 虽然在岛国住了八年,林向原却很少去东京以外的地方。虽然他也想过哪天找个时间把全国都逛一遍,但一个人的旅行也未免太寂寞了,只消想想他就放弃了。 不过,既然市野连已经搬到东京的话,也许……下一次可以邀请一下他试试? 他从架子上拿下一本杂志,那上面介绍的是九州的某个旅游胜地,作者把该地夸的天花乱坠,说该地不仅风景好,料理也是一等一地美味,其中更是有一种叫「年鱼」的特产鱼,肉嫩鲜滑,吃一口下去就像是要在嘴里化了一般,只在当地一条叫佐嘉川的河里能捞到。 林向原打眼扫过杂志上的这些内容,在看到「佐嘉川」和「年鱼」的时候,他停下了目光。 这两个词,怎么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电光石火间,想起了邪神的手下在市野连面前吟唱过的那段歌谣。 虽然当时他只听懂了寥寥数语,但可以确信的是,「佐嘉川」和「年鱼」这两个词,确实是听到了。 林向原把杂志也一併放进篮子里结了帐,出了便利店的门后,给肖静发了条微信。 「你现在在图书馆么?」 肖静回微信的速度一向快,不多时就回了条信息「我在,我这会忙着看书呢,有啥事你回头再说。」 林向原已经不想吐槽她究竟是在忙着看书还是在忙着玩手机「不耽误你事,你现在能帮我查个资料么?」 「什么资料……?」肖静迟疑地回復了一句「可你们学科的事我不懂啊。」 「不是我们学科,倒是跟你们学科有关。」 「我们学科?」肖静立刻来了兴致,不等对方回话就噼里啪啦打过去一串文字「是什么?」「你要查什么啊?」「风土人情?宗教信仰?人文歷史?」 林向原哭笑不得,心道她对这些还真是够热衷的,反倒有些佩服。 他想了想,把「佐嘉川」「年鱼」「土蜘蛛」「大荒田」等等听到的单词都输了进去,让对方帮忙查一下记载了这些的文献。 肖静接到林向原发来的消息,只扫了两眼便认了出来,起身去书架上扫了几本书下来。 「找到了,《肥前国风土记》里面有一段提到了这些。」果真没林向原没失望,还不到三分钟肖静就给了他答案。 第41页 「都说了什么?」 「好像是说一个叫土蜘蛛的部落被一个叫大荒田的带人占领了,然后驱逐了土蜘蛛所供奉的神,迎进了自己的新神。大概是这样吧,我古文不太行欸……我直接拍照给你看吧。」 收到照片的时候,林向原正好走到了家门口了,他打算拿去给市野连看看,打开了门。 —————————————— 上妻从校医院里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想方设法地借着林向原的名义混进了校医院,然而越井实菜子却没给他什么想要的消息,看到他就一个劲儿地发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害怕。 气急败坏的上妻径直离开了病房,然而他前脚刚走,船曳蓝便如一阵烟似的出现在了病房里。 「话已经说完了吗?」船曳蓝问越井。 「嗯……」越井坐在床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被子,「我按照你说的,什么都没告诉他……」 见她眼神仍然躲着自己,船曳蓝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怕我,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她顿了顿,放柔了声音又道:「炸/弹取出来后有产生什么后遗症吗?」 越井摇了摇头。 「那就好,」船曳蓝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我这就走了。」 「等一下,船曳小姐,」越井怯声叫住她,却不急着说出下一句,犹豫了好一会才担忧地道,「我这样子,还能回学校去吗?」 「你想回当然可以回,」船曳蓝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她,「你想留在哪里,想怎么继续生活,这都是你自己的意志,别人是决定不了你的。」 「……」越井怔怔地看了船曳蓝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谢谢你,船曳小姐。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要是以后想见我的话,」船曳蓝笑道,「就多去神社参拜参拜吧。」 「神社?」越井一怔,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激动道:「难道你……不、您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船曳蓝便骤然消失在了病房里,仿佛从来都不曾来过这里一般,只留下了呆呆望着空气的越井。 —————————————— 林向原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屋,发现市野连又坐回了沙发上,前河红和船曳蓝也在他面前,正在汇报着什么。 此时的船曳蓝已经不像地铁里遇到的那样可怖了,相反,此时的她妆容精緻,气质极佳,散发出一股成熟女性的魅力。 林向原刚在侧边沙发上坐下,船曳蓝就突然走了过来,抬起了他的下巴,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船曳蓝笑道:「长得确实是挺不错的,而且跟连大人是不同风格。」 说完这句,船曳蓝又摸了一把他的腹肌:「意外地很有料欸,我还以为会瘦的跟竹竿一样。」接着又摸了摸他其他几个地方,一边摸一边从头到脚评价,活像是在给自己女儿挑女婿的丈母娘。 林向原被她这一顿摸给摸懵了,还是前河红在旁边出声淡淡地阻止道:「……蓝再摸下去的话,他就要充血而亡了。」 船曳蓝看了一眼脸红地快要滴血的林向原,这才住了手,嘴上却还是道:「竟然脸红成这样,真可爱。」 林向原:「……」他觉得好无力。 ·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当前的气氛,林向原刚一接起,里面就传来了上妻着急的声音:「林先生,我出了大事,你救救我吧!」 林向原莫名道:「你怎么了?」 上妻说的又急又快,林向原断断续续地听了好久才听明白——他在找越井实菜子问完话后,出校医院时看到了船曳蓝的身影,没多想就追了上去,一愣神却到了别的地方,还被当作小偷抓了起来。 「我真的是清白的!」上妻振振有词道,「那些人实在太不讲道理了,小区有陌生人就一定是贼吗?那电车上挨着女人坐的男人岂不是都是痴汉了!?……」 「……只要交5万罚金,我就可以出来了!林先生!5万你还是有的吧?5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收穫一个小胜胜,以后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林向原:「……」你这口才怎么没把警察给说服了? 不用说,上妻突然被抓,这肯定是船曳蓝的「杰作」了,很有可能还是市野连安排的,想到这儿,他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对面。 看到林向原询问的眼神,市野连忽然走到他面前,一条腿跪上沙发,俯下身凑在他另一只耳朵旁淡淡道:「你觉得他是清白的吗?」 他这声极轻,如风一样拂过林向原的耳边,让他觉得后颈一阵酥痒,愣了愣才回道:「……我不知道。」 市野连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我如果说他有问题的话,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林向原跟他对视了几秒,接着把手机慢慢放了下去:「……相信你。」 市野连听到这话眯起了眼,似乎对他的话很是高兴,他从林向原的手里拿过手机,转了个身对那边道:「晚上好呀,上妻先生。」 还在口沫横飞的上妻听到电话里换了人,勐地收了声,疑惑道:「你……你是?」 「您不知道我是谁?」市野连语气温柔,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凉意,「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第42页 听到对方熟悉的腔调,上妻反应了过来,他发出了像是强吞了一个灯泡的声音:「你……你、你是市野连?」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林向原背后的人,竟然是你?」 「是我。」市野连语气却是不慌不忙,「要不是林向原告诉我,我都忘了还有你这个人了。」 上妻不说话了,市野连这句话仿佛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道:「市野大人,您能把电话、给林向原吗?我、我有句话想跟他说……」 「可以呀。」市野连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他这个要求,把手机还给了一头雾水的林向原。 林向原以为上妻又要劝说自己,正想回一句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去赎你的,却听到话筒里传来他发颤的声音:「……离他远点!你会被他玩坏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上妻就勐地挂断了电话。 「?」林向原不明所以,他刚刚隐约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于是放下手机,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市野连。 市野连没说话,一旁的船曳蓝却是忽然开了口,慢慢给他解释了起来:「连大人猜的没错,之前你会来我们这边的消息,就是他告诉邪神的。」 原来,上妻胜一因为某事一直在密切关注国内的灵能者,而林向原和船曳蓝都被他认为是身负异能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巧这时候邪神的手下委託他跟踪调查林向原,上妻欣然接下了这个委託,把林向原的情报全都告诉了僱主。 僱主拿到情报后,便跟踪林向原去了岚泽。这就正好中了上妻的下怀——他想试探林向原但又不想以身试险,便想借僱主的手去接触对方。 那辆出车祸的车就是上妻偷来给僱主用的,上妻还特意在上面安装了摄像头和发信器。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不过一天时间,他的僱主就连人带车都被炸没了,他在惊骇之余,怀疑这些都是林向原干的,于是决定亲自出手,出现在了林向原的面前,谎称自己是和他一样的受害人,想等卸下他的心防后,再伺机调查。 听完这些,林向原对上妻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这个人果然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问市野连:「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让他先在警局待几天吧,省的跑出来到处捣乱。」市野连淡淡地回了一句,意味深长地道,「他这个人,远比你想的要难缠。」 ☆、时限爆弹(十七) 临睡前,林向原在衣柜里翻找着被褥。 前河红和船曳蓝并没有在他家待多久,她们向市野连报告完就很快离开了, 他从柜子最底下拿出春夏用的被褥,正往客厅走时,撞上了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市野连。 看到他被热气熏的白里透红的模样,林向原微微怔了一下才道:「床单被罩我已经给你换过了。」 市野连看着他手上的被子,微微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晚上就盖这个?不冷吗?」 「啊这个……」林向原不知道怎么接话,实话说,他也不想在11月的时候盖这么薄的被子。 「那就一起睡吧,」市野连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的床还挺大的呢。」 林向原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话要出口的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两人都是男人,一起睡也没什么吧?自己以前又不是没跟朋友们一起睡过。 「也可以,」想到这儿,他大方地回道,「你不介意就行。」 市野连笑的眉眼弯弯:「我不介意。」 「那我先去洗个澡。」林向原又回到卧室把手上的被褥塞回了衣柜,「你要是想喝酒的话,冰箱里有我刚买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饿了,我记得好像还有点饺子,用微波炉一热就行……」 市野连被他这一顿「安排」说的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学生了。」 听他这么一说,林向原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他笑了笑,拿了替换的衣服就进了浴室。 再次回来后,市野连已经进了被窝,他专注着玩着手机,林向原进来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林向原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是在玩消消乐,不过看上去和普通的消消乐似乎有些不同,画面上会时不时闪过帅气的二次元男生,还一边喊着「加油」之类的口号。 「这是什么游戏?」 「c社的乙女游戏。」 乙女游戏?林向原惊讶道:「你怎么会玩这个?」乙女游戏不都是和二次元男生谈恋爱的游戏吗? 「最近蓝在玩这个,说是现在在女孩子中人气很高,貌似再过一阵就要动画化了。」 「哦……」林向原应了一声,是为了找和女孩子们的共同话题才玩的吗? 「刚开始我也没打算玩很久,不过玩了以后发现这游戏剧本和画面都挺不错的,于是把所有人的线都打通了。」 所有人?林向原在心里默默道,看来很是沉迷啊…… 他突然好奇心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这里面的角色,你最喜欢哪一个?」 「最喜欢的话……」市野连把游戏页面翻到人物介绍那里,指了其中一个人道,「应该是这个吧,也不算多喜欢,只是觉得他性格还不错。」 林向原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人介绍上说和女主在同一单位,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上司。 第43页 像这种乙女游戏,角色的性格一般都不一样,目的是为了供玩家自行选择喜欢的类型。林向原看着画面上的人,问:「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嗯。」市野连忽然抬头看他,笑意盈盈地道,「我喜欢温柔的人,就像林先生这样的。」 看到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林向原先是空白了一瞬才接话道:「是说性格么?其实朋友经常会说我婆婆妈妈什么的。」 「欸……那你朋友还真是不懂啊,」市野连又低头去玩游戏了,「我倒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林向原被他说的有点开心,他刚打算也到床上去,却忽然想起了旅游杂志的事,于是对市野连道:「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他把丢在冰箱上头的旅游杂志拿了过来:「是关于那个邪神的事,我查到了她的来歷。」 · 「你的意思是,她原本是九州的地方神,因为某些特别的缘由才来到东京的?」 「对,」为了方便跟对方说话,林向原这会已经爬上了床,他拿过手机把照片调出来说,「要是能搞清楚这个缘由的话,兴许就可以知道她现在在哪了。」 市野连凑了过来,就着他的手翻看着照片,「这点情报就能找出对方的来歷,不赖嘛。」 他这样趴着滑手机的样子十分乖巧,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押下,床头灯昏暗的光线更显得他皮肤光滑如瓷,林向原看了心头莫名一动。 他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把床头灯关掉了。 「咦?」感觉到黑暗的市野连一脸不解,「准备睡觉了吗?」 「是有点困了。」林向原扯了个藉口,「怕一会睡着了忘了关灯。」 「那就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市野连大概也是觉得困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晚安。」 虽然说睡觉的是林向原,但不过一会儿,市野连就先他一步进入了梦乡,他听了一会对方那安稳的唿吸声,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愕然地发现市野连竟然睡在自己的怀里。 勐地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林向原觉得自己唿吸都快要滞住了,现在的他一手抱着市野连的头,一手放在他的腰上,两人姿势十分暧昧。 这个姿势……昨晚难道是自己主动伸手去抱人家的?看着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市野连,林向原觉得自己的心情很是微妙。 就在他打算悄悄松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市野连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压住了他就快要抽离的手,还像小猫一样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林向原怔怔地看着对方如玉般的睡颜,不知怎地,他又鬼使神差地把松开的手放了回去,还把人把怀里拢了拢。 市野连的体温一向偏高,在这种冷天抱着可谓是十分舒服,林向原就这么感受着他的温度,又陪着他睡了一会。 不过,市野连向来是没人叫就能睡一整天的类型,林向原在多次感受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对早餐的渴求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对方叫醒了。 在市野连睁眼的一瞬间,林向原动作迅速地松开了手,一眨眼就退到了床边,他轻咳了一声掩饰道:「差不多该吃早饭了……」 市野连看他眼神躲闪不敢看自己,有些疑惑地问他:「我昨晚睡觉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做什么。」林向原马上否定道,「你睡的很安静,特别安静。」 「真的?」市野连狭促地笑看着他,他直觉林向原瞒了自己什么,但见对方实在没有要说的意思,也不想多问,于是又拉紧了被子道,「我想再睡一会,你饭做好了再叫我吧。」 一说到做饭林向原就找回了冷静,他应了声「好」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拉上了门。 · 早餐他做了蘑菇奶油鲜汤,市野连坐在餐桌旁,一手就着干面包喝汤,一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说起来,」林向原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市野先生为什么突然想搬家了呢?打算搬到哪儿去?」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为了工作就回这边了,而且我本来就住在东京,其实不算搬家。」 本来就住在东京?难怪他对东京这么熟悉。林向原问:「那你之前住在长野是?」 「那个是度假啦。」 ……有钱可真好,他也好想在长野连着度几个月的假。 林向原:「那岚泽那边怎么办?」 「那边我交给管家了。」市野连说,「不过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回去看看的。」 这会他正好吞掉了最后一口面包,伸出粉红的舌尖轻舔了一下嘴角道:「不过,我其实也很羡慕林先生你能住在池袋。」 看到他的动作,林向原低头喝了一大口汤才出声道:「羡慕我?为什么?」 「你看,池袋这边不是有腐女街什么的吗?」市野连笑了笑,「买本子多方便啊。」 bl!?勐然听到这个词的林向原不禁心情复杂了起来,先是乙女游戏,后是bl,市野连的爱好还真是……特别。 「腐女街……」过了许久他才回道,「我倒是知道有,但从来没去过。」 「咦?林先生难道对这些不感兴趣吗?」市野连遗憾道,「我还以为你住在这边就是为了买这些本子和cd呢。」 第44页 谁会为了买本子就特意跑来这里住啊!?而且他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啊!林向原急忙否认三连:「不是,我没有,我不感兴趣。」 听到他这么着急地矢口否认,市野连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限爆弹(十八) 傍晚,两人出发前往新曾冰川神社。 虽说已经知道了邪神的来歷,但由于邪神没被授与过正统神位,所以并未建立专门祭祀她的神社,加上《肥前国风土记》上也只是粗糙地写了「某灾神」这样语焉不详的字眼,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还是林向原灵机一动,不再坚持在文献上扣字眼,转而从「从九州特意来到东京」入手,终于查到了附近的新曾冰川社曾在不久前实行过一次大的合祀,合併了不少小的神社,还在那时接收了一批从九州运过来的无名神器。 显然,问题就出在这批神器上了。 而新曾冰川社,正巧是红蓝她们所在的神社。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邪神要去找红蓝她们的茬了。 得知这件事的两人急忙往神社赶去。 ……不对,急忙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林向原开着车心想。 他往左边的副驾驶座上瞥了一眼,只见市野连懒懒地靠在座位上,边嚼着薯片边刷着消消乐,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他们两个现在不是要去解决事件,而是要去兜风一样。 市野连专注地打着游戏,一直到吃完了薯片才不慌不忙对他道:「我们只是去跟她聊聊,你可以开慢点的。」 「……」林向原没接这话,他洞察先机地道,「座椅后面的袋子里还有几包零食,水也有。」 总觉得自己在养仓鼠是怎么回事…… 市野连却没去够那个袋子,他的目光忽然凝固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一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林向原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忙问他道:「怎么了?」 「没事。」市野连摁灭了手机,「刚看到了一则新闻。」 「哦。」林向原瞄了一眼,却只来得及看到标题上最显眼的「神隐」两个字,「说了什么?」 神隐,指的是一种人突然失踪的现象。如果有人在被视为神域的地方毫无徵兆地消失了的话,就会被认为是神藏起了这个人,故称为神隐。 「小孩子失踪的事。」市野连轻声道,「听说警方已经把失踪地点附近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那他是真的遇到了神隐吗?」 「不清楚……」市野连好像并不想多说这事,他含煳地应了一句就去翻后面的零食了,「只看照片的话我也看不出来。」 「这样啊……那你以前没处理过这种类似的事件吗?」林向原问。 「没有,」市野连撕开了一包巧克力的包装,「我从来不接人类的委託,更不会去替人除妖。」 不接人的委託?林向原一愣,那为什么会替他看病? 他刚想问出这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市野连就指着窗外道:「已经到了哟。」 顺着他指的方向,林向原很快便望到了神社那苍白庄严的鸟居顶端,于是再顾不上问话,停好车后就和他一起下车了。 两人是在路边停的车,又绕回了一段才走到了神社门口。这会显然早就过了神殿祈愿的时间,神社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鸟居旁的参天大树随风轻舞着枝叶,衬着火红色的晚霞,整个神社显得宁静而肃穆。 林向原环视了一圈周围,却没看到红蓝的影子,还以为她们会等在这里呢。 市野连回头对他道:「我们先想办法联繫一下红蓝吧,你有带五元硬币吗?」 「带了倒是带了,」林向原掏出硬币给他,「不过你要硬币做什么?」 「当然是许愿呀,要心诚才能灵至,神灵大人可是不会轻易现身于人前的,」市野连却把硬币推了回去,笑眯眯地道,「你来吧。」 「那我要说什么?」林向原艰难道,「要是我许愿,她们不出来怎么办?」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的,」市野连拍了一下他的肩道,「要是不出来,你就多许几次,多换几个姿势,抽卡游戏玩过吗?」 原来这玩意儿是看玄学的吗?!那你平时是怎么联繫她们的? 林向原很想问他这话,但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好往神殿的方向走去,祈祷着一发就能召唤出来。 他把硬币扔进赛钱箱里,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后许了个愿睁开眼——什么都没发生。 好吧,看来这个咒语不行。林向原又摸出了第二枚硬币,正打算把它也扔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变了天。 神社在一瞬间便染上了一层血红色,如反色的老照片一般透出一股不详的气息,狂风袭过,远处似有哀歌响起,林向原仔细一听,发现还是那天他听过的歌谣,这声音哀怨悽厉,在静谧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瘆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身后的市野连。 「果然是这样啊。」市野连走到他跟前,环视了一圈周围道,「这是二重鸟居,也是一种秘境。」 「二重鸟居?」 「鸟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来区分神域和人间界的一种标志,」市野连解释道,「刚才我发现这里有两个鸟居的气场,但是下车后却只看到了一个。」 第45页 「原来如此,」林向原明白了,「这个秘境就是那个邪神躲起来的地方吗?」 「应该是这样的,但我现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恐怕还得费点功夫找。」 市野连说罢在空中划了几个小圈,那几个被他划过地方的空气忽然如游鱼一般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沖入了地下。 地下有一处也浮动了起来,过了一会便有一条白色的巨蛇忽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林向原还在惊诧这是什么,那蛇的周围就泛起了阵阵白烟,烟雾散后,手持剪刀的前河红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连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前河红微微睁大了眼问道,顺便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林向原。 看着前河红惊讶的模样,林向原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根本就不是什么玄学,这不是一叫就叫出来了吗! 「别误会,你的许愿也是有作用的啦。」市野连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说,「要不是借着你的念力,也没办法摸到这秘境的入口。」 「不过……」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想到你一个愿望的力量就这么大,看来你真的是怨念这件事很久了。」 「等等,」林向原看着他的笑,心里闪过了不好的预感,「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没关系,我会替你保密的。」市野连仍是笑个不停,「关于你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想要脱单这件事。」 林向原:「……」他什么时候许过这种愿? 看着旁边前河红那微妙的眼神,林向原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脆转移了话题道:「我们还是赶紧先把邪神找出来吧。」 「这里是哪?」前河红恢復了那一贯冰冷的神情,她打眼扫了一眼周围,也注意到了异常,「二重鸟居?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你们确实一直没发现这个地方,」市野连冷声道,「她胆子倒是不小,我本来以为她只是附着在神器上,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复制了一个神社出来。」 听这两句前河红便明白了过来,她攥紧了手中的剪刀柄问:「连大人打算怎么办?」 市野连把神器移送的事告诉了前河红,道:「我想先把这批神器找出来。然后嘛——」他回头问林向原:「林先生,你有带打火机吗?」 林向原听他冷不丁地问打火机,不由得一怔:「你该不是想……」 「她既然死活不肯出来,」市野连冷笑道,「那就把那些东西一件件烧了砸了,总会出来的。」 「……」林向原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前河红低头恭敬道:「我知道了,连大人,您随我来。」说罢便带着两人往放着神器的仓库走去。 三人一齐去了仓库。到了仓库门口,前河红表示自己不便碰触这些神器,便守在了门口,以防那邪神在外面发难,剩下两人进去搜寻。 因为神社前不久才举行了合祀,仓库里乱成了一堆,好几个神社祭祀用的神器都挤在一起,琳琅满目,它们看上去都颇为相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林向原尝试着找了一下就放弃了,对于不了解这些的他来说,这简直和大海捞针没有区别。 「找梓弓。」市野连扫了一眼仓库道,「合祀的这几个神社都没有巫女,但是邪神的那个教派却是有的。」 林向原瞭然,梓弓歷代是巫女专用的神器之一,古时候的人们一直觉得,巫女射术越精湛,就越能传达好神明的旨意。 有了特定的目标就好办了,林向原很快就在堆杂的神器中找到了一柄梓弓。那弓显然已经很旧了,经过长年的使用,弓柄已经被磨的光滑无比。 林向原忽然觉出了不对。这弓经歷的年岁不短,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腐烂?邪神被人供奉几乎已是千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东西有可能完好无损地留到现在吗? 这弓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让他们来找一样。 他想把弓拿去给市野连看看,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张开的黑色双臂。 市野连此时正背对着他观察着面前的神器,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动静。直到他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呜咽声后才回身望去,却发现整个仓库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林向原的影子? 「林……先生?」 ☆、时限爆弹(十九) 林向原是因为唿吸不畅被呛醒的。 四下都是黑暗,他无法看清周围的情况,只凭感觉知道自己现在应当是在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里。他四肢都舒展不开,只能用手摸索着头顶上的地方。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可以活动的小木板,十分艰难地把它推开后,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了一张人脸,那张脸白的有如死人一般,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林向原被吓了一跳,还僵着不敢动,那「脸」却突然对他开口道:「这是你最后一顿饭啦,吃了它就快上路吧。」这人说完就挪去了一边,还扔了个饭糰给他,差点砸到他头上。 他看了许久才明白,原来自己现在在一个像是棺材的地方躺着,周围还有几个抬棺的人,而他刚才推开的小木板则类似于一个小小的窗户。 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在干什么,那灰白脸色的人就又关上了他的「换气窗」,催促着其他人前进。 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那几个人把棺材一扔就吵着要走,仿佛他是什么勐兽恶疾一样,只有其中一个人像是有些不忍心,走之前对他说了一句:「别恨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满足她吃人肉的要求,村子就要倒大霉了呀!」 第46页 林向原听出这是之前那个死掉的警察声音,心里既惊讶又迷茫。 他本想从棺材里爬出来,无奈换气口太小,棺材板又钉的死,任他怎么用力也丝毫不动,他只好撑着上半身把头伸出去,想看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费了半天劲儿,他才看清楚自己现在是被放在了一个大木台子上,木台的四角都插着神木,上面悬挂着注连绳和币帛。看到这些东西,林向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把他当活祭品了! 林向原还在思索警察刚刚说的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声音,木门吱呀作响,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终于送来了,我可等了好久了。」 这声音嘶哑难听,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刮在人的耳膜上,林向原简直恨不得立刻捂上自己的耳朵。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是在仓库里找东西被带到这里来的,立刻便明白了这女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邪神。 邪神见了他似乎极为高兴,她大睁着猩红的双目兴奋道:「别害怕呀,我胃口不好吃不了那么快,你在彻底死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活。」 这难道是要生吃他的节奏?林向原心里一凛,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整个棺材板就被邪神掀了起来。 邪神就在欣赏猎物一样,她把林向原手脚牢牢地束缚住,伸出了长长的指甲戳在他的脸上,舔了舔嘴唇道:「我可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嫩的肉了。吃了你,功力可能涨不少呢。」 林向原侧过脸拼命躲开她的指甲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普通人?」邪神听了这话,却忽然嘻嘻地笑了起来,转眼就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你灵力这么强,还说自己是普通人?」 「我哪来的灵力?」林向原痛的「嘶」了一声,「我体内有妖怪,你可别是搞错了。」 邪神却似乎已经懒得再跟他废话,她拿指甲在他脖子上轻轻划了划,手指一用力就要刺下去。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着火了!快跑呀!」 听到这话,邪神愣了一下,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林向原一把推开她的手,动作迅速地起身翻出了棺材,朝着屋外跑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尖叫声。 邪神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她那可怖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突然大叫一声沖开了门,竟比林向原还要先一步出去了。 林向原莫名其妙,他往屋外看去,发现外面竟是一个原始部落,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狼藉,火光沖天,不少平民装束的人哭喊嚎叫着四处逃散,那其中甚至还有之前他遇到过的银行劫匪和刚才的警察,他们的身后紧追着手持矛戈等武器的人,一派兵荒马乱之象。 这是……怎么回事? 他往外迈了几步,不远处传来了邪神疯了一般的怒吼声,紧接着又有兵器相接的声音响起,林向原极目望去,在烟雾中隐约看到了前河红的身影,正在跟邪神缠斗。 林向原这时才了解了那把大剪刀的战斗力,邪神的指甲和獠牙在它面前只有被切割的份儿,不一会就被逼的进退不得。 林向原忽然被人拉出了三步远:「小心!」他抬头一看,身后刚刚那间逃出来的屋子被那些手持武器的人推倒了,大火漫过,屋子渐渐化成了灰烬。 把他拉出来的船曳蓝急急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向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现在的这个幻境,是市野先生弄出来的吧?」 「对,」船曳蓝先是笑了一下,继而又严肃道,「连大人一会就会过来了,你在这里等他不要动,我去那边看看。」 林向原点点头,果然是这样啊……当看到自己被当作活祭品送给邪神,他就意识到,邪神在这里造了一个自己以前的故居出来。而外面的这副场景,显然就是之前文献上所说的「大荒田带人占领了土蜘蛛的部落,驱逐了他们的神」一事了。 听着邪神那崩溃的大喊,他心想,这恐怕是她内心最恐惧的事了吧。 然而,就在他等着市野连过来时,几根粗壮的黑藤却悄悄地从地下钻了出来,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就这样拖去了地下。 ☆、时限爆弹(二十) 林向原勐然被拉入地下,整个人完全反应不及,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走了一遭,再次睁眼时浑身都是疼痛,面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前是一片荒野,漆黑的乌云压下,整个空间阴沉灰暗,荒野的中间开出了一条小路,蜿蜒前去,远处连接着一栋小小的洋楼,洋楼被长着黑色枝丫的大树层层遮住,完全看不清楚。 林向原只略略看了一眼,还在犹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藤蔓就又动了起来,把他拽进了洋楼里。 洋楼里和外面的景色一般阴沉灰暗,侧边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披着黑色蕾丝头纱的女人,头纱前面放的很长,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了红艷的唇。 比起邪神,面前的女人看起来正常多了,然而林向原却觉得心凉了半截,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邪神有两个?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女人笑的有些猖狂:「我可不是邪神,只是那蠢女人利用起来顺手罢了,你们也真是好煳弄。」 「……」林向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惊疑道,「你到底是谁?」 第47页 「本来我是不打算出面的,」女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是我没想到市野连竟然亲自来了。你说,他这么中意你,要是看到你被剥皮拆骨的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呢?」 「!?」听她这样说,林向原终于忍不住道,「你跟市野有什么仇怨吗?」 「哈哈哈,你问我跟他有没有仇?」提起市野连,女人的声音就抑制不住怒气,「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流落到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说罢,她动了动手指,那缠住林向原的藤蔓忽然就长出了极深的尖刺,勐地扎入皮肤,疼的他闷哼了一声,脸色煞白。 听到他痛的出声,女人的怒气才消下去一点,她盯着林向原冷笑道:「觉得疼吗?觉得疼就大声喊,最好能把他招来,我可是特意备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呢。」 说罢她又把藤蔓收的更紧了一些,尖刺开始在林向原的皮肤上游走,钻心的痛楚一阵阵地传来,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了,然而想到女人刚刚的话,却还是强忍着不肯出声。 看到林向原始终紧紧咬着牙忍着痛,也没有向她求饶,女人觉得十分诧异:「想不到竟然是个能忍的,我倒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她握紧了拳,藤蔓上霎时升起一大片黑雾,如硫酸一般溶解着林向原的心肝脾肺,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里现在除了疼就是痛,疼痛已经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无法思考,只一直抽着气,紧紧地闭着眼。 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女人也惊诧道:「怎么来的这么快?这才开始了一半都不到。」 话音未落,洋楼就似乎被人攻破了,林向原睁不开眼,意识也越来越模煳,只隐约听到了市野连那不屑一顾的冷笑声:「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为何,在听到市野连声音的一瞬间,林向原就觉得自己安心了不少,那刺骨的疼痛似乎都跟着减轻了不少。 女人好像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你别过来!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他杀了!」 「别说杀了他,」市野连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威胁,语气不咸不淡:「你今天就是把他拆成碎片,我也能一片一片的把他给拼回去——」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她,话锋一转,「但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要是现在把人放了,我还可以考虑一下给你留个全尸,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 「开什么玩笑!你找了他这么久,我就不信——」女人彻底被激怒了,她不由分说地加深了那黑雾的侵蚀力度,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林向原再也挺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水下惊魂(一) 那之后,林向原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黑暗。黑暗中,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疲劳和疼痛的感觉却消失了,相反有一股活力渐渐注入了他的身体,流淌在他身体的各个角落里,仿佛新生。 这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这香气十分特别,如雨后幽竹般清新,精神不免为之一振。 在听到窗外的鸟鸣时,他猜想现在应该已经天亮了,却因贪恋这股香气迟迟不愿醒来。 张开双眼,眼前是一间没见过的卧室,他赫然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市野连的大腿上,原来刚刚那萦绕鼻尖的香气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市野连不知何时又换回了一身雪白色的和服,他的右手轻轻地放在林向原的额头上,头微微低下,眼帘轻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身上似乎流了不少汗,把和服的几处地方都打湿了。 这是……在帮他治疗? 林向原怔怔地看着他那专注又小心的模样,心弦不由得为之一动,忍不住轻轻唤了声:「……连?」 听到他的声音,市野连睁开了眼睛,看到他已经醒来,朝他露出了一个疲惫而又放心的微笑。 林向原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察到自己已无任何不适,身上的伤也都消失不见了,状态甚至比之前还好,就连衣服也都换了一套新的。 他坐起身来正想道谢,却见市野连轻轻喘着气,脸上透出痛苦的神情,显然已是累极,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看他眼里满是倦意,眼角周围都是泛红,林向原忍不住有些心疼,他伸出手正想扶对方一把,却见市野连双眼一闭,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这么直直地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 林向原抱着市野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小小一只蜷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显的单薄又无助。 「怎么这么瘦啊……」发现他只是累的睡死了过去,林向原这才放下了心,把他抱去了床上,将头轻轻地靠放在枕头上,再给他盖好了被子。 看到市野连那有些濡湿的额发,林向原忽然意识到不能就这么放着让他睡觉,得去找个毛巾给他擦擦汗才行。 林向原推开了门,他本以为这里是公寓式的房屋,等到了走廊上才意识到这里是一栋十分豪华的西式别墅。 他顺着走廊边的窗户朝外看去,外面竟是一座一望无际的蔷薇园。最让人惊奇的是,那些花都是开在一谭池水中的,它们高高低地攀着池面,争芳斗艳地开放着,阳光照在上面,显出耀目的色泽,漂亮极了。 第48页 透过花的间缝,林向原看到那池水清澈透亮,宛如明镜一般,在映出花的倒影的同时,他似乎还在里面瞧见了岚泽的虚影。 他正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回头却见一个穿着女僕装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 她发间缀满了蔷薇花瓣,身上也传来了阵阵花香,手上端着叠的整整齐齐的白毛巾。 「林先生,您已经醒了吗?」见他回头,少女主动开口问他。 「啊……是,」林向原回过神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 「这里是浮间舟渡,是连大人的固定居所。」少女回答了他的话,「我是这里的女僕长,您叫我春子就可以了。」 浮间舟渡?林向原对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深夜发病的那个车站的周围好像也有一个叫这名字的地方,当时在地图上看到,因为名字太过奇特,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所以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人影,并不是虚像了?不过,大晚上市野连跑去车站做什么呢? 「哦对了,」他想起了自己出房间的目的,「我能借用一下这个毛巾吗?」 「当然可以,」春子说,「这本来就是连大人让我给您准备的。」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她的「连大人」已经昏过去的事,春子就已经走回了刚才的卧室,当看到市野连的样子时,她显然是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这是怎么了?生病了?」林向原跟在她一起回到了卧室,见她表情严肃,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不要紧的,」春子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大概只是灵力耗尽虚脱了,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虚脱?怎么会虚脱呢?」林向原惊讶了,给他治疗竟然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吗? 「林先生,您可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听到这话,春子比他还惊讶,「您自己不知道吗?这段时间连大人几乎一直守在您跟前,都没怎么休息过。」 林向原吃了一惊,一天一夜?他只觉得自己睡了没多一会,想不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看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市野连,想到他为了自己生生耗尽了一身灵力,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疼惜,越发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他从春子手上拿过毛巾,细细地替对方擦完脸后,觉得出汗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在身上,犹豫了一下问春子:「你能帮我拿一件换洗衣服给他吗?我还想再要一条毛巾。」 听到他的要求,春子也没说什么就去帮他拿了,只是看他的眼神多出了几分意义不明的味道。 春子给林向原拿来了衣服后就告退了,说要去给他们准备午餐。林向原讶异地叫住她:「你会做饭?」 似乎对他这问题十分不满,春子信誓旦旦地反驳道:「微波炉我还是会用的。」 「都这样了就别吃那些了吧?」林向原在心里嘆了口气,市野连这一天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难怪会瘦成这样,「没事,一会还是我给他做吧。」 「哦好。」春子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派不上用场的挫败感,「那我就先去忙别的了,您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打那边的内线电话就行。」说完便带上门离开了。 林向原掀开被子,想给他擦擦汗便轻轻扯开了他的衣领,然而和服本身就只靠几条软带固定,他这么一扯前面整个都被拉乱了,衣襟大敞,市野连那漂亮的锁骨和肩膀都露了出来。 林向原骤然红了脸,匆忙又给他把衣服拉上,却怎么也穿不回原样,反而数次触到了他的身体,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好意思了,于是干脆放弃,随便整了整,遮住了那一片春光。 这样还怎么给他换衣服啊……林向原对自己这过于紧张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态,深吸一口气后用左手撑起市野连的头,右手又开始扒起了人家衣服。 这次他直接把和服的带子包括腰带都抽了下来,没了带子的和服就和一块布无异,只消褪去袖子就能一下子脱掉,林向原正想这么干时,他的右手却被一只手捉住了。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市野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只是仍然很虚弱,捉住他的手也没什么力气。 市野连灵力耗尽之后,浑身就如同散了架一般无力,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昏昏沉沉间他感到总有人碰自己,虽然那人动作轻柔,这来回的折腾仍让他很不爽,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林向原红着一张脸正在认真地研究他的和服时,市野连想逗逗他,于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等到对方把带子都扯掉后,故意抓住了他往上伸的右手。 扒人衣服被抓了个现行,见市野连促狭地看着自己,林向原结巴道:「我、我是想帮你换衣服……」 「换衣服要这么长时间?」市野连打趣他道,「林先生,你光这么抱着我可都好久了。」 明白过来他刚刚还有意识在,林向原顿时窘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连抱人的手都僵硬了起来,就差一松手把人扔回床上了,却还是轻柔地把人放回了床上。 见市野连仍是满脸倦色,林向原急忙问道:「连,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事,」听到他突然叫起了自己名字,市野连明显怔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倒是你,已经彻底好了么?」 第49页 「我没事了,」林向原回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而且感觉比之前还更有精神了。」 「那就好。」听到他这话,市野连似乎觉得放心了,「既然没事了,那就早点回去吧。」 回去?林向原看着眼前连起身都没力气的人,这叫他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 林向原忍不住强硬道:「我至少先帮你做顿饭再走吧。」 市野连本来也不是硬要赶客,他只是下意识地不太想让林向原看到自己这幅软弱无力的样子,听他这么一说,倒也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便没有反驳林向原,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留下。 林向原起身打算去给他做饭,这别墅有点大,他绕了好久才找到厨房。 所幸春子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跟岚泽的厨房比,这里的食材倒都是齐全的。考虑到市野连这会胃口应该也不大,林向原特意做了一些好消化的食物给他。 回到卧室的时候,市野连还摊在床上,闻到饭香挣扎着想要起来,林向原见状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又给他在床上撑了个小桌子,把餐盘端了上去。 市野连的衣服还是乱着的,不过他这会裹的紧,倒不像之前那么裸露了,林向原觉得整个人都自在了不少。 他把勺子递给市野连,指着其中一碗道:「这个是肉汁烩饭,我糅了虾仁和菇丁进去,你要是不讨厌味增味的,可以尝尝。」 市野连轻点了点头,正想接过勺子却发现自己手抖的不停,好不容易握住了勺子,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去挖饭。 「……」市野连感到有些烦躁,自己这会就跟个二级残废似的,窝火地不行,一下子就没了吃饭的兴致。 林向原看着他的表情,毫不怀疑要是他现在好好的话,一定会气的把眼前的勺子掰的粉碎。莫名觉得这样握不住勺子还要逞强的他很是可爱,林向原从他手里拿回了勺子,强忍着笑道:「要不还是我来餵你吧。」 ☆、水下惊魂(二) 听到林向原主动提出要餵自己,市野连也没拒绝,反倒大大方方地说:「好啊,你来餵我。」 林向原本来是看他吃饭困难才脱口而出的,说这话前并没多想,这会听到他略带调侃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愣了好一会才端起碗来给他餵。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市野连这会微低着头,眼眸微垂,一口一口地吞过他递过去的饭,乖的不得了,这幅少见的模样让林向原的尴尬一扫而空,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没白提。 餵完饭后,林向原又细心地帮他擦好了嘴,收了餐具后,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 市野连看向林向原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林先生,我忽然发现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欸。」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哪里不一样了,就听对方低低笑道:「去洗澡可以啊,不过……你是想帮我洗吗?」 林向原被他这句说的耳朵尖都红了,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却又觉得市野连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自己帮他洗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市野连:「行了不逗你啦,你把我带去浴室就好,我自己能洗。」 跟帮他洗澡相比,这件事就简单多了,林向原马上就说了句「好」。 见他应了,市野连便主动攀上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又把他搞得浑身一僵,愣了一下才把人打横抱起,顺着他的指示往浴室走去。 两人路过走廊的时候,林向原又看了一眼外面那蔷薇园,发现池底的岚泽虚影竟然比刚才更清楚了。 「那是通道。」觉察到他的视线,市野连跟他解释道,「到了晚上,那个池子就会和岚泽相连。你之前在岚泽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一条发光的走廊吧?那个也是一样的东西。」 「通道?」林向原惊讶道,「那你之前那么辛苦地搬家是……」 「我总不能在大冬天的时候跳池吧?」市野连似乎对这中看不中用的通道很不满,「这种玩意,除了某个惹人烦的傢伙,没人会用。」 「惹人烦的傢伙?」 「虽然说有点讨人厌,不过姑且也是一个神。」市野连却没什么兴趣多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会见到的。」 林向原哭笑不得,堂堂神灵就被斥为「惹人烦」,这还真是随性啊。 不过,跟市野连认识以来,林向原好像还真没看到过他把谁当回事过,见到的神和妖怪也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这么一想,他对自己似乎真的是挺不错的。 到了浴室后,林向原细心地帮他放好了洗澡水,试好温度后,又把其他东西整齐放好以便他伸手就能碰到。 市野连好整以暇地坐在浴缸边看他认真的做着这些事,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还要再放个玫瑰花瓣或者玩具鸭子什么的?」 听到这话,林向原放置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疑惑的转头去看他。 却见市野连这会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脱衣服了,林向原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已经把衣服脱下来随手递给他,才惊觉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形,连忙低下头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见他这样,市野连心中一阵好笑:「刚才该看的不都看了吗?」 什么叫该看的都看过了!?林向原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话还没出口,就又听他意味不明的道:「你很讨厌看到我不穿衣服的样子?」 第50页 林向原神色很不自然的偏过头,下意识的反否认:「不是——」 「那是什么?」市野连坏心眼的往他跟前凑了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他的脸上:「喜欢?」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了些,配合着他说话时惯常用的慵懒语气,像是拿羽毛轻轻挠在了眼前人的心尖上。 林向原差点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激得跳起来。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努力保持着镇定只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都不是,我去外面等你,有什么事的话叫我。」 说完就慌忙转身,逃一般地出了浴室。 · 等市野连在卧室安稳地入睡以后,林向原才觉得放心了些,走出了房间去做自己的事了。他睡了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学校那边怎么样了,幸好这两天也没什么重要的课。 他拿着手机走出别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方才见过的蔷薇园。他正想处理一下这两天的未接来电,却在低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臂,那里原来有一道疤痕,是他以前滑雪时不小心摔倒割的,当时因为伤的重,他还休了好久的学。然而,现在他的右手臂洁白光滑,那伤口彻底不见了。 林向原有些疑惑,这也是被市野连治好了吗?不过,他之前不是帮自己治过一次胳膊吗?那个时候好像没对这伤口造成什么影响啊。 难道这次是用力过勐?他不是太清楚市野连的治癒力有多大的作用,现在看来,平常的伤口也是能治的? 就这样盯着自己的右胳膊,他心头渐渐抑制不住地浮出疑问:市野连……究竟是什么人?之前洋楼里的那个女人又跟他有什么过节? 这些问题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之所以没问,一方面是尊重别人,一方面是觉得跟自己关系不大。然而现在,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了解对方的过去,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甦醒了,催促着他一样。 正在思绪飘飞之际,林向原突然在层层叠叠的花丛中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有些疑惑,挂了电话往那边走去,拨开花丛后,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池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看。 男人半裸着上身,上半身肌肉很是发达,线条也优美流畅,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从侧面看去,他的五官如雕如刻,英气逼人。 林向原有些好奇地往他那里走去,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却依然目不斜视地看着水里,开口赞嘆道:「你说我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林向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你是在跟我说话?」 男人却没理林向原,他深情地捧起一掌水,兀自对着它继续道:「水镜呀水镜,谁是这里最美的人?」 他话音刚落,掌心的水就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用轻快的声音答道:「是连大人。」 听完这话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毫不犹豫地松手,那捧水哀鸣着消失在了地面上,他重新又捧了一次水,声音里带了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水镜,告诉我,谁是这里最美的人?」 「……」这次的水镜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结巴道,「是、是连大人。」 「啪」地一声,水镜便遭遇了和先前同伴一样的命运,男人眼神冰凉地看着池塘道:「这池水不中用,填了吧。」 林向原:「……」 听到脚步声,男人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他惊奇地回头道:「你刚刚一直在这里?」 林向原默默点头。 男人的笑僵在脸上:「那你刚才——」 林向原沉吟了一下:「……我都看到了。」 「……」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男人忽然被周围的蔷薇花藤牢牢绊住,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 林向原:「……」 男人:「……」 春子忽然从旁出现,手上缠着花藤,语气凌厉地质问道:「什么人!?」 待看清了趴在地上的人,她捂着嘴吃惊道:「镜月先生?您怎么……又在这里?」 被称作「镜月」的男人在听到春子声音的一瞬间勐然站起了身调整好了姿势,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爽朗的笑容:「春子~」 春子撤下了花藤,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您最近不是在忙着污染的事吗,今天过来是……?」 镜月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兀自朝着她飞了一个吻过去,春子见此赶紧低下了头假装没看到。见自己的飞吻对她不起效果,镜月长嘆了一声,这才正经了几分:「我是来找你们连大人的。」 想到市野连现在的身体状况,春子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他:「不好意思,连大人他现在不方便见客。」 「你找连吗?」林向原回头看了一眼卧室所在的方向,「他这会还在睡。」 「怎么又在睡觉啊……」镜月咂了下嘴,十分失望地道,「这都下午几点了……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林向原,「你管他叫连?你是他什么人?他从来都不让我叫他的名字。」 「我是……」林向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算是他朋友吧。」 「朋友?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欸。」镜月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把春子拉去了一旁悄声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51页 春子急忙站远了一些,等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道:「他的确是连大人的朋友。昨晚连大人因为他的事累坏了,今天精神实在不佳,您还是下次再来吧。」 昨晚累坏了?今天精神不佳?镜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朋友…… 林向原看着镜月突然拉春子过去窃窃私语,一边说还一边往他这里看,觉得不大舒服,正想回去时,镜月却突然走到了他面前,不断地冲着他点头,露出了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林向原正莫名其妙,就听对方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你要懂得节制啊。」 林向原:??? ☆、水下惊魂(三) 「既然你们连大人精神不佳,那我就明天再来吧,」镜月拍了拍林向原的肩,又一脸深情地看向旁边的春子,「小花你一定要等我哦。」 春子默默转过身。 镜月却全然不在意春子的冷淡,他兴沖沖地又给了她一个飞吻,也不管对方回不回应,便跳进了来时的那个池塘里,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这个走的方式……林向原若有所思地看着池塘里泛起的层层涟漪,难道他就是是市野连刚才说过的那个「惹人厌」的傢伙? 有些在意他和市野连的关系,林向原委婉地问旁边的春子:「刚刚的那位到底是?」 「他是掌管这附近水域的水神,名叫镜月,」春子跟他解释道,「是连大人在解决委託的时候偶然认识的,那以后就经常来浮间舟渡。」 「他经常过来?」听到这话,林向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听到这话,春子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禁微笑道:「是会经常来,不过他来这里主要是找我们几个女僕的,连大人一般也不见他,您不用放在心上。」 林向原听出了她话里带着的狭促笑意,也反应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不大对。 「总之下次您再见到他的话,直接叫我去应付就可以了。」知道他面皮薄,春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转了话题道,「刚刚是我疏忽了,您现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带您去熟悉一下这附近的环境吧。」 · 第二天镜月来的时候,市野连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手脚也多了些力气,只是精神看上去仍有些不振。 这会林向原正陪着他在花园里用餐,春子和另外一个女僕夏子侍奉在旁。 昨天镜月走后,春子带着林向原走了一遍别墅,顺带给他介绍了一下其他人,这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夏子、秋子、冬子三个女僕,四个人都是花妖。 不过这几天秋子和冬子似乎因什么事被市野连支出去了,并不在家。 林向原刚替市野连把汤盛好,转头看到面前的水池突然泛起了波浪,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几乎是一瞬间镜月就英姿飒爽地从水中浮起了上半身,今天的他终于穿了件衣服,只是依然风骚无比,扣子一个都没系,那湿透的衬衫贴在他身上,蜜色的胸肌若隐若现。 他此时倒颇有一股南国王子的风范,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迷人,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出场方式,用手轻轻抓起了自己的刘海,正要往两个女僕那里走去,市野连却毫不留情地调动灵力,「嗵」地一声把他一把摔回了池里。 镜月:「……」 市野连眼风冷冷扫过春子和夏子:「昨天是谁趁着我不在,把他放进来的?」 一碰到市野连寒如雪刃的眼神,春子和夏子就觉得心里发凉,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镜月就从池里浮出来喊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跑过来找你的!」 然而他的话刚说完,市野连就又一次抬手要把他沉池,林向原赶紧站起身拦住了他:「算了算了,你就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市野连斜眼看他:「你向着他说话?」 「说不定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听听也没损失嘛。」林向原笑着劝他,现在的市野连在他眼里就跟拔了指甲的猫一样,就算生气也没什么威慑力,「而且,要是好不容易恢復的灵力又耗光了,不也很麻烦吗?」 等听到最后一句,市野连才收回了手:「……那我就听听他怎么说。」 两人一说话的的功夫,镜月便上了岸,他踩着仿佛t台模特一般的步伐走到市野连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不要总是这么大火气,容易肾虚,我跟你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 市野连:「……」 「咳咳不说这个了,」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又把他沉池了,镜月赶紧说正事,「我有委託要找你,是关于这次污染的事。」 「不接。」市野连冷淡道,「我对治理水污染没兴趣。」 「不不不,」镜月十分坚持,「这次不是一般的污染,真的要你帮忙才行。」 听闻此言,市野连皱了皱眉,扭头唤道:「春子。」 「春子去不了,」镜月似乎知道了市野连想干什么,他抬手拦住了闻声要过来的春子,表情严肃道,「污染的源头在黄泉,恐怕你得亲自走一趟。」 听到「黄泉」两个字,市野连的表情在一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且这次被污染的不是我,而是晓世。」