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第1页 书名:如是我闻 作者:catchen 文案 你说江湖是他的,剑戟森森其后却落得一片白水鉴心。 你说仇恨是她的,濩落巷空之时却恰逢一方柳暗花明。 当世事过尽千帆,远远乡里,山长水阔,清明天地。 cp:復仇小萝莉和野生俊大叔。(不坑)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如升,风巽。 ┃ 配角:晏屠嘉。 ┃ 其它: ================== 【 ☆、第一章 清昭十四年。 九江城东,青楼。 气派的大门前几番人进进出出,每个都神情静肃,形色匆忙。 不同于等闲烟花之地,这家青楼的招牌很小,木匾通体黑色,只有右下角用正楷体写着“青楼”二字,虽然涂了红漆,却着实不打眼了些。 而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内院一个女人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壮汉乌央乌央地站在院中,耳语不断。 “今年楼主之选的人数超过了往年,就连奉天一派的盟主都想分一杯羹,看来有热闹瞧了!” “是啊,自从七年前这位子被他夺了去就再没人赢过,谁都知道青楼每年的流水顶半个州府的财政,能不让人生恨吗?!” “恨也无法,现在江湖上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那几个归隐的归隐,为官的为官,可不就便宜他了。” “嘘!他来了。” 说话间,众人齐刷刷转过身去,视线尽头,有个男人从一楼大堂走出来,坐到院子正中的太师椅上,手中独扇打开,缓缓扇了几下。 扇面上只有一幅画,画着一把短刀,仔细辨认,和他腰间佩挂的刀身一模一样。 片刻后,那把扇子又莫名合上了。 “来吧。” 淡淡两个字从他嘴里飘出来,没等话音落地人群中就跳出一个黑影,手持木仗,步法疾驰,瞬间逼近到大堂前。 此人正是刚才被提起的奉天一派的盟主,奉廷瑞,其家族世代以开镖局为生,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手段也自然阴狠决绝。 不过,尽管他百般厉害,可还是晚了一步。 在只差毫釐的地方执扇之人侧身飞起,同时刀柄拔出,狠实地顶在了对方的腰带上。 更令人惊嘆的是,他虽使出钳住对方的力量,可脸上却云淡风轻,根本不像在过招。 刀尖冷光从众人眼里一晃而过,寒凝于天地间。 两招未尽,即见输赢。 他收刀,归位。 一声冷笑从人群穿过,有人冒了冷汗,有人心生怯步。 其实今天在场真正敢上前比试的本就没有几个,大多不过是想一睹这绝艺刀法,以后行走江湖也好吹嘘一番。 当奉廷瑞败下阵后又有几人前去小试,结果自然预料其中。 …… 青楼外,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坐在门口台阶上,由于天热,她脸上出了一层薄汗,正拿手不停地驱赶着热气。 身旁的两只石瑞兽眼冒凶光,像是在告诫她不要轻易冒进。 就这样又坐了半个时辰,里面的人相继走出来,几个凑成一堆边说边比划,似意犹未尽。 她拉低头顶的破帽,缓缓站起来逆着人流朝里面走去,没有人看见她,说得准确一些,是没有人在意。 当她从门fèng中小心翼翼地熘进去,还没等多走一步就被门卫拦下了。 “跟你说过几遍?你不能进!再说今年的楼主之选已经比试完了,赶快走吧!” 门卫推搡两下,小乞丐纹丝未动,门卫惊诧地看了她两眼,不明白这瘦弱的小身板是如何做到的? “他赢了吗?” “谁?” “风巽。” 门卫听罢毫无掩饰地瞪了她一眼,说:“就凭你也敢直唿我们楼主名讳?活腻了吧?” 看来是赢了。 小乞丐点点头,说:“我要见他,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叫如升。” 如升…… 半月之前,她是开国大将军如世初的女儿,南晋国的郡主。 现在,她是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乞丐,身无分文。 门卫到底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察人观色的本事比常人略强一些,他看出这个小乞丐有点与众不同,索性留了心眼,说:“我可以帮你通报,但……别抱太大希望。” “劳烦了。” 片刻功夫,门卫从内院走出来,直奔如升跟前,说:“我家主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一百两银子被门卫赤条条地塞过去,连袋子都没有,生怕她不识数。 银子在如升手里掂了掂,然后反手一扔,直接飞到大堂的柱子上,“咣”一声,吓得门卫一颤。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人都愣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剩下所有银子都被悉数扔了出去,滚落院中。 不过这招还真管用,银子扔完了,她要见的人也出来了。 如升发恨地咬着嘴唇,一边心疼一边暗想:“早知道就扔石头了,真是失败。” 叫“风巽”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门卫一眼,示意他离开,大门“吱呀”关上,入口处只剩下他和如升。 “呦,还活着呢?” “托先生的福。” 虽说风巽所言并无多少好意,可如升却是真心感谢,因为没有他的相救,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不过,比之前还丑了。” “风先生倒是我生平见过最俊朗之人。” 他进,她退。 他嘲讽,她恭维。 一来二去让风巽全然没了兴趣,他长腿一迈向前,盯着如升头顶的破帽子,说:“我记得这帽子好像不长这样吧?” 如升抬眼朝上看看,没吱声。 “西京离九江八百里,以你的身体状况不可能走这么快” “有位老人客死西京,我随运送他尸体的马车过来的。” 风巽听了微微皱眉,“那尸体岂不是早烂了?” “是。” “你不怕?” 如升心里毫无波动,她摇摇头,“不怕。”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有什么好怕的。 “先生,我找了你十几天,能完整站在你面前已经很不易了。” 如升故意说此话给风巽听。 “哦?” 风巽双手抱臂,沖如升挑挑眉说:“为何找我?” “先生给我留了名字不就是让我找你吗?” 风巽突然俯身凑近,与她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说:“小姑娘,我一向做好事才留名,如果杀人,我是绝对不会留名的。” 他语气很淡,“杀人”两个字刮进风里,如杀鸡般随意。 第2页 如升向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回道:“那你好人做到底吧,我要拜你为师。” “我不收徒弟。” “那你替我报仇,。” “等你攒够了钱,怕是想杀之人已经老死了。” 如升紧咬嘴唇,极力压制胸口的火,她知道自己现在除了风巽再无依靠,她必须赌一把,赌这个叫风巽的人还剩多少良心。 “那请先生收留我吧,否则我的命你不是白救了吗?” “……”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静得有点瘆人。 如升此番来并不知青楼是何地,也不知风巽是何身份,完全是误打误撞找过来的。 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这个叫“青楼”的地方并非善所,这个男人也并非良人。 “我叫风巽。” 如升被他莫名的一句弄得有些煳涂,可就是因为不懂,所以她不敢妄言,只能等着他继续说。 “我掌管青楼七年,杀人无数,你大可以去江湖上打听,我所言非虚。” “……” “还想留下吗?” “留!” 掷地有声,没有半分迟疑。 风巽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往院中走。 如升紧随其后,大声嚷道:“如升还有一问。” 他站定,背对着她,身影高大孑立。 “说。” “我能知道你为何救我吗?” “不能。” …… 从大堂到花园,从一楼到内院,如升看到不少僕人,但都是男丁,他们各忙各的,无人相问。 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又经过多少间房,风巽终于在二楼一处门前停下来,说:“青楼从来没住过女人,所以你在这里做何事都要亲力亲为,他们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 “明白了?” 如升点头。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时,最好有点儿人样!” 风巽说完一跃从二楼翻下,落地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 至晚,下了一个时辰的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瓢泼掷地,雷声滚滚。 而如升却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梦见自己的家,那个曾经赫赫威名的将军府,尸陈遍地,血流成河,而她从尸体堆里不停地往出爬,却怎么也爬不出来…… 一百四十人,足足一百四十条命! 除了她在外的所有人都被鸩杀,本来她也在劫难逃,可上天偏偏开了天窗,风巽将她救出将军府,还解了她身上的毒。 清醒之时如升问出了他的名字,就这么一路打听着,从都城西京走到了九江,直至听到这场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比武才总算找到了他。 见面那一刻,阴郁多日的如升突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噩梦与嘶吼褪去,剥皮碾骨之痛不再,她仿佛重新活了一次,为死去那些人,也为自己。 起身下床,如升把屋内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到最后一扇的时候,她看见窗棂上挂了一件素衣,窗台上还有一双干净的布鞋。 衣服是新的,沾了雨水的味道,如升把头伸出窗外,房檐不停地往下滴水,她想起出事那一晚也下了雨,雨水沖走血腥,也销毁了罪证,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如升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她把衣服拿到屏风后换上,隐约地,她闻到一股雨水之外的味道,似檀香,很淡,很淡。 衣服正合身,布鞋也是,好似量身定做一般。 整理好后如升照了照镜子,几番确认身上每一处,不管是否在意,她都记得风巽说的话,他说下次再见,最好有个人样…… 眼下,如升就要去见他。 ☆、第二章 迷路了。 此刻站在青楼内不知名处,如升不禁心生感慨,她以前觉得自己家算是除了宫城以外最大的地方了,可跟青楼比起来还是略逊。 几进几出望不到头,假山与水池更是数不尽,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正想着,有个僕人从面前经过,如升赶忙叫住他。 “请问,风巽在哪?” 僕人站定,低头答道:“回小姐,不知。” 不知? 怎会不知?! “我找他有事,你就告诉我吧。” 僕人闻声又把头低了低,说:“小姐,不向外人透露楼主行踪是我们青楼的规矩,恕奴才不能僭越。” “……” 什么破规矩? 如升抬头望着烟青的天色,无奈地嘆了口气,说:“好吧,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找。” 说完两人对视,僕人行了个礼就走了, 不过……他走之前朝北面望那一下似乎是在提醒。 不管了,如升转身朝北走去,以她对青楼的奢华程度判断,风巽的房间断然不会和旁人一样,所以她每经过一处都要仔细辨认,小心为上。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走过一处小桥后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门四敞的房屋,而风巽就站在门前,他换了一件衣服,墨绿色,素气如远处青山。 如升加紧走过去,还没等到跟前就听到风巽先开口说:“谁带你过来的?” “自己。” “那真是难为你了。” “不敢,如升有事相求于先生,谈何难为呢。” 风巽转身过来,短暂一愣后,点点头说:“长得还不赖。” 本来就是不赖。 如升心里不屑一哼,但面上还得谦虚着,说:“小女不过凡人一个,多谢先生夸赞。” 风巽笑笑,“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谦卑的郡主,哦,不对不对,你已经不是郡主了。” 如升咬咬牙,回道:“先生若不救我,我倒是能以“郡主之名”入土下葬,可现实是先生救了我,而我以后怕是都不能再自称郡主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皆因为他。 风巽半分没有介意如升棉里带刺的话,反而问她:“饿了吗?” “……不饿。” 流离半月,每日只吃一顿饭,怕是早就饿习惯了。 “想吃什么?青楼有九江城最好的厨子。” 风巽突然一问倒是把如升问住了,想了再想,她说:“先来份佛跳墙吧。” 风巽死盯着她,细长的眼睛一眨不眨。 如升被他盯得发毛,直往后退。 奇怪了,他明明近在咫尺,如升却全然猜不出他何意。 “怎么?难不成最好的厨子是绣花枕头吗?” “那倒不是。”,风巽双手背后在如升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说:“我把你放在梵净寺是让你好好养伤,那杯毒酒虽然没有攻心,但也伤到了你的七经八脉,如果不彻底根治,不日必犯,到时候别说给你爹报仇了,连你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第3页 如升确实是从梵净寺偷跑出来的,在解毒第二天她就借寺院诵经熘下了山。 “实话告诉你吧,事发当日如府被大火付之一炬,你现在只要放下仇恨,我保你再无性命之忧。” 许是怕如升不信,风巽又说:“江湖上凡有炊烟之地就有青楼的人,他们任何一位的武功都能护你周全。” 本来如升不想多问,可风巽又引到了这个话题,她没法再忍了。 “你救我一命,我自然奉你为恩人,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何救我?难不成你是我爹的旧友吗?还是受过如家恩惠?” 不知走到第几圈,风巽终于停下来,他抬头往房顶看了眼,说:“晚饭早就备好了,没有佛跳墙,明日我叫“庆叔”给你做,现在你随我来,有个人要见你。” “见我?” 这下如升不淡定了,她全家连带府内佣人都惨被杀害,剩下所有相交之人也全以为她死了,还有谁会点名见她?! “怎么?害怕了?” 风巽走近,垂眼看如升惊慌的小脸,故意打趣。 “没有。”,如升抬头和风巽对视,不知为何,这个男人不止一次地让她感到心安。 “那劳烦先生带路吧,你这青楼内弯弯绕绕,如升实在找不到。” “好啊。” 风巽说话就往屋里走,如升愣了愣,敢情他所说的吃饭就是在自己房内吗? 如升紧跟着走进去,大厅只点了一根蜡烛,火苗微弱,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黑压压的,平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风巽在圆桌前站定,说:“出来吧。” 话音刚落,从大厅左面的布帘后走出来一个人,如升望了一眼,竟下意识地躲到了风巽身后。 那人突然疾步上前,紧盯着风巽身后的如升,手抬起,想抓又不敢抓。 “如升你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 不是害又是什么?! 此人名为“晏屠嘉”,是当朝太尉徐玠的手下,也是传言中如家灭门惨案的帮凶,如升怎会不怕他? 就在如升想跑之际,风巽一把把她揪出来,直接推到晏屠嘉怀里,说:“有点良心吧姑娘,叫我救你的人是他,否则你我素未谋面,我为何要救你?” 这下如升煳涂了,当初她逃离西京时,都城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如家所有罪责皆因由太尉徐玠告于御前,晏屠嘉是徐玠最得力的手下,要说此事与他毫无瓜葛,无人会信! 如升用力挣脱,可还是被晏屠嘉禁锢住双手,两人你推我攘,倒是让看热闹的风巽站不住了。 “你俩能不能先停一下?” 晏屠嘉先一步撤回去,如升马上和他拉开距离,又躲到了风巽身后。 她倒是分得清眼下谁更安全……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僕人,进屋便说:“大人,小姐的晚饭备好了,现在端上来吗?” 风巽点点头,说了声“好。” 其实在他说话之前如升就闻到了菜香,当僕人将所有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她呆住了,桌上所有食盘内的菜都是她平日在家爱吃的,连那杯青梅饮亦是。 “你俩边吃边谈,我先出去。” 风巽说罢要往外走,临了又回头看了如升一眼,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否则今晚让你睡大街!” 果然寄人篱下就要看人脸色…… 待风巽走远,晏屠嘉懦懦地坐到如升对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如升厌恶地把碗狠劲往桌上一放,本来她饿得不得了,可被晏屠嘉这么一搅全然没了食慾。 晏屠嘉见状把筷子轻轻放到碗边,说:“我叫风巽给你准备了这些菜,都是你喜欢的,快吃吧。” 如升盯着面前的男人,百感集结于心。 两年前,他们相识在如世初的寿宴上,晏屠嘉代表徐玠前来祝贺,因为聊得来,两人渐渐成了莫逆之交,所以如升怎么都不敢相信昔日和自己倾盖如故的朋友竟是这般狠绝之人! “如升,你听我解释。” “好啊,洗耳恭听。” 如升向后一仰,双手抱臂,眼底半分信任都没有。 晏屠嘉说:“事发之前我被徐大人派去宁安赈灾,宁安离西京一千里,等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想去救你断然来不及了,于是我飞鸽传书委託风巽,可以他一己之力也只能救出你一人,本来我让风巽把你安顿在梵净寺,那的主持和我有些交情,可是我俩谁都没想到你会找到这来……” 不知为何,如升心里闪过一丝动容,竟有点相信晏屠嘉的话了,不然就像风巽说的,他俩素未谋面,凭什么救她。 气氛稍有些缓和,如升开口相问,“晏屠嘉,你我曾是朋友,那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告诉我,杀我全家的人是不是徐玠?” “我不知道。” “西京早就传遍了,你还说不知道?” “我从宁安直接来这儿,还没回西京。” “你是徐玠的人,事先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晏屠嘉抿了抿嘴,说:“如果此事真是徐大人所为,他介怀你和我的关系,一定不会提前告知我。” 听着这些如升突然心生一股乏累之感,想问的,不想问的,此刻都化作了无声。 她抬头望向门外。 风巽去哪了? 他和晏屠嘉……又是什么关系呢? 如升慢慢转过头来,问:“风巽是你朋友吗?” 晏屠嘉点头,“是。” 如升笑笑,说:“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 晏屠嘉没说什么,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轻轻放到如升面前。 “我要连夜赶路回西京復命,你就先在青楼待一阵调养身体,正好风巽这段时间不出门,还有……这瓶药你每天吃一粒,等吃完了,你身上的毒就完全解了。” 某种理论下,下毒人才有解药,不是吗? 如升垂眼看着那瓶子,心凉到了底。 ☆、第三章 吃完饭,如升把筷子搁在碗边,晏屠嘉一直没走,闷声坐着,看她吃光了满桌的菜。 “你不是要连夜赶路吗?怎么还不走?” “马上就走,如升……” 晏屠嘉欲言又止,“你今后有何打算?” “……” 对于一个大难不死的人来说,现在谈“今后”好像奢侈了一点。 “如果你想回西京继续生活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 晏屠嘉轻吭一声,说:“嫁给我。” 正从屋外迈进一只脚来的风巽显然没有料到会碰见这个场面,他单脚悬空站立,进退不得。 如升与晏屠嘉齐齐向他望去。 风巽轻咳一声掩饰,走进屋里,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谈婚事,失敬。” 第4页 晏屠嘉也没避讳,继续讲道:“我官从廷尉,只要我跟徐大人说娶你,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没有人……” “不必!” 如升断然拒绝,半分余地都不给自己。 她心里明白,除却大仇未报,她也不可能跟晏屠嘉在一起,施捨来的婚嫁,有何意义?! “这是唯一的办法。” 晏屠嘉试图说动如升。 烛火燃烧殆尽,唿扇唿扇的,把整间屋子晃得明暗不定。 如升慢慢挪步到门口,说:“倘若如府的人有棺下葬,清明寒时麻烦你替我给我爹上柱香,雨天路滑,你保重。” 瘦小的身影隐进夜色中,一次都没有回头。 风巽绕到屋里,拿出一根新的蜡烛点上,说:“这些年你只有功力在涨吗? 如升不在,晏屠嘉的状态立马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他松垮垮地坐下来,瞪着风巽看。 “她全家都被杀了,你让她现在嫁给你,怎么听着都像趁火打劫。” “我没那个意思。” “不论真假,反正她觉得你有。” 晏屠嘉一听更蔫了,本来他挺有把握,毕竟以前他和如升无话不谈,想关系再进一步无非就是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可现在……晏屠嘉发现他并不完全了解这个姑娘。 “我得走了。” 晏屠嘉站起来,掸了掸衣服,说:“这段时日就麻烦你了,她性子倔,你多担待。” 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棕马嘶鸣于漆黑薄夜。 此番回去要面对何种境地晏屠嘉不知,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如家的恩恩怨怨,他必须给如升一个交代,否则,便无脸再见她。 …… 第二日,如升是被吵醒的。 窗棂外若有若无的扣响,不震耳,却烦心。 顾不得穿外衣,如升跑下床,一掌推开窗户,可窗外之人似早有准备,他疾退几步,半分都没有磕碰到。 如升揉了揉眼,定晴一看,哦,原来是风巽。 “风先生有事吗?” 风巽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到如升跟前的窗台上,说:“昨晚你忘了拿走。” 如升垂眼看了看,才想起来这瓶药是晏屠嘉留给她的。 “饭前吃。” 风巽提醒。 如升把药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自语道:“要是不吃呢?” “等死。” 死这个词对现今的如升来说已经全然不陌生了,但是她不能再选一次。 瓶塞拔出,如升倒出一粒扔进嘴里,嚼了嚼,苦味在舌尖蔓延,瞬间到了心口。 是真的苦。 如升怕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么苦的东西了。 “洗把脸,吃点东西。” “不吃。” 态度和刚才拒绝吃药的时候完全不同。 如升说完虚虚地靠着窗沿,眼都没睁,似乎还没有从连日赶路的疲惫中舒缓出来。 风巽没有了之前的耐性,只是看了看如升困顿的小脸,说:“穿好衣服,随我来。” “去哪?” 风巽没答,转身就下了台阶到院中去等了。 …… 如升怎么都没想到风巽会带她去牢房。 没错,牢房。 九江的地界虽然比西京小,但却有着整个南晋最大的囹圄之地,而且刑罚森严,堪称鬼剎罗修之所。 如升之所以这般清楚,是因为她爹手下曾有一名副将在边境平定□□时反叛,被捕后就被送到九江关押,据说后来没捱到行刑日就死在狱中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带兵打仗的精壮汉子在短短数日就死于非命是因何故…… 穿过好几道街口,闹市不再,视野也开阔起来。 如升步子小,风巽也没有刻意等她,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一米的距离。 可不知为何,如升总觉得风巽后背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她快,他也快,甚至知道在拐弯的时候放慢脚步等她。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 在东南西北四座相同的房屋面前,风巽走进了西面。 看门的狱卒看到风巽后立马赔笑,弯腰低头,十足讨好的嘴脸。 “风大人真准时啊!哥几个刚才还提到您了呢。” 准时?难不成经常来吗? “劳你们费心。” 风巽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扔进狱卒手里,如升从风巽身后稍稍探出头去,听声音她就瞭然里边大概多少两。 青楼到底是个什么神秘组织?怎么这么财大气粗?! 牢门打开,如升跟着风巽往里走,待他们下了台阶,牢门又被严实关上了。 狱卒并没有跟着,想必是忙着分钱去了。 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后自然光亮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把,两两对应搁置在灰暗的墙壁上,燃烧着一室浮灰。 “风巽。” 如升被眼前的阴森之景弄得浑身不舒服,她叫了声风巽的名字,手伸向前想拽住他,可能是光线太过阴暗,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如升快走两步与他并肩,问道:“为何这么多间牢房都是空的?” “因为整座地牢只有一个犯人。” “?!”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升满心疑问,但眼下风巽好像无心多说,她也只好闭嘴了。 走到牢房尽头无路的时候,风巽终于停了下来,如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牢门什么都没看到。 “你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来,仔细分辨才听得出是一个女人。 如升顺着声音方向找去,半个人影都没找见。 风巽双手背后,轻“嗯。”了一声。 “四年了,你第一次带别人来。” “她与你我并不相干,不必顾忌。” 沉吟半响,里边的人笑了一声。 该怎么形容那一笑? 苦涩,难言,像是看尽世事般绝望。 如升脚下轻轻挪步,躲到了风巽身后。 就在刚刚,她突然觉得胸口憋闷,头晕目眩,她把头无意地抵在风巽后背处,借力才勉强站稳。 风巽一怔,他显然不知如升此举是为何,只能一动不动,任由着她。 “其实……你不必每个月都来。” 牢房里的女人终于现身,她从角落里站起来,身子一歪一歪地走到火把下,笔直地看着风巽。 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头髮散落在肩头,一双眼睛全然无神地望着对面。 不过仔细看去她倒没有寻常犯人的邋遢模样,也没有穿犯人的囚服。 “姬樾,上次给你带的药吃完了吗?” “……” 叫“姬樾”的女人没理风巽的话,而是一直盯着他身后看。 风巽知道她在看什么,但是他不想解释。 第5页 “明日就是姬原的祭日了,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 姬樾?姬原? 如升本能地觉得这两人应该是兄妹,或者姐弟。 “我想说的话,和去年一样。” 风巽长出一口气,说:“抱歉,我还没有找到……” “我说过……” 姬樾说完连咳了几声,干涩的声音在空旷的牢内迴响,让人听着很揪心。 “我说过,只要不是你,我谁都可以杀。” 姬樾往一边走了两步,眼睛相望的方向始终都没变。 风巽稍稍偏了下头,单手向后,摸到如升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腕脉上,屏气凝思。 片刻后把脉结束,不过手并没有拿开,而是轻轻攥住了。 “甄宁下午会送一些衣物和吃的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风巽说完回身看了看如升,扯着她往地牢外面走。 身后,姬樾双手握着牢门的木桩,一直相随的眼里有两行清泪流出, 如果此时风巽肯回头再看一眼,会不会停下脚步? 可能……不会吧。 有些事早就註定,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中间经歷了什么,想让风巽爱上一个人,太难了。 从牢里出来如升狠狠吸了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郁结的胸腔缓和了好多。 风巽和狱卒打过招唿后走到如升跟前,问了句:“要不要坐车回去?” 如升摆手,说:“你带我随便走走吧。” 他那个青楼,总让人感觉不自由。 风巽没有拒绝,他点点头,说了声好。 …… 走了将近一里地后他们到了一处河边,河岸宽阔望不到边际,河水清澈见底。 “这是哪?”,如升问。 “cháo白河。” cháo白河,连接九江与西京之间的纽带,也是南晋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 如升早在西京时就常在河边玩,只是她不知自己与cháo白河的缘分会被带到九江来。 “今天我无意带你去那种地方,可晏屠嘉让我除了睡觉都把你带着。” 风巽边说着踢开了脚边的一粒石子,那距离让如升望尘莫及。 “先生不必顾及我,我能照顾自己。” 风巽突然笑了一声,随即腰间的刀柄抽出,寒光闪过,似河水波澜的剪影。 就在如升恍惚的一刻,刀尖直接顶到她胸口。 “……” 如升不动,脸上表情清平如常,她淡淡地看着风巽,一眉一眼,皆像从画中走出的一样,美得让人忘情。 风巽手腕一松,刀突然掉到了地上,隐于丛丛青糙间。 这是第一次,他在如此绝佳的契机下杀不了人。 也是第一次,他竟拿冷刃开起了玩笑。 过于二十几年,风巽的刀从没有在交手的时候离身半步,今天……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拔刀?又为何突然指向一个弱女子? 如升弯腰把刀捡起来,拿袖口正反抹干净,递给风巽,说:“这就是先生的刀法吗?” 言语之下好像有些“不过如此”之意。 风巽把刀接回,在手里垫了垫,插回刀鞘。 在继“掉刀”第一个意外后,紧接着第二个意外又发生了。 有人摸了他的刀。 不过……眼下风巽并不介意这个,他指着旁边的磨盘树,说:“去那等。” 如升转头瞅了瞅,“你要徒手噼开它吗?” 满脸认真,毫无调侃之意。 “我把它噼开你拿什么乘阴凉?” 如升点点头坐下,觉得此话甚有道理。 风巽往河边走了几步,腰中的刀再次拔出,随之当着如升的面使出了一套刀法。 游刃光影,刀风疾驰,尤其是最后那一下,丛糙码齐斩断,被风一吹,全都散了。 如升从小在军营里玩大,骑马、she箭样样精通,武功也会一点,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毕竟师从无门,想学也没人教。 风巽收刀走回如升身边,坐下,轧到了她的衣角。 “听说你也会两手。” 如升脑子里闪过晏屠嘉的名字。 风巽瞟了她一眼,说:“不是晏屠嘉。” “?” 那应该是青楼的门卫了。 想起青楼,如升问风巽,“为何你的府邸叫“青楼”,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呃……风巽把答案又抛给了提问的人。 如升抿嘴,悽然一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说:“从前在家,常看我爹和军营里的将士练剑比试,在我十九年的记忆里,我爹是南晋堂堂的开国将军,参加大大小小的战役四十余场,可能……他老人家也没想过暮年之时会沦落到一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你今年十九?” “是。” 风巽眨眨眼,这姑娘比他小了七岁。 “先生……” 没等如升说完,风巽便打断她,说:“叫我风巽吧,我习惯别人这么叫我。” “哦,风巽……我怎么才能给我爹报仇?” 有阵清风颳过,带着绵绵的糙香,如升与风巽两两相望,止于无言。 ☆、第四章 在如升入住青楼的第三天,府内发生了一件事。 清早起来,如升洗漱完到院内熘达,刚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好几个僕人,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东西,有被褥,有茶具,还有衣物和桌椅。 嗯?不对。 如升自知是青楼内唯一的女人,再加上风巽之前说的话,所以她连一个贴身照顾的僕人都没有,也没人到她这里来,今天…… 就在如升以为那些东西是送给她的时候忽然看见东面的房门打开了,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人收拾屋子,东西搬来搬去,闹哄哄地折腾了一上午才算了事。 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又来客人了不成?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如升无事可做,就坐在窗前看他们忙,慢慢神思睏倦,几乎就快睡过去的时候她瞥见最后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正要锁门。 “欸!” 如升想都没想就喊了一声。 僕人抬头,四下望了一圈才找到喊话的人。 他先是愣了下,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到如升跟前,正身站好,也不说话。 “你叫什么呀?” “回小姐,弘远。” “姓呢?” “无姓。” 这倒勾起了如升的好奇心,“人命皆是由父母给予,怎能无姓?” 弘远照实回答:“我生在九江,是一个孤儿,本无名无姓,是楼主收留了我,赐我名字。” “那其他人呢?” “青楼的所有家僕都和我一样。” 第6页 自小就被收留,给了名字、温饱和最起码的生存尊严,如升想到这些也就能理解他们的忠心了。 那她呢? 眼下她也是被收留之人,不是吗? “他在哪?” “回小姐,不知。” 如升没说是谁,弘远却知道,但他同样选择不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如升觉得自己下次应该长点记性,不该问了。 “谢谢你跟我说话,再会。” 如升此话说得真心,不是客套。 自从西京一路逃亡,已经许久没人和她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聊了,从前觉得顺常且存在世间里的事情,谁能想到风云一转,全都被生生拿走了…… 待弘远离开,如升抬头看了看天,曜灵不在当空,也不知时辰,但凭感觉可能快用午饭了,她起身回到床边,从枕下摸出药丸,就着清水吃了一粒。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刚把药瓶放回去如升就听到窗外有人喊话,如升回头看见了弘远,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手里还捧了件衣服,绿色的。 如此鲜艷的颜色在青楼的灰墙青瓦中着实突兀了些。 如升不知道晏屠嘉临走之前是否交代过什么,否则风巽怎会知道她平生最喜欢绿色呢? “小姐,这是楼主给你的,他叫你到饭堂用午饭,他还说……” 见弘远欲言又止,如升顿时预感后面可能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楼主说让你把脸洗干净,穿这身衣服去。” “……” “小姐,我在院中等你,稍后随我来吧。” 自昨日从cháo白河回来,如升就一直没见风巽,他倒是给了如升一把短刀,说让她留着,以后防身用。 不管风巽是何意,如升都收下了,反正她收受的恩惠已经不少,也不在乎多这一样。 …… 呆在青楼几日,如升走过的地方屈指可数,所以对青楼的地形还是很陌生,她只晓得怎么出大门,却没法单独找路。 弘远把她领到饭堂门口就离开了,路上一个字都没多讲。 看来风巽调/教出来的人都一个德行,话少,勤劳,专心做事,言听计从。 这倒和他完全不像。 如升朝饭堂里望了望,天阴光暗,里面坐了何人她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两个。 一位是风巽,那另一位……会是谁? 从踏进青楼那天起如升就已做好了随时復仇的准备,但她毕竟势单力薄,虽成长在将门世家,见识过不少行军打仗之法,可她全家已然不在人间,她父亲生前的旧友以及人脉也都没有再復用的可能,所以她现在必须抓住风巽这根绳索,而与他相关的人也是要注意的关键。 “进来!” 在如升思虑之时风巽已经站在门口迎她了,如升走上台阶,随他进了饭堂。 两米有余的长形木桌赫然摆在正中,青色泛光的绸缎桌旗穿桌而过,垂到地上,而木桌那头的人也终于露出了真身。 又是从未见过…… 不过如升也不好奇了,以前在家府中,她每年每月每日见到的都是同样光景,而现在短短数日就见识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她适应外界的能力显然比自己想像中要强。 又或者……惊天巨变后的一无所有让经事者寒了心,除了仇恨她别无兴趣。 “这位是……” 桌前的男人站起身,他一脸惊讶,显然事先不知道这顿饭会有第三个人同吃。 风巽把愣住的如升一把扯到跟前,说:“这位是屠嘉的朋友,暂时住在青楼。” 风巽说完指着对面的人说:“甄宁。” 介绍得很简单,除了名字再无其他。 如升想起来昨日在牢中,这个名字曾清晰地从风巽口中说出过,当着那个囚犯姬樾的面。 如升大略扫了对方一眼,这男人长得黝黑高壮,一身黑衣裹身,似有风尘僕僕之感,应该是从外面赶路刚回来。 “吃饭吧,今天庆叔做了佛跳墙。” “!” 如升恍然,那日她只是随便一说,他竟然还记得。 就在如升刚要动筷的时候,风巽当着她的面把佛跳墙端到了甄宁面前,随即又换了一盘绿油油的青菜过来,淡淡地说:“你大病初癒,不适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那你还吩咐人做?还做得……这么香! 如升抬头,正好和甄宁的眼神对上,她故作镇静地笑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了嘴里。 清淡,无味,像是特意为她这个病人准备的一样。 “今晚回二楼住去。” 风巽一句话,让如升和甄宁都停住了筷头。 “为何?” 倘若是很好理解的事情如升断不会相问的。 “要么住,要么走,你有选择权。” “……” 如升嘴里咬着菜,强作淡定地说了声“好。” 风巽解决完如升,又把话转到甄宁那头,“奉廷瑞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甄宁拿眼睛瞟了瞟如升,示意风巽。 只是这个“示意”风巽没有接,反而说:“你可以当她不存在。” 如升低头吃饭,配合风巽。 甄宁一看自己刚才做了无用功,索性也就不顾了,说:“一个月前,奉廷瑞去过一次宁安的“天行堂”,回来之后第二日便动身前往九江,没想到名满宁安的奉天一派也会有低头下跪的一天。” 嘲笑之意明显,连如升都听得出来。 风巽轻轻摇了下头,说:“你并不了解奉廷瑞,他从小在寺庙长大,本已是佛门中人,却在十三岁的时候不知何故还了俗,之后打拼多年创立了奉天一派,论实力,可以完全碾压天行堂,所以他没有屈膝求全之理。” 甄宁蹙眉,回道:“难不成他们暗中还有钱财交易不成?” 这世上有人折服于武艺,有人低头于权势,但终归都是投诚了白花花的银子。 风巽嘴角上挑,不屑一笑,说:“天行堂堂主去年坠马身亡,现在主政之人是比他小十五岁的妻子,温凌宜。” 甄宁还是没听明白,索性放下碗筷,等着。 风巽像是故意卖关子一样,他转头看了眼如升,问:“想吃一口吗?” 筷子指向那碗佛跳墙,它还唿唿冒着热气。 如升面前的青菜盘已经空了一半,照这么吃下去,解决一整盘没有问题。 她直了直身板,说:“给甄宁吃吧,他一个习武之人需要补充体力。” 甄宁抢过话,“姑娘怎么知道我练武?” “青楼但凡有一个不会武功的都不会混到现在。” 此话是真的,对江湖人来说也不是秘密。 风巽双腿伸出去,“不小心”踢到了甄宁,也换回了他的注意力。 第7页 风巽接着刚才的话,说:“当年奉廷瑞还俗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温凌宜。” 等等,当这个名字被两次提起,如升忽然觉得有点耳熟,仔细回忆下,她好像……见过这个女人。 两年前,在他爹如世初的行军营里。 如升一向记性不太好,普通的人和事想被她记住都有难度,之所以温凌宜能被想起来,是因为这个女人很漂亮。 而且举止投足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但是……她给如升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因为当时温凌宜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中,按律法当问斩,可不知后来她在如世初面前说了些什么,不过多时人就被放走了。 为何今日她的名字会从风巽嘴里说出来? ☆、第五章 谈话的后半段如升听得很仔细,因为那个叫“温凌宜”的女人。 “你是说奉廷瑞和她关系不一般是吗?” 如升发现甄宁和风巽说话时并没有尊称,所以这足以说明他和风巽其他手下不一样。 就像皇上身边有公公,将军身边有副将,而像风巽这种在江湖上拥有一定地位的高手,心腹是一定要的。 那么甄宁应该就是风巽的心腹。 也许……还不只一个。 风巽将筷子横放在筷枕上,站起身,走到门槛前又坐下,说:“用“不一般”来形容并不合适。”。 那个门槛很高,但对身材修长的风巽来说还是不太够,他双腿蜷着,眼望院中,“他们之间的轇轕深到你无法想像。” 风巽没有再往下说,甄宁也没有再往下问,餐毕后如升被风巽送回了住处。 “今日的药吃了吗?” 走到门口,风巽问。 “午饭前刚刚吃过。” “哦。” 风巽又问:“你知道里面有多少粒吗?” 如升摇头,她从未想过要查一查。 风巽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十七粒。” 所以呢? 如升不明白十七或者二十七有何区别?最后不都是解了她的毒吗? “你还能在我这呆十五日,等药吃完了你想去哪,我都可以放你去,不过……” 风巽摸摸额头,“不过那时候晏屠嘉也该来接你了。” 晏屠嘉?干他何事? 西京左右是回不去了,如升要想知道真相就得另寻他法。 其实换种角度想,晏屠嘉何不是一个很好的靠山,有他在,如升要办的事会顺利很多,而且凭藉徐玠对晏屠嘉的信任,他调查这件事会有诸多方便的地方,但是……如升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她宁可要风巽帮忙,也好过直接去求晏屠嘉。 两相互看,突然没了话。 见风巽不走,如升也不好先进屋,只能陪着。 半响,如升叫了他一声:“风巽。” 他抬头,眉眼清明地看着如升,一袭武夫的外表下似隐隐暗藏着一股令君香。 有那么一瞬,如升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如升指着二楼,说:“我直接上去就行吗?” “不然你想怎样?!” 风巽蹙了下眉,刚才的清明象顿时消失云散。 “……好。” 不过只呆了几日,如升发现自己对风巽的话已经习惯性地听从了。 “你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以前是甄宁的。” “啊?” 如升想到中午吃饭时甄宁看她那复杂的眼神,敢情是占了人家老巢了。 “哦,那还给他吧,我可以去别处。” “不用。” 风巽说话朝东边望去,说:“给他新收拾了个屋子,反正他很少回来,住哪都行。” 呃……说得好像如升会留得长久一样。 正说话呢,院中糙丛突然一阵异动,声音越靠越近,直逼如升脚下,她发现不对的时候第一时间跳了脚,可前面是风巽,他拦住了她跑路。 “就是只猫,你怕什么?” 风巽说话动了动手指,而他的手正揽在如升的细腰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早在将军府救她时,风巽就把她从西京城背到了城外的梵净寺,数千级台阶,比他过去每一次练功都要累…… 如升慌乱从风巽怀里挣脱开,红晕蔓延了满脸,“哪……哪来的猫啊?” “给你做佛跳墙那人养的。” 如升抿抿嘴,嘟囔道:“不都被你和甄宁吃了吗?我可一口都没动!” “本来就是特意给你做的。”,风巽真诚解释,“做好了我才想起来你不能吃,所以就便宜甄宁了。” 这话总算让如升心里舒服了点儿。 风巽扯了扯被如升弄皱的衣角,顺便摸了一把腰间的短刀,极尽自然地掩饰,不露痕迹。 过去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风巽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她们各有目的,而刚才这位,单纯是被吓得。 …… 风巽走后,如升带着几件换洗衣物去了二楼,衣物都是风巽给她的,件件料子精贵,价钱不菲。 如升打开二楼的房间进去,这屋子和一楼完全一模一样,而且看样子是打扫过了,一点空屋的味道都没有,就连茶具也崭新发亮,颜色莹蓝透彻,如升看得喜欢,伸手去拿却意外地被烫缩了手。 嗯?里面竟然倒了茶水? 看来在她回来之前就有人给她准备了这一切。 如升突然心生感激,不管风巽所做是不是因为晏屠嘉,反正他做了,她也记心里了。 人在最落魄的时候有一晚温粥都觉得是天赐,所以当这个男人救她于罹难,自然也就变成了恩人。 虽然这些是晏屠嘉间接给与的…… 想到晏屠嘉,如升不自禁地嘆了口气,曾几时许,她觉得晏屠嘉是这世上最最良善之人,他给她讲外面的故事,庙堂、江湖,每一个故事皆温暖如饴,他从不说世道阴恶,也不说人心叵测,所以如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刻都是欢喜的。 而这欢喜中还暗藏了一点点类似喜欢的东西,只不过家道惊变后那一点点喜欢也被消磨殆尽了。 头又疼了……就像那日她在地牢中的眩晕一样。 如升明白这是毒未完全解掉的症状,发作的时辰不固定,但每日都会持续一阵。 如升慢慢挪步到窗前,挨个打开,清风接踵吹进屋子,如升狠劲吸了口方才觉得头痛缓解了一些。 清醒一点后如升的眼神忽然停在了东面的房屋上,同样二楼窗前,甄宁正在那站着,专心地擦拭着什么。 如升眯了眯眼才发现那是一根木棒,虽然颜色近黑,但木质纹理明显。 如升长这么大见过很多冷兵器刃,却唯独没见过有人拿这样的木棒当武器的,着实让她长了见识。 第8页 那头,甄宁擦拭完木棒把布巾随手放在窗台上,手指轻抚棒身,仔细端详的样子似爱不释手。 看到这如升不禁笑出了声,她没有嘲笑之意,就是觉得有趣。 而这一笑也引得甄宁抬了头。 这两面房屋是紧挨着的,二楼外廊相连,想要走过去不会超过七十步。 此刻,甄宁正从那面往如升的方向走。 不好了。如升想,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刚才的笑不怀好意,特来理论的。 怎么办?怎么办! 如升匆匆撤回身子走进屋里,没等坐下就听到脚步声止于了门口。 “如升姑娘对吧?” “……我是如升。” “我能进去吗?” 话是这样说,可甄宁的脚已经迈进了屋内。 如升起身迎他,“当然,这本来不就是你的房间吗?” 甄宁愣了下,貌似有点意外。“风巽倒什么都跟你说。” 如升心里“哼”了一声,那还不是要看你们楼主心情吗?! 甄宁走到如升跟前,用异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她好几眼,方才说:“我来拿样东西就走。” 如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转身就出去了。 不过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在外廊站着,门窗依旧敞着,想必甄宁要拿的东西并不避讳如升。 只见甄宁先是在屋里转了两圈,边转还边朝房顶看。 如升假装侧过身去,实则余光半刻都没有离开甄宁。 终于,甄宁好像找到了藏东西的地方,他搬来一个凳子,放到床头,脚登上去站稳。 凳子加上身高,正好可以够到顶棚,不多不少。 甄宁一手把着床杆,另一只手在上面左右摸了摸,也不知摸出了什么,攥在了手心里。 待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手心里的东西也随之塞进了胸口的衣服里。 如升及时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花坛。 “如升姑娘。” “啊,找到了吗?” “找到了。” 甄宁两大步走到如升跟前,看了看她,黝黑的脸色下露出了一点难为。 “有事请讲。” 如升适时给他台阶下,在这点上她还是懂一些的。 “那我就明说了。” 甄宁双手背后,手指搭在木棒上,紧紧握着,说:“风巽是我们青楼的楼主,也是江湖上迄今为止最厉害的刀客,” 这些虚名如升早有耳闻,她知道这不是甄宁说话的重点。 “他也是我的恩人,我的朋友。” 如升继续安静地听着,甄宁说:“我不管你从哪来,到青楼做什么,只一点,你别偷走他的心,他有很辉煌的前途,不能栽在你手上。” 此话怎讲?! 甄宁说完双手抱拳,朝如升行了个礼,他讲得诚恳,真心,同时也不留余地。 如升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样回他,憋到最后只憋出了一个字。 “好。” 她本可以争辩的,可她没有。 ☆、第六章 甄宁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泛鱼肚白的时候如升听到外面有响动,她向来睡眠就浅,以前在家只要她不起床,没有人敢踏进院中一步。 迷迷煳煳睁开眼,如升披了件薄衣起身来到窗边,透过fèng隙向外望去,只见隔壁的门敞着,下一刻,甄宁从里边走出来,他头戴糙帽,身挎长刀,肩上还斜跨了一个包袱,他急匆匆关门下楼,不知要去哪。 “可能又给风巽办事去了吧。”,如升想。 回到床上把被子一蒙,回笼觉直接睡到巳时。 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如升一下愣住了。 外廊,风巽坐在圆桌前,正悠然地喝着清茶,茶壶旁还有一个食盘。 “早啊!” 风巽放下茶杯,回头朝如升看了一眼,不,准确的说,是瞟。 “早……” 如升脸还没洗,也多日未上过妆,她除了衣服穿得整齐外,一点女人样都没有。 如升做了一点心理建设,在“过去”与“不过去”之间选择了“过去”,她慢慢挪到圆桌前坐下,食盘里的清粥飘来阵阵米香。 眼前,风巽端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翠绿的茶叶在杯底盘旋了两圈又回到水面,荡漾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如升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和风巽那张俊朗的脸尤其相配。 茶从青山来,而他亦是青山。 也许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不自禁地融入那里,一如前世的乡愁一般,挥之不去。 “用早饭吧,庆叔熬得粥。” 如升接过风巽递过来的勺子在粥碗里搅了搅,能做出那么香的佛跳墙,粥熬得也肯定不赖。 尝了一口,嗯,果然如她想得一样,很好吃。 又一杯茶饮完,风巽问如升:“以前你在家中都做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如升问住了,她回想自己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想去哪就去哪的绝对自由,对比现在,她无法启齿。 “问你话呢?” 风巽轻扣两下茶杯,唤回如升的注意力,她缓缓神,说:“一般早上会和先生上课,然后在府里和丫鬟玩一会儿,偶尔也会去军营,看我父亲他们练兵……” 讲到这风巽突然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很淡。 如升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是江湖顶级刀客对游手好闲且落魄的大小姐的嘲讽吗? 如果真是那般的话,如升也欣然接受,因为毕竟是事实。 “我以为你会说在家中学女红,绣鸳鸯,然后守在闺中待嫁呢。” 原来是这样。 如升边喝粥边说:“我不会女红,我母亲以前要教我,可是我笨,学不会。” “那算盘呢?” “?” “算盘会吗?” 如升点头,她还真学过这个,几年前她看母亲算帐的时候心生兴趣,就跟着学了,而且学得很熘。 不会女红反而会帐房那一套本事?这应该不是笨,而是懒了。 “吃吧。” 风巽把小菜往如升面前推了推,又说:“一会儿来帮我清一下手头的帐本。” “……” “有困难吗?” “我试试。” 如升不知道风巽要她帮着清什么帐,但想想这偌大的青楼每天人来人往,肯定有不少支出吧。 算了,没有凭白受人恩惠的道理,总归要帮着干点什么。 吃完饭,如升随风巽来到他房中,想想她前日过来的时候还是见晏屠嘉…… 四下瞧了瞧,如升并未看到帐本之类的东西,就在她停住脚步的时候风巽突然拽住她衣摆,往楼梯口走去。 哦,看来是在楼上。 只是刚上到二楼,如升就愣住了,也可以说是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第9页 整个二楼全都被木架填满,比风巽还高,而木架上则整齐摆着书本,看样子数量上千都不止。 “之前的帐房突然死了,我一时找不到人,又赶上月末,所以我方才找你帮忙。” 风巽说完看了眼尚在惊讶中回不过神的如升,嘴角泛起一阵不明的笑意。 “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弄。” 风巽说完揽着如升的肩头,让她坐到靠窗的长桌旁。这个长桌和饭堂那张一模一样,看来是出自同一位匠人。 如升坐好后肩膀上的大手也撤了回去,不过余温尚存,让她不自觉地心跳加快。耳垂羞红。 风巽也坐到如升旁边,说:“青楼在南晋各地都有分支,只不过名字不同。” 哦?那西京也有了? “在你们西京叫“莳花阁”。” 已经好几次了,如升想问什么,下一刻都会被风巽回答出来,好像他能参透眼前人所想一样。 这让如升打心里对他忌惮。 “我去过莳花阁,那是西京最大的音律坊,有整个南晋最好的乐器,也有最漂亮的姑娘。” 去年夏天,如升曾乔装和府内的丫鬟一起熘进去玩过,只不过后来被她父亲知道了,老爷子狠狠告诫她“莳花阁”不是尔等良人该去的地方,要是再被发现就要禁足一个月,如升一向自由惯了,哪里敢顶风作案,所以那以后就一次都没去过了。 风巽笑笑,说:“你倒是胆大。” 莳花阁是青楼下属最大的分支,每年收支帐本数量是其他各地的总和。 明面上,莳花阁是听曲赏律的地方,暗地里却是江湖人的聚集地,这里进行着各种交易与买卖,黑白通吃。 它是风巽一手创立的,不过自前两个月他偶然受伤后就一直留在青楼养伤,直到晏屠嘉委託他救人,这才再去西京。 如升没迴风巽的话,而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书架看,她发现这五个书架上方都刻了字。 青楼、莳花、尘鞅、寒江、风烟。 如升心里一悸,她没想到风巽在这样的年纪就可以掌控如此多的产业,正经生意本就难做,捞偏门更是难上加难,何况要均匀这二者,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让我……” 如升边说边指着面前的木架,“你让我弄哪一个?” “全部。” 风巽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这是和吃饭一般容易的活计。 如升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是说全部吗?” 风巽笔直地看她,默认回应。 如升正了正身,回看过去,“先生,你怕是开玩笑了!” 风巽双手伏于桌前,开出条件,说:“你不用怕,刚才只是吓你一下,除了莳花阁以外其他的都清帐了,所以你只要把莳花阁的弄完就可以,只要你天黑之前做完,我就带你回西京。” 这个条件简直太诱人了,诱人到如升拒绝不了。 之前晏屠嘉已经给她摆明过,想要回西京只有嫁给他,而且那日在cháo白河边,她问风巽怎么才能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时他给出的回答也和晏屠嘉同出一辙,可今日为何又突然变卦了? 难不成是想亲手把自己送回晏屠嘉那里不成吗? 如升突然冷下脸,说:“我早就该料到你们同出一门,他不放过我,你又怎么会放过?!” 如升没挑明是谁,但风巽肯定明白。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有风吹起帐本折页,唿扇来唿扇去,填补了他们之间无语的空白。 “坐下。” 随意的一声,却很有威慑力。 如升应声坐回椅子,可风巽却又站起来,绕过桌角,坐到了对面。 两两相对,这让如升更加直接地捕捉风巽脸上的每一处神情,他满脸严肃,有点类似于以前如升交不出作业的时候先生要发火的样子。 不过说心里话,她竟有些期待这个男人发火是怎样?也许一个飞刀撇过来直接砍掉她的髮髻也保不准。 风巽:“你和晏屠嘉认识多久了?” 如升:“两年。” “两年里他可曾做过伤害你的事?” “没有。” 风巽向后一靠,脸上一副“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如升说:“可西京的人都说我全家是被徐玠害的,而晏屠嘉是徐玠最得力的手下。” “所以呢?” 风巽步步紧逼的眼神让如升感到窘迫。 “所以就算他不杀我,也不能帮我报仇。” “如果他可以呢?” “……” 如升暗自咬紧牙齿,起誓般地说:“谁帮我报仇,我就嫁谁。” 风巽点点头,“看来你还算识时务。” 风巽说完俯身,从桌底拿出一摞捆好的帐本,说:“这是甄宁从西京带回来的莳花阁的帐目,你帮我各项分类,汇总,然后再把全部的总数算清,同时还要找出帐本中有没有纰漏之处,天黑前做完,我明日就带你回西京。” 风巽交代完这些拂袖起身,“笔墨纸稿都在桌上,有事情自己解决,我要提醒你,如果做不完你可就得另寻他法求我了。” 如升毫不遮掩地瞪过去,说:“如果提前完成呢?” “哦?”,风巽一改刚才的严肃,笑出声来,说:“提前完成的话也许你能让我高看一眼。” 如升不屑,腹诽道:“让你高看一眼有屁用?能当饭吃吗?!” 她把那摞帐本拽到跟前,狠劲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示意风巽可以走了。 如果那时她就知道风巽在江湖上是个怎样的人物,想必她就会明白那“高看一眼”是多么让人心生艷羡的事了。 ☆、第七章 当第五本帐本合起的时候如升笔尖的墨也干了,但她并不疲累,反而越看越有精神。 因为这些帐本里记载的内容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从第一本到第三本,皆是些日常开销,除了每日前来听曲之人的酒水钱,再就是菜米油盐的购置,还有艺伎的工钱和分成。 但从第四本开始就不一样了。 里面不再是千篇一律的你买我卖,而是出现了具体人和事。 例如:“清昭十四年七月初四,教书先生王冉,已毙,五十两。” “清昭十四年七月十一,瓷商李福生,已毙,一百二十两。” “……” 如下种种皆是这样的样式,仔细算来竟有三十余人,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断胳膊断腿的。 原来表面端正名扬西京的莳花阁干的竟是这般勾当! 如升拿帐本的手有些轻微的抖,指尖凉到手腕,一直到心口,她不明白风巽为何要把这些透露给她?完全想不通。 放下笔,如升在窗前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静下心来,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一团,捋不清。 第10页 此时外面的清风也救不了她了。 正当如升有些犯困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探头往下面望去,看见风巽还有两个男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呢。 有客人? 很快他们其中一位跟风巽消失在如升的视线里,声音也隐去了,只留另外一个人守在门口。 如升将毛笔放到笔山上,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偷听,她尽力左挪右挪,终于找了个适宜的角度,看到了那人的脸。 咦?这位不是青楼比武那天来的人吗? 如升记得她在门口坐着的时候把每一个从里面走出的人都看了一遍,虽然记住的不多,但所幸这位算一个。 他长得不高,满脸褶皱,相貌也平常,但是一对剑眉衬得人很英气,一看就不是凡夫平民。 此次他来还领带了一个随从,不会是比试输了前来讨说法的吧? 不会不会,刚才他明明和风巽有说有笑呢,如升主动停止乱想,专心听楼下人谈话。 弘远端了茶盘进来,又马上撤出去,待他走了,风巽行东家之仪主动倒了两杯茶,说:“瑞叔,来,尝尝今年新进的碧螺春。” 此位“瑞叔”便是奉天一派的掌门,奉廷瑞,也是青楼比试那天最先出招挑战却落败的人。 奉廷瑞接过风巽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说:“真是好茶啊,我怎么不知道九江还有这么好的碧螺春?” “这不是九江的茶,是从咱们南晋都城西京送过来的,瑞叔也是好福气啊,今早这茶刚到,你就来了。” 奉廷瑞听罢赶忙一饮而尽,看得出来这茶是深得他欢心。 寒暄过后谈话终于正式开始,奉廷瑞说:“风大人,我此次是来赔礼道歉的。” 风巽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里顺带闪过一丝冷意,他转头笑着说:“瑞叔真是折煞我了,你我素无往来何来道歉之理啊?” 被风巽这一说奉廷瑞忽然站起来,行抱拳礼,说:“比武之前我跟人借闲暇打了个赌,这不比输了嘛,所以就被他们推过来了,不然你想想,以我的功力怎么敢跟江湖第一刀客比试呢?!” 如升知晓他们二人已是心如明镜,但面子上还要做全,想想也是累得慌。 风巽故意磨蹭了一下后才站起身,把奉廷瑞抚回椅子上重新坐好,说:“瑞叔,论年龄你是我长辈,再说每年的青楼楼主之选是先辈定下的规矩,江湖上凡是预先报名之人,无论地位与武功高低皆可过来比试,你多虑了。” 奉廷瑞眉心舒展,笑着说:“要说这江湖后辈里挑一个让我奉廷瑞敬佩的人,那肯定当属风大人你了。” “哪里哪里,承蒙瑞叔高看。” 如升被这两人一来二去的谦让弄得睏乏,但是谈话还未结束,她只好倚着木桩继续听。 风巽又为奉廷瑞把茶杯斟满,说:“瑞叔,比武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为何还没回西京啊?” 剑眉挑挑,奉廷瑞身子凑前,眼底尽显谄媚之意,“风巽哪,我听说莳花阁最近换了酒家,是吗?” 呦!风大人改为风巽了,这是唱得哪出? “瑞叔,我刚换两天你就知道了,可别说你在我们莳花阁安插了眼线啊!” 两双眼睛对望,随即“哈哈”拼笑两声,雄厚慡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把犯困的如升直接笑得睡意全无,一个走神差点栽到。 “咳咳。” 奉廷瑞清清嗓子,说:“奉天一派虽不是名门大派,但也没那么下作。” 奉天一派?! 如升勐地想起甄宁回来那天他和风巽在饭堂的谈话,原来这位就是奉廷瑞,那个还俗的和尚…… 风巽端起茶杯塞到奉廷瑞手里,说:“瑞叔,我刚才开玩笑你别介意啊,来,喝茶。” 奉廷瑞借台阶赶快下,恭维道:“还不是你们莳花阁树大招风,只要有点异动就能传遍江湖,不信你去打听,连莳花阁门口卖打糕的老伯都知道。” 讲到这,奉廷瑞意味深长地看了风巽一眼,说:“你知道“雾酒坊”吗?” 铺垫终于结束,风巽心里替奉廷瑞松了口气。 “听过,南晋第一酒坊,它家的竹叶青最为出名,我曾有幸尝过一坛。” 风巽没有挑明“雾酒坊”背后的老闆娘是温凌宜,而当奉廷瑞开口之时风巽就已然猜到了他的目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就明说了。” 奉廷瑞起身,许是久坐引得腿部不适,走起路来竟有些迟缓。 他慢慢踱步,说:“去年我在“雾酒坊”投了些钱,又买了一片竹林,这一年也酿了不少好酒,你看能不能进你的莳花阁啊?当然了,价钱好商量,绝对比别人的低。” 在商言商总要先摆出利益才能钓到大鱼,风巽懂,奉廷瑞亦懂,所以他开口就抛出可协商的条件,不让对方钻空子回绝。 风巽看着眼前已到大衍之年的奉廷瑞,一把年纪还不留余力的奔波,他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温凌宜?风巽心里早有数。 他也站起来,朝奉廷瑞身旁走过去。 这下可难为如升了,她本来听得正起劲,可那两人没事儿瞎熘达,直接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不过无碍,起码还听得见声音。 “瑞叔,不是我不买你面子,是我们莳花阁用的酒世上独一无二。” 好大的口气!奉廷瑞听了勐地一甩手,说:“只要世上有名的酒,雾酒坊都能酿!” 风巽不急不躁,慢慢回他:“此酒名为“莳花”。” 莳花……如升默默说了一遍,莫名有种满心透彻的感觉。 “换句话说,不管是哪一种酒,只要经过莳花姑娘之手,它就独一无二。” 这下奉廷瑞说不出话了,他深知如果要从别人手里抢地盘就得拼尽全力,无论地盘大小,弄到手都是真本事,可在这件事情上他费劲绕了半圈,结果还是被风巽耍了。 后生可畏啊,看来他真的老了。 “你看,本来是特意跟你赔礼的,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生意上去了,风大人莫怪我这老骨头健忘啊。” “哪里。”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路回西京,如他日有幸在西京见面,你可要来我酒坊喝一杯啊。” “一定,瑞叔慢走,不送!” …… 看见风巽往楼上走的时候如升慌乱爬起来,跑回桌前拿起毛笔,另一只手放在算盘上,装模作样地记帐。 可是小白兔毕竟玩不过老狐狸,风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细长的眼睛在如升绯红的小脸上流连两下,问:“弄完了吗?” “没啊!” 没完成还敢理直气壮…… “好心提醒,你还有一个时辰。” 如升抬头,看见风巽抱着手臂倚在书架前,他修长的身形嵌进书架的轮廓里,竟有一种难得的吸引。 第11页 如升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向后仰头看了眼窗外西斜的太阳,说:“你中午都没给我饭吃。” “算不完晚饭也没有。” “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少了一个累赘啊。” 风巽说完走到如升对面,双手撑着桌子俯身下来,笔直地盯着如升看,他们各在对方的眉眼里,一池秋水却解不开这份情意。 就在如升想躲之时风巽突然伸过手,在她嘴角蹭了一下,说:“沾到墨汁了。” “……哦。” 不知是幻觉还是怎样,如升觉得他的声音竟难得温柔。 “快算吧。” “哦。” 风巽撤回身子,语气又恢復到平常,他说:“帐本上的东西与你无关,也无需过心,你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用介入江湖事。” 说完人就走了,留下一室的檀香。 ☆、第八章 辰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雨声如升清完了最后一本帐,她把帐本整齐码成一摞,用力抻了个懒腰,随后侧身躺在长椅上,闭眼静休。 下雨的时候空气总是清新非常,如升仰头看远处烟青色的天,闻着似有似无的花香,睏倦袭来,竟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 梆硬的椅子,清凉的气温,这些全然没有阻止到她,而且还睡得很香,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如升觉得自己不会醒这般早。 而且有一件事她给忘了,那就是昨日份的药没吃。 如升晃了晃头,不疼,也不难受,相反地,她而觉得很舒适,看来不吃药的影响并不大。 …… 走回去这一路如升一个人都没瞧见,可平日这个时辰大家应该都已起床了,怎么回事? 在饭堂没看到早饭,如升独自一人又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可找来找去只有凉馒头,她叼一个在嘴里,顿时尝到了一股隔夜味儿。 