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死者声音》 第1页 《他听到死者声音》作者:佐田三季【完结】 网上评论 相爱相杀,强制爱,攻受互虐,救赎,现实向。 偏执成狂深井冰天才画家攻,平凡美人受。 其实受是刻画得最好的人物,但因为他很复杂,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 这篇是受嫉妒攻才能的类型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文。老师的心理描写很细腻,文中对生命和爱的探讨都挺触动我的,很多地方都感同身受。值得一看 序章 虽然进入了三月,北东北的春天还很遥远。五天前下的雪像结冰一样坚固地残留在道路两旁。 今年八月就十岁的斋木明史,背着黑色双肩包,小心翼翼地走在没有积雪的柏油路上。 穿着没有任何加工的橡胶底运动鞋,无法快步走在雪路上。会滑倒的。一起放学的两个同学倒是穿着防滑运动鞋,丝毫不在意步伐。 斋木也跟两个同学一样有防滑运动鞋,但因为实在是不喜欢颜色和设计而不愿意穿。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买的东西一直很丑。 跟小学的两个同学聊着游戏离开学校。 矮胖子佐藤挥舞着装着体操服的袋子,开口说道。 「所以说那里就要恢復hp。不稍微提升等级的话,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的哦」 另一位友人、仲川面对着佐藤,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那个我知道。可是比起游戏,不是有件不得不做的事吗。三年级的总结壁报。怎么办?是去我家做?佐藤家?还是说、去斋木家?」 被仲川的下垂眼看着,斋木摇了摇头。 「我家不行。我爸爸开了绘画教室,来了非常多的学生。奶奶也很啰嗦」 其实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想招待同学来家里。可是,关于那件事没法说。就像是暴露弱点一样,不想说。 佐藤嘟着嘴。 「诶、不能去斋木家啊。想去斋木家啊。因为是从东京来的,期待能端出上档次的甜食啊」 「已经跟东京没有关系了。再说,什么叫上档次的甜食啊」 「就是、东京的甜食?」 什么是东京的甜食。是小鸡果子、还是说东京香蕉蛋糕。 对佐藤所说的话,斋木些许脱力了。再说,从东京搬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事到如今,还提什么东京的话题啊。 侧目看着脱力的斋木,仲川说道 「来我家也可以啦。不过拿出来的甜食只有雁月。今天妈妈也会做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做那个」 当地的乡土甜食,雁月是蒸包的一种。 是因为出现了妈妈这一词彙吗,佐藤盯着斋木的脸。 「其实啊、是想看看斋木的妈妈啊!一定是个美人吧。斋木的脸很漂亮,女生都在尖叫」 斋木脑海中浮现出妈妈的脸。虽然周围的人和亲戚都说他们很像,但妈妈就是妈妈。并没有在意她的容貌。微微歪着头,仲川把双肩包放在座椅上。 「斋木,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姐姐。 斋木皱起眉头。不想被看到稍微歪曲的脸,斋木低下了头,「啊、要不我把书包放这,先回趟家带点点心过来吧。家里应该有的」 绘画室的学生会送给爸爸特产,所以家里总能看到高级的点心。 「真的吗?哪里的?」 「不知道,不过看包装纸……」 说出地名后,佐藤咧开嘴笑着说「好期待!」 仲川突然抬起脸,看到什么小声「啊」了一下。斋木感到奇怪,看着仲川的脸。 「什么啊」 仲川用下巴示意。 「看,那个傢伙,二年级的神成静彦。 ……真好啊,明明很精神,却可以不用去学校。这么悠哉地玩」 十岁左右的微胖少女,和比她体格小一些的细高个子的瘦弱少年牵着手,穿过人行道,朝着斋木他们走来。 见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斋木感觉到腹部底下在沸腾。就像是那里的血在逆流一样。 「是不去上学的人吧」佐藤嘲笑起来,「我啊,跟那个傢伙在同个幼儿园。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人。老师说的话他都不听的哦?说是头脑不正常」 仲川把手腕搭在斋木双肩包的背带上,「吶、跟神成牵着手的那个女的,头脑很奇怪吧?傻笑着,很不正常吧?总觉得很噁心」 少女做出比她年龄要幼稚的举动,挥动着跟神成牵着的手,「啊、啊、啊」发出不可思议的欢唿声。 斋木青着脸,只把视线投到来时的路。 就说遗忘了东西,回去学校。 「我、我」 落下了东西、嘶哑的声音说到一半,就被大大的欢唿声给打断了。 「啊!」 听到少女开心的声音,斋木吓得颤抖了下。少女直直地看着斋木,脸笑嘻嘻的。仲川睁大眼睛,窥着斋木的脸。 「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落了东西!」 快速地丢下这句话,斋木慌乱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小明!」 少女的声音自背后追来。 糟透了…… 强烈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感混合在一起,胸口一团乱。除了逃跑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斋木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学校。无法回头。 第2页 穿过民家街区的拐角,逃到他就读的小学,斋木才终于停了下来。哈哈地喘着粗气,颤颤惊惊地回过头。谁都没有追上自己。斋木越过围墙眺望着学校,背过脸不去看放学的高学年的儿童。 刚刚的少女是斋木的双胞胎姐姐、朋。不是跟斋木上同所小学,而是上养护学校。在那所学校朋也是说「有欺负我的人」,因而不愿去上学。 在父亲的绘画教室上课的神成跟朋组成不上学同盟,一整天都在一起。 「可恶、朋那傢伙」 都跟她说那么多次了,在外面见到了也要假装不认识别来跟我说话,可她轻易就忘记。就是这样才、笨蛋! 斋木咬着嘴唇。 朋友的那句「好噁心」在耳中迴响。 斋木扭曲着脸,踢飞脚边的积雪。接下来还要去仲川家做壁报。心情非常沉重。 现在不想跟神成、朋、佐藤和仲川见面,于是就绕远路回家。 人口未满三十万的省会,斋木就住在郊外的新兴住宅地里。 宛如b级电影的布景,住宅街整洁安静得不像是真的,但稍远一点的地方却伫立着极具存在感和压迫力的巍山和人造湖。 跟一年前所居住的东京练马区不同,这座城镇的人行道和公路都很宽敞,由于没有高楼,天空也甚是广阔。 斋木抬头看着天空。晴朗的、澄澈湛蓝的青空。可是,气温大概是七度左右吧。斋木颤抖了下,往夹克衫领口缩紧了脖子。 父亲卖掉了车站附近的祖父母的房子,购买了这个7ldk的二手房,重新装修了。除了停车场,还有庭院。住起来非常舒服,跟在练马区的2ldk的狭小公寓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而且还有自己一直想要的个人房间。但是说实话,狭小也好,想回到住得轻松的练马。 来到这里后一起居住的祖母对一些小事非常的罗嗦。好烦。冬天异常寒冷。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是冰点以下了。好烦。 老人们说话有不可思议的口音,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原本就是当地人的父母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犹如在说天书。你来我往的方言让自己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好烦。 所有的一切,都好烦。 斋木黑着脸看着自家房子。都已经住了一年了,但依然没有是自己家的实感和爱恋。 邻家是乔治亚州风格的大房子。小小的古铜色炼瓦覆盖着外壁,屋顶上有黑色的烟囱。是神成的家。有传言说神成的父母是有钱人。 「小明」 被少年的声音吓了一跳,斋木朝声音的方向投去视线。在常绿针叶金钟柏的树篱阴影下,站着神成和朋。两个人从金钟柏的阴影下走出来,来到斋木面前。 神成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的孩子。 从服饰和容貌都透着一股穷酸味。那一头黑色捲髮总是很奇怪的蓬乱着。非常消瘦,单眼皮透着一股刚劲。 斋木看着他的单眼皮,神成难堪地低下头看着地面,问道 「为什么要逃呢」 口吻听起来不像是责备,而是真的根本不知道。 斋木没有理会神成,而是直盯着朋。 「朋、我跟你说了在外面不要跟我说话了吧!」 朋说着「因为啊……」闭上了嘴。神成接了下去, 「为什么?小朋可是小明的姐姐啊」 「烦不烦啊。你就给我一旁呆着。朋、听好了,下次绝对不准在外面跟我说话」 听到这强调的语气,朋的眉毛皱成了八字形,默默点点头。一点头,双下巴的肉摇晃着变成了三下巴。 斋木啧了啧舌。明明说了想说的话,但一点都不痛快,胸口不知为何郁郁不快。 从泪眼汪汪的朋身上移开视线,注意到了某件事。神成的手拿着玻璃纸,上面是喷雾式菊花花束。 「那花是什么」 被问及的神成稍微扬起了花束。 「刚刚在超商买的。nana的骨头埋在庭院里,这是供品」 「哦……」 nana是神成出世前,他父亲就在饲养的牧羊犬。 斋木所知道的nana是很温和的狗,是因为年老了吧,一直在睡觉。散步的时候走得很慢,让人烦躁。 她是在两周前死的。情同兄弟的神成,三天都没有吃饭,也没有开口说话。 「小明也要去祭拜吗?」 刚被发完脾气的朋,以窥探但又是很明朗的语气问道。 不得不放下双肩包去仲川家。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明才好。现在非常不想去。 「啊啊、嗯……」 斋木犹豫地点点头。 朋绽放笑容,边说着「这边、这边!」边跑向神成家的庭院。斋木正要过去的时候,「小明」神成拉着斋木外套的衣袖。 回过头,神成急切地看着自己。 「干嘛」 「那个啊、nana现在也是在我身边吗?」 听到这个问题,斋木的视线落在神成的腰旁。 「在哦」 巨大的白色影子像是紧紧跟随神成一样,贴近在他旁边。捨弃掉又老又笨重的身体,白色影子显得年轻轻快。 nana死后,神成没有开口说话,东西也不吃,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画着nana的画。 不管神成的父母怎么安慰,神成都听不进去。想着如果是朋友说的话应该会听,就拜託了邻居家的姐弟。 第3页 进入房间后被散落一地的绘画用纸吓了一跳。全都画着nana。 下巴靠在抱枕上的nana、走路的nana、吃饭的nana、蹲坐的nana、摇晃着尾巴邀请「一起来玩」的nana……摆着各种各样姿势的nana。 这些画就像是要动起来一样。就连在毛皮内跃动的筋肉都清晰可见。并不是只有八岁小孩的画功。 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的。每次看到神成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就很是焦躁。 朋「哇」地欢唿起来,别说安慰了,她还跟就像被附了身的神成一起画起了画。 累了的朋躺在床上睡觉,斋木出于被父母拜託的义务感,交代好「不要跟任何人说」就告诉了他自己看到的东西。 「nana它在你的身边」 一进入房间就感受到了nana的气息。 只用左眼盯着,就模模煳煳地看到nana紧贴在神成的旁边。告诉他这件事后,神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像是终于意识到有人在身边一样,呆呆地向上看着斋木。 「小明!小静!快点!」 庭院里的朋欢叫着。 斋木轻轻挥掉拉着外套的手腕,弹开神成的手, 「你绝对不能说出来。说我能看到那种东西……不想再被人叫成骗子了。而且,如果被知道跟你说了这种话,一定会被妈妈骂的」 「嗯、我知道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神成很开心地笑了。 「昨天梦到nana了。醒过来时候,真的是醒来的时候,听到了nana喊了声『汪』。我虽然不能像小明那样看到nana的样子,可是,我能听到声音哦!」 说完,神成啪嗒啪嗒地跑向庭院。白色的影子也跟着神成过去。 斋木也想走过去,但是走了几步后就停下了脚步。 感受到全身波动而来的颤抖。 在金钟柏的缝隙中有某种气息。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所以可能是刚刚才来的。斋木慌忙地想捂住左眼。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右眼,左眼能更清楚地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虽然是想捂住,但是手非常的沉重,来不及了。 是个一直低着头、穿着睡衣的非常消瘦的老人。他慢慢摇晃着、抬起了头。眼睛仿佛只是开了洞。那双虚无的眼睛一直盯着斋木。老人张开满是皱纹的嘴。好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无法传达给斋木。 脚就像缝在了地面一样,无法动弹。身体僵硬。想喊救命,但是声音冻结在了喉咙里。 「静……」 好不容易转动了眼珠,看向神成他们。 花楸摇曳的树木下,神成和朋情绪高涨地欢笑着,把花放在nana所沉睡的树根底下。他们沐浴在阳光下,没有注意到这昏暗的阴影。 小静! 斋木用无法成声的声音唿唤着神成。 被阳光笼罩的神成和朋就在眼前。然而,自己却无法逃离出这片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总是遇到这种事…… 畏惧于老人的影子,斋木像木棒一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第1章 警笛 注意到所乘坐的山手线电车已经绕了一圈,是在过了高田马场之后。 车内传来无机质的女播音员的声音。 「下一站是新大久保,请在右门下车」 斋木明史慌忙抬起头,看向车辆行驶方向的右侧窗口。窗口外面高田马场的站台一晃而过。 觉得不可置信,又看向了左侧窗口。结果只能愕然地看着西武组织运营的购物中心『big box』……如名字所示的巨大的箱型建筑物和各种各样的街道飞逝而过。 看向手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搭乘电车是在差不多三点的时候。从池袋车站到距离四个站的新宿车站,应该不用十分钟就能到了。手錶是电波时针,是不会出故障的,但还是无法相信。 至今为止、我到底…… 回过神来的斋木一直低着头。 刚才在池袋展示会上看到的十张插画,就像是列印在了脑海里一样无法离开 我就不该去展示会的、斋木小小地咋了舌。 「所谓的设计师啊,就是要展开很多天线,见到的东西都会给自己带来利益。什么都好,来填充你的食慾吧」这样说着的上司,把插画展示会的招待券硬塞给了自己。 厚意是让人感激,但是硬塞给自己还是免了。休息日不想去考虑杂志设计的工作,只想悠闲度过假期。可是也不敢无视上司的好意,到了周一肯定会问自己要观后感的。 幸好场所是在池袋。逛了下喜欢的商店,悠闲地在那里物色手提包,然后才前往出版社主办的展示会。 展示会是面向年轻人的文艺杂志super konwer的十周年纪念。地点在太阳城文化会馆展示大厅。 有很多客人。不限男女,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占多数。为动画化的轻小说画插图的漫画家兼插画师,以及靠独特的画风和角色风靡一时的艺术家可能也会出席。 在展示厅的一角,一眼就能认出的编集者风貌的男人,在跟就连斋木都知道名字的大受欢迎的设计师畅谈。 斋木往那边瞥了几眼后背过脸,斜靠着眺望展示出来的各种插画。 不明白有什么好的。 那幅十几岁少女在玩时下流行的捆绑y的漫画真是不堪入目。虽然是模拟的手绘原画,但画出来的少女就像时装模特一样,没有生命。而且修正的白色很多,脏兮兮的。 第4页 「啊、这个,是小雪」 两个雀斑脸青年推开斋木,站到那幅插画前,「是八月号表纸吧」很开心的高声说道。 应该是那部轻小说和插画师的粉丝了。斋木小声嘆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人气如何,但这种无聊的东西哪里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了。斋木无法理解在他们的世界中「萌」之类的语言。 「……」 斋木小声嘀咕「无聊至极」。 没有心思去好好观赏,跟随着人流走过那些被裱起来的画。对探求着插画师和艺术家们费尽心血的痕迹、冒险和表现的人们,斋木只是冷眼观望。 然后,看到下幅画的时候,斋木像是受到冲击一样小幅度地抖了下肩膀。 被那幅画夺走了目光。 线。 线很美。 出版画几乎都是数字资料解析后的数码版画,但那幅画却是手绘画。 那位艺术家出展的东西有十张。全部都是画在a3纸尺寸的插画板上。 描线的线条优美,如行云流水般。 用那样的线所描绘出来的超尘脱俗的世界,让看到的人产生一种仿佛快窒息的紧张感。 这也是轻小说里的角色吧,肉感饱满的女性手握短剑,用野兽般的金色眼瞳威吓万物。 也有一幅跟这形成鲜明对比的蓝色的、安静的画。湖的风景,以及伫立在湖畔的少年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很是悲伤。 精彩的是那张以清一色的墨色所画的插画。大朵的牡丹花以及手握长剑的纤细少女。牡丹花那娇艷欲滴的朵朵花瓣,似乎非常芬芳。虽然少女面无表情,但能看出她心中暗含热情。 清一色的墨色,没有其他颜色,可是又分明看到了灼目的鲜红色。 那位艺术家的插画有把人拉进那个世界里的力量。一张又一张的画传递着感情的波动,直逼观赏者的心口。 左脸微微发麻,斋木慌忙捂住左眼。 一直以来都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为……」 为什么、斋木忍不住喃喃自语,终于注意到了放在插画下面的板子。上面写着插画师的名字和履歷。 『神成静彦』 看到这四个汉字,斋木「啊」地张开了嘴。是至今为止都在努力避免看到、避免相遇的男人的名字。 看向微微颤抖的手上握着的半张招待券。因为没什么兴致,就没有在意展示会出展的艺术家们的名字。在一连串名字的最后面看到了神成。 把招待券捏皱,正欲逃离那里的时候,「嘭」地撞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啊啊、抱歉」 女子一脸生气地看向斋木,然后睁大了双眼。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那个、你脸色很差,没事吗?」,反而担心地询问了起来。 包含着害羞、谄媚意味的一句「没事吗」。 大部分的女性一看到斋木都会吃惊。知道自己的长相好看到哪种程度的斋木,对女子的态度无动于衷,只回了句「失礼了」就混濡人群离开了展示会。 在太阳城的洗手间神经质地洗着双手,粗略地洗了下脸。可是,一点都不清爽,映在左眼上的白色影子很鲜明,无法回復到原先的模煳状态。 突然看到了镜子的里面,那满是水珠的铁青的脸。 鹅蛋的轮廓上,纤细的零件组装得非常好。朋友和同事都说自己的脸端正得跟人偶一样,成为漫画家的高中时代的友人,也曾一脸愕然地对自己说「你的脸完全就是cg啊」。因为脸就像是制作出来的一样,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三、四岁。 斋木盯着自己的眼睛。细长的睫毛点缀着清爽的猫眼。左眼的眼角下面有个小小的痣……自己的脸和左眼并没有什么变化。外貌上来看的话,没有一点异处。 取出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脸。 自己的脸一如往常,但是镜子里,白色的影子变得很鲜明。 「可恶」 这个男人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是一看到男人的画,一直缠着自己不离开的那个就情绪高涨起来。 至今为止都是在左眼眼角里模煳不清的,只要无视就可以了。可是现在…… 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逃上了山手线电车。明明在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道,但是那些却没有映进眼球。闭上眼睛,刚刚看到的神成的插画就在眼里重现了。 不想看到那些让人发疯的插画的。不想再被那个男人的绘画夺走灵魂。所以,一直在避免看到那个男人的成就。明明一直很小心的,一下子就大意了。 斋木无意识地捂住左眼。想起了以前那个男人所给予的剧烈疼痛,忍不住颤抖了。 山手线电车驶进了新宿喧闹的站台。下车的人们蠢蠢欲动,一齐看向左侧的门。门打开了,斋木被人潮驱赶着走了出去。 不对。驱赶着斋木的不是人潮。而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 假日一过,到了周一早上都会浑身疲乏。这周周一尤其的累。是因为周六日都做爱了。 周六看到了令人讨厌的神成的画后,就去了住在调布的名叫盐崎的男人那里。藉由做爱来忘记烦心事。 虽说是比二十八岁的斋木大五岁的公务员,但并不刻板,是个能轻松相处的对象。可是,在那天做了一次后,盐崎对自己说「有了一个想认真交往的人,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第5页 只不过是个炮友,没兴趣挽留他。于是就决定来场分手炮,在周六日都跟男人睡了。只要醉心于这种行为,也就可以无视掉映在左眼眼角的白色影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分别之际,盐崎小声笑了下。 「葛西,你也差不多该认真找个对象了。只是肉体关系的话,会很寂寞的吧」 所谓『葛西』,是在东西线的车站名中随便选出来的假名。不想对在sns和手机的约炮app上相遇的人用真名。不想认真找对象。只要满足肉体的欲望就足够了。 交一个特定的人、被那个人束缚,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慄。至今为止也都是没有恋人。只是有好几个炮友。 这之中也有一个身体相性度很好的名叫远藤的男人,他非常有趣。只会用背后式,在高潮的时候『葛西、葛西』地一直喊着自己的假名。那个男人也对自己说「我有恋人了」,没有再跟自己见面。 斋木站在三鹰车站的站台上等电车,嘆了口气。 不得不再找一个身体相性度好,又不会纠缠不休的炮友了。 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对女性不行。别说父母了,就连对照顾自己的叔父母和朋友,斋木也都没提起过。老实说,沉默能换来安稳生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说。 在早稻田下了车。斋木从那里走六分钟左右,进入了一栋稍微远离大马路的大厦里。是斋木就职的公司tomi。 把社员证的ic卡对着出入口上的打卡器上刷了下。响起了电子音,可以认证上班了。 一边将佩戴式ic卡挂到脖子上一边回过头,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刚刚到公司的、典型的新陈代谢体型的中年男人。是上司守口胜。他抱着装着笔记本电脑的肩包,笑着说「早上好」。 斋木虽然微笑着打了招唿,内心却并不平稳。这次不好的遭遇都是拜这个硬塞给自己门票的男人所赐。 守口一边打卡一边开口说道。 「吶、百传社的展示会怎么样?你去了吧?」 所谓的百传社,是在护国寺的一个老字号大型出版社。昨天的展示会就是那里主办的。被守口接二连三地问,斋木的眉心笼上了阴影。 「啊啊、是的……」 「我啊、真的很想去的。比起结婚纪念日旅行,我更想去那里啊。要是换个日子就好了。偏偏是在我忙不过来的时期……吶、麻里直道也去了吧」 听到着名艺术家的名字,斋木轻轻点了点头,从手提包里拿出印有百传社logo的透明薄膜封套,里面放着三位艺术家的明信片。 「这个是用门票兑换的」 老实说、很想丢掉的。因为这三张明信片,手提包变得很沉重。除了麻里直道外,还有神成的插画也在里面。 「啊、让我看看」 拿过封套,守口圆圆的脸笑成一团。像虫子一样的又短又厚的手指,嗖地从薄膜封套里迅速地拿出明信片。仔细端详着卡片,守口嘆了声「神成静彦、真不错啊」 斋木朝自己的座位投去视线。别跟我提神成了,放过我吧。 「是吗?我不是很……」 转移视线压低声音,意味着『不喜欢、不想谈这个话题』。可守口却没有意识到,反而睁大了小小的圆眼睛。 「诶诶、是这样吗?我可是很喜欢的。据百传社的编辑所说,他原本画的是油彩画,插画是从学生时代的打工开始的。但画里依然有蓬勃的力量。那是货真价实的。接下来要做最畅销书籍的封面,这段时间也许会在百传社跟他碰面」 被守口的话吓了一跳。 公司承办很多百传社的工作,所以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的。斋木面色铁青,守口倒是更加兴致高昂了。 「说起来,斋木君跟神成静彦是同所大学的吧。年龄也相近,难道说你们认识?」 听到大学和神成的话题,斋木的脸僵硬了。 「不认识……」 守口说出艺术大学的名字,自言自语道「美术科跟设计科是见不了面的吧」。 那个男人就住在隔壁。理所当然般地待在斋木家的画室里。在孩提时代、大概可以称之为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是充满乡愁、迴荡着温柔的语言。可是长大后的现在,神成跟自己之间多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敌对者。一生都不会妥协的敌对者。 守口说完把明信片还回来,斋木用手掌推了回去。 「啊、没关系,就给你吧。我并没有那么想要」 如果你不要的话就快点撕碎扔掉——斋木腹诽着,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容。 守口面露喜色,问「真的可以吗」。对他的笑脸感到心烦,斋木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跟只在意工作进展的守口不同,自己有个不得不立刻整理的排版工作。今天要跟在银座二丁目的中坚出版社商谈下杂志版面的设计。 趁电脑还在开机,斋木走向了阳台。室内是禁菸的,所以阳台就成了吸菸场所。由于这两天的禁菸宣传,感到丢脸的吸菸者们老早就已经聚集在这里,在上班前吸上一支烟了。 斋木道了声早上好,嘴里叼支烟,点上火。 比自己大一岁的设计师广冈和明把菸灰弹在菸灰缸上,宽下巴的脸面向斋木。 「西寺日士人的珍藏版已经在书店贩卖了吧」 第6页 友人西园寺仁是以西寺日士人为笔名在画漫画。大学时代就在百传社出道,画的吸血鬼的暴力漫画备受好评。西园寺把设计珍藏版封面的工作指名给了斋木。 「说起来,今天是发售日呢。广冈先生,早上过去书店了吗」 「嗯。因为今天出了杂志等刊物」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在十点半,想去十点开门的书店也不是不能去。 下班时间是六点半。可是实际上,极少能准时下班。因为每天都要加班。就算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也要在八点左右下班。 一直都是赶末班车回家,忙起来的时候连家都回不了。在日数最少的2月、印刷厂的印刷机不工作的黄金假期、以及盂兰盆节休假前都得在公司连续留宿。 「设计很有趣,放在书店相当很引人注目呢」 西园寺珍藏版漫画的封面设计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在工作上想要高自由的广冈对此是很不爽的吧,更何况斋木是中途被採纳的,虽说只比广冈小一岁,但也还是后辈。 从斋木身边走过时,广冈压低声音,以小到只有斋木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啊——啊、我要是也有能指名我的畅销漫画家做友人就好了」 「广冈先生……」 好不容易得到了指名,想着不能丢西园寺的面子,别说休假了,就连晚上的娱乐时间都没有了。还去纸张店内选择纸张,拣选素材画像,做了好几种设计。 虽然一直在做旅游信息杂志,但在西园寺的封面上,还是付出了十足努力的。 因此广冈的话让他甚为恼火。 看到斋木有些阴沉的脸,「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广冈轻笑起来,还伸出食指戳斋木的胸口,「我是说很羡慕你啊」 被他戳得生疼,斋木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作为设计师老手的根岸健太郎也来到了阳台,打着哈欠地沖他们打招唿「早~上~好」。 根岸从裤子口袋取出了变得皱巴巴的香菸盒,发困的眼睛从眼镜后面看着斋木,歪了歪头髮乱翘的头。 「小斋木、怎么了?眉头皱那么深」 根岸用手指在斋木眉间弹了下,斋木笑了一笑,按着眉间。然后边说着「没事」,边把菸灰弹到菸灰缸上。 ☆☆ 邻座的广冈在六点半的时候就下班了。由于有位美国的大艺术家在东京巨蛋开演唱会,他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斋木关掉电脑电源,拿起春季的灰色夹克衫,瞥了眼广冈桌子上敞开着的凸纹制作模型。放在那上面的不是镇纸,而是存着数据的快闪记忆体。 那是广冈设计的实用书的封面。广冈久违地接到封面设计的工作,尽管会从责编那里接到细緻入微的指示,他也还是做得很开心。 用彩色雷射列印出来的那个很有广冈的个人风格。附上的单色指定纸上详细地记着指示。 「咦……」 斋木注意到了某个错误。 这已经不是粗心的问题了,简直就是愚蠢。那里没有给必不可少的条形码预留位置。 如果底色是白色的话,那还可以把条形码的位置写到指定纸上。可现在底色是深绀色。黑色条形码放到深绀色上就不显眼了,所以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 广冈说他明天一来公司就要交货给出版社。 斋木看着暗下去的电脑屏幕,给它关了机。既不打算补救这个错误,也不想在明天告诉广冈。 那是广冈的工作。因为白痴错误而蒙羞的人是他。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斋木扭曲嘴角笑了。拿起公文包,接下来要去新宿酒吧赴西园寺的约了。 · 见面地点定在新宿jr东南口附近的时尚大厦。一楼有显眼的gap字样,很容易就能找到。因此大多数人都喜欢在这里等人。 玩着手机时,看到了比周围人高一个头的男人,斋木松缓了嘴角。 「西园寺」 虎背熊腰的男人听到声音后抬起了头。粗壮的身躯。说他是格斗家也许都有人信。五官深邃,穿着薄款的卡其色夹克,裸露出来的手背上毛多得都能困死蚂蚁了。 「哟」 西园寺一看到斋木就说「我好饿啊」,脸上露出爽朗的笑。 高中时,斋木为了躲避女孩主动靠近了西园寺。因为女孩子们说西园寺「很噁心」。 西园寺为人圆滑,跟他也意趣相投。回过神来已是多年交情了。 西园寺提出要去一家有九州料理的居酒屋,说「前不久去的店,味道很棒」。店就在百货大厦的负一楼。进店就看到身穿黑色t恤的服务员忙碌的身影。 昏暗的照明,灯光只打到餐桌一带。坐在木制的吧檯上。扫了眼排列在吧檯上的烧酒后,斋木打开了菜单。 吃着主料为去骨鸡腿肉的筑前煮、银带鲱串、马背牛肉,不一会儿就填饱了肚子。 拿着酒杯,酒量不怎么好的西园寺红着脸说道 「交代给你的工作,你做得很好。主编宫胁先生也表扬了一番。我要出插画集了,接下来宫胁应该还会找你设计封面……你很有才能」 听到友人的赞许,斋木瞪大了眼睛,苦笑着摇摇头。 「笨蛋,就算拍我马屁也没好处。对了,这餐原本想请客的,现在还是aa制吧」 第7页 「你还需要人奉承吗。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斋木闻言伏下了视线。 「……才能啊……我真没有那种东西」 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才能。才能啊…… 每次听到这个词都觉得嘴里泛着苦涩。 『明史……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你没有才能。还是选择其他工作吧。快点回去,也好让你的父母放心』 以前曾听到的话又復甦了。父亲和上司所说的话。斋木皱着脸喝了口杯里的烧酒。 分明是甜甜的黑糖烧酒,为什么会这么苦呢。 「你啊,要坦率接受别人的表扬」 听到西园寺的嘆气,斋木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周末看到的神成的插画深深烙印在了眼底。不对,早在很久以前,神成的一幅油画就已经像洗不掉的墨一样滴在了他的脑海里。 看到的瞬间就被他吸引了眼球。强硬地抽走他整个灵魂,记住了他压倒性的力量。记住了让人窒息的冲击力。 一幅普通的风景画。明明仅此而已,明明一点意思都没有,可画像深处却又隐藏了某种东西。 深蓝色……酞菁蓝的、扭曲的夜街。没有人,一片静谧。然后,自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画里的不成声的声音。 为什么他能画出那种画。为什么自己就画不出来。 才能的差别化成一把锋利的剑,剑锋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直直插入心脏。 「天才……」 听到他的喃喃声,西园寺问了句「什么?」。斋木看着他傻傻的脸,问道 「西园寺,你……有遇见过天才吗?」 西园寺厚实的嘴唇扭成了へ字形。 「……有啊、大概。应该是大学的时候。然后当是了漫画家的助手吧。不过已经死了」 西园寺喝完了杯中的酒,又点了栗烧酒。送来后又接着喝。喝得有点快了。过了一会,西园寺又笑了一下。 「天才啊,天才……谁都会憧憬天才这个词吧。……不过,天才实际上很痛苦的吧?毕竟是从老天那里获得的才能,原本是属于神的东西。一介凡人又怎么用得了神之物?这种人绝对过不了正常人生的活」 「是啊」 「而且没有人会理解天才的想法,天才本身就是孤独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早死的。拿画家来说,梵谷、罗特列克、莫迪利阿尼……尽是糟心的事」 斋木脑海突然闪过神成的脸。唯一理解他的人死了,自此成了一个人。 西园寺干巴巴地笑了。 「我啊、就是 庸才。是凡百漫画家中的一个。虽然我不想当天才,可是……我至少想要个可以讨饭的才能啊!」 「凡百?」 「就是无聊又为数众多!没听说过吗」 凡百意为『种种、万般』,西园寺却用来指代『随处可见』了。 「不知道」 斋木耸耸肩。西园寺接着就扔掉筷子哀嚎起来,「好想要、好想要啊,哪怕一点点也好。超想要能让我吃饱肚子的才能啊……」 斋木嘆了口气。这人多半是喝醉酒了。 出店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斋木住在三鹰,时间还很充足,但西园寺家就离得远了,从新宿站坐电车得花五十分钟的时间。 「住我家吧」 西园寺是直男,斋木对他没那种想法。他不是自己的菜,而且和直男在一起相当麻烦。 西园寺却是红着脸摇摇头。 「藤子在等我,我要回去」 「……有女人了?」 「猫」 斋木闻言笑了,点点头「说得也是」。西园寺扬起嘴角,拍了拍斋木的背,喝醉酒后的力气真是大得很。 分别的时候,红着脸的西园寺认真地抓住斋木的肩膀。 「今天都是我在发牢骚,对不住」 「别在意,真的。我也很开心」 听他这么一说,西园寺垂下了浓浓的眉毛。 「……斋木,你在这个公司待得还好吗」 没说自己是gay,但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自己跳槽的原因。斋木对知情的西园寺微微一笑。 「没事,总能应付过去」 「是吗」 西园寺点了点头,回去的时候仍然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斋木。 · 公司每天都会去百传社送两次货。 实习生就是为此而僱佣的,不过到了商谈的时候会顺便带上资料过去。 斋木就拿着要给百传社的资料,沖打工的男学生笑了一下。脸长得不错,个子高,穿衣品味好,是斋木喜欢的类型。 「我过去就行了。有其他要拿过去的资料的话也一併交给我吧……我要去百传社」 为了让楼层的所有人都听得到,故意在最后一句提高了音量。 印着印刷公司名称的大信封里,装着用彩色雷射列印出来的彩色初校纸和指定纸,以及存放着数据的u盘。 把信封塞进黑色的盒子里。背上自己的单肩包,手拿盒子正要走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啊、小斋木,是要去百传社吗?等一下、等一下,再等五分钟!啊、不,十分钟!」 第8页 是设计师根岸。 瞥了眼根案慌张的身影,斋木给白板上自己名字的旁边贴上了『百传社』、『商谈』和『午饭』的标籤,然后用粉笔写上回公司的时间,多预留了二十分钟。至于另外多出来的十分钟,就纯粹是算在根案头上了。 ☆☆ 在百传社商谈完信息杂志后,斋木等在电梯口准备下楼。就在这时,刚刚还在一起商谈的编辑就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追了过来。 她抬起手说「啊、等一下」 「斋木君,抱歉。刚刚『young y』的宫胁来电话说让你去一趟编辑部」 young y正是西园寺在连载的青年志。 也许是宫胁昨天说的插画师会议吧。斋木沖编辑点点头,「我知道了」。 目送了下行的电梯,斋木转而走进了上升的那一部。 老实说,内心是雀跃的。 信息杂志也许不久就会被淘汰,但西园寺的作品还会连载很久。而且还能自由地选择设计。 叮、伴随一声轻盈的电子音,电梯门开了。就在这瞬间,身体左半边开始欢腾起来。 脑袋里也是在躁动。就像是身旁的影子在用无形的掌心抚摸自己的脑袋一样。 「怎么了啊……」 通常都是有其他影子同伴在的时候才会这么骚动。 难道说,那个男人—— 斋木战战兢兢地走出电梯。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两点。是漫画编辑者们开始上班的时间。 斋木迈步走向位于楼层深处的『young y』编辑部。 远远看过去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打工的女孩子在那里整理资料。而叫自己出来的宫胁也不在位置上。越是靠近编辑部,白色的影子就欢腾得越厉害。好想回去。 能让这傢伙如此开心的人到底在哪里啊。斋木皱紧眉头,直直地盯着里面的隔板。 从淡绿色隔板背后的接待室里传来了融洽的谈笑声。斋木轻轻敲了敲隔板,「打扰了,我是斋木」 边说边窥向接待室,斋木顿时僵住了。 在那里的不是什么影子,而是他不想再见到的男人。 西园寺的责编、宫胁朝斋木露出亲切的笑容。 「抱歉、斋木。是要谈论封面的事」 宫胁温和的声音并没有传进斋木的耳中。 这里除了宫胁外,还有上司守口、一个耷着眼皮貌似很困的男编辑,另外一个就是神成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高中的时候,跟那时比起来并没有改变多少。不过他的穿衣品味倒是变好了。就连朴素的黑色针织衫、蓝色牛仔裤也都是名牌货,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穷酸气。头髮倒一直是捲髮。 他五官端正,单眼皮的眼睛跟以前一样锐利,带着几分狠戻。 那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斋木。斋木顿觉唿吸困难,从神成身上转移视线,用眼神询问守口和宫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口脸上在笑着,眼睛却包含责备之意。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你跟神成老师是青梅竹马吧!」 「哈……」 斋木僵硬地移开目光。 他此刻很想要逃,偏偏那个男编辑却说着「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呢」边递了名片过来,斋木不自在地跟他交换名片。男人名叫松本,是super known的编辑。 宫胁朗声笑道「你坐、你坐」,斋木只好尽量坐到远离桌子的椅子上。 「神成先生接下来打算在『super known』出插画集。然后啊,神成先生看到西寺的珍藏版封面后,说无论如何都要拜託斋木君设计封面。另外,西寺君也拜託我们设计插画集的封面。虽然是接两份工作,但发售日是错开的,分别是六月和七月,没问题的吧?」 斋木就看着宫胁上下张合的嘴唇。至于他在说什么,斋木并没有听进去。一下子发不出声音。看到斋木僵在那里动也不动,守口急忙高声应道 「当然没问题!请务必交给我们」 就这样事不关己地定下了最糟糕的工作日程表。 神成这时开口了。 「我非常喜欢西寺老师的漫画……今天在西寺老师的珍藏版里看到了你的名字,吓了我一跳」 神成凌厉地看着斋木。在上司和客户的面前,斋木只能老实承受男人的目光。 男人勾起唇角,笑了。嘴唇是挂着笑,但他的眼睛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守口乐呵呵地说「真是的,说道我们的斋木啊!跟神成老师是同所大学毕业的,我还问过他认不认识你呢——」 毕业的大学。 斋木感觉全身都在往外冒冷汗。 神成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转头看向守口。 「呃、那个,抱歉,我走神了。您刚刚说了什么?」 身穿黑色针织衫的神成宛如死神。 斋木脸颊抽搐,看着多嘴的守口那圆乎乎的脸。 引起神成注意的守口似乎非常高兴,只见他嘻嘻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我记得神成老师是油彩专业的吧。斋木则是读设计的。我就在想你们会不会一起上公共课。于是我就问斋木你们在大学里有没有见过面。可是他却否定了。不管是大学还是青梅竹马,他统统都没说。竟然对身为上司的我撒谎了啊!」 神成看了眼斋木,然后露出亲切柔和的笑容,对守口点了点头。 第9页 「诶?原来还有这回事。明史以前就是个秘密主义者。他不怎么说自己事的吧」 喊的不是姓而是名字,非常熟稔的语气。之后两人还聊起了上周末展示会的事。 不想再听他们谈话,而且也承受不住紧张感,斋木打断了他们。 「抱歉,我差不多该走了。既然已经带了素材过来,就先让我带回去吧」 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 『super known』的松本一副老神神在在的样子,「神成老师的是7月,还要再等等」,一旁的宫胁则站了起来说「我这里有」。 「要用到的插画都存在了数据盘里,我这就给你,先等我一下」 宫胁离开了接待室,斋木看了眼喝着茶的守口。他说不定也是要回去了。也许还开了公司的车过来。 「守口先生呢?……您有开车过来吗?」 守口摇了摇头。 「不,我还有事要去楼下……当然是坐电车了。汽车是工作用的」 虽然留下守口挺让人忐忑的,但斋木从宫胁手里拿了信封后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神成却在这时叫了声「明史!」 斋木僵硬地停下脚步。神成脸上挂着亲切笑意,迈步来到斋木身边。然后穿上藏青色的牛仔夹克,「我也回去了。事情都谈完了」 「……」 斋木皱眉看着神成。小时候发育不好长不高,现在虽然还很瘦,但个子很高。要稍微仰着头才能跟男人平视。 抱着想逃跑的心情在等电梯。可是电梯到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小小的轿厢里就只有斋木和神成。 男人就站在自己身边,斋木觉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欢腾的白色影子也让人烦躁不已。斋木低下头。不想看神成的脸。 「伪造学歷啊」 被戳到痛处,斋木面露愠色。 「……你这种人又懂什么!」 三年前他就职的编辑公司停业了。那里包括社长在内就只有七个工作人员,停业的理由是社长得了肺癌末期住院治疗了。 每天在新宿职业介绍所和饭田桥地铁站站c2出口晃荡。就在新宿和饭田桥这两处的hello work找工作。 原本以为设计师对学歷不做要求,但实际上大学学歷的工资待遇要比高中毕业的好得多。 虽然『tomi』说不限学歷,但参加过面试的前同事却摇头否定了。 「不限学歷只是表面说辞。其实是想要美大毕业生。面试的时候几乎都在问美大生,像我这样的人则是理都不理」 犹豫也只是一瞬的时间。 填好履歷上的学歷栏,之后的发展就一帆风顺了。 大学名是借用了神成和西园寺毕业的学校。因为那所学校的风评非常好。 大学入学和大学毕业,仅是这两行就让他顺利通过了面试。 入职后还很担心万一要提供毕业证书的话该怎么办,好在只是白担心一场。 神成又一次笑出了声。 「为了虚荣而撒谎,还真有你的。……不过,倒是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个好把柄」 神成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捏住斋木的后颈。斋木瞬间想挥开他的手,只可惜力气没有神成的大。 「放开我」 神成偏执狂的眼神近在眼前。带着想要吞掉自己的异样的光芒,让斋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睛下面的那个,变得很像痣了呢——」 ……原子笔…… 嘴唇发着颤。斋木拼命大喊出声 「放开我!」 就在他使出全力摆脱男人的手时响起了轻盈的电子声,是电梯门开了。 从护国寺到早稻田,徒步需要三十分钟。要想走过去也不是走不了,只是宿醉后没有那个体力,而且还很浪费时间。 从有乐町线到饭田桥,再从那里换乘东西线就能到了—— 于是在有乐町线的车站等候开往新木场的电车。 而令斋木困扰的是,神成就像影子一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斋木恨恨地瞪着男人。 「别跟着我……」 「我也是要到饭田桥换乘」 先前要吃人的眼神已经消失无踪,现在是换上了戏嚯的光芒。露出这种眼神的神成继续说道 「我说,你也用不着板着一张脸吧。都多少年没见了啊,真让人怀念……也给我你的名片吧」 毕竟是今后要合作的画家。是他的客户。可是明白归明白,就是不想给他名片。因为上面还印着自己的手机号码。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神成从针织衫的内口袋里取出铝合金名片盒。从中拿出一张,不由分说地塞到斋木的手里。 「这是我的私人名片。上面有我家的地址。你的呢?」 被他这么一催,斋木只好慢吞吞地从单肩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神成。神成直直地盯着他的名片,然后抬起头,勾起嘴角笑了。 「我现在住在荻洼。那个人是叫守口吧,你的上司。我听他说了,你是住在三鹰?很近呢……那么久不见了,有很多话想跟你聊,下班后就来我家吧?」 神成锐利的眼睛一直看着斋木。斋木拼命稳住发抖的双脚。 「别说笑了」 「……守口给了我名片。说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给他呢」 第10页 神成露出淡淡的笑容。 斋木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电车拉着警笛开进了车站。因为离得很近,感觉肚子里面都在震颤。 电车在车站里拉着长长的警笛,冲击着斋木的耳膜。 斋木害怕起来,现在就想立刻逃出这里。可是神成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看,电车来了。你要坐的吧?」 被半拖拽地拉进了电车里。里面几乎挤满了人,多半都是上班族。 男人依旧抓着自己的手。斋木甩开了他,死死压低声音「……做不到。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像你,可以依靠父母的遗产和绘画过着优雅的生活。每天都要赶着末班车回家——」 哼、神成哼了一下鼻子打断了斋木。俯下身,嘴唇贴着斋木的耳朵轻声说「那你就坐末班车来我家吧,小明」 听到他故意用小时候的称唿叫自己,斋木脸色变得铁青。 