见他似乎有所松动,镜月又道,「只是她现在伤的严重,没法亲自来找你。」 第52页 「晓世小姐?」显然市野连对晓世的印象比对镜月好多了,态度平常了不少,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报酬呢?」 「早就准备好了,」知道他这是答应了,镜月喜滋滋地从手上变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水球,水球里游着一只水蓝色的小鱼,游过的地方都会短暂地留下斑斓的极彩色,透着似有似无的光,绚丽夺目。 市野连认得这个东西,见镜月把传家宝都拿出来了,不免有些惊讶:「这次有这么严重?」 「严重不严重我也不好说,只是牵扯上黄泉我们就实在无能为力了,」镜月小心翼翼地把水球递给他,「再说,不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小少爷你也不会答应帮忙呀。」 市野连收下水球,态度这才软了几分,让镜月坐下了,又让春子奉茶水上来。 「我去是可以去,」他看了一眼从刚才起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林向原:「不过我要带他一起去。」 「你要带他一起去黄泉?」镜月惊的差点把下巴掉了,除了灵力比一般人高以外,他实在看不出林向原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不怕那些妖怪一口把他吞了?」 不光镜月,林向原也觉得很震惊。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听完两人的对话后,自觉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会拖累市野连,便没有主动提出一起去。 「有我在他出不了什么事,」市野连不以为然,他手撑着脸颊,眼里似乎别有一番深意,「林先生怎么想?」 「我去。」话已至此,林向原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直觉这应该是了解市野连的一个好机会。 倒是镜月惊讶地看了市野连半晌,终于忍不住拿灵力传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见他。」市野连没有解释过多,只简短地回了他一句,当然这句林向原也是听不到的。 镜月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谁,心中瞭然,也不再继续问了,免得又触了他的霉头。 镜月从手上变幻出了一层水幕给两人看,水幕上呈现出了一个美丽少女的身影,她浮在纯净无暇的水面上,髮丝飘散,双眼缠着纱布,纱布上渗出了血迹,黑色花藤紧紧缚着她,少女被刺的遍体磷伤,颤抖不已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晓世……小姐,是吧?」林向原愕然地看着他手上的水幕,「她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其实这都是旧疾了,只是这一次格外严重,」镜月收起了水幕道,「她眼睛现在看不到东西,但脑中却会时不时闪过黄泉的往生桥,所以我想会不会是那里恶灵的怨念影响到了她。」 「晓世跟我不一样,我只是普通的水神,她却是从水空间里孕育而生的神,因此她也比我更容易受到人类影响。」 林向原点点头,他的研究方向是空间人类学,对于空间这一类的字眼再敏感不过,一下子就理解了镜月的话。水空间这个名词听起来悬,解释起来却很简单,它指的是因水而形成的独特地理人文空间,类似于河边的码头或者海边的渔村这样的地方。 「尤其是死在水边的人类,」镜月接着道,「一旦成了恶灵,他们留下的尸体就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不小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因为某片水域死了人,所以她才看不到了?」林向原总结了一下镜月的话。 「很有可能。」镜月点点头,难得摆正了表情恳切道,「我妹妹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东京、不整个日本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万神之中,统领天地的神为最大,其次就是制御自然的这些神了,尤其像晓世这样和人类关系密切的神,随便出点小事都可能会给人类带来不小的麻烦。 镜月讲话的时候,市野连一直在低头把玩那个水球,等他说完便头也不抬吩咐春子道:「你去把书拿来。」 很快春子就回来了,然而她的手上空空如也,仿佛只是捧了一团空气。 市野连接过这一团「空气」,信手翻开,林向原这才看到一个像是透明盒子般的东西,它的边缘聚集了五颜六色的光,流光四溢,勾勒出了一个书本的形状。 见林向原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市野连干脆拉近过去给他看:「这是境界之书。」 「境界之书?」 「嗯,」市野连懒懒地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轻翻着书页,书上的流光仿佛在他的指尖跳舞,「林先生至今为止已经见过不少幻境了吧?」 ☆、水下惊魂(四) 「除了被幻境拉进去以外,如果想进入幻境的话,可以利用这本书。」市野连翻到了黄泉的那一页,停下了手,「上面记录了一部分幻境游动的轨迹,也连接了这部分幻境。」 林向原明白了:「原来幻境是会移动的?」 「嗯,所以要找起来就很麻烦。」 …… 镜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耐心给人科普的市野连,惊地眼睛都瞪圆了,不禁心里有些岔岔,这是什么差别待遇啊。 见自己插不上什么话,镜月百无聊赖地往后一靠,左顾右盼了一会,就又开始向春子和夏子暗送秋波。 正在他挤眉弄眼的时候,镜月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看却是市野连笑眯眯地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 看他手上又聚起了灵力,镜月吓得几乎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跨出了三米远:「我、我这就走。」镜月一辈子也忘不了以前市野连笑里藏刀把自己在池中沉沉浮浮的事,这已经是他心中仅次于被春子说不喜欢黑皮的心理阴影了。 第53页 镜月走时,市野连吩咐春子夏子留下来收拾,不准去送他,自己则和林向原一前一后地往屋内走去。 「对了,」林向原看着他手上的境界之书,忽然想到一事,「这书上有没有记录隐之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市野连听到这话时动作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回答了他,却连头也没有回:「嗯,有倒是有,不过隐之里的位置一直都是固定的,不用查也知道。」 「固定的?在哪儿?」 「莲台野。」市野连说着却合上了境界之书,似乎并不打算给他看隐之里的内容,书瞬间便消失在了他的手里。 「莲台野?那里不是——」 听到林向原惊讶的声音,市野连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如星:「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向原突然有了很不好的感觉,随便含煳了过去。 莲台野位于远野盆地,这地方他其实是知道的,大学毕业旅行的时候还跟朋友一起去那边玩过,在各种异闻传说里,莲台野是一个大型墓场,连接着现世和异界,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那里。 林向原去之前还想着哪有这么玄,结果一站在那据说曾是坟场的山丘上,风声鹤唳,草木撼动,间有奇声响起,仿佛万鬼哀泣,凄凉仓皇,倒真让他产生了一种置身异境的错位感,从头凉到了脚底。 不光莲台野玄,和它临近的村庄也很玄,根据一些杂书记载,这些村庄直到20世纪都还保持着风葬和活人祭祀的习俗,夸张点的还有说村民都是会吃人肉的妖怪云云。 普通的电车幻境就够吓人了,如果隐之里是从莲台野变化而来的话…… 林向原想起了市野连以前说过的话——「那是个太过寂寞的世界……你不会想去的。」 虽然怀疑市野连是去过隐之里的,但只要一想起当时他那落寞孤寂的神情,林向原就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也就一直都没开口问过。 「你怎么了?」见林向原站在原地发呆,市野连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在想什么?」 林向原却倏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的笑容,他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即视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场景似的,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半天都回不过神。 回到房间里,看他还有些愣愣的,市野连干脆从冰箱里取了一瓶酒在他脸上碰了一下,突然的冰感让林向原一下子就清醒了,市野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到底?这么专心?」 林向原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他:「连你以前,关于妖怪这方面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当然有啊,」市野连满不在乎地道,「我最开始看到妖怪的时候,也觉得特别害怕。」 林向原惊讶:「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肯定会害怕呀,我当时吓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倒是林先生你胆子是真的大,第一天来岚泽就能睡的那么好。」 听他突然提起之前的事情,林向原也不由自主地嘴角一弯:「那后来呢?」 「后来我实在扛不住了,干脆蒙上眼睛捂住耳朵,随便他们怎么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市野连喝了一口酒,脸上瞬间便有了笑意,「所以林先生你也别想太多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林向原内心忽然安定了不少。虽然就这么寥寥几句,自己对他的过去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总觉得他比之前多了一丝人气,也和自己更亲近了一点。 想起镜月的委託,林向原问他:「镜月先生的事要怎么办?」 「先叫个死神来问问情况吧。」市野连回道,「毕竟死人的事情他们最清楚了。」 林向原点头,他本以为接下来大概是要准备什么仪式了,做好了随时帮忙的准备,结果看对方说完这句就滑起了手机,不禁愣了一下:「嗯?」 市野连继续低头翻着手机:「咦,我记得之前有存电话的,怎么没了?……啊,找到了。」 林向原不禁歪了歪头,原来死神都这么与时俱进了吗? 电话接通后不久,市野连刚说了几句,那头就传来了爆炸般的惊喜声:「我、我马上就过来!连大人您等着我!!!」这声音听上去十分可爱,就好像女孩子见到了喜欢的漂亮洋装似的。 「餵等一下——」市野连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边就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过了没多久林向原就听到外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咔擦声,仿佛有一个巨人正在靠近这里。 林向原吃了一惊,他过去打开了别墅大门,抬头便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形骸骨横在自己面前,脑袋正要往门里伸,骷髅头的眼睛部分像是两个黑洞一般,要把人连皮带骨地吸个干净,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林向原:「………………」 市野连过去关上了门,在外面跟荒骷髅交流了好一会,再打开门的时候,林向原看到的是一个如手掌般大的骷髅,披着黑色的小斗篷拿着镰刀,正坐在市野连的手心里,脑袋上还有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市野连正了正那个蝴蝶结:「是不是很可爱!」 林向原:「……」 · 客厅内。 见林向原已经适应了过来,那小骷髅便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跑,仿佛把他的背当成了广阔的大草原,玩的很是开心。 第54页 林向原很是担心它会掉下去,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它:「这位是?」 听到他的问话,小骷髅又爬上了他的手掌,大声道:「我叫笑梦,是上个月刚刚上任的死神,以后请多关照!」说罢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不不不,普通人如果没死的话,应该不需要死神多关照吧? 笑梦却好像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它在林向原的身上跳了没多久便回到了市野连那里,开心道:「连大人想回黄泉是吗?」 林向原敏锐地捕捉到了「回」这个字。 「啊,但是这两天可能不行,」笑梦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沮丧,「最近来了一大批投胎不了的恶灵,都聚在门口的往生桥,那里现在乱成一团,现在禁止让人通过了。」 来了一大批恶灵?两人直觉这事应该跟镜月所说的事有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市野连套它话:「都是什么样的恶灵?」 「往生桥不归我管,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我没眼睛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他们怨气很重,不知道死前都经歷了什么。」笑梦说着,轻轻嘆了口气,「这可怎么办……连大人是一定要这几天过去吗?」 本来就是为了调查这批恶灵的事才要去的,市野连才不管什么禁令:「没关系,想办法熘进去就行了。」 「熘、熘进去!?」笑梦吃了一惊,说话都开始结巴,「这、这两天看守往生桥的是鬼一口前辈,可、可能不太好说话……」 鬼一口是传说中一种兇残无比的妖怪,因为经常一口吞掉看不顺眼的人类而得名,而且吃相也极为残忍,一想到它那把人嚼的嘎嘣脆的场景和可怕的吼声,曾为人类的小死神表示很不舒服。 「没关系,我有办法对付它。」市野连俯身在笑梦圆滚滚的脑袋边悄声说了几句。 「连大人你也太皮了,」想到以前市野连总是把鬼一口气的炸毛变色笑梦就忍不住想笑,想了下还是劝了句,「其实还有别的路可以过去的……」 「其他的路他走不了,」市野连示意了一下林向原所在的位置,「我这次要带他一起去。」 「咦?」笑梦的反应和镜月一样惊奇,它又一次跑回了林向原那里,绕着他跑了好几圈,又用小镰刀勾了勾他,直到感应到林向原身上的灵力,这才反应过来:「他、他是——」 说到这儿笑梦却忽然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它又一次爬上了林向原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谢谢你。」这声音里满是真诚,尾音还带了一丝颤抖,竟好像哭了一样。 嗯???林向原被它这一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搜索不到什么跟死神相关的记忆,疑惑道:「你认识我吗?」 「不不不、不认识,」笑梦也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有点过头了,像默剧演员一样拼命摇着头,又附在他耳边道,「谢谢你照顾连大人,以后可不可以也一直陪着他?」 林向原微微侧了侧头:「嗯?」 「要不是你的话,他的精神状态会比现在差的多,」笑梦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不少,听起来郑重其事了很多,「总之拜託你了。」 ☆、水下惊魂(五) 送走了笑梦,两人约定好了一起去黄泉的日子,林向原便打算回家一趟。 这两天市野连一直没什么胃口,一天的时间基本上都拿来睡觉了——虽然知道他睡觉有助于恢復灵力,但总这么睡过去不吃饭对身体也实在是不好,因此走的时候林向原极度不放心他的饮食,不仅帮他多备了一天的饭,又反覆嘱咐春子一定要督促他按时进食。 市野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林向原忙里忙外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顿好笑:「林先生,不如你来做我这里的管家好了。」 林向原闻声扭头去看他,却见对方正软软地趴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只当他又是在开自己玩笑,并不打算回话,心跳却不受控制的快了些。 见他不搭腔,市野连正了语气又劝他道:「林先生我记得你是在w大吧?虽然这里不在东京市内,但坐快速电车只要四站就能到你学校了,而且还能省下房租和生活费,真的不考虑一下?」 林向原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考虑什么?」 「当然是搬来与我同住,」市野连又恢復了之前的懒散之态,抱着靠枕从半趴转为靠坐在沙发背上,沖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然后换了个词:「同居?」 同居?林向原手心一紧,思绪不合时宜地跑起了火车,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天马行空的想法拽回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市野连看着他的反应,故意问道:「怎么?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想了想又煞有介事的补充道:「不会真的让你做管家啦,放心放心。」 「不是这个,也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林向原咬了下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到现在也在市野家住了不止一次了,但彻底住下来他倒真没想过。 「那是什么?」市野连好整以暇的抱着靠枕看他,也不着急,仿佛笃定了他最后一定会同意自己的邀请似的。 如果真的住下来的话……林向原想了想,现在租的房子每个月单房租就要上万,还不包水电网费,虽然他也不缺这笔钱,但自己毕竟还是学生,能省自然是好的。 第55页 而且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发病或是又被妖怪盯上,有市野连在的确是让人更安心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讨厌这个提议? 这么一想,自己住下来似乎百利而无一害,林向原犹豫了一番,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过搬家是件麻烦的事,尤其最近学校还没什么假放,真要住过来也得大半个月折腾,他还是得先回家一趟。 · 第二天,林向原照常去了学校上课。 早上的课结束以后,林向原拿着自制的便当走进休息室。休息室是他们几个研究室一起共用的,平时人不多,肖静这会正在里面和几个女生围坐在一起,不知在高谈阔论着什么,看起来很是兴奋。 林向原刚坐下,同研究室的山田就追了过来,递给他一个透明的文件夹:「刚才忘了跟你说了,你这两天请假的时候,教授派了新的研究项目下来,这个是你负责的部分。」 「谢谢。」林向原接过一看:「东京的水空间构造?教授怎么想起研究这个了?」 「政府那边的要求,大概是想在东京奥运会之前再搞搞城建吧,」山田指着文件上的「水渠的流通机能」几个字,「这个可能要你做做统计了,还要对比一下以前和现在的区别。」 「那看来还得画个地图才行,好我知道了。」林向原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手上的文件,大概有了些想法。 江户时代,水渠是支撑整个城市经济发展的大动脉,但明治维新以后,东京开始从水上交通向陆上交通转型,大多数的沟渠不是被填了就是弃之不用了。 话说这种和水相关的事,镜月他们应该是最清楚的了?林向原心想。 山田交待完教授的事,也坐下来跟他一起吃午饭,跟林向原不同,他的便当是从食品店里买来的。两人正说着闲话,却听到肖静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都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山田收回了视线,跟他解释道:「肖静这两天去外边做了个关于当地宗教的考察,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话音刚落,肖静就走了过来,她左手捻着一串珠子,右手握了一把米,突然把米撒到了林向原面前,闭着眼道:「我已经预感到了,你这两天有水灾!」 血光之灾林向原是知道的,水灾他还真的没听过:「你说什么?」 「就是会发生跟水相关的灾祸啦!」肖静半眯着眼睛,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我跟你讲,我这个占卜可准了——是吧山田?」 山田忽然被点名,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应和她道:「准准准,特别准。」这几天他被灌了好几天耳朵,哪敢说不准? 「你这是拿什么测的?」林向原狐疑地看着桌上散成一团的米问她。 「我这米可是开过光的,」肖静激动道,「你可别看不起它,现在这个形状代表了水,说明你最近要有水灾,如果是朝外洒出的形状的话就是火灾。」 最近自己身边的确都是水,林向原信了半分:「这是阴阳术?你从哪儿学的?」 「我没跟你说吗?」肖静把米粒拾回手里,「我前两天跟教授去远野那边做了个实地考察,莲台野你去过的吧?就在那附近。」 莲台野?林向原现在对这个地名有点敏感,追问道:「是当地的阴阳师教你的?」 「不叫阴阳师,他们那儿叫什么太夫,但其实也没差,本质上还是阴阳术。」肖静把手串也递给他看,指着上面像是图腾一样的纹样道,「他们这个教名字叫的特别奇怪,叫做伊奘教,而且供奉的不是动物神,是现人神。」 现人神,即在当世以人的姿态出现的神,他们虽然和人一样会生老病死,却被当作神来看待。 「现人神?」林向原好奇道,「为什么会拜现人神?」 「你们知道神隐吧?就是人在神域里失踪的事。」肖静索性坐了下来,山田见状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本来吧,神隐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以前的人丢了小孩后,安慰自己的一个说法而已,」肖静一边说一边看着山田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纳闷地把头偏过去看他,「但是伊奘教拜的这个神,是真真正正遭遇了神隐,有人曾亲眼看到过他被天神带走的场景——」 她突然住了口,生生拐了话题:「山田,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山田有点尴尬,用手不停地做着「请」的动作:「你们说你们说,不用管我,我吃完饭就走。」 「被神带走?那之后他是又回去村子了?」之前也跟市野连聊过神隐,林向原有点在意这个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是啊,当地的人是这么跟我说的。」肖静撇了撇嘴,干脆换回了汉语跟他说。 林向原现在几乎是可以确定市野连是去过莲台野的了,听肖静说着这些,他心里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这个教供奉的人神是市野连? 他思考了一下又问:「那个神有神像之类的吗?名字呢?」 「神像没有,只有神龛。名字的话……只有一个神号,可复杂了,起码有七八个字。」 七八个字啊……那看来应该没什么关系,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传说,何况这样的宗教形成时间也不会短,否则也不会被肖静他们拿来做民俗研究的对象了,想想市野连的年纪就知道不太可能。 第56页 山田见林向原沉默,以为他也是受不了肖静的科普了,眼看两人的午饭都吃的差不多了,他赶紧开口:「差不多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我们走吧,刚才的研究我也想跟你再商量一下。」 「哦好。」林向原也没多想,收拾好就跟山田一起出去了。 刚才跟肖静聊天的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跟落单的肖静打招唿:「你刚才又拉着人家林向原占卜啦?」 「我没有,」肖静义正词严,「刚刚是他主动问我的!他问我伊奘教有没有神像——」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我忘了告诉他了,信徒给我看过伊奘神的照片,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 「神还有照片?」那女生不信,「你别是被什么邪教给骗了。」 「才不是邪教,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现人神,现人神。」肖静不满,「要不是教徒不让外传我就把照片拍下来给你们看看了,真的太好看了,别说他是人神,你就是当场说他是天照大神我也信。」 「好好好,我知道了,」女生没把她夸张的话放在心上,往休息室外走去,「先走啦,明天见。」 「怎么都不信我呢……」肖静郁闷地看着女生的背影,「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和妖怪存在啊,唉,要是我能碰到一次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不存在空间人类学这个学科,是我瞎jb编的,相关内容应该是算在建筑工学里的,不过不用太在意这个哈,也就是后面让林林开副本的时候能用上一点点 另外为了方便理解文里提到的货币单位都是人民币 ☆、水下惊魂(六) 林向原按照约定日期回到了浮间舟渡,春子正在他之前住过的客房里理着几件和服,见他过来问:「林先生,这里面有您喜欢的颜色样式吗?」 「这是在做什么?」林向原扫了一眼那些和服。 「去黄泉的话穿和服会好一些,这是连大人叫我替您准备的。」 林向原对和服没什么研究,只觉得每件都差不多,他对和服唯一的认知就是贵重,看了半天拿了件朴素淡雅的:「这件吧。」 见他选好了,春子便道:「那您先把衣服都脱了,我给您穿。」 林向原一时间懵了:「全、全脱??」 「当然要全脱了,」春子把肌襦绊递给他,「不过最里面的衣服您得自己穿。」 「好。」林向原接过那薄薄的里衣,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伺候着穿和服,穿的时候,春子多数是跪坐在地上,手也会时不时碰到他的身体,这让林向原多少有些拘谨。 看出了林向原的拘束,春子笑道:「要不我去找连大人帮您穿?」 「不、不用了……」林向原脑袋轰地一声,赶紧拒绝了,市野连跪在脚边给他穿衣服,这场景实在让人难以想像。 正穿到一半,已经换好衣服的市野连走了进来:「还没穿好么?」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正绢和服,上面画着大片大片盛开的彼岸花,手腕和脚腕都系了红色丝线,衬着他那如玉脂般冷白的肤色,不同于以往的清雅,倒有股凛然之美。 头次见他穿这种风格的衣服,林向原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是转不开目光。 市野连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和服,开口问道:「咦,林先生你挑的这件么?」 「嗯,」林向原低头看去,「有什么问题吗?」 「这件是我之前穿过的,」市野连打趣道,「林先生你还真是会挑。」 穿过的?林向原一怔,再次低头看了看,才看出了几分眼熟,这不就是百物语当晚市野连穿过的那件吗? 这个认知让他一时有些窘迫:「那、那我换一件?」 「这里都是我穿过的,你想换哪一件?」一眼看出他的想法,市野连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些和服,毫不留情地断了他的后路。 林向原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刚才是没仔细看,现在看其他的分明都是新的,只好一笑道:「我是怕你介意,那还是这件吧,都快穿好了。」 市野连这才觉得满意了一点,让春子下去,走过去帮林向原系起了腰后的带子,双手伸过他的腰侧,看起来就像是在抱着他似的。 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僵,市野连故意又挨地近了一些,这让林向原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别动,乱动的话带子就散了。」市野连又把他拉回来,扶正了他,这一下干脆让林向原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帮自己整理。 「这件没有合适的羽织,外套的话只有那天的斗篷,林先生想配什么呢?」 林向原有些犹豫:「斗篷?那样的话太华丽了……」回想起那晚市野连的模样,他可没信心穿一样的衣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市野连刚好帮他整理好了最后的衣襟,听到这话不置可否地抬眼打量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之后转身取了一件纯白色的羽织过来,亲手给对方披上穿好,拉着他去了镜子前。 镜子里的林向原看上去儒雅俊逸,黑白配色虽然简约却显得大气,和他很是相配,市野连对他这幅样子很是满意,手放在他胳膊上笑眯眯地道:「果然很合适。林先生,你平时其实可以不用穿那么低调的。」 林向原轻轻摸着袖口,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欢喜,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道:「那下次你陪我去买衣服?」 第57页 「好。」市野连爽快地应道:「正好我也想带你去看看几家店。」 这话让林向原心里一暖,视线一直落在对方身上,市野连这会正在整理符纸,他从里面抽出两张交给林向原:「你把这个贴在脑门上,经过鬼一口的时候跳着过去,它就认不出你是人还是殭尸了。」 看着林向原疑惑的表情,他跟着补充了一句:「它眼神不好。」 林向原:「……」 · 两人准备好以后,市野连带着林向原又来到了蔷薇园里,这时池底的虚影早已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岚泽了。 他对着池底轻轻念了一段咒语,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蔷薇花也被打落了不少,两人也都被吹的衣袖翻飞,紧接着池边便出现了一个像是黑洞的入口。 市野连回头对着林向原一笑:「走吧。」说罢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林向原也一起进去,发现来到了一处山谷,顺着山谷走了一段,突然出现了一面中间有一处像是凿开的山壁,切割面平滑整齐,往内扣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洞门。 林向原一看到那洞门,心里就有股说不上来的压抑感,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不禁讶异地睁大了眼。明明眼前是一片清明,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断壁上那细小的沙石,然而天空却是被乌云侵染,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徵兆,天空中没有任何光芒。 强行压下心头的不适,林向原跟着市野连挤进了那小小的洞门,进去后便是一段坡路,两侧悬崖逼近,阳光洒在地面上,投下一条条弧形的影子。 不对,影子怎么能是弧形的线条?林向原直觉他们现在就像是在一个长长的斜倒着的筒里走路,他心中刚有了这个想法,便惊奇地发现视野开始呈顺时针方向扭曲,还在恍惚之际,眼前就变了天。 太阳忽然落下,残阳如血,周围一下子变得又湿又暗,整个空间都渲染上了一重阴森的静谧感,而刚刚那些影子则开始往空中聚拢,林向原定睛一看,赫然发现它们都变成了一条条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传来,林向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眼前的天空就像是幕布一样,时不时有长着人脸的巨大蜘蛛爬过,连八条腿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它们吐着粘稠的丝,如柳絮一般在空中轻轻飘摇,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把人活活缠死。 地上也开始有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腐烂尸骨浮上,间有各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生物出现,它们遍身长毛,仔细一看竟然都是人的头髮。林向原都觉得有点反胃了,强忍着不去看。 一路走来,市野连倒是没什么反应,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已是司空见惯了,他本是走的极快,察觉到跟林向原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对方追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关切:「没事吧?还得有一段路才能到。」 「没事,继续走吧。」林向原缓了缓觉得好多了,回了对方一个微笑。 「要是觉得不舒服,」市野连说,「可以把符拿出来贴在头上,那些妖怪会主动离你远一些的。」 林向原把符拿出来在脑袋上比了比,觉得有点遮挡视线:「还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啊,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市野连一笑,使坏似地示意他来拉自己的手。 林向原看了一眼他藏在袖中只露出指尖的手,心念一动,犹豫了一下便主动握了上去,对着回头看他的市野连道:「我愿意的。」 市野连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微愣了一下,之后微微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着,气氛莫名有些暧昧,林向原找了个话题道:「这里就是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 市野连抬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了眼平静道:「嗯。这里一直都是这样,遍地都是尸体。」 的确遍地都是尸体……林向原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神色如常的市野连,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他那异于常人的精神力。 那之前笑梦说的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呢? 林向原没问出口,两人继续默默走着。握着市野连的手似乎连迎面吹来的冷风也有了温度,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坡底,那里竖着一块石碑,上书「比良坡」三个大字。 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比良坡?林向原知道,这下就算是彻底踏入黄泉了。 石碑后出现了一扇破败的木门,门大开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在欢迎两人的到来一般,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 木门看上去很是古朴,像是从哪里的古建筑切分出来的一样,市野连忽然察觉出了什么不对,蹙了下眉头,拉着林向原在那木门前站了许久才带他一起躬身进去。 「怎么了?」林向原问他。 市野连却没回答,他望了一眼前方,语气严肃道:「到了。」 林向原也跟着遥望,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河滩,没有水,只有砂石密密铺了一层又一层,残阳仍挂在天上,河滩的尽头隐隐出现了几个十分庞大的黑影,似乎有什么正潜伏在那里。 ☆、水下惊魂(七) 远远看去,那几个黑影的气势很是吓人,不过林向原这会多少有点习惯了,平静地跟着市野连往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发现果然是几个造型可怖的巨兽,光是嘴就占据了全身很大一部分,其中最大的一只盘踞在中间,闪着红光的竖瞳正来回巡视着。 第58页 两人一起放轻了脚步从它们身后慢慢绕过去,因为符咒的作用,被叫做鬼一口的这些巨兽一时半会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然而就在经过最大的那只跟前时,市野连忽然甩开了林向原的手,故意往那边挪近了些,还用灵力在它面前试探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那巨大的脑袋就夹杂着唿啸声朝着他碾来,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林向原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冲过去把市野连一把拽到自己怀里,往旁边退了几步,让自己背对着巨兽。 就在他以为今天自己恐怕要葬身在巨兽的口里时,鬼一口的脑袋却在要吞了他们的前一秒生生停下,它那被说是「眼神不好」的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们半晌,终于挪开了那硕大的脑袋,一改之前的戒备,换了个懒懒的姿势趴在地上。 市野连有些诧异林向原的举动,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没事,对那巨兽笑道:「别来无恙呀,鬼一口前辈。」 林向原这才反应过来市野连是认识这巨兽的,连忙松开了怀里的他,只听巨兽冷冷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带外人进来,我连你一起吃。」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它又补充了一句:「挑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行,更不准趁我睡着的时候缝我的嘴!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林向原听了忍俊不禁,看来市野连以前确实把鬼一口整的够呛的。 市野连对它的话充耳不闻,状似无意地问道:「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守这里?以前不是只有你吗?」 鬼一口不答,它冷哼了一声把脑袋转了过去。市野连见状,从和服的袖口里掏出了两颗牛奶糖,笑眯眯地拿在它眼前晃。 鬼一口本不想理他,头本来还半扭着,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他手上的糖,市野连也不急,干脆自己剥开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看着他满足的表情,鬼一口实在馋的不得了,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这几天不太太平,我就让他们都过来守着了。」 「不太太平?」林向原问,「是因为往生桥那边的恶灵吗?」 鬼一口哼哼唧唧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市野连把另外一颗糖剥好扔进它嘴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刚刚我经过比良坡的时候,发现那里的门是开着的。」 鬼一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那一颗小小的糖还是市野连的话呛住了,它躬起了身子,过了好一阵才道:「可能是他们知道你要回来,提前把门打开了。」 「是么。」市野连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回头对林向原道:「林先生,我们走吧。」 鬼一口把头低了下去,彻底不再理会他们了。 察觉到市野连的表情不对,林向原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市野连目光沉沉,「比良坡的门一般是不会打开的,我平时也不会在那里进出。」 「你的意思是……」林向原揣测道,「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了?」 「不好说。」市野连摇了摇头,「去黄昏深处看看吧。」 「黄昏?」 市野连指了指血色般的天空,轻轻划了一条弧线过去,在那看不到的线条末尾是一片黑的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天色:「这里是黄昏,而那边的黑夜,是整个黄泉的中心。」 林向原点头,一路走来场景不断发生变化,唯有挂在天上的残阳始终如一,让这里显出了一种哀怨凄愁的色调,难怪叫做黄昏。 两人离开了干涸的河滩,来到了一个像是村庄的地方。跟别的地方相比,这里俨然就是一副人类城镇的模样,只是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妖怪罢了。 不知为何,村庄的样子很是衰败,稀稀拉拉有几个穿着骯脏破烂的妖怪经过,看到他们不是躲开就是神情不善,有的甚至一直瞪着他们。 头回见到有妖怪对市野连是这幅态度,林向原有些诧异。 有个受了伤的小妖横在路中间有气无力地呻吟,它嘴里恨恨骂着什么,林向原听了半天,才听出原来它是被别的妖怪欺负了,它的兄弟也不知被谁给掠走了。 市野连拉着他往一僻静处走去,路上跟他简单解释了一番,林向原这才明白了黄泉的状况。 黄泉分为黄昏和黑夜,其中黄昏只有黑夜的十分之一大,却住了整个黄泉大部分的妖怪,地狭妖怪又多,加之管理混乱,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向原沉默,原来妖怪的世界里也有弱肉强食,回想起岚泽,市野连的确是给自己家的妖怪们营造了一个相当好的环境。 「不过这里好像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市野连皱眉扫了一眼周围,「我们去往生桥看看吧。」 「好。」林向原第一次来,也不太搞得清这里的情况,只能跟着他一路走。 来到了往生桥,却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气势庞大,只是一座架在河上的小桥,水流浑浊不堪,林向原没太注意,过桥的时候才注意到那里面竟然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不禁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市野连,这才定了定心神跟他一起过桥。 「死去的灵魂都会先从这河里经过,」市野连看了一眼河底道,「虽然大多数都是怨灵。」 「那死得其所的话,会去往极乐世界吗?」林向原问。 第59页 「应该会吧。」市野连回头看他,「林先生你将来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林向原笑笑,低沉的氛围在两人的谈话中一扫而空。 说实话,从一踏进黄泉开始,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实在太压抑太阴暗,若不是因为市野连的邀请,他自己是不会想来这样的地方的。 「不过,」林向原环视着周围,「之前说的那些恶灵都在哪儿?」 「如果不是在这条河里的话,」市野连指了下桥的另一头,「多半是被安置在那里的役所了。」 桥的对面有一栋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透过门缝能看出里面漆黑一片,隐隐传来了人的哀嚎哭叫声,听起来十分骇人。 市野连二话不说走过去敲门,然而过了许久才有个佝偻的身影探出头来,似乎很是不耐:「干什么?」 林向原吃了一惊,面前是一个鹑衣百结的鼠头妖怪,枯瘦的爪子就像一段裂了缝的枯枝,它瞪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又问了一遍:「你们找谁?」 市野连也有些惊讶,好似没有料到会是这只妖怪来开门:「请问之前这里管事的去哪了?」 「什么之前管事的?」鼠头妖怪又嫌弃看了他半天,「这里一直都是我管的,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滚。」 面对态度恶劣的鼠妖,市野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他看了一眼屋内,语气平静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那鼠妖见他态度不错,倒也有几分得意,只是身子仍然挡着门不动:「看是可以看,只是不是免费的。」 「好说好说。」市野连笑了笑,仍然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他从袖口里掏出金铢道:「您看这些够吗?」 那鼠妖一把金铢夺下,这才勉勉强强侧过了身子留下了一道缝隙,让他们快点进去。 市野连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顺从地进去了。 第一次见到这样好脾气的他,林向原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觉得他大概是有自己的想法,便紧跟着一起进去了。 奇怪的是,木屋从外面看不怎么大,进来后却大的出奇,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屋里果然黑的要命,林向原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了一点,两人走了一段路,市野连不知从哪儿端来一支烛台,微弱的烛光虽照亮了一部分,却莫名让人觉得更加阴森了些,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黑暗里冲出来似的。 木屋里仿佛一座牢房,一道长长的木栅栏立在中间,隔开了那些恶灵和他们。虽然木栅栏只有一半,却仍然让林向原觉得不大舒服。 不,不应该说是牢房,看着只有半人高的栅栏和堆积在地上的杂草,林向原觉得这里更像是屠宰场才对。 这时市野连出声提醒道:「呆会可能会看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林先生你要忍一忍。」 林向原应道:「不要紧。」 市野连把火光往恶灵的那一处地方带去,人影憧憧,林向原瞧见那里面似乎都是将死之人,姿态千奇百怪,有缺胳膊少腿的,也有掐着自己脖子连连哀叫的。 他们无一不神情痛苦,来回在地上翻滚,其中一个人差一点就要撞破栅栏冲着林向原迎面扑来。 林向原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人怎么也沖不破栅栏,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市野连在旁边看到这一幕,道:「要不林先生你来试着超度一下他吧。」 ☆、水下惊魂(八) 林向原讶异道:「我来?这行得通吗?」 「可以的,」市野连把烛台递给他,让他自己去看那个恶灵的样子,「他这样是在重复自己临死前的一刻,只要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就会主动去往生桥投胎了。」 林向原拿着烛台往前照了照,这才看清楚那恶灵的身子是虚空状的,别说伤人了,就是连实打实的栅栏都触碰不到。 「那我应该怎么做?」林向原问。 「本来超度应该要做一场法事的,不过你的话不用那么麻烦,」市野连说得很是简单,「林先生你被妖怪附身,已经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只要你能学会调动体内空白的灵力,然后用在恶灵身上就可以了。」 「怎么调动?」原来是空白给自己带来的灵力,之前邪神也说过自己体内灵力很强,看来也是因为这个了。 市野连笑着执起他的手:「这个不难,我来教你就是。」 林向原被他突然的动作弄的面上一热,微微怔了一下。 按照市野连说的方法尝试调动了下灵力,片刻后,林向原确实觉得指尖多了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正在跳跃,试着抓了一下,便把它聚拢在了自己的手心。 「然后,你试着想像一下,把这团东西传输到恶灵身上的样子。」 见他已经掌握了如何抓捕灵力,市野连又教他进行下一步。 林向原点点头,按照他说的照做后,那恶灵终于停止了撞栅栏的动作,继而有些迷茫地抬头四下环视,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过了一会,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埋头呜呜大哭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不过一会便消失了。 林向原茫然地看着渐渐消失的恶灵:「这样就可以了吗?」 第60页 「这样就行了。」市野连似乎对林向原的表现很是满意,笑眼弯弯,「不愧是空白,这么一下子就解决了。」 「嗯?」林向原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问道,「难道空白有什么特殊的吗?」 「空白的灵力是治癒型的,」市野连坦白道,「运用得当的话,不管什么都能治癒和修復。」 林向原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么看来,自己被空白附身似乎也不都是坏事,竟然就这么多了一个能力。 「包括上次你被邪神攻击的时候也是,」市野连道,「你能好的那么快也是因为激发了空白的治癒力,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倒是把林向原说的一愣:「我还以为你也是有治癒能力的……」 「我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市野连看着他道,「这份治癒力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以外,目前应该不会有任何灵能者拥有。」 独一无二吗……林向原还没怎么品过来这个词,就听市野连端正了语气严肃道:「不过不要高兴地太早,用的时候要节制一点才行。」 林向原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说不要过度刺激空白么?」 「嗯,」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市野连肯定了他的话,道,「现在的情况是,我暂时把空白压制下去了,但你如果经常受伤或者频繁使用能力的话,它就会在你的体内活跃,要是活跃过头,可就不好办了。」 「我会小心的。」林向原明白了,难怪上次自己右胳膊伤的那么重他都不觉得疼,看来就是因为空白的治癒力,而之前两次市野连对自己的「疗伤」,应该就是在替自己把空白压制下去。 市野连补充道:「而且不光是这个,能力过强的话,也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林先生你还记得那个上妻吗?」 林向原一愣:「记得……他怎么了吗?」 「之前我忘了告诉你他的身份了,」市野连的语气有些冷,「他是灵能者协会的人,我以前也被那个组织登记过。」 「灵能者协会?这是个什么组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之前邀请我去参加活动我都拒绝了,」市野连不大高兴,似乎想到了什么关于这组织不好的事,「我以前看过他们的成员名单,真的是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总之那个组织非常麻烦,你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 「麻烦是怎么个麻烦法?」听他说的严重,林向原暗暗心惊,之前上妻也警告自己离市野连远一点,难道市野和这个组织是有什么过节吗? 「要是被登记上的话,他们每周都要你去开会,有事没事还要给你发邮件打电话叫你去参加除妖驱魔活动,而且动不动就往我家跑,」提到这个市野连就来气,说话速度都快了很多,「还说什么天下灵能者一家人,谁跟他们一家人?」 林向原:「……」 想到上妻那孜孜不倦骚扰自己的样子,林向原便能理解为什么市野连这么愤怒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炸毛的市野连,林向原就忍不住想去摸他的头,这次也是一边顺毛一边哄道:「好,我不跟他们接触就是了。」 「别不当回事,」市野连有些不满,想了想说了个令人髮指的事以唤醒他的警惕,「我是认真的,要是被他们缠上,以后你每个周末都得早起!」 林向原简直哭笑不得,看来对于市野连来说,不让睡懒觉就是深仇大恨了。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不把自己从来不睡懒觉这事告诉他了。 · 两人说话的时候,林向原也没闲着,一直在栅栏里找沾了水的恶灵——既然是死在水边,身上应该多少会带上点水才对。 「这里的恶灵还真是不少……」林向原看着恶灵们痛苦的样子,内心也免不了有些沉重,他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穿着老式服装的恶灵,看起来似乎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了,不禁惊讶道,「难道他们一直都在这儿吗?没人超度他们?」 「看样子是没有。」市野连也在观察这些恶灵,神色复杂,「而且之前负责的古笼火叔叔也不在了,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头次听到「叔叔」这样充满人情味的字眼从市野连的嘴里说出来,林向原心想,这里果然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啊。 不过从黄泉——特别是黄昏的情况来看,普通人想要在这里生活,似乎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市野连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你看那边。」 顺着市野连指的方向,林向原把蜡烛往前照了照,却看到了极其惊骇的一幕。 「这是——什么!?」 面前有一处开拓出的平地,站了男男女女不下几十人,他们的身体跟别的恶灵不同,并非虚空状的,和真正的人类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区别,正在两人表演着一出大型的死亡秀。 其中大约有三到五名男生,他们的头部像是被什么套住了一样,满面青紫,双目大睁,死死地扣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把什么从自己脖子上拆下来,却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如同一条旱死的鱼一般来回挣扎着。 还有几名男生被扒掉了上衣,上半身已经惨不忍睹,显然是被用什么重物殴打致死的。不仅如此,本来就悽惨的身体上还满是发红肿胀的痕迹,身下浸出水渍,看样子是死后又被扔进了海里,活活泡成这样的。 第61页 最惨的是两名女生,她们的身体不是被泡的发肿,却是成了两具皱巴巴的干尸,不知生前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正死命地往墙上撞去,一下接着一下,磕破头的声音仿佛被人捏着心脏一样简直要让人发狂,女生们头破血流,半个脑袋都被撞碎了。 林向原震惊地看着他们身上的校服,一时间连说话都觉得难受:「这、这都是学生吗?怎么会死的这么惨?」他本来都觉得自己有点适应了,看到这些还是觉得刺激过了。 可能是这一幕太过吓人,市野连的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凝重,同一个学校的学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在同一时间内齐刷刷地死亡? 而且死相如此悽惨,显然不是灾害或者自杀,可要是人为,最近却没有看到任何这方面的新闻。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凝视了半晌那些在地上打滚挣扎的学生,开口道:「林先生,这些人好像也不是这几年才死的。」 「嗯?」闻言林向原也往前探去,拿着蜡烛又照了一遍,也看出了问题:「的确,这校服的样式不像是近几年的。」 想到镜月的委託,林向原又问:「这些恶灵就是导致晓世小姐看不见的根源吧?那把他们超度了是不是就好了?」 「这些恶灵超度不了,」市野连却是站起身轻轻摇了摇头,「人有三魂七魄,这里只有他们一部分灵魂,就算超度了也没用。」 「那剩下的一部分在哪儿?」林向原奇怪,都快实体化了竟然还只有一部分灵魂在这里,这怨念还真是不小。 「在尸体旁边的可能性最大。」市野连揉了揉额头,觉得这事越来越麻烦了,有些烦躁,「不过他们都死了这么久了,抛尸地点估计也不好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小bug ☆、水下惊魂(九) 就在这时,两人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好了没有?还想在里面呆多久?」正是刚刚的那只鼠头妖怪,它见两人半天不出来,开始不停地催促起了他们。 市野连大约也是觉得看的差不多了,便对林向原道:「我们走吧。」 「哦好。」林向原轻轻应了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市野连的神色,却见对方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有把鼠妖的话放在心上,这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岂料两人刚走出木屋,那鼠妖就横在了市野连的面前道:「我只说让你们出来,可没说允许你们走。」 市野连停下脚步,淡淡道:「那你是想怎么样?」 「刚刚的金铢不够,」那鼠妖怪里怪气地哼了一声,「我破例让你们在里面呆了那么久,总该再拿些诚意出来吧。」 坐地起价?林向原惊异于这鼠妖的厚颜无耻,正想说点什么反驳回去,却见市野连没怎么犹豫就掏出几张纸币递给了鼠妖:「这些够吗?」 「?」林向原觉得这会有点摸不清市野连的意图了。 「这还差不多。」见市野连如此配合,鼠妖觉得很是满意,竟是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兔头麞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果然人类就是会办事一点。」 「不知道您还要在这里当差到什么时候?」市野连笑着回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下次再来,怕是就见不到您了。」 「我一直都在这儿,」那鼠妖不知是不是见钱眼开,完全没有听出这话里的不对,「这地方现在归我管,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不信你们去村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 「是么,这就更好了。」市野连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也没再多说什么,拉着林向原就离开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寒意,待走远了后林向原问他:「你有什么打算么?」 「没什么打算,」市野连悠悠道,「它想要钱给它便是了,只是它有没有那个福气拿,可就不知道了。」 林向原心里一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木屋里猝然传来了几声尖利的猫叫,紧接着鼠妖的惨叫声便响了起来,在寂静的黄昏下显得尤为刺耳。 这一带本没有什么人,这会却有三三两两的妖怪被哀嚎声吸引了过来,然而他们都只是远远地望着,谁也不肯上前帮它,脸上都带着一副看好戏似的表情,而更多的妖怪则直接无视了这样的动静,即使经过也只是冷漠地瞥一眼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鼠妖渐渐叫没了声,一只庞大的猫妖从木屋里沖了出来,几下便跑到了两人的面前,嘴里叼着刚才的那只鼠妖,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在了地上。 鼠妖这会已是奄奄一息,然而在看到市野连的一瞬间却不顾自己的疼痛拼命往他脚底下爬去,连连告饶道:「连、连大人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了……」 「这会想起我是谁了?」市野连慢慢蹲下去,俯视着地上的鼠妖,冰冷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什么死物一般,「你胆子倒是不小,玩忽职守,擅破禁令,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鼠妖本来还在哼哼唧唧地不停求饶,一听这话却是立刻愣住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哆嗦道:「不、我、我不能说……不、不,我不知道,没人指使我,连大人,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不说就算了。」市野连却是已经失去了和它继续说话的耐心,起身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猫又,猫又会意,重新叼起了不停挣扎的鼠妖,径直扔进了往生河里,那鼠妖几乎是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被汹涌的河水撕了个粉碎。 第62页 市野连却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跟猫又道:「往生桥就先由你来接替,要是谁有异议的话,你让他来我面前找我。」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有异议的。」猫又应下,锐利的眼神扫过周围,吓得围观的妖怪作鸟兽散。 林向原听着这一人一妖的对话,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了问题,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市野连没有回答他,沉吟了一下才道:「林先生,接下来我可能要失陪一会,我得去黑夜那边一趟。」 林向原一怔:「你一个人去吗?」 「嗯,」市野连瞥了眼黑夜那边,道,「虽然想带你一起去的,不过依你现在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那边的阴气。」 虽然直觉有异,但林向原心道这是人家的分内事,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要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可以跟我说的。」 听到他饱含关切的话语,市野连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温柔呀林先生,你对谁都是这么好么?」 林向原本来不欲作答,然而一见他这幅不大当回事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当然不是对谁都这样。」 市野连被他说的一愣,片刻后才轻笑了一下:「真的么?」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接了一句:「如果是真的,我会很高兴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定定看着林向原,嘴角的笑容并非一贯的那般带着些戏虐和不认真的感觉,而是笼罩着一抹缱绻,这少见的带着淡淡喜悦的温润表情让林向原心弦不由得一动。 「我会早点回来的。」说完这句,市野连让猫又留在林向原身边,自己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黑不见底的地方走去,几乎不到几秒钟他的身影就隐在了黑暗里。 林向原看着那片黑暗,只觉得多看一眼就像是被蛇缠住了一样难受,冰冷无情,让人连心尖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不禁有些担心他。 可能是从林向原的表情看出了端倪,猫又安慰他道:「林先生,您不用这么担心连大人的,他回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这个我知道,但是……」话虽这么说,林向原还是盯着那浓重的黑暗不动。 「不是这个问题,」猫又奇怪道,「难道连大人没跟您说过吗?」 「嗯?说什么?」林向原回身看它。 「看来是真没说过。」猫又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下后还是选择解释给他听,「主宰整个黄泉、住在黑夜里的那位主神大人——」 它举起猫爪指了指黑夜那最深最黑的地方:「——是连大人名义上的母亲。」 · 市野连刚一踏入黑夜的边境,就有一辆马车从天而降,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了。 马车上挂了一排照明用的灯笼,最前方紧紧扣着一张巨大的鬼面面具,仔细一看竟是个会动的活物,眼珠子徐徐转着,嘴里还发出哼哧的声音,吹眉瞪眼的样子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 不知从哪儿又掉出来了几颗骷髅头,蹦蹦跳跳地好像几只不安分的小动物,跳到了马车边却乖乖停了动弹,自觉垒成了一个小小的台阶。 市野连踩着这台阶上了马车,马车不驱自动,如飞机滑行般在地面上慢慢行驶了一段路后渐渐升空,待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便不再升了,开始平缓地在朝着远处气势轩昂的楼宇阁庭前进。 跟黄昏相比,黑夜就显得森严有序地多了,市野连漫不经心地往车窗外向下看去,底下的万千灯火如同成群结队升空的孔明灯,让人几乎分不清究竟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了——反正不管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纵然奇景壮阔,市野连却没什么看的兴致,这里对他来说,景色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多年来都是一成不变。知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小憩。 察觉到有人靠近,市野连轻轻睁开了眼睛,听到有人在马车外停下脚步,敲了敲马车的门:「连大人?您在里面吗?」 市野连推开马车的门,抬眼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温和谦逊的笑容。男子微微朝前躬着身子伸着手,一副要扶他下来的样子。 然而市野连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并不去接,反而刻意和对方保持着距离下了马车,声音不咸不淡:「你是谁?」 男子有些尴尬收回了接了个空的手,顿了一下才道:「我是在您走后才来这里当差的死神束梦,您可能不认识我,是主神大人让我过来接您的。」 男子说完,往前做了个「请」的动作:「您随我来。」 束梦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维持着刚刚的笑容不变,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戴了个面具似的,莫名让人有几分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为了表示尊重,束梦始终在他落后半步的位置上走着,两人一起慢慢地朝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最高处走去。 市野连斜觑了他一眼,开口道:「这里还真是一直都没变过。」 束梦赔着笑道:「是啊,这里和您当初离开的时候还是一样。」 市野连没接这话茬,过了几秒后突然转了话题,冷声道:「那么这几年,接管黄昏的人是谁?」 「是我的老师。」束梦刚说完,便从市野连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连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第63页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被往生桥的小妖讨了过路费,」市野连道,「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说,往生桥都是它说了算。」 「他们有眼不识泰山,那种杂鱼您不用跟他们计较,」束梦忙不迭地道,「我去帮您处理了便是。」 「不用了,我已经处理过了。」市野连语气平静,说的话却让束梦心头一跳,「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比起金铢,它好像更喜欢人类的纸币,这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 ☆、水下惊魂(十) 「私下和人类交易,擅自囤养恶灵,」市野连突然停下脚步,啪嗒啪嗒的木屐声霎时消失,周围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安静,只有他泠泠如金玉相击的声音迴响着,愈发显得清冷凌厉:「你说——究竟是谁给了它这么大的胆子?」 他回身静静地看着束梦,似乎在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解释。 束梦呆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干笑起来:「竟然还有这事?」说着又恢復了温和的表情道,「主神大人平时不让我们管太多黄昏的事,派人管那儿也就是走走场面,我们也不敢违命,想不到那里的妖怪现在都这么无法无天了。」 他这话说的真诚,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下便把自己摘地干干净净。 市野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主神放置甚至漠视黄昏的事整个黄泉的人都知道,拿这个作为藉口,倒也的确挑不出毛病。 接下来的一段路也十分安静,静的几乎能听到耳旁微小的风声——黑夜一直都是如此,井然有序却死气沉沉,仿佛时间早就已经在这里停止了一样。 对这段路再熟悉不过的市野连也不需要束梦带路,等到了殿门口时,他侧身斜觑了一眼身后的束梦。 束梦知道这是要自己下去的意思,他朝着对方鞠了下躬,便自觉地退避了下去。然而在转头的一瞬间,他那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就像拉了闸门的电灯一下,瞬间消失了。 · 市野连并未走进主殿,而是转入了距离主殿不远的偏殿,他刚一走进殿门,便看到一个华服女子正侧卧在塌上等他。 女子看上去意外地年轻,仿佛一个还未经多少风霜的少妇,看上去成熟稳重,眼里却偏偏带了一丝迷惘,更为她添了一股风情。 此时她正专注地看着市野连的身影,眼里满是轻软柔情。 市野连轻嘆了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微微皱眉道:「你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是为了配合你现在的年龄嘛。」主神毫不介意他的语气,温柔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儿子:「总算是比走的时候长大点了。」 「是啊,」市野连随意道,「起码现在不会再被人当成未成年了。」 「要是再被周围的人发现了怎么办?」主神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因为以前的一些事,市野连的身体长的极为缓慢,年龄永远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正常增长,这不仅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荷,更是导致了他无法在人间界长久生活,只能不停地更换姓氏,颠沛流离。 