府内大约冷清了半日之久,到下午才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如升在二楼看到弘远的时候他正急匆匆地往她的院里来。 “喂!弘远!” 院中人先是一愣,随即脚步更快了,马上就跑到了二楼。 “小姐,你怎么在这啊?” 如升不解,“那我应该在哪?” 弘远跑得唿哧带喘,他顾不得平气,继续说:“昨晚楼……楼主在外面找了你一晚,今早又让整个青楼的人都出去找……” 如升听到这“倏”地站起来,问道:“风巽人呢?” “去cháo白河了。” 如升抬脚就要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弘远拦下了,他摆摆手说:“楼主让我先回来,如果找到你就看着,等他回来为止。” “你现在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快点!” 可能是如昇平日给大家的感觉太过娴静温顺,冷不丁这一喊倒把弘远吓住了。 “快去啊!” “好好!” 弘远已经顾不得双腿软成泥,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 …… 如升当日并未看到风巽,问了弘远,他只说风巽回来了,但是不见任何人。 完了完了,西京回不去了,佛跳墙也吃不着了,弄不好还会被骂一顿。 想到这如升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在被子里窝着,变换各种姿势一直折腾到深夜。 亥时,如升穿好衣服出门,既然睡不着,何不去看看风巽?如果他睡了那她就回来,如果没睡……如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胆量独自走近他的卧房。 入夜,青楼的人都已经睡去,他们好似极守规矩一般,丁点亮光的地方都没有,如升走得胆战心惊,这样的傍晚独自一人闲游在青楼里还是挺骇人的。 就在快要到的时候如升终于看见了隐隐亮光,再走近才发现是风巽的房间。 他还没睡? 如升突然觉得不害怕了,而且脚步也轻快起来,她小跑到门口停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髮,轻叫了一声:“风巽。” “……” 如升趴在门口,进退不得,她试着又叫了一声,终于有回应了。 “进来。” 声音沙哑低沉,全然不像平日。 如升鸟悄地迈过门槛朝里面走去,她从未进过风巽的房间,准确的说,是睡觉的房间。 从大厅穿过,绕了两道屏风后如升才看见风巽,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桌上的蜡烛一闪一闪,发着摇曳又脆弱的光亮。 “你还没睡啊?” “嗯。” “我昨晚在二楼算完帐就睡着了,后来听弘远说你出去找了我一晚,抱歉,让你费心了。” “咳咳!”,连续几声,风巽蒙被翻过身去,咳得撕心裂肺。 如升明白风巽是染了风寒,下了一夜的雨,再厉害的习武之人也难免中招,她赶紧倒了杯清水递过去,咳声停止,风巽把被子拉下来,与如升四目相对。 “谢了。” 水杯拿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你……” “没事。” 烛火影影绰绰地照着风巽的脸,硬朗的轮廓之外竟多了一丝难得的温柔样,要是此时他一动不动,如升觉得自己看一晚上都不会腻。 有些爱意在慢慢滋生的时候太过无痕,就像片叶落到池水中,波纹转瞬即逝,惊不起涟漪。 “睡觉去。” 风巽说话的时候有热气唿出来,打在如升手背上。 如升缓过神,抬手想去试试风巽的体温,可还没碰到额头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给制止了。 快,且准。 闭眼也知道防人?!如升今天算受教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 “抱歉,可你不必为了我那么做……不值得。” 被子一掀,风巽慢慢坐起来,说:“你多想了,我是怕对晏屠嘉不好交代。” 如升抿抿嘴,这样直白的挑明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不过话从风巽嘴里说出来也不足为奇。 “风巽,我可否能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就一个。” “……” 如升起身,缓缓在屋中踱步,她不急着发问,而是转而端看起这屋中的物件来。 床头有一只柜子,黑色,上面放着几本古书,由于光暗,她看不清书名,再往前走是一个木架,很高,自上而下架着十几把鑌刀,有长有短,影耀着雪一样的寒光。 如升在木架前站了很久,仔仔细细地把每一把刀都看了一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梵十四。” “梵十四。”,顾名思义就是指这十四把刀。 传言多年前南晋有个天赋异禀的锻刀师,他去梵净山游歷时,偶然在山泉旁发现一块稀世寒铁,是锻刀的奇材。 第12页 后来锻刀师隐于山中几年光景,最终造出了惊动世人的“梵十四。” 神器化成,阳文阴缦,流绮星连,浮采泛发。 一如诗里描绘的那般绝艺。 虽然造出了举世名刀,但锻刀师却并未因此被拥上神坛,而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相传此事当时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一些嗜刀如命的青衣刀客自然就以“拜见之名”行“强夺之实”,多番派别争斗之下死伤惨烈,不但锻刀师命丧黄泉,就连“梵十四”也散落在江湖中,几番辗转后去向成谜,极少在江湖上出现了。 如升之所以知道得这般详实还是以前和晏屠嘉闲聊时听他讲的,而今日,这十四把刀竟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风巽的卧房里。 他……到底是谁?! 如升绕了一圈回到床边,对风巽说:“那日你和甄宁的谈话我全都听进去了。” 风巽转过头,病中的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但冷韧的容貌下又多了一丝难得的安分与乖巧。 如升垂眼,揪着衣角说:“温凌宜……我曾在我父亲的军营中见过她,这个女人不同于久居深宅的主妇,当年她乔装混入军营,几句话便把我父亲唬住,完美脱身。本来我已忘了,不过那日你又提起,所以我想……” “如升,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关联,也不是所有的陌路都是相向。” “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升断定温凌宜和她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联,就算不是主事者,也有份参与。 “几岁的小孩儿就有直觉了吗?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风巽说完手撑床板起身,扯了外衣披在身上,穿好鞋,说:“走,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更深露重,你又尚在病中……” “我说了,送你回去。” 言辞微厉,不近人情。 如升轻咬嘴唇,无话可辩。 …… 第二日一早,天空转晴,秋光淡沲。 如升用完早饭就被弘远告知收拾包袱,也不说去哪。 不过她猜想应该是要离开九江了。 这个曾在如升眼中只是南晋版图中一块的城池,如今却平添了一份不舍之意。 “我没有包袱收拾,我现在身上的一切都是青楼给的,要拿走,也要问问你们才是。” 如升一句话把弘远难住了,他支吾了半天,才说:“小姐,你随意就行,有楼主在,无需任何担心。” 见如升还在呆坐,弘远又说:“小姐,楼主已经在大堂等你了。” 好吧。 如升把这几天穿的衣服随意塞进包袱里,往肩上一背,问弘远:“他还咳吗?” 弘远点头。 “可有吃药?” “大夫已经配了一瓶药给楼主带着了,小姐不必挂心。” 如升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弘远一眼,想说点临别赠言,但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器化成,阳文阴缦,流绮星连,浮采泛发”,文中此句出自张协《七命》。 ☆、第九章 八月的九江城,风光正盛,一叶知秋。 青楼门口,如升坐在门槛上,看着眼前一群人码齐站着,心情……很复杂。 之所以复杂是因为青楼里所有的人都站在她面前,不过不是为了送她,而是送他们的楼主,风巽。 经过一夜的休整,风巽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虚弱,他接过弘远递过来的包袱,随意往肩上一抗,说:“我临时出趟远门,大家各安其事就好。” 话音刚落,所有僕人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不仅是礼仪,也是应许和承诺。 那一刻如升突然心生动容,她感慨风巽的不易,也很佩服他。 …… 出了青楼,如升跟着风巽朝东边走,九江有东西两处城门,皆可出城。 如升不知风巽为何会选择东边,不过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来时是从西城门进来的。 而且她还发现风巽换了一把刀,不是他平日都带在身上的那把。 穿过青楼门前那条长长的僻巷,周遭一下热闹起来,行人如织穿梭,没几步就冲散了如升和风巽。 “欸!” 如升喊了一声,刚想招手就被一个路人撞得倒退几步,她没防备,直接跌倒了。 古旧的石板路硌得人生疼,如升摊开手掌,虎口里处擦破了皮,血丝隐见。 她轻轻吹了两口气,正准备起身之时视线里多了一双大手,顺指尖往上,如升看到了风巽。 “多谢。” 如升说完把手伸过去,不过快到跟前的时候她转而拽住了风巽的袖口。 五指用力,一跃而起。 “跟着我。” 风巽说完带着如升快速穿过人群,走了大概半里路,他们在一处卖纸钱冥物的铺子前停下。 摊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而且,是个瞎子。 他听见动静慢慢扶着墙根站起来,说:“风大人,您来了。” “平叔。” 看来他们认识,而且很熟,不然一个瞎子拿什么辨别识人?说来也是常人无法堪比的了。 “还是一样吗?” “是。” 平叔熟练地在货架上拿了几样,然后装进布袋里,递给风巽。 十两银子无声地塞进了平叔手里,他欲言又止,但还是收了。 如升虽然从未买过冥物,但是以她多年的生活阅歷来看,风巽手里的东西绝对不值十两……想必是可怜老人家吧。 如升三步追上风巽,问道:“我们要去探望什么人吗?” “是。” 风巽全程冷脸,从早上如升见他到现在一直没笑过,不对,准确的说是自打如升和他认识开始他就没怎么笑过。 往下如升就没法问了,既然是已故之人,如再重提免不得会触及伤心,这种还是给经事人留些余地的好。 走出城外,风巽突然主动开口讲话了,他说:“我们要先去南山一趟。” “嗯。” “去看一位朋友。” “?” 如升本能地想到姬原,可他的祭日不是过去了吗?怎么才想去祭拜? 回想从地牢回去的第二日如升确实没有看见风巽,那时她就以为他去墓地祭拜旧友了。 …… 南山背坡有一片磨盘树,如升上次见到这种树还是在cháo白河边,而且只有一颗,今天,却是一整片树林。 坡下不算宽敞的空地上有两个墓冢,彼此相邻紧挨着,其中一个墓碑旁有一些祭拜品。 今日天气阴暗,山中凉风唿唿地刮个不停,把如升吹得浑身发抖,常人都知道一般这种地方总是阴森发冷,但她显然没有做好准备。 走近墓冢,如升终于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第13页 左边是姬原,右边……竟然是一块空碑。 风巽双膝跪地与空碑前,把刚才买的纸钱慢慢烧尽,全程凝神不语。 如升一直在旁边陪着,此情此景让她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父亲,如世初。 她母亲早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剩下她和父亲相依度日,虽然他父亲平日军务繁忙,但一直允许她随时进军营探望,所以和其他官宦世家的孩子比起来如升并不缺少溺爱。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好一座将军府如今只剩半壁残垣了。 纸钱烧完,风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如升说:“我雇了一辆马车,现在应该在官道上等咱们了。” “你……确定要带我回西京吗?” “是。” “就这么回去?” 风巽抬头看了如升一眼,笑道:“难道你还要乔装一番不成?” 如升面露尴尬,说:“西京有很多官家的人都认识我,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不出半日准被缉拿归案。” 风巽双手向后一背,坚定地说:“放心,我会把你藏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临了,风巽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晏屠嘉除外。” “……” 凉风捲起地上的灰尘,盘旋几圈后又全都吹散了。 如升和风巽一齐走在林间,他们身后的磨盘树不停摇曳,有花瓣掉下来,铺满南山。 …… “这就是你找的马车?!” 官道上,如升看见一匹四肢强壮的棕马,但是马车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风巽走到马前,轻捋了几下它的鬃毛,而那匹马则温顺地任着他摸。 “赶马车的人呢?” “你啊。” 风巽说得一本正经,如升还真就信了。 “可我不会啊!” 风巽把手搭在马背上,转头过来,怡然地看着如升,说:“你爹不是将军吗?” 如升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会骑马,但是不会赶马车。” 她觉得这二者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繫,就像她认得刀,但不会刀法一样。 正当如升不知道风巽下一步会怎么对付她的时候,忽然看见马车侧身走出来一个男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弘远。 怎么回事?!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并未跟过来啊! “楼主,小姐。” 弘远怀里抱着糙料,还不忘躬身行礼。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路。” 风巽点点头,走到如升跟前,一把推过去,如升没站稳,直接趴倒在了车头。 “自己上去,快点!” “……” 病好了是不是?精力又恢復了? 如升咬牙闭眼,有种想一嘴巴抽过去的冲动,可她不能那么做,也做不到。 如升进到马车里后风巽也跟着上来,两人共坐一处,不挤,但也不宽松。 “我……” 如升刚说一个字马车就动了,她没坐稳,晃了几下直接扑到风巽身上。 完了! 如升盯着自己手掌所触之处瞬间红了脸。 而转头看时恰好与风巽四目相对,他靠着车身,一脸无谓地看着如升,很是淡定。 那是如升小半生经歷的最漫长的时间,她一动不动,像是丧失了思考。 “差不多了吧?” 风巽眯了眯眼斜看她,眼神掠过之处,柔情无痕。 如升快速抽回手去,窘迫不堪,甚至有种想跳马车的冲动。 身旁人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说:“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姑娘。” “……” “考虑一下来我的莳花阁吧,你长得还算凑合,月赚一百两不成问题。” 什么叫凑合?!!!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如升明晃晃地白了风巽一眼,撩开布帘看向窗外。 路旁鲜花盛开正当时,可如升全然没有心思欣赏,刚才的触感尤在,软乎乎的一团,还有点热…… 即使不深谙世事的她也明白那是何物。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人从窗外转回来,淡淡地说:“我不卖身,死也不卖。” 话语看似激烈,但从如升嘴里说出来却很缓慢、无常,她不介意风巽的轻看,因为尊严这东西对现在的如升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风巽听了搔搔头,说:“我记得某人前两天刚跟我说过,谁帮她报仇她就嫁给谁。”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靠你这幅处子身求全吗?” 如升勐地转头,眼泪在眼里转了两圈又强忍流了回去。 她不能哭,如果哭了就是认输。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我去莳花阁,你就能帮我报仇是吗?” 风巽懒塌塌地抻了个懒腰,长腿伸于前,没回应。 如升眼神跟过去,那双腿笔直,细长,有力,就像杨树干一般,叫人挪不开眼。 “你放心,等到了西京,晏屠嘉会帮你办好一切,只要你相信他。” 你也只能相信他。 风巽不知自己为何几番把如升往晏屠嘉那推,如果解释为成人之美……他又觉得不完全是。 马车里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道路的声音,追赶着太阳的方向。 ☆、第十章 马车疾驰了大半日终于停了。 “下车!” 风巽说了一声,先一步走下去。 如升的身子不如风巽那般习武之人,颠簸一路简直要命,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从马车下来,如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这是哪啊?” 风巽只顾着往前走,没理她。 弘远牵着马,接过话去:“小姐,这里是莯阳驿。” 哦,原来是驿站。 等等! 如升叫住弘远,问道:“我听说莯阳驿是官驿,除了朝廷来往的官员外普通人一律不能借住,除非有驿长亲发的“邮符”,否则硬闯的话,按南晋律法当杖责八十。” “小姐对南晋的律法好熟悉啊。” 那当然,小时候是她爹一条条逼着她背的。 见弘远一点都不着急,如升又说:“我知道你们楼主不怕疼。” “他怕。” 弘远说得有板有眼,就跟真有那回事儿一样。 如升见跟他说不清,转而又跑去追风巽。 …… 这个驿站离路边有一段距离,道两旁长满了香樟树,因为树种的关系,周边蛇虫鼠蚁一概没有,景色倒也清明别致。 如升追上风巽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男人交谈,那男人长得五大三粗,下巴处还有一颗黑痣,光凭面相就显得很jian猾。 值得一提的是他穿了套官服,如升猜测他是这里的驿长或者驿卒。 第14页 “风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确实。” “这次准备住几天啊?” “明天一早就走。” “那还真是匆忙啊!” 男人虽然说着话,但一直拿余光瞟向如升,很是戒备。 听完他们的对话,如升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了, 男人走后风巽才注意到身后人,“弘远呢?” 如升不管东南西北地随手一指,说:“那呢。” 风巽别过头去,莫名淡笑了一下,嘴角挑起好看的弧度,如升不明就里,回头才发现弘远正在身后一脸木讷地盯着这二位看。 “先生,马车停好了,我现在去跟宋驿长订房。” “不用,刚才我和他说了,咱们直接进去就成。” 如升发现弘远一路都在叫风巽为“先生”,而不是“楼主”,应该是出门在外刻意避讳吧。 风巽站起身,弘远马上递过一件藏青色的披风过去,说:“林中风大,先生伤寒未愈,需多加件衣服才行。” 披风在风巽手里过了一手,转而又扔给了如升。 如升抬头,看见风巽和弘远一齐往驿站里走,他一句话没给,全然让如升自己体会。 …… 莯阳驿是方圆八百里内五个驿站中唯一的官驿,剩下四个就都是私驿了。 所谓的官驿,顾名思义就是供官府使用的,而私驿则是供给普通百姓。 如升好奇风巽为何偏偏挑了唯一的那个? 至晚,莯阳驿渐渐热闹起来。 除了如升他们以外其余人都穿着官服,有的押送货物,有的轻车上路,大家各有目的,各自奔波。 虽然人多马乱,但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这些人好像都在抱团除异,几个人搓成一堆,互相不闻不语。 如升喜欢观察人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千人千面,这很有趣。 虽然年纪尚小,但毕竟在男人堆儿里长大,如升自觉对他们还算了解,就像今年有一个士兵私藏军物,后来她闲来无事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就找出了原犯。 但万事总有界限,如升觉得风巽就是那个界限,因为他就站在面前,而她却全然观测不透,这让她深有挫败感。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趴在二楼栏杆处看得正起劲儿如升闻声回过头。 “在里面。”,弘远右手引过去,指着客房说。 “哦,来了。” 走到门口,如升停下来,双腿踩在门槛上,问风巽:“先生叫我有事吗?” “过来。” 屋里,风巽在桌旁坐着,剑眉紧锁,看起来神思有些倦怠。 “过来,把药吃了。” “嗯。” 很多事习惯了就不觉得突兀,比如现在的如升习惯对风巽的话言听计从。 她走过去,看见桌上有两杯清水,还有两个瓷瓶。 一样的瓶身,一样的墨色。 除此之外还有一卷手掌大的白布和黄纸包。 “我的药怎么在你那?” 如升说话手伸进腰间的绣花布袋,这才发现原本放在里边的药瓶不见了。 “你掉在马车里,我捡的。” 马车……如升又想起之前在马车里发生的那件尴尬事,忽觉脸颊发烫,不敢正视风巽。 “快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这就有点儿难为如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鬼知道哪个是她的? 只见风巽打开其中一个闻了闻,然后笃定一般地放到如升跟前。 如升不解,拿过另一个瓶子也装模作样地闻了下,感觉两种药差不多,没什么门道。 “你那瓶比较苦。”,风巽解释。 “是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茶杯,举止竟出奇的一致。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弘远站在门口,手握刀柄,东看西看,四处警戒。 照常说,官驿应该是相对很安全的地方了,可看弘远的架势竟一丝松懈都不敢,比在青楼的时候还要严谨不怠。 如升吃完药,把肩上的披风解下来放到风巽跟前,说:“我有点困了,想休息。” 风巽朝屋外看了一眼,起身说:“我和弘远去用晚饭,下面都是一些男人你也看到了,怕你不便,一会儿弘远会把饭菜给你端上来。” “不劳烦了,我不饿。” 半响,风巽才点点头,说:“桌上有消炎药和白布,把手包一下吧。” 对了,出城之前她跌倒伤了手。 “谢谢。” “客气。” …… 官驿的饭堂在一楼西北角,摆着十张桌子,风巽和弘远进去的时候正好还剩一张。 饭堂的伙夫早早就在门口迎着各位官爷,生怕怠慢了其中一位。 当看到风巽的时候他眉头皱了皱,随即赶忙迎上去,说:“大人想吃点什么啊?” 风巽直接走进去,留弘远在后面答道:“两盘清炒的小菜即可,再来两碗米饭。” “好嘞!” 靠窗的位置,风巽坐下,他没有拿刀,也没带任何防身之物。 弘远也跟过来坐下,压低声线,说:“先生,他们来了。” “看见了。” 风巽淡定地给自己倒茶水,好像什么时候他都静得下心。 弘远张张嘴,说:“其实我们本可以和他们错开,避免不必要的争斗。” “你怕了?”,风巽笑着打趣。 “先生你知道我不怕,只是你尚病着……” 风寒虽不是重症,但难免会影响行刀运气,对方来者不善,怕这场仗打得会吃力了。 “先生,一会儿你回二楼就行,这里交给我。” “不!”,风巽喝了口茶,说:“我来就可以,你把那姑娘保护好,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晏屠嘉说不定会把你送进宫当太监。” 弘远听了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裤裆,过去五年,他和晏屠嘉打过不少交道,江湖人都说风巽心狠,他觉得这位庙堂中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伙夫这时端了两盘菜和两碗米饭过来,拿下巴指着菜盘,朝风巽使了个颜色就走了。 弘远也看到了,他看向桌上的菜,就是寻常饭馆的炒素菜,并无任何两样。 只见风巽笑笑,拿起筷子轻轻拨开青菜叶子,里面的肉片露出来,很有食慾。 看到这弘远一下明白了,前段时间朝廷发诏精减官府的开销,包括官驿向往来官员提供的伙食,而且对不同官职的人提供的标准也不一样,所以非常时期能够吃上肉的人少之又少。 再放眼身旁其他人的饭菜,好像都和风巽这桌不一样。 “先生,这一定是宋驿长特别关照的,看来他的命没有白救。” 风巽不以为然,说:“贱命一条,也就值盘肉了。” 第15页 说到这弘远不禁心中一悸,说:“先生,弘远有一事不明。” 风巽专心夹菜,也默许了他的发问。 “为何要救宋驿长呢?西南盗匪猖獗,抢劫官员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救他?” “因为其他人都被朝廷就走了啊。” 这不是足以说服弘远的理由。 不过“事不往相问”是青楼的规矩,弘远只能装作明白。 就在他以为没戏的时候又听到风巽说:“你猜宋驿长今年多大?” 弘远回想他那幅容貌,猜道:“三十?三十五?” 风巽:“宋驿长今年刚满二十,他也是太尉徐玠的亲外甥。” 原来如此,救了他也就卖了徐玠的人情,这个太尉现在在朝中可谓风光正盛呢,青楼虽在江湖,干的却不全是江湖中事,多一个朝廷靠山何乐而不为? ☆、第十一章 至夜,大雨忽降而至。 秋雨总是频繁造访,一场胜过一场的清凉。 如升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意渐无,而且突如其来的饿感催促着她必须下楼吃点东西。 不过之前她和风巽那样表态,就这么直腾腾地下去吃饭难免面子上会过不去,想了想,她决定先下去看看,风巽是指不上了,如果弘远能让让她,倒是可以顺台阶弄点吃的。 此时的官驿已经全然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烛火阑珊,暗影流动,凭白给这官驿增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饭堂里,用饭的人陆续回屋休息,只剩下风巽和另外一桌。 如升走进去直奔风巽那里,不顾那两人略异的眼神很自然地坐下来,说:“屋里有点冷,睡不着。” 说着还不忘瞟几眼桌上的饭菜,两盘菜已经所剩无几,碗里更是一个饭粒都没有,倒是吃得干净。 如升摸摸肚子,觉得越发饿了。 “一会儿让驿卒送点炭火到你房里吧。” 虽然已经解了毒,但如升的身体想要恢復到以前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期间她会出现头疼,心悸,就连冷暖的感知也会比常人强烈,关于这些风巽太清楚了,但他不想如数说出…… 俯茫茫苍生,经歷大丧之人也没有几个,何况还是个尚值桃李年华的姑娘,即使是铁石之人也不忍再添伤痛。 弘远见如升盯着空盘两眼发直,抬头和风巽会意了一眼,起身朝后面走去了。 风巽从筷笼里抽出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如升,说:“我还以为你不饿。” “不饿啊,我只是……只是睡不着下来看看。” 眼神左右晃动,明显是在扯谎。 风巽拂袖将茶杯放置如升跟前,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官驿的茶叶都是供人解渴的,谈不上品相,也自然跟青楼无法相比。 不过风巽在江湖打拼多年,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在任何事情面前进退自如的格局让很多人都着实佩服。 没一会儿弘远回来,手里端着半盘菜和一小碗饭。 “抱歉,已经过了饭时,就剩这些了。” 如升抬头笑笑,说:“没关系,我吃得少,谢了。” 就在她准备吃饭之时风巽突然说:“去楼上屋里吃吧,炭火已经送过去了,叫弘远给你端上去。” 弘远听罢立即回身看了眼,角落里的那几个男人蠢蠢欲动,似刀已出鞘。 不管如升同意与否,弘远赶快端起饭碗,说:“走吧,小姐,听先生的话。” 虽然心生疑窦,但如升还是跟在弘远后面走了,只是刚迈出门就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如升被惊了一下,还没等回头就被弘远一把扯住! “放开我!里面好像打起来了。” “小姐不必操心,大人可以搞定。” 如升依然使劲挣脱,一不小心打翻了弘远手里的饭碗,她飞快蹲地捡起碎片,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亲眼确保他安全。” 或许是如升的坚定和倔强让弘远服了软,他看向饭堂一眼,说:“走吧,带你见识一下大人的刀法。” 饭堂的木窗旁,如升和弘远蹲在两侧,小心往里张望。 对方一共四个人,虽然穿着官服,但肯定是假的,他们手持长刀,一个接一个地往风巽的方向跑去。 如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见过不少比试,但都是演练,像今天实打实地真拼还是头一回。 就在如升走神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的人已经横躺在桌上,风巽那把刀的刀尖沾了血,正急雨般地往下淌。 杀人了?死了? 剩下那三人组成三角把风巽围住,只见他突然蹲下,右脚跟点地持刀划过一圈,那些人全部侧倒,捂着脚踝,龇牙咧嘴地瞎叫唤。 风巽站起来,将刀尖的血滴甩到一人脸上,说:“回去告诉你们主子,生意不是这种做法,让她打听好了再来找我。” 走出人圈,风巽又说:“带着尸体赶快离开官驿,如敢搅我美梦,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此时的风巽在如升眼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江湖刀客,他冷面,狠烈,血性,却又没有赶尽杀绝。 既震慑了对方,又给自己留了后路,日后好相见。 …… 被风巽发现的时候如升和弘远正双手靠墙,像个倒挂的蜘蛛一般,满脸写着被抓现行的尴尬。 风巽双手背后,问:“看够了吗?” 弘远先站起来,躬身回道:“对不起先生,小姐不肯走……” 风巽将眼神挪到如升身上,上下打量两眼,“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还不听话?” “……” 如升还没从刚刚的血腥场面中回过神,整个人看着都是傻呆的。 “上楼吧。” 风巽先一步离开,随着他转身,身后的刀也被拿到身前,明显不想给别人看到。 弘远让如升跟风巽走,而他则要去清理残局,确认那几个人是否离开,还有就是打扫饭堂,让一切恢復原本该有的状态。 此时的莯阳驿依然静谧,客房里的烛火都没有亮起一盏,好像刚才的打斗并没有惊扰到别人,或者说大家出门在外,见惯了这种场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免惹火上身。 如升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期间她不停地打量身前的风巽,想问又不敢问。 那些人是谁?为何要行刺他? 还有多久能到西京城?需不需要她提早准备什么? 数不清的问号在脑子里盘旋,如升没顾得上脚下台阶,一不小心直接踩空了。 …… 相比第一次,这次如升清楚地记得被风巽背着的感觉,他肩膀宽阔厚实,手臂修长有力,天生一副练武架子。 待回到客房那一刻如升和风巽都愣住了,原本整齐干净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药瓶碎在地上,药粒也洒得到处都是。 有人来过,而且还不是善茬。 第16页 不过为何不去风巽屋里?他才是目标吧。 风巽没说什么,而是把如升放到床上,问:“脚还疼吗?” 如升点点头。 其实……并不,真正疼的地方在别处。 “等我一下。” 风巽走出客房,很快又回来,手里攥着一个蓝色的药瓶,看来这次出门他准备万全,连跌打损伤的药都带了。 风巽指着如升的布鞋,问:“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本来他的手已经伸过去了,但顿了下之后又收了回来。 “你脱呗,不用把我当女人。” 如升开玩笑地缓解气氛,不过好像没什么用,风巽的脸色毫无变化…… 鞋子脱下,风巽瞧了瞧,眉头深深皱起,他转头正对着如升,说:“到底伤在哪里?” 如升低头,嘴唇紧闭。 “敢撒谎你试试!” 如升抽回左脚,慢慢转过身去,说:“后背。” 风巽“倏”地起身,站在床边,好半天一个字都没说。 “风巽。” 如升喃喃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她叫过很多次,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我把镜子给你拿来,你自己对着上药。” 如升抬起胳膊,指着肩胛骨正中间的位置,说:“我可能够不到。” “……” 客房的窗户南北对开着,秋风一下凉过一下的刮过,它一成不变因时而来,却在每年经歷着不同的人和事。 风巽开始收拾被翻乱的屋子,他捡起所有东西放归原处,等忙完这一切还不忘关掉窗户,包括房门。 烛火摇曳间风巽又坐回了如升的床头,他给自己找了事做,给了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可再面对这个姑娘,他觉得……刚才的决断白做了。 “衣服自己脱,我给你上药。” 话有点抖,听得出来他在极尽地掩饰。 背过身去的如升弯起嘴角,她算是见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青楼楼主也有乱了阵脚的时候。 “快点,已经很晚了。” 话落,如升解开腰带,上衣滑落下去,只剩下一个淡绿色的肚兜。 细细的布绳在腰间打结,松松垮垮,好似一扯就开,而布绳上方一道手指般长短的伤口赫然铺在那,血丝隐隐往外渗着。 风巽从药瓶里倒出一点粉末在药棉上,轻轻涂抹,最开始那一下有点疼,如升“吭”了一声,身子往前躲。 风巽拿药棉的手顿了一下,眼睛垂着,一直没看第二眼,可就算是最初的一眼他也记住了自己看到的,白腻的肌肤,纤细的腰线,还有那一头长如瀑布的黑髮。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裸体,往年在莳花阁,常有女人进了他房间就开始脱衣相送,他也曾有过鱼水之欢,不过一夜过后就都忘了模样,如果说今天这个有何不同,那就是他们都没有带着人性最原始的目的,自然就会生出一些别的情愫来…… ☆、第十二章 如升一夜未眠。 从床上到地下,翻来覆去又走来走去,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风巽给她上药的画面,那种苏/麻的感觉像影子一般挥之不散,临近寅时炭火熄了才慢慢睡着。 晚睡的结果就是晚醒,等如升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巳时,驿站内前一晚借宿的人相继离开,只剩他们这一伙。 雨后气温又降了一些,如升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这件衣服虽说也是风巽送的,却跟前几件有些不同,一整块布料裁剪下来,得体合身,值得一提的是后背还绣满了荷花,绣工精湛,至于手艺出自哪位绣派之手,如升着实猜不出来。 反正和她过去穿过的名家都不一样。 收拾好出门的时候风巽和弘远齐齐等在门外,脚下还放着包袱,听到开门声,弘远回过头来。 风巽没有。 “小姐,咱们该上路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弘远笑笑。 看来真的是久等了。 弘远转身又对风巽说:“大人,我先去餵马,你和小姐稍后下来就行。” 风巽点了下头,没言语。 不知为何,如升觉得今日的风巽尤其安静,他这个人,虽然话不多,偶尔还很毒舌,常让人猜测不透,可如升能感受到他的气场,就像现在。 “我后背疼。” 如升走到风巽跟前,边说话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 风巽瞟过去一眼,说:“忍着。” “……” 如升笑笑,她已经习惯了风巽说话的方式,一般他这样说话的时候都是和朋友,要是对外人反而很客气。 两人相依站在栏杆前,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官驿的全貌,雨水沖刷之后的房屋焕然一新,远处青山翠绿隐现,如升拿手指过去,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啊?你知道吗?” “无量山。” 如升恍然扭过头去,她以前听家父提起过,无量山脉绵延整个南晋国,景色堪称人间仙境,山上还生长着许多名贵糙药,因而又常被天下人称作是南晋的“金山。” “走了,天黑之前要到那。”,风巽说。 看来今晚有可能去山上住了,如升随风巽下楼,看见弘远万事俱备地坐在马车前头,只等出发。 就在如升刚坐到马车里的时候有人叫住了风巽。 “风大人且留步。” 原来是昨天那位宋驿长,他小跑着到马车跟前,说:“大人,我叫伙夫给你备了点干粮,路上吃。” “劳烦了。” 弘远见风巽点头,他随即跳下马车,从宋驿长手里接过了食盒。 “大人,借一步说话。” 风巽回头看了眼在窗帘后偷看的如升,点点头。 “大人这边请。” 谈话中断,帘子后的人失望地收回目光。 …… 驿站大门左侧,宋驿长把风巽领到个僻静的地方,又四下瞧了一圈确认安全后,说:“大人,昨天那几个刺客我查了,不是“奉天一派”的人。” “?!” 风巽的眉头深深皱起,这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了。 “不知大人是否听说过“天斛谷”?” “没有。” 宋驿长摸了摸下巴处的黑痣,眉眼间晃过狡黠的神情,说:“小的也是前不久听徐大人说的,“天斛谷”是“天行堂”下面一个极其隐秘的分支,以倒卖药材为生,近几年在无量山一带发了家,挣了不少钱,但是他们行事低调,善掩锋芒,所以鲜有人知道。” “他们主事是谁?” “不知,也问不出来,但谷内所有人都有一个标志,那就是小手臂处有一个纹身。” “纹身?” “对,纹的是一只仙鹤。” 第17页 听到这个字,风巽一下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它代表的不是一种动物,而是一个人,段鹤。 前天行堂堂主,温凌宜的丈夫。 都说此人去年因骑马坠崖而亡,但消息封锁了很久才在江湖上传开,究其原因说是坠崖后迟迟没有找到尸体。 而且到现在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之后温凌宜便单方面宣布了段鹤的死讯,因为二人之间没有子嗣,所以她一人独大地接手了“天行堂”所有事务。 “大人,我把查到的都说了,山长路远,您保重。” 宋驿长的后半句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深知这位年轻的青楼楼主在江湖上打拼多年树敌无数,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出行只带一个随从也太大意了些,所以关照的话还是要说。 风巽转身回到马车上,弘远拉紧绊马索,棕马嘶鸣扬长而去,留下宋驿长独自站在官驿的匾额下,忧心目送。 …… “这件衣服你之前穿过。” 马车上,如升指着风巽的衣角,把他说得一愣一愣。 “没那件墨绿色的好看。” 风巽眼望前方,“咳”了一声。 在到莯阳驿前那一段风巽就很少说话,都是如升问一句他才答一句,马车外是“咕噜噜”的车轮声,车内亦是。 许是察觉了如升的无聊,风巽寻了个话题,问她:“你说你认识温凌宜是吗?” 如升转头,“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但我父亲肯定认识她。” 风巽心里唏嘘一阵,何止认识…… 此话题闪电般终结,风巽又说:“我们到无量山兴许会碰到晏屠嘉。” “你们事先约好的?” 如升左想右想,怎么都觉得风巽是故意的,还“兴许”?怎么就那么会编呢?! “往年晏屠嘉来看我都会到无量山小住几日,那有天下最好的酒坊,叫“雾酒坊”,晏屠嘉是有名的爱酒之人,这你应该知道。” 爱酒不假,可他从不贪杯。 说到这如升不禁想起去年此时,兰州知府给他父亲送过一瓶上好的“兰陵酒”,只是那酒在酒窖还没有呆上半日就被如升偷出来赠与晏屠嘉了,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 昔时旧梦席捲而来,如升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本来这段时间她跟风巽在一起已经渐渐恢復了很多,忽而想起从前,神色阴沉下来,不说话了。 “如果碰到晏屠嘉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凭什么?” 风巽手里抓着衣角,搓了搓,说:“明日是他的生辰,很多年都没人给他过了,他自己也不愿意。” 这话不假,晏屠嘉从不过生辰,他说人生无来处可究,生辰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非要强加,只是徒增烦扰罢了。 “风巽。” 如升说:“我现在只想给我父亲报仇,我没有帮手,也没有靠山,所以我特别需要一个人告诉我现在该往哪里走?如果你也觉得那个人非晏屠嘉不可的话,好,我信他。”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毫无徵兆,如升慌忙伸手乱抓,没成想抓到的却是……风巽的手。 温热,厚实,掌茧明显。 如升贪恋这种被紧紧握住的感觉,一时间竟忘了放手。 然而那人也没放。 马车不是时候地又颠了一下,这回两人同时松手,尴尬的气氛充斥在马车里,如升转头看向窗外,两只手不住地摩搓着,嘴唇抿得严实。 即使如升不想承认,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动心了。 笃定,不疑,毫无悬念。 如果说风巽的出现是一场恰逢其会,那她根本就逃不了。 “弘远!” 风巽突然叫停了马车,一个人下去了。 窗帘随清风前后摇曳,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湿气。 透过窗帘fèng隙如升向路边望去,不远处,风巽站在一块路牌旁,背影落寞而安静。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如升想。 她对于风巽来说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要不是因为晏屠嘉,他们也不会相遇相识,所谓的缘分不过就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生拉硬凑,谁当真谁就输了。 在原地站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风巽才返回马车里,他没再讲一句话,也没再看如升一眼。 …… 至晚,奔波了一天的马车在一处村寨前停下来,如升在路旁看到一个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字:“千灯寨。” 应该就是眼前这座村寨的名字了。 弘远不知那二人在路上发生的事,他边往村里走边给如升介绍道:“这个寨子是无量山脚底最大的村寨了,咱们现在要去寨主家借宿一晚。” 按照弘远说的,他们没走多远了就到了寨主家,全部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房子,两层高,不过看着有些破旧,像是住了很多年了。 弘远去拴马,风巽在前,如升在后,缓缓朝亮起烛火的大堂走去。 “欸?晏先生好像真的在啊。” 弘远话刚落,风巽勐地止住脚步,弄得弘远差点撞到他身上。 如升应声朝屋里看去,大堂桌子旁,两个男人分坐两侧,似在亲切地交谈着什么。 真的是晏屠嘉,如升一眼就认出了他。 ☆、第十三章 在临进门的时候如升听到了两声“咚咚”的声音从一旁的黑屋里传来,如升好奇望去,隐约地看见一双眼睛,正死盯着她。 人最怕暗夜里不知名的东西。 这是常理。 如升一时胆怯,竟不小心叫了出来,“啊!” 风巽霎时将她揽过去,急问:“怎么了?” 正当如升要回答就见大堂的人走出来,瞬间众目相对。 “如升!” 晏屠嘉满眼惊讶,快步走到如升跟前,一把将她从风巽怀里拉了过去,只是……如升又百般不情愿地甩开他,站到了旁边。 短暂失落过后晏屠嘉又看向风巽,问道:“你们怎么来了?甄宁呢?” “他比我们先走,应该快到西京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晏屠嘉身后的老者一直盯着如升看,浑浊的眼底似乎藏着话,而如升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看过去。 许是驼背严重的关系,这老人显得个子不高,他穿着异于常人的衣服,还戴了一顶帽子,帽上有一个类似牛角的东西,从头到脚一副外族人的打扮。 “老寨主,别来无恙。” 风巽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老寨主慡朗一笑,说:“真是先生你啊,刚才老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哦?怎么会?” 风巽心里瞭然老寨主许是看到了如升才会这般相问,因为往年他来千灯寨从未带过任何女人。 “没事没事,我岁数大了,眼也花了,来,快进屋。” 第18页 几个人唿啦啦地走进屋里,晏屠嘉却拦住了风巽。 …… “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她身上的毒还未痊癒,这不是招我心疼吗?!” 晏屠嘉毫不避讳地展现对如升的爱意,在自己这个袍泽兄弟面前。 风巽弯弯嘴角,说:“你知道我一向不会对付女人,她执意要回西京,我要是放她一个人走,你岂不是会砍了我?!” “可是……”,晏屠嘉有些为难,“我还没调查清楚那件事,没有我的筹谋她就没法正大光明地回西京!” “不是还有我吗?” 风巽转头看向山上寨子里的火光点点,淡淡地说。 晏屠嘉凤眼轻眨,有些意外。 打最开始他就没打算借用风巽的江湖势力,毕竟这事发生在庙堂,而风巽这些年和为官者的交道并不深,某种角度说,他比风巽更适合介入和调查这件事。 “先进去,晚上来我房里说。” 晏屠嘉将风巽引入大堂,那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 老寨主起身问风巽:“风先生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已经用过了,老寨主不必费心,这次我们只是路过,明早就要上路。” “哦,那正好你们和屠嘉一起,他明早也要走。” 风巽又问晏屠嘉:“你不去无量山念经吗?” “这次不去了,无想师父外出云游,不在寺内,你知道我一向只听他讲经。” 晏屠嘉信佛?如升还真不知道这个。 “你们慢坐,我去收拾两间房出来,哎,也没提前说一声,这冷屋冷茶的。” 老寨主唠叨着颤颤巍巍往外走,弘远随即跟过去,扶住了老人家。 …… 千灯寨一半在山下,一半在山上,刚好老寨主的家处于正中,山风不烈,温暖适宜。 如升被分到二楼最里头的房间,屋子不算宽敞,也极其简朴,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矮脚凳就再无其他了。 坐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如升又想起来时在院子里她看到的那双惊悚的眼睛,是幻觉吗? 是吧。 可是越想越害怕,如升起身出屋,她不知以何种理由去找风巽,临到他房门前如升也没想出来。 门敞开一侧,如升探头朝里望去,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有那床摊开的被子最为明显,上面还有躺过的痕迹。 细长精窄的一条。 这一幕让如升想起不久前那一晚,她去到他房里,她坐在他床头,他们说了话,听了风,却没有了却心意。 虽然那是单相思意…… “吱呀”一声从隔壁传来,如升抽回思绪朝右边望去,原来是关窗的声音。 不过凭直觉,如升料定风巽就在晏屠嘉房里。 踮脚蔫声走过去,如升大气都不敢出,身子紧贴墙根,像做贼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打算。” 风巽和晏屠嘉坐在茶桌旁,烛火燃了大半,晃着两人的脸都有些模煳不谢。 晏屠嘉笑了一声,透着无奈之意,他说:“风巽,虽然你我一向玩笑惯了,可如升的事真的不能开玩笑!” 风巽沉了下,说:“我给她想了个掩人耳目的身份,你想听吗?” “愿闻其详。” “莳花阁的ji/女怎么样?” “……” ji/女?!如升咬紧牙齿,若不是要继续听下去,她真想冲进屋里给风巽一巴掌。 晏屠嘉拉下脸来,说:“风巽,我说了,这不是玩笑。” “当然不是,莳花阁每年从南晋各地招的艺伎不下几十人,再说以她的姿色,扔进那些女人堆里也不足为奇,我会先以让她学习莳花阁的规矩和琴技为由,暂时不让她去堂前接客,到时候你想帮她谋划什么自可以来莳花阁,只要小心为上,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听了风巽的解释,晏屠嘉倒是豁然了许多,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正所谓危险即安全,莳花阁虽然是南晋最热闹的风月之所,每天出入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可在这热闹非凡的地方想要注意一个人太难了,有众多佳人在前面挡着,藏一个如升应该不成问题。 “那如升不能由你带进去,你是他们的老大,又那么招风……” “让甄宁带。” 晏屠嘉还是摇头,说:“让弘远带吧,他不常随你回西京。” “也好。” “等回去我先查徐大人,如果他没问题,我再去……” “屠嘉。” 风巽及时叫住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的仇?” 晏屠嘉哑然。 风巽站起来走到窗前来,望着天上的半轮明月,说:“这是她的仇,要她一手去报,你可以帮她,但不能替她完成,她以前是郡主也好,公主也罢,那都是以前,你要让她明白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往后才不会重蹈如世初的覆辙。” “我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那她自己的人生呢?” “……” 是啊,她自己的人生呢? 如升从未想过报仇以后该何去何从?她会在哪里,做什么,以何种方式度过余生,当问题由别人抛出,即使关联的是自己,也很难清晰作答。 那两人沉默了好久,如升连大气都不敢出,入夜的寨子有些微凉,她靠着梁木,心情惆怅。 “对了。” 风巽说:“她的药你从哪弄的?” “天斛谷。” “条件呢?” 天斛谷有天下最珍稀也最昂贵的救命药,普通百姓是弄不到的。 “条件……” 晏屠嘉想起之前到天斛谷给如升求药的种种,嘆了口气,说:“条件是他们往西京贩卖药材的官文由我给弄到手。” “好弄吗?” “你说呢?!” 想必这事过后他又得欠太尉徐玠一个大人情,还有各路打点也都需要钱。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让甄宁跑一趟。” 风巽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怪招,在过去,晏屠嘉见识了太多,而这次他想怎么做,晏屠嘉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尽管心中疑惑晏屠嘉却没问出口,因为风巽说能办到就一定能。 “明早趁着如升没醒你去看看小瓜吧。”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刚才小瓜把如升吓到了。” 晏屠嘉笑笑,说:“正常,咱们几个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小瓜的时候我真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小瓜? 如升眨眨眼,就是之前那个“鬼影”吗? 听风巽话的意思应该是了。 他在老寨主的家里关着,那肯定就是老寨主家里的人,或者与这个家有某种联繫。 第19页 正当如升垂眼思索时北侧的房门突然开了。 弘远朝如升这边招招手,说:“小姐,有事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寨子里显得尤其突出,然后……如升最不想看见的情景出现了。 风巽和晏屠嘉齐齐走出屋门,望着如升的眼睛各有暗意。 “如升,你在这干什么?找东西还是饿了?” 有晏屠嘉在的时候,他的问话总是快过任何人。 “我……” 如升东指西指,最后吭哧出两个字,说:“茅房。” “在下面。” “哦。” 晏屠嘉快步走到她跟前,扯过她的衣袖,说:“走,我带你去。” 在经过风巽身边时如升特意瞧了一眼,他倚着房门站着,双手抱臂,他在与弘远对视,还笑了。 为何会笑呢? 下楼的一路如升都没有想明白,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执着地想知道原因…… ☆、第十四章 一楼内院。 如升和晏屠嘉并排站在石桌旁,身影交错。 “这几日身体可有恙?” “还好。” “你……不怪我了吧” 如升抬头,看着旖旎的夜色,说:“倘若让我查出一丝跟你有关的事,你一样要下地狱。” 晏屠嘉无奈地摇了摇头,“如升,虽然这世上鲜有绝对的正义,但我会还如将军一个公道,你要做的就是拭目以待,并且,相信我。” 相信?多么奢侈的字眼。 如升想起和风巽在马车上说的那段有关晏屠嘉的话,她单手朝后,摩挲着背上的荷花绣纹,终于向现实妥协。 “好,我信你。” “等你我共平完这段危局,我想你会心甘情愿嫁给我,毕竟你以前是喜欢我的。” “……” 如升不奇怪自己曾有的心思被晏屠嘉看破,他歷经世事,老谋深算,要想知道一个小姑娘心里想什么太容易了。 如升转身正面对着晏屠嘉,他的脸在月色下依然温柔如水。 “记得我曾送过你一个玉佩。” 听到如升的话,晏屠嘉下意识地撩开衣角,拿出随身挂在腰间的那个玉佩,上好的色泽,青碧通透,滋润透明。 “我的心不在这块玉上了,你扔了吧。” 谢你久长时,谢你曾情深,从此山长水阔,付与他人可。 如升说完转身回了二楼,背影决绝。 …… 翌日,千灯寨。 如升一干人在老寨主家用过早饭就上路了,晏屠嘉独自骑马,比马车快很多,虽然一起出发,但没过多久就跑得没影了,说是在下个驿站等他们。 经过昨晚的谈话,如升以为晏屠嘉会和她拉开距离,但她料错了,从早起开始,他做事说话一切如常,像是没有将如升那段话放在心上。 马车依然疾驰,车里依然无声。 风巽一直把头扭向窗口那一头,一路都不变动作。 好在如升都习惯了。 “下一站是哪啊?” “天斛谷。” 回了话,却没回头。 如升“哦”了一声,这个地名她并不陌生,昨晚偷听风巽和晏屠嘉谈话时听到过,虽说那里的药救了自己的命,但如升对它并无好感。 正所谓医者仁心,可他们却拿人命敛财,谁都知道西京的药材输出都掌握在丞相栢堰手里,那可是相当大的肥差,天斛谷何等豹胆要从丞相那分一杯羹?! “我们要在那留宿吗?” “不一定,看事情办得顺利与否吧。” 事情?难不成是让甄宁办的那件事?那甄宁也在天斛谷了? 如升倒是想看看风巽有何办法能让栢堰低头,拱手相让,又或者让天斛谷退一步,不要狮子大开口。 …… 天斛谷和千灯寨相距不远,转过半个山头就到了,秋季晌午高温,把路两边微黄的叶子晒得打了卷。 如升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了一块石碑,石面断层并不完整,很像自然断裂形成的。 上面还有三个隶书的字体写着:“天斛谷。” 字用红漆涂过,鲜红得扎眼。 如升站在石碑旁,伸手抚摸过去,竟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是的,她熟悉。 几年前她随父亲的军队到过此地,那时她玩心重,被谷内的美景美食吸引,根本无暇顾及别的,时隔多年,她能想起的,也就剩这块石碑了。 “如升。” 弘远站在远处,风巽独自走过来,说:“从这一刻起,你不叫如升。” “?” 换名字还分时间和地点吗?可为何要从天斛谷开始呢? “我叫什么?” 如升预感“狗嘴吐不出象牙。” “小花怎么样?” 呵!果然。 “好,小花就小花。” 反正也没得选。 “小花姑娘。” 弘远不知从哪站出来,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果然在一起时间久了日渐熟悉,连弘远都不像开始那般严肃拘谨。 风巽在一旁笑了声,欠嗖嗖的。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缰绳紧扯急停在石碑前,晏屠嘉横跨下马走过来。 他今日穿的是官服,修身剪裁得体,虽然个子不及风巽那般高挑,但也胜过寻常人一筹。 他跟风巽说:“温凌宜回来了,就在昨日。” “甄宁呢?” “被她扣住了。” “你去了她都不放?” 晏屠嘉邪邪一笑,抬手颳了下风巽的下巴,说:“温堂主点名要见你。” …… 天斛谷在无量山东南方向的山脚下,门面气派,门柱雕饰精美,建筑群达二十多处,布局讲究,气派非凡。 从如升踏进院内那一刻起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个女人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定是个狠角,何况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 说到貌美,如升刚进大厅就被眼前这位少妇的模样惊住了。 只见温凌宜穿着绣工精美的及地长裙,妆容画得恰到好处,要不是眼角那淡淡的眼纹,很容易让人误认年龄。 一干人等进到大厅,如升、弘远、晏屠嘉只在门口站着没有进去,因为温凌宜想见的人是风巽。 “早就在江湖上听闻青楼楼主风巽,翩翩公子,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温凌宜说话站起来,走到风巽面前,望过去的眼里秋波暗浮,嘴角含笑。 风巽稍后一步,拱手道:“温夫人过奖了,我府下小弟不懂事,多有冒犯,还请温夫人看在风某的薄面上宽恕他一二。” “哈哈”两声嬉笑,温凌宜没有正面答风巽的话,而是信步走到如升跟前,静静看了她好几眼,说:“这位是……” 第20页 “哦。” 没等如升答话,晏屠嘉抢先一步,说;“她叫小花。” “小花……” 温凌宜念着如升的新名字,笑着又坐回椅子上,说:“远来的都是客,大家快坐。” 待众人坐下后,温凌宜对一旁的僕人说:“快把甄先生请上来吧,他这棋下得都忘了时辰了。” “是,夫人。” 如升看着这个说话做事虽沾着温柔气,却又雷厉风行的女人,和两年前如升在父亲军营里见到的人如出一辙,应该没有错了。 “风大人,甄宁前几日途径我们天斛谷,和府内几个小兄弟闹了点误会,不过已经及时化解了,听他说要去西京,恰逢这几日连绵阴雨,我就留他在府内小住,没想到风大人紧跟着就来了。” “感谢温夫人见谅。” 说话间甄宁走进来,向温凌宜行过礼后径直走到风巽身旁。 如升眼神追过去,竟然细心地发现甄宁的拇指受了伤,还缠了一圈白布。 “已到午时,诸位舟车劳顿,先去随管家用午饭吧。” 温凌宜话音落下,从屋外走进来一个老大爷模样的人,抬手引领他们走出大堂。 温凌宜没有走,风巽亦没有,大堂只剩下这二位,像是约好了一样。 “风大人,过来坐吧,方便谈话。” 望着温凌宜旁边的空座,风巽走过去,坐下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茶杯,茶杯是上好的烧瓷,线条柔和,圆润。 “温夫人,风某有一事相求。” 风巽直奔主题,没再弯弯绕绕。 “你太小看本夫人的气量了吧,甄宁夜闯我这天斛谷不偷不抢也没有伤人,我没打算迁怒你们青楼。” “温夫人,我说的不是这个。” “?” 风巽拿过茶杯饮了一口,说:“前不久晏屠嘉从你这求了一瓶救命药对吧?” “是。” “你知道以他的能力即使答应了你,要从栢堰那夺走向西京运药的文牒可不是易事,到时候人财两空,温夫人岂不是什么都没落下?” 温凌宜心中一下瞭然风巽的目的,她审时度势,说:“风大人想拿别的跟我换啊,那我得听听这东西值不值得。” “雾酒坊的酒深得我喜欢,温夫人要是肯给薄面,以后不仅是莳花阁,青楼名目下所有府邸都可以进雾酒坊的酒。” 温凌宜嘴角漫起笑意,她摸了下髮簪,然后托腮看向风巽,说:“风先生今年贵庚啊?” “二十六。” “可有妻子吗?” “没有。” “那还真是可惜了。” 温凌宜说话歪头,娇媚的模样显出来,让风巽不禁打了个寒颤。 “欸?那个小花姑娘是谁啊?” 风巽抬眼,说:“她是朋友介绍给莳花阁的艺伎。” 温凌宜拉长调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莳花阁的姑娘啊,长得真是俊俏,要是不落你们手里,应该能嫁个好人家。” “……” 风巽明白温凌宜可能是认出了如升,但她绝对不会告发,这一点风巽很清楚。 “温夫人,刚才我说的条件,你要是答应就给句痛快话,我知道晏屠嘉从你那拿的药还有一瓶没有到手。”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风吹得关上了半扇,打住了温凌宜的回话,静了静,她说:“这事如果是你来谈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不过……” “温夫人尽管开条件。” 温凌宜撤回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她做事不紧不慢,端正了架子,也吊了对方的胃口。 “风大人,我要你替我查明一件事。” ☆、第十五章 下午,三男一女“浩浩荡荡”地上路了,他们直奔西京城,中间只歇过两次。 如升一路都被“小花小花”地叫着,就连风巽也没放过她,还美其名曰让她先习惯一下,省着到西京漏出破绽。 最开始如升还跟他们辩嘴,可越临近西京她越心慌,到最后直接沉默,许是近乡情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生她养她,也灭了她全家的地方,在很多人眼里是故乡,但对现在的如升来说已是远方了。 “到了。”,弘远大喊一声。 棕马嘶鸣一声忽然停下,风巽撩开帘子,城门口的喧闹传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就在他要起身下车的时候忽觉袖口被拽住了。 “风巽……” 如升声音发颤,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这般害怕,可临了还是怂了。 “我需要戴一顶帽子吗?”,如升问。 “不需要。” “面纱呢?” “如升。” 风巽叫了一声如升的名字,试图稳住她的情绪,“有我和晏屠嘉在,没人会伤害你。” “那皇权呢?” “不会。” 皇权虽说不能正面相抵,但这世上还有公道,还有人心所向,是皇权也不能抿灭的东西。 “就当过去那个如升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小花,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九泉下的亡人安眠,也为了你自己。” …… 晏屠嘉没有陪如升他们去莳花阁,他着急回太尉府汇报宁安赈灾事宜,所以等大家平安进入都城后他就快马先走了。 如升紧跟风巽,一路低头,不敢看任何人,而她也明白了风巽不让她乔装打扮的原因。 原来莳花阁就在城墙根下面,距离城门仅五十步而已。 “走吧,小花。” 风巽难得地沖如升笑笑,嘴角上扬,持续很久的笑意让如升心安了不少。 莳花阁和青楼很像,一样的亭台楼阁,望也望不到头。 弘远和甄宁进入莳花阁后就不见了,只剩下风巽带着如升在清晨的暖阳下往里穿梭,期间他们遇到几个僕人,他们行色匆匆,也未和风巽打招唿。 奇怪了……如升心里的狐疑陡增,在青楼时她亲眼看见那里所有人都对风巽毕恭毕敬,怎么到了莳花阁就变样了呢? 风巽带着如升在一处房前停下,门厅很小,里面有点暗,更奇怪的是门口还有一颗如成年男子腰身般粗壮的柳树,随风摆动着柳枝,似在招揽他们进去。 等真正进去后如升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只见风巽大手推向一睹看似平整的墙面,墙面随即轻轻移开,如升垫脚探头朝里看去,原来是间密室。 联繫到风巽的身份,如升对密室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吧。”,风巽打头,如升随后。 密室里很宽敞,进门左侧是一个床榻,上面放着茶海,喝茶的器具也一应俱全,右侧是书架,上面罗着一部分古籍还有几把刀,再往里是两个卧室的房门。 第21页 站在屋子正中,风巽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儿吧。” 如升双手各指着那两个房门,说:“这不是有两个吗?” 风巽不明她意,“你可以随便选一个,都能睡。” “我不,我害怕。” 不出意料地,风巽狠瞪着她,说:“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给你找个□□的是吧?” “好啊,谢了。” 如升说话双手一背,在屋里大步转起来,她打开左右两间房门瞧了瞧,乌漆麻黑的,什么也没看见。 而在她四处观看的时间里风巽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目光平淡无常,她的影子却又格外清晰。 “想好让谁来陪我了吗?” “没有。” 风巽一时还真没想到谁来会合适,毕竟如升的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 “要不就你吧。”,如升走到茶海旁坐下,拿起茶具把玩。 那人没应声。 如升又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换个人我不习惯。” 空落落的密室迴荡着如升的话,而落在风巽耳朵里最响亮的却是她说的……喜欢。 “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莳花,她要你做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了。” 莳花阁的莳花姑娘。 “凭什么?” “……” 风巽一时噎住,在他掌管青楼和四个分支这些年来一向都是别人对他言听计从,很少碰到像如升这样一件事问八百遍原因的,而且还不太好对付,软了硬了皆不妥。 风巽这次不打算回应,也正好藉此机会板正一下她的毛病。 他走到如升旁边坐下,试着讲道理,“从现在开始你要打起精神来,无论之前伤心难过也好,耍大小姐脾气也好,我都劝你就此停止,少说话,多做事,喜怒不形于色,懂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告诫了,如升木头一样愣着,静等下一刻的训话。 “这几天晏屠嘉会帮你查外边的事,我就教你点防身的武功吧,不过白天你还得跟着莳花学琴,晚上我再教你。” 如升听罢伸手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不久前风巽送的短刀,说:“教我用刀吗?” 短刀横在茶海上,刀尖沖向风巽,闪着寒光。 风巽扭头将刀尖移到一旁,说:“差不多吧,最起码也要知道如何出刀才能快速制人。” 如升默默把刀插回刀鞘,说:“我会轻功,可以跑,再说我从未杀过人,也不想杀。” 风巽轻哼一声,“你回西京不就是为了报仇吗?报仇不见血?那你报的是哪门子仇呢?” 如升并不苟同他的话,“倘若我如家是冤枉的,南晋自有律法处置他们。” 听到这,风巽斜睨了如升一眼,心里着实对这位姑娘的“单纯”之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有些事情不是靠别人灌输就能懂的,只有让她自己经歷了才能由内而外地认可。 “我还是教你用刀吧。” 风巽说着去抽如升的刀,不料她躲得快,侧身之际风巽的手直接搭在了如升的腰上。 盈盈一握,刚刚好…… 触电般地抽回,双方都有些尴尬。 墙角烛台的火苗左右摇摆着,燃得甚好,却不解人意。 “来。”,如升见风巽面色又严肃起来,扔掉姑娘家本该有的矜持,赶忙抽刀双手奉过去,说:“都听你的,师父。” “别叫师父,我不收徒弟。” “为何?” “道行不够,怕误人子弟。” “教我就不怕误人子弟了吗?”,如升腹诽,不敢挑明。 “练刀的事暂且放一放,还是先带你去见莳花吧。” 