转过脸背对神成,可是地下铁的黑色车窗却成了镜子,映照出自己抽搐的脸。而且还看到了神成。 透过车窗跟他四目相对。他毫不避讳的挑衅视线把斋木吓出一身冷汗。 他是想来找我復仇…… 到了早稻田地铁站的时候斋木逃也似地下了车。然后进入自助咖啡馆,点了混合咖啡和三明治准备中午的时候吃。 处理完早上积压的工作,回过神发现差不多该去百传社商谈了,哪里还有时间吃午饭。虽然没有食慾,但如果不吃点东西的话就没体力工作了。 手止不住地发着抖。原本想拿到嘴边的,结果因为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杯里的咖啡都剧烈晃动起来,索性也就不喝了,把杯子放到沙发上。 斋木看着托盘上的东西。海鲜三明治还剩了一半,但他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唿地吐了口气,无意识地用手按了按左眼的下面。 不过去就会被揭穿。一旦揭穿了,……大概就会被辞退了。公司不需要一个骗子。 到了夜晚、到了那个时候,就要对那个男人——神成言听计从,这让斋木陷入深深的恐惧中。 · 斋木内心是万分犹豫的。但他还是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到达了狄洼站。 这一带地理分明,神成的住所还是很好找的。灰色的钢筋混凝土、外观单调的建筑就是神成居住的公寓。用发抖的手指按下门铃,神成很快就过来开门了。 「进来」对上神成射来的锐利目光,斋木厌恶地背过脸默默跟他进了房间。 每当靠近神成,左眼上的那个傢伙就会欢腾起来。斋木被烦得不行,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玄关处有楼梯。斋木往那里瞥了一眼,跟在男人身后往前走。一楼很宽敞,有厨房和客厅,最里面还有一间房间。因为就隔着扇屏风,所以能看到房里有张大大的床。应该是寝室了。 客厅有十七叠大,很冷。餐桌旁的椅子是两只脚的,椅子下就放着两个垃圾袋。没有电视也没有沙发。 餐桌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还有一些杯面的残骸。椅子下的垃圾袋装着食物包装袋和食品残骸,只装着塑料瓶的垃圾袋则散发着酸酸甜甜的臭味。 看上去就像是放弃了生活一样。 看到这乱七八糟的屋子,斋木皱起了眉。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家。 自己八叠大的单人房可比这里好太多了。 如果是要让自己为以前的事道歉的话,那动动嘴皮子就行了。只要能让这个男人满意,让他跪下来道歉都没问题。也可以被他揍到心满意足为止。 神成对斋木说「我去泡咖啡」,可是斋木却摇了摇头。想快点回去,而且也不想在这么脏的地方喝咖啡。 「你要跟我说什么。……想、想要我道歉吗」 「道歉?」 神成的视线紧紧黏在斋木的脸上。被反问的斋木尴尬地垂下眼睛看着地板。 「不用你道歉的。……我不需要口头上的东西。尤其是你这种骗子所说的话」 神成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那么,去上面吧」。 「上面?」 「还有一间房。画室」 十二叠大的画室跟一楼的客厅比起来,生活气息要浓厚得多。混杂在一起的油画工具和石油类溶剂也让斋木也倍感亲切。 这里有沙发,旁边紧挨着书架。书架上杂乱无章地堆着杂志和书本。 除了一张放着pc和数位板的桌子外,还有绘制插画用的桌子、堆着大量画材的细长桌子,以及挂着八十号油绘的画架。 画架旁有一个古旧的木制电话台。记得这个电话台是神成初中的时候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说是有好东西,硬是拽着自己陪他把这个东西搬到神成的家里。神成就把它当成底板来用了。 不想再看这个被画架支撑起来的世界,斋木转头看着神成。 「那你叫我过来是想说什么。如果不是想要我道歉的话,到底——」 神成抱住斋木的肩膀。勐地改变他身体的方向,让他面向沙发旁的大镜子。 斋木惊讶地睁大眼睛。 「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贴着神成的身体,镜子中左眼的那个已经不是影子了,而是很清楚地映出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朋。 第11页 死者的年龄不会长。朋仍是死时的十八岁。因为她不在意体型,没有压抑住思春期特有的旺盛食慾,身材比其他人要稍胖一些。头髮是娃娃头。 身上穿着的是名为『小河童』的雨衣、t恤和牛仔裤。光着脚。雨衣应该是淡粉色的。可是现在都褪色了,宛如黑白色的照片。 生前不论生气还是难过,她都笑嘻嘻的,可她现在的表情却很空虚。这样的她突然张开了口。 「……」 朋在说着些什么。 斋木青着脸,害怕地吸了口气。挣扎着想甩开神成的手,可是却被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死死按着,根本挣脱不了。 「你看到了吧。果然,朋她还在你的身边!」 神成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啊,能听到朋的声音。来,好好看看朋……她在说什么呢?」 朋的嘴确实在张合着。可是,斋木听不到她的声音。颤抖着低下头。 「我、我听不到」 神成揪着斋木的头髮强迫他抬起了头。「唔」地泄出痛苦的呻吟,斋木听到神成的嘲笑声。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朋在说,『小明、是个杀人犯』」 小明、是个杀人犯。 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镜子中的朋。朋呆滞地盯着斋木,张合的嘴宛如是在反覆说着同句话。 「不是我的错」 斋木扬起手甩开神成,转过身想要逃离这里。 但这也只是一瞬的事。神成立刻就抓住了他的肩膀,哐地一声把他压在了摆放画材的桌子上。 「你在逃什么?」 眼前的脸就像是被某种东西附体了一样。斋木吞了口气。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回想起他以前赋予自己的恐惧。这个体位不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吗。 斋木犹如发疟子般抖个不停,大叫道「让开、我道歉、我会道歉的」 神成闻言吊起嘴角。斋木拼命喊着「你要我下跪的话,我跪!也可以揍我,揍到你满意为止」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不用你道歉」 斋木嘴唇发颤。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可怖得不得了。 眼珠子咕噜一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而且这个男人的力气大得很,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发着抖。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状况! 斋木哀求地看着神成。 「……我什么都会做的。要我舔我就舔,想要插也可以给你插,真的!」 神成眼神阴鸷,就一直听着斋木叫喊。然后他「呵」地笑了一下,自暴自弃道「以前还小的时候,我是喜欢你的呢……」 神成脸上挂着淡笑,往放置画材的细长桌上伸出了手。 男人手上拿着的是,油画用的刮刀。 神成的手牢牢摁着他的头,把刀抵到他的左眼下。虽然名字带着刀,但还不足以锋利得可以割肉。 可是被他这么垂直地抵着,斋木还是吓到身体都僵了。他大张着眼睛,一眨不眨的。 「做、做什么……」 「要挖你的眼珠啊」 「住、住手——」 刀又往下压了几分,左眼的视界一下子扭曲了。「噫」嘶哑的悲鸣声窜上喉咙。 「我想要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左眼」 神成嘴唇紧贴着斋木的耳边。 「啊啊、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是——」 把左眼给我——这句话落在了他的耳边。 「呜啊啊啊、哇啊啊啊」 像个白痴般不断发出悲鸣。恐惧得溢出了眼泪。 十年前,这个脑袋不正常的男人就是掐住了他的脖子,把原子笔的笔尖刺向他的眼睛。如果不是稍微错位了那么一点点,他的眼珠恐怕就真的会被挖出来了。正因为错位了一点点,才被刺进了眼睛下的皮肤里。 斋木连滚带爬地逃进自己的房间,抱着身体发着抖。眼角看到已然褪色的朋,不管怎样都不会消失。眼睛下阵阵刺痛,流出了血。发狂的神成实在太过可怕…… 伤口就只简单地消了毒。挡住脖子上的掐痕,用一张创可贴贴在眼睛下面。之所以这么草草了事,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原因。尤其是父母。 ……在那之后,伤痕就像痣一样留了下来。因为油性墨残留在了皮肤里。 照镜子的时候能隐约看到朋,也接受了眼睛下的黑色伤痕。每次看到那个都会回想起来。 又薄又凉的金属片继续往眼睛下面推进。已经不行了——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神成却扑哧地笑出了声。 神成狂笑着,从斋木身上离开了。压在胸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重量终于消失,斋木哈哈地急促喘着气。男人盘腿坐在地上,笑得肩膀都在抖。 「你啊、真的好逊——我拿了你的眼珠又有什么用呢」 斋木抬起上半身,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可是立刻就被抓住脚腕拖到地板上。 「别逃啊。我话还没说完吧?」 转过头,看着嘲笑自己的男人。被吓得渗出了眼泪,潮湿的视界里映出了男人模煳的脸。 「……你想做什么」 斋木嘶声低吼,反而惹得男人更用力地抓着他的脚。斋木痛得脸都扭曲了。 第12页 神成走近斋木,「我不需要你口头上的谢罪。我要你偿罪」 「偿、偿罪……?」 「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朋。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且,你看,我手上有你的把柄哦?……对了,言听计从。就对我言听计从好了」 眼眶蓄积的眼泪落了下来,能清楚看到神成的脸了。神成扬着嘴角露出愉悦的笑容。 「这可真有趣啊。跟以前的立场反过来了呢?」 说完这句后又很好笑似地颤着肩膀。等笑够了,神成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斋木。 「……你说了会给我做的,那就舔吧」 神成嘲笑着坐到沙发上,在斋木面前拉下裤链掏出自己的东西。 斋木在威胁和恐惧下抖个不停,跪在了神成面前。握住他阴毛中蛰伏的阴茎。 阴茎、不过是阴茎而已。 只要当成是别人的东西…… 只要忍耐一下。给他口交,满足他后就逃跑…… 正想含入男人的东西时,斋木闻到了轻微的尿臭味。 「……」 前倾的身体一下子僵住。神成注意到了,伸手按着斋木的后脑勺把他压到自己的股间。 「我有两天没洗澡了呢……」 斋木感到一阵反胃,噁心得都快吐了。眼泪被逼了出来。 一含入嘴里,男人的东西就勃起了。舌头攀上去,用嘴唇啜吮茎身。原本想尽可能地不用鼻子唿吸,无奈的是他是在用嘴服侍。眼泪渗了出来,但他还是拼命地去舔他的敏感点,只觉得下巴都要酸麻了。 神成用手固定住斋木的头,挺着腰前后耸动。 「唔……」 痛苦得不堪忍受,一从喉咙溢出呻吟,男人的物事就从嘴角拔了出来。紧接着就有一股温热的白浊射到了他的脸上。 神成唿吸粗重,一眨不眨地看着包覆在双手中的斋木的脸,怪异地笑了。 「真脏。不过,倒是很适合你这张脸,那么丑陋」 被脸上挂着扭曲笑意的神成说丑陋,斋木紧紧抿着唇。悲惨得不行。想快点逃离这里。 用手覆住脸站了起来。朝放置画材的桌子伸出手,拿起上面的纸巾擦了擦脸。双脚打颤想离开房间的时候,背后响起了神成的声音。 「你想去哪里。……我啊、想画画了。想把你丑陋的脸画下来」 听到这句话,斋木忍无可忍地转过了身。 「开什么玩笑」 感觉脸紧绷绷的。都怪神成射在了他的脸上。光用纸巾根本擦不掉。好噁心。男人的嘲笑声也好噁心。他要真画了自己,那就更是噁心至极。 神成收起分身,又开口了。 「你可别误会了哦?怎么可能只让你舔一次就完事。都说了要你言听计从。你是我的奴隶。你的生死我说了算」 眼前登时一片血红。不管怎样,这种说法也太过分了。斋木握着拳头髮颤。 「……你在说什么……」 神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斋木身边,用狠厉的眼神瞪着斋木。 「你这样可以吗?不听我的话,可会很不妙的哦」 斋木咬紧嘴唇。神成从喉底发出嗤笑。 「你摆出受害者的模样是想给谁看啊。而且,这不都是你以前让我做的事吗。我可是给你舔了很多次了呢」 听到他这番嘲讽,斋木难堪地移开了视线。十几岁的时候,确实有这种事。神成是告白了,但自己却恨死了这个男人。那个时候真的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神成嗤之以鼻。 「对你来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算了」 神成没再说下去,转而嘆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睫,露出了苦笑。 「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住下——斋木瞪大了眼睛。 「你发什么疯!再怎么样也——」 他越说,神成的眼睛就越阴沉。神成的手揪住斋木的胸口,咚的一声把他狠狠压在了门上。「……」瞬间觉得喘不上气,斋木泄出呻吟。 神成阴鸷地看着他。 「给我偿罪、杀人犯。……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明明讨厌我却又不得不顺从,很痛苦吧?……只是偿罪而已」 看到神成的脸,斋木吞了口气。吊起的眼角闪着锐利的光芒。犹如恶鬼。 「啊啊、对了,接下来还要插你呢。可以插吧?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你也别想着做一次就能放过你」 斋木身体僵硬,呆呆地看着男人。以前被他施暴的时候,他也是发了十足的疯。不过,这个男人现在是变得更加扭曲了。朋还活着的时候,他断不是这个样子的。 男人用气息嗤笑了一声,鼻尖埋到斋木的脖颈。有黏黏的触感。因为被他舔了。然后很快就有气息喷了上来。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被咬了一口。坚硬的牙齿嵌入他柔软的皮肤中。 「痛……!」 神成离开他的脖颈,笑了。 「说起来,我还没跟男人做过呢。以前你都不肯让我做。……女人是用手指玩玩就会湿了,至于男人嘛。是用屁股吧?为了让我插进去,你自己去做扩张。好吗,基佬小明?既然是基佬,你也早就习惯这些了吧」 第13页 跟炮友做的时候,他是经常自己扩张。可神成这句话却像是砂纸一样研磨着他的神经。斋木也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伤害自己,但就是觉得越来越悽惨了。 「你闹够了没有……!」 可是神成不顾他的哀求,又一次舔了他的脖颈。斋木只觉得分外可怖。 「这是我的台词。不想扩张的话,我就用蛮力狠狠插进去」 斋木只是想像了一下就浑身战慄起来。在什么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就插进来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受了伤就要遭好几天的罪了。 斋木尽量不去看神成的脸。 「……借我用一下浴室,厕所和润滑剂」 「浴室和厕所在一楼。没有润滑剂」 「油或者保湿霜之类的……」 「厨房里有的吧」 斋木咬紧嘴唇转身背对男人。现在的状况乱七八糟的,但他不能逃。一旦逃了,他就要失业了…… 「开好洞再过来哦」 下楼的时候背后响起了这样的嘲笑声。 借用了浴室,把从厨房里拿来的橄榄油倒在掌心上。手指沾上油给自己做扩张,一边扩张一边觉得很是难堪,斋木不甘心地流下眼泪。 在被他威胁的时候确实是说了「想要插也可以给你插」。虽然比起左眼被挖要好很多,但讨厌的东西果然还是很讨厌。一想到要跟神成做爱,他就浑身打寒颤。 斋木刚取下衣架上的白色毛巾围在腰上,盥洗室的门就开了。神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故意使坏的愉悦表情。斋木不想看到神成,背过脸越过他身边。 离开盥洗室,正想走向寝室的时候就被神成抓住了肩膀,咚的一声摁在了墙上。腰上的毛巾也随之掉了下来。 「干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压制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了神成。神成抱着斋木的腰,手指游移到他屁股的狭缝中。然后勐地插了进去,斋木疼得唿吸一窒。背后的男人发出嗤笑声。 「你试着说一句,说你唯独不想跟我做爱」 以前曾对这个男人说过这句话。 见斋木没有说话,男人就用足力气地抠挖那里。不过是被确认小穴而已,斋木却渗出了眼泪。神成拔出手指,把自己的东西抵在了那里。察觉到他打算直接这样进去,斋木立刻慌了神。 「要、要戴套……」 神成没有回答,依旧把分身送了进去。被一口气捅入粗壮的东西,斋木眼前登时火光迸溅。他颤着嘴唇泄出呻吟。 「啊、唔!」 手撑到墙壁,承受着男人的剧烈撞击。没有任何抚慰就被他这样前后摇晃,斋木只觉痛得不行。膝盖咔哒咔哒地发着抖。 不过,好在他用的是背后位。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把他想像成别人。只不过是个男人。只不过是阴茎。 可是神成却在他身后低声笑了。 「用了油还想戴套?很快就破了,笨蛋」 胶乳制品一碰上油就很容易破损。斋木当然知道,只是有戴套总比没戴要好。 转过头狠狠瞪着男人,神成笑了笑,同时放慢了抽插的速度。长长的手臂绕到了斋木的腰上。 脖颈被他又舔又吸。同时还轻轻咬一口,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明史」 耳边响起他喑哑的声音,斋木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在粗暴地抽插,环绕在身上的双手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腹部和胸口。 侧腹的肠壁被撑得满满的,也越来越麻了。每次被挺腰撞击,阴茎的冠状沟就擦过里面。这份刺激转变成了快感。自己的分身不停地滴下前列腺液。斋木死死压抑住喘息声。但是他的鼻子却忍不住哼出了声。 「嗯……、嗯……」 他又开始了狂风暴雨般的抽插。斋木被撞得整个手腕都撑到了墙上。钢筋混泥土的墙壁非常凉。体温从支撑的手腕部流逝。可是,被男人抱着的身体却很热。脖颈上男人粗重的唿吸也很滚烫。 男人终于小小抖动了一下,在斋木体内鼓动脉搏。斋木咬紧嘴唇。讨厌被射在里面。就连炮友都不能射进去。 唿吸粗重的神成结束后也依然把手缠在斋木小腹上,既不离开也不拔出去。斋木把脸埋进撑在墙上的手腕中,低吼「给我拔出去」。 但男人还是停留在斋木的里面,然后颤着身体笑了。 「……真蠢」 神成喃喃了一句后就放开了斋木。他手一松开,斋木就失去了支撑,脚使不上力,只能靠着墙壁慢慢滑下。 摇摇晃晃地回到盥洗室,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逃出神成的家。 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在青梅街道拦下计程车,告诉司机开往三鹰。一下车就感觉内裤都湿了,斋木紧咬着嘴唇。这已经不是悲不悲惨的问题了。进到屋子后,斋木再也忍受不住,喉咙「唔」地响了一下。鞋子也不脱就倒在了玄关上。嘴里溢出呜咽。 其实,这个世上他唯独不想跟那个男人睡。不想在那个男人的身下获得快感。不想听他用那种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他讨厌那个男人。他可以跟任何一个人睡,但不包括那个男人。 斋木擤了下鼻涕,进房间红着眼睛看着浴室。没怎么善后就从神成家里逃了出来。那里流出了神成的残渣,感觉非常噁心。 第14页 脱下衬衫时,放在单肩包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时间刚过凌晨两点。大概是,神成。 斋木犹豫了,但就这样放置不管也很可怕。发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话键,果然是神成。手机传来了男人生气的声音。 『不准随便回去』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回答他的是男人的嗤笑声。 『工作结束了,就给我过来』 说完也不等斋木回应就挂断了电话。斋木慢吞吞地把手机放到了电脑桌上。 拖着沉重的身体,斋木打开了浴室的门。赶快洗个澡,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不然的话,今天一整天都会很难熬…… · 早上三鹰车站总武线的候车厅比以往都要拥挤。斋木是十点上班,比一般的上班时间要晚一点,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挤的。 可是,今天中央线的狄漥站出了人身事故。车站广播在播,还立起了临时告示板。时刻表大幅度混乱,所以人才会那么多。 一对身穿西装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女在斋木的身后聊着天。 「真讨厌啊。我一大早还要开会的……」 「人身事故……反正就是自杀吧?为什么要连累到别人啊」 陌生人的死无关紧要。斋木也跟他们一样心烦地皱起了眉。嘆了口气,斋木看向大厅外。天阴沉沉的,好像就快要下雨了。 东西线直通的首发车,车内的人比以往要多得多。斋木握住吊环的时候,肩被人拍了一下「哟,这不是小斋木吗。早上好」。 转过头就看到了同事根岸。头髮一如既往地翘。后脑勺的头髮还奇怪地蓬起了。 「早上好。……咦,根岸前辈不是在新小岩?」 「在武藏境的朋友家。到三鹰换乘,看见斋木吓了一跳呢」 根岸的脸突然凑近了。在耳边悄声道「脖子遮一下啊」。 斋木绷紧了脸。默默地把扣子繫到了最上面一颗。是留下了神成的咬痕了吧。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朋。不想直视她,于是刮鬍子的时候也是尽可能地移开了视线。 根岸笑嘻嘻地,「很热情的孩子呢」。 斋木只好生硬地回以苦笑。根岸也没探究下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看着斋木。 「中村前段时间辞职了,今天有个面试,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辞职的中村是立志当设计师的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因为工作琐碎总是做不完,连家也没法回,过了一年就说「跟我想像的不一样」,然后辞职了。 根岸露出沉重的表情。 「不管什么大学毕业的都可以,但要是没有才能就用不上,没有耐性更是要不得。……啊,我是专科毕业的,听起来像是在嫉妒呢」 斋木一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下一站就是狄漥了。他转过头面向根案。 「我们公司几乎只招名牌大学毕业的吧」 「嘛,社长好像就是那种人。毕业于附近的大学,他儿子也在那里上学」 对话到这里就终止了。到了狄漥站。斋木低头看着脚下一双又一双的鞋子。这时根岸又嘆了口气。 「……我大概也不行了吧」 斋木闻言抬起了头,只见根岸淡淡笑了一下。 「在那里呆了也有十年了。总觉得最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脑海里浮现出饭田桥地铁站的c2出口。通往职业介绍所的出口。斋木看着根岸。 「接下来有打算了吗」 根岸无力地笑了笑,「在考虑要不要独立」。 一到公司就下起了雨,根岸松了口气「好险赶上了」。此刻又换上了明朗的笑容,好似刚刚那个阴郁的表情从未存在过。 斋木给电脑按了开机键,离开座位想去吸菸。这时,背后响起了守口的声音。 「斋木君啊」 斋木克制了下情绪,转过了身。不喜欢这个男人绵软无力的声音,也不喜欢他每次叫人时都要带上的语气词。但他是上司。 走到男人的座位,问「请问有什么事吗」。守口把一叠a4纸递给了他。 「希望你能做一份这种类型的手册啊。斋木君负责的『旅丸!』要是有手册会更好。就算你不在了,别人也能根据手册接手工作」 就算你不在了——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斋木看向守口。 「编辑部有给我制作手册的指南」 「不是那个,是要靠你的技术做出来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手册。你看,你也是人,也会有生病休息的时候吧?就是为此准备的。想要让任何一个人都能接手其他人的工作。只要看到手册,就能轻松地做到……就按这个要求做细心一点」 「好的」虽然没什么动力,但还是接过了资料。 「抱歉,打扰了……」 一个身穿蓝色西装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是来面试的人吧。总务科的人招了招手「这边这边」,把紧张的女孩子带到了接待室。 看到这一幕,守口懒洋洋地道 「接任中村工作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呢……我们公司在面试前是要求面试者把简歷邮寄过来,我们再来筛选的吧?真的很不景气呢。这次还募集了助理编辑,可是啊,我们收到多少封来着?」 第15页 歪了歪头,守口说「就两百封」。 斋木把资料扔到了自己的座位。电脑已经开机了,但他还是走向了阳台想去吸支烟。 腰很酸痛。睡不着觉。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想吸尼古丁,好让头脑清醒一点。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犹如虫子一般的人。能代替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才拼尽全力以免摔落悬崖。 不过一只虫子,啊啊、此外还有个洞…… 夹着烟的手指在发着抖。 不想工作。也不想做手册。可是也不愿辞职。不想在狄漥站下车…… · 在狄漥站下车。大厅的时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今天早上还发生了事故,斋木不想在这个大厅里多呆一秒 ,但他更不想过去神成家。 下车的乘客们快步走向出口。斋木坐在中央线兼总武线车站的椅子上。眼角的朋还在欢腾。是见到了对面低着头的同伴了吧。斋木烦躁地嘆了口气。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神成吗。 心情沉重地从单肩包拿出手机,显示屏上显示的是『父母』。有点松了口气,但还是堵得慌。 今天老家打来了很多通电话,每次都被他无视掉了。斋木无奈地按下了通话键。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一样,立刻传来了千惠美的声音。 『啊、明?真是的!我都打了多少通电话了!你就不能早点接吗』 「怎么了,急事?」 「……是你爸爸。他病了」 听到生病,斋木凝起了眉。……会死吗。 「……什么病?」 『胆结石,一周后动手术。用了叫腹腔镜?的东西,发现伤口很小,不严重』 什么啊,就这种程度。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发现儿子沉默不语,千惠美又开始说了。声音更加焦躁,语速也更快。 『就算伤口再怎么小,那也还是要动手术啊。只有我一个人我会不安,你那边请个假吧』 斋木撩起刘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瞥到了对面低着头的影子,斋木咂舌。 「不行。我很忙——」 说到这就想起了做手册的事。好疲惫。 「可是,不出什么事的话,明都不回来的吧?正月也留在志奈家。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志奈是斋木父亲——靖夫的妹妹,村冈志奈。斋木十五岁就逃出了老家。寄宿在没有孩子的姑妈家,在东京读的高中。因为受了他们颇多照顾,比起亲生父母,斋木跟他们要更为亲近。 『……感觉就像是被志奈给抢走了。你明明是我忍痛生下来的孩子。这是不可能的吧。我真傻……』 千惠美时不时就会来一句『是我忍痛生下来的』。他都已经二十八岁的人了还在说什么抢不抢的。斋木暴躁地说「总之我不会回去的」,可就在他想挂断电话时,千惠美又表露了她的不安。 『好吧,这次只是小手术就不勉强你了。不过,你以后一定要回来哦?……啊、你别误会,可以不用住在一起。到那个时候,明肯定也有妻子了。年轻人不会喜欢二世同堂的吧?……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放心了。离得近,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了,也就是说,到最后,肯定会来照顾我们的吧? 嗅到她的潜台词,斋木沉默了。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知千惠美是在装傻,还是相信儿子肯定不会拒绝自己, 她继续说了下去。 『真是的,你说点什么啊。男孩子真是冷漠。算我求你了,偶尔也回来一下吧。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 了』 忘了正好。斋木腹诽着,丢了一句话 「……我挂了」 『诶、等等,好不容易才说上话,明——』 没等她说完就按下了挂断键。 觉得唿吸都不顺畅了。每次跟千惠美说话,都感觉被她用丝绵缠着脖子。 在没有余裕的时候听到千惠美的声音,斋木就会烦躁得想要大叫。发现同伴的朋似乎很高兴,在眼角一跳一跳的。 聒噪。碍眼。 「吵死了……!」 扭曲了脸颊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后,手机又一次响了。显示屏上只显示了手机号。是神成。斋木抿紧嘴,瞪着手中的手机。 他想扔掉。眼下的情况就像是一只又一只的水蛭纠缠不休地爬上来吸他的血,斋木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想接电话。不想听那个男人的声音。可是没办法无视。斋木按下了通话键。赶在男人开口前先一口气说了 下去。 「现在在狄漥站。就要去你那了」 听到手机对面的男人嗤笑了一下。斋木挂了电话。 到达神成的公寓。脚底像是灌了铅,认命地按下门铃,立刻就听到了冷漠的一句『门开着』。 战战兢兢地打开玄关的门,看到神成就站在走廊,斋木身体发起了抖。但他还是虚张声势地瞪着男人。男人只朝他扔来了一句话 「赶紧去开好你的洞,然后来我寝室。就在客厅前面」 神成貌似刚洗了澡,手上拿着毛巾,上身赤裸,下面就只穿着内裤。湿着头髮,水珠一滴一滴往下坠。锁骨处的水滴晶莹剔透。 第16页 果然,就只是为了洞。无处可逃。 斋木放弃了,用昏暗的眼睛看着神成。男人挑起嘴角,往寝室方向走去。嘆了口气,斋木脱掉鞋子。 扩张完后围上了浴巾,手拿一盒安全套走向了寝室。说是寝室,但其实跟客厅都没有隔着墙。只是用屏风隔开了而已。 屏风对面,神成就仰躺在双人床上。发出了寝息声。靠近床,凝视男人的脸。睡得很沉。男人睡着了,这让斋木松了口气。 反正他都睡着了,就这样回去也没关系的吧。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眼睛瞥到了挂在墙上的软木板。除了记录工作日程外,还贴了很多快照在上面。快照大多都是模煳的。像是从远处偷拍的一样。 「诶」斋木不禁发出了惊唿。快照上映着的全都是自己。 午休在咖啡馆里吃着三明治的时候。从三鹰公寓出门上班的时候。去饭田桥的hello work找工作的自己。跟其中一个炮友去开房的途中。三年前……搬到三鹰前是住在神奈川的登户。那时候的照片也有。 这个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自己的。斋木手扶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突然咚的一声,肩膀撞到了装饰柜上 。 软木板的旁边,是一个高而简朴的黑色铁质装饰柜。 四周装饰着楚楚可人的白色花朵,跟神成一点都不相称。 白色蔷薇和白色绣球花,绿色常春藤上缠着黄绿色的缎带,这些花都很有活力,插满了小小的陶器。此外, 它两边还放着三个玻璃相框。 一个是边境牧羊犬nana。躺在毯子上,抬头看着这边。 另一个是小时候的朋。坐在老家的画室地板上,面前摊开画纸,头转向摄像师,带着满脸的笑容。 第三个,是神成的父亲,一位精神科医生。发福的下宽脸,银色眼镜后面的眼睛温柔地下垂着。是在诊察室拍的照片。 关于神成的父亲,斋木就只记得他伤痕累累的手。小时候不懂事,还问过神成父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他尴尬地说「是皮肤炎」,说完就笑了。是个很温和的人,跟神成不怎么像。 看着这些已经逝世的他们的照片,斋木自嘲地扭曲了嘴角。 这差别是怎么回事。 神成还在悼念他们。而斋木呢?就算听到了父亲要动手术也仍是无动于衷。至于朋,他小时候是觉得『 死了就好了』。正月参拜的时候,他必定会祈祷姐姐的死。许愿说,希望灾星姐姐今年一定要死。 他又看了眼装饰柜。花朵看起来很娇嫩,但斋木还是察觉到了违和感,伸出手指碰了碰。 「保鲜花」 背后响起了神成的声音,斋木吓了一跳,转过了身。只见他在床上抬起了上半身,直勾勾地看着斋木。 神成继续说了起来。 「我讨厌花谢。所以在花店买了那些花,可是总觉得很扭曲……跟你很像」 看到男人醒来斋木吓坏了,但他说的话又惹火了自己。 斋木也知道自己的脸像是制作出来的一样,但被说成是保鲜花也太让人不快了。 保鲜花。用专门的溶液保持美丽。剥制而成的娇嫩花朵。……宛如用防腐技术再现死者的生前模样。 斋木鼓了鼓勇气。 「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神成笑了。 「我跟老师的关系还是挺好的。你没听老师和伯母说过吗?」 神成口中的老师,就是斋木的父亲。伯母就是他的母亲。千惠美打电话来的时候偶尔会说到神成的事。 可是,斋木给千惠美下了封口令。因为他跟神成实在是合不来,想要疏远他。明明说了别把他的事告诉神成 ,可是为什么…… 神成在他的怒目下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每次问伯母你住在哪里,就总是会被她避开话题。非常的刻意。所以,我不问她了。可是,每次你搬家, 伯母都会写下你的新地址贴到冰箱上。然后时不时地僱人拍照片」 切、斋木啧了一声。神成挑眉看他。 「之前还在想要是在百传社看到你的话要怎么办,好在我拿到了一个不错的把柄。……话说,你是过来给我干的,怎么能想着逃跑呢。对吧,小明?」 鄙夷地看了眼神成,男人阴鸷地嗤笑道 「让我干」 想逃也逃不了。抖着嘴唇,僵硬地往床铺走了过去。人是到了床边,但他不想到床上去。失去耐心的神成直接抓住斋木的手狠狠一拽,把人拽倒在淡墨色的床单上。 手缠到他的小腹反覆摩挲。被神成从背后这么紧紧抱着,斋木登时背嵴发凉。 咬紧嘴唇死死忍受,身体绷得紧紧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了被啫喱润滑过了的那里,手指划着名圈 往里开拓。 「唔……」 身后的神成「呵」地笑了一声。 「今天不是油了呢?准备得真好啊,不愧是基佬」 斋木把扭曲的脸埋在床单上。将手中的安全套扔给神成。 「我讨厌被射在里面」 神成拔出手指,抓着斋木的肩膀把他翻了个个,面对面地分开他的双腿。 男人的腰压了过来。没有戴套的阴茎抵在那里,还没等斋木反应过来就插了进去。 「什……!」 第17页 「你不是讨厌吗」 看着神成愉悦的表情,斋木咬紧唇背过了脸。 被神成抱着膝盖前后摇晃。斋木习惯了跟男人做爱。可是,就算用了啫喱润滑,没有前戏就开干的话还是会很难受,痛得脸都歪了。 脸颊上传来湿润的触感,斋木睁大了眼睛。是神成在舔他的脸。脸被他包覆在手中,男人近在眼前。斋木难以忍受地转过了头。接吻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住手,真噁心」 性爱娃娃、南极二号。这样就够了。才不想跟神成做那种事。 男人加大手劲掐着斋木的脸。痛得感觉头盖骨都发出了声响。眼前的神成像是也露出了几分痛苦。 「别会错意了。你现在是任我摆布」 两人唇瓣相叠。死死抗拒他的舌头,但最终还是被神成捏着下颌撬开了牙关。舌头纠缠在了一起,斋木渗出眼泪 。被这个男人为所欲为,好不甘心。一被他施暴,斋木就害怕得浑身发冷。被神成威胁的自己……难堪得颤抖不已。 男人的舌头离开了嘴唇,转移到了右耳上。男人舔着耳廓,同时缓缓地前后耸动。 斋木闭着眼睛。这样就可以只当成是一根阴茎。把他的脸想像成以前的炮友…… 神成轻轻啧了一声。拇指碰到了眼睛下面的痣。注意到他使了些力气,斋木吓得睁开了眼。 眼前的神成面容扭曲。明明在笑,但看起来却分外狰狞。 「不准闭眼。不然我就毁了它」 「……!」 神成黏黏煳煳地抱住斋木的身体,舔着他的唇。 「下次再敢闭眼,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斋木打了个寒颤,恶狠狠地瞪着神成。 射了一次后,神成又颠着斋木的身体内射了一次,然后就像断电一样睡着了。人都睡着了,可神成的手仍缠在斋木身上。 《他听到死者声音》警笛17 听着身后男人的寝息声,斋木松开他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抬起沉重的身体。 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射在里面的东西用手指搔颳了出来。他也知道性爱娃娃是不需要心的,但就是忍不住地难受。在浴室稍稍哭了一下。 敢回去就揭发你——被这么一威胁斋木也就不能回去了。不想回到有神成在的床铺,于是斋木换好衣服走向了二楼的画室。 画室有个大镜子,上面映出了朋的身影。但比起跟神成一起睡,他还是宁愿和朋待在一起。 躺在舒适的沙发上,感觉体内积满了疲劳。 没有毯子就拿了件薄夹克盖在身上。仅靠一件衣服也没法御寒,好在过了不久就睡意上涌了。 响起了脚踩地板的啪嗒啪嗒声,斋木登时睁开了眼。一瞬间惊醒,感觉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脏。 「明史」 听到了急迫的声音。意识到那个男人正啪嗒啪嗒跑下楼梯,斋木只觉得脾脏都要变冷了。 自己又没回去,只是睡在沙发上而已。这样做又有哪里不对。 门被粗暴地打开,声音大得斋木的肩膀都跟着颤了一下。看到他蜷缩的身体后,神成喘着粗气,像是安下了心「原来你还在」。 斋木原本还为不用睡在男人身边而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时间会是这么短暂。咚咚咚、这次则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他靠近了沙发。 这次又想怎样。 闭着眼屏住唿吸,绷紧一根根的神经。男人的气息近在身旁,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身上。 神成貌似伸手把沙发背推了下去。嘎吱一声,沙发背被推平了。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跟着一倾,斋木发出了惊唿。 「这不是醒着吗」 全裸的男人潜入到蜷成一团的斋木身旁,就像理所当然般伸手环上背对着他的小腹。 被春夏款的柔软羽毛被子和神成紧紧包裹住,斋木细细发起了抖。男人的小腹和自己的后背紧密相贴。……好噁心。 「……为什么要睡在这里。都被你随心所欲干了一通,还不放过我吗!」 「因为你在这里」 斋木闻言转过了身,却见他满足地眯细眼睛,就像一只捕获了猎物的猫「当然是故意找你不快了」。 《他听到死者声音》警笛18 后颈被男人的嘴唇反覆啄吻。斋木浑身起鸡皮疙瘩,挥起左手想制止他,却不料反被他攥住了手腕。 「放开」 神成嗤之以鼻,张口咬住斋木的耳朵。斋木吃痛地一颤,男人就改为用舌头舔舐。还伸手探入斋木的衬衫中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小腹。 后背、小腹和左手都感受到男人的热度,斋木用右手手心捂住嘴。不这样做的话,他怕自己就要呜咽出来了。 好想逃离男人。好想逃离父母。所以才在十五岁就离开了北东北的老家。想逃想得要疯了。可不管是父母还是这个男人,他都没能彻底断绝关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出去。 斋木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不见一点光亮的暗夜。 「你,明白朋在我的左眼里吗?你不知道做这种事是会被她看见的吗?」 尽管很烦,但斋木还是把朋给拉了出来。结果他一说完,神成就把脸贴到他的后背上。 背后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对朋来说,这就像是猫的交尾吧。而且,真要这么说的话,你又如何?」 第18页 自己早就看开了。只要看不到她、无视她,就能当她不存在。这十年间,如果不是把她当成不存在的话,根本就没法做爱也没法生活。简直活不下去。 没有等到斋木的回应,神成从喉底发出笑声。 「……就相当于跟两个人一起睡。你们两个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最终,神成即使睡着了也仍是不肯放开斋木。直到早上都被那个男人抱在怀中。 离开神成的家,看了眼腕錶,六点二十五分。拖着沉重的身体前后挪动双腿。走路摇摇晃晃的,腰特别酸痛。 从东口进入狄漥站。在厕所小解后走向眼前的扶梯,候车厅的另一个方向有电梯,但因为太累了就无意识地选近的走。快车也会在三鹰站停站。 直到上去了,才注意到这里是上次有人自杀的三·四番线中央线快车的候车厅,斋木不禁懊恼自己的失策。 眼角的朋看到同伴后跳动了起来。以往看到跟自己一样的影子她都会这么扑腾,可今天却比以往要吵闹得多。烦死人了。 「跟朋没关系的吧」 心烦得忍不住迸出了这句话后,斋木勐然回过了神。 跟一个已死之人还废什么话。……蠢死了。 还有两分钟电车就来了。斋木重重嘆了口气,抬眼看向伫立在一旁的身形单薄的自杀者。让朋如此欢腾的元兇。斋木愤恨地瞪着那个影子。 「诶」 斋木吓了一大跳。自杀的人是个瘦弱的女性。年龄大概是二十后半。 熟悉的身影。 上身穿着风衣,下身则是修身牛仔裤和芭蕾鞋。当然,看起来是没有颜色的,就跟朋一样。 可是,斋木知道那些颜色。风衣是米色,芭蕾鞋是靠近茶色的红色。头髮是黄棕色…… 「中村……」 斋木呢喃道。就在一年前还一起共事过的同事。 开往三鹰的橙色电车驶进了车站。电车引起的风压逼得斋木往后退了一步。 挣扎着回到自己的公寓,倒在了高低床上。 在手机设了个十点的闹钟,可以睡两个半小时,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闭上眼就浮现出神成和中村的脸,斋木咬住下唇。明明不得不休息,脑袋却自顾自地想着这两个人的事…… · 隐约听到了远处的闹钟声。 就在迷迷煳煳的时候,斋木勐地睁开了眼。慌慌张张看了眼手机,十点半。开始上班的时间。 急忙起床,给公司打电话说明迟到的事。电话对面的守口敷衍地说「哦、行行」,斋木听得火都大了。 到了公司也许还会被讽刺几句。气自己给了守口机会,斋木把手机砸到了床上。 甩了甩尚未清醒的脑袋,斋木走向浴室。花十分钟洗脸,两分钟换衣服,尽快出门……边想着时间分配,边伸手拿衬衫。 去洗脸台抹剃鬚膏刮鬍子,用水沖脸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很差,眼睛下有浓浓的黑眼圈。想再多睡会回復下体力都不行。 斋木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房间。疲惫又头痛,除了嘆气别无他法。 早上,看到的那个人。 那是真的吗。还是在做梦…… 坐上东西线的直通电车,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打算睡觉,只是不想看到狄漥站的站名而已。 一看到外形扁平的珍珠白公司大厦,斋木就觉得内心苦闷不已。 不知是因为被神成抓住了把柄,还是从以前起就是这样,明明在做喜欢的工作,却有种火烧屁股的感觉。火辣辣的痛得想要大叫。 深吸口气进入建筑物,在银色电梯门呆呆等电梯的时候,察觉到背后来了一个人。 看起来像是十八岁的高中生,一个瘦弱的少年。 藏青色夹克灰色裤子,衬衫上的领带松松垮垮,而且还皱巴巴的。有点下垂眼,眼神兇恶阴暗。 跟斋木差不多高,但因为眼神的缘故,整个人挺有威压感。少年上前一步,手肘撞了斋木一下。 毫无顾忌的接触令斋木感到不快。少年蛮横地瞪着斋木。 「你是tomi公司的?」 「……是的」 「社长在三楼还是四楼?」 「你有什么事?」 觉得有些怪异,斋木直直地盯着少年。少年扭曲嘴角笑了,说是来面试打工的。 是配送的打工吗,可那是招大学生的,应该不会雇高中生……难道改变宗旨了?斋木想了想,跟少年一起进了电梯。 不管怎样都是个不懂礼貌的人。面试肯定会被刷下来。斋木轻轻嘆了口气。 让少年等在公司门口,斋木告诉总务科的女孩子「好像有人来面试打工」。 当斋木和女孩子交谈的时候,少年一步步地走进了公司。 余光瞥到他擅自走了进来,斋木吓了一跳。 「你」 正当斋木想叫他等一下的时候,走到楼层正中间的少年挥起拳头砸向立在那里的白板。嘭、响起了金属制的巨大声响,在座位上工作的人纷纷抬起了头,没在座位上的人则吃惊地看着少年。 「社长和叫守口的人,在不在!」 在凝固的空气中,少年的声音带着危险的火药味。 斋木看了眼他们的座位。社长岛村十三是在十四楼。这层只有他指名的守口。守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居然被一个少年给吓到,这让他很不爽,守口站起来走向少年。 第19页 「你怎么回事……」 少年兇狠地瞪着守口。 这时闻到了一股咖啡香味。斋木看向身后。是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根岸,手上还拿着咖啡纸杯。悠然地啜饮着咖啡问「什么情况」,交互看着斋木和少年。 少年直勾勾地瞪着守口。 「你是,守口?」 没有敬称直唿姓名,守口一脸的气愤。 「你搞什么啊。这里不是小孩子能来的——」 「是守口吧?」 「是又怎么样。而且你也不报名字,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你这……」 声音满是困惑和愤怒,守口夸张地耸着肩膀。 「中村的弟弟」 少年喃喃道。斋木闻言瞪大了眼睛。 少年的手插入夹克口袋里。再次掏出来的时候,手里闪过银色的冰冷光芒。 根岸惊慌地喊「喂喂!」,放下纸杯朝少年扑了过去。少年却攥着银色刀刃朝守口突进。离守口只剩几十厘米的时候就被根岸倒剪双手,两人倒在了地上。 「放开我!混帐!」 少年边叫边奋力挣扎。见根岸一个人压不住少年,斋木也摁住少年的手腕。正当他想夺走少年右手中的刀子 时,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剧痛。 「啊」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看到掌心开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守口看到红色的血就开始大喊「叫、叫警察!打110!」,但却被斋木怒吼着制止「不用叫!」正想打电话的人登时停止了动作。 见斋木夺过了刀,少年哭喊起来 「我姐姐死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这群杀人犯!」 