「我现在已经很少出门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注意我,」市野连却不以为意,「大不了到时候再换个姓就是了呗。」 听到这看似豁达却暗含酸楚的话语,主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转了话题道:「说起来,你带来的那个,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小东西么?」 「他是人,不是什么小东西,」知道她说的是林向原,市野连有些不满地反驳了一句,「还不是你一直闹着要我把他带回来。」 「看一眼我才放心嘛。而且我不这么说,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一趟?」主神说着,亲手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他知道空白的存在吗?」 「知道,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了,」说到这儿,市野连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不过他可能是从父母那里受过一些这方面的教育了吧,倒是不怎么吃惊,一下子就接受了。」 「他父母吗?」主神说,「我似乎听你说过那对夫妻的事,真是相当有趣的人。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好像去世了。」市野连说,「详细的我也没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呢?」主神又问。 「这个看情况吧,」市野连漫不经心地轻轻戳着杯子玩,「现在还为时过早。」 主神微微颌首,知道他对于林向原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在,便也不再多问了。 两人又扯了一些家常,主神屡屡提起市野连小时候的趣事,说着说着就开始埋怨,说他以前是多么活泼可爱,现在长大了连家都不回了,听的市野连十分头疼,干脆打断了她道:「别说这个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主神这会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中,语气仍有些欢快。 市野连放下杯子抬眼看她,无奈道:「黄昏那边,你现在也多少管一下吧,不然等出事就来不及了。」 「有什么好管的?」主神却不怎么往心里去,对比良坡的厌恶让她下意识地皱眉,要不是市野连回来,她再过多少年也不会看一眼黄昏,更何况那边的小妖怪在她的眼里不过是蝼蚁,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是关押大妖的监狱是在黄昏吧,」市野连不容置疑地道,「大狱丸现在还在那里吗?」 第64页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主神道。 市野连的语气有些严峻:「我前几天在处理一个邪神案子的时候,发现那邪神是被人教唆的,而她背后的人,是大狱丸以前的侍女。」 说到这儿,他放慢了语气,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既然连侍女都逃出去了,那她的主人总不会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关着吧?」 其实,从一踏入黄昏开始,市野连就觉得处处都不大对劲了。 先是比良坡的门被无缘无故地开了,紧接着就是鬼一口们超出平常的警戒行为,还不肯告诉自己是在警戒什么,联繫到鼠妖反常的行为,他几乎可以确定,黄昏里的妖怪和人间界有着不小的来往。 本来由于黄泉的特殊性质,别说和人间界,就是和神界也是搭不上边的——这也是为什么镜月要委託他的原因,更何况黄泉本身就禁止妖怪和人间界来往。 而且上次竟然引出了本应被关在黄昏监狱里的大狱丸侍女,虽然最后在红蓝的帮助下顺利解决了,却让他对黄泉的事更不放心了。 「真是不安分。」主神听懂了他的意思,感到十分不厌烦,身上的气势都瞬间盛了不少,「我一会派人去监狱看看。」 「还有一件事——」市野连眼神扫过门口,语气冰凉,「刚才你让来接我的那个束梦,是什么时候就任的?」 主神似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那个小傢伙?好像是前几年被元梦带来的徒弟。他怎么了吗?」 元梦……应该就是刚才束梦提过的老师了吧,市野连心想。 这同样也是一个他没听过的名字,看来离开多年,黄泉的人事安排早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说到底只是我的直觉,」市野连无心插手黄泉的事务,这次回来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养母,便索性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我只是觉得,黄昏那边能把大狱丸逃出去这么大的事瞒下,要是没上面的人帮衬,恐怕不大可能,你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 这话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以前黄昏再怎么乱,也不过就是些偷鸡摸狗之事,如今胆子却大到了这个地步,管理往生桥的妖怪猖狂无度就不说了,连大狱丸逃出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多半是经过了上面的人默许的。 「还有就是,」眼看话说的差不多了,市野连觉得也是时候该走了,于是站起身道,「你要是觉得寂寞了,就让笑梦多回来陪陪你。」 「连。」主神听他说着这些,没有接过话茬,只是安静地唤了他一声,「现在的你,好像有点回到原来的性格了——是因为他的关系吗?」 市野连被她这话说的愣住了,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不说这个了,」主神起身送他出去,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世间一个关心儿子的普通母亲,满眼都是慈爱:「虽然黄泉不太适合人类久居,但你要是想回来了,这里永远都欢迎你的。」 「嗯。」市野连心头一暖,轻声应道。以前作为普通人时从没有得到过的那些亲情和友情,如今能从这些妖怪的身上得到,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 市野连走出殿门,却冷不丁看到束梦守在门口,顿时脸色一沉:「你刚刚一直等在这里?」 「不、不是……」束梦听懂了他的意思,慌地急忙否认,「我没听到您和主神大人的话,我是刚刚才过来的。」 见他要过来送自己,市野连抬手挡了一下,冷淡道:「你不用跟过来了,我自己回去。」 束梦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那连大人您自己多加小心。」 说罢又是一个鞠躬——不管怎么说,束梦的礼数做的还是很全的。 然而市野连却从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就不太喜欢他,常年潇洒惯了的性格让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好脸色,这次也是一样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看也不看他便径直离开了。 束梦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黑的似乎能挤出墨来。 市野连回到黄昏,见林向原还在往生桥那里等着自己,凭栏望着远处的残阳发呆,于是悄声走到他的背后,推了他一下。 林向原明显是被这一下给吓了一跳,赶紧抓紧了扶手站稳,扭头看向他。 市野连本以为会看到对方恼羞成怒的表情,正想趁机逗弄他一番,却看到他带着犹疑不决的表情看着自己,似乎想问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怎么了?」市野连道,「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连,」林向原说的很慢,似乎正在慢慢组织语言,「你以前去过隐之里是吗?」 市野连还没来得及对句话作出反应,就又听他道:「以及,伊奘教拜的那个现人神,是不是你?」 ☆、水下惊魂(十一) 「伊奘教?」市野连走到变小了的猫又旁边,低头把它抱了起来:「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之前听同校去那儿考察的朋友说的。」林向原道,「感觉和你的情况比较像吧,就问问你。」 刚才一听完猫又的话,他就想到了之前肖静跟自己说过的有关伊奘教的事,一下子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首先市野连肯定是去过隐之里的,而隐之里的所在地——莲台野附近的村子里又供奉着一个曾被天神带走的现人神,再联繫黄泉主神收养市野连这件事,一切都变得再清楚不过。 第65页 「你猜的不错。」出乎林向原意料的是,听完他的话,市野连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有些无奈,「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把我当神看,等我发现的时候他们连神社都建好了,怎么解释都不听。」 「咦?」林向原问,「你一开始不知道这个教?」 「我不知道啊,我当时是因为别的事想去村子看看,结果就被村长带人从村头堵到了村尾。」市野连抱着猫又往方才的役所走去,「我真是信了他们的邪,你见过有人这么对神的么?我那天被堵的路都走不了,好不容易才脱身的。」 林向原跟着他后面,他努力去脑补市野连被人拦追堵截一脸懵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呢?」 市野连把猫又放在役所门口,又交代了它几句,看着猫又进去后才道:「后来我发现能借着这个机会帮妖怪们收集信仰力,干脆就认了这个神位,现在没事会回村子看一下。」 「原来改信仰是这么改的啊。」林向原明白了过来。 「嗯,不过说实话我也给不了那些村民什么庇护,就只能给他们教一点阴阳术了。」 看来肖静从村民那里学到的阴阳术就是这么来的了。林向原迟疑了一下,看着对方淡然的侧脸,问了个自己比较在意的事:「那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吧?」 「嗯。」市野连平静道,「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果然是这样,林向原在心里嘆道。 那天他听肖静说完伊奘教的事,自己多少也上了点心,回头又找肖静问了一次,得知伊奘教的形成时间大概在上世纪90年代左右,如果村民供奉的人神就是市野连的话,那就说明市野连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年轻。 但是这么一来,他跟市野连的辈分就差的有点远了,林向原心情有点微妙。 「你想问我多大了是么?」看出了他的想法,市野连轻描淡写地道,「其实我在人间呆的时间还没你长,我活了90多年,一半的时间都在隐之里度过的,剩下一小半是在黄泉。」 林向原一怔:「隐之里?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市野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包含了万千含义,却都归结在了他淡淡的语气中:「林先生,你们国家应该也有那种乡人误入神山,等到回家以后发现世间已经过了几十年的传说吧?」 「有的。」林向原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跟他以前听过的有关隐之里的传说也差不多,一旦进入隐之里,再回头便过去了三年。 市野连带着他往迴路走,两人差了大约小半步的距离,却正好可以让林向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隐之里也差不多,因为处在过去,所以时间走的很慢,」市野连接着刚才的解释道:「而且那里只是个坟冢,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除了死尸就没什么了。」 「都是死尸?」林向原一愣。 「嗯,所以我一直希望你不要去那里,呆久了人真的会发疯的。」市野连自嘲般地笑道:「我以前也只是个普通人,但从隐之里出来以后,就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留下了身体长不大的后遗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什么了。你可不能成我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回,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无谓,仿佛正在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 好像从认识市野连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种散漫洒脱的性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然而不知为何,这次林向原看着他瘦削笔直的身影,却觉得心头一酸。 「为什么要去隐之里呢?」 「也不是我自己想去的呀,」市野连轻嘆了一口气,终于像是有些无奈地道,「我是被父母扔进去的。」 林向原不禁睁大了眼:「你父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饱尝父母宠爱的林向原来说,实在是很难理解怎么还会有父母捨得把自己儿子丢到坟场去。虽然自己父母去世地早,但在世的时候却对他一直都很好,不管什么要求都会想法设法地满足他,这也让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 「早就记不得了,」市野连轻轻摇头,直白地道,「从隐之里出来之前,我得了一场大病,那场病让我把什么都忘了,也包括他们的事。」 听了这话林向原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久才重新开口:「那你那些年在隐之里……日子很难过吧?」 「也没有那么难过啦,」市野连仍然是一派轻松,「我不是说过了么,凡事习惯了就好了。」 林向原苦笑,习惯?任何人被丢在坟场几十年,怕是不死也要疯了,还说什么习惯? 别说几十年了,曾经他只在莲台野呆了数分钟,浑身上下就被恐惧感裹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无法去想,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市野连是怎么在那种近乎吃人的地方过下去的,恐怕他的病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加上之后又来到了黄泉……林向原抬眼环视了一圈阴暗的周围,虽然这里是比隐之里好一些,可也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啊。 可是除了黄泉,市野连也没有地方能去了吧。不用他说林向原也可以想像得到,身体长不大又生着病,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受人待见的,难怪他要过的那么深居简出。 念及此处,林向原心里发堵,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第66页 觉察到他忽然不走了,市野连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他脸上表情十分凝重,不禁笑了起来:「怎么这个表情?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林向原看着他淡然的笑容,忽然大步走了过去,伸出手去把对方抱进了怀里——这个动作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市野连最先反应过来,轻声唤他道:「林先生?」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林向原下意识地就想松手,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反而右手又在他背上往上挪了挪——这下两个人看起来就更亲昵了。 市野连一怔,接着就听到林向原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是在这边呆的不舒服了,就跟我一起回中国吧。」 市野连没说话,过了半天才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轻笑道:「林先生,你这话怎么说的要跟我私奔一样?」 「啊……」林向原有些尴尬,听对方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那句话不太对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收场。 「倒也不是不行,我还没去过国外呢,」比起林向原,市野连就泰然自若多了,轻巧地圆了场,「只是我一句汉语都不会讲,去了真的不会被饿死吗?」 林向原把人稍微松开了点,但还是维持着抱他的姿势,道:「有我在你不会饿死的。」 「那等我把这边的事忙完了,会考虑的。」听着林向原认真无比的语气,市野连不禁笑了起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很温柔,就跟你父母一样。」 林向原还在想这是不是就算同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惊讶道:「你认识我父母?」 这会林向原终于松开了他,两人一起并排继续往前走,听到对方惊讶的语气,市野连笑而不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向原有些着急,不禁又问了一次。 「林先生,」市野连终于开了口,「你父母在你来留学之前,是不是给过你一个联繫方式,让你去找?」 「好像是……」林向原想起来了,他第一次来岛国时,父母一路送他到机场,林妈妈当时给了他一张纸条,说是自己一个在岛国的熟人,让林向原过去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林向原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人家不熟,自然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加上当时刚过来时自己忙着搬家一片混乱,那纸条没过两天就给丢了,也就一直没联繫过。 「难道那个纸条……」想到这儿,林向原不确定地看向市野连。 「那上面写的应该是我的电话。」市野连眼中含笑,「你父母可是我的第一个委託人,也是我唯一的人类委託人。」 林向原着实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母跟市野连竟然还有这层关系:「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委託了你什么?」 「他们委託我好好照顾你,说你体质招灵。放在现在,这种委託我肯定是不会接的,但我当时刚刚出山什么都不懂,就这么答应了。」 「说我体质招灵??」林向原却是奇怪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不稳定,实在对不起大家 下一本会全文存稿稳定更新时间的 这章实在又臭又长,就是把之前的线索理一下吧……话说我这篇明明是水下惊魂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写到水(窒息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梓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水下惊魂(十二) 听到这话,市野连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淡淡的讶异之色,似乎是没想到林向原的父母竟然没有跟他说过这方面的事。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惊讶,试探道:「你父母,以前是怎么跟你说妖怪这些事的?」 林向原摇头:「并没有说过,甚至让我不要去接触这些东西。」 这倒是实话,在林向原的记忆里,自己的父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对鬼神之事一向是敬而远之,更不可能会教导他这方面的事情。 「原来如此……」市野连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再说什么了。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林向原又一次开口问道:「我爸妈是主动来找你的吗?」 「嗯,可能他们是以前有过这方面事的经歷,所以对你放不下心吧。」看他面露急色,市野连还是解释了一下,「不过具体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我们只是普通的委託关系,我就没有再问更多了。」 「这样么。」林向原还是觉得很是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所不知道的父母的另一面,而且还是从市野连的口里说出来的,心里更是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么说来,市野连之所以第一次肯帮自己治病,莫不是因为这个委託? 「话说林先生啊,」林向原还在暗自思考,市野连忽然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现在知道了那纸条上是我的联繫方式,有没有觉得丢了它很可惜?」 「可惜?」林向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若是当年那纸条不丢的话,他也许早就认识市野连了。 「真的不觉得么?」看他不回答,市野连故作遗憾地又问了一次,「八年前的我可比现在讨人喜欢多了。」 第67页 看他一副小孩子邀功似的样子,林向原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后认真地回道:「但至少还是遇到你了,总比遇不上强。」 许是被他眼中的情绪感染,市野连愣了一下才道:「林先生,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林向原不置可否地一笑。 说话间两人又走回了来时的河原,这会那些鬼一口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河原上只有风簌簌刮过,掀起一阵阵沙尘。 市野连远目望了一眼比良坡,回头对他道:「一会就要到比良坡了。」 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林向原微笑道:「我没事,多少已经习惯了。」说起来,虽然一路崎岖不平,他却没觉得走起路来有任何不适,明明这是他第一次穿木屐走这么长的路,想必这木屐是经过特殊处理了。 「比良坡是,」半晌,市野连忽然出声道,「母上当年跟她的丈夫儿子断绝关系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很讨厌这里,连带着黄昏也一併不喜欢。」 林向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母上」是指黄泉主神,比良坡的传说他是听过的,只是如今再经市野连说出来,竟莫名多了一丝凄婉的味道。 「你跟主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母上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我了,但我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她说话一向没个准,」市野连淡淡地抱怨了一声才道,「不过从我病好了以后,就一直是她陪着我,连这个名字也是她给我起的。」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这大概就是她的个人趣味了吧,」市野连摊了摊手,含笑看向林向原,晚霞在他的脸上投下极其美丽的阴影,「现在直接叫我名字的人,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你了。」 林向原怔了怔:「那我还能继续这么叫你吗?」 「我又没说不可以,」市野连道,「不过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叫的时候,真的吃了一惊呢。所以说,林先生你确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越来越——」 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目光也垂了下去。 是因为那个的原因吧,他心想。但不管怎么说,这变化终究是因自己而起,每每想到这里,都让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嗯?越来越什么?」林向原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抬头却见比良坡的石碑横在了自己眼前——两人已经走了回来。 这会石碑旁木门已经和来时不同,被层层叠叠锁了起来,林向原试了推了下,门丝毫不动:「我们要怎么出去?」 看来母上已经开始行动了,市野连看着那锁了的门,却是觉得放心了不少。他刚才之所以带着林向原重回旧路,就是想要再确认一下比良坡的情况。 「我带你去旁边的路,」市野连道,「那边有一条我特意开的小路,我以前都是从那出去的。」 是偷偷熘出去吧?林向原笑了笑。虽然这一趟黄泉之旅并不算美好,不过难得知道了一些有关市野连以前的事,收穫还是不小的。 · 两人从他所说的小路绕出,在又一次走过了那一段长长的山路后,终于回到了浮间舟渡。 走的时候还是白天,回来却已经是黑夜了,春子和夏子一早就守在了池塘边上,见他们回来便连忙带他们去休息就餐。 林向原去客房换了衣服,走了这么久,也是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好好地饱餐一顿,却在看到春子在厨房鼓捣两团黑漆漆的不明物体时眉心一跳,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去给两人重新准备饭菜。 做点什么吃的好呢……林向原看着锅灶,忽然想起今天他对市野连说的带他一起回国的话,便决定这次不做日料了。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土豆烧鸡、清炒捲心菜、豆角炒肉、凉拌黄瓜、番茄鸡蛋汤,都是简单又好吃的家常菜,做好了他就让春子去叫市野连下楼。 餐桌前,市野连也换了身休闲的居家服下来,宽松平直的领口显得整个人都懒懒的,他本来正靠在椅背上滑手机,然而等到林向原把饭菜都端过来时,注意力就彻底不在手机上了。 看到他吃的心满意足的样子,林向原心情也十分不错,于是想到,要是搬过来的话,以后两个人日常大概就是这样的了吧。 他原本是打算等1月份再搬过来的,不过当他今天再一次看到春子的厨艺后,忽然觉得有必要提前一下了。 而且要是提前搬过来的话……今年的圣诞节和元旦也就不用一个人过了。 岛国和国内不同,因为是按阳历过年的,所以每年元旦前后学校就会放整整两个星期的长假,但对于单身又不需要回老家的林向原来说,这两个星期其实是有点难熬的。 想到这儿,林向原便动了心思,想邀请市野连出去玩。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他已经知道了吃饭时的市野连是最好说话的,于是委婉道:「连,你圣诞节和新年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通过他的表情,市野连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放下筷子笑道:「林先生,你想做什么?」 林向原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是白问,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市野连宅在家里的原因。念及这里,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这个口。 「只出去两三天的话也不要紧的,」市野连不经意似地道,「毕竟我平时因为委託的事也会出门。」 第68页 林向原心里一喜,这下也不再犹豫了,开口应道:「我会好好计划的。」若是两三天可以的话,都能安排一次短途旅行了。 市野连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嚼完了一口鸡肉才道:「不过,你新年的时候不需要去同学聚会什么的吗?」 林向原:「以前倒是会去,只是现在我身边中国朋友也不多,也没什么人有心思搞。」 留学八年,他大部分的同学都回国了,就算有小部分留在这边的,也有不少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时间一长,就跟还在读书的他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至于岛国朋友,虽然现在他的身边也有不少,不过人家新年的时候都是跟家人一起过的,自然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哦……」市野连轻轻应了声。 忽然提起聚会,林向原不免有些心思灵动,他往外看去,外间正是整个别墅里最大的一个客厅,看上去非常适合邀请人来玩,他想了想,试探道:「要不要在这里开个派对试试?」 「嗯?」市野连明显被他勾起了兴趣,那一直半垂着的眼皮都似乎往上抬了一些。 「到时候也可以把管家,蓝小姐他们叫来,」林向原道,「伙食就由我来负责,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看看电视,玩玩花牌,吃年糕什么的。」 市野连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提议,一时间没有说话。 林向原知道他性子惫懒,平时肯定也不大花心思去跟别人联络感情,这种活动参加的也少,正想再劝他时,却听对方轻轻地回了一句:「好。」 林向原莞尔一笑。 · 之后的几天,林向原开始做起了搬家的准备,市野连则根据从黄泉里得到的线索尝试搜寻那些死尸的所在地,林向原没太注意,只知道他用的方法似乎是和水有关,但由于最近几天一直下雨,所以进行地并不顺利。 眼看着日子又过去了好几天,市野连似乎被这事搞得越来越烦躁了,这几天夏子一看到他,就被他一张冷脸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心里纠结了好一阵,还是决定去找林向原来帮忙。 ☆、水下惊魂(十三) 这日,林向原拿完了搬家的行李,春子带着他往特意为他准备的房间走去。 「既然林先生决定留下来长住,那再住客房就不合适了。」春子说着,推开了面前房间的门,「这间靠近庭院而且向南,我个人觉得还不错。您要是不满意的话,其他的空房间也可以随便挑。」 林向原应了声,跟着春子进来四处看了看,面积虽然是比之前租的房子小了点,但装修却比他那堪比和尚房的家要精緻多了,房间整体色调以米黄色为主,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营造出了一股温馨感。 林向原走到阳台上,正对着的便是春子刚才说过的庭院,大概是初冬的缘故,庭院看上去有些萧瑟。 「这个是……」林向原注意到旁边有一棵紧挨着阳台的高大树木,有不少枝丫都伸到了阳台里面,「樱花树么?」 他伸出手去够了够那光秃秃的枝条,不禁想像着到了四月阳台落英缤纷,殷红片片的情形,届时春色满园,阶柳庭花,定然是美不胜收。 「是樱花树。」春子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回了句,「连大人说了,您看到这个,一定会喜欢的。」 听到这话,林向原朝着她略略回身,有些惊讶,想不到市野连对他这么用心。 春子正想再说点什么加一把劲,却忽然瞄见夏子站在门口往内张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子见状,走过去低声斥道:「我不是让你去叫连大人起床吃饭吗?你不去他那儿候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夏子咬着下唇,往林向原那儿看了一眼道:「我现在哪敢叫他起床……」 春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头疼,考虑着不能再让市野连继续睡下去了,便跟夏子一起把这事告诉了林向原。 「还在睡?」听到市野连仍赖床不起,林向原下意识抬手腕看了下表,「不会又是灵力消耗过度了吧?」 「那倒不是。」夏子摇摇头,继而嗫嚅道,「就是起床气有点大……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委託进行地不太顺利……」 「……」林向原瞬间明白了:「我去看看吧。」 夏子听了这话高兴道:「那、那我去给您搬行李!」说罢也不等他回话,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林向原看着她的背影不解,有那么可怕吗? 不过既然都答应夏子了也不能反悔,他跟春子说了声便自行去了市野连的卧室。 他先是轻声叩了几下房门,结果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答,只好试着扭了一下把手,发现竟然没锁。 林向原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本来还担心市野连是在睡觉补充灵力,直接进去搞不好会打扰到他,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却在看到床上熟睡的市野连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像是在穿衣服的时候又被困意打败了一般,市野连蜷缩在一堆衣服里睡着,可怜的被子早就被他踢到一边揉成了一团。 林向原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那柔和安静的睡颜,不知怎地就起了逗人的心思,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推了推。 被人揉了脸,市野连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困的眼睛都睁不大,眼里氤氲着一层水雾,看了林向原好半天才软绵绵地唤了声:「林……?」 第69页 他像是不高兴似的轻轻皱了皱眉,拍开林向原的手就往旁边滚去,看样子是想接着睡。 不知是不是睡煳涂了的原因,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床边,这一滚竟是差点掉下床去。 林向原被他这一声唤地唿吸一窒,眼看着对方快要摔下床去才倏地反应过来,兔起鹘落地把他捞了回去。 然而即使这样,市野连还是没睁眼,也不知道是不愿醒还是真的没醒,林向原好笑地把他扶起来,连着叫了他好几声,劝他起来吃饭。 市野连又拍开了林向原的手,继续睡。 见对方不予理睬,林向原狠了狠心凑近了在他耳边道:「再不起床的话,今天就没饭吃了。」 这下市野连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拼命地翻开了眼帘,呆滞了好几秒之后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那点混沌都甩出去,接着像个短手短脚的机器人一样笨拙地换起了剩下的衣服。 林向原看着他低头默不作声的样子,莫名读出了一丝「可怜巴巴」的味道,替他把被子叠好,问:「今天想吃什么?还做中餐可以吗?」 市野连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模样跟幼儿园里等着挨训的小朋友似的。林向原不禁觉得他这没睡醒的样子可真是太好玩了,哪里可怕了? 见林向原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市野连从房间里带了出来,正在楼下工作的春子和夏子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然而到了吃饭的时候,市野连却一直不吭声,甚至连平时常说的夸奖他厨艺的话也一句没有,只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因为他吃饭的时候一贯话不多,林向原也没多想,直到吃完饭他问对方委託是哪里不顺利了,市野连头也不回地离席上楼,他才反应出来不对—— 这是……记上仇了? 林向原嘆了口气,麻烦春子帮忙收拾一下碗筷,跟着市野连一起上了楼,却见他并不是往卧室的方向去,而是去了阁楼,只好跟着他一起爬上去。 市野连走势汹汹,林向原还以为要吃闭门羹了,上去后却发现阁楼的门并没有关,他往里瞄了一眼,犹豫了一番后还是进去了。 阁楼显然常年都无人居住和使用,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里头没别的家具,只有一个木板床放置在角落,市野连正坐在上面,手上拿着之前镜月给他的水球,水球散发出湖蓝色的光芒,照的阁楼幽深不已。 林向原连忙过去把灯和窗户打开,通了风的屋子总算显得不那么闷了,外面这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扭头问市野连:「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对方不说话,仍是低头盯着那球不动,仿佛林向原只是一团空气。 林向原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无奈地坐去了他旁边,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 「林先生,你刚刚叫我的时候,可是一直在揉我的脸。」市野连突然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还捏了好几下。」 原来他是在气这件事?林向原有些讪讪:「我……」这会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太假了? 他这边还在想怎么圆场,那边市野连又凉凉地问了一句:「怎么?摸着舒服吗?」 林向原一愣,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答,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话来了句:「挺、挺舒服的……」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窘迫道:「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罢还是觉得不对,看着对方不善的眼神,赶紧又补充道:「也、也不是说不舒服……」 他越说越乱,只好放弃了挣扎,心道这下是彻底解释不清了。 谁知他心里刚起了点英勇就义的心思,对面市野连却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林先生你可真是太可爱了,这么不经逗。」 林向原被他这一笑给笑懵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你没生气啊……」 话音未落,市野连忽然欺身向前,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靠,挨到了墙上,市野连顺势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谁说……我不生气的?」说罢便轻轻咬上了他的耳垂,还故意使坏用舌尖舔了一下。 林向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觉得好像自己浑身的血都充到耳朵里去了一样,一股轻飘飘的感觉席捲了他的全身。 短暂的咬耳朵结束以后,市野连跪坐在床上攀着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这个就是『报復』了。」 林向原的脸还在发热,即使市野连已经坐回去好一会了,他还是觉得耳上的触感仍在,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大脑一片空白。 市野连却是神情自若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他把水球递过来道:「你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林向原唿了一口气,正常的对话总算让他冷静了不少,他接过水球,发现这水球比他想像的沉甸甸地多,奇异的触感使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抱着一个新生婴儿,不禁小心翼翼了起来。 「算是他们水神一族的圣物吧。」市野连这两天已经把它玩的差不多了,兴趣不大,「这里面记录了水的记忆。」 「水也有记忆?」 「嗯,不管是什么水,雨水、河水、海水,甚至是人身体里的水,都是有记忆的。」 市野连又拿过水球,让它沾了一点外面的雨水,暴殄天物地把它往地上一摔,霎时空中出现了一条斑斓五彩的水带,深蓝色的小鱼沿着水带欢快地游了过去,无数影像在水带上渐渐呈现出来。 第70页 市野连随便点开了其中一个,画面放大,一个女人站在自家门口,抖着雨伞抱怨着:「怎么今晚又是这么大的雨……」她似乎是刚回到家,身上还依稀可见雨渍。 林向原明白了,这个水球,说白了就是一个容量巨大的信息储存器啊。 他问市野连:「你这两天,就是拿它在找那些学生被抛尸的地方?」 「嗯,」市野连轻轻抬手,那水带又变回了水球回到了他手里,「不过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效果不大,镜月那傢伙已经打电话催我好几次了。」 的确,下雨加强了水的流通,这么下来很难精准到某个水域,确实不好找。 林向原低头想了一阵,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烦心的话,我倒是有一点想法,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市野连动容道:「哦?你说说看?」 「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才行。」林向原看着站在窗前的市野连,衬着雨幕看越发觉得他的身影单薄,「以后不能再这么晚起床了,一日三餐都必须要吃,少喝酒。」 市野连刚要反驳,他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肠胃本来就不怎么好,再保持这种生活习惯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林向原早就注意到,市野连好吃却总是细嚼慢咽吃的不多,加上这几次进他卧室又发现了不少帮助消化、治疗肠炎的处方药,不用想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我以后每天准时来叫你吃饭。」林向原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不答应的话,以后就不做你那份饭了。」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林向原心想这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想着要不放宽一下,市野连纠结地咬着下唇,虽不情不愿终还是「嗯」了一声。 ☆、水下惊魂(十四)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林向原凭栏站在海岸边,极目远望着那浩瀚无边的海,仿佛想要从它里面看出什么来似的。 因为来得早,这会太阳还未升起,海水被淡淡的夜色笼罩着,愈发显得幽蓝深邃。 他伸出手来,试着凝聚了一下灵力,经过好几天的练习,现在做这事已经熟练了很多。他从掌心召唤出之前的记忆水球,用它勘查了一下眼前的海水。 他所来到的地方,正是东京湾。 正好这阵子他在做关于水空间的研究,对于东京的水域分布再熟悉不过,因此当他一听到市野连因为找不到抛尸的水域而烦心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里。 「晓世小姐是水空间之神,那说到眼睛的话,会不会是指东京湾?」 前日,他跟市野连在阁楼上谈话的时候,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脑海里的水域分布图,跟对方说了自己的想法: 「东京的前身是江户城对吧?而江户城,最早就是在依傍着东京湾的地方建立起来的。当初建城的时候……」 市野连懒散地靠站在窗边,听他说着,只是轻轻点头,并不吭声。 林向原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纸笔,干脆蘸了些雨水在窗子上画起了地图:「这一点是整个江东的最高处,从这里往西眺望,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河流贯穿了江户城流入东京湾……然后这后面是……」 「这样说的话,能明白吗?」耐心地解释完后,林向原问了一句。 「大概明白了。」市野连不自觉地往他跟前凑了凑,笑道:「竟然连这种偏门地图都能记得这么清楚,厉害了。」 「也没什么……专业需要而已。」感受到他的唿吸近在眼前,这次林向原却没再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了。 本以为这次八九不离十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用水球勘查完后,林向原却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是我看漏了么?」他扩大了调查的时间范围,又重新看了一遍。 仍然是一无所获。 有些不甘心这个结果,他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半天,考虑着是不是只能打道回府了,背后忽然传来了市野连带着困意的声音:「林先生?」 「怎么不继续睡了?」林向原回头,看到他正从自己的车上下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无领的驼色大衣,还特意弄卷了头髮,再配上黑色的宽檐帽,整个人时尚度大增,以至于林向原今天带他出门的时候甚至有种经纪人带着自家艺人赶通告的错觉,弄这一身自然得早起,上车的时候市野连哈欠连天,没一会就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向原才知道,他对于外貌的执念,竟然远比睡觉还大得多。 迎着夜色看人,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颜色。林向原本来还在纠结水球的事,看到他倒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我感觉到了幻境的气息,应该就在这里了。」市野连走到他面前笑道:「这次你又给我帮了大忙。」 「欸?」林向原把水球递给他,惊讶道:「可是我刚刚用水球找了好久,什么都没发现。」 「你太执着用水球啦。」市野连示意他自己收着水球,不用还了,「水球说到底也只能查水的记忆,别的东西可查不了。你可以试着用自己的灵力感受一下这附近。」 「是在……那边?」按照他说的做了后,林向原隐隐约约定位到了一个地方,往那边看去,发现是一片因填海而形成的水泥墩,瞬间明白了过来。 「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怨灵,没想到已经形成了幻境。」市野连和他一起走到水泥墩那里,目光沉了沉,抬头看着他笑道:「进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要是现在想退出的话,还来得及。」 第71页 「那我就更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吧。」林向原想也不想地就驳了回去,「这次的路我来开好了。」 说罢他按照之前学来的方法打开了幻境,这一带的空气开始大幅度扭曲,之后一个虚幻的入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市野连野没说话,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任由对方拉着自己一起进去。 然而在快要进去的时候,林向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往斜后方看了一眼。 市野连:「怎么了?」 「我好像觉得有人在看我们似的……」林向原也不太确定,「连你有感觉到吗?」 「错觉吧。」市野连不大为意,「我们先进去吧,不然一会入口就要消失了。」 林向原应了一声,带着他一起迈入了幻境。 一进入幻境就像是换了个世界一样,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阴森森的学校。 这学校不知为何竟然建在悬崖边上,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的夜色比正常世界的更浓,漆黑的海水如咆哮一般砸在崖底激起层层浪花,海面上雾霭重重,努力看去也看不到多少地方。 虽然看不清,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想要随时从海上冲过来似的,让人很是不安。 两人往学校的铁门前走近了些,铁门锈迹斑驳,上面歪歪斜斜地挂了一个牌子,用红色的漆写了个潦草的「xx海滨学校」。 林向原震惊地看着后面那古旧的学校,只觉得跟自己以前玩过的鬼屋差不多风格:「这是学校?还有这样的学校吗?」 牌子上甚至都没写是小学校还是中学校,看了愈发让人不舒服。 然而更不舒服的还在于它后面的建筑物,林向原只觉得大概是有人把世间所有污浊的东西都泼上去了,不然它不会有这样骯脏阴暗的颜色。 除了颜色以外,整个大楼看上去也又烂又旧,到处爬满了绿色的植物,这些植物仿佛也成了吃人的怪物,呈现出的不是洋溢着生命的绿色,而是和大楼一样脏兮兮、灰沉沉的绿色,加上暗沉的天色,更是给这一切都添了一层不详的气息。 林向原回头问身后的市野连:「怎么办?要进去吗?」 「只能进去了吧。」市野连推开了眼前的门,皱着眉看了看眼前的学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符咒道:「把这个贴在学校的五个角落里,会形成一个轮迴转生的阵,虽然简单了点,不过花点时间还是能超度这里的亡灵的。」 林向原点点头,这两天他跟着市野连恶补了不少关于阴阳五行的知识,多少也辨得出来了。 这里安静地诡异,地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干枯的树枝树叶,踩上去尽是一片沙沙声,不知是不是人的心理作用,在静谧的黎明显得格外瘆人。 「怎么了?」感觉到市野连意外地安静,林向原忍不住问他。 「我好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市野连面色凝重,见林向原担心地看着自己便放缓了神色道:「林先生是外国人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里搞不好是『那个案子』的现场,是以前震惊过全国的大案,已经是上世纪的事了。」 「哪个案子?」林向原惊讶道。 「只看外表我也不能确定,进去看看吧,里面应该会有线索。」市野连语气沉重,「之前我就在想了,能让所有学生一齐死亡又不会反抗的,也许是……」 他话没有说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对方,过了良久又补了一句:「这里只是因为怨灵们的意念而形成的幻境,不用担心,只要把阵布好我们就走。」 「没关系,我不害怕。」多次的经歷让林向原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次他倒是比市野连更走在前面,「就当是鬼屋好了。」 林向原去推了推大楼的门,手触到的是一股黏腻的湿感,摸来让人有点噁心。里面黑的要命,他打开了提前备好的手电筒,带着市野连一起沿着走廊往内走去。 两人不清楚地形,摸索了许久,久到林向原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片黑暗吞噬了,才找到了一个类似于教室的地方。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感到这间教室意外地窄小,桌子不小却很低,仿佛在这里上课的人都没有腿一样。 「应该是跪着上课的。」市野连扫了一眼那些桌子,淡淡地道,「这样的桌子比较省地方。」 跪着?林向原踩了踩脚底硬邦邦的水泥地,心想这岂不是就跟体罚差不多么?这里真的是学校,不是什么罪犯收容所吗?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墙上还挂着横幅,然而上面的标语却很是奇怪,因为脏的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林向原只读出了几个字,都是和「脑髓」「脑干」相关联的一些词语。 林向原大为奇怪,他走到讲台上,想更仔细地看看这些标语,正看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窃窃私语,他吓了一跳,低头发现自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断地浮出「去死」的字眼,字的边缘流下鲜血,浇注在他的脚边,没一会就把他围了一个圈。 每出现一个字眼,就会有一个声音响彻在他的耳边重复着「去死」,怨恨又阴毒,仿佛恨不得活剥他的皮,听来让人不寒而慄。 林向原赶紧走下讲台,又念了几句祛邪的咒文,那些声音这才消失,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整个教室就像是地震了一样晃悠了起来,他拼命攀住了墙稳住身形,冲着角落里忙着贴符的市野连喊道:「连,你没事吧!?」 第72页 他话刚说完,地面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林向原一时不察摔落了进去。 「什么鬼……」想像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林向原低声骂了一句,他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头顶。 他的头顶正是那个裂开的大洞,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市野连的身影,然而对方却像没有注意到大洞似的,竟从大洞上悬空走了过去。 「连!」林向原试着喊了他好几声,市野连都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听不见。 「怎么办……」林向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考虑着出去的办法。市野连使用的基本都是阴阳术,教给他的也多是这一方面的,没有能驱使的妖怪在场,攻击力几乎为零,靠自己打烂这里出去应该是不能指望了。 正在他焦急地思考着上去的方法时,却见市野连扶着一个人又重新走了回来,带着他离开了上面的教室。 那人的脚似乎受了点伤,伏在市野连的肩头一瘸一拐地走着,待看清他是谁后,林向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晋江抽的真的好厉害m(._.)m ☆、水下惊魂(十五) 直觉那靠在市野连肩头的人不是什么善茬,林向原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人带出去。 他冷静下来凝神四望,既然从上面出不去,就只能在下面想办法了。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底下的这个空间并没有上面的教室那么黑,微弱的光打在地面上,如同盛了月光的水洼,这些光又反射在了上面,这才让他能看得清上面的情形。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光? 林向原终于找到了一处光芒最盛的地方,迟疑着朝着那边走去。他此时就像是在一个在浓雾里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唯一能抱以希望的,只有前方那遥远的灯塔。 他终于走到了那「灯塔」的面前,往里看去,却是被吓的几乎跳起来—— 里面是一间男生寝室,那些架子床就跟硬卧火车上的一般狭窄窒闷,密密麻麻地排在两边,中间横着一架倾倒了的架子床,歪七扭八,上面趴满了尸体,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曲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的头都紧紧套着麻袋,赤/裸着上半身,粗韧的绳子在他们的身上勒出了一条条血痕。 林向原认出这是那天在黄泉里看到的恶灵的一部分,对于要不要进去犹豫了起来。 「出口应该也不在这里吧?」他想往后面看看,无奈尸体太多,遮挡地他什么也看不见。 面前的尸体远比在黄泉里看到的真实地多,他们很明显是被人凌/辱至死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看着那裸露在外血肉模煳的样子,林向原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也要痛了起来,不敢想像那麻袋下的脸是怎样的狰狞可怖。 外面光线微弱,寝室里面却亮的如同明镜似的,这强烈的反差使得眼前的场景越发诡异了起来。 林向原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了,正要扭头走人,却忽然听到尸堆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唿喊。 「!?」他勐地吓了一跳,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往尸堆前靠近了一些,凝神去捕捉刚才的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错觉吧……」不知道市野连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也不是在这里看尸体的时候啊。 想到这儿,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却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的唿喊声:「救、救救我,救救我——」 这次的声音无比清晰,如惊雷一般在他的心头炸起——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唿救! 林向原又转身走了回来,朝那个声音搭话:「有人吗?」他一边问,一边小心地朝着尸堆再次靠近。 「救命啊、快救命啊——」听到他的问话,求救的声音也亢奋了起来,开始一遍遍地唿喊。 林向原莫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的,他大着胆子把面前最近的一具尸体挪开了些,隐隐约约看到最下面有一个人影在挣扎,却被尸体压的翻不了身。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林向原安慰了一句,正要继续挪开他旁边的尸体,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底下的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念及这里,林向原动作迟疑了一下,戒备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底下的那人没有回答,仍在不停地扭动,林向原越看越觉得那动作怪异不已,不禁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话毕他作势要走,却突然发现眼角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右一看,只见刚刚被他挪到旁边的尸体不知何时坐起了上半身,那套头的麻袋偏巧破了两个洞,露出了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眼角像是被人用手撕裂了一样爆出血丝,眼尾缓缓地淌下鲜血。 尸体此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还朝他慢慢伸出了手,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卧槽!?」林向原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饶是他胆子再大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他急忙往后一退,也顾不上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那尸体头上砸了好几个符。 大概是因为符的作用,尸体总算是停下了动作,没能站的起来,林向原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 第73页 不知是不是第一个尸体的活动刺激了其他尸体,他们纷纷动弹了起来,挥舞着僵硬的四肢,朝着林向原扑了过去。 其中动的最快的正是之前被压在下面喊救命的那个,等他站起来林向原才看清楚,他的伤是所有尸体中最重的,已经溃烂地不成人形,身上不少血肉都翻了出来,往外滋着血沫。 他冲着林向原发出嘶嘶的吼声,却只能吐出几个单字:「手帐……手帐……还给我,还给我!……」 林向原被这一幕惊的呆了呆,待反应过来时一个尸体差点就要扑在他身上,他咬了咬牙,心想这时候也没必要留情了,于是往后一跳扒上后面的床杆,毫不犹豫地将尸体踹翻在地。 他踹的时候特意挑了面向尸堆的方向,尸体倒下后正好能替他挡一下其他尸体,他趁机退出门外,找了个见效最快的符咒把它扔了进去。 符咒不引自燃,门口「唰」地竖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尸体暂时被隔绝在了里面。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出奇地愤怒,交叠着趴在结界边上死命地捶着它。 见他们始终出不了结界,林向原这才放了点心。他喘匀了气,心道绝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得赶紧出去才行。 这次他不敢再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干脆只管往尽头走,然而他越是焦急,就越是找不到类似于出口的地方,走了半天眼前的景色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有些疲惫地靠在墙边。 虽然他一直安慰自己市野连神通广大不会出什么事,此时却越发担心了起来,早知道刚刚就帮着他一起贴符了,哪怕两个人一起掉下来也比现在强啊。 忽然觉出身后的「墙」触感有些不对,林向原回头看去,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扇铁门。他用手电照了下,发现门上污渍、铁锈和血迹混着缠在一起,使得有些看不清铁门本来的颜色。 门拴的地方被锁上了铁链,铁链却已经断裂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还要铁链栓起来? 林向原看着那铁链,内心游移不定,然而此时他似乎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手上则提前备好了符咒。 这里和刚才的男子寝室一样地明亮,一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怪味,闻起来又像是食物腐烂又像是皮脂烧焦了一般,说不清是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显然是一间食堂,并不宽敞,条件低劣到令人髮指,桌上散落了一些餐盘,里面的东西乍一看去像是烂掉了的残羹剩饭,淌着油腻的汤水,然而仔细看去却又有些不一样…… 「腐肉也……太多了吧……」林向原看了一眼餐盘里那搅在一起的暗红色肉和汁液,强迫自己不去联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和寝室不同的是,这里空无一人,然而林向原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就在这时,他的头顶忽然落下来一个小东西,他来不及躲几乎被砸了个正着,吃惊地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黑色的小本子。 他捡起来大致地翻了翻,里面记了些日期行程之类的东西,应该是本个人手帐。 等等,手帐……?林向原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尸体一直疯狂吼着的话,好像就是说手帐吧?他又打开了第一页,上面写着「高星由弦」,看起来似乎是个男生名字,难道这就是那个尸体的手帐? 他的手帐怎么会到这来呢?虽然有点好奇,然而林向原却不大有心思去看,发现这里也没有出口后,他随意地把手帐收了起来。 就在收起来的一瞬间,林向原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样头痛欲裂起来,他忍不住一个趔趄,慌忙之际抓住了旁边的桌子,眼前的白光变得更加刺眼了,这让他一时抬不起头来。 「说了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不要磨磨蹭蹭的!」突然有人把他捞了起来,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总是这么怠倦,才给别人添尽了麻烦!」 林向原被这一下打地冒了火,他刚想还手,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眼前已经不再是刚刚那个阴森的幻境,一切都变得那么地正常,学生们列队挤在小小的桌凳上吃饭,他们的身后有着不知是老师还是教官的人,正凶神恶煞地催促着他们快吃,整间食堂的气氛很是压抑。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真实的场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这具身体就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他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了颤颤巍巍求饶的声音:「我、我不敢了,别、别再打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刚刚打巴掌的人也是这里的一员教官,听到「他」的告饶声,那满是横肉的脸上才多了一丝舒缓的神色,看起来却更加狰狞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惩戒般地踹了「林向原」一脚:「想不到你还挺识相的,那这次就算了,赶紧给我滚去吃饭。」 他话音刚落,旁边有一个好心的同学见状,赶紧把林向原扶了起来:「走吧,高星。」 高星?林向原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摸了摸口袋,确认到手帐还在那里,心念一闪,问旁边的同学:「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那同学似乎被他的问话给吓傻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斜觑了他半天,等找到一个教官不注意的空档,才飞快地低声道:「5月8号。」 5月8号啊……林向原却没他那么怕,他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便飞快地抽出手帐,找到了5月8号,发现这一天只记了短小的一个「关」字。 第74页 关?这好像也是个姓氏吧?林向原没多想,他继续往后翻,发现后面陆陆续续记入的短句中有不少都有「关」这个字,因为过短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7月13号后手帐戛然而止,再往后一片空白,林向原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天的记录上,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关死了」,字迹潦草不堪,仿佛血汇成的字一般,隔着纸张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这会他只顾低头看记录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鞭子正冲着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水下惊魂(十六) 「腿还疼吗?」 市野连扶着腿受了伤的林向原走出教室,让他靠坐着走廊的墙,自己俯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口,待看到一片血肉溃烂的场景,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我没事。」林向原轻声应了一句,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仿佛真的想安慰对方不要担心,然而眼神却冰冷无比,看着面前低头专注他伤口的市野连,眼里渐渐漫出了恨意。 他将右手悄悄藏在背后,指尖聚起灵力,等待着市野连起身的瞬间给他致命一击。 市野连替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正要起身,林向原勐地出手,然而手刚一伸出,一道无形的锁链突然横空而出,牢牢地锁住了他,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你……!?」他大吃一惊,怒目圆瞪地看着市野连。 禁锢咒语!这人是什么时候给他下的!? 市野连缓缓起身,毫不客气地用手电筒的光刺着他的双眼,微笑道:「又见面了,小死神。」 「林向原」沉默地和他对视着,知道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索性变回了原样,正是那天在黄泉里和市野连不欢而散的束梦。他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别这么咬牙,再咬下去就要碎了。」市野连居高临下地嗤笑道,「明明是你先偷袭我的,怎么你还气成这样?」 看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束梦觉得更气了,他拼命地想要挣开咒语,却不管怎么发力都只是徒劳。 「别挣了,这东西越挣越紧,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无根的妖怪的。」市野连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 「呵……」束梦讥讽道:「连大人竟然也有这么心慈手软的时候了?怎么,你是不敢杀我吗?」 听到这话,市野连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让束梦不禁有些急了。 他这次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无论得不得手,袭击市野连的事被主神知道了,自己都难逃一死,然而眼下市野连却说不会把他如何,也不关心他为何会在这儿,这种漠视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屈辱:「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吗?」 市野连好笑道:「为什么要来?让我猜猜看,现在你老师应该已经被抓起来审讯了吧?怎么,你是气不过想找我报仇?」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怜悯似的补了一句:「还是说……是你老师让你来的?那你可真是太可怜了,他这么赶着让你送人头,是什么居心?」 听到这话,束梦的怒意终于喷薄而出,他拼命往前一冲,却被锁链绞的更紧了,锁链上的灵力如强力电流一样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差点无法继续维持人形。 他冲着市野连怒声道:「老师他是为了帮助黄昏里那些可怜的妖怪,你懂什么?倒是你,都走了八年了,黄泉里的事你知道多少?偏要回来碍我们的事!」 「把黄昏里的妖怪肆意带去人间界,你这叫帮助他们?还真是敢说。」市野连冷冷道:「我没空在这里跟你废话了,你好自为之吧。」 「等等!」见市野连果真说完就走,束梦忙提高了声音道:「你想回去找那个人类?别想了,他早就被这里的恶灵撕成碎片了!」 