风巽说话起身,如升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齐往密室门口走。 “莳花性子比较冷,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直接忽略就行了,反正过完这段,日后你们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行。” 说到“性子冷”这件事如升发现个特别有趣的地方,那就是风巽身旁的男人大多外冷内热,而女人则里外都冷。 就像姬樾和这位莳花。 如升不知风巽给自己起名叫“小花”的寓意是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好像很喜欢“花”这个字。 说不定就和“莳花”有着某种联繫。 这时的如升显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一门报仇的心已经偏了航,朝另一个无止的方向渐远渐行。 …… 走了一会儿,如升忽然闻到了花香,很浓郁,探头往前时竟发现了一片花园。 晚秋的ju花开得正盛,黄白红紫,甚是艷丽,比青楼的花多了不知几倍。 穿过花园,隐在ju花后面的角楼露出来,桃粉色的薄纱从窗内飘出,应该是女人家的闺房了。 没等到跟前就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急匆匆走过来,说:“风先生您回来啦?” “嗯。” 风巽点点头。 “小姐盼您好些日子了,昨日还……” “她呢?” “哦。回先生,小姐午睡刚醒,正梳妆呢。” “叫她出来,我在前面凉亭等她。” 丫鬟应声退下,不过在她离开之前倒是看了如升好几眼,好奇又戒备。 在凉亭下等了等,叫“莳花”的姑娘终于现身了。 唇红齿白,身材高挑丰满,鼻尖还有颗小小的黑痣,一看就是个标准的美人。 “巽哥,你回来了。” 她叫他“巽哥”,声音优柔,如细雨沁心。 “给你带了个人。” “姿色不行。” 莳花头都没抬,直接抛过一句。 “屠嘉找的,让你给口饭吃。” “呵”地笑了一声,莳花听到晏屠嘉的名字这才肯赏脸看了看,说:“我还纳闷呢,这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啊,哪天屠嘉来我要好好敲打敲打他,眼光该长进了。” 在旁边一句未讲的如升憋了一口老血在喉,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人都这么“会讲话。” “人交给你,我先走了。” “等等。” 莳花跟着风巽一齐出了凉亭,两人边走边说,留下如升傻站在亭柱旁,只有花香作伴。 …… 如升怎么都没想到他俩这一去竟然去了一个时辰,等到未时她终于耗尽所有耐心,回了密室。 进屋的时候晏屠嘉正好在,他坐在茶海旁喝茶,眉头皱得老深。 看来对莳花阁也是轻车熟路。 “去哪了?”,眉宇平展开来,似大雨初晴。 如升无力回答,只得向后一甩手,坐到茶海旁,一口气将整杯茶饮尽。 “慢点儿,别呛着。” 不说不要紧,最后一口没咽下真的呛到了,如升勐咳两声,眼里竟涌出泪来。 第22页 晏屠嘉急了,忙用袖口去擦,如升没来得及躲。 “你怎么来了?” “来跟你道个别。” “去哪?” “公事。” 不能说,更不能对她说。 “你先在风巽这待几日,我去去就回。” 上次在青楼,晏屠嘉也是这么把她託付给风巽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一致…… “好。” 有那么一刻,如升突然觉得这世上能靠住的,大概只有自己了,即使是爱人也没有全部慷慨赠与的义务,等哪一天情断,还不是剩下一个人吗? 所以仇恨是她的,也应由她自己了断。 “见过莳花了吗?” “见了。” “她……可说什么?” 如升原话学了一遍,晏屠嘉的脸在火光下白一阵红一阵,最后直接白了。 “你很好看,也最好看。” 如升笑了笑,以前晏屠嘉倒是这般说过几次,如今再听意味都不同了。 “莳花是何许人?” “……” 晏屠嘉有点不知从哪里讲起,莳花身上的故事太多,也太长。 “她是何人?”,如升又问了一遍,脸色严肃认真,根本不像闲聊。 晏屠嘉化繁为简,说:“她是我和风巽的朋友,现在替风巽掌管莳花阁。” 如升冷光扫过去,“莳花阁是风巽的,那她也是风巽的,对吧?” 呃……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 “明白了。” 如升起身抻了个懒腰,开始送客:“你走吧,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她起身朝左侧卧室走去,一模一样的两间房,她选择的时候全凭直感。 今夜没人陪她,所以哪都一样。 …… “去哪了?” 晏屠嘉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风巽,两人一进一出,差点撞到。 “你怎么来了?” “来找如升。” 明知故问和明知故答。 风巽引晏屠嘉来到柳树下,那有个石桌,入秋天凉,石桌石凳宛若冰块一样,不过好在他俩都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强壮,不惧这些小节。 “见到徐玠了吗?” “见了。” “还是那副德行?” “嗯,还是那副德行。” 说完相视一笑,他们俩私下在一起的时候谈话很随意,从不避讳任何人与权势。 “听弘远说“天行堂”的人在莯阳驿找你麻烦了?” “嗯。” “你杀了他们一个部下,温凌宜没让你给个说法吗?” 风巽疲惫地揉了两下太阳穴,说:“我把青楼和其他分支的酒商都给他们了,还想要什么说法。” 晏屠嘉沉吟半晌,勐地抬头,说:“你用这些换了如升的药?” 风巽没说话,晏屠嘉看了又看他,说:“这次多亏你了,等他日……”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可他们为何要偷袭你?” 风巽摇头,无谓地说:“不知,懒得问。” 这倒符合风巽的性格,他想知道的事无论使出何种手段都要知道,相反,他不感兴趣的事即使呈到跟前他都不会瞧一眼。 “今日徐玠又给我派了一份差事。” “去哪?” “去杀奉天一派的掌门人。” 风巽不了解徐玠和奉廷瑞之间有什么必须致对方于死地的过节,但这也无疑加深了他对另外一件事的肯定性。 “他应该不在九江了,你去哪找?” “线人在查,我只需往大概的方向赶就行了。” “好,等你回来再喝一杯。” 想起来他们已经许久都没在一起把酒言欢了,毕竟那在过去是常有的事。 “如升……别让莳花欺负她。” “不会。” “看好她,在我回来之前别惹事。” 风巽歪头瞟过去,说:“要不你带身上?我可看不住。” “实在不行你就适当地吓唬吓唬,她胆儿小。” 风巽眼前闪过如升的模样,嘴角一扯,说:“我尽量。” ☆、第十六章 入夜的西京城灯火通明,人流熙攘。 虽说近年来治安维/稳,城内少有闹事者,但声名远震的将军府刚在不久前被满门鸩杀,引得城中百姓人心恐慌,所以禁军防卫比平日增加了一倍之多,此时,他们几个组成一队,在城中户巷来来回回地穿梭,不敢懈怠。 只是与他们的戒备相比,莳花阁却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达官贵客络绎不绝地往里涌,快把门槛踏破了。 如升趁乱熘出来的时候没被任何人发现,自从下午去找过莳花后风巽也没再回来,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不过这并不是不告而别,而是另有目的。 从城东到太尉府,如升走得很快,同时也小心翼翼到了极致,她专走暗巷,一身夜行衣是最好的庇护。 其实选择今夜去太尉府并不是明智之选,晏屠嘉已经离开了西京,要是她今天不小心折在里边根本无人搭救,但是……她真的按耐不住。 “我轻功那么好,就算出事也可以脱身。” 一路上如升都在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再加上出师顺利,她也不像刚开始那般胆怯了。 太尉府有东西南北四个门,如升知晓一般这样的官府都是东门为正门,西门为后门,而南北两侧则用来运送府内日常所需货物和吃食,所以这个时辰基本关了。 在心里考虑了一熘十三道之后如升勐然想起自己是要翻墙进去的,那门禁与她何干? 有那么一刻如升有些怀疑晏屠嘉给她的药是不是影响了心智…… 在太尉府外墙晃悠一圈后如升挑了一处最为僻静的地方,离远,疾跑,几大步蹬墙越过,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落地声音亦轻不可闻。 如升脚下是太尉府的后花园,这个季节除了ju花以外其他花都开败了,显得花园里尤为冷清。 她在墙角里蹲了一会儿,确定周边无人后才穿过后花园往里面熘去。 太尉府虽说很大,但如升大概知道徐玠卧房的方位,为官者大多信奉堪舆之术,徐玠这样的大官肯定也不例外,所以很轻易就能在东侧找到。 再次翻上房顶,如升小心地踩着青瓦,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她不确定徐玠在不在府内,但屋里有光,总要看一看才行,不然她不甘心。 当青瓦被揭开的一刻,如升只看到了大堂的红木桌椅,还有娓娓冒着热气的茶杯。 她晚了一步,有人刚走。 等了等,如升选择把青瓦放回去,转头又去了后院,因为就在刚刚她忽然想起徐玠的二房太太。 第23页 听说此女子有倾城之貌,曾被多个官宦觊觎,却在最后嫁给了徐玠。 满朝谁不知道徐玠长得一副兇相,小孩子见了都能吓哭的那种,所以大家都对这样的结合感到匪夷所思。 当青瓦再次揭开的时候如升一眼就看到了徐玠,还有他那位二姨太,这两位一个坐在床边泡脚,一个坐在梳妆檯前卸妆,皆穿着白色缎面的内衣,看来是准备就寝了。 只见二姨太手持木梳,边梳头边说:“老爷,你最近总派晏屠嘉出去,是不是那件事还没处理干净啊?” “尸骨已寒,有何不干净?再者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屠嘉不知晓这件事,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二姨太眉心一皱,有些不解,“为何不让他去办呢?你不是最信任他吗?” “信任不假,可你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吗?” 她勐地回过头去,一脸惊讶又好奇的模样,“心上人?” “嗯,就是如世初的女儿,你让他亲手去杀自己钟意的姑娘,怎么可能呢?!” “那……你就不怕他以后怪你啊?” 徐玠拿过旁边的白布擦了擦脚上的水滴,说:“等过段时间你再给他介绍一个,慢慢就好了。” 二姨太樱桃似的小嘴抿了抿,说:“姓段的联繫你了吗?他会不会失言啊?” “不会。” 徐玠说得肯定,不带迟疑。 如升不知这位“姓段的”是何许人,但凭直觉一定与她父亲有关。 二姨太放下髮簪转过身去,面对着徐玠,说:“还有他的婆娘,我看就是个狐媚子,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徐玠冷笑一声,“你以为她就只是狐媚子吗?这女人心狠又薄情,段鹤刚走没几天她就接过了天行堂的位置,披麻守孝一样没有,就立了个牌位,你说这种女人谁敢碰?!” 这话着实说到了二姨太心里去了,她扭着细腰站起来直奔床头,将徐玠按倒在床上。 ?! 如升哪见过这阵势,慌忙将手中青瓦盖了回去,不知怎地,她眼前突然晃过在密室的时候,风巽摸了她的腰…… 往下再听估计就是床笫之欢了,如昇平了平气,细步轻声地原路走出太尉府,她没有直接回莳花阁,而是转脚去了如家。 那个曾经威名又显赫的将军府。 虽然风巽说过如府早已被大火付之一炬了,最多也只能看到断壁残垣,但……她必须得经这一遭。 顺着那条走了千遍万遍的“蒹葭巷”到尾,如升看到了自己的家,意外的是它没有被大火烧掉,也没有被捣毁,而是实打实地屹立在那,和往日区别只有门上灯笼的明与灭。 它还在?竟然在? 如升有些不敢置信,风巽明明说过……可他为何要撒这样的谎呢?于他何益? 此刻,死灰般沉寂的如府大门紧闭,交叉粘贴的封条有一个已经脱落了,被风吹得唿扇唿扇,很是凄凉。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如升听声音判断出那是一群人,她急忙贴紧角落站好。 是禁军。 而且打头的人如升竟然认识。 他叫“温cháo”,是南晋都城禁军的统领,他曾在如世初手下为将,因为战功累累,为人又公允良善,所以被如世初举荐当了禁军统领,算起来他离开军营已有四年光景了。 如升以前和温cháo关系不错,但自从他升官后就一直很忙,偶尔逢年过节到如府拜访也只逗留片刻便走了,和如升说不了几句话,如今她家里蒙难,不想再牵连无辜的人,所以即使从前关系亲近也不愿再找温cháo相助。 待脚步声远去后如升才敢站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长长唿出一口气,看来朝廷对如府的戒备远没有淡去,不然不会这个时辰还过来查岗。 如府只有前后两个门,都贴着封条,如升从后门翻过,确认安全后才敢往里走。 入夜起风了,月亮西斜,院中树影绰绰,风把树叶颳得沙沙作响,似亡人伸冤一般的召唤。 如升抱紧双臂直奔自己的卧房。 今夜所有的以身犯险都是为了要拿回一样东西,一样从出生开始就伴她长大的信物。 站在熟悉的院落,如升心生苦涩,她想起从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往事如烟晃过,真实的就像昨日。 就在她走神之际眼前突然晃过一个黑影,如升一惊,差点叫出来。 要知道这府内可是死过一百多人,怨气横冲,真要有些怪事也不足为奇,但眼前这个人还真不是鬼。 “温将军。” 如升喃喃叫着故人的名字,似从前光景再现。 “大小姐,温cháo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 两人靠近,真切地看到了对方的脸。 “温将军。” 反应过来的如升向温cháo低头行礼。 “大小姐。”,温cháo扶起如升,说:“刚才在蒹葭巷我就看到你了,特意把他们引开才敢过来,大小姐,果然是你啊。” 温cháo有些激动,手都抖了。 “温将军……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此话一出,温cháo顿时跪在地上,说:“大小姐,温cháo对不起如将军,没本事将你们一家全都救出来。” 如升脑子里全都是问号,但还得一个一个问,“温将军快请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cháo先是嘆了口气,然后将事情原委全都讲了一遍。 在皇上要处决如世初一家的时候温cháo从宫里听到了一丝风声,而他当时被皇上故意安排了护送燕尔公主出嫁的差事,于是他想办法联繫到晏屠嘉,后面的事如升也知道了。 “温将军,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大小姐别这么说,你要谢就谢晏屠嘉吧,是他救了你。” 如升忽然有些恨自己,不但听信了城中谣言,还对晏屠嘉恶语相向,原来她这般对不起曾经的朋友…… “我今日听闻晏屠嘉回来了,可还未来得及向他打听你的下落他就又走了,大小姐,你现在住哪?” “莳花阁。” “什么?!” 温cháo在西京呆了好几年,自然知道莳花阁是个怎样的所在。 如升马上宽慰他,说:“没事,晏屠嘉把我委託给了他一个朋友,再说莳花阁那种地方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再安全不过了。” 温cháo是武将,虽说功夫了得,但头脑简单,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够妥当。 “大小姐,要不我帮你寻个住处吧,莳花阁是烟花之地,不适合你。” “适合。” 如升眯眼望着这座早已没有人味的府宅,满心迷惘。 ☆、第十七章 “大小姐,这些银两你先拿着。” 温cháo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百两。 同样的数量,可是比风巽当初正义许多。 第24页 如升知道温cháo为官清廉,能拿出一百两实属不易,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有吃有喝,也有住的地方,用不到钱。” “不,大小姐。”,温cháo诚恳劝道:“你为今的处境不比从前,有钱毕竟好办事,倘若不够就再来找我。” 钱塞到了如升手里,纸张轻绵,但情意深重。 “大小姐,你可知朝廷给如将军定的何罪?” 从前,大家都叫如升“郡主”,只有温cháo唤她“大小姐。” “……蓄意谋反。” 温cháo望着如升精瘦的小脸,嘆了口气,说:“你我都信任如将军的为人,可皇上手里握着如将军谋逆的证据,如果你想给如家平反就等于推翻皇上的无上权威,恕我直言,这条路对你来说基本是死路。” 死路? 如升不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死一次,她是过来人,无惧无畏。 “温将军,如果确认父亲所犯之罪属实我自然不会苟活,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我就一定要给他平反。” 掷地有声,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坚定。 温cháo又是一嘆,嘆得满园的颓景都暗淡了一格。 他瞭然自己无法阻止眼前人的决绝,那么能做的,就只剩下相助了。 …… 如升赶回莳花阁的时候已经深夜,那里依然热闹非凡,毫无倦意。 只是与想像中有些不同,她没有见到酒林肉池,卿卿我我,而是一桌桌宾客各主其位,码齐欣赏着台上的琴声,不时交耳侧谈。 而台上弹琴的人,就是下午如升见过的莳花。 她穿着一袭蓝色流苏长裙,头上簪物了了,粉黛薄淡,举止投足间皆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傲然之感,这样美丽的女子别说是男人了,就连如升也看得如痴如醉。 忽觉身子被撞了下,如升转头,看到一个端着果盘的丫鬟,她急忙叫住,说:“请问……你看到风巽了吗?” 丫鬟眉头一皱,回道:“抱歉,我不认识。” 竟然不认识你家主子?! 如升想起早上来时,莳花阁的人除了莳花,没有人同风巽说话,难道是这里的什么规矩不成? 如升思索着又瞄了一眼台前,转身便朝里边走去。 只是她又一次迷路了。 莳花阁的布局虽和青楼不同,但也几进几出,转得人头晕。 “喂!” 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如升。 走近一看,原来是莳花,她身旁还站着刚才撞到如升的那个丫鬟,两人都有些来势汹汹。 莳花双手端于身前,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问倒把如升问住了,她支支吾吾地回了两个字:“路过。” “瞎跑什么?!别以为你是晏屠嘉介绍来的就能为所欲为,莳花阁是有规矩的。” 谈何为所?谈何欲为? “跟我来,有事问你。” 如升被带到一处别院,丫鬟退到院外,只留下如升和莳花两个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刻意拉开地位。 “叫什么?” “小花。” “多大了?” “十九。” 不知为何,莳花竟然笑了一声。 两个女人间的陌生关系也是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会弹琴吗?” “不会。” “其他乐器可会一二?” “不会。” 莳花脸色暗下来,甚是不悦。 敢情送上门的是个“小白”,就算天赋异禀,要想在莳花阁出台迎客怎么也要培养最少两年,耗时又耗精力。 莳花心里一边感嘆晏屠嘉就会给她找麻烦,一边又跟如升说:“我有言在先,莳花阁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的艺ji虽然赚钱,但也要有真本事才行,你要是自己不争气,别怪我给你哪来的送回哪去!” 哦,这就是所谓的生存之道吗?当一个人没有了先天条件的庇护,那么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从前如升不懂,现在好像懂了。 莳花把目光从如升身上挪走,神思睏倦地倚着木椅,说:“风巽可有给你讲过莳花阁的规矩吗?” “没有。” “做一个哑巴要比寻常人活得更长久,这就是莳花阁的规矩。” 如升静心听着,内心毫无波澜。 这规矩细细琢磨,倒是和青楼如出一辙。 “对了,住处可有安排?” “小花。” 声音从门外传来,及时挡住了雷区。 如升回头,看见风巽负手站在门口。 欸?半日不见他怎么又俊朗了一分?! 仔细瞧去,如升发现他换了件墨绿的衣服穿,她说好看的那件。 风巽径直走到如升跟前,问:“没吃饭呢吧?” 如升摇头。 风巽看向莳花,“我先带她去吃饭,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 风巽说完揽过如升的肩膀,将她带出了别院,也不顾身后人刀子一般的眼神。 “去哪了?” 离开莳花的视线,风巽马上发问。 如升闭嘴不答,也不想答。 “我今天必须得收拾你了!” “……” 回到密室,风巽先是走到刀架旁,手指点了点,选了一把最短的刀拿在手里,然后又走回如升跟前。 他俯视如升,“你刀呢?” 如升乖巧地拍了拍腰包,笑着说:“这呢。” 她识时务地示弱,生怕下一刻风巽将那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先练刀还是先吃饭?” “听师父的。” 风巽手里的刀放下,看向如升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严厉了。 糖衣炮弹果然有用,如升不禁得意。 “过来。” 风巽招如升坐到茶海旁,说:“我之前跟你讲过我不收徒弟,如果你有心学成,我可以让我的师父收你为徒。” 在风巽讲话时如升一直盯着他的嘴唇看,因为……真的好看。 薄厚适中,唇线明显,尤其嘴角上扬的时候最是迷人,如升看得愣神,竟一时忽略了他的话。 风巽“咳”了一声,“同意吗?” “好啊。” 迷药入她心,什么都应了。 “我去给你弄点饭来,你用这会儿功夫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的去向。”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其实如升明白,以风巽的聪明肯定能猜出她去了何地,干了何事,他想知道的无非是细节罢了。 等风巽回来,手里端着个食盘,一样的清粥小菜,但是,还有一块清蒸的瘦肉。 如升舔了舔嘴唇,想吃又不敢,她在等风巽发话。 第25页 “吃……” 风巽一个字刚发出来如升就飞快地抄起筷子,其速度就像个骨骼惊奇的练武奇才。 风巽忽然笑了,说:“我觉得我师父能喜欢你。” “你师父叫什么啊?江湖上可有名讳?” 风巽挑挑眉,说了两个字:“忽爷。” “?” “听过吗?” 还真没有…… 风巽端起茶壶,喝了杯清茶润嗓,又说:“他住在梵净山,半世修佛,为人低调,不喜凡事。” 梵净山里梵净寺,远遁红尘只忽爷。 “忽爷出家了啊?” “他是带髮修行,不算真正的出家。” “为何?” 风巽已经习惯了如升的好奇,也不遮掩地解释道:“大概红尘还有一些未了的牵挂吧。” 如升笑笑,“比如你吗?” “你想多了。” 风巽又倒了杯茶放到如升跟前,说:“一会吃完饭我教你几招,忽爷不中意毛都不懂的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啊。” 如升放下筷子,挺起胸膛,示意自己是个大人。 只是她胸前的风光太过伟岸,这一挺全都落进了风巽眼里。 少女稚嫩的脸庞还在,身体却已发育成熟。 风巽马上转到一边,说:“明天我带你上山去找忽爷,不过能不能见到他要看缘分。” “他不在山上吗?” “每年夏季他都出去云游,不过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回来了。” 如升忽然想到了莳花,说:“那莳花呢?怎么说?”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她喜欢你吧。” “咳咳!”两声,风巽半口水没咽下直接呛住了。 “看来是真的。” 如升讲得轻飘飘,但却刺激了风巽。 他拂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向如升的眼里充满了警告。 “你这么好看,喜欢你的女人一定很多。” “……” 如升边吃边讲,一碗饭没了大半。 “这些不关你的事。”,风巽冷意回道。 不知哪来的勇气,如升不管不顾地又说:“你这般年纪还没有成亲,好奇怪。” 口舌一向凌厉的风巽突然词穷,不知拿什么回绝,只得说:“吃你的饭!” 然而并没什么鸟用。 如升:“你和晏屠嘉倒是蛮般配的。” 话刚落地,如升的嘴就被堵住了,被风巽的大手。 他掌心温润的气息吸进如升的身体里,刺激了她全部的感官。 天旋地转,侵心磨骨…… ☆、第十八章 在风巽手撤回去的同时如升也想好了让彼此都不尴尬的说辞。 “我晚上去了太尉府。” 她主动跟风巽交代行踪来转移注意力。 “是嘛。” 话说得平淡,可那并不代表风巽不意外,他本以为她只是回了如家,没成想她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倘若被徐玠发现,那就只有给她收尸的份儿了。 看来晏屠嘉的话不能全信。 “我现在可以肯定,徐玠就是灭我全家的元兇,他还提到了一个姓“段”的人,你可认识?” 风巽眉头一皱,脸色深沉似外面的夜色。 如升自说自话,还点着头,“我觉得我该从这个姓段的查起,你说呢?” “他死了。” “死了?!不可能,听徐玠的意思他明明还活着!” 风巽手里没有实锤,只能原话相告:“江湖上传言他去年骑马坠崖,死了。” “亲耳听见”与“江湖传言”,如升更倾向于前者。 而她的话也让风巽之前的想法有了新的认识。 “对了,甄宁和弘远呢?” “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 “忙着替你杀人吗?” 如升说完就后悔了,她发誓只是随口带过,并无恶意。 好长时间风巽都没讲话,他反反覆覆地用袖口擦拭着那把刀,晃眼的冷光照得人很不舒服,而他本人却和这份冷意尤其相配。 如升觉得“刀客”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印记般印在了风巽的身体里,感觉他对刀总有一种模煳的、让人寻味的感情。 孤衾一人,锋刀伴左,就这样于世上过了二十几年。 看着烛影下风巽英俊的侧脸,如升突然很想知道他的过去,所有的,与他有过瓜葛的人和事,是什么样的遭际成就了现在的他…… 林林总总,都想听。 “不早了,你该歇息了,外面有温水,洗洗睡吧。” 风巽说着要起身,如升小手一拽就拉住了他……的手。 回头,瞟了眼,眉头又皱起。 风巽:“还有事?” “有。” 风巽甩开如升的手又坐下来,看她,“有事就说。” “晏屠嘉去哪了?” “不知。” “何时回来?” “不知。” 如升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明早几时出发去找忽爷?” 谈话急转,风巽愣了愣,说:“看你,等你收拾好了就走。” “好。” 在认识寥寥数日后如升发现自己对风巽来说已然是白纸一张,而他,依旧成谜。 …… 次日,如升醒得出奇早,在那个黑不隆咚的小屋里怎么睡都睡不踏实,所以天刚放亮她就醒了。 清晨,褪去嘈杂的莳花阁清静得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宅院,微风徐徐,岁月静好。 如升站在院中,恍惚觉得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那门那窗还依旧是昔日光景。 “起了?” 如升转头,看见风巽从旁边的屋里走出来。 敢情昨夜他就睡在隔壁? 如升抿嘴笑笑,说:“我饿了,给我饭吧。” 她说完坐到柳树下,专心等待投餵。 “阁里的厨子刚起,还没做好呢。” “那不吃了,咱们走吧。” 风巽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屋,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包裹。 如升瞭然,他们可能要在梵净山留宿了。 风巽将其中一个浅色的包裹扔到如升面前,她低头,手指扒开一熘fèng,看到了几件衣服。 不再是艷丽的刺绣,也没有什么花纹,素气得像一张宣纸。 “走吧。” “哦。” 如升将包裹挎在肩上,跟风巽出了莳花阁。 …… 城门前,几位官兵赫然伫立在那,手里拿着□□,面容严肃,目光威凛。 第26页 如升低头,本能地躲在风巽后面,几步路走得像一里那般漫长。 出了城门后如升的心情才舒畅一些,她小跑几步跟上风巽,刚想说话就被他用两字怼了回去。 “小胆儿!” “……” “小姐请留步!” 如升刚要反驳就被身后传来的话语吓得抖了两下,小脸都白了。 铠甲摩挲几声,“哗啦啦”到了他们跟前。 “这位官人,请问何事?” 风巽说话间将如升揽在了身后。 官人双手抱胸,手里还拿着官刀,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了好半天,方才说:“我有几句话要问这位小姐,劳烦先生行个方便。” “有事就问我吧,我妻子是个哑巴,不会讲话。” 妻子…… “哦?这位是你妻子?” “是。” “哪年成的亲啊?” “温将军。” 如升从风巽身后站出来,眼底有些尴尬之意。 风巽看着这两人,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走到一旁,给他们方便。 “大小姐,他就是你说的晏屠嘉那个朋友吗?” “是。” “这个人在江湖上可是威名显赫啊。” 如升往旁边看了一眼,问道:“你认识他吗?” “堂堂青楼楼主,曾有幸见过一面,不过……他不认识我。” 看得出来温cháo很欣赏他。 “关于他,江湖上有两种极端的传言,有人说他冷酷无情,有人说他除暴安良,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如升自己都不了解,所以没法给温cháo说清楚。 “大小姐,你这是去哪?” 如升如实相告:“梵净山。” 温cháo没再细问,只是说:“有事记得来找我,走吧,路上小心。” 温cháo离开后如升招唿风巽过去,两人继续往前走。 “刚才那位曾是我父亲的副将,现在是禁军统领,昨晚我回家的时候正好遇见他。” “嗯,温将军是大才之人。” “嗯?你认识他啊?” “曾有幸见过一面。” 这两人……有机会如升真该给他俩牵桥搭线一下,说不定还能成为挚友良交呢。 走出城门没多远,如升看到一处河岸。 cháo白河,绵延整个南晋国,滋养了这个国家的万民和万物。 曾在九江河段时如升第一次见识了风巽的刀法,至今念念不忘。 有那么一刻她也想成为一个江湖人,和他一起,即使日日处在风口浪尖也心甘情愿。 所以,当风巽提出要教她刀法和拜师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毕竟西京已不是久存之地,江湖之大,她总要找个停靠的地方。 辰时,他们终于走到山脚下。 梵净山不像无量山那般高耸,但是常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一般,传说它还是弥勒菩萨的道场。 这些都是风巽在路上讲给如升的,漫漫山路崎岖,因为有风巽的陪同如升全然不觉得乏味。 越往上走雾气越大,如升的头髮都被打湿了,一缕缕披在肩头,似麻花辫子。 “还有多久才到啊?” 如升说完话蹲下来,有点儿放赖的意思。 风巽也停下脚步来,问:“累了是不是?” “嗯。” 如升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歇会儿吧。” 两人一齐坐到台阶上,头顶是雾气,脚下是翠柏,林间不时有飞禽走兽的叫声,好像此番前去不是为了求学,而是云游一样。 “风巽。” “嗯。” “我饿了。” “……” 茫茫大山里,去哪弄吃的。 风巽想了想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弄点果子。” 果子?! 如升一听来了劲儿,也跟着风巽朝树林里走去。 “那颗。” 风巽手指着一颗高树,把肩上的包裹递给如升,说:“我上去给你摘点儿。” “等下。”,如升抓住风巽的袖摆,“我去吧,我轻功好。” “老实等着!” 风巽说完几大步就窜上了树梢,只是果子还在更高处。 “小心点儿。” 如升在下面很是心急,她自幼淘气惯了,看到风巽爬树也有点手痒痒。 于是趁着风巽往上爬的功夫她悄悄绕到另一侧也爬了上去。 当她出现在风巽面前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下去,太危险了!” 如升笑笑,说:“你放心,我比你爬得熘。” 说完她脚下一滑,直接栽到了风巽怀里。 相比一路来的清冷,风巽身上倒是温热许多,即使隔着一层衣服如升也能感觉到暖和,这让她想靠近,想……拥有。 只是很快地风巽将她推开,嚷道:“下去!” 他满脸不悦,差点就要发火。 “不下你能把我怎么样?!” 如升的倔强使得气氛一时凝固,她看到风巽咬紧牙齿,笔直地盯着她。 就在他们对峙之时林中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风巽朝下望了一眼,突然用手捂着如升的嘴巴,将她用力揽入怀中,靠在肩头。 “别动。” 风巽极小声地警告。 此刻,如升的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是害怕树下的陌生来客,而是她实打实地被风巽抱在怀里,紧紧搂着。 “你们慢些走吧,最好多留一会儿。” 如升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嘭!”地一声闷响,如升手里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在那行人即将离开之前。 如升一惊,心里大唿“不好!”,他们肯定来者不善,否则风巽也不会刻意躲避。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到了树下。 “哟,风大人,您这幽会都幽到树上去啦!快下来吧,哥几个找你找得好辛苦,腿都累折了。” “在树上呆着别动,我去会会他们。” 风巽说着拍了两下如升的后脑勺,意在让她听话。 他转身,脚尖轻点几下树杈,一跃到了底。 那行人有七八个之多,而风巽只有自己。 如升见过风巽和别人交战,上次因为有弘远在,所以她还放心一些,这次……她不敢断定结果。 为首的男人走到前边来,他留着八字须,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模样,他说:“近来我们家李大人託梦回来,说杀他的人的是青楼楼主,您看这条命怎么算啊?” 风巽负手而立,面无惧色道:“李福生到死为止一共犯过如下几宗罪,贪财,jian/yin,不孝,霸横一方,手上沾着数条人命,你们觉得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第27页 李福生?如升依稀记得这个人,她曾在风巽给她的帐本里见过他的名字,这么说来他真是风巽杀的了…… “呸!简直是胡编滥造,你以为自己手上就干净了?还不是一样嗜血揽财吗?” 风巽没说话,而是往树上望了一眼,在他和如升对视的同时腰间的刀突然抽出,几大步跨了过去,而那人也不示弱,虽然抬刀慢了一点,但好在距离救了他,两把刀刀锋相交,清脆的声音震响整个林间,群鸟惊起,飞过如升头顶,遗落孤声一片。 风巽稍后一步,趁机空出手来钳制住对方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掰,咔擦声伴随着那人的尖叫,紧接着风巽又向前,只是没等刀伸过去那人忽地向下一蹲躲了过去。 眼见再没几下他的小命就要不保,剩下的人开始打起了如升的主意,他们互看通气,再把刀码齐举起,冲着树上。 见这架势如升紧紧抓住树干,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因为风巽就站在树下,有谁想上来就必须绕过他。 倘若他们有这个本事的话。 和风巽交手的人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于是召集身后人一齐冲上来,风巽同时在几把刀之间周旋,竟然游刃有余,他以进为退,不是一味的防守而是勐烈进攻,那群人被疾风一样的刀法弄得自乱阵脚,不出十招就有人受伤倒地了。 就在风巽想更上一步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个男人跑了过来,他青衣蒙面,全身上下只留了一双眼睛,可尽管如此如升还是认出了他。 是甄宁。 风巽见他过来立刻收了手中的刀,和甄宁相视一眼后退了下去。 风巽再次攀到树上,一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摘果子,任由树下甄宁以一敌众。 如升看不过去,小声问过去:“你就不管他了是吗?” 风巽的手刚碰到一颗青果,他用力把它拽下来,丢给如升,说:“就算再来十个人也不是甄宁的对手,你不必操心。” 如升又问:“甄宁怎么知道咱们去梵净山,你跟他说了?” “没,甄宁习惯跟着我。” “哦。” 如升边用手兜着青果边往树下看,和风巽说两句话的功夫甄宁已经解决掉了两个人,剩下的都跑了。 “够了。” 如升闻声转头,“嗯?” 风巽两手一拍,说:“够了,下去吧。” 听到他这么说如升才感知自己已经兜了一捧的青果了,沉甸甸的。 从树上下来,如升打算跟甄宁打个招唿,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甄宁正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盯着她,总之不太友好。 对视之后甄宁走到倒地那两人跟前,问道:“想活命吗?” 那两人都被甄宁挑了手筋,即使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再不能拿刀了。 见没回应,甄宁踩着一人的手掌,将刀尖冲着他的喉咙,又问:“谁给你说李福生的命在青楼这?” 那人吓得赶忙招供:“前几日李夫人从娘家回来,说她花大价钱买到了杀害我家先生的兇手的消息,然后就派我们日夜兼程赶到了西京,埋伏在莳花阁外面,等你出来才找到下手机会。” 嗯,听着倒像真的,没什么破绽。 甄宁脚下狠劲一抿,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李福生已经下了地狱,她若是想下去继续当李夫人,我可以再送她一程,滚吧!” 甄宁抬脚收刀,那俩人趁机赶紧落荒逃窜了。 待场面清净了,甄宁又走回来,对着如升和风巽叫了声:“先生,小姐。” 如升沖他笑笑,不过没收到回应。 风巽说:“你先上山吧,跟忽爷打声招唿,我们俩随后就到。” “是。” 甄宁先一步离开,如升咬着刚摘的青果,忽然明白了甄宁对她冷淡的原因。 初到青楼时甄宁就曾警告过她离风巽远点,想必他一直都在芥蒂自己的存在吧…… “给我一个。” 风巽站到如升跟前,朝她要果子。 “啊,给。” 如升递了一个稍大点儿的过去,说:“有点儿酸,你能吃吗?” “能。” 剩下的果子被如升塞进了包袱里,两人边走边吃,没到山顶就将那些果子全都解决了。 此时的梵净山因太阳的升起不再雾气缭绕,取而代之的是金光闪闪,似西方圣境一般祥和雅致。 如升有日子没走这样长的路了,又是山道,就算努力坚持也还是没到山顶就累得坐了下来。 她不走,风巽就停下来等她。 “甄宁是不是到了?” 风巽朝上面眯了眯眼,说:“是吧,他腿脚快。” 如升点点头,支吾道:“刚才忘了问你……跟他们打架的时候受伤了吗?” 不知为何风巽笑了下,淡不可闻。 “怎么了?”,如升不解。 风巽低头看坐在石阶上的如升,说:“你觉得刚才是打架吗?” “嗯?” 否则呢? 可能风巽觉得和她解释这些太费时间,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如升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浸在晨光的余韵里,鼻尖落了滴汗珠,晶莹剔透。 如升起身,抬手,用袖口将那颗汗珠抹了下去。 许是突然了些,风巽一个没站稳,直接掉到下一级台阶去了。 如升心急问道:“没事吧?” “……” “崴到脚没?” “……” 风巽的两番沉默让如升有点慌了,她瞭然自己刚才所为可能又触到了他不悦的地方。 “走吧,一会儿太阳上来就热了。” 风巽说完继续往石阶上走,细长的身影混在林间,墨绿的衣裳与初秋的落红相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 梵净山顶有一处寺庙,就是之前风巽将如升救出如府后暂时安置她的地方。 他们到达的时候寺庙正在敲钟,梵音阵阵,净心静远。 如升望着眼前情景,有一种余生不再奢求的感觉,想要的就在咫尺,总好过十万八千里山水相隔。 甄宁站在梵净寺门口,看见如升他们就赶紧跑过来相迎。 “先生,我刚见过忽爷了。” “呵。”,风巽笑笑,“咱们倒真赶时候,他何时回来的?” “昨日。” 风巽眼望寺庙后方,说:“忽爷起了吗?” “练功呢。” 风巽点点头,招唿身后的如升,说:“走吧,你运气好,咱们现在去见忽爷。” 正当如升要往里面走的时候风巽又到甄宁身旁小声说了句什么,嘀嘀咕咕,如升一个字都没听到。 然后……甄宁就走了,没下山,也没和他们一起,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第28页 见风巽绕着寺庙走,如升赶忙问道:“我们不进去吗?” 风巽回头,“不啊。” “不是去找忽爷吗?” “是,但是忽爷不住在寺里。” 如升想起风巽说忽爷是带髮修行,并没有真正出家。 从寺庙外墙绕了一圈,如升又看到一熘石阶,她心里万念俱灰,很想倒地耍赖一番。 “这上面就是。” 风巽似乎看到了如升的疲累,忙告诉她。 “好。” 如升长出一口气,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跟着风巽爬了上去。 等真正到了上面如升就惊呆了。 如果说梵净山是一个佛教圣地,而眼前这个地方就像圣地之外另行开闢的一处仙境般,让人如痴如醉。 “忽爷是神仙吗?” 如升望着眼前景象不由地喃喃自语。 ☆、第二十章 这一小处山顶长满了磨盘树,树上已经不再有花瓣,只地上还有些零碎的,沾着初晨的露水,颜色也褪成了微粉。 而令如升惊讶的是这数千米高的山顶竟然有一个很小的池沼,池水清澈透明,鱼翔浅底。 如升走到池边时正好有一条锦鲤游过来,超大一条,她惊唿:“风巽,你看它。” 风巽止住脚,回头看了眼那鱼,说:“这个不能吃。” 如升眨巴两下眼睛,和风巽相视一笑,竟然觉得好开心。 可能他也是开心的吧,毕竟笑得如此真诚。 “忽爷养的,一共两只。” “就是一公一母呗。” 风巽挠了下额头,这可把他问住了。 “一会儿你问忽爷吧,我也分不清。” 如升跳跳两下到风巽跟前,说:“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风巽淡淡回应,“我是粗人,懂得不多。” 如升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还是笑。 绕过池沼,紧接着如升又看到了几只小鸡和鸭子,它们被竹子削成的矮桩围在里面,再往旁边是一个菜园,这个季节叶子掉落,已经不剩多少了。 视线尽头是几间宽敞的木屋,房檐滴露,辰光漫阶,有种隐居于世外的感觉。 许是听到了鸡鸭的叫声,有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定睛看了看他们,大唿一声:“哎呀!” 如升望过去,那人身穿青色长袍,髮丝尽剃,白鬍子倒是留得老长,似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此人便是忽爷了吧。 “我以为甄宁扯谎呢,没想到你果真来了。” “忽爷,别来无恙。” 原来风巽当面也这样直唿他名讳,并没有叫“师父。” 忽爷走近,瞅见了风巽身后的人,“这位姑娘是?” 风巽回身介绍道:“如升,是屠嘉的朋友。” 她又不是“小花”了…… 看来忽爷是自己人。 “小晏的朋友啊,我还以为你转了性,终于肯找心上人了呢。” 风巽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进来坐吧。” 忽爷招唿他们往里走,如升细心地发现忽爷走路很轻,脚尖点地,以她的判断,忽爷轻功应该很高,而且远超自己。 “姑娘打哪来啊?” 忽爷边倒茶边问,言语自然,声音浑厚有力。 如升看了风巽一眼,他点了点头,如升说:“西京。” “年方多少?” “十九。” “好年纪啊,就是和我家小风差得多了点儿,不过无碍,我家小风……” “忽爷!” 风巽叫住他,两人相视。 “这次都去哪了?” 一心“拉郎配”的忽爷被截了话仍面不改色,答道:“去了秭溪。” “秭溪不错,好山好水。” “是啊。” 如升在一旁听着如堕五里雾,这两人一点都不像师徒,风巽虽说对忽爷彬彬有礼,但也没到“谨遵师德”的地步,关系更像是老朋友。 “姑娘。” 忽爷又把话转到如升身上,说:“你不是一般人啊。” 怎……怎么就不一般了? 如升坐定,“愿闻其详。” 忽爷笑了笑,眼神流连在她和风巽之间,说:“这世上能来我这山头的人屈指可数。” “那真是荣幸。” 眼前人不凡的气质,再加上扑朔迷离的身份,这些都让如升觉得他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此时太阳升了起来,把山顶照得鎏金一片,池沼波光粼粼,让人恍惚隔世。 如升心里慨嘆,能在这里生活该有多惬意啊,一人一屋,一蔬一饭,皆是安然与静泊。 “说吧,找我何事?” 看来忽爷看出他们此番来不是“路过”那么简单。 “忽爷,收个女徒弟如何?” 风巽此话一出,忽爷直接看向如升,在这之前他的眼神并无这般认真。 从头到脚,甚至精细到了髮丝,忽爷就这样明晃晃地打量,似在鑑定一个宝物的真伪。 半响,忽爷终于开口了,他说:“你我当初有过约定,我只教你一个,你不再收徒,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不想违背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故犯是吗?” 风巽:“是。” 忽爷又说:“你习武多年,知道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她一个姑娘家,为何不让她跟晏屠嘉学剑法?” 这个问题……如升和风巽貌似都没有考虑,在两条远近明显的路上他们都盲目性地选了远程那一条。 “她不喜欢。”,风巽说。 “哦?”,忽爷惶然一嘆,“还真是随心而欲啊!” 两人一言一语听得如升直抖脚,没想到刚才还和蔼温顺的忽爷严肃起来倒让她心生畏惧了。 “刀拿来我看看。” “?” 如升凝眉,她的刀并没有露在外面,忽爷怎么知道? 待她低头,这才发现刀鞘把衣服顶起一块凸起,仔细看就能辨别得出。 如升撩开衣襟下摆,拔出刀递了过去。 不过……忽爷并没有接。 他摆摆手,说:“不必了,这个徒弟我收了。” 如升不解,仅凭一把刀就能让他改变心意?容易了些吧,再说那把刀也并无稀奇。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忽爷看着风巽,说:“徒弟我收,刀法你来教。” 风巽当即回答:“可以。” 相识多年,忽爷自然能看破风巽心里所想,所以纵使违背初心,他也必须成全。 “来,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忽爷一手拉着如升,一手拉着风巽,说:“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师兄妹了。” 第29页 两只手被动叠在一起。 如升还没缓过神风巽的手就抽了回去,指甲划过她手背,痒到了心尖。 忽爷明笑一声,刚才风巽的反应正合他意。 “给师父倒杯茶。”,风巽说着把茶壶递给如升,她顺从地共倒了三杯。 “叫声“师父”吧。” 风巽又教她。 “哦。”,如升起身,将茶杯举过去,“师父。”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式的拜师仪式,可听风巽的总不会错。 忽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我的师门无名无规,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你自己的修为。” “谢师父教诲。” 忽爷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一口清茶饮下,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 之后忽爷便到寺中诵经去了,留下如升和风巽待在他的木屋中,不过他们并没有“无事可做”,而是给忽爷当起了小工。 门廊下,风巽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条折了腿的板凳,正全心地修復它。 看惯了风巽平日的样子,他突然变得如此市井,这倒让如升觉得很新奇。 “是不是以后我要叫你“师兄”了?”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如升还不忘“添乱。” 风巽停下手里的活,斜了一眼,说:“不必。” “那你何时教我啊?” “有时间就教。” “嗯。” 她急着报仇,却没有独闯江湖的本事,这让她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挥洒。 “挡到我了。” “嗯?” 如升抬头,才发现自己与风巽的脸只有半尺的距离,互相对视着。 那是两双完全不同的眼睛,一双未踏人事,清明如镜,一双饱经沧桑,深如潭渊。 山顶幽风忽然刮过来,恍恍惚惚,吹弯了木屋四周的糙精,顺带着一股舒适的暖香。 咫尺间,唿吸都混在了一块。 风巽往后退了退,又低头捅咕手里的破凳子。 不过……手好像有点抖。 如升也退后,问:“忽爷有名字吗?” “有。” “叫什么?” “壤驷清河。” 姓壤驷?这个姓还真是罕见,如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地恍然大悟般,说道:“莫非他就是那个十年前在朝堂论理,赢了满朝宿儒大家的壤驷先生吗?” 风巽笑了笑,说:“你竟然知道他?!” “当然,壤驷先生堪比“商山四皓”一般的大名在整个南晋无人不知,没想到……他是你师父。” “他现在也是你师父了。” 虽是这样说,可如升好奇的是他一届文人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加身呢? 十年前那场朝堂论理如升没有亲临,但是后来这段佳话由父亲讲给她听的时候她就对壤驷清河甚是钦佩,而今这份钦佩又勐增了许多。 “如升。” 风巽把板凳放在一旁,双腿盘着,手搭在上面,他很温柔,很平静地叫着这个名字。 “别去问忽爷有关他的故事,他会翻脸,记住了吗?” 如升懦懦点头,心里却更加好奇了。 “把刀练好,也许我能给你讲点儿。” “……” 如升唏嘘,平时跟风巽说句话都费劲,何况从他嘴里往出扣故事呢…… ☆、第二十一章 人在放松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格外漫长。 在梵净山顶待了许久,如升都睡一觉了可忽爷还是没回来。 伸腿,抻腰,眼睛还没睁开她就下意识地去摸脖子,酸痒得疼,摸完脖子她又去摸自己的枕头。 嗯?怎么硬邦邦的?还有点儿热乎。 如升慢慢睁眼,瞧见她的手正搭在一条细长的腿上,而视线尽头是风巽的脸。 他沖如升挑了挑眉。 “未时了。” “?” “你睡得太久了。” “……” 如升本就迷煳,何况刚才她还摸了风巽的大腿,更加不清醒了。 “起来。” 风巽说话用手撑着如升的后脑勺将她扶坐起来。 “看着挺瘦,脑袋这么沉!” 随后他也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院中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喝。 如升挠了两下脑袋,想必是她睡的时间过长,把风巽的腿都枕麻了,可她真不记得是何时睡上去的。 风巽喝完水回来,躺到廊下,一手盖在额头上,也顺势挡住了眼睛。 如升转头,人定住了。 好看,是真好看。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侠气,让人敬畏又不自主地想要靠近,危险、刺激、欲罢不能。 “如升。” “嗯?” “明天我下山,你留下。” “好。” 她没问原因,但事已至此,总有原因,且不会害她。 …… 下午,如升跟着风巽给忽爷收拾了院落,修补了坏的家物,忙到傍晚忽爷才回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空罈子,还拎了一只活鸡,兴沖沖地走到屋里。 “来,小徒弟,去把鸡杀了!” 忽爷说着就把那只活鸡往如升怀里塞。 如升自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往风巽身后躲,紧捏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忽爷,我来吧。” 风巽轻而易举地就把鸡抓了过去,却见忽爷冷脸一撂,说:“让她杀!” 如升嘴唇微抿,满脸委屈,弄得风巽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不杀鸡就不认你当徒弟了!” 忽爷这道杀手锏很及时,尽管万般不情愿如升还是把活接了。 忽爷指向一处磨盘树底下,说:“那有把菜刀,去那杀吧,记得把毛摘干净啊。” 如升顺势瞥过去,见那树根下放了个小凳子,上面斜插着一把菜刀,锈迹斑斑的,而凳子下的土也比寻常深一些,想必是……如升硬着头皮走过去。 忽爷转身从背后掏出菸袋,招唿风巽到廊下坐。 “你要把她留下来是不是?” “是。” 知徒莫若师。 忽爷朝脚底磕了磕菸袋,熟练地捻着菸叶往里塞,他面前是一堆刚刚点燃的果木,缕缕青烟升起来,越飘越淡。 “怕自己心疼下不去狠手锻鍊她,就把人塞给我,你现在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师父当回事儿了。” 被戳了心窝的风巽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忽爷看着树下笨拙地举着菜刀半天也下不去手的如升,笑了笑,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风巽不语。 “你不记得她了吗?” 第30页 “记得。” 往事依稀浮现眼前,此刻距离他们初见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那时她还是小孩子,如今长成,模样变了许多,风巽差点认不出她。 “如世初当年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要趟这潭浑水我不拦着,可你们多年未曾联络,谁能想到偶然相救的人就是他的女儿,听我一句劝吧,这事儿太难,你是指望案子重审还是指望一介帝王认错?前者不易,后者更难于登天。” “我知道。” “你这些年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就没安稳过。” 风巽眼望院前树下,嘴角漫起笑意。 忽爷看了看他,将手中菸袋放下,沉沉地嘆了口气,他不问世事多年,能让他操心的人也已所剩无几。 “听甄宁说姬樾快放出来了。” “嗯,还有十天。” “有何打算?” 风巽往后欠了欠身,说:“我回九江接她。” 忽爷笑笑,“人家替你杀人,心甘情愿坐牢,我看这份情你怎么还?” 风巽脸上一沉,怎么还……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忽爷默默打了个哈欠,说:“还有姬原的死,姬樾出狱后一定会去查,可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连你都查不出来,多半是意外,毕竟那孩子从小就好惹是生非。” 关于姬原的死因,风巽确实查了很久,但一直没有进展,为此他每次去见姬樾都有愧意。 这时几声撕心裂肺的鸡鸣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如升手里的刀也放下了,双手掐着鸡脖子,想要用另一种不见血的方式结果了它,可掐了半天愣是没掐死。 风巽在后面看着竟笑出了声,他朝如升大喊一声:“忽爷等着吃呢!” 如升回头,憋得小脸通红还不忘笑,“师父,你等……等等,马上就好了。” 在与这只鸡艰难奋战的时间里她完全没有听到风巽和忽爷的谈话,最后心一横,挥刀砍过去,倒真把鸡杀了,溅了满脸的血。 看见风巽走到身旁,如升起身,指着刀上的鸡血说:“风巽,它晚上会不会来找我。” “不会。” 风巽说着拿袖口去擦如升脸上的血,咸腥的味道蔓延开来,散到了风里。 “风巽。” “嗯。” 如升仰头偷偷瞄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风吹树杈沙沙作响,林中雾气重返,果木燃烧释放的香气弥散开来,有种让人宁心的味道。 “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风巽到一旁端了盆清水到如升跟前,“我要是不回来呢?” 如升低头,蘸了些水抚在脸上,再抬头时连睫毛都挂着水滴,她笔直地看着风巽,说:“你不来我就去找你,青楼、莳花、尘鞅、寒江、风烟,总有一处能找到吧。” 这些地方她全都记得,反覆在心里默念,生怕忘了,生怕这万缕的联繫也割断。 “喳喳”两声鸟叫,从南到北,倦鸟归林。 “鸡呢!鸡呢!” 忽爷嗷嗷两声,人也追了过来。他站在如升和风巽中间,双手叉着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停在风巽身上,“你站这干嘛?让她自己弄,一会儿把鸡毛拔了,水烧了,再把饭做了,走,你跟我去后山挖今年出坛的竹叶青。” 如升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风巽被忽爷抓走了,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齐齐向后山走去。 …… 黄昏,寺庙的晚钟敲了一声又一声,如升站在寺庙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之前中毒她便在这梵净寺里借宿了一夜,不过也只是一夜罢了,对里面的人和事都不尽相识。 此番来讨斋饭,既然她不会做饭,更不想毒死那二位师徒,所以就只能另闢蹊径了。 “咚咚”,如升小心敲开庙门,很快就从门fèng里探出个人来。 他见了如升忙行佛礼,道:“女施主,请问您有何事?” 如升晃晃手里的空盆,说:“能给我点饭吗?三个人吃。” 和尚弯腰赔礼,“抱歉女施主,今晚寺内的饭都用完了。” “……” 一点儿都不剩吗? 如升谢过之后刚要走就听见和尚说:“施主若不嫌路远的话可以去那边的尼姑庵看一看,那里兴许还有饭。” 这句话简直给了如升行走的动力,她高兴地点头,又谢了小和尚一遍就往他指路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路远”也不过就半里山路,等到走近如升终于看清了这座尼姑庵的真貌。 “清霜庵。” 古旧的牌匾仍掩不住这三个字的秀丽,门旁两侧的石头上还刻着两段话。 “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入深山。” 笔锋劲道,字体中规中矩,让人有种远遁红尘之感。 如升被这段话吸引,停下来驻足欣赏。 忽然门打开,有位年长的尼姑走出来,问道:“女施主,请问您有何事?” 和那位和尚一模一样的说词,连举止动作也如出一辙,果然都是佛家子弟。 “师太,我想化一些斋饭和斋菜,请问这里有吗?” “哦,女施主请跟我来吧。” 如升掩不住欣喜,竟然忘记谢字就随后跟了进去。 正对门口的院落里摆着一只香炉,里边香菸裊裊,散发着宁神的檀香味道。 如升走到它面前时还不忘学别人拜三拜,以示虔诚。 师太带着如升走过两处院落后停下来,叫她等着,而自己则进屋去取斋饭了。 等再出来时师太说:“女施主,这么晚了您是一个人上山吗?” “不是,我和师兄来看我师父,他就住在山顶。” 端饭盆的手顿了一下,极短暂地,但如升注意到了。 “那施主您快些回去吧,天快黑了,小心为上。” “敢问师太名字为何?我要在这山上住一段时日,不免会有来打扰的地方。” “贫尼清霜。” 清霜庵的清霜。 ☆、第二十二章 已近天黑的后山一片寂静,除了时不时的虫鸣再无其他。 风巽跟忽爷转了好几道坡才找着他埋竹叶青的地方,可能是年岁大了,忽爷的记性不像从前那般好了。 风巽边走边往来时方向望着,心不在焉。 忽爷斜眼瞧他,哼笑道:“有日子没练功了吧?” “赶路,没空练。” 忽爷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专心挖土。 “每年你都来我这喝竹叶青,九年从未间断,这九年你也只带甄宁来过。” 惊风白日,光影西流。 九年,说不清的是是非非都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包括他们的过去,阴暗的,光鲜的,不为人知的。 “千灯寨那个孩子……我看暂时就别告诉你小师妹了,若世上还有牵挂,这仇铁定报不了。” 第31页 “她看见了。” 忽爷手下一顿。 风巽说:“来西京的路上在千灯寨住了一晚,她看见小瓜了。” “然后呢?” “吓了一跳。” “他的病还没好吗?” “偶尔会犯。” 风巽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压得脚底枯黄的竹叶一阵“窸窣”的碎裂声。 忽爷那边已经把竹叶青挖出来了,他掸着上面的黏土,说:“你让甄宁故意被天行堂的人擒住是为何?不怕姓温那女人看出破绽吗?” 风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说:“温凌宜在府内穿了七日丧服。” “段鹤祭日?” “不是,甄宁说温家也无近亲过世。” 那就奇怪了。 风巽又朝山顶望了望,说:“回去吧,很晚了,她一个人在上面说不定会把你房子点了!” 忽爷一听急了,抱着酒罈一熘烟地往回小跑,他生怕如升真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让他晚年“流离失所。” …… 如升把碗筷都摆好的时候风巽和忽爷就回来了。 忽爷离远看见桌上的饭菜,低声对风巽说:“你小师妹还挺内秀。” 话虽这样说,可风巽却另有想法,他不信一个郡主会做饭,那不现实。 等走近风巽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清霜庵”的斋饭,他认得,忽爷更认得。 “鸡呢?” 忽爷问如升。 “师父,我不会做,就去那边化了斋饭。” 风巽在一旁小心地看忽爷,生怕他发火。 “你俩吃吧。” 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就进屋了。 风巽看如升的小脸已经白了,他坐下来,说:“忽爷不舒服,随他去吧。” 如升听罢缓了缓神,没多想。 “以后别再去化斋饭了,忽爷喜欢吃肉。” 难怪不高兴。 如升点点头,拿起筷子递给风巽。 他接过去,说:“还有,你也别再去“清霜庵”了,佛门清净之地,不宜打扰。” “好。” 风巽看着如升听话的模样,笑了一声,说:“我真怕你明天就被忽爷赶下山。” “难道他和你一个脾性吗?”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风巽的心窝,他一愣。 “你之前不就有事儿没事儿赶我走吗?” “……” 风巽哑然,看来他被某位姑娘记仇了。 “忽爷赶我也不走,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然后等你来接我。” 如升边吃边说,轻松的言语中透着十足的坚定。 就像她说的,如果他不来,她就去找好了。 简单的斋饭,白米加酱菜,却让如升吃出了别样的味道,好像流离这些天,只有这顿饭才是真正的人间至味。 …… 晚饭后如升收拾了碗筷,风巽则坐在廊下喝茶,忽爷一直呆在房里,没出来。 如升几次心事重重地看忽爷的房间,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看来这老头不像表面来得那样好相处。 收拾好后洗了手,如升随意往身上抹了两下,去风巽身旁坐着。 “要不要进去问问忽爷,他晚饭都没吃呢。” “没事。” “那你明早几点走?” 放下茶杯,风巽目光漫到山下,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 只是他还没回答就见池沼方向走过来一个人。 是甄宁。 他怀里抱着个纸包,走起路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如升没跟他打招唿,反正那人也不会理她。 不过这次有点让如升意外。 甄宁径直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纸包放在廊下的地板上,说:“楼主让我给你买的。” 纸包上写着三个字:“如月斋。” 西京城最出名的点心,如升从小吃到大,喜欢得不得了。 她扭头看风巽,他拿下巴指着里屋,说:“拿去给忽爷尝尝。” 如升听了赶紧起身,抱着点心进屋了。 甄宁一路小跑上山累得不行,眼下如升不在旁边,他很放松地坐到廊下,说:“楼主,奉天一派刚接了朝廷的镖,旨意已经下来了,以后凡是朝廷往各地运送的物资都由奉廷瑞的镖局来押送。” 肥得不能再肥的差事,他怎么弄到手的? 如果风巽没记错的话,这差事以前是段鹤的,而且已经把控多年了。 就算他死了,行使权也还在天行堂手里,除非主动相让,否则奉廷瑞不一定弄得去。 “还有一件事。”,甄宁说:“前几日九江有个新来的狱卒想要轻薄姬樾,幸得未遂。” “他家里可有亲眷?” “曾有一个老母亲,去年得病死了,婆娘也没讨着,目前寡居。” 风巽皱皱眉,淡淡地说:“这个人就别活着了。” “是。” “再容他几天,等回九江,你第一时间把它办了。” “是。” 此时天已完全黑透,山顶气温骤降,风巽不由得咳了几声,甄宁见了马上从随身的包裹里抽出一件长衫给他披上。 “楼主,过段时日就冷了,您还是回九江呆着吧,那比西京暖和,省着您老咳。” 风巽拉紧衣角,缩了缩脖子,笑着说:“没事,今年冬天可能要在莳花阁过了,就是苦了你和弘远,得跟着我。” “楼主说得哪里话,我和弘远最不怕冷了。” 练武之人没几个怕冷,只是风巽前年受伤倒在雪地里,自此落下了一冷就咳嗽的毛病。 两人这边聊着,里屋,如升和忽爷却没说几个字。 她拿了点心进去,发现忽爷正站在窗前,满脸忧愁地放空,直到她走出去忽爷只说了,“放那吧,谢谢。” 还有就是,“明早卯时起床练功,起不来后果自负。” 如升虽然碰了冷脸,好在师徒关系尚在,这让她稍稍安慰了一些。 …… 第二日,如升在规定时间起了床,可她还是没来得及送风巽下山。 或者,可能他和甄宁昨晚就走了也说不定。 山间的清晨韶光明媚,空气清新,除了有点冷以外一切都很让如升中意。 不过冷也不怕,风巽给她拿的衣服都很保暖,所以不必担心。 只是……忽爷让她去半山腰打泉水。 “一次拿两个木桶,把这个水缸打满你就可以休息了。” 那个水缸如升昨日见过,比磨盘树还粗。 “师父,我可以用早饭吗?” “可以。” 忽爷指着桌上的清粥和咸菜,说:“就半碗粥,吃完马上就去打水,还有,我只给你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还有别的活儿。” 第32页 如升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学习刀法,所以特意把刀擦得锃亮,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继续给忽爷做家务的小工。 两口把粥喝掉,如升拎起两个空桶就下了山。 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因为没走多久她就遇到了“清霜庵”的师太,也是给如升斋饭的那位。 走近后如升先开口打招唿。 “师太,早,您也去打水吗?” “是,女施主。” 她穿着灰色的长衫,看着不厚,手里和如升一样也拎了两个木桶。 “感谢你了,清霜庵的斋饭很好吃。” “谢施主夸赞,只是寻常庙宇里的斋饭而已,不足挂齿。”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往山下走。 “师太,你在清霜庵呆多久了?” “十一年。” “……” 人生大好时光都与青灯古佛相伴,真的不寂寞吗? 如升不在其中,未能完全理解。 “那师太认识我师父吗?他就住在这山顶,叫“壤驷清河。” 师太脚步不露神色地放缓,平静地回答:“贫尼不认识壤驷先生,也不认识这山中除了“清霜庵”以外的任何一人。” 如升笑笑,察觉到了不对。 就像昨日忽爷突然变了脸,她也是现在这般感觉,疑惑,不解,还有些许的猜不透。 但脑海里一阵暴风骤雨过后如升又觉得没什么了,左右是她多想,眼下把水打回来才是正经事。 ☆、第二十三章 梵净山山势平缓,所以下山的路很好走。 如升和清霜师太结伴一起,她负重前行,走得笨拙,而师太却像没事人一样,步履轻盈。 如升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毕竟风巽临走之前告诫她不要去打扰这些修佛之人,可她没说话,师太倒是主动搭茬了。 “姑娘,你怎么拿两个桶?一会儿上山有你受的。” “哦,师太。”,如升摸了一把额上的汗,说:“我师父为了锻鍊我吧可能,但是真的挺沉的。” 