「什么」 发出声音的,是从背后按住少年的根岸。 「死了……」 根岸整个人呆住了。 「她撞到了电车上!你们满足了吗!骂她没有能力,把她逼到去自杀,被电车撞得血淋淋惨不忍睹,你们满足了吗 !」 斋木痛苦地看着骂他们杀人犯的少年。 根岸把少年拽了起来,少年兴许是把情绪都爆发完了,他没有挥开根岸。「喂喂」尖锐的声音催促着少年,根岸用没有感情的目光瞥了眼守口和公司就带着他往外走了。 斋木的血和喝剩的咖啡都流到了地板上。全都是咖啡味。 不知为何觉得喉咙异常干渴。斋木实在忍不住了,跑到饮水机一杯接一杯地喝。这时一个脸色铁青的女同事拿着纸巾和白色毛巾捂在斋木的掌心上。 少年被带走后,木然的守口终于恢復了精神,神情愤然地说「果然还是得报警」。斋木烦躁地阻止了他 「会把事情闹大的。把中村逼到这一步的是……」 守口摇摇头。 「蠢死了,肯定有其他原因。比如说被男人给甩了。毕竟是年轻女孩子,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这是找我们当冤大头了。真是晦气,又不是我们的错。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个原因就去死的话……那也太孩子气了。太脆弱了,怎么可能」 守口就是这种男人,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而是要推卸到整个公司上。 斋木一直沉默不语,守口就对斋木扬扬下巴「真是灾难啊。斋木君,你快去医院吧」,然后又喃喃道「不过 ,居然死了啊……」 想着好歹也把血迹给擦掉,斋木拿着纸巾擦起了地板。其中一个人……经常跟中村一起吃饭的女孩子就蹲下来抢走了斋木的纸巾,青着脸僵硬地说「我来擦,你还是早点去医院吧」。 伴随着克制的敲门声,一个青年站在了公司门口。 「您好,我叫浅野,是来面试的」 听到这句话,斋木难以忍受地嘆了口气。看向被少年推倒的白板。 想拿马克笔的时候注意到伤的是右手,斋木啧了一声。被毛巾包裹着的右手阵阵刺痛。 斋木想了想,在自己和根岸的名字旁贴上了「工作商谈」的标籤。 蠢得让人发笑。说什么商谈啊。是在商谈什么。 全是谎言。可是,谎言也能让事情圆滑起来。 明明才刚来上班,现在就又要离开公司了。不想等电梯,于是斋木一口气跑下了楼梯。 脆弱,就一定是大错特错的吗…… · 在公司附近的外科医院给手掌缝了针。 伤口长五公分。医生嘱咐他不要过多使用手,但是工作要经常敲键盘,不得不用。为了手指的正常使用就缠了绷带,但还是不比以往灵活了。 斋木瞪着电脑,然后透过架子间隙看向斜前方的空座位。中村曾经坐在那里。 中村不是个一点就通的人。领悟能力不够好,犯了好几次错误。虽然只要理解了就能做好,但守口没耐心去 等她成长。时不时就把她骂的狗血淋头。过了半年,中村的表情就越来越阴沉了。 那天也是犯了错被守口骂了一通。她突然站了起来,可能是去洗手间。 斋木正好要外出商谈,在楼梯遇到了她。 大大的眼睛红通通的,眼角还闪着泪光。 「啊、斋木前辈」 看到她依赖的眼神,斋木移开了视线「抱歉,请让一下」,就越过了摇晃着后退一步的中村身边。 尽量不跟中村对上视线。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只是憧憬,还隐藏着深深的思慕之情。 第20页 想到这一点,斋木重重嘆了口气。气息灼热。 也许是因为缝了伤口,斋木开始发烧了。打了止痛药,现在应该是不会痛的。……理论上是这样,但斋木却觉得特别的疼。 为了掩饰抽搐般的疼痛,斋木敲起键盘移动滑鼠。 「斋木君啊,你就先回去吧」守口一脸疲惫地说。今天上面的人几乎都来找他谈话,来追究中村的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守口这么回应了,但上面的人还是会到这里来叫他过去一趟。 「啊啊,做不下去了」 坐在前面的根岸嘀咕了一句,然后看向斋木。 「斋木、广冈,你们也都回去吧」 电脑上的时间显示二十二点。叫他们回去的根岸露出不容分说的眼神。斋木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关掉了电脑。旁边的广冈也一脸凝重地关机了。 可以的话想在末班车的时候再回去。不想跟神成长时间待在一起。 坐电车不用二十分钟就到了狄漥站。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左边的朋又在欢腾了。就像是在说『我们去那边的候车厅吧!』。 斋木站在候车厅的正中央。瞪着对面的车站看过了一会儿,斋木也跟着剩下的乘客一起下了楼梯。可是他很快又走向了快车车站。气愤得不行。 在线路中央,看到呆站在那里的中村。 「中村」 一叫她的名字,在等车的乘客就朝斋木射来了视线。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是脑袋不正常了,还是醉了,都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斋木的声音无法传达给中村。她就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 是心已经坏了,还是真像守口所说的,只是跟孩子一样想要报復人。 只是想报復人就去死的话,那也太蠢了。不可能一直留在大家心里。肯定会被掩埋在日常生活中,很快就被大 家所遗忘。尤其是守口。现在是会被上级责备,但肯定会逃脱责任。伤疤一好,不到五秒就被他忘了。然后又会发生类似的事。 想起一脸沉痛的根岸和中村弟弟扭曲的脸。 斋木越过白色的线,瞪着低下头的影子。 「痛苦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不过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谁的声音都听不到。那个弟弟的感情也无法传递给她了。 朱红色的电车拉着警笛驶进车站,撕裂了低着头的中村的影子。斋木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然后迈步朝东口走了过去。嘴唇发着抖。缠着绷带的手捂住了嘴。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神成言听计从。这份工作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吗?这里是他的容身之处吗…… 也许是因为来得比以往都要早,看到斋木时神成稍微睁大了眼睛。 瞥了眼惊讶的神成,斋木背过脸,把单肩包扔到走廊上,随后快步走向了浴室。等手放到门上了才想起右手受伤的事。不禁对一直忘记右手的自己感到火大。斋木烦躁地看向神成。 「给我个保鲜膜」 手上包着绷带,不用保鲜膜保护的话就洗不了澡了。神成凝视着斋木的手。 「你手怎么了」 斋木别过脸不言语。 理由是,前同事的弟弟带把刀过来报復了。为什么?因为前同事不堪忍受上司的责骂,被逼到自杀了。自杀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给不给。没有的话我就去便利店买了」 斋木不耐烦地睨了眼神成。而神成却伸手贴上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 斋木挥开他骨节分明的手。 「刚刚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神成闻言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我去给你拿保鲜膜」。 斋木全身赤裸,接过几张保鲜膜裹在手上就进了浴室。浴室的内装修给人一种硬质感。墙上铺着黑色理石,金属黑的椭圆形浴缸上装满了干净的热水。 虽然备好了热水,但不打算进去。按下水龙头,已调好温度的热水就从喷洒里迸了出来。 斋木站在喷洒下淋浴,深深吐气。没办法驱赶脑海里的那几个人。滴熘熘转着眼珠,成天算计着该如何逃脱责任的守口。 分别的时候,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根岸硬朗的侧脸。被进站的电车撞得四分五裂的中村模煳的面容。然后,是 叫嚷着「杀人犯」的少年那张哭泣的脸…… 正当斋木努力用左手把沐浴棉球搓出泡泡的时候,起雾的玻璃门咔擦一声就开了。 转过头看到了赤裸的神成。斋木皱眉。这个男人的裸体他早就看习惯了,可是在这个场面下还是让人冷静 不下来。斋木眯着眼问「你来干嘛」。 神成直勾勾地看着包裹在斋木手上的保鲜膜。 「只靠左手是没法洗澡的吧」 男人伸出手,夺走了他勉强用左手搓出泡泡的棉球。然后又伸出左手摁住肩膀,右手则细緻地帮他擦洗背部。 用左手确实不好办,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别管我。我自己能行。扩张也会做的」 忍着火气丢下这句话后,背后的神成就发出一声嗤笑。 「今天就算了。还是说,你没有鸡巴就睡不了觉?」 被他这番揶揄,斋木恶狠狠地给他一记眼刀。男人无所谓地承受着他锐利的眼神,利落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第21页 他的手没有一丝迟疑,也不带任何性意味。神成就站在那里,洗头髮的时候也是一丝不苟。手法堪比美髮师。头皮被按摩得很舒服,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嘆。透过镜子看到背后的男人弯了弯嘴角,斋木不禁垂下眼睫。 当热水从头顶兜头淋下,神成的手掌就抚上了斋木的股间。平静的分身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中。斋木背嵴一阵战慄,看向镜中的男人。 「你干什么」 「……这样也可以做」 想甩开男人的手时,睪丸就被他像玩具一样捏在手中肆意玩弄,再用力一握。 「餵」 「别乱动」 男人伏在耳边轻声道,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多了。被他从背后揽入怀中,斋木小小挣扎了起来。神成的手指在他睪丸和肛门之间来回爱抚。 分身勃起了后,在茎干上摩擦的右手转而把目标对准了龟头。手指执拗地在尿道口上抚慰,斋木被刺激得浑身发颤。 脚抖得厉害站都站不稳,裹着保鲜膜的手忍不住在空中乱挥,神成立刻慌张地抱紧他的小腹。 「啊……」 斋木喘息般叫了一声,听到神成松了口气说「真危险」。男人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他的屁股上。 这傢伙,明明是在玩弄我,他自己却硬了…… 男人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要把斋木带向高潮。 肩上传来刺痛。是被神成咬了。还从齿间伸出舌头舔了舔皮肤。 「啊、嗯……」 斋木难耐地在他手中射出精液。肩膀上下起伏,深深吐气。看到镜中的自己满脸潮红。也看到了用观察的眼神一直凝视着他的神成。斋木僵硬地垂下了头。 擦头髮、换t恤这些事也都是借神成的手完成的。然后就被强制性带到了床上,再次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 吃了止痛药理应会昏昏欲睡的,但却因为在意身后的男人而迟迟无法入睡。 过了半晌,「睡了?」从黑暗中传来了这声轻轻的、像是无所依靠的小孩子般的声音。斋木沉默不语,神成的手就梳理起斋木的头髮。 「明史……、明史……」 反覆叫着他的名字,梳着头髮抚摸他的头。肩胛骨上感受到一股小小的热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磨蹭。是神成的脸颊。 斋木闭上眼,静静地一动不动。他也可以起来挥开他的手叫他不要碰自己,但最终还是沉默着任由神成抚摸 了。 这傢伙果然是个笨蛋。跟那个时候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依然是个笨蛋…… 脑袋里警笛长鸣。警笛拖着尖锐的声音,变成了那个少年的刀刺向心脏。 危险、别靠近、快逃。要尽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被抓到就完了。有了自觉就完了。 不逃的话就只能一味的痛苦下去。在嫉妒和无价值的狭缝间,痛苦地挣扎下去。像以前一样,走不出的困境。 斋木闭上眼感受男人身上的热量。不能因为他的体温而感到安心。一定要快点逃走…… 第2章 雷雨 ——九x年——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上了他伸在短裤下的小腿肚。斋木忍不住「呜哇」叫了一声,低头看向下面。 只见一只胖乎乎的黑毛玩意正啪嗒啪嗒地甩着它粗大的尾巴。 那个湿润的东西就是这只狗的鼻子。每次想要引起斋木注意时,它就会把鼻子拱上来。品种是贵宾犬,但这 家的主人什么都给它吃,结果变得圆墩墩的,一点都不娇小。好像成了别的生物。每次带它散步,都会有幼 儿指着它喊羊或者黑猪。 斋木轻声笑了笑,手指插入狗狗头上柔软的毛髮里抚摸。 「布布。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会由姑姑姑父带你去散步的」 其实它的名字是布朗尼,但现在没有谁会叫它这个名字。先是饲主这么叫,于是附近的人也都跟着叫它布布 了。 斋木右手温柔地抚摸布布,左手则厌烦地把参考书扔进深蓝色的收纳包里。 「明史」 爸爸的妹妹、姑妈村冈志柰子走进斋木的房间。志奈子扔给他一个用纸包住的小东西「给小千的」。 「什么来的」 「她要的佃煮」 「那不是很臭……」 「真空包装的」 打消掉斋木的不满,志奈子眯细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继续说道 「别这么臭着张脸。暑假可不只是回老家而已,你要好好孝顺父母。小千觉得你被我抢走了,在那吃醋呢。 你得去消除她的不安」 小千就是斋木的母亲千惠美。两人是同所女子学校的同班同学,所以到现在还叫她小千。 斋木回想起母亲纤细的面容,背过脸不看志奈子,把手放到布布毛茸茸的头上。布布拱着头,像是要求『再多摸摸我』,斋木挠着布布的耳后,嘆了口气。 「不、不想回去……」 「说什么傻话,才十六岁就有回家恐惧症,也太早了吧。都像个中年上班族了」 「到八月就十七了」 斋木的小小抵抗也只换来姑妈的一句「不也还是小孩子吗」。 在膝下无子的姑妈家,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他们都不会干涉自己。老实说,比起老家这里要惬意得多了。 第22页 作为译者的姑妈一整天都会待在书房里。跟自己那家庭主妇的妈妈不同,打扫做饭都很少做。忙的时候就去 超市买熟食。累了就到附近的家庭餐厅点餐,再累点就问他们是要吃外卖还是披萨。这样随意倒也挺轻松的 。 「然后还有这个」 被塞了个设计简单的白色网购袋,斋木反射性地就收下了。志奈子说「要对小千保密哦」,还试图给个wink,结果两只大眼睛都一起闭上了。网购袋里有一万元。是给自己的零钱吧。前天也是,在知名出版社担任编辑的姑父也给了斋木一万元,还嘱咐他要保密。 有了两万元的临时收入是很让人开心,但一想到要回去北东北的家就觉得心情沉重。 · 坐上东北新干线『山彦号』的禁菸车厢,靠窗位。其实自己这个吸菸的人还是坐在吸菸席上会更自在 ,但车票是姑父买的,斋木也就说不出口了。 从包里拿出金属蓝的可携式md播放器。戴上耳机,听着从朋友那里拷贝来的jamiroquai的专辑。 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飞速而过。风景从大厦群换成了住宅街,住宅街一过就出现了绿林,然后渐渐地就看到田埂和大山。 斋木重重嘆了口气。轻快的歌声和旋律震颤鼓膜,但心情还是止不住的消沉。 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为什么非得回去不可。不想看到父母和姐姐的脸。而且也不想跟神成见面…… 已经告诉了千惠美新干线的抵达时间。一出检票口就看到千惠美牵着朋,斋木轻轻嘆了口气走向她们。 在人群中看到斋木后,朋就满脸笑容用力挥着手。 「小明!欢迎回来!」 音量大得完全不顾及周围的人。声音响彻候车厅。斋木吓了一跳。千惠美也拉着女儿的手,责备说「别在车站大声喧譁」。 「脑袋不好吧,真可怜」 一个看似二十岁的女孩子对一个同龄的女伴嘀咕了一句。听到这句话的斋木抿紧了嘴。加快脚步朝母亲和姐姐走了过去。 「我回来了。……我们快走吧」 边说边快步走向了下行的电梯,连一个停顿不给她们。千惠美和朋急忙跟在他身后喊着「等等我们」。 「车是在车站的停车场吧」 斋木头也不回地问道。千惠美回答「是的」,边拉着朋的手往前走。被千惠美拽着的朋朗声跟斋木搭话。 「小朋好寂寞啊,小明!小静一直在学校。小朋总是一个人」 朋的声音很大。恐怕不亚于车站里的喧譁声了,总之就是大得刺耳。斋木咂舌,看向朋。 「剩下的到车上再说!」 到底为什么要带朋过来,斋木用满是责备的眼神睨了眼千惠美。可是千惠美却不懂斋木生气的理由。 「怎么了,明。好像很生气」 到了车站的停车场,三人坐上白色的车,斋木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摆脱其他人的视线了。 坐在副驾的朋朝后车座转过了头。 「我好寂寞啊!小明!」 对于姐姐全心全意的倾诉,斋木只轻描淡写地给了一句「哦、是吗」。这时突然想起姐姐之前说的话,斋木 看着镜子中千惠美凉薄的眼角。 「神成……那傢伙,现在还有来我们家?」 千惠美打出指示灯,笑了「瞧你说的」 「你这样,好像在说他不该来一样。静君一直有来。高中一放学就直接来家里,在画室和小朋一起画画」 千惠美报出高中的名字,然后继续说道「去了那么好的学校却一点都不自大,对小朋也非常温柔,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不是要考美大或者艺大吗。来我们家只是为了考试做准备吧」 「也没什么不好的。静君的家,父母工作忙总是晚归。尤其是他妈妈……最近好像很忙碌。来我们家热热闹闹的,小朋也开心」 斋木早已听不进母亲说的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成天待在那里吗……烦死了。 「等我们回去静君一定就在画室里了」 可是斋木根本不想听到这句话。 斋木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没有高楼。全都是低矮的杂居楼,就是个小小的地方都市。还看到了河川对面的山稜线。 一如既往的小城镇,斋木扭曲嘴角。 今年正月回来的时候,跟神成定下了一个约定。一定要在暑假给他答覆他愿不愿意。 从车站开了三十分钟的车抵达自己的家,斋木臭着脸,拿起背包下了车。 朋啪嗒啪嗒地跑到玄关,叫嚷着「我回来了」打开了深棕色的门。一打开就响起轻松的旋律。因为开画室的缘故,父亲做了一番设置,只要有人出入,打开门的同时就会响起电子旋律。 跟在朋的身后进了门。斋木抱着沉重的包,脱掉鞋子。抬起头就看到穿着有点脏污的水色t恤衫的神成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斋木吓了一跳。 「小静!小明、回来了哦、回来了」 斋木被朋欢快的声音闹得不行「吵死了」,扭头避开神成的视线,走向二楼的糖色楼梯。斋木能感受到背后神成那火辣辣的视线。 「小明,你等下过来画室吧。好吗、过来吧,小明」 身后传来朋的声音。朋的声音也好,画室也好,全都让斋木烦躁不已,他连头都不回只一个劲往前走。 第23页 久违了的自己的房间。六叠大的西式房间,奶油色的地毯,亮茶色的学习桌,盖着苔绿色床罩的黑色床,一个书架。窗户全开,千惠美应该每天都有来打扫,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尘埃。 两年前每天都住在这里,但现在却觉得格外生分,完全不觉得是自己的房间。斋木把背包放到地板上。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门开了。看到神成的脸,斋木皱紧眉头。 「干嘛」 「不,没什么。我还没跟你说欢迎回来」 斋木身高还差一公分就是170了。站在他面前一脸害羞的神成,上了中学就开始长个。到了高中,他足足高了斋木十公分。小时候还瘦得跟蜻蜓一样,现在长了肌肉,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学业和画画都不及他,现在就连身高都比不上,这让斋木很是不甘。他坐在床上,轻轻点了点头「啊、是吗 」。觉得神成的视线很烦人,斋木伸手朝床边的书架拿了一本单行本。 神成痴痴地看着斋木,用痛苦沙哑的声音说 「约定,你还记得吧?能给我答覆了吗?」 什么答覆不答覆的,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斋木抬起头,睨着神成。 正要开口的时候,噔噔、传来了朋上楼的脚步声。门开着,露出了朋潮红的脸颊。 「小明、小静,妈妈叫你们去吃西瓜!」 斋木得救般从床上站了起来,正想跟着朋离开房间时被神成抓住了手腕。 「你……、你今晚、要来我家吗?我爸妈,大概要到十一点才回来……」 被抓住的手腕好热。面前的男孩子露出缠人的目光。斋木嘆息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我去就行了吧」。 说是约定,但也只神成单方面的决定。可又不得不答应。神成知道他的秘密。一个不想被家人知道的秘密。 ※※ 腕上戴着的g-shock手錶的电子文字盘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斋木在玄关穿上鞋子。 「斋木,你要去哪」 背后响起父亲靖夫的声音。斋木头也不回,就说了句「隔壁」,把手放到门上。可是,靖夫却声音尖锐地制 止了他「给我等一下」。 「到底怎么了」斋木恼火地转过身。从厕所出来的父亲穿着一身睡衣。 今年就四十五岁的靖夫面相跟志奈子挺像的。清瘦的他看起来宛如演员,所以也有传言说绘画室里的主妇学生几乎都是冲着他去的。 靖夫安静地承受儿子锐利的视线,开口道 「朋一直在画室里等你,为什么不来?不过是画画而已,就陪陪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父亲的话刺激得他眼睛血红。紧握的拳头在发着抖。斋木从靖夫身上移开视线,丢下一句「烦死了」, 把靖夫愤怒的一声「明史」关在了门外。 可恶、开什么玩笑。什么叫「不过是画画而已,就陪陪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中学二年级的夏天……想起了偷听到的父母的对话。 整夜辗转难眠,斋木就下楼想去厨房喝点冷饮。到餐厅听到父母的声音,斋木不禁停在了半开的门前。 「明史他……」 靖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窃窃私语声又继续了下去。 「没有才能啊……」 安静平淡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金锤一样锤在他的后脑勺上。 接着是千惠美顾虑的悄悄声。 「……这句话千万别跟那个孩子说」 「我知道」 一声嘶哑的咳嗽。 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可是偏偏又响起了靖夫的沙哑声。 「可是,我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告诉他会比较好。年轻气盛的时候误以为自己有才能,不让他认清自己尽早放弃的话,到头来还是会很痛苦……」 后来是怎样回到房间的,斋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很难受,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不知为何喘不上气。 这种事他自己也知道。可是这话由父亲这个美术老师——同时也以画家身份在活动的人说出口,无疑是给了他最后一击。 被夹在神成和朋当中画画,他就算不想也会察觉到差距。他们的水平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朋从三岁起就画得很好了。不对,用很好这种平凡的字眼根本形容不出来。朋的眼睛好比是一瞬间就能拍下照片的相机。回到家就坐在画室,拿起画笔。调取剎那间的记忆,就像一台复印机一样详尽地重现出来。神成也是不同于常人,他的画功格外惊人。 靖夫的那双眼睛又是怎样的。对朋和神成的画爱不释手,眼里是抑制不住兴奋的赞许之色。饱含着欢喜、陶 醉、祈祷的那双眼睛,完完全全就是出自一个崇拜者的心态。 与之相比,父亲看到斋木的画就只会「嗯」地点点头,然后给出各种各样的指点。然后几不可闻地嘆息一声,视线再次回到朋和神成的画上。斋木沮丧了。没有才能,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就被靖夫否定了。 · 斋木砸东西一样狠狠按隔壁家的门铃。屋里的神成应道「等我一下」,高兴的语气令斋木很不爽,于是他朝门口泄愤地吐了口唾液。 光泽的赤茶色双开门吱呀一声开了。斋木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对神成看也不看一眼,迳自上了二楼。神成在背后嘆息般轻声笑了。 第24页 「我去给你拿果汁,在房里等我」 斋木听到后并不想回答他。 神成的房间十二叠大,味道跟画室里的一样。那是水溶性涂料和画具的味道。学习桌、书架、床……除了这些以外, 还有挂在画架上的画布和装满画材的手推车。 学习桌上放着马克杯,是神成刚刚才喝过的吧。杯底还残留着一点加了牛奶的咖啡。白色陶瓷的马克杯侧面 ,画着一条在游泳的蓝色金鱼。 这是小学时在绘画体验课上一起烧制的马克杯。这条很烂的金鱼就是斋木画的。神成无论如何都想要斋木做的金鱼杯,斋木被求得没办法,只好跟神成的猫头鹰杯子交换了。 这杯子被保管得真好啊、斋木扭着嘴角腹诽。而斋木呢,一交换过来就立刻假装不小心摔烂了神成的杯子, 随手就扔掉了。 斋木从牛仔裤的屁股袋里掏出香菸,用一百元的打火机点了火吞云吐雾起来。没有菸灰缸就拿那个马克杯来代替,菸灰掉下去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响。 虽然说他不想看神成的画,但在这间全是画的古板房间就是静不下心来,斋木游移的视线来到了墙上。只见墙上孤零零挂着一张八号画布。 瞬间就被吸引了眼球。 这多半是县城东南部沿海区的工业带。铁桥对面有个工场。工场内是熊熊燃烧的攀登架。在漆黑的夜晚迸发出橘色的光芒。工场的烟囱正吐着烟雾。烟雾里寄宿着橘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是即将腾空飞翔的大型鸟翼。这幅画的深层情感是什么。是无处释放的愤怒。是由此发出的咆哮。 斋木强迫自己的眼珠离开那副画。拿着烟的手在发抖。深吸一口烟,斋木这次看向了画架上的画。不对 ,不是自己主动的,是被引诱的。斋木再次被吸引,被拽进画布之中。 不同于工场的画,这幅画静谧无声。夜晚的街角。拱廊商店街店门紧闭。当中有一辆被遗弃的自行车。 没有人。 像是用了不同色号的蓝色仔仔细细地多重涂抹而成。颜色很暗,但不浑浊。甚至还有透明感。时刻刚过黄昏 ,即将过渡到夜晚。街上的风景融化于安静的深蓝色之中。 斋木感觉自己进入了那副画里,在深处飘荡。孤绝——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与世界隔离,独留己身,寂寞得要发狂……这种感受紧紧压迫着自己。 斋木知道神成有异于常人的画功。但也仅限于知道,从没想过他强到了这个地步。 朋还没那么可怕。朋确实跟常人不一样,可是神成比她厉害多了。她的才能是复印机。 反观神成,他的画本身就像是一曲乐谱,能演奏出感情的波动。 他才华横溢,一直面这一点就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跟他的差距。在他的实力面前无法保持冷静。斋木强迫自己踩烂那颗受他吸引的心,紧紧咬住下唇。 门把咔擦一声转动了,神成端着装有两杯饮料的托盘进了房。 他凝视着斋木。 「你学会吸菸了啊」 神成的声音淡淡的。斋木没有理他,深深吸了一口,吐着烟圈把菸灰抖到马克杯里。 神成微微睁大了眼,但他什么都没说。 也许是看到斋木站在画架前,神成缓和了嘴角。 「那副画还没给老师看过。……你觉得怎样?」 老师指的就是靖夫。被问到的斋木别过了脸。 「谁知道?我不是很懂这些」 「……是吗」 神成看似沮丧地点点头,然后用黏人的眼神看着斋木「我用了很多酞菁蓝。你也喜欢那种颜色的吧」。 斋木吐出烟圈,用指尖把烟屁股弹入了马克杯。嘶……伴随着灭火声,一股细小的白雾从杯底裊裊升起。 「你问错人了,你该找我那混蛋老爸要感想的」 神成只是寂寞地点点头「……嗯」,然后又抬起了头。 「来、喝果汁。是苹果汁,你喜欢的」 「不,也没那么喜欢」 话是这么说,斋木还是拿起玻璃杯呷了一口,喉咙变得甜甜的。要是啤酒就好了、这么想的时候斋木抬起了头,正好跟神成撞上视线。 神成苦笑道「你跟老师的关系真差啊」 斋木啧了一声。 「是又怎样。不也有不对付的父子吗」 「你们明明血脉相连……」 「跟这没关系。有血缘关系又不代表就一定合得来」 说到这就想起了志奈子。那是一起去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八百屋的老爷爷对他们说「儿子来拎东西?真好啊」,姑妈正想否定时就被斋木抢先道「我家老妈可会使唤儿子了」。 之所以这么答只是因为订正过来会很麻烦,可志奈子却一瞬间吸了口气,然后又很开心很自豪地笑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斋木觉得不是母亲的她胜似母亲。 「有的人不是亲生父母,反而跟自己更合得来……」 神成稍微瞪大了眼,然后点点头,沙哑地应了声「嗯」。 神成朝斋木走近了一步。明明只是一步,斋木却觉得站在眼前的他很有压迫力。把装着苹果汁的玻璃杯放到桌上,交叉双手想甩开神成的视线。他挑衅地瞪着神成。神成看着斋木,眼神似乎很痛苦。 「高中怎么样」 第25页 「什么怎么样」 「开心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斋木还是想起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回了句「还不错」。 「……大学想去哪里?美大还是……」 啊啊烦死了。斋木强硬地打断了他。 「那方面的学校我怎么可能会去。我是为了什么才去东京读私立的啊。我们的附属学校,成绩不够好的话是上不了的」 「可是那所大学是经济学、人文学和综合福祉学吧。你想做那些工作吗」 斋木抿紧了唇。他对附属大学的专业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才选择的大学附中。 斋木的友人多半跟他一样,目标并不在那当中。可是也有像西园寺一样意志坚定到即使被父母说了去死也还是想考美大的人。 斋木移开视线,随便敷衍道「大概是经济学。……你高中又读得怎样了」把问题抛回给了神成。 神成低下头。可是又很快抬起来了。视线直勾勾地射到斋木身上。 「我很无聊。你……你不在这里」 承受不住神成强烈的视线,斋木把眼睛转向了画架上的蓝色绘画。斋木就看着那幅画,开口道 「……然后?你想来威胁我吗。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会把那件事告诉我老妈和那混帐老爸?」 「不是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只是在想,你如果跟男人也可以……你跟他不是认真的话」 神成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着斋木的肩膀。斋木恶狠狠地瞪着神成,却见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好像变得很不正常。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小时候看到你我就心跳加速,现在就更严重了。只是看到你的脸我就喘不上气,觉得很痛苦」 「那你别看我不就好了」 听到斋木淡漠的话,神成泫然欲泣的脸又笑了笑。 「见不到你,我会更难受更痛苦。……你、为什么要去东京……」 因为讨厌这里。父母、朋、还有你,全都是我讨厌的人。我不想看到你们。我讨厌只是因为没有才能,就被你们当成路边上的一块石头。 看了眼肩膀上的手,斋木低叱道「放开」。都叫他放开了,神成灼热的手却动也不动。 「你跟他是认真的吗,小明」 小时候的称唿让他很恼火。斋木狠狠推开了神成的手。 「我以前说过了吧?不要那样叫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神成不甘心地扭曲嘴唇,看着斋木问道「那个人呢」。斋木的逃避让神成焦急了起来。 「明史」 神成叫了斋木一声,用力抓紧他的手腕。直接就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双手不管怎么甩都甩不开,这一切都让斋木烦躁不已。 「别直唿我的名字。叫我斋木」 听到斋木强硬的语气,神成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这副样子,斋木从鼻子发出嗤笑。 「什么认不认真的,那人是我老爸的同事」 像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神成瞪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斋木阴鸷地笑了。 跟父亲的同事、高冈真治是在初三的时候认识的。靖夫叫了那个男人来家里喝酒。之后那个男人就来了家里 好几次。每次跟斋木对上目光,他就张皇失措地垂下眼睛。 是自己装纯靠近他的。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年过三十的男人反应太过青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对他投去暧昧的视线,跟他说暧昧的话,男人的举措就会慌张起来。玩弄男人只是他在备考期间的一个消遣 而已。 斋木很快就知道了高冈是个gay。从他的反应就能看出,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蕴含着热意。以前也有喜欢少年的男人这样看过斋木。 高一的夏天,家人都不在的时候,他摸着自己的手说「你真的好美」。 对女孩子完全没有兴趣。正好可以让他教教自己怎么跟男人做爱。高冈是高中老师,而且还是靖夫的同事。 是他报復父亲的一个好人选。所以对他露出笑容,说「老师,我化学很差。你能教教我吗?」 正月尽可能地不待在家里。约初中朋友一起玩,跟他们道别后就过去高冈的公寓。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高冈目光灼灼地看着斋木,用炙热的手抱住他。成天在耳边念叨「好美」「喜欢你 」。可是对斋木来说,跟高冈睡并不是出于爱情,就只是对父母的一个报復而已。 高冈开车送他回家,要走的时候男人对他恋恋不捨,没办法只好主动吻了高冈。结果就被隔壁家站在树篱下的神成看到了…… 「你不喜欢吗?和他不是认真的吗?」 神成看着斋木的眼神就跟高冈一样。斋木嘆了口气。 真烦人。怎么可能会认真。你真的有够烦的…… 别人的执着心让人作呕。而且,高冈还说『我把我的心给你,你也给我你的心吧』硬是把斋木不需要的东西强塞过来,好像在交换一样。对自己步步紧逼,似乎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只想要干脆的肉体关系。已经受够了。 撩起头髮,斋木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皱巴巴的烟盒,敲了敲。 可是一根都没有了。捏瘪手里的空盒子,恼怒地对神成说 第26页 「玩玩而已,哪里不对了」 「玩玩……」 看到神成受伤的眼神,斋木吊起嘴角。黑暗的东西在心口扩散。 「你跟男人能行吗?」 神成歪了歪头,似乎听不懂斋木的意思。 「你想跟我做吧。能做到吗?」 话说得太过直白,神成的脸登时就红了。斋木不屑地看了眼神成青涩的反应,挥开神成按在肩膀上的手离开了他。斋木坐在床上,抬眼直直地看着他。 「真亏你能睡在这间房里」 「诶……」 「画材的味道不重吗」 「……习惯了就不会在意了」 「哼」 斋木哼了下鼻子后,神成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床边。他看着自己,眼里的热意就像是一个在发烧的人。斋木背过脸,看着画架。从床上这个位置就只能看到画布支架而已。 神成的画有多吸引斋木,斋木就有多憎恨他的画。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羡慕、嫉妒就能概括的。想要爬起来追赶就又被打趴下……只能反覆体会这种心情。 要是没有他,就不会被拿来做比较,也不会被自己的无价值打击得一蹶不振。 斋木看着神成的眼睛黑沉沉的。可是神成似乎把他满含怨恨的眼神解读成了引诱,他吞了口唾液,用发抖的手碰了碰斋木的肩。那只手比刚刚的还要烫。 忍不住移开视线的时候,神成颤声说着「小明」,脸凑了过来。靠得太近,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了。要被吻了、剎那间斋木伸手推开了神成的肩。 「别这样」 「正月的答覆、告诉我吧。……我就不行吗」 死死压抑的、颤抖的声音。 斋木看着神成。眼中的神成现在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神成鼓足勇气,用烫人的目光倾诉爱意。 「我是认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呢。你,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斋木皱紧眉头。 喜欢、现在的自己是没有这种感情的。跟高冈已经是过去式。跟高冈做爱是很舒服,但他太沉重了。自己想要的是好聚好散的人。他早就在东京找到这样的人了。 「没有。没有喜欢的人」 丢下这句话后,就听神成哑声问 「那我呢……」 斋木低着头,扬起一边的嘴角。 你?我最讨厌你了。不想看到你的脸。你光是站在我身边就让我火大,已经受够你了。 斋木压抑着没说出来。想到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斋木就不敢说出他的真实想法。要是被神成捅出高冈的事那就麻烦了。斋木压下了真心话,开口道 「没有想法」 「……是、吗」 低着头的神成喉咙梗塞,放开了斋木的肩。然后走到坐在床上的斋木面前,单膝跪下,从下面凝视斋木的脸 。 「要、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 听到神成死缠烂打的发言,斋木轻轻抖了下肩膀,笑了。正想要骂他适可而止时,斋木收住了表情。 面前的神成眼里都是眷恋。斋木森寒地看着男人。 干脆、干脆……玷污这傢伙吧。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还真是个好主意。 神成是靖夫的得意门生,是比亲生儿子还要贵重的宝物。 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被当成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所以,我反过来这样对他又有什么不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我什么都会做的」 神成颤着声音。「是吗」斋木冷冷地笑了。 什么都会做,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那你能帮我舔吗?」 肩膀剧烈一颤,神成睁大他狭长的眼睛,嘴里喃喃道「舔……」。 神成的眼珠不安地四处游弋。但他的视线最终还是停留在斋木牛仔裤的拉链上。宛如一个耗光了油的机器人 ,僵硬地动着肩膀和手,碰上斋木的牛仔裤。手搭在皮带扣上。 看着慢吞吞解皮带的男人,斋木吊起嘴角。神成穿着有些脏的水色t恤衫。因为反覆洗了很多次,衣领那里已经松松垮垮的。画具的颜料掉到衣服上,所以才会有些脏。这件t恤衫挺眼熟的。记得去年也是穿了一 整年。 神成的父母会给他很多零用钱。神成敞开的钱包里露出的几札钱把斋木吓了一跳。父母给他这么多钱,是对不能陪在儿子身边的一个弥补吗。 而神成明明有钱可花,他在这方面却淡泊得很。正常来说,高中生都爱打扮自己,神成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几乎不购置新衣。零用钱似乎都用在了买画具上。 而且他还念旧,东西用久就捨不得扔。说是交往久了就有了感情。马克杯、t恤衫、床上的棉毛被,肯定就连斋木都被包括在里面。 神成拉下他的裤子,颤抖的手指碰了碰蛰伏在密林中的物事。男人充满骨感的手轻轻覆上,把物事掏了出来。 也许是在踌躇,神成眼睛上抬看着斋木。而斋木只是随意瞥了眼跪在他面前的男人。 「要停下吗」 这是自己最后的一点怜悯了,神成却摇摇头,哑声轻轻说 「……要怎么做、我不知道做法」 「那种事」 第27页 你自己想——原本想这么说的,但斋木却转而一笑。让他按自己说的做也挺有意思的。 「……试着含住它」 阴茎很快就被灼热的口腔包裹住了。他这次没有半分犹豫。 「从上往下舔」 神成依言上下舔舐起来。物事很快变大。神成含着它,眉毛都歪扭了。右手放到斋木的左腿根上,左手则搂住他的腰。 不久后男人的舌头变得小心翼翼,已经没那么生硬了。男人痴迷地吮吸着,发出啧啧水声。斋木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对他发出指示。男人顺从地动用舌头,时轻时重地舔着冠状沟。 「嗯……」在神成温热的舌头下,斋木难耐地发出喟嘆。这时,含着物事的男人就抬眼看着自己。 斋木把手放到神成的肩膀和头上。抓住他卷得厉害的头髮,看着神成痛苦地皱眉。 神成报復性地轻咬了一下龟头。非常棒的刺激。斋木背嵴一阵颤慄。 啾噗……伴随着湿润的水声,神成松开了嘴。在唇和龟头间勾出了一道银丝。那双唇紧接着又吮吸起茎身的侧面,搂着腰的左手捲起他的衬衫抚上赤裸的肌肤。舌头毫不停歇地游移着,再次把物事含入口中。 「……啊……」 斋木抓着神成的头髮,在他口内高潮了。低头看着神成痛苦地呜呜呻吟。 「别吐啊,吞下去」 神成湿润的眼睛牢牢凝视着斋木,带着发烧般的热意。咕、咽喉滚动吞了下去。 「哈……」 神成唿出口气,用手擦拭嘴角。 斋木阴恻恻地笑了。忘了是什么时候,父亲曾说神成的才能是神明赋予的。父亲的掌上明珠、像宝物一样的这个男孩子,现在却对斋木言听计从。 神成舔舐斋木的物事,吞下他的精液。舔着斋木的同时,他自己的分身也胀大渗出液体,羞耻得前屈着身, 忸怩地蹭着胯部。 要是让靖夫看到他现在的丑态,不知会有何感想……这种感觉真好,太痛快了。 ※※ 一回到家,千惠美就像等了很久一样跟着斋木进了房间。 「你爸爸气坏了。为什么要说那种惹怒他的话?难道你在志奈家也是这么说话的?」 千惠美聒噪的声音听得他心头火起。 「怎么可能。我们合得来,我自然不会顶撞她」 听到这句,千惠美的脸顿时僵住了。 「是、是吗。那、就好。只是,明,你能不能对小朋再温柔点」 从衣柜里拿出内裤这些换洗衣服。抱在怀里想越过千惠美时,被她焦急地抓住了手腕「明」 「干嘛啊,我想去洗澡了」 被神成舔了后只用纸巾草草擦了一下。没有清洗。噁心死了。 「对小朋温柔点。……明是正常人,你要感谢小朋才行。你们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所有不好的东西都是小朋背负的。明之所以能这么健康正常,全都多亏了小朋。你要对她心怀感激」 斋木扭曲着脸。母亲强烈的视线盯得人烦躁。那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全都是正论,理所当然地要开导儿子,自认为是善意的目光。 这句话从小时候就被耳提面命,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每次被父母这么说,斋木就觉得他们是在暗示自己,姐姐会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错。如果是凡人的你来背负这些不幸就好了。 谁管你们,混帐东西。 没有得到斋木的回应,千惠美嘆了口气,放开斋木的手,轻地拍着他的手腕。 「明、你听我说。小朋现在这样是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的,当然也不会结婚。所以,如果我们不在了,明就好好照顾小朋吧」 斋木瞪大了眼睛,重新看向千惠美。 自己的孩子一定不会拒绝,一定不会抛弃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母亲为此深信不疑的坚定眼神,让斋木感到不寒而慄。 「……你、你在说什么」 「我们活着的时候还好。可是,父母註定是要先走的。到那个时候,明就是唯一的依靠了。她是你唯一的姐姐,除了你没有其他可以託付的人了」 开什么玩笑。要把那个低能儿推给我吗。 真是有够自作主张的——可是斋木的舌根却像是打了结一样,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钱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尽量多留点遗产,而且小朋还能拿到残疾人低保费」 斋木低着头一声不吭。千惠美窥视斋木的脸,压低了声音。 「那个孩子活不久的,你知道的吧?所以,对她好一点。拜託你了」 朋有时候会癫痫发作。小时候起就发作了好几回,送去了医院治疗。现在也是药不离手,医生说她可能活不到四十岁。 千惠美温暖的掌心贴在斋木的手腕上。不论是她说的话,还是贴上来的手掌,全都黏黏腻腻的直教人噁心。 可爱的、神明大人的女儿。被赐予天赋的女儿。在你们心里就只有朋。总是细心呵护那个低能儿,对我却是置若罔闻。可现在又要把照顾她的事全都推给我。 「啊啊、嗯」 为了逃离那里,斋木敷衍地应道。然后终于甩开了千惠美的手,快步走向了浴室。 ※※ 第28页 在浴室洗完澡后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回了房间。在老家禁止深夜看电视。当然,也不能玩电视游戏。房里的漫画则全都看完了。 斋木躺在床上,电子表的錶盘上显示凌晨一点,但他却睡不着觉。翻身下床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铅笔。 笔记本是画草图用的。闲下来的时候就悄悄地过过手瘾。对斋木来说,画草图是他的一个私人乐趣,就连父母、朋和神成都不知道。画画的时候不会受任何人的束缚,可以得到一时的自由。 随心所欲地动着铅笔。画着流行动画的主人公们。一个眼神昏暗的少年、快活的少女和有着阴暗面的少女。背后再画个通用的人形决战兵器。可是总觉得画出来的东西单薄又幼稚。只抓住了特徵,但缺少生命力。 神成。那傢伙的画有深度。有温度。有味道。有不可思议的震撼力—— 「……超、烂……」 斋木喃喃道,拿起了橡皮擦。反正只是铅笔草图。画得丑的话,用橡皮擦擦掉就好了。恼怒地用橡皮擦狠狠擦拭。于是,纸破了。 虽然刚才答应了千惠美,但他绝对不想要跟朋一起画画。 以前画画的时候,有一次被朋指出「小明,你线画错了!」然后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就伸到了面前。那只手在斋木的画上流畅地画了几笔,描出了非常美的线条。 朋画的线确实是正确的。补上线条后,他画的马屁股就富有强健的肌肉了。可是,一经别人修正,那这幅画就变成朋的画了,已经不再是斋木的了。 被迫直面了她的才能和实力。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 看了眼贴在冰箱上的课程表,才知道今天是绘画室休课的日子。 家里悄无声息。朋一大早就窝在画室里画画,但是轻度发作了一次,现在吃了药在房间休息。父亲去高中教课,母亲则去了医院探望奶奶。 厨房里放着千惠美备好的蛋炒饭,斋木正想分一半给朋的时候,从画室里传来了啪沙啪沙、嘎啦嘎啦的巨大声响。听起来像是鸟类在拍打翅膀。斋木吓了一跳放下勺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朋吗? 觉得怪异的斋木,迈步走向了他许久未曾踏足的画室。 