看着市野连骤然停下的步伐,他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局,不禁得意了起来:「你现在回去,就连他的尸体也看不到了!」 市野连沉默地看着束梦,忽然轻轻地嘆了一口气:「你们还真是无聊……上次有人跟我说要杀了他,这次又跟我说撕了他,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倒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偏要找一个不死之身的人下手?」 束梦愣了一下:「不死之身?怎么可能?为什么?」 他怔怔地看了市野连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难道他是……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插手这件事……你——」 「话说完了吧?」束梦吃惊之际,市野连却是早已有了不耐烦之意,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束梦的话,「那就后会无期了——小死神。」 这次束梦没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看着对方不断走远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歷的是别人的事,鞭子甩下来的时候,林向原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但他这具名为高星由弦的身体却像是被吓坏了一样,差点就要跳出去,却硬生生地收住了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第75页 身后站着的教官还不解气,正要再抽下去,却被旁边另一个教官拉住了:「别用鞭子,这样会留伤的,万一被学生家长发现了,不好。」 打人的教官一听这话却是残忍地笑了起来:「你怕什么?他来这儿快两年了,他家长什么时候来看过他?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了!」 「不!」高星本来怕得要死,整个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低头伏在教官面前,听到这话却忽然激动了起来,「我父母不可能忘了我,不可能的!他们总有一天会接我出去,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告发你们!」 「哈哈哈哈,告发?」那教官听了他的话却是笑的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你在说什么?别是被打傻了吧?」 看着眼前红着眼眶、强撑着抖如糠筛的身体据理力争的学生,教官不仅没有半分同情,反而又挥下去一鞭:「你想告发?那我就告诉你,你父亲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而你的母亲已经跳楼自杀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从这儿出去了……」 这句话像一盆当空倒下来的凉水,把高星的情绪一下子就浇灭了,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呆呆地看着教官,像是无法理解他的话。 半晌后他的眼里忽然淌下泪水,情绪失控一般蹲下去捂住耳朵大哭道:「你胡说!你胡说,他们会来接我的,会来接我回家的……」 感受到他的绝望与崩溃,林向原也不禁觉得胸口积攒了一口闷气。 他借着高星的眼飞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这边闹的大,其他学生却都没看到一样低头默默吃着饭,刚刚劝人的教官也不再劝了,甚至还跟打人的教官说起了玩笑,仿佛高星的痛苦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场惹人发笑的小丑演剧。 「行了,哭够了没?」见高星哭了一会还不停,那教官终于感到了不耐,他不由分说地又是一顿鞭子下去,「要是耽误了下午上课,有你好看的。」 高星「呜呜」地抱着头哭倒在地,也不知是心痛还是身体痛,只管哭的厉害,然而周围的人却只是一个接一个地默默离席,并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人轻柔地把高星扶了起来,劝他道:「别哭了,再哭下去又要挨打了。」 高星抬起头来,他的眼里还含着泪,脸皱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猴子一样难看,扶他起来的人却并不嫌弃,用毛巾替他擦了擦泪,嘆气道:「你别想那么多了,他们不可能让你这里呆一辈子,总会让你毕业的,你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大概是眼前的人说话太过于温柔,哭的撕心裂肺的高星竟是停下了哭,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毛巾,哽咽道:「谢谢你。」 扶他起来的男生面容温和,笑起来更是如清晨的阳光一般透亮,这让高星内心觉得舒缓了不少,林向原甚至能感受到他内心荡起的细微感情,他抽着鼻子,小声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关优成。」男生却是没有注意到高星眼里的情绪,他快速地报上了名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下午的课就快要开始了,可别迟到了,我先走了。」 他正要离开,高星却冷不防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他不禁疑惑地看向高星。 高星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动作的突然,他像是被静电打到了似的慌乱松开了手,憋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浑身疼的厉害,你能……带我去教室吗?」 说罢他定定地看着对方,眼底流露出一股带着怯意的期待。 关优成却是不疑有他,刚才教官如何打人也是落在了他眼里的,他自然地拉起对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那我扶你过去吧。唉,那群傢伙可真是狠吶……」 「谢谢你……」高星小声地道谢,近两年来持续不断地殴打早已让他麻木,平时不管受伤再重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的,但这会他却产生了一种想依靠别人的心情,向关优成示了弱。 突然他的脚下一个趔趄,为了扶稳他,关优成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他的腰,这让高星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察觉到他的感情变化,林向原突然明白了什么,想到手帐上密密麻麻的和「关」有关的记事,他心里立时闪过一个微妙的想法——这个高星……该不会是喜欢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木落秋空的长评,夸的我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比心~ 今天没事翻了一下前文,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看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是我写的吗,我写的时候到底是想说什么来着……╭(°a°`)╮撞墙jpg 千言万语一句话……真的非常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鞠躬jpg ☆、水下惊魂(十七) 关优成扶着高星由弦往教室里走去,经过长长的走廊时,他想起教室里那样的桌椅布置,有些担心地问高星:「你的伤……那你一会上课的时候怎么办?」 「不要紧,我习惯了。」高星苦涩地回了一句,忽然低下头去轻声道:「其实……我父母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原来知道啊……」关优成嘆了口气,他刚刚就在旁边,也听到了高星和教官的争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教官说的,也未必是真的,你也别太伤心了。」 「不……我离家前,他们就已经是那个德性了……所以,我很清楚……」高星由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过了好久才平復下来,「话说,你父母为什么要送你到这儿来?」 第76页 「我吗?」关优成笑了笑,「我以前是不良少年,他们就送我进来接受管教。」 「不良?」高星由弦吃惊道,「你这样的,还当过不良?」 「对啊,哈哈。」关优成爽朗了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颇有股勉强之意,「那你呢?你是什么原因被送进来的?」 「我……」高星由弦顿了顿,却终是没说出自己被送进来的原因,眼看就快到教室了,他突然松开了关优成,甚至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到教室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哦好。」关优成有些莫名,但也没说什么,他躬着腰走进教室,去了教官提前分配好的座位那里,和高星由弦的座位隔了一段距离。 课似乎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林向原发现自己这会又有了身体的主导权,他看了一眼门口,那里把守了两个粗壮的教官,手上似乎拿着什么惩戒的工具。 林向原看了一会,忽然认出了那工具是什么,心里不由得一凉,那不是……电击设备吗? 这个年代的电击设备还有些老,其中一个教官拿着的还带着长长的电线。 结合刚才两人的对话,林向原隐约意识到了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少管所的地方,但要说是少管所的话,为什么要以学校的名义收容人呢?而且这些学生还都是被家长主动送进来的。 不过从刚才高星由弦和教官的话来看,这些家长们,多半还不知道自己孩子在这里的遭遇……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个老师模样的人站在讲台上,开始给学生们发放资料。 这老师的头髮很长,几乎快要到肩头,大约是因为年纪大了,头髮虽长却稀稀拉拉的,下巴上还有一小撮灰白的三角须,给人一种颓败衰竭的感觉。他似乎有点神经质,隔一段时间就要细细瞄一遍下面的学生们,看的人头皮发麻。 林向原大眼扫了一下他发下的资料,第一张纸上是一段类似于口号的话,老师带领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朗读,凡有读的不大声、语气不强的,站在过道里的教官就会毫不留情地抡上学生后背。 结束完朗读后,老师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学生们灌输理论知识,他的声音很小,语序也有些颠三倒四,林向原听着非常困难,全凭他时不时地点名底下的同学诘问,才大约知道了他在说什么,竟是在明目张胆地宣扬暴力教育。 他直言不讳地管学生们叫祸害,骂他们家里蹲既害父母又害社会,就算是打死也不该被任何人同情,只有在这里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彻底洗心革面,才有资格从这里毕业。 学生们一边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一边被迫被他叫到回答问题,若是回答不上来,老师也不着急,只站着一旁阴冷地笑着,让教官替自己收拾学生。 高星心神不宁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突然一只手点了点他面前的桌子,把他吓了一跳,正是刚才的老师:「我刚才说的,适用你们每个人的情况。你起来说,你是因为什么事宅在家里不出门?」 「我……」高星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我没有……家里蹲……」 「没有?」那老师冷笑道:「都到现在了,你竟然还不承认?」 他正要对高星口诛一番,教官却是认出了高星,小声对他道:「这个学生,好像还真不是因为家里蹲送进来的。」 「嗯?」老师奇怪地看着高星半天,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盯着高星轻轻点头,「我想起来了,你是跟其他学生不太一样……你是——」 「我不,我不是!」高星似乎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激动地站了起来否认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他个子不低,这一站起来比老师还高了半个头,那老师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竟是被吓了一跳,他亲自从教官手里拿过电击设备,毫不犹豫地打在高星的身上:「你乱叫什么?我教你这么长时间,就是让你来顶撞老师的吗?」 高星显然是怕极了这个设备,比面对鞭子时还要惊恐,只受了一下就死命往墙角里钻,浑身痉挛不已。 教室过于低矮不便发作,老师只好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道:「还敢逃?体育课的时候给我等着!」 听到「体育课」三个字,高星蓦地睁大了眼,周围的同学也都吓得纷纷低下头去——任谁都知道体育课意味着什么。 林向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只可惜这会他完全无法掌控这具身体的行动,就在这时,一股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关优成:「老师,要不就算了吧……」 见老师朝着这边转过身,阴毒地看向自己,关优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自从进了这个学校后,他挨打的次数也不少,不禁也有点怕,于是下意识地沉默了下去,想要避开老师的眼神。 然而在看到高星那可怜巴巴乞求的样子后,他终是不忍,咬了半天下唇又道:「他今天才知道了父母的事,情绪不稳……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们要爱自己的长辈吗?而且他身上伤的不轻,体育课怕是……坚持不下去……」 最后这句说的在理,死了人毕竟对谁都不好,老师这才勉强收回了手,警告了一番二人就回到了讲台上继续上课。 一天之中连续被关优成帮了两次,高星由弦忙沖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林向原甚至能感到他心里的那股浓厚的喜悦之情。 第77页 虽然林向原不太明白为什么高星才是第一次见关优成就能这么喜欢他,但想到这里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高星的回忆,便多少理解了一些。 而且依他对关优成的关注度来看,从这里出去的关键,很有可能就在关优成的身上了。 关优成不在的时候,这里的时间都过的飞快,只有他在的时候,时间才会过的如同正常世界一样快,因此林向原还不觉得太难熬。 尽管如此,短短几天下来林向原也觉得有些受不了这里窒闷的气氛了,也不知道高星是怎么情愿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两年的……要是自己的话,一定会拼了命的逃出去,绝不会留在这里认命。 由于高星由弦的努力,这几天他和关优成的关系也亲密了很多,虽然因为学校看管严密,两人的谈话机会并不多,但在擦肩而过时互相一笑带来的那种默契,恐怕来往了十年的朋友也比不上。 而对于高星来说,关优成几乎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阳光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某天,关优成在就寝前把高星由弦约了出来,说是有话要跟他说。 看到关优成严肃的表情,高星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要说的,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关优成带着他去了卫生间的隔间,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轻手轻脚地关了上门,为了保证安全他连灯都没有打开:「高星,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逃出去。」 「诶?」正在期待别的话语的高星听到这话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想从这里逃出去?!」 「嗯。」关优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实际上我们寝室的几个已经在计划这事了,毕竟这件事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我们还打算收集证据,等到出去后想办法告发这里。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听到这里林向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里的学生大多都是逆来顺受之辈,没想到关优成竟然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可是……」高星紧张地缩了缩脖子,「那些教官都有工具,要是被发现了的话……你、你真的一定要逃跑吗?」 「不然呢?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关优成语气坚决,「我算是明白了,那些傢伙是不会轻易放我们出去的!现在是因为特殊原因体育课停上了,要是恢復了,你觉得你能撑过几次?一旦撑不下去,那可就……难道,你就这样等死吗?!」 「那要是失败了呢?」高星激动道,「那就不是等死的问题了,你真的会死的!为什么非要这么想不开呢?」 「可我实在受不了了!」关优成突然瞪圆了眼拔高了声音,乍一看像是要抡起拳头打高星一顿似的,「我们这成天过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 看到高星怯懦的表情,关优成也意识到了自己声音有些大了,他低下头去,像是解释一般地轻声道:「而且,我也不想林奈一直在外面等我……对不起,你要是不愿意,就把这话忘了吧。」 林……奈?高星呆了呆,这明显是一个女生的名字,他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口,一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过了好久才回过来神,苦笑道:「……我帮你就是了。」 「诶?」关优成惊讶地抬头,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真的么?」 「嗯……」高星身心俱疲地往背后的隔板上一靠,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我知道这里的安全出口在哪里,从那里出去,应该是最保险的,只要想办法支开老师——」 「我明白了。」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关优成忙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我们之后慢慢商量。」 高星沉默地点了点头,内心的疲惫让他没有心情再多说,找准时机后,两人各自回到了寝室。 关优成刚一回到寝室,床上躺着装睡的男生们就跳了起来,几乎是飞一样地到了他的面前:「怎么样?那叫什么……高星答应了没?」 「答应了。」关优成回道,「还告诉了我这儿有安全出口。」 「我就说!」另外一个男生小声嚷嚷了起来,「他来这里时间是最长的,肯定知道什么秘密通道之类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安全出口在哪儿啊?」前面的男生又问道。 「他本来是要说的,没来得及。」关优成摇了摇头,「不过之后应该会告诉我的。」 「哎,那还得辛苦你再牺牲一段时间的色相了……」男生兴奋道,「太好了,老子终于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什么牺牲色相?」关优成没听懂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原来你不知道吗?」男生奇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所以才故意接近他的哎……」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关优成一脸莫名其妙。 「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男生转身准备往回床上去,要是被老师发现他们在这里夜谈怕是要玩完了,「那个高星,是个同性恋来着。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父母送进来的吧?真是可怜……」 「?!」听到这话,关优成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你说什么?」 ☆、水下惊魂(十八) 关优成不知道的是,那天他跟舍友在宿舍里的谈话,几乎都被守在门外的高星听了个正着。 第78页 为了更好地监管学生,寝室的墙壁和门板都很薄,里面的学生凡有一点小动作外面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深知这一点的高星特意去了他们寝室门口,替他们看着老师,却不偏不倚地听到了舍友劝关优成离自己远点的话: 「我觉得,以后你跟那个高星还是别走太近了……也不是说他这人不好的意思,但要是被老师看到你们两个关系好,你也要受牵连的对吧……」 另一个男生也出声附和:「对对,而且你不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奇怪吗?都被打成这样了,居然还不敢逃,简直就是心甘情愿做老师们的奴隶……反正我每次看他眼神都觉得怪怪的。」 …… 然而听着这些,高星却只是沉默地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屋里人说的话都与他无关似的。 这之后的日子,就连林向原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关优成在面对高星时的那股疏离和不自然,甚至在高星把自己画的简易地图递给他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都让他如同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 看到高星探寻的眼神时,他窘迫地解释道:「我,我是怕被老师看到……」 高星心中苦笑,面上却什么也没说,为了缓解这股尴尬的气氛,他只能快速地交代起了事情,以期早点结束这场令人难堪的会面。 然而在交代到一半时,高星看到关优成那低下头去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模样,心里忽然一软,下意识地把地图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不行,我果然还是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嗯?」关优成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一愣,「怎么了?」 「这样不行,你们逃不出去的!」高星拼命撕起了地图。 「你这是干什么!?」关优成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待反应过来时地图已经被撕的粉碎,他去抢也只拿到了几片,眼看着碎纸们被冲进下水道,不由得腾起了一层薄薄的怒气,「你怎么又反悔了!?」 「就靠这种小儿科的方法,你们就是逃出去了,也会很快被抓回来的!」高星拼命地摇了摇头,红着眼眶哀求道,「还是放弃吧,我不想看着你死在他们手上。」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会失败呢?」关优成不满道,「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最低也能保证一个人逃出去,只要一个人能出去,这群傢伙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危险了!」眼见关优成的声音越来越大,高星一时情急抓住了他的胳膊,想要劝他冷静下来,「就算像你说的有一个人逃出去了,那剩下的人岂不是马上就会遭到报復?你要考虑全面才行啊!」 听到这话,关优成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嫌恶地推开高星:「我知道了,说白了你就是怕自己被牵连对吧?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说的那么好听,不用你帮忙,我们自己有的是办法出去!」 「不,不是……」高星完全没想到关优成会往这个方面想,急得要命,「我只是担心——」 「够了!奴隶果然就是奴隶。」关优成却完全不想听他的解释,他皱眉打断了高星的话,眼神冷的像是一个陌生人,「你不过就是想让我们都留下来陪你,反正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去了社会上也是受排挤——」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教官的怒吼:「谁在卫生间里面讲话?!」 两人都害怕地噤了声,然而外面的教官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臭小子,别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我清清楚楚听到了你们在里面说话!给我滚出来!」 说罢教官直接进了洗手间,由于只有高星他们所在的这一个隔间关着门,那教官一眼就看了出来,径直走到门前开始疯狂地砸门,声音像是直接锤到了两人的心底,让他们浑身都禁不住发寒。 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林向原忽然发现竟然自己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他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关优成,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 意识到这个时候拿回主导权必然是有什么用意,林向原从兜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手帐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奇怪的是,眼看着高星做了这么一件充满违和感的事,面前的关优成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紧张地盯着门扉不动,仿佛时间停滞了一样。 林向原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翻开手帐,这时上面的内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零碎,多了不少完整的段落,他全部仔细地看了一遍,等再一次看到「7月13日,关死了」这一条时,纸上传来的满腔不甘勐然让他心领神会了什么——难道,高星是想希望借自己的手来改变结局吗? 想到这里,林向原慢慢下定了决心,收起了手帐本。就在他收起手帐的一瞬间,时间又重新开始流转,门外震耳欲聋的声音仍像山洪暴发一样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林向原主动伸出手打开了门,在关优成惊慌的目光中,他正面对上了教官。 「好傢伙,可算出来了。」教官正是天天跟着老师后面教训学生的那一个,他看到两人,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呢?」 「我们……」关优成担心高星把实情说出来,抢着开了口却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正在结巴的时候,却听高星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是我有事找关同学,带他来这里的。」 第79页 以高星的特殊「身份」,说出这话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关优成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袒护自己,一时间愣了。 那教官阴冷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量,见关优成脸上惊疑不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心里倒是信了八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骂了几句,就带着二人去受了罚。 林向原松了一口气,根据手帐上的记载,关优成抢先把罪责都怪在高星的头上,声称是他强迫自己过来的,之后高星便被教官拉走打了个半死,从此便埋下了二人相互仇恨的种子。 现在虽然高星也免不了挨打的命运,但是至少不会再让二人结下新仇,只要有这一点感激之情在,之后的结局也许不会那么悲惨。 受了虐打的高星很快又被送进了密闭的「思过室」,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教育」,这将会是他接下来唯一能见到关优成的一段日子。 林向原知道,关优成在地图一事上肯定还对高星心存芥蒂,而且就算没有了地图,他也会继续在暗中计划逃跑一事。 但是,就凭他那不成熟的计划和这里严密的监管系统,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接下来就是看能不能在见面的这段时间内说服他从长计议了。 不过,在高星受「教育」的时候,一直都有老师在旁监视,如何躲开老师的目光跟关优成搭上话,也是个不小的问题,幸好方法并不难寻,林向原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高星所受到的「教育」是一种特殊的电击疗法,为了强迫他改掉自己的性取向,老师们给他设定了各种各样的情境,高星的表现凡有一点同性恋的苗头,就会立即用电击设备把他打的死去活来。 而被老师们带来,配合着他完成这些情境的,正是关优成。 林向原嘆了一口气,如若不是他在这个世界感受不到多少疼痛,经歷这么多次电击拷打,只怕是他也要疯了。 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当年的高星是怎么在一次次的电击下对冷眼旁观的关优成彻底失望,对他怀恨在心,最后向老师揭发了他要逃跑的事,从而直接导致了关优成的死亡。 · 这天,关优成又一次被带进密室。今天的情境中有一幕是让他送情书给高星,当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刻意的安排,为的就是探测高星的反应。 由于之前几天林向原的苦心经营,关优成对高星的态度好了很多,几乎已经快要恢復到最初认识的时候,有时在看着高星经受电击折磨的时候,他还会忍不住向老师求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关优成把手中的情书和礼物递给高星时,林向原都能明显感受到他那欣喜之情。 为了不表现太过,林向原压下了这股情绪,他反应平常地拆开了信,快速看了一遍——上面写的并非是谈情说爱的内容,而是他拜託关优成搜集来的,关于这个学校各个地点的情报。 是的,在考虑到劝说关优成放弃逃跑也不一定有效果时,林向原便果断提出了帮他完善脱逃计划,这远比一味劝说有用地多,也能真正地卸下他的心防。 密室只有到了晚上才会留下高星一个人,由于没有灯光,林向原几乎是全凭直觉画的地图,画好后,他又想法设法地交给了关优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电击疗法慢慢失去了它的效果,无论关优成再怎么温柔备至,高星都不会再心起波澜,于是关优成来这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 某天半夜,高星在密室里昏昏沉沉地睡着觉时,忽然被什么东西惊醒了,外面似乎有打砸的混乱声音传来,他凝神听去,那悽厉的声音如同噩梦一般绞着他的心,让他觉得遍体发冷,纵使在初夏也禁不住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他知道,关优成逃跑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卷林向原好忙啊,又要救自己又要帮配角还要救受() 林:我承受了太多… ☆、水下惊魂(十九) 听着外面的动静,林向原内心诧异不已。 怎么这么快就失败了?本来按照他的设想,就算关优成不能很快逃出去,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抓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下虽疑惑,然而现在他跟着高星一起被关在这一间小小的密室里,根本无从得知外面的具体情况。 高星已经睡不着了,他仓皇失措地跑到门口,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却发现什么也听不到了。刚刚的叫嚷声仿佛只是一场可怕的幻觉,一瞬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挨了好几天,高星才被老师从密室里放了出来,带去了校外的沙滩上。 跟最先看到的幻境一样,这里的学校也是临海而建的,但环境却显得正常多了,初夏的朝阳照在碧波粼粼的海面上,清新的海风拂面而来。 然而在这祥和宁静的情境下,却有几名学生正被五花大绑着接受体罚,其中一个便是关优成。 因为连日来的折磨他体重骤减,这会已是消瘦地没了人形,他紧紧阖着双眼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反应能力,只有在被踢得狠了才会抽搐一下。 而受着教官的指示对他们拳打脚踢的,正是关优成的几个舍友。 原来,出卖了关优成他们的,竟然是他一同计划逃走的舍友。只是他们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脸上也满是痛苦与不堪,仿佛被打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第80页 「够了吧!?」其中一个打人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停了手,哭丧着脸向教官求情道:「他们也知道错了,再这样打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然而教官听了这话,却只是冷笑一声,目光阴恻地看着他道:「不想打了也行,那明天你来替他。」 「?!」知道这话绝不是开玩笑,那少年只好又卖力地往那几个人身上招唿去,却是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一边打一边对着关优成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本来也不想说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向原喟然,看来这几个舍友也不是主动出卖关优成的,想必是无意间暴露了他们的计划,受不了百般拷问才说出来的。 高星在旁又惊又恐地看着这一幕,在看到关优成那一张成了死灰色的脸时,他几乎就要冲上前去袒护他,却碍于教官在并不敢这么做,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眼里不停地流着泪。 教官突然挥手叫了停,那几个打人的男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像是力气用尽了一般瘫倒在旁边的沙滩上,接着就跟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 和高星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几个学生,那教官沖他们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上前后,递给他们每个人一根缰绳和一条麻袋,让他们把绳子拴在关优成几人的腰上,麻袋则套在头上。 高星战战兢兢地照办了,在教官的威胁下,不照办又能怎么办呢?然而他的内心却产生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一瞬间甚至想什么也不顾地逃离这里。 等把这些做好后,教官便把他们带上了一艘船,拽着绳子把关优成几个放在水中。看到这里高星便明白了——活活拖死!教官竟然是想在水中活活拖死他们! 要是关优成死了,自己是不是就无法离开这个幻境了?感受到高星心里那股强烈的悲怆之情,林向原决定做点什么。 出于杀鸡儆猴的目的,教官让高星几人去拽这个绳子,命令他们不准把人拉上来也不准松手。不知是不是断定了他们不会反抗,教官放心地进了驾驶室,并没有叫其他帮手来。 高星他们上了船,感受到自己手上正攥着一条人命,几人都颤颤巍巍地发着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觉得绳子烫的吓人却又不敢松开,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船开了,先前受过虐打的关优成等人早就昏迷了过去,只有在下水的那一瞬间才扑腾了一下,很快便又归于沉寂,连一个泡沫都没有再起过。 林向原牢牢拽着绳子,等到船开出一段路程后,忽然二话不说地开始把绳子往上拽,试图把关优成拉回船上。 旁边的学生见了都吓了一跳,有一个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却被他抛过来的警告眼神给吓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林向原把关优成拉回了船上,听到动静的教官开始频频回头往这边看。 林向原干脆操起旁边的救生筏船桨,对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学生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条船夺过来,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看着他气势汹汹地往驾驶室走去,几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他是想……干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终于反应了过来,把绳子往船杆上一绑,死命把手上的人往船上拉:「你们别傻站着了,赶紧救人啊!!」 其他学生听到这话,也如大梦初醒一般拉起了人,察觉到不对的教官调转方向打算把船往岸上开,然而由于大意,驾驶室的门并没有关严,很快便被不惧疼痛的林向原给破开了。 这要是个游戏,可不是明摆着想让人通关么?念着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林向原的动作也大胆了起来,趁着教官反应不及,他毫不留情地敲晕了对方。 虽然没有开过船,不过好歹也有了几年开车经验,加上这样的船都有自动模式,摸索起来还不算太困难。林向原艰难地掉了船头,拖着被打晕的教官走出了驾驶室。 其他几人也都把手上的学生拉了起来,精疲力尽地靠着船杆。眼看着船离学校越来越远,几人都忍不住兴奋地欢唿了起来。 尽管顺利地有些不真实,林向原也无暇顾及这些了,只当这一切都是死去的高星的念力在作用。 他望了一眼海岸,发现并没有人追过来后稍微放下了心,走到关优成的身边,去除了他身上的杂物,解开他的衣服后开始替他空水。 林向原大学的时候受过救生训练,此时虽然动作有些生涩,但还算有条不紊,其他几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地开始跟着做。 然而空了半天水关优成也毫无反应,林向原犹豫了好一会,终于低下头去给对方做起了人工唿吸,好几下后关优成终于起了些微弱的反应,林向原正要扶他起来时,却发现周围的天色一下子变暗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逐渐淡去,而进入回忆之前的食堂则慢慢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两种景象交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妙又扭曲的异空间。 察觉到目前的世界正在崩塌,林向原长舒一口气,看来他想的没错,救活关优成果然是离开这个幻境的关键。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虽然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消解,关优成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然是以实体的形态留在原地,真实地甚至能让人看到他眼睫的轻微颤动。 林向原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关优成,一时间没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81页 就这么仔细地看了半天,他忽然从关优成的身上感觉到了什么,赶紧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手撑着他垂垂欲下的头,不敢置信地唤了声:「……连?」 随着这一声轻唤,关优成的身体终于开始发生了变化,先前身上的水迹和伤痕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正是之前跟林向原分开的市野连。 此时他脸色苍白,蹙眉紧紧阖着双目,像是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林向原怔怔地看着他的腰间,那里鲜血淋漓,活像是被人狠狠剜掉了一大块肉,只看一眼便觉得触目惊心。 「连?!」林向原急的又叫了好半天,然而不管他怎么唤,市野连就像是被困在了梦魇里一般怎么都睁不开眼,只有身体在不停地发颤。 林向原忽然想起来自己有治癒的能力,便尽可能地把灵力集中到自己的右手上,努力回忆着那天净化恶灵时的感觉,把右手敷在市野连受伤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治疗有了效果,市野连终于微微睁开了眼,他似乎想要对林向原说什么,整个人却虚弱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林向原见状,忙安抚他道:「你先别说话,一会好点了再说。」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市野连吸收进去了一些,他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市野连的眉头却蹙地更紧了,他忽然往地上一压,拼尽全力把林向原往下一拽紧紧地抱住,以自己为肉垫衬着他,一道火光就这么擦着林向原的背过去了。 林向原惊愕地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时,一阵粗鲁的喘息声伴随着火焰的噼里啪啦声从身后传来。 他惊讶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浑身冒火的巨大骷髅头正一步步地朝他逼近。它张开了血腥的大嘴,森然的獠牙上还黏着血液和口水。 刚才拽林向原那一下已经让市野连失去了全部力气,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对林向原说点什么,张口喉间却满是血腥,堵的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拼命地把血咳了出去,听到他的咳嗽声林向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抱起他往侧边一滚,堪堪躲过了骷髅的第二次攻击。 那骷髅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正是之前被市野连禁锢起来的束梦,为了挣脱束缚,他不顾一切地将自身狂化,一心只想要把两人吞噬殆尽。 ☆、水下惊魂(二十) 林向原刚从地上爬起来,第三颗火球便向他袭来,因为带着市野连行动不方便,他拼尽全力才躲过了这次攻击,却还是被擦肩而过的火球碰了一下。奇怪的是,被这火碰到并没有燃烧发热的感觉,却疼的要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咬牙看着束梦,直觉这个对手比以往所有的都要麻烦。 有什么能利用的工具或者地形吗?他斜眼扫视了一下周围,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第四次攻击就汹涌而来,林向原忙拉着旁边的桌子往前一推,这才勉强抵了过去。 趁着两次攻击的间隙,他快速在面前竖起了一个小小的灵力屏障。 躺在他身后的市野连勉力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腰上的伤让他疼的直冒冷汗,却不管不顾地拉着林向原的衣服疾声道:「他看不到,你往他身后躲!」 林向原应了一声,俯身抱起市野连便往束梦的反方向跑去,他刚一跑开,那小小的灵力屏障便和前面挡着的桌子轰然倒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响声。 市野连说的没错,眼前的巨型骷髅很难察觉到身后的人,利用它的这个缺陷,每一次它攻击林向原便灵活地往它侧边或者身后躲去,大大地拖慢了它攻击的频率。 然而这样一直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自己的体力是一方面,市野连怕是也坚持不了太久,林向原心里焦急,却被束梦追得腾不出半点空隙。 不过这样倒是给市野连空出了一点时间,他强忍着剧痛开始结印,拼命竖起了一个半圆形结界把两人包住,这才让两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林向原放下市野连,正想继续给他疗伤,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结界撑不了太久,这里有尸体之类的吗?」 「有。」林向原想起了之前的尸堆,「在另一边。你是打算干什么?」 「有、有尸体的地方……可以……可以召唤地缚灵……」市野连感到自己的意识又模煳了起来,干脆拿手在伤口上狠狠一掐,刺骨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咬牙鼓足了劲道:「能想办法过去吗?」 林向原看了看结界外仍在不断丢火球的束梦,迟疑道:「我试试吧。」 此时束梦还在大门口来迴转悠,毫无章法地乱丢火球,似乎在为打不到两人而发火。 在门口的话……只能先把它引到中间,再藉机绕到背后去了,林向原心想。然而他的这个计划刚一实施,束梦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勐地朝他袭来,逼得他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而此时结界在连续承受了好几个火球攻击后,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这样不行!你把我放下来,我来拖住它。」见他半天出不去,市野连马上道:「然后你去尸体那边。」 「我自己去!?」林向原吃惊道,「可是你现在……」刚才他自残那一下已是看的林向原心惊胆战,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是在强撑。 「我没那么容易死。」市野连果断道,「你再不快点的话,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儿!」 第82页 林向原沉默不语,理智告诉他市野连说的是对的,但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丢下对方不管。 「十分钟。」看出了他的犹豫,市野连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道,「我再撑十分钟没问题,召唤地缚灵的方法跟驱使式神差不多,你记得要一直保持灵力在身,不然它不会跟着你过来的!」 看出了市野连眼里的坚决,林向原终于点了头,就在他冲出去的一瞬间,市野连收起了结界,又朝着束梦发了个微弱的攻击。 「连……连……」束梦口齿不清地不断重复着这个字,飞快地朝着他沖了过去。 「都这样了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该说荣幸么?」市野连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嘴角却勾起一道散漫的笑容,让人觉得他此时不像是在面对怪兽,倒像是在喝茶聊天一般轻松。 · 借着市野连营造的空档,林向原迅速离开了食堂,往之前有尸堆的寝室跑去。 他刚一踏出大门,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市野连痛苦的呻.吟声,却不敢回头去看,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寝室奔去。 跟之前不同,这次从食堂回到寝室,林向原觉得路程短了不少,仿佛这段路被人为缩短了一样,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前方寝室那朦胧的光。 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身上跳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之前高星的手帐。 心领意会的林向原拿着手帐进入了寝室,发现之前趴在结界边上嚎叫的尸体们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头上的麻袋全都不见了。 因为之前经歷过幻境的原因,此时再见到这些尸体,林向原的心情已经平復了很多。 他郑重地把手帐放在了尸堆旁,就在放下去的一瞬间,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谢谢」。 林向原笑了一下,然而救人的急切却容不得让他放松多久,他焦急地回想着之前市野连教给他的布阵方法,却怎么也做不对,半天也没有任何东西被召唤出来。 召唤妖怪并收作式神的阵法既冗长又繁琐,来之前他虽然跟着市野连过了一遍,但还没来得及实践,这会就要他毫无滞碍地使出来,却是有些困难。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向原心急火燎,他一遍遍地扫视着面前的尸堆,忽然在里面认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高星由弦。 林向原愣了一下,忽然下定了决心恳切道:「你愿意帮我吗?」 召唤不在现地的妖怪出来自然是困难了些,但要能是利用这里本来就有的东西的话……就简单多了。 尸体没有说话,手指却轻轻地动了动,看起来是同意了。 得了同意,林向原便念起了驱灵的咒文,随着咒语变长,那些尸体一个接着地站了起来,他们目露红光,身体也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显然已经变成了一具具能打能扛的凶尸。 林向原感激地道了声谢,他知道,之所以能这么顺利都是因为高星在帮他。 他带领着尸体们快速往食堂赶去,还没到就看见食堂里火光沖天,时不时还传来束梦的狂吼声,显得十分骇人。 「连!」林向原心惊肉跳,他想往里沖却被火焰逼得退了回来,那些火星溅到他身上都是锥心的疼痛,他只能拼命地往里望去,却只看到那颗巨大的骷髅头飘在中间四处喷火,早已不见了市野连的身影。 「连!?」林向原又叫了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命令尸体们先进去。 由于没有痛感,火焰对尸体们造不成多大伤害,他们争先恐后地攀上了骷髅头,把它硬生生拉的坠了地,又一齐制住了它,束梦发疯一般地嘶吼着想要冲破牢笼,却被尸体们硬如铁棒的四肢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因为失去了束梦这个火源,房间里的火光小了很多,林向原这才看出市野连的所在,他此时已经成了一个人形的火焰。 想到之前那火焰只是擦了下肩就给他带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林向原心乱如麻,又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迅速地往他那边赶去。 「你别……过来……」市野连本来在死命地朝着门口一点点地挪,见他过来反而往后退了些。 林向原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碰到那些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我该怎么办?这火多久能停?有什么办法可以灭?」 市野连没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被烧的痛晕了过去,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林向原越来越着急,就要伸出手去碰他,市野连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倏地睁开了眼,躲开了他的手,喘着气哑声道:「你别碰我……它烧一会就会停了。」 「那到底要多久才能停??」林向原急道。 市野连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忍受这股巨大的痛苦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他脸色苍白,胸口起伏不定,髮丝也早已被汗水打湿,然而他既不痛唿也不挣扎,甚至连表情都是一贯淡淡的模样,却看的林向原愈发难过。 终于等到这肆虐已久的火焰熄灭,林向原赶紧抱起了他。看到他担心的神情,市野连轻轻笑了下,反倒安慰起他来:「没事,我一向不怕疼。」 听到这话,林向原越发觉得难受,轻声嘆了句:「可我怕你疼啊……」他轻轻地搂着怀里的市野连,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起了灵力,治疗他腰上的伤。 第83页 市野连终于不躲也不拦了,从开始到现在,林向原眉眼里的忧心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他高兴的事了,脸上一直挂着清浅的笑意,又朝着面前人的怀里凑了凑,像是在贪恋他的怀抱一般。 感觉到他的亲近,林向原抱着他的手也紧了紧,却没说什么,而是继续给他疗伤。 眼见伤口终于没之前那么可怕了,市野连轻轻推了他的手道:「这样就行了,一次也治不好的。」说罢便挣扎着要起身。 林向原扶他起来,左手却依旧搂着他不放:「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能动了,当然得找它算算帐了。」市野连笑了一下,眼神瞥过那边还在疯吼着的束梦,「我们一起?」 ☆、水下惊魂(二十一) 「好。」林向原道,「不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叫业原火,算是鬼火的一种。」市野连四处看了看,拉着林向原走到了一个较为空旷的位置,「这里的地缚灵是水属性的,用来对付他正合适。」 原来是鬼火,难怪烧在人的身上是那种感觉,想到那能带给人惨痛的火焰,林向原有些心有余悸:「它也是从这个幻境里出来的吗?」 「它不是。」市野连摇了摇头,「它是我母上手下的一个死神,我之前去黑夜的时候,发现它和其他几个死神破坏了规定,在跟人类在做秘密交易,而且擅自把黄昏的妖怪往人间送,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上,估计它是因为这个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才追过来的。」 林向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震惊道:「那现在怎么办?还会有其他的死神过来报復你吗?」 「应该不会了,放心。」市野连道,「现在母上应该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了,黄泉那边暂时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沉了几分:「已经被他送到人间的妖怪却是没有办法都抓回来了,只能一个个慢慢找,还有和他交易过的人类,因为不属黄泉管,我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样……」林向原听出了几分无奈,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那你现在是打算把他送去黄泉吗?」 市野连说:「不用。他本来就是叛逃出来的,而且现在神智尽失也问不出什么话了,直接处理了就行。」说罢便做起了布阵的准备。 林向原看出他的动作,知道他是想召唤地缚灵出来,正好自己也想跟着学一下,就帮着他一起布了阵,合着两人灵力一起召唤。 起初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过了许久,地面突然摇晃了起来,那千唿万唤始出来的地缚灵终于露出了一点影子,乍看上去却十分吓人——它像是一团泡在血水里的肉块,没有五官,只凹出了一个像是嘴的形状,长着森森白牙,类似于手脚的东西则全部扭在了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只剥了皮又被烧焦了的人面蜘蛛。 「……」林向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真的是水属性的妖怪?」他还以为会是蓝精灵那种类型的呢。 市野连笑道:「可能是这里环境不太好,所以长歪了些,不过它的确是水属性的。」 林向原点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反正不管长什么样,能力强就行。 他回头去招唿那些死尸们放开束梦站远一点,地缚灵势如破竹地沖了过去,和想要逃跑的束梦扭打起来,两只巨型生物像是斗犬一样疯狂地咬在一起,发出的叫声一个比一个兇狠。 市野连却对这惊天动地的战斗没什么太大兴趣,他只看了一眼,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旁边的死尸们,语气有些惊嘆:「这些都是你叫过来的?竟然叫来了这么多。」 林向原微笑道:「嗯,不过也不都是我的本事,是因为有人在帮我。」他朝着尸体们又一次道了谢,那些尸体们听了,也没回应,只列着队离开了食堂,笨拙地移动着僵直的身体,往之前的寝室去了。 看着林向原和尸体们的互动,市野连笑道:「你跟他们倒也算有缘。」 林向原也是一笑,目送着尸体们离去的身影,他把之前在幻境里经歷的事简短地告诉了市野连,在提到学校的体罚时,他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丝痛心。 市野连并非冷情之人,听他说完,心里也多了几分感慨,他拿出了之前的绿色符咒道:「这符还剩下四张,我们先在这里贴一张,一会再去寝室里贴一张。」 林向原应了声好,他明白市野连的意思,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替这些亡灵做的事了。 经歷了这么一出,两人也都有些累了,贴好了符咒后,便找了个能坐的地方休息了起来。 这会地缚灵和束梦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束梦身上的火被地缚灵的血水尽数浇灭,成了一个了无生气的骷髅头,再也不动了。 「对了,你刚才说……最后关优成变成了我?」市野连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难怪我之前总觉得听到了海浪和船鸣的声音……」 海浪和船鸣的声音?听了这话,林向原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在开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拉入了幻境了? 勐地想到之前的人工唿吸,他的脸禁不住有些发热。 原本他只是把这次人工唿吸当成救人的任务去完成,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知道对象是市野连时,他的心里忽然就多了些微妙的感觉。 第84页 这时,市野连在角落里找到了被林向原丢下的背包,里面有一些两人出门前一起准备好的应急物品。 他正想叫林向原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回头却看到他神色不自然地坐在角落里发呆,于是叫了他一声:「林先生,你在那儿想什么呢?」 林向原被他勐地一叫,心里那股微妙的感觉更强烈了,于是更加尴尬,沉默着撇开了眼。 市野连却是从善如流地从包里掏出了一袋饼干,经歷了狠狠一摔的饼干早已经碎的不成样子,却丝毫不影响他食用,他拆开吃了几口,便把剩下的推到了林向原的面前。 林向原默默地接过啃了两口,慢慢地嚼着。在看到自己的包时,他忽然想起来里面还有一些医疗用品,忙从包里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放下饼干,拉着市野连坐到自己跟前:「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掀开了他的衣服,在看到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的通红、又和伤口紧紧地黏在一起时,林向原轻轻嘆了口气,问道:「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受伤?」 「嗯。」市野连没有细说,只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 林向原又嘆了口气,他不知道市野连以前是受过了多少伤现在才这么云淡风轻,想到他仅仅是回趟黑夜就惹来了杀身之祸,心里更是复杂,于是忍不住对他道:「以后你要去什么地方叫我一起去吧,别自己一个人去冒险了。」 市野连半垂着眼靠在墙上,没有回话,他本来只是想找些吃的,并没太把这伤往心里去,却见眼前这人如此紧张他的伤,眼里的心疼和温柔像要溢出来了一样,心弦微微一动,忽然开口问道:「林先生,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有过几次吧……不过都是很快就分手了。」林向原被他突然的问题问的一愣,「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市野连没想到他这样单纯的人竟然还有过恋爱经验,有些好奇:「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觉得不太喜欢。」林向原却答的很是平常,「在一起后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最后就分了。」 「这样啊。」市野连离他近了一些,说出的话像是在他的耳边响起,「那林先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他的话里带了一股戏虐的味道,林向原只当他是在开自己玩笑,想了一下回道:「喜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大概就是看到一个人想对他好,忍不住亲近他吧。」 闻言市野连终于笑了起来,他忽然握住了对方正在帮他包扎的手腕。 林向原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听到对方用半是揶揄半是调戏的口吻来道:「那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又总是想跟我一起出来,是喜欢我么?」 林向原一惊,他本来刚把市野连的血衣剪掉,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剪刀给扔出去,吃惊道:「你……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市野连语气直接,摆明了是要把林向原心口连着的那根导线点燃,炸他个措手不及,「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林向原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你觉得呢?」市野连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说是什么喜欢,就是什么喜欢。」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让人抓不到话尾,狡猾地把选择全部扔给了对方:「是我在问你。」 说完这话后,他忽然收回了灼人的目光,捏着自己湿润的额发,语气轻松道:「啊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和这个环境,好像是不太适合回答这个呢。」 林向原没说话,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像是处在梦境般迷离,他知道,只要他拿相同的语气说一句话,这个梦境很快就能结束了。但是,他分明在前面看到了另一条路,路的末尾似有勐兽出没却也有着他心心念念的蔷薇。 「我是喜欢你。」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决定去摘蔷薇,「是那种想和你交往的喜欢。」 鼓起勇气说完这话后,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连忙低下头去继续鼓捣着包扎,因为半天没得到市野连的回应,他的大脑越发空白,拼命考虑着待会要怎么圆场。 直到处理好伤口,他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丝说话的底气,他抬起头来,正打算和对方隔开一点距离,好缓解这股尴尬,却冷不丁地被市野连抱住了脖子,紧接着便感到一个吻落在了自己唇边,伴随着一句□□的低语:「我也是,我也很喜欢你。」 他的脑海里勐然炸开了花,一团团花簇拥着在他面前盛开,迷的他睁不开眼。 吻完后,市野连看着面前羞赧的青年,哂笑道:「林先生,你还好吗?」 林向原终于反应过来他回了自己什么,他紧紧地回抱住了对方,用行动诉说着内心的喜悦。 得知路上并没有勐兽之后,冒险之人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他酝酿着把剩下的话问出了口:「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呀。」市野连听到这话,高兴地在他脖颈上蹭了蹭,他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动作让对方的身体又微微僵了一下,不禁又是一笑。 林向原抱着自己的新恋人,虽然高兴但又有些手足无措,唯一能清楚地感觉到的,就是自己不想放手这件事,他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旋,眼里盛着的,是数不尽的温柔。 第85页 ☆、水下惊魂(二十二) 休息结束后,两人去了寝室贴好符,找起了往上走的台阶。 比起寝室和食堂,路上的光线又暗了很多,林向原却觉得这幻境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可爱,之前心头的种种压抑瞬间烟消云散,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两人慢慢地朝着另一边挪动着,市野连大约是觉得有些渴了,从包底翻出了一只保暖杯,有些惊奇地道:「这是什么?魔法瓶……?」 岛国人管保暖瓶叫魔法瓶,是因为他们觉得,往里面倒入热水,倒出来依然还是热水,这种事简直就像魔法一样神奇。 「虽然差不多,不过这个是出门带的杯子……」林向原微笑道,普通的话题总算让他心情平復了一些,这是他从国内带来的保暖杯,瓶盖拿下来就可以盛水,十分方便。 他把水倒进去后递给市野连:「现在天气这么冷,你肠胃也不好,我觉得给你带热水好一点。」 市野连惊讶于杯盖可以盛水的方便设计,他接过了那热腾腾的小杯子,好奇地又闻又看后才喝了下去,水里有股淡淡的白桃味清香,很是好喝。 「好厉害。」市野连不禁赞嘆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在冬天喝热水。」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既新奇又温暖。 林向原笑了笑,他知道岛国人没有喝热水的习惯,就算在大冬天他们往往也是接一杯自来水了事,然而来了岛国八年,他自己怎么也喝不惯直接从水龙头接的水,一定要烧过的才行,这成了他一个莫名的坚持。 当知道市野连肠胃不好的时候,林向原便有了培养他喝热水习惯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来得及说。 拿到了保暖杯这个神器的市野连很是开心,没一会就缠着林向原要喝水,林向原被他这幅小孩子似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 往上的台阶在很远的另一端,上面似乎是教学区,跟下面不同,在路过一些教室的时候,他们还看到了女生的尸体。 「没想到连女孩子都能被送进这个鬼地方。」林向原感嘆道。 市野连也有些沉默,他的手上这会还剩下最后一张符,他比了一下方位道:「这个得去外面贴。」 林向原和他一起摸到了学校的后门出去,后门前面有一间很大的仓库,门上的斑驳血痕似乎在告诉他们这里面曾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市野连正要推门进去,却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停下了动作。林向原显然也听到了这股声音,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戒备地打开了大门。 一打开大门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两人往出声的地方望去,看到了两具干尸正在死命地往墙上撞,脑袋破碎如蛋壳,和黄昏里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是……」再次看到这幅悲壮绝望的场景,林向原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大概是长期被锁在这里,脱水而亡的。」市野连见过的死人不少,重新观察了一下便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死前想必很绝望吧……」 林向原沉默,把人能锁到脱水而亡的程度,看来这个学校的所作所为远比他看到的还要令人髮指。 若是当年这些学生的家长能及时醒悟的话,不知是否能避免一部分悲剧的发生…… 市野连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们破碎的脸庞,忽然抬手对她们简单地施了个法,少女们不断挣扎着的身体终于安定了下来。 做完这事后,他起身朝着最里面走去,打算把最后一张符也贴上。 这时,站在门口的林向原勐地察觉到了背后有人靠近,他回头一看,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他拼命地推着门,似乎想把他们两个关在里面。 林向原心下一惊,一时情急竟是顾不上别的,从快要关闭的门缝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被他吓了一跳,门戛然而止,感觉到那人像是是个活人,林向原更是吃惊,左手拉开门把他拽进了屋里,趁着那人反应不及把他摔在地上,抓着他的后领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仓皇失措地捂着脸,一副死也不想让林向原看到自己的样子,然而林向原却从他的外形上认出了他,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上妻胜一?!」 上妻讪讪地松开了手,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也不肯抬头看他。 「上妻?」林向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听到这话,上妻却忽然激动了起来,「我就只是出门的时候顺便看到了你,就想顺便想跟你打个招唿,这不就顺便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在林向原不善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然而过了不到半秒他就恢復了那股迷之自信,坦荡地像是英勇就义的民族英雄,不服气地道:「行,我是跟踪你了,你就说怎么着吧?」 