如升边说边笑,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她就是一个标梅之年的少女,模样清秀,不谙世事,好像夏季的雪山,永远给人一种清丽之感。 “女孩子家习武的不多。” “确实。” 如升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拜师学艺,加入什么名门正派一统江湖,所以说命运这东西还真是会开玩笑,总有一些意外跳不来,防不胜防。 “来这歇会儿吧。” 师太指着一处树荫下对如升说。 两人放下木桶走过去坐下,山间凉风吹过,吹弯了垂摆的树枝。 靠得这般近,如升细细打量师太的容貌,她五官很标准,尤其是眼睛,尾纹不多,让人猜不出年纪,但是那双手却是褶皱丛生,布满老茧,像是干了很多粗活。 可是……如升觉得按照常理讲,这种打水的活计应该由年纪稍小的人来干,怎么师太还要亲力亲为呢?难道是庵里的规矩不成? 气氛一直凝固,如升捡起脚边的黄叶,闲闲地揪着叶梗。 “姑娘。”,师太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如升心悸,她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方便告诉贫尼你的名字吗?” “我叫“小花”,是个孤儿,所以没有姓氏。” 要是放在从前她会毫无隐瞒与防备地说出真名,可是现在……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让她性命不保,再赴黄泉。 “小花。” 清霜师太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淡淡笑了一声,有种家里长辈对待小辈的亲切。 许是这种感觉太久违了,如升竟有些感动。 倘若没有这些变故该有多好,世间最平凡的一切她都怡然享受,头顶月是故乡月,耳边风是龢暖风。 “那我可能是认错人了。” 师太站起身,眼望山下,说:“我该走了,你要是没歇够可以再坐一会儿,清霜告辞。” 说完,师太拎起那两只磨损严重的木桶,朝山下走去。 如升并没有继续跟着,她总感觉清霜师太身上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与纯净,好像谁人靠近都会叨扰一般。 又坐了一会儿,算得能与师太拉开距离了如升才起身,下山的路就一条,无人带领也不会迷路。 …… 辰时,莳花阁。 由于开门接客是下午,所以这个时辰莳花阁相对很安静。 掌事的莳花还没起床就听见了敲门声,她迷煳地喊了丫鬟一声,但没回应,只能自己起身开门。 门敞开一熘fèng隙,有冷风颳进来,莳花裹紧外衣抬眼一看,原来是风巽。 “还没起?那我过会儿再来。” 风巽一步没迈出去就被莳花揪住了袖口,“又不是没进过,还守哪门子规矩。” 说着手上用力就把风巽拽了进去。 “昨日去哪了?还有那个叫“小花”的姑娘,刚来就给老娘玩消失是不是?” “她过几日回来。” 被冷风一吹莳花已经完全醒了,她坐在梳妆镜前整理睡乱的长髮,眼睛却一直瞄着风巽。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倒真是自由。” “屠嘉的相识,你给点面子。” “我看你和她也是相识吧。” 话里有话,试探之意明显。 “不太熟。” 风巽说完自然地坐下来,倒水喝。 莳花整理完头髮也过来坐下,紧挨着风巽,她单手托腮,双眼魅惑地看着风巽,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大腿根。 “想我吗?” 她说话时歪了歪身子,外衣一侧滑落,露出红色的肚兜布带,美人骨总是自带风情,何况莳花又是个绝色美人。 风巽没有接话,大腿一晃,摆脱了莳花的手,她随即又攀上去,五指紧抓,说:“风巽,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再碰我了是不是?” 往事再提人已非。 莳花清楚地记得在这间屋子,那张床上,她和风巽沉浸在情/欲中无法自拔的日夜,他精壮的身子,极致的爱抚,大力的顶撞,还有她细碎的,无法抑制的呻/吟,两具一丝/不挂的身体相交缠,共享春宵一梦。 一切的一切恍然出现在眼前,和现实中的冷淡冲撞,寒心,刻骨。 “我昨日上街给你做了件新衣,等着我拿给你啊。” 莳花起身迈着碎步扭着细腰往衣柜那走。 衣服拿到风巽面前的时候他只是扫了一眼,没做声。 “罗婶儿的手艺最好了,你看这衣角fèng得多密实,以前啊,你每件衣服不是出自她之手,欸,对了,我身上这件也是呢。” “……” 见风巽不理,莳花把衣服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说:“风巽,四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是吗?” 第33页 她双眼泛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做别的男人怕是早就心软了。 “你搬去九江,一年才回来几次,见我时话语寥寥,甚至都不看我,你就一定要这么惩罚我吗?你知道我每晚独守空房有多寂寞,以前你夜夜在我床上……” 茶杯重重放回桌上,茶水溅的满桌都是。 莳花吓得一哆嗦,手撤了回去。 “我一会儿要回九江,姬樾快出狱了。” “……” 莳花听到“姬樾”的名字顿时冷笑一声,说:“你果然爱的是她,纵使她没我漂亮,没我聪慧,除了一身破武功她还有什么能让你正眼相看的,没有!没有!” 歇斯底里的喊声在屋里迴荡,就连门外的丫鬟走近后又马上离开,生怕波及到自己。 相比莳花,风巽倒是镇定许多,他始终那样坐着,眼睛只看茶杯,多一分都不匀给身旁人。 “当年你意气用事将姬樾送进大牢,让她过了四年与世隔绝,不见天光的日子,而你呢,依旧享受着原本的一切,甚至更好,你说求我原谅,可你丝毫没有悔改,让我拿什么原谅你。” 风巽讲得慢条斯理,却字字锥心。 莳花满脸惨白,一下扑到风巽怀里,不顾两肩的衣服双双滑落,她抚着风巽的脑勺,尽所能地感受他的温度。 幽幽的女人香浸到风巽鼻前,这味道他从前很喜欢,现在却不了。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个,还有,我每年给你的钱已经足够多,莳花阁的帐你最好给我做得漂亮点,要想我不翻脸,就别做逾矩之事。” 风巽头一扭,躲开了她。 “你还要亲自接她出来是吗?” “是。” “然后呢?” “与你无关。” 莳花就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和姬樾怎么样,可她心里也明白,问与不问都毫无意义。 …… 如升拼了老命把两桶水拎到山顶的时候忽爷正在廊下抽菸叶。 “吧嗒吧嗒”地裹得来劲。 如升把桶放下,顾不得和忽爷打招唿,直接躺到廊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桶水,你打了好几个时辰,当年小风可是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 “唉!” 这一嘆明显是故意的,嘆给如升听。 “师父,我是女的,风巽是男的,我这体力哪能赶得上他。” 忽爷转头,斜了一眼,继续“吧嗒” “师父,有饭吗?” “没有。” “?!” 如升“滕!”地坐起来,彻底慌了。 “师父,我有病在身,吃药后必须吃饭,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如升一本正经地瞎编乱造。 忽爷磕了磕菸袋,说:“你的情况小风都告诉我了,休想蒙我。” “师父,我真的饿。” “没饭。” 气氛一时止步,如升大眼睛转了转,决定“奋发图强”一下。 “师父,明天我一定比今天快。” 忽爷不吱声。 “我保证!” 如升做起誓状,掷地有声。 忽爷终于肯抬眼,笑了笑,把如升的手指头按下一根。 这回剩下了三根,着实尴尬…… 忽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放到如升跟前,说:“小风让我给你的,等你现在这瓶吃完了再吃这瓶。” 温润如玉的瓶身,冰冰凉凉,和她身上那瓶黑色的一模一样。 “你知道你中的是何种毒吗?” 如升摇头。 忽爷嘴角的笑意收回,答道:“雪夜糙。” ☆、第二十四章 如升从来没听过“雪夜糙”,在九江cháo白河时,她倒是听风巽说过“鬼噬花”,这二者的名字虽无联繫,但想必都是碰不得的有毒之物。 “师父,雪夜糙是什么?” “雪夜糙是一种生长在雪山上的毒糙,世间稀少罕见,目前只有南晋边境才有,普通人根本不会冒死上雪山采这玩意儿,所以有雪夜糙的,除了药商就是些不轨之人。” 药商? 如升不禁想到了天斛谷,那个满院满宅都充斥着中药香的地方,如果说雪夜糙真是不可多得之物,那就有很大机率在天斛谷了。 不明白,想不通。 如升根本不知那个叫“温凌宜”的女人为何要害如家,而她又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起来,去塘里抓条鱼回来,晚上吃。” “怎么抓?” “用手抓啊。” 如升突然有些怀疑忽爷是怎么教出风巽这么个绝世高手的……挑水?抓鱼?是不是还要砍柴啊? “对了,抓完鱼去柴房把柴砍了,炖鱼正好用。” 呵,果然,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会整人。 如升努努鼻子,反驳道:“风巽说锦鲤不能吃。” 忽爷瞪她:“我说炖锦鲤了吗?!塘子里有青鲤,敢抓错就把你一块儿炖了!” 敢情风巽把她留下就是纯打杂,如升算是彻底明白了。 布置完任务。忽爷起身回屋,边走边抻懒腰,说:“师父回屋睡午觉,你把活干完。” 如升点点头,望着面前的树干,枯叶,还有山间的雾气。 突然地,她有点儿想念风巽,还有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就像这山顶的清风一般柔和纯粹。 他到底在哪呢? …… 此时的西京都城到处一派戒备森严的景象,比前几日还要更甚一些,城门加了禁军防守,温cháo也已经一夜没睡,顶着黑眼圈骑在马上,满脸严峻。 一旁的副将骑马过来,说:“温将军,快到时辰了吧。” 温cháo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把他眼睛晃得有些睁不开,“快了,你去叫下边人打起精神来,这是皇上今年第一次出巡,都别给我找事儿。” “是,温将军。” 半个时辰后,一列浩荡的队伍由远及近,明亮的号角声吹响,震彻整个都城。 温cháo带领一众禁军码齐跪好,低头迎接南晋国第二任继位的皇帝,司马宸。 前不久,他刚挥书下令杀了开国将军如世初一家,他父亲的生前挚友,一起开疆拓土的袍泽兄弟。 如果先帝还在世,想必一定会阻止这件被世人在身后诟骂的事情发生。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权者变动,最常见的就是弒杀淌血,歷朝歷代皆如此。 当浩荡的队伍走进城门温cháo才敢起身,他望着銮驾远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之感。 收队,回宫。 准备了几个时辰也只为这片刻而已,温cháo摇头笑了笑,暗讽自己何时也变成了权利的随从。 …… 第34页 至晚,金碧辉煌的宸光殿灯火通明,舞乐齐奏。 为了迎接宸帝顺利出巡迴到西京,满朝的文武百官纷纷出席,奉上精心准备的贡品以讨圣心欢喜。 席毕,百官散去,走出宸光殿,三两结伴,喝得微醺,不过在这些人中有一人没有喝酒,那就是丞相栢堰。 他独自一人在前面疾步,夜色阑珊掩映着虽年迈却又挺拔的身形。 “栢丞相!栢丞相!” 话音落下,身后人小跑两步到栢堰的身旁,鞠躬行礼,顺带谄媚一笑,说:“丞相的身体还一如当年安健,卑职都追不上你了。” 栢堰回头,看见徐玠缩着手,冻得直哆嗦,说话间有酒气飘出来,熏人得很。 栢堰放缓脚步,“是徐大人啊。” “诶诶。” “有事吗?” 徐玠“嘿嘿”一笑,回道:“有日子没见您了,叙叙旧嘛,本来应该到您府上拜访的,可最近忙着平復宁安赈灾的事,耽搁了。” 栢堰心里冷哼一声,“宁安赈灾?前后都是晏屠嘉在忙活,你出的哪门子力,到头来也不过是等着敛财罢了。” “徐大人是朝中重臣,又深得皇上倚重,前途无量啊!” “哎!丞相您说的是哪的话啊,要说皇上最倚重谁,您是屈指可数啊,两朝元老,功不可没!” 恭维的话听得栢堰直起鸡皮疙瘩,他打心里厌恶徐玠的存在,不管是那件事发生之前,还是之后。 走出宫门,两个人周身都轻松了许多,没了宫闱规矩的束缚,连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同了。 布辇已在外等候多时,栢堰刚要乘上就听徐玠叫住他,说:“丞相,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栢堰停住脚,缓缓转过去,“徐大人有话请讲。” 徐玠挑挑嘴角,得意之模样即使在夜色下也还是突兀得像米饭上的苍蝇般令人作呕。 身旁人识时务地尽数退下,徐玠一如之前的笑脸,只不过皮笑肉不笑。 “丞相,如家被鸩杀的时候皇上私下有令要厚葬如世初,只是不刻铭文,不许祭拜,我想这个旨意您不会不知吧?” “诏文发布到三品官以上的各个府衙,本官自然知道。” 徐玠笑笑,“从前你我不知如世初真面,被他所谓的“忠心”蒙蔽,既然这一难我们都侥倖躲过去了,可别再做逾矩之事,触犯皇上的逆鳞啊!” 栢堰知道徐玠这些话就是指他趁皇上出巡,偷偷给如世初祭拜一事。 可谓自古小人嘴脸就有千面,却都拥有相同的坏良心。 见栢堰没回应,徐玠又说:“最近卑职听到一些风声,说皇上有意再任命一位丞相,作为从前您的部下,卑职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别到时候弄得晚节不保啊。” 讲话绵中带刺,要不是年纪已高,再加上这么多年在朝为官磨平了稜角,栢堰真想给他一刀。 “告辞。” 栢堰踏上布辇,一眼都没再看徐玠。 …… 宫墙外重归寂静,该走的都走了。 徐玠一行人的阵势比一品丞相还要浩大,搅得长夜不净,长街不清。 虽是这样,但他本人却乐得其中,就像“一夜暴富”的乞丐般,急于向世人招摇他的今时不同往日。 走过撵花街,紧跟布辇旁的黑衣随从跟徐玠说:“徐大人,那边来消息了。” “说。” “奉廷瑞没找到。” “晏屠嘉呢?” “还在找。” 徐玠:“洛平,你觉得以晏屠嘉的本事可能找不到奉廷瑞吗?” 洛平沉吟一下,说:“大人,屠嘉这些年跟着你办事严谨,滴水不漏,要是他也办不到的事想必真的很难,再说奉廷瑞在江湖上极有势力,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 “呦!看不出来啊,你倒是这般向着晏屠嘉说话。” 洛平脚下一滞,赶忙回道:“大人,小的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布辇轻晃着,带着“吱呀”的声音,徐玠转头,看了洛平一眼,说:“奉廷瑞是个老狐狸不假,但是一个江湖人再厉害当屁用,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该死的都得死。” 听到徐玠咬牙的声音洛平更不敢接话了,连走路都不敢出声。 “对了。”,徐玠又想到一件事,问:“如家抄家的时候我让你找的那块战国古玉找到了吗?” “回大人,没有。” “废物!” 徐玠口中的战国古玉是当年先帝送给如世初的,徐玠有幸见过一次,印象很深,之后他一直觊觎,终于得到这么个机会,虽说从死人身上扒东西不够地道,可珍宝面前谁还顾这些呢。 洛平:“有没有可能在他女儿身上?” 徐玠听了一袖子挥过去,低声骂道:“他们家人都烧成焦尸了你才来给我说这个?成心想让我派你去挖坟是不是?!” 洛平不敢躲,任凭徐玠勐抽了他好几下,火燎燎地疼。 “要不我再去如府翻翻?说不定藏地底下了呢。” “给你四天时间,找不到就提头来见吧。” “是,大人。” “还有。” 徐玠思忖着,说:“明天你给晏屠嘉捎个信儿,让他先回来吧,既然奉廷瑞不给咱们这个机会暗杀,那就让他死在明面上好了。” “可是大人,奉廷瑞的镖局刚从朝廷接了个美差,而且这个差事普通人是拿不到的,卑职猜……是栢丞相在暗中操作,咱们要是明面上动奉廷瑞,也就变相公开和栢堰作对,他虽然已年老,但在朝中尚有势力,还是要从长计议。” 洛平这话说到徐玠心里去了,而且这些现状他也明白。 “先等晏屠嘉回来吧,有些事还要你俩一起做我才放心。” 布辇轻晃,渐渐消失在巷尾,隐没于夜色中。 ☆、第二十五章 青鲤炖煳了…… 煳得很彻底,已经辨不出鱼的形状。 如升蹲在灶台前,忽爷则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师徒双双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夫在山上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受此大罪。” 如升垂头丧气,一个字都争辩不出,也没有力气争辩,干了一下午活,手上磨得满是水泡不说,左脸还被砍柴时溅起的木屑划伤了。 “把鱼盛出来扔了,我来下碗面。” 忽爷走到灶台跟前,袖子甩着,撵开了如升。 “屋里有小风走之前买的点心你先吃点儿,饭好了我叫你。” “谢师父。” “去吧。” 终于得准休息的如升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她回屋洗了把脸,顺带清理了脸上的伤口,所幸不深,否则必定留疤。 第35页 全身上下都收拾了一遍后如升从房间出来,看见大堂桌上放着风巽让甄宁买的那包点心,还有,一本书。 这就让如升很奇怪了。 昨日她里外在忽爷家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书架之类的东西,不像风巽家,刀都和书混一起。 走近,如升拿起那本书看,她本能觉得这书就是忽爷特意为她准备的,不然不会和点心放在一起。 捻了一块点心咬在嘴里,如升拿着那本封皮无字又很破旧的书,躺回床上慢慢翻看。 扉页上有一滴血迹,暗红色的,痕迹淡薄,感觉时间很久远了。 如升盯着那血迹看了好半天也没琢磨出门道来,于是翻开第二页。 目光流连之处写着一段文字:“温家十一代子孙温嬖,学比山城,明经擢秀,六岁随父习武,所学招式过目便领会于心,久而久之自成一派武风,后又得高人点拨,创立举世刀法,名曰:“温家刀”。” 温家刀…… 如升往后再翻几页全都是刀法口诀,她随口念出几个,都不得要领。 粗略翻看之后如升心里突然涌出一个疑问,忽爷姓“壤驷”,风巽姓“风”,那他们师徒二人与这“温家刀”有何关联呢?既然忽爷有意让她从中学点什么就不会是随意丢过来,她必须好好琢磨一番不成。 …… 傍晚十分,寺庙的钟声将如升吵醒,虽然睡着了,但那本刀法仍攥在她手里,敞开的那一页纸张微卷,平添了些褶皱。 房门“咚咚”两声,随后传来声音:“吃饭了。” 是忽爷。 如升把书塞进枕头底下,揉了揉睡眼赶忙就出去了。 两碗热汤面在桌上冒着热气,对比这深秋的凉意,着实让人暖心,只是越贴近温暖的场景越是让她想念逝去的父亲,想到他,如升什么胃口就都消耗殆尽了。 “前五页。” 如升从面碗里抬起头,“?” “前五页给你两天时间,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须详细说出,我教风巽的时候他用了半天,你……就两天吧。” 想拒绝,想争取,可到嘴边的“藉口”还是被如升就着面条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风巽,因为她曾想变成一个江湖人与他一起,那首先她就必须取得这个资格。 用完晚饭,如升点了油灯在房里捧书钻研,可能是因为风巽看过这本书的缘故吧,她也看得格外认真,像是想通过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找到一些属于他们的微妙联繫。 只是……完全没有。 自古多情扰人心。 放下刀法的时候如升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眼下,儿女情长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家仇不报,世间一切欢喜之事都会了无滋味。 起码,欢喜的程度会减半吧,总是牵挂,总是介怀,总是无法安然过自己的日子。 …… 几日后,九江。 这次回程较快,没了如升的“拖后腿”,风巽和甄宁快马加鞭没几天就到了。 而他们赶到九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姬樾,她的刑期已满,而且是提前释放。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风巽就完全有能力让姬樾免于牢狱之灾,可她自己拒绝了,也许是因为风巽,也许是因为莳花,总之她宁愿服刑。 上次风巽命甄宁来送衣服的时候,姬樾突然提出要出狱,而且指定今日。 如果甄宁想不明白为何的话那风巽一定知道,只是他情愿不知。 从知府拿了出狱文书,再交到狱卒手里,甄宁办好这些就跟着风巽一齐进了大牢。 由于晚秋,牢里甚是阴冷,加上这囫囵之地本就不是地方财政愿意照顾的地方,炭火类的日常物资也就自然分得少一些。 牢门口,一个狱卒在泼水擦地,旁边还有几个狱卒在打牌,就像平常无数个日子里最平常的事。 甄宁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吭吭”两声以示提醒。 “呦!风大人,有日子没见了,听说您出远门了。” 风巽并不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毕竟这九江城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 甄宁把文书递过去,说:“我和风大人来接姬樾出狱。” “啊。” 牢头接过文书,象徵性地看了一眼,说:“大人请随我来。” 牢头心知肚明姬樾的刑罚日期是多少,只是前脚刚有人来传话,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别怠慢了。 毕竟这位楼主就算是知府大人也要给几分薄面。 “大人,这边请。” 牢头边走边说:“给犯人姬……哦,一早就给姬姑娘准备了新衣物,其他一切也已妥当,只等出狱了。” 漆黑的走廊,一如每一次风巽来时那般,只是这一次,他走得慢且沉重。 甄宁没有跟进来,他有另外的事要做,在风巽接姬樾出来之前,他要了结一条人命。 哗啦啦的铁链声,牢头把牢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姬姑娘,恭贺你,重获自由。” 姬樾缓缓迈出来,站到风巽跟前。 好好整理一番后的姬樾头髮全部盘起,脸蛋微黄偏瘦,尽管如此,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动人,她看着风巽,两行泪从眼里流出,嘴角却抿着笑意。 “你来啦。” “嗯,甄宁也来了,走吧。” 风巽过去攥住姬樾的手腕,慢慢将她带出了地牢。 四年的光景“唰唰”闪过,姬樾早已不适应外面,刚走出狱门就差点摔倒。 “给你备了马车,先回青楼吧。” 姬樾苦笑一声,说:“不了,你那青楼从不住女人,我就不破你的规矩了,从前的房子不还在嘛,我回去住便是了。” 上了马车,风巽还是吩咐了回青楼。 没人打破的规矩才叫规矩,眼下青楼已经有女人住过,再去在意也是多此一举。 “风巽,我的剑呢?” 没想到无数个日夜流转,她最惦记的还是自己那把沾染过无数血迹的剑。 说起来她的剑还是当年风巽从晏屠嘉那要来的,剑身长三尺,剑柄镶有一块羊脂白玉,光暇透亮。 而说起这块羊脂白玉,姬樾喜欢它要超过剑本身,因为是风巽送的,还花了好大一笔钱。 “剑在青楼,由甄宁保管。” “好,回头你让他给我拿过来。” 马车颠簸几下,路过闹市的时候人群的吵闹声传进来,姬樾摸了摸耳朵,像是被吵到了。 “你先在青楼住段时日,让庆叔和钱大夫帮你调养一下身体,等恢復了再说。” 风巽并无长远打算,只是眼下稳住姬樾的心才是关键。 走过闹市,马车里安静下来,姬樾问:“你去哪了?” “?” 姬樾扭头,眼神自上而下,“你的心很浮,身上味道也不对,去外地了吧?” 第36页 风巽暗自咬牙,说:“去了西京。” 一声嘲笑从姬樾嘴里冒出来,她挪开流连风巽的眼神,说:“你们又在一起了吗?” 醋意,嫉妒,还有遗憾,百感集她心头,最后融成了苦涩。 “我跟她早在你入狱前就断了,我跟你说过,这辈子也不再有可能复合。” 时隔四年再听这话早没了之前那般痛快,可还是……愿意听。 “甄宁怎么样?” “没变。” “弘远呢?” “一样。” 姬樾长唿一口气,“可你变了。” “是。” 要说朋友中谁最了解风巽,除了晏屠嘉也就只剩姬樾了,她用尽所能去感知风巽,得到的却是一个已经改变了的人,一个需要她重新去认识的人。 “今日是你生辰,风巽。” 风巽恍然,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我每年都记得。” 风巽低头,没接话。 姬樾又说:“今日你陪我待一天,以后我不再烦你。” 四年的牢狱之灾换一天的朝夕相处,值了。 风巽眼神闪躲,要是放在从前他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也不会有半分愧疚之情,可今时今日他只得同意…… ☆、第二十六章 短短数日,青楼内的树叶黄了大半,黄绿之间掺杂着红色枫叶,着实一派悦目景象。 姬樾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地荒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心凄婉。 四年前她入狱正值此时,而现在再看却完全物是人非。 走进风巽房间,一阵暖风扑面而来,门口和厅里都备了炭火,整间房暖烘烘的,让人进来就不想离开。 风巽指着木凳,“坐吧,一会儿饭菜就端来了。” 姬樾点点头,“不饿。” 风巽看了精瘦的她一眼,却勐然想起了另外一位姑娘,离别几日,他总是会不自控地想她,从眼到心。 “风巽。” 听到姬樾叫他,风巽缓过神,说:“吃完饭钱大夫会给你号脉,你在牢里落下的病得彻底根治才行。” 不说不要紧,提到这个,姬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牢内cháo湿阴冷,她的手以前就受过伤,加之cháo气的缘故,越来越严重了。 曾经,姬樾害怕自己再也握不了剑,不过好在风巽有带药给她,将病灶及时制止,否则她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倒不是因为打打杀杀是她的兴趣,而是倘若不做这个的话,她不确定还能以何种“藉口”待在风巽身旁。 “你这屋里的家具换了。” 风巽抬眼,看见姬樾的手正抚摸着木质的圈椅。 “嗯,换了,晏屠嘉一个朋友在九江做木材生意,本来是送他的,你也知道屠嘉这人最怕麻烦,就把这些都如数送青楼来了。” “不错,红木贴面,做工也好。” “嗯。” “给我倒杯茶。” 姬樾人长得一副清冷相,说话也冷冰冰的,这是她和别的女人最不一样的地方。 茶倒好,风巽端给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从前他们之间话就不多。 姬樾和甄宁一样,都是风巽最得力的助手,他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忙,替风巽照看其他几个分支,偶尔回来,风巽和甄宁会到姬樾家里小坐一下,大家喝点酒,聊聊近况,但极少谈心。 起码,他和姬樾之间是这样。 说起来他们相识已经很多年了,远在风巽还没有创立青楼之前,那年姬樾十三岁,姬原十一岁。 两姐弟痛失父亲流离失所的时候正好被风巽收留,自此没再离开过。 “茶具也换了。” 茶杯在姬樾手里转了两圈,伴着自言自语……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变与不变”的东西实则都是说给风巽听的,他明白。 鞋底摩挲地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风巽瞭然此人是钱大夫,他天生跛脚,走路时右脚抬不起来,所以身子也总一斜一斜的。 姬樾先风巽一步起身迎接,暌违四年,她很惦念这位长者,遥想曾有一次她受重伤,正是钱大夫全力医治才捡回一条命。 “钱叔。” 姬樾难得对人这样温柔。 “小樾啊,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钱大夫不顾腿脚不便,急慌慌往走到姬樾跟前,几乎快要老泪纵横了。 “瘦了!瘦这么多,肯定没吃好。” “钱叔,你快坐,我没事。” 钱大夫稍稍平静了下,这才看到风巽,马上点头,叫了声“楼主。” “钱叔,你给姬樾看看她身体怎么样,需要开药不用顾忌,挑最贵的药便是。” 在钱这方面,风巽从不吝啬,不管是他的手下,还是对陌生人。 “楼主尽管放心,有我在,你们都能活过百岁。” 钱大夫笑,风巽笑,姬樾也跟着笑了。 要不是那些无法忘记的锥心之事,现在的情景该有多令人怀恋…… “钱叔,我先出去一趟,你陪姬樾先坐着。” 风巽说完就出去了。 …… 甄宁房间,他换下身上沾着血迹的衣服时风巽正好进屋。 “解决了吗?” “楼主。” 甄宁让风巽坐下,将刚才办事的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之后说:“他死得没什么痛苦,一刀就毙命了。” “尸首呢?” “扔他家后巷一间老屋的枯井里了,那房子近几年都没人住,不会有人发现。” 风巽点头,甄宁办事他一向放心。 “楼主……” 甄宁欲言又止。 风巽马上会意,说:“钱大夫给姬樾诊病呢,她在牢里呆那么久肯定会有一些小病,你别挂心。” 甄宁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这段时间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陪姬樾吧,我还得去趟西京,短时间不会回来,你把楼里照顾好,眼见着冬天就来了,多进些炭火,别让弟兄们着凉,还有,从这月开始到明年开春的月钱要多发一些,在去年基础上再加十两吧。” 甄宁:“去西京是为了如升吗?” “……” “是为了如升对不对?” 几日没人跟风巽提起这个名字,乍然听到,竟觉得有些恍惚。 “楼主,您有什么要做的都可以交给我。” 风巽笑笑,眼斜过去,“这次的事我必须亲自来,莳花阁的兄弟会帮我,弘远也在呢,你不必担心。” 过去,甄宁一直以为的是莳花和姬樾总有一个会在风巽心上,可自从这个叫“如升”的姑娘出现之后他才明白,所谓“命运”这东西还真是会戏弄多情人。 第37页 “对了。” 风巽勐然想起来,“姬樾的剑呢?” 甄宁指着自己房间,说:“在我屋呢。” “一会儿你拿给她。” “好。” 气氛一时停滞,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树叶颳走的声音,沙沙沙,不知不觉,又一年快过去了。 甄宁深深吸口气,试探地问:“姬原的事怎么办?姬樾一定会去查,可她现在的身子太弱了。” 风巽侧身,手拄着桌面,眼睛望向窗外,说:“所以让你看着她才行,还有我此次去西京,你不要告诉她,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心里应该都有数。” 不该说的事……想必又是那位姑娘吧。 “楼主,之前您说姬原的事查出了些眉目……” “嗯。” 早在一年前风巽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可追踪到关键人物时却断了,而这位“关键人物”就是段鹤。 “甄宁,你知道姬樾的父亲吗?” “不知。” 甄宁和姬樾差不多前后脚进的青楼,那时候姬樾的父亲就已经过世了,而且姬樾也从不提自己的身世。 风巽又说:“当初姬樾来的时候我问过一些她家中的事,可她一字都不肯说,后来还是姬原告诉了我。” 甄宁认真听着,不敢插言。 “他们父亲名叫“姬挚”,生前曾是段鹤的手下,后因做错事被段鹤杀害,姬樾带着姬原侥倖从天行堂跑出来,逃过了追杀,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如此一说甄宁隐约猜到姬原的死可能与“天行堂”有关联。 “这些你先别同姬樾讲,我这次去西京顺便还要查一下此事,倘若真是段鹤干的,那这些帐就都算在温凌宜头上好了。” 她夫君欠下的血债,总要有人来偿。 甄宁面露犹疑,“姬樾的脾气,我可按不住她。”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甄宁没有一次能制得了姬樾…… 风巽看了看他,嘴角笑意明朗,他知道甄宁对姬樾的心思,每每提起她的名字就足以让甄宁慌神。 “传我的话,让天行堂和奉天一派的兄弟们打起精神来,随时汇报温凌宜和奉廷瑞的行踪,我有预感他们肯定会把手伸向青楼。” 顿了下,风巽又说:“奉天一派走镖,水陆通吃,天行堂则喜欢“占山为王”,无量山脉的大小山头都有他们的人,咱们青楼虽说水陆山也都有涉及,但要是他们联手,还真得防备,” 树大招风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青楼势力如此之大,江湖上难免会有人眼红,再有就是里面不乏掺杂着党阀纷争,这是风巽最不愿意看到的。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混出头的人大都能遵守,倘若朝堂掺和进来,他们对规矩置若罔闻,只顾一味达成目的,那局面一定不可控制。 “大人,咱们不是还有晏先生吗?”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把他扯进来。” 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要保他不受牵连,这点甄宁很清楚。 外面阴下来,好好的天貌似又要下雨了,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怕是没过多久就要穿棉衣了。 风巽捏了捏手腕,起身要走。 “大人……下午便要出发吗?” 风巽止住脚,说:“不,明天一早。” “大人今年的生辰终于能在家里过了。” 风巽没有讲出口的是,如果姬樾不提要求,他肯定下午要返程去西京。 ☆、第二十七章 在风巽离开梵净山十五天后,如升背完了整本书的刀法心诀,叙述流畅,每一个动作都牢记在心,张口即来。 只是忽爷除了让她背,并没有实地教她,这段时日她卯时便起床噼柴,去山下挑水再拎到山顶,偶尔还要捉鱼,给忽爷改善伙食。 最让如升吃力的是忽爷竟然让她砍树…… 没错,砍树。 比她人还要粗的树干,锈得只能切树叶的斧头,每抡起来砍一次都要用尽全力才成。 这不,今日如升又被忽爷支到了后山,说要砍几根竹子,也没说做何用,如升总觉得……忽爷只是不想让她闲着,仅此而已。 如升拎着斧子走到后山的时候几乎都快睁不开眼了,满目的雾气缭绕,散也散不开。 许是山后不比山前,太阳晒不到,所以雾气散得慢,就连地上的枯叶也湿漉漉的,泛着晶莹的亮。 她拿脚拨开一块空地坐下来,看看手中的斧柄,看看这浓雾包围的竹林,竟觉得有些难过。 她想风巽了,很想,很想。 在梵净山每一个静谧的夜,她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思念的感觉好似撕裂着她每一处身体,比鸩酒的毒性还要深。 “多情者多艰,寡情者少艰,情之不敛,运无幸耳。” 先人早有此话,如升也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自控不得。 忽然林中响起“窸窣”的声音,如升竖耳望过去,只见一个黑影朝她这边飘过来。 如升下意识地攥紧斧头,倚着竹身缓缓站起,待那黑影走近,她手里的斧头顷刻掉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过来。” 五米开外,风巽负手而立,还是那身墨绿的长衫,和竹林混在一起,唯独那头黑髮和眼睛最是别样。 如升小跑几步,到风巽跟前时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怎么跑竹林来了?” “……” “忽爷呢?” “……” 见如升不说话,风巽抬手在她脸蛋上用力掐了一下,这才把话“掐”出来。 “风巽。” 红唇轻启,喃喃念出两个字,如升觉得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嗯。” 他回应。 如升见他长衫里边只有一件白衣衬底,在这样初冷的节气里光看看就会觉得很冷。 “你不冷吗?”,如升伸手摸了摸风巽袖口,意料中的,他往后躲了一下,如升习惯了,没觉尴尬。 “不冷。” 如升笑笑,“那个……忽爷下山去了。” “说为何事了吗?” 如升摇头,只知道忽爷走之前让她去后山砍竹,然后他老人家背个包袱就下山了。 又去游山玩水了! 忽爷这种渡世态度着实令人羡慕。 “走吧,先回去。” “可是……” 如升回头,看了眼方才斧头掉落的地方,转身支吾道:“可是忽爷吩咐过的。” 风巽嘴角上扬,说:“师父说话果然比师兄有分量。” 如升一愣,好像她和风巽的关系第一次被清晰瞭然地摊开来,越过了所有原本可能会有的关系,直接变成了“师兄妹。” 第38页 “等我下。” 如升转身取回斧头,在师父和师兄谁说话好使这件事上,她成功地倒戈了。 “你知道忽爷为何会收你为徒吗?” 如升摇头,想起之前忽爷确实不收她,后来不知怎地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风巽望向“清霜庵”那边,唿出一口白气,说:“我送你那把刀是当年忽爷送给清霜师太的。” “?!”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想必忽爷和清霜师太之间必有一段轇轕了。 挚友?情人? 如升心里更倾向后者。 来时冷清的路因为有了风巽在左相伴一下有趣起来,两人踩着枯叶,慢慢往回走着,殊不知有人正在暗处窥探着他们,非友即敌。 …… 在回到山顶木屋的时候风巽终于给如升讲完了忽爷和清霜师太的故事,也是任谁听了都会心生遗憾和惋惜的一段痴情往事。 清霜原名叫“温凌染”,是温凌宜同父异母的姐姐,虽说都是一家人,但温凌染在母亲去世父亲改娶小姨太后就很少回家了,所以名义上是姐妹,实际她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忽爷遇到温凌染那年他二十岁,她十九岁,正是谈情的最好年纪,所以这一段相遇可谓是恰逢其会,忽爷一眼就相中了绝色佳人的温凌染,两人檀郎谢女,花前舞剑花后弄月,在当时被很多人艷羡。 忽爷文武兼备,在庙堂和江湖都很有名气,而此时温凌染的父亲—温严创立的“灼苍派”也处于鼎盛时期,温严直接把这位准女婿揽到了自己麾下,并传授他“温家刀。” 也就是如升现在学的那一套刀法。 后来“灼苍派”几位元老内斗,死伤惨重,温严也难逃厄运,可他的死却是忽爷间接导致的。 而温凌染也亲眼目睹忽爷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之后“灼苍派”逐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温严的部下也都各奔前程,渐渐不被人提起。 温家遭遇惊天巨变后温凌染就消失了,忽爷四处寻找多年才得知她已经削髮为尼,远遁空门。 或许为了强迫自己了结尘世的牵绊,或许她真的将爱恨放下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世事相隔多年,多浓的爱意都无法绕过乱心的过往,温凌染明白,忽爷也明白,所以二人即使无法再在一起,但能相守同一处山风也是最大的天赐了吧。 …… 木屋里,如升和风巽面对面坐着,共烤同一盆炭火,一双大手粗糙,一双小手纤细,指尖相对处有火苗窜起,升腾一室的暖意。 “我以为忽爷能下得了狠心调/教你呢。” “嗯?” 如升不知风巽此话何意。 风巽拿中指轻轻戳了下如升的,说:“当年我学刀的时候满手都是伤,你的……” 风巽攥住她指尖,翻来覆去瞅了瞅,只看到两处破皮的地方,不过手心的茧倒是磨出来了。 “风巽。” “嗯。” 如升往前探了探身,仰头看他,“你对别的女人也动不动就牵手揽肩吗?” “……” 风巽一愣,两只仍然相握的手竟忘了分开。 “我开玩笑的。” 如升弯弯嘴角,悄然缩回指尖,起身拍了两下裙摆,说:“忽爷走之前留了几个土豆,我去给你弄来吃。” “蹬蹬”几步,如升跑到了院间。 纤细的身影走来走去,风巽一直看着,在他脸上是多年未见的爱意萌动,只不过他再怎么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能往前一步。 “屠嘉!” 如升高喊这一声吸引了风巽全部的注意力,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还从未听过如升这般称唿过“晏屠嘉”,想必从前他们之间便是如此吧。 视线尽头,晏屠嘉风尘僕僕地从池沼那走过来,他满脸笑意,但不是冲着风巽。 “如升。”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脸上尽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我去莳花阁找你,莳花说你被风巽带走了,我一想定是在忽爷这儿。” 方才如升叫那一声,晏屠嘉心里就明白如升应该原谅他了,这让他瞬间忘了一路劳累。 如升看着因为赶路而急喘着气的晏屠嘉,忙把他带进屋里,然后自己又去忙着做土豆去了。 “欸?你也在啊!” 不然呢?他应该不在,是吗? 风巽指着身旁空位,说:“过来坐,瞅你这一身凉气。” 晏屠嘉望了屋里一圈,坐下来,两手搓着,看样子冻得不轻。 “差事办完了?” “还没。” “那你也敢回来啊。” 晏屠嘉拱手一拜,说:“托徐大人的福,他老人家准许我提前回来了。” 屋外的如升放慢手下的动作,仔细听着屋里人的谈话。 风巽从炭盆里取下烧开的水壶,给晏屠嘉倒了一杯热水,说:“你的这位“徐大人”手上可沾着如家的人命呢。” 刚要拿起水杯的晏屠嘉被烫了手,“嘶!”地一声。 “你确定?”,他面露狐疑。 风巽诡谲一笑,说:“你的如升吃了豹子胆,潜入太尉府偷听徐玠和他内人谈话这才知道。” 晏屠嘉脸色发白,不知是冻得还是听到这个消息让他心生愧疚,自己日夜在徐玠面前当差竟然不知他们谋划了这样一个惊天惨案。 “不过你知道,如世初是开国将军,位高权重,凭徐玠一人没法在皇上面前搬到是非,朝中最有权势的丞相栢堰又不是能和徐玠同流合污之人,所以这里面定有他人相助。” 而且这个人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手段与财势。 “屠嘉,我们怕是都被骗了。” “此话怎样?” 风巽望了屋外一眼,沖晏屠嘉勾了勾手,他附耳过来,听到风巽低声说了句:“段鹤没死,他还活着。” ☆、第二十八章 活得久了,总要见识一些违逆常理且不可理喻的事情。 眼下段鹤的“死而復生”着实又把晏屠嘉错愕了一下,他还记得去年段鹤去世的消息发出时震惊了朝野内外,而大家除了震惊,大多都想看个热闹,看看段鹤百般筹谋才娶到的女人会如何处理他留下的家业。 事实证明,温凌宜非等闲之辈,最近一年她不但顺风顺水,还壮大了天行堂的分支,这大概是当初想看笑话那群人所没有想到的吧。 提了此话题,晏屠嘉忽然想到不久前风巽为了替他拿回如升的救命药向温凌宜低头的事。 “风巽,上次在天斛谷,让你损失了不少银两吧?” “怎么又提这个?” 晏屠嘉缓缓摇头,嘆了口气,说:“我没想到温凌宜会拿这个条件来交换。” 第39页 风巽拂袖搭在腿上,无谓地说:“是我主动给的。” 晏屠嘉眉头一皱,有些不明。 “今年青楼楼主之选,奉廷瑞也来了。” “哦?!” 如升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当风巽说到楼主之选时她才明朗一些。 “我和奉廷瑞从无交集,他为了在我这留下一面之缘特意前来挑战,当然,打不赢也是真的。” 这不是吹嘘,如升和晏屠嘉都明白。 风巽又说:“之后没多久奉廷瑞便来我青楼提出要把“雾酒坊”的酒卖给莳花阁。” 晏屠嘉插话,“雾酒坊不是天行堂的吗?干奉廷瑞何事?” “这就是关键。” 风巽缓缓起身,面朝门廊站定,说:“温凌宜丽质天成,锦心绣口,而她最擅长的却是驾驭男人。在她尚年幼的时候,常与家父到寺庙烧香拜佛,因而和奉廷瑞便相识了,这也是后来奉廷瑞为何会还俗的原因。” “然后呢?” 风巽转身,和晏屠嘉互看一眼,话突然没了。 晏屠嘉会意起身,走到廊下,探头唤了声如升的名字。 “屠嘉,怎么了?” 如升手中还拿着削皮的小刀,见晏屠嘉走过来忙藏于身后。 “如升。”,晏屠嘉伸手把如升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再望去时,满眼宠溺,“我想吃清霜庵的斋饭,你能去帮我弄些过来吗?我……有些事要和风巽说,呆会儿还要赶回西京。” 如升丢掉小刀,拍拍衣摆,说:“我这就去,你等着。” 她脚下疾驰,没几步就跑得没影儿了。 …… 如升一不在,这梵净山顶好似恢復了从前光景,风巽和晏屠嘉二人同坐品茶,畅谈言欢,倘若忽爷也在,还会更热闹一些。 “说吧,如升走了。” “我说到哪了?” 方才两人亲密的身影还在风巽眼前浮荡,比树叶上的白霜晃眼许多。 “说……”,晏屠嘉翻着白眼回忆,“说到奉廷瑞还俗。” “对,奉廷瑞还俗下山后便师从温凌宜的父亲温严,只不过这位温家二小姐生来娇贵,长得又是倾城容貌,所以眼光颇高了些,对于奉廷瑞的追求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苦了这位大盟主,徒活半生都为同一个女人,丢掉多年修行,卷于尘世恩怨当中,奔波不疲。” 风巽说到这沉沉嘆了口气,像是在为奉廷瑞惋惜。 晏屠嘉不了解温家的陈年旧事,所以自然也不太关心,只要不涉及自己和身旁亲近的人,他一般过耳就忘了,不走心。 还有一点就是他在朝堂,风巽在江湖,两人接触的人事不一,见解自然也就不同了。 “找机会,我帮你把这局扳回来。”,很明显在这件事上,晏屠嘉觉得风巽受欺负了。 “你这次没杀得了奉廷瑞,打算如何跟徐大人交代。” “交代个鬼。” 风巽不知想到什么,邪恶一笑,问道:“你和徐府的小姨太关系怎么样?” “什么意思?” 风巽挑挑眉,“当然是套近乎啊,徐大人已近半百,你还年轻力壮,肯定会招小姨太喜欢。” 晏屠嘉做了个压声的动作,“你可别乱说,倘若让如升听到我不好解释。” 一个名字就将风巽打趣的兴头全然怼了回去。 “对了,你怎么把如升弄忽爷这来了?” “拜师。” “拜你啊?” “拜忽爷。” 风巽喝了口茶水,语气又恢復了以往那般清冷。 “忽爷不是只收你一个徒弟吗?当年也没收我啊!” “因为你没有如升讨他喜欢。” 晏屠嘉跳起来就要暴打风巽,可刚出手就被他的刀挡了回去。 风巽没有拔刀,只是握着刀鞘横在晏屠嘉面前。 晏屠嘉撤手,嚷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每次都比我快。” 说完一屁股又坐下来,平了下气神,说:“风巽,你和如升相识时间短不够了解,她心地善良纯瑕,我真不愿让她卷进这乱流来,平白玷污了世上最好的姑娘。” 晏屠嘉说完看了看风巽,他嘴唇紧抿,正低头摆弄着茶壶盖,心神不知飘哪去了。 “既然师父都拜了,就让她在忽爷这呆段时日吧,在这比你的莳花阁强,待回去会全力帮她调查如将军的事。” 风巽把刀放在一旁,说:“她不会同意。” “我可以说服她。” 风巽还想劝说点儿什么,转念一想,算了,在整段事里他是被动拉入的那一个,“反客为主”是江湖人的作风,但不是他的。 …… 第二次去清霜庵化斋饭的如升没有见到清霜师太,本就少人的庵里因为天气的原因好似更加冷清了。 如升要了两人份回来,走到院里正好临下山前放在炉上的土豆也熟了,她把饭桌和碗筷摆好就独自坐到一旁吃土豆。 晏屠嘉和风巽面面相觑,都面露不解。 “如升,过来一起吃啊!” 如升回头,晃了两下手里的土豆,说:“不了,我吃这个就行,都蒸好了,不吃浪费。” 晏屠嘉听得心疼,从前在如府,要是她一顿不吃都能把如将军急坏了,眼下啃土豆竟然半分都不抱怨。 “你尝尝这个。” 晏屠嘉端了碗过去,坐在如升旁边,两人紧贴着,只留给风巽一个“恩爱”的背影。 菜被晏屠嘉餵到如升嘴里,她嚼了两下,并不觉得有多好吃。 吃完饭晏屠嘉起身便要走,他看看如升,又看看风巽,虽有不舍,但赶路要紧,况且他已经耽搁了。 待他走到一处磨盘树下如升从后面叫住了他。 “等等。” 晏屠嘉回过身来,“如升,不用送了,天冷。” 此时如升眼中的晏屠嘉一如当年他们认识时那般桀骜,俊朗,可她却不再是曾经的“如升”了。 “屠嘉,对不起。” “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我知道你会帮我查明真相,可这是我的仇,是如家的仇,请你,别抛开我,他日九泉之下我无颜去见他们。” 如升说得动容,眼里泪光闪闪,她希望这样虔诚的自己可以让晏屠嘉感应得到。 “好,如升,我们一起。” 晏屠嘉一把扯过如升搂在怀里,可还没感受到她的温度就被推开了。 如升没有用力,她知道那样晏屠嘉会难过,所以她只是轻轻的,慢慢地从他怀里离开,说:“屠嘉,等我学好了刀法就下山找你,虽然我不是什么习武奇才,最起码也要能保护得了自己才行,你说呢?” 晏屠嘉用力点了两下头,笑得无比灿烂。 第40页 “走吧,保重。” 他们各自转身,带动雾气弥散,心结破解,天地都清明开来,如升不知以后会怎样,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留在过去,不能带进棺材。 而她,漫漫长路,需砥砺前行为自己挣得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能败。 …… 翌日,宁安奉天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连过往行人都忍不住往里张望,若不是畏惧奉天一派的势力说不准还真会有人进去打探一番。 许久没回盟里的奉廷瑞老早就起来指挥下属做这做那,精神头十足,一点都不像年近半百的老人。 “大人,您从西京订制的云锦到了。” 僕人说完侧身,一旁的木箱里放着满满一箱云锦,此款面料是锦缎中的尚品,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奉廷瑞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说:“放到给温小姐准备的客房里,记住盖盖子,别受cháo了。” 时隔多年,奉廷瑞都始终如一地称唿温凌宜为“温小姐”,即使她已不再年轻,也已过了“小姐”的年纪。 “还有炭火,用我前几日新进的那批,那个烧着最好。” “是,大人。” 奉廷瑞还想交代几句就看见门口有个僕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人,我们被劫镖了。” 奉廷瑞满脸镇定,毕竟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何况干镖局行被劫镖也是家常便饭。 “有话慢点说,急什么,今天是咱们盟里的大日子,别乱添晦气。” “……是。” “说吧,哪趟镖?” 僕人一听“扑通”跪下,“大人,刚接到金镖头来报,咱们为朝廷走的第一镖就被劫了,大人,里边可全都是皇上分发二品以上大员的中秋赏赐啊!” 奉廷瑞身子摇晃,差点没站稳。 他深知这个差事来之不易,要是第一单就出岔子的话没法向上边交代。 “速招金壁回宁安。” “大人,金镖头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早就到。” 奉廷瑞望着满院满府的红纸灯,胸中郁结难忍,须得深吸一口气强制压下才行。 ☆、第二十九章 温凌宜赶到奉天府邸时已是傍晚,晚秋的天黑得甚早,她此番来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随从,从简得很。 奉廷瑞老早就在门口等候,他穿了平日极少穿的华服,满头白髮平整扎在脑后,精神抖擞,满目期盼。 下了马车,温凌宜缓缓走到府门口,步履缓慢,仪态万方,颇有名门之范。 “廷瑞。” “二小姐,你来了。” 奉廷瑞叫了温凌宜半辈子的“二小姐”,没人叫他改,他自己亦不愿意。 “早就叫你换个地方住,宁安山穷路远的,折腾一次都快要了老命了。” 温凌宜嘴上抱怨,可实际上此番她来宁安是自己提出来的,奉廷瑞还劝过,可惜没用。 跨过门槛,温凌宜望着满院的红纸灯,相叠的手上骨节攥得泛白,她回头看了奉廷瑞一眼,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大堂,僕人丫鬟尽数退去,只剩他们二人坐在太师椅上,中间隔着裊裊热气。 “你还留着。” 温凌宜说着拿起茶杯,左右转了转,又放回了桌上。 奉廷瑞憨憨地笑了声,一张黝黑的脸上皱纹堆起,他说:“想来这套茶杯还是二小姐十三岁那年送我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颜色还是这般漂亮,精緻。” “当年我心血来cháo做的,根本没想到你会放心上。” “二小姐一直手巧。” 温凌宜拂袖笑了声,说:“一把年纪,你就别逗我了。” “二小姐。” “嗯?” 温凌宜低眉转头,又一次拿起了茶杯,她紧紧握着,看着茶水轻漾,而杯底的那头是温府那些年她最年少,最无忧的时光。 奉廷瑞:“青楼楼主真的答应让雾酒坊的酒进莳花阁了吗?” “当然,不仅是莳花阁,还有青楼下面的四个分支以后都得喝我雾酒坊的酒才行。” “可据我所知,风巽这个人从不轻易向谁低头,他能混到今天,除了刀法精湛,手段也是极其阴狠哪!” 提起风巽,温凌宜脑里闪现那男儿俊朗的容貌,不由得会心一笑,说:“手段再阴,该服软的时候不还得服软嘛。” 奉廷瑞不明,左右也想不通平日和风巽毫无交集的“二小姐”用了何种办法将此人拿下。 “你当真打不过他?” 奉廷瑞难为地笑了笑,说:“二小姐说得对,我确实打不过他,同是温家刀,风巽却在原刀法的基础上增进了一些旁门左道,看不出路数,一时没法破。” “算你实诚,没有倚老卖老。” “实诚?呵呵,二小姐就会拿老朽取笑。” 温凌宜一低头,眉眼间尽是冷色,她说:“廷瑞,不管怎么说雾酒坊的事多亏有你。” “应该的。” “这一年来我独掌天行堂杀了不少人,原来杀人是这般容易之事,刀起刀落,咔嚓一下命就没了,多奇妙!” 一个从前连看到杀鸡都会害怕的名门闺秀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着实是一件可悲的事。 “廷瑞,你知道吗?如家的人没死干净。” 奉廷瑞瞪大眼睛,显然这个消息让他很震惊。 如家……曾经奉廷瑞一直忌讳提起“如”这个字,他既鄙夷又忌惮,既不屑又敬佩,就这样矛盾地过了多年,直到如家灭亡他都没有胆气直面如世初。 “那日风巽和晏屠嘉将她带到我天斛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世上能与如世初如此相像的人,除了他女儿,还能有谁呢。” 温凌宜说到这仰头笑了两声,“如世初攒了一辈子的德行,对江山社稷,他心怀抱负,对兄弟家人,他有情有义,除了女人,什么都在他心尖上,可他怎么就没祈求老天救救他儿子呢?要是璟泽还活着……” 提到璟泽的名字温凌宜顿时潸然泪下,无语凝噎。 奉廷瑞知道温凌宜所想,一场情爱纠缠在他们几人中间数十年,不是忘不了,是谁都不愿忘,宁可愧恨,宁可痛苦,宁可,此生不復相见。 “二小姐,都过去了。” 这句话奉廷瑞对温凌宜说了数十遍,可他连自己都劝不住,又怎能谈得上劝别人呢? “他女儿的毒我给解了,风巽也应了他本就该答应的事,接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要给如世初报仇。” “报仇……” 奉廷瑞不带遮掩地嘲笑,毕竟这事在谁看来都难于登天,何况他们的对手是当朝皇帝,那个一登基就血洗朝局的薄情皇帝。 “最近我时常梦到段鹤。” 第41页 在自己夫君逝世一年后温凌宜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个名字,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 其实说是温和,倒更像是不掺感情的叙述。 “梦他做什么?” 温凌宜双眼紧闭,神思睏倦地拄着椅背,说:“梦见他摔得满身是血还不忘向我讨债,说我占了他的地,他的人,却在清明寒时连一个纸钱都不烧给他,还咒我下地狱不得好死。” “二小姐没有做错任何事,无愧于心。” “是啊,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老天还是把除了钱以外的东西都从我身边夺走了。” 满室清净衬着温凌宜柔弱的声音,好似随意个鸿毛之物都能压垮她。 刚强了一辈子,苦咽了,情丢了,回望这些年发生的林林种种,温凌宜忽然发现她一无所有,连最后恨一个人的权利也没了,自此,这天下苍生的死活和她皆毫无关系。 “二小姐,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我叫厨房给你炖了鸡汤,你爱喝的。” 奉廷瑞说完要去抚温凌宜起身,她摆了下手,示意奉廷瑞坐下。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陷害如世初吗?” “倘若不是陷害呢?” “二小姐,朝廷的诏书都发了,叛国不是偷鸡摸狗的小罪,你觉得谁能陷害得了吗?” 虽然奉廷瑞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在如家被满门鸩杀这件事上一定有幕后人蓄意谋划,而绝非一纸罪证那般简单。 温凌宜抬头望着门外,胸中郁结不得释怀,本来她以为见到奉廷瑞会好一些,可没成想提到“如世初”的名字依旧让她情绪涌动,不能自持。 静了会儿,温凌宜起身,说:“我先去睡一会儿,明日我爹祭日,南山祭拜我一个人去就行,听闻你盟里出了点事,先去解决吧,不用顾着我。” 人走余香尚在。 奉廷瑞闻着温凌宜身上浓郁的脂粉味沉沉地嘆了口气,为逝去之人,也为自己。 …… 梵净山下了一场极大的秋雨,雨势来得急,却持续了好久。 如升一早起来就被这大雨困在了屋里,没法生火做饭,只得拿了昨晚剩下的两个凉馒头去找风巽。 忽爷家里总共有三间房,两间是给人住的,一间则用来堆放杂物,风巽昨晚睡在忽爷房里,和如升的房间隔了一个大厅和一条过道。 如升不知风巽起没起,只是看到他房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如升终于壮胆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 声音有点懒洋洋,嗯……看样子是起了。 如升推门进去,瞧见风巽正站在床边系外衫的带子呢,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走过去。 “给。” 风巽手里的动作停下,瞥了一眼,“什么?” “早饭,一人一个。” 风巽看着本来不大的馒头被如升小手一衬倒显得大了一圈,他说:“放那吧,我去洗把脸。” 没等风巽迈出步子如升就拦住了他,然后把胳膊上搭着的湿毛巾递到他面前,说:“外面下雨了,很大,你就用这个擦擦吧。” “不用。” 风巽没接,还是坚持去外面洗,片刻的功夫再回来时肩膀已经湿透了,雨水将衣色染重,层次分明。 他扯过如升手里的湿毛巾将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泉水的水滴擦干净,毛巾放到一旁时才发现如升正用一种含煳不清的神情看他。 “怎么了?” “这前后有何分别,不都是拿毛巾擦了脸吗?” “嗯,是啊。” 风巽简单带过,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一早就被如升乱了心,不用凉水刺激一下怕是清醒不了。 而乱心的理由却是如升素衣加身不施粉黛的动人模样,还有晨起即相见的错觉,让他由衷觉得他们像一对夫妻般在过日子。 如升把馒头塞给风巽,又从茶壶里倒了两杯凉茶,也不顾他同不同意就坐到床边啃起来。 他的被子没有叠,如升悄悄把手伸进去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受到些许的温度,这让她忽来满心欢喜。 “风巽,坐这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香。” 凉馒头而已,能吃出什么味道。 虽是这样想,可风巽还是听话坐了过去。 “欸!风巽。” “嗯?” 如升歪头,嘴角扬着调皮的笑,她问:“你睡觉穿衣服吗?”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 风巽呛住了。 ☆、第三十章 风巽活了二十多年,今日头一次被个黄毛丫头调戏了。 他放下馒头突然有种想“拔刀”的冲动。 “小花,你是不是想回莳花阁了?” 如升一听“小花”两个字马上摇头,说:“不去,我不喜欢那个女的。” “哪个?” “就跟你相好的那个。” 风巽咬了一口馒头,淡淡回道:“她以前是我女人,后来不是了。” 那段感情被风巽一带而过,相比从前他已豁然太多。 这回轮到如升败下阵了,她有想过风巽这个年纪的男人会有心爱之人,甚至成过亲,可当这句话实实在在地被他说出时却和想像中完全违背。 “她当你女人多久啊?” “两年。” “那你为何没有娶她呢?” “不爱了。” 不爱了,所以没娶,就这般简单。 如升一再相问,风巽却答得滴水不漏。 她没有如愿听上一段故事,也没有机会了解一段曾经,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升泄气一样地向后仰去,直接躺在了风巽的床上,床板有点硬,但好在还有被子。 馒头原本的面香此刻在如升嘴里索然无味,她盯着风巽宽阔的背嵴,想着他和莳花那个女人竟共度过两年的时光,平生头一次,她知道了嫉妒是何种滋味。 外面雨声“哗哗”,浇灭了地上明火,也浇灭了天上艷阳。 如升双眼无神地盯着房上,一滴清泪从眼角留下,她却毫无察觉,从家中变故至今她只哭过一次,原来老天并不是可怜她,留下这条命只是为了给她更多的痛苦而已。 而人世这场修行,她要承受的还远不止这些。 “我回房再睡会儿。” 如升说完没等坐起来就又被风巽推倒了,一巴掌,狠劲一推,把半个馒头转化的力量都使了出来。 要是早做准备如升肯定倒不了,可恰好她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中招了。 “你刀呢?” 如升二郎腿一翘,突然冒出一句:“手中无刀,心中有刀。” “……” 风巽回头,冷眼斜向床上的人。 如升顿感一激灵,撑着床板坐起,手背后,把刀拿了出来,怯生生地交到风巽手里。 第42页 这把刀她一直随身带着,几乎寸步不离,晚上临睡前还要擦拭一遍,然后放在枕旁,好似那样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用刀。” 终于……他终于肯教她了,以师兄的名义,而不是师父,如升不解师兄与师父的分别,想必能明白风巽所想的也就只有忽爷了。 “我们去……”,风巽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原本他是想去外面,可大雨拒绝了他。 风巽回身捏了两下如升的胳膊,又在她小腿上拍了拍,点点头,说:“肌肉紧实,看来这段时间忽爷把你练得不错。” 如升一动不动,完全傻了。 “起来握下我的刀。” “……” “听到了吗。” “啊……好。”,如升缓缓神,朝着风巽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在床榻旁有一个刀架,上面架着如升第一次见风巽时他腰间挎着的那把刀,比如升那把刀身略长,可工艺是上乘,刀刃也厚实许多。 如升单手去拿,顿觉有些吃力,转而双手并用,才将那刀从刀架上拿下来。 “谁让你用两只手的?” 如升一愣,忙撤回一只手,可没等她单手握实风巽又发话了,“用左手。” 大部分人从出生开始就习惯用右手做事,所以相比之下左手出力时会弱一些,如升明白风巽的用意,所以乖乖照做。 “还挺有劲儿。” 如升没有告诉过忽爷,也没有告诉过风巽,她自小在军营长大,刀枪棍棒皆拿来当把玩之物,所谓的力气就是这么炼成的。 “挥两下试试。” 挥刀?从何挥起呢?! 如升紧闭双眼,想着忽爷给她看的那本书上的刀法姿势,“鬼画符”一般地挥了两下手里的刀,再睁眼时才发现刀正架在风巽的脖子上,咫尺距离。 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躲,不惊,只是看着如升的眼里多了一点从没有过的东西,她隐约觉得……那是柔情。 冷刃与情爱向来就是两个完全相悖的词句,而此刻的如升却看见了这二者相结合时动人的样子,天与地,南与北,冰霜与烈火,她情不自禁,心嚮往之。 风巽这时站起身,肩膀架着刀身,一步步走到如升跟前。 “雨停了,我们出去吧。” 风巽说完抬手在如升的下巴上捏了捏,笑着离开。 如升恍然转过身去,风巽已经迈出了门外,而这场大雨也真停了,残存的雨滴在房檐缓缓滴下,倒映林中树影,墨莹的绿。 走到廊下风巽停住脚,如升也在他身后停下来。 “你的轻功练到什么程度了?” 如升想了想,说:“反正晏屠嘉赶不上我。” “那咱俩应该差不多。” 虽嘴上没有夸赞,可风巽心里还是佩服的,这姑娘小小年纪轻功就如此了得,足以看出她身上有习武的慧根。 而且身为女子,她力气够大。 “走,带你看看我以前练功的地方。” 如升一听顿时来劲了,说不清为何,她特别喜欢触碰风巽的过去,忽爷没给她讲太多,有些事更是刻意避讳,所以如升了解的并不多。 …… 梵净山东南角有道悬崖,壁立千仞,被人称作“落情崖”,传闻这里埋葬过无数有情人的尸骸,人生三千烦恼丝,斩不断的皆一死百了,从此了却世间牵挂。 这些都是去路上风巽讲给如升听的,尤其是讲到有人在“落情崖”殉情的时候心生感伤,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何等勇气才会至此啊。 走到崖边,如升看到笋尖形状的落情崖平铺在眼前,崖边冷风倒灌,有种召唤心神的力量。 如升径直走过去,可五步还不到就被风巽一把拽住了。 “别往前走了,就在这吧。” 害怕她跳下去? 如升莞尔一笑,说:“风巽,我的命是你救的,无论今天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轻言丢弃。” 风巽乍然松开手,脚步挪向一旁,“崖边风大,即使你不想寻死也会被吹下去。” 如升走到一旁的孤石上坐下,面朝涯际,深吸了一口山野间的清风,顿感神思清明。 “有一年我随父亲的军马去辋川,那里是南晋最苦寒之地,邻国时而来犯,民不聊生,那时朝廷的赈灾款迟迟没有发放,我父亲便将带去的军用粮饷分了好多给灾民,他在战场上生死相拼,保护南晋子民,□□朝局,让咱们这个皇帝坐享大好江山,你说……我父亲犯了何等大不赦的罪以致满门鸩杀,以后,就算我过得再好也是一个无家可依之人。” 话到这如升沉吟一下,回身看了风巽一眼,“我很少接触江湖人,在我的认知里,江湖无非是打打杀杀,三两情意,七两夙仇,死活皆在须臾之间,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江湖却不会因为谁的死而去改变,对吗?” 有孤鸟从头顶飞过,鸣叫声划破天际。 风巽大步迈前,到如升对面俯下身去,四目相对间,他说:“小姑娘,这个江湖,你给它三两情意太多了。” 流沙一样的声音在如升耳边厮磨,寒意沁心,可仔细听去却还透露着一丝别样的东西,就像每次她去山下打水时,冰冷的泉水与暖意的阳光同在。 “起来,你歇息的时间够长了。” “……” 敢情她嘚啵嘚一堆话就是为了歇息?! 如升瞪了风巽一眼,站起时顺势拔了刀。 “来,师兄。” 风巽手下一顿,“再叫一遍“师兄”,我就把你踹下去信不信?!” “那叫什么?” “风巽。” 那正合我心意。 如升拿刀乱挥了两下,刚才还很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笑得无比灿烂。 不知哪里错了,风巽扶着她拿刀的手腕,说:“刀尖向前,与手臂成一条直线,坚持半个时辰咱们就回去吃午饭。” 风巽说完坐到如升刚才的位置,闲闲地看着她。 “这是做什么?我拿得起这把刀,为何还要如此?” “当你觉得手中无刀的时候才算真正拿得起。” 他的声音在崖边盪了一圈,有种穿透烈风的力量。 如升回神看向刀尖,身后人又说:“你要从心底喜欢这把刀,才能与它合二为一。” 如升璀然一笑,“那你有那么多把刀,定是个花心之人喽。” 风巽:“……” 雨后的皓空无比晴朗,而这艷阳下是一对江湖男女,各执一刀,各栽情意。 ☆、第三十一章 “你说的没错,我风巽就是花心之人。” 冰冷的声音在如升身后幽幽飘过,惹得她一激灵,手中的刀差点拿不稳。 第43页 “你继续练,我去给你采点果子。” 风巽说着朝崖下看了一眼,又说:“我记得这下面有一颗百年香果树,当年练功的时候去摘过,就是不知还在不在了。” 如升见风巽说话就往崖边走,她哪还有心思顾手里的刀,大喊:“风巽,你别跳!” 风巽勐地站住,回过头,说:“你接着练,我一会儿就上来,别偷懒。” 如升胳膊又抬起来,不情不愿,她不知风巽怎么会心血来cháo要到崖下去摘果子,只是撂下这句话后他就没影了。 隐约有“窸窣”的声音传上来,很快就听不到了,在如升看来跳崖和寻死没什么分别,可她心里也明白风巽不同于普通人,再说他有何理由突然寻死呢。 焦急,等待……如升觉得自己已经撑到极限了,胳膊酸痛,手腕都在抖,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崖边突然出来声音,只见风巽怀里兜了很多果子,人已经上来了。 那一刻如升终于松了一口气,人倒下,刀还在手。 “够半个时辰了吗?” “……” 如升唿唿喘气,已经没有精力再答他。 “给。” 风巽俯身下来,把一颗果子塞进她嘴里。 甜,特别甜,果肉咽下,果核咬在嘴边,没等她吐出就被风巽拿了去。 他向后一扔,果核直接“魂归”落情崖。 “说不定明年还能长出新树来。” 如升扭过头,笑笑,“浮萍无根,明月无影,落在石头上怎么长?” “那你方才吃的是什么?” “……” 崖下那棵树如升没有见过,她也没那个本事下去一探究竟。 “忽爷给我那本刀法是温家刀,你和他都是温家刀的传人,如今又教与我。” “是。” 如升一手枕在脑后,看着碧蓝的天,说:“那论起辈分来温凌宜还是你同祖长辈。” 风巽也坐下来,回道:“你想问什么?” 如升被看穿,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说:“温凌宜是不是认识我父亲?或者忽爷,他认识吗?” “那你应该去问他们。” “风巽,你知道很多事,但你就是不告诉我。” 风巽突然笑了,双手搭在腿上,看着如升,说:“你自己去发现岂不是更好?” 如升张张嘴,没出声。 “骂我啊?”,风巽说话掐住如升的脸颊,力道刚刚好。 如升摇了两下头,否认,掐住她脸颊的手“倏”地松开了。 “我打算让晏屠嘉带我混进太尉府。” “不可能。”,风巽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定。 “为何?” “你知道太尉府的戒备有多严吗?所有人,每天出入必须登记在册,就连晏屠嘉也不例外,你要以何种名义进去?还想像上次一样趴房顶吗?老实讲,那次是你幸运,但这种幸运不会有第二次。” 如升眼睛眨眨,思考着风巽的话,“那我去做晏屠嘉的部下呢?” “?” 风巽难以置信地看了如升一眼,为她的天真捏了一把冷汗。 “你不是和晏屠嘉认识好久了?” 如升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说:“两年。” “那你不知晏屠嘉办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吗?就算他门下有帮手,也绝不会是女人。” 如升听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曾自以为很了解晏屠嘉,谁知这一场家变过后晏屠嘉的种种表现均在她了解之外,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这本刀法练完,我带你下山。” “多久?” “我当年练了一个月。” “那我呢?” “这辈子,没戏。” 如升勐地坐起身,嚷道:“我随我爹混军营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山头打兔子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打过兔子?” 如升暗自咬牙,委屈又无可争辩。 寺庙的梵钟又适时敲响,两人同时往山下望,半响,风巽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下午可能晏屠嘉会来。” 如升也站起,“他说了吗?” 风巽回身,“你在山上他怎么可能不来。” “……” 事实证明风巽的猜测完全错了,晏屠嘉不但下午没来,往后的十天他都没有出现,偌大的山顶只有如升和风巽两个人。 天气好的时候风巽会带她到落情崖练功,下雨呢,就呆在忽爷的木屋里看书、说话,虽然风巽话依然少。 这期间如升的刀法进步飞快,她以前觉得不懂的地方经过风巽一点拨完全捋顺了,不得不说,风巽在武学方面造诣独特,本来如升对他只有爱恋,谁知经过这些天又多了一份仰慕与崇拜。 而后在第十一天,晏屠嘉终于来了。 他到的时候如升刚从落情崖下来,练得浑身是汗,四目相对时双方都有些恍惚,如升是因为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风巽以外的人,而晏屠嘉呢,是因为与如升并肩的风巽。 “屠嘉!” 如升喜出望外地朝他跑去,许是真的好久不见,她竟觉得开心。 “你怎么才来?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晏屠嘉瞟了风巽一眼,将手中的点心和燻肉递到如升面前,说:“都是你最爱吃的。” 论对如升生活习性的了解,晏屠嘉自认没人能及。 “太好了,我都好些日子没吃肉了,风巽整天就知道给我摘果子。” 说话间,风巽从后面走过来,说:“你的这位姑娘,太笨。” 如升:“?” 说起来练功这些天风巽一句夸赞都没有,就连唯一一次她夺了他的刀也没…… 算了,性情如此,谁能勉强。 走回屋里,如升给晏屠嘉沏了一杯茶,转而坐到他和风巽中间,有话说。 “屠嘉,你近来在忙什么?” “太尉府的事。” 晏屠嘉没有细说,这十天他日夜想来梵净山看如升,可徐玠那边的交代了一大堆差遣,无非就是还想要奉廷瑞的命。 而且据可靠消息,奉廷瑞不日将进西京城面见丞相栢堰,机会难得,他必须抓住。 倘若这个差事他办不好,那接下来调查如家的命案便难上加难,他要给她铺一条顺风顺水的路,不能有半分差池。 “忽爷呢?” “下山去了。” 晏屠嘉转头又问风巽,“忽爷呢?” 风巽:“下山去了。” 晏屠嘉慡朗一笑,“我还不知道下山去了嘛,他之前去了秭溪,这次又不知云游到哪了,唉,倘若有一日我能活得像忽爷那般潇洒便无愧来人世走一遭了。” 第44页 风巽拆他台阶,“你确定要像他吗?” 一生所爱不可得,老来自由又有何羡慕呢。 晏屠嘉看了如升一眼,笑笑,说:“晚上咱们吃鱼吧,这天马上就冷了,忽爷的鱼再不吃可就冻死了。” “风巽,你去抓吧,我有话跟屠嘉说。” 风巽愣了,晏屠嘉也愣了,倘若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支使风巽做事,这要是换在青楼,如升此话一出定要被人训斥。 “你们聊。”,风巽很快离开去了池塘,“成全”那两人。 …… “如升。” 晏屠嘉看了看她精瘦的小脸,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下,说:“找我什么事?” 如升别过头,笑了笑,说:“你府里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十几个吧,大都是僕人丫鬟,真正跟我做事的就三个。” “加我一个吧,凑个整数。” 如升怡然地倒着手里的茶,她不敢看晏屠嘉的眼睛,生怕听到他正面拒绝。 “你要住到我家里啊?” “……” 手停住,茶水也停了,如升觉得晏屠嘉成心的。 见如升满脸严肃,晏屠嘉又笑了笑,相比之下如升觉得风巽真是冷面。 “想跟我混进太尉府是吧?如升,你想查什么我都可以代你去,太尉府不是你能闯的地界,再说你是女的,在我手下太引人注目了。” “我可以女扮男装,等我学完刀法就下山找你,到时你安排我到你手下办事。” “其实……”,晏屠嘉不是为难,而是之前和风巽商量出了更好的办法。 “风巽说让你到莳花阁学艺,然后再以艺伎的身份接近徐玠,他这人爱好音律,是莳花阁的常客。” 如升眼前晃过一个人的名字,脸比刚才更冷了,她回道:“我不会去莳花阁,我也不喜欢那个叫“莳花”的女人,倘若你能同意我刚才说的,我会感激不尽,如果不同意我大可以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还有温将军,他可以帮我。” 晏屠嘉听到“温将军”三个字着实惊讶,“温cháo知道你没死?!” “知道,从我再次回到西京之后他就知道了。” 晏屠嘉沉沉嘆了口气,说:“温cháo现在在朝中炙手可热,你觉得他会放弃大好前程来帮你翻案吗?” “能。” 她肯定。 ☆、第三十二章 如升被晏屠嘉盯着看了好长时间,他不理解为何如升能对温cháo有那般信任,对自己却不能。 “如升,你确定了吗?” 确定跟着他,不去莳花阁? 如升把自己所想讲出来:“我们如家在西京城不说名望威赫,到底也是挂了“开国将军”名号的,所以我不敢保证朝中没有人认识我,要想查清这件事,我必须换个身份,艺伎不妥当,而且招摇,难免会出岔子。” “可女扮男装多有不便,不排除会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的情况,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其他男人?如升心里唏嘘,难道风巽不算其他男人吗? “屠嘉,我已经决定了,求求你。” 以前她从不求人,可今非昔比,她也要习惯放低姿态。 晏屠嘉听完如升的话,沉吟半响,说:“那你再等我段时间,徐大人近期交代我办个差事,办完我就安排你到我府上去,行吗?” “不急。” 百人的命案,对手又非等同与一般人,急也没用。 晌午,太阳正当空,风巽抓了鱼回来,直接用自己随身的刀杀鱼刮鳞,然后往盆子里一扔,洗了手坐迴廊下。 “喝茶。” 如升见风巽鼻尖沁出了汗滴,忙倒了杯茶过去。 风巽接过一口饮尽,说:“去弄鱼吧,做好做坏晏屠嘉都能吃,他不像忽爷嘴刁。” “好,你们坐着,我去弄。” 待如升走远,风巽问:“徐玠还是要杀奉廷瑞对吧?” 晏屠嘉对风巽能猜测出来毫不意外,毕竟这位青楼楼主是个人精。 “嗯,徐玠最近常去莳花阁,不听曲,不找女人,在顶楼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同行人呢?” “只有一个。” “谁?” “沈烛。” 风巽知道这个人,沈烛三年前开始追随徐玠,为人阴狠,杀人不眨眼,与晏屠嘉相比,他更像是徐玠的心腹。 晏屠嘉又说:“沈烛近来每日都在徐玠身边,寸步不离,他警惕性高,我没敢跟得太紧。” “那你应该去问问莳花才对,莳花阁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不提莳花还好,晏屠嘉白了风巽一眼,说:“你以为我没找吗?可她根本不理我,说!你怎么得罪她了?” “干我何事。” 晏屠嘉瞄着风巽,话锋一转,说:“你们俩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耗下去吗?说实话,莳花能做出那般事来还不是你惯的,你啊,太宠女人了。” 风巽抿抿嘴,无理可辨,毕竟在“宠女人”这件事上他的确如此。 早年和莳花在一起的时候她想要什么都不会等到第二日便能拿到手,莳花阁除了莳花所有女人都要学艺接客,而她整天就摘花遛鸟,陪风巽尽享床笫之欢。 “对了,姬樾呢?她不是出狱了吗?” 话题转到姬樾,风巽这才开口,“嗯,我把她暂时安顿在青楼了。” 晏屠嘉“啧啧”两声,“这回看你怎么办?两个女人以后避免不了会碰面,以姬樾的脾性可不会惯着莳花,到时候有你头疼的!” “……” 风巽又不说话了。 晏屠嘉可没停嘴,说:“我觉得你适当也要换一换口味了,莳花是蛇蝎美人,姬樾是冷面美人,都跟你没结果。” 晏屠嘉声音不大,但山顶清静,一字一句皆落进了如升的耳朵,可她却装作没听到,在心里兜转一圈,散了。 别人的情爱,与她何干。 茶壶水空,风巽起身换了一壶新的来,本以为刚才的话头会过去,可谁知他刚坐下就听晏屠嘉说:“风巽,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当年,姬樾真的杀了莳花舅父一家吗?” 风巽脸色一沉,回道:“都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晏屠嘉及时收手,“好,不提。 他把茶杯放下,起身去找如升,与她一起烧柴做饭。 …… 阴历十五,宸光殿刚刚举办完一场法事。 起因是宸帝近来噩梦连连,终日疲倦无心朝政,特请来高僧做法,除心魔定初心。 三日后,宸帝痊癒,特赏了高僧三百两香火钱。 而这高僧便是南晋赫赫有名的“无想”大师,也是晏屠嘉最钦佩的人。 第45页 至晚酉时,温cháo请旨到宫中探望,待他进到“云台殿”的时候殿内空无一人,而且殿外也只有两个侍卫。 “温将军。” 温cháo应声抬头,看见贺公公从后殿走出来。 “噢,贺公公,微臣请旨来见皇上,方才被通报到“云台殿”,可皇上他……” “温将军别急,请随老奴到后殿。” 温cháo一头雾水,后殿是皇上平日歇息的地方,能到后殿面见皇上的也就皇后和宫里个别几个得宠的妃子,今儿个怎会招他去呢? 边想着人已经随贺公公到了后殿,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大片暖黄照进殿里,让平时森严冰冷的“云台殿”显得柔和暖煦了许多,而且还伴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似檀香,又不是。 而温cháo眼前是一张半掩珠帘的床榻,宸帝躺在上面,只穿了件薄衫,睡眼惺忪,好像刚醒来的样子。 “臣温cháo参见陛下,今得知陛下抱恙特前来探望。”,温cháo说话跪下行礼。 “平身吧,这没外人,不必拘礼。” “谢陛下。” “过来,走近些,朕有话问你。” “是。” 温cháo起身走过去,低头站到床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身地接近当朝天子,这让他分外拘谨。 “贺公公,你到前殿去吧,我与温将军说几句话。” “那老奴先行告退。” 贺公公说完饶有意味地看了温cháo一眼便退下了。 太阳的余晖消减,“云台殿”内的光亮很快被烛火取代,瞬时清冷了不少。 “皇上,看您面色红润,想必已无大碍了。” “嗯。” 宸帝说话揉了揉眉间,这才睁开眼。 “朕这几日时常梦到罪臣如世初。” 温cháo听到“罪臣”二字不禁身子一抖,差点失礼。 宸帝转头,看了看温cháo便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恨朕,可如世初“叛国通敌”铁证如山,你让朕如何定夺?!” “皇上,臣没有……” 宸帝摆了摆手,示意温cháo不必解释。 “朕不怪你,你们都是军营出身,有军人铁血,情义至上,可朕膝下是南晋万民,倘若我心软放纵,他日血洗我宸光殿的人就有可能是如世初,你懂吗?” 温cháo紧咬牙关,生怕所想破口而出,惹恼这位脾性并不良善的皇帝。 即使他心里明白,如世初一生忠心爱国,壮年时便已是将军,完全具备“改朝换代”的实力,没必要非得等到暮年才殊死一拼,所以当听到如世初所犯叛国之罪时温cháo完全不信。 “皇上,无想师父的道行固然高深,但太医那还是要开些安神的药才行。” “朕身体无碍,只是想偷懒歇息两天罢了。” 宸帝说着起身坐在床边,衣服滑落,露出一侧光洁的肩膀,看向温cháo的眼睛慵懒,神散。 见他此番模样,温cháo便笃定了之前听到的传闻——这位年轻的帝王有龙阳之好。 司马宸是先帝的第四个儿子,年少继位,由两朝元老如世初和栢堰扶持才坐稳江山,距今已有十四年了。 想当初先帝突然驾崩,遗诏颁布后三子司马煜举兵造反,后被如世初带兵镇压,司马煜战死,尸埋荒野,永不许入皇陵下葬。 他本可以落个全尸的,可司马宸下令乱刀剁碎,就地焚烧……两兄弟之于彼此,谁都没有念及情份,就这样在南晋史册中留下了手足相残的耻辱一笔。 之后几年宸帝迎娶了数十位妃子,就连皇后也是先帝在世时定下的,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子嗣,也很少召见自己的女人们。 再看他长得清秀白腻,身段优柔,温cháo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温将军。” “臣在。” 宸帝下床,双手背后缓缓走到窗前,说:“朕想托你办件事。” “陛下但说无妨,为陛下做事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宸帝不可闻地笑了声,说:“朕不想再看见有关将军府的一切,你去把如家旧址给我剷平,盖一处新的别院吧。” “微臣……遵旨。” “还有,到都城郊外给如将军全家立一块碑,清明寒时替我祭拜一二。” “是。” 宸帝说完又走回来,静了静,他说:“温将军,你可听说过江湖第一刀客,青楼楼主,风巽?” “听过,此人在江湖很有名望。” 宸帝点点头,侧身又躺回床榻上,闭眼喃喃道:“找机会,把他召进宫来,朕要见他。” 温cháo一下恍然,这才是皇上召他进宫的真正目的。 ☆、第三十三章 在如升上梵净山的第二十天,她终于学完了所有刀法,不过所谓的学完也只是“学完”而已,想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则至少需要三年的加深苦练,可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风巽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故意加快节奏,虽然他明白这样做真的有点“急功近利。” 最后一日,落情崖,山风唿啸往来,吹飞了衣摆。 如升将刀法秘籍收起,和风巽并肩站在崖边,俯瞰山下渺渺苍生。 “谢了。” 淡淡两个字,无比柔软,仿佛风一吹就断了。 风巽负手而立,当听到如升的话时陡然觉得落寞,这种滋味就好比习惯了一样东西然后莫名丢掉了。 而眼前,他感觉这位姑娘即将离她而去,以后,他们都不会再有这样一段时光,日出日落,朝夕相伴,青灯梵音,永不往返。 “如升,明日下山,我带你去祭拜你的父亲。” 如升勐地转头,“你说什么?我父亲?” 她知道“罪臣”是没有资格立碑的,何况还是明目张胆地祭拜,她想都不敢想。 风巽一手指到山下,说:“在那。” 一群无名鸟成群结伴,“哗啦啦”从南飞到北,掠乱山顶雾气。 “皇上准许温将军为你父亲立碑,但石碑上不能留名,在西山。” 无名碑……那和不立有何区别? 如升惨然一笑,苦涩涌上心头,这段时间她已经平復了很多,即使偶尔在梦中和父母相见也没那么心痛了,她总要面对现实,这世上孤零的人很多,她只是不幸沦为其中之一罢了。 “风巽,这么隐秘的事情除非温将军亲自告诉你,否则谁也不会知道。” “的确是温将军告诉我的,前几日我下山那次,在城门口遇到他了。” “温将军……是个好人,听我父亲说温将军命很苦,他本出生簪缨世家,后家道中落,父母早亡,他也被迫充军,就到了我父亲麾下,他经常陪我玩,还教我骑马she箭。” 第46页 这些风巽当然知道,不过当年他在如世初军营中时温cháo恰好被派到边境驻扎,所以无缘相识。 “此番我如家蒙难也是温将军出手相救,我才能活着,当然,也多亏你和屠嘉。” “举手之劳。” 也许,在过去风巽相救的无数人里她真的不值一提,更谈不上厚此薄彼。 “这段时日麻烦你了,我知道你很忙,等下山我们就此别过吧,你楼里事务繁忙,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虽然这是客气话,但如升必须得说。 “我会在西京待一段时间。” 所以呢? 如升突然欣喜,“不用回九江吗?” “暂时不用。” “真好。” 如升对着茫茫山下傻笑,都在西京,那肯定会有机会见面。 “你笑什么?” “嗯?” 如升看着风巽,眼睛眨了眨,不知该怎么回答。 风巽:“你瘦了。” 如升:“你也是。” 在梵净山数日,顿顿白饭酱菜,偶尔吃鱼,忽爷那一池的鱼也被吃得差不多了,不知他老人家回来后会不会翻脸。 “风巽,我还有机会再回梵净山吗?” “怎么?喜欢这里?” “嗯,喜欢。” “你可以随时来。” 雾气弥散,如升紧紧握着手里冰冷的刀柄,悄声往风巽身旁迈近一步。 …… 第二日一早,到了离开的时辰。 如升将忽爷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住了这些日子,说要离开还真有些捨不得。 待她和风巽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爷恰好回来了。 不早不晚,像是故意而为之。 和忽爷短暂告别后他们便离开了梵净山,一路走到西京城的时候已是晚上。 如升本要住到客栈,可风巽直接把她带去了莳花阁。 半路弘远过来接他们,走的莳花阁内院,避开了络绎不绝的宾客。 还是那个密室,如升意外地见到了姬樾,一月前她还是阶下囚,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如升面前。 她身边还有甄宁。 “你们怎么来了?” 风巽进屋便发问,脸色冷得很。 姬樾没说话,慢悠悠地喝着茶,不过眼睛却瞄向了风巽身后的如升。 甄宁起身,回道:“先生,我们……来西京办点事。” 其实风巽明白,这一定是姬樾的主意,只要她开口,甄宁没法拒绝,但是有一点风巽想不通,以姬樾和莳花的死结,她断不会再来莳花阁,除非……她想把莳花怎么样。 想到这,风巽对甄宁说:“你先带如升出去,我有话对姬樾说。” “楼主。” “出去!” 甄宁那边还没动如升就知趣地先离开了,随后甄宁也跟了出去。 屋里瞬间静下来,姬樾淡定地倒了杯茶,指着身旁的凳子,说:“坐,别站着,累。” 风巽盯着姬樾,好半天沉沉嘆了口气。 姬樾忽然笑了声,冷冷说道:“你是不是怕我杀了莳花?嗯?” “……” “放心,她是你的心头好,我不会杀她。” “我让你呆在九江养病。” “我现在很好。” “你为何要来莳花阁?谁都知道你并不愿意看到莳花。” “可这里能看到你。” 在牢里这几年接触不到外界,很多事情对姬樾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比如从前的恩仇,比如莳花的构陷,漫漫长日过去,她在乎的,就只剩下一样了——风巽。 室内一角的檀香裊裊升起,混着茶香,闻起来很静神。 姬樾攥着茶杯暖手,吹了吹茶水的热气,说:“莳花阁的茶还是这般好喝。” 风巽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本来要去天行堂,可甄宁告诉我段鹤死了,我曾无数次想杀了他……” 姬樾咬牙切齿,像是恨到了极致。 “不过他到底是死了,若父亲泉下有知,也能得以慰藉。” 至今为止,风巽都没有告诉过段鹤的死讯,他想给她留个盼头,哪怕是仇恨也好过她对这人间无欲无求。 “从明天开始,我继续做以前的事。” 为他,也为自己。 风巽点头,应许了。 院外,甄宁一个人坐在磨盘树下,晚风袭袭,吹得他嵴背发凉。 “她呢?” 风巽从密室出来,张嘴就找如升。 甄宁起身,回道:“楼主,她非要出去,我没拦住。” 那你为何没有跟着?! 风巽本想质问,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明白,姬樾在里面,甄宁已经无心其他。 “进去陪姬樾吧。” 风巽说完便越过院墙出去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找如升,但有一个地方,她极有可能会去。 …… 西京城,夜深人不静。 在梵净山呆了那么久,风巽已经不太适应这万家灯火通明,出莳花阁后他直奔如家故地。 蒹葭巷,望不到尽头的巷子,如升站在那,弱小的身形裹进黑夜里,青砖灰墙,人影离逖。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急促接近的时候她瞬间拔了刀,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是风巽。 “你怎么来了?” “找你。” 如升收刀归鞘,笑了笑,指着前方的断壁残垣,说:“那儿曾是我家。” 时隔多日,如升没想到如府终于被拆了,昔日的辉煌不再,血腥不再,只剩下冰冷的石块,在月光下,给故人一份仅存的念想。 如升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平摊在掌心上,说:“风巽,以前我总觉得家破人亡只在我的脑子里,而非现实,直到现在我才最真切地感受到真正的“家破人亡”,一百多人,剩我一个,偏偏就剩了我一个。” 风巽认得如升手里的玉珏,那是她从小到大都带在身上的东西,好几次在军营里相遇,她都戴着它四处跑跳,欢笑声迴荡整个军营,是风巽在这世上听到过的最纯净的声音了。 “风巽。” 如升转头过来,看着月光下风巽模煳的脸,忽然笑了下。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失去的滋味,她尝得太多了。 风巽缓缓走到如升前面,说:“生死由天定,你我皆凡人,做不了老天的主。” 如升轻笑一声,“你这么信命啊。” “从前不信,现在信了。” 倘若不是这命运安排,他们又怎会再遇?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 如升走到风巽身旁,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浑然一抖。 第47页 “借我握一程,行吗?” 如升满眼凝望,无限期盼。 或许是这夜色催/情,或许是心里所盼,风巽没有躲,他抓了抓如升纤细的手,十指相扣,无限贴近。 “回去吧。” 说完,风巽拉着如升离开曾经的如府,慢慢消失在蒹葭长巷。 ☆、第三十四章 如升没想到当晚竟然和姬樾共处一室。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风巽只把她送到门口,两只手握了一路,手心全是汗,可如升怎么都捨不得松开,攥得死死的。 “进去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嗯。” 如升点点头,不舍地松开了手。 本来她都把姬樾这人忘了,直到进屋后看见姬樾还坐在茶海旁,好似一直都没有动过。 “回来了?” 姬樾主动打招唿,清冷的声音在密室内迴荡,让如升一激灵。 “嗯……你还没睡啊?” “茶喝多了,不困。” 姬樾说完话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水,很明显不是“茶”的原因。 如升一步抻成两步,一点点挪到姬樾身旁,有点不知所错。 “坐。” “嗯。” 姬樾把茶杯放到如升跟前,“叫“如升”是吧?” “是,我是如升。” “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第一次在九江的大牢里,那时姬樾还是阶下囚,如升不知她所犯何罪,但其实这本就是和如升无关的事情,不知也罢。 “姬小姐……” “叫“姬樾”吧,我穷苦人一个,不是什么小姐。” 如升笑笑,她从不觉得名称要与穷富相配,大家生而平等,只是后天境遇不同罢了。 “练过刀?”,姬樾问。 “略知一二。” 姬樾把目光从如升身上收回来,抽出腰上的剑,说:“这是我的。” 如升眼神跟过去,最先看到的是剑柄上那块羊脂白玉,成色上品,世间罕见。 她心里不禁唏嘘,两个女人在一起,聊的不是女红诗词,倒谈论起刀剑来了。 姬樾瞭然如升在想什么,手伸过去摸在羊脂白玉上,说:“好看吧,风巽送的。” 如升手下一抖,茶水撒了几滴,落在衣裙上。 “呵——”,姬樾仰头轻笑一声,饱经世事的她像看穿一切般毫不掩饰。 如升的小脸在烛火下“刷”地就红了。 “你的事,是你讲给我还是我去问风巽。” 如升抬眼,一头雾水,“为何要知道我的事?” “我得确保你对风巽的性命没有威胁,这是我过去多年一直在做的事。” 保主上性命,也是保心爱之人。 如升一改之前软糯的样子,正言道:“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事,你放心,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伤他。” 那一刻,姬樾在如升脸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为了风巽不顾一切的自己。 “你身上有仇怨。” 如升皱眉,“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如升笑了笑,也没遮掩:“的确有。” “我帮你。” 姬樾讲得轻巧,就跟帮如升倒茶一样简单。 如升更疑惑了。“你帮我?!我的仇非同小可,随时都可能掉脑袋。” 姬樾哼笑一声,“我最不怕的事,就是死。” 在鬼门关徘徊多次,还有可什么可怕的。 两人相望,如升一时语塞。 她不知是不是姬樾和风巽在一起时间长的缘故,两人的脾性竟然有点相像。 沉默半响,如升忽然对姬樾说:你是怕风巽帮我,对吧?” 被当面拆穿,姬樾不急不躁,反而很坦然,“对,我就是怕,怕他爱上你。” 事实上,他可能已经爱上了…… 如升突然笑出声,“那你真多虑了,他帮我是看晏屠嘉的情面,与情爱无关。” “哦?” 姬樾突然心生侥倖,但侥倖过后又很失落,因为如升和莳花非要选一个,她情愿风巽爱上的那个女人,是如升。 爱他、成全,当二者合二为一的时候姬樾才明白自己已经出局了。 “如升。” 姬樾淡淡地叫着如升的名字,身子转过去,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在屋里边走边说:“如世初将军唯一的女儿,清昭十四年农历七月初四,如家因“叛国”罪名被满门鸩杀,共死了一百四十口。” 如升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瞪着姬樾,嘴唇紧咬,“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何还来问我?” “试探喽,看你是不是真如别人说的那般单纯,现在看来,还不傻。” 如升不知姬樾口中的“别人”是指谁,但肯定不是风巽。 “你想怎么样?” “帮你啊,我已经说过了。” “……” 如升的脸色依然很冷,“不必,我自己的仇不想牵扯别人。” “晚了。” 姬樾给如升头上勐浇一盆冷水,说:“从你活下来那一刻起,晏屠嘉、风巽、青楼、我们,都已经牵扯进去了,你说“不想”就不想吗?!” 蜡烛燃到了底,几近快要熄灭,摇曳着一室冷霜。 姬樾走回如升身旁,问她:“困吗?” “……” “说话。” “不困。” “好。” 姬樾收起自己的剑,把如升一把拽起,说:“跟我出去,教你点儿东西。” 如升一脸迷濛,不明白她“忽明忽暗”唱的是哪出。 “走,带你见识一下天子脚下的西京城有多骯脏!” …… 如升是被姬樾拽走的,两个人都精瘦,但明显姬樾比她力气大很多,虽然在牢里呆了几年,但好像丝毫没影响什么,或者说她以前比现在还要厉害。 换上一身素衣,头髮全部挽起,如升跟着姬樾先是在莳花阁房顶转了一圈,看一些酒客搂着莳花阁的姑娘听曲聊天,还有各个房间里传出的情话yin语,这些都让如升很不舒服。 但是走马观花地看完所有房间后如升却没有找到风巽,他们同回莳花阁,他不可能不在的。 “姬樾,风巽呢?” “想他啊?” “……没有,就是……没看到他。” 姬樾笑笑,不再调戏小姑娘,说:“风巽不住莳花阁,从四年前开始他就不住这了。” 也就是说他以前是住这的。 “那他住哪?” 姬樾摇头,“不知,他不想说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第48页 从莳花阁的高墙跳下来,姬樾带头朝城东走去,如升不知自己会被带去哪里,只能乖乖跟着。 姬樾走路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如升想起方才在莳花阁她就见识了姬樾的轻功,可谓了得。 只是还没等如升开口姬樾倒先问话了。 “小姑娘,你轻功不错。” “你轻功更好。” 姬樾微微笑了一声,表示很受用。 “我们去哪?” “赌坊。” “去那干吗?” “赌两把。” 如升没进过赌坊,从小到大连开玩笑一样的打赌都没有几次。 走了没一会儿,姬樾停下脚,指着十字路对面,说:“到了。” 如升顺势看过去,她指的是一个客栈。 赌坊开在客栈里?这可真稀奇。 “仔细看,找到了吗?” 如升眯眼,这才隐约看见客栈旁还有一块布匾,上面写着一个大字:“无。” 失去与得到在一瞬之间,心有无念视为有。 这大概是赌坊想传达的意思吧,如升看开地想。 …… 走过去的路上如升很忐忑,因为未知,所以不安,可转而一想这份经歷也算难能可贵,说不定还会见识到不一般的东西。 和莳花阁一样,表面上看似不起眼的赌坊里济济一堂,人们三五一堆,不时地叫嚣着,更有甚者还撒起了银子,身边人齐齐弯腰哄抢,混乱不堪。 如升把赌坊全都打量了一圈,发现有个镂空木质隔断的包间里只坐了两个人,与外面散桌对比鲜明。 姬樾也看着那两人,说:“他叫沈烛,是太尉徐玠的手下,和晏屠嘉共侍一主,在西京是出了名的大赌棍。” 所以他和晏屠嘉认识喽? “走,我们过去看看他今天手气怎么样?” 站在隔断外面,如升和姬樾透过fèng隙往里看,只见沈烛神情严肃,额头浸出汗珠,不用想也知道局势焦灼。 此外如升还注意到他左手少了根小拇指,触目惊心。 就在大家等这一局开盅的时候沈烛对面那人突然站起来,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把手边的钱都推过去,说:“沈大人,您为官,我为商,这局我不计较,以后你我赌场别再相见!” 那人说完袖子一甩就走了,跟在他身后还有呜啦一大堆随从,足以看出派头十足。 而沈烛一句话没说,把钱直接塞进了口袋。 如升看得云里雾里,问姬樾:“刚刚发生什么了?” 姬樾双手抱胸,淡淡道:“沈烛出老千。” 如升一下哑然,太尉的手下也会当着众人使这样骯脏的手段吗? “博悬于投,不专在行,心存侥倖的都是赌徒,走了,我们也去下一局。” 姬樾说完拉着如升走出了人群。 ☆、第三十五章 “你娘的!看准了再押!” 如升被骂咧咧的声音震得眼冒金星,可她还在往前走,姬樾一直拉着她,想停下都难。 “要不……我们回去吧。” 如升不是害怕这里的三教九流,而是打心底厌恶这些人所传达出来的东西,阴暗的、污秽的,令她郁结难耐。 “等我赢点钱请你喝酒。” 姬樾说着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停下,说了声:“开局算我一个!” 如升看着平常脾性清冷的姬樾露出少有的笑意,但这笑并不温暖。 这张桌子一共围了十个人,包括如升她俩在内。 “呦!来了一位新朋友,哪家的公子啊?” 可能是她俩打扮素气的缘故吧,头髮又全部束起,乍看还真像男人。 姬樾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慡快地拍在桌上,转头问如升:“押大还是押小?” 如升一顿,意外地指着自己说:“我吗?” “对,选一个。” 姬樾眼神坚定,如升瞄了眼还没开局的赌桌,咬咬牙,选了一个,“大吧。” “好!” 紧接着,一位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双手摇着骰盅,大喝一声:“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勒!” 此情景之下如升莫名地紧张,她小心拽了拽姬樾的衣角,“姬樾,能赢吗?” 姬樾嘴角勾起,安慰似的拍了下如升的手背,说:“等着看戏好了。” 她的手很凉,很冰,让如升不禁一颤。 在骰盅还没揭开姬樾身子微微前倾,而后又撤了回来,如升眼尖,姬樾的小动作她全看见了,而令她不解的是姬樾到底使了何种手段?难道就靠手指弹出的“气”吗? 随着人群一阵嚷嚷,骰盅打开,果然是大。 姬樾忙着收钱,根本不顾那几位输家刀子一样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见好就收,如升以为姬樾不会再玩了,谁知她又扔了几两银子在桌上,意思还想押第二把。 如升刚想劝说就见赌桌对面多了一个男人,她仔细一看,原来是沈烛。 怎么?刚出完老千又来? 如升预感不太好,虽然沈烛看姬樾的眼神不像那几位输家,可到底来者不善。 “姬樾,我们必须走了。” 如升言冷,想让姬樾听她一次。 谁知姬樾不但没听,还把刚才赢的钱全都扔到桌上,哗啦啦地,有一两竟然滚到了沈烛面前。 如升两眼一闭,手不自觉搭在腰刀上,生怕一会儿有个“万一。” 只见沈烛把银子又扔给姬樾,说:“姑娘,有没有兴趣跟我来一局啊?” 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就看穿了“姑娘”与“公子。” 姬樾不急不躁,手指划拉着桌上的银两,说:“好啊,谁都一样。” 此话一落周围人唿啦啦地退去,不知为何。 待他们走了,沈烛才看见姬樾身后的如升。 他歪身盯着如升,说:“呦!还有一位哪!一起上吧,省着别人说我欺负女流之辈。” 话落,如升从姬樾身后站出来,看着沈烛,说:“你敢欺负她试试!” 沈烛和姬樾同时看她,然后都笑了。 如升看着两人放松的样子,忽然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开始吧,我时间不多。” 沈烛摇着骰盅,动作娴熟,几下后放回桌上,说:“姑娘,你来!” “随意,谁来都一样。” “还是你来吧。” “你来。” 两人的手一伸一合,指尖皆对着骰盅,如升虽然不懂他俩练的是哪门武功,但肯定是在过招。 这……也可以?! 不知过了几招,骰盅终于被沈烛打开,如升定睛一看,里面的骰子全碎了。 不是成块碎掉,而是碎成了粉末。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姬樾与沈烛冷眼对峙,谁也不相让。 第49页 一旁的如升也大气不敢出,手里的刀柄越握越紧。 随后一声哼笑打破沉默,沈烛双手撑着赌桌,身子前倾,满脸阴森地看着姬樾,说:“果然是风巽的好手下,他的那点儿招数你倒都学着了。” 风巽?! 如升身子抖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现在听到“风巽”的名字都会紧张。 “平手了,你想怎样?” “算了吧,我没法把你当对手。” 沈烛说完转身,疾步走出了赌坊。 …… 深夜的西京城下起了雨,不大,但也不算小。 如升和姬樾从赌坊出来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如升一手搭在额头上,还没等问姬樾接下来要去哪的时候忽然看见赌坊门口的布匾下站着一个人。 他负手而立,背影在冷雨与夜色下显得落寞非常。 如升和姬樾都认出了他。 “我猜想他会来找你。” “为何?” 姬樾笑了笑,说:“因为心里记挂。” 如升抿抿嘴,刚要反驳,可想想,还是算了。 那边,风巽听到声音转身,慢慢走到两位姑娘身前,先是看了如升一眼,又问姬樾:“谁让你带她来赌坊的?” 说完,人走过来直接把如升扯了过去。 “不必担心,你的小姑娘胆子挺大,还要保护我呢。” 被说“胆大”,如升脸上有点挂不住,她拿手指戳戳风巽的背嵴,“你别怪姬樾,是我自己非要跟着。” “撒谎要挑对人。” 风巽一语戳破,如升彻底挂不住脸了。 “跟我回去。” 风巽拉了如升就要走,谁知眼前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风巽反应迅速,剎那挡在如升前面,刀也指向了对方。 “风大人,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又没把你们怎样?不必紧张兮兮。” 如升下巴抵着风巽的肩膀,垫脚探出头去,发现那人原来是沈烛。 身后,姬樾也走过来,三对一,显然他们这边更有气势。 “听说风大人今年楼主之选又赢了。” 风巽没回话。 沈烛向前迈了一步,说:“想不到我堂堂南晋竟然没有与你对抗之人,想来也是可悲。” 不是没有,而是能打败风巽的人都不屑争夺那位子。 “说来我今年本想去的,可晏屠嘉偏偏不在都城,害我脱不开身。” 沈烛一直自说自话,风巽一句都没接。 “你知道我不屑楼主之位,只想见识一下江湖第一刀客的刀法,怎样?接招吗?” “夜深了,沈大人回去洗洗睡吧。” 风巽话音刚落,沈烛就拔出了官刀,刀锋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他直指风巽,说:“我可以易如反掌就杀了你身后那两个女人。” 雨滴打在众人身上,沖刷了灰尘,也消音了万物。 风巽转头,对姬樾说:“带她回去,让她睡觉。” “风巽……” 如升轻轻唤他一声,实则不想走。 “听话。” 风巽把如升推给姬樾,示意赶紧走。 如升面上虽然听了,可没走多远她就蹿上房顶,任姬樾撵了半天也没撵上,直到在能看见风巽又不会被他发现的地方才停下来,趴在青瓦上小心观战。 “看来风巽说得没错。” 姬樾趴在如升身旁,冷声说道。 “说什么?” “你很不听话。” 如升不想跟她解释这个,眼下她关心的只有风巽。 …… 赌坊门前,风巽和沈烛拔刀相向,毫无徵兆地,两把刀十字交叉,发出震耳的响声。 在沈烛还没来得及撤刀转力的时候风巽勐地向前两步,把沈烛逼得连连后退,无奈之下他另寻途径,脚抬起,直接踹到了风巽的小腿上,突来的受力让风巽小腿一抖。 沈烛趁机撤刀,转而向风巽左肩砍去。 在房上观战的如升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她以为“完了”的时候风巽脚下后撤,身子侧过去,躲开了沈烛的刀,而在他躲开的瞬间右手的刀也伸了出去,直接架在沈烛脖颈上,轻轻一划,有血滴渗了出来,人也滑出去好远。 十招之内结束战斗,快到超乎了如升的想像,她本以为沈烛会很厉害,可还是轻易就败给了风巽。 雨势见小,风巽从怀里掏出手帕顺着刀身擦了一遍,然后丢在一旁,说:“以后无论你我挑战几次,输赢与否我都不会挂心上,只一点,别动不该动的人。” 包括如升,包括姬樾,也包括晏屠嘉。 过去两年,沈烛明里暗里给晏屠嘉制造了不少麻烦,虽不致命,但确实让晏屠嘉失去了不少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比如钱财,比如在徐玠面前的信任力。 “别以为晏屠嘉有你撑腰就可以在朝堂顺风顺水,只要我还在,他就别想在徐大人那顺心当差。” “那你可以试试,我今晚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会!” 风巽说完把刀收回刀鞘,逆风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耽美《太阳和野花》开文,讲一个狱警和流氓的故事,有兴趣的兄弟可以看看。 ☆、第三十六章 至夜,西京城里安静得只剩下犬吠声,就连莳花阁也已近歇业。 如升和姬樾同回莳花阁,路上她几番确认风巽有没有受伤,把姬樾问得直呲牙。 “小孩儿,再磨叽我把你扔门外去信不信?!” 如升搓搓手指,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和某人简直如出一辙。 “好,不问风巽,那说沈烛,他是什么来歷啊?” “沈烛?” 姬樾转开密室门,走进去,说:“不是跟你讲过了嘛。” “我想知道他为何要加害晏屠嘉。” “你惦记的男人还真不少。” “……” 如升没有反驳,因为姬樾也不是认真的,她只是那样说话习惯了而已,怼如升纯属下意识反应。 姬樾抻着懒腰坐下来,问:“天行堂知道吗?” 如升:“知道。” “沈烛以前是天行堂的人,三年前才到徐玠手下。” 易主的事常有,如升并不稀奇。 姬樾招唿如升过去,“坐啊,总站着干嘛,咱们对莳花阁来说都是客,怎么就你这般见外。” 不是见外,是本能的自我保护,现在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待如升坐下,姬樾才又开始讲起,“你知道天行堂自建堂以来有个铁打的规矩是什么吗?” 如升摇头。 “没有人可以活着脱离天行堂,换句话说,一旦进去,就等于生是天行堂的人,死是天行堂的鬼。” 第50页 “可沈烛为何……” 姬樾转而一笑,说:“沈烛的确是个例外,因为前所未有,所以格外招人耳目。” 如升眨眨眼睛,脑子里突然涌现一个想法,“沈烛是天行堂故意放出来的吧,为了打入太尉府做一些事情……” 如升说不下去了,因为姬樾拿茶壶的手忽然定住,一直盯着她,眼神里充满意味。 如升被看得发毛,“怎么?我说错了吗?” “还挺聪明。” 这属于“聪明”的范畴?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如升抱紧臂膀,四下看看才发现屋里一盆炭火都没有。 “别找了,莳花才不会好心照顾两位情敌呢,能给一间房睡觉就不错了。” 两位情敌…… 如升闻话笑出声,说:“我还没有资格当。” 说完人就往门口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弄盆炭火来,这样睡一晚你我就活不到明日了。” …… 莳花阁虽说没有青楼那般弯弯绕绕,但晚上光线昏暗,即使有灯笼照得也不远。 如升摸黑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鬟,她步履匆匆,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请问……” 丫鬟停住脚,满脸慌张,如升隐约看到她好像还哭了。 再看,确实哭了。 如升掏出手帕递过去,说:“发生何事,谁欺负你了吗?” 丫鬟接过手帕,抹了几下脸上的眼泪,说:“多谢小姐,没人欺负我,是我做错事惹大小姐生气了。” 大小姐?是莳花吗? “你做错何事?” “给大小姐端的洗脚水稍稍烫了一些。” “就为这个?” 丫鬟点头,“是我错了,不该烫着大小姐,我现在得马上再打一盆来。” 如升还想问话,可她却跑远了。 看来莳花的脾气还不小。 再往前走,如升见一处屋子亮着就过去瞧瞧,没想到恰好是伙房,里边有个年老的僕人在刷盘子。 听见门开的声音,僕人忙起身,蹭蹭手上的水,笑着说:“请问小姐是……” “来这借住的,请问有炭盆呢,屋里好冷。” “敢问小姐姓名,莳花阁今日没听说有客人造访。” 如升心一横,“我叫小花,你家主子认得我。” “哦,这样。” 他说完又盯着如升看了几眼,先是戒备,后又恢復如常,想必也是如升的相貌清秀温婉,实在不像坏人。 就在僕人刚要去端炭盆的时候,有个人突然从后面撞了如升一下跑进屋里,将手中的纸包递过去,急促说道:“张叔,大小姐病了,快把这副药煎了。” “好好的怎就病了呢?” “不知,可能是着凉了,一直咳嗽,你先煎药,我还得赶去叫风大人过来看看。” 风大人?是风巽咯。 如升转身,离开了伙房。 她已经不想再要炭盆了,因为没人能顾得上她,她明白。 而离开之后如升也没有马上回密室,而是又蹿上了莳花阁的房顶。 她要验证一件事,一件早就应该有结果的事。 …… 在房顶坐了半个时辰后如升终于看到了风巽。 他急匆匆踏进莳花阁大门,直奔内院,如升悄声在后面跟了过去,她明白自己要非常小心才能躲过风巽的耳目。 莳花的房间,风巽连门都没敲就进去了,还打发掉屋内屋外所有的下人。 只见莳花躺在床上,娇弱的样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住过去怜惜一把。 风巽坐到床边,抬手摸了摸莳花的额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什么,声音小,如升根本听不清,但全程莳花都在笑,好像见到风巽立马病就好了。 望着风巽的背嵴,那一刻如升彻底顿悟了,她做不成后来者居上,风巽口中所谓的“曾经爱过”也是“相爱正当时。” 月下西山,如升从房上翻下来,没回密室,而是直接出了莳花阁。 …… 第二日晌午,如升在晏屠嘉府上醒来,昨晚她来的时候晏府上上下下都已经歇息了,因为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她直接翻墙去了晏屠嘉的房间。 那时他也正准备休息,看到如升简直又惊又喜,赶忙安排房间让她歇着,即使憋了一肚子话也要强忍到明日再问。 待如升收拾好就见晏屠嘉不知何时已经来了,说要一齐用早饭。 外室木桌上摆满了如升爱吃的菜,足足有十盘,数日没怎么吃肉的她拿起筷子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虽然从未来过晏屠嘉府上,但对这里厨子的厨艺早有耳闻。 “如升。” “嗯。” “你怎么自己来了?风巽呢?” “想他啊?” “没,就问问。” 如升手里端着饭碗,吃得起劲,“他在莳花阁,还有姬樾和甄宁,好像弘远也在。” 晏屠嘉知道姬樾来西京的事,前几日她刚到的时候就来晏屠嘉府上叙过旧了。 “你也吃啊,看我干嘛!” 如升言语微冷,从昨晚到现在她一下都没笑过,这让晏屠嘉很担忧。 “你今日要去哪?” “今日休沐,就在府里。” 如升喝了口汤,说:“一会儿吃完饭你到裁fèng铺给我做几身男装来,还有靴子,从明日起,我要换个身份开始。” 炭火在一旁燃得“嘶啦”响,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冷得冻手了。 晏屠嘉满脸心疼地看着如升精瘦的小脸,数日不见,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事发后冷漠又话少的人,这让他极度不安。 “明日带我去太尉府吧。” “……” 晏屠嘉手下一顿,刚夹起来的肉片就掉了,“如升……不必这么急,你的药都吃完了吗?” “差不多,我已经好了,吃不吃都无所谓,你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只想查清我爹的事,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气氛彻底冷了。 晏屠嘉预感如升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能问,这姑娘的脾性贼倔,一般时候谁也治不住。 “徐玠有什么禁忌吗?给我讲讲。” 晏屠嘉放下筷子,喝了口热茶,说:“徐玠生在书香世家,祖辈世代都是文人,所以他做人做事总是讲究礼仪,而且不喜欢逾矩之人,不过这几年可能是因为年岁大了,他倒也不那么计较这些了。” “他有几房夫人?” “三房,不过去年二夫人生病去世了,现在府上只有大夫人和三夫人。” 如升见过三夫人,之前她潜入太尉府的时候见过。 “朝中和哪位大臣属同一政壕呢?” 第51页 “以前他和你父亲如大人关系不错。” “呵!” 如升毫不遮掩地嘲讽道:“他这样的人面兽心也当得起“文人”二字吗?真是有辱先师盛名。” 晏屠嘉嘆了口气,理了理衣袖,说:“这几年朝局动盪,虽不关乎皇位之争,但先前皇上宠信的几位老臣被后起之辈架空,自身难保,党派争夺牵连江湖门第,现在哪哪都是一片浑水。” 暗流涌动,他真的不想放任如升也搅进去,毕竟有些局面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官员能控制得住的。 “给我倒杯茶。”,如升把水杯举到晏屠嘉跟前。 水流“哗哗”从水杯中淌出来,眼看就要满杯。 “够了。” 如升拿过一口饮尽,然后擦了擦嘴角,说:“明日你带我到徐玠那先混个脸熟再说。” “好。” 太阳慢慢爬上树梢,照进屋内,如升放下筷子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感到无比充实。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光秃的树干,喃喃道:“屠嘉,等这一切都结束,假如我还活着,一定会离开西京,永不再回来。” ☆、第三十七章 入夜,西京城又下起了小雨,夹带着些许雪花,大概这样的天气家家只想关紧大门,围在一起烤火取暖。 如升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因为要掩人耳目,她不敢随意出入,晏屠嘉去裁fèng铺给她定做了几套衣服,还买了一件现成的回来让她先穿着。 打扮一番后如升照了照镜子,忽然被对面那个男儿样貌的自己惊到了…… 陌生的衣服,陌生的人,要不是那双眼睛她差点就恍惚了。 而晏屠嘉站在如升身后也同样看呆了,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倘若如升真是个男儿,也一样能拨动他的心。 “怎么样?” 如升回身,一手弯于胸前,一手负在身后,正了正神。 “不错,很像。” “那就好。” 两人就这身行头讨论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冷风灌进来,还引进了一个人。 如升料想风巽会来,但没想到他会来这么迟,从昨晚到今晚,她从莳花阁消失了一天一夜,他竟然才找来。 又或者,压根就没找,他只是恰好来看晏屠嘉而已。 “欸?风巽你来啦。”,晏屠嘉到门口迎他。 “嗯。” 风巽走进屋里这才看见如升,他倒是没意外,就是看如升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搞什么?!” 他几步走到如升跟前,肩上的雪花被屋内热气一熏,瞬间融化了。 如升没答,转身面对镜子,一脸冷漠。 晏屠嘉见情景稍有些尴尬,忙打圆场,“那个……风巽,用晚饭了吗?” “没有。” “姬樾没跟你一起来啊?” “在后面。” 说姬樾,姬樾就到了,她推门进来,掸着衣服和头髮上的落雪,嚷道:“那姑娘呢?被我逮到非弄死她不可!” 如升手下一抖,转头时对上了风巽的眼睛,他嘴巴紧闭,欲言又止。 如升强迫自己看向别处,“姬樾,找我吗?” 姬樾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几声,说:“你怎么这副打扮?还别说,你们仨个站一起好像三兄弟。” 三兄弟…… 如升觉得好笑,只是没等笑出来就被风巽眼里的寒意止住了。 晏屠嘉应话将双手同时搭在如升和风巽身上,说:“以后我们就是三兄弟了,你说呢,小弟?” 晏屠嘉说着颳了一下如升的下巴,调侃道,只是那两人谁都没接话。 手拿下来,晏屠嘉吭了一声,说:“你们先坐着,我叫伙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说着就往外走,姬樾瞧了瞧,也跟了过去。 屋里一下静下来,如升走回床旁收拾刚才脱下来的衣服,仔细叠着。 “你昨晚为何突然走了?” 如升手停下,她能感知风巽正朝她走过来,瞬间逼近。 “我不喜欢住莳花阁,就走了。” “为何不知会一声,昨晚姬樾找你好久。” “一会儿我会跟她解释。” 如升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直闪现昨晚风巽和莳花在一起的场景,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冷。 “我在西京有一个住处,你要是觉得屠嘉这儿不方便可以去我那。” “不必了,谢谢。” 手腕霎时被抓住,如升手一抖,衣服掉了。 “放开!”,如升瞪着他,试图让眼神决绝一些。 “如升。” 冰封化解,就仅仅因为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如升转身,抬眼看向屋顶,咬着嘴唇生怕眼泪掉出来。 “我做错事了吗?你这般对我。” “……” “说啊。” 如升转头,失控嚷道:“没有!没有!是我自作多情,行了吧!” 眼泪哗啦啦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不知风巽是吓住了还是怎样,他一动不动,只看着如升。 “对不起,我先道歉。” 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可他都先服软了,现今再面对如升,他已经没法冷酷无情。 抹干脸上的眼泪,如升缓了缓神,说:“你不欠我什么。” 说完人就走出了屋外,她无处可去,可她没法再和风巽共处一室,眼前人总是让她不禁想拥抱,想触碰,想占有…… 屋外,雨滴夹杂着雪花大颗飘落,如升一开门差点被冷风顶回去。 晏屠嘉和姬樾都还没有回来,如升漫无目的地在府院转圈,竟不小心走到了一处侧门,门半掩着,门外亦是黑漆一片。 如升回头望了一眼房里的光亮,委身从侧门钻了出去。 孤身一人,被爱的资本她拿不出太多,这个时候逃避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能给她内心暂时的慰藉便足够了。 …… 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的西京都城满目苍白,北风萧瑟颳得人脸生疼。 落雪夜的宁静在停下那一刻便不復存在了。 宸光殿外,风巽身披青色斗篷,和温cháo并肩而立,脚下印迹清晰。 “温将军,陛下此番召见我所为何事啊?” “风先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风巽凝望着宸光殿,说:“我从不涉朝政,倘若青楼一派做了什么僭越之事,还劳烦温将军提前告知,我死无所谓,底下兄弟不能跟着蒙难。” “先生言重了,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好。” 风巽回身,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说:“倘若我有事,还劳烦温将军照顾如升。” 这个姑娘是风巽和温将军之间唯一的联繫。 第52页 风巽不知当年在军营温将军是否听过他的名字,如果知道,那他会不会告诉如升,自己和她曾在多年前就已经相遇了呢? “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她。” 风巽听完安然转身,朝着大殿走去,积雪在脚底踩得“嘎吱”响,又一年冬天到了。 在风巽多年的经歷中从未见过帝王,连宫中大臣也很少接触,多数事情都是甄宁代他处理,本人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和想像中不同,他没有看见森严的戒备,也没有看到众多侍婢,就连公公也只有一个。 在来的路上温cháo就已经给风巽介绍过这位公公了,他叫贺朝恩,在宫中已有二十余年,自宸帝出生到现在一直侍奉左右,要说宫中有谁最了解宸帝的心思,他屈指可数。 进入宸光殿,风巽在门口遇到了早已恭候的贺公公,两人互相介绍一番,就被他带路领进了内室。 长长的走廊,风巽步履不紧不慢,他感知前面有许多未知等着自己,退缩不得,也怕不得。 …… 薄帐后面,宸帝正襟危坐,手里把玩着一串珠链,哗啦的响声在殿内格外脆耳。 在离薄帐稍远的地方风巽停下,贺公公走过去,说:“皇上,他来了。” “叫他过来吧。” “遵旨。” 风巽见贺公公朝他招了招手,便走过去跪地行深礼,“糙民风巽参见皇上。” “起来吧。” 懒洋洋的声调完全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冷厉、无情。 “谢皇上。” 这边风巽刚刚起身,贺公公就悄悄退了出去,连请示都没有。 殿内忽然静下来,寒风唿啸间宸帝将手中珠链放在长榻上,细长的眼睛一眯,看了风巽好半天才缓缓说道:“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好名字。” “区区一个称谓而已,不值皇上夸赞。” “谁给你取的?” “回皇上,是糙民的师父。” “哦?你师父是何人啊?” “壤驷清河。” 当年壤驷清河在宫中活跃过一阵,但那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风巽不知宸帝有没有听过壤驷清河的名字,或者是否打过交道。 “哗啦”一声,珠链掉在地上,绳子摔断,珠子从台阶上掉下来,散得到处都是。 风巽弯腰,将珠子一粒粒捡进手心里,而最后一粒却夹在宸帝两脚之间,光亮被掩,星芒减半。 “皇上。” 宸帝应话挪开了双脚,却“不小心”踢到了风巽的腿根儿。 风巽面不改色,将所有珠粒放到原位,又退到了下面站着。 “知道朕今天找你所为何事吗?” “回皇上,糙民不知。” 宸帝微微笑了一声,说:“那你为何不问朕?” “陛下想说自然就说了。” 风巽浪野惯了,对宫内礼仪也不太知晓,他所想所说全凭感觉,殊不知在宫内没人敢和皇上这般讲话。 不过宸帝今日心情甚好,没有和他计较。 “听闻你的刀法很厉害。” 风巽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这才想起方才进宫之时自己的刀就已被温cháo扣下,面见皇上必须净身,规矩他理当遵守。 “都是些江湖虚名而已。” “你倒谦虚!” 宸帝说话走到风巽旁边,个子虽没有他那般高达,但天子威严加身,整个人的气势倒是压了风巽一头。 “下月初七是父皇冥寿,我想去无量山的皇陵看看他老人家,你陪我去吧。” 突然的旨意让风巽心中一紧,到底为何宸帝会召见一个素不相干的江湖人?为何入皇陵这般肃穆而隆重的事情会落在他身上?种种疑问追逼着风巽,百般不得解。 “哦,对了,到时太尉徐玠也会带着他两个侍卫过来。” 晏屠嘉和沈烛,肯定是他们了。 见风巽不答,宸帝将宽大的衣袖一拂,擦着风巽的鼻尖掠过,让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不愿意吗?!” 风巽立马正身,回道:“糙民……遵旨。” ☆、第三十八章 在晏府准备了两日,如升终于随晏屠嘉出发去了太尉府,只是刚走一半就被拦了去路。 而拦路人却是奉廷瑞和温凌宜。 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可闯过的马突然惊了道,差点踢到如升。 晏屠嘉见此立即拔刀相向,指着马车上的人嚷嚷,想讨一个公道。 如升并没受伤,所以不想节外生枝,她催促晏屠嘉说:“我们快走吧。” 话落,马车上布帘撩起,一个美丽的妇人探出头来,和如升对上了眼。 晏屠嘉先是一愣,随后拱手叫了声:“温夫人。” 温凌宜。 布帘落下,而后她从马车上下来,被一个男人扶着,如升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男人竟是之前在青楼见过的奉廷瑞,他曾和风巽谈过生意。 “晏大人,别来无恙啊。” “瑞叔客气了,叫我屠嘉便是。” 一旁的温凌宜没有看晏屠嘉,而是将全部精力都给了如升,上下打量瞭然于心。 如升也察觉到了温凌宜的眼神,她低头躲闪,生怕被认出来,事实上她也明白,自己这个打扮想要瞒住陌生人可以,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怕是难了。 奉廷瑞:“晏大人这是去哪啊?” “哦,去徐大人府邸,瑞叔呢?您怎么不远迢迢来西京啦?” “来西京办点事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却都没说到实质。 就在如升左右躲闪之时温凌宜忽然朝她走过来,近身后小声说道:“今晚酉时,你来蒹葭巷,记住,一个人来。” 在如升发愣的空隙那二人和晏屠嘉又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马车扬长而去,捲起尘土乱飞。 晏屠嘉走回如升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 如升缓神,问道:“你和他们很熟吗?” “不算熟,怎么了?” “给我讲讲,知道多少讲多少。” 如升说完起步,朝着太尉府的方向,晏屠嘉随后跟上。 “我叫“瑞叔”的那个男的,本名叫“奉廷瑞”,是奉天一派的盟主,住宁安城,女人你认识,咱们和风巽在天斛谷见过她。” “你之前说的奉廷瑞就是此人?” “是。” 如升不解:“那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你也没说会来两个人。” “故交,认识多少年的朋友了。” 如升点点头,若有所思。 “如升。” 晏屠嘉拿肩膀轻轻地撞了她一下,说:“一会儿到太尉府可别乱说话,照咱俩之前计划好的来,知道吗?” 第53页 “知道,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晏屠嘉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如升,整个人都漾着一种满足感。 “诶!”,晏屠嘉又撞了如升一下,她扭头直瞪眼。 “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如月斋的点心如何?” “没胃口。” “那……新满楼呢?” 如升没答,而是指着前面已快看不着影的马车,说:“你得查一查他们此行的目的。” 话题被如升成功带过去,晏屠嘉回道:“为何调查?他们早前也不认得你,更谈不上跟如将军的事有关吧。” 要是放在从前如升可能会听晏屠嘉的话,可她跟风巽呆久了,渐渐学会遇事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听我的,查一下,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许是如升眼底坚定,晏屠嘉没有反驳。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太尉府侧门,还没等进去就再一次被人拦了去路。 而这次拦路的人,却是风巽。 两日没见,似十年般长远,有了时间的沉淀,如升已没之前那般怫郁,只是她还不太敢看风巽那张脸。 “你们去哪?” “……” 如升手握腰刀,转向一旁。 晏屠嘉接话过去,指着旁边的院墙,说:“我们要去太尉府。” “就这么去吗?” 晏屠嘉不明,“还能怎么去?!” 风巽越过晏屠嘉,看向如升,喊道:“有位姑娘不是在沈烛面前露了相吗?” 晏屠嘉勐地看向如升,“风巽说的是真的?你见过沈烛怎么不说?” 如升回过头,看了风巽一眼,冷笑噙在嘴角,说:“我见沈烛那晚也是现在这身打扮。” “可沈烛知道你是女儿身。” “我没有暴露名字,他也不知我的身份。” 风巽嘆了口气,回道:“那你有十足把握证明沈烛一定不知你的身份吗?” 如升和晏屠嘉双双沉默。 “有吗?!” 风巽声音不大,却字字锥心。 晏屠嘉看不下去了,说:“风巽,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别吼如升。” 空气一时静止,两相不让。 “屠嘉,我们走。” 如升说完就拽着晏屠嘉的衣袖朝太尉府走去,她本以为风巽会再次阻止,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 意气用事的结果就是苦要自己咽,风巽没拦,晏屠嘉拦不住,不多时两人就进了太尉府。 其实晏屠嘉知道沈烛今日不在,他去临城办事去了,可今日不见不代表日后不见,这一步的危险性谁都知道。 …… 如升被晏屠嘉带着在太尉府走了好久,他一路介绍太尉府内的结构,如升听后着实惊了好久。 徐玠的府内有六处书房,八处卧房,换句话说,除了贴身僕人谁也不知他每晚在哪处看书,在哪处就寝。 防备心之重让人咂舌。 在看完这些之后如升不禁想到风巽的青楼,想必建造之时都是别有用心吧,就像这太尉府。 “到了。” 如升抬头,看到一间敞着门的房,不禁问道:“正值初冬,徐玠怎还敞着房门呢?” 晏屠嘉解释说:“徐大人说寒冷可以让他头脑保持清醒,所以即使隆冬也会将房门敞开一道fèng隙。” “进去吧。” 晏屠嘉带如升到门口,跟僕人说明来意后便在门口等候。 徐玠正坐在书房,手里拿着书卷,面前香炉里还燃着香料,听到僕人来报,他把书卷放下,应允门外人进来。 “卑职参见徐大人。” 徐玠斜眼瞥过去,忽然愣了,侧头瞧了瞧,“嗯?这位是?” 晏屠嘉躬身,“回大人,他是我府门新招的部下,名唤“尘肆”。” 如升赶忙行礼,“糙民尘肆,参见徐大人。” 声线压低了许多,早在进门之前如升便服下了一颗药粒,一颗能暂时改变她声线的药粒。 徐玠笑了笑,说:“屠嘉看人从不走眼,想必先生必有过人之处。” 如升:“大人过奖了。” 晏屠嘉见徐玠容悦,随即说道:“前段时间我派尘肆调查奉廷瑞的行踪,今日有了消息,奉廷瑞已经到了西京,待我们二人查实他住处后便可找机会下手。” “哦,我正要与你说,刺杀奉廷瑞的事先放一放,眼下有个要紧的事要你去办。” “大人请讲。” “皇上下月初七要去皇陵祭拜先皇,你我还有沈烛在随行名单中,所以此前不可争惹事端。” 下月初七,还有十日左右,那确实不该在西京动手,而晏屠嘉还不确定奉廷瑞会在都城呆多久。 “沈烛会在初七之前回来,这段时间你要安排好皇上此次出行的一切事宜,不可有误。” “是,大人。” “随行侍卫除了皇上的贴身侍卫以外,剩下每一个你都要精挑细选,此次皇上肯把这份差事交给我足以看出皇上对我的信任,差事办得好,我们日后就有好日子,明白吗?” “卑职明白。” 徐玠说完又看向如升,问道:“你说呢?小兄弟。” “大人所言甚是。” 徐玠“哈哈”笑了几声,貌似对如升第一印象还不错。 “徐大人,本来我想带尘肆跟您仔细汇报一下奉廷瑞的情况,您看……” “先不急,了解情况又不能杀岂不是惹我心痒吗?先让小兄弟跟着,奉天一派近来出了点儿事,他且在都城呆着呢。” 徐玠说得洋洋得意,如升怎么想都觉得他没憋好招儿,弄不好奉天一派的“事情”就是徐玠搞出来的。 …… 原本和晏屠嘉商量好的,以“奉廷瑞”为切入口取得徐玠的第一步信任,可眼下因皇上要去皇陵导致此计搁浅,如升和晏屠嘉只得暂时离开太尉府,回去从头商议。 在晏府待到至晚,如升谎称累了想歇息,从后门偷偷熘到了府外。 虽说思忖一天,可她最后还是决定去见温凌宜,她知道自己现在处境特殊,任何一人的突然闯入都有可能将她重新推回黄泉路上,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忠于自己的第一念头。 数年如一日僻静的蒹葭巷,如升在尽头小心张望,她早到了半个时辰,迟迟不露面就是因为心有顾虑。 她要确认,确认温凌宜有没有带人来。 ☆、第三十九章 酉时,蒹葭巷如约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她步履微急,停下后东张西望,寻觅着。 在她站定等人期间如升一直观察着,这个女人中年丧夫,膝下亦无儿无女,眼下独自一人撑着偌大的天行堂,竟然还能经营得风生水起,怎能让人不佩服?! 第54页 片刻后,如升终于现身,临近时温凌宜才察觉她无声的脚步。 回头看了看,温凌宜忽然笑了一声。 “夫人笑我?”,如升话语冷淡,嘴里的气唿出来瞬间结成白雾。 温凌宜又笑了两声才抿住嘴,说:“你这身打扮不如女装好看。” “?!” 如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识出,这让她勐生挫败之感。 “来,我们边走边说。” 边走?如升看着温凌宜脚下一转朝着如府旧址方向,她暗暗咬牙跟了过去。 “夫人今晚找我有何贵干?” “聊聊。” “聊什么?” “你们如家。” 如升脚下一滞,倘若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天斛谷风巽给温凌宜介绍时提的是“小花”之名! “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嗯。”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不仅认识她爹,还认识她娘? 如升不接话,因为风巽曾说过,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缄舌闭口是一种最稳妥的自保方式。 见如升沉默,温凌宜赶忙抛出定心丸,说:“你放心,我和你爹是故交,绝不会害你。” “我父亲名字。” “如世初。” “从军多少年?” “他二十三岁入军营,至死一共在军中呆了二十七年。” 都对得上,可如升没有停止相问,要说这世上所谓了解一个人,除了朋友以外,还有敌人。 除非……换个问法。 “温夫人,我父亲腿上患有旧疾,敢问你知道这旧疾从何而来吗?” 不提这个还好,往事涌上心头,温凌宜胸中郁结,苦涩难耐,但她还是选择讲出来。 “世初是为了救我。” 如升也只知道她父亲是为了救朋友才受伤的,但确实不知那位“朋友”竟是温夫人。 “我十七岁那年跟世初到山上玩耍,不小心失足滚下山坡,是他及时拽住我,而自己的腿却被枯干扎伤了,虽说没有影响行走,但阴天下雨总是疼痛,只能靠药物维持。” 如世初的腿伤知晓人甚少,而温凌宜却知道,这回如升无话可说。 二人慢慢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如府旧址,本就被拆除干净的如府被大雪掩埋后早已寻不到往日踪迹。 此情此景令如升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踩着仅剩的一片瓦砾,喃喃道:“我爹娘的魂魄还在这,可我却走了。” “你要庆幸,幸亏命运没有带走你,否则九泉之下他们也不会瞑目。” 如升从瓦砾上下来,面朝温凌宜,说:“温夫人,我家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凌宜垂头甩了下云锦披肩,双手插进袖口,似乎很冷的样子,她平静地看着如升,好一会儿,才说:“除了你父亲的死因,其他的我都知道。” 看来如升想要从她身上寻找突破口这条线是断了。 “前面就是我的住所,姑娘有兴趣到我府上坐坐吗?” 如升一愣,不知该不该去,她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倘若再不回去晏屠嘉很有可能会出来找她。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 就在如升犹豫之际,温凌宜又说:“你放心,我已派人在晏府候着,要是你那小朋友出来找你,他自会告知你的去处。” 温凌宜说罢转身,似笃定她会跟来。 四下想想,如升刚要抬脚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风巽。 何时跟过来的? “你又偷着跑出来,是吗?” 如升回嘴,“不用你管!” 风巽长出一口气,说:“嗓音都变了。” 似有心疼。 温凌宜那边闻话又走了回来,一眼便认出了风巽。 “看来有人先晏屠嘉一步找过来了。” “温夫人,你找如升何事?” 温凌宜见风巽冷语,倒一点都不畏惧,反而说:“女人家聊聊家常你也要管吗?我印象中青楼楼主可最是豪慡利落之人呢。” “好。”风巽撤回攥着如升的那只手,说:“那既然是到夫人府上做客,不介意风某一同前往吧?” “荣幸之至。” 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如升心里连日期盼着能见到风巽,可真见了心里又觉得别扭,之前一直没给他好脸,现在想“和好”都难了。 路上,温凌宜在前面走,如升和风巽并排走到后面,他在左,她在右,寒风从北侧刮来,正好被风巽挡住了。 “如升。” 语气软了很多,如升听得出来。 “说。” “你为何不理我?” “因为你对别的女人关爱有加,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句实话如升打死都说不出口。 “我只是心情不好,不关你事。” 手忽然被握住了,轻轻搭上,暖流随即传遍全身,如升有种飞升往生极乐之感。 “冷吧?手这般凉。” “嗯……有点儿。” 如升说完,风巽的手又攥紧了一些。 “晏屠嘉是习武之身,他的府宅很少生炭火,你要是住不惯就去我那。” 话说过来如升好像一直都不知道风巽在西京的住所。 “不用,我现在是晏屠嘉的部下,和你住一起说不通,再说你那也不方便。” “怎就不方便了?” 风巽皱着眉,话说得急,声也大。 前面的温凌宜许是听见了,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先走,你们有话慢说,别打架。” 距离很快拉开,风巽看了眼如升,忽然笑了笑,说:“衣服谁给你买的?” “屠嘉。” “脱了,太丑。” 脱……脱了?! “屠嘉花了好多钱呢。” “我给你买更好的。” 这个如升倒是相信,她之前穿的衣服不但好看,而且质地上乘。 “风巽。” 如升抬起被风巽紧握的手,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 “莳花呢?” “与我无关。” “好。”,如升点点头,“晏屠嘉那里我去说。” “不必,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三言两语,像私定终身,回首相识数日,丛丛过往,情愫早已蔓延,在今夜,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不过……” 如升转头,风巽此话让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过几天我要出趟门,等回来再说吧。” “好。” 第55页 说话间温凌宜的府邸便到了,有她的传话,如升和风巽在府内畅通无阻,没人敢阻拦。 一间被炭火烤得分外暖和的内室,温凌宜背对墙壁站着,她面前是一幅画,画里有一美丽女子在湖边站着,不远处是绵绵青山。 看得出来这幅画的画工深厚,画匠一定非等闲之辈。 如升一人进屋,风巽没有跟着,待她进屋,温凌宜便指着那画问如升,“好看吗?” “夫人年轻时的样貌倾国倾城,现在也一样姿色非凡。” “呵。”,温凌宜笑了两声,回头时脸上却挂着眼泪。 “夫人……为何哭啊?” 温凌宜看着颇有如世初年少之貌的如升,强颜弯弯嘴角,说:“这幅画是你爹当年画给我的,同一年,他参军北战,再后来我怀着他的孩子嫁给段鹤,只是我命不好,幼子早夭,活了两个月便染病死了。” 温凌宜一席话对如升来说如同五雷轰顶,她要怎么相信自己的父亲曾和温凌宜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我爹叫“温严”,是温家刀传人,他一辈子只教过四个徒弟,壤驷清河,段鹤,奉廷瑞,还有一个就是如世初,我和世初青梅竹马,十八岁便与他定了终身,后来他突然就不跟我好了,还远走参军,等我发现自己怀孕后他早已杳无音信,无奈之下为了留住这个孩子我只能嫁给段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忆往昔总是残酷的,又是美好的,苦难与快乐并济,唯有当事人能体会这其中滋味。 “这么多年我时而打探你们如家的事,得知你们过得好,慢慢我也就释怀了,只是偶尔想到早么的儿子觉得对不起他,要是他能平安长大,比你还要大上几岁。” 如升一直看着那幅画,眼底雾蒙一片,对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不想妄议,也没有资格。 温凌宜站到如升身边,和她一齐抬头望向同一处。 “夫人不恨我爹吗?” “恨过,后来不恨了。” “为何。” 被爱人抛弃之痛,丧子之痛,她怎能不恨? “当年除了壤驷清河以外,我的三个师哥都钟意我,你爹为了成全师弟,拱手相让,将我像个玩物一样丢给了别人,只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他不知我怀有身孕,这样一个对国忠义对友良善之人,我恨不长久。” 如升点点头,满心怅然。 “我虽然不知世初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有一点我明白,君子和小人最斗不得,所以他死了。” 如升听了暗自咬咬牙,说:“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放心,只要杀人就会留下痕迹,不管正义还是邪恶,逝去之人总有办法让活人开口。” 是的。 所以,如升想,她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第四十章 月上树梢,西京城又下起了小雪,雪花纷沓而至,落了风巽满肩,可他纹丝未动,笔直地站在檐下,像极了梵净山顶最高那一颗青松。 而屋内,两个女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温凌宜:“你爹死后我在府内为他戴孝七日,段鹤死的时候我都没那么做,你知道为何吗?” 如升:“为何?” 温凌宜悽然一笑,说:“因为段鹤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髮指,当年我儿子染病,他谎称抱去就医,结果却是他一人回来,说儿子病死医馆,等我再去的时候我儿身体已凉,浑身肿得辨不出模样,我抱着他的尸身在寒冬里坐了整整一夜,而段鹤半分关心都没有,他从不认这个儿子是他的,他恨世初,也恨这个孩子。” 吟到心事恩仇涌。 温凌宜声音嘶哑,瘫坐在椅子上,她没有哀嚎,只是无力,无力爱人的离去,无力幼子的早夭,无力这世上只留她一人,孤衾难眠。 “夫人……” 如升不知该怎么安慰,在恶人面前她们都如同蝼蚁,小心翼翼也躲不过被踩死的命运。 “段鹤横死是他的报应,我只盼他永世不得超生。” 温凌宜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上,手扶额头,一口气讲完这些对她来说,痛苦程度不亚于凌迟。 “我以为这些风巽都给你讲过。” “?” 如升转头望向门外,风巽高大的影子落在窗棂上,难道他不进来是怕被温凌宜质问吗? “我约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温凌宜说话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样东西,绿色的流苏穗荡来荡去,翠如青苔。 当温凌宜手心摊开的时候如升突然顿住了,那是和她怀里那块一模一样的玉珏,除了流苏穗配饰以外毫无二处。 “当年我娘送给我和世初一人一块,现在我把这个送给你,一对玉珏,当归有缘人。” 如升接过,在手里反覆摩挲,眼底泛酸。 当世事过尽千帆,温凌宜已淡然了许多,她慈爱地看着如升,说:“你能和风巽在一起,我这个当长辈的很高兴。” 如升恍然抬头,脸上满是羞涩。 她和风巽好像都忽略了这段姻缘是有见证人的。 “回去吧,很晚了,我会在西京住一段时间,咱们分头调查你爹的死因,哪一方有消息都要及时相告,倘若世初冤死,我绝不放过元兇。” “谢夫人。” 如升将玉珏塞入怀中,躬身告辞。 待她打开房门出去时发现风巽俨然变成可一个“雪人”。 “冷了吧?” 如升边说边给他掸着身上的落雪,风巽撰停她手腕,淡淡道:“无碍,我们回家吧。” “好。” 听了温凌宜的话如升并没有怪罪风巽的隐瞒,她心里明白有些事还需当事人来讲,或许在风巽心里,他没有资格评说与自己无关的上一辈的爱恨。 况且那段落满灰尘的往事里牵扯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必须小心翼翼。 …… 如升回到晏府已经很晚了,风巽把她送回来,只到门外,然后就告辞了,想必他现在不太好见晏屠嘉。 回到屋里,如升发现晏屠嘉还在等她,烛火几近熄灭 ,他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屠嘉。” 如升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叫他回房去睡。 晏屠嘉迷迷煳煳睁开眼,看到如升傻笑了一声,说:“你回来啦?” “嗯,你等好久了吧?” “抱歉,我睡着了。” 如升在旁边坐下,倒了杯茶给他,“温夫人找我说了点儿事。” “何事?” “她说她很早以前就和我父亲相识,两人还曾有个儿子,只可惜出生没多久就染病死了。” 这些晏屠嘉当然知晓,只是知晓的时间并不长。 “她来西京也是为了将军的事吧。” 第56页 “嗯。” 如升见晏屠嘉不喝,把茶杯拿过来一口气饮尽,和温凌宜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一杯水都没喝,着实把她渴坏了。 “这几日你都要跟我去太尉府,徐玠会不断地试探你,回答的时候要小心,他是个老狐狸,从不轻信任何人。” “我知道。” 晏屠嘉起身,说:“你先洗洗,我去给你换盏灯来,早点睡,明日还有事呢。” “诶!屠嘉。” 话在嘴边欲言又止,如升心里过意不去,但……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没有。”,如升摇头笑笑,终是没说。 …… 翌日,太尉府。 如升被晏屠嘉带去的时候看见府内府外一阵忙乱,好像在运什么东西,一箱一箱,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晏屠嘉知道太尉府每月都会採购一批府内常用的货物,且日期固定,每月均为初八、十八,而今日才初二。 连晏屠嘉都想不明白的事如升更加犯迷煳,“屠嘉,他们在运何物啊?” “不知。” “那问问不就结了。” 见身旁有人经过,如升刚要去拦就被晏屠嘉拦住了,他瞪眼警告,待那人走了,才小声解释道:“太尉府府规严苛,互相之间不允许打听,违者轻则棒打五十,重则处死。” 如升听得心头一震,赶紧把嘴闭眼了。 “今日的事我会想办法打听到,你记住之前跟你讲过的太尉府禁忌,一条都别触碰,知道吗?” 如升回想之前背过的条条框框,点了点头。 每日徐玠都要去宫中上早朝,要巳时才回来,如升和晏屠嘉须在议事房等着,就像无数寻常日子里晏屠嘉和沈烛做的一样。 这间议事房在太尉府正东方向,主厅很大,屋内极尽奢华,更令人惊嘆的是那摆满两个书架的书卷,让如升见到的第一眼就被镇住了。 本来她是不允许进来的,但是徐玠还未回来,晏屠嘉才敢破例一次。 站在书架面前,如升边看边问:“徐玠很爱看书吗?” 晏屠嘉闻话看过去,回道:“是啊,每日都看,有些书还看过不止一遍。” 如升扫视书架后意外发现徐玠这些书有大半竟和风巽的相同,其中不乏兵法一类。 到这里如升就不明白了,风巽乃一介江湖人士,又不行军打仗,为何会看兵法呢? “如升,时间到了,你得到门外去了。” “好。” 如升从书架上挪开眼,转身去了门外,在门口站定没一会儿徐玠就回来了,风尘僕僕,走路飞快。 在徐玠还有十步到跟前的时候如升赶忙行礼,“尘肆参见徐大人。” 徐玠瞥了一眼,淡淡应了声,直奔议事房内。 门关上,屋里的声音也被隔断了,如升旁边站着徐玠的随从,两人各守一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 “皇上今早交与我一件差事。” 徐玠等不及晏屠嘉行完礼,进屋便嚷道。 晏屠嘉从未见过徐玠这般急,不过他不是担忧,而是兴奋,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愉悦。 坐定后,僕人来看茶,徐玠没顾上喝,便说:“前段时间皇上下令让温cháo把叛国逆贼如世初的府邸给平了,现在那块地空着,今日早朝,皇上为了嘉许我宁安赈灾有功,特地把那块地赏与我了。” 晏屠嘉眉头紧皱,忧心地看了一眼门外,说:“大人是想在那块旧址开府建衙吗?” 徐玠一咧嘴:“当然不是了!那里有一百四十口鬼魂,我疯了才要去那住。” “那大人的意思是……?” “明年开春,我准备在那盖一处风月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桂音阁”,我要让它的名声远超“莳花阁”,屠嘉,你觉得怎么样?” 此话落到如升耳朵里,她颤颤地握紧腰刀,竭尽全力掩饰心头喷薄的怒火。 晏屠嘉:“大人不是一向很敬重风巽吗?为何要与他公然作对?” 徐玠不屑一哼,说:“这点你就不如沈烛了,以前我是畏惧风巽在江湖上的势力,现在,我不怕他。” 许是翻脸翻得太快,晏屠嘉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前徐玠通过他牵线,与风巽有过几次钱财上的交集,次次以府上最高规格接待,从未怠慢过,而今徐玠来这一出,想必是被风巽的傲骨触了逆鳞,记恨在心了。 “大人,您是南晋堂堂太尉,官从正一品,不管是从前、现在,亦或是以后,卑职都不觉大人怕过风巽!” 这波奉承让徐玠听得心情甚慰,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看着晏屠嘉,说:“建“桂音阁”需要大批木料,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明年开春之前全部运到,只要天气允许,即刻开建。” “卑职……遵旨。” 徐玠又说:“我还没说完,你先别急着答应。” 晏屠嘉预感不好,“大人请讲。” “我要你不花一金一银就把这“桂音阁”建起来。” 屋里屋外,除了徐玠以外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第四十一章 “大人,恕卑职不明白您的意思。” 晏屠嘉觉得徐玠可能是疯了。 徐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缓缓道:“你放心,这钱不用你掏,更用不着我,咱们找原房主要。” 如世初?! 人都不在了,怎么要? 见晏屠嘉还是不明,徐玠说:“如家被灭之前皇上命我抄家,如世初清廉一辈子毛都没留下,但是他有一块战国古玉,价值连城,盖十个“桂音阁”不成问题。” “可他已经死了,如府也已付之一炬,古玉肯定找不到了。” “别急着下结论,事在人为嘛,据我所知,这古玉是一对,另一个在天行堂温夫人那。” 话到这晏屠嘉终于明白了徐玠的本意。 “大人,放心,我今晚就去给您拿回来。” “让尘肆去吧,也不是难事。” 晏屠嘉脸色瞬间变了,江湖人都知道天行堂不好惹,虽然段鹤现在生死未卜,可温凌宜乃女中豪杰,有她在,天行堂的势力一样让人畏惧,所以要从温凌宜身边偷东西,别说是如升了,就连晏屠嘉自己也没有十分把握。 “这事儿你吩咐下去,明早要是交不上来他以后也不用到我府上了。” 与初次见面的“礼貌客气”相比,今日的徐玠终于露出了“利字当头”的一面。 既给了晏屠嘉面子,又摆正了自己太尉之尊的威严。 “徐大人请放心,卑职一定让尘肆办妥此事。” 这种时候晏屠嘉除了答应别无选择,先应着,办法回去再想。 …… 第57页 如升离开太尉府,刚走出一个巷口就看到了姬樾和风巽,她笑笑,刚要跑去打招唿就被晏屠嘉攥住了手腕。 “你现在还是“尘肆”,太尉府四周均有徐玠的人,小心为上。” 如升见到风巽高兴得一时忘了形,差点露出马脚。 等走过去,如升沖姬樾笑笑,还没等嘴角收回来就被她用剑柄怼了肩膀一下,几乎毫无防备。 “扮这副公子模样要去勾引谁家小姐?” 姬樾咬牙做狠状,但声音极低,江湖经验显然比如升高出许多。 “勾引你啊。” 如升笑着抬手颳了下姬樾的下巴,转头却对上了风巽的眼,两两相望,昨夜的执手之暖余温尚在,“如公子”立马红了脸。 晏屠嘉不合时宜地问风巽:“你俩怎么来了?” “接如升去喝酒。” 晏屠嘉护短,“她不能喝。” 姬樾白了他一眼,直接把如升拽走了。 远离太尉府,街上一下热闹起来,如升和姬樾走在前面,风巽和晏屠嘉随后。 到了一处卖糖的小摊前,姬樾和如升双双停住脚。 “姬樾。” “嗯。” 如升舔舔嘴角,说:“我想来一块儿。” 话刚落下,一只手伸过来,递给小贩一两银子,说:“来两包。” “好嘞!” 小贩接过钱,麻利地包了两包糖递给如升和姬樾。 身后,晏屠嘉也凑过来,正巧姬樾打开糖包,他顺势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姬樾回身就要打,无奈晏屠嘉脚快,瞬间逃离了是非之地。 如升笑着看那两人跑开,手里的糖也进了嘴里。 “给我一颗。” 如升抬头,发现风巽垂眼看过来,看她,也看糖。 如升晃晃神,拿了一颗递过去,风巽顺势低头,一张口便含住了。 温暖,湿润。 再抬头时眼底柔情万丈。 “走了。” 风巽大手搭在如升肩膀上拍了拍,把“被灌了迷魂汤”的姑娘一下拍醒了。 …… 晌午用过饭,四人在如升房里商量事情,这事情的中心人物还是如升,而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那块玉珏。 晏屠嘉和姬樾都不知道玉珏在如升那,可风巽知道。 “要不我去吧。” 姬樾把手上的剑横放在桌上,声音非常响亮。 如升和晏屠嘉都看过去,然后齐说:“不行!” 姬樾试图给他俩摆清事实,“太尉府肯定戒备森严,如升功夫没我好,剩下屠嘉和风巽都是熟脸,所以我去最合适。” 正当晏屠嘉觉得姬樾所言有理时如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在众人面前。 一对玉珏完好地躺在她手心,发着绵润的光彩。 晏屠嘉:“你哪弄的?” “温夫人给的。” 姬樾:“她为何会赠与你啊?!” “以前是我父亲相赠与她,可能现在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留了吧。” 一段情缘纠缠数年,两句话便盖过了。 “那……你要拿给徐玠吗?”,晏屠嘉问得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 “你让我交出去?” 父亲遗物她必当守护,可要把温凌宜的玉珏拱手送给徐玠那种人也实非君子之举。 晏屠嘉低头,眼神闪烁,“如升你别误会,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忧你的安全。” 正当三人争论之时风巽突然站起来,说:“如升,今晚你去温凌宜府上走一趟,回来把她送你那块玉珏给徐玠。” 姬樾接话过去,“万一他日温凌宜知道,你置如升与何地啊!” 风巽看了如升一眼,冷笑道:“别小瞧温夫人,这点胸襟她还是有的,再说此物已经归如升所有,她有权支配。” 情意之外,情理之中,如升自当明白。 “子时,温凌宜府上的守卫最为松懈,你放心去,我叫甄宁在外面接应你。” “为何不选我?!” 姬樾一看自己被隔外了,立马翻脸。 “你有其他事要做。” 这回闲下来的人成了晏屠嘉,他本是离徐玠最近的人,现下却不得不避嫌,因为保不齐徐玠会派人暗中跟踪。 …… 从晏府出来,姬樾追问风巽要她做何事。 风巽双手背后,闲庭信步道:“这两天抽空把徐玠的小姨太请出来喝杯茶。” 姬樾会心一笑,“哪种“请”啊?” “随你,总之放回去的时候脸不花就成,那是徐玠的心头肉,咱也不能做得太绝,你说呢?” “了解。” 姬樾这些年跟着风巽不但长了本事,也练就了看人识心的本领,她知道风巽要做什么,也知道是为谁。 “弘远在搜集徐玠的罪证,到时把如升叫上听听她的想法,还有,从皇陵回来徐玠可能会对栢堰下手。” “可栢堰一把年纪,这丞相之位也坐不久了,他就这般等不及吗?” 风巽看了姬樾一眼,说:“如世初一样年迈,他手软了吗?” 姬樾哑然,果然这世道好人千帆一律,坏人却总能坏出花样来。 两人正聊着呢眼前突然有个人影从墙上窜下来,一跃到了跟前。 “如升?”,姬樾显然吓了一跳,“你怎么跟来了?” 如升莞尔一笑,说:“你们前脚刚走屠嘉就被人找走了,我一个人在府上无聊,就……” 就想来看看他。 姬樾盯着如升的小细腿打量了下,点点头说:“轻功不错,我和风巽竟然都没发现你。” 一旁,风巽脸转过一旁,嘴抿着,想笑又不想笑,他早就发觉如升跟着,她那点伎俩全在他手心攥着,稳稳噹噹。 …… 这次如升终于如愿去了风巽在西京的住处,姬樾半路离开,也没说去哪。 跟九江气派的青楼一比,风巽在西京这处院落着实简陋,就是都城内寻常百姓家的小院,甚至比那还不如,简直小得可怜。 开门进屋,一股冷气扑来,此时正值初冬,这屋里却比屋外还要寒冷,甚至连炭火都没有。 陋室残破,着实不像堂堂青楼楼主藏身之所。 “风……” “巽”字落在唇边,还未唤出人就被风巽拉进了怀里。 宽大的臂膀遮挡寒凉,如升惊得说不出话。 一个漫长的拥抱过后风巽终于放开如升,将她拉到房内……的床上。 被子抻开盖在如升身上,风巽给她掖好,说:“我这儿冷,你先凑合凑合吧。” 脸颊cháo红未退,如升虚虚看了风巽一眼,问他:“你怎么住这来了?” 风巽坐下,脸凑过去,贴着她耳边,细语道:“难不成你想让我住莳花阁吗?” 第58页 热气吹着如升的耳垂,她受不住顶嘴,“那你去啊!” “……” 风巽转头,脸正对着如升,鼻尖几近要贴上。 “住这儿……挺好的。” 如升说完抬了抬头,不料风巽凑过来,直接含住了她的嘴唇,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被子落下去,扁塌塌地铺在床上,如升和那被子一样,身子软得坐不住,直接被风巽按倒。 急促的唿吸声缠绕着两个人,如升感受风巽高大的身体压着她,完全卸了力。 嘴唇厮磨到耳边,风巽大口喘息,再落下时手伸进了如升的领口,轻轻一推,将衣服褪下肩膀,细腻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还有她眉眼的羞涩。 风巽看呆了…… 这些年,他身边好像都缺个这样的人,让他卸下盔甲,丢掉防备,转投温柔乡。 他甚至尝试去克欲,远离,可一如他是个毅力极强的人也没能挡住这情来势汹汹,事到如今再放手的话,还不如让他去死。 而被拉掉一侧衣服的如升在寒冷的屋内瑟瑟抖着,可她并不觉得冷。 风巽的大手又落下来,从脸颊到薄唇,从下巴到脖颈,最后滑到胸口,顿了下,忽然用力一拉。 如升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咬牙闭上了眼。 ☆、第四十二章 来客不合时宜地打扰了一场欢好。 风巽比如升先一步发现,他飞快将身下人的衣服拉上肩膀,如升会意,坐起来整理髮髻,迅速下床。 而风巽已经到了门外,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如升透过窗fèng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人是甄宁。 说起来如升好久没看到甄宁了,但时长并未能改变甄宁对她的态度,甚至比以前还冷了几分。 如升看见甄宁瞟了她一眼,也并未对她的男儿打扮有所惊讶,只是板着脸,拒人千里之外。 如升还没从刚才的□□中完全清醒过来,她干巴巴站在门口,待甄宁进去,才小声和风巽说:“我回去了。” 风巽见她cháo红的小脸,笑了笑,说:“回吧,子时到温夫人那熘达一圈就行,记好来去都看到了什么,到时徐玠一定会盘问你。” 如升一字一句听着,就是不答话,刚才两人那般……她实属难为情。 “我先走了。” 如升一甩袖,双手背后,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她已经完全有男子的习惯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走出院子,院门关上,如升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以平復心脏的狂跳,她不解自己和风巽怎么这么快就…… 果然情/欲是最抵抗不过的东西。 …… 后半夜,按照约定时间,如升着夜行衣翻墙进入温凌宜府上,她谨记风巽说的,只是熟悉一下地形,断不敢打扫惊蛇。 本来她想在温凌宜房上多逗留一会儿的,可是她房里黑漆一片,只有厅内的方桌上点了一盏灯,恍恍惚惚。 见在房上看不到什么,如升趁着夜间巡卫走过后飞檐下来,进了温凌宜房里。 这个时辰凡是常人早已熟睡,温凌宜也不例外,如升在她房里细细地熘达了一圈才肯出去。 只是刚迈出房内一步就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过来,与如升撞了个满眼。 如升蒙面,那人背光,两人谁也看不清谁,可初见即拔刀,非友即敌。 如升见势也拔了刀,不过她选择以退为进,在温府动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她要把人引到外面,那样即使她不是对手,也会有甄宁帮忙。 只是那人步伐太快,没等如升跃身他就飞步到跟前,刀刃相交,惊起枯干麻雀,哗啦啦一片。 如升毕竟是跟风巽学过刀法的,自然也不在话下,她撤刀转身,迅速躲避,在那人反应之际匆匆翻墙而过,而墙外接应她的人也已听到了风声,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接应之人不是甄宁,而是风巽。 他拽住如升的手就跑,速度之快超过以往。 待那人追到一处空巷风巽这才停下来,如升急喘着气回头,发现那人也已至跟前,三人对峙,没想到那人持刀的手却放下了。 “风巽?怎么是你?!” 如升一惊,她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面前的人,他穿着单衣,像是从床上刚刚爬起的样子,在这寒天里着实冷了些。 “郄泉?” 很明显,风巽和这位叫“郄泉”的人彼此认识。 两人说罢往一起走,如升见状忙拉住风巽,“小心!” 风巽转头看她笑了笑,继续往前。 待两人走近,风巽说:“好久不见。” 郄泉拍了下他的肩膀,“是好久不见了,当年一别已有五载,没想到在这碰到了你。” 朋友?故人? 郄泉说罢指着如升,说:“这位小兄弟是你的人吗?竟敢夜闯温府?!” 风巽回头看了如升一眼,答道:“没错,是我的人。” 郄泉貌似有些无奈的样子,沉了沉气,说:“那既然是你的人我也就不多过问了,不过我现在为天行堂办事,有些规矩还得守,下次若在碰到我不敢保证……” 风巽一把把如升拉到跟前,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如升与郄泉对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郄泉见此与风巽告别,“我还要回府上守夜,不便与你长聊,改日你我二人再聚。” 说完人转身走了,他连如升的脸都没看见,也可以说是没有兴趣见吧,不然以刚才的情形他完全可以要求如升摘下面罩,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做。 …… 回去路上,如升问风巽此人的来歷,风巽倒是慡快,直接告诉她了。 原来郄泉曾是风巽的部下,前年便离开了青楼,后来音讯全无,所以风巽也没想到会在此地与他重逢。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天行堂的规矩,凡是离开之人必死,那你们青楼就没有什么规矩吗?” 风巽摇摇头,“我从不用规矩管人,来去是他们的自由。” “那你就不怕背叛吗?” “很多事情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发生,你我都不是神灵,左右不了人心所向。” 风巽的话在这寒冬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像每一次他这样对如升说教时都很认真,一点点告诉,一点点给与,然后让她明白、懂得。 “明日到太尉府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 “徐玠那个小妾知道很多事,你可以从她身上下手,或者让晏屠嘉去,她对屠嘉一向印象不错。” 如升点头,脚下不觉靠近了风巽一些,两人挨上时风巽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如升说话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谁知风巽又将她拉了回去,解释道:“咱俩这副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说不定明日江湖上便会有传闻。” 传闻? 第59页 风巽:“青楼楼主有龙阳之好。” “……” 如升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龙阳之好”的意思,她朝风巽身下看了一眼,笑得邪恶。 遥想数月前她还不谙世事,现在被风巽带的倒是懂了许多。 “跟我回家还是回晏屠嘉那?” 跟他回去……如升抿抿嘴,说:“太晚了,我回屠嘉那吧,要不然他会找我。” 漫长的沉默,静得有些可怕,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落在巷子里,消于往深处。 “等你查清了徐玠的事可能就离你父亲的死因近了一半,到时候怎么弄他我们都听你的。” “听我的?论武功、论智谋,你们各个远在我之上,为何会听我的啊?” “还是那句话,因为这是你们如家的仇,怎么报都理应听你的。” 风巽之所以这么做,是想他日如家鸩杀案沉冤得雪,如升也能足以告慰地下魂灵。 “走吧。” 手又牵上了,一如既往的温暖,如升在那一刻不再畏寒夜,也不再惧这仇恨了。 …… 第二日,太尉府。 当玉珏上交到徐玠手里时他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他边把玩着边说:“我让沈烛找了好久,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刚入我门下的小兄弟搞到手了,快,屠嘉你快把尘肆请上来,我要赏他。” 晏屠嘉早知道徐玠会来这一手,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好事。 如升被请进厅内,拱手行礼道:“尘肆见过太尉大人。” “啊,小兄弟,你很有能耐啊。” “大人过奖了。” “过来,站近些,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弄到手的?” 如升应话往前走了两步,头还是低着,说:“昨夜我酉时潜进温府,那时守卫换班最为松懈,之后进了温夫人的卧房,这块玉珏就在她枕下,我拿了后就出来了。” “没有被人发现吗?” 如升勐地想到郄泉,定了定神,说:“回大人,尘肆刀功虽不精湛,但轻功很好,没有被人发现。” 徐玠听了如升很是诚恳的话语,点了点头,回道:“嗯,不愧是屠嘉挑的人,办事稳妥,我喜欢,这样,从今日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我太尉府的人了,先跟着屠嘉学些事情,他日表现好我会重用你的。” “谢大人。” “哦,对了。”,徐玠想到了什么,又问,“你是如何猜出哪个房间是温夫人的啊?” “小人之前受晏先生派遣跟踪奉廷瑞时偶遇他和温凌宜在一起,温凌宜身上的香料很特别,小人一闻便知。” “观察入微,不错。” 晏屠嘉知道徐玠是不常夸赞手下的,今日这般肯定是高兴过头了,也难怪,一直想得到的东西终于如愿以偿,现在就是朝他要点额外的金钱赏赐他也会给。 徐玠说完又转向晏屠嘉,说:“沈烛明日就回来了,你们二人准备一下,初七便要随皇上出发,切不可出岔子!这差事要是办得好是整个太尉府的光荣,要是办砸了你知道下场如何吧?” “卑职明白。” 在他们二人说话之时如升悄悄退到一旁,她心里盘算的是怎样才能跟随晏屠嘉一同前往,倘若成功了说不定还有接近皇上的机会,而眼下她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 从议事房出来,如升便随晏屠嘉到一处院落外候着,他俩在等徐玠的小姨太。 也是如升所要做的“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徐玠这位小姨太叫什么?” “周晚,是千灯寨老寨主的女儿。” “千灯寨?!” 如升勐然想到在千灯寨的那晚,她看到的那个骇人的“鬼影”,至今记忆犹新,而让她惊讶的是千灯寨寨主竟是堂堂太尉的岳父,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回想千灯寨寨主,如升只知道他日子过得很清贫,再看看这小姨太所居之所奢华非凡,对比实在强烈了些。 晏屠嘉知道如升在疑惑什么,说:“一会儿叫她“二姨太”就行,别多嘴,女人最懂女人,别被她看出破绽来。” 如升点头应允。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保护她,让她顺心逛街,你想问的话我会侧面帮你打听,眼下你还不适宜跟她走太近。” 如升再次点头,心中对这位姨太和老寨主家的事充满了好奇。 ☆、第四十三章 “屠嘉啊,你怎么来了?我都跟老爷说了,就出去买匹布料而已,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周晚话刚落下就瞧见了如升,上下打量后忙问道:“这位是?” 晏屠嘉欠身介绍:“回禀夫人,他是我门下新来的,叫“尘肆”,今日和我一齐当差。” “模样倒是清秀哈。” 如升在一旁躬身,大气都不敢出,与徐玠相比她更害怕被这位姨太认出来。 “哦,走吧。” 周晚说完扭着杨柳细腰就走了,那叫一个……风骚。 撵花街是西京城内最大的集市,从早上太阳升起到晚上太阳落下都有小贩在此摆摊,两边商家也很多。 如升和晏屠嘉,还有一众随从声势浩荡,走到哪都让人敬而远之,足以看出徐玠对这位姨太的宠爱程度。 “前几日听老爷说你忙,我也没去打扰,眼下有个人要见你,你看看抽空见一面吧。” “夫人吩咐就行。” 周晚回头看了晏屠嘉一眼,笑笑,说:“我知道你以前钟意如家姑娘,可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老爷怕你伤心,所以让我再介绍个好姑娘给你。” 晏屠嘉闻话脸“唰”地就白了,他有些担忧地瞄了如升一眼,两人眼神正好对上,如升适时笑笑,她打心里希望晏屠嘉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这样也能成全她自己。 “二夫人,屠嘉现在只想一心为徐大人效力,其他的暂不考虑。” “哎呀,都是男人,老爷自当懂你的苦衷,老这么孤零一人也不是回事儿,我给你介绍的姑娘是当朝御史大夫亲弟弟的女儿,名唤“程杭”,姑娘长得惊为天人,智慧超群,我觉得你们二人很是般配呢。” “夫人,过几天我要随大人外出办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周晚知晓私事不能耽误公事的道理,她点点头,“也好,不急在这一时。” 两人说话停了下来,如升顺势望过去,是一间衣铺,偌大的招牌涂了绿色的三个大字:妤玥阁——西京最大、最贵的衣铺,也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最常来的地方。 清退左右后周晚只准晏屠嘉和如升两人在旁跟着。 妤玥阁的掌柜跟周晚打过招唿后就去忙了,她了解这位夫人的习惯,看布料的时候从来不喜人打扰。 第60页 在一处木桌前周晚停下,摸了摸布料,然后转头问晏屠嘉:“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姑娘啊?” 这是一道进退两难的问题,倘若晏屠嘉答“是”,那他就会被冠以与“罪臣”同流合污的帽子,倘若他回答“不是”,如升就站在身后,他不想自己给她留下哪怕一点点的“不坚定。” 好在晏屠嘉犹豫的时间里周晚自问自答,“作为过来人我劝你一句,很多人很多事就像镜花水月,看似美好,但是碰不得,一碰就散了。” “你要是执意忘不掉她就是公然与太尉大人作对,对你自己的仕途没有好处,多学学沈烛,少一些儿女情长。” 如升能感觉到这位夫人是打心底偏爱晏屠嘉,不然她没有必要如此“多管闲事。” 就在如升以为他们还会继续往下聊的时候周晚忽然转过头,对如升说:“你去街角给我买点栗子苏来。” “是,夫人。” 这是在打发她离开,如升心知肚明。 晏屠嘉看着如升走出妤玥阁,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见过如家那位死去的姑娘,不过听说是个美人儿,可惜了,她命不好,摊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爹,一把年纪不安心养老,还琢磨着谋权篡位。” 晏屠嘉轻轻拍了下周晚面前的布料,示意她小声些,“夫人……” 周晚瞥了身后一眼,说:“你的胆子何时也变得这样小了?在我印象里你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夫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徐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你呀!” 周晚用一种“恨不成器”的眼神看着晏屠嘉,小声道:“你别看老爷现在对沈烛怎么样,都是假象,老爷说沈烛那个人自私,自私的人格局就不会大,所以註定不会有什么出息,你就不一样了,老爷很器重你,他以后的光辉仕途还要靠你辅佐呢。” 突然被“委以重任”,晏屠嘉还有些不适应,他不知周晚这一番话是自己想说还是受徐玠之託,总之应该都是徐玠的意思。 “老爷现在在朝中的劲敌已经剷除大半,很快这朝堂便是他的了,只要你忠心,不日之后他的位子也就可能是你的。” 剷除大半的意思……这大半应该就是如世初了,太尉和将军同样掌管军事,没了如世初,徐玠直接大权独揽,而接下来他极有可能对栢堰动手,再扶持一个自己阵营的人去当丞相。 晏屠嘉跟随徐玠这几年对他的势力了如指掌,断定他没有撼动如世初的本事,所以这身后定有他人暗中相助。 这时掌柜走到他们跟前,说道:“夫人,我给你留了一匹精贵的,西京独一份。” “是吗?快拿来我看看。” 晏屠嘉听了心里不禁唏嘘,连这些商家都懂得望朝中风向做生意,着实让人心寒。 之后,周晚又挑选了几匹贵得要死的丝绸后才离开妤玥阁,并像来时一样,被如升和晏屠嘉一齐安全无恙地送回了太尉府。 …… 回到晏府,风巽,甄宁,姬樾统统都在,像是约好了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 问话的是晏屠嘉,如升只顾着看风巽,竟忘了和大家打招唿。 “我们不能来吗?” 姬樾一向嘴不饶人,谁也别想欺负她。 晏屠嘉马上赔笑,说:“能来能来。” 如升沖姬樾笑笑,几步走到风巽身旁,她双手背着,风巽趁众人不备,抬手在她手心挠了两下,痒得如升差点失声叫出来。 这边刚挠完手心,风巽便站起来,走到晏屠嘉身旁,说:“前段时间奉廷瑞手下押送的几车镖被劫了,据弘远查实,劫镖人是徐玠派去的。” 不是晏屠嘉所为,那怕是沈烛了,又或者是洛平。 “徐玠是想以此大做文章然后惹火到栢堰身上是吗?毕竟丢了官镖栢堰难辞其咎。” 众人齐齐看向如升,像是不相信这些话是她说的。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 姬樾一把搂过如升的肩膀,说道:“你何时也学会分析朝中事了?” 如升笑笑,不敢挑明师从何人。 晏屠嘉倒不像他们那样轻松,而是深皱着眉,说:“这是一把双刃剑,徐玠既可以以此加害丞相,丞相也可以反手给徐玠一击,只要找到证据。” 这话等于白说,谁都知道需要证据。 风巽接过话去,说:“弘远手上有徐玠和沈烛的往来信件,但不足以一击致命,徐玠在朝中根基颇深,还需要再寻些事端,一次性打垮他才行。” 随后他又补充道:“最好能查出他身上有什么命案来。” 命案?最大的命案就是如家那一百四十口人了吧,可是风巽明白,大家也明白,这步棋不到最后不能下。 “这得问屠嘉了吧,他最清楚。” 姬樾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晏屠嘉身上。 的确,晏屠嘉跟随徐玠多年,替他杀了不少人,好的,坏的,忠义的,狡诈的,他有一把双刃剑,斩得了流寇,也杀得了凡民,所以晏屠嘉一向自诩自己不是善人,居于好坏中间,都达不到极致。 “我做事一向利落,杀人不留痕,除非有我的口供,不然扳不倒徐玠。”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得另寻他法。 “我觉得……” 如升走到中间来,语下一顿,继续说:“我觉得可以借奉廷瑞的手除了徐玠,他们既然是敌我关系,不日必将反目,咱们可以推波助澜,将他们反目的脚步加快。” 姬樾、甄宁还有晏屠嘉都瞪着眼,而风巽却笑了,笑过之后人就望向门外,没有多言。 眼下奉廷瑞已经来西京调查劫镖一事,以弘远手上的书信就可以坐实徐玠为元兇,那时奉天一派的盟主定不会甘心被打压,有所行动是必然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而这静寂没一会儿就被打破了,僕人敲门而入,禀告晏屠嘉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啊?有报姓名吗?” “回大人,是莳花阁的莳花姑娘。”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各有所思。 “怎么找这儿来了?” 姬樾说罢拉起如升的手,说:“走,带你喝酒去。” 不想见的人直接避开就好了,如升和姬樾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不过下意识里她还是想知道莳花此行的目的,因为她还做不到姬樾那般洒脱。 即使心爱之人已在手中握…… ☆、第四十四章 一间小酒坊,一壶温清酒,如升和姬樾两人靠窗而坐,桌上还放着两碟小菜,一荤一素。 下午日光龢暖,把两人后背照得暖洋洋的,如升望着头顶,不禁想到和风巽两人在梵净山共处的那段日子,感慨时光飞逝。 第61页 她手里还握着一杯酒,晃来晃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有喝。 “怎么?担心啊?” “没……” “你啊,还是不了解风巽。” 如升把酒杯放回桌上,佯装淡定,回道:“我和他相识时间不长,自当不了解了。” “他对你倾注的感情比莳花要多许多,你见过莳花,所以应该明白她对风巽而言,欲望大于情爱。” “那现在呢?” 姬樾双手抱臂,眼神一转,比刚才冷色了许多,她说:“现在,莳花亲手把那一点“情/欲”也毁掉了,呵!这辈子她都别想在风巽身上翻起浪花来!” 姬樾说得咬牙切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能如此平静甚至欣慰地接受如升和风巽在一起,却恨不得将莳花永远扼杀于自己的视线之外。 如升本来就心神不定,这回更是乱了阵脚,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姬樾完全看透了,怎么隐藏都是徒劳,她懦懦地拿起酒杯,也忘了那是清酒,一口气干了大半。 “听风巽说你俩好了。” “噗!” 如升一口酒没咽下便喷了出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姬樾瞟了一眼,嘴角翘起,说:“你要好好对他,敢背叛的话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这话……好似说反了吧,难道不该是说风巽才对?! 如升用袖口擦着颌下的酒水,大气不敢出。 “我知道晏屠嘉也钟意你,日后他和风巽必将翻脸,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石砸向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翻起滔天巨浪。 如升瞭然自己这份情爱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可在别人看来她和风巽都好似有愧于晏屠嘉,虽然这愧意带着些许的无辜。 如升双肘撑着桌角,一低头眉间的惆怅便落进了姬樾的眼里,孤独而又真实,让人不禁心软,又不觉想要保护,勐然地,姬樾想通了风巽为何会爱上这个姑娘。 “以前啊,我和风巽还有甄宁每次来西京都会到这里喝酒,就坐在这个位置。” 姬樾说着指了指身下,“我们仨都喜欢喝酒,但谁都喝不过风巽,你知道吗?他好久不喝了。” 如升抬眼,“为何?” “他怕误你的事。” “来西京这段时间你每次出门他必偷偷跟着,生怕你有个闪失,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一个曾过往,一个正逢时,都爱得痴心且深情。 “吃点东西吧。” 姬樾说话把筷子递到了如升手里,她接过,叫了声姬樾的名字。 她挤挤眼,“不吃啊?” “吃。”,如升咬紧牙齿,终是没有问出想问的话。 …… 莳花这边刚进到屋里风巽和甄宁就起身齐齐往外走。 “站住!” 莳花大喝一声,吓得晏屠嘉手里的茶都洒了。 “风巽,你今天要敢出这个门,你就永远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 风巽长袖一甩,头不抬就走了。 没有人可以要挟得了他,除非他自己妥协。 莳花见状赶忙跑出去,攥住风巽的手腕,试图留他,“我查过了,那人就是段鹤。” 之前跟徐玠在莳花阁暗中相见的神秘人。 风巽找人弄了画像给莳花,让她留意,果然有了回应。 “你有几成把握?” “如果你的画像精准,那我的把握就是十成。” 莳花故意说的信心满满,她要以此来吊风巽的胃口,抓住每一次靠近他的机会。 果不其然,风巽转头又回到屋里,问道:“他们几日见一次?” 莳花不答话,而是盯着晏屠嘉和甄宁看,两人会意,刚要往出走就听风巽发令:“哪去?!待着!” “好嘞!” 两人异口同声,立马止住脚回到原位。正襟坐好。 紧接着风巽又转向莳花,说:“我没那么多耐心,快讲。” 今时今日,莳花应该明白,风巽对她早已不似当年,而她除了逼迫自己认清现实,别无他法。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固定,自从你让我查到现在也只有一次而已。” “他们说了什么?” “徐玠每次来都订楼上最安静的包间,也不让姑娘伺候,上次还是我亲自端了壶茶水进去,才看见了那人,事后徐玠很不高兴,差点骂娘。” 甄宁和晏屠嘉都面朝窗外,偶尔来个眼神交流似乎都憋着笑,因顾着风巽而一忍再忍。 风巽依然是那副冷脸,“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风巽起身,包括莳花在内的三人都以为他要逐客,可是……并没有。 “走吧,我跟你回莳花阁。” “好!” 莳花一时兴奋得不知该说什么,她得意地看了眼晏屠嘉,然后赶忙跟在风巽身后走了。 甄宁见状也起身跟去,晏屠嘉一把拦住他,小声道:“你做什么?” 甄宁一脸无辜:“去莳花阁啊。” 晏屠嘉指着已经走到院里的风巽和莳花,沖他使了个眼色,可甄宁根本就不接,还无比嫌弃地回了句:“先生是去办正事,你别总往歪了想。” 怎么就歪了?! 晏屠嘉张着嘴,很是憋屈。 …… 如升和姬樾在酒坊喝完酒出来商量去处,如升只喝了一杯,可姬樾却喝了三杯,不过一点醉态都没有。 “我要回屠嘉那了,你呢?” 如升问着话,却发现姬樾的眼神有点儿直,还有点儿……发狠。 “姬樾。” 她应话抬抬下巴,前方不远处,风巽和莳花正一左一右走着,风巽步子大,莳花显然跟得有些吃力。 “你进去,看我的。” 姬樾说着推了如升一把,然后顺手抓过旁边摊位的一粒榛子弹了出去,然后也躲进了屋里。 几乎同时,如升听到“啊!”地一声,在她们对面,莳花捂着后腰,脸上很是痛苦,如升看过就瞭然姬樾做了什么。 “姬樾,你这么做不对。”,如升说得小声,但很中肯。 姬樾白她一眼,“她可跟风巽睡过,你能忍?” 如升低头,眼神闪躲,“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对于坏人我从不手软,包括女的。” 酒坊客人来来往往,如升不想再和姬樾堵在门口,于是将她拉到门外,说:“我们还是走吧。” 她不是对风巽和莳花在一起的画面置若罔闻,而是他们越靠近,她越想躲避,所谓“眼不见心方为静”,她比谁都懂。 回去路上,姬樾一直护送如升,快要到晏屠嘉府上时原本阴沉的天气突然飘起来小雪,雪片缓缓落在行人肩上,白花花一片。 第62页 而就在还有一个街口到晏府时她们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双手抱胸,手里是长剑,如升认得这把剑,在那个雨夜里他曾和风巽交过手。 沈烛回来了。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她们二人面前。 “有事儿啊?” 姬樾先一步开口,言语满是嫌弃。 “找你。” “有屁快放!” 如升发现沈烛一门心思都在姬樾身上,根本没正眼瞧她,这让她心安了不少。 “我到前边等你。” 如升说完低头往前走,行与他们二人方便,不过她并未走远,而是躲到一旁偷听,倘若一会儿打起来的话她也能帮一把。 沈烛个子高大,姬樾才到他胸口,两人面对面站着,画面感很强烈。 “本来我早该去找你,可是最近出门办点事耽搁了。” 姬樾不屑,“我可没工夫陪你赌。” “那成亲呢?有功夫吗?” “……” 姬樾和如升都惊住了。 “我要娶你。”,沈烛一字一顿说得坚定,完全不像是玩笑话。 “疯了吧你。” 姬樾转身要走,谁知沈烛把剑横在她面前,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娶你,你考虑好了再回復我。” “在我拔剑之前你最好滚开!” 姬樾一点都不客气,如升知道她真要发火了,可沈烛依然屹立在那,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我把礼金都准备好了,你回去考虑一下,明日我再找你。” 姬樾这边气得直哆嗦,也只能任沈烛越走越远,要是以往有人这样对她,她定会拔刀相向,可放在“谈婚论嫁”上面,实在不足以构成她拔刀的理由。 如上站回姬樾身边,“沈烛真要娶你吗?” “他疯了。” 姬樾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愤怒中夹带着些许的害羞,女人就是女人,即使是来歷不明的情爱也能搅乱一池春水。 “我觉得不是。” 算上今日,如升只见过沈烛两次,而且方才说话时沈烛背对着她,脸上的表情根本就看不见,可不知怎地如升就是觉得沈烛是真心的,即便他是徐玠的手下,即便他不是善人。 落花继续飘落,那一刻西京城静得无声。 ☆、第四十五章 她又偷跑了出去,又一次。 熬到府里人都睡着,如升穿了件厚衣便出门了,晏屠嘉这里不像大官府邸戒备森严,这个时辰连守夜人都没有。 雪夜把到处都照得明晃晃的,连灯都省了。 穿过几条无人暗巷终于到了风巽的住所,期间她还因走错路而绕了远。 如升原本没想进去,她只是想确认风巽有没有回来过夜,又或者她心里期望看到风巽能回来。 陈年旧屋,如升不敢爬上房顶偷看,怕万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从房顶直接掉到风巽房里,她从门口往院里望,发现薄雪下面有一串淡淡的脚印,屋里应该有人。 踩着落雪,如升小心往里走,她轻踮脚尖,不敢发出声音,本来她只是想看一眼,可没等到窗边就听见门开了,“吱呀”一声,吓得如升腿下一软,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风巽见状一个健步过去,把刚刚跪地的如升扶起来,两相对望时雪花飘在他们头顶,捲起凉意无数。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 如升真没想到会见着风巽,被他一问满脸都是懵的。 风巽笑了笑,抬手掸落如升肩膀的雪,摸着她的小脸,说:“先进屋。” 说着如升被他手牵手拉进了屋里。 相比上次来,这次屋子暖和了许多,如升看到床边支了盆炭火,燃得正旺。 “冷了吧?” 风巽说着从如升身后环抱过去,双手紧扣,下巴靠在她的肩上,脸也顺势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鼻尖儿沾染的凉意让如升不禁一抖,想躲却脱不开身。 “哪跑!” “没……没跑。” 又是一笑,风巽在如升脖颈上蹭了蹭,嘴唇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掠红一片。 “风巽。” “嗯。” “你下午去莳花阁了吗?” “去了,段鹤最近在那出现过,我去看看。” 原来他真的没死。 风巽说话间双手解开了如升腰间的系带,只几下前襟四敞,露出了她用来束胸的白布。 “这个不好看。” 如升低头,瞧见风巽将一根手指插进胸口正当中,用力一拉,人就到了他怀里,而下一刻,白布解开,落在了地上。 温暖的,踏实的。 在彼此“怦怦”的心跳声里如升有种此生交付之感。 “今夜没人打扰我们。” 这是风巽对如升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眼里带火,浑身热烈,灼烧着怀里的姑娘。 床上,被下,炭火明亮。 如升不敢睁眼,全程被动,只有身子每一次被风巽用力顶起时她才感觉到这一切是真实地发生了,非想非梦。 倘若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如升觉得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她有此劫,而唯他可渡。 …… 隔日,浩浩荡荡的车马跟随宸帝出发无量山皇陵,除了原定几人以外还有一人在名单里:尘肆。 徐玠钦点,连晏屠嘉都没有想到。 出发前他曾问过徐玠,为何会选一个刚入府当差的无名小卒伴驾出巡,他不是不想如升跟着,只是为了掩徐玠耳目,再加上他一贯严谨的行事作风有必要问此一问。 而徐玠的回答是:“尘肆这位小兄弟眼神纯净,身手又好,有他在,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晏屠嘉不解这“注意”二字包含什么,但以他对徐玠的了解,目的绝不单纯。 路上,晏屠嘉和风巽同乘一辆马车,而沈烛则和如升一起。 他俩谁都不担心沈烛会和徐玠告发如升的身份,因为风巽早就用钱封了沈烛的口,一个欠了一屁股赌债的赌棍,钱对他来说真的难以抗拒,何况还是一大笔钱。 “沈烛说要娶姬樾。” 风巽一句话让晏屠嘉差点跳车,“他俩怎么勾搭一起去了?” 风巽笑笑,“不知,姬樾跟我讲的时候很气,她觉得沈烛在耍心机,定是想打探什么。” “那肯定啊!” “你这么觉得?”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风巽没答,他缓缓挑开窗帘,向外望了眼宸帝的銮驾,一时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压在心头,无比强烈。 晏屠嘉看他那张数年不变的英俊相貌,问:“想不到你和宸帝竟然相识。” “不相识。” 晏屠嘉蹭了下鼻尖,疑惑地皱着眉,“你不是说你此番过来是宸帝要求的吗?” 第63页 “没错。” 风巽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情也自然没法和晏屠嘉讲清楚。 话锋一转,晏屠嘉改问其他,“听闻这次抄念经文的人是忽爷。” “嗯,无想师父云游去了,没人找得到他。” “可忽爷不是佛门中人。” “但他心中有佛,足够了。” 其实宸帝选择忽爷是因为他年少时便仰慕“壤驷清河”的大名,要不是忽爷后来隐居梵净山,定能被宸帝重用。 “说起忽爷,他还是如升的师父呢,你们师徒三人,倒真像同出一门。” 风巽抿嘴不接话,冷峻的眉峰挑起,心思难测。 此时距出发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有两个时辰他没有看到如升,这让他既思念又担忧。 思念自不必说,担忧是因为怕沈烛刁难。 虽然现今的如升已不是当初那个凭着一腔復仇心只身去九江找他的如升,她变得更勇敢,更沉稳,更懂得分辨是非善恶,可这不是风巽全然放手的理由,何况他们的关系在很久前就已生死相系了。 …… 途径松槐官驿众人停下来歇息,如升从马车上下来好不容易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风巽,两人对望一眼,不过很快就被冲散了。 “到里边喝点儿水吧。” 说话的是沈烛,这一路他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有关姬樾的种种,无奈如升知之甚少,能告予的并不多。 “沈先生去吧,我不渴。” 沈烛眯了眯眼,说:“进去吧,这里人多,你最好跟着我,晏屠嘉和风巽都不便照顾你,只有我名正言顺。” “为何?” “因为对外你由晏屠嘉举荐,风巽树大招风,而我才是实实在在可以帮你说话又不会遭受怀疑的人。” 如升笑了笑,“那就进去吧。” 说起来她从第一次见沈烛的时候就不觉得他有多坏,“赌棍、杀手、替jian臣卖命”等等这样那样的标籤犹如一张网罩在他身上,而他内在所拥有的东西反而被人忽略了。 松槐驿官驿长在数日前就接到上头旨意,所以这几日一个外人也不接待,所有人肃等宸帝出巡,丝毫不敢怠慢。 眼下宸帝坐在官驿最大最亮的房间中小憩,贺公公照例在旁陪着,不过还有风巽。 “风先生平时关心国事吗?” 风巽不知宸帝这一问有何深意,他如实回答:“陛下,风巽乃一介江湖糙莽,不懂政治。” “那正好,朕有一事想听一下你的看法。” “……” 还真是凑巧。 “陛下请讲。” “坐过来。” 风巽一愣。 “朕让你坐过来!” 宸帝拍着身旁的座位,可能是天家威严所在,即使他正常说话也像发号施令。 风巽走过去坐下,随即听到宸帝说:“听过如世初的名字吗?” “……略有耳闻。” “朕好几年都没有下旨处死过谁了,没想到攒到一块了。” 一百四十口,如升跟他说过,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朕这道处置如何啊?” “这些都是朝中之事,糙民实在不便妄议。” 宸帝转头看了看风巽,随即长手一伸搭在了风巽肩上,“朕问的话你敢不答?信不信朕连你一块儿杀?” 风巽定定神,说:“我只知道如世初是先帝的生死之交,是开国大将军,平生乐善好施,军功赫赫。” “所以你觉得他不该死,是吗?” 风巽把脸别过一边,方才还在一旁的贺公公不知何时退到了门口,屋里只留下他和宸帝两个人。 “陛下不也那么觉得吗?” 风巽肩膀上的手用力抓了一下,“笑话!朕是亲自下令!” “那皇上既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何还来问我呢?” 从未有人敢如此跟宸帝说话,他没有动怒,反而觉得浑身舒畅,一种过去在所有男人身上都没得到过的舒畅。 “朕近来一直在琢磨把军权交与谁。” 这是在向风巽徵得意见?可笑了。 风巽站起身,重重行了个礼,说:“军权是国事之重,陛下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与大臣们商议。” 宸帝不理他,自说自话道:“太尉徐玠、禁军统领温cháo,军中副将裴纶,嗯,都不错,你更偏向哪一个?” “陛下……” 宸帝见风巽唯诺的样子,他起身,负手走到风巽跟前,抬起他的下巴,笑道:“风先生是怕朕吗?” ☆、第四十六章 贺公公适时拿了壶暖茶进来,救了风巽的场,以往没有任何一刻让风巽这般心神不定,他想出去看看如升,却脱不开身。 “风先生喜欢喝什么茶?” “回陛下,碧螺春。” 宸帝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盖,说:“现在是冬日了,喝红茶会暖和一些,你来尝尝,朕从宫里带过来的,你肯定没喝过。” 贺公公闻话要去倒茶,谁知却被宸帝拦下了,他亲力亲为地倒了两杯,贺公公明眼人,自然知道宸帝的心意,他没说什么,又退到门外去了。 “喝啊!” 宸帝见风巽不动,于是端了一杯给他。 风巽见状赶忙接过去,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心生顾忌,倘若这不是一杯单纯的茶水……他必中招无疑。 “听闻你是壤驷先生的徒弟。” “是,陛下。” “朕还听闻他前不久又收了个徒弟。” “?!” 风巽哑然,如升拜忽爷为师这件事知之者甚少,怎会传到宸帝耳朵里? “忽爷前几日进宫见朕的时候讲的,他说这个小徒弟如今在徐玠的手下当差,叫“尘肆”,你去把他叫来,朕想见见。” 风巽手里的茶随之一饮而尽,宸帝一席话足以证明这茶里没有下药,可另一面他又抛出了一个火雷,一个随时都会炸掉的雷。 茶杯放回桌上,“糙民,遵旨。” 屋外,寒风唿啸来去,风巽一路都在琢磨忽爷此举是何目的,他如此直白地将如升推到宸帝面前,只是为了在查清如家灭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吗? 风巽自认了解忽爷,所以尽管心里犹疑还是选择走一步看一步,起码他相信忽爷不会加害如升,否则跟宸帝说的时候就不会用“尘肆”的名字了。 …… “这个马是从西境邻国引进的品种,体力好,适合长途跋涉。” “它都跑一路了,多给它吃点儿。” 沈烛瞪着眼睛,“刚才都吃一筐了,还餵?!” “可我不确定它吃没吃饱啊。” 如升手里捧着一篮子的糙料,和沈烛在马棚前叨叨,有了路上的接触,他俩比之前熟悉了许多。 第64页 就在如升犹豫着要不要再餵一筐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凉意,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风巽站在身后,眼里全是寒光。 如升想到身旁的沈烛,抿抿嘴,说:“先生有何事吗?” “有事。” 一旁的沈烛莫名地笑了一声,从如升手里拿过糙料,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沈烛走后,马棚前就只剩下如升和风巽,她走过去,四下瞄了瞄,确认没人才敢冲风巽笑,笑的同时还用小手指点了点风巽的下巴。 一瞬间,他眼底的寒意尽散。 “在做什么?” “餵马。” “那怎么和沈烛在一起?” 如升不解,“一起餵马啊,我不懂,他给我讲这马的品种。” “……” 风巽一步迈前,靠近如升,俯身在她嘴上轻轻啄了一下,说:“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唇上的热度还未消退,如升舔了舔,问:“你怎么来了?不怕别人看到吗?” 被沈烛扰了心思的风巽这才想起自己为何而来,说:“你准备准备,皇上要见你。” 如升心中一惊,“见我?!” “对,忽爷跟他讲了你,你只要知道自己是忽爷的徒弟,名字叫“尘肆”就可以了,走吧,我陪你去,不怕。” 此时如升心里和风巽有一样的疑问,她虽然敢混进太尉府,但徐玠到底不比皇上,一界帝王,拥有广阔疆土,霸气藏于骨中,谁人敢不畏惧呢?! 何况她还是戴罪之身。 “风巽,有件事……” “讲。” “其实,皇上见过我。” 这完全出乎了风巽的意料,“何时见过?” 如升说:“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皇上到我父亲军营中查看战前演练,就见了。” 风巽听后放下心来,笑笑,说:“那没事儿,反正你和小时候长得也不太像。”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模样啊?” “猜的,人长大了都会变。” 风巽是老江湖,撒谎信手拈来。 …… 如升奉话进到宸帝房里,行过重礼后宸帝没有马上问话,而是盯着如升和风巽看了好长时间。 “忽爷以前说过只收一个徒弟,所以朕特别好奇是何人让他打破了规矩。” 如升大气不敢出。 “看着弱不禁风,和风巽倒是差别真大。” “……” 差别能不大吗?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朕要是把你从徐玠那要来,你可愿意啊?” 如升慌了,“尘肆不知陛下何意?” 宸帝说着双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一左一右,说:“你和风巽做朕的贴身侍卫,如何?”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凡是有庙堂之志的都会觉得这是天大的殊荣,可如升和风巽皆志不在此,他们从头到尾只想查清如家命案。 “多谢陛下厚爱,我和尘肆既然是壤驷清河的徒弟,想法自然和他一样,当年他也没有选择庙堂,我们兄弟二人自然奉行他做事之道,遵从本心便好。” 这一番婉转拒绝的话自然不会是如升说的。 宸帝脸色沉下,想必登基这些年都没有几个人敢忤逆他的话,不过因为是风巽,他也竟觉得无可厚非。 “那就各退一步吧,朕回都城之前你们二人暂时做我的左右侍卫。” 这已是宸帝的底线了,如升和风巽心底都清楚,二人双双拱手应承,断不能再拒绝了。 …… 入夜西京,禁军守卫多了往常的一倍。 没有皇帝坐镇的都城,守卫不但没有松懈,反而比以前更多了,温将军这次没有随从宸帝去皇陵,而是留下来监守都城。 最近朝局动盪,此时皇上选择祭拜皇陵,一方面是为了祈福国家安稳,另一方面是宸帝自己的一块心病。 他召温cháo进宫,说了近来经常梦到先帝,先帝质问他为何处死如世初一家,他四处翻找如世初叛国的那纸罪证,可怎么都找不到…… 梦魇反覆,宸帝夜里饱受折磨,这才想着去皇帝祭拜,以慰亡灵。 酉时,温cháo率一小队侍卫行走在莳花阁前的街巷,这个时辰莳花阁正热闹,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温cháo瞥了一眼莳花阁气派的大门,本是无意之举,却瞄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丞相栢堰。 他没有进莳花阁,只是从门前经过而已,他身着常服,戴了顶普通的黑帽,甚是掩人耳目,这要是换了别人定认不出来,但温cháo和栢堰是同僚,彼此的行为举止自然熟悉,何况栢堰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温cháo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么晚了堂堂丞相一人出门,连个侍卫都没带,联想最近听到的一些风声,温cháo不得不起疑,他寻了藉口清退左右,跟了过去。 栢堰这个人对于温cháo来说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早年年轻时他极善权谋,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吏再到辅佐先帝安邦立国,就算在先帝驾崩后,宸帝继位血洗朝局之时也能明哲保身,着实不是简单人物。 又好比这一次,如世初全家都没了,栢堰作为其多年好友竟然一点都没有被连累,让人不得不佩服。 温cháo想,这大概就是文臣和武将的区别所在。 正临巷尽头有一家极其隐蔽的酒肆,白天的时候人就不多,到了晚上也只有零星几个。 温cháo小心跟在后面,他穿了官服不便进去,所以最多也只能跟到酒肆门口。 不过好在栢堰坐在了窗口的位置,温cháo小心蹲在窗下便能听清里面的谈话。 