房间里有一只大黑鸟,难以置信的光景把斋木吓得呆住了。 它好像在拍打挂在窗框上的水晶帘子,晃来晃去的帘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窗户大开,所以乌鸦才能做出这种暴行。 「混蛋」 斋木来到窗边挥手赶走乌鸦,关上纱窗。 鞋尖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截成水珠形状的水晶。把它捡起来拿到手上,斋木重新审视了窗框上的水晶帘子。上次回来时还没有这种东西。 双层窗的窗框嵌着根白色的罗马杆,上面缀着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水晶帘子,在那里轻轻晃动。 斋木环视画室。 地板铺着廉价的塑料地垫,沾着画材颜料的象牙色地垫上闪着斑斓的光芒。 那是因为水晶成了三稜镜,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了七色光。 蓝、紫、绿、黄、橙……色彩斑斓的光粒子。小小的光粒子散落一地。 大量的小彩虹跟着摇晃的水晶帘子一闪一闪地喧譁着。在无声的彩虹盛宴中,斋木不禁吞了口气。 「小明」 正看得入神时被朋的声音吓得一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吃惊,斋木尴尬地转过了身。 朋就站在画室门口。脸色还很青,不过已经不会再发作了吧。衣服也从睡衣换成了t恤衫和短裤。 朋扭扭捏捏,害羞地笑了。 「小朋,画画吗?」 斋木从姐姐身上移开视线。瞥了眼盖着白布的画板,狠声道 「我不会再画画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懂,笨蛋。纱窗要关好,乌鸦要飞进来了」 「诶?乌鸦?……啊、玻璃、少了、一个。小明,玻璃、少了、一个」※ 朋目光真敏锐。但斋木只是耸了耸肩就离开了画室。 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手上拿着水晶珠子的事,把那颗硬硬的东西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电子铃声。本以为是千惠美回来了,但却在玄关看到了正在脱鞋子的神成。 神成抬头看到了斋木,露出了一个开心又羞涩的笑容。 「小明」 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称唿。而且声音里还含着一丝甜蜜。好像加深了亲密感。 斋木受不了地看着神成。 「我说过了,不准那样叫我」 「嗯」 瞥了眼低着头的男人,斋木转身想回到二楼的房间时,神成慌慌张张地快步走进了屋。被他按住了肩膀。 「今天也来我家吧?比起我来这里,你过来找我会比较好」 神成眼睛湿润。那是眷恋、依赖的眼神。看着他这样子,斋木只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想舔的话就让他舔。好好利用一番…… 神成看着斋木的目光里满含幸福,对他内心的想法浑然不觉。 斋木上楼梯的时候从扶手栏的间隙看到了凝视着自己的神成。那模样活像一条顺从饲主的狗,悲惨得让人发笑。 「快点去画室。朋在等你」 神成的脸登时就红了,轻轻点头后匆忙奔向了画室。 第29页 然后听到了楼下的朋大着嗓门开心地喊道「啊、小静。早上好」。 (※注释:乌鸦的日语是カラス,玻璃是ガラス,发音接近) ※※ 把手放到埋在股间中的神成头上。手指插入发间。男人硬质的捲髮摸起来很有趣,这是他唯一讨人喜欢的地方 。梳理着男人的头髮,斋木微微扭曲嘴角。 怎么说的来着。 同班同学上次带过来一本黄书,里面有张女人大张着腿在会阴部涂满黄油让狗舔的自慰素材照。当时的主题是 「霉菌会成病毒吗?」,看得晚熟的西园寺鼻血狂流。 对、没错,就是那个,黄油狗。 虽然没有涂上黄油,可是啧啧有声吮吸自己阴茎的神成像足了狗。这可比用右手要舒服多了,斋木在他温热的口腔中微微喘着粗气。 这段时间每天都被神成舔。 斋木一开始没有每天都去,因为觉得连续几天都让他舔的话也不大好。可是到了第二天,神成就哭丧着脸去了斋木的房间,央求他「你每天都来」,斋木只觉得烦不胜烦。 没多久千惠美就来插了一脚「你们是吵架了吗?都不是小孩子了,明就让一步吧」。 这还挺好笑的。要是让千惠美知道他被神成做了什么的话,估计会猝死的吧。 斋木身体一颤。神成现在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每天晚上趁着洗澡前就去神成家。斋木坐在床上,神成单膝跪下,性急地想拉下他的裤子拉链。男人在舔着斋木分身的同时还会用手给自己撸。看着他一边舔一边自慰,斋木呵呵笑了。 察觉到他在笑自己,神成松开了嘴。 「怎、怎么了……?」 斋木伸长腿,赤着脚用力踩在男人的胯部。脚底感受到他男根的热量。 「唔……」 是痛了吗,神成轻轻地发出呻吟。被他用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自己,斋木开口道 「你舔着我的东西,有感觉了?」 神成战战兢兢地移开视线。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还要舔多少次、再陪你多少次,你才会喜欢上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听到他这么直球的表白,斋木从鼻子里发出嗤笑。 神成再次抬头看着斋木。带着祈祷的目光。 多么愚蠢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行为就喜欢上你。不过是性处理罢了。 斋木揪紧男人的头髮,笑着催促道 「舔吧」 ※※ 用完神成的嘴,斋木就回去了。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父母还没睡吗。斋木偷偷地地窝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起看过一次的漫画杂志。结果只翻了几页就扔了。看过一次就腻,没意思。 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没写。这地方没有涉谷也没有新宿,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时间,他又不想和父母交流,于是更多时候都是坐在书桌前。 作业量有些多,但耐心做下去也就差不多都写完了。最后就只剩下……麻烦的读后感。要写满5张400字的原稿用纸。 记得客厅的书架上有父亲喜欢的太宰治文库本。比如『斜阳』『人间失格』,选现代国文老师喜欢的文学总不会错。适当地选解说文学,适当地引经据典,附加能触动人心或者引发共鸣的东西也就能拼凑出五张纸 了。于是决定等洗完澡就去拿文库本。 父母的房间是在二楼,斋木在听到他们上楼的脚步声后才出了房门。 父母一见到斋木就会对他絮絮叨叨……除了发牢骚外再无其它。内容不外乎就是「去探望你奶奶」和「对小 朋温柔点」,然后就是他的学业问题。所以斋木尽可能地不跟他们碰面。 洗完澡差不多就12点了。斋木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来到黑乎乎的客厅。打开电灯推开窗户,立刻涌来了一股凉爽的夜风。 白天很热,但北东北不像东京那样有热带夜。而且斋木家所在的新兴住宅街地势高,气温比车站附近要低一 、两度。一打开窗户就有虫鸣蛙叫随风而来。此外还能听到狗的吠叫声。 在书架取出自己要找的『人间失格』。 眼睛突然停留在了封有书套的文库本上。这是唯一一本有书套的。被塞在角落里,薄薄的一本没有多少页数 。拿出来一看,是向田邦子原作的短篇小说集,文春文库出版的『爱这个字』。翻了几页,发现文字浅显易 懂。莫名被勾起了兴趣,于是为了打发时间,斋木就坐在沙发上读起了第一篇文。 这篇讲的是主妇被画家吸引……可是没有肉体关系,所以还谈不上是『不伦』,但通篇又飘荡着浓厚的情色意味。 什么啊,没有做啊。 读完后有一点失望,斋木拿着文库本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身穿睡衣想去洗手间的千惠美走进了客厅。 「原来是明啊。你还没睡吗?在这做什么」 「要写读后感,就想来借本书看。我就要回去睡了」 千惠美看了眼斋木手中的文库本,皱起了眉。快步走向斋木,伸手夺过文库本。 「明……这不是男孩子该看的书。要写读后感的话,还有很多书可以看。『蟹工船』怎么样?很容易写的吧 」 千惠美白皙的手把那本书塞回了书架上。斋木回道「我会选太宰治的」然后就背对着她走向了书架。在千惠美见不到的地方勾起嘴角。 第30页 千惠美留下一句「早点睡」返回了二楼的房间。斋木干脆地「嗯」了声,手上拿了本太宰的书,同时瞥了眼千惠美收起来的那一本。 难以形容的爱欲。主人公和主妇的不伦愿望。 千惠美有重度洁癖,视性为禁词,这本文库在她眼中就相当于是一本黄书了吧。明明这么清水。 「……好想做」 斋木轻声呢喃,舔了舔唇角。虽然被神成舔了也没有积攒,但就是很想做。想像青蛙一样下流地大张双腿, 被男人的东西插入里面摩擦。想要一场沾满精液和唾液的黏黏煳煳的性爱。想做一场被千惠美厌恶的下贱、 污秽、犹如动物一样的性爱。 当然了,对方是高冈。不会是神成。 ※※ 换上紧身黑t和牛仔裤,斋木就出门了。 对母亲千惠美说的是要去朋友家住。千惠美和靖夫一样,对儿子的外宿不会有什么意见。送他离开时还叮嘱他不要给朋友家添麻烦。 今天是周六,在早上就用公共电话拨打了高冈的手机。约好在街上碰面。大概要等吃完饭才能去男人的家了。 看了看手上的g-shock。公交车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来不及背上背包,斋木就把包抱了起来,正想跑过去时被身后的人焦急地喊住了「你、你要去哪」 回过身就看到了神成。斋木蹙眉。 「……去玩」 斋木一往前走,神成就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抓住斋木的肩。手劲很大,害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干嘛啊」 斋木不耐烦地瞪着神成。去车站的公交一个小时就只有三辆。错过了这一辆就来不及碰面了。 「我赶时间」 「你要去哪。是要玩什么。跟谁一起去」 看他这么拼命,斋木的胸口渐渐涌现出了某种东西。像煤焦油一样的,黑暗粘稠的喜悦。 「我要跟谁一起,都是我的自由」 「……几点回来?」 要在那过夜——丢下这句后,神成脸上的表情就凝住了。斋木甩开男人的手,转身跑走。 搭上乘客数寥寥无几的公交车,在开着空调的车内松了口气。用手背擦掉满脸的汗,从背包里拿出md播放器 。塞上耳机,嘴上挂着扭曲的笑。 活该。 绝佳的头脑、不受束缚的家、金钱、才能……我想要的这一切,你全都有了。 哪怕只有一件也好,希望能有东西是他求而不得的。 ※※ 第二天中午,拒绝了高冈送自己回家的要求,斋木离开了公寓。昨晚跟高冈在咖啡厅吃晚餐的时候,遇到了和高冈在同所高中上班的女事务员。 幸好店内照明昏暗。而且就只是来打招唿而已,高冈也就没跟她介绍自己。 这种地方都市遇到熟人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高冈身为高中老师却不会去深入思考问题。谈了『恋爱』人就傻了。大人最喜欢的社会论、常识全被他抛在脑后。分别的时候甚至还说「我送你回去,一起去吃午饭吧」,听得斋木直翻白眼。 八月中旬差不多就要过完了。原本就预定下旬回东京。再忍耐一段时间就能离开这里,摆脱父母的束缚。在老家的生活就像是在履行义务。每天都掰着指头等待回去的日子。 斋木回到家就立刻倒在了床上。腰酸痛得不行。闭上眼睛,睡魔很快就来袭了。 过了不久,有什么炙热的东西紧紧贴在了喉咙上。斋木觉得很不舒服,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神成就坐在床上,手掌抵住他的喉咙。 「好热……」 热得受不了。斋木想推开他的手,但那只手却纹丝不动,转而紧紧掐住他的咽喉。 「……」 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住喉咙,斋木瞪大了眼睛。可以感受到喉咙在神成的手指下鼓动着脉搏。不明白男人 想要做什么,斋木害怕了。 「放开」 以前他都会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一次,神成没有松开手。 男人死死地凝视着斋木,凑近脸沙哑地问 「你和他,睡了?」 斋木近距离地看着神成的脸,回答他那又怎样后,神成的眼里就渗出了愤怒。往掐住喉咙的手注入力气。斋木挣扎着想逃离男人,却被他利用体重狠狠压在了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睡。就是因为不想你跟其他人睡,我才、我才会照你说的去做」 「餵、住手——」 背嵴不寒而慄。以前从未见过神成露出这种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斋木莫名地感到恐惧,更加用力地去挣脱神成的手。 可是神成的脸又凑了过来。耳后响起男人的声音。 「你想睡的话,也可以来找我的」 神成的嘴唇触碰着耳廓。力气很大。嘴唇游移到旁边,吻住斋木的唇。那是粗暴的、毫无章法的吻。 湿滑的舌头突然潜入口腔。 「嗯……!」 神成的另一只手想解开他裤子上的纽扣。斋木睁大了眼睛。 开什么玩笑。谁想跟这傢伙做。 斋木咬住在口腔内肆虐的神成的舌尖。神成痛得呻吟了一声,反射性地离开他的身体。斋木趁机踹倒了他。 「你有完没完!」 第31页 斋木起身下了床。要是再被他按在床上就麻烦了。瞄了眼门口,准备伺机逃出房间。 被踹了一脚的神成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斋木。嘴角溢出了细细的血丝。 「我」 神成用手擦了擦流血的嘴角。痛得皱起了脸,然后再次开口了。嘴里异常的红。 「……我、就不行吗」 斋木笑了。带着嘲讽低头看神成。男人则痴痴地凝视斋木。 「我喜欢你啊」 对神成呻吟般的告白,斋木嗤之以鼻。刚才还害怕得背嵴发颤,现在却涌现出阴暗的喜悦。 「那又怎样」 神成缓缓地眨了眨眼。 男人呢喃着「看来传达不到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越过斋木身边往门外走。 就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何想要留住这个即将离开的男人。还想让这个男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仅仅这样还不够。 想刺得深一些。想再伤他重一点。 「我跟谁都可以睡,唯独你,我绝对不要」 带着嗤笑吐出这句,男人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犹如一个油量耗尽的机器人,生硬地抬起头,看着斋木。 他表情震惊,犹像被人朝胸口捅了一刀。冲击、痛苦和悲伤……全都呈现在了男人脸上。 他张了张口。可是嘴唇很快就发抖了,说不出一句话。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斋木,狭长的眼睛渐渐盛满了泪水。神成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无声地流着眼泪。 男人很快背过了身跑出房间。啪嗒啪嗒的跑下楼,然后就听到了玄关欢快的电子铃声。 斋木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坐在了床上。用手心捂住嘴,脸上肌肉紧绷。 活该,他这么想。分明是这么想的,腹部深处却很不痛快。 本应大快人心的,可这份罪恶感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紧随而来的丧失感,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斋木颤抖着低下头。确实是赢了,可留给他的却只有满嘴的苦涩。 ※※ ——一年后—— 高三暑假并不打算回老家,但千惠美的来电打破了他的计划。 斋木所在的附属高中要是成绩不够好就没法上大学。他报考的专业是经济学。只要继续保持成绩,考上这 个专业是绰绰有余的。班主任也给他打了包票。 成绩单是寄到监护人的住址。『因为成绩不好,必须要参加补习班』——自然也就没法撒这种谎了。 「我想留在这里。我朋友也在这边」 『不行,一定要回来。……你奶奶快不行了。顺便把制服也带过来』 千惠美嘆了口气,『把电话给志奈子』。姑妈志奈子接了过去,一脸沉重地跟千惠美说起了话。 虽然直到最后都在闹别扭,但还是不得不回老家了。姑妈也说等急件忙完后就回北东北。 总说奶奶『快不行了、快不行了』,可是每次都是紧急关头就救回来了。斋木讽刺地想这次肯定也是这样, 黑着脸回到了老家。 其实斋木不想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他不想跟神成见面。 寒假时神成明明在避开自己,但到了春假就没再逃避了。看到斋木也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毫无表情,像是把去年夏天发生的事统统都忘光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像狗狗一样用恋慕的目光看着自己,也不再用含着蜜糖的声音叫自己「小明」了。 昨天,周日的深夜。高冈开车把斋木送到了家附近的便利店。漫不经心地进了店,抬起头吓了一跳。只见神成就站在漫画杂志的书架前。 斋木面颊僵硬,神成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斋木。 「别在意。你爱怎样就怎样」 被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这么一说,斋木的脸就青了。拿了想要的漫画书和果汁,到柜檯付了款。抱着东西逃也似地离开了便利店。 耳膜里残留着神成的声音。 无所谓的态度。但这也是自去年夏天以来,久违地听到他说话。客观上来说,他的声音深沉好听。可是, 这声音却一刀一刀地剜着斋木的胸口。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迴响 『小明』 在路灯寥寥无几的黑暗街道上,斋木停住了脚步。 再次意识到,神成再也不会用带着甜意的声音那样叫自己了。 不应该感到可惜的。就跟垃圾一样。可是,在失去了的现在,好像真的有一丝遗憾浮现在了心头。 ※※ 「餵、你」在玄关被神成叫住时,斋木睁大了眼,脸上带着戒备。神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 「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么」 「是朋的事。她一直在画室等你。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能不能答应她,和她一起画画?」 和朋一起在画室画画…… 「线画错了!」跟着是伸到面前的朋的手。他一下子就怒了,喝道「不用你自作主张」。骂完还不解气,用力搡了一下朋。靖夫就把自己揍了一顿。那时是十二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斋木瞪着神成。 「为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别管我」 神成闻言笑了。 「我啊,等长大了……大学毕业后,就跟朋结婚」 第32页 听不懂他的意思,斋木愣愣地看着男人。 「你在说什么」 神成呵呵一笑。 「我跟朋说我们结婚吧,她说好。……未婚妻的愿望,我自然是要帮她实现的吧?所以才来拜託你」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结婚、未婚妻、神成、朋。这些词在头脑里根本组织不出一句话。七零八落。斋木抓了抓头髮。 「……你是说要和那个朋一起睡吗」 「当然不是。我们会在一起,一起画画,一起聊画画的事。这样就够了。这种安静的生活又有何不可。说是结婚,但不包含肉慾。……我们跟你是不一样的」 跟你不一样——斋木听到这句,避开了神成的视线。 「哦、是吗」 斋木嗤之以鼻,转身就想进屋。但这时却被神成按住了肩「等一下」。男人手上的触感、体温都让斋木感到 焦躁,于是他用力挥开神成的手。 「别碰我」 看着微微睁大眼的神成,斋木开口道 「随便你们。我啊,最讨厌画画了。别把我卷进去」 最讨厌了、说到这个词时神成的肩勐地抖了一下。撂下这句话后斋木就走进了屋。 玄关傻不拉几的电子铃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不是很懂神成在说些什么。内心烦躁不已。 和朋结婚?那是什么傻话。过家家吗。蠢死了。 斋木臭着脸进了厨房。从冰箱拿出牛奶时,朋胖乎乎的圆脸就探了进来。看到斋木手上的东西,朋开心地笑 了。 「啊、牛奶。小朋也来喝吧!」 斋木嘆了口气,也给朋的马克杯倒了牛奶。朋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双手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 斋木仔细地看着朋。 斜纹紧身短裤,上身是粉色吊带背心。腰上的肉很多,裹着吊带衣的后背也很圆。肩胛骨胖得都看不出来了 。 看到她的腋下,斋木凝眉。白皙的腋窝下有一簇黑乎乎的毛。 「朋、你……」 「什么?」 好歹也剃一下腋毛吧——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别穿这身出门」 「为什么!」 「一定要披件衣服才能出去」 「诶?可是很热啊……」 看到朋噘着嘴,斋木再次叮嘱道「反正就是不行」。待会一定要告诉千惠美。说到底,都怪千惠美老把他们当孩子看待。 斋木又嘆了口气。 这傢伙身上有『女人味』吗。 「……朋。你、要跟神成结婚吗?」 「对啊、新娘。要穿白色的新娘婚纱」 朋笑得很开心。想问她懂不懂结婚的意思,但还是住了嘴。 仔细想想,这对自己来说也许是件好事。通过『结婚』的形式,神成接手了朋。这个麻烦的姐姐。自己就不用照顾她了…… 「是吗。恭喜了」 随便说了一句后,朋就「唿嗯唿嗯」地像个幼子一样天真地笑了。这件婚事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有好处的,可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斋木把喝完的马克杯放入洗碗池,迈步想离开厨房。这时一只胖乎乎的手冷不丁地抓住斋木的手腕。 「干嘛」 看了眼拦住自己的朋。朋挤出一个泫然欲泣的笑脸「那个」 「那个、小明。一起画画吧」 又是画画。 斋木厌烦地睨着姐姐。 「……我说了,我不会再画的」 「那个、小朋不会再妨碍你了。不会妨碍你的!那个、那个,对不起、对不起,小明!」 斋木瞳孔倏地一缩。「我说了我不画」挥开姐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瞥了眼她快哭出来的脸,斋木快步出了厨房。 对不起、对不起……朋的声音久久地残留在了耳膜里。 ※※ 在自己房间画草图的斋木嘆了口气。朋的那句『对不起』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只是画画而已,忍耐一次就好了。一次。就一次。再不济,画画石膏素描也是可以的。 斋木朝画室走了过去,手放到门上。就在这个瞬间,里面响起了神成慌张的「啊、朋」和朋「呜哇」的响亮 声音。神成也在里面吗,斋木停下了拧开门把的动作。 伴随着砰嗙的巨大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撒在了地上。 从门缝窥视画室。朋似乎是摔倒了。摔倒的同时还连累了装着颜料的箱子。 光芒汇聚在水晶帘子上,在地板上形成了彩虹稜镜。稜镜和颜料。朋就坐在那中间。 「没事吧?」 神成问道。朋点了点头,看向地上的颜料,「啊啊」地叫着。 「没关系,颜料而已。捡起来就好了」 朋大大地点着头。 「嗯、说得对!」 神成正想捡起来时被朋制止了「是小朋弄掉的,小朋来捡!」 「那么,小朋要来捡了」 朋开朗的声音在画室里迴响。朋就坐在地上,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颜料管子。然后一支支地递给神成。 神成柔和地看着朋,笑了。 「佩恩灰」 神成念出递过来的颜料名,然后放进木质的颜料箱里。 「镉红」 「啊、这个,小朋喜欢!」 第33页 「茜粉红」 声调变得欢乐起来。 「好,下一个。是小静喜欢的」 「酞菁蓝」 神成的声音里混入了小小的笑声。 听到酞菁蓝,斋木抿着唇想,他现在也还是在用草壁生产的米诺牌颜料……就跟那时一模一样。 酞菁蓝是暗蓝色,临近夜晚的天空的颜色。 斋木感觉有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扩散。那是斋木小时候起,最喜欢的一种颜色。 「镉绿………………茜素红………………拿浦黄………………」 神成安安静静地念着一个又一个颜料名,中间还伴随着颜料管被放进箱子时的咚咚声。每次响起男人的声音,斋木就觉得连他身边的颜料颜色都变得鲜明起来。 这是、什么。 就跟以前看过的,千惠美的『情色』……小说一样。那本小说也有男画家教主妇颜料名字的场景。飘荡着淡淡的情色意味。跟念颜料名的场景非常相似,但这是神成和朋。清纯得不能再纯了。 眼前的画室色彩斑斓。散落一地的颜料。水晶帘子折射出来的小小彩虹。 所有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斋木蹙紧眉头,背过身。神成和朋所在的画室,是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待的世界。散发着美丽色彩的光之庭 。是普通人……一介凡人无法踏足的、圣域。 可是,神成看着朋的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那是他从未在神成脸上看见过的柔和神色…… ※※ 那天还是没能进去画室。由于是周六,斋木也没什么事要做,于是就盘腿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插入电视游戏的电源,启动了他跟初中朋友借来的软体。 烦躁地握着游戏手柄,斋木投入了游戏画面中。角色在昏暗的道路中前进。风啸般的重低音bgm勾缠在斋木的身上。 用手枪击倒殭尸时,千惠美从背后叫了他一声「明」 无视现实中的声音,继续射杀殭尸。弹壳飞到空中。 再来一枪。 射击声。殭尸的身体爆出赤红的鲜血,撞飞了。 「我在叫你,明」 被逃了一只。可恶。 斋木暂时停下游戏,手上拿着游戏柄回过了头。厨房里的母亲望向了这边。 看到斋木一脸不爽,千惠美皱了皱眉。 「干嘛啊,那副表情。那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明,今天跟我一起去医院吧。你几乎都没去探过病……」 千惠美准备好晚饭洗了下手,走出厨房。斋木自知逃不掉,只好不情愿地关了游戏电源。 「我不是去过一次了吗。反正她也没意识。去了也——」 没什么用、话欲出口斋木就闭上了嘴。千惠美说教的眼睛直直射向斋木。 「明,不准这么说」 「是、是」 不想惹麻烦,斋木随便应了声就站了起来。 本想在八月下旬前就回东京的,可是奶奶一直不死,于是到八月末暑假结束为止都得留在这里了。 北东北学校的暑假比东京短。大概就二十天。而且他初中朋友全都是中考生。到了下旬就不好约他们出来玩了。 千惠美嘆息道 「可是等她真的走了,你好歹也尽了本分的」 听到她轻声吐露出来的真心话,斋木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奶奶是个神经质的人,很难伺候。动不动就为一点小事发火,甚至还会动手打人。 从小就很讨厌奶奶。所以,看到濒死的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插满管子的老太婆,斋木也不会涌现出任何感想。 「那不就轻松多了」 呵、听到斋木的笑声,千惠美睁大了眼睛,立刻呵斥道「笨蛋」。但斋木也知道那只是表面功夫,毫无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结果千惠美就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自己在等奶奶死,这点她也是一样的。不如说,常在医院奔劳的千惠美才是急切盼望奶奶死的人。 交代神成和朋看家,千惠美和斋木开车去医院。斋木坐在副驾上,看了眼千惠美。 「神成和朋」 突然提到这两人的名字,千惠美目视前方问「怎么了」。听声音那么平静,看来『结婚』的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斋木确定了。 「他们关系还是那么好呢」 「对啊?一直在聊画画,还一起画画。静非常照顾她,很有耐心。真的是个好孩子」 「嗯」斋木点点头,在副驾上眺望窗外的风景。 跟东京不一样,这里的车路很宽。行驶的车辆也悠哉游哉的。天空一碧如洗。可是今年的梅雨季结束得晚,而且还经常下雨。早上的新闻也说这样的晴天持续不了多久。明天就又变天了。 斋木看着天空,开口说 「……朋那傢伙脑筋不好使,说不定会被神成做些什么」 吐出这么句恶言,千惠美一脸诧异「什么」 「听不懂?我们都十七岁了。神成是四月前出生的,也有十七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身体上」 千惠美的侧脸都绷直了。 「……胡说什么呢。别说那么噁心的话」 冷冷地丢下这句。 千惠美有洁癖。在斋木家,性话题是禁忌。 第34页 大家都是做爱后才有孩子的。千惠美对这大前提却视而不见,就像自己从未做过这种事一样,在孩子的性上表露出过激的拒绝反应。 斋木淡淡一笑。 「嘛,就提醒你一下」 ` 原本说奶奶差一点就要走了,但还是在一瞬间恢復了意识。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志奈子姑妈,哑声问「还没有孩子吗?得快点要才行」然后就又失去了意识。 被即将离世的母亲这么说,志奈子的双肩微微一颤。 想安慰想要孩子却生不出来的姑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斋木戳了戳她的手肘。志奈子为难地笑了笑,「干嘛这个表情」从侧腹取出了手帕。看着两人的举动,千惠美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而这一幕被斋木收进了眼底。 祖母的状况稳定了一些,但六天后的周日,也就是离八月末只剩下三天的时候,她的病情又急剧恶化了。 那天也是雨天。雨势并不稳定,时强时弱的,有时倾盆大雨,有时则滴滴答答地就停了。这种天气从周四持续到现在。连门都懒得出了。 但要是一直在家,心会发霉的。跟一年前不同,没法用神成的嘴解决,性慾也就一个劲地积攒着。 昨晚背着父母给高冈打了电话,让男人今晚八点半到便利店门口接他。 不巧的是,吃完晚饭医院就来电话说「今晚是危险期」,父母和志奈子就着急忙慌地准备出门。 千惠美出门前拜託斋木「照顾好小朋」,撑了把伞就离开了。门外响起了靖夫发动车子的引擎声。 斋木瞥了眼手拿筷子站在旁边的朋。自己也要出门的。临时被託付,他也很为难。 说是出门但也就几个小时的事。做完爱就回来。就这段时间而已。 斋木叫住了准备回画室的朋。 「朋,我等下有事要出门。你可以一个人看家吗?就几个小时」 朋回过了身。 「诶?……一个人吗?」 「嗯,四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不然就叫神成过来陪你」 一提到神成,朋就皱起了从未修剪过的八字眉,撅起嘴巴。 「妈妈说,小静现在忙着备考,叫我不要去打扰他……」 斋木眉毛一挑。看来千惠美一定对神成说了些什么了。 「啊、是吗。那你就一个人看家吧。这种小事,你能做到的吧」 朋轻轻点头「嗯……」。斋木见她答应,就立刻跑下楼换好衣服拿起背包。白天热得要死,但晚上就降到了二十度,夜风吹得皮肤有点冷。于是穿了件薄风衣。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踩单车过去十分钟就够了,可是也想在那里看一会儿漫画。 雨暂时又停了。刚好可以不用带伞。斋木蹬起了自行车。从家到便利店是一条下滑破。雨天路很滑。但斋木不想减速。 摒除掉一切障碍,奋力蹬着自行车。噼开含着厚重湿气的冷风,嘴角漾起快意的笑容。 老太婆死了。然后是神成和朋。他可以拆散这两个让他不爽的人了。 看到了便利店明亮的窗户,斋木剎了车。发出吱——的摩擦声。抿紧了嘴。 只要一扯上神成,自己就会变得莫名其妙。光是想到他就心口烦闷。感觉被逼到了绝境。听到他们要结婚时,明明清楚这是件好事,但还是会觉得很生气。 便利店的大窗上立着个烤面包器一样的诱蛾灯。每当有虫碰上去就会发出啪嗤、啪嗤的声音。斋木冷冷看着这一幕,边想着自己说不定也是飞蛾,边把自行车停放在了闪着耀眼光芒的便利店旁。 斋木就站在便利店的杂志卖场上,和看似大学生的青年一起看漫画。 每次有客人进店,门口都会响起傻不拉几的铃声。斋木在看漫画的时候门铃响了好几次,他一次都没抬过头。反正高冈过来时会拍自己肩膀的。 「哎呀、静君。晚上好」 被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从杂志上抬起头,转过身。在门口的女人穿着领口大开的蓝色针织衫和白色七分裤,对面站着的则是笑得一脸腼腆的神成。 神成也注意了斋木。越过女人的头看到斋木时,惊讶地缩了缩瞳孔。女人跟神成拉家常般聊了一两句后就走向了饮料柜檯。 和神成聊天的是个二十岁后半的女人,斋木在家见过她一次。是靖夫画室里的一个学生。 白色衬衫藏青色裤子,穿着这身高中制服的神成肩上挎着单肩包,朝杂志卖场走了过来。神成虽然向斋木投来视线,但很快就移开了,话也不说一句,只自顾自地取出一本漫画书。 还以为神成一定会跟自己说话的,可他却默默地在斋木身边看起了漫画。 他不理自己,自然也就不能像个朋友一样聊天。简直形同陌路。 我才不想主动跟他搭话。不过,姑且还是跟他说一下朋的事吧。 「……餵、神成」 斋木对侧脸绷得跟坚石一样的神成打了个招唿,然后神成就慢慢地把脸转向了这边。那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朋、现在一个人」 神成微微眯细了眼。 「……为什么」 「大家都去医院了」 只回答了他问的,神成就突然低下了头。视线回到了漫画上。眼睛看着漫画,开口道 第35页 「伯母叫我不要单独跟朋在一起。……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斋木没有附和,于是神成又抬起了头,看着斋木。 「你说一个人。那你呢——」 窗外的停车场上停了一辆熟悉的黑色掀背车。斋木瞥了眼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神成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对面。看到那个男人后,神成的脸微微扭曲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 只说了这句,神成就再也不看斋木了。粗鲁地把漫画放回书架下,走到饮料柜檯拿了瓶可乐。 门口的自动门开了,铃声也跟着响了起来。斋木沖站在门口的高冈轻轻点头。然后立刻放下手上的漫画杂志,走到男人身边。 一进男人的车,外面就下起了雨。雨粒非常大,啪嗒啪嗒地击打着车玻璃。 车窗外瞬间亮起光芒,噼开了黑夜。 「真大啊……」 驾驶席上的男人嘀咕了一声。他话音还没落,天上就轰隆隆地响起雷鸣。 在被雨水打湿的车窗对面,有辆慢悠悠往前进的自行车。大概是刚下班吧,男人没有雨衣也没有伞,浑身湿透。死命蹬着自行车。 神成也是踩自行车吧。他也会这样子回家吗。家在高地,上坡那么陡,会很辛苦吧。 回想起神成看到高冈时浮现出来的受伤表情。斋木不禁缓和了嘴角。 ◇◆◇ 雨还在下。 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是雨粒在拍打窗户。水花从纱窗飞溅进了屋子。 朋大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真困扰啊」关上了窗。只要发出大的声音就能消除孤独的恐惧了。可是等声音消失 后就又恢復了寂静,提醒朋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家里除了朋以外,一个人都没有。朋害怕了,给邻居打了个电话。以往都能听到温和的声音的,可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家,立刻就切换到语音留言系统。 传来了女性机械音『请在哔——声后,留下您的姓名和要事』。 要事……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一点害怕,想跟小静聊聊天。只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可是妈妈说了不行。 打电话是不是也不行呢,她会不会生气啊。 这些思绪在脑海里转成了个小漩涡,但还是理不出一句话。朋期期艾艾地说 「啊、那个、小静。呃、呃……」 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放下电话。 「啊、啊——」 朋睁大眼睛。糟了、忘记报自己名字了。明明是说要留下名字和要事的,结果没一样说得好的。 朋又拿起了电话,拨下3个数字的短号。又听到了那个女性的机械音,哔——的一声。朋深吸一口气。 『我是小朋……呃、那么、再见……』 虽然『要事』没有传达给他,但好歹也有报出名字了。 咚的一声轰鸣。是雷。朋吓得缩起肩膀。不喜欢大的声音。 小的时候,有调皮的男孩子在她耳后敲大鼓。因为声音实在太大,心脏痛得紧缩。跟着就失禁了。裤子湿湿的很噁心,而且还被男孩子用手指着嘲笑了一番,朋悲伤难堪得哇哇大哭。 『小朋,别哭。我给你报仇』 小静说完就跟男孩子打了起来,维护了朋的『名誉』。然后对她说『小朋也要变强才行』。 小朋也要、变强才行。 朋用力点了点头。雷一点都不可怕。试着去玄关开门吧。 门外下着倾盆大雨。白光在黑暗中跃动。朋痴痴地看着,觉得眼前的耀眼光芒美得不可思议。 好像线香菸花最后的光芒。四处灵动,看得人移不开目光。 这么大的线香菸花,是谁在放呢。 ……大概、一定是神明大人。因为这么大的东西,也就神明大人才会有了 吧。 想把这么美的东西、这么厉害的想法告诉给其他人听,可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朋垮下了肩,关上门。目光突然移到了伞架上。 白色陶瓷的伞架上,有一把塑料伞、一把朋的伞、一把奶奶的伞和一根拐杖。另外一把是斋木的蓝色伞。 「嘛、小明!忘记带伞了!嘛」 她最近很喜欢用『嘛』这个感嘆词。每次说这个词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大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嘛』,朋直勾勾地看着斋木的伞。 没有伞。会淋湿。淋湿了就会感冒。糟了。小明是重要的弟弟。要是感冒发烧会很难受的,那就太可怜了。 必须要去接没有伞的小明。朋呜唿唿地笑着,发出唱歌般的声音。 「因为、小朋可是姐姐啊。得去接小明才行。不能不接他。毕竟我是姐姐」 他说要去外面办事,那就是坐公交车了。去公交站接他吧。然后,等小明回来了,就告诉他线香菸花的事。 没事的,不管多少次都可以重新来过。刚刚不也成功地给小静重新打了电话吗。肯定也能跟以前一样和小明好好相处 的。 朋雀跃地做起了出门的准备。 家里的备用钥匙挂在冰箱的磁石钩上。取下钥匙。然后从玄关的鞋架上拿出自己喜欢的长筒靴和雨衣。穿上 雨衣,拿着斋木的伞。 对了,也要撑上自己的伞。握紧水珠花纹的红色伞。这样就准备好了。 第36页 那么,出发吧。 ◇◆◇ 双人床上的深灰色被子被刚才的情事弄得乱七八糟,有一大半都滑到了地上。 想拂去床上的慵懒余韵,斋木睁开眼抬起了身。睡在旁边的高冈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不行、又要……」 斋木在他怀中挣扎「老爸他们就快回来了」。老爸这个词是高冈的弱点。果不其然,男人尴尬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在去浴室的时候斋木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高冈进爱情旅馆,不由得从鼻子发出轻轻的嗤笑。刚进来时高冈发现斋木对爱情旅馆没什么特别的感想,脸上就变得不安了起来。 事到如今还想要他怎么装纯啊。 斋木把淋浴开关开到最大,泡热水澡。洗掉屁股狭缝间的粘稠东西。 把沐浴露挤到棉球上搓出泡泡,就在他擦汗的时候,摺叠门咔擦一声开了,高冈走了进来。 男人随便沖洗了一下胯部,拿着喷头从背后抱住斋木。高冈中等身材,但斋木就很瘦,整个人都被他搂入了怀里。 「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斋木摇了摇头。 包括高冈在内,斋木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只是在东京找到了可以轻松相处的炮友。 「没有那种人」 「……我很不安。你跟我年龄相差那么大……」 不想再听他说这种话,斋木挣脱男人的手「都说没有了」,可是男人却越抱越紧。 「做的时候你没有看着我。难道不是在想着别人?」 斋木吃了一惊。他当时想的是,神成。回想那个男人刚才受伤的表情,还有去年见到的依恋的目光、哭得很难看的脸。 中途高冈发现斋木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旋即欺身压上狠狠吻他的唇。自己也觉得这样要糟,一边回应他的吻,一边把手插入男人的发间。可是,手中顺直的头髮却让斋木感到了失落。 还是勾缠着手指的头髮比较有趣。缠绕着手指的……神成那样的吗。 「你有了喜欢的人了吧」 指尖的触感、高冈所说的话都给斋木带来了冲击。 喜欢的人?他说喜欢的人? 「不对!」 斋木生气地喊道,粗暴地甩开高冈的手。 喜欢。我会喜欢那傢伙?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会喜欢。开什么玩笑。 斋木眉毛拧成一团,紧抿着嘴。高冈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露出这么兇狠的脸色,一时惊讶地看着斋木。 「……怎么了」 斋木留下一句「总之就是没有」离开了浴室。用清洗过的带着栗子花香的浴巾擦了擦身体,捡起地上的衣服 开始穿了起来。 当他捡起t恤,正欲抬起头的时候,有股电流般的波动瞬间袭上全身。 「诶……」 久违的昏沉感。最近几乎都没出现了,还以为已经失去这种能力,或者说长大后就不会再看见。可是,现在好像还残留着。 那么,是老太婆死了吗。这个想法在脑里一闪而过。手里拿着t恤,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洗脸台上的大镜子,斋木倒抽一口凉气。 「……!」 镜子中,朋就紧挨着自己的左边。身上穿着的是出门前见到的t恤和裤子,外面披着雨衣。影子般的朋看着斋木张了张口。口腔犹似一个洞。脸若窟窿。 毫无生气的朋的影子,嘴缓缓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些什么。 斋木张着口。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咚地撞到了墙上。感觉到了痛和冲击。是现实。可是,镜子里的朋却没有消失。朋就跟他自小看到的死者一样。昏暗,没有颜色。 「什……」 现实。这真的是现实吗。 斋木深深吸了口气。浴室的摺叠门开了,高冈围着浴巾走了出来。男人看到贴在墙上的斋木后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我回去了」 斋木僵硬地抓起背包,转过身就被高冈慌慌张张地拦住了「你怎么了」。斋木挥开他的手 「我要回去!我把朋留在家里了」 没错,只要回家就能看到朋。清晰地映在左眼上的这个只是幻影罢了。是因为自己留下了她,产生了罪恶感,所以才会看见这种东西。 看到斋木沉着脸,脸色铁青,高冈对他说「我送你,你等我一下」随即立刻换起了衣服。 · 被高冈送回家,斋木快步跑进屋。里面没开灯,也没有电视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朋!」 边叫着朋的名字边跑向画室。打开门。一如既往的颜料味,但是没有朋。 斋木在家里找了一圈。到了二楼,进入朋的房间剥下床上的被子。只有床单,不在。一楼的厨房、厕所、浴 室、客厅…… 在全身梭巡的电流般的波动还未消失。有了不祥的预感、不好的确信,心脏痛得紧缩。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斋木喘着粗气,飞奔过去拿起了电话。 是朋吗,是来电话说被困在哪里回不来了,叫自己去接她的吧! 满怀期待地把听筒放在耳边。 『啊、餵?』 传来的却是母亲千惠美疲惫的声音。斋木期待落了空,颤声道 第37页 「朋、朋不见了——」 『诶。怎么会。是不是在画室。那孩子,时不时就在画室画到天亮』 「家里找了一遍,哪里都没有」 电话另一头的千惠美叫了声『什么……』 『为什么。她不是跟明在一起吗,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起、什么时候。斋木抽了口气。 没有在一起。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我从便利店回来,她就不在了」 『诶诶、真是的、那怎么办!……总之,我现在回来』 「奶奶呢」 『啊啊、恢復了意识』 千惠美只说了这句就慌慌张张挂断了。斋木放下电话,看了眼窗外。还在下着暴雨。窗户上映出朋死者的影子。 「骗人的吧……」 喃喃着浑身发抖。斋木奔出客厅。 对了,也许是在神成家。朋、也许是跟神成一起。斋木穿上鞋子,跑到邻居家。按门铃。 「神成」 可是,没有应答。神成也不在家吗。 「可恶」 是要回家打电话,还是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朋。斋木用力咬住下唇,选择了后者。没办法干等着。伞都没撑就在路上跑。搜寻穿粉色雨衣的人。 这里跟东京不一样,人很少。这种暴雨天街上就更没什么行人了。 真的死了吗。已经死了吗。虽然是叫她一个人看家,但没叫她去死啊! 「到底在哪里……」 不相信左眼看到的东西。不想相信。斋木边跑边转动眼珠。雨打在斋木身上,从脑袋滑落到了脸上。被他粗鲁地用手心擦掉。 不知不觉就到了便利店。想起他把自行车扔在了便利店角落,斋木从裤子后口袋里掏出钥匙。 斋木抬起头。听到远处的警笛声,从声音上可以判断出车在往这边开。 尖锐的警笛越来越近。斋木被声音带动着慢慢走了过去。救护车飞快越过便利店。从救护车来的那个方向隐 隐能听到另一种警笛。是警车吗。 目送救护车离开的斋木回过神急匆匆地跨上自行车。救护车赶往的是离这里最近的公交站。斋木就奋力 蹬着单车往那边飞奔。 一到公交站,就看到救护车停在了小学校门前。迴转灯打着光,把四面八方都染成了红色。就在旁边的路灯下,有一条穿着蓝色雨衣的金毛寻回犬,脖子上还牵着根狗绳。 急救人员跪在地上,大声叫着「能听到吗!」在他面前躺着一个受伤的人。 有个男人给受伤的人撑伞。多半是叫救护车来的人,也就是那条狗的主人。 伤者好像是个女人。t恤袖子,白白胖胖的手腕在晃动着。 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后,斋木立刻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把自行车扔在路缘石附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朋」 越过急救员的后背,看向伤者。 蜷缩在那里的微胖女人怎么看都是五十岁以上。不是朋。 「是家属?」 急救员的视线射到斋木身上,斋木颤着嘴唇。 「啊……对不起,认错人了」 女性伤者被急救员搬到了担架上。 斋木焦躁地抬起自行车,这时那位男饲主沖斋木打招唿「你是斋木家的孩子吧?」