林向原:「……」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跟踪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看来问他这个是不会有什么答案了,林向原换了个问题:「那你刚刚是想干什么?」 「干什么?」上妻还在持续他的硬气,「当然是把你们关在这里面,好让你们一辈子也出不——」 第86页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坐了好几下,指着林向原身后语无伦次:「他他他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林向原往后一看,却见是听到了动静的市野连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还带着那只像是随时要吃人的地缚灵,活生生把上妻吓破了胆。 上妻起身刚想跑出去,地缚灵就比他先一步地冲到了门口,闻到它身上那嗜血的味道,上妻吓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脑短路间竟是躲到了林向原的身后,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肯出来。 然而这一下却更加惹怒了市野连,他冷笑了一声:「我给你三秒钟,再不出来就下地狱去吧。」 听到这话,上妻连忙松开了林向原,手脚并用地两步跳到了一边,既不敢往门口去更不敢靠近市野连,唯一敢接近的林向原还被勒令不准靠近,他此时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天上去。 「上妻先生,你放着你的欺诈师不做,跟着我们跑到这儿来是想干什么?」市野连冷冷道。 上妻死咬着牙不肯回答他的话,市野连一挥手,地缚灵便朝着他慢慢移动了过去,上妻被吓得表情突变,「噗通」一声摊在地上求饶道:「我说我说,求你别再让那个东西盯着我了!」 林向原:「……」你刚才的骨气呢? 市野连暂时让地缚灵停下不动,语气冰冷的像是在审讯犯人:「你说。」 见地缚灵不再移动了,上妻这才松了口气,他拿手安慰了好几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才道:「我、我真的是偶然看到你们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会跑来这种地方,我要是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来!!真的!」 「所以,」上妻小心地看着市野连,唯恐他一个不高兴自己就要挂了,「我真的是误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就看到了一堆堆尸体,一个个都追着我不放!我也很怕的!而且我刚才也不知道仓库里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听着他说了一大段没重点的话,市野连终于感到不耐烦起来,他稍稍一抬手,地缚灵便像一滩水似的滑到了上妻旁边,把他吓得直翻白眼,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林向原:「……」他记得这人以前还嘲笑过他胆子不太行呢。 看上妻半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他问:「就把他丢在这儿么?」 「符咒我都贴好了,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幻境应该就会消失。」市野连看也不看地上的上妻,他召回了地缚灵,道:「那时候他自动就会出去了。」 林向原点了下头,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那我们现在就在这儿等吗?」 「嗯,符咒应该一会就能发挥作用了,我们先从仓库里出去吧。」说罢,两人一起走出了仓库。 刚才仓库里太暗林向原还没太看清,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上妻手上紧紧握着一个稻草人。 因为被他攥住了身子,稻草人只露出了头和脚的部分,看上去颇为奇怪,脑袋既大又圆,两条腿却又细又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自己刚刚之所以能毫不费力地制服他,大概就是因为他握着这个稻草人,腾不开手吧。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上妻即使吓晕过去也要紧紧地攥在手中护着? 林向原似乎还在其中瞧见了一点粉红色,说是血却又不太像……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发现眼前的幻境骤然发生了变化,漆黑的建筑开始像烟雾一样淡开,在那烟雾之中,有一个绿色的五芒星在闪闪发着光,他知道,那是轮迴转生的阵正在起作用。 这样一来,那些亡灵就能安息了吧。 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林向原总算感到舒了口气,和市野连一起往自己停靠在路边的车走去。 ☆、灵能者协会(一) 转眼到了12月下旬,寒假也快要到了。 岛国的学制和国内不同,一年有三个学期,因此假期也有三个——寒假,春假和暑假。其中寒假一般是在元旦前后,正好留给学生们一个过圣诞节和新年的时间。 因为之前和市野连约好了要一起过节,为了空出寒假的时间,林向原这几天都在熬夜赶报告,企图在放假前消灭所有作业。 「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啊……」林向原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想,也是时候考虑是继续留在岛国还是回国了。 若是打算留下来的话,差不多就要开始准备找工作了,要是回国的话,最后一年没什么课,写完毕业论文也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就可以到处去浪。 放在以前的话,回国还是留下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决定起来也容易些,但现在有了市野连就不一样了,他总得问问对方的意思才行。 「连,我之前跟你说过……」他回头正想问问这事,却见旁边坐在床上的市野连已经困的不成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朝下打着盹儿,手里捏着的论文也丢得摊了一床。 这几天晚上他熬夜写报告,市野连就一直在旁边陪着他,等他写完再帮忙改改语法错误,同时兼任了翻译器,大大地提升了他写报告的速度。 他本来以为市野连会觉得这些研究内容枯燥无趣,没想到他还挺有兴趣,提出的很多见解也蛮有意思,倒让林向原有些意外。 这让林向原不禁好奇地问他:「你以前上过大学吗?」 第87页 「上过函授制的,民俗学。」市野连淡淡地回道。 函授制其实就是上网课,林向原一笑,这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市野连会採取的方式。 「为什么选了民俗学?」 「因为我想知道一般人是怎么看待妖怪的。」市野连说着,隐隐回忆起了一些学过的内容,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确实挺有趣的呢。」 林向原点点头,他忽然想起肖静也是学民俗学的,这么说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会聊得来? · 看着市野连昏昏欲睡的模样,林向原回头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要一只一天恨不得睡28小时的树懒熬到这个时间是有点困难,林向原过去扶着对方躺下,不想市野连却被他这一下给弄醒了,双眼迷离地看着他。 市野连困的时候能比平时呆十个度,和他一贯敏锐巧捷的样子大相迳庭,整个人都软了不少,林向原很喜欢他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吻了吻他长睫下含着水汽的眼眸,道:「要是困了就睡吧。」 市野连却是摇了摇头坐了起来,努力睁开了眼睛问他:「……还有多久写完?」 「还有1000来字吧,没多久就完了。」林向原问,「真的不睡吗?」 「没关系,我想陪着你熬完。」市野连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点拖长的尾音,像是还有些不大清醒,「你以前也经常熬夜吗?」 「以前日语不好的时候,是经常熬。」林向原微笑道,「现在多少好些了。」 「真辛苦呢。」市野连轻轻吐了口气,「我就在这儿,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单词再来问我就好。」 「嗯。」林向原顺着头髮摸了摸他的头,起身撤掉了他旁边冷掉的咖啡,又回去继续敲键盘了。 ———————————————— 平安夜当天,林向原的学校终于放假了。然而他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就被一脸紧张和焦虑的肖静给拦住了,说是有事求他。 林向原被她眼下那硕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唉,」肖静深深嘆了口气,看起来很是发愁,「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老林,新年的时候我能去你家借宿几天吗?」 「去我家?」林向原不解,「为什么?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我……」肖静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来,想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我家最近……怎么说,有点诡异……」 「诡异?」林向原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肖静,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不怕这些东西吗?」 肖静身为他们研究科的有名人,每天的热情不是用在跟大家科普民俗学,就是用在寻找奇奇怪怪的事物上了,拿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巴不得见鬼呢,好给你们看看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这姑娘大概是与神鬼太没有缘分,不管她怎么努力地找,也从来没真正遇到过任何怪事,反倒是对这些东西一直半信半疑的林向原一脚踏入了这个圈子。 听到他这样说,肖静的表情就跟吃了酸梅一样纠结,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真的……真的有鬼……」 「真的有鬼?」林向原表情凝重了起来,毕竟他自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存在的,「到底怎么回事?」 肖静大舒一口气,她这几天不管把这话给谁说,都没人相信,甚至还有人觉得她是故意在搞噱头,现在总算遇到一个人肯听她说话了,她赶紧一股脑儿地把事情告诉了林向原。 原来,肖静的隔壁这两天出了命案,一家三口死相悽惨,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少的骚动。传言兇手还在附近地区转悠,弄得人心惶惶的,同幢楼里有好几户人家都因为这个搬家了。 肖静捨不得搬家要掏的那份钱,加上新居要找起来也很麻烦,也就没搬,虽然感慨于兇手的无情和邻居的不幸,却也没真的把这事往心上放过。 结果这两天,她总是听到阳台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尤其到了半夜声音就更大,她好几次凝神细听,发现那竟然是隔壁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声音。 肖静被吓得六神无主,愣是一晚上都没合眼。这还不算完,第二天晚上她听到有人在阳台敲她的窗户,肖静哆哆嗦嗦地去了阳台,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满心疑惑的她关了窗户,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回头就看到隔壁家那个死去的女儿双目含血,站在阳台外幽幽地看着她。 肖静被吓得魂都没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连钥匙都没拿,当天晚上在朋友那儿挤了一晚上。 接下来的几天,肖静都不敢回家,一直借宿在朋友家,然而朋友有舍友在,她一个外人也不好长期住在那儿,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林向原。 看着肖静憔悴的样子,林向原也多少信了她的话,但是要让她住到自己家,那恐怕就不是见鬼这么简单了,于是迟疑着道:「可我现在也是跟别人一起住的……」 「求你了!让我睡沙发都行。」他话还没说完,肖静就忙不迭地打断了他恳求道,「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好不好?」 「不是添麻烦的问题。」林向原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说的很是艰难,「我们两个,那个,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肖静也不是傻子,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明白了过来,「是女朋友吗?」 第88页 「不是女朋友。」林向原摇了摇头,「不过也差不多……」 「不是女朋友?那是什么?男朋友?」肖静的重点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歪了,反应剧烈,「你交了男朋友?」 林向原看着她吃惊的样子,心想要是这么说能打消她想住到自己家的想法的话,就这么直说了也行:「嗯,所以真的不好意思,你还是再问问别人吧。你没去找寺庙什么的求个庇护吗?」 「找什么找啊,一个个都说我出现了幻觉,根本不相信我,而且隔壁死的那家人据说就是在寺庙里工作的……」肖静郁闷地说完这话后,又追回了原先的话题,「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啊?我是真的没想到……」 肖静正跟他说着话,刚才从林向原身边经过的一个同学去而復返,大声喊他道:「林同学,有人找你。」 「哦。」林向原应了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却见忽然市野连出现在了自己视野里,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今天也穿的很是休闲时尚,头上戴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不復以往的张扬倒是多了几分乖巧,看着就很讨人喜欢。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你怎么来了,身后的肖静就突然开始大叫起来,风一般地来到了市野连的面前,眼里满是惊喜之色,竟是开心地说不出话。 市野连眨了眨眼,显然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正想绕过肖静走到林向原的面前,却被肖静一把抓住了手:「您,您是伊奘神,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竟然看到活的了!!」 林向原一惊,他这才想起来肖静之前去过伊奘教考察,幸好这会教室里只剩了他们三个人,不用担心消息外传。 「嗯?」市野连看向肖静,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她的手,轻轻一笑眼尾弯起,眼里多了几分玩味和探究的味道,「你见过我吗?」 「我见过您的照片!!!」肖静激动地无以復加,脸上闪着的神采甚至让黑眼圈都淡了不少,「我没想到我竟然能见到真人!我不是在做梦吧?!您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真的……」 …… 看着肖静在那儿不停地咋咋唬唬,林向原有些头疼,努力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然而,他这边还在想着怎么圆场,那边市野连却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就是伊奘神,这不禁让肖静更为兴奋,尖叫连连。 市野连却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这种场面,跟肖静对话时,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闲闲地往桌边一靠,淡雅矜贵,竟真隐隐有了几分神姿,肖静几乎恨不得匍匐在地行一场大礼以表达自己的敬仰。 林向原无奈地笑了笑,他几乎已经可以想像到市野连平时是怎么忽悠伊奘教的那些信徒们了。 这时,激动过久能量快要耗完的肖静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勐地蹙眉看向林向原:「等等,连大人是过来找你的吗?」 林向原:「……」怎么这么一会连大人就叫上了? 他还没回话,肖静却是想到了刚才和他的对话,她的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震惊地连退数步:「等等,不是吧?你可别跟我说,他就是——」 说完还不等林向原回话,她就自顾自地捂住了嘴,眼睛来回在二人身上扫过,感嘆道:「这也太刺激了吧……真的好想去你家住一晚上啊,让我睡地板都行!不,见鬼我都愿意!」她的眼里流露了一种奇怪的期待。 林向原被她这眼神看的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市野连却是一眼看透了肖静的心思,嘴角噙着笑悠悠道:「你想来我家?」 ☆、灵能者协会(二) 听到市野连这么问,肖静拼命地点了点头,手还紧紧地捂着嘴不肯放下:「可、可以吗?」 市野连被她这幅样子逗得想笑,转头问旁边的林向原:「你觉得呢?」 「还是算了吧……」林向原心里仍是有些顾虑,暗示道:「肖静她前两天因为家里闹鬼的事正心烦着呢。」 「闹鬼啊……」市野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肖静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家——有妖怪的哦。」 「妖怪?!」令他意外的是,肖静不仅没有怀疑他的话,反而更激动了,「真的吗?是什么样的妖怪啊?」 「什么样的都有。」市野连问,「你真的不怕吗?」 「我不怕我不怕!」肖静高兴地不得了,「我最喜欢妖怪了!真的!连大人我跟你说……」 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妖怪的事,市野连终于温和地笑了起来:「要是真不怕的话,来住几天也没关系。」 见市野连答应了,林向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过一向生人勿近的市野连竟然会同意肖静住到自己家来,这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看林向原的表情隐隐有着无奈,市野连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的,她不是跟你关系很好的朋友吗?而且,我不讨厌喜欢妖怪的人。」 闻言林向原微微一怔,难道他是把肖静当成了自己的亲友,所以才对她那么和颜悦色的么? 「也行吧。」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林向原也没什么不愿意的,有肖静在新年应该也会更热闹一些。 见两人亲密地说着话,肖静兴奋地耳朵都发了红,暗搓搓地幻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直等到林向原叫了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第89页 肖静尴尬地跟上两人出了教室,直到坐上车之前,都没敢再说话。 等车开起来,肖静才想起一事,慌张地问市野连:「话说,连大人今天为什么来我们研究室?是不是……要跟林出去玩?」要真是这样的话,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是,」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市野连笑着安慰道,「我只是有事出去,顺便找他一起回家而已。」 「哦。」肖静也没再问了,毕竟今天这事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唐突。 市野连却是不大在意这些,他微微侧过身,继续跟她说话:「说起来,向原平时在你们学校是什么样的?」 肖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向自己打听林向原的事,忙不迭地把他夸赞了一通,从外表夸到人品又夸到了能力。 她说的时候,市野连就这么靠在座椅上静静地听着,偶尔问她一两句,却不动声色地套完了她的话。 林向原在旁边听得十分不好意思,赶紧转移了话题道:「别说我了,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吧。」 「哎你别不好意思啊……」肖静说,「你不知道吧?我们之前私底下聊过,其实整个研究科都挺喜欢你的。」 「你们没事聊我干什么?」林向原笑着打断了她,「好了好了,再有几分钟就要到了。」 话说完没多久,车子就在别墅的大门前停下了,市野连和肖静下了车,林向原则继续开车去了车库。 「好漂亮啊!」肖静惊嘆地看着眼前的建筑,「你们平时就住这样的地方吗?好棒……」 看到肖静,一旁侍立已久的春子忙迎了过来,她早就接到了消息,知道今天会有位女性客人跟着一起回来。 春子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连大人」,市野连点了下头,她转身朝着肖静客气道:「肖小姐,我是这里的女僕长春子,这几天由我来照顾您的起居,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好、好的……」肖静连着应了好几声,忽然注意到春子发间的紫蓝色花瓣,吃惊道:「难道,春子小姐你是……」 「您想的不错,我是紫阳花妖怪。」春子礼貌地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测。 「不是吧?!真的假的?」肖静没想到进门就能碰到妖怪,欣喜若狂,「那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我是花妖,灵力没有那么强。不过——」 春子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片刻之间,原本萧瑟冷清的路上忽然长满了绿色的茎叶,从中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紫阳花,随着春子手指的动作,它们如游鱼一般移动了起来,密密匝匝地围在了肖静的脚下,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不过这点程度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春子说完,优雅地蹲下去捧了一束那瑰丽的花朵,站起来递给肖静道,「这就当是送给肖小姐的见面礼了。」 「哇……!」肖静开心极了,连忙接过花束,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我感觉我简直是在做梦……我的天,如果是梦,请千万不要让我醒来!」 听着她赞嘆的话语,市野连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跟肖静聊了几句后,他吩咐春子带她去客房,便先往房间去了。 回去后看到林向原正侧着身坐在床边,手上拿了什么在整理。 市野连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搂住他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林先生,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呢?」 林向原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市野连才冷静了一些,相比之前总被撩的脸红,现在的他已经不会那么慌乱了,把手上正在整理的清单给对方,他道:「我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下,新年聚会的时候要准备什么点东西。」 市野连松开了手,拿起那一张列的整整齐齐的清单坐到了他对面,粗略地扫了一眼:「咦,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 「毕竟也不能只是吃嘛,总要有点别的什么。」林向原道,「到时候,联繫他们的事就交给你了。」 市野连本来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见他准备地这么认真,倒是有点惊讶了。如林向原所想,他平时确实不大花时间去跟旁人联络感情,更别说想着搞个聚会了。 不过他也不想辜负了林向原的这份心意,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说罢又低下头去,把清单摊在床上,仔细地看了一遍。 他的心情看上去仿佛还不错,在看单子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暮光从窗外斜扫进来,落在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得他整个人温顺又柔和。 林向原看着看着,心里就开始泛出别样的感觉来。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市野连看了一会儿,忽然不受控制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右手拇指的食指落在他下巴处,半强迫性的迫使他微抬起头,在对方略微有些茫然的目光里不容分说地吻了下去。 市野连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怔了一瞬,手里的清单不自觉地脱手掉到了地上。 但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却没有挣扎,只是半眯了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林向原起初只是小心翼翼的在他唇上吮吻轻啄,待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反抗,反而若有似无的在配合着自己,便更加大胆了些,虚勾着他脖子的左手直接扣实在了对方脑后,轻捏着他下巴的手又往上抬了一点,然后用自己的舌尖缓缓顶开了他的齿关。 第90页 几番纠缠之后,他才终于红着脸放开了市野连。 他心跳如雷,双颊发烫,只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般。 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市野连面上也早已是一片绯红,正微微地喘着气,心里又不自觉的漫上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说不来是什么,但很让他高兴。 市野连见他顶着张大红脸盯着自己看,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倏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故意凑到他耳边轻笑道:「怎么到现在了,还这么害羞呢。」 刚才林向原吻他的时间虽长,但动作却还是太过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冒犯了自己一般。 他意犹未尽,正准备再次回吻过去。 忽然「哗啦」一声,春子打开了卧室的推拉门:「连大人,肖小姐问能不能带她去地下室——」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僵在了当场,过了半天才抽着嘴角补完了后面的话:「……看一看。」 林向原脸皮薄,向来不好意思在人前亲热,慌里慌张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坐得笔直而又端正,眼神完全不敢看向春子。 跟他相比,市野连就镇定多了,他在林向原的脸上轻啄了一下,调戏般地说了声「待会儿继续」才彻底地松开了手,对旁边默默围观的春子道:「下次进来之前记得敲门。」 「……好的。」见市野连没生气,春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恭谨地应了。 那天,当她看到市野连仿佛宣誓一般亲亲密密地拉着林向原从东京湾回来时,她就明白,这两人怕是已经确定关系了。所以今天撞到这一幕时,她心里并没有多大波澜。 只不过……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市野连,再看看一旁红着脸低着头的林向原,联想刚刚看到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家大人真是不要脸,别的不行,占起别人便宜来倒是熟练。 市野连当然不会知道她这复杂的心理,只是被她的眼神看得奇怪,不由得地转头看她。 春子在心里刚刚骂完,就见市野连忽地转过头来,心虚地低下头,又把之前的请示说了一遍:「连大人,肖小姐问能不能去地下室看一眼。」 「地下室?不行。」 「不行吗?」想到肖静那眼里闪着期盼的样子,春子就有些心软,「那如果我陪着呢?」 「你陪着也不行。」市野连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丝不耐,「我说过的吧,地下室不准外人进入。」 听到这坚决的口气,春子心知没什么希望了,却还是不放弃地试着道:「真的不行吗?您以前的那些东西我已经收起来了,不会让她看到的……」 以前的东西?听到这话,林向原却是来了兴趣,趁着春子在这里游说,他表示也想去地下室看看。 市野连皱了皱眉,本想说不,然而在两人反覆的请求下,他终是妥了协,勉强点头同意道:「那我带你们去吧。」 ☆、灵能者协会(三) 地下室离市野连的卧室不远,没一会他就带大家到了门口。 显然他对里面的东西没什么太大兴趣,相反肖静却一脸兴奋地凑在春子旁边,不停地猜测着里面会不会有妖怪出来。 春子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不由得和煦一笑,拉开推拉门轻巧地转回身,恭谨地请大家进去。 众人一起踏了进去,和之前灰暗的阁楼不同,地下室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干净地一尘不染。 「哇,这个是什么?」 肖静第一眼看到偌大的房间中漂浮着一本透明的书,如一块巨大的水晶一般反射着窗外的光线,此时正处于黄昏和黑夜交接之时,绚绝而又对立的两种颜色染满了整个房间。 最奇特的是,这本书被不规则地分成了许多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是一个怪奇世界,有的像是水上都市,有的像是浮游在天上的遗蹟,有的像童话小镇。 肖静原本还以为这些都是画上去的,走近了看才知道原来都是真的,不禁连连惊嘆。 林向原认出来这是「境界之书」,不过比起之前看到的,眼前的书变大了不少,更是显得光彩夺目。 书的四周连接了不少悬空的扶梯,尽头隐在那些美丽的幻境之中,显得神秘又魅惑。 肖静跃跃欲试,想要上那些扶梯一探究竟,但面上却不敢明说,只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旁边的春子。 市野连看出了她的想法,懒懒地一挥手就让春子带她去了。 春子高兴地应了,带着肖静消失在了那些幻境里。 好不容易恢復了独处,市野连忽然抓住了林向原的手,恶作剧般地在他手心挠了挠。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境界之书突然发出了两道耀眼的光,两个女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装扮和春子夏子类似。 其中一位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漠的女孩走到两人面前,她看也不看旁边的林向原,只自顾自地对市野连道:「连大人,我来向您报告最近的情况。」 听到她的话,市野连原本懒散的神情渐渐消失不见了,他松开了林向原,也没跟他解释这两人是谁,就和她一起出去了。 林向原本以为市野连会直接在这里说,没想到他却特意避开了自己,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就跟着对方离开了地下室,内心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第91页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碰到过他和猫又说话,见他进来,猫又仿佛做贼心虚一样蹿地飞快,眨眼就没了影。 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只含煳地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再问下去就隐隐有了不耐烦。 另一位女子走到尚在发呆的林向原面前,跟之前的女子相比,她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微微弯起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活泼又亲切,她打招唿道:「林先生?」 林向原微微颌首:「你认识我?」 「老早就知道您啦,我是秋子,刚才那位是冬子。」她笑的很是和善,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我家那位不成器的大人想必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吧?」 见她态度如此好,林向原的表情也和缓了起来:「没有的事。」 「您不用这么替他说话。」秋子笑眯眯地道,「我对他的德性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人毛病很多吧?您可以来跟我吐槽的,我保证不告诉他。」 「得罪什么的还不至于。」看她一脸八卦的样子,林向原客气地摆了摆手,到底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得罪自然算不上,只不过他有时候会觉得,两人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甚至会怀疑市野连是不是刻意瞒了自己什么,这股若即若离的神秘感偶尔会像刺一样扎他一下,令他不是那么痛快。 「林先生?」秋子见他皱着眉头心情不大通畅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唤他。 「哦哦。」林向原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正中那五光十色的境界之书,问道:「你们平时一直都在这本书里吗?感觉之前没见过你们。」 「对,平时一直都在幻境。」秋子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年到头了才让我们回来呢。」 林向原:「那还真是辛苦……」 「唉没办法,连大人就是这样……算了不说这个了。」秋子活动了一下手臂,问,「话说林先生来地下室做什么?是想去哪个幻境吗?」 「我不去幻境。」林向原摇摇头,「我来是听说这里有连以前的东西。」 「啊,是说以前的照片吗?」秋子马上反应了过来,「这里确实放了一些连大人以前住在黄泉时的旧物。好像是在那边。」 她走过去打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这地下室大的出奇,旁边竟然还有不止一个套间,秋子打开门的那间门上写着一个「夏」字。 往里面看去,里面赫然是一副夏季的景象,莹润的绿和清新的蓝充斥了整个房间,美轮美奂。 秋子过去折了一片当中一株植物的叶子,那些植物便和婀娜多姿的舞女一般扭动了起来,露出了一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旧木柜。 柜子上的东西不少,却都只是杂乱地堆在一起,看上去大多都是些衣物,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记得应该是有本相册的。」秋子艰难地从里面挖出来一本相册,「竟然被春子藏的这么深。」 她把相册递给了林向原,狡黠一笑道:「呆会可不要告诉连大人我带您看了这个。」 林向原轻轻点头,却没说自己刚才已经经过了市野连的同意才来的。 他翻开相册,发现里面的照片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张。 「这是连大人在黄泉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的照片。」看到他正在看市野连和主神合照的一张,秋子眯起眼笑着问道,「感觉如何?可爱吗?」 「确实挺可爱的。」林向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照片上的市野连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端地跪坐着,身上穿着厚重的和服,头上还戴了绳结的头饰,看起来就像富丽堂皇的神像旁陪侍的小金童一样。 只不过看了几张下来,林向原渐渐发觉出了不对,他指着照片问秋子:「为什么我觉得连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不,不应该是不开心,应该是淡漠才对。 虽然身边簇拥了一大群妖怪,然而照片上的市野连却一分情绪也无,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半点兴趣,空洞无神地望着某一处,就像是个被抛弃的精緻玩偶。 林向原本来还以为是自己错觉,毕竟是黑白照片加上像素又差,看错也正常。 然而越看下去他就越确定自己没看错,照片上除了市野连,一切都是欢喜的,唯有他仿佛被单独隔了出来,和周遭格格不入。 明明他才是照片的中心,却觉得他身上像是什么没有被拍进去一样,整个人缺失了一大片。 「这个……」秋子大约是没想到他的眼光这么敏锐,顿了一下才道:「这拍的是连大人刚从隐之里出来的时候,那会……他神智还不是很清楚。」 「神智不清楚么……」林向原轻声重复了一遍这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秋子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听主神大人说过,连大人小时候是特别活泼开朗的孩子,但从隐之里出来之后就成了照片上的这幅样子,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治好。」 「那后来是怎么恢復的呢?」 「当时好像是主神大人为了试探他的反应,找来了各种有趣的东西给他,结果不管拿来什么连大人都没有反应,结果最后唯一引起他兴趣的,却是一个笨笨的枕头。」 「枕头?」 「对,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白枕头。」秋子道,「而且他还给这枕头起了个名字,叫ku……什么的?反正是差不多这个感觉的名字,我也没记住。」 第92页 「为什么只对枕头有反应?」 「不知道,我照顾连大人时间不长,也不太清楚,都是听那些死神们说的。」秋子毫不留情面地道,「要我说的话,多半是因为贪睡吧。」 林向原一笑,这倒也说得通。通过这次的照片,他多少明白了市野连那一贯淡漠的源头在哪里了。 两人说着话,没一会儿就把架子上的东西翻看地差不多了。 眼看就剩一处没看过了,林向原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惊,把它拿在手里问秋子:「这是什么?」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和上妻那天手里握着的如出一辙的稻草人。 「好像是咒术用的稻草人,应该是连大人亲手做的吧?」秋子把稻草人接过去,指着它脑袋上像蝴蝶结一样的装饰,「没错了,这一看就是他的恶趣味。」 林向原纳闷,既然是市野连亲手做的,那为什么上妻手里会有一个? 从他们两人见了对方的反应来看,两人关系应当很是糟糕,难道市野连是想用这个诅咒上妻吗? 怎么想都觉得市野连和扎小人暗搓搓诅咒的形象不搭,林向原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做这个?是想诅咒什么人吗?」 「不是啦,这个稻草人并不能诅咒任何人,这上面既没写谁的生辰八字,也感受不到对任何人的恶意,连大人制作它应该只是为了修习咒术。」 林向原点点头,把稻草人放了回去,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稻草人如果不是拿来诅咒用的,上妻就更不可能会有了啊?市野连怎么可能会好心到送东西给他呢? ☆、灵能者协会(四) 林向原和秋子离开了地下室。 两人出来后没见到市野连,遇到夏子一问,才知道他刚才和冬子一起出去了,走的时候匆忙,竟然连个话都没留下。 「又出去了?」林向原奇怪,「不是才回来不久吗?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我也没问……」夏子看起来十分紧张,低着头磕磕绊绊地小声道,「不过应该不、不要紧的吧……」 林向原知道夏子向来胆小,平时市野连发个小脾气都能把她吓得半死,更别说今天还多了个冷若冰霜的冬子在侧,看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知道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又是一声招唿不打就跑出去,这点还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呀。」秋子夸张地嘆了一口气,「看这样子应该不到明天是不会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林向原有点意外。 「应该是吧,毕竟以前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自己跑出去然后第二天第三天才回来,每次大家都得手忙脚乱地找他好半天。」 听到她的话,林向原心里闪过了一丝难言的烦躁,不过他很快就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没说什么。 · 果然如秋子所说,市野连一直到了半夜也没回来。 林向原心里不免更加烦躁,干脆早点睡觉不想这事了。 然而,就在半夜睡的混混沌沌之际,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人钻进了被窝,抱住了自己的腰。 林向原一向睡眠较浅,这么一下子自然也是醒了,他本来想等对方主动说话,结果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了匀长规律的唿吸声。 林向原拿过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灯,市野连此时就躺在他的身侧,紧紧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熟了。 被突然而来的灯光刺激到,他不舒服似的皱了皱眉,微微动了动眼皮,却始终没有醒来。 林向原轻轻晃着他的肩头,试图把他叫醒:「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像是在抗议他的举动,市野连发出了含煳不清的声音,他一把抓住了林向原的手,把它束缚在自己胸前,让它不要乱动。 林向原被他这幅样子逗的想笑,不由得心软了不少,他抽出手来回抱住对方,想着先睡等明早再说时,忽然听到怀里的市野连软软绵绵地来了句:「唔……别生气了……」 嗯?林向原低头看了一眼他,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醒过来。 「生气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就写在脸上了,连秋子都看得出……」市野连忽然又说起了话,像小动物一样在他身上蹭了蹭,「真可爱,竟然有这么多小情绪……」 这是在装睡吗?还是无意识间说出来的? 「连?你醒了吗?」林向原叫了一声他,对方却没有传来任何反应,看来确实是睡着了。 「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市野连继续迷迷煳煳地道,「所以……别再生气了……」 「我也不是生气……我只是希望——」也许是夜晚容易使人真情实感,也许是觉得对方还在睡梦中,林向原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你有什么事情能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分担……」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才接了下去:「……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市野连没有回应,那紧闭的眼睛似乎在说他根本没听到这些。 就在林向原以为他不会再给任何回应时,对方却又开了口:「你一直都是我的依靠啊……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要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说这话的时候,市野连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声音也有些不清不楚,却愈发显得眷恋柔和,落在林向原的耳里,让他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果然是在装睡啊。 第93页 林向原笑了笑,怕是知道自己对这样的他没辙,所以故意拿这招来对付自己的吧。 既然对方已经服软,林向原自然也不想把人逼的太紧,他细心地替对方掖好被子,关了灯和他一同睡了。 第二天一早。 林向原半抱半拖地带着还没睡醒的市野连下楼吃早饭,把正在楼下忙着布置圣诞节装饰的秋子吓了一跳。 她戳了下旁边的春子:「连大人昨天竟然回来了?我不是看错了吧?」 由于冬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她也想当然地以为市野连肯定还在外面。 「应该是提前从幻境里出来了吧。」春子平静道。 她从发呆的秋子手上拿过缎带,抬着脚尖往圣诞树上系。 「我还以为他对林先生就是玩玩……没想到这么认真?」秋子看着林向原把困顿的市野连安坐在座位上,替他准备早饭,不禁感慨道:「我之前还替林先生打抱不平了好几天呢……」 「当然是真心的,你把我们大人想成什么人了。」春子不满道。 她想把星星挂到圣诞树顶端去,却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太够,只好把星星先扔到了一边。 「我是真的没想到欸……」秋子的眼睛还在时不时往饭厅看,这会林向原做好了早餐,和市野连一边吃,一边聊着什么,笑的很是温柔。 春子俯身用垃圾袋装起了垃圾,抬头看到秋子只顾着往主人那边探头探险,几乎什么都不做了,便叫了她一声:「秋子!你过来下,帮我把这个垃圾袋撑开。」 不敢无视女僕长的传唤,秋子过去蹲下撑开垃圾袋,趁着春子往里装垃圾的时候问她:「……你说,他们两个谁在上呢?」 春子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过了几秒才接了下去:「连大人吧。」 毕竟他比较不要脸。春子心里默默地想,不过没把这话说出口。 「嗯,也是。」秋子又忍不住往饭厅方向看去,「连大人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妻管严似的。竟然还有了门禁。」 春子被她的「门禁」逗笑了,她和秋子两人合力把垃圾袋扎起来,一起提去了垃圾房。 「不过说实话,」秋子打开垃圾房的门道,「我更想看连大人在下面的样子,像他这种咄咄逼人的人,就该好好治治才行。」 春子无语道:「……你一天想的倒是不少。」 春子边说,边在垃圾袋贴上「可燃垃圾」的纸条,提醒明天来收垃圾的人不要搞错了。 看着她这一系列熟练的动作,秋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春子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现在和人类简直没什么差别。」秋子的语气随意却又透着严肃:「我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不打算了。」春子看着墙壁出神道,「这里现在是我唯一的家。」 「也是呢。」秋子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她经常私下吐槽市野连,却仍然不否认他是个好主人,「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回到屋内,春子吩咐秋子去收拾主人吃剩的碗筷,自己又尝试着把刚才丢在一边的星星挂到树上去,却还是够不到。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去找林向原帮忙时,身后突然有一人从她手里接过星星,不偏不倚地挂了上去。 春子回头一看,是肖静。 「肖小姐?你怎么醒的这么早?」这会还不到9点,对于习惯了市野连作息的春子来说简直就是凌晨。 「不早啦已经,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肖静指了指还有些凌乱的客厅。 「怎么能让客人帮忙?您去旁边坐着就可以了。」春子忙摆摆手。 「哎呀,这有什么的?我都麻烦你们这么久了,就让我也做点什么吧。」不等春子说话,肖静主动整理起了桌上的东西,「我帮你理这个可以吗?」 「嗯,可以。」春子看着动作麻利的肖静,「谢谢,您真温柔。」 「天吶,你们怎么都这么客气呀。」肖静道,「你再说谢谢我要不好意思了。」 「好,那就不说。」 春子笑了起来,她看着肖静的身影,只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心情都晴朗起来了。 这之后市野连回了卧室补觉,林向原便过来帮着春子她们一起收拾。 「叮」地一声门铃响了,林向原和春子过去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叫晓世。」看到他茫然的神情,少女忙自我介绍道,「请问这家主人在吗?」 林向原想起了这是镜月的妹妹:「在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听说上次为了帮我治病他受了重伤,我是来道谢的。」晓世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林向原还没来得及回答,晓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又油腻的声音:「春子~」 「您怎么过来了?」春子轻轻皱眉,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一步,「我们好像……没给您发邀请函吧?」 「对不起,是我叫他来的……」晓世弱弱地解释了一句,见春子脸色不对,她不安地道,「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怎么可能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欢迎我还来不及呢。」镜月大手一挥道:「好了,大家不要在大门口站着了,都进去吧,进去吧。」 第94页 说罢他拼命地给林向原递眼神。 林向原配合着他笑道:「对对对,欢迎你还来不及,快进来吧,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听他松了口,镜月大大地松了口气,一马当先地沖了进去,生怕座位被人抢了似的。 晓世嘆了口气,显然她也明白这个哥哥的德性:「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林向原笑道,「人多了也热闹。」 几人进了客厅后,春子便吩咐秋子和夏子去泡茶拿点心。 这之后又零零星星来了一部分妖怪,春子都一一招待了,期间还有快递员过来,送来了管家从岚泽寄来的明信片和礼物。 来的这些妖怪们一齐聚在一楼的大厅里,起初都还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倒也互相熟悉了起来,大厅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到了晚上,市野连总算是醒了,当他懒散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时,点燃了不少小妖怪的兴奋之情。 许是人多的原因,市野连有些不习惯,又恢復了那一贯高冷的模样,他垂着眼接过春子递来的茶,坐在沙发上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众人的奉承。 看到这样的他,秋子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林向原则是淡然一笑,又继续去做饭了。 这次市野连特意在食材上施了术法,妖怪们也能吃上他做的饭,这让他更有动力了些。 林向原这次做的料理很足,从日料到中餐到西式到混杂款什么都有,其中有一碗用雪利酒炖出来的鸡肉洋葱汤,在灯光下闪着金黄色的色泽,看起来诱人极了,吸引了镜月的注意。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那饱含汁液的鸡肉,由衷赞美道:「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料理!我真的实名嫉妒市野了!林,你要不要考虑来我家做厨师?」 市野连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镜月:「……」 他只好把视线移向春子:「春子,你会做饭吗?」 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春子的,都知道她的厨艺水平,一听这话全笑了起来。 春子大怒:「我会不会做饭关你什么事?」 晓世尴尬地捂住了脸。 偏偏镜月还感觉不到这股难堪,他并没在意春子的话,又兴致勃勃地去夹旁边的丸子了。 有了镜月这个活宝在,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虽然这会胃口不大,市野连还是吃了不少,从他的表情上,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今天心情着实不错。 这样就好,林向原心想。 聚会结束后肖静接了个电话,她匆匆回到了客房,第二天突然向林向原提出了辞行,说自己不得不回家一趟。 「你能行吗?」看到她一脸急色,林向原不由得担心道,「要不我开车送你吧。你家在哪儿?」 「丰岛区。」肖静感激道,「你愿意送我?太谢谢了。」 「不客气。」跟肖静说话只需要汉语,林向原的语气轻快了不少,这会市野连还没起床,他跟春子说了一声后,拿了钥匙带着肖静往车库走。 「我以前也是住丰岛区的,感觉你家和我家还挺近的。」去车库的路上,林向原问她,「具体是在哪儿啊?」 「池袋本町x丁目x番。」肖静说了一个具体的地址,「就是旁边有个oi大楼的,你有印象吗?」 「oi大楼?啊……我大概想起来了。」林向原问,「你才搬过去不久是吧?」 「唉,是啊,谁知道一过去就出了这事。」肖静嘆气道,「我以前还劝过你说池袋不安全呢,结果自己都没当回事。」 「池袋也还好了,毕竟去哪儿都方便。」林向原笑道,「可能只是我们两个格外倒霉吧。」 他刚说完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肖静回头道:「怎么了?」 「等等——」林向原皱眉道,「你之前跟我说,隔壁一家人都死了?他家有个女儿是吗?」 「嗯对,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女儿……」肖静看着他的表情不太对劲,有点心慌,「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倒是……」林向原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不过我怎么记得那附近几年前发生过同样的案子啊?也是一家三口,家里有一个独生女儿这样。」 「卧槽不是吧?」肖静吃了一惊,「你可别吓我。」 「可能是我记错了?」林向原不太确定,「我之前找房子的时候,也想过住那儿,结果中介跟我说那是事故房,我就没租,当时查了下是有这么个案子。」 「真的假的?」肖静脸色都要变了,「我查查。」 她忙不迭地拿出手机,打开谷歌开始搜索。 「没有你说的那个案子。」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能查到我邻居的这个。」 「那就是我记错了。」林向原拉开车门,「没有就好,上车吧。」 肖静上了车,刚刚林向原说的话还让她有些心有余悸,她低着头不说话。 「你别怕。」林向原笑着安慰她道,「真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和市野连那自信满满又带着几分戏虐的笑不同,林向原的笑一向温和又充满了包容力,如同疲惫的旅人在陌生的旅途上乍然听到的一曲家乡歌谣,使人倍感安心和舒缓。 「谢谢你。」被他的笑容感染,肖静的心情总算平復了一些。 第95页 「说实话,」肖静忍不住感嘆道,「我这两天过的特别开心,可能是我来到这个国家以后最开心的日子了。」 「那就好,我最开始还怕你会被吓着呢。」林向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话说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留学的?就为了研究民俗学吗?」 「嗯……不是……」不知怎地,肖静对于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专业是过来以后才选的,我最开始想过来是因为喜欢这儿的游戏……」 「乙女游戏吗?」林向原记起市野连也喜欢玩这个,脱口而出问道。 「你竟然还知道乙女游戏?看不出来啊。」肖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玩的刚好相反,我玩的是后宫类的,就是攻略妹纸的那种游戏……」 林向原:「……」怎么你们的爱好一个个都这么令人意想不到? 肖静反问他:「那你呢?你是为什么过来的?」 「我的话……我其实对这边的文化没多大兴趣。」林向原回忆了一下,道,「我是临近高考的时候过来的,那时候我妈身体不好,嫌伺候我考试太烦,就把我丢过来自生自灭了。」 「哈哈哈还带这样的吗。」很少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肖静被逗笑了,「高考前啊,那你过来还真是挺早的了。」 林向原也笑道:「是啊,而且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考完学业水平测试就可以出国了,感觉我整个高三都白上了。」 「那你出国之前,都没去找中介了解一下吗?」肖静问。 「我出国前一个月才找的中介,来的特别急。」林向原说,「主要是那个时候我妈脾气太大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早点出来。」 肖静诧异道:「真的吗?看不出来你这样的还能招父母嫌弃。」 「是啊,那阵子我们天天吵架,我妈甚至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了。」想起以前的事,林向原有些怀念:「结果后来我出去了,她又每隔几个月就叫我回去。」 「父母都是这样的嘛……」 两人说说停停,不久之后车就开到了肖静家附近。 肖静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家那显得有些暗沉的公寓楼,鼓起勇气和林向原一起走了进去。 出事的那户人家和肖静家位于走廊的同一侧,经过时林向原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屋内门窗大敞,东西凌乱不堪,尸体虽然已经被挪走了,地上却还留着圈起死尸形状的绳子,使人几乎能想像得到当时的惨状,令人不寒而慄。 这会还有几个警察在里面调查取证,见两人经过,其中一个过来主动搭话:「请问你们是住在这隔壁的人吗?12月16号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呢?有多细微的都可以说。」 12月16号便是案发的日子。 「这话你们已经问了我很多遍了……」肖静苦笑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一点都没听到吗?」警察指了一下客厅里的电视机,「他们家放的是这种老式电视机,这个一开声音就很大,连这个也没听到吗?」 「真的没听到。」肖静拼命摇头。 「是么……」警察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却没说他们已经可以走了。 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林向原忽然注意到进门的鞋柜上扔了一堆照片和废纸,看起来杂乱无比。 他原本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却发现了一件让自己十分在意的事情,于是抽出了其中的一张照片,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怎么了?」警察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问道。 「请问这个人是谁?」林向原指着照片上一处问道。 他手上拿的这张照片有些旧了,上面拍是一家四口,除了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一个女孩以外,还多了一个男孩。 而他指着的,正是这个男孩。 「哦……这是他们家已经出去工作了的儿子。」警察斜着眼看了一眼道,「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反覆查看以后,林向原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孩,就是十多年前的上妻。 ☆、灵能者协会(五) 「你认识他?」听到他的回答,警察脸上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回头叫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走了过来。 年长的警察听了后辈的话,对林向原客气道:「先生,我们现在正在到处找这个人,我同事刚才说,你认识他是吗?能不能想办法联繫到他?」 正在找上妻? 林向原有些疑惑:「我是有他的电话,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得通。」 「那就麻烦你试试吧。」年轻的警察急切道。 「我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找他吗?」林向原问,「怀疑他是兇手吗?」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那年长的警察斟酌道:「是不是兇手还不能断言,但有些话必须要找他问问。虽然有点突然,但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我知道了。」林向原拿出手机,按照上妻以前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却无人接听。 「接通了,但是没人接。」他把手机给年轻的警察看,「不知道他有没有换号码。」 「那麻烦把号码说一下吧,我们这边尝试追踪一下。」年轻警察道,「另外,如果再有什么发现的话,请一定及时告诉我们。」 第96页 「好。」让警察把电话记下来后,林向原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犯人是不是还在这一带转悠?」 「没有的事,不要轻易听信谣言。」犯人还在附近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警察们也都知道。 听到林向原这么问,那年长的警察便义正词严地道:「目前只确定了是熟人作案,兇手是一个人,由于在现场逗留的时间超过了36小时,所以我们很需要周围居民的帮忙,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请告诉我们。」 「超、超过36小时是什么意思?」肖静脸色发白,「是说兇手在杀了人之后还在屋里呆了一夜吗!?」 「超过36小时?」林向原也有点不解,「那他都在屋里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主要是吃喝,中间也开过几次电视。」为避免引起惊慌,年长的警察说的很是平常,「应该是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听到这话,林向原眉头紧锁,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天吶,这是什么变态啊……」肖静越听越害怕,「杀了人还能这么……平静?在屋里呆了这么久?!」 肖静本来以为兇杀案是白天发生的,那个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所以一直欺骗自己和自己关系不大。 然而现在,在知道了兇手杀了人后一直留在屋内后,肖静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一想到16号夜晚自己隔壁就是杀人犯和尸体,她就一阵阵后怕。 「不行,我真的得搬家……」肖静喃喃了一句,抬脚便往自己房间走,「我拿了东西就马上走,住哪儿也不住这里了。」 见她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林向原顾不上跟警察多说,忙追了上去。 肖静火急火燎地打开了门,然而她刚迈进去没几步,就突然大声尖叫了一声,疯了一般夺门而出,一把抓住了赶在后面过来的林向原,躲在他的身后直发抖。 「怎么了?!」林向原推开门,赫然看到面对玄关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那少女的样子极为可怖,身体上满是伤痕不说,脑袋也被人切断了一半,跟脖子藕断丝连,整个头仿佛一个摇摇欲坠的不倒翁,动来动去。 林向原心里一震,回头安抚了一下肖静,自己则慢慢地朝着少女挪去。 起初站的远,他还没发现什么,等离得近了,才渐渐看出不对劲来。 少女并未像肖静说的那样表情哀怨地盯着某一处,相反她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仿佛在疑惑自己为何来到了这里。 她那毫无意识的眼睛转了转,忽然转过身去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像是要回家的样子。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每动一下,就会分裂出来一个停留在上一个动作的身影,一连串的动作之后,阳台上便组成了一组静态动画。 随着分裂的增加,少女本体的身影也越来越淡,到最后则淡地几乎看不到了,这时她穿过了铁板,彻底消失在了自家阳台上。 林向原本来想过去查看情况,但一想到警察还在隔壁,只好作罢。 肖静已经彻底被吓坏了,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林向原担心她,赶紧把人扶起来带出了房门,准备开车带她回去。 就在上车之际,肖静终于回过了神,纠结地抓着自己袖子道:「我、我忘了……我回来是来拿东西的……」 她似乎想要回去,然而胆子却不允许她这样做,只能欲哭无泪地看着林向原。 林向原安慰道:「我帮你拿吧。你要什么?」 肖静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就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的东西,有我的印章和住民票什么的……」 「行,我知道了。」林向原让她上车,自己又一次进了大楼,朝着肖静的房间走去。 再次经过案发现场,他往里面看去,发现刚刚的警察似乎进了内室,已经看不到了。 方才他被警察挡着,看不到多少里面的情形,这会他再次观察到那个电视机,心里疑惑:现在的人还会用这么老式的电视机吗? 而且不光是电视机,家里的其他东西看起来也都挺老的,不像是这几年的人会用的样式。 除了家电和家具,他还在杂乱不堪的地上看到了一尊猿神像。岛国人有猿神崇拜林向原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在家里供奉猿神的人也不多…… 他忽然想起了上妻胜一以前说过自己家有人做祈祷僧的事,还说过这个家人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吗……刚刚警察描述的案件详情其实已经让他很是奇怪,因为所有的细节,都和他以前看到过的那个发生在同地区的案子一模一样。 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吗? 趁着警察没过来,他拍了几张室内的照片后,想了想,把照片发给了上妻。 他回到了肖静的屋子,拿了东西后便离开了。 带着肖静回到家,林向原去市野连的卧室找他,却发现他人不在。 「连大人这会在地下室。」在卧室里忙着打扫的春子道,「您去那里找他就行。」 「我知道了。」林向原转身欲离开卧室,走了一步又回过身道,「对了,肖静这会被吓到了,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去看看她吧。」 「肖小姐?」一听这话,春子忙停下了扫地的手,她脱下围裙道,「那我去看看她……谢谢您。」 第97页 「嗯。」林向原点下了头,便往地下室去了。 「回来了?」地下室里,市野连正在名为「冬」的房间里找书,见林向原过来,往他那里瞥了一眼,问,「遇上什么了?」 林向原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书,帮着他放到了书架上,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在肖静家遇上的事。 「这种情况我好像也没怎么见过……」听了他的描述,市野连沉思道,「不过之前在往生桥的役所,有一部分被囚禁的恶灵身体是虚空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林向原点点头,「你是说,这个受害人的灵魂,也是被囚禁在了阳台上?」 「有这个可能。」说话的时候,市野连还不忘在书架上翻找。 林向原四处看了一下,发现目之所及之处基本上都是些关于奇门异术的书,种类繁多,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催眠术和塔罗牌的。 他随手从上面拿下来一本讲阴阳地相的书,随便翻了翻。 前言部分写了「……西、北为阴,东、南为阳,故东北和西南是阴阳的分界线,而这两个方位同时也是鬼门和小鬼门的所在地……因此官家经常会邀请懂地相的阴阳师参与城建,让他们执行封鬼门的任务。……」 岛国的不少古建筑,特别是像京都御所这样的地方,往往会在东北和西南方位放一个猿神像,就是为了封住鬼门,不让妖魔鬼怪跑出来。 见他看得饶有兴致,市野连问他:「对风水感兴趣?」 林向原:「嗯,有一点吧,这里的书都是你收集的吗?」 「基本上是的,不过这本不是我的书。」市野连看着他手里的书道,「这本是我以前认识一个老先生送的,他是专攻风水的,据说以前还去中国拜师学习过,没准你们可以聊的来。」 「老先生?」 「嗯,不过已经很多年没联繫过了,以前我偶尔会去他那里喝茶。」市野连指了指林向原在看的那一页,「他就喜欢在自己家放这种猿神像,说是从以前传下来的传统不能背弃什么的,总之是个相当较真的傢伙。」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平常,然而林向原却是听的心里勐地「咯噔」了一下:「你说的这个老先生……该不会住在池袋本町xxx吧……?」 他把肖静家的地址复述了一遍。 「是啊。」市野连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林向原表情凝重道,「但我今早去的……可能就是他家。」 一听这话,市野连放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灵能者协会(六) 林向原把自己在案发现场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连着把自己之前记得的那个案件也一併说了。 当听到上妻出现在合照里时,市野连微皱了下眉。 这时,林向原的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一看,竟是上妻打来的。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市野连,对方点点头:「接吧。」 