栢堰此番约见的人是奉廷瑞,他们要谈前段时间官镖被劫一事。 “先生,这事儿上奏给皇上了吗?” “没有,以我之力还能暂时压制一段时间,不过你也要抓紧查清才行。” 只听奉廷瑞嘆了口气,说:“明明知道就是徐玠派人干的,却找不到证据,廷瑞愧对大人信任。” “先别自责,你这批货很重要,值不少银子,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你比我清楚。” 当然,这是官镖,而且还是皇上亲赐,虽然奉廷瑞已经将贡品补救,但这事儿迟早要露相,总要给个交代才行。 “徐玠在朝中声势浩大,他现在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想要扳倒他,不容易。” 徐玠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的名字,咬咬牙,说:“先生,如家的死是否也是他所为呢?” 事情过去那么久奉廷瑞从未正面问过栢堰,之前只是稍有怀疑,现在是疑惑陡增,他必须证实一下,否则心里总琢磨。 栢堰喝了口茶,突然沉默。 “先生,倘若可以的话能不能给廷瑞讲一下来龙去脉,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死了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如今三个男人没了俩,温凌宜也只有你可以倚靠,你还担心什么。” 第65页 被戳中心思的奉廷瑞有些难堪,他尴尬地笑了声,说:“让先生取笑了,我这辈子的情都用在一个女人身上,虽然我没想取代谁,但他们命短,也算变相成全我了吧。”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出了这间酒肆你就要把话烂在肚子里,同谁也不能讲。” 栢堰知道,倘若自己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今非昔比,他……只能保自己。 ☆、第四十七章 入夜气温骤降,温cháo在外冻得直哆嗦,要不是听到有关如世初的事情他可能已经离开了。 酒肆里只剩栢堰和奉廷瑞一桌,灯火冉冉,荒凉一室。 栢堰刚才还在喝茶,转而就要了一壶温酒,眼下他需要喝口酒来镇定心神。 “先生……少喝一点。” “无碍。” 栢堰放下酒杯拿袖口擦了擦嘴,说:“如家被灭之前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皇上越过我这个丞相直接下旨,一夜过后如家一百四十口全部被灭,惹得朝野震惊,连我后知后觉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日我派人查过,说如家灭门前几日,徐玠往来宫中甚密,不日皇上便下旨,说如世初将军叛国投诚,与西境蕃国暗中勾结,准备利用手里的军权灭了当朝皇上,自立新政。” “证据呢?”,奉廷瑞问。 “证据,呵!” 栢堰摇了摇头,说:“怪就怪在这,那封与蕃国使节往来的书信的确是如世初的亲笔。” 奉廷瑞:“如世初是武将,书读得不多,平时也只喜欢看兵书,所以他写字并不好看,也很好认。”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好了,如世初的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把被劫镖的事解决,你这次入不敷出,赔了不少银子,这种事一次可以,多了谁也承受不住。” 奉廷瑞脑子里灵光一闪,说:“对付徐玠这种小人不能用律法相要挟,处理不好还容易被他钻空子,只能拣他的命门往死里按,方能事半功倍。” “你有何良策?” “当然是查他了,彼此钳制让力道平衡,他以后才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 栢堰嘆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徐玠觊觎官镖这件肥差已久,看来他要是拿不到手誓不罢休,劫镖还只是个开始,以后他会不断寻衅滋事,倘若我不拱手相让,可能不久后他就要动我了。” “先生放心,给我十日时间,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酒肆外面,温cháo小心挪身,避开窗口视线后人站起来,很快离开了正临巷。 …… 三日后,宸帝的车马终于抵达了无量山,先帝皇陵在东面山脉的一处风水绝佳处,早在先帝在世时此皇陵便已择址修建,直到先帝驾崩才盖棺封土,宏大壮丽,奢华至极。 宸帝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守陵军整齐排列道路两旁,各个神情肃穆,戒备森严。 守陵军是军中副将裴纶所带领的一批军队,自从主将如世初被灭后他就主动请缨到皇陵守卫,宸帝当时顾着稳定朝局,也没多想就批准了。 当一切逐渐沉淀下来时宸帝才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决定,所以这次来皇陵,他想探一下裴纶的口实。 而当如升看到前来迎接宸帝的守陵军首领是裴纶时顿有种一切要化为泡影的颓败感。 不错,裴纶认得她,不是儿时,也不是数年前,准确的说在如家灭门几日前他们还见过。 如世初贵为开国大将军,手下副将众多,而最让如升看不透的就是这位裴纶,他平时不善言谈,为人严肃苛刻,即使见到如升时也不会因为她是如世初之女而多几分柔色。 前往皇陵陵邑的途中,如升找机会跟风巽说了此事,一向沉着的风巽脸色突变,他盯着前面开路的裴纶,沉默了好久方说:“交给我,不怕。” 如升回想,好似认识风巽这么长时间以来遇到任何事情他总是跟她说:“不怕。” 他一直都在,为心爱的女人遮风挡雨,更不惜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为她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待众人到陵邑中休息时如升终于见到了忽爷,他只身先一步到达皇陵,还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江湖浪人形象,甚至见到皇上也不拘礼节,潇洒得很。 如升按捺着见到师父的欢喜心,待到晚上皇上就寝后才和风巽一齐到忽爷房中小聚。 “别来无恙啊小如升。” 忽爷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如升的装扮,“啧啧”两声,说:“不错不错,倒真像那么回事儿,除了模样不比你师兄外其他都很好。” “师父,许久不见,您近来可好吗?” “好好好,你走之前把师父的房间打扫得那么干净为师我都不敢下脚了,生怕弄乱没人给我收拾。” 如升连同一旁的风巽皆回想起在梵净山的那段日子,往事不宜追忆,定惹相思。 短暂怀念过后,风巽走到忽爷身旁,问道:“忽爷,你前几日来西京怎么没到莳花阁找我们?” “因为我要去找皇上,哪有功夫理你们这些小辈。” “找皇上就为了将如升引给他认识吗?” “对,以小如升的胆子想让她主动接近皇上短期之内不太可能,所以我必须推她一把。” 窗外不时有卫兵巡视,忽爷讲得小心,如升见状忙检查门窗是否关严。 “如升现在需要在宸帝面前混个脸熟,况且她性情讨喜,定能给宸帝留下良好印象,即使日后东窗事发,我也想让如升有另一手牌可以打。” 风巽听了点点头,说:“你的做法我明白,可是忽爷,这批守陵军的首领是裴纶,他认识如升。” 忽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裴纶为何年纪轻轻却执意要来这深山里看守皇陵吗?” 风巽摇头,如升也摇头。 “裴纶贵作为如世初曾经的副将虽然面相兇狠,但为人正义,如家出事后他心生愧疚,所以主动请缨来这里守陵,一方面躲避了朝中乱流,另一方面他自己在这无量山中给如世初修建了一处小型墓地,时常祭拜。” 相比忽爷知道的,如升顿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隐居深山的老人。 “师父,你从何得知啊?” “前不久我经过无量山一处山坡时恰好撞见裴纶偷偷建了一处很小的墓陵,以此祭奠如世初。” 风巽:“敢在无量山私建,真有胆啊!” “他是真正的忠义之士,遗憾啊,咱们南晋朝中像他这样的人已所剩无几了。” 所以这一切都在忽爷的安排当中,如升听了暗暗感激,她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的同时还结交了这样一些心存良善之人。 “师父,谢了。” 如升弯腰,重重行了一礼,再起身时眼角泛泪,楚楚可人。 风巽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揽过如升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说:“师父对你可比当年对我好多了。” 第66页 忽爷早就料到这两人不日必将在一起,所以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觉得欣慰。 “小如升,风巽为了和你在一起愣是让我当了你师父。” 如升眨眨眼,不明何意。 忽爷笑笑,说:“他要是当了你师父还怎么娶你为妻啊,这不符人伦道义,所以只能让我破戒了。” 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如升心头涌过一阵暖意。 敲门声这时响起来,如升闻声忙闪到一旁,与风巽保持两步的距离。 风巽过去开门,伴着一阵寒风晏屠嘉迈进来,双手不停地搓着,进屋便嚷道:“就知道你们都在这,这破天好冷,怕是又要下雪了。” 如升往一旁靠,没吱声。 可不吱声不代表晏屠嘉就看不见,他先是跟忽爷招唿,随即走到如升身旁,说:“怎么样?宸帝有没有难为你啊?” 如升摇头,“没。” “那就好。”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爷一直盯着风巽看,他从晏屠嘉进屋便面朝窗外,像是刻意迴避。 早晚定要撕破脸…… 忽爷在心里沉沉一嘆,感慨风巽的人生没有几时顺风顺水过,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还可能承受“于兄弟不义”的骂名。 罢了,老来情味减,忽爷慨嘆他连自己的路都走不明白,怎能去撑别人的船。 晏屠嘉跟如升说完话才走到忽爷跟前,傻笑两声,说:“忽爷,你……胖了。” “胡说!” 晏屠嘉“哈哈!”笑了两声之后,在忽爷肩上拍了两下,说:“忽爷,你多年不干朝政,怎么这回肯来了?” 忽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窗前的风巽,说:“他不也来了吗?” 相同目的,汇聚了一群人。 站在床边的风巽应话转过身,双手背后,他的淡然之貌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归功于他多年混迹江湖,处万事不惊。 “风巽,你要小心了。”,晏屠嘉收回刚才的嬉笑,一脸严肃。 如升听得心头一紧,人定住了。 “怎么?皇上要派我来守陵吗?” 晏屠嘉抬抬下巴,说:“宸帝看上你了。” “……” 忽爷和如升都以为宸帝让风巽为官,只有风巽才真正明白晏屠嘉是何意。 ☆、第四十八章 当晚如升和风巽被安排在一间房就寝,无奈他们二人都是宸帝的贴身侍卫,理应住在一起。 入夜后守陵军把手各个院落,如升和风巽从忽爷那里出来就回了北厢房,屋里一切准备妥当,连脸盆里的水都是温的。 如升进屋后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其实她也不知该干些什么,也好似做什么都不对。 倒是风巽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他拿了脸巾扔在脸盆里,浸水后拧干,缓缓走到如升身旁坐下。 她无声往一旁挪了挪。 “过来。” “……” 人又乖乖挪了回去。 风巽把手里的脸巾摊开,抬起如升的下巴轻轻擦拭着她的脸,每一下都用尽了温柔的力道。 “药都吃完了吧?” “吃完了。” “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像正常人了。” 如升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没想竟摸到了风巽的手,说起来他手掌因为有茧而粗糙,可手背却很光滑,如升摸得上瘾,竟然不肯拿下来。 “等下,快擦完了。” 风巽笑着歪头,脸巾划过双眼后他头低了下去,双唇绵软一含,轻轻拉扯,在要放开时又用力咬住,唇舌绕缠,津液相交,让她彻底投了诚。 反覆几次后如升终于受不住呜咽出声。 “嘘。” 风巽大手拦住如升的腰,两人紧紧贴着,唿吸都有些急促。 如升原本以为他会继续,可是……没有,他只是搂着她,下巴抵着她肩膀,屋静,人也静。 “如升。” “嗯?” “等这件事结束,我想带你回九江。” “好。” 如升想说“我要去”,或者“你去哪我就去哪”,可到最后只说出一个“好”字。 她相信他懂。 “等回九江,我就娶你为妻。” “好。” 夜里大雪如约而至,落满了庭院,落满了屋顶,落满了守卫军的铠甲与官刀。 …… 三日祭拜期满,所有人又随宸帝返回了都城。 期间如升和裴纶一次正面接触都没有,所幸举行祭拜仪式时兵将必须清退两侧,其余时间裴纶也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不像其他大臣一样往宸帝身旁凑近乎。 但就在出发之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兵,他悄悄站在如升身后,递给她一个布袋后人就走了,半个字都没说。 途中休息,如升趁人不备打开了那个布袋,谁知里面是一个字条,而写字之人就是裴纶。 “十日内宸帝必将军权交与徐玠,你们要抓紧了。” 只这一句话,虽然没有署名,可长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此字条必是裴纶所写。 临到西京的时候如升把信交给了风巽,他看后直接撕了。 “以后这种东西记在脑子里,别留。” “知道。” 当日风巽奉旨随皇帝进宫,如升倒落了个清闲,宫门门口,她目送风巽一行人走远后才离开,只是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温cháo。 “小姐……”,温cháo张张嘴,有些叫不出口,“你为何这副打扮?” 如升一甩袖摆,故作豪气道:“来去方便。” 温cháo面露愧意,连日来他军务缠身,没法去找如升,而更让他揪心的是今早刚刚收到的边关战报。 如升猜得出温cháo所想,故而方才那样,为的就是不给他徒增负担,救一条命已是大恩,剩下的路还得靠她自己走。 “将军心有愁事。” “没有。” “相由心生,如升看到将军不快乐。” 温cháo苦笑一声,四下瞄了两眼,低声说:“这儿不方便,今晚我去莳花阁“暖夜”找你。” 暖夜是莳花阁一处雅居的名字,如升虽对莳花阁不熟悉,但所幸这房间她见过,所以温cháo一说便知。 …… 自从上次离开莳花阁如升再没有回去过,可她也的的确确跟温cháo交代了自己暂借在那里,所以今晚的约她必须去赴。 入夜,如升没跟晏屠嘉报备就去了莳花阁,不过她留了字条在桌上,只要他来就一定能看到。 这次和往常不同,如升还是男儿装扮,直接走了正门,她现在已经全然不把莳花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风巽,或许是她好奇莳花阁的“待客之道”,反正她这次就任意了。 “公子今晚想点哪位姑娘的曲啊?” 第67页 前脚刚迈进去,有位“姑姑”模样的女人便拥到如升面前,眼睛在她身上流连几番后定在了腰间的钱袋上。 如升自然明白“姑姑”的意思,于是大方地掏出几两银子扔给她,说:“带我去暖夜,我约了人。” “公子这边请。” 从大堂穿过,如升见到了不少莺莺燕燕,还有西处阁楼隐约传来的琴声,只听声音便知道是谁弹的,琴声悠转,甚是好听,想必当年风巽便在这琴声中穿杨,风月,美酒,美人,他曾爱过这一切。 如升不知从这爱再到不爱的过程中风巽到底经歷了什么,但她明白世间之事无非在得到与放弃之间纠扯,有人欢喜,自有人悲。 走到“暖夜”门前,如升推门而入,屋里虽然点了灯,但还没人来,忽然想来当时情急,温将军不宜久留,所以三言两语也为说明时辰,不过无碍,她等便是了。 闲来在屋中熘达,如升看看这,看看那,忽然在屋子正当中的木柱上看到一行小字:“风与莳。” 风巽与莳花,名字刀刻而成,力道十足,但……痕迹崭新,像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如升抚摸着刻痕,手指颤抖间那名字已经不清晰了……开门的“吱呀”声让她收手,转头便见到了温将军。 他不是从正门而来,因为他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应该是走了上房。 “温将军。” “大小姐。” 温cháo拱手行礼,就像从前一样,只是世事变迁,如升已经受不起了。 “还是叫我如升吧,这世间已再无如家大小姐,只有如升。” 温cháo欲言又止,还是叫了“如升。” “我们坐下说吧,你的人在外面守着吗?” 温cháo看了门口一眼,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你放心,在莳花阁除了这儿的主人没人敢趴墙角,这是规矩。” 如升疑惑,“主人?莳花吗?” “莳花阁真正的主人,是风巽,他掌管包括莳花阁在内的五个分支,各个扬名江湖,只不过四年前他将莳花交给那个女人掌管,很少再来了。” 四年前发生的事情风巽三缄其口,而另一个知情人是姬樾,那是他们三人的心头伤,如升不忍揭露,只能不问。 “前几日我跟踪丞相栢堰,他私下和奉廷瑞密会,谈起你父亲一事,如升,将军在世时可曾提起西境蕃国?” “蕃国是我南晋敌国,清昭六年和清昭十年,父亲曾带兵征伐过两次,皆大胜而归。” 这些温cháo当然知道,但让他意外的是如升竟然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的意思是,将军有没有和什么人在私下里提起过?” “没有,父亲早些年出兵在外,近几年呆在西京也时常到军帐中督促军务,真正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除了那两起战事,我也没再听他提起过西境蕃国。” 如升这里没问出什么实质来,温cháo有些失望。 “将军为何要问这个?这与我父亲的死有何干系?” “当初治如将军死罪的是一纸书信,上面是如将军的亲笔,而且出事前如将军确实去过蕃国。” 所以私通卖国的罪名坐实,宸帝想都没想就如法办了。 “我查了,当时跟随如将军一同前往蕃国的副将是慕容江,回来后慕容江即到御前告了御状,还呈上了罪证。” 如升听着,暗暗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慕容江曾是她要好的兄长,在军中时还曾教她骑马,有一年出战,为了救受战事连累的婴孩他差点死掉,这样的人真的会暗害自己的主将吗? 烛火晃了晃,影乱眼前一切浮光。 温cháo知道眼前的姑娘承受了多少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一切,家仇,离恨,她想要揭开这乱流背后的真相就势必要付出一些东西,这些东西的背后是皇位,权势,金钱,乃至欲望。 人面狰狞不堪,而她要剥落原本的光彩去见识罪恶,这过程是痛苦的,难耐的,甚至丢其本心,而她如果现在抽身定能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她是将军之后,血里有风,岂能苟活?! “这次去皇陵,我见到裴纶了。” “说到这个,你去之前就应该告诉我,我知道裴纶在皇陵肯定不会让你去,万一在皇帝面前露了相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那封书信,如升说:“裴纶没有难为我,我们并未真正碰面,不过走之前他交给我一个字条,说皇帝十日内必将军权交与徐玠,让我们抓紧。” 这下麻烦了,徐玠本就势力庞大,倘若再握兵权,可想而知当朝还有多少忠义之士要遭殃…… “我一定会扳倒徐玠。” 这是当夜如升留给温将军的最后一句话。 ☆、第四十九章 小雪时令,西京城方圆五十里应景地下了场小雪,薄薄一层,似银装包裹大地。 梵净山顶昔日绿景不再,到处白雪皑皑,清霜庵门外,忽爷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手脚冻得冰凉,可他还是不肯离开。 终于,在天黑雪停之时清霜庵的红漆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清霜师太。 “阿弥陀佛,壤驷施主。” 声音苍老如钟,可忽爷还是在她开口那一刻就笑了出来。 “凌染,好久不见。” 这段对话迟到了整整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 他们已不再是多年前那对彼此倾慕的佳人,过了情爱最热烈时的冲劲,淡了仇恨和嫌隙,年华垂暮,很多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贫尼没有记错的话,你答应过贫尼此生都不復相见。” “我要去办件事,可能回得来,可能这辈子就回不来了。” 清霜抬头,满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年不见,他也和自己一样老了,满鬓霜白,稚颜已逝,一目数十载。 “施主执念太重,半生修佛都没有了却凡心,看来施主真的不宜入佛门。” 忽爷笑了一声,说:“没有了却是因为我不想了却,我壤驷清河在江湖漂了半生,又在这山顶停泊半生……” 忽爷顿了一下,抬手拍了怕胸口,“从没有一刻,将温凌染的名字从这里拿出去,生你在,死,你也在,转世三生,你还在。” 声声掷天,将房檐雪花震下,摔落无数碎瓣。 忽爷当年和温凌染相爱时没说过几句情话,两人日日在一起,爱也融进了寻常的白日黑夜,即使他不说,她也懂。 可现在不是了。 忽爷抬头看了看暮色下无声的清霜庵,眼神落下来时深情无比。 “好好修佛吧,我要去下地狱了,倘若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入梵净寺。” 话到这里忽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全力压制着胸口喷薄的疼痛,一直看着她,跨越时间长岭,这个女人在她心里不是清霜,她是温凌染,从前是,现在亦是。 第68页 忽爷一手负后,身形融进积雪的梵净山,他留下此生对温凌染说的最后一句话:“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无期。” …… 都城,奉天一派支府的地下室,总镖头金壁一脚踩着木凳,手里拿着烫红的烙铁,而他想要恐吓的人,是沈烛。 本来以沈烛的剑法不会落入金壁之手,可偏偏是他在暗中跟姬樾时分了心,给了金壁机会。 “沈烛,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交手了,但却是你第一次败给我。” “胜之不武,你也好意思!” 沈烛全身都被捆着,只有嘴巴闲,不过这唯一求饶的机会也被他生生浪费了。 金壁吹了口烙铁上的火星,轻蔑一笑,说:“只要你把徐玠所犯之事和盘说出,我保证不花你的脸。” “我又不靠脸吃饭,伤了又如何?” “哈!有志气,不知你给徐玠下跪卖命的时候是否跟现在一样傲气啊!” 沈烛收起刚才的玩笑脸,严肃道:“大家各在其位,各为其主,凭本事吃饭就没有谁嘲笑谁的道理。” “一个问题一道疤,不说你试试看。” 烙铁冒出的热气烘烤着沈烛的脸,而下一秒就听到“滋啦”一声,烙铁前尖贴贴了上去。 同一时刻地下室的铁门悄声打开,一个黑影飞步到金壁身后一掌噼晕了他,烙铁落地,击起火星四溅。 “你怎么来了?!” “闭嘴!” 姬樾手拿了根铁丝,两下便解开沈烛身上的锁,将他扶起逃出地下室。 …… 晏府,如升弄好炭火准备睡下时忽听窗外有响动,等她打算一探究竟时门就开了,只见姬樾搀着一个男人闯进来,等落了座,如升才看清那男人是沈烛。 而烛火下更醒目的是他脸上一道新鲜的伤疤。 如升急了,忙问:“发生何事了?” “奉廷瑞手下的镖头找事。”,姬樾说着用力拍了下沈烛的脑袋,“他被捉了。” “我今日是……” “那你被捉是不是事实?!” 姬樾一句便把沈烛想要反驳的话怼了回去。 如升没工夫听他俩斗嘴,赶忙翻出药匣里的烫伤药膏,她没有给沈烛敷上,而是转交给了姬樾。 “还好烫痕很小,及时敷药应该不会落疤。”,姬樾打开药瓶,照着沈烛烫伤的地方涂匀。 沈烛嬉皮一笑,“肯嫁我了是不是?” 姬樾的手顿了下,转而说:“不嫁。” “不嫁为何救我?” “顺手。” 如升此时觉得自己分外多余,她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只是刚出门就碰见了晏屠嘉。 他搓着手,嘴里哈着热气,看到如升笑了笑,问:“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如升指了指里面,小声说:“姬樾和沈烛在里面呢。” 晏屠嘉之前听风巽说过沈烛要娶姬樾的事儿,但沈烛从未来过他家里,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如升看出他心中疑惑,说:“沈烛受伤了。” 晏屠嘉往屋里瞄了眼,推门进去。 “你来做什么?” 晏屠嘉和沈烛一向不和,所以跟他说话不必客气。 静了片刻,沈烛对姬樾摆了摆手,示意药不用涂了,他转头,与晏屠嘉对视,目光交汇间掩了很多锋芒。 “看在姬樾的面子上,咱俩也别争了。” 晏屠嘉不屑一笑,“我从未跟你争过,” “争不争的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当着你心爱姑娘的面多嘴了。” 晏屠嘉回头,看见如升站在门口,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没法堵沈烛的嘴。 “都过来,我说正事。” 沈烛往一旁挪了下凳子,招唿他们坐下。 一张圆桌围坐着四个人,沈烛扫视一圈,清清嗓子,说:“我和晏屠嘉各为徐玠办事,从没有一起行动过,所以我办的事他不知道,他办的事我亦不知,今晚我把徐玠的事和盘告与你们,你们答应只需我一个条件。” 晏屠嘉:“姬樾嫁不嫁你得她自己决定,我们强求不了。” “那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说的条件是指他日徐玠倒台,你们保我全身而退。” 这个条件一点都不强人所难。 沈烛说完看了姬樾一眼,“放了我,以后我就在朝堂消失,永不回来。” “好,一言为定。” 晏屠嘉很慡快便答应了。 “我饿了,谁能给我下碗面吃。” 虽然说了“谁”,可沈烛一直看着姬樾。 姬樾领会,瞪了他一眼,“我从不做饭,别指望我!” 晏屠嘉也不会,但是……如升会,跟忽爷学武功的时候她每日都做,慢慢也就会了,就是味道不敢恭维。 “我去叫府内厨子给你做。” 晏屠嘉说完便出了屋,等再回来时沈烛开始讲起。 “前段时间徐玠命我带人劫了朝廷的官镖,那批货是皇上分发二品以上大员的中秋赏赐,既贵重又难得,货劫来之后就被我安放在都城外五十里的一处仓库里,奉廷瑞没找到货就自己出钱把亏空补上了,估计得花他奉天一派大半年的收入。” “他这次和镖头金壁来西京定是把目标瞄向徐玠,不然金壁也不会抓我,徐玠虽然位高权重,可奉廷瑞是江湖人,背后还有丞相栢堰的势力支撑,所以这次他一定要跟徐玠要个说法。” “这几年我帮徐玠办的事都留了证据,你们要是需要,我可以拿给你们。” 话说到这如升半信半疑,她知道沈烛和晏屠嘉不和,把这些说出来无疑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是为了姬樾,可姬樾也未曾许他什么,没有好处的不公平交易,不像是沈烛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 “如升,屠嘉,你俩先出去,我有事和沈烛说。” 姬樾面情严肃,嘴唇微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严肃,如升认得这个眼神,姬樾刚从狱中放出来时就是这副样子,让人很想敬而远之。 被点名的两个人走出屋外,待门严实关上,姬樾说:“沈烛,你那日说想娶我是否真心?” “当然真心!” “我要你起誓。” 沈烛应话站起来,右手做起誓状,说:“我沈烛对天起誓,此生一辈子只爱姬樾一个,如若背叛则沦为人彘,世世不得好死。” 在沈烛起誓的时候姬樾一直看着他,火光摇曳地照着那块伤疤,这是第一个说要娶她的男人,不管怎样,姬樾都觉得分外珍贵。 “好了,我答应你,等手上的事办完你我就离开这里,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去。” 西京,堂堂南晋国的都城,拥有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一切,很多人对这里趋之若鹜,却偏偏还有人想远离这里,就像如升和风巽,就像姬樾和沈烛。 第69页 “姬樾,你记得方才说的,如若反悔,我定不饶你。”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这一诺在今晚立下,不管日后是否兵戈相见,起码在这一刻彼此真诚,就够了。 ☆、第五十章 那一晚姬樾和沈烛谈了好久,从出生立事,再到如何混迹江湖,他们竟出奇地话语投机,之前各自都活在别人的嘴里,而今对心相见时才发现一切出乎意表。 只是苦了如升,在晏府来来回回兜转,就差去茅房过夜了,最后她从伙房拿了块凉饼,跃上了房顶。 今夜无风,所以并不冷。 如升凉饼吃了一半就看见晏屠嘉也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个酒瓶,湛蓝色的瓶身即使在夜色下也格外好看。 说来奇怪,人的心情有时候还真是会被这些身外之物左右,美的东西总能让人莫名地心情愉悦。 “给我看看。” 如升从晏屠嘉手里拿过酒瓶,仔细打量几眼,问他:“这酒瓶是南屋镇官窑烧出来的吧?” “你还懂这个?” 如升面无表情地把瓶底转向晏屠嘉,“喏,这不有南屋镇的窑印吗?” “可你刚才并未看瓶底。” “……” 如升见煳弄不过他,笑了笑,说:“几年前有段时间我喜欢收集这些瓶瓶罐罐,我父亲得知后就把我送到南屋镇官窑的老师傅那学艺,其实说是学艺,也只不过是跟着老师傅手下打杂,顺便见识一下闻名南晋的“西彩”是怎么烧制出来的。” 说到“西彩”,这是一件极其精美难得的器物,仅烧制过程就要经歷七十七道,两三年才能烧制出一瓶,成品全部进贡到皇宫,即使达官显贵的家里也弄不到一件。 如升举着酒瓶,“你这个,真的很好看。” 月光皭然,佳人面色漼漼,晏屠嘉情不自禁地捧起如升的脸,头低了下去。 “屠嘉!” 如升使出全力推开了晏屠嘉,连带着剩下一半的凉饼也飞了出去。 良辰美景所带来的虚幻被如升一掌打散,晏屠嘉瞬间清醒,慌忙道歉,“对不起,如升,我刚才……是我心急了。” 如升向后退了一步远,说:“屠嘉,我感谢你一直都很帮我,可是我的心意早已跟你表明,我心里,没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 晏屠嘉除了让自己一再让步别无选择,只要看到如升他就心软,只要如升说话无论什么他都想答应,这是本能,不是委曲求全。 空气一时凝滞,如升望着院里的枯枝,无限落寞涌上心头,西京城一年四季分明,夏是最炎热的夏,冬是最寒冷的冬,寒暑极致,就像这里的人。 “我得去看看姬樾。” 如升藉口刚要起身就被晏屠嘉拦住,“你现在过去未免太不识时务了。” “沈烛应该已经走了。” “没走。” 晏屠嘉说得肯定,如升没有再回嘴,他府上的情况自然他更了解一些。 “我抓了一个女人。”,晏屠嘉说。 “谁?” “徐玠的小妾。” 如升愕然,“她不是老寨主的女儿吗?就算她知道内情你们这样做也不妥吧?” “一个对亲不孝、对夫不忠的女人,没有什么可怜悯的,再说我只是盘问她一些事情,并未伤她一丝一毫。” 虽是这么说,可如升仍有自己的担心,“听说徐玠向来疼爱这位姨太,肯定会派很多人出去找的。” “他不会找。” “为何?” 晏屠嘉狡黠一笑,说:“周晚这次要出门散心一段时日,只要买通随从,让他们回去别多嘴就行了。” “那……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晏屠嘉还没从刚才的失落中完全缓过来,淡淡道:“先不问,关她几天,耗尽她的精力到时候再问就能事半功倍。” 如升差点忘了,在审讯人质这件事上晏屠嘉肯定比谁都有经验,他懂得掌握人的心思加以控制,所以总能问出一些别人问不出的东西来。 “还是我来吧,对付女人我更方便一些。” 晏屠嘉见如升一脸笃定,笑问道:“你何时还学会对付女人了?” “比对付猫狗难不了多少。” “不能让她看见你的脸。” 如升梗着脖子,“我当然知道。” 晏屠嘉明白,自己的确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看她,“今非昔比”虽然是最好的诠释,可晏屠嘉着实不想如升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冷淡,话少,只对与如将军命案有关的事情感兴趣,而且全身心都只为查明真相,抛却过去的自己,将喜好隐藏,少了快乐,平添了许多忧愁事。 说到这晏屠嘉忽然想起,说:“本来这事儿交给风巽了。” “?!” “不过你要去的话,我便回了他吧。” “不必,一起去好了,正好他可以提点我一些。” 如升讲得轻飘飘,她希望自己故作的姿态可以瞒天过海。 “行。” 晏屠嘉把脸转过一边,嘴巴紧抿,从不久前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在近几日尤为强烈。 …… 两日后如升去了莳花阁,和风巽一起,只是这次出师不利,刚走进庭院就碰到了莳花。 数日未正面相见,她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漂亮迷人了,精緻的绣裙穿在身上,最外面套了一件辱白色的毛绒披肩,夜色下,她一颦一笑都透着迷人的气质,让人挪不开眼。 相比之下如升的素气变装和男儿装扮着实逊色了不少。 “呦!这位公子长得可真英俊啊,风巽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风巽冷眼一扫,揽过如升的肩膀便要走。 莳花脚下一伸,直接绊了如升的步子,要不是风巽在她怕是要跌倒了。 “在我莳花阁哪有让你随意走动的道理,公子,懂规矩吗?” 风巽还要继续走,可如升挣脱开他的手,转身面对莳花,说:“莳花阁做的是开门迎客的买卖,难不成连听曲都要搞区别对待吗?” 莳花红唇轻启,眼神魅惑地看了风巽一眼,说:“我莳花阁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无论贫穷富有地位高低我都欢迎,唯独你来,我怕脏了莳花阁的地界儿。” 在冷言冷语与狠话上如升实在不是对手。 “我之前答应每年分你多少?” 风巽问话让莳花一愣,“什么?” “莳花阁的收入,我之前答应每年分你多少?” “……六成。” 风巽听了点点头,回道:“明年起分你一成,要是不同意就离开好了。” 从六成到一成,这降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第70页 莳花恨得咬牙切齿,整个人都是抖的,“风巽,你别忘恩负义!不管怎样我也陪你白睡了几年!” 这是致命一击,其他的如升都可以不计较,但是风巽和莳花的从前,她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既然都说白睡了,你还争个什么!” 话从高处传来,如升抬头,看见姬樾站在屋顶上,双手抱臂,正俯视着庭院内的三人。 话落,姬樾轻巧就从屋顶翻下来,落地到他们跟前。 在看到姬樾那一刻,莳花本能将如升身上的火转移到了她身上。 “今晚还真是热闹,怎么总有一些拿捏不清楚位置的人往我这儿凑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我们什么货色就不劳莳花美人儿费心了,倒是你,趁着年老色衰之前找个好人嫁了吧,也算是替祖上积德,省着那些被你迫害的人夜夜入你的梦!” 姬樾一步一步逼近莳花,直到水池旁才停下,水池里早已经没了水,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层寒冰。 “如升,我们走。” 三人相继离去,只留下莳花一人在原地,脸色比冬夜还要黑暗阴冷。 …… 如升没想到晏屠嘉会把周晚关在她第一次来莳花阁时住的那间密室。 里面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如升被风巽牵着往里走,虽说姬樾走在前面,也看不到,但她还是有点不自在。 在进屋之前三人都蒙了面,没办反,以防周晚日后认出,必须这么做。 就像晏屠嘉说的,他没把周晚怎么样,起码在这间密室里她是自由的,只是没有僕人照顾而已。 见有生人进来,周晚不急不躁,而是淡定地喝了口茶水,用余光瞟着身旁那几个人。 风巽和姬樾站到一旁,只有如升一人走了过去,她坐到周晚身旁,问的第一句是:“想活命吗?” “敢杀我?!我可是当朝太尉的妻子,小兄弟,你吃了豹子胆吗?” “太尉?” 如升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今晚我只要问不到我想要的,你就别想完整地走出这间密室。” 周晚脸色稍变,“这是哪?我还在都城吗?” “这是……地狱。” 周晚恐惧地咽了咽口水,再也没刚才那般跋扈,可表面的气场还要维持住,“我虽然被你抓住了,可我的随从会回去报信儿,到时候有你们好看。” “随从吗?”,如升从身后把自己的短刀拔/出来随意往桌上一放,说:“你指的可是脸上有颗痣和右手少了根小拇指的那两位废材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 如升做了个抹脖的动作,“杀了。” “不可能!”,周晚嚷道:“他俩是南晋的武学高手,在太尉大人府上除了晏屠嘉和沈烛,就属他们二人武功最高了,不可能被杀。” 如升嘆了口气,觉得这位周夫人的脑袋里怕是少些什么。 “你不信算了,我没工夫跟你在这浪费口舌,第一个问题,徐玠和段鹤下次见面是何时?” 周晚勐地抬头,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所以方才她心里盘算的要用钱打发的想法也随之推翻了。 ☆、第五十一章 “你们到底是谁?” “夫人,你太好奇了,这对你活命没好处。” 如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周晚或许对这个本子很陌生,可是里面的书信她定熟悉不过了,因为上面的字都是她本人亲写。 “周晚,千灯寨寨主周禀义的女儿,七年前,太尉徐玠巡视各地县时途经千灯寨,你为了攀权富贵,趁徐玠醉酒时以肉身勾引,后徐玠带你回到西京纳你为妾,入府第一年你便僱人毒害正房,只是这位夫人命大,没死成,但落下了病根,从此再也无法走路,跟废人没什么两样,所幸你最后一点良知还在,没有斩糙除根。” “入府第三年,有一军中副将因公务到你家中做客,你与他一见倾心,背着徐玠偷情,为了与你常常见面,这位副将便和徐玠越走越近,甚至一度为他所用,直到开国将军全家陨灭他便逃离了西京,而你此番出游,实则就是去见他,此人的名字恰好我们也知道,慕容江,如世初手下最得力的副将。” 即将讲到重点,如升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风巽和姬樾,说:“至于他为何而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周晚所有的矜持与镇静在这一刻瓦解,她愤恨地看着如升,那种被当面揭穿的难堪让她无法再以假面示人。 “你们想要什么,钱我有,你们开个数,只要我拿的出,条件是我希望我来时什么样,走后便是什么样,说吧,多少?” 如升俯身,双手撑着桌角,“夫人,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就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吗?” 本子里的信纸被如升捻开,不堪入目的情话跃到眼前,任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 那是与慕容江分开期间他俩的往来信件,周晚不敢放太尉府,便藏在了她在西京私购的一处宅院中,没成想这样小心还是被人搜到了。 想到这周晚死灰般地闭上眼睛,交代说:“明晚……他们约了明晚见面。” “地点。” “莳花阁,徐玠和那里的一个管事的有交情,每次来都是他安排。” 周晚的话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一个事实,段鹤没有坠崖身亡,既然没有死,那这一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大阴谋。 “第二个问题,如家命案是否是徐玠一手造成?” “不是。” “不是?” 周晚冷笑一声,“叛国的罪名,你以为就那么容易栽赃吗?” “还有谁?” 周晚忽然不说话了。 如升看得出周晚是在和她周旋,想必下一句就真的要提条件了。 “把这些信烧了我就告诉你。” 没等如升回话,姬樾从后面嚷了一句,“女人!警告你别玩火自焚!” 周晚听了毫不在意,她还是那般表情看着如升,等她一个回应。 “好,我烧。” 如升说着便拿起那堆信纸,姬樾想阻拦却被风巽拉住了,他进屋后一直没有讲话,但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不超出自己的范围,他都可以任由如升做决定。 轻薄的信纸在燃得正旺的炭盆里很快就被烧没了,就连最后的灰烬也沉进木炭的fèng隙中,就此完全消失了。 周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说:“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那三人全都竖起耳朵屏气静听,相比那两位如升最紧张,她想要知道真相,又生怕真相与自己所想背道而驰。 “是段鹤。” “?!” 虽然之前风巽早有预感,可当这个名字真的讲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第71页 曾经的同门师兄弟,杵臼之交,为何会下此毒手? 周晚说话疲惫地揉了揉眉间,再抬起头时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美人失色,风韵不再。 从被抓到现在她一直猜测着对方的身份,而此刻最能说服她的便是与如世初相关的人,如家已灭,直系亲人没有了,剩下的或者是五服以内的亲属,或者是曾经的军中将士,要不然谁会冒死拼命平反呢,况且即使有朝一日上告,凭着当朝宸帝心高气傲的气性也断不会让案件重审,倘若那样便是承认自己错了,让一代帝王认错,简直天方夜谭! “这件事我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对吗?” 周晚说话的时候一直瞄着如升放在桌角的那把刀,似有自缢的念头。 如升看了看她,说:“你死,一事无成,还变相助纣为虐,你活,救人救己,还能还一方公允,所以我会让你活着,就算有一天你死了,也不会死在我的刀下。” 周晚又回头看了一眼炭盆,眼前晃映着慕容江的脸,深吸一口气,终于还原了如家命案的始终。 “其实在最开始徐玠并没有要害如世初,他只是想要从他手里夺得兵权而已,为此他有过许多小人行径,明里暗里让如世初在皇上面前吃了不少亏,直到段鹤出现,那时江湖上已经传开了他坠崖死身亡的消息,第一次来府上时还把徐玠吓到半死。” “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谋划的,只知道如世初从西境蕃国回来不久便有一封证实他叛国的亲笔信呈到了皇上面前,再加上之前蕃国使节在皇上面前几次进谏说如世初功勋如何如何,是整个南晋最让人敬佩的人,所以皇上不得不起疑。” 连蕃国使节也被收买了? “那封亲笔信是慕容江所交,他自己亦是人证。” “慕容江在军营多年,俸禄不多,他想得到那笔钱带我走,只是事情刚了就被遣异地,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等,等一个最佳的契机。” 准确地说是徐玠倒台的契机,而且不能连累自己。 其实这对周晚来说非常难,倘若徐玠死于政敌之手,她必被株连,倘若暗杀,徐玠身边高手如云,每每出门都戒备极严,想要找到杀他的人还真不容易,即使在府内朝夕相处,周晚也没有下毒的机会,因为徐玠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一只蚂蚁都别想落入他的饭菜当中…… 她还曾想过借用别人的手除掉徐玠,可以说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可她心里害怕,更拿捏不准这些人的实力,倘若到时扳倒不成反被连累,以徐玠的脾性,周晚想,她一定不得好死。 如升:“那封叛……叛国的罪证到底是如世初亲笔还是伪造?” 周晚摇头。 “不说我可以去问别人。” 周晚抬眼,眼泪扑簌簌地顺着眼角滑落,“我知道你们会去盘问慕容江,可他到底是军人,虽然背叛了主将,但骨气犹存,还请你们看在我如实相告的份儿上不要难为他,更不要对他动刑,求你们了。”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里如升有点动容,原来每个人都身不由己,逢乱世情爱稀少又难能可贵…… “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在这本子上把你知道的徐玠所犯的罪证一五一十地讲写清楚,写得好明日便放你走,要是胆敢欺瞒,我便让你和慕容江永远再无相见的可能。” 短暂的动容过后是冰冷的现实,如升明白,黄泉那头一百多条人命在等着她伸冤,父亲的铠甲提醒她,身为王家可以不要很多东西,但名节不能丢,她得给天下人证明,如家铁骨,永存。 …… 从密室出来三人再一次碰到莳花,可以说是“阴魂不散。” 她没有对如升和姬樾再冷语相对,而是平静地说:“两位姑娘麻烦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对风巽说。” 没人有异议,连风巽自己亦没有。 或许他们之间该有一个彻底的了断,旧情也好,新意也罢,总该交代,虽然没有“必须”一说。 如升和姬樾从莳花阁出来便往晏府走,轻快的脚步穿过一街又一巷,在冬日的午夜里格外清晰。 “今年的西京特别冷。” “是吗?我很少来西京,每次来都为办事,来去匆匆,也忘了好好欣赏一番都城的四季。” 如升笑笑,“以前我觉得西京最美。” “现在呢?” “现在……九江吧,我很喜欢九江城。” 那个“青楼”的所在地,cháo白河绵延流过,就是在河边,如升第一次见识风巽的刀法,那时她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在一起。 “如升,你和风巽怎么样了?” “还……还好。” 姬樾嘻嘻笑了声,说:“他很会宠女人。” 从前的莳花便是最好的例子。 见如升不吱声,姬樾想了想,决定给她讲件事。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和风巽还有莳花之间发生了什么?” 如升惊喜转头,“你要告诉我吗?” “想听我就说。” “想听。” 姬樾不是在兜圈子,而是在酝酿,那件事过去四年了,牢狱之灾已然成为过去,可过去不代表没有发生,更不代表就可以忘记。 “四年前,我和风巽来西京,他是来看莳花,我是来办事,那时候我和莳花亲如姐妹,虽然我俩都喜欢风巽,可风巽选择了她,我没去争,从来我都不喜欢争,那时想着只要风巽开心,我怎样都好。有一日莳花把我找去,哭着说她舅父一家遭人迫害,舅父家小妹逃亡途中被杀,只剩下舅父舅母来西京投奔,她问我能不能随她去探望一下,送些银两,因为风巽有事外出,她只得找我帮忙。” “我当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然后随她去了所谓的舅父家,可谁知刚进家里莳花就不见了,随后我被人敲晕,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姬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如升本能预感不好。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男人,他们赤身裸体,也扒光了我的衣服趴在我身上,而门旁守着的便是莳花口中的舅母,我看她的时候她还冲着我笑,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杀完之后我砍下他们的脑袋都餵了狗。” 如升感到一股突来的寒意从脚底贯穿全身,可她此刻却偏偏想给姬樾一点温暖,于是她伸手挽住了身旁人的手臂。 “后来莳花跟官府告发,说我杀了她舅父一家,我被判入了狱,在我服刑的第一个月风巽来看我,说他跟莳花分开了,此生都不会再在一起,之后四年他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次,替我打点各路门道,不让我受苦,我知道他是在帮莳花还罪,即使那个女人已经并非他所爱,可他还是念及旧情,没有将她赶出莳花阁,每年还给她那么多钱。” “我在莳花和风巽在一起时都未曾恨过她,而现在,我真的片刻都不想看见她,心存歹毒之人必遭天谴,我等着她还罪的那一天。” 第72页 善恶有报,天道轮迴,如升和她一样相信。 ☆、第五十二章 本来得知奉廷瑞要和段鹤见面对如升来说是件太让她喜出望外的事,但突然有人从中作梗,搅黄了这次密会。 当晚如升和风巽在莳花阁守到后半夜,段鹤没来,奉廷瑞也没来。 事后如升怀疑周晚,但风巽直接给否了,理由是:“我们昨天刚审完周晚,以她对慕容江的感情,你觉得可能吗?” 以她对慕容江的感情…… 如升喃喃自语,“谁知道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呢?” “看眼睛。”,风巽说。 “嗯?” “看眼睛就知道了。” 风巽讲到这里特意看了如升一眼,说:“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不会骗人,就像现在你看我一样。” 就像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在眼中,更在心中。 如升慌忙闭眼想要掩饰,可换来的却是风巽的一个长吻,绵软温柔,欲离还迎,如升觉得她赚到了。 当风巽抽身退去,如升的身子已经软成了泥,抵着风巽的肩膀喘息半天没有说话。 “如升啊。” “嗯?” “姬樾都跟你说了是不是?” 四年前那一切。 如升点头,看来姬樾和风巽之间没什么秘密,就像自己和他在一起这件事,他也最先告诉了姬樾…… 风巽抱着如升,小心爱惜地轻抚她瘦弱的嵴背,当一个人的感情太过投入和炽烈,反而会变得小心翼翼,风巽一直在控制自己,收敛自己,生怕给如升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和累赘。 毕竟她大仇未报。 “风巽,会不会是莳花?” 其实在周晚之前如升就怀疑莳花了,只是碍于她和风巽的关系如升一时没太敢说。 某人沉默了。 “我只是觉得有可能,你别多想。” “不是。” 风巽面露担忧,“我昨天已经答应莳花了,等我们的事办完莳花阁就给她。” “莳花阁是不是青楼下面最赚钱的分支?” “是。” 如升点头 ,心里不是滋味。 “我只是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钱是最好的了结方式,你应该明白。” 她怎么能不明白,但明白和理解是两回事。 …… 两日后如升和风巽双双被召入宫,而出乎他俩意料的是竟然在宫殿内见到了忽爷。 他一改在梵净山时邋遢的江湖人形象,平整干净的青衣加身,头髮整齐地束于脑后,连鬍子也颳了,如此捯饬一番的忽爷竟然有种年轻十岁的感觉。 “朕终于看到你们师徒三人聚齐了。” 宸帝坐在大殿上看似心情大好地笑了几声,可如升从他的笑中感知不到喜悦,相反似有忧愁压在心头。 “先帝临终前曾把朕叫到床前,叮嘱朕日后如遇危急之事可找壤驷先生,定能平定危局,而今朕称帝南晋朝已有十四年,从前有如世初和栢堰辅佐,但如世初反叛,寒了朕的心,丞相栢堰年迈,身子也不如从前,所以朕想,是时候请出壤驷先生了。” “承蒙先帝和皇上错爱,壤驷清河担不起。” 这是如升第一次听忽爷说起自己的名字,壤驷清河,听着很有大气恢宏之感,就像江河与山脉一般,虽是这样,可如升打心里还是更喜欢“忽爷。” “壤驷先生就别谦虚了,当年您只身一人出使西境蕃国议和,非常人胆识能够做到,事隔多年依然是一段儒林佳话。” 如升知道忽爷身上故事多,但没想到他曾是这般了不起的人物,即使隐居深山多年依然在皇帝心中留有重要位置,这不是一般朝臣能做到的。 话没说几句,如升和风巽就被遣到了殿外,但没让他俩走,只是在殿外候着。 今日照例很冷,如升往手心吹着热气,冻得直跺脚。 “冷吧?” “没事。” 风巽揪心地皱了皱眉,英俊的眉宇间染上寒霜一片,他四下瞄了瞄,说:“我不便给你暖手,等回去到我那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如升:“……” 他竟然敢在庄严肃穆的皇宫里说这样的话,如升的脸“刷”地就红了,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冻得。 见到如升脸颊上的红晕,风巽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含义”,他嘴唇抿着笑了笑,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吗?屠嘉说我变了。” “人的性子总是会迎合环境做出一些改变,可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的。” 要不怎么会有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风巽,姬樾说你昨日去温夫人府上了。” “她倒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别转移话题啊。” 风巽“吭”了一声,小姑娘现在已经很会聊天了…… “你记不记得咱们从九江来西京的时候经过天斛谷?温夫人那时候拜託我办一件事。” “何事?” “她让我帮着查一下段鹤是否真的死了。” 原来温凌宜内心也有怀疑,从段鹤死的那天起,跟随他出门的手下回来不久后便都相继失踪,杳无音信。 看来这女人真的很聪明,天和堂内都是段鹤一手培养的部下,她要想查明真相只得求助外人,而且这个外人要有实力办到才行。 所以她选了风巽。 “那你告诉她了?” “告诉了,段鹤和她都在西京,得让她提防些才行。” 风巽说到这嘆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红色宫墙,说:“温夫人这辈子不易,幼时丧母,年少丧父,这世上给她最多关爱的是三位师兄,而对她来说一份感情便足矣,其他的,无论多少都是累赘,偏偏造化弄人,她得到的累赘太重,真情反而变得不堪一击。” “在段鹤面前,奉廷瑞保护不了温凌宜,他这个人,和尚当了一半便还俗了,佛没修好,道没参透,什么都做不到极致,连心爱的女人也争不到手,等了多年,在两位师兄相继离世的情况下才敢靠近,捡了个现成的果子,殊不知这果子早已无肉无核,看破红尘。” “她和奉廷瑞两人没有在一起吗?” “相互照应着活下去罢了,谈不上在一起。” 原来……还可以这样。 如升理解的爱情无非两种存在状态,要么有,要么没有,“暧昧”也必须是在双方心意萌发的情况下而共生的,任何一方的情意消亡都会让爱情破灭,难以重蹈。 “风巽,让忽爷回去吧,我谢他收我为徒,可我不能让他也卷进来了。” “不关你事,命里有这一遭,躲不过。” “命运”这两个字真奇妙,它将一切玩弄股掌,笑看风花雪月,伤尽世间多舛,世人皆逃不过自己的命,兜了多少弯绕,还是要回到原定的路上。 第73页 “我们得进去了。” 风巽深吸一口气,看着贺公公朝他们走过来。 “风先生,陛下有请你到后殿用膳。” 如升和风巽一起走,却被贺公公拦了一下,“尘肆先生这边请。” 他手指的方向是东宫门。 如升和风巽对视了一眼,他使眼色,如升沖贺公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 回到晏府的时候,如升看到姬樾和沈烛在自己的房间里有说有笑,桌上的榛子和点心已经吃没了一半,那是晏屠嘉昨日买给她的,她没来得及吃,全进了这二位的肚子。 如升站在门口,丝毫没被注意,她“吭”了一声,这才唤回目光。 姬樾往嘴里扔了个榛子,“诶!你回来啦?刚才我俩还说起你了呢。” 沈烛不像姬樾那样随意,而是站起来沖如升笑了笑,说:“你想让我叫你如升还是尘肆?” “尘肆。” 如升是以防他日在太尉府露馅,沈烛应该能明白。 “其实……”,沈烛笑了一声,“尘肆比如升好听。” 如升:“我也这么觉得。” 说话如升坐下来,从姬樾手心里抓了一个榛子,嚼出清脆的响声,姬樾看她一眼,问道:“风巽呢?” “被皇上留宫里用晚饭了。” 如升说得像普通朋友间宴请一般随意。 “可以啊!” 姬樾和沈烛双双感嘆。 如升和他俩的感觉完全相反,说:“南晋好像要有大事发生。” “何事?” 如升摇头,双手叠着放在桌上,眉头一皱满腹心事,今日在大殿上,宸帝说遇危急之事时可找壤驷先生,那么忽爷已然被召入宫,那就说明危急之事已经发生了,而对于一届帝王来说除了战争,还有什么是危急之事呢? “那个……”,沈烛打断谈话,“你俩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 “西境蕃国使节前日到了都城,也没带贡品,随从倒是带了一堆。” 如升眼神聚集,严肃道:“不行邦交之礼,那就是来下战书了。” 沈烛点头,以示确认。 ☆、第五十三章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早,宸光殿内光线阴暗,只点了寥寥几盏灯,让暧昧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 宽敞空旷的殿内有两个人,风巽,宸帝。 他们已经互相不语好半天了,似乎在较着劲,而距离这份沉默不久前,宸帝问了风巽一个问题。 “你要不要和朕在一起?” 许是早就有预感,风巽回答得不带迟疑,“陛下,糙民已经有心上人了。” “莳花阁的莳花姑娘吗?还是刚从大牢里放出来,你的那个手下?” 宸帝早就查过他,这对一个皇上来说简直太过容易。 风巽很清楚。 “朕要杀了她们简直易如反掌,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天下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 那人心呢? 风巽的心,万千子民的心,还有身为帝王本该有的一颗仁人之心。 这世道总是对错易分,取捨难做,风巽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他还没有帮如升做完她的事。 “你是不是瞧不起朕?” “风巽不敢。” 宸帝冷笑一声,“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就没有正眼看过朕,朕是天下的王,你却不闻不问,呵!当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傲气。” “陛下……风巽不敢。” 虽然风巽并不害怕,可眼前这个男人能轻易左右一个人的生死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手控天下,翻云覆雨。 “我给你时间考虑,反正与你有关的那些人的生死就都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宸帝说话时用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床榻上的珠帘,优柔的样子简直比女人还魅。 活人里没有人见过宸帝此刻的模样,因为见过的,都已经死了。 新鲜感不会持续一辈子,当宸帝对一个男人厌倦的时候他的死期也就来了,没有商量,没有哀求,手起刀落,死在无名屠刀下,即便走过黄泉路时回望前生,一切也早已经结束,等待他们的只有下一世,一个与前世毫无相关记忆的人生。 “过来,到朕身边来。” “……” “朕没有耐心讲第二次。” 风巽咬牙走过去坐下,床榻很软,瀰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香味,宸帝看着风巽英俊的脸深低着,整个人都在抗拒。 宸帝禁不住抬手捻了捻他薄薄的耳唇,说:“你好像跟朕过去的男人都不一样,论相貌你排第一,论心性,你也最冷。” 宸帝手落下来,搭在风巽的腿根儿处,“不知道晋蕃这一役过后朕还有没有机会在你面前称王。” 谈到晋蕃之战风巽才想回话,说:“我师父一届江湖中人,会武功,但不会打仗,你把他召进宫来其实没什么用。” “你是不了解你这位师父还是故意推脱免得他上战场?” “糙民只是在陈述事实。” 风巽话落,腿上的手便轻轻捏了一下,力道很轻,但风巽宁可他直接给一拳痛快了事。 “你放心,我不让你师父去战场,我留着他是为了取代丞相栢堰的位置。” 风巽抬头望着窗外,黄昏的暖色很快褪去,大地又恢復了荒寒一片,而南晋的朝局就像这迟暮的夜晚,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都是个未知数。 “听说你从前在军营待过。” “回陛下,很多年前了。” “谁的部下?” “如世初将军。” 风巽照实相告,依然称如世初为将军。 宸帝听了恍然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你在如世初的事上对朕心生愤怨了对吗?” “糙民不敢,只是想知道真相。” 宸帝倏然起身,大嚷一声:“真相就是他命有反骨,卖国求荣!” “皇上。” 风巽也站起来,鼻尖的香味消散,让他觉得分外清醒。 “皇上想赌一把吗?” “没有人敢跟朕赌,这世上唯一一个忤逆朕的人已经碎尸荒野了。” 风巽转头,这一次的对视正大光明,他的俊颜落在宸帝的眼里, “那我风巽,就当这第一人!” 此声高过宸帝之前所讲的每一句,也引来了守在殿外的侍卫,“哗啦啦”涌到风巽面前,手握刀柄,各个怒发瞪眼,好似每个细节都在彰显皇家威严。 只是与风巽的淡定从容相比,那些侍卫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退下!” 宸帝不怒自威,众侍卫看了风巽一眼,无奈地退回了殿外。 第74页 殿内又重新恢復宁静,宸帝站到风巽面前,问:“你要和朕赌什么?” “赌如家命案真相。” 已经盖棺定论的罪案,真相与否都是盖棺人说了算,宸帝盯着风巽看了片刻后竟然笑出声儿来,“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糙民自小一人闯荡江湖,去鬼门关的次数多了,来去也就有了方便,纵使一天我命数该尽,即使皇上不杀我,我也留不下来。” 在从前司马宸听得最多的就是“宽恕”二字,像风巽这种坦然受死的铁血汉子真不多见。 “贺朝恩!” “老奴在!” 人未到,音已传来,随后风巽看到贺公公小跑着进来,帽上的绫带缠到了脖颈也顾不得取下。 “皇上有何吩咐?” “去,通知刑部萧石南把如世初罪案的卷宗拿来,私下里办,不能让别人知道。” 贺公公看了风巽一眼,说:“老奴遵旨。” “去办吧。” 刑部的卷宗偷是偷不来的,要看就得正大光明地看,而唯一能下得了这命令的必是宸帝,所以风巽一直在和他打交道的过程中寻找机会,当周遭一切都对宸帝遵从时他反而需要一点刺激才能激起好胜欲。 “给你三日期限,如果你能找出破绽就算朕输,到时候重审命案和从朕这里抽身,你可以任选一个。” 不用选了,答案已在心中。 “糙民风巽谢皇上开恩。” 他真心实意,谢也真心,恨也真心。 “他日朕要为你动情这天下便也能给你,倘若朕还是躲不过烦腻的復始,你就必死无疑。” …… 当卷宗打开那一霎那,尘封的浮灰似被关押已久的囚徒渴望自由一般,在空气里离乱飘零着。 如升颤巍巍地拿起那个让她和如家人阴阳两隔的书信,必须努力压制着情绪的顶撞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手是抖的,汗亦是凉的。 灯下,信纸铺展开来。 “西境蕃王亲启,当今南晋朝兵力已连续两年呈只减不增的趋势,此时攻打最为适宜,还烦请蕃王早做筹谋,杀回南晋,一逞我蕃国国威。” 书信虽短但已明意,而且落款处“如世初”三个字醒目地躺在那里,让如升身旁的姬樾和晏屠嘉都紧张地提着一口气。 “这不是我父亲的笔迹。” 如升手拿信纸,手指指着信件末端的落款,说:“这个人模仿得很像,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是有一点他大概忽略了,我父亲写自己名字时,“初”的最后一笔会很短,就只点一个墨点而已,次次写无一例外,再看这封信,“刀”里面的“撇”很长,甚至超过了整个字身。” 这一点风巽是认同的,当年在军营他看过如世初的笔迹,确实同如升所说。 晏屠嘉拿过信纸看了两遍,说:“如升,你确认吗?” “你不信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谨慎为好。” 如升冷脸将信纸抽过去对着风巽,问道:“你呢?信我吗?” “你是他女儿,你最了解。” “那就好。” 只要风巽相信,如升不介意其他人的看法。 “收拾收拾东西,要连夜赶往慕容江那里,弘远和甄宁已将他暂时软禁,咱们要做的就是要他开口。” 话落,晏屠嘉和姬樾要去准备,谁知风巽说了一句话,把两人都弄愣了。 “你们不必去了。” 两位面面相觑,风巽答疑道:“屠嘉有公务在身,如升这还需要你在徐玠面前打掩护,姬樾就留西京吧,那边人手够,多了反而不便。” 姬樾自当明白风巽的意思,可晏屠嘉着实有点不高兴,要论和如升的关系他自当是为她首当其冲的一个,可现在莫名其妙就换成了风巽,而且这一现状已然不是今天才有的…… 晏屠嘉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听从风巽的安排,想再争取一下,说:“还是我去吧,西京周边我很熟悉,徐玠这两天要是召见我可以叫府里人寻个理由便是。” “何种理由能让你和如升同时不在?徐玠这几日没安排你什么差事吧。” 晏屠嘉词穷,一时找不到说辞,正当他还要开口时风巽叫了声“姬樾”的名字。 “你跟沈烛打听好徐玠的行踪,办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要一一落实,我和如升三日内一定回来,如升,我们走。” 如升“嗯”了一声,把信揣进怀里,摸了一把腰间的短刀,确认妥当后跟着风巽走了出去,事出紧急,她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今夜是入冬来最寒冷的一晚,赶路怕是要辛苦了。 ☆、第五十四章 马车使出西京城门,车轱辘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升听着这声音一路都心事重重,越逼近真相她就越忐忑,总感觉空落落的,不安稳。 “想什么呢?” 风巽侧头,手掌抚在如升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你离开青楼好久了。” “不久。” “你不在就不担心吗?” “担心?” “主子不在,他们做事自然随心所欲一些。” 不可闻地一笑,声音低到了积雪里,如升转头,与风巽的眼神对上,颠簸的马车让她坐不稳,一下靠近,一下远离,而猝不及防地人就被风巽拉到了怀里。 “我这儿暖和。”,风巽说。 如升被哄得“咯咯”一笑,像吃到糖的小孩子。 “你很少笑。” “你也是。” 风巽把如升搂紧一些,说:“我天生不怎么爱笑,习惯了,你不一样。” 这话确实,如升性格开朗活泼,自小就招人喜欢,谁能想到一朝家变,她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甚至变了一个人。 “猜猜这是何物?” 风巽抓起如升的手摸向他的胸口,越过衣襟,手指插了进去,如升捏了捏,感觉像张纸,但又有点硬,应该是信封一类。 她抬头,向风巽索要答案。 “你让周晚交代的事,都在这呢。” “可信度多少?” “还需要查,给我点儿时间。” “不急。” 如升把手从风巽怀里拿出来,环上他的腰,仰头看过去,说:“风巽,接下来的路是不是越来越难走?” “不怕,有我呢。” 如升抿嘴,“你怎么总是这句?” “那……”,风巽头低下来,“这样吧。” 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就挪开了,但如升还是感觉到了那唇上的温度,火热…… “你喜欢哪种方式?” 第75页 如升别过脸去不答,可又被风巽扳了回来,小脸在他的手中攥着,连眼神都无处躲藏。 “告诉我,喜欢哪个?” 如升抬眼看他,回想刚才那个短暂的吻着实没尝出滋味,于是主动迎了上去。 这一次足够漫长,也足够销魂蚀骨。 而在这期间如升竟然分神地想了姬樾和沈烛的事,她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风巽的兴头,问:“我的事,沈烛是不是知道了?” 