。仔细看了看,是住在附近的人。男人惊讶地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斋木。 「怎么了?」 「……我以为是姐姐……」 「那个人是被车撞了,司机肇事逃逸。白色的货车开得飞快。……姐姐是,朋?不见了?她不是会独自乱跑的人啊。 你家人呢?」 男人饶有兴趣地问个不停,斋木背过身打断了他「都去找人了」随即跨上自行车。警车也赶了过来,身披雨衣的警察迅速下车。男人上前对警察说「汽车牌照,我就只记得下面的号码」。 斋木咬紧嘴唇,一个劲蹬着自行车,拼命寻找朋的身影。 身边响起了鸣笛声。转头看向车道,是靖夫驾驶的汽车。降下车窗,从驾驶席上探出了靖夫的头。 「明史,遇上车祸的是朋吗……」 看到斋木摇头,靖夫皱紧了眉。 「我再转一圈,你先回去」 斋木注意到车里没有千惠美和志奈子。是先回家了吗。斋木点了点头。 回到家,发现家里就只有志奈子在守着电话,千惠美也开车出去找了。又带着一缕希冀按下隔壁家的门铃, 但开门的不是神成,而是神成的父亲芳郎。 斋木问他「静彦在家吗」,芳郎满脸疲惫,含含煳煳地说「静彦去他高中朋友家留宿了,刚刚在电话里说的 。今天就我一个人」。男人以往都会带着亲切柔和的笑容,但这天的芳郎却只是敷衍地打发他。 斋木也没在意芳郎的不对劲,随随便便道了谢,在快要崩溃的焦虑中返回了家。 那天还向警方报了失踪,但依旧没有找到朋。 · 朋失踪的第二天仍在下雨。接到警察电话是在第三天,滴滴答答下着雨的周日。 抓到了在小学门口撞倒妇女后驾车逃逸的货车司机,做痕检时发现了另一起事故。 在撞伤妇女前,司机先撞到了朋。看到朋不动了就害怕起来,为了隐瞒事故把她从桥上扔了下去。照他所 说的,果然在桥下的人工湖芦苇群中找到了朋的尸体。 第38页 接到通知的靖夫握紧手中的电话,像只鹦鹉般把警察的话复述了一遍。死死看着靖夫的千惠美摇着头,发出细弱的声音 「……骗人、不要」,被志奈子搂住了肩。 斋木坐在充满悲嘆的客厅里,一直垂着头。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的、不是的…… 明明这样想、这样恳求,但左眼还是会映出在自己身边的朋。奶奶似乎也死了,斋木看到窗前立着一道模煳的影子。 而他们也很快就接到了通知,因为斋木家在等朋的司法解剖,就决定两场葬礼一起举办了。 在灵前守夜的时候,高冈和靖夫的同事们一起来上香。高冈脸色铁青。斋木虽然瞥了男人一眼,但没有理会他不舍的眼神,只低头致谢就再没抬起来过。 穿着制服的神成和双亲一起来弔唁。来上香的神成狠狠瞪着斋木。即使低着头也能察觉到他刺人的视线, 斋木实在不敢看他。 第二天的告别式神成也来了,以「我和朋就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为由硬是跟去了火葬场。 两具棺材一起火化的时候,斋木去了厕所,抱着坐便器干呕了起来。由于没有食慾几乎什么都没吃,所以吐出来的都是唾液。左眼依旧映出了朋。紧贴在自己旁边挥之不去。 「……饶了我吧、朋……」 一睁开眼就看到朋在身边。他吃不好也睡不着。每时每刻都被强烈的罪恶感所苛责。 那个时候不去见高冈就好了。为什么不打电话拒绝。不应该留下朋一个人的。反反覆覆地责备自己。 「到别处去啊……」 斋木哀求着,但朋却像是听不见一样。斋木摇摇晃晃地走出单间。 洗手的时候尽量不去看眼前的大镜子,低头漱口洗手。可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架住了斋木的脑袋。 「什……」 那双手抬起了他的头。想让他看镜子。斋木只能转动眼珠去看那双手的主人。是神成。 「你干什么」 神成用浑浊的眼睛瞪着斋木。 「你小时候说过的,左眼能看到那种东西。现在是不是也看到了,朋的身影」 挥着手想甩开神成手掌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神成的脸。那满是嫌恶与愤怒的表情。 斋木摆脱神成的手掌,好不容易才让头获得了自由。但紧接着就被男人从身后倒剪双手,力气非常的大。 「头、抬起来。抬起来啊」 抬起头的话就会看到镜子里的朋了。不想看。一背过脸,抓着他的神成就咬紧了后槽牙。 「……为什么不敢看镜子。是因为你能看到朋吧」 神成低吼着,斋木一个劲地摇头。但是,他不敢看镜子。 门啪嗒一声开了,身穿丧服的男人进来解手。就在这瞬间,斋木挣脱了男人的束缚,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回到父母和亲戚所在的休息室,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子的木纹。表姐温柔地问他「你不要紧吧?」,但这声音反而加剧了他的痛苦。 拆散神成和朋的人是他。让朋独自看家的人是他。跟白色货车的司机一样,他也是个杀人犯。 「噫……」 低下头泄出呜咽。表姐摸着斋木的脑袋,「……毕竟你们是双胞胎啊」 · 葬礼结束后,两具棺材变成了两个骨灰盒。在家里的佛堂设了个小祭坛, 骨灰盒就安放在了那里。千惠美寸步不离朋的骨灰盒,志奈子放心不下,常常陪着她。 客厅里聚集着宽姑父和千惠美的兄弟们,都在那一脸沉重地喝酒。远道而来的亲戚们今天会在家里留宿。 很想吸根烟,斋木把一包烟盒塞进了制服后口袋,逃离了犹如深海般让人喘气不上气的家。 门上贴着『忌中』字样的纸。斋木看到后别过了脸,站到家旁边的花丛前。从后口袋里掏出烟,这时有人叫了他一声『明史』。斋木身体一僵,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想抽菸的话,来我家吧」 神成也跟斋木一样穿着制服。挺括的短袖衬衫和藏青色裤子,跟以往皱巴巴的t恤不同,看起来比斋木还要年长几岁。 想到在火葬场厕所的事,斋木沉默着摇了摇头。想放弃吸菸逃回家里,但立刻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放开」 神成充耳不闻地拽着他的手把他往家里拖。斋木脸色都青了。 「叫你放开……」 「为什么。我家现在谁也不在。你想吸多少都没问题」 神成的手掌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只能被他拖着走。斋木忍着疼痛任他为所欲为。虽然很想逃,但他逃不了。束缚住他的还有深深的罪恶感。 被拽着上了神成家的楼梯,然后被推进神成的房间。 斋木拼尽全力虚张声势,狠狠瞪着神成。神成扭着唇角,厌倦地伸手一指 「菸灰缸,在那里」 书桌上放着个小小的玻璃菸灰缸。已经用过了,里面扔了两个菸蒂。旁边还放着从便利店买来的薄薄的火柴盒和一包香菸。 虽然有菸灰缸,但在身边有神成的情况下,实在是没有心情吸菸了。 「吸啊。……虽然我是不知道这么臭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第39页 他眼神阴阴沉沉,斋木只好从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用百元打火机点火的,但总是点不着。手上全是汗。 看不下去的神成划了根火柴,对他说「过来」。斋木用手指夹着烟,靠近男人手上的火。手指细细发着抖。 即使点了火吸了口烟,夹着烟的手还是抖个不停。看到他把菸灰弹到菸灰缸里,神成开口道 「在火葬场烧完后,热风捲起了灰,沾到了我裤子上。本来想拍掉的,结果却染了上去……」 灰飞扬了起来,落在斋木的衬衫、裤子和手腕上。细小的东西一下子就糅进了纤维里,消失不见了。 听到神成的这番话,斋木把手中的烟掐灭在了菸灰缸里。虽说只吸了一口,但他真的吸不下去了。 「朋吃了很多药,她的骨头很脆弱的吧。所以她的骨头和灰都很细……那个时候,在空气中飞舞的骨灰……我们,不也吸了很多吗」 「……别说了」 斋木再也听不下去,起身想离开房间。可是身边的男人立刻按住了他的肩,抓着他的手把他推回了房。 身体失去平衡,斋木倒在了地板,被神成欺身压上。用体重压住自己。 斋木拼命挣扎,但神成也死命压制。神成的双膝夹着他的腰,不管斋木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男人的手揪住他的衬衫领口,死死地把他压在地上。 斋木抽着气,看到用尽浑身力气压着他的神成露出了恶鬼般的表情。 「都是你的错……!」 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斋木嘴唇发颤。他想说,不是的。可是,他无从辩驳。神成说的一点都没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斋木沉默着。 神成张开了口。声音嘶哑。 「为什么,你要这么自私。那种雷雨天,你还留下朋一个人。死了也没办法、死了就好了,你是这么想的吗?所以才抛弃了她吗!」 斋木瞪大了眼。 朋死了就好了,这是他小时候就一直在许的愿望。可是,他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并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死的。 小时候的新年参拜都会许愿让她死。可是,斋木是羡慕她的。明明是个弱智,她却总能独占父母的视线。明明是个弱智,父亲却近乎崇拜地爱着她。而自己呢,就因为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他们就对自己不管不顾。就因为没有才能,他们就对自己失望至极。 斋木嫉妒了。所以才对朋那么冷淡。所以才不把她当姐姐,而是把她看成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我说得对吗」 斋木果然没法肯定地回答他「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放弃喜欢你了。因为有朋在,我才忍了下去。……可是,为什么你连朋都要夺走!」 神成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闪着精光的眼睛没有从斋木脸上移开分毫。 双手放开斋木的领口,移到了咽喉。就这样掐了下去。男人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的喉结。 喉管就要被掐断,皮肤就快要破裂。无法唿吸。眼前一片血红。 「……不、要……」 要被杀了! 斋木拼命挣扎的时候,那双手松开了。 「啊啊、对了。那只眼睛……」 神成呢喃道。斋木用力吸了口气,然后剧烈咳嗽起来。边咳嗽边想着要立刻逃跑,在男人膝盖下苦苦挣扎。 「你的左眼,能映出朋吧。……你眼里的她是怎样的……?」 神成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原子笔。斋木不知道男人想做什么,死死凝视他的手。对未知的东西、不可预测的发展……感到了恐惧。 神成绷紧嘴角,血红的眼睛就像魔怔了一样。 「把左眼,给我——」 男人握着原子笔,瞄准斋木的左眼。斋木的悲鸣凝结在了喉咙里。 想避开原子笔尖,斋木抵抗着压住自己的男人的左手,发疯般地背过脸。一背过去,笔尖就刺进了他的左眼下面。卟……皮肤被刺裂的尖锐疼痛直穿他的脑髓。 「啊啊啊!」 斋木大叫着,扭着身体不停挣扎。就在这时,神成松开了他的拘束。 「……我……」 神成呆呆地喃喃自语,像是终于恢復了意识。原子笔从男人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斋木左手捂着左眼,从男人的膝盖下爬着逃了出去。他很想站起来跑走的,但是腰使不上力。斋木盯着神成往后爬。男人朝他伸出手「小明」 「噫」 斋木吓得发出了悲鸣,男人的脸顿时就扭曲了,伸出的手在中途抓住了虚空。 眼前的男人太可怕,斋木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逃出了房间。 按着左眼,在疼痛和混乱中跑回了家。不想遇到亲戚,斋木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看着镜子。左眼下流出了少量的血。伤口不是很深。斋木剧烈发着抖,深深吐着气。 ……左眼会被挖出来的吧。 咚咚咚的敲门声。斋木颤抖着说「等一下!」 「啊、抱歉」门外的人是志奈子。听到姑妈的声音,斋木匆忙用颤抖的手洗起了伤口。白色洗脸池里的水被血丝染成了淡粉色。 发着抖把放在剃刀旁的创可贴盒子拉了过来。在伤口上贴上创可贴,走出洗手间。 第40页 志乃子瞪大了眼睛「你没事吧?脸色铁青啊。那创可贴又是怎么回事」 「……不要紧的」 斋木淡淡地回了句,越过志奈子回到自己房间。 脱下衬衫,蹬掉裤子。 耳朵深处是神成方才的那句话。 『朋的骨灰,我们、不也吸了很多吗』 斋木抱紧自己,想要让颤抖平息下来。 左眼总是能映出朋。刚刚在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了她。然后是,神成面对自己时那憎恶的表情。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斋木蜷缩在床中间。把毛毯盖在身上,颤抖着啜泣起来。 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如果能回到过去,他想全部从头来过。如果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坦诚地说出真实的感受,现在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朋不会死。神成也会成为他的人。跟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温和多了。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太迟了。 朋死了。神成会一直憎恶自己、怨恨自己、诅咒自己…… 喉咙痛得厉害。左眼下方火辣辣的疼。胸口深处也是一样的痛,就像是在流着血一样。 · 葬礼结束后,斋木和姑妈他们一起返回了东京。即使回到了东京,左眼眼角也依旧会映出朋的身影。 高中好歹是毕业了。但他一上大学就立刻躲在屋里不肯出去。 外面有很多窗户和镜子。不管他怎样小心翼翼都无济于事。一定会看到朋。「看看你犯下的罪」「你一生都得背负」「你是个杀人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直逼得他想要大叫。 斋木几乎成了家里蹲,大学自然也就留级了。姑妈姑父都犯了难,担心他的父母也上来东京看他。 「我能看到朋……」 在杂乱的房里低着头,斋木的声音细若游丝。千惠美闻言却用力拍着他的肩。 「别说傻话了!」 甚至还鼓励道「你要振作起来!」 一段时间没见,曾经骨瘦如柴的千惠美差不多恢復了以往的体重。她似乎已经从痛失爱女的打击中走了出来。 「虽然志奈子那么说了,但不能去精神科。我不会让你去看病的。那真是太丢人、太没用了!明,你要坚强起来,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斋木只想大声叫她滚出这里。 只要坚强起来,这只左眼就不会再看见朋了吗。朋就会离开自己左边了吗。 千惠美温暖的手紧贴在斋木的肩上。 「……你要多向静君学习。就算出了那种事,他也还是很坚强。明也努力努力,好吗」 听到神成的名字,斋木肩膀抖了一下。抬起头问「神成怎么了?」看到儿子终于肯看自己了,千惠美露出安心的表情。 静君的爸爸,去世了。千惠美压低了声音。 「是自杀的。夫妻关系好像一直不怎么好——」 芳郎酒后驾车,在满是急转弯的古老山道里把油门踩到了底,偏离了路面。连人带车都坠崖了。 「房子要卖了……他妻子是实业家,好像已经有了下一任丈夫」 「够了!那是别人的家事」 被靖夫叱责的千惠美瑟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啰嗦的奶奶不在了,还是因为她一直反感神成的母亲,千惠美变得比以前多嘴,说话也毒舌多了。 「啊啊、是吗」 斋木再次低下了头,呆呆地听着靖夫的怒骂「明史,你大学打算怎么办!」。老实说,大学读不读都无所谓了。就连他自己本身都无所谓了。 斋木直直地凝视放在膝上的手。手背浮现出了蓝色的血管。血管……血在流动,他还活着。 此时此地,自己还能好好地活着,真不可思议。没有任何的实感。 自己的心,早已被困死在了那个雷雨天里。 第3章 虚实 『……小明……』 从梦境深处响起了朋的声音。 一睁开眼就看到神成手臂缠到了自己身上。斋木粗鲁地挪开他温热沉重的手,抬起上半身。手心按住胸口。……还在悸动。 房里很暗。看向窗帘缝隙外的天空,天色是比深夜要浓一些的群青色,再过两个小时就是黎明了吧。 斋木看了眼左眼眼角。朋果然还在那里。嘆了口气,发出一声苦笑。 一瞬间是吓到了,但许久没在梦里听到朋的声音,多少还是有些怀念。毕竟是从同一个娘胎里一起出来的。当然,除了怀念外,压在心脏上的还有重如灌铅的罪恶感。 哈、斋木轻轻嘆气,低下头。 以前有女同学硬是带他去参加联谊,那些女生的声音细软拔高。为了听起来可爱,就特意说得嗲声嗲气的 。 朋的声音则很低。不带一丝娇媚,没有任何粉饰,就是很质朴的声音。 她还活着的时候,斋木很讨厌她的声音,每每听到都会觉得烦躁。可是在她死了的现在,斋木又无比想念她那温柔的声音了。 这么说来,只有朋会看着他最真实的一面。不会受他那张脸皮的诱惑,没有任何要求,目光率直纯粹。 斋木用力按压太阳穴。脑袋一抽抽的疼。 温柔的声音?不是的。他想听的、必须要听的,是诅咒他的声音。是给他定罪的声音。 第41页 要下床的时候被神成拽住了睡衣下摆。斋木僵硬地扭过头,就见神成狭长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你要去哪」 斋木凝眉。他并没有要去哪里。 「厕所」 咬牙应了一句,斋木挥开男人的手下了床。等小解完后,小心翼翼地洗了手指,以免绷带碰到水。做完这一切,斋木深深嘆了口气。他一点都不想回到床上。 虽然想回自己的家,但现在离首班车还很早。斋木慢吞吞地走回神成睡觉的寝室,躺到床的另一侧,只想尽可能地远离他。 可是神成立刻就朝自己伸出了手。就像是在抱着陪睡人偶一样。 斋木的身体僵硬得犹如棒槌,神成对此却毫不在意。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怎么可能会搬」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但是,要真搬到这种地方就再也逃不了了。别欺人太甚了——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就被他咬住了耳垂。 「总之快点搬。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耳朵上濡湿的触感、说话的吐息都让斋木发起了抖。不自然地扭动脖子,逃离了男人的牙齿。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才好。 就那样任由神成抱着睡,等他好不容易睡着了,斋木就松开男人的手下了床。 拖着宛如被鞭打过了的沉重身体,斋木穿上衣服离开了公寓。 一声不吭就回去,很可能会被他抱怨的。可他真的不想待在男人身边了。 站在清晨的车站等电车时,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斋木慌慌张张地把手伸进了口袋。 他知道来电的人是谁。是神成。肯定是气他擅自跑回去。不想接电话。只要他不接,电话就会切换到无人接 听的状态。快点挂断吧、斋木恳求着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 《他听到死者声音》虚实2 中午吃的药貌似起效了。 掌心没那么痛了,看着显示屏的眼睛倒是越来越沉重,身体的芯软绵绵的。 这是公司。要做的工作堆积成山。心里是这么想的,上半身却违反意志地往前倾,咚、斋木的手肘撞到了桌子上。 「啊、神成老师!您好、您好!承蒙您的关照!」 被守口兴奋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了。 刚刚、他说什么。那个肥猪说了『神成老师』。 慌慌张张抬起头,看向上司的座位。只见守口夸张地用两只手握着电话抵在耳边,恭敬地低下了头。 「诶!……啊啊、是!……是、这样啊、是……」 没有意义的附和。这样就不清楚到底是在说什么了。 守口抬起头,看着斋木的脸。可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又开始附和了起来。 难道说。 因为自己不肯搬家,神成失去了耐心,把谎报学歷的事告诉给了守口?掌心渐渐渗出了汗。感觉喉咙变得干渴堵塞起来。 两完电话,守口再次抬头看向斋木,朝他招了招手。 「斋木君,你过来!」 「啊、是」 被守口尖锐的声音吓得匆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守口很明显地嘆了口气。 「神成老师打来了电话」 抖了一下。 「神成、有、有什么事……」 「你还问什么事……对斋木君来说神成老师是你的青梅竹马,但你们现在还有工作关系。你要是不能认真、专业地接待的话我可是很难办的。你啊,没跟神成老师商谈过吧。也许你是觉得时间还很充足,或者这份工作不需要多花时间,但老师很忙的,一定要配合他的时间」 看来不是在说学歷的事。很想舒一口气,可上司就站在自己面前。吞口唾液滋润下干渴的喉咙,总算是可以开口回话了。 「……好的」 插画集封面的工作早就跟神成的责编谈妥了。因为有责编这个中间人,这种事通常是不会直接跟作家、插画师或者漫画家谈的。 这是威胁。是对早上不接电话,也不答应搬家的自己的威胁。 混帐东西、很想这么骂一声,但上司在这里也就只好忍了。 守口开心地摇着肚子笑了。 「不过啊,不委託给责编,而是要跟设计师商谈,是个相当讲究的老师吧?我还以为会难以取悦。结果却相当好相处呢。声音柔和,一点都不自大。还邀我一起去喝酒」 「……是、是吗」 「什么啊,别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当然也要一起去了」 守口边说边翻着桌上的檯历。 「下周……嗯、下下周会比较有空吧。你去挑几个适合老师的好一点的店吧」 守口、神成和自己,三个人一起去喝酒。 或许守口是很期待,但对自己来说就是如坐针毡了。斋木脸颊抽搐,轻轻点了点头。 「……啊啊、好的……」 「那你快点去问老师什么时候方便商谈吧」 守口吹着难听的口笛,拿起桌上的文件,那意思就是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一直主张中村的自杀跟自己毫无关系,这一点也被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上级所认同。守口从压力中解脱后,心情比以往要好得多了。 第42页 坐回座位,凝视桌上的电话。不想在这里打电话给神成。看了眼pc上的时间,刚好是正午。斋木拿起手机和外套离开了座位。 在专门卖三明治的快餐店解决了午饭,斋木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商谈不商谈的,自己每天都能看到那个男人。特意打电话也太蠢了。可是,不打也很可怕。 没办法,只好找出神成的电话号码。凝视了一会儿,甩掉沉重的心情按下了通话键。只响了一声,男人就接通了。 『太慢了』 「……你到底想干嘛」 害怕被其他人听到,斋木把声音压得很低。 听不清楚话的神成显得很生气。 『你在说什么。餵、你在哪里。不是在公司吗』 「在外面。……怎么可能在公司给你打电话」 神成嗤之以鼻。 『是怕我揭穿你谎报学歷的事吗』 耳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大。说不定会被别人听到。斋木握紧了手机。 「……你想威胁我吗」 声音在发抖。神成继续道『你说什么呢』 『这可是事实。……早上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肯顺从我』 隔了两个座位的吧檯位上,坐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女孩。她从半透明的文件袋里拿出手帐和手机。一定是大四的求职生。 轻轻皱眉的她直勾勾地盯着手机。没有碰托盘上的三明治。 看着旁边的求职生,斋木嘴唇发颤。认真求职的人满大街都是。 现在这个公司很噁心人。但是不想辞职。失业是件很可怕的事。还有房租和水电费要交,看着存摺想着还能撑多久的日子太可怕了……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 想逃离这个男人。可是,逃了之后呢。会怎么样。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是说你会搬过来吗』 「……啊、啊」 觉得口干舌燥。但还是努力发出声音。 「跟守口的酒会……不要约了。你推掉」 电话对面传来愉悦的笑声。 『这就看你怎么做了』 斋木闻言垂下了头。 · 四月下旬,斋木用上搬家公司专用的单身背包搬到了神成的二层公寓。 三月末,被神成催促着去搬家公司那里问价,却因春天搬家和入学的人太多而预约不到。上旬就以这件事和工作很忙为由一直拖延。这么拖着拖着,神成的眼神也日益狠戻起来。 结果神成就擅自拜託了搬家公司,就连搬家日期都擅自定了下来。小型冰箱、洗衣机都处理掉,最终带过去的就只有衣服和工作相关的书籍。话虽如此,斋木带的衣服比男人的平均数量要多得多,几乎占据了神成大半个衣柜间。 搬家工人搬来了一个又一个搬家专用的收纳箱。神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房间被斋木的衣服所侵占,但却没有向斋木抱怨衣服太多,也没有叫他处理掉。 「收拾行李真不简单呢」 只愣愣地来了这么一句话。斋木恨得牙痒痒。他也明白自己是个注重穿着的人。有很多套衣服都是穿上一次觉得不合适就再也没穿了。原本可以卖给二手服装店或是直接扔掉的。但他偏要说「都怪你硬要我搬过来住」,把不穿的衣服全都搬来占领神成的衣柜间,为的就是找他的不快。 而让他失望的是,神成只再次喃喃了句「真的不简单」,然后就满足地笑了。 · 搬过来的几天后。 斋木在黑暗中打开手机。凌晨一点二十八分。并不想知道时间。只是想要一点光亮而已。 手上拿着发光的手机,钻进了卧室里的床。背过身无视旁边的男人,紧紧闭上眼睛。可是神成却从背后抱住斋木。今天希望他能放过自己。男人的肌肤非常烦人。 手腕拘束般缠上胴体,然后轻轻摸上额头。 「烧退不下去呢」 这要怪谁、斋木咬着牙腹诽。连日来的做爱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插入的一方是不会这样的吧。女人还好,作为受方的自己是个男人。负担相当重。 昨天是星期五,身体也非常沉重。好不容易才做完了工作,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公司大门,结果就下起了雨。要他回去借一把不知道是谁的伞也格外麻烦。 在狄漥站下了车,雨下得更大了。想到公寓里有神成在等他就觉得郁闷,所以即便没带伞也还是走得慢悠悠的。 晚上神成又想做爱,伸手碰到他时才发现他发烧了。 「去医院。周六中午前去看看」 背后响起神成的声音。斋木焦躁地啧了一声。不想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柔体贴。 「要去公司。明天没时间」 待在神成身边的时间能少则少。公司绝对不是让人舒适的地方,但总好过待在神成身边。 下一秒就被搂得更紧了,斋木唿吸一窒。挣扎着想逃离男人的怀抱,手不小心撞到了床上。受伤的那只手。被中村敦子弟弟划伤的手才拆线没几天。 「唔……」 轻轻皱眉。而神成则不管不顾地在斋木耳边嗫语。 「为什么。周六不是休息吗?」 基本上是周六日双休,但工作会积压。斋木挣扎着狠声道「休息日上班」。可不管他怎么挣扎都甩脱不了男人。耳边又响起男人沙哑的声音。 第43页 「你还很烫。就这样你还要去公司吗。不行的吧。……工作就不能交给别人来做吗?」 斋木抿紧嘴唇。要是把工作交给别人,那自己就要失业了。现在工作手册完成了,即便自己不在,工作也不会受到影响。谁都不会困扰。 「……吵死了」 最终只吐出这句恶言,绷紧全身无视神成。「明史……」过了一会儿,神成轻轻地嘆了口气。 · 在便利店买了饮料果冻,强迫自己喝下去后,斋木往嘴里扔了粒阿司匹林。觉得去茶水间倒水太麻烦,就着咖啡吞了下去。 今天是周六,公司不忙。平日里响个不停的电话安静了很多。给电脑开机,习惯地拿根烟走向阳台的吸菸室。刚打开窗户就被不知从何时来到背后的根岸拍了肩膀「早上好」。 跟最先来到这里的烟友们打完招唿,斋木和根岸站在了阳台扶栏边。看着雾雨濛濛中的街道,给烟点了火,根岸自嘲地笑了「真傻啊」。 「我菸草中毒,哪怕颳风、雨雪天我都要出来外面吸菸。就算物价上涨了,觉得吸菸丢人了,我都不会戒菸,真是个蠢蛋」 斋木闻言笑了笑,也跟着吸起了烟。味道真差。明明是烟,却有种粗涩的感觉。喉咙也很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吸这玩意儿。 「我也一样 。就算感冒喉咙痛,我还是要吸」 「……小斋木也是那种,即便想放弃也放弃不了的人啊」 听到根岸压低了声音,斋木抬起了头。只见根岸把视线投向了几厘米外的上司守口身上。 即便想放弃也放弃不了……不是这样的,他吸菸只是想装帅。 「……我是想戒,只是不知道戒了后要用什么来代替」 侧身把菸灰抖落到立式菸灰缸,然后随便接了下去「果然还是要换成口香糖、咖啡这些东西吧」。 斋木抬起视线,察觉到守口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斋木君啊」 被他黏煳地叫了声名字,斋木转头看向守口。还没等他回復,守口就又说道「能快点扔掉那些简歷吗?已经用不上了,放在我桌上很碍眼啊」 简歷包含个人资料,必须要一份份地放进碎纸机里。这种杂活都是打工学生的工作,但斋木仍轻轻点头说「啊、好的」。要推掉也很麻烦。 上午原本准备帮根岸的忙的。根岸听到后一脸不悦,看向守口。 「那些可以扔吗?上次不是有个孩子叫你把简歷还给他吗?」 被反问的守口不耐烦地哼了下鼻子。 「没事没事。招聘事项上写了不返还简歷。而且已经招到可以即刻成为战斗力的人了。所以新人立刻走人也不要紧。……扔掉的都是派不上用场的笨蛋。这次来应聘的大部分都没什么水平。没事,都是灰尘,都是垃圾」 对面就是被称为垃圾的、在寻找工作的人群。回想起找工作的日子,斋木的脸都僵了。 话说起来,守口有段时期的口头禅就是别做垃圾一样的工作。频繁地用垃圾这个词叱责中村。就相当于是在骂中村垃圾。 「有空就去做!」 想到了中村,斋木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守口像是从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凝起了眉。 「因为是杂活,所以你不想做?还是说,因为是我拜託你的?」 根岸重重嘆了口气。 「我想拜託斋木帮我做『gillette』,周一中午就是死线了,他也是有优先顺位的」 根岸提到了女性杂志的名字、死线和优先顺位。守口就是对这些词没辙。根岸又继续说道 「这次时间紧迫,有可能赶不出来」 「我又没叫他优先我这边。又不是笨蛋,还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 像小孩子一样扔下这句,守口离开了阳台。这个上司不知因为中村的事被上头说了些什么,最近脾气火爆得很。 和根岸对上视线,轻轻耸了耸肩。斋木把烟扔进菸灰缸里。 回到座位,打开根岸送来的文件,看着指定纸。不能浪费时间。等处理完根岸的工作,他还想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集中精神看着屏幕。这时响起了声响。是一沓简歷被扔到了左边桌子上。拿这种东西过来的守口不发一语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非常讨厌自己桌上放着简歷,还是只想让底下的人对自己言听计从。斋木嘆了口气。 盯着电脑屏幕。很想集中,但不知是否被守口的焦躁情绪给感染了,完全集中不起来。斋木乜了眼简歷。 看着简歷上陌生人的脸。那认真的表情让斋木更加烦躁了。 你落选了。真可怜。还得找其他的工作。拍照的钱都白费了吧。你就看着钱包和存摺上的余额,掏出硬币吧。 桌上响起了嗡嗡声。是手机的震动模式。看到屏幕上神成的名字,斋木眉间刻出了皱纹。抢过来般拿起手机,对神成说「你等一下」,斋木起身离开了座位。 出了公司走到楼梯,斋木不高兴地问「什么事」。 『去医院了没』 就这么点小事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斋木生气地不发一语,神成又开口了 『还没去吧。现在,立刻过去』 「别管我」 『……早上我也说了,你就不能交给别人做吗?』 第44页 神成的话让斋木眼前变得赤红。男人继续催促『快去医院』。 「不要命令我」 咬着牙狠声道。然后用力挂断了电话。手在细细发抖。从刚刚起就在对自己下达无关紧要的命令。从刚刚起就在动摇自己的价值。 虽然工作很多没做,斋木还是走下了楼梯。 站在大厦出口的林荫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想去便利店灌下能让口腔清爽的碳酸饮料,但现在雨那么大,没有伞实在走不过去。 斋木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烟。 神成怎么会懂。那个幸运的男人在做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做的工作。别人无可替代的、谁都做不到的工作。 那就是神成跟自己的差别。 天才死后也会在世间留名。其成就会为后人所称赞,永垂不朽。 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凡人只能默默无名地腐烂,尘归尘土归土。就像以前,庭园角落里的垃圾堆肥一样。 那么我……我是。 斋木浑身一颤,点燃了烟。发痛的喉咙缠满了烟。滋味太不好受了,喉咙涌现出了酸味。「呕」斋木干呕了起来,掌心捂住嘴。瞪着路上撑伞的行人们。 被丢弃的简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手背擦掉被唾液濡湿的嘴角。 简歷上,落选的他和自己,又有哪里不一样。守口的那番话在耳边迴响。然后,忽然想起了西园寺的话。 友人误用成了『随处可见』,但那不是十分贴切吗……? 轻轻呢喃着。 「我是……凡百、尘土」 没错。谁都可以替代我。犹如垃圾。 · 周日继续周六的工作,上班上到了傍晚。今天不用工作到深夜,下午就完成了,留到傍晚只是为了打下班卡而已。 回到神成的两层楼公寓。餐桌上摆着一流料亭做出来的鸡蛋杂烩粥和扇贝杂烩粥。下面压着一张a4纸,「给明史。喜欢的你就吃了。明天一定要去医院」。 斋木把塑胶袋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买来当晚饭的便当。杂烩粥会很好下咽,便当的饭就堵着喉咙很不舒服。但斋木还是吃了一半,然后早早钻进被窝,放任身体进入梦乡。 突然醒来是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可是,床上只有斋木一个人。 神成恐怕是在画室里。最近,男人身上散发出油彩颜料独有的味道,是还在画油彩吧。 斋木抬起上半身。因为吃了药早早就睡,烧已经退了,但睡衣却被汗水给弄得黏煳煳的。 喉咙好渴,想去小便,想换睡衣。在这些欲求的催促下斋木下了床。 小解完回到了卧室,就在他解开扣子想要换睡衣的时候,悠长的门铃响了起来。 深夜居然来客人了?可是神成没有从二楼的画室里出来。斋木回来后就没见过神成。他说不定根本不在家。按门铃的人是神成本人吗?男人上次就双手抱着东西,按门铃叫自己出来开门。 门铃又响了。这次像是在焦躁地催促着「快出来」一样,连续按了两次。斋木吊起了眉,走向玄关。 没有确认可视门铃显示屏上的人,斋木一下子就打开了门。 「吵死了————————」 边说边抬起视线。紧接着就闭上了嘴。站在那里的不是神成。 是个和自己同龄,个子跟神成一样高的男人。上身穿着黑色的亚麻夹克,深灰色v字领针织衫,卡其色的工装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 「你是谁」 本来想问的话反被男人抢先了,斋木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才是——」 话没说完斋木就沉默了。总觉得这男人好生面熟。 那就是张大众脸。眼鼻均衡,可他的嘴却很大。因此不可思议地平添了几分华丽和可爱感。 不禁看得出神时,男人直勾勾地看了回去,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立刻发出好奇的光芒。 「你是神成的什么人?」 被这么一问,斋木支吾着说不出。直截了当地说,是南极二号。但是不能这么说。也不想用青梅竹马这种温柔的词彙。 「……朋友而已」 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单词,男人闻言微微歪头「是吗?」。他的视线移到自己裸露的胸口上。被他赤裸的视线唤回了神。斋木有点慌,但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拢了拢睡衣领口。 「那傢伙,在画室?」 男人边问边擅自进了家门,走上二楼。男人越过身边时,斋木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烧烤味和酒味。也许是喝醉了。 「等一下。别这么随便——」 跑进别人家、正想这么说时,头上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添田?你来做什么」 神成走下楼梯。被叫了名字的男人嘻嘻一笑。 「不来喝酒吗!我刚刚就一直在这附近喝酒,一起喝酒的人都回去了。……我买了你喜欢的伏特加,快来陪我」 男人挥了挥手上的茶色袋子,从纸袋口能看到酒瓶的黄色瓶盖。 听到添田的名字,斋木瞪大了眼。记得是添田信秋。是演员。最近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不是主演级别,而是经常演配角。可以演绎出多种不同风格的角色,因此有摄像机on的称号。以前曾帮忙做过电视信息杂志,有看过他的特辑。 第45页 「是演员添田信秋?」 不禁发出了声音。添田朝他笑了下,「对啊。你认识我啊,好开心」 「明史!快回房间去」 神成插嘴道。带着命令和怒气的声音惹恼了斋木。 添田笑了笑,像是在缓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难得遇到了,你别来搅和啊」 斋木心想,这男人多半也是gay。他的举动像是在说,有机可乘的话就来邀请你。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分外熟悉。 神成嘆了口气。 「……至少该打个电话。哪有突然就过来的。现在没法喝酒。也不能让你住下。画室我在用,卧室也有人在睡」 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斋木抿紧了嘴。想快点离开这里。 「我回房间——」 想走向房间时被添田制止道「等等、等等」。手被抓住了。 「吶、神成。他是谁?超级美型啊?是画画的模特吗」 「他怎么可能会是模特」 神成的轻蔑让斋木僵了脸。添田没礼貌地打量着斋木。 「诶。你说什么啊。他都能去做超模了。……我说,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吗?你肯定有想过要靠脸吃饭的吧」 添田醉得通红的眼睛里有着好奇和好色。 斋木苦笑。 从高中起,只要走在街上就会有娱乐圈的人过来挖他。 不想再当家里蹲,走到街上时又被星探搭话了。接受了邀请,原本要打工做模特的,但最终却派不上用场。因为照片里斋木的姿势不是扭曲就是白蒙蒙一片。摄像师看到试拍的照片后慌张地撕碎了照片,把斋木赶了回去。说不定是拍到朋了。 就在斋木想回答我是纸张设计师的瞬间,他就被神成搡了一把肩膀。在作用力下后退了一两步。像被拉扯般挣脱了添田的手。 肩膀吃痛,斋木瞪着神成。但神成只对他回以极度冰冷的视线。意思就是你马上给我回房里去。 「喂喂……」 添田发出傻眼的声音。斋木咬着嘴唇回去了房间。 · 那之后添田跟神成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最后他好像上去了画室。从卧室里听到添田的笑声和上楼梯的脚步声。斋木深吸口气。胸口好痛。被神成刚才的态度给伤到了。 别想了,睡觉吧。强迫自己别再瞎想,拉起毛毯裹住自己。但是却毫无睡意。将近一个小时后,房里响起了没有任何顾忌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一样。毛毯被剥了下来。斋木看着直挺挺地站在面前的男人。 「干什么」 瞪着他低吼道。神成扯起嘴角。 「你真厉害啊。不愧是基佬中的基佬。一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勾引对方」 神成的话令斋木怒不可遏地从床上抬起了身。 「什么勾引。我开门是因为门铃响了。我不知道那是客人。我以为是你」 神成淡淡一笑。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了吗」 神成的声音犹如吐息。斋木吞了口唾液。有哪里不对劲。首先,无论自己说什么神成都听不进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喂,你怎——」 么了、话还没说完就被神成的手腕给打断了。被用力地摁住肩膀,牢牢钉死在了床上。眼见男人沉重的躯体就要压向自己,斋木慌慌张张地避开了。浑身阴森森的,这个男人好可怕。 想赶紧下床逃离这里,神成的手却立刻追了上来。被推倒在床上,从背后欺身压上。 睡裤连通内裤一起被脱下。察觉到他的意图,斋木瞪大了眼。 「开什么玩笑、你在想什么。客人还没回去吧?」 不是开玩笑。身体还没完全康復,而且添田还睡在画室里。斋木在男人身下挣扎着,「真、真的没引诱他。没有引诱!」 可是下个瞬间,剧烈的疼痛就穿透了脑髓。 「呀啊!」 不禁发出了悲鸣。被神成用力握住了中心。紧缩的柔软阴茎被人用尽全力握住的话,不论哪个男人都会承受不住的。斋木感觉自己浑身都喷出了汗。 「不、不要」 尖锐的疼痛下没法压制住声音。反覆哀求他放过自己后,阴茎总算摆脱了折磨。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唔啊」 手指毫无顾虑地潜入了肛门。没有润滑油,单靠蛮力。 他想就这样插进来吗。被剧痛和男人的意图吓得发起了抖,斋木摇着头。 「不对、这是误会!你相信我啊!真的什么都没有。门铃响了,我不知道是客人,以为是你。真的、求求你。不要、不要就这样进来、求你了」 「呵」即将施暴的男人轻声笑了,抓住斋木的腰骨,把勃起的分身用力插了进去。 未经扩张的那里,承受着粗壮物事的碾压入侵。 「————!」 悲鸣紧贴着喉咙。男人毫不留情地前后挺腰顶胯。那里被神成体积倍增的阴茎蹂躏得痉挛了起来。斋木嘴唇发颤,细细地抽着气。 那里似乎流出了血。随着男人的挺腰发出噗滋噗滋的响亮水声。 「不要……别……」 身体火辣辣的疼,但是只要被刺激前列腺,那种熟悉的做爱的快感、又重又柔软的麻痹就渐渐地蔓延到了腰部。 第46页 男人的手还在玩弄前面,跟刚刚不同,这次的抚摸很轻柔。手中握着变了形状的分身,神成从背后嘲笑道 「你是m啊。痛也能让你爽吗」 在疼痛和屈辱中流下眼泪。可是,哭也无法动摇背后的男人。神成充满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会让你爽翻天的。你只管像头母猪一样哭叫吧」 维持着结合被抱起了上半身,身体就被託了起来。是后坐姿势。神成抱起斋木的身体让阴茎退至龟头,然后往下一按。腰部窜起强烈的刺激。 「啊唔」 被从下往上地操干,斋木拼命压抑着呻吟声。无论如何都不想发出声音。二楼有客人在。可是神成却低吼着「叫出来」,又一次被抱住腰往上抬。害怕再被那样按下去,斋木焦急地搂住神成的脖子。 「住、住手」 「你抱得这么紧,一定是很舒服了」 神成抬起斋木的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狠狠按了下去。斋木尝到了更为兇勐的快感。 「啊唿……唔咕、……」 死死压着声音忍受神成的挞伐。男人貌似不满意于这种程度的苛责,开始小幅度地动起了腰。在疼痛和快感的狭缝间,斋木难耐地发出了哭叫。 「啊、呀啊!」 斋木后背剧烈地颤抖着,一股股的白浊飞溅到了自己的小腹和胸膛上。 · 在床上试图让疼痛的身体翻了个身。身体筋肉僵硬,腰部剧痛。做爱射了精后,那里的痛感又窜了回来。斋木发出呻吟。不知道那里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害怕得不敢碰。 不想留在神成身边。一想到很可能又会被插,身体就忍不住发起了抖。努力抬起像是被车碾过的身体,想逃离旁边这个人。但立刻就被察觉到动静的神成摁住肩膀推到了床上。神成骑在斋木身上,压住他的身体。 「明史。你想去哪里?要去找添田吗」 斋木被吓得绷紧身体。男人的眼底闪着凶光,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 「不是。已、已经、够了吧……」 哀求地看着男人。神成却没有从他身上退开。 「既然你又要跟别人走的话」 神成喃喃着,慢慢伸出双手,抚上斋木的脖子。那双手缓缓地注入力量。一点点地收拢掐紧。 「住、住手……」 斋木瞪大了眼睛。回想起奶奶和姐姐的葬礼上,在殡仪馆厕所发生的事。 掐住脖子的手没有任何怜悯,斋木在痛苦和窒息中挣扎着。视界变得通红。神成用魔怔的眼睛凝视着斋木,开口道 「你跟谁都能睡呢,除了我以外,其他任何人你都想睡的吧!」 这样下去也许就要被杀了。不能再顾忌酸痛的腰了。斋木胡乱地蹬起了腿。脚踝踹到了神成的大腿内侧,男人的力量顿时弱了下来。好不容易才从神成的下面逃了出去。 「……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声音嘶哑残破。神成没有回答他,只是用血红的眼睛死死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那双手好可怕。斋木身体勐颤,用力拍开男人的手。 「别、别碰我」 跌跌撞撞地出了卧室。想躲在某个地方。躲在神成够不到的地方。 这栋两层公寓中能上锁的地方就只有厕所和浴室了。就在斋木护着酸麻的腰,手扶墙壁蹒跚着往前走的时候,浴室的门突然啪嗒一声打开了。添田边拉上工装裤的裤链边走了出来。 是刚小便完吧,男人不经意地抬起头,然后吃惊地看着斋木。 「……诶?什么、诶」 看到全裸的男人靠在墙上,大腿内侧满是血污和精液,也难怪添田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了。 斋木悲惨羞耻得很想哭,就这样蹲在了地上。蜷成一团。哪怕只是徒劳也想要遮一下胯部。 添田立刻折回浴室拿了浴袍出来,搭到斋木肩上「穿上这个」。斋木颤抖着把手伸进袖子,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背后响起神成愤怒的声音,斋木吓得肩膀一颤。添田看了眼斋木,站了起来。 「这是我想问的。你对这个人做了什么,神成」 只穿着内裤的神成,全裸的斋木。做了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做爱」 神成满不在意地应道,添田闻言凝起了眉。 「跟你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跟男人也能行。……我问的不是这个。这个人很害怕,而且还流血了。玩sm也得徵求对方同意才行」 神成不耐地撩起挡住眼睛的捲髮。然后眯眼瞪着添田。 「跟你无关」 「说什么无关,你这傢伙……。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到底怎么了」 添田交替看着斋木和神成,过了一会儿认命地抓了抓头髮。膝盖跪在地上,凝视着斋木的脸。 「你想怎么办?我一大早有工作,现在必须要走了。你想跟神成待在一起吗」 斋木抖了下肩膀,摇摇头。谁都好,只要能带他逃离这里,离开神成就行。好想有个人来帮帮他。 添田把手搭到斋木的肩上。 「来,站起来」 被添田扶着站了起来。