林向原按下接听键,点开免提,手机里传来了上妻那调侃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显得格外震耳:「林先生,你这样不经允许闯入别人家,是犯法的知道吗?」 林向原知道他是在说给他发照片的事,解释道:「拍照是我不对,但我没闯入你们家,是处理你家案子的警察让我联繫你的。」 「警察?」上妻冷哼了一声,「怎么,那群饭桶终于肯办点实事了?那为什么不先把市野连抓起来?」 「不要转移话题。」林向原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道:「上妻先生,不管你有没有杀害你的家人,都最好出来跟警察把话说清楚。」 「我杀人!?」那边上妻仿佛跳了起来,语气激动地不行,「你在搞笑吗?那群饭桶不敢动市野连,还想把罪责栽赃在我头上了?好好好,你们真是够狠的!」 「???」林向原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又在说什么?」那边上妻却是炸毛炸地更厉害了,「哦我知道了,是市野让你来做说客的是不是?告诉他不用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的,我恨不得把他绑在椅子上,拔他指甲,揪他头髮,然后再——」 「然后再什么?」一直站在旁边静听的市野连凉凉地问了一句。 「然后再泼他一脸硫——」上妻正说的兴起,一听到市野连的声音,忽然就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咯」了半天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唿吸:「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市野连淡淡地道,「只是想让你解释一下关于你家人的案子。」 「……」上妻沉默了一下,「我要是不肯呢?」 「不肯?」市野连笑道,「那我们不妨来试试你刚才说的那些方法?」 上妻:「你怎么敢?这可是法治社会!」 「你觉得我敢不敢?」市野连悠悠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说,还是不说?」 「……」上妻隔了好久才咬牙道,「……好,我、我可以解释,不过我要当面说,而且只见林向原一个人。」 刚说完,他又急急地补充道:「你不准派式神!不准占卜!不准召唤地敷灵!我只见林向原一个人,对只见他一个,要是让我看到任何和你相关的东西,你们就一个字也休想知道。」 第98页 市野连:「你想约在哪个地方?」 「池袋ooo餐厅。」上妻强调道,「我再说最后一次!必须要林向原一个人来,明天下午6点见。」 说罢他快速地切断了电话,仿佛担心市野连会顺着电话信号爬过去找他似的。 林向原收起手机,他正想询问市野连的意见,却见对方盯着书架发呆,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脸上竟是有了一丝少见的怅然。 林向原过去揽住他的肩头,柔声道:「怎么了?」 「没事。」市野连回过了神,他主动往林向原怀里靠了靠,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稍微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林向原问:「你跟老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八年前吧。」市野连拉着他的手往地上走,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和老先生相识的过程。 那个时候市野连刚离开黄泉,开始自立门户,受人邀请去参加灵能者协会的聚会,在那里认识了老先生。 老先生全名岩内充彦,那个时候刚从某个寺院的住持位置上退下来,赋闲在家想做点什么事情,听说灵能者协会立志于为灵能者们建立一个规范有保障的组织,于是欣然前往,结果却非常失望。 本来应该只是一个爱好者聚集的地方,协会会长的官架子却摆的比谁都大,颐指气使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 上面的人没能力却压榨着下面的灵能者,而介绍给下面灵能者们的工作也往往不是什么好差事,做成了还要敲诈他们一大笔介绍费。 老先生是看不惯协会的作风,市野连则是不喜欢被人束缚,两人同时着讨厌一个东西,竟然就这么成了朋友。 当时的市野连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老先生对这天赋极佳的少年很是喜爱,几乎就当自己另一个儿子看了。 「我都忘了后来为什么不联繫了。」趁着林向原没注意,市野连悄咪咪去冰箱里拿了两盒冰淇淋出来,坐在饭桌前道,「好像是我那时委託他帮我查一些资料,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繫了。可能不想替我办事吧。」 「我感觉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断联繫吧。」林向原硬是把另一盒冰淇淋夺走,「我说了,一天最多只能吃一盒。」 「好吧。」市野连蔫了一大半。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主动联繫过岩内先生?」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林向原只好去给他做沙拉缓解一下。 市野连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正在厨房忙碌的林向原隔着门和他说话,「这才是原因所在。那上妻胜一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跟自己父亲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妻似乎是岩内先生妻子的姓氏。」 老先生虽然无比厌恶灵能者协会,然而他的儿子胜一却对这个组织充满了极大的热忱。 和老先生不同,胜一併非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像灵能者协会这样能够用自己的一点小聪小惠快速来钱的地方,对于老先生来说无法接受,对于胜一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 因着儿子加入灵能者协会的事,老先生常常和他吵架,有一次吵的狠了,儿子干脆离家出走,甚至把姓也改回了自己母亲的旧姓,扬言要和父亲断绝关系,任谁都劝不住。 「我那时候没见过他儿子。」市野连道,「我去岩内先生家里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在。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就是岩内先生的儿子。」 「那你跟上妻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又这么讨厌你?」 林向原这次做的是苹果沙拉,上面还放了一个对切的鹌鹑蛋,因为用火焰菜提前腌了半日,蛋的边缘染成了和苹果一样的红色,叉上牙籤盛在透明杯皿里,看上去十分精緻。 「他是代表灵能者协会过来找我的,想劝我加入他们。」市野连双手接过杯皿,道,「我不同意,他又天天来这里烦我,我就让春子把他赶走了。」 林向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想必是春子在赶走上妻的时候用了什么可怕的手段,给上妻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我明天要过去见他吗?」 「去倒是可以去。」市野连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沙拉,「反正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是担心这个。」林向原笑了笑,继而端正神色道,「我是不知道他会说多少实话。」 「这个的确……」市野连想了一想道,「那等你明天过去的时候,我做一个东西给你。」 · 第二天,经过春子的安慰,肖静的心情总算是彻底平復了下来。 因着春子的请求,市野连特别允许她出门帮肖静一起找要搬的新家。 两个女孩一大早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春子换了衣服,戴了一个针织帽掩盖住那些花瓣,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多大区别。 到了下午,林向原替市野连做好晚饭,准备出发去赴约。 「这个给你。」市野连从冰柜里取出一个用冰做的人偶,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稻草人很是相似。 林向原:「这是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类似的东西了,着实有些好奇。 「这是十二月的冰人偶。」市野连道,「可以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话,它就不会融化。」 「好神奇。」林向原接过它,明明是冰做的,放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不过你说十二月?这东西还有季节的讲究吗?」 第99页 「有的。」市野连解释道,「每个月制作人偶的材料都不一样,比如一月用松枝,三月用桃花,八月用稻草,十二月就是用冰。」 「三月用桃花?」林向原想起了上妻手里的那一个,「桃花代表着什么?」 「恋爱运。」 「原来如此。」林向原收起了冰人偶,刚打开门想回头说句「我走了」,却见市野连背着手,神情乖巧地站在玄关处,满是柔情的瞳孔里正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林向原过去抱着他吻了吻他的唇角,跟他说了自己之后的计划:「新年的时候我打算带你去岩手的温泉村那边玩,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市野连笑着道,「我一直想去岩手那边玩,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就这么定了。」林向原道,「那边可能会比较冷,记得把厚衣服带上。」 「嗯。」市野连点了点头,「我一会去跟春子说一下。」 「好。」林向原摸了摸他柔顺的头髮,「我走了。」 目送着他走远,市野连关上大门,叫来了秋子,神情几乎一瞬间便恢復了往日的冷峭,他命令秋子道:「你去把笑梦叫来,我有话要问它。」 「笑梦?」看着自家主人严肃的表情,秋子疑惑道,「是不是黄泉出了什么事?您不用跟林先生说一声吗?」 「不用了,这件事和他关系不大。」市野连扶了扶额头,很是烦躁,「让你叫你就去叫,别那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秋子被他的气势摄住,不再多说,「我这就去叫。」 ☆、灵能者协会(七) 上妻约的餐厅意外地好找,几乎一出车站就能看到。 林向原本来还在奇怪他怎么会约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然而一坐下便知道了原因——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肖静家的阳台。 当然,旁边就是案发现场——上妻曾经的家。 林向原到的时候,上妻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他的神情专注却又带着几分迷茫,让林向原觉得不好开口,只默默地拿过服务员端过来的水抿了一口。 「来的倒是挺准时。」上妻终于注意到他,把歪靠着的身子往他那个方向挪了挪。 他一改之前面对林向原时那副保险推销员似的谄媚中带着试探的态度,姿态大大咧咧不说,表情也变成了「我就这样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不屑,仿佛他不是过来聊天,而是来讨债的。 脸变得可真快。 「嗯。」林向原随口应了一声,他把冰人偶拿出来,放在上妻看不到的地方,开口道:「上妻先生,你真的要选择跟我说,而不是跟警察说吗?」 「哎哎,你可别误会。」上妻摆着手道,「我找你来,可不是要跟你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只是懒得跟那帮条子说话而已。」 林向原:「这么说,你今天是什么也不打算说了?」 「这个嘛……就要看我心情了。」 上妻挑的座位在吸菸区内,他说完这句话,从身上掏出烟抽了起来,一时间吞云吐雾,摆明了是想故意消磨时间。 「不抽菸?」见林向原挥手拂散烟雾,上妻笑道,「这么乖吗?」 林向原淡淡道:「只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好吧,一看你就是会在家里天天放香熏的人,不难为你了。」上妻熄灭了烟道,「话说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跟市野搅在一块儿。怎么,是不相信我的警告吗?」 「麻烦给我一杯白桃冰茶。」林向原向路过的服务员点了个饮品,回头对上妻道:「别总是转移话题,我跟谁搅在一起不劳你费心。我问你,你上次跟着我们跑到东京湾,究竟是想干什么?」 「哪次啊?」上妻却是不太想认帐。 「月初的时候。」林向原耐着性子提醒了一遍。 「哦哦那次呀,我不是已经说了我是顺便么?」上妻满不在乎地道,「而且,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我是干什么的吧?跟踪你们岂不是很正常?特别是市野这样的,不知道有多少僱主想知道他的情报呢。」 林向原看了一眼手边的冰人偶,人偶稍稍渗出了一点水迹,不过还不是很明显。 「你说的倒是简单。」其实不用看冰人偶,林向原也知道他是在粉饰太平,「想知道连的情报的,不是什么僱主,是你自己吧?」 「谁知道呢。」上妻含煳地应了一句。 林向原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上次你跟着我们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个稻草人对吧?」 上妻语气强硬道:「可能吧,我忘了。」 林向原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稻草人,应该是连送给令尊的。你不辞辛苦地拿着这可以说的上是令尊遗物的东西,又一路跟着我们,是想向连求证什么吧?」 「求证?」上妻冷笑一声,「我会做这么麻烦的事?你怎么不说我跟着你们是想杀了你们呢?」 「要是想杀人,应该是随身携带刀或者枪,哪有带稻草人的?」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上妻烦躁地抓了抓头髮,「什么求证?什么稻草人?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就从头给你解释一下。」林向原一眼便看出眼前的人是在故意装傻,便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总是记得发生过同样的案子,但是到处搜索都搜索不到,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于是专门去调查了一下。」 第100页 虽然一直安慰肖静说是自己记错了,但自从看过现场以后,林向原便对整个案子感到了一股浓重的违和感。 家里用的东西很老旧、案发当晚就住在隔壁的肖静却没听到任何声音、老先生把市野连当亲儿子看,却一声招唿都不打就断了这么多年的音信、上妻对案子毫不配合,以及说自己家人早就死了…… 结合以上种种,林向原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并非是自己记错了,这件案子本身就是发生在好几年前的,自己记得的那个案子才是真的,而这次只不过是这起案件的重现而已。 为了佐证自己的这个结论,林向原特意打电话给老先生生前所在的寺院,得知那个寺院每年都会给已经退休的住持和干部送一些御守之类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老先生喜欢供奉在家里的猿神像。 而通过当时拍下来的照片发现,老先生家里的那个猿神像已经是近10年前的东西了,如果说家电之类的用老旧的样式还不算奇怪,但对鬼神之事如此看重的老先生,却不可能不更换御守和猿神像。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林向原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上妻,「你要是觉得不对,尽管反驳就是。」 当年上妻胜一离家出走后不久,自己的父亲便遭遇了不测,就算平时关系再怎么不和睦,生父死了也不可能不动容。 匆匆赶回家的上妻悲愤异常,然而警察对他的解释却只有一个——这起案子无解。 就算再怎么搞清楚犯人作案后在屋内活动的轨迹,再怎么收集指纹和证据,兇手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死活都找不到。 听到警察解释的上妻内心自然是崩溃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一点对警察的信任和好感。 不甘心就这么草草结案的上妻决心自己去调查,就在这时,他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个充满了诡异感的稻草人,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生前那个经常在自家出入的神秘少年。 而有着众多门路的上妻,自然也能调查到许多少年的不同寻常之处。 想到父亲生前对他如此喜爱,父亲死后少年却连他的葬礼都不出席,上妻心里对他的怨恨就更甚,几乎已经笃定他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兇手。 于是借着邀请市野连加入灵能者协会的名头,上妻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他,却被烦不胜烦的市野连狠狠整治了一番,这让上妻更加怀恨在心。 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白白已经死去的家人忽然死而復生,不光警察的记录没了,身边的人也都淡忘了它,甚至网络和报纸上关于案子的报导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这起惨绝人寰的案子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然而上妻心里知道,突然復活的这家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一切只不过是兇手制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反驳?我有什么好反驳的?」听到这儿,上妻终于开口道,「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可以根据我说的话调整你的思路,最后搞明白一切不是吗?」 林向原缓缓啜着手里的凉茶,没有说话。 「好吧你赢了。」静默许久后,上妻摊手道,「我说实话,虽然细节有些不对,但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样。不过我不明白,你去查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不相信市野吗?也觉得他是兇手?」 「我就是相信他才去查的。」林向原道,「而且他连令尊去世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呢?」 「那也有可能是他装的呀。」上妻却是不信,「再说,能制造出死人復活这种假象的,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难道不是他派式神假扮成我家人的吗?」 「这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笃定而已吧。说到底,你觉得他是兇手的证据是什么?只是因为这个稻草人?那我问你,你手上的稻草人,应该有夹杂着桃花吧?我之前在里面看到过粉红色。」 「桃花?」上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好像是有……」 「那我不妨直说了。」林向原放下凉茶道,「正好我出门前问过连,用桃花做的稻草人,代表着恋爱运,所以我就猜想,莫不是你那个时候正好交了女朋友,令尊才替你求来的它。」 跟上妻激动的语气不同,林向原的语气始终平静又温和,如清泉般潺潺流过人的心,温柔中却带着不容驳斥的坚定。 听完他的话,上妻愣了愣神,勐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呆呆地看着林向原,嗫嚅了半天,像是想要狠狠地反驳他一顿,却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他终于长长地嘆息了一声,往背后一靠,眼睛又望向了自家曾经的家,喃喃道:「我那时确实是刚有了女朋友……」 这次冰人偶没有融化。 「林先生,」上妻话锋突然一转,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我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你的话,但我想问你,既然你说市野不是兇手,那你觉得,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谁?」 林向原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这场案子重现了,也许会有什么新证据出来,你正好也可以藉此机会重新调查。」 「重现?」上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思索了起来:「说起来,到底为什么会重现呢……」 第101页 说着说着,他又向窗外望了过去。 忽然他神色一凛,如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不敢置信似地死死盯着肖静家的阳台,几秒后风一般地沖了出去。 这会林向原也在看着窗外,发现那个被残忍杀害掉的、上妻的妹妹,不知何时又从肖静家的阳台上冒了出来。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岩内先生早在7年前就已经死了?」 别墅的地下室内,市野连站在境界之书不远处,淡淡地扫过那如梦如幻的书,问身后的小死神。 「是的。」笑梦抱着镰刀,「咯吱咯吱」地点了点头,「在岩内先生一家人死后假扮成他们的,就是之前借束梦一伙人的手偷渡出来的黄昏妖怪,现在这几个妖怪已经被我们抓回去了,所以案件就又重现了。」 「我就知道绕来绕去又要绕回到这件事上。」市野连感到有些不耐,「你们就不能把这件事解决地更干净一些吗?阳台上的残魂为什么不处理了?」 「对不起……可是那残魂是自愿留下的,她死活不肯去投胎,我们也拿她没办法……」笑梦的声音越来越小。 「算了你退下吧。」市野连知道沖它发火也没用,心烦地挥了挥手。 听到这话,笑梦如获大赦地松了一口气,它小心翼翼地往境界之书走了几步,正准备穿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咯吱咯吱」地把身子扭了回来:「对了连大人,关于杀害岩内先生的兇手——」 市野连轻轻地应了一声,示意它继续说。 「您以前也见过的,就是灵能者协会的那群核心干部。」笑梦接着道,「跟束梦一伙人做交易、帮着黄昏的妖怪偷渡到人间的,也是他们。」 「总之,」笑梦朝他恭敬地低下了头,一边说一边消失在了市野连的视野中,「希望您万事小心。」 ☆、灵能者协会(八) 笑梦走后,市野连重新走到了境界之书的面前,翻到记载隐之里的那一页,安静地看着它,眼里深沉如墨。 与别的幻境不同,书里并没有通往隐之里的路径。 忽然,地下室的门外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响动声,他过去勐地把门打开,正撞上一脸震惊的秋子。 「呃……」秋子尴尬道,「连大人……」 市野连眯起眼睛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秋子眼神游离了一下,「我就是路过。」 「路过?」 「对,路过来看看您渴不渴,饿不饿。」见对方怀疑地看着自己,秋子忙堆满笑容道,「要不要我去拿些东西给您?」 「不用了。」市野连不带感情地回了一句,径直走了过去,「既然你这么闲,从明天起你继续去幻境,暂时不用回来了。」 不用回来了!?秋子一愣,继而在心里哀嚎——这是要她加班加到死啊! 「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秋子试图挽回她的年末假期,挡在主人面前哀切道,「我纯粹是担心您才过来的!」 「话倒是会说。」市野连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谎言泡泡,「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在幸灾乐祸?」 见对方毫不所动,秋子破罐子破摔地道:「好吧,我是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可是您不也撒谎了吗?」 闻言市野连终于顿了脚步:「我撒什么谎了?」 「您说这件事跟林先生没关系,可是明明就是有关系的。」秋子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先生今天出去就是去处理这件案子的吧?」 「我说了无关就是无关。」市野连明显地有些烦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操心这么多。」 秋子何其精明,一看到对方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顿时有了底气:「您当初一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就知道和黄泉妖怪偷渡的事有关系对吧?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林先生呢?」 市野连皱眉看她:「你想说什么?」 「只要您不让我加班,我就帮您瞒着这件事,不告诉林先生。」秋子跟他讨价还价。 市野连:「你跟我讲条件?」 「用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换一个严守秘密的人,这条件不亏吧?」秋子自信地道,「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市野连冷淡地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应该让你现在就出去,这样你想说也没机会了。」 秋子:「?!!」 「正好冬子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你去替她把剩下的工作完成。」市野连绕过她走了过去,「去跟春子说一声就出发吧。」 留在原地欲哭无泪的秋子:「……」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 沮丧的秋子只好按他说的去找春子,愤愤不平地道:「我还以为他和林先生在一起后性格变好了呢,都是假的!假的!」 春子这会已经回来了,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奔波了大半天的她略感疲劳,秋子絮叨时,她一直沉默地坐在床上。 见秋子似乎没有结尾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总不能拿你跟林先生比吧?再说这样不也挺好的,反正你也不喜欢按规矩做事,在幻境里不是更自由?」 「自由是自由,可是再自由那也是工作啊,我还是想过假期。」秋子嘟囔道。 「那你过你的假期就是了,干什么去偷听连大人说话?」春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还非要往枪口上撞。」 第102页 「我知道啊,我就是一时好奇。」秋子嘆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他脸变得有多快,那表情,我还以为黄泉塌了呢。」 「黄泉塌了也轮不到你操心。赶紧走吧,省的连大人一会看到你又要不高兴了。」 「好好好我走,我现在就走。」见春子不耐烦,秋子只好往门外走,出去前却顿住了脚步,「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你说这件事为什么要专门瞒着林先生?之前连大人不是还带他去了黄泉吗?没道理不告诉他呀。」 「你想这么多干嘛?」春子给了她一记眼刀,「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别一天到处八卦。你是觉得连大人还不够生气吗?」 「行了行了,我不问了。」秋子跨出门外,「我走了,希望有缘能再见吧。」 她故作洒脱地挥了挥手,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 秋子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后,春子怔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想什么心事。 良久,她轻轻嘆了口气,站起身来,决心去找市野连。 · 在外面的林向原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他这会刚结完帐,追着上妻去了公寓楼。 上妻比他过来早,当意识到自己的妹妹是在肖静家阳台上时,他毫不犹豫地过去撬开了门,沖了进去。 林向原来不及阻止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进去。 阳台上,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场景重现眼前,无神的幽灵凄凉地四处张望,再淡的身体也遮掩不住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鲜血。 「果步!」上妻心痛地叫了一声,两三步就跨到了阳台面前,趴在玻璃上看自己的妹妹:「果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音,迷茫的亡魂就像一团阳光下的雾气,眼看着就要再次消失。 上妻又着急地喊了几声,抬手便去开窗,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怎么回事?!」他急的用手砸窗,企图唤回妹妹的注意,「果步,你告诉我,是谁把你们害成这个样子的?!果步!!」 「……」 阳台上的少女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与此同时,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果步……」上妻还没回过神来,仍是愣愣地看着阳台。 林向原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场面让他不好开口,便一直没有说话。 「我当年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才上高中呢……」静默了许久,上妻终于又开口道,「我穷的付不起房租的时候,都是她把零用钱攒下来给我的。」 林向原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轻声说了句「节哀」。 他也是失去了至亲的人,最明白这种无力的感受。 也知道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说真的,我现在才觉得后悔……」上妻松开了玻璃,颓然地坐在地上盯着远方的天空,「如果当初没离家出走就好了……」 林向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气道:「那你现在还在灵能者协会里吗?」 「早就不在了。」上妻摇摇头,「一直融入不了他们的核心圈,我后来觉得没意思就退了。」 「退了?」林向原讶然,「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特别重视这个组织是吧?」上妻苦笑道,「我当时就是气上头了而已,所以我爸不让我干的事,我就偏偏要做。」 「其实岩内先生不愿意你接触这个协会,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吧。」 「我知道,可我那会就是不想听。当时我爸一心想让我去寺庙里当和尚,你觉得我这样的能当和尚?我当然死活不肯,最后就闹成了这样。」上妻自嘲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他似乎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地盯着阳台发呆。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协会的?」林向原试探性地换了个问题,「平时主要都做些什么?」 「嗯……不算早也不算晚吧……」上妻含煳地回了一句,到底是没把自己老底掏出来,「至于做什么,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也说不太清。」 这话说完后两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向原无话可问,只好站了起来,自己在屋内四处闲看。 这屋的结构和隔壁的案发现场一样,看着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试着去推窗。 他本来以为自己也打不开,结果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不禁吃了一惊。 「怎么了?」上妻问他。 「说起来,果步小姐的尸体就是在阳台被发现的么?」林向原观察着面前的阳台,它和隔壁的阳台是连着的,中间只竖了一块不高的钢板。 「是。」上妻盯着那块钢板,眼里的神色异常复杂。 林向原又问:「那岩内先生的尸体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上妻看了他一眼道:「门口。」 「哦……」林向原点点头,「话说警察有没有跟你说过,兇手一共有几人?」 「说过,一个人。」上妻道,「一个人都抓不到,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跟你也说是一个人吗?」林向原道,「那这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了?」上妻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想到什么了?」 「兇手只有一个人,果步小姐和岩内先生却倒在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这是怎么办到的?」 第103页 上妻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 「你想,如果兇手先在门口刺人,果步小姐可以跑回自己房间打电话求救,再不济通过阳台喊邻居也行;相反,要是兇手先过来找果步小姐,她大声唿救的话,那么岩内先生应该也会有所察觉才对。这还只是两个人的情况,令堂当时应该也在别的地方吧?」 「我妈她……当时在厨房。」上妻皱着眉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以前警察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我那会以为他们是在故意找藉口,就没怎么听。」 「现在一看,是有点怪怪的。」上妻说着,也伸手去拉窗户,发现自己也能拉开了,「什么鬼,这窗户怎么一会能开一会不能开的?」 林向原还在想刚刚的事,被害人几乎是毫无反抗地就被杀掉了,这已经不是一句熟人作案可以解释的了。 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便感嘆似的随口道:「怎么感觉像是被设置了结界一样,要不然就是被消声了。」 「……消声?」不知怎的,一听到「消声」二字,上妻的脸色突然白了不少,他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不停地喃喃道,「不会吧……」 「你还好吗?」 上妻没回答,他面色铁青地咬着下唇,忽然大踏步地离开了屋子,除了一句「我先走了」什么都没说,让林向原一头雾水。 「是想到什么了吗……」林向原看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心想。 ☆、灵能者协会(九) 由于上妻胜一不由分说就撬开了肖静家的门,林向原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折腾了大半天找来公寓的管理员换锁、锁门,最后等一切都弄好回家时,已经接近11点钟了。 春子跑过来迎他进门,林向原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忽然觉得屋子里少了什么,仔细一想才发现是秋子不在了,有些奇怪:「秋子呢?」 「秋子回幻境里了,连大人给她安排了一些事。」春子低着头道,「对了林先生……」 「嗯,怎么了?」林向原正在玄关换鞋,没顾得上抬头。 「连大人可能有话要跟您说,一会麻烦您去一趟他的房间吧。」春子恭谦地道。 今天秋子走后,春子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市野连,劝他把实情告诉林先生。 市野连原先听不进去,在春子的反覆劝说下却也有些动摇了,答应说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告诉他。 然而今天林向原回来异常地晚,怕过了今晚就不作数了,春子想了想,决定推自己主人一把。 「有话要说?」林向原看了市野连的卧室方向,「他还没睡吗?」 以往这个时候,市野连怕是早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没有。」春子坚定道,「他一直在等您。」 话虽如此,她也不确定市野连到底睡了没有,故而有一丝心虚。 「那我去看看。」林向原不疑有他,应了一句便往楼上去了。 他推开门时,里面灯还是亮着的,市野连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手撑着头打着瞌睡。 林向原怕他着凉,过去把他叫了起来:「连,醒醒,醒醒了。」 市野连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是他后,便又放心地闭上了,直叫林向原哭笑不得,只能半抱半扶地带着他去了床上。 期间市野连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即使被带去床上也是枕着他的胸口就睡,似乎连躺平都懒得。 「连?」林向原疑惑地叫着他,「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市野连没说话。 林向原又尝试着叫了他一次,轻轻拍了拍他。 「唔……」市野连迷迷煳煳地看他,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解,抱着他歪了歪头道:「什么话?」 「不是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林向原好笑道。 虽然没问出什么,然而这副样子的市野连实在是太可爱了,精緻的眉眼像是氤氲着一层雾气,看的人心里一动,林向原忍不住把他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我明天再跟你说吧,我现在好睏……」市野连现在一心只想睡觉,他抬头亲了下对方的脸便又缩回了他怀里,「晚安。」 「连?」林向原又叫了他一声,听到他声音的市野连又挣扎着动了动,却只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做着入睡的努力。 他是就这么睡了,林向原的心却忍不住跳了起来。 喜欢的人就在自己面前,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怀里人那炙热的温度,林向原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着他的头髮。 对他来说,此时乖巧窝在他怀里的市野连,就像一只家养的、被团在手心的小仓鼠,方寸之间全由自己拿捏,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感到那股令人心痒的触感。 林向原的眼里暗了暗,趁着市野连这会困意上涌,安静地伏在自己肩头不动,他狠了狠心,捏了捏对方的脸颊试图把他弄醒:「连,要不今晚……我们就不睡了吧?」 「嗯……?」市野连似乎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囫囵地应了句「好」。 闻言林向原抱着他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一手揽着他,另一手便解开了他的上衣,灯光下,市野连的肩锁白滑如玉,因为双臂被人扛在肩上更是弯起一个不小的弧度,好看地勾人。 林向原看了一眼便就势吻下,双手自他背后沿着脖颈一寸寸向下游离。 第104页 市野连这会终于微微张开了眼睛,他似乎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眼里还泛着迷离的光,仰着头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动作。 一直到对方的双手盘旋到了自己腰际,他这才醒了一大半,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林向原。 一触到他的目光,林向原便知道他醒了,为了不让他有更多的反应,他干脆把市野连放平,又噙住唇狠狠肆意了一番,吻的对方措手不及,手则继续往下…… …… 事后,林向原抱着他去了浴室。洗完澡后,市野连只觉得自己困得恨不得自杀,便抱着对方的脖子沉沉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林向原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吵醒的。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拿过来放在自己耳边,略有些不满地道:「……您还记得我啊,上妻先生。」 「对不起,我昨天不该跑的那么快……」上妻自知理亏,悻悻地道,「林先生,我有事想跟你说。」 林向原:「你说吧。」 「我打算对当年的案件再调查一次。」上妻郑重道,「我昨天之所以跑出去,是因为我想起来,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人的能力就是消声和空间隔离。」 「你认识的人?是谁?」 「就是……我当年的女朋友。」上妻似乎不愿提及,说的很是艰难,「她是灵能者协会的星占师,我当年也是因为她才加入协会的。」 「女朋友?」林向原明白了,「那你昨天就是跑出去找她了吗?」 「是……」上妻道,「不过我没找到,我跟她已经很多年没联繫了,以前的联繫方式都失效了。」 「那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林向原问,「是想让我帮你找她么?」 「她我自己会想办法找的,我有些话一定要找她问清楚。」上妻踌躇道,「只是,如果我的对手是协会的话,我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意思?」 「如果兇手跟他们有关的话……」上妻吸了一口气道,「那么我爸当年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什么才被灭口的。我现在决定去查清楚这件事。」 「你是担心他们会针对你?」 「有这个可能。」上妻似乎有点不安,话说的很快,「林先生,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我会把我这几天发现的东西放在新宿某个事务所内,那里的密码锁的密码是xxxxx,如果回头你联繫不到我了,就去那里找线索。」 林向原赶紧切出手机的通话模式,记录下密码后问道:「你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没问题吗?」 明明在不久之前,两人都还互相有着戒备心呢。 「我现在也是没办法,其他人我都拜託不了。」上妻嘆息道,「而且可以的话,我也想请……市野先生参与这件事,你要是能见到他,能帮我转达他一下吗?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跟之前大大咧咧地直唿名姓比,上妻这次却是客气地加上了后缀。 林向原:「……」原来你的目的是在这儿啊。 他看了一眼身侧还在熟睡的市野连,道:「他现在还在睡觉,一会等他醒了,我问问他的意思。」 「哦好……」上妻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半天才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他还在睡觉?难道你们睡在一起不成?!」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边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睡在一起。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好吧!!!」上妻声音勐然高了不少,「你们睡在一起?为什么??你们什么关系啊??」 「我们什么关系你想不出吗?」林向原淡淡地道,「这个不重要,还是说你的事吧。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不不不不,我想不出来啊!」上妻却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了,「你们……是主僕之间的什么……游戏吗?」 林向原颇为无力:「……我们不是主僕关系。」 「那、那是情侣?」上妻十分震惊,「是吗?真的吗?市野先生他……他也有这种正常的人类情绪吗?」 林向原:「……」他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那边上妻还要咋咋唬唬地再说,身旁却好像忽然来了人,他当即住了口,换了一个古怪的腔调,掩饰性地说了一个无关的话题便把电话挂了。 林向原笑了一下,也挂了电话,把它放在了一边。 这会他不太能睡得着了,便自己下楼吃了早饭。 见他这次没拖着市野连一起,春子惊讶地往他那里看了好几眼。 这是……已经说了吗?春子盯着林向原狐疑地心想,可是,林先生看起来好平静啊……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在一脸平静的林先生脸上看到了……几分满足? 或许是过多的视线引起了林向原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往春子那里看了一眼,惊的春子赶紧低头。 算了……主人的事也轮不到自己来瞎猜,她摇摇头,努力把这股违和感甩到了脑后。 她本想转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却见林向原吃完早饭后又一次上了楼进了卧室,看着紧闭不动的房门,春子讶异极了:连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从林向原给市野连定下一日三餐的规矩后,不管他有多困都每天坚持提着他下来吃早饭,哪怕饭后允许他补眠也雷打不动地贯彻了下来,今天却突然放松一天,着实让春子摸不着头脑。 第105页 市野连一口气睡到下午才醒了过来,过长的睡眠让他有些迷茫,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一旁的林向原见他醒了,柔声问他。 一听到这声音,市野连总算是彻底醒了,他支起还有些酸疼的身子,发现自己未着寸缕,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向原便贴心地给他披了件衣服。 「你醒的好早。」市野连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了。 昨晚发生的事还歷歷在目,他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表面上谦逊温和的林向原在这种时候却那么果断,竟然趁着自己困的时候动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开了双腿…… 虽然手法还像是不惯风月,然而准备却出乎意料地充足。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房间什么时候被人放了这些东西,昨晚林向原拿出来用的时候,他人都懵了。 「嗯,九点多就醒了。」夜晚已过去了许久,瞧见对方身上的痕迹,林向原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自主别开了视线。 不知是太困了的缘故,市野连昨晚在面对自己的攻击时几乎没怎么反抗,意外地倒是很配合,虽然可能是因为自己没给他什么反抗的机会…… 想到他那情难自抑时的低吟和弓起的腰身,以及微微蜷缩的脚趾……林向原的脸就有些发烫。 特别是,对方身体那超过自己想像程度的敏感,更是给这件事添了一份满足和刺激。 「我想吃炸猪排。」在林向原发愣之际,市野连却已经自己扣好了睡衣扣子,拉了拉他的手提出要求。 昨晚虽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总体体验还算好,加上林向原手法温柔,前戏做足了不说,又是等他适应了才开始动的,所以一番震惊过后,市野连倒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自己好像特别省力气? 见市野连似乎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林向原松了口气,温柔地应道:「好,我去给你做。」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还是有点担心:「……还疼吗?」 「还好……」市野连的表情难得微妙了一瞬,他踩上拖鞋下床,「我去洗把脸跟你一起下去吧,我好像还没怎么看过你做饭的样子。」 林向原闻言便带着他一起下楼,这次倒没有太在乎春子的眼光,两人亲亲密密地一起走出去,令楼下的春子看得越发好奇。 不过连她也能感觉到,这晚过后两个人的关系莫名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以至于她经常能撞到两人在一起亲热。 而其中最让她不解的是,原本以为是市野连比较不要脸的她,却奇怪地发现好几次都是林向原在主动……这让她的三观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这事了,肖静搬家吸引了她不少注意力,她暂时把自家主人的事抛在了脑后。 没过几天便到了新年,林向原和市野连两人去了红蓝所在的神社参拜,仗着走后门的关系,更多地接受了两位神灵的祝福。 新年过后,按照先前的约定,两人一起出发去岩手县旅游。 ☆、灵能者协会(十) 就在两人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晚上,冬子从幻境里回来了。 「怎么这会才回来?」勐地看到冬子从地下室里出来,春子纳闷道,「连大人不是安排了秋子去帮你吗?」 「秋子?」冬子僵硬地摇了摇头,「没见过,不知道。」 「没见过?」春子皱了皱眉,「那秋子跑哪儿去了?」 她知道冬子是不会撒谎的,难道是秋子擅自跑去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冬子又木讷地重复了一遍,「没见过。」 「那你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春子耐着性子问她。 冬子耷拉着眼皮看她,半天不说一句话。 春子不禁扶额,和冬子交流真的是太困难了,每次都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跟一根木头说话,也不知道市野连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好像来了几个人。」冬子忽然开口,说的话仍是没头没尾的,「又不见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春子示意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去见连大人吧,跟他报告一下。」 「哎,等等——」见冬子傻傻地直奔市野连的卧室而去,春子忙叫住她,「你去了门口先敲门,林先生……可能在里面。」 最近几天,她无数次「不小心」撞见两人黏在一起的场面,被逼的去哪儿之前都先确认一遍有没有人在才敢进去。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呆头呆脑的冬子似乎很是疑惑:「谁在里面?那个头顶秃了的河童吗?」 春子无奈地看着她:「不是,是上次在连大人身边的青年,你也见过的对吧?他叫林向原。」 「哦。」冬子虽然点头,却是一副对他完全没有记忆的模样。 春子十分无语,看来冬子又保持了一向不看人的习惯。 只希望她不要给林先生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才好…… 忽然听到楼上市野连叫自己,春子连忙上楼,走了一半楼梯又不忘吩咐冬子道:「我去替你报告,你去帮夏子整理行李吧,连大人他们明天要出门。」 冬子听了这话,便如同机器人突然充上了电一般,利落地去找夏子了。 第106页 人还是很听话的,虽然笨了点。春子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也难怪连大人比起秋子来更器重她。 确认了卧室里只有市野连一人在,春子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跟他汇报说:「连大人,冬子回来了。」 「嗯,我估计也是今天。」市野连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茶杯,跟春子交代着这几天自己走后的事情。 「话说……」见市野连话说的差不多了,春子便弱弱开口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那天您把话……跟林先生说了吗?」 「……」市野连忽然转过了椅子,背对着她道:「……没有。」 「咦?」春子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却也不敢说得太大声怕惹主人不高兴,「……那您这几天也没跟他说吗?」 「我一会……不,明天跟他说就是了。」市野连忽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这事你不用管,你先出去吧,我准备睡了。」 「现在就睡觉?」春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又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您不等林先生过来一起休息吗?」 「不,我……我自己睡,明天还得早起。」市野连说话忽然顿了一下,「你去给我拿个眼罩和耳塞过来。」 「哦好的……」不知为什么,春子总觉得自家主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总之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是身体不好吗?但是看起来又不太像。 然而她也不敢多问,只在满心疑惑间离开了主人的卧室。 第二天。 说是要早起,然而实际上等到两人出发的时候,市野连的意识却只够维持他走到车上,没一会儿就戴着眼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林向原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也没叫他起来,只拉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便缓缓开着车朝着目的地去了。 车子渐渐驶出东京,沿着长长的县道前进。深冬的阳光正好,映照在沿途一大片一大片的冰原上,折射出暖黄色的色泽,像一把把窜在冰上的火苗,闪闪烁烁。 市野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到外面的景象,拿出手机兴致勃勃地拍照。 「要是饿了的话,包里有零食和便当。」林向原轻轻瞥了他一眼道。 「没事,我现在不饿。」市野连收起手机,转头看向他。 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林向原的侧脸轮廓似乎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光彩,看着他如画的侧颜,市野连忍不住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哦对了,说起来,之前上妻让我问你一些事……」林向原把上妻的话说了一遍,「你觉得呢?」 「那傢伙啊。」市野连淡淡地道,「我一般不接人类的委託,不过你要是想帮他的话,我可以出手。」 「我倒也说不上来想不想帮他。」林向原道,「说实话,我对他还是不能放心。」 毕竟最开始着实被他忽悠地够惨……这次要不是自己基本没给他留说话的机会,还指不定被怎么忽悠呢。 「我只是比较同情岩内先生。」林向原补充道,「而且他还是你的朋友……」 「岩内……」提到老先生的名字,市野连不免有了一丝动容,他转头看着外面的冰原道,「其实关于这件事,我这边稍微查到了一点头绪。」 「咦?」林向原稍微吃惊了一下,这是他还没听过的话题。 「我那天晚上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市野连转过头对他笑道,「结果这两天被折腾地都忘了。」 知道他说的「折腾」是什么意思,听着这揶揄般的口气,林向原不好意思地稍稍别过脸去,转移话题道:「什么头绪?」 「你还记得之前在幻境里袭击我们的那个骷髅头吗?」 「那个叫业原火的东西吗?」 「嗯,我之前有跟你说过的吧,他和人类做交易的事?和他做交易的人类,就是灵能者协会的人。」 ·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死去的人的灵魂都会进入黄泉之国,一般只有因意外、伤病、谋杀等死去的亡灵才会被死神们带去黄泉,经由往生桥转生。 「我小时候会熘去往生桥那边玩。」市野连道,「所以对那里的人事还有些印象。」 在市野连的记忆中,虽然黄昏的状况十分糟糕,但是往生桥却一直管理地很不错,这都要归功于当时的管理者灯笼火。 虽然上面的人不怎么管这桥的事,他自己却以此为乐,常常挂在嘴边唱「工作呀工作,最开心的就是工作了」,令小小的市野连印象深刻。 在他的管理下,被送去往生桥的亡灵基本上很快都能转生,只有一些十分难缠的恶灵才会被安置在桥旁边的役所里。 然而上次带着林向原回去,市野连却发现原先的管理者不见了,役所里也多了不少恶灵,且都被结界束缚住了,根本无法离开役所,自然也无法去投胎。 虽说往生桥几乎是个被放养的地方,可这样明目张胆地囤积恶灵,怎么看怎么奇怪。 当然奇怪的还不止是这个,黄昏的妖怪对自己和林向原二人的敌意也让他有些不解。 一般来说,除了死神之外,住在黄泉之国的普通妖怪是没有任何机会见到活着的人类的,故而连人形都不会化。 就算偶尔看到死神带着亡灵经过,那些亡灵歪曲扭八的样子也着实让人嚮往不起来。 第107页 所以当精緻漂亮的小市野连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黄泉之国的妖怪无不觉得吃惊和好奇,甚至还会有妖怪偷偷照着他的模样化形。 然而这样在妖怪中有人气的他,这一次回去却成了被大家讨厌的对象。 虽然他本人并不介意这个,不过妖怪们的态度转变实在是太突然了,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这些妖怪在别的地方吃过了人类的亏,所以对他是这副态度。 「妖怪这种生物还是蛮单纯的。」市野连道,「特别是低等妖怪,因为心智还不成熟,就比较按照本能活动,什么情绪都不会掩盖的。」 林向原瞭然,他想起了之前在岚泽的时候,那些低等妖怪也是对自己一个陌生人充满了戒备,由此可见一斑。 · 一开始,市野连也仅仅只是怀疑是不是有人类出入黄昏,然而等去了役所后,他特意用纸币试探鼠妖,发现鼠妖毫不掩饰自己对纸币的兴趣,于是这份怀疑就变成了肯定。 加上大狱丸侍女出逃、黑夜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人事变动……等等事态都让市野连大觉不妙,便催着母上对此事进行了调查。 行动迅速的主神当即就把束梦等人抓了起来,一番拷问和调查之后,便得出了来龙去脉。 整个事情说起来复杂,但归结一下却只有四个字——贩卖妖怪。 「贩卖妖怪?」听到这里,林向原惊讶道,「我只听说过贩卖人口,妖怪也能……贩卖的吗?」 「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打这个主意。」市野连摇摇头道,「不过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 · 由于黄泉之国的亡灵往往都死于非命,负责收魂的死神们,便常常可以看到死者家属们不肯接受现实、嚎啕大哭的场景,久而久之,其中一小部分死神便生出不忍来。 于是一位死神在瞒着所有人的情况下,与一位死者的家属达成协议,找来黄昏中一个自我意识不强的妖怪,让这个妖怪代替了死者,拿着死者的名字和身份,留在了人间。 后来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于是不少人都纷纷效仿,同时心怀不轨的灵能者协会也参与了进来,久而久之,竟然演变成了一个产业链。 具体的过程,就是束梦一伙在收魂的时候,要是发现家属对死者的死亡无法接受,就会向他们提议不收魂、復活死者。 亲人横死的事实摆在眼前,悲痛欲绝的家属们一听可以復活,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同意了。 然而实际上,死去的人是不可能被復活的,代替他们復活的,只是黄昏里那些低级小妖怪罢了。 而死者们的灵魂则会被关进役所,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当然这些低级小妖怪也不是直接就被送去人间,他们会先被送去灵能者协会进行改造,等改造成和死者各方面都完美一致的「人类」后才会送去家属身边,这个时候家属就要向灵能者协会支付一大笔金钱。 「怎么改造的我也不太清楚。」市野连道,「不过说实话,大部分改造……都是失败的。」 没有自我意识的妖怪可不是到处都是,即使偶然找到了,在改造中死亡、伤残的小妖怪也数不胜数。 即使扛过了改造这个环节,能不能真正拥有人类的意识,以人类的身份正常生活在人间还是另一码事。 然而灵能者协会却根本不管这些,巨大的金钱利益早就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只要能赚钱,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家属身边送。 灵能者协会的这种做法自然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其中就包括偶然间发现了他们秘密的岩内充彦。 「恐怕岩内先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市野连嘆息着道,「之后他们一家突然『復活』,想必也是协会为了掩盖犯罪事实做的手笔。」 「原来如此……」林向原总算明白了整件事的过程,「那灵能者协会怎么办?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清理掉束梦他们的话,这条产业链也就不存在了吧。」市野连道,「不过如果你想帮上妻的话,倒是可以把这些告诉他。」 「都告诉他的话,说不定会暴露你的身份吧?」林向原迟疑着道,「他这人很聪明,查起东西来也很有一套。」 「我倒是没什么关系,量他也不敢来我这里找事。」市野连不甚在意地道,「你自己决定吧。」 「那再观望一下吧……」林向原谨慎道,「过几天我再联繫他一次。」 「嗯……」看着他淡然的模样,市野连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灵能者协会(十一)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达了下榻的旅馆。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一间坐落在温泉街上的和式民居,据说房子从昭和初期就传下来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民居主人是一位精神很好的老太太,穿着围裙,走起路来不摇不晃,相当矫健。 见这次入住的是两位俊秀的年轻人,老太太很是喜欢,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房间,对林向原道:「按照您的要求,把这里最好的房间给你们留下来了。」 「我们一直都在楼下,有什么需要的话您在楼下喊我们就可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关上了门,「对了对了,我们这里的温泉很好的,您可一定要去泡泡。」 「我们就是来泡温泉的。」林向原笑着应了句,把行李拿进了屋。 第108页 老太太走后,市野连好奇道:「温泉?什么样的?」 「这条街上一共有九处温泉,每一处温泉都有自己独特的功效。」林向原拿出自己提前查来的资料道,「按照顺序全部泡完之后,据说一整年都会得到当地神明的庇护。」 「九处啊……」市野连略微犹豫道,「全泡一遍真的不会泡晕吗?」 「每个只泡几分钟的话应该不要紧吧?」林向原道,「你要是实在不想泡这么多,最后一两个不去也行。」 「嗯,好吧。」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期待,市野连还是点点头应了。 为了穿脱方便,两人穿上了民居主人提前在房间里准备好的浴衣。本来市野连打算就这么出去,林向原担心他冻着,硬是把他给拉回来,给他套了个大衣又裹上围巾。 然而即使是好脱好穿的浴衣,一次次重复下市野连也有些不耐烦了,泡了几处温泉就不肯再泡了,到了后面只脱了鞋进去,无聊地用脚撩着水花玩。 再到后来,市野连干脆不想进去了,跟林向原说了声在外面等他,便在温泉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林向原无法,只能自己进去泡,为了不让他等太久也没敢在里面呆多久。 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雪,市野连还坐在长椅上,出神地盯着漆黑的夜空看。 清丽绝伦的少年身着和服,在月夜暖灯下静静安坐着,素白晶莹的雪徐徐飘落在他身边。这无疑是一幕极美的画面,然而林向原却不大有心思去欣赏,因为画面的主人公——市野连明显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你不喜欢温泉吗?」想了半天,林向原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呀,我很喜欢。」听到声音,市野连转头看他,「只是感觉没必要泡九处,反正都差不多嘛。」 他这话说的很是现实,令林向原一时哑然。行程是自己安排的,不能让对方高兴也算自己的过失,于是他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或者想去的地方?」 「嗯?我?我没什么想做的啊。」市野连似乎对他这个问题很是茫然,「我都行的,你不是就想泡温泉吗?那就先这个吧,其他的你安排就好。」 没什么想做的吗……闻言林向原在心里嘆了口气。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尊重他的意愿,但在林向原听来,却只感到了无奈。 因为,市野连的确没有过「我想做的事情」。 虽然平时看起来好吃又贪玩,然而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的林向原知道,那些顶多只能算一种偏好而已,往往过一阵子就换了,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真正的兴趣。 对事物的兴趣也还罢了,最大的问题是他对人的态度也这样。明明说跟老先生是朋友,然而只因为老先生没主动联繫他,他就理所当然地断了两人的联繫,这么多年来甚至不知道老先生亡故的事。 由此可以看出,市野连对世间人事的冷漠绝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虽然依照他以前的经歷来看这样的性格也无可厚非,然而林向原心里却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 「连。」林向原也在长椅上坐下,拥他入怀道,「你就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市野连摇摇头道,「我真的都行啊。」 见林向原似乎有些失落,市野连回抱了抱他,道:「你要是这么在意的话,那我就陪你去泡温泉好了。还剩下几个?」 「就剩最后一个了,在旅馆的附近。」 「那就去吧。」市野连从他怀里起身,拉着他一起往旅馆的方向走。 最后一处温泉最为特殊,是一处露天温泉,雪还在继续下着,让这里的风景看起来比别处都美。 先前的几处温泉还零零星星有其他人在,这次倒是只有他们两个,两人都放松了不少,说话也比之前多了,在这悠闲的氛围下,林向原心头上的阴霾终于消去了不少。 许是泡的时候过长的缘故,市野连身上都染上了一片绯红色,当他那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林向原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他捞到身边,仗着没有旁人,两人在池中拥吻了起来。 这一吻结束后,两人都有些情动,林向原把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声音暗哑道:「连,我们……去睡觉吧。」 「嗯。」知道他的意思,市野连轻声应下,和他一起回到了室内。 …… 经这么一折腾,两人都快到中午才起床。林向原先醒过来,看到对方身上那比之先前更鲜明的印记和已经不早的时间,他心里不禁一阵后悔。 他轻轻叫着市野连:「还起得来吗?」 对方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又似乎没听到,脑袋微微摇了摇就没了动静。 看来只能让他再睡一会了,林向原心道。他摸了摸对方的脸颊,细细端详起他的睡颜来。 睡梦中的市野连永远显得安详又柔和,仿佛一块可以停滞时间的宝石,吸引地时间都慢了下来。即使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林向原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波动。 他伸出手把对方拉的离自己近了些,然而吻刚落在人家的后颈上,市野连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往后缩了缩,林向原好笑地把他又捞回来,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是从市野连的身上传来的。 第109页 林向原一怔,突然想起这是他洗完澡常用的身体粉的香味,市野连平时嫌香水气温稍重,就用这种身体粉,一般不容易闻到,只有与他挨得近了才能闻到。 一闻到这味道,林向原就意识到了什么。昨晚是他抱着市野连去洗澡的,可没有给他擦什么粉。 林向原看着渐渐憋不住笑的他,略微无语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市野连闻声倏地睁开眼睛,抓住了对方打算收回去的手,笑道:「早就醒了。」 「……」林向原稍微僵了一下,「你平时该不会也像这样装睡吧?」 「怎么可能。」市野连意味深长地指着满地狼藉道,「只是昨晚太兴奋了,睡不着而已。」 因为是和式房屋,两人都睡在地上的榻榻米上,林向原自然也是一抬眼就能看到,想起昨夜的种种,他不由得红了脸,别开了视线。 「你说……」市野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一会老婆婆上来收拾屋子,看到这幅场景会怎么想?会不会想,这客人看着这么斯文,背地里却——」 他话还没说完,林向原就恼羞地打断了他:「还不是因为你昨晚一直……一直……」说到这儿他声音骤然小到几乎听不见,「说些不该说的话……」 「一直什么?」见他脸红,市野连不禁笑地更凶,「你的意思是怪我咯?那昨晚是谁抱着我一进门就动手的?」 林向原心知理亏没反驳,怕这事说下去没个完,赶紧岔开话题道:「既然不打算睡了,就下去吃点东西吧,一会出发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啊……」市野连轻声重复了一遍,忽然抱住对方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要不然……这几天我们就留在这个房间里吧,哪儿也别去了……」 林向原闻言脸更红了:「……别闹,这房间今晚就退了。我先起来了,你要是困就再睡会。」 说罢他兀自起身穿衣,洗漱好后便快速整理起了房间,故意无视了在旁边不停煽风点火的市野连。 看着羞赧的他,市野连心里更觉有趣,明明在下面的是自己,怎么这个人比他还要害羞?倒好像自己侵-犯了他似的。 林向原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充耳不闻地埋头整理,心里倒是有些怀念起了之前那个困顿的市野连,比起眼前伶牙俐齿的这个,困顿的他就像是一团棉絮,握在手里便任人拿捏。 不过他也承认,清醒的市野连也确实别有一番风情。无论做什么都能主动且大胆地回应,让整件情-事都酣快淋漓了不少。 