风巽眼睛瞪着,努力缓了缓神,才回答:“没有。” “我看你好像没把他当外人。” “表面功夫而已,沈烛不善,但也确实是条汉子,他对徐玠怎样我完全不关心,可他要是敢对姬樾不忠,那等背叛的那天,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如升深吸一口气,说:“我记得第一次见沈烛的时候,在赌坊门外他还与你交手,你十招之内就赢了。” “偷看了是不是?” 如升心虚,忙转移话题,“姬樾曾跟我说沈烛是天行堂的人,徐玠和段鹤能勾搭一起肯定是沈烛从中搭桥。” “沈烛在太尉府当差有几年了,他这人亦正亦邪,总让人捉摸不透,再看看,反正短期内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如升陷入了沉思,满脸心事,风巽拍拍她的肩膀,说:“会好的。” “嗯,我知道。” 两人紧紧依偎,听着车轮悠转的声音,等待着目的地来临,而今以后他们会面对什么,一切都未可知。 …… 在西京有一处特殊的别院,虽然表面和其他别院无异,可是懂行的人都明白,站在它阁楼处可以遥望威严的南晋皇宫,而拥有它的主人便是刚刚买下此处的天行堂堂主,段鹤。 阁楼四角都摆了火盆,把屋里烘烤得格外暖和,屋子正中央的茶海旁坐着两个男人,正在为密谋一件即将达成的事情而格外兴奋。 “段先生一个江湖人竟然能看透陛下的心思,真是让徐某佩服啊!” “哪的话,徐大人明察秋毫,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两人互捧两句,随即会心一笑,喝光了杯中茶。 “看来这回栢堰真的要告老还乡了。” 段鹤把茶给徐玠续上,说:“要是真能告老还乡就算是他上辈子积德了,同是老臣,陛下怎能不一碗水端平呢?” 徐玠皱了皱眉,眼窝深陷,他说:“丢官镖这个罪责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当初如世初那件事我和几个朝臣对皇上旁敲侧击他也没把栢堰怎么样啊。” “徐大人觉得咱们这位皇上最恨什么?” “当然是觊觎他皇位的人了,前皇子司马煜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不不。”,段鹤摇头,“咱们这位皇上最恨背叛,不管是何种背叛他都憎恨到了极致,觊觎皇位也好,通敌卖国也好,更甚者是感情上的背叛。” 段鹤最后一句让徐玠不禁心惊,关于那个传言他也早有耳闻,说宸帝早年喜欢一女子,两人在宫外结识,相逢短暂,待宸帝再一次找到她想迎娶时发现她早已嫁为人/妻,自此宸帝娶了很多妃嫔,却再也没有碰过女人,相反的,他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数不清的英俊男儿出现在他的床榻上,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长性的…… “段先生,你最近有没有发现沈烛有何不对劲啊?” “沈烛?”,段鹤笑笑,一脸不信,说:“沈烛跟着你我多少年了,对他我还是相信的。” 徐玠惶然,“那有可能是我紧张多想了。” 段鹤护短,又说:“倒是你身旁那个晏屠嘉,多小心吧,他可不是那种对你死心塌地的人。” “我的手下我自然知道,所以咱俩的事我半个字都没给他透露过。” 段鹤:“等明晚之前杀了温cháo,陛下就会将军权全部交到你手上,届时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徐玠一听这话马上喜悦开来,说:“一定一定,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你手下高手如云,为何偏偏让我来杀呢?” “大家兄弟一场,我怎能杀我自己的师弟呢,百年以后我到黄泉下见到我师父也不好交代啊。” 笑声传遍整个阁楼,火苗晃了晃,似乎也在为他们雀跃附和。 “以后你在朝野,我在江湖,咱们双剑合璧,共谋大业。” “一定一定。” …… 马车行驶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慕容江的住所,一个西京城郊不显眼的小村子。 如升进屋便看见了弘远和甄宁,他俩围在炭盆前,手里都端着个面碗。 “小姐,你来啦。” 弘远面碗没顾得放下,走到门口迎如升。 “弘远,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姐。” 与弘远的主动相比甄宁倒还是那副样子,斜眼看如升的时候冷冰冰的,声儿也不吭。 在板凳旁边立着一根木棒,如升认出那是甄宁的“护身符。” 风巽问弘远,“还有面吗?给如升弄一碗,她饿了。” “没了。” 答话的是甄宁,不是弘远。 气氛一时尴尬,如升忙说:“没事,我不饿。” “小姐,你先暖和暖和,我这就去给你做。” “谢谢。” 风巽了解甄宁的脾性,只能由他自己来宽解如升。 “来,坐这儿。” 风巽揽着如升的腰走过去,坐到了甄宁对面,三人一时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而甄宁一直拿铁钳扒拉着炭盆里燃烧的木炭,坏情绪让木炭无一倖免地被敲碎了。 “慕容江呢?”,风巽问。 “在隔壁。” 回答风巽的话倒是干脆利落,好似刚才面对如升的是另一个人。 “招了吗?” “没有,这小子是硬骨头,他以为不说就能保自己的命呢,哼!” “不是保自己的命,是保周晚。” “都一样。” “不一样,保自己要比保周晚容易。” 甄宁抬头看风巽,许是风巽的眼神太过冷厉,让甄宁本能地对他畏惧了几分。 “这里没有茶叶,先生……和如升小姐对付喝点热水吧。” “无碍。” 风巽拿过杯子下心吹温一些才递给如升。 许是甄宁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不适合自己,索性去厨房帮弘远煮面去了。 …… 吃完饭后如升只身来到了慕容江的房间,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外,虽然她和慕容江许久未见,可现在不是只隔着一道门却不能相见的问题,而是他们之间堆积了太重的仇怨,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人世无常。 如升最近时而这样感嘆,从前她拥有很多东西,显赫的家世,爱她的亲人和朋友,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他们如家从不与人争,但“生而善良”没法挡住别人争夺的野心,可悲,可笑! 第76页 透过窗fèng,如升看见慕容江面容憔悴地坐在床边,髮髻散落,颓废得没人样儿了,与以前那个在兵场操练的将士判若两人。 真的是他吗?呈上那封诬陷她父亲叛国的书信,让整个将军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夜渐深,寒风凛冽,如升暗自咬咬牙,发誓一定要从他嘴里问出事实真相。 ☆、第五十五章 “去睡吧,接下来交给我。” 不知何时风巽站在了如升身后,他没有带刀,因为来时带了,所以这一举措显得有些刻意。 如升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短刀,递给风巽,说:“还是防着点吧,他毕竟是将士,武功不低。” “你不怕他把刀夺去杀我啊?” 风巽的话让如升手伸出去又往回缩了缩,有点不知所措。 “收着吧,他伤不了我,徐玠的人每隔三天就要来给慕容江送些吃穿用度,所以咱们时间不多。” “那你小心。” “进屋去,听话。” “嗯。” 如升本想在外面偷听,可天气实在太过寒冷,站一会儿全身就被冻透了,无奈她只得回去等信。 大堂炭火旁,甄宁还坐在那,弘远不知哪去了。 如升知道甄宁不喜欢她,所以没有靠近,她坐在门口的破板凳上,那里虽然冷,但也好过讨人嫌。 “小姐过来坐吧。” 如升错愕转头,有点不相信这话是从甄宁嘴里讲出的…… “这里暖和。” 甄宁还是冷着脸,但话语比之前柔和了很多。 如升起身慢慢走过去,刚坐下就听甄宁问她:“姬樾……近日还好吗?” 如升一下明白了甄宁对她忽然理睬的目的,不过她不在意,如实答道:“挺好的。” 她和沈烛在一起还挺开心。 这一句虽是事实,可如升讲不出口,她没法用这个来“报復”甄宁。 “她的手腕还疼吗?” “不疼了。” “有好好吃饭吗?” “每顿都没落下。” 甄宁不漏痕迹地笑了笑,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欢喜。 知道她好就满足了,如升为这简单的感情感到怜惜。 一杯热水端到如升跟前,甄宁又说:“我不是讨厌你,只是羡慕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再看看不争气的自己,恨不成钢罢了。” 一切美好的事物……她算? “我们楼主长得英俊,桃花命旺,世上女子都喜欢他,姬樾也喜欢他。” “那是从前了。” “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你听的,无需再问第二遍。” 甄宁眯了眯眼,想再次试探,“我不信。” 如升耸耸肩,不想再解释。 “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反正她都不会喜欢我。”,甄宁喃喃自语,满目失意。 “为何?” 如升觉得甄宁说得如此笃定,必是他和姬樾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你说了也无妨。姬樾的弟弟姬原多年前被人杀害,我和楼主答应帮她找到兇手,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后来姬樾入狱,我也没能保住她,从我认识姬樾到现在她就经歷过这两道坎,作为一个男人我实在没脸面对。” “风巽也没做到,不是吗?” “我怎么能和楼主比呢,他刀法决绝,又年轻有为,在这场较量里我没有资本,所以输得干脆。” 甄宁说着拿起板凳旁的木棒,说:“这个是姬樾送我的,她当时随手从山上砍下来,因为质地比较坚硬,所以开玩笑说送我当兵器,我当时高兴坏了,回去找人好好地打磨了一番,没想到用了这么多年。” 甄宁黝黑的手在上面反覆抚摸,就如同他心爱的姑娘。 那一刻如升有点心疼,在她的感觉里姬樾跟沈烛在一起的机率远远大于和甄宁…… 大堂门这时打开了,弘远手捧着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走到炭盆前,待他放下,如升才看清那东西原来是土豆。 “在哪弄的?”,甄宁问。 “村东头老王家。” 只见弘远把土豆上的土小心扒拉掉,然后放在了炭盆里。 “小姐,我家楼主最爱吃这个,你以后可要常为他弄啊。” 风巽喜欢吃烤土豆?如升还真不知道。 “弘远,坐下,我问你点儿事。” “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如升觉得甄宁应该是猜出她想问什么所以可以躲了出去,这是情场失意的人的本能反应。 “小姐,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风巽都喜欢什么?” 弘远慡朗一笑,说:“楼主他喜欢的东西和平常男人无异,酒,还有女人。” 如升一顿,对这个回答着实有点意外。 弘远见了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楼主很专情的,何况我已经四年没看到他身旁有女人了。” “啊,是吗……” “是啊,他要是喜欢上谁绝对不会变心,我敢拿命起誓。” 如升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想到之前在莳花阁“暖夜”房里看到的刻字,忽然没什么好问的了。 倘若他不会变心,又怎会和自己在一起,他……真的不爱莳花了吗? “小姐,我是不是哪说错了?” “没有,你说的都对。” 弘远安心下来,说:“那就好,楼主能跟你在一起真的太好了,我都很久没见他心情这般好了,竟然还对我笑,吓得我还以为他要把我赶出青楼呢。” 如升笑笑,“他以前那么凶啊?” “倒不是凶,我们青楼和其他分支的兄弟很多,他要是不威严一些怎能镇住他们呢。” 炭盆里的土豆传来了香味,甄宁一个个细緻地翻面,生怕烤煳了。 “小姐,你还记得刚来青楼的时候吗?有一次楼主以为你丢了,然后在雨夜里找了你一晚。” 怎能不记得……他那次还得了伤风,咳了好久呢。 “你住青楼的时候楼主总去看你,就在门外站着也不进去,我能感觉他当时心里有多矛盾,想见又不能见,毕竟你是晏先生公开喜欢的姑娘,他们多年朋友,这个结,楼主不好解,他为人太重情义了。” 可风巽和她到底在一起了…… 如升也不想伤晏屠嘉,可命运安排至此,都是有情人,有成全便有负心,两者永远守恆存在。 “弘远。” “小姐,你说。” 如升指了指炭盆,说:“该翻面了。” “哦哦,好。” 弘远拿铁钳把土豆再翻了一次,香味浓郁散开,一会儿待风巽审完慕容江回来就能吃了。 第77页 想起这个,如升起身走出去,想探一探另一间房里的动静。 …… 如升没成想甄宁也站在那门口,应该是从刚才他出去就一直守在门外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生怕动静传进屋里,影响他们的谈话。 没过片刻,风巽从房里走出来,看见如升和甄宁像俩门卫一样立正站着,忽然笑了一声。 他看向甄宁,“你出来就行了,怎么还把她带出来了?!” “不怪甄宁,我刚出来,不冷。” 风巽拉过如升的手,说:“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一高一矮手牵手向睡房走去,甄宁深唿一口气,寒雾凝结,渐渐从眼前退散了。 慕容江这房子条件有点清苦,连张床都没有,只有土垒的火炕,如升倒没觉得什么,她反而怕风巽不适应,对比青楼和这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进屋后风巽径直走向土炕那边,查看了炭盆里的火又摸了摸被子里的温度,对如升说:“上来坐,里边暖和。” “你要跟我说什么?” “不说什么,就来安排你睡觉。” “慕容江招了吗?” 风巽拿过被子盖在如升身上,掖紧,说:“今晚你自己睡,我和他们还有事商量,你想知道的明日我再与你说。” 风巽说完就出去了,如升缩在被窝里,眨巴了几下眼睛也猜不出他到底跟慕容江谈了什么。 …… 大堂,甄宁正在给烤好的土豆扒皮,另一边,甄宁手里拿着棉布,上面沾满了黄色的药水,紧接着棉布敷在风巽的左肩处,他紧咬着牙,不肯出声。 “还好没伤到骨头,等明日先生和小姐走了我一定让慕容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棉布缠了一圈系好,风巽把衣服穿上,说:“算了,反正他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不必计较。” 之前风巽和慕容江谈话的时候他突然用筷子扎进风巽的肩膀,也多亏风巽反应快,换做别人胳膊怕是废了。 弘远将扒好的土豆递到风巽手里,说:“幸亏楼主衣服是黑色的,要不然让小姐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她要是知道了就是你俩说的,年底别想分钱。” 甄宁和弘远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风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给手下兄弟发银子,次次都是大手笔。 “明早你俩跟我一起走。” “慕容江不用看着了?” “不用。” 风巽“唿唿”吹了两下土豆上的热气,说:“他和周晚的命攥在咱们手上,不敢轻易妄动。” 甄宁问:“那状告如将军反叛那封信呢?” “段鹤写的,他和如世初相识数十载,自然模仿得来他的笔迹。” 弘远听了有些愤恨地说道:“这姓段的也太狠了,自己的师弟都能下得去手,满门鸩杀啊,真不是人。” “等明日上午到了西京你俩去给我办件事。” 甄宁和弘远听了立马正襟危坐,“楼主请讲。” 风巽把最后一口土豆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说:“保护禁军统领温cháo的安全。” “?!” ☆、第五十六章 朝堂惊变在一夜之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原本风巽昨夜已经交代了甄宁和弘远,只是他没想到段鹤下手这样快。 马车在天刚放凉的时候驶进西京城门,弘远看见城门外有几个官兵在拿水沖洗石板路,这大冬天的,泼水还不就结冰了吗?! 待马车走近弘远才看见地上的隐隐血迹,他转头忙跟风巽报备,风巽使了个眼色,弘远随即抽了棕马一鞭子,棕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军爷,这大冬天滴水成冰,你看我的马车都打滑了。” 为首一位官兵抬头白了一眼,嚷道:“你瞎啊,不会绕路吗?!” 弘远嘻嘻笑了两声,凑到跟前,“军爷,别生气啊,你看我这张破嘴。” 几个官兵没再说什么,继续拿刷子沖洗地面,眼看着血迹就淡了,弘远把刚才那位官兵拉到一旁,塞过去一袋银子,小声道:“军爷这怎么回事儿啊?出了命案吗?” 那一袋银子足够份量,所以弘远马上就得到了回应。 “禁军统领温cháo寅时在此地被人杀了。” 一袋银子换来一句话,官兵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回去,弘远也快步回到了马车上。 “发生何事?”,风巽问。 “禁军统领温cháo寅时在此地被人杀了。” 弘远不知如升与温cháo相识,所以原话照搬学了一遍。 有那么一会儿如升整个人是傻掉的,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昔日父亲的旧部,自己的救命恩人,南晋英勇善战的禁军统领怎么会被人杀了? 她不信! 风巽轻轻地捏了下如升的小手指,说:“先别慌,等回莳花阁我打探一番,那里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 谁都没曾想到消息会蔓延得如此之快,像是有人在可以散播,而这一点的另外证明是甄宁很容易就在莳花阁打探到了温cháo被杀的消息。 之后甄宁又去温cháo府上,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如升在那之后就不见了,她还骑走了一位路人的马。 两个时辰以后风巽在cháo白河边找到了如升,她骑走的马被拴在入冬干枯的磨盘树上,人却站在河岸中央。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飘荡,周围尽是茫茫白雪,遮盖着苍凉大地,就像如家血案一般,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下,眼看一股狂风吹过,迷雾即将被吹散,又不知从何处升起另一团,如此往復。 “你也不怕掉河里。” 风巽走到如升身后,他们脚下是望不尽的寒冰。 见如升不说话,风巽绕半圈来到她身前,这才看见如升满面泪痕,随着肩膀耸动,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就像这隆冬一般寒凉刺骨。 “我不会让他白死。” 如升被风巽揽进怀里,终于放声哭出来,今时今日,她放下了所有坚忍和防备,为所有她身旁死去的那些人,也为自己。 当人生已无来路可寻,沿途又都是飞沙走石,而这一切都压在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姑娘身上,她要比常人拥有更大的隐忍力才能承受这一切才不被压垮。 “风巽,如果没有温将军我活不到现在,可他还没等到我的报答就死了,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啊!” 如升喊得撕心裂肺,眼泪湿了风巽的衣襟还是止不住。 关于杀人真兇风巽心里已有数,温cháo挡了某人晋升的路自然就惹来了杀身之祸,这世道本就如此,伤心愤怒都改变不了世人作恶的行径。 “我们还有最后一场仗要打,如升,跟我回去吧。” 哭声戛然而止,如升仰头,看着风巽坚毅的下巴,上面有些许胡茬,那一刻她忽然感慨,为何世上会有这样好的男人?他冷峻少语,却赋她柔情万丈。 第78页 一定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吧,如升想,所以这一世才会遇见风巽。 老天公平,真的公平。 那天,如升和风巽在cháo白河冰面上呆了好久,他们没说话,只是抱着,听风声,也听爱人的心跳,然后生生念念地想着彼此。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处岸上,晏屠嘉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 三日期满,风巽如约进宫来归还卷宗里那份所谓的“罪证”,只是这一次去的地方和前两次都不同,而且路程很长,他跟在一位领路的公公身后几乎绕了大半个皇宫才到。 “风先生请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多谢。” 今日比往常都冷,风巽说话裹紧了棉袍,眼前薄雾缭绕间他看见贺公公朝他走来,只是这次的眼神有些不对。 似可怜,似无奈,但更多的,是同情。 风巽被贺公公领到一处很不起眼的宫苑墙外,他停下脚,头很低。 好像“公公”这一类人一直都有谦卑的心态,生而为人,奈何哪里低众生一等?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风先生,请进去吧,此后的路,望你多保重。” 贺公公说完这句做了个“请”势,作为最了解宸帝的人,他知道风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而能活多久就全看个人本事了。 推开紧闭的院门,风巽看到空无一物的庭院,甚至一颗枯树都没有,除了板板正正的房屋,还有屋顶巧落着的一只瘦小麻雀。 风巽知道宸帝所到之处不是没有护卫,而是他们都躲在暗处,风巽能闻到“戒备”的味道。 “进来吧。” 空灵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堪比冰天冻地。 那几步对风巽来说实在太过漫长,脚步沉重,但必须前行,别无选择。 “陛下。” “你来了。” “是。” 整间房没有隔断,宸帝就半卧在里头的床榻上,睡眼惺忪着,像是刚睡醒。 “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 真相即将揭开,一界帝王的脸面就看风巽给不给了…… “哦?” 宸帝睁开眼,嘴角噙着不明的笑意,他假笑明显,风巽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得到。 风巽跪在宸帝面前,将信纸展开,说:“这封信的确有破绽,但找出破绽的人已经死了。” “风巽。” 宸帝突然叫了风巽的名字,然后说:“你是在跟朕玩死无对证吗?” 宸帝边笑边说,手中的茶水都笑洒了。 风巽依然肃穆着,信纸也未收回去,“是温cháo。” 宸帝手下一顿,人也定住了。 自从温cháo的死讯传到宸帝耳朵里他便派人封锁了消息,但这件事知情人众多,走漏风声在所难免,所以即使风巽知道他也并不为怪。 “温将军原话是什么?” “回陛下,温将军说他熟悉如世初的笔迹,看这里。” 风巽指着如世初的名字,将如升之前说的原话学了一遍。 风巽不能将如升推出来,所以在徐玠招供之前,温cháo便是最好的“替身”,虽然利用尸骨未寒之人很不厚道,但风巽别无选择。 没有证人的证言,只能让听者摇动心念,却不能彻底说服,但风巽就是这个目的,慢慢来,不能急。 “所以现在你要朕怎样?凭你一句话就让案件重审吗?朕的那些启奏大臣可很难对付,你又置朕的威严何在啊?” “糙民只是觉得,如果陛下的朝野中有胆敢谋杀爱国将臣的人,那么弒君之日也不远了。” 宸帝没接话,而是盯着风巽看了好一阵才说:“你仗着朕现在对你喜欢就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糙民只是让陛下认清朝局,不要被小人蒙蔽。” “你说……”,宸帝抬手抚在风巽的肩膀上,摩挲了几下,力道由浅至深。 “朕如果准了案件重审就能得到你的话,朕是不是赚了?” 风巽抬头,眉目清朗地平视着,说:“自我南晋开朝以来先帝便曾说过,南晋是由军人将士的血铺出来的,战场厮杀,妻离子散,无数条命才换来一代王朝,所以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陛下是先帝最信赖的皇子,所以陛下一定承继了先帝的治国思想,开国功臣追随先帝的忠心延续数十年不改,如若反不必等到迟暮之年。” 宸帝眼前光影数变,最清晰的是五岁那年随父皇到练兵场玩耍时如世初送给他的一个龙形木雕,刻得栩栩如生,他一直没丢弃过,却再也想不起那玩物身在何地了。 或许已经被埋进了尘土里,腐蚀消隐于世了。 宸帝缓了缓神,手也撤了回去,说:“咱俩之间那个赌,怎么算啊?你没赢,朕也没赢,还要继续赌吗?” “陛下若想,糙民就奉陪。” “那这次你的赌注是什么?” 风巽在没经过宸帝准许的情况下便站起身,负手而立,正言道:“还同上次一样。” “给朕个理由。” “陛下,不是还没得到我吗?” 这个理由,足够了。 ☆、第五十七章 温cháo死后头七刚过,宸帝便发诏将军权交给了徐玠,那位置不可空缺,从前温cháo是备选之一,如今他不在了,倒是解了宸帝的难为。 而之所以选在温cháo头七过后想必也是宸帝对他最后的情意了吧。 徐玠之后在府上设宴,请了很多人来,也包括晏屠嘉和沈烛,还有如升。 只是晏屠嘉并没有传话给如升,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但每日都会去徐玠府上例行公事,单纯不回家而已。 也没有再将如升带到过太尉府。 后来如升想尽办法去找的时候姬樾拦住了她。 “晏屠嘉一定知道了你和风巽的事,否则以他的脾气不会闹这样。” 如升听后无言以对,也许她潜意识里也明白,这一天终究会来,她不该为了自己的两全去“利用”这个朋友,时间已拖得太长,他该走了。 在徐玠摆家宴当日段鹤受邀参加,他高调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重生,同一时间,奉廷瑞的人头悬挂在奉天府的灯笼上,血染灯纸,也染了门卫的衣裳。 之后奉天府各个分支的主事都来为奉廷瑞弔唁,风巽也去了,只是他没有出现在灵堂,而是被温凌宜私下叫了去。 寒冬日,房门大敞着,温凌宜则站在门口,一袭黑衣,素面朝天,上一次她这样装扮还是如世初去世的时候。 将到不惑之年,她依旧美丽动人,即使不施粉黛。 风巽本想安慰一番的话怎么都没有讲出口,而先说话的却是温凌宜。 “风先生能来,我很高兴。” 声音一夜之间苍老,犹如歷经沧桑的长者一般。 第79页 “温夫人……节哀顺变。” “节哀……”,温凌宜苦笑一声,“我一世苦命,哀是节不住的,风先生早就警告过我和廷瑞不要来西京,怪我们拿你的话当儿戏了。” “是段鹤。” “我知道,从他宣布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起他就要了却过去,我、如世初、奉廷瑞,都是他心上最深的一道疤,遮不住就连皮带肉一块割了,痛快!” “廷瑞死前曾跟我说过,六道轮迴,来世他不一定在人间,但他希望我在,他说这世上是美好的,我也最配得上这份美好。” “我在这世上已再无牵挂,活着对我来说如同凌迟,这次见面是我和风先生最后一次相见,还劳烦风先生帮我将手上的全部家财交与如升,以后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便都与我无关了。” 温凌宜说着从怀里掏出银票,平整地铺在了桌上。 “温夫人,你在这世上还有未了之事,不能死。” “什么未了事?” 当温凌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是死灰一般的沉寂,风巽瞭然她向死之心已定,就算是和如升间仅存的一点联繫也不足以让她重燃生念。 “温夫人还记得璟泽吗?” 温凌宜惊讶,“小儿去世多年,风先生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他并没有死。” 温凌宜倏然抬头,步履不稳地走到风巽跟前,眼里泪光闪烁几圈后转身去关了房门。 “风先生,求你告诉我璟泽在哪,我求你,我求你。” 温凌宜压低着哭腔,生怕外面人听到,而她眼里的死灰也已復燃,那是一位母亲最后的期盼。 风巽将温凌宜扶到椅子上坐好,说:“当年段鹤命手下将夫人的儿子投井,又用寻来的死婴冒充顶替,亏得那位手下心存善念,将夫人您的儿子送与自己的好友抚养,此位友人便是千灯寨的周老寨主,而夫人的儿子璟泽现今也在千灯寨中,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我受得住,只要他活着,怎样都好。” “只是璟泽儿时病患留下了病根,偶尔抽搐,但发作频率不高,老寨主这些年视他如己出,小心保护,只要有外人来,他就将璟泽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温凌宜站起来,欣喜地点头,说:“无碍无碍,只要他活着,我这个当娘的一定会治好他,天斛谷有天下最好的药,一定可以治好,一定!” “夫人切莫着急,眼下还不是你见璟泽的最好时机,这些年段鹤对你的行踪一直管控,你到哪他的眼线便到哪,所以以防璟泽暴露,你还须再等等。” 倘若要不是温凌宜将厌世之意透漏给风巽,他也断然不会现在说出璟泽的事。 那个孩子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眼下活着便是最好的恩赐了。 “好,我等,我能等,我一定要杀了段鹤,为璟泽除掉这个后患。” “为母则刚”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果然血缘关系是一把致命的双刃剑,爱恨皆深渊万丈。 …… 在如升不见晏屠嘉的第七天他终于出现了。 这段时日如升一直和姬樾住在晏府,她没法去风巽那,因为那样只会更加明目张胆地伤害晏屠嘉。 当如升推开房间门的时候看见晏屠嘉就坐在桌旁,手里拿了一杯茶正喝着,眼睛虚虚地望着前面,没有焦点。 有好半天,如升站在门口,晏屠嘉也没有转头看她,亦没有对话。 许是静默的时间终于够了,晏屠嘉将茶杯放下,说:“你和风巽在一起了。” “是。” 他没在问,她却答了。 晏屠嘉忽然笑了声,自嘲世上自是有情痴,自己也一样傻。 “你们……何时开始的?” “不记得了。” 如升觉得没必要具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些话说不说都无意义。 “为何是他啊?为何不是我啊?!” “……” “爱情难道就不讲先来后到了吗?是我先遇见了你,是我先爱上了你,最后怎就变成了他呢?” “屠嘉,我很抱歉。” 如升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这句道歉也并不走心,但……她必须对晏屠嘉有个交代。 烛火被晏屠嘉起身带过的风吹倒,忽闪了几下,许是燃到底部太微弱,屋内一下暗了许多。 他转身和如升对视,眼底无限悲伤,几近要将他吞没。 “如升,倘若现在让你重选一次,你能选我吗?” “不能。” “可风巽给不了你安稳。” “我不需要。” “……好。” 晏屠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掌心翻过来,对着如升,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拥有你,可以保护你,可以报了如家的仇,娶你为妻,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你心不在我这,自作多情买不了你的帐。” 手掌再次朝下,五指伸开,一块玉佩划过光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直击如升心上。 “从今往后我晏屠嘉,没有喜欢的姑娘,也没有兄弟。” 鞋踩在碎裂的玉佩上,沾满了灰尘,同时这一脚也踩断了从前的情意,再无完璧的可能。 “屠嘉!” 脚步在跨过门槛时人停了下来。 如升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曾对他很好的男人,哽咽道:“我做完我的事就离开了,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我,这是你的家,该走的是我。” 话已挑明,情已划清,他们之间将就此走上另外一条路,各都去意决绝,无法回头。 …… 朝廷命徐玠找出杀害温cháo的真兇,限期一个月。 如果这事儿落在别人身上定是一件苦差事,但落在“元兇”徐玠身上就简单了许多,他只需要给足表面功夫给宸帝看,待一月期满他就可以随便推个人上去,将杀人过程如数讲出,反正只要他一日不大权旁落,这世间的事便多半握在自己手上了。 而他与段鹤一年多来所密谋的一切也即将告一段落,互为刀剑束手束脚的日子想必他们都不想再过,庙堂、江湖他们清了自己心头的路障,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在徐玠掌管兵权半月内每日都要召晏屠嘉和沈烛进府谋事,他将如世初余下的旧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兵从将领,军心散沙重聚,不管这“心”是不是一个方向,反正都是他手下的蝼蚁。 晏屠嘉和沈烛二人这边表面上还共侍一主,但暗地里已经角色互换,从前大多恶事都是沈烛做,如今却由晏屠嘉主动请缨,他杀了奉廷瑞,做得干脆,后事处理利落,回来即报,半分“功劳”都不给沈烛。 事后沈烛问他为何心性大变,他避而不答,两人由从前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势倒一边,徐玠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派人去查,因为他期待看到这样的局面。 第80页 让一个好人从恶的方式有很多种,徐玠只关心晏屠嘉能否为他所用,如今他变了,不管期限多久,恶一天是一天,对徐玠来说都是好事。 但沈烛就不一样了。 沈烛的改变让徐玠从心底忌惮,所以他没能倖免地成为被调查的那个人,不过因为事先有风巽提醒,所以他并未露出马脚,只是得隐藏行踪,也不能见姬樾。 ☆、第五十八章 如升从晏屠嘉那当晚出来便去找了风巽,当窗户纸捅破,她也不再顾及什么了。 从晏府走到风巽的破院子,如升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寒风吹在身上,她比任何一刻都清醒,一路走来她已经失去太多了,所以晏屠嘉这一份也显得不那么心疼。 终于,在浑身冻透的一刻如升走到了风巽家,房里有微黄的灯光,还有一个走动的身影,她站在窗外看着,看着,竟然不自觉地流出两行清泪,好似心头所有的忧郁都随看见风巽的一刻烟消云散了,果然他是最治癒那一味良药。 “怎么不进来?” 声音从屋里传来,还有一声笑。 如升被声音拉回心神,抬手把脸上的泪抹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你还没睡?” “正准备睡。” 风巽说着把如升拉进屋里床边坐好,双手摩挲着给她暖手。 “晏屠嘉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 风巽抬头,“看你眼睛就知道了。” 如升垂眼,将眼神收了回去。 “也好,等我们办完事离开西京我再找他谈一次吧,就当以后不再相见的告别。” “嗯。” 手暖得差不多了,风巽又把如升鞋子脱下,扯过被子像上次那样把她裹了进去,说:“先坐着,我去给你打热水洗脚,然后我们就睡觉。” 热水很快端进来,风巽挽起袖子,饶有架势,如升倒退缩了。 “我自己来就行。” “在被里呆着,冷。” 如升还想再说什么脚踝已被风巽拽了过去,双脚插进水里,暖流顷刻传遍了全身,如升不禁想起姬樾曾说风巽很会疼女人,看来还真是。 “水温还行吗?” “正好。” 一双玉足在风巽手里小心揉搓着,不时撩水上去,激起水花溅在他手背上。 很快洗完,风巽又洗了自己的,之后锁门吹灯,一气呵成。 并不怎么暖和的床因为风巽进来后一下暖了许多,如升被风巽拉进怀里枕在臂膀上,黑暗让两人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上一次……也是这张床上风巽把她弄得死去活来。 “如升。” 名字落下,嘴唇也附了上来,没几下就把她的身子吻软了,也湿了。 “风巽。” 如升纤细的双手攀上风巽的肩膀,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嘴唇四处游走,到了耳旁。 他说:“我最喜欢听你的声音,尤其是这时候。” 如升本就害羞,此刻脸颊烫得吓人,她翻身想躲,却被风巽钻空子直接将衣襟扯开,腻白沉甸的胸脯露出来,瞬间被两只大手抓住,揉搓,吸允。 纵使心里想得再多也不如床笫之欢让人记忆深刻,而风巽给她的每一次都深刻加倍,没法忘却。 …… 新的格局开始了。 徐玠在掌管军权的第二日变将官镖被劫一事禀于宸帝面前,宸帝早就有意换掉栢堰,徐玠此举正合他意,所以本来并不足以让栢堰解甲归田的罪名愣是加深了一倍,而他原本丞相的位置也被宸帝指给了忽爷。 就此当年陪同先帝的两位老臣都消失在了朝局之外。 清昭十四年年尾,忽爷和徐玠同时坐属南晋朝最重要的两个大臣位置,这两个位置的政见不合是必然,他们也不例外。 忽爷主张抓住民心,减少赋税,增加民生惠利,而徐玠则想扩张南晋版图,征战蕃国,一血上任将军给南晋带来的“雪耻!” 可在朝中争论了几个早朝宸帝依然没有採纳任何一方的意见,好似他只是乐意看到这样的争论,有时候嘴角还竟然有笑意,大殿内文武百官皆肃穆地看着这位处在人生最好年纪的人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利,那是一个男人都想要的野心往处。 风巽和宸帝的赌约依然在暗中进行着,徐玠不知,段鹤亦不知。 一日早朝结束,宸帝回到书房便看到了风巽,他私下有令风巽可以随意进出,贺公公会提供一切方便。 “你又找出什么新的证据来了吗?” “没有。” “那怎么来了?想朕啊?” “没有。” 风巽连续两个“没有”让宸帝很是不悦,不过他并没有发火,而是走到风巽身边,眼神轻佻地看他。 “风巽前来是向陛下讨一个回答。” “好啊,你能为了这个就跑来见朕,那只要你问,朕就一定回答。” “敢问陛下杀如世初一家是因为确实证据确凿,还是只想清除目瘴?” 宸帝脸色暗下,眉目清黑地仰视着身形高大的风巽,说:“你有几条命给朕杀?胆敢问朕这样的话!” “一条命。” 宸帝愣了一下便笑了,说:“不杀你,谁让朕喜欢。” 风巽不语,他在等他想要的回答。 宸帝双手背后走到一幅画前停下,背对着风巽,说:“朕的父王是南晋的开国皇帝,他为朕打下这太平盛世,朕甚至没动一兵一卒便拥有让人生慕的一切,活在早就准备好的一切里面,朕有时候竟觉得连个大臣都不如,即使他已不在人世,可朕每每看到如世初和栢堰就会心生自卑,虽然他们二人曾为朕厉兵秣马,鞠躬尽瘁。” “现在,没有了如世初和栢堰的朝堂让朕觉得很轻松,这才是真正属于朕的王朝,没有任何先帝的影子,朕是唯一的主宰。” 换句话说他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疆土,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山河大地,它不附属于谁,更不曾被谁拥有。 自古君王都有各自的烦恼与忧愁,而宸帝这一种实在让风巽无法理解,所谓君臣一心才能得天下,可天下在他眼底一定要那么纯粹吗?! “谢谢陛下,风巽知道了,这就告退,多有打扰,抱歉。” 风巽转身往书房门口走去,只听宸帝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你觉得朕贪婪也好,自私也罢,可朕没想伤如世初的性命,栢堰就是最好的解释,倘若你能找出证据翻案,朕一定兑换与你的赌约!” 声声入耳,震得风巽一顿,此刻他可以确定,如升想要达成的事情就在眼前不远了。 …… 三日后深夜,沈烛终于寻了机会来见姬樾,他同时带来的还有徐玠歷年来的罪证,件件详细清楚,包括证人的证词和血手画押,只是如果把这些交上去的话沈烛也活不了了。 第81页 当姬樾看到一页一页沈烛带来的罪证时心里万般纠结与难受,换做是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可今非昔比,她好像已经把这个男人放心上了。 “沈烛,你走吧,离开西京去九江/青楼,风巽的兄弟会护你安全,等我做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我不去。” 现在的沈烛已经和过去那个人完全不同了,又或者他的骨子里就是个善人,只是生在狼窝里不得不扮狼吃羊,而本性却是被这个女人唤回来的。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烛和姬樾一直以友相待,而今日沈烛却越了界,他拉过姬樾狠狠揽进怀里,说:“我要是走了就永远都不配和你在一起,我得把罪赎干净。” 虽然他不知道姬樾和风巽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从他偶然听到“如升”名字那一刻起就知道所有事情的起因和结束皆因为她。 姬樾独自一人多年,男人的怀抱对她来说太过陌生,而突如其来又太过温暖,叫她不舍离开。 “沈烛,你答应过娶我。” “有今生,一定娶你为妻,若无今生,那就等来生。” 姬樾闭眼靠着沈烛宽厚的肩膀,喃喃道:“找个时间,我们拜堂成亲吧,反正这辈子我不会再嫁别人了。” “姬樾……我……” 沈烛心里期盼,却又犹豫不决。 姬樾的手又抓紧了一点,说:“就这样决定了,你敢负我,我现在就阉了你。” 剑鞘顶着沈烛的腿根儿,竟把他顶得笑了一声。 “别啊,留着有用呢。” “你想怎么用?” “当然是给你用。” 姬樾一掌推开满脸嬉笑的沈烛,刚才还谈婚论嫁,转眼就“变脸”了。 “就知道你没个正行,装得太久了,暴露了吧?!” 沈烛挠挠头,一向嘴上功夫占上风的他在姬樾面前永远没办法“以眼还眼。” 她说,他听着便是了。 欢闹过后,沈烛又回归一本正经,他把那一叠厚厚的罪证塞进姬樾手里,说:“拿上它,交给风巽,必要时我也可以作为证人,只要你们需要,还有……你们要小心晏屠嘉,他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人了。” “我知道。” 风巽曾派人给奉廷瑞验过尸,姬樾的剑法是晏屠嘉教的,自然明白奉廷瑞死于谁的剑下。 都说千人千面,谁也不知道晏屠嘉接下来会如何出手,只是不管怎样都像沈烛说的,他已经不是那个拼死护卫如升的晏屠嘉了。 ☆、第五十九章 周晚、慕容江、沈烛,他们三个提供的罪证均已掌握在如升手中,她深知这些罪证来之不易,所以一直随身携带,但……安全即危险,倘若徐玠那边知道定不会放过如升。 考虑一番后风巽将那些罪证藏进了莳花阁“暖夜”房的顶梁之上,除了如升之外无第二人知道。 当如升问起风巽何时能动手时,他说:“登高易跌重,我们要在徐玠最得意忘形且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所以如升就一直等这个契机,直到南晋万民最期盼的春节邻至。 朝堂上,连日没有任何谏言,并对徐玠奉承有佳的忽爷突然呈上一道奏摺,他本人亲自上奏,条条阐述徐玠的罪行,这让徐玠防不胜防,也出乎了宸帝的意料。 因为宸帝和风巽事先有约,所以他以为如世初这件事一定会由风巽主导,起码他要有事先的知情权,可眼前的局面着实有些不受控制。 “陛下,徐玠所犯罪行属实,条条都是死罪,望陛下查明。” 忽爷将一切罪责都归给了徐玠,他意在说明当初皇上下旨只是受了徐玠的矇骗,面对那样的局面,正义处决是包括君王在内的任何人都会做出的决定,与私心无关。 在所有朝臣的惊讶与质疑声中宸帝沉默片刻,他恍然明白壤驷清河为何会在远离凡事多年后突然答应他重返庙堂,也明白了风巽那个所谓的“赌约”也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这师徒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筹谋这么大的秘事,只是为了与自己没有过深轇轕的数百冤魂鸣冤吗? 半响,宸帝看着表面依然镇定的徐玠,说:“徐大人,你有何话说?” “陛下,臣的贱内周晚与慕容江私通,他们只是合起伙来想将臣搞死而已,那他们的证言有几分可信?相比较那对狗男女,陛下更应该相信我。” 徐玠为了自保已然不顾大殿上口出污言,只有这样才能表露他心底的愤恨。 而在这刚刚过去的昨日,他得知周晚背叛的第一时间便已派晏屠嘉将她和慕容江全部杀害,死无对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宸帝抖落着手中按了血手印和签字的纸张,说:“把这上面的证人都给朕传来,朕要亲自问话。” 徐玠:“回陛下,贱内与慕容江昨日私奔,属下已派人去寻了,还未寻到。” 忽爷“呵呵”笑了两声,嘲讽意味明显,“徐大人,这么巧啊?” “壤驷大人如果比我有本事,那就将他们二人带到这大殿上与我对质,我徐玠绝不脱逃。” “诶?没了他们还有第三位证人嘛。” 倘若有一个人会背叛,徐玠能想到晏屠嘉,但万万想不到是“沈烛”,他比周晚和慕容江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因为会将段鹤牵连进来,他绝非一般恶人。 “一届太尉觊觎军权,与江湖势力勾结,共同谋害两朝元老。”,这罪责可不是狡辩就能暂时遮蔽过去的。 徐玠怎么都想不通沈烛为何会背叛,根本没有道理,这两年沈烛为他和段鹤传递消息,忠心辅佐,怎会毫无徵兆就成了告发之人?! 不时,沈烛被召入宫,在姬樾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将自己所知之事如数阐述,让徐玠在众大臣前颜面扫尽,命悬一线。 “沈烛。” “罪臣在。” “你可知朕最不喜欢背叛的人,你现在就是在背叛自己的主子。” 沈烛脸上毫无畏惧之色,淡定回答,说:“皇上一番话让沈烛着实敬佩,也荣幸能和皇上一样痛恨有罪之人,唾弃不仁不义之士。” 只见宸帝神色乏累地靠在龙椅上,手往殿下一指,说:“胡启天。” “被迫”看了半天戏的刑部主事胡启天听到自己的名字,慌忙答道:“臣……臣在。” 倘若此时宸帝走下殿来,必能看到胡启天瑟瑟发抖的窘迫模样。 “将沈烛和徐玠暂行扣押,等查明实情再做定论。” “臣领旨。” “皇上。”,忽爷适时打断,说:“胡大人恐怕没法担此要职啊。” 宸帝睏倦的眼睛忽然一睁,“为何?!” “身上干净的人才能办此事,胡大人,你说呢?” 第82页 胡启天脸上抽搐两下,敷衍道:“在下不明壤驷大人何意?” “如世初将军一案由你亲办,眼下他全家均已赴黄泉,这一帐胡大人打算怎么平啊?” “如家的事如家人都不管,壤驷大人多操心了吧?” 自从忽爷接替了栢堰的位置,朝中没有一人把他放在眼里,能站在这朝堂上的哪个不是通过层层选拔,弯路都不知绕了多少条,怎可能瞧得上从山上下来的“外行”呢?! “如家人不管还有当今圣上,还有南晋律法!” 忽爷的话在大殿上迴荡,字字铿锵有力。 “那照壤驷丞相的意思,朕该找谁来担当此任呢?” “臣举荐刑部萧石南。” 没人知道萧石南暗地里是宸帝的心腹,可风巽已将此事告与了忽爷,所以萧石南是最好的人选。 宸帝不想表露自己与萧石南的关系,立马应承说:“就按壤驷大人的意思办,胡大人先回家歇着吧,事情查清楚之前就别出来了,退朝。” 一听皇上要将他暂时禁足府中,胡天启腿都软了,他知道自己和徐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此时何种辩解都是徒劳,而且还会加深怀疑。 宸帝离开后众臣出奇地安静,不,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故意避嫌,这件事谁沾上都有可能掉脑袋,傻子才往前凑! 徐玠走到忽爷面前,冷面道:“我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山下咒怨太深,我在山上待不住了而已。” “你要多少钱?” 徐玠孤注一掷了。 忽爷双手背后,笑了笑,说:“不知悔改,无可救药!女人都留不住,还能掌管什么兵权?” “你……?!” 徐玠气得浑身颤抖,而殿外的侍卫已经走过来,准备将他羁押。 “壤驷清河,别以为你信了几年佛就能除魔卫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一定!” 忽爷知道徐玠还有机会翻盘,他的救命稻糙就是段鹤。 …… 风巽和忽爷在午后被宸帝同时召进宫,他的目的忽爷和风巽都明白,所以来之前早就有所准备。 御书房内,贺公公站在宸帝的书桌旁,细心地研磨着上等的松烟墨,而宸帝则执笔画着一幅山水画,树干挺拔,山峰苍劲。 “你们师徒二人联手给朕做了个局,是不是?” 忽爷看了风巽一眼,禀道:“陛下误会了,为臣伴君就是为了帮助君主更好地□□天下,弯路可以走,但要及时纠正,并走回正道。才是为一届明君。” “再说这不是陛下的错。”,风巽说:“徐玠贪婪,觊觎兵权,陛下只是秉公办事罢了。” 都说君心难测,可风巽却觉得这位皇上其实很简单,他的喜恶都充满了极致,掌握一端,便能测出另一端。 “先帝说壤驷先生能帮朕指点江山,看来他说得没错,壤驷先生刚当上丞相就来这么一手,代朕整肃朝纲,能人啊!” 风巽:“陛下若是不想治徐玠的罪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宸帝放下毛笔,起身走到风巽面前,说:“朕答应你了,绝不反悔,现在看你的选择了。” 宸帝左手摊开,指尖对着风巽,等他抉择。 静默一下,风巽拱手行礼,说:“如家冤魂还望陛下还以公道。” 宸帝嘴角抿开,很满意地笑了笑,说:“朕说到做到,贺朝恩!” 书桌旁还在研墨的贺公公放下墨块,忙道:“老奴在,请问陛下有何吩咐?” “拟旨,命萧石南主理徐玠一案,涉案人等一律关进天牢,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能特赦!还有,速派人将裴纶从皇陵调回,接任禁军统领。” 相比较皇帝的颜面,宸帝更倾向得到喜欢的东西,他就是这般随心所欲,江山?怕是重不过风巽一句“愿意”了。 “老奴领旨,这就去办。” 贺公公退出殿外,忽爷则盯着风巽,脸上布满疑云。 “壤驷先生,丞相府可还住得习惯?” “回陛下,一切都好。” “对了,你那个小徒弟呢,朕好久没见他了。” 风巽向忽爷使了个眼色,忽爷领会,说:“小徒尘肆现在在丞相府替臣做事。” “那你们师徒三人现在就都是朕的人了,不错。” 宸帝这时瞄了一眼忽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听闻壤驷先生手里有一块当年先帝赠与的“免罪金牌”,对吧?” “是,只是我拿这块金牌换了一个自由。” “什么自由?” “在朝堂来去的自由。”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的口头承诺在宸帝这不一定管用了,忽爷也明白。 “那就不给你了,朕给风巽一块吧。” 风巽:“?!” 这突如其来的恩赐是为何?风巽有点惶恐。 宸帝拿指尖在风巽的腰眼处怼了一下,问:“要吗?” 风巽肆意一笑,“名目呢?糙民无功不受禄。” “朕是皇上,想给就给了,你能把朕怎样?” 事实上宸帝心里想的是怕他自己有一天对风巽变心会杀了他,为了防止日后后悔,只能提早准备。 “那……风巽在此谢过皇上了。” “不白给,别忘了你答应朕的。” 风巽咬咬牙,“君子一诺,不会违约。” “很好。” 宸帝走回书桌旁,执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继续未完成的画。 在宸帝旨意颁发当日,徐玠、胡天启、沈烛均入刑部囹圄,萧石南奉命彻查,没有人敢冒死求情。 …… 自从如升听见风巽说晏屠嘉杀了周晚、慕容江还有奉廷瑞的时候满心悽然,她没想到晏屠嘉会变成这副样子,好似一夜之间不知了良心为何物。 站在风巽那所年久失修的院落里,如升胸中郁结,而身旁的姬樾亦是许久没说话了。 自从沈烛入狱,她就少言少语,更是笑都没笑过,整日就这么干坐着,上一次她这样还是知道风巽和莳花在一起的那一天。 如升走到姬樾跟前,说:“忽爷有办法让你探视,你想见他吗?” 姬樾抬头望向房顶的蓝天,摇了摇头,她和沈烛在他入宫作证前就拜堂成了亲,名义上她已是沈夫人了。 “我就在西京等他,等他回来和我一起生活,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如升坐到姬樾身旁,没吱声。 姬樾的视线从房顶落下来,问:“你呢?有何打算?真的要上朝面见皇上,公开身份吗?” “对,我要以如家后人的身份亲手从皇上那接过判决结果,再到坟前烧给我父亲,这件事只能我来完成,因为我是如升。” 第83页 血脉相连,那头的人才能感受到人世的公正,罪人的悔改,还有下一世再为人的期盼。 两个女人都很固执,谁也没法相劝于谁,尊重彼此的选择才是唯一能做的事。 “如升啊,以后我们还能相见吗?” 当姬樾问出口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只要沈烛不在了,她也就再无任何活下去的兴致。 “会的。” 如升知道姬樾心里所想,她这辈子活得太过刚烈,爱亦深恨亦深,没法敷衍凑合。 “以后我们都去九江,平常各自忙各自的事,闲时就在一起喝茶聊天,夏季,我们去cháo白河边看磨盘树开花,冬天,再一起到梵净山赏雪,日日夜夜无穷尽,平安百年。” 如升能想像出那些画面,无论何时她身旁都有风巽,喜乐共度此生。 话落雪也落,寒凉中带着些许的美好,正如她的话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你们。 ☆、第六十章 在朝廷下达通缉令的第四晚段鹤快马加鞭又回了西京,躲过城内巡逻的禁军,段鹤直接来到温凌宜府上。 他本已逃了,天下之大随处去个地方都够朝廷找上几年,可现实是他竟然能回来,为了向自己的妻子要一个回答。 许是身体年迈,之前想挥刀斩断的羁绊如今却又缠在一起,不惜搭上性命。 温府。 温凌宜刚要睡下就听到外面有响动,她披衣推开屋门时看见郄泉手里的刀指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段鹤。 两相对望,冷漠从温凌宜眼底划过,她说:“郄泉,退下。” “夫人,段鹤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无碍,你在门外守着,让他进来。” 郄泉将刀放下,不得不听令。 段鹤进屋后便把门关上,就在他要往屋里走的时候人一下顿住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过去多年自己房中点的香料,温凌宜亲手调配的。 “你不是喜欢躲吗?怎么又出现了?” 温凌宜坐回床头,一眼都不看段鹤。 “我今晚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 “从你嫁我为妻,可有一刻对我动过真心?” “没有。”,温凌宜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带半分情感。 虽然事先早已知晓回答,可段鹤还是在听到那一声否认的时候心抽了一下,“凌宜。” “请叫我“温夫人”,你现在不配叫我凌宜。” 段鹤悽然一笑,说:“我不配?难道如世初配吗?奉廷瑞配吗?!” “你杀了自己的同门师弟,还有脸提他们的名字?” “我为何不能提?我今晚就要告诉你,他们二人都是因你而死。” 温凌宜抓紧了身旁的被子,她明白段鹤是何意。 “你忘记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到如世初的军营中探望他,与他在帐篷中私会,我本以为就算你不爱我也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为了不怀上我的孩子偷偷吃药,好,我想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孩子可以不要,可你自始至终都忘不了如世初,所以我恨他,我要让他死!” “段鹤,我不喜欢你的事在嫁给你之前就已说明,是你说不介意,我和如世初见面也没有做过半分逾矩之事,我帮你打点天行堂上上下下,到头来却得知你杀害了我的儿子,璟泽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温凌宜抑制不住地哭喊着,说:“你先是假死,然后勾结徐玠杀了世初一家,再然后杀了廷瑞,段鹤,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良心……我的良心早就被你的寡情一点点磨没了,倘若当初你能分一点点爱慕给我,璟泽就不会死,如世初和奉廷瑞也不会死。” “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下吧,这样的人生和炼狱没有任何分别,我过够了。” “你要是恨我完全可以杀了我,为何要杀他们?” 有很多时刻,温凌宜都希望死的人是自己,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因为我要折磨你。” 段鹤一字一顿,走到温凌宜跟前,仇恨填满双眼。 “我要让你体会失去挚爱的滋味,当重要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人世间只剩你一个的时候,那种感觉,最痛苦。” 爱与恨的极致交叉,就是现在的段鹤,所谓执念太深,既放不过别人,也放不过自己。 就在段鹤走近的时候温凌宜的手伸进了被子底下,她藏了一把短刀在下面,只是还没等她寻到机会就听到了敲门声。 段鹤一听马上翻窗跳出,只是不料中了“声东击西”的圈套,因为窗外等他的人是风巽还有如升,而敲门人正是姬樾。 事实上他们已经给了段鹤充足的时间与温凌宜谈话,事情交代清楚便无需再留了。 “风先生为何多管闲事?从前你的确在如世初的军营里当过兵,可那点情分不足以让你为他翻案。” 段鹤的话让如升一顿,今时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风巽和自己……也许很久之前是见过面的。 “那我呢?!” 段鹤瞄了一眼风巽身旁的如升,片刻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如世初的女儿?你……你竟然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 今晚恢復女人装扮的如升就是想让段鹤亲眼看看,好让他死个明白。 “哈哈哈哈。” 段鹤仰天长笑几声,悽惨的声音搅弄夜色,像是最后的释放。 “冤有头,债有主,你来向我索你爹的命,好,那我就再送你一程。” 段鹤话了拔刀,直接砍向如升,只是没等冲过去就被风巽拦下,两人同使温家刀,招数相同,体力却不同,段鹤年迈,已不能和风巽相抗衡了。 但他还是撑过了几十招,最后一博时他拼尽全身力气将刀直接扔向了如升。 刀尖顷刻没入如升的右肩,人也随之倒了下去。 风巽见状一脚踹开段鹤,朝如升跑去。 “抓他!风巽,别管我!” 如升捂着伤口处的血嘶喊着,直接把风巽喊住了。 风巽狠咬着牙,转身一刀砍向了段鹤的腿筋,之后就是手筋,顷刻双双挑断,疼得他直咧嘴,而再睁眼时风巽的刀已经到了眼前。 段鹤两肘着地,用劲儿往后退。 原来他也怕了。 人在死之前如何想得开如何大义凛然是一回事,当死亡真的来临时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人会不怕死,对尘世毫无眷恋才是最可怕的。 …… 风巽没有杀段鹤,在最后一刻是如升制止了他,尽管心里有百般恨,可如升还是遏住了心魔,她要让段鹤知道,法度要用在正途,而将他绳之以法便是。 当晚被段鹤刺伤那一刀虽然不致命,但也让如升流了不少血,昏迷整整一夜才醒。 第84页 之后她被风巽安置在莳花阁中静养十日有余,还请了西京最有名诊费最贵的大夫前来医治。 从卧床第一天到最后,风巽日夜陪伴,就算有事出门也会找姬樾和甄宁替他照顾,生怕再生事端。 期间莳花来过一次,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她是来看热闹的,如升心里很清楚,所以一句话都没同她讲,就留她一人唱独角戏。 …… 刑部萧石南利用这十日时间重新仔细调查了罪案的卷宗,徐玠其他命案均已属实,可谋害如世初的罪名还有待落实的地方,比如笔迹的真伪,比如慕容江的证言。 风巽带甄宁、弘远问遍徐玠府上所有人,只为了询问周晚和慕容江的下落,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去找只是他觉得晏屠嘉不会杀他们。 可是找了几日还是没有下落后风巽有些怀疑自己了,难道晏屠嘉真的动手了? 当如升得知这件事后不顾还未痊癒的身体主动要求到牢中看望晏屠嘉,风巽最开始没准。 “没必要见他了。” “有必要。” 风巽冷脸,再次相劝,“你身上有伤。” “不妨碍走路。” 风巽沉默,心里翻腾一下,很不慡。 如升瞧见了,她慢慢挪向床边,从风巽身后揽住他的腰身,说:“等结束了,我们一起回九江。” 良久,风巽“嗯”了一声,终于妥协。 翌日,如升拖着病身去了关押晏屠嘉的天牢,那里比她去过的九江地牢还要阴暗,晦避,咒怨滔天。 她被狱卒直接带到关押晏屠嘉的牢房,站在栏杆前寻了半天,如升才看到墙角的晏屠嘉,他蜷缩着,像一只孤独而落魄的野兽。 “屠嘉。” 如升轻轻叫了一声,墙角人稍微一动,随即又没声了。 “放我进去吧。” 狱卒面露难色,如升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隐晦地递过去,说:“我在这替壤驷丞相谢你了。” 嘻嘻一笑过后狱门马上就开了,且人也退到了远处。 “你不该来。”,声音沙哑,像个饱经世事的老人。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朋友一场,我没忘。” 晏屠嘉慢慢抬起头来,从他离开如升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料到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要么死,要么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度过后半生,而对于他来说,前者更解脱。 “你放心,是我的罪我不会逃。” “我知道。” 要逃早就逃了,哪里还会束手就擒。 如升慢步走过去,到晏屠嘉身边坐了下来,和他并着肩,静默了好一会儿,她说:“屠嘉,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只是这缘分太过短暂,还没等我确信喜欢上你就散了。” 如升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从前和晏屠嘉两人在如府院中谈天,说地,他总说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想要带她去外面走一走,看看那举世繁华落入眼中,再尘归心里。 “你相信命运吗?”,晏屠嘉问。 “相信。”,如升回答。 “我也信。” 晏屠嘉转头,努力在昏暗中辨识如升好看的模样,一颦一笑皆让他动心。 “以前我一直不信,直到你和风巽在一起。” 相比较最开始得知时的愤怒,现在的晏屠嘉心里是一片死灰,他用杀人的方式泄了私愤,换来的是牢狱之灾和无止尽的空虚。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以后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不能跟你一起,在哪都没任何分别。” “我是别人的了,你以后也会有别人,一辈子还很长,不用这么快结束自己的情意,不信我们走着瞧。” 就像当初的姬樾,她爱风巽时也曾“痴心不改终为君”,可是最后她还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虽不是柳暗花明,但也胜得以往走过的每一村。 “如升,对不起。” 晏屠嘉眼窝深陷,可眼神依旧清明,即使他杀过人,即使犯过错……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以后好好的。” “有一句话,迟到了很久。” 晏屠嘉轻轻、慢慢地抚上如升的脸蛋,哽咽着,说:“我爱你。” 从始至终,天荒地老。 如升转头,留给晏屠嘉一个纯净的笑脸,紧接她起身往牢门口走,虽然来之前她有想问的问题,可真来了,她却觉得问不问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升。” 声音比方才每一句都要透澈了几分,这个名字恐怕以后晏屠嘉没什么机会再叫了。 “周晚和慕容江在清霜庵。” 如升止步,说了声:“谢谢。” 牢门再次关上,伴随着锁链的哗啦声,将他们过去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锁了进去,永远尘封。 …… 很快,甄宁和弘远从“清霜庵”带回了慕容江,可周晚却跑了。 这是慕容江拿自己的命在保全心爱之人,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风巽没有让人彻查周晚的下落,只是对上说她在“落情崖”自尽了。 慕容江亲自作证,还原了整个如家罪案的始末。 原来徐玠花了一大笔银子收买了慕容江,在他和如世初一齐出使蕃国后回来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罪证交与徐玠,由他告发,而真正出钱的人则是段鹤,那封信也是出自他之笔,他负责拿钱打点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徐玠则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利,促成整个事件。 行刑当天宸帝派人给如府下了一道旨意,说如世初维护边境有功,赏赐府里所有人每人一杯宫中特酿,还有一个用金子打造的盔甲,整个南晋开朝以来只此一件。 再后来就是如家全部被毒死,只活了如升一个。 罪案查清当日,如升进了宫。 褪去男儿装扮的她一进大殿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连同宸帝的。 “如升参见皇上。” “你……你是小如升?” 宸帝恍惚记得自己曾这样称唿过她。 “是,我是如升,如世初的女儿。” 宸帝仔细端详着这个容貌有些眼熟的姑娘,当如升、如世初还有尘肆的脸混在一起时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也是她。 “罪臣徐玠已被绳之以法,朕会昭告天下还你们如家一个公道,如将军遗骨可进皇陵区安葬,小如升,你可还有什么要求吗?朕能满足你一个。” “有。” 如升直视宸帝,目光如炬。 …… 五日后,宸帝向天下人颁发《罪己诏》,阐述自己在如家命案上犯下的过错,并保证以后一定引此为戒,做一个明君。 俯瞰歷朝歷代,能有几个皇帝能向自己的臣民认错,所以当那份《罪己诏》颁发的时候,“司马宸”这个名字在万民心中就已经是个好皇帝了。 第85页 如家命案就此了结,没过多久,徐玠和段鹤均被处死,府里男丁充军,女人为ji,唯一赦免的是十岁以下的孩子。 晏屠嘉和沈烛相继被放了出来,晏屠嘉是如升从皇上那里求来的特赦,而沈烛则是风巽用了手里唯一的一块“免罪金牌。” 忽爷继续当他的丞相,温凌宜则回了千灯寨,与璟泽团聚。 而当日从朝堂回来的如升却没有再看到风巽,她苦找好久,等来的是姬樾代传的一句话:“随姬樾回九江/青楼,此生勿念。” …… 清昭十五年,除夕。 宸帝在寝殿内摆了一桌家宴,其实说是家宴,也不过只有他和风巽两个人而已。 开席之初,宸帝独饮了一杯酒,跟对面的男人说:“很多年没人陪朕过春节了。” 风巽默默看着眼前的酒杯,心里却生生念念着一个姑娘,他强忍着蚀骨一般的思念,缓缓举起酒杯,说:“风巽敬皇上,祝皇上岁岁年年,喜乐安康。” 宸帝柔情地看着风巽的脸,说:“你的酒量太好,朕比不过,” “皇上哪里话。” 风巽随即一饮而尽,当放下酒杯的时候忽然听到宸帝笑了一声,他说:“谢你陪朕过除夕,你可以走了。” “?!” 风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你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朕腻了。” 宸帝说完双手背后走到窗边,“趁现在朕还没有反悔,赶紧走吧。” 风巽先是一顿,随即走到宸帝身后,重重行了一个大礼,他没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集在这一拜上,永生铭记与感激。 看着风巽如风一般的身影向殿外飞跑,宸帝落寞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远方有个姑娘在等着风巽,他们才是举世无双的恋人。 除夕夜,一元復始,九江/青楼。 烟花漫天下,如升站在初来青楼住的那所房子的窗前,手中握着一把刀,她望着窗外飘落的大雪,自语道:“我不想此生勿念。” 所以,你何时归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是我闻》就此完结。 虽然文笔拙劣,脑洞空浅,但很感谢为数不多的读者对《如是我闻》的支持。 下本《太阳和野花》,讲一个狱警(受)和流氓(攻)的纯爱故事,现实向,日更,心情好的话会两更,各位有缘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