添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身体很难受,但还是去换件衣服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第47页 就在听到离开这个词的时候。 「明史」 神成的低吼逼得斋木僵硬地抬起了头。男人的脸在盛怒下变得狰狞。在他闪着凶光的眼珠下,斋木腿都颤慄了。 咚、添田狠狠地往墙壁砸了一拳。 「给我适可而止,神成。你知道这会演变成什么事态吗。这个人完全可以去告你的。你所做的就是犯罪」 在添田的怒喝下,神成咬紧了后槽牙。趁着添田拦住神成的空档,斋木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卧室。用发抖的手穿起了衣服。手上拿着装有贵重品的包,走出卧室时跟神成对上了视线。男人看着斋木。 「明史,你又要从我身边逃走了吗。……后果会怎样,你可要想好了」 听到神成的恫吓,斋木抿紧了嘴唇。看他们这副模样,添田大大地嘆了口气。 「你个笨蛋。好好冷静下」 走出家门时,斋木知道男人的视线正牢牢地黏在自己身上。斋木低下头,避开了那道目光。 · 添田扬手拦车。开往四号线的计程车靠近他们,停了下来。 「你家在哪?我家在三茶」 这么理所当然的一个问题斋木却回答不出来。以前住的三鹰的房子已经回不去了。 「……哪、哪里都没有」 计程车的门开了。添田扶着傻站着的斋木的背,让他坐上车后座。 「……你跟神成同居吗?那就先来我家吧」 斋木在计程车里缩成一团,垂下头。 害怕得逃跑了,神成会把那件事告诉给守口吗……是不是回去比较好。 下了车,被添田带到了他的公寓。很宽敞的2ldk。 有名的演员意外的很会照顾人。男人怜悯地看着斋木,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拜託了,请你不要报警」 被低下头的男人吓了一跳,斋木瞪大眼睛。 「那傢伙不是个会施暴的人。其实他很温柔,连一条小虫都不会杀。你是他的恋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的吧?」 斋木嘴唇发颤。神成很温柔,斋木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神成已经不会再把那份温柔分给自己了。 「不是恋人……」 从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添田拧眉。 「诶、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斋木沉默了。添田直勾勾地看着斋木,但却没再问下去,只再次朝他低下了头。 「拜託不要把这件事闹大」 闹大不闹大的,无论被做了什么他都没法反抗。本想这么说的,但又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斋木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 添田2ldk的家有卧室和书房。斋木就在书房里铺上褥垫。 那天以感冒为由向公司请了假。身体很痛,还发烧了,连一步都走不了。打电话请假时想到会给根岸的工作造成很大麻烦,斋木就涌现出了罪恶感,但今天一天实在是没办法了。 添田几乎没睡,一大早就去上班了。斋木醒来时,在枕边看到了纸条和钥匙。 『今天恐怕要晚上十二点才能回来。你在家请随意』 纸条上写着添田的电话号码。斋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昨天问了添田,才知道他和神成当了一年的高中同学。然后两人就一直做着朋友。 印象中的神成是孤独的。从没见他交过朋友。所以,从未想过还有人能为那个男人低头求情。真意外。 带过来的包里又一次响起了电话铃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神成。已经打了好几次了。 斋木缩进被褥中。用被子裹成一团,静静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停歇。 · 深夜回来的添田,手上拿着不知道是哪家店的纸袋。把打包好的汤和面包摆在餐桌上。 把蛤蜊浓汤放到微波炉里加了热,放到斋木面前,添田微笑着说「吃吧」。 这么说来,今天一天还什么都没吃过。斋木乖乖地喝起了汤。 看着吃东西的斋木,添田自己什么都没吃,只是泡了杯咖啡。 「大概傍晚的时候吧,神成打来了电话。因为是休息时间,我就跟他聊了下……等你心情好点了,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斋木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添田见状露出了「啊、糟糕」的苦涩表情。 「应该等你吃完后再说的。抱歉」 斋木慌张地把汤匙插进了碗里。 「不,我没事」 斋木硬声说道。添田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他拿起汤匙,就又开口说下去。 「电话里总觉得他有些不正常。好像很脆弱……我想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才会对你那么执着。你能不能原谅他?还是说,你现在还是很害怕?」 碗里还剩了一半的蛤蜊浓汤。斋木意义不明地盯着碗里的汤。这时响起了添田的声音。 「你,已经讨厌他了吗?」 脸颊磨蹭后背的触感,那个男人从高中起就对自己流露出来的迷恋的目光,手指上勾缠的捲髮…… 斋木沉默着。添田等不来答覆,最终嘆了口气。 「这也不是我该插嘴的事呢」 我沉默是因为心里没有答案——正想这么说的时候,斋木睁大了眼。没什么好烦恼的,神成是敌人,是对自己做了残酷事情的人。必须要讨厌他。自己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第48页 斋木暼了眼添田。 「明天我就搬出去」 「不是这个意思」 添田为难地喃喃着「真不好办啊」 「他之所以对你做那种事,我想多半是因为我。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跟他说起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对我有意思……之类的。可是我不知道他跟男人也能行,更不知道他在跟你交往。……对不起」 说完,添田面向斋木深深地低下了头。 · 虽然添田说想住到什么时候都没问题,但斋木还是跟他道了谢离开了公寓。现在还不确定是要回去神成那里,还是去借住朋友或者前炮友的家。 斋木朝公司走去。屁股很痛,身体还没恢復过来,但工作原本就堆积如山了,再继续休下去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战战兢兢地进入公司。难得早早来到公司的根岸连早安也不说了,惊讶地走向斋木「你脸色真糟糕啊,没事吗?」 上司一如既往地心情不好。还是跟以前一样。也许神成还没有揭穿学歷的事。 但斋木仍窥探着周围人的反应。现在安心还为时过早。上家公司就是这样,当天正常上下班,结果第二天就被辞退了。 午休时电话又响了。神成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斋木抓起手机走到外面的楼梯口。 手机响个不停,刚按下通话键就响起神成的声音,「明史」。那一瞬间,斋木浑身一颤。 很想问他谎报学歷的事你说了没有,但却没法立刻发出声音。耳边是神成焦躁的声音。 『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因为你很不正常……」 神成呻吟道『你回来吧』 『掐了你脖子,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不会再那样了,回来吧』 听起来有些口齿不清。明显很奇怪。不仅口齿不清,说话还很大声。就像是在吠叫。 『你没有其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了。行、行李也都在我这。你只能回来我这里』 听筒对面的人一个劲地说个不停,斋木问他「餵、你没事吧?」然而神成却没能听进去。 『你还住在男人家里吗。你跟添田发生什么了。果然还是跟他做了吗!』 「什么都没有」 『撒谎。你总是在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撒谎』 循环往復地说着撒谎。斋木克制着声音安抚他。 「今天工作结束我就回去。我会回去的……」 神成反覆确认真的吗、是真的吧,斋木嘆了口气,再次说道「我会回去」。 · 晚上九点结束了工作。上司守口三十分钟前就回去了,前辈根岸担心斋木,没能切断跟神成的关系,但他也不能下定决心向公司辞职,就这样拖拉着过了两个月。日历上六月即将结束,现在才是初夏,实际上已经热得如同盛夏了。 洗澡冲掉一身的汗,斋木倒在床上。一下子就像是被拖入无底洞般陷入了沉眠。本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的,却被胯部上的一股握力给弄醒了。 「求你了,今天别做了」 内裤被脱了下来。现在超级困。自己的身体累得不行,即使被抚慰阴茎也硬不起来。 压在斋木身上的神成笑了。 「不做的话,你又要去找别的男人了……」 斋木甩脱困意,睁开眼睛。怒火直冲,感觉疯了。 已经做好觉悟了。下定决心不会再逃了。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会走!你没听我说吗!」 抬起上半身,在檯灯的昏黄灯光中瞪着神成。男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我听到了,但你说的都是谎言」 这段时间,为了证明他哪里都不会去,做爱的时候还录了像。那之后的性事全都听从神成的要求。口交、后背位、骑乘位。录像制成了一张dvd,由神成保管。 渐渐地不再每天做爱了,但即使不会连日插入,神成也会改为抚慰斋木的前面,总之就是不肯离开他的身体。黏黏煳煳地抚摸自己。不是素股就是口交,每天的睡眠时间也随之削减了。 只有在临去公司前,上班快要迟到的时候他才会放开自己。这样一来斋木就经常迟到,上司还问他「斋木君最近懒散了啊,还是说你生病了?」 斋木恼怒地骂道。 「你白天可以睡觉,我可是必须要去公司上班的。你给我适可而止,混蛋!」 「那,你辞职不就好了」 不由自主张开了口。想要怒吼些什么,但一瞬间却说不出话。怒火在肚子里沸腾。 男人的手掌撩起斋木的t恤。掌心抚摸着他平坦的胸。 「……别碰」 乳头被手指揉捏得生疼。背部同时窜起一股电流。神成每天都要舔他的乳头,已经彻底变成敏感点了。 响起轻轻的笑声,神成在斋木耳边呢喃。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养你。你只要当我的人就够了」 「别、别开玩笑了!」 挣扎着想把男人踢下去,但这种抵抗很轻易就被镇压住了。只要被用力摁住,斋木就无从抵抗。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从力量上取胜。 斋木咬紧嘴唇。即便无法勃起,只要被舔就还是会很舒服。可是,胸口深处却痛得不行。心口发痛,喉咙、眼睛和鼻子都涌现热意,这都是因为他的不甘心。 第49页 神成不会懂。为自己的无价值感到不甘、痛苦。今天也在公司消耗了体力和精力。要是能像这个男人一样做着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工作的话,他就不用体会到这种心情了。 「呜……」 比起喘息,最先发出来的是呜咽声。斋木慌慌张张地用手腕挡住脸。吞下去的眼泪特别苦涩。 「明史。我来养你。所以,你不用再工作了。明天开始就不用再去公司了」 听着他的嗫语,斋木紧紧抿着嘴。男人继续说道 「……我一直很担心你。工作再怎么重要,你这么拼命也是不行的……」 神成抓住斋木的手,「你有在听吗?」。斋木死死抵抗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是,还是被他强硬拉开了。 被他看到脸上不甘心的泪水了。神成睁大眼睛,叫了声斋木的名字「明史……」,轻轻抚摸他的头髮。 「你辞职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去旅行……温泉就很不错。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斋木紧咬着下唇。他知道神成在体恤自己,可是对自己温柔的话,反而会让他更加悲惨。—是就让他先回去。原本想再多留一会儿,根岸眼睛充血地对他说「今天早点休息,养好身体明天再来」。 听到这句话的广冈皱紧眉头,用力点击着滑鼠。堆积的工作也波及到广冈身上了。 「明天把今天的份补上」 根岸无视点击滑鼠的声音,催促斋木赶快回去。斋木也很在意白天神成的不对劲,就干脆承蒙他的好意了。 回到两层公寓,在黑暗的地板上脱掉鞋子。斋木在玄关嗅了嗅鼻子。空气带着湿气,黏煳煳的。 一楼没有开灯。把包扔到走廊,上了二楼。可是这里也没有开灯,周围静悄悄的。试着打开电灯,画室的惨状就浮现在了眼前。 纸张撒得到处都是。按照以往的神成,只有画室是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画画也一样。颜料全放到固定的地方,安排得有条不紊。而现在却变得乱七八糟。就像是被小偷光顾了般,一片狼藉。 斋木捡起脚下的纸。至少也要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不然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不经意瞥到画时吓了一跳。 是铅笔画。十八岁的朋,小时候养的金毛犬娜娜,父亲。他们都已不在世上了。 没有上色,但却执拗地画得很详细。宛如在纸张中重现自己所爱的人和物。是一幅灵动的画。 抓了抓头,再捡起一张纸,斋木愣住了。那上面画着的是跟斋木神似的脸。但不能断言就是斋木。现实中的自己,不会像画中人物那般温柔,也不会向谁露出那种慈爱的目光。 「那傢伙……」 这就是神成想要的吗,哪怕只能画在纸上才可以到手。只是这么一想,胸口就变得苦闷起来。斋木把捡起来的纸轻轻放到pc桌子上。 神成是外出了吧。也许是去吃饭了。于是斋木转身下了楼。 喉咙异常干渴。想去一楼厨房倒水喝,却因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眼角的朋在大大地晃动着。 「神成……?」 黑暗中看到一个男人伏在了餐桌上。屋子充满了臭味,斋木皱紧眉头。是变馊的酒臭味。 啪地打开电灯,男人没起来。桌上摆着马克杯和两瓶酒,地板上则滚着几瓶啤酒罐。全都是空的。 马克杯有种既视感,斋木拿了起来。杯身画着拙稚的蓝色金鱼。是斋木小时候在绘画体验课上画的。 那之后都过了将近二十年。察觉到这点,斋木吃了一惊。觉得自己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起来,斋木粗鲁地摇着男人的肩。 「餵、神成」 嗯、神成发出呻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斋木的脸,眼里却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 「啊……?」 斋木看向桌子。酒瓶是添田带来的伏特加和烧酒。不管哪个都是度数很高。 是想抬起头吧,神成以醉酒者特有的缓慢动作挪着手。结果手肘碰到了桌子边缘上的马克杯,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神成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离开椅子。 「啊啊啊……」 不过是摔烂了便宜的马克杯而已,神成却发出了悲伤的嘆息声。 杯子摔的位置不好,已经碎成了两大半。男人把落得如此下场的杯子捡了起来。 斋木拧眉。神成不愁钱。马克杯这种东西,不论多贵,他想买多少都不成问题。 「那就只是垃圾而已」 珍重地双手捧着马克杯碎片的神成看起来太悽惨了。 「来,给我。别握得那么紧。你这么拿的话,手会受伤的」 神成缓缓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睁着通红浑浊的眼睛。像是恳求、又像是期待一样的表情。四目相对。那副模样让斋木感到焦躁,他朝神成伸出手。 「你敢伤你的手试试。你工作延期的话,受影响的人是我。我会很为难。快点给我!」 「没错、小明是……」神成呢喃着,露出寂寞的微笑,视线慢慢地回到掌心上破碎的马克杯。 「……给你的话,你要怎么办」 第50页 「当然是要扔掉了」 结果神成就像是绝不交出来一样握紧了杯子。响起细微的声音,手掌流出了血。 「神成!」 斋木膝盖着地,想从他手中夺走杯子。想让神成松开紧握的手。可是神成却缩着身体,甩脱斋木的手。 「这是我的、是我的!绝对不要扔」 神成就像小孩子一样闹腾着,斋木只得安抚道「我知道了、我不扔。你先松手」。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总算从神成手中拿走了碎片。看着斋木把它们放到餐桌上后,神成才安心地放松了肩膀。 「不能扔。这不是垃圾,不能扔」 男人反覆叮嘱着。斋木深深嘆了口气。在自己眼中,这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而已。 「小明是不会明白的」 神成呢喃道。斋木看向蹲坐在地板上的神成。 「什么意思」 快要哭出来的红色眼睛看着自己。 「小明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手。我不一样。我想要的,不管哪个都绝对不会属于我」 这混蛋在说些什么啊。斋木腹诽着,开口道 「手,给我看看」 要是伤得深了就得带他去医院。斋木伸出手,男人却没有把自己的手心放上去。 神成搂住斋木的腿。 「不要对我温柔。不是的。你不可能温柔的。我明明知道,但还是会忍不住期待」 被用力搂住腿,斋木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蹲儿。炙热的手立刻搭上牛仔裤的拉链。 「餵……」 神成的举动令人愕然。男人拼命剥下斋木的裤子。 「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做的,你哪里都别去」 神成悲鸣般地叫道。自己疲软的分身就被神成纳进了湿软的口腔里。被吮吸舔舐着,斋木看着男人的脑袋。 在醉鬼特有的热量和刺激下,斋木胸口一阵躁动。 「神成、放开、住手……」 费了好大的劲推开神成的头,男人的眼睛就染上了绝望。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眼睛,斋木主动吻上男人的唇。他还没洗澡吧。有股发酸的酒臭味,无所谓了。 贪婪地用自己的舌头勾缠男人的,吞下含有酒臭味的唾液,这一定是因为喉咙太过干渴了。 结束了漫长的深吻,离开神成的脸。神成立刻抱紧斋木。体重压在身上,把斋木推倒在地。 神成欺身压上,脸颊磨蹭着斋木的胸膛。 「我、现在没法勃起。好可惜,为什么在小明这么温柔的时候,我却硬不起来呢……」 不能勃起是因为你喝太多酒了。斋木沉默着,抚摸着男人卷得厉害的头髮。手指勾住一缕髮丝。 神成快要睡着般喃喃自语。 「好像在做梦。……是梦吧。一定是梦……」 靠在斋木胸膛上的男人的头突然变得沉重。看来他是睡着了。 从彻底入睡的男人身下逃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把男人拍醒带他去卧室,最后还是任由他躺在了地上。神成虽然很瘦,但意外的有肌肉。要扶着他走是个重力活。 斋木把毛毯盖在男人身上,凝视了一会儿男人疲惫的脸。 『我想要的,不管哪个都绝对不会属于我』 想起神成刚刚所说的话。自己眼中的神成,得到了斋木想要的所有东西——才能、工作、赞誉、名声、金钱。可是,这些似乎都不是男人真正想要的。 · 因为要上班,斋木早上六点半就醒来了。上班时间是十点半,但昨晚加班他提早走了,早上就早点过去,工作要赶上进度才行。 走向厨房,想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打开冰箱。冰箱里放着矿泉水和啤酒。里面没有食材。专门放水和啤酒的冰箱。 开冰箱门的声音吵醒了神成。 「明史!」 听到背后不稳的声音。手拿水瓶转过来,看到男人正慌慌张张地抬起身。 站起来的男人犹如幽鬼。恐怕好几天没换衣服了,穿着骯脏起皱的衬衫,脸颊瘦削,眼睛下是一片青黑。 宿醉应该让他很不好受的,但他的动作却格外迅速。立刻就拉住斋木的手腕把他抱了过来。 从背后被拥住,斋木皱着脸。昨晚就已经够臭的了,今天就更是臭气熏天。 「臭死了。放开我」 「没错、你只能回来这里。因为、你不想谎言被揭穿」 神成没有理会斋木所说的话,自顾自地呵呵笑着。 「听好了,明史。你别再想着逃跑了。就算你跟添田睡了,我也原谅你。可是,没有下次」 神成灼热的嘴唇抵在脖颈的颈动脉上。柔嫩的皮肤被用力咬住,斋木唿吸一窒。 「……!」 斋木挣扎着,但仍无法挣脱拘束。斋木痛得皱眉,「我说了没有做!昨天、我这么说了!」 说到这,斋木顿时回过神来。神成以为斋木是现在才回来的,那昨晚喝醉酒的神成…… 「昨天的事,你都忘了吗?」 斋木惊讶地问道,男人回道「啊?你说什么呢。……总之,你今天要早点回来」 昨天的拥抱、接吻,看来都随着酒精一同消失无踪了。 · 没能切断跟神成的关系,但他也不能下定决心向公司辞职,就这样拖拉着过了两个月。日历上六月即将结束,现在才是初夏,实际上已经热得如同盛夏了。 第51页 洗澡冲掉一身的汗,斋木倒在床上。一下子就被睡魔拖入了无底洞。本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的,却被胯部上的握力给弄醒了。 「求你了,今天别做了」 内裤被脱了下来。现在超级困。自己的身体累得不行,阴茎被抚慰也硬不起来。 压在斋木身上的神成笑了。 「不做的话,你又要去找别的男人了……」 斋木甩脱困意,睁开眼睛。怒火直冲,感觉就快要疯了。 他都做好觉悟了。下定决心不会再逃了。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会走!你没听到吗!」 抬起上半身,在檯灯的昏黄灯光中瞪着神成。男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我听到了,但你说的都是谎言」 这段时间,为了证明他哪里都不会去,做爱的时候还录了像。那之后的性事全都听从神成的要求。口交、后背位、骑乘位。录像制成了一张dvd,由神成保管。 渐渐地不再每天做爱了,但即使不会连日插入,神成也会改为抚慰斋木的前面,总之就是不肯离开他的身体。黏黏煳煳地抚摸自己。不是素股就是口交,每天的睡眠时间也随之削减了。 只有在临去公司前,上班快要迟到的时候他才会放开自己。这样一来斋木就经常迟到,上司还问他「斋木君最近懒散了啊,还是说你生病了?」。 斋木恼怒地骂道。 「你白天可以睡觉,我可是必须要去公司上班的。你给我适可而止,混蛋!」 「那,你辞职不就好了」 不由自主张开了口。想要怒吼些什么,但一瞬间却说不出话。怒火在肚子里沸腾。 男人的手掌撩起斋木的t恤。掌心抚摸着他平坦的胸。 「……别碰」 乳头被手指揉捏得生疼。背部同时窜起一股电流。神成每天都要舔他的乳头,已经彻底变成敏感点了。 响起轻轻的笑声,神成在斋木耳边呢喃。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养你。你只要当我的人就够了」 「别、别开玩笑了!」 挣扎着想把男人踢下去,但这种抵抗很轻易就被镇压住了。只要被用力摁住,斋木就无从抵抗。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从力量上取胜。 斋木咬紧嘴唇。即便无法勃起,只要被舔就还是会很舒服。可是,胸口深处却痛得不行。心口发痛,喉咙、眼睛和鼻子都涌现热意,这都是因为他的不甘心。 神成不会懂。为自己的无价值感到不甘、痛苦。今天也在公司消耗了体力和精力。要是能像这个男人一样做着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工作的话,他就不用体会到这种心情了。 「呜……」 比起喘息,最先发出来的是呜咽声。斋木慌慌张张地用手腕挡住脸。吞下去的眼泪特别苦涩。 「明史。我来养你。所以,你不用工作了。明天开始就不用再去公司了」 听着他的嗫语,斋木紧紧抿着嘴。男人继续说道 「……我一直很担心你。工作再怎么重要,你这么拼命也是不行的……」 神成抓住斋木的手,「你有在听吗?」。斋木死死抵抗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是,还是被他强硬拉开了。 被他看到脸上不甘心的泪水了。神成睁大眼睛,叫了声斋木的名字「明史……」,轻轻抚摸他的头髮。 「你辞职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去旅行……温泉就很不错。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听着神成温柔的声音,斋木紧咬着下唇。他知道神成在体恤自己,可越对自己温柔,他就越觉得自己悲惨。 · 第二天是周六。又一次在休息日上班,斋木几乎是爬着离开家的。 把杂志要用的数据挪用到网站上,做完细微的调整后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其它工作都不紧急,斋木就拿起包离开座位。休息日上班是可以提早下班的。 根岸邀他去吃迟来的午饭,但应邀的话这个时间必定会喝酒。斋木就随便撒了个谎说跟朋友约好了,早早走出了公司。 原本想像往常一样乘坐东西线,可是到了车站就觉得脚步沉重。不想回去神成的公寓。在新宿下车,打算去看看西装。就是在这个时候。裤子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设成震动模式的手机收到了简讯。 斋木皱着眉打开手机。本以为是神成,结果却是志奈子姑妈。母亲千惠美的简讯都很冗长,她的则一直很简短。 『布,好像不久就要死了。年纪大了』 看到这封简讯,斋木立刻坐上了反方向的电车。在大手町换乘千代田线,到千駄木。高中时期寄居的姑妈家就在那里。 从早稻田坐电车不用三十分钟就能到千駄木。可是因为千惠美的干涉,斋木这几年只有到正月才会去看姑妈。千惠美的说法是,有那种时间去姑妈家玩,还不如优先考虑回老家。 斋木叫她考虑下距离问题,但千惠美就是充耳不闻。 · 斋木买了志奈子喜欢的泡芙,走向他们居住的公寓。 在知名出版社从事编辑和翻译的夫妇住在3ldk,自斋木离开后又添了很多书籍。走廊也有书架,堆积的书都要摆不上了。 第52页 许久不见的志奈子还是老样子。没怎么打扮,但是身材苗条,看起来还很年轻。 志奈子眼镜后面的眼睛柔和地微笑着。 「谢谢你过来」 「布、怎么样了……」 「生病。毕竟十八岁了。跟人类一样,上了年纪就会出毛病」 志奈子合上正在使用的电脑,凝视着桌子下面。那里有狗狗专用的藤条床。在垫子中间,躺着一只静静唿吸着的黑色贵宾犬。 「换算成人类岁数,也差不多九十岁了。已经很长寿了」 志奈子弯下身,摸了摸睡着觉的贵宾犬的身体。那具躯体受惊地抖了一下。志奈子像是在对耳朵不好使的老人说话一样,吐字清晰地大声喊道 「布、明史来了哦!」 贵宾犬睁开眼睛。眼瞳是混浊的白色。 「它几乎看不到了。也不能走,应该就剩一个月了……」 斋木慢慢抚摸贵宾犬的身体。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抚摸着。以前还会啪嗒啪嗒地摇着尾巴,现在已经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拿到泡芙的志奈子,把资料和辞书一股脑地推到了桌子角落。在空出来的地方放上两只马克杯,冲上速溶咖啡,发出截然不同的开朗声音。 「泡芙!总觉得好久没吃了」 姑父经常买的礼物。深夜的时候,三个人常常在这张桌子上吃。虽然是便利店里的泡芙,但很好吃。 咬了一口,志奈子笑道「好好吃!」 「那个……那个、姑妈——」 斋木欲言又止地探出身体,突然注意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白色信封。 是明信片大小的信封。神经质般纤细的文字映入眼帘。住所埼玉县草加市,寄信人『桝崎由美』。 斋木把那个拿了过来,看着封面。收信人写着姑妈的名字。信封贴着好几枚邮票,沉甸甸的。里面不止是信纸吧。 「这是、什么」 斋木僵硬地问道,志奈子微微背过脸,往上抬了一点。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斋木,又是往常的灿烂笑容。 斋木凝视着志奈子。只见她原本干爽的睫毛变得湿润。 「嗯?从草加市寄来的孩子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写我的名字了。……等一下还要拿给宽」 「……那孩子,多少岁来着」 「今年十岁。你想想,那次骚动不是十一年前的吗?」 志奈子说着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奶油,「这个真的好好吃」。 斋木高二的时候,姑父出轨了。小三还跑来公寓说「我怀孕了」。最后是姑父给姑妈下跪,承认了孩子,两人又和好了的…… 志奈子大口大口地扫平了泡芙,咕咕地喝起咖啡。然后把视线移到了桌子底下的贵宾犬,开口道 「等这孩子走了后,我跟你姑父也要结束了吧」 「……是吗」 「我们已经是没办法挽回了。……你呢?你刚刚有话想说的吧。是什么事?」 斋木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也许,没地方可以住了。到那个时候,可以让我在这里住一小段时间吗。 原本想这么说的,但是在听到志奈子的打算后,斋木就说不出口了。要离婚的话,这栋公寓也要做处理了吧。 志奈子皱了皱眉。 「诶、什么啊, 别吊我胃口啊」 「……我想说,那些泡芙是在姑妈想吃的饼干店里买来的」 「诶、难道是……」志奈子惊讶地说出了高级点心店的名字。斋木点头后,志奈子露出悲戚的表情。 「讨厌、怎么现在才说。早知道我就仔细品尝了」 跟姑妈在附近的店吃完饭后才回去。发现手机收到了好几封神成发来的邮件,但斋木一概不回復。 · 回到神成的公寓已经将近九点了。打开门,看到男人坐在门槛上。被黑暗中孤零零坐着的男人吓了一跳。 男人摇晃着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 「什么哪里,当然是公司了」 「我打电话给tomi,他们说你早就回去了。出公司后你去哪了,见了谁」 站起来的神成目光如炬。斋木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只是见了姑妈。狗……狗快死了,我就过去看看」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狗,神成的眼神有了些许柔和。他相信了吧、正这么想的时候男人的鼻子就凑到了斋木脖颈上。男人轻触的鼻子和嘴唇弄得斋木痒痒的。 「嗯,确实没有香皂味」 还以为他是像狗狗一样亲近自己,结果竟是在嗅气味。 只是想确认自己有没有跟别人睡了。斋木忍不住咋舌。 亏他还感受到了一丝甜蜜,现在有了种被背叛的感觉。 · 身体一倾,险些就要摔倒了。 斋木条件反射地抓住旁边放着pc显示器的金属架。金属架在作用力下摇摇晃晃。 「——餵!」 立刻传来生气的声音。他抓住的金属架是广冈的东西。妨碍了正埋头工作的广冈。 「……对不起」 斋木咕哝着道歉,被广冈烦躁地啧了一声,「算了,我工作要是赶不上,你的商谈也一样会推迟」。 第53页 斋木接下来要去百传社商谈。守口让他把广冈的模板交给同所办公楼的编辑部。 慢腾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喝了口灌装咖啡,斋木趴在桌子上。 连日的加班、休息日上班,还有失眠。疲劳在身体深处筑巢,整个人乏力得不行。最近几乎都没有食慾,吃不下东西。 根岸每天都对他说「好好吃饭,你都瘦得像鬼一样了」,但斋木就是没办法改变生活习惯。 「给你」 啪、一个大信封就这么扔到了桌子上,斋木瞪大眼睛。拜託别人时起码也要说句「麻烦你了」吧——虽然心有不满,但对广冈,除了工作外他什么都不想说。 斋木脚步不稳地出了公司。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出去外面反而觉得要轻松些。 是去百传社商谈女性杂志的事。就占卜特辑的新企划提出大致的设计方案,找出负责人想要得到的风格。 把插画放进设计用的袋子里,倾听女性负责人的要求。 「星座书籍一般不都是黑色和藏青色的吗?虽然神秘风格的冷色调也不错,但十一月的特辑是『恋爱力上升』,我们的概念是拿到书就能提高恋爱运。所以想全体用上粉色系」 「……请让我再想想看」 斋木心想回去的时候要去一趟大型书店。多看几本占卜书做做参考。 边想着设计的事边走进电梯。打开手机,看到了一封简讯。 心情不悦地点开,结果发件人不是神成而是西园寺,「我现在在饭田桥,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饭田桥就在回去tomi的换乘车站。马上给西园寺打了电话,约好碰面时间后走出了百传社的电梯。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看到站在那里的是轻小说杂志『super known』的责编松本和神成。 喉咙一哽。 让他失眠的罪魁祸首露出开心的笑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明史,你吃饭了没?」 斋木老实地摇摇头。对男人来说身高稍嫌矮小的松本乐呵呵地笑了。 「我们现在也要去吃饭,要一起吗?附近有家不错的义大利店,蓝纹芝士烩饭尤其美味,我刚刚才跟老师做了推荐」 「……不,不了,我有急事得马上走」 拒绝的那瞬间,神成脸色变得阴沉。 「明史,现在差不多三点了。tomi的社员连午休时间都没有吗」 早知道就骗他说已经吃了饭了,斋木懊悔不已,对松本低头致歉「真的很抱歉」。 松本轻轻点了点头,「真遗憾。那就留到下次再一起去吧」。 · 在车站和西园寺碰了面,两人走进荞麦屋。店内装潢是摩登和风。白色的水泥墙,金属黑的桌椅,播放着爵士乐。是西园寺决定来这里的,但本人似乎并不怎么习惯这种氛围,看起来坐立难安的样子。 吃了口荞麦面,还是没什么食慾。几乎没动过筷子。 察觉到西园寺一直在看着自己,斋木把荞麦倒进了碗里。 西园寺放下筷子。 「我是觉得……荞麦面挺爽滑入口的,可你果然还是没有食慾啊……你不要紧吧?」? ?西园寺担忧地问道,斋木笑了笑「完全没事」 「你的工作是体力活,我也是一样的。总是加班个没完。房子只是回去睡觉的地方,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工作了……」 半真半假地随便扯了几句,就见西园寺的粗浓眉毛往上一挑。 「啊、对了对了,你现在跟神成一起住?」 斋木浑身一颤,嘴唇抽搐。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又扯出一抹笑,假装没什么大不了地「嗯?」了一声。西园寺继续道。 「我在百传社看到他了。或者说是被安排见面了。在大学该是有擦肩而过的,不过我们都不大熟,见面还打了招唿说你好、初次见面」 「……是吗。然后呢?」 「神成说明史多亏你关照了。这才听说你搬过去了!我说啊,这种事你好歹也知会我一声啊!」 「啊啊、嗯,我忘了。因、因为我很忙。手忙脚乱的,还老是加班。抱歉、抱歉」 「唉、算了。不过还真是意外。斋木给我的感觉就是有洁癖,不大像会跟别人一起住。该说发小就是不一样吗」 斋木知道自己的脸在抽搐,他假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用筷子夹起浸在碗里的荞麦面啜了起来。 「我说、咳、那个,你跟神成相处得还好吗?」 感觉西园寺话里有话,斋木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咽下面条。 「什、什么」 「啊、呃,你别告诉神成。我有点怕他。他说是我的粉丝,但他眼神怪吓人的。好像被他瞪着……」 「他单眼皮是挺锐利的。……我回去就只是睡觉,谈不上处得好不好」 「这样啊」 西园寺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无法释然的表情,把荞麦汤倒入碗里,大口喝掉。 ·? 回去路上想顺路去车站附近的书店。?西园寺就说「我也一起去」。 ?在『兴趣』一角找到了占卜书。西园寺在这时来到了身边。斋木抬头看向旁边的西园寺。 「怎么了」? 第54页 西园寺的粗浓眉毛拧成八字形,然后转了转眼睛。这是西园寺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时的习惯。 「那个啊……」? 斋木看着支支吾吾的西园寺。哈、友人大大嘆了口气,?直直地回望斋木。 「那个、果然……果然、做人是不能于心有愧的。会不敢直视上司和同事的吧」? 斋木的嘴抿成一条线,低下头。这是他不想听到的话。可西园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的职场,真的适合你吗?如果你想辞职的话,我有几个朋友在编辑部工作,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职位吧?跟是不是大学毕业没关系——」? 「西园寺」 这种话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说,也许会被其他人听到。斋木撞了下友人的手臂,打断他的话。 「谢谢你。真到那个时候,就拜託你了」 西园寺嘆了口气。然后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书店,目光停留在贴在书架侧面的海报上。那个是,某家出版社公募的插画大赛。如果在比赛中得奖,就能成为负责轻小说插画的插画师了。? ?「斋木,你最近没画那些画了吗?」 斋木睁大了眼睛。?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我怎么可能画那种东西。不如说,你更有希望吧。你可是漫画家啊!」? 「高中的时候。你常常在草稿纸上画各种各样的东西吧。所以我以为你肯定会往这方面发展的」? 斋木感觉全身冒出了冷汗。他现在还带着草稿用的笔记本。不,应该说现在还有在画。已经有三十本以上的草稿本了。现在一有空还是会偷偷地在那画画。? ?一个私密的、无聊的爱好。只是有空的时候过过手瘾。觉得很难为情,要是说出来就更难堪了,斋木最终选择了沉默。 类似憧憬般的东西。就像棉花糖一样。那几十本笔记本就是这样的存在。是自己无法捨弃,但又不能抬头挺胸说给别人听的?可耻的残破旧梦。 斋木从西园寺身上移开视线,看了眼插画大赛的海报。那里配置了各种各样的插画。从新人到现在大红大紫的画家。对,上面还刊登了神成的插画。? 斋木挪开了目光。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的画了。就那样低着头,然后吊起嘴角笑了。? 「你瞎说什么呢。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画。我又没有那种才能!」? 「……是这样吗?」? ?西园寺眼中的怜悯直让他想逃离这里。 · 跟西园寺道别,回到tomi。回到公司就失去了自由的空气,工作的浪潮一口气袭上来。自己的桌子上又放了新工作的素材和指示书。斋木一 一看过去,按优先顺序做了整理。 斋木着手处理贴着「紧急!」的修正稿。必须要赶去印刷厂才行。没时间了。修正红字,内部校对员确认无误。然后要把修正稿传真给出版社的编辑,现在就要打电话确认。 负责人着急忙慌地说『那个、斋木先生。已经没问题了,这个数据可以现在拿给我们吗』 「寄给印刷公司的,不用摩托车配送的话赶得上吗」 「业务员要过来这里,可以让他们顺便带回去。只要现在送来就能赶得上」 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斋木按了按太阳穴。最近睡眠不足,再加上积攒了疲劳,差不多到极限了。今晚喝酒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一定要睡觉才行。 「我要去百传社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过去的!」 大声叫嚷的人,是根岸。 自己接下来不得不拿过去的正是百传社的东西。 「等一下!请等一等!」 一边咳嗽一边说,斋木慌张地把刻着数据的dvd-r从pc上取了下来。把它装进信封。用马克笔草草写了所属部门和负责人的名字。 可是等他抬起头,哪里还有根岸的身影。都叫了他等一下的,可能是因为咳嗽的缘故,根岸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该不会走了吧。 斋木跑向公司出入口。看到根岸的出现在了楼梯下面。 「请等一下、根岸前辈!」 想要跑下去。偏偏这时他的脚崴了。 啊、斋木想道。 摔下去时犹如慢动作。感觉自己浮在半空中。 看到回过头的根岸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 想伸手阻止自己下落,但不行。啪嗒啪嗒、斋木发出巨大的声响滚下了楼梯。 「喔、啊啊?」 根岸大叫着抓住斋木的肩膀。 「餵、斋木、你没事吧?」 看到根岸狼狈的脸。斋木愣愣地抬头看着前辈。全身都好痛。不知是不是因为磕到了脑袋,视界都扭曲了。试着抬起身体,脚踝登时窜起一阵剧痛。 「痛、唔啊啊啊啊……」 根岸见状立刻制止他「就这样待着别动」,然后朝听到动静从楼上跑出来的社员喊「快打电话!救护车!」 救护车?不用这么夸张。斋木哈哈地喘着气,「不、不用叫救护车,我没事」 「啊?你说什么呢!你都从楼上摔下来了!还磕到了脑袋!」 「不、不要紧的……」 边说边想站起来,可是脚实在痛得厉害,根本就起不来。斋木扭曲着脸、 「哪里不要紧了啊。你就老实待着别动」 第55页 根岸无奈地说,抬头看向楼上。 「吉田,麻烦你一下。看着他别让他乱动。我去拿小斋木的东西」 前台吉田露出僵硬的假笑跑下了楼。她坐到斋木身边。 「没、没事吧?」 吉田的话轻飘飘地传入了耳中。想着不回答不行,但斋木现在只觉得全身血气都在倒退。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就晕了过去。 结果斋木还是被送往了医院。 中途就失去了意识,但大多数的事情他都有印象。包括根岸那样「还要我们等多久?都等了二十分钟了!」的牢骚话。 市中心有各种堵车和违章停车,救护车过来会很花费时间。要找能收留他的医院也不容易。本来想这么说的,但因为太麻烦,斋木没有出声。 麻烦归麻烦,紧急工作还是要交代给根岸,等斋木好不容易说完后,根岸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他似乎恨恨地吐了句「工作狂吃屎去吧」,最终仍还是安抚地对斋木点点头「……我知道了」。 · 傍晚六点,配膳的味道飘荡在四人房里。 斋木在床上撑起上半身,深深嘆了口气。因为磕到了头,就做了mri的头部检查。只是一时性的脑震盪,没什么大问题。全身都有擦伤,脚则是挫伤。 但是脚脖子的韧带有轻微损伤,打了简易的u型石膏。按医生所说,第一次挫伤的情况下,石膏最好要打上三周。 手心刚治好,现在就轮到脚了,真是祸不单行。这样一来又要给工作带来损失了。 要不要告知神成呢?斋木犹豫到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就在这时,有人进入了病房。不是医生也不是看护师。察觉到气息的斋木抬起头。是守口。 守口看了眼斋木,毫不客气地走向病床。 斋木请他坐到床边,但守口只瞥了一眼,并未坐下。 「要住院吗?」 也不关心他身体如何,守口一开口就是问这个。 「只住今天一天。明天就能出院了。很抱歉添了麻烦。那个,『sherba』特辑的5页赶上了没?」 「现在就别谈工作了」 这个男人难道要体恤我,叫我好好休息了吗?斋木忍不住凝视守口。 守口故意大声嘆了口气。 「那个啊、斋木君。很抱歉,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我们想要你的大学毕业证。出院后可以立刻拿过来吗?」 斋木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愣愣地看着守口。守口从鼻子发出嗤笑。 「……做不到吧?斋木君撒谎了吧?有人告诉我们你谎报了学歷。撒谎是不行的吧。社长非常生气」 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喷出了汗。说不出话。……不对,是无话可说。 「真是笨蛋啊。这个世界是实力社会。跟学歷无关。靠你真实的履歷入职不就好了」 「——什么实力。tomi不是看学歷挑人的吗」 实力社会这个词让斋木大脑一片空白。不禁发出嘶哑的声音。「哈?」守口大声说道。 「我这是被养的狗反咬一口啊。我那么看重你关心你,你连句道歉都没有吗?怎么这么不知羞!」 被守口这么一喝,斋木倍感屈辱。说什么养的狗、看重、关心……斋木握紧双拳。不甘在脑中沸腾。 不记得他有看重、关心过自己。倒是有因为守口无理的要求通宵加班了很多次。经常在临下班时来一句『抱歉、抱歉,我忘了还有这个。明天前要交』,害得他连末班车都赶不上。 「总之,你明天一定要来公司,向社长道歉。虽然道了歉也还是要炒你鱿鱼。……真是的,搞什么啊。我竟然把那么多工作交给你这个诈欺师。接下来可麻烦了。书要重版,必须得抹销掉你的名字」 书、杂志、期刊会在扉页和封面中把设计师和公司的名字印在一起。 守口愤恨地瞪着斋木,大踏步走出了病房。 病房不是单人房,四人房间里除了自己外还有另外两个人。斋木知道那两个人在偷看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扭曲的脸。慌慌张张地拉下床帘,斋木吐出口气。被子上的手在发抖。抖得停不下来。 除了工作外,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可言。想要大叫,斋木用双手紧紧捂住嘴。 被子上的手机在震动。看向震动模式的手机。那里显示着神成的名字。 神成。 守口说有人告诉了他谎报学歷的事。他没说是谁,但知道自己情况的除了西园寺外,就是这个一直在威胁自己的男人了。 『你辞职就好了』 『我养你』 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 斋木发着抖,狠狠地瞪着显示在手机上的男人的名字。 · 第二天。跟医院租了拐杖。为了打简易的石膏,裤腿被纵向剪开了,样子虽然很逊,斋木还是过去了公司。到了社长室,被社长嘲讽道「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眼下被辞退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道了歉也不被接受。 前同事的视线朝自己射来,斋木淡然地收拾桌子上的私人物品。说是私物,其实也就只有几本设计相关的书籍和文房用品。斋木把那些东西一股脑扔进背包。 回去前说了句「承蒙关照」,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大家都当斋木不存在一样做着手上的工作。只有根岸一个人慾言又止地看着他。 第56页 就在他离开tomi·creative大厦,恋恋不捨地回过头时,放在胸前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本以为是神成,取出来却看到了姑妈志奈子的名字。 有种不好的预感,斋木立刻按下通话键。 「布、怎么样了?」 『……讨厌,你直觉真灵。就在刚刚,布走了。啊啊、抱歉,你还在工作吧。因为你很疼它,就想通知你一声。我挂了』 「我现在过去」 『你工作呢?』 「……我受伤了。现在休息中」 『诶、受伤?严重吗?』 对惊讶的志奈子,斋木只说了句「我这就过去」。 · 在文京区姑妈的公寓中,斋木抱着年老的贵宾犬的遗骸。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左眼看到它的灵魂正紧贴在双眼通红的志奈子身边。 在工作吃饭两用的桌子上,志奈子的资料和书杂乱地堆在一起。还放着好几张宠物火葬的宣传册,而那张绿色纸……是离婚书。 注意到斋木的视线,姑妈勉强地挤出笑容。 「知道布身体不好后,我调查了宠物火葬的事。已经决定好地方了……绿色的那个,很早前就准备好了。今天终于交给我了」 「你没事吗?