特别是在昨晚,只要一抓到空隙,市野连就不知死活地拼命撩拨,硬是在原本就情-欲大动的林向原心上又浇了一把火,于是更加用力地往前顶-弄,好几次让市野连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然而即使这样,市野连仍死鸭子嘴硬地继续撩,直到最后说话的声音生生变成了呜咽声,才终于住了嘴。 · 收拾好行李后,两人下了楼去退房,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奔往了下一个目的地。 接下来参观的是古城,不知是不是市野连终于提起了点兴趣,这次他倒没有像之前那般百无聊赖,还一直亲密地黏着林向原,让林向原的心多少放了下来。 当天结束行程后,两人回到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林向原收到了一段上妻发来的视频。 ☆、灵能者协会(十二) 视频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上妻去见了一个人,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林向原并不能看到那人的脸。 虽然看不到脸,不过听了一会他们说话林向原就知道了,对面这人是岩内先生的邻居之一,因为有些特殊的癖好导致周围人都不是很待见他,连警察也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但似乎,案发当天只有他一直在屋内,所以上妻特意找到了他打探。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呢……」上妻似乎塞给了对方些好处,这人对于他很是热切,「我在新闻上看到啦,你家的事件,怎么说呢……真是太突然了,你也很辛苦吧……」 这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安慰的话,然而基本都没什么用,能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个人也忘记了案件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了。 「这话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不过我想问,你父母——可别是跟高利贷有什么关系吧?」 酒过三巡之后,那人神秘兮兮地道:「我不止一次看到,你爸家里有陌生人进进出出……」 「啊,你问哪些人?我也不认识他们啦,就是觉得奇怪才多了几眼而已,有一些是穿着黑衣服的,还有一些是……是什么来着……」 见对方半天说不出来,上妻提醒了他一句。 「对对就是这个,身上印着这种标记,然后头髮也染的五颜六色的,他们是叫什么协会吗……?怎么看也不像你爸那种人会来往的对象啊……」 「长什么样我没看怎么清楚……嗯你说这个女人吗?应该是出现过吧……?」 那人拼命地挠着头,回答着上妻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视频的最后,上妻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他是想借着这个视频给自己传递什么信息吗?林向原存下了这段视频,并把它备份了一下。 市野连正好卸完妆摘了首饰从浴室出来,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就问他:「在看什么?」 第110页 「上妻刚给我发了段视频。」林向原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上妻啊……」市野连懒懒地在床上坐下,带着些不满道,「还真是穷追不捨啊这人。」 林向原一听就笑了,看来他以前确实没少被上妻烦。 「嘛,虽然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市野连就势躺在了床上,「但是他父亲确实是个好人。」 「所以……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话……」市野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似乎是打算睡觉了,「可以跟我说的。」 「嗯。」林向原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过去又把他捞了起来,「等等,咱们晚饭还没吃呢,澡也没洗不准睡——连?醒醒?醒醒了?」 · 接下来的几天,林向原一边带着市野连旅游,一边用这种方式跟进上妻的调查。 视频发过来的时间基本都是晚上7点,十分准时,一看就是提前定好了时间发送的。 结合之前和市野连说的话,林向原很快就明白了第一个视频的意思——案件重现之前,灵能者协会的人和死神都曾多次出入岩内先生家中。 上妻很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倒没意识到那些黑衣人就是乔装打扮的死神们,只以为他们跟协会是一伙的。 所以接下来的视频,基本上都是上妻在调查灵能者协会的那几个人。 到这一步上妻的人脉就十分有限了,目击证人少不说,他自己本身就不怎么跟协会的核心干部接触,前女友也是跑的根本没影,所以这几个视频都没出现什么重要的线索。 看最新发来的视频时,林向原和市野连正在回住宿酒店的公交车上,两人戴着同一部耳机。 看完后,林向原问他:「协会没有固定活动的场所吗?」 「之前我参加的大型会议是在酒店里举行的,但他们内部如何,我就不清楚了。」市野连摘下耳机道,「说不定他们有好几个据点呢。」 林向原沉吟道:「那看来的确是不好查……」 他话音未落,车内广播就提醒到站了。 「可我觉得,也不一定要从协会的干部入手查啊。」市野连走在前面下了车,「直接调查岩内先生见过哪些人不行吗?」 「这个可能也不好查吧?」林向原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路边的便利店。 「不不不,好查的。」市野连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可乐道,「就拿这个来说吧,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来便利店里呢?」 可能是这个问题过于奇怪,店里正在摆货的店员扭头,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林向原拿了个篮子,把他挑选好的饮料都放了进去:「当然是因为你要买东西呀。」 「那你说,如果我每天都来这个冰柜跟前转悠,但是什么商品也不买,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为了找什么,或者是等着什么新商品发售吧——」 林向原突然茅塞顿开,不由得轻声重复了一遍:「找东西?」 的确,就算要安排小妖怪住进岩内先生家鸠占鹊巢,协会的灵能者和死神们去他家的次数也实在是太频繁了。 「如果岩内先生手上真的有什么协会视之如命的东西,」市野连拿过他手中的篮子,往收银台走去,「我觉得他肯定会提前做准备保护好那个东西。」 「把东西藏起来之类的?」 市野连还没回答他,店员就算好了帐,把塑胶袋递了过来:「一共收您3469日元。」 「再拿两份烤串和鸡翅吧。」市野连拿出钱包准备付帐,却发现自己零钱不够,于是转身去林向原那里搜颳了张卡过来刷。 店员颤颤巍巍地跑去夹鸡翅了,眼睛还在瞧着这边,显然是在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店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看着这两人,他心里怀疑了又推翻,推翻了又怀疑,翻江倒海似的,刚有了点眉目,却见先前过来结帐的客人把塑胶袋分了一个给后一位,果断拉着他的手出去了。 店员:「……」 「我觉得交给别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出了便利店后,市野连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上妻应该已经调查过他爸的个人资产之类的了。」 「难怪你说要去查岩内先生见过什么人……」两人走进酒店一楼,林向原按下电梯按钮,「那要告诉上妻吗?」 「不用。」市野连勾了勾唇角,「他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等下一个视频吧。」 然而,下一个视频却迟迟没有发过来。 不久后两人结束了旅行,沿着原路回到了浮间舟渡。 连日来的行程让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互相道了晚安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开了一天车,林向原疲惫地往床上一躺,正想关灯好好休息一番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本来不太想看,看了眼竟然是好几天没了联繫的上妻,想着会不会是岩内先生的事有了什么新线索,便打开看了起来。 是一个35m大小的视频,又是定时发送过来的。 打开后,屏幕那头一片黑暗,让人根本分不清上妻在哪儿,也没有任何声音,搞的跟鬼城歷险似的。 林向原疑惑地看了半天,才隐约看出来这里似乎放置了不少冷冰冰的仪器,但看起来不像是医院。 实验室……? 「林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黑暗中传来了上妻极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我刚才摸到了协会废置下来的一个实验室,他们好像以前在这儿研究些什么怪东西,然后再拿出去卖钱。」 第111页 看来他是发觉了协会和死神们的勾当了。 林向原突然很希望这是个可以对讲的视频,他很好奇上妻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你看看这里……」上妻打起了手电筒,走到了像是实验室中心的地方,地上有许多金黄色的残渣。 在许多类似于培养皿的东西里,林向原看到了不少断臂残肢——但这些显然不是人类的肢体。 它们形状怪异,歪七扭八,一看就属于妖怪。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里的实验台,林向原就有股本能的抗拒感,甚至有点犯噁心。 他强忍着继续看视频。 接着,上妻简单对这里进行了一番解释:「我是从我爸一个老熟人那里知道这儿的地址的。」 「我现在知道协会为什么会盯上我爸了。」他继续道,「不单单是因为我爸发现了他们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还拿到了和协会交易的客户名单。」 林向原一愣,拿到了客户名单? 「我估摸着他是想提醒那些客户,他们是被协会给骗了……」上妻忽然苦笑了一下,「你说他怎么这么傻,非要去砸别人玩命的生意?」 「现在这份名单的复印件就在我这里,而且这份名单当初是市野委託我爸去查的。」上妻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张纸,用手电筒细细地照了一遍:「对了,林先生,有件事我可能要跟你说一下……」 手电筒的光一点点地在白纸上移动,从最头到最尾,全部都照明了在摄像头下给林向原看—— 当光线定格到纸上的最后一处时,林向原蓦地睁大了眼,睡意全无—— 与此同时,上妻那夹杂着不知是同情还是感慨的声音响起:「你的父母,也在这份名单上。」 ☆、灵能者协会(十三) 勐然看到自己父母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林向原整个人都懵了。 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把视频的这一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没有看错,最后出现在名单上的,的确是他的父母。 为什么? 这些客户……这些客户不是因为想復活自己的家人,才跟灵能者协会做交易的吗? 復活?林向原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转不过弯儿来了——爸妈他们是想復活谁? 他把自己所有的亲戚想了个遍,也没想出来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他心脏突突地跳,其实从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直觉,只是怎么也不愿意去想。 为了求证这股直觉,他离开了卧室,去了地下室。 去的时候经过了楼下大厅,女僕们这会还没有睡觉,夏子正在那里偷懒,看到林向原面色凝重地从楼下跑下来,吓得面如菜色:「林林林林林先生您您您怎么下来了……」 她这边还在兀自心惊,林向原却已经绕过她径直往地下室去了。 「……」夏子愣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饶是一向迟顿的她也意识到了林向原今晚不同寻常的状态,她回过神来,紧张地去找春子了。 林向原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正中的境界之书仍然如同往常一般散发着动人的光芒,仿佛一尊神圣的圣母雕像。 他步伐沉重地走到了境界之书面前,打开了内页,一页一页地找起了隐之里。 「果然……」很快他就翻到了隐之里所在的那一页,虽然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当亲眼看到时,他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书上并没有映出隐之里是什么样子的,只在旁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它,记载了它诞生和消失的时间。 没错,消失——传说中的隐之里,早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然崩塌了。 既然早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没了,那么也根本不存在什么空白想把自己拉进去这回事了…… 那空白是为什么附身自己的呢? 而且,说是被空白附身,他从来没感觉到任何空白在自己体内存在的痕迹,除了一开始频频陷入沉睡以外…… 但是这样的沉睡,每当他靠近幻境或是半幻境的时候——不管是岚泽还是浮间舟渡,就不会再出现了。 说明他呆在幻境里,远比呆在人世要觉得舒服。 加上名单的事情…… 这种种迹象早就已经足够说明—— 「我就是……空白吗?」林向原头痛似的捂住了头。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当了二十八年的人类,现在告诉自己他其实不是人而是个妖怪,这比一开始当个妖怪漂泊不定更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等等,他真的做了二十八年的人吗? 林向原又看了一遍隐之里崩塌的时间,仔细地品了一下二十三年前这个时间节点,二十三年前,他正好五岁。 林向原苦笑了起来,原本他还抱了一丝侥倖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但现在看来绝不会是想错了。 他一直都没有五岁前的记忆。 他曾经问过父母原因,父母却只说是他小时候磕到了头,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当时也没多想……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时候就是父母和协会交易、购入空白的时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母打小就不愿意让他多见亲戚,那是因为他们亲戚中说不准就有记得真正的林向原已经死了的人,到时候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112页 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不懂鬼神之事的父母会跟市野连联繫,想让他照顾自己却又不对自己说清楚他的身份。 想到父母曾经联繫过市野连这事,林向原深吸一口气,又打开了「夏」房间的门,翻翻找找许久,他拿出了一个古旧的密码箱。 不知道密码,他现在也没心情去试,干脆直接调动灵力,毫不犹豫地把锁捏了个粉碎。 自从知道这灵力本身就是属于自己的时候,似乎一下子就用的得心应手了起来。 密码箱里放着大大小小数十封信,落款人全部都是自己的母亲。 林向原随便从中抽了几封,草草读了起来。 在开头的问候语之后,母亲很快就变得忧心仲仲:「……今天我又跟儿子吵架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现在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每一次吵架,我都对他喊让他滚出这个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只觉得,也许真的是有必要跟他分开一段时间了。」 「……我决定送他去你们那里留学。他本身是从你们那里来的,就让他回去好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现在每每看到他,都觉得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只是……只是一个作为代替品的妖怪罢了!」 林向原用力地捏着信纸,看到这些话时,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话就如同针扎一样戳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心痛。 良久,他放下信纸,朝着箱子重重地砸了一拳。 不知是砸箱的声音太大,还是春子慌慌张张地去叫了市野连,不过多时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市野连迷煳没睡醒的声音:「向原,你在这里干嘛呢?」 闻言林向原转过头,他那眼角泛红的盛怒模样让市野连一愣。 「到底怎么了?」市野连走过去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林向原给躲开了。 感觉到他的冷淡,市野连微微一怔,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地上那些散乱的信纸,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们……你和春子他们都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对不对?」林向原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却隐着深深的怒气,「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市野连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他理亏,之前虽然也想过要找个机会告诉对方,结果最后还是出于这样那样的顾虑没能说出口,就一直瞒到了今天。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流淌,林向原背过身去,气氛竟变得对峙起来。 市野连坐下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信纸,当看到「替代品」三个字的时候,他动作微微一顿,出言安慰道:「我觉得,这些信只是一时气话,你不用这么介怀……」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向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气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那你呢?你之所以接近我,是不是也是因为空白的原因?」 他刚刚一直在想这件事。在父母的眼中,自己只算是个代替亲生儿子的慰藉品,那在市野连的眼中,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通过之前各路人不明不白的暗示和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林向原已经隐约感觉到市野连似乎以前就找过自己,他原本以为是因为父母委託的原因,但想想依市野连的性格,怎么肯为了普通人的委託去费这么大的力气? 但要是说空白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既然他曾在隐之里生活数年,又对空白的事情这么熟悉,那么认识空白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再联繫那个枕头……「ku」本来就是「空白」这个词的第一个音节,想到他从隐之里出来以后,别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却偏偏对空白念念不忘,林向原的心情就更加复杂。 毕竟,他不是空白。 既然已经作为人类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就不可能再回到做妖怪的时候,他没有空白的记忆,更不懂它的想法。 市野连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茫然地接道:「怎么会——」 林向原打断了他:「我想听实话。」 「……是。」沉默数秒以后,市野连把剩下的信件一股脑扔进了箱子里,「你不是空白的话,刚开始我的确不会注意你。」 林向原颓然地松开了手,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平復自己现在的心情了,父母不是自己的,就连朝暮相对的情人也…… 「既然你想听实话,那我就说实话。」市野连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陌生,「在最开始知道空白变成人的时候,我其实是想杀了你的——」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林向原只觉得现在脑中「嗡嗡」作响,他站起身来,胸口积郁着难言的沉闷,他再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不过——」市野连话锋一转,有力地回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那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而已,现在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同样站起身来,笑着抱住了林向原道:「现在的话,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这么久了,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林向原没说话,身体微微一僵。 市野连环着他,把脑袋靠在他的胸上道:「接下来的话,我也是很认真说的。你是不是空白,是不是林向原,我觉得都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喜欢的只是眼前的这个你,谁都不能替代。」 「……」林向原还是没说话,视线却回到了市野连的身上。 第113页 「而且不光是我,对于每个在这二十三年来遇到你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吧。」市野连抱他更紧了一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他们跟你说话的时候,难道看的不是现在的这个你吗?拜託拜託,没必要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否定自己这么久的人生吧?而且——」 他松开了手,到盒子的下层拣出了几封与之前的信封颜色不同的信来,交到林向原的手里道:「这几封是你过来留学以后他们寄给我的,你看看吧。」 林向原拆开信封,这次信的内容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充满了愤怒、不满和抑郁,里面满是关心和疼爱儿子的内容,担心他在异国他乡能不能打理好自己,能不能应付学业…… 一字一句,无不在诉说着对儿子的思念。 林向原终于想起来了,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自己每次回国,他们都会飞奔着跑来机场接自己,嘘寒问暖,生怕他受了一丁点的委屈。 「这几封信就给你留着吧。」市野连收起了盒子,「再说当妖怪也没那么糟糕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比我这种去哪儿都要坐车的人强多了。」 林向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 「怎么样?现在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了?」市野连调皮地一笑,捧起他的手吻了吻道,「现在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今天我陪你睡。」 「好。」良久后,他听到自己肯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抹释然。 ☆、灵能者协会(十四) 第二天林向原拉着市野连起来吃饭的时候,第二次见到了冬子。 以往他们吃饭时,春子也好夏子也好都是侍立在一旁的,唯独冬子却是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跟他们同席而坐。 林向原有些奇怪,不过市野连也没说什么,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冬子吃东西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的,既冷漠又僵硬,好几次都险些把筷子掉在地上。 夏子给市野连泡好咖啡端了过来,见冬子面不改色地坐在座位上和主人一起吃饭,顿时大惊失色:「冬子姐姐你怎么跟连大人坐在一起!!快起来!!」 「哦。」冬子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声音含煳不清,像是根本没听懂她的话,「我不能坐在这里吗?」 「当然不能了!你快起来!待会春子姐姐看到了要骂你的!」夏子拼命大叫着,让冬子起身。 「无所谓。」今天的市野连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面对吵吵闹闹的女僕们也没发脾气,「就让她坐这儿吧。」 夏子连忙噤声,好奇地打量着自家主人。 「对了,你之前见到秋子了吗?」市野连问冬子,「她这几天又跑的不见人了。」 「不知道,没见过。」冬子回了前几天在春子面前说过的话。 「没见过?」市野连奇怪道,「我明明说了让她去接替你的工作的。你出来的时候有见到什么异常吗?」 冬子半阖着眼皮,过了好半天才生硬地道:「我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几个人类。」 「人类?」市野连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是什么样的人?」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林向原也听出了不对。 市野连面色变得冷肃起来,吩咐夏子道:「去把春子叫过来,让她赶紧派人去找。」 夏子慌慌张张地跑去了。 「这么说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林向原确认道,「秋子,应该是菊花妖吧?」 「嗯是的,怎么了吗?」 林向原把昨天看过的视频拿了出来:「昨天我好像看到这里地上有不少黄色的花瓣,但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昨天因为情绪失控,林向原只反覆看了一下名单的那一段,其他的都没怎么注意,这会一说到,他才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 他又一次点开视频。 为了看清细节,林向原特意放慢了播放速度,当看到那些金黄色的花瓣时,市野连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很快视频就放到了名单那一段,他又神色不善地眯了眯眼睛,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平静如水的林向原,便没多说什么。 在上妻对林向原说完那段话后,他把摄像头隐在了身上,继续往实验室里面走,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一股大力就过来沖翻了他,画面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连着摄像头也被摔出了老远。 最后一幕,摄像头里映出了一个红红绿绿的鬼脸,一切便停止了。 看到这个鬼脸,市野连的表情明显有些惊讶:「这是……大狱丸?」 林向原:「之前那个从黄昏跑出来的妖怪?」 「对就是他。」市野连起身拿过林向原的手机,「这个实验室在哪儿?」 「在哪儿上妻倒也没说……」林向原沉吟道,「不过他之前给我说了他事务所的地址和密码,可能会存在那里。」 · 两人赶往上妻之前告诉林向原的事务所,在那里找到了他这几天所有关于协会的调查结果。 原来最早在市野连受邀参加协会活动的时候,协会内部就已经因为资金分配的问题开始分崩离析了。 重新统一这个摇摇欲坠的组织的,是一个名为石山大丸的男人——从名字上来看,应当就是大狱丸无疑了。 而贩卖妖怪的产业链,也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 第114页 在这之前,协会有一个被人称作「疯子」的灵能研究者,一直致力于各种奇奇怪怪的研究,很早以前他曾做过一单,把一个无自我意识的妖怪改造成了男童。 看到「男童」的时候,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明白这说的应该就是林向原了。 不过「疯子」最初在做这一单的时候,他并不是为了钱,更没想过要把它做成产业链,他仅仅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已。 但在他去世以后,他的研究成果落入了当时刚成为协会会长的大狱丸手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林向原分析道,「产业链被清理了以后,协会就自行解散了,再没什么动作了。」 「应该是怕黄泉这边追查到自己的行踪吧。」市野连嗤笑一声,「也真是辛苦他躲躲藏藏这么多年,还能做这么大生意。」 看完这些调查资料,他们一路奔往实验室的所在地。 实验室意外地在一栋十分普通的大楼里,也很正常地有着窗户,两人进去后,发现里面根本不像视频里那么黑洞洞的。 「谁也不在啊……」林向原四下查看,「是已经跑了吗?」 「跑?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市野连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的玻璃仪器跟着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餵?大狱丸?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砸了你的实验室。」 这话说完了许久实验室里都没什么人出现,就连林向原都开始困惑这里真的有人在吗的时候,他背后倏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市野连反应够快,一把把他拉远了,那人影噼了个空,落在地上成了一位身姿高挑、面容美丽的女人。 林向原惊讶道:「石山大丸不是男人吗?」 「只是皮囊而已,分什么男女,变成这样是怕你打她。」市野连冷冷地盯着她,「我们家小花呢?」 「她当然就在这里了。」女人神秘莫测地道:「连大人这么怜香惜玉,我怎么捨得把她怎么样呢?」 就在这里?听到这话,林向原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却没看到任何和秋子有关的线索。 「我对你其他的事情不关心。」市野连不悦地道,「只要你把秋子送回来,我就离开这里,其他随便你折腾。」 「然后再去找一大波死神过来把我干掉?」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连大人,你是觉得我傻吗?」 「你难道不傻吗?」市野连嘲弄道,「都什么时候啦,不赶紧跑命,还在想着你的发财梦?竟然还跑到幻境里去抓妖,你不知道幻境都是有人看管的吗?」 「逃命?我也需要逃命?!」女人的手臂突然化作了野兽般的臂膀,愤怒地朝着市野连重重挥下,「你有本事就别躲!」 市野连灵活地矮了下身,又从她的身后站起来,给她背上怕了张符,拉着林向原退到一边:「不躲?你是说像这样?那这符送你了。」 半人半兽的怪物冷漠地把符咒扯了下去:「可惜,这个对我没什么用。」 「这个当然不是对你作用的呀。」市野连闲闲地道,「它只是让方圆百里的妖怪疯了一样地对你感兴趣,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怪物大吼一声再次朝着他沖了过来,市野连喝道:「猫又!」 话音未落,一只有着两条尾巴的巨型猫兽就横空出现在了怪物面前,和它厮打了起来。 「我们去那边找秋子和上妻。」市野连轻声对林向原道,「待会死神们应该就过来了。」 「好。」林向原带着他去了旁边的房间。 旁边的房间里还挂着锁,不过这对于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打开门后,林向原不由得吃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天花板上垂了不少长长短短的血色线,每一个线端都挂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妖怪,有的没了眼珠子,有的没了腿,让本来就狰狞可怖的模样变得更加吓人了,其中有不少还在挣扎扭动,显然是没死透。 他们还在里面发现了上妻的身影,他翻着白眼张着口,活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混在这群妖怪里倒也不违和。 林向原扫了一眼,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他正要去把上妻放下来,却被市野连拦了一下:「你要是放他下来的话,这里其他的妖怪估计也会一起掉下来。」 林向原说:「那怎么办?」 市野连佯装悲怆地闭上了眼:「那就只能委屈他被妖怪们埋一下了。」 林向原同情地点了点头,过去把线切断将上妻放了下来。 「咚」地一声巨响,上妻从妖怪堆里挣扎着睁开了眼,当他看清了周围的情况时,呆愣了几秒,勐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市野连不耐烦地捂上了耳朵,过去毫不留情地对这他脑袋来了一脚,厉声道:「再叫就把你从阳台扔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上妻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他看了一眼9层的高楼,吓得连忙噤声。 隔壁看样子已经来了死神支援,战事似乎进入了尾声,上妻听到大狱丸那惊天动地的吼声,吓得往墙上一扶:「怎、怎么回事?地震了?火山喷发了?海啸了?」 「抓你的那个妖怪在吃人。」市野连淡淡地道,「就在你面前的墙壁的背后,至少有十具尸体。你看到了吗?血都已经渗过来了。」 第115页 「噫——」上妻赶紧松开了墙壁,生怕有什么东西粘到自己身上一样。 林向原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上妻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对了我问你,」林向原故意无视了他的眼神,「你被抓起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像是菊花的东西?」 「菊花?」上妻愣了一愣,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道,「那里好像有一个暗室,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那。」 市野连一马当先地沖开了暗室的门,正中是一个硕大的实验台,上面有一株焉了的菊花,花瓣缓缓地一张一合,仿佛垂死之人在喃喃呓语。 情况似乎并不怎么好。 市野连抚摸了下那一株小小的花束,看向林向原道:「只能拜託你了。」 「嗯。」林向原点点头,他还不能把治癒之力发挥到十分,只能尽力一试了。 幸好治疗起了效果,在反覆持续地输入灵力后,菊花的花瓣终于重新变得饱满晶莹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变回人形。 「怎么会这样?」林向原问,「她还能恢復人身吗?」 「……」市野连沉默了,他看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花束许久,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凑到花束跟前道:「再不起来的话,就扣你今年一整年的工资。」 「扣工资?谁要扣我工资?!」花束倏地变回了人形,一下子坐了起来,看也不看两人就吼道,「谁敢扣我工资,我跟谁拼——」 她的「命」还没说出来,就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紧张的声音:「连连连连连大人……」 林向原:「……」 「你现在不仅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扣你工资你还要跟我拼命?」市野连冷笑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不说?没关系,一会回家我们可以慢慢说。」 秋子瑟缩地缩了缩脖子,看向旁边的林向原。 林向原露出了「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的表情。 秋子哭丧着脸,终于大声地嚎了起来:「我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工资啊呜呜呜呜呜……市野连你个杀千刀的——」 ☆、村庄 这是何时建立起来的村子,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它像所有古老的村子一样,一村人封闭地住在这里,日耕而作日落而息,因为离帝都太远,外面的一切好像都不能影响到这里。 不过和别的村子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人始终认为他们是神的后人,他们有一个在家家户户流传、即使是垂髫小儿也熟记于心的传说,传说详细描述了一位伟大的武神是如何征战四方,最后在这里留下后代,并交付给他们使命的经过。 没人能证明这个传说是真的,但是大家都这么坚信着,它似乎也就慢慢成了真的。 为了祭祀这位被他们当作祖先的武神,最早的村民们把他成神的地点奉为祭坛,并给它起了个不俗的名字——莲台野。 明明整个村子都还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却给一个祭坛郑重其事地起了名,足见村民们对它的重视。 为了保持血统的纯粹,他们很少与外人通婚,并且在莲台野附近建立了一个特殊的坟场,一旦有村民去世,村民就会把他的尸体埋葬在这里,同时向武神祈祷,让死者来世仍出生在这个村子里。 村民们相信,他们那纯洁美丽的灵魂绝不应该跟着普罗大众一起进入黄泉之国,只有这个被神所眷恋过的村子,才有资格容纳他们的灵魂。 ·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村妇们上山採集蕨菜,这年头的人不吃肉,粮食因为气候问题收成也相当一般,这种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菜便成了他们餐桌上最常见的食物之一。 村妇中间夹杂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他看起来脆弱不堪,身上也零零总总有着不少伤痕,然而挖起蕨菜来却比谁都卖力,仿佛以此为乐一般。 日升山头,这一片的野菜终于都被挖的差不多了,男孩便提着篮子飞快地跑回了家,却被站在门口的妇人喝住:「跑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给我过来!」 闻言男孩乖乖站住,准备迎接妇人一通噼头盖脸的痛骂。 妇人本来心里堵了一团气想发作,却见男孩始终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倒让她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 见她住了嘴,男孩松了一口气,摆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道:「您要做饭吗?我去给您打下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讨好,这让妇人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正想说什么,主屋忽然传来了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妇人脸色微变,咬牙切齿地看着主屋,却不敢进去找屋里的人。 半晌她只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男孩,像老鹰捉小鸡一般一把把他抓去了厨房。 「去这么早就挖到了这么一点,一要吃的倒是来劲。」 妇人嫌弃地看了一眼篮子,开始做起了饭,男孩忙去给她帮忙。 这期间只要男孩做的一点不顺她的意,她就会用手上的东西招唿上他的背,用力之大让人觉得男孩的骨架都要被她打散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打,男孩都默默承受着一切,既不哭也不喊,这让妇人觉得十分无趣,仿佛气撒在了一堆棉花上,于是也懒得再动手。 第116页 就在这时,方才屋内吵闹的人又开始闹起了脾气,妇人竖起耳朵听了一听,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含着几分恶毒,她一把掐住男孩道:「听到了没有?快去给你那死鬼老爹送吃的。」 男孩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害怕之色,但他还是接受了妇人的要求,战战兢兢地端着饭碗往主屋走去。 再次出来后,男孩身上多了不少烫伤,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他像小动物一样缩在一旁一直发抖,妇人像是有些不忍心,便赶他自己去河里。 闻言男孩才像是回来了一丝活气,他知道这话就是今天不会再管他了,允许他出门的意思,便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家。 不过他去的方向并不是这附近的河,而是村子旁一间破败的木屋,一看就是不会有人来的样子。 男孩在里面发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身影,过去把她扶了起来,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他扶起来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少女似乎得了什么严重的病,正一喘一喘的,气息微弱地睁开眼睛,一看是他,便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怎么、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今天没什么我要做的了,她——」男孩停顿了一下,改了口道:「母亲就放我出来了。」 「你竟然还管她叫母亲……」少女看到他身上又添了新伤,忍不住伸手去碰,「她今天……又为了蕨菜的事打你了吧。」 这几天,男孩每次采完蕨菜,都会瞒着家里人先跑到少女这里来分给她一小半,也因此多遭受了不少毒打。 「没关系,这伤口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我不疼的。」男孩往后缩了一下,躲开了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别说我了,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我好多了。」少女挣扎着坐了起来,靠着墙壁微笑道:「谢谢你的蕨菜。」 「那就好。」男孩高兴地笑了一下,不一会儿又沮丧了起来,「对不起,我没办法弄到药给你……」 「有蕨菜就很好了,我不需要药的。」怕他因为这事难过起来,少女赶紧转移了话题,「你还想听有关外面世界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 「嗯!」一听到「外面」两个字,男孩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脸上也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听。」 少女被他的笑容感染,愣了一瞬。 虽然因为吃的不好的原因,男孩看起来面黄肌瘦的,但他的眉眼却生的极为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微弯的眼角更是如同盛满了星光一样,柔和悦目,想必母亲也该是个大美人才对。 不过令少女疑惑的是,她曾见过一次男孩的母亲,却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而只是个彪悍粗鲁的村妇。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男孩正有些疑惑,却忽听少女徐徐开口道:「你母亲这样对你,你真的……不恨她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男孩愣了一下,继而摇摇头平静道:「不恨……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少女惊讶道:「她都打的这样狠了,你还说不是故意的?那怎样才算是故意?她要是一直这样打你怎么办?」 「不会的,她现在只是心里有气而已,等气消了就好了。而且——」 说到这儿,男孩忽然又笑了起来,话里充满了坚定的信心:「而且我还没有长大,等我长大就能帮她做更多的事了,到时候她应该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可是……」少女还是不能释怀,「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怎么能这么对你——」 「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男孩突然打断了她,有些闷闷地道,「……她是没办法了才养我的。」 「不是?」少女吃了一惊,「那你的亲生母亲是谁?」 「是她的妹妹。」男孩温柔地笑道,「所以,我才说她对我已经很好了。」 少女不敢置信:「那你的父亲现在在哪儿?」 男孩垂着眼道:「父亲现在天天在屋里喝酒,除了给他送饭以外,我都见不到他。」 少女哑然,她似乎听说过男孩母亲的妹妹因为容貌出众而被有钱人看上嫁去了帝都的事,一下子便猜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自己的丈夫强/奸了亲妹妹,还抛给了自己一个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发生了这件事的孩子——想必男孩母亲的心里,也是苦涩不堪的。 只是再怎么苦涩,也不能把气都撒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啊…… 「她对你究竟哪里好了?你这么向着她说话。」少女还是有些气不过,「看看你这一身的伤……」 「她对我真的很好。」男孩并不在意她激动的语气,继续用平缓的语调道:「她有时候打完我自己也会后悔,我有次半夜醒来,看到她握着我的手在哭,向我道歉,我知道,她肯定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以前也会给我做糰子吃,我们还约好一起去看樱花……她就是,就是最近脾气有些暴躁而已,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 「你倒是想得开。」见说不过他,少女无奈地嘆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跟他争论了。 「为什么要想不开呢?」男孩依然是温温和和地笑着,「我觉得每天都能有吃的就很好啦。」 「可是她每天就只给你吃一顿饭吧?」少女摇摇头,只要有吃的就行,这算什么? 第117页 不过男孩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愿扫他的兴,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想听外面的事吗?我讲给你听。」 男孩点了点头,少女便接着之前的给他讲起了外面的世界,她什么都说,男孩的情绪也很容易受到感染,一说到火车便连连惊嘆,一说到战争又唏嘘不已,末了他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厉害,真希望我也能有机会去帝都看一眼这些。」 看到他眼里兴奋的神色,少女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却感到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慄了一下,不禁更是心痛——已经到了碰一下就紧张的地步了么…… 她知道男孩应该一直都是在痛的,因为跟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微微地发着抖——虽然他本人不肯承认,但他的身体却老实地反应出了被毒打侵蚀的恐惧。 她很想抱抱他安慰一下,却又害怕引起他更大的反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不疼吗?」 「……」男孩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去,示弱似轻声说出了自己真实感受:「……疼。」 「可是、可是我不能说疼……」男孩拽紧了自己的衣服,似乎想藉此释放出什么,「我怕我有一次忍不住,以后就……就都忍不住了……」 「你要是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哭吧,哭一场就好了。」少女见状,不禁劝他道。 闻言男孩却坚决摇了摇头:「不,我……我不会哭的。」 说完这句他又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真的不怕疼的。」 见少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男孩怕再说下去自己某些东西就坚持不住了,忙站起身道:「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不,明天……明天你不用再来了。」少女迟疑着道,「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 「我……」面对男孩惊讶的眼神,少女撒了个谎,「我的家人昨天跟我联繫了,说明天带我离开。」 「真的么?」男孩却是高兴地不疑有他,「那你是不是就要去帝都了?」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不舍,「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少女赶紧点头,「到时候给你带礼物回来。你想要什么?」 「那……我想要一套你说的那种小西装。」男孩腼腆地笑了,「我想看看自己穿西装是什么样子。」 这种时候还不忘自恋,少女终于忍不住笑了:「好好好给你带,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啊,笑了~」男孩忽然说了一句,「从我进门的时候你就这样——」他比了下手势:「就这样一直拉着脸,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笑呢。」 趁着少女愣神之际,男孩走出了房门,回头爽朗地笑道:「那么就后会有期啦,小姐姐。」 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少女又一次笑了,一边笑一边拿他没办法似的自语道:「这孩子,真的是……」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忽然钻出来一个黑色的骷髅头,竟是如人一般张口说话,语气里还带了三分无奈:「主神大人,您打算拿这幅样子玩到什么时候啊?黄泉那边现在都快乱套了——哎,您有在听我说话吗?等等,等等,别打我的头、别打我的头啊……」 ☆、莲台野 第二天,化作少女的主神离开了村子,等男孩再悄悄去木屋那边看时,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等过段时间再回来看看这个孩子吧……」 她这次出走只是一时心情不畅,本来想早点回去,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这个让她心生恻隐的孩子,便有些不忍离开,硬是在人间界又多磨了几天。 虽然她也动过带这个孩子一起离开的念头,然而由于村民的信仰与她自身所代表的神道正好是相反的,出于规则她不能随意干涉村子。 主神离开后,男孩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样。 对于少女的身份,他不是没有好奇过,但他能感觉到少女并没有恶意,也许她只是一时冲动才躲开了家人来到了这里吧,他心想。 不管怎么说,少女最后能回家,男孩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夏天渐渐到了,妇人开始支使他去河里抓鱼。 抓蕨菜并不需要多少窍门,抓鱼可就不一样了,男孩怎么也不能学会做这件事,好几次还差点让自己溺水,要不是好心的过路人正好看到,恐怕他早就成了一条水鬼了。 其实不光是抓鱼,男孩有很多事都做不好,妇人本来是想让他承担大部分家务的,却被他的笨手笨脚气了个半死,不得不自己做家务,同时也经常借这个理由打骂他。 这一天男孩依旧没帮上多少忙,昨天被打了之后留下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他心里害怕,不敢就这么回家去,便待在河边一直发呆。 突然之间大雨倾盆,男孩一通乱躲,不知不觉就跑到了祭坛附近的坟场。 远处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他们神情肃穆,连下着大雨都不管不顾,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 男孩认出来当先的正是村长,也不敢出声,就这么悄悄地躲了起来。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今天能不能安然回家就不好说了…… 闭塞的村子自然不可能原谅他那个抛弃村子嫁出去的生母,所以不用想也知道男孩在村里的处境很不好,要是无视他也还罢了,就怕哪个村民某天心情不好便抓他来出气。 第118页 因为没有人肯护着他,在这村里,就算是一只野狗也可以冲着他怒吠。 村民们争吵的声音透过雨幕隐隐约约地传来,男孩听不太清楚,往他们那边凑近了一些,乍然听到村长的一声怒吼:「不够?什么叫不够!?」 「我也是听太夫说的,说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村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一个青年站在村子的旁边,冷静地向他解释。 青年说完这句话,忽然往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很是锐利,仿佛一把能切断雨幕的利刃,让男孩的心里一惊,只觉得心脏都快要吓停了。 然而他的眼神很快又转开了,男孩大松一口气,赶紧缩回了探出的头。 他本来想悄悄爬到后面去离开这里,却担心自己的动作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只能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浑身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那太夫说了什么解决方法没有?」村长问那青年。 「没有,他说此事无解。」青年摇摇头道。 「什么叫无解啊?!」村长一听更是火大,「你们再去问问他,一定要给我问清楚!这事必须解决!」 「哎哎,村长,我说这事要不就算了吧。」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人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帝都那边的人都开始穿洋装吃牛排了,我们还要死守着这个破信仰到什么时候?别的不说,陆军过几天就要来这附近驻扎了吧?时代变了,村子里的人本来就会越来越少的。」 「混帐!你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话?」村长听了他这吊儿郎当的话,火冒三丈,抬腿就给了他一脚,「你是不是也想跟那个贱女人一样,叫你去帝都伺候那些洋人,你就高兴了是吧?」 那人被踢的「哎呦」一声,忍不住嘟囔了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刚才的青年忙出来打圆场,「村长你也别急,就算太夫他不知道法子,这事也未必不能解决。」 「哦?」村长看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 「要办法还不简单么?」青年似乎又往男孩那里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坟场的灵魂缺少了,那只要用『多余』的人把这个空缺补上……不就好了么?」 · 临近傍晚时,雨终于停了。 男孩回家时已经被淋的湿透,脏兮兮的草鞋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失魂落魄地抱着腿瑟瑟发抖,那样子就像一只无处可藏的落汤鸡,在大雨的浇灌下早已去了大半条命。 以往他回来都是活蹦乱跳的,这次蔫成了这样,倒让妇人有些诧异。 她皱了皱眉正想发作,却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叫她,说村长有事找她,让她去一趟村长家。 妇人应了一声,捏了把伞往门外走去,却勐然撞上了男孩恐惧又哀切的目光,仿佛在哀求她不要出去似的。 她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跳,接着就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于是狠狠地剜了男孩一眼,啐了句「回来再收拾你」,便跟着屋外的人走了。 她这一去竟是格外久,久的让男孩都快睡着了。 然而,因为白天偷听到的谈话,他不敢睡觉,就这么死命地撑着眼皮,只觉得身上的湿衣服越发冰冷,冻的他几乎不住地哆嗦,脑袋也晕晕沉沉地像是吊了十几斤重的石头。 就在浑浑噩噩之际,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抱进了怀里,他倏地睁开了眼,发现竟然是刚刚回来的妇人。 男孩呆滞地看着她,久违的温暖让他以为自己还处在梦境之中,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都发烧了。」那妇人嘆了一口气,把他抱去床上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边换一边唠叨,「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给你做过新衣服了……」 感觉到怀里的男孩在发抖,妇人不禁停了动作:「你很怕我是不是?」 男孩拼命摇了摇头,然而身体的战慄却出卖了他。 他惶恐地想要辩解,却无法说出一个有力的字来。 见他怕成这样,那妇人也没说什么,只把动作放的更轻柔了一些,替他上了一些药,又扶着他躺下给他敷毛巾。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男孩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了?」那妇人笑了起来,「发了个烧烧傻了不成?」 「我……」男孩愣愣地开口,他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妇人的手,仿佛想要在那微存的一点温暖上找到一丝真实感,「我是在做梦吗?」 妇人被他这话问的一愣,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不忍与心酸,不禁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语气道:「不是做梦,快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难受了。」 「嗯。」男孩乖巧地点点头,这短暂的幸福使他沉迷,简直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这样死掉也无所谓了。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妇人对男孩都出奇地好,不仅没有再打骂他,也不让他再干重活,甚至还给他做了好几身新衣服,把他好好打扮了一番,让他去跟村子里的孩子们玩耍。 同时男孩的父亲也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受村长的邀请去给他做工。 因为有了正式的工作,他每天回来都是一脸喜色,兴致上来了还会跟男孩讲讲话,那因为酗酒而发红髮胀的可怖脸庞看起来都亲切了不少。 三个人的关系慢慢改善了起来,有时还能看到他们在一起其乐融融说话的场景,一如这世间所有的家庭那样。 第119页 这天,妇人在室内缝衣服,男孩依偎在她的身边撒娇。 妇人本来有些不耐烦,伸手正要扇他一下,抬头却见男孩满是依恋地看着自己,一时间竟被他这可爱模样震住,最终只摸了摸他的头,训斥他去给自己拿针线。 在男孩离去的时候,她看着他一步一跳、开心地仿佛不知所谓的背影,忽然一个手抖,手上的针狠狠刺进了她的皮肉。 她看着手指上慢慢渗出的血迹,只觉得这血像是流进了她的心里,滴在了她的心尖上。 不管多么憎恶他的出生,她和这个孩子,也的的确确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了。 在他做噩梦而惊醒哭泣的时候,她也曾拉着他的手安抚着他入睡,在他疾病缠身痛苦地脸色发白的时候,她也曾半夜抱着他冲进郎中的家。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怨恨过她分毫,不管她怎么对他,他面对自己时都只有清澈的眼神和笑脸。 她勐地站起来身来,因为起来太急,和服下摆差点将她绊倒,她踉踉跄跄地往男孩离开的方向而去,产生了一股想要带着他跑出这里的冲动。 「你跑这么快是去做什么?」妇人的手冷不丁地被自己的丈夫抓住,他似乎看出了妇人的心里所想,一把把她往回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阴鸷歹毒,「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怎么,平时都是你最讨厌这孩子的,现在倒心疼起他来了?」 妇人被他推得差点摔到地上,只觉得一股怒气腾空升起,她沖向自己的丈夫,死命地抓挠着他:「我心疼?我为什么要替你去心疼!这还不都是你造的孽!你造的孽!!」 「你干什么!?臭娘们,我平时惯着你了是不是?」 男人被她抓挠的心烦,正想一脚踹在她的身上,却忽然想起了村长对自己说过的话,硬生生地住了手。 他强忍着不快抓住了妇人乱舞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是我造的孽,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行了吧?」 听到这示软的话语,妇人挥舞的手臂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妇人一停下,男人便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劝她道:「……所以,我们现在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你怎么又不愿意了呢?只要他消失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不是吗?」 见妇人被他说的怔愣,男人继续再接再厉地游说:「而且我们也不逼他,你忘了村长给我们是怎么说的了吗?他自己到时候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他的。」 妇人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他自己愿意……」 「对啊,不然这些天干嘛吃饱了撑的对他好,我们费了这么多天心思,你可别……」 男人还在继续劝说,然而妇人的记忆却顺着他的话跑回了被村长叫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村长旁那像毒蛇一样的青年慢悠悠地笑着对她道:「……只要,你儿子他肯牺牲自己死在祭台上,那么一切的问题……便都能解决了。」 ☆、一家三口 灵魂是什么? 是这世间最纯粹、无垢的一种物质,它像是一种原子,没有印记,任何人都无法永久占有它,因为在人死后灵魂又会踏上新的征程,和别的灵魂纠缠在一起,最终又注入新的人体内。 而占有灵魂时间越短的人,他的灵魂也就越纯洁无暇,甚至不需要经过净化就能自行恢復到最初的状态。 就比如那个孩子…… · 自从一家人的关系改善后,男孩只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泡在蜜罐里一样快乐。 未来太无常了,他不愿去想遥远的未来如何,只想抓住眼前这微小的幸福。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不幸却永远来的比它想像的要快。 那天男人和妇人一直谈话谈到了深夜,第二天两人再从屋里出来时,妇人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犹豫和不安。 即使偶尔在看到孩子的笑脸时感到了心痛,她也会强硬地别过脸去,扼杀住自己一切不该有的想法。 又过了几个月,在好心情和好伙食的滋养下,男孩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孱弱了,看起来活泼又健康。 这期间村长身边的那个青年也来了好几次,仿佛生怕这对夫妻反悔似的,他一次次用话敲打他们两个,提醒着他们祭祀的日程。 终于,青年最后一次来到了妇人家中,在惯常的客套和承诺之后,他切入了正题:「后天就是祭祀的日子了,你们也是时候……该给他做做功课了。」 话末,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妇人,道:「这件事非同寻常,要做就得一做到底,我可不希望现场出现任何意外。你们明白吗?」 听着青年的话,男人不住地点头哈腰,许诺这事他一定会办好,而妇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块石头,再不见半分悲喜。 像是天也无情,第二天的时间过的比任何时候都快。 不一会就到了傍晚,男孩从外面玩耍回来,埋头吃着妇人给他准备的最后一顿晚饭。 男孩许是饿得狠了,吃的很急,而今天的饭菜也确实比以往更加丰富美味。 他吃饭的时候,妇人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那小脸上的满足表情让她一阵恍惚。 她忍不住伸出手擦去他嘴角的饭粒,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劝道:「乖,吃慢点,不着急,吃完了还有。」 第120页 男孩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依旧吃的很快,好几次还差点把自己呛住。 妇人不知怎地生起气来,她一把抓住男孩瘦弱的胳膊,拼命往他身上捶了一下:「我说了让你吃慢点!你没听到吗!」 男孩被她一把推搡在地,好不容易才扶稳爬了起来,却明显是被这一下给吓到了,满眼惊俱地看着妇人,不敢再动分毫。 看到男神胆战心惊的模样,妇人勐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心,整个人都懵了。 良久,一股难言的心酸渐渐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掩饰般地低下头去,不受控制地流起了眼泪。 看到她哭,男孩马上就慌了,他顾不上自己的背还疼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妇人的面前,伸手就去擦她的眼泪,不停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听话,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好不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闻言妇人更觉得难受,她一把抱住了男孩,伏在他的肩头哭的越发用力。 她哭的是那么痛,那么痛……仿佛想要把数月来所有的艰辛与不忍都释放出去。 在她痛哭的时候,男孩就一直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一遍又一遍地用幼小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终于停止了哭泣,她胡乱地抹了下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男孩道:「今晚我们不要睡那么早了,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嗯!」看她不哭了,男孩也放下了心,高兴地应道。 于是两人拉着手穿过大门,一起走进了家附近的竹林里。 正是初夏,外面清风阵阵,掀起竹叶也沙沙作响,母子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里漫步聊天,透过竹子的缝隙,他们看到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为整个竹林都染上了银色的光辉。 很多年以后,男孩都没有再看到过那么亮的月色,那晚的月亮就如同一摊盈盈化开的白翡翠,一点点地融化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这一晚,等男孩睡下后,妇人看着他安然的睡颜,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爆发,冲进了隔间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前脚刚走的时候,男孩就睁开了眼。 他本想进去隔间哄她开心,却在推门的前一秒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犹豫地摸上了门扉,但怎么也没有勇气把它打开,最终他只默默地坐了下来,隔着门和里面的妇人相对。 一晚上,男孩都静静地守在门外,听着妇人的呜咽哭声一声声地传来,他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月亮,平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第二天,男孩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了华丽的礼服,还上了一些妆,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金童,将尊贵与调皮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就连男孩的父亲进门时也忍不住惊嘆,竟是第一次注意到家里脏兮兮的小老鼠原来这么好看。 不过他很快就拉下了脸,趁着众人簇拥在南海周围,他拽着妇人去了偏角道:「我说你到底跟他说了没有?他看上去怎么那么开心啊?」 「没有……」妇人仓皇地摇了摇头,彻夜的哭泣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我说不出口……」 一听这话男人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拧着眉头道:「你没说?那他一会过去闹不愿意怎么办?我昨天让你跟他在一起呆了那么久,你现在告诉我你没说?你什么意思啊你?!」 男人的语气是一贯的暴躁,这让妇人也有些火大,她对于这个丈夫的愤恨并不比对男孩的小,于是当即就冷了脸,一把推开男人道:「我就是没说,你要说你自己去说不就行了,干什么非要我说?」 「我说他肯定就跑了!你是不是傻!」男人又毫不留情地把她拉了回来,「只有你跟他关系好,你不去说谁说?他可不把我当父亲!」 「呸!你他妈还有脸说了!」妇人拼命挣开他的桎梏,一字字地控诉道,「他不把你当父亲,那你有负过父亲的责任吗?!啊,你说,他凭什么认你这么个东西当父亲?!