要不我今天留下来吧」 志奈子摇摇头。 「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回去吧。你还有工作」 轻轻地把布的遗骸放到它的床上,斋木抿起嘴。之前跟姑妈说了很多。一直就职的公司,不单单是病假,连丧假都不肯给,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明天休息。今后也会一直休息…… 斋木低着头,听着志奈子说「工作怎么样?现在在做什么?你上次说在给漫画家的画集做装帧设计」 「嗯。还行。出版社对我的设计评价挺好的」 志奈子吸着鼻子,开心地笑了。 「是吗。你的实力获得肯定了啊,真让人开心。我啊,有个秘密。我一直把你和布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所以,你能这么活跃,我真的很高兴。你设计的书书名是什么?我去买一本」 「笨、笨蛋。你说什么呢……」 志奈子的感情让斋木不敢直视她的脸。 斋木看着她脚下的贵宾犬的身影,开口道 「别担心我了。我工作很顺利。姑妈只要专注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 斋木阴沉着脸站在神成的公寓前。就这样取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屋里。原本烦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拄着拐杖进了家门。 走到卧室,把要穿的衣服塞进大包里。这时,从二楼传来啪嗒啪嗒的下楼声。 「明史!」 神成在叫喊。斋木没有回头,继续把内裤塞进包。神成焦急地按住斋木的肩。 「你昨天住哪里了。……你脚怎么了?」 「……吵死了。别跟我说话,混蛋」 见斋木没有停下手,神成慌张地抓住他的手制止他。 「你在做什么、明史」 「别碰我!」 啪地拍开男人的手,斋木瞪着神成。 「当然是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就无处可去了。就住在网咖好了。总之不能留在这里。 「离、离开——」 斋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背起背包。拄着拐杖,手扶墙壁站了起来。 「明天起我就不用去tomi了。也就是说,我不用再受你束缚了。我们做爱的dvd随你处置。你要暴露我是同性恋也随便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你在说什么……」 男人瞪大眼睛。 装无辜的演技让人火大。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装说这一切都跟他无关吗。 「这是我想说的。你把我学歷的事说出去了吧!」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斋木嗤笑。除了你还有谁?就只有神成了。转身想离开房间时被神成搂住了腰。 「衣、衣服要怎么办。小明的衣服,还留了很多在这里!」 「扔了,原本就无所谓的」 「不、不要!」 「……放开」 想离开却被神成的长手抱着腰,一步都走不了。斋木举起拐杖击打男人的后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打了一次也不放开。 一下、再一下。室内迴响着击打肉体的声音,斋木掌心都痛了起来。打人打得他手都在抖了。 毫不留情地打了五次,但神成还是不肯放开。 「你想要陪睡的话,风尘女你总该买得起吧。你要是喜欢外行的,给她买点喜欢的东西,她就会张开双腿任你干的」 「……我、我只想要小明一个人」 听到神成吐血般的声音,斋木失笑了。 「我谁都不想要」 现在形势逆转了,但斋木一点都不开心。只想离开这里。可是神成却不肯松开手。死死地看着斋木。 「你留下来。我发誓我真的没说——」 「除了你还会有谁!」 斋木愤恨不已,继续说道 「放开。你挡我的路了」 「要是小明不在了,我今后该怎么办。我会死的」 「那你去死啊。说真的,你去死吧。你要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还乐得清静」 第57页 才华横溢的神成多么令人憎恨。只要这个男人不在了,他就不用再被这种骯脏丑陋的感情所支配了。他想过上安稳的生活,而不是不知所措地一边憎恨神成一边又被他吸引。 也许是去死的字眼生了效,神成直勾勾地看着斋木,僵硬地松开了手。 斋木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 这一周斋木都住在网咖,去hello work找工作。脚上还打着石膏。在通路狭窄的网咖中行动非常不便。 期间有好几个工薪族的男人看上斋木的颜,想约他打炮。 也有想过找一个不会事后纠缠的男人去住他家,只是斋木现在不想跟任何人做爱。被约得烦了,他就索性每天低头度日。 那一天也是,去hello work找工作回来,在便利店买完便当想带去网咖的时候,放在胸前的手机久违地震动了起来。拿出来却看到添田的名字。斋木疑惑地按下通话键。 「餵……?」 『啊啊、斋木君。果然是你。还好你肯接电话』 搞不好添田背后还有个神成。斋木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 『停下。就这样站着别动——』 「哈?」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突然就叫自己停下,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添田就在自己附近? 前面和旁边都没有添田的身影。转过身,就看到高个子男人朝自己跑了过来。 正惊讶着,添田就用力拉住他的手「抓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里……」 添田气喘吁吁,笑了笑「偶然遇到。我们事务所就在这附近」,紧接着又变得严肃起来。 「我听神成说你从家里搬出去了。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添田的视线从斋木手中的便当转到他即将进去的网咖,最后又回到斋木脸上。 斋木没有撒谎,老老实实地说「如你所见」。 「那你来我家。可以住到你找到房子为止」 斋木摇摇头。即便是善意,他也不想待在一个和神成有深厚关系的朋友身边。可是添田却不容分说地夺走斋木的便当,擅自递给了一个坐在屋檐下的流浪汉「小哥,这个给你。把它吃了吧」。 斋木哑然。添田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去吃烤肉。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好吃的店。我请你,你就敞开肚子吃,好吗?」 不用了。我不去。不需要。可是还没等斋木拒绝,添田就强行勾住他肩膀「好了好了,一起去吧」。斋木脚受着伤,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你这请人的手段可真像黑道」 「是吗?」分明是在挖苦他,添田却乐嘻嘻地笑了起来。 结果斋木就被半拖半拽地带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常去的烤肉店。 烤肉店是平民风格,价格设定合理,所以挤满了刚下班的工薪族。 这里用的不是烤肉桌,而是可以放在小桌上的炉子。蓆子、坐垫、挂在墙上的菜单都沾上了油污,实在不是讨人欢心的好去处。 正如添田所说,所有的肉都很美味。斋木喝生啤,添田就不停地烤着肉,然后盛到斋木的碟子里劝他「来,快吃」。 久违地跟别人一起吃顿热饭,斋木忘我地动嘴开吃。令他感激的是,在烤肉店里添田没有提到神成的事。 直到回去添田的公寓。添田像是还没喝够,从冰箱里取出了啤酒。 从烤肉店出来就被强行塞进计程车,虽不知他意欲何图,但斋木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添田到现在都还没採取任何行动。 斋木看着添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要洗好屁股就可以了吗」 此话一出,正在喝啤酒的添田就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 液体貌似逆流到了鼻腔,呛出眼泪的添田摆了摆手「我可不想跟神成当兄弟(※注)。他对你是认真的。我不会对你出手。你的确是我喜欢的那一款,但就算我想,我也不会出手」 添田拿过纸巾擤鼻涕。然后红着鼻子露出认真的表情。 「我啊,不想因为那点欲望就失去唯一的朋友。这点你尽管放心」 真意外。这么红的演员居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看到斋木的表情,添田笑着说「酒友、工作上的伙伴倒还是有的。只是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有什么好」 听到斋木的嘀咕,添田扬起一边的眉毛。 「像他那样的人很少见了。大多数人在挑选朋友的时候,会从外表和家世来做判断,等你陷入低谷他们就翻脸不认人。可神成就不会」 自己就是添田所说的「大多数的人」之一。确实,神成不会这样。跟朋在一起时,不论被谁看到被谁嗤笑,他都不会介意。 添田呷了口啤酒,自嘲地笑了。 「我是黑道的儿子。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从东京搬到亲戚家避难。可是,亲戚的女儿把我家的事暴露给了学校里的人。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们对我退避三舍,唯独神成没有。他一开始还很认真地问我黑道的儿子是不是也会当上黑道。我回答不是后,他无所谓的样子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听着添田的真情流露,斋木顿觉尴尬。先前自己还说添田邀请人的方式就跟黑道一样。 斋木从添田身上移开视线。添田见状微微一笑。 第58页 「你跟神成的关系还在胶着中吧。但神成是很会照顾人的。在我决定当艺人被老家赶出来后,他就让我住在他家。试镜落选一蹶不振时还对我说教了。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我。神成他啊——」 「我不想再听有关他的事了!」 难以忍耐地打断了他。添田挠了挠头。 「……抱歉。想着要向他报恩,不知不觉就说太多了。……你应该也累了。就像上次那样,你睡书房吧。浴室、厕所、冰箱也都随便你用」 斋木接受了添田的好意,睡在了书房。久违地躺在被窝里,连日来的疲惫一涌而上。斋木闭上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突然醒来是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原本想再多睡一会儿的,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住别人家,他就慢腾腾地起了床。 走向客厅时听到了窃窃私语声。添田身边似乎还有别人,斋木在走廊停下了脚步。 通向客厅的内门没有关紧,留了约十厘米的门缝。 好像是在跟谁打电话。 「……不,一时半会是起不来的吧。他看上去很累。……好了,快过来接他。神成——」 被谈话内容吓了一跳。对了,添田是神成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帮自己。斋木蹑手蹑脚地回到书房,换好衣服。目前手头拮据,但斋木还是把昨晚吃烤肉的钱放到了书房的桌子上。他说请客,可斋木不想被他请。 带上行李,趁添田不备悄悄离开了公寓。谁知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来了电话。可能是添田。也可能是神成。 压抑住想要砸手机的冲动,斋木看了眼屏幕,那里显示出西园寺的名字。 「哟、好久不见——」 「你个笨蛋!什么好久不见啊。为什么不跟我联络!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你住在哪里」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斋木揣测着,开口道 「……现在,在找工作」 『责编全都告诉我了。包括你从神成家搬出来的事。然后呢?你现在住哪』 「……啊、比起那些,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画集的设计本来都做完了。现在怎么样了?果然还是要替换掉吗?」 『那些事跟我们没关系。当然不会改了……斋木,别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睡的地方怎么解决』 「呃……网咖之类的……啊、可是明天就会去找找周租房或者月租房」 听筒对面的人发出一声嘆息。 『来我家。你那样太费钱了。住我这的话,只要付一半的房费就行』 「诶、要给钱的吗」 『当然了。还有其他条件。来我家你就必须要去hello work找工作。另外,我家有猫』 西园寺的提议让斋木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就是他的体贴之处。说是要交房费,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有心理负担。 友人的体谅令人高兴。斋木打着哈哈掩饰声音的不稳。 「谢谢你。那如果有女朋友来,你记得告诉我,我会出去的」 『……反正我老婆是二次元里的』 西园寺怄气的声音也让人倍感熨帖。 他的家斋木去过好几次了,离埼玉县的草加市很近。 斋木走向地铁口,准备搭地铁去西园寺家。 边走边想起了他去公司拿离职证明和剩下的私物时见到根岸的情景。 关于捏造学歷,根岸只说「你真是做了件蠢事」,然后继续道 「要是能再拖两年就好了。那时我应该办了公司,出了这档事我就能把小斋木挖过来了」 根岸把他叫到了新宿的台湾料理店。点了饺子、松花蛋、萝蔔饼、海鲜等等,数量多得根本吃不完。结帐的时候抢过帐单,说是「给小斋木的送别会」,不肯让斋木付钱。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听到斋细若蚊吶的声音,根岸苦笑「没有你对好啊」。 来到东京,斋木一个人苦苦拼搏。周围都是阴险毒辣的人,一旦你陷入困境、没有利用价值,他们就全都消失不见了。所以,他谁都不信。也不打算依赖任何人。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愿意向这样的自己伸出援手。 西园寺也好,根岸也罢…… 「全都都很善良……」 斋木呢喃着,站到检票口附近的卖票场,抬头看售票机上的路线图。 ————————————————— ※译註:这里指的是共用一穴的兄弟。 · 在西园寺家住了约一个月。 u字型的石膏换成了绷带,拐杖也不用拄了。可是工作还没有着落。 因为tomi的辞退原因,斋木有两个月的失业金是取不到的。原本打算一个月左右就定下工作,但目前这种情况斋木也不禁焦虑起来,要还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 就是在这时接到了根岸的电话。根岸时不时会打电话来问他现在的状况。 得知斋木还没找到工作,根岸就说『那我发邮件问问看吧。我朋友工作的地方好像有在招人。我最推荐的是神保町的小编辑部。我认识那里的社长。虽然有点难搞,但他本性不坏。只不过不是招正式社员,而是临时工,时薪很少。嘛,不管在哪里,一开始工作工资都不高的吧?』 第59页 最终还是被根岸劝服,去参加了神保町编辑部的面试。那个编辑部名叫『平井企划』,就在离车站五分钟脚程的杂居楼里。 敲了门,打开单薄的铝合金门,对着pc工作的二十几岁的女性就朝斋木回过了头。 她大睁着长睫毛下的眼睛,呆呆地张着嘴。斋木被她的反应搞得很尴尬,低下了头。 「很抱歉打扰你工作了。我叫斋木明史。是来面试的——」 「诶?真假……」 女性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朝里面的房间大叫道「社长!有个超绝美型的人来了,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响起了地板的嘎吱声。然后,从书柜的阴影处走来了一个微胖的男人,「吵死了,别大嚷大叫的。再说了,什么叫鲜花插在牛粪上啊」。男人年龄约五十多岁。回想起招聘事项上的代表人名字。这个男人名叫平井昭男。 平井不经意地看了眼斋木,然后眨巴着眼镜后面的小眼睛。 「……那个,我这里是搞大众传媒的,像杂志和书籍的编辑部,不是模特工作室哦?」 「不,我就是来这里应聘的」 斋木僵着脸回答,站在社长背后的女性尖叫「骗人、太浪费了啊!」 平井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大场,你去工作」。 「啊、可是、还要倒茶……」 「面试不需要倒茶。喂,帅哥来这里」 名叫大场的女性小小「切」了一声。 平井把斋木带到社长室,跟他说「你坐吧」,然后他自己也坐到椅子上。发出了吱呀的聒噪声。他看了会儿斋木带来的作为作品的杂志切页,随后拿起简歷。 平井边看简歷边问「简歷的照片傻乎乎的,就没有更好的照片吗?白费了你这张帅脸。……诶诶……你上家公司是tomi啊。……为什么辞职了?在tomi是正式社员吧,我这里只是临时工哦?……是人际关系不好吗?还是搞砸了什么事?」 斋木无措地看着平井手中的简歷。 该怎么说才好。 看他犹豫的样子,平井无所谓地说「算了,我去问岛村好了」。 斋木闻言吓了一跳,抬起头「您认识tomi的社长?」 「嗯。我以前是那里的社员。岛村也是。我们是同期来着。……嘛,他们那种大公司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继承父亲的公司罢了」 话语里带着几分郁闷。 但斋木几乎没有听进他的牢骚话。兀自握紧膝上汗湿的拳头。 不行了。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不管在哪里都不会被录用。这个业界太小了。就算能顺利地矇混过去,自己的事也总有一天会传到僱主的耳里…… 斋木苦笑。……自作自受。 「是捏造学歷。暴露后就被解僱了」 「诶」 平井睁大了眼镜后的小眼睛,看了看斋木,然后又转到了手上的简歷。 「……啊、是吗。tomi只招大学生呢」 简歷上只写着高中的名字。也许写上大学名字和辍学的事会比较好,但斋木就是不想写上去。 斋木慌张地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失礼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就转过了身。平井对着背影喊道 「喂喂、等一下。面试还没结束呢。真是性急的傢伙。直到我说『结束』前都是面试。你做个测试。做完再回去。大场!带这位帅哥去电脑那里」。 叫大场过来的平井看了眼斋木,「会在一周后通知你结果。面试通过会电话告知,落选了就发邮件。我对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别抱有期待。毕竟只招一个人」 确实不能有所期待。外面还有身穿西装的看似刚毕业的女性,和看似富有经验的三十后代的男性一脸郑重地坐在椅子上等待面试。 测试是在装有dtp软体的pc上,完成指定纸的小新闻。 完成测试后斋木离开了事务所。回去时又跟来面试的人擦肩而过。 · 用备用钥匙进了西园寺的家。也许是听到了开门声,白色的胖猫喵喵叫着出来迎接他。粘人的猫缠住了斋木的脚。 这公寓是筑龄三十年的3dk。把三间房分成了卧室、办公房和资料室。资料室现在是斋木在用。 从办公房传来小小的动画歌曲。有几位助手过来帮忙画画了。 打开跟西园寺借的电脑查看邮箱。前几天面试的几家公司都发来了邮件。 邮件名为『选拔结果通知』的落选邮件,在末尾加上一句『由衷期待您今后的活跃表现』。也就是祝福邮件。 斋木深嘆口气,又看起了招聘网站。没有新的通知。 往后倒在床垫上。猫紧紧黏在斋木身边。在猫的体温下闭上眼睛。好不容易等来了睡魔,却又被手机给震醒了。 慌乱地从包里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本以为是通知他面试通过的公司,结果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现在有空吗?』 是母亲千惠美。斋木一下子泄了气,随便应付道「……啊啊」。 『是你爸爸的事。现在又稍微恶化了点,虽然本人说没那么严重,但医生说将来也许还会反弹,然后——』 斋木受不了千惠美毫无要领的话,连珠炮地发问「病名?要动手术?要住院?」 第60页 『病名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脖子的血管堵塞了。放任不管很可能会得脑梗塞。堵塞的地方刚好就在神经线附近,手术中只要擦到一点都会受伤,会造成手脚麻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现在在住院吗?」 『没有。你爸爸很讨厌动手术,现在回家了。不是很快就要办个展了吗,有一幅画无论如何都想赶上个展』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公司不要紧吗?不过,你要是能回来我就安心了。你爸爸都不肯听我的』 斋木看着祝福邮件,最终张了张口「公司不要紧的」。 pc上的时间刚好显示十八点。现在就去上野的话就可以在二十三点前到了。 · ?到便利店买了果子面包和罐装咖啡,乘上东北新干线。在座位上边喝咖啡边打开手机。因为不想打扰西园寺工作,斋木什么都没说就出来了。发了个简讯给他,就只告诉他父亲生病了,要回老家探望。 西园寺立刻就回了信息。回信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对父亲的慰问,一个则是说神成中午给他打了电话。没有提及电话内容。 斋木凝视简讯上的文字。很想问问那个人到底对西园寺说了什么,但西园寺正在争分夺秒地工作。而他也不想打电话给神成。斋木沉默着握紧手中的手机。 斋木下车后打了个寒颤。拉上单薄外套的拉链。虽然时值夏季,但北东北的夜风还是挺冷的。跟东京相差了八度。 没有拦计程车,斋木在车站搭上深夜巴士。深夜巴士价格偏高,但比计程车要便宜得多。也不知道还要失业多久,钱能省就省了。四十分钟后抵达离家最近的公交站,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他们搬来的地方变成了新兴住宅将,城镇充满了新鲜气息。 有个不大不小的超市,小学、中学、私立医院、牙科一应俱全。可是这里的老龄化问题越来越严重,老年人搬到适合居住的中心地区,空房子越来越多了。 站在阔别多年的老家门前,斋木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沉重嘆息吞回肚子。轻轻转动门把,发现门没上锁。打开门后就听到了熟悉的幼稚门铃声。 伴随着门铃的是啪嗒啪嗒的下楼声。身穿睡衣的千惠美走了过来,看到斋木后露出开心的笑容。 「……欢迎回来」 「你继续睡不就好了」 「我没关系,总觉得最近睡不着觉」 左眼眼角映出欢腾的白色影子。久违地见到了母亲,她很高兴吧。 斋木无视姐姐的影子,问千惠美「爸呢?」 「还在睡。昨天几乎熬了个通宵,累坏了。明饿了没?要不要喝点什么?」 斋木快步越过画室,走向厨房。 「我自己随便弄点吃的。你去睡吧」 可是千惠美却跟着去了厨房。 「我去泡香草茶。没有咖啡因的。喝了后能睡个好觉……照理说是可以的」 千惠美递了杯带着点酸味的温热的香草茶。自己也喝了一口后,千惠美瞟了眼斋木。 「工作怎么样?」 「……还行」 不想被详细追问工作上的事,斋木从千惠美身上移开视线,往杯里加蜂蜜,然后用杯匙咕噜噜地搅拌。 「什么叫还行啊。说详细点。妈想知道自己儿子在做什么样的工作。你真的有在好好做吗?没有给静君添麻烦吧?」 「……诶?」 不期然地听到神成的名字,斋木抬头看着千惠美。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神……神成说了什么?」 千惠美看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现在不是住在静君家吗?虽然静君说你们是合租,但其实就是寄居吧。你没有瞎闹腾吧?我很怕你给静君添麻烦,都想去他家看看了」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斋木假装平静,注意不让声音发抖。 「他有打过电话?」 「对啊,静君和明不一样,时不时就会打电话过来。每年的盂兰盆节也会去给他父亲和朋扫墓,然后就来我们家。……你啊,五年都说工作忙回不来,也只有这时候才……你回东京后去把静君指甲里的污垢煎了喝吧※」(译註:爪の垢を煎じて饮む,意为以他人为榜样,效仿他人) 没想到父母现在都还跟神成保持联繫。斋木啜着香草茶。要是说他搬到西园寺家,千惠美恐怕会追问他跟神成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有假,平时是很忙的。我回家都只是睡觉。基本都待在公司」 「可静君是在家工作吧?」 「那是他。他跟爸一样都是艺术家,成天宅在画室里,出来就是为了吃饭、上厕所和——」 来插我……咽下没法说出口的话,斋木粗鲁地抓了把头髮。 「总之,就算你去神成家也没人会招待你,而且还会给人添麻烦」 「……什么啊……」 千惠美露出生气的表情,站了起来。 「男孩子真无趣。……话说,明有交往的人吗?不打算成立家庭?就算奉子成婚也行。现如今大家都这样,我们家也不在乎这点面子。有了妻子会增添很多乐趣的」 斋木眼神一暗,心想真不愧是母亲。好不容易才击落了神成这枚飞弹,气还没喘匀就又来了颗婚姻炮弹。所谓各种乐趣,指的就是婴儿吧。 第61页 失业又没法繁殖的gay。自己身上带着大地雷。 既然说不在乎面子,那就干脆全都抖出来吧。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爱操心的母亲肯定会卧床不起的。 斋木只淡淡地说「我现在还没这个想法」。 · 昨晚脚踝有些痛,斋木吃下了止痛药。不知是药物原因,还是因为老家的房子太让人怀念,斋木睡得分外沉。醒来时枕边的手机显示十点半。斋木揉着睡迷煳的眼起身下了床。 老家依然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奶奶的房没有变过,斋木房间仍保持中学的模样。而隔壁朋的房间,自她走后就一直维持原样。 左眼的白色影子闹腾得很。久违的老家让她格外兴奋。 斋木穿着高中校服,下到一楼。 去厨房的途中路过了画室。画室里有轻微的声音。多半是父亲靖夫。等会儿再跟父亲对决吧。 不对,他是不想去画室。想要拖延时间。 斋木嘴瘪成ヘ字形,从橱柜拿出面包时千惠美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你醒啦。我现在在庭园摘薄荷。原本是想种来泡茶的,但是现在越长越多了」 千惠美把青色的薄荷放到流理台洗干净,放进玻璃水壶,倒上热水。 斋木在一旁准备泡咖啡,面包也不烤,就这样拿着吃。千惠美见状沉了脸色。 「我都做好饭了。前段时间庆君来了,他吃相不知有多好。电饭煲里的饭也都吃完了」 斋木嗤笑。连表兄弟都被搬出来了。 「这么能吃,过了三十就小腹突出了」 优秀的表兄弟是哪里的高校首席,东京医大毕业当上了医生什么的。千惠美继续掰扯亲戚的事,斋木厌烦地听着,等待咖啡煮熟。 千惠美说这些情报就是来嫌弃自己的,只是到了这个年龄斋木也看开了。要是每句话都能伤到自己也未免太傻。 从碗柜拿出两个杯子,倒上咖啡。斋木端着杯子离开厨房。 站在画室前,斋木啧了一声。眼前大门紧闭,而他两只手都端着杯子。 「爸!可以开下门吗」 画室里传来「啊啊」的沉闷声。门开了,露出靖夫讶异的脸。 「你自己不会开……」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斋木的双手。 「……抱歉」 把一杯咖啡递给靖夫,斋木做好觉悟走进画室。 只是踏进一步,独特的气味就涌进斋木的鼻腔。是挥发性溶油和洗笔用的清洁剂臭味。臭味已经浸满了整间画室。 斋木环视了一圈阔别许久的画室。现在绘画课放假,学生的木质圆凳和画架都被挪到角落。还没画完的稚拙的画也立在地上,跟画架排在一起。 画室中央放着的是父亲的东西。椅子、架在画架的画布、画材。 父亲桌子旁,有个蒙着白布的东西。应该也是画着画的画布。眼角的朋不知为何骚动了起来。她是想过去那边吗。 斋木沉默着打开所有的窗户。沖淡了呛鼻的臭味。 喝着咖啡的靖夫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明史,你比以前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找工作时为了省下午餐费,就去便利店买可以饱腹的豆乳和一个饭糰。过着这种生活自然也就瘦了。 「……工作忙,有时就没吃」 「你现在的工作能有什么将来?还不如回老家做公务员。高木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斋木面无表情地喝着咖啡。 以前靠靖夫的关系在编辑部工作过。高木是靖夫的大学学弟、编辑部的社长。 dtp的技术就是在那里学的。当时的斋木半工半学,也没有捨弃当插画师的愿望,只要有公募他就会去应募。可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梦想。 做杂志版式的时候会交给高木修改,改出来的东西每次都跟自己的意图相差甚远。画的插画也没能让人满意,常常需要重画。 有一天被高木叫到飘荡着浓浓昭和香气的咖啡店。高木是个脸很臭的男人,那一天他的脸比以往还要臭。 『我说话可能会很难听,但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承认你的努力,但你没有才能。一般来说只要教了工作的做法,某种程度上都能派上用场,但你完全不行。你一点品味都没有。这是天生的,不是你的错』 『没、没有、品味吗?设计和插画都不行?就算没有才能,只要锻鍊品味,总、总有一天也是会有用的吧?』 斋木结巴着反问,高木却摇了摇头。 『很遗憾,不论设计还是插画都不行。品味也是才能的一部分。我说了你没有才能。哪怕你有一点,那都可以加以磨鍊,但没有的话就连磨鍊都无从做起。你还是回老家参加公务员考试吧。回家做份稳定的工作,让你父母安心,这就是我的建议』 这时店主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咖啡变冷了。给你换杯新的吧』。 斋木慌张地说『不要紧的』,一口气喝光了冷咖啡。 古老咖啡店的坐垫软绵绵的,可是这反而让人坐立难安。备受好评的咖啡喝起来犹如泥水。没有味道。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斋木低下头。完全不顾虑自己的心情,左眼的白色影子还在那里喧腾。 靖夫继续说了下去。 「这边的印刷公司,我也许可以介绍你过去」 第62页 「印刷公司……」 斋木呆呆地鹦鹉学舌。靖夫点点头,念出了两个斋木经常使用的dtp软体的名字。 「那家印刷公司大概只有五十个社员。社长是我朋友。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打电话过去问」 斋木现在投的简歷就有出版社、编辑部和印刷公司。 回家乡。回老家。受父母照顾,那样的话生活就轻松多了。就这样度过每一天…… 靖夫对陷入沉思的斋木说「怎么样?这种事要尽快决定。如果想要我介绍,你就早点说」,然后喝了口咖啡就又坐到画布前。 靖夫的画依旧是纤细线条的集合体,简直跟花纹无异。可是以蓝色为基调的颜色使用得极其复杂,带有难以言喻的波动感。 往前倾的靖夫用面相笔又加了一条线。每添一笔恐怕都会让人窒息。斋木在父亲背后吞了口气。 「这幅画什么时候能画完?在我看来是已经完工了」 「还差得远。完全不行……」 这句话让斋木莫名焦躁。父亲、神成、朋。感觉这三人都在他面前画了条线。不管到了多少岁,就算朋死了,他也没法摆脱这种心情。 就像是在对自己说,「凡人的你是不会懂的」一样。 斋木唿出口气,看向窗户。没有水晶帘子。看到了庭园和神成以前的家。看着那些,斋木烦躁地开口道 「差不多行了吧?那副画已经不要紧了。完工了。什么完全不行啊。爸是因为害怕动手术,想要拖延时间,所以才死死抓着那副画不放吧」 咚的一声,斋木回过头。似乎是靖夫把画笔放到了袖机上。靖夫惊讶地看着斋木。 「这哪里画完了。你看不出来吗,这根本就没画完」 如果说怎么可能会看出来的话,就暴露出自己凡人的一面了。斋木嘆了口气。 「那动完手术再接着画?要是拖久治不好就麻烦了」 「主刀医生如果失败了,就会留下麻痹症……所以必须要赶在手术前画完」 靖夫的眼神宛如魔怔。斋木抿抿嘴。 「适可而止吧。你还嫌大家不够担心你吗」 靖夫漏出气音般笑了。 「没想到还会被你说教啊……明史,难道你是为了劝我早点动手术才回来的吗?」 「……妈打电话过来把我吵得要命」 靖夫弯了弯眼角,笑着说「是吗」。然后又拿起了画笔。 斋木喝着咖啡,揉了揉左眼。 从刚才开始朋的影子就在那闹腾,似乎是想要去某个地方。迈步走向朋想去的地方,在蒙着白布的东西前站定。应该是画着画的画布了。 斋木蹲下来掀开白布。 「啊……」 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嘆。是高中时,在神成房间看到的画。斋木移不开眼睛。是那时候的画。画着沿岸部工场和被遗弃的自行车。 「非常讨厌的画吧……」 转过头,看到靖夫露出淡淡的笑容。靖夫直勾勾地盯着画布。 「非常讨厌的画。美丽、纤细、有力、丑陋。骄傲、自我展示、不安。真是年轻」 靖夫疲倦地双手掩面。 「我把静君当成另一个儿子看待。爱他的才能。可是、可是、真的太痛苦了。我就不该收下这幅画的……!」 靖夫在发抖。斋木愕然地看着父亲。第一次看到他被打垮的模样。 对身体的健康感到不安,创作遇到瓶颈时很容易说丧气话的吧。斋木眺望着书架。那里塞满了美术入门指导书、素描集和美术专门杂志。 斋木站到书架前。什么都好,必须要转移话题。从千惠美冗长的话中想起她提到最近有杂志报导过父亲。 拿起最新号。表纸是父亲面朝画布的身姿。卷头贴着黄色付笺。介绍了靖夫的作品和个展,另外还有他的採访。 眼睛捕捉到了『操纵颜色的男人、诉说色彩与美』的字眼。杂志上的跟这里的男人判若两人。除了个展的照片外,还有曾在高中手执教鞭的照片。採访上洋溢着自信,激昂地诉说着自己的美学,激励着后进生。乐观又充满希望。 「爸……这个、好厉害」 听到斋木的称赞,靖夫从手中抬起头。瞪着斋木手中的杂志,扯出扭曲的笑容。 「这种东西,扔了」 「你在说什么。大家都在称赞你啊」 杂志也是地雷吗,斋木慌乱地把它塞回书架。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靖夫气息不稳地抱着头。发病般抓着头髮。然后发出呻吟。 「啊啊、完全不行。心态崩了。明史,把它带走。撕了、扔掉!你可以丢掉的吧!我无论如何都没法丢掉它」 靖夫所说的『它』指的是神成的画。斋木瞪圆了眼。 「爸、你怎么了……」 一直以为父亲推崇神成。但并不是这样的吧。靖夫仍面朝画布。一直瞪着自己的画,压低声呢喃 「……那副蓝色的画……、本该由我画出来的……」 斋木身体勐地一抖。因为自己也曾这么想过。 酞菁蓝。 想着总有一天要以那种蓝色为基调,描绘出深蓝色的世界。所以当那副画出现在眼前时、看到神成腼腆的脸时,就觉得是被他偷走了,涌现出强烈的憎恶感。 第63页 斋木僵硬地用白布包住神成的画,把它抱了起来。 「我会扔掉的。你要赶快画完,然后去医院」 抱着神成的画离开画室时,被站在厨房门口的千惠美招手叫了过去。 「怎么样?你爸肯不肯动手术?」 斋木摇摇头。 「我劝不动」 「……是吗」 千惠美垂着头,坐在厨房餐桌前的椅子上。 「……丈夫……家人是艺术家真让人讨厌啊。你爸爸……不止你爸爸,还有小朋也是,看起来好像很遥远。身体在这里,灵魂却飞到了远处。这种时候真羡慕志奈。志奈的丈夫是编辑,是工薪族,真好啊。普通人真好啊」 千惠美也感受到了斋木一直以来所体会到的疏离感了吗。 斋木发出嗤笑。 「工薪族也有工薪族的艰辛。编辑也不是普通的工薪族。每天都是凌晨下班」 「可是那两人自由关系又好,真的很羡慕。你爸爸当了制作人后几乎都不跟我说话了。根本把我当成了空气。你不也知道吗?」 千惠美不知道隔壁的草地是青色的吧。 看似幸福的家庭,一旦加入他们,就会发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就像是癌症晚期的肿瘤一样,会不会生长到无法根除,就看你的心态如何了。 斋木没有点头,只是稍微歪了歪头。千惠美轻嘆口气,看了厨房上的小挂钟。 「我差不多要离开五个小时,可以拜託你照顾你爸爸吗?」 「你去哪」 「福利社。那里都是像小朋一样的孩子,我在做志愿者。午饭你就随便吃吧」 斋木点点头,重新抱好手里的画。千惠美这才注意到,指指那个问是什么。 「……垃圾」 「那你给我吧。我顺便把它扔到后院的垃圾场里」 「不用,我来就行」 等靖夫清醒了不知道会怎么说。总之先把它放到自己房里去吧。 · 斋木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怀里的东西放到角落。老实说,不想看。不对,想看。可是,如果看了就一定会痴迷不已。 没能成功说服靖夫,现在也无所事事。斋木索性躺在了床上。 只能等靖夫完成作品后再去找他了。这么说来,靖夫以前时不时就会变得神经兮兮的。 『我必须要布置作品、布置作业。我必须要带好学生。所以其它的事都别来烦我』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只有姐姐朋和得意门生神成是例外。当然,他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绘画。 逃离绘画的斋木、什么都不懂的千惠美都是门外汉。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时,眼角瞄到枕边的手机一明一灭地发着绿色的光。 拿起来就看到了三封邮件。一封是招聘信息,一封是祝福邮件,最后一封则来自西园寺。 『你爸爸没事吧?打个电话给我』 斋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邮件。比起父亲,更想问他昨天邮件的事。斋木拨打了西园寺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 「现在有空吗?」 『嗯、你等一下』 一阵淅淅索索后就听到他低哑的声音『现在可以了』。兴许是为了不打扰助手,移动到斋木的房间了。 「我爸,我也不是很懂他。说作品没完成就不去动手术。等他完成了应该就会做手术了,问题不大。然后,昨天你说神成给你发了信息?」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没回復,然后他今天就来我家了』 「诶」 『真是服了他了。他跪下来求我告诉他你在哪里。我这里有助手在,公寓还有住户出来了……那个人,他哭了啊。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说了我不知道你在哪』 「对、对不起……」 『你要不还是联络他吧。那么大个人,特意来到陌生人的家里下跪,现如今很少见了。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 斋木附和了下。西园寺继续说道。 『他说想跟你重新来过』 斋木哑然。神成用这个词,西园寺会怎么想,想到这斋木就更惴惴不安了。 正沉默着思考该如何矇混过去时,就听到电话另一头的西园寺在指示助手画网点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西园寺又恢復了开朗的语气。 『然后,他又说了什么来着。撒谎的人是我、之类的。是吵了架后离开神成家的吧?你们就好好聊一聊。吵架多半都是由误会引发的哦?好好谈谈,说不定误会就消除了。……对了对了,听百传社的责编说,神成表明他的画集必须由你来设计才行,闹得很厉害呢』 「抱歉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现在时间很紧迫吧?真的很抱歉」 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后,就听到西园寺轻声笑说『你别介意』。挂掉电话,斋木直直地看着手机。 西园寺也许察觉到了他跟神成的关系。不由得扭曲了脸。害怕被亲近的人知道自己的性癖。 话说回来,神成那句『撒谎的人是我』真是可笑。事到如今才承认又能改变什么。那个男人真是傻得可以。 斋木继续看着手中的手机。把神成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拉黑了。对方打不进电话,但自己是能打过去的。烦恼着到底要不要打,最终还是放回了枕边。 第64页 左眼里的朋一跳一跳地闹腾着,吵得人心烦。 好像在叫自己取下白布看那副画。本想对画视而不见的,结果还是做不到。 「别吵了,取下来就行了吧……」 抱怨着取下了裹在画布上的白布。三幅画并列靠在墙上。除了高中时深受冲击的深蓝色画、红色工场画外,还有另一幅画。 这一幅还没见过,画上有三个人坐在草地上。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斋木他们几个人 。 头戴白色帽子身穿黄色灯笼袖连衣裙的女孩子,枕在一位母亲的膝上。虽然看不到女孩子的脸,但能感觉出她非常的困。 跟女孩子同龄的男孩露出白皙的侧脸。他坐在两个人的身边,转头眺望着远处 。 母亲的手犹如抚摸般放到少年的头上。 应该是夏日吧。他们背后的树木郁郁葱葱,落下浓浓树荫。阳光、树荫和冒着热气的青青绿意 。 母亲的表情温和恬静。目光投向自己的孩子们。 这是表面上其乐融融,描绘出美丽场景的画。可是却又蕴含着丝丝寂寞,可以说是见者悲伤了。 原本只是想给朋看的,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聚精会神地在凝视这三幅画了。 斋木意识回笼,紧紧咬唇。 「可恶……」 这些画是神成高中时的作品。年仅十几岁。而自己呢?现在画出来的东西依旧在这几幅 画之下。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不该存在。这种东西摆在眼前就会忍不住去看。明明不敢直视跟神成悬殊的差距,但就是会被他的画所吸引。 斋木强迫自己闭上眼。颤抖着吐气。然后又睁开眼。眼珠果然无视了自己的心情,舔舐般直勾勾地凝视神成的画。 浓郁的蓝色,深海般的酞菁蓝。每次看这幅画,胸腔深处就震颤不已。 这个画家,在画布上到底倾注了什么。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不明正体的东西动摇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鼻腔酸涩,回过神来就渗出了眼泪。 毫无疑问,自己的心和画里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可他不想共鸣。对了,父亲说要把它『撕了、扔掉』。那是不是毁了它、扔了它后,自己就可以摆脱这种可悲的心情了。 斋木粗鲁地打开抽屉。抽屉也跟房间一样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里面应该是有文具 的。翻了一阵后就找到了削铅笔用的刀。拔掉刀套。虽然是小刀,但也足以拿来毁掉这幅画了。 割裂它。 把这幅格外美丽、披露出才能的画弄得乱七八糟。毁了它。 神成把我的人生搅得一团乱。那我这么做又有何不对。全都是他的错。 斋木扬起刀。 「可恶!」 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落下……不忍心毁了它。 『……那副蓝色的画……、本该由我画出来的……』 回想起靖夫说的话。他虽然很绝望,但还是拿起了自己的画笔。 才能到底是什么。大家都渴望、想要的东西。无形无色,却又令人为之发狂。 他很理解靖夫。那是修罗。纯粹的憧憬和羡慕、嫉妒,沖不破的黑暗绝望。 明知得不到,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伸长了手,犹如饿死鬼。 「可恶、可恶……!」 自己也不知道在咒骂谁。说不定是在骂自己。 斋木颤抖着跪在画前。无力握住的刀掉落在地上。 眼前的画令他又爱又恨。被深深吸引,但又无比憎恶,火气蹭蹭往上冒。 那画这幅画的人呢? 捲曲的头髮、锐利的单眼皮。抱着自己的手腕很热,扑在后背的吐息也是滚烫的。总是像弃犬一样拼命地缠着自己。热切地看着自己。 那种人。 「才、才不喜欢……」 心若乱麻,感觉快要不正常了。斋木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没有做爱也没自慰。积攒太多才会想起那个男人。以前从没这样过,而且在老家也没法自慰。 现在,靖夫留在画室里。千惠美外出当志愿者了。斋木拉下裤子拉链。手碰上蛰伏的分 身。以龟头为中心开始抚慰。温柔地抚摸着冠状沟。不对、要用力。 一双手从背后将他牢牢箍在怀中。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骨节突出的大手…… 不带一丝顾虑的手心。毫无章法地套弄自己的分身,然后用力握住。就在他害怕地以为会被捏爆时,手指又安抚般地摩挲起龟头,指甲稍稍刮到了尿道口。 「……唔……」 明明希望他能抚慰茎身,他却总是这样让人心焦。玩弄了好一会儿才肯帮自己套弄。 手掌成筒状上下撸动。可是在临近高潮时却被他握紧了根部。一定要让自己心急才肯放手。斋木半张着嘴,射了。 「唿……哈、啊……」 大脑放空半晌后,意识回笼。身体僵硬。看着被浊液玷污的手。 是在想着谁自慰的?是在幻想和谁做爱到达高潮的? 「骗人、我才不喜欢他、不喜欢……」 撒谎说大学毕业的人确实是自己。可是,都那样求他不要说出去了。他背叛了自己。本应又恨又气,不想看到他的脸的。 第65页 蓝色的画就在眼前。 那傢伙有耀眼的才能。而自己没有。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手。 痛苦得就要喘不过气了。 「讨厌、我讨厌他……」 每晚都能感受到的男人的体温。失去后竟产生了一种丧失感。 斋木凝视着面前的画,思绪万千。 · 在一楼的洗面池洗了手,突然想吸菸就把手伸进了胸前的口袋,这才想起昨晚吸掉了最后一根烟。于是斋木就打算去附近的超市。除了烟外还想要买便当。 超市离家就五分钟路程。这里跟东京不一样,车道和步道都很宽阔。因为没有高楼,抬头就能看到一望无垠的天空。 大超市里除了老人外就是带着孩子的家庭主妇。斋木是唯一一个在工作日来超市的年轻男子,因此显得格格不入。失业的自己感觉浑身不自在,只想早点买完早点离开。 边走边找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03开头。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一壮年男声特别自来熟地打招唿『喂喂、是斋木先生吗?』 「是的」 『我是平井企划的平井。现在方便吗?』 「请讲」 是前几天去面试的神保町编辑部。特意打电话来,那就是录用了?不对,也有可能是来婉言拒绝的。斋木提醒自己要冷静,别太过期待。电话另一头的平井继续说道。 『那之后你还有去参加别的面试吗?』 「啊、有的」 『这次打电话,是想请你务必来我们这里上班。比起其他地方,希望你能选择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斋木一下子雀跃起来。 「非、非常乐意。可是、那个……啊、不,没什么」 你不在乎我上任工作的事吗?涌现出了这个疑问。平井像是察觉到了一样,『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在我们的面试上很诚实,所以没问题。而且我们想要可以立即成为战斗力的人』 平井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班,斋木就说了父亲的事,因此给了他一周的缓冲时间。 虽然时薪不高,但有了工作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定好工作后,斋木给根岸和西园寺各发了封邮件。 · 吃晚饭时靖夫没有出来,只有斋木和千惠美两个人。寿司很美味,可惜千惠美一直跟自己说话,没办法好好地品尝。奶奶去世后千惠美就变得饶舌了,话多得令人吃惊。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东西的,只见她面前的寿司已经空了,好像在变魔术。 从邻居的传言聊到了亲戚的近况,然后又说到画室的学生……话题就没断过。斋木总共就「喔」「哼嗯」「是吗」这三个回復。之所以能忍住不发火,也只是因为他找到工作罢了。 饭后喝茶时响起了门铃声,千惠美说着「来了、来了」跑过去打开了门。 听玄关热闹的交谈声。客人好像是名中年女性。声音低沉但听得很清楚。从玄光回来的千惠美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塑胶袋。 「邻居送来了桃子。很好的桃子呢,闻着好香。我先削一个,其它的放到冰箱」 看着千惠美削桃子,斋木把视线转到了邻居家。 「隔壁是神成以前的家?」 「是啊。隔壁家的老公在银行工作,说是分店长。太太是家庭主妇。有两个孩子,长女比你小两岁,弟弟是大学生。都是活泼聪明的孩子。……跟神成先生家大不相同」 「……」 斋木沉默地喝着茶。他很少见到神成的母亲。印象中她穿着挺括的西装,画着美丽的妆容,一靠近她就能闻到好闻的香水味,跟千惠美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和神成同居的几个月里,公寓没有他母亲的任何痕迹。倒是有看到他已逝父亲的照片。 「神成的妈妈,还活着吧?」 「……活着啊。怎么能这么问。镇上有位公认会计士叫拝岛,就是跟他再婚了。神成先生去世半年她就入籍了。半年啊、半年。这件事你没听静君说过吗?」 「没,我们都不聊这些……」 千惠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就闭嘴不言了。把切好的桃子摆到盘子里,放在斋木面前。千惠美自己也吃了块。 「好甜的桃子啊」 千惠美的眼神四处乱飘,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斋木边吃桃子注意观察她的表情。 「难道,在他面前,妈妈的话题是禁忌?」 千惠美睁大了眼睛。 「不行!不行啊,绝对不能跟他说这个」 千惠美站起身打开碗柜门。那里除了餐具以外,还放了商店的传单和宣传册。从中取出了一份宣传册递给斋木。 是『拝岛公认会计事务所』的全彩宣传册。里面印着一张五十后半的所长的照片。名字是拝岛静儿。男人大背头,长脸,让人联想到爬虫类。无框眼镜后面是锐利的眼睛。跟神成挺像的。 斋木从宣传册移开视线,看向千惠美。 「……你说他父亲是自杀的……」 千惠美沉默着从斋木手中夺过宣传册,又塞回了碗柜里。背对斋木,吐出恶言。 「所以我才讨厌那个人。真可怕。我是不知道什么大小姐脾性,她这样做根本就是人渣。太噁心了」 第66页 斋木用手指按压太阳穴。想起小时候的事。神成的父亲看自己妻子的眼神带着崇拜,有一次还买了一大束红玫瑰回来。 微胖的、为人和蔼的神成父亲跟邻家少年对上视线,害羞地笑了笑『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沉浸在回忆中的斋木听到千惠美的声音。 「静君说他没有联络过自己的妈妈。那孩子真的是一个人。明意外地很会照顾人呢。 小朋还在的时候也是,各方面都照顾得很好」 这你就看走眼了。如果真的会照顾人,朋就不会死。千惠美的眼睛永远只会看到她想看的。 斋木低下头扭曲了眉。 「……我吃饱了」 正想离开餐桌时,千惠美的声音追了上来。 「我说、明。你对静君温柔一点吧」 斋木假装没听到,离开了厨房。 什么温不温柔的,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横亘在自己和神成之间的不是他乡遇故知的亲情,也不是阳光正好的友情。而是如黑色煤焦油般黏稠的嫉妒、欲望和爱憎。更何况事到如今说这个已经晚了。他都用拐杖揍神成了。 · 正想过去画室看看靖夫时,画室的门就开了。 靖夫来到了走廊。看到斋木后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刚刚抱歉了」 白天的躁郁已经消失无踪。就像摆脱了外灵附身一样。 「完成了吗?」 靖夫点了点头。然后尴尬地转过身,问「印刷公司考虑得如何?」 「不,不用了。只有那边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斋木不假思索地答道。靖夫一脸意外,最终还是瞭然地点点头「是吗」。 然后靖夫欲言又止地说「……那幅画」。那幅画指的是神成的画吧。但他很快就闭上了嘴。斋木假装没听到。 回到房间,打开放在床边的布包。从靖夫手上夺过来的三幅神成的画。 斋木目不转睛地凝视蓝色的画。回到老家就感受到神成浓郁的色彩。想忘也忘不了。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老是在想他的事。 看着画,突然就想起来了。刚上中学的暑假。跟蓝色画一样,时间临近夜晚。从羽毛球社团回来就看到隔壁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神成惊惶地从车里飞奔出来。 「小明!」 只叫了名字就没再说话了。神成惊惶地躲在几乎跟他一样高的斋木的背后,低下了头。 「……干嘛啊?」 狐疑地看了看神成绷紧的侧脸,然后又看向了车。是辆扎实厚重的轿车。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开的车。驾驶席上能看到工薪族风貌的男人的身影。年龄约四十岁。 「熟人?」 神成不置可否。只是牢牢抱着斋木的手腕。 男人没有出来追神成,而是把车开走了。神成见状安心地唿出口气,放松了肩膀。搞不清楚状况的斋木歪了歪头。看到神成的脸后吓了一跳。因为他眼角渗出了眼泪。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神成使劲摇头。 「……那个,我想快点回家。羽毛球社团超级累的。懂了吗?……手、松开」 「……我不想一个人……」 没法留下快要哭鼻子的神成,斋木把他带回了家。 那一天,奶奶去东京的志奈子家玩了。朋住院,千惠美去陪护。靖夫虽然在家,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他都不会从画室里出来。 晚饭就吃了锅里的咖喱。也分给神成了,但他好像没什么食慾,吃剩了一大半。 「你要不去画室吧。我进去会挨骂,你进去的话我爸不会生气的」 神成摇了摇头。 「会妨碍他的」 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神成蹲在房间角落,蜷着身体。有点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又觉得麻烦就由他去了。斋木迳自躺在床上,看起了从便利店买来的漫画杂志。 看完感兴趣的连载漫画后,听到了沙哑的声音。 「小明知道布谷鸟的蛋吗?你怎么想?」 这个前几天才在电视上看到过。布谷鸟会在别的鸟巢里生下自己的蛋。孵化后的布谷幼鸟,会把寄主家的鸟蛋或者幼鸟推出鸟巢。寄主不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哺育布谷幼鸟。 「没什么。就觉得布谷鸟真有意思。仅此而已」 「……如果,换成了人呢?」 「……布谷鸟的父母真垃圾。噁心死了」 「对吧」神成发出格外低沉的声音。斋木撅起了嘴。 「你啊,好端端的说什么布谷鸟和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事。忘了吧」 怎么可能没事。斋木可没见过有哪个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子会既不甘心又难过地咬着牙安安静静地哭。 「你搞什么啊……」 该怎样安慰一个人呢。眼前的他惊慌失措,但又无所依靠。斋木就像对待朋一样,轻轻抚摸神成的头髮。如果是朋,被抚摸一会儿就不哭了,闭上眼睛直至睡着。可神成不一样。 抬起头的神成惊讶地看着斋木。只流下一颗豆粒大的眼泪就没再哭下去。 止住眼泪,直勾勾地凝视斋木。他专注的眼神令斋木浑身不自在。 停下抚摸的手就被神成催促道「拜託你,再多摸一下吧」,说着就把脑袋凑了过来。这动作跟狗狗一样。于是斋木就又继续抚摸神成的脑袋。 第67页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斋木又用白布裹住了画。 那个时候,坐在车上的男人是谁呢。神成为什么要说布谷鸟借巢孵蛋的事。 那个宣传册的拝岛静儿…… · 第二天,靖夫看完画好的画就去了医院。千惠美早就做好了住院的准备,一切都很顺利。住院第三天动的手术。执刀医师没有出现失误,靖夫的手不会留下后遗症。 斋木决定在靖夫手术后的第二天回去东京。来时没带什么行李,回去反而拖着大行李。因为他带上了神成的画。 千惠美今天没去当志愿者,待在厨房里不知在做什么。 斋木窥探着无人的画室。 以前……非常远的以前。靖夫在高中教美术、开美术教室的时候。当时只是一名画家,还没有现在这么有名。每天都理所当然地跟朋和神成沉浸在画室里的时候。 画室是让斋木痛苦的地方。在这里见识到了绘画上的差距,体会到了疏离感。 讨厌被对比,每次来这里都会腿脚发软。明明他这么喜欢画画。 走进了画室。无人的画室鸦雀无声。阳光一如既往地照进画室,空中的灰尘闪闪发光。唯一不同的是,窗边没有了彩虹帘。 靖夫使用的画架、椅子,放置画材的木桌。最里面有个全身镜。因为能看到朋,所以斋木讨厌照镜子。只有在刮鬍子时才会用上小镜子。 斋木抿着嘴站在镜子前。 全身镜里能看到朋。就站在自己的左边。看到朋也不会害怕。只是强烈的罪恶感会席上全身,让人喘不过气。想移开眼睛。但斋木仍继续看着朋。 没有颜色的朋毫无表情。然后,她果然在一个劲地说着什么。斋木隔着镜子凝视朋的脸。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丢下朋一个人。如果那个时候取消跟男人的约定,留在家里。 虽然说朋不会长命,但说不她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要是她还活着,就能在这里继续画她喜欢的画了。 眼睛深处涌现热意。 「对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朋的嘴动了,和自己的口型非常相似。是朋一直在说的话。 『小明是个杀人犯』 那个男人说她一直在说这句,但字数好像对不上。 斋木聚精会神地观察朋的口型。 『小 明 』 『小 明 』 斋木也开口了。『小明』对得上。 可是,下一句就对不上了。她说的话貌似就四个字※。缩紧口腔的发音,扁嘴的发音,闭上嘴的发音,扬起下唇的发音。 斋木看着朋和自己的口型,发出声音。 「是、个、杀、人、犯……」 果然对不上。首先字数就不对。斋木又呢喃了先前那句。 「对不起……」 对不起对得上。最后一个难道说是『ね』。再试一次。 「……小明、对不起……」 朋的口型和自己的完全一致。斋木张大眼睛。 「什么啊、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一直以为她在骂自己是个杀人犯。那确实会比较好受。我是杀人犯。因为丢下了应该保护的薄弱的姐姐。被朋这么骂是他活该。 镜子里的朋还在重复这句话。斋木僵硬地摇着头。 「……不要道歉!」 斋木希望她骂自己的。没想到竟然是在道歉。 看着镜子时,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露出了千惠美的脸。 斋木慌张地低下头。不想让千惠美看到自己的眼睛渗出了眼泪。 「怎么了?好像听到你在跟人说话……」 朋没法回答千惠美的疑问。斋木按了按眼睛。 「灰尘飞进了眼睛,只是骂了声可恶……找我有事?」 「我做了炖菜给你带过去。跟静君一起吃吧。啊,我还做了雁月」 千惠美的心意真沉重。不打算把她做的东西带给神成。要是一不小心收下千惠美的东西,后面处理起来可能会很麻烦。 「因为工作原因,我要去高中同学家住一段日子。就算带过去,神成也吃不了」 「诶诶……」 千惠美嘀咕着「你怎么不早说啊」,直直地看着斋木。 「那就请你的朋友品尝『农村料理』吧。我放到厨房桌子上了」 虽然觉得麻烦,斋木还是点了点头。千惠美莞尔。 「明是中午的新干线吧。给你做了饭糰便当」 「……诶」 「诶什么诶啊。配菜是鸡蛋烧和炸鸡块,全是你喜欢的,很好吃的哦……不过,比不上小朋做的呢」 以前有做过几次。如果家里出了什么事,朋就会做外形难看的饭糰。因为饭糰是朋唯一会做的料理。 追忆往昔的千惠美露出温柔的笑容。 「啊啊、好想吃小朋做的饭糰啊。好好吃呢」 朋好像很想靠近母亲。可是她没法离开斋木身边。 千惠美留下一句「偶尔也要跟静君一起回来」,就离开家去靖夫住院的医院了。 直到看不见千惠美,斋木才松了一口气。 老家就是座谎言堆砌的固垒。斋木嘴角扯出讽刺的笑,这里的他从未袒露过真实的自己。他是gay,害死了朋,捏造了学歷,被公司发现后丢了工作。讽刺的是,知道所有事实的就只有神成一个人。 第68页 斋木坐在画架前。挂上速写本,拿起铅笔。画了个大大的轮廓,时不时瞄几眼镜子。 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眼。 铅笔线条画得越多,轮廓就越明瞭。铅笔的黑铅渐渐描绘出了一个人脸。 虽然被指责没有才能,但他还是想拿起画笔。画画很痛苦。在孤独中直视丑陋的自己。没有人来救他。 速写本里,朋笑得犹如向日葵。是朋以前的脸。 小时候曾和朋拿蜡笔或者色笔在画纸上画画。那个时候没什么好坏之分。只是想快乐地画画。和朋是同个肚子里出生的姐弟,理所当然地每天一起玩,日子过得很幸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学到了知识,知道朋和自己不一样,是薄弱的人。这认知令他羞耻。她是自己的姐姐,这一点就更让人抬不起头了。 身体孱弱的朋分明是低能儿,但却是个天才,比起自己,父母把更多的爱倾注在了朋身上。他有多么的羡慕。同时也非常地憎恨。无数次地诅咒朋早点死。 在幼儿时期,朋是他的半身,是他的全世界。只要离开一小会,他就会不安得哭出来。分明爱着她,将她视若珍宝……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份感情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斋木从画架前站了起来。看着镜中的朋,开口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 朋晃了晃身体。斋木知道她在说不想回去。左眼随后覆上了一层白。是朋走了过来。感觉她在拉自己的左手。这还是第一次。 「什么啊……?」 斋木觉得怪异,跟着朋走了过去。在书架前停下脚步。书架旁有个彩色木纹箱子。里面塞满了三层朋画的速写本。这些对父母来说是非常珍贵的遗物。 斋木拿起几本速写本。哗啦啦地翻着看。画了很多朋喜欢的榉树和马。 在里面看到了神成和自己,内心惊讶了一下。带着中学生特有的青涩。地点应该是这个家的客厅。画里的布纹很眼熟。记得是沙发垫。神成一脸认真地抚摸睡梦中的斋木的头髮。 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快速翻过。下一页,是神成害羞的、泫然欲泣般的腼腆笑容。悲伤的表情。恋爱中的表情。 朋没法画出想像的东西。她是把所见之物化成照片深深烙进眼中,然后在这间画室里再现出来。也就是说,这幅画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 斋木感觉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合上了速写本。隐藏内心的动摇,斋木发出了声音。 「还有二十分钟,应该赶得上吧。朋,要不要一起画画?二十分钟也就够画幅草图而已」 边说边把两个画架紧紧并在一起。椅子也是。在画架挂上速写本。把小推车拉了过来,放上还没用完的木炭。 一边画马一边说道「你可别再出手了,再怎么烂那也是我的画」。 打趣般笑着说出这句话后,左边的气息剧烈晃动了一下,瞬间感觉被她拥抱住了。斋木吓了一跳,停下画画的手,睁大了眼睛。全是不可思议的事。以前的朋根本碰不到自己。只是待在自己左边而已。 然后感觉抱住她又像先前那样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貌似松开了怀抱。 「……朋?」 转向左边。以往的话,眼角总能映出白色的影子。可是现在却没有。 怎么回事。 斋木惊慌地站了起来。 「餵、真的假的……!」 感觉要被不安和焦躁给压垮了。被椅子绊了一脚,踉踉跄跄地跑向镜子。站在镜前。 「朋」 没有朋的身影。斋木倒吸了口气。照不出来,难以置信。 她说不定是在画架旁。这么想着斋木返回到了画架。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朋、你还什么都没画,不跟我一起画吗?你到哪里去了!」 突然看到速写本下面的角落里有一点污迹。斋木靠过去仔细凝视。 污迹?不对,是文字。小学低年级刚学会写字的歪扭字迹。是朋的字。 「小明 对不起 最喜欢你了」 沉重无比的文字重重击打在斋木的心脏上。 「朋!出来、朋!我们现在要回东京了!快点!要回去了、朋!」 叫着朋的名字,叫到最后嗓子都哑了。斋木用拳头捂住嘴。呜咽溢了出来。 「……笨蛋」 哪里都没有朋。找不到了。消失了。 以前那么期待她的消失,等这一刻真的来临了,席上全身的却是漫无边际的孤独,让人坐立难安。斋木在巨大的丧失感中一点点地滑落到地上。用手心擦拭眼角。可是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干眼泪。 (※译註:斋木说的是ごめんな,小朋说的是ごめんね) · 回程的新干线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乘坐率。斋木坐在靠窗位。 下一站又有人上车了。大概十几岁的丰满女孩,和四十五岁左右的母亲站在斋木的座位前,对照着车票和座位号。女孩坐在斋木旁靠近通路的一侧,母亲则坐到女孩前面。 女孩没有化任何妆。没有描过眼线的睫毛,粗浓的八字眉,衣服是牛仔裤和针织衫,一点都不追求时髦。 「琉美,新干线要保持安静,可以吧?」 母亲提醒道。被叫做琉美的女孩嘟着嘴说「我知道啦」。有些口齿不清,斋木在她身上看到了朋的影子。 第69页 琉美看了眼斋木,脸腾的就红了,扭扭捏捏地低下头。然后像是无所事事一样,从新干线的后座席上拿出杂志,哗啦啦地翻看起来。 斋木取出便当,吃起里面的饭糰时,从旁边传来了一句「好像很好吃!」。 声音的主人是琉美。琉美乐嘻嘻地问「饭糰是什么味道的呀?」 坐在前面的母亲听到女儿的声音后慌张地回过了头。 「琉美,安静点!中午就到仙台了,好吗?」 叱责完女儿后,沖斋木低下了头「很抱歉」。在意他人视线的母亲和以前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斋木吞下口中的东西,对琉美露出微笑。 「是鳕鱼子哦。……你喜欢什么味的饭糰呢?」 琉美的表情一下子就亮了。 「我最喜欢sea chicken !」 母亲站起来低下头「真的很抱歉」,然后瞪着琉美「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给我闭嘴」。 斋木朝女孩妈妈笑了笑。 「没事的。不会让我困扰,而且也不吵……小姑娘和我姐姐很像……那个,是一样的」 女孩妈妈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点点头说「这样啊」。 「哥哥的姐姐,和我很像吗?」 「嗯。很会画画,还会做美味的饭糰」 母女二人在仙台下了车。斋木继续吃起了饭糰。一边咀嚼一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朋做的外形难看的饭糰。 正如千惠美所说,很是让人想念。 那是小学中年级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跟他说「我非常喜欢你,只可惜不能跟你结婚」。斋木对她没什么想法,但被这么说还是很生气。 「我也是不想。绝对不要跟你这种人结婚」 「啊、是吗!跟你结婚的人真可怜。如果有个低能儿兄妹,那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是个笨蛋。我妈妈说的!」 眼前登时变得赤红。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斋木大叫道「丑八怪!」。女孩子的脸越来越红,接着就打了斋木一巴掌。 斋木被彻底激怒,「你干什么、这个丑八怪!」一把推开了女孩。女孩摔倒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然后父母就被叫到了学校。被父母骂了一通,但斋木就是下定决心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道歉!你都推了女孩子了!」靖夫怒吼道。 斋木咬紧嘴唇。 该道歉的是对方。绝对不是自己。 千惠美也吊起眼角,「告诉我们理由」。 这要怎么说。更何况朋还在这里。 「把丑八怪叫做丑八怪,哪里错了」 靖夫气得给了他一记头槌,骂道「混帐东西!」 朋似乎无法忍受家里的氛围。哭丧着脸拉住斋木的手。 「吶、道歉吧。好吗」 朋的八字眉格外碍眼。 为什么我就非得道歉?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 「吵死了!」 大叫着甩开朋的手,朋就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那一天,斋木被罚没有晚饭吃。 被关进房间,说直到反省完都不准出来。斋木就躺倒床上看漫画。 不能吃晚饭又怎么样。委屈和自尊让他假装对这一切毫不在意。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就在他想睡觉的时候,朋来到了他的房间。手里拿着用布藏起来的块状物。 巴掌大小的东西是外形难看的饭糰。不是三角形也不是圆形,整个都破破烂烂的。要是包个海苔都能好看很多,她却没做过任何加工。 「小明,吃吧。肚子、饿了吧?」 朋自豪地露出微笑。斋木看着姐姐的脸,然后又看向她递过来的饭糰。 「包饭糰前洗手了吗?」 「洗了!」 斋木接下饭糰,咬了一口后吓了一跳,细细咀嚼。饭是凉的。也许是太过用力,整个都很硬。而且放了太多盐,已经不是咸而是辣了。 「好吃吗?」 看着朋灿烂的笑容,斋木点点头「嗯」了一声,又继续吃下去。虽然是非常糟糕的饭糰,但还是觉得特别好吃。 东北新干线山彦号正疾速开往东京。车窗外的风景不断飞逝。绿植越来越少,建筑物渐渐多了起来。 斋木难过地笑了笑,垂下头。那里原本能映出朋的。都是他咎由自取。 · 结果周日就去『平良企划』上班了。虽然当初讲好了周六日双休,朝十晚六,但那也是在工作不忙的情况下。抛开十点上班不说,实际上经常二十三点才下班。tomi是经常零点下班或者熬通宵,可以早一个小时下班、不用通宵就已经很让人感激了。 这一个月来的工作基本都是企业gg杂志的组版、论文杂志组版、小说硬装组版。几乎没有接到设计工作,只让他负责了1页的免费信息杂志的排版。 对设计的渴望与日俱增。不过,心情上很轻松。 跟他以往待的职场不同,这是个只有六名员工的小编辑部,斋木在这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因为总共只有六人,扫除、补充事务用品、给客户倒茶等等杂活都是轮流来做的。作为新人的斋木不得不率先做这些事。 这一天也是,把客人带到社长办公室,并给他们倒茶。 来商谈的客户是中坚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和作家。责编是中年男性,穿着西装。因为是法律和经济向的出版社,跟斋木以往接待过的时尚杂志的编辑都相差甚远。 第70页 作家则身穿牛仔裤和休闲夹克,是个二十代后半的美女。 对倒茶的斋木道了声谢,女作者就问社长「哎呀,社长,招了个新员工啊」。 「对,上个月来的。这孩子还会做设计。在上家公司还做过单行本的装丁」 「诶、是吗」 责编很感兴趣地问道。平井立刻指示斋木给他递了一张名片。 · 那天中午和大场以及另外两名员工去吃午饭。 因为不是繁忙期,几个人就慢悠悠地走向了义大利店。天气也很好。走着走着,大场走到了斋木身边。 「久世老师和斋木站在一起非常养眼呢……」 久世就是刚才的作家。斋木附和了句「是吗」,大场就继续说道 「感觉从异世界而来。好像时尚杂志的封面!该说很般配吗」 斋木不禁喷笑出来,被大场瞪了一眼。 「啊、不过九世老师好像结婚了吧」 从大场的言行举止中窥探出她对自己的好感。斋木轻轻一笑。 「我是同性恋。只觉得她真是个漂亮的人」 「什么!」 大场和走在前面的两名员工都回过头来叫道。 出自纯粹的好奇心和探究的眼神、大场半是失望半是安心的不可思议的目光,被这三双眼睛看着的斋木困扰地抬头望天。大厦缝隙中的天空一碧如洗。 以前一味地隐瞒自己的性向,现在说出口才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场反覆呢喃着「是吗、这样啊——」,「抱歉害你坦白了这件事」硬是请他吃了甜点谢罪。 · 六点准时下班,斋木在新宿东口等根岸。根岸迟到了三十分钟,到了居酒屋后不断地向他道歉。 一脸倦容的根岸嘀咕「我顶多再撑一个月吧,真的」。斋木看了看他的脸色,问 「tomi现在怎么样了」 想知道自己不在后发生了什么事。以前的同事是如何填补自己的缺口的。是成了负担,还是根本连屁都不算。 「非常辛苦啊。你走后,大家的工作都增加了,常常没法回家。虽然招了两个新人,但都是刚出大学的真正的新人。这得教他们吧?那我的工作就增加了。还要纠正新人的工作,我都想哭了。比起纠正,我觉得从头开始做要容易得多。是说,这种情况下至少也该找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来吧。都不知道上面的蠢货都是怎么想的……去死吧。我要是再待下去,真的会杀了他们」 「……对不起」 听完他连珠炮的抱怨,斋木慌张地道了歉。不过,根岸的抱怨多多少少也拯救了他。如果工作没有任何影响地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就真的是无足轻重的人了。 根岸回过神,瞪大了眼镜后面的眼睛。大大地摆着手。 「抱歉抱歉。你不用在意。相反,你应该大笑的,谁让他们辞了你」 看到斋木苦笑,根岸也笑了起来。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也就放心了。你的表情没以前那么可怕,看来跟平良企划很合得来吧」 「我是那种表情吗」 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根岸点点头「你的眉毛」 「眉毛是扭曲的。笑的时候也拧着眉,浪费你的俊脸了。平良企划怎么样?能待久吗」 「设计的工作很少,但很轻松。不是工作轻松,而是人」 那就真是太好了。根岸深深嘆了口气。 「……tomi工作压力大,人际关系也不好搞。宫下得了恐慌症,连班都上不了。胜浦不也没来公司了吗?说是得了抑郁症。中——」 是想说中村敦子吧。但根岸把嘴抿成一条线,懊恼地皱着眉,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斋木时不时会在车站看到中村的影子,只有在深夜没人的时候才会向她双手合十。 陷入沉思时,听到了根岸的声音。 「这不是强弱的问题。也只有脑袋缺根弦,或是根本无所谓的人才能在那里干下去了。最近这种想法特别强烈。真不想干了」 斋木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根岸自嘲地笑了下。 「……不过,平良企划是规范企业,没问题的。那里的人都专注自己的工作吧。……啊,我说错词了。该怎么说,当事人意识?他们就有这种意识。而tomi的人呢,完全没有『自己的工作』这种责任感和自豪感。就比如说守口。一出点什么事就推卸责任,甩的一手好锅」 根岸又嘆着气说「我绝对要辞职」。 「个个都想着逃避责任,把周围的人当成敌人。真噁心。把你的事捅给上级的广冈也是。虽然的确是你做错了,可大家同事一场——」 「诶」 被根岸的话吓了一跳。根岸睁着惺忪的眼睛看向他。 「诶什么诶」 「是广冈……?」 看到斋木一脸惊讶,根岸拍了下额头。 「呜哇,你居然不知道?还以为守口肯定告诉你了。说是他朋友的朋友的妻子是那所大学的设计科的学生,就去问了她。……不过,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是广冈还是守口,你都不会再跟他们见面了吧?」 不是那个男人说的。一直以为是神成的斋木满脸愕然,回想了起拼命辩解『不是我』的神成。 第71页 广冈的事他并不在乎。因为广冈从一开始就排斥自己,他会这么做倒也不奇怪。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以为神成背叛了自己。 · 和根岸喝完酒的第二周,斋木去平良企划上班。周六日都在想神成的事,但没有联络他。因为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 瞪着出版社发来的指定纸。指定纸漏洞百出,但截稿日却相当紧张。把q数表和指定纸做对照,推测文字大小。就在他沉浸在工作中时,「斋木!」听到了隔壁大场的声音。 梦醒般看向大场,她苦笑道「我叫了你好多次了,注意力真惊人。……你电话是不是响了?」 看向手机,确实是有来电。号码是百传社的前负责人。 因为是私人电话,斋木就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室。回拨号码,只响了一声,西园寺的责编宫胁就接听了。 「好久不见,我是斋木。很抱歉没注意到您的电话」 『嗯,好久不见』 「那个、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应该过去谢罪的……」 声音都快要消失了。不对,真正快要消失的人是自己才对。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 电话另一头的宫胁似乎笑了笑。 『西寺老师和神成老师都是着作者,消了你的名字后都亏了。tomi那边也闹了很久。不过,最后tomi还是妥协了。今天打电话来,是西寺老师明年春天要出版文库,想让你负责封面设计和目录排版,没问题吧?』 听到这难以置信的委託,斋木吞了口唾液。 「请、请交给我做。我非常乐意。我现在在平良企划上班,需要跟社长讨论下」 久违的设计工作,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脚也要站不稳了。不用问,平良也一定会同意的。 『那就拜託你跟社长说下,然后我们再定时间商谈。然后还有一件事』宫胁接着说道。 『是super known的松本拜託我问的。他联繫不到神成老师。去他家也好像外出了。你跟他关系好,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诶……」 听到神成的名字,斋木顿了下。怎么可能会知道,用拐杖打了他后就再也没联繫过了。 「不、那个……他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们不是髮小吗?』 「现在没联繫了」 宫胁深深嘆气。 『两个星期前有看到过神成老师,他脸色非常差。是出什么事了吧。他是工作认真负责的老师,以前从没发生过失联的情况,松本非常担心。问了每一个跟老师关系好的人,但就是全都不知道。怎么说呢,就算有亲近的人,感觉老师也会跟他们拉开一条线』 就在斋木沉默不语时,宫胁又嘀咕了句『果然还是得报警吧』 「报警……」 『可能是失踪。不过我们也在怀疑是不是生病了』 被宫胁的话吓了一跳。脑海中浮现出了孤独死和自杀。 『斋木君。你和神成老师是髮小,你知不知道他父母的电话?』 斋木想到的是拝岛公认会计事务所的宣传册。网上一搜肯定就能找到主页了。 「……不、我不知道。我今天下班过去神成家看看。如果找不到,我就问问我爸妈,他们可能会知道些什么。然后我们再看要不要报警吧」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告诉平井百传社来了工作,平井乐嘻嘻地笑了。 「录用新人就增加了工作,这可真少见啊。还是说tomi工作少了,我们工作就增加了!」 相比平井的高兴,斋木满脑子想的都是神成的事。 ?久违地走向了神成的两层公寓。在狄漥站下车时飘起淅沥沥的小雨,等抵达神成的公寓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从窗外看,屋里黑乎乎的没开灯。按了门铃也没应答。斋木慌张地在单肩包里摸索。 他带走了备用钥匙。回去时彻底忘记了还钥匙的事。发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直放在包里了。 找到钥匙开了门,斋木进了神成的公寓。 「神成……?」 没有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关着门,屋里有股潮湿的味道。斋木嗅了嗅鼻子。心想如果那个男人出了什么事,应该会发出味道的。 看了眼玄关旁的卧室。没人。然后又去浴室、厕所找,但还是没有。 厨房也静悄悄的,很暗。打开电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况。流理台堆了好几个吃剩的泡面杯,散发出恶臭味。烧得焦黑的平底锅。原本就不多的厨具全都被拿出来,脏兮兮的也没洗。 报纸、小票、揉成一团的纸巾、宅配箱子全堆积在地板上,当中还扔着塑料瓶、酒瓶和空的啤酒罐。 以前从添田家回来时,神成就喝醉了酒伏在桌子上…… 厨房和客厅都没见到神成。剩下的就只有二楼的画室。 有种不好的预感,斋木待不住了。 「餵、神成!在的话就回答我!」 半生气地大叫道,没有回应。斋木跑上二楼。 漆黑的画室飘荡着某种奇妙的氛围。斋木打开画室的灯。这里却是意外的干净整洁。 可是,眼前的情景令他倒抽了口凉气。 画室的窗户很奇怪。床帘从窗上剥离,下面躺着一个修长的男人。 第72页 斋木惊惶地跑过去。 「神成」 抱起男人。脖子上缠着黑色的领带。是在葬礼上用的黑色领带。这是不吉利的象徵,斋木把它取了下来。脖子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餵、别开玩笑了、餵!」 粗暴地摇着他,神成微微睁开了眼睛。这让斋木从心底里松了口气。斋木怒骂 「你这是做什么!」 「……死、不了」 神成喃喃了一句。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从这里出去时是叫了他去死—— 「你在说什么、别这样。……是我错了。我听人说了,不是你揭发的。对不起」 神成闻言睁大眼睛。 「……没想到、你会来道歉……」 然后他呻吟着继续说下去。 「其……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我只有死了才能谢罪。可是,真的快死时我就害怕了,我逃了。刚刚绞住脖子,手发麻的时候,我害怕得挣扎了起来」 斋木把手放到神智混乱的男人肩上。有股很浓的酒味,一定是喝了很多酒。醉鬼的话认真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了。喝点水去睡觉。到明天就会忘了——」 适当地安抚了几句,结果却起了反效果。神成拉扯斋木的手,斋木身体一歪就倒在了神成怀里。 被狠狠抱住。不对,是被紧紧抓住。 以前也被这样搂了好几次。但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任何的性意味。 「餵……」 男人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 「我好害怕、小明。我好怕一直孤单一人。我的所作所为快要把我压垮了。只有死了才能弥补,可我却怕得做不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斋木嘆了口气。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情。 「怕死,你就活下去。做不到弥补,你就不用去做」 在别人听来也许会很傲慢。可他只能这么想。 神成似乎吓了一跳。抓着自己的力度也减轻了,抬头看斋木的脸。然后又无力地摇摇头,神成离开斋木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放着画材的桌子旁。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银色机器。男人按下按键。 响起了倒带的声音。应该是录音机。等全部倒带完后,又按下了按键。听到播放磁带的杂音。 《哔》 尖锐的声音过后,是沙沙的杂音。然后,响起了人的声音。 《啊、那个、小静。呃、呃……》 《八月、二十、八、号。下午、九点、五、分》 是电话留言。斋木吞了口唾液。电话留言上播报的日期是、那一天。然后,听到的是令人怀念的朋的声音。 《哔》 《我是小朋……呃、那么、再见……》 《八月、二十、八、号。下午、九点、七、分》 想要阻止。一直想听朋的声音,但不想听这一段。可它还是残忍地播放了下去。 《哔》 《小静,那个、今天去跟小明说、对不起,他绝对会原谅的。然后、我们三个再一起画画吧、小静。所以,我去接小明了。那么、我走了》 《八月、二十、八、号。下午、九点、十、八、分》 不要去、朋。不用来接我! 想要大叫,喉咙却堵住了 。那个雨天,她果然是想来接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斋木浑身如遭棒喝。 斋木僵硬地摇着头。久违的朋的声音。可是,如果能在磁带上的那个时间去阻止她的话…… 「……朋……」 斋木呆呆地呢喃姐姐的名字,神成垂下了头。男人的肩膀在细细发抖。然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要是回家就好了。陪着朋待就好了……那个时候,我……朋死的时候,我和女人、睡了」 听到男人的坦白,凝视磁带的斋木抬起了头。慢慢地转向神成。 这么说来,那天在便利店遇到了神成。遇到的不止神成一个人。去靖夫画室上课的二十多岁的家庭主妇也在。对象是那个人吗。但那种事并不重要。 斋木沉默着,神成继续说道。 「如果死的不是朋,而是我就好了。从以前起,我就是一个人。不被任何人需要,如果是我代替朋就好了」 呢喃声犹如恸哭。无处发泄的情绪堵在胸口,斋木说不出话。自己也曾这么说过。他们抱着同样的想法。 斋木无力站起来,坐在地上抱住了头。悲伤涌上心头。无法整理情绪。脑袋转不过来。 「好想死……」 听到了他毫无抑扬的声音。噗、斋木忍不住笑了。腹部深处渐渐被笑意支配。哈哈哈地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死。那个夏天结束后,自己尝试了很多次。可是最后,肉体拒绝了死亡。脑袋畏惧死亡,总是在最后时刻就退缩了。抱着「我必须要死」的义务感是死不了的。死不了,不外乎就是想活下去。 听到斋木的大笑,神成愤怒地瞪着斋木。 「你笑什么」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 笑得太过,嘴角都流下了唾液。斋木用手擦了擦嘴,看着男人。 第73页 「说到底,你是想要我怎么做。要我苦苦央求,求你不要那么说、你不能死,这样你就满足了吗。……你明明也有错,却对我隐瞒了这一点,还来责备我。结果,你不也是我的同类吗」 神成肩膀剧烈一颤。 「没错,我是你的同类,我也是骗子。朋的那句『你是杀人犯』也是我骗你的。我听不到死者的声音。只是,我做了个梦。梦见朋说我『是个杀人犯』」 「朋才没有那么说」 明明是我害死了她,她却向我道歉。仔细想想,被她责备反而要轻松得多。 「前段时间回老家,在画室和朋一起画画了。把两张椅子和画架并在一起。然后,她在速写本上写了句『对不起』就消失了。出现在你梦里的不是真正的朋」 男人此刻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我之所以撒谎,是因为想不出其他可以留下你的方法了。只要抓住你的弱点威胁你,那你再怎么讨厌我,也还是会留在我身边。因为不管怎么做,小明都不会喜欢我」 斋木听完神成的话,扯出一抹扭曲的笑。 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讨厌、憎恨、喜欢、爱。喜欢这个男人幼稚专一的地方,肯定也是爱他的。憎恨这个男人的才能,但又无可奈何地被他所吸引,几乎就是崇拜了。 神成露出哭一样的笑容。 「我什么都没有」 男人的这番话令斋木气愤不已。他发出嗤笑,狠声道 「你不是还会画画吗!」 被称为天才,不论在哪里都备受欢迎。当然也会有喷子,可他的粉丝仍是非常庞大的。 自己身边的人全都醉心于这个男人。包括自己。 掩盖妒意,每晚都在看神成的酞菁蓝画。看入了神。一心嚮往。 在靖夫画室看到神成的画时很是意外。听到靖夫说『扔了它』,斋木心想太好了。想把神成的画据为己有。觉得所有的观赏者中,只有自己才能看懂这幅画。 跟宫胁结束通话后,过了一个小时这个男人的编辑松本也给他来电了。就只是为了跟他说一切就拜託你了。 那可是编辑。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却为了一个失联的画家拼命地给每个人打电话。因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胡说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人支持你」 神成摇摇头。 「我的画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我只会画画,我才画的。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依靠了。……我真正想要的,一件都得不到」 神成说完就看着斋木。斋木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受欢迎的人才会说出这么傲慢的话,普通人连才能都没有——正想这么说时,斋木意识到了。 这个男人在幼年缺失了母爱。就连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也在他高中时自杀了,抛弃了这个男人。 他不是欠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了吗。虽然自己也缺失了很多,可是他要更为严重—— 神成颤抖着,双手掩面。 「我希望能有人对我说,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我的画。想要为人所需,想要被爱……」 孩子气的发言。斋木无奈地嘆气。 「真蠢。你想要的是毫无理由的、无私的爱。能给你这种爱的,也就只有父母……不对、父母也不会懂。能给你的,就只有神明和朋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得到这种爱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不到。你就庆幸你还能画画吧。因为普通人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被神明所爱、孤独弱小的男人迎向斋木温和的目光,然后看着画室的全身镜。再也看不到朋站在他们身边了。他们永远失去了朋纯粹的爱。 以后就只剩下算计的爱。给人的可怜、孤独和欲望带来安抚的爱。大概所有的人都会称之为爱吧。但那也好过没有。 斋木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垂着头双手掩面的男人身边,手掌放到肩上。 「站起来。去那边的沙发床」 也许因为他的声音很温柔,神成惊讶地松开双手,抬头看斋木。眼前的男人涕泗横流,斋木露出苦笑。 「今天就睡了吧。我会陪着你的」 关掉画室的灯,把神成带到沙发床上。不打算一起睡的,但神成却吸着鼻子搂住斋木的胴体。看来他无论如何都想抱着斋木睡了。 「小明……」 声音带着依赖和撒娇。斋木听着神成的声音,嘴角漾出笑容。 「我什么都会做的,留在我身边」 黑暗中,男人开口恳求。 「我喜欢你、小明。求求你、留在我身边。求求你、对我说声喜欢吧。骗我的也好、骗我的也好,说你喜欢我——」 斋木把男人的脸拉向自己。用吻堵住了他的话。 第4章 终章 裤子后口袋的手机在震动。是闹钟。迷迷瞪瞪地拿出手机,揉揉沉重的眼皮,确认时间。九点十六分。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的好日子。 手机收到三条简讯。分别由宫胁、西园寺和松本发来的,都是确认神成的安危。边想着得回復才行,边伸手摸了摸床。可是却没有摸到他想找的男人,一瞬间就清醒了。沙发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74页 斋木着急地掀开毛毯,抬起了身。然后看到被包覆在阳光中的画室。 神成站在大大的画布前。手握画笔,边思考边涂上颜料。 窗帘和窗户大开。脱离了横杆的窗帘随风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另一扇窗也开了。这一扇没有窗帘。横杆上挂着几串水晶珠。水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斋木吞了口气,下了沙发床。走向神成,看他正在画的画。 是朋很喜欢的榉树。榉树下朋正在画画。阳光、温度、流动的空气……真实、富有生命的画。斋木握紧拳头。 神成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终于转过身看向斋木。那双眼睛难过地眯细了。 「早上好、小明」 斋木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看着眼前的画,最后半认命地说 「……画得真好」 这是斋木第一次当着本人夸他。神成眼珠倏地睁大。 「谢、谢谢」 连道谢都说不利索了。 斋木哼了声鼻子。一看他的画就会被拉进画中的世界。想一直看下去。可是又好气。 看到神成身旁老旧的大推车。里面有个放颜料的盒子。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在用的颜料牌子。还看到了酞菁蓝的标籤。 职业画家用的颜料,但不贵。是普通货。分明用的同种颜料,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斋木扯出盒子,扔到地上。因为用了全力,颜料掉得到处都是。神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住。 「你做什么啊……」 斋木扯着嘴角笑。他喜欢神成。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丢掉嫉妒心。 「捡起来。像以前那样,一边捡一边念颜料名。那样的话,我就对你撒谎」 神成一脸不解地看着斋木。斋木只好继续说 「昨晚,你不是说了骗你也好吗」 「……只、只要捡起颜料,念出名字就可以了吗?」 斋木点头后,神成就捡起了地上的盒子。男人膝盖着地,开始捡散落到地上的颜料。 「烧赭石…………绿土…………棕黄…………」 阳光洒了进来,在明媚的画室中,神成和那次一样,一个一个地念着颜料名。 垂挂在窗上的水晶珠子,吸收了阳光,一闪一闪地漫反射。 左眼角已经看不到朋了。只能看到虹色的漫反射。 太过耀眼,斋木闭上了眼睛。眼睑内晕出光影。光的残像让他渗出了眼泪。 「翠绿…………碳黑…………」 神成的声音犹如梅雨,断断续续地在画室内迴响。 斋木睁开眼睛。用手背擦掉眼角渗出来的眼泪,看着一边捡颜料一边念名字的神成。 不打算弥补。因为无从弥补。死去的朋再也回不来了。人们口中所说的弥补,实际上是无法真正做到的。 就让我一直做个讨厌的人。当个骗子。就算不被任何人原谅,那也无所谓……这个男人肯定也跟自己一样,不想被原谅。 「神成」 叫了声他的名字,神成慢慢抬起头。斋木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开口道 「我喜欢你」 神成手上拿着最后一管颜料,嘴唇细细发颤,脸渐渐扭曲。然后低下头,用发抖的声音继续念 「酞菁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