你是不是都忘了,他是你跟谁生下来的了——」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男人的手就狠狠地抡上妇人的脸,他张口便用粗俗不堪的话语骂道:「你说够了没!我看我就是平时太给你脸了,你现在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突如其来的巴掌让妇人彻底愣住,半天后她反应了过来,疯了一样回击了回去:「你打我!你还敢打我!我跟你拼了,我今天就要跟你拼了——」 两人疯狂地扭打在了一起,刚开始还是妇人占据了上风,然而没过多久男人就习惯了她的攻击,于是逐渐变成了他单方面地虐打妇人。 两人正打得热火朝天,屋内的神官们却是注意到了动静,带着男孩匆匆忙忙过来劝架。 不知为何,在一撞到男孩清澈如水的目光时,男人不由得愣住了,于是讪讪住了手。 男孩慌忙过去把头破血流的妇人扶了起来,哀声询问她的情况。 妇人此刻心如死灰,无论男孩怎么跟她说话她都充耳不闻,她有些呆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却发现他正拼命地朝自己使眼色。 意识到扶着自己的是男孩时,妇人忍不住一个激灵,往日种种都在她的心头漂浮而过。 她忽然想起,在男孩出生以前,她和丈夫,也是伉俪情深的。 第121页 曾经她也是在村中闻名一时的美人,并不比她那嫁出去的妹妹差。 然而自从男孩出生后,为了照顾他和丈夫,她的双手日益粗糙,她的皮肤日益松弛,她的双眼日益无神,她的腰肢也日益粗壮…… 而到了今天,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了。 她突然紧紧握住了男孩的手,力气大地仿佛是想要钳住他不让他逃跑一般,就这么带着他开始了仪式。 而直到整个仪式结束为止,她都死死守在男孩的身边。 在最后前往祭台时,她如同疯魔了一般俯身在男孩的耳边不停地喃喃:「你不要逃……不要逃……知道吗?你不能逃。」 「嗯。」男孩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回握住了妇人的手,平静道:「我不会逃的,绝对不会逃。如您所愿,我就在这儿……一直都会在这儿。」 听了他的话,妇人愣怔了一下,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徐徐滚过,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你难道……早、早就……」 她突然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明明是艷阳天,她却抖的仿佛身处三寒天一样。 「昨天的白身鱼很好吃,如果可以的话——」男孩见她发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真的好想再吃一次呢。」 祭台已经近在眼前了,他的手被村集会的那个青年接过,两人一起慢慢地往祭台走去。 他跟着青年朝着祭台迈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妇人,见对方还站在原地发呆,他忽地笑了起来,笑的是那么灿烂,仿佛想要把最后的笑容传递给她。 这笑容让妇人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带男孩出去踏青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是管她叫「母亲」的。 他就这么笑着,跟妇人说出了最后的道别语:「……一直以来,都受您照顾了。」 ——「谢谢。」 ☆、隐之里 我还……活着吗? 男孩睁开眼睛,一股锥心的疼痛忽然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无数匹野马从他的身上踩踏而过,骨也断了,筋也折了,他恨不得用大喊来释放自己的痛苦,却发现他已经吐不出半点成形的话语了。 因为他的喉咙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这让他只能发出无比难听的「嘶嘶」声,仿佛刀在玻璃上划过,与他以往清脆悦耳的嗓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很快,就连这声音他也发不出了。 他浑身仅存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了。 许是死到临头了,男孩开始感到了无穷的疲惫与心累朝他袭来,尽管睁着眼睛,他却连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心思去看了。 「我就快要死了吧……」他难过地心想。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并不怕痛,但一直努力坚持到了今天的他还是希望,最后可以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 只是这样微小的愿望,在现在看来,也已经是奢望了。 然而不论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睛也闭闭合合了无数回,他却始终保持着这种性命垂危的状态,怎么也咽不了最后一口气。 痛疼始终刺激着男孩,他没办法睡觉,周围的景色便如同强迫般进入了他的视野。 眼前满是朦胧的黑雾,它和一种粘稠的白色搅在一起,那颜色就如同被冻死的死人脸,谁看了都不免犯噁心。 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阳光。 静谧萧瑟地就如同一座年久失修的坟场。 等等……坟场? 男孩总算回过一丝神来,也就是这时他才意识到了—— 这里不是莲台野。 也不是他那个饱经沧桑的家。 准确来说,这里不是世间任何一个地方。 这里……是哪儿? 男孩勐地睁大了眼,之前发生的事情忽然如潮水一般在他的脑中涌过,他依稀记得妇人大叫了一声朝着青年沖了过去,把青年撞到在地,又死命地抱住了丈夫的腿,让自己快逃…… 可是,他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他甚至都来不及站起,那青年就已经一把拎起了他。 同时丈夫也被妇人这一下给彻底搞火了,大骂着「贱人」把她踩倒在了地上…… 再后来…… 穿破喉咙的痛感还在时时刻刻折磨着男孩,提醒着他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了保全妇人,他选择接过了青年手中的匕首,颤抖着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也许是力度没有掌握好,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一切,利刃最后终究是刺偏了,这也导致了他没有即死,就这样奄息了好久。 正在他为了眼前的一切不寻常而惊惧的时候,他忽然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稀疏的毛髮,空洞的眼眶,干枯地如同石灰的皮肤,以及在那皮肤下露出的斑驳的人骨,无一不在体现这是一个死了好久的人。 大约是因为死的实在太久,时间几乎已经把他雕琢成了一个静物。 最重要的是,他只有一个头,从脖子往下都是累累白骨,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男孩身上,那些骨头就像蜘蛛张开的网一样把男孩紧紧锢住。 男孩和他就这样静静地四目相对,他死死睁着双眼,被吓得精神都涣散了,不停地在内心闪过同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第122页 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吧!?? 尸体突然张开了嘴巴,他的嘴里有着不似人类的獠牙,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空朝着男孩的脖子咬下!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男孩拼命朝着旁边躲去,只可惜他并没躲开多少,仍被尸体狠狠啃了一口,霎时间血肉模煳。 他疼的浑身都在乱颤,挣扎地爬着扑出去了几下,却因为体力不足很快就又摔倒在地。 怎么会这么痛!怎么会这么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没想明白这些事,身后那属于死人的恶臭味又一次贴近了他。 要被这东西活活咬死的话,还不如自杀算了……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拼着全身力气把匕首拔了下来。 鲜血立刻喷射而出,又一次浸湿了他那早就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 不过,他还是没有死。 不知为什么,这个地方的时间似乎特别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的无限长,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受了致命伤,却怎么也死不了的原因。 没有办法一死百了,就只能活着生生受罪。 男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绝望极了,要是这样都死不了的话,就算再刺自己心脏一刀都没用吧?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惩罚他,他生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尸体很快又在他的肩膀上啃下一口,一种即将被生吞活剥的恐惧席捲了男孩,因为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爬。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就这么死了……我不要,我不要…… 男孩原本已经是万念俱灰了,然而对身后那东西的恐惧和厌恶却反而让他有了求生的执念,这执念大过了一切,他竟是不想死了。 周围的浓雾使他看不清道路,男孩只能没有方向地乱摸。 恍恍惚惚之间,他感到刚才的尸体似乎啃上了他的脚趾,正在一点点地把他撕碎。 男孩怕的近乎疯掉了,他完全不敢回头去看那幅场景,他已经不能想像,自己现在在旁人眼里,究竟成了个什么样子…… 也许,已经只是一个人形的肉块了…… 再往前爬了一段,男孩似乎听到了怪物牙齿摩擦在自己骨头上的声音,这声音快要把他彻底逼疯了,于是更加拼命地往前挪动。 忽然,他感觉到前面似乎有光照传来,那温暖无比的光芒让他忍不住想要流泪。 男孩看不到那是什么东西,他的眼前已经被血煳了一片,只是凭着一股本能往光传来的方向爬去。 不知又爬了多久,男孩终于感受到了一股轻飘飘的触感,轻到覆遍他的全身他都感觉不到疼痛,他死命地抱住那个东西,从残破的喉咙里发出任谁也听不懂的、溃不成形的声音—— 「救、救救我……」他说,「我……我不想死……」 · 那一天对于空白来说,大概是一个有点倒霉的日子。 原本,它只是一个没有多少自我意识的妖怪,状态既不像清醒也不像沉睡,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隐之里飘荡了几百年。 它是隐之里的王,在这里,没有任何生物敢随意接近它。 然而那天,它却被一个小傢伙硬生生地给「吵醒」了。 它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能感觉到有什么抱住了自己就不肯撒手,还一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 它不太能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下意识地打散了自己的身体,从小东西的身上穿了过去。 然而这好像帮到了他,小傢伙一下子变得更加活跃,没过一会又抱着它不走了。 空白:「……」 它突然变得不知如何是好,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做无奈,不过对于当时的空白来说,它是没有这种感情的。 它就像一个单细胞生物,思维既简单又让人出乎意料。 当它发现小傢伙抱着自己就特别安静时,它干脆捲曲了起来,紧紧地裹住了他,想着这样他应该就不会再吵闹了吧。 然而令它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小傢伙又开始在它的怀里活蹦乱跳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空白终于崩溃了,它此时恨不得长出一对眼睛来,好看看这个小傢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男孩并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之中抱住的是什么,他只觉得那东西好像在冬日阳光下晒过的被子,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那跟在他后面的尸体似乎很忌惮这个东西,它本是穷追不捨地跟着男孩过来的,结果一见这个东西就转头离开了。 不仅如此,男孩一触上这个东西,身上的伤便开始慢慢痊癒了起来,甚至连被尸体啃掉的部分都渐渐回到了原样。 最神奇的是,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都没那么饿了。 于是他贪恋地抱着空白不肯撒手,不管它怎么变换形状,他都紧紧地跟上,大有一副死也要跟它死在一起的架势。 可能是被他缠的没办法了,空白没有再试图跑,而是温柔地裹住了他,给他治疗起了伤。 空白的治癒力非同凡响,没过多久男孩就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不疼了,就是衣服还破破烂烂的。 他穿的还是祭祀时村人为他准备的礼服,很厚,他干脆把外面的都脱掉,只留下内里的短襦袢。 第123页 没了沉重的负担,男孩兴奋地在空白身上攀上攀下,不断地向它提出问题: 「你看得到我吗?」 「你会说话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这些问题空白一个都回答不了,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些问题的意义。 它只觉得这小傢伙十分奇怪,和它见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一点都不怕它,活泼地简直不像话。 「为什么我一碰你,就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男孩仍旧兴致勃勃地问空白,毫不在意它有没有回应。 这最后一个问题空白总算听懂了一些,「不疼」和「不饿」因为已经听隐之里的妖怪们说了太多次,它多少也记住了。 然而令它疑惑的是,隐之里的妖怪们不疼也会出去打架,不饿也会出去□□,从来没有妖怪能因为这两点就这么开心的。 这小傢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这样,空白在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类有了兴趣。 ☆、空白 这之后,空白陪着男孩度过了一段很长的快乐时光。 虽然对于空白来说,它其实并不能分辨出自己快乐还是不快乐,硬要说的话,它在遇到男孩以后,很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沉睡不醒了。 男孩显然天生就是个乐天派,尽管已经落到了这幅田地,他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似的,对这前所未闻的奇异世界充满了热枕。 最初的时候,还是空白在前面飘荡,他在后面紧紧贴着空白走,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他在前面开路,空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了。 要是正走着碰到哪个妖怪被吓得哇哇大叫,他就三步并两步地跑回空白那里,缩在它的身体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地看,见没事了又不知死活地冒出头去。 对于人类来说,男孩这样大概就是个熊孩子没跑了,然而空白却特别纵容他这样闹,有时候还会载着他飞到高处去,如风一样在隐之里的上空穿过,惹得他连连惊叫。 不过实际上,男孩最感兴趣的东西还是空白。 在他眼里,空白就像一朵纯白无暇的白云,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隐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空白不是人类,也不懂人类的那些条条框框,可是却好像能知晓自己的一切心思,之前他想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污,就只是轻轻拉了拉它,它就马上变成了一朵真正的云下起了雨,愈发让男孩感到不可思议。 而对于男孩来说,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大概就是团在空白的怀里睡觉了,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世间最轻柔最温暖的羽毛床上,舒服地不得了。 短短几日下来,男孩早已经把空白看作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孜孜不倦地向它诉说着自己过去人生中的种种快乐与烦恼。 「你知道吗?我以前听小姐姐说过,帝都那边的人竟然会吃牛肉,就是那种四条腿会跑的牛耶,我头回听说这种东西也是能吃的……」 「我们村子里的守护神,据说是个很伟大的神明,村里人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我之前出来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好几套新衣服,我还没来得及穿,本来还想等到明年樱花开了的时候穿呢……」 …… 「这里真的好大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到头……不过应该是有头的吧?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出去好不好?」 说到这儿,男孩兴奋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空白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 他觉得有些无趣,忽然就不想再继续说了,转身往远处眺望。 看到眼前皆是了无生气的荒原、阴沉灰暗的天空和满地的断肢残骸时,男孩一瞬间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说是一起出去,可是,他真的……真的还能出得去吗? 男孩甩了甩头,竭力压下了自己内心深处暗藏的恐惧,拼命安慰着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男孩突然发现空白的身上出现了一道绿色,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咦?」他有些惊讶,之前明明不管什么血液污渍都无法粘上空白的,这道绿色是什么东西? 他用手抚过那道绿色,完全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是生病了吗?怀着这个想法,男孩认认真真观察了空白好几天,却发现它的行动和之前并没有任何区别,于是疑惑过后也就忘了这件事了。 · 然而,不管男孩再怎么苦中作乐,也无法改变隐之里本身是个寂寥世界的事实。 时间被无限拉长的同时,这里的一切也都变得是那么地死气沉沉,男孩再也无法从中找出新鲜刺激的感觉。 这里没有人世间一切该有的东西,男孩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也没有能稳定居住的地方,除了空白,他没有任何可以傍身之物。 然而就算是空白,也基本上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太大回应,即使偶尔有了回应,不是微微一动就是翻了个滚继续睡觉——男孩猜都猜得到的反应。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不管怎么走也无法找到出口,他渐渐失望了起来,话也越来越少。 「这个世界,真的好无聊啊……」他抱着双膝喃喃自语,难过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的好想吃热腾腾的米饭……」 第124页 空白可以解除他的空腹感,却没办法满足他的食慾。 「你要是看得到就好了。」他摸着空白,动作轻柔地仿佛在触摸这世间最珍贵的珠宝,「真的好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空白微微动了一下,它虽然听不懂男孩的话,却也感觉到了这话里的落寞。 于是它难得主动地包裹住了对方,这多少让男孩感到了一丝安慰。 只是这安慰实在太轻了,男孩眉宇间依旧充满了忧郁,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 空白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它开始主动地去讨好男孩,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它的身上便会出现一道道蓝色。 · 某天,男孩在昏昏沉沉地睡觉时,忽然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妇人和丈夫和好了,他们终于成了真正的一家三口,丈夫每天努力工作养家,妇人也对他充满了母亲般的慈爱。 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樱花,落樱缤纷之下三人一起开心地玩耍;夏天的时候丈夫带着他去河边,教给他钓鱼的秘诀;秋天的时候他们一同去登山,在努力登顶后妇人还特别给了他奖励;冬天的时候他们哪儿也不去,一家人就这么窝在同一个被炉里吃橘子…… 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美好,以至于男孩怎么也不愿意醒来,咧着嘴在梦里笑了好久。 然而再美好的梦也有破碎的一天,男孩刚刚带着满足的笑容从梦中醒来,眼前一座座尸体堆成的山就撞入了他的视野。 他怔愣地看着那些尸体,残酷的现实和梦里的场景实在是差别太大,让他久久都无法回神。 他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上一秒他还活在幸福中,下一秒就已经跌入地狱。 他勐然又一头扎回去躺了下来,拼命地催促着自己入睡,怎么都想要再做一次刚才的梦。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空白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下。 男孩一直都没睡着,于是他下意识地往那个东西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是他之前拔-出来的、刺穿了他喉咙的匕首。 男孩浑身一震,他有些踉跄地从空白身上滚了下去,小心地捡起了那把匕首。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对这玩意儿该是什么感情,只是表情茫然地看着它。 然而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看着,男孩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慄起来,原本就不多血色的脸更是一下子便白的吓人。 这把匕首上刻着一个「兰」字,是妇人的名字——这是妇人的贴身匕首,平时除了她以外,一般不会有别人使用。 不会有别人使用……那么它是怎么……怎么出现在自己喉咙上的呢?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妇人冲过来并不是为了救他,反而是为了给他一刀。祭祀当天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匕首,想必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她前一天晚上的痛哭,也不是为了男孩——如果有,怕也只是一点兔死狐悲的微弱怜悯,她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泣,在连绵的仇恨中,她早就彻底摈弃了自己的善良。 那晚男孩看到的如翡翠般的月亮,究竟是妇人带着他出去看的呢,还是他自己在赴死前,为了能把人世间美好的一切都留在心中而自己偷偷跑出去看的呢? 男孩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半趴下去,指甲死死地掐着地面,大口喘着气,临死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又一次如滚轮般在他的脑中滚过,只是这一次比以往的都要真实和清晰。 那一天他跟妇人告别后,妇人突然大喊一声冲过来从青年手里抢走了他,男孩以为她是不愿意让自己白白赴死的时候,她却猝然从袖口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男孩的喉咙! 力度之大仿佛恨不得把他的喉咙捣碎,鲜血如同喷泉一样到处都是,很快就成了一片血洼。 她死死地攥着匕首恨声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我都想着你死……可是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受够了——」 「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永远也不会爱你,不管你怎么祈求,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 男孩呆呆地看着妇人,由于喉间和齿缝满是鲜血,他只能努力地一张一合着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本以为自己的死亡会换来妇人的垂怜,没想到得到的却只是暴虐般的话语。男孩还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他的意识就渐渐模煳了起来…… 这时,出主意的青年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开了妇人:「你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他不是自杀就没用的吗!你这样、你这样会遭神罚的!」 然而他的愤怒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妇人根本不后悔杀了男孩,在刺下这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一辈子的负担,浑身轻松,以至于最后都嘻嘻笑了起来,笑的人心里发毛。 祭祀失败后,众人都失望地离开了,只有青年对着男孩的尸体可惜了一阵,但紧接着就开始嫌弃他的血玷污了祭台,于是把他捡起来扔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也因此青年就没有看到,在他走后,男孩所躺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一条大缝,像怪兽的嘴一样一张一合,毫不留情地把他吞了下去。 在漫长的下跌过程中,男孩被摔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所以他醒来后浑身都痛地是那么厉害。 第125页 · 半天感受不到男孩的动静,空白颇为忧心仲仲地过来捲住了他,然而即使这样男孩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地抱着匕首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原来,连这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情,都只不过是他卑微的幻想罢了。 良久,他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哭的是那么用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想要把这十几年来没哭过的份儿都补上一样。 他一直以来死命坚持的某些东西,从这一刻起,终于碎的一塌煳涂,跟着他的心一起狠狠地跌入了尘埃。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身上那种像是能照亮人心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精神也跟着渐渐不振,再也不復往日那种活泼的模样了。 仿佛是为了逃避现实一般,他终日都在大段大段地睡眠,一直伏在空白的身上一动不动,即使偶尔睁开了眼睛,也基本只是傻傻地看着面前始终一成不变的世界,眼里已没有了任何光彩。 对于男孩的变化,空白第一次感到了慌张。 那天男孩哭的时候,它就在他的身旁,当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在它的身上时,它很不舒服地乱动了起来。 它不明白这种绝望的感情是什么,却觉得这眼泪烫的要命,落在自己的身上都染上了一片黑色。 它拼了命地想要惹男孩开心,带着他到处乱飞,为他变幻出各种有趣的样子,然而不管它怎么做,男孩都始终恹恹地缩在一边,反应接近于零。 眼看着男孩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空白难过极了,它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才好了。 恍恍惚惚之间,它想起了男孩以前说过的话——「你要是人类就好了……」 人类?那是什么?空白从来没有见过男孩以外的人,它隐约猜想,人类——大概就是和男孩一样的生物吧? 那如果自己变成了人类,男孩会觉得高兴吗? 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跟他说话,可以拥有一双眼睛好好看看他了? 自己是不是就会长出双手双脚,能够跟着他一起走遍他说的那些地方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变成人呢?在这里应该是不行的吧? 空白忽然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意识,他变得想要离开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去外面寻找变成人类的方法。 在它这种强烈意志的作用下,原本就因它而成的隐之里开始分崩离析,空白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着,有一天竟然就这么沿着幻境的缝隙出去了。 而等它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离开了原先的世界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它正要掉头回去,却被一种专门用来捉妖的装置控制住了,它挣脱不了,就这么被带回了灵能者协会的研究室。 它听到自己的身边有人在说话,听上去是和男孩一样的生物,只是这声音更加尖细也更加成熟,那时的它还不知道,这是成年女性的声音。 「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真的能让我儿子復活吗?」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这儿了,要是失败了——」 「放心,不会失败的。」对面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癫狂,研究多年的东西终于有了成果,他此时正是兴奋的最高点,「我敢保证,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更适合做成人类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好吧,我们也只能相信你了。」女人嘆了口气。 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停地审视着空白,惊诧道:「等等,你不是跟我说过这东西是纯白色的吗?它身上怎么有这么多杂色?」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也有些吃惊:「不可能啊……按道理应该是纯白的,难道它在这之前见过别的什么人了?」 女人惊疑不定:「那……这会有影响吗?」 「只是一点杂色,影响应该不大。」男人不想放过这单生意,硬着头皮道,「放心,它本质上还是毫无意识的妖怪。」 女人虽然对他的话怀疑不已,然而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选择相信他:「那……好吧,总之三个月后,我一定要看到结果。」 「没问题。」男人爽快地应了。 他似乎是送女人离开了研究所,空白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这之后的三个月,空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被拉扯变形,还有各种雷射法阵作用到自己身上。 它本身是没有痛感的,只是这样一直被抓着做实验,它心里十分焦急,担心男孩会因无人照顾而被妖怪们吃掉。 然而还不等它的担心有个结果,它那微薄的自我意识便被打的稀散,取而代之注入他身体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 他头次犯起了头痛,仿佛有两种意识一直在他的脑内打架,而最终作为妖怪存在的意识渐渐落了下风,潜藏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声音里满是惊喜,正是那天他听到的女人声音:「向原,向原,你醒了吗?你能听到妈妈说话吗?」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这时候的他和之前比早已是大变样了,他有些不习惯地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他四肢都还有些僵硬。 他微微抬头看去,抱着自己的女人眼里满是疼爱,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涌进了他全身,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冲着她叫了一声:「……妈。」 第126页 ☆、收养 「主神大人,您又跑神了。」面容冷峻的侍卫长伸手把主神手里一直在向下滴墨的毛笔抽走,「怎么了,还在想以前在莲台野遇到的那个孩子吗?」 「啊……」主神回过神来,「嘛,偶尔是会想起来。」 「您这已经不是偶尔了吧?」侍卫长吐槽道,「真那么担心的话,不如再去看看好了。」 「去看看啊……」主神思索道,「不过现在的话,人间应该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吧?」 侍卫长:「是的。」 「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主神感慨道,「几十年都过去了,说不定已经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了吧?本人可能已经变成油光满面的大叔了——」 侍卫长打断她:「所以您真的不去看看?」 「……去。」主神犹豫了一下便下定了决心,「他要是真的变成了大叔,我就只在旁边悄悄看一眼……他的孩子好了。」 侍卫长无语道:「……您的正太控还有救吗?」 · 于是,在阔别了人间五十多年后,黄泉的主神又一次回来了。 她来到了莲台野旁边的村子,却发现这里已经和记忆中大不相同了。 虽然还比不上大城市日新月异,但它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落后闭塞的乡野小村了。 村子早已和外部接通,道路也重新整备了一番,村中心还建了一个很大的电车站。 主神刚到那里,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看上去有些廉价的西装裤,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除此之外,妇女们的服装髮型也都发生了变化,虽然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还在穿和服,年轻人却基本都换上了连衣裙和西装外套。 以前全村人都是同一个姓,而现在从各家的门牌来看,这里已经入住了不少外人。 主神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妇人的家,只好先往莲台野的方向去了。 刚走到附近,她就感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场。 「好像有什么幻境破裂了……」主神感到奇怪,往源头的地方走了几步。 还没走到,她就瞧见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好像是一个人,正在慢慢地起身。 然而当她看清那是谁后,却惊地停在了原地。 ——那是她心心念念几十年了的男孩。 几十年过去了,男孩并没有她所想的长大了,看上去仍旧和以前一样瘦小悽惨。 不,甚至比以前更糟糕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男孩,觉得那简直就像是一片枯叶粘在地上,干瘦如柴,连原本灵动的大眼睛也深深凹陷了下去,眼底似乎都要呕出血来。身上刺刺拉拉到处都是伤,穿的已经不能用衣服来形容了,早就被搓揉地没了原先的样子,留了几缕脏兮兮的布条。 他转回头来,茫然地看着主神。 勐然对上他的眼睛,主神却是被吓了一跳——那眼神竟是空洞至此,仿佛早就消磨掉了一切生的意志,他虽然看着主神,眼里却完全没有她的影子。 心死如灰,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终究是击溃了他所有的神智。 他失去了对周遭一切事物的反应,表情麻木地不像活人,从他的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他就像是一截不全的残魂,只要太阳一晒就会魂飞魄散。 主神在震惊之余探查了一下男孩的记忆,待看到满怀希望的男孩被村人无情地抛弃时,她后悔地不知说什么好。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早点带走他。看着男孩这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她终于心疼地抱起了他,恢復了真身打算带他回去治疗。 那时她只注意到了满身满心都是伤痛的男孩,没注意到在她打开黄泉的入口时,旁边震惊围观的几个村民。 村民们半天才从天崩地裂的震撼场面回过神来,纷纷叫嚷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是、是神——?」 「怎么可能是神,是什么电影拍摄吧,来这里取景的?」 「可是那么真实,我觉得不是电影——」 「说起来,她刚刚怀里是不是抱了一个孩子?」 「啊对,那个孩子我知道的,今早突然出现在这附近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从哪儿跑来的疯子呢——」 众人七嘴八舌,谁也没说出个结果,他们见人就说,没一会儿这件事就传遍了。后续还有人通过电话投稿给了收音机电台,电台特别派了人过来取材,这件事就被越说越神了。 · 笑梦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死神。 虽然严格说起来,死神是不会有「出生」的,就比如笑梦,它生前曾是人类,死后化作了荒骷髅,又不幸地在做妖怪的期间「死」了一回,主神怜悯它,便召它渡过了往生河来到了黑夜,就这样成了一名刚刚出生的死神。 彼时的笑梦还不用负责什么勾魂的业务,每天在黑夜的楼阁上奔跑地就像一只撒欢的憨狗,某天却被主神逮去,交给了一个对它来说很是为难的任务——陪一个她从人间带回来的孩子玩。 这可真是彻底难到了笑梦,它并非不喜欢人类,只是它在做妖期间吓倒了太多人,就这样被除魔师干掉了。 那个时候它真的是委屈极了:「都是人类,怎么就不能互相理解了呢……」 它努力地想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然而这对只有骨头的它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第127页 旁边的赤舌看到它这个表情,惊奇道:「小骷髅,你是骨质增生了吗?」 笑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它不喜欢照顾人类的小孩。 然而当它见到男孩后,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 男孩意外地好照顾,他不会像任何人类小孩那样哭闹吵嚷,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神情呆滞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没有一分多余的动作和表情。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也算是相安无事。 在众多死神的照料下,男孩终于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枯瘦了,脸色也显出些红润,看上去健康了很多。 按道理这是应该高兴的事,但主神每每见他这样却都止不住地嘆气,弄得一众人都担忧不已。 就连没心没肺的笑梦这么看着他,心里也渐渐生出忧愁来。 为了照顾他,几个死神干脆吃喝拉撒都和他在一起了,每天主神都会派人送来不少新鲜的玩意儿,他们也会反覆拿着这些东西去逗他开心,只是都不怎么有效。 「啊啊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啊——」笑梦简直要抓狂了,它一把抱住男孩,如果它有眼睛想必已经是涕泪横流了,「小少爷你笑一笑好不好?不然你打我一顿也行,我打起来叮叮响,很好玩的,哆来咪发唆什么音都有……」 旁边的大死神赶紧一把拎走了它:「你再这么勒着他他要断气了!」 笑梦在大死神的手里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下来后委屈地抱着枕头到了男孩旁边,也学他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就在这时,男孩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嗯?」大死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应,不顾笑梦哭死哭活,一把夺过了它的枕头,把枕头在男孩的面前举高。 男孩的眼睛明显地跟着枕头转了。 大死神又尝试了好几次,见他果真有了些许反应,不由得高兴道:「想要这个吗?」 男孩没有说话,半晌过后他才缓缓朝着枕头伸出了手,带着十足的谨慎和试探。 大死神赶紧把枕头塞到了他手里,男孩小心地抱着它,就像一块千年不化的石头裂开了缝长出了草,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大死神很难形容那种变化是什么,只觉得那表情中带着一股浓浓的的安心感。似乎只要有这个东西,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不单是表情变化了,男孩甚至还喃喃说了一句话。 大死神和笑梦都激动极了,一大一小两个骷髅就跟看缩进壳里的蜗牛一样挤在男孩面前,听他那时断时续的自语。 「ku……空……」 大死神问笑梦:「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笑梦:「我好像听到他说白什么的?白色?」 大死神:「再听听看!」 听了半天,两个死神终于拼出来他说的是「空白」。 「空白?」大死神又问笑梦,「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笑梦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想法……」 它勐地一把夺走了男孩手里的枕头,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笑梦坏笑着引导他:「你往我这边走一点,我就把它还给你。」 男孩听话地站了起来,往它那里走了一点。 笑梦和大死神相拥而泣:「有用!有用!真的有用呜呜呜呜……」 就这样,死神们利用这个枕头,「逼迫」着男孩做了很多事,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男孩终于恢復了神智,某一天他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陌生的环境让他很是不安,他四处环视,想找个人过来问问这是哪。 天色很黑,他不小心触到了身边沉沉睡着的死神们,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要夺门而逃,却被惊醒了的死神们围了个团团转。 死神们纷纷叫嚷起来:「他醒了!」 「赶快去告诉主神大人!」 「呜呜呜呜谢天谢地这么久他终于醒了……」 男孩瑟瑟发抖地坐在中间,在他的耳中,他听到的是这样的:「他醒了!」 「我们怎么吃他呢?是油炸还是烧烤?」 「不如一起吧?把皮颳了,肉拿来烧烤,内脏拿来油炸,骨头拆了还能煲汤,一物多用。」 就在他吓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一声呵斥传来把死神们都撵到了一边,紧接着男孩便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抬头看去,发现是很久以前他在木屋里遇到过的那个小姐姐。 「别怕,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她挥挥手,把那些大眼瞪小眼围观的死神妖怪们都赶去了门外。 男神愣愣地看着她,从他眼里的瑟缩可以看出,他显然不太相信她。 主神安抚地拍着他的背,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男孩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什么也没说,他颓然地垂下了眼睛,摇了摇头。 「忘了也好。」主神怜爱地捧着他的脸,「既然这样,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就叫连好了。」她接着道,「就是连接的意思,连接山川与河流,幻境与现实,人世与黄泉……」 门外的侍卫长听到这话,惊讶道:「主神大人,您是打算把境界之书传给他吗?」 「嗯。」主神以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孩子了。」 第128页 ☆、人间 虽然说要收作养子,但是怎么养育一个人类小孩,主神对此其实是十分迷茫的。 由于她从来不限制连的行动,没过多久他就恢復了活泼的天性,经常乱跑出去玩。 而大死神每天跟在他的身后,活像个小皇帝身边操碎了心的太监,每天都能收到不少妖怪的投诉。 「他拔了我翅膀上的毛。」鸦天狗说,「然后又趁我睡觉的时候逗我的鼻子!」 「他掰断了我的树枝做成了空心的口哨。」木魅说,「他说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做成带回音的!」 「他趁我睡觉的时候颠倒了我的头和脚,还抽走了我的枕头。」反枕说,「害我睡了个落枕!」 大死神把他们的抱怨一一记下来,去问主神该怎么办。 主神听了,笑的合不拢嘴:「你让他们说说想怎么办?」 于是鸦天狗看看木魅,木魅又看看反枕,反枕又看看鸦天狗,最后却都摇了摇头。 虽说对连的恶作剧感到无奈,但真要惩罚他的话,妖怪们却并不捨得。 特别是,他每次闯完祸后都会露出乖巧讨好的表情,妖怪们看了只觉得心要化了,就更不捨得对他如何。 主神也知道这些,她想了半天,道:「既然要把境界之书给他,那从明天开始就让他学一些法术吧。」 又想到妇人肯定没有让他上过学,主神补充道:「其他的,像是读书写字,音乐艺术之类的,也可以学一学。」 于是,不良儿童连就这样被安排了。 主神发现,虽说平时是闹腾了点,小傢伙学起东西来还是挺认真的,也学的很快。 日子又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几年,连的年龄也增长了几岁,他渐渐褪去了小孩子的稚气,长成了少年,性格也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一些。 然而主神心里仍旧有些不太放心的地方,她总觉得连对人间还有着执着,只是出于隐忍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她不希望他再涉及人间之事,然而又没办法无视他那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抑郁。 思索再三,她决定让连一点点地接受外面的世界,于是经常派人去人间带一些东西给他。 这一天,某个小死神按照主神的要求给连带了一份牛排便当,但因为它也没有吃过这东西,便忘了让店员加热,就这么带了一份半生的回来了。 虽然是夹生的,连依然吃的很开心,他第一次吃这种东西,脸上流露出了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然而晚上他就犯了严重的肠炎,以前再怎么吃也没有闹过肚子的连第一次尝到了这痛苦,疼的一直在床上打滚,脸上冷汗涔涔,狼狈地不成样子。 看到他疼的要死又拼命忍着的模样,主神心疼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的脆弱和渺小。仿佛只要自己动动手指,面前的孩子就会化作齑粉,主神无奈地心想,他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 手足无措之下,她只好派人带他去人间看医生。 这是连自从被她带回来后,主神第一次允许他去人间。 到了医院,他对现代化的医院设备很是好奇,兴奋地都有些忘记了疼痛:「这是荷兰人开的医馆吗?」 在他旁边的死神们为难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现在距离他所生活的年代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回去的时候,由于坐了一小段电车,连对周围的环境更是新奇,不停地问东问西。 快到黄泉时他的情绪却突然低落了起来,随行的死神们都连忙问怎么了。 他哀伤地看着黄昏的斜阳,小声道:「我……我想回家乡看看。」 死神们把他的话告诉了主神,她嘆息了一声,终是没再继续阻止,安排笑梦陪他一起回去。 拦是拦不住的,只能让他别去太久。 笑梦得了命令,一路上欢欢喜喜地拉着连左一个「连大人」右一个「连大人」地跟他讲话。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更怯的原因,连很是沉默,吓得笑梦以为他的神智又涣散了,差点就要抱着他痛哭一场,被连拼命制止了。 它这么一闹腾,连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一些。 然而,当远远地看到自己从小居住的村子时,他还是激动地跳下了车,快速移步到了跟前。 紧接着,他就顿住了脚步。 虽说对于这里已经大变样的事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到它的变化是如此之大时,他内心的冲击仍是不小。 他之前在别处见到的所有现代化设备,像是atm机,自动贩卖机,无轨电车,手机之类都一齐侵入了这里,让这个从小见惯了的村子变得很是陌生,他几乎一点都不能认出这里了。 他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家走去,立在原来的土地上的,是一栋他从未见过的漂亮洋房,门牌上写着的,也是和他毫无关系的名字。 他看了半天面前的洋房,又调头往莲台野走去。 然而等他摸遍了整个墓地,都没有看到任何和妇人相关的线索。 人不在,房子不在,连墓碑也……没有。 他恍惚地望着陌生的村子,记忆中的村子和现实在他的脑中反覆交叠,一股强烈的疏离感牢牢地捆住了他的全身,让他的唿吸都有些不畅。 「连大人,您到底要找谁呀?」笑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如果是已死之人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帮您查查呢。」 第129页 连没有回答,直到笑梦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像是回过神了一般,告诉了它。 「如果是这样的话……」笑梦思索道,「之前主神大人是不是给您教过回溯记忆的法术?您可以试试看?只要念力够大应该就可以。」 连同意了它的建议,便又回到了原先屋子所在的地方,然而平时都能较快用出法术的他这一次准备了许久才施下法。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笑梦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动作,等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地问他如何了。 「……」连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是复杂,半晌后苦涩地笑道,「她过的很好……」 再没有对笑梦多说半句。 妇人的确过得很好。最荒唐的是,在亲眼目睹她疯狂杀了男孩的场面后,丈夫一度受到了惊吓,开始对她百依百顺起来,竟是把之前所有的坏毛病都改掉了,每天老老实实地陪着妇人过日子。 而妇人也不知怎么就想通了,在杀掉了男孩后,她的心情变得十分舒畅,行事也变得更加果敢。 在一次大米投机的商遇中,她赚的盆满钵满,便直接卖掉了原先的房子,不顾丈夫要死要活的哀求,一脚踹开了他,与别的男人重建了家庭前往帝都了。 这之后的事便不能探测到了,连只看到,他那所谓的母亲走的时候抱着亲生的孩子,身边是一位中年绅士。 她看上去意气风发,活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再后来,村子完全变了样子,人进人出,原先村人对武神的信仰也彻底破灭了。 就连莲台野也失去了作为祭台的作用,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墓场,再也没人在那里埋骨,它很快就荒废了下来。近些年它忽然有了成旅游景点的趋势,时不时能看到有游客在那里拍照。 没有任何记录留下来,谁也不知道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时光的流逝中被湮灭了。 而妇人,终究是在没有他的地方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所有人都沿着歷史的轨迹生、老、病、死、相遇或者相爱…… 唯有他一个人被排除在时间之外,孤零零地过了几十年。 他忽然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腔里,难受地捂住口鼻蹲了下去,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一旁的笑梦看到他这个样子,吓得几乎魂不附体,慌忙把他扶了起来,紧张道:「坏了,我忘了主神大人说您不能在人间呆太久的,您的身体还不适应这里的时间……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它灵机一动道,「我们去这附近的神社吧,应该会好受一些的。」 说完这话,笑梦便带着他去找这附近的神社,两人走到鸟居附近,连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走近神社,他就越感到舒服,仿佛有一股安稳的力量融进了他的体内,支撑着他早该化为尘土的身体。 笑梦扶着连往里走,一边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在神社内到处乱看。 「这个神社好气派啊……」笑梦好奇道,「我去看看这里供奉的是谁,投一点香火钱吧。」 它找了个地方让连坐下休息,自己跑去神殿面前投硬币。 投完硬币后,它注意到了旁边立着的小小石碑,上面详细地写了神社建立的过程和供奉的神灵。 「叫做伊奘神?好奇特的名字……」笑梦不由自主地把石碑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越念却越觉得疑惑:「我怎么觉得这个石碑上说的故事和连大人你的经歷好像啊……」 它有些不敢相信,又把石碑上的字仔细研读了一番,激动道:「好像真的是你欸!连大人——」 它兴奋转过头去叫连,话却生生地卡住了。少年神情冷漠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在听它说什么。 勐然看到他眼底的阴鸷,笑梦一愣,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连大人……?」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这里做的。」看出了笑梦的不安,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笑梦不由得心里一跳。 为了缓和气氛,它忙岔开了话题:「那连大人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呢?我陪您做。」 「接下来……」连站起来,阳光下他的皮肤如大理石一般苍白,在黑髮的映衬下,竟显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看着莲台野的方向轻声道:「我还想……再去找一个人。」 他忽然低头往脚边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他的脚下长出了一簇紫阳花,妖冶而又美丽,花茎牢牢地缠着他的脚踝,正在迎风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株紫阳花就是春子啦! 顺便想起一件事说一下,浮间舟渡这个并不是我起的名字,这是日本的一个车站名,因为很好听加上我懒的起名就直接拿来用了x ☆、初遇 这是一间静谧安静的小小茶室。 茶室的角落里燃着室内香,清新郁合的香味使人十分舒心。正中摆着一台精緻的小木桌,桌子下方的榻榻米上铺了坐垫,两人正跪坐在桌前说话。 「这是内人前阵子归省的时候,从福冈带回来的玫瑰糕。」岩内充彦把一个小碟子往市野连的面前推了推,「一点小东西,尝尝吧。」 「谢谢。」市野连客气地应了,伸出白净的手指从碟子里轻轻捏起了一块。 第130页 他注意到岩内先生的背后挂了一副全家福,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岩内先生和妻子看起来都比现在年轻得多,他们怀中合抱了一个男婴,看起来幸福美满。 注意到他的视线,岩内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那是长子刚出生的时候拍的,这么多年一直挂在这里没取下来。」 市野连沉默着收回了目光。 看他对全家福感兴趣,岩内问道:「说起来,市野你的父母现在在哪儿?」 「我没有父母。」市野连平静地回道,敛了的眼帘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听他这么说,岩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市野连摇了摇头,轻松道:「没有,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对了,之前听你说你想找什么东西来着?」想到面前的少年已经没了父母,岩内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诚恳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别客气。」 市野连眨了眨眼,这些年他一直在找空白不假,只是要不要告诉老先生他还有些犹豫。出动诸多死神都没办法得到线索的妖怪,就凭一个普通人类有可能找到吗? 「这些年我在寺庙修行,也见了不少能人异士,没准他们里面就有见过你说的那种东西。」见他沉默不答,岩内又道。 市野连一想也是,毕竟论人脉还是岩内先生比较广,自己刚离开黄泉,在人间几乎没几个认识的人,于是便拿了张纸,把空白的样子画了下来。 「大体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空白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他把纸递给了对方。 岩内接过了纸,认真答应了这事。 不过令市野连没想到的是,在岩内先生应下这事后不久,两个人就失联了。 只是当时,他也没有想太多,对于岩内的允诺他一直觉得都是随口应承而已,其人应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市野连仍然断断续续地派人去找空白,只是都石沉大海了。 时间久了以后,他自己也没了耐性,干脆也不找了,只是偶尔还会时不时地想起曾在隐之里的那段日子。 他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没想到某天却在极其靠近家的地方感受到了空白的气息。 那时候他刚从黄泉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去了车站,在那里意外见到了林向原,而空白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市野连站在架桥上,目光沉重地透过玻璃看着月台上的青年,问旁边跟着自己跑过来的春子:「这是怎么回事?」 春子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看样子是变成了人类。」 「变成了人?」市野连蹙眉道,「为什么会变成人?」 「不知道。」春子道,「也许是和某个人类融合了吧……」 「……」市野连沉默地抓着架桥上的栏杆,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像蜿蜒的河流一样凸了出来。 接着,他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问题:「那要是把他杀了的话,会恢復原样吗?」 春子震惊地抬起了头,见市野连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她犹豫着道:「应该……是可以的吧。」 「那就这么办吧。」市野连忽然觉得疲惫不已,他走下了架桥,以不容拒绝的坚定口气道,「下个月我要去一趟岚泽,你去想办法把他带来。」 「是……」春子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答应的声音很小。 市野连比她先一步走到了月台上,他正打算就从这里回去时,却感觉到对面青年的目光落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惊。 青年的衣装很是简朴,穿的虽然不是西装却透出一股稳重自持的感觉,身材修长,长相端正柔和。这会他正侧着头,眼里带着好奇看着这边。 该怎么说呢,模样生的虽好,但并不是很有攻击力的长相。 「这是空白自己想变成的样子么?」市野连有些惊讶地想,总觉得这幅样子倒和自己的想像差的也不是很远。 青年注意到了他,抬腿往架桥上走去,似乎是想过来这边的月台。 市野连终于回过神来,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就这么消失在了月台上。 · 「原来是留学生啊……」岚泽的大宅里,市野连半卧在床上,看着管家交给自己的病歷卡。 难怪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竟然是去了国外。 不过说起来,林向原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 市野连撑着下巴思索了半天,才回忆起来这是八年前那对常给自己寄信的夫妇的儿子。 「原来一直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那还真是白花这么多力气找了。」 「连大人。」管家敲了敲他的门道,「明天病人就要来这里了,一切都按照原计划来吗?」 「按原计划。」市野连道,「明天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是。」管家恭谨地应了,退了下去。 · 虽说是想把林向原变回空白,然而真等百物语结束以后,市野连看着理智冷静的他,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他什么错处也没有,也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强行打散他的人形,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想到这里,市野连便暂时放弃了计划,自己先行一步回到了卧室。 第131页 「连大人。」管家又一次跪在卧室门外请示他,「您今晚……真的不打算动手吗?」 「再等一天看看吧。」市野连也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很是说不通,「我找了个理由先把他留下来了,就再给他多一晚的时间吧。」 「我明白了。」管家也不再多问,又一次退了下去。 第二天市野连睡眼惺忪地来到饭厅,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管家,就看到林向原端着餐盘往这边走了过来。 「本来是想做我们那里的面食的,不过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更合您的口味。」林向原笑了笑,把餐盘里的碗递到了他面前。 市野连接过了这碗饭,感受到了碗沿传来的温度,他心里渐渐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面前的青年是一个拥有着完整人格的人,他谦和有礼,也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他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理想,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剥夺他为人的权利。 而且不管怎么说,空白是不会做饭给他吃的。 内心激烈挣扎了一番后,市野连终于选择了放弃,为了不让自己的决心动摇,他送林向原早早地下了山。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过,他的人形本来就不大稳定了,也不一定需要自己动手吧……药毕竟只能管一周的作用,只要停药的话,总有一天他会自己变回去的。 然而,在第二次的相处中,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林向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事实,因此也变得愈发下不去手,虽然见不到空白有些遗憾,但他也慢慢接受了现实。 只不过在遇到自己之后,林向原似乎就变得特别倒霉,这样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内敛温和的青年,因此提出治好病后就不用再来这里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林向原听了这话竟是有些失落,这让市野连有些发怔,他本以为林向原是那种随和的性格,基本上不会对任何事情表现出自己的意愿,就像当年的空白一样。 没想到他会表现出空白截然不同的性格,市野连觉得十分有趣,便也没有再说,只掩盖性地说了句「那就随你吧」。 要是他不在意自己的年龄的话,这么相处下去做个朋友应该也不错,市野连心想。 然而很快就发生了意外,一个不查,林向原被邪神抓去施虐,等到市野连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被彻底拆了,变回了空白。 市野连抱着那相比于之前缩小了一大圈的空白,赶回了浮间舟渡。 空白的伤并不严重,没多久它就自行恢復了。 市野连温柔地抚摸着它,拳拳在念的空白就这么回到了他的身边,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空白回来了,那林向原要怎么办呢…… 他不停地跟空白说话,企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想起那个作为后来者的青年。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空白都一直静静地躺在市野连的怀里,若不是它偶然还会动一下,几乎都看不出这是个活物。 良久,市野连终于长长地嘆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我跟你说什么,你都没有反应……」 但是林向原就不一样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听的很认真,回答自己的时候,连眉梢都带着温柔,那温柔仿佛融入了他的心底,惹的他的心都有些发烫。 市野连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他松开了空白,连拖鞋都没有踩就走出了卧室,站在走廊上发呆。 春子正拿了换洗的衣物上来,看到他走了出来,大吃一惊道:「连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别吵。」市野连闷闷地回了一句。 春子揣摩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道:「林先生……啊不,空白现在怎么样了?」 市野连没有回答,连看也不看她。 然而春子却敏锐地捕捉了在她说出「林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市野连的表情明显地变化了一下。 她心如明镜,干脆出声提醒他道:「过了今晚,林先生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会彻彻底底地变成空白。 市野连转过了头,他的脸上出现了犹疑不决的表情。 「连大人。」春子继续劝他道,「您往常比谁都果断,怎么这回变得犹犹豫豫了?」 「我……」 「您一直说要把他变回去,变回去,但是过了这么久也没捨得变回去。」春子把衣服交到他手里,催促着他回到卧室,「您更想要哪一边,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更想要哪一边……」市野连接过了她手里的和服,心神不宁地看着上面的暗纹。 许久后,他终于攥紧了手上的衣服,转身大步回到了卧室。 春子温顺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洞察一切的微笑。 · 林向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年幼的市野连躺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中沉睡,他的身上有些脏,也有些乱,但表情却是难得的安详和宁静,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满足与安心。 是因为在坐飞机,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吗?他睁开眼来,透过旁边的窗户看外面翻滚逐浪的云海。 彼时他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带着市野连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在这之前,为了能让主神同意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出国,他花了不少力气去说服。 第132页 他低下头,去看身旁靠在他肩头熟睡的市野连,晚暮的太阳已经没白天那么强烈了,打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片光晕。 他靠在林向原的肩上,唿吸均匀又绵长,脸上的表情安闲平和,正如在梦里看到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Σ(?□?;)第一次写文第一次写主攻,感觉真的是要了我老命……回头一看这他妈写的都是什么狗屎啊真的会有人愿意看这个文吗……说实话我真的想锁了它(。) 这个题材真实写的我头疼,很多东西考据了也没用,最后就基本摸黑瞎写了,大纲也变了好几次,感觉很多东西都和最初想的不一样了,总之毛病一箩筐希望大家看个开心就好别太纠结x 因为这篇头的开头融了我自己的一个百合脑洞,下面可能会先写那个百合练练手,如果能接受百合的小伙伴可以看看,接受不了的话耽美预收了解一下好不好(祈求的眼神x 总之真的真的很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你,我们下一本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