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就是祸水[重生]》 第1页 《反派他就是祸水[重生]》作者:飘说【完结+番外】 【文案】 被贴上祸水标籤的凤迟龄重生了。 重生前,他感到不幸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重生后,他依旧感到不幸时——师弟过来给我捏捏小脸。 get面具前:以美貌为祸天下。 get面具后:顺本性大杀四方。 对此,凤迟龄无奈道:太过完美导致人缘太好,也是一种过错呢。 某炮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人缘太好?莫不是鬼缘太好?你身旁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鬼围着转!? 他由衷解释道:那是因为她们太喜欢我了,是吧我的蠢师弟……你干什么也跟着一起转? 小小师弟蹦蹦哒哒混入其中。 凤迟龄:你有腿!你不用尝试着去飘! ps 1占有欲强黑化师弟攻×表里不一反派美人师兄受 2一般日更,更新时间为上午9:00。 3年下,1v1,he! 4攻第【8】章正式出现。 5非传统修真,主要吃饭饭睡觉觉打豆豆。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迟龄,荆无忧 ┃ 配角: ┃ 其它:he,情有独钟 第1章 祸水 ·北庭镇 凉风习习,柳枝纷拏。地域如其名,横靠北岸。 而北岸再过去一点,便是北海。 因气候多变,海浪汹涌,每年三头两回就有巨浪侵袭,吞掉大半个小镇。乃至于在此地驻留的大官小官,全都一熘烟儿地跑了。 按照常理来说,没有朝廷那群闲人的管制,一些巴头探脑、侈纵偷苟,人应该早就蠢蠢欲动,伺机做回梁上君子才对。 可奇怪的是,即使是无人管辖,盗窃之类的闹事也鲜少发生。 循规蹈矩,安分守己这些好听的话最多只是骗骗小孩。 因为比起盗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愈加使人惶惶不安的怪异之事要来得更可怖。 · 早春路边,小雨淅淅沥沥。 枝头柳叶浸水而波光粼粼。 温庭桥上,一撑伞大妈同一做买卖的大爷说道:“听说了吗,姓刘的那一家子最近出事了。” 那大爷原本坐在小板凳,叼着嘴里的那根烟做着买卖,闻言后先是一愣,取下那根菸头,问道:“啊?就那个卖鱼的那户人家,出什么事了?难道又是……” 得知对方不知情,大妈甩了下手,来劲儿的叫嚷道:“没错啊,又是那会吃人的厉鬼在闹事。听说这次啊,把他们一家子三口人全都给吃了,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大爷听了摸了摸长长的鬍鬚,将菸头对准地面摁了摁,掐灭了。 他摇头皱眉道:“唉,最近的妖魔鬼怪是越来越猖狂了。那他们就没有去请仙人来除啊?” “嗨……你还别说,问题就出在这个‘仙人’身上。”撑伞大妈手贴在嘴边,小声说道,“据说他们这次请的仙人比那吃人的怪物还要可怕。” 这下子,那大爷是既惊诧又不解。 望他神情,大妈继续说下去了:“也不知道那家子人到底请的谁。有人说是他们是请了个怪物,有人说是请了个青年,还有人竟然说是请了个美人,你说这……这……仙人哪里会有三副面孔,搞得最后里里外外的都彻底明白了——这是请来了个瘟神!” “不请还好,一请就完。听说那人原本正在和那吃人的怪物以法相斗,打得那个叫激烈啊。过一阵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引来了更多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可怕怪物。众人愕然,而那老刘家的长子是算命的,他掐指一算,算出这所谓的‘仙人’命中带煞,且还不是一般的煞气,除了註定命运多舛,孤独终生外,还是个容易招惹魑魅魍魉的命格,绝非善类!谁接触谁死啊。这下好了,请来了个天杀的瘟神,全家人都完蛋了。” 聊到这里,桥上一过路人倏地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瞥看她一眼,劝说道:“快别说了,这么忌讳的事你也敢到处同人去说,真不怕那个瘟神来找你啊。再这么八卦,到时候小心连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大妈不服了,瞪了那人一眼,扯着嗓子道:“我说归说,关你屁事啊!还敢诅咒老娘,你丫的是不是活腻啊?信不信今晚我就上你家,把你家门给砸了!” 非但没见对方有所收敛,反而口出恶言。那人呿了声,不屑再做理会,持伞走掉了。 妇女自语道:“真是嘴贱!” 大爷将视线从那过路人身上收回,继续同那中年妇人商量得欢。 他嗤之以鼻道:“他们家也真是惨,这是造了什么样的孽啊……要是老夫的话,就算是死,也非得先把那个瘟神打地满地找牙!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中年妇人炸唿道:“可不是,那家人虽然没直接上拳头,但临死前也差不多这么干了。” “啊?他们打他了?打死了没?” “都说是瘟神了,哪那么容易死!而且他们也没动手打,只是用……哎哟,哪来的死猫,快滚。” 八卦到一半,一只被雨水打湿了毛髮的黑猫倏地扑腾在这中年妇女的脚踝上,张扬舞爪地发着凶性,以致那那裸露在外的腿被抓开了几道血印子,憷目惊心。 第2页 妇女大惊,抬腿就是一脚,将之踹飞在外,沿着桥接连滚了好几米远。 她弯下腰心疼并且小心地碰触了下伤口,说道:“最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猫猫狗狗都变得这样嚣张跋扈。老李啊,我看我们还是……” 她慢悠悠地直起身来,恍惚一望,猝然察觉路上的行人不知从几何时开始竟变得空无一人。 带着凉意的轻风席捲而来,街边垂下的柳枝隐隐曳动。 无声,无息,静悄悄的。 正觉奇怪中,倏地侧头一望,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狰狞到扭曲的面孔,一道剑影迎面铺天盖地噼来。 黑影掠过,近在咫尺。 “—————————” 良晌,悽厉惨叫声划破天际,油纸伞随着微风吹拂刮落在桥下水畔上,激起道道波纹。 春蚕吐丝,雀鸟栖息。 细雨似烟似雾、如潮如绵,又轻又细。它氤氲在稀薄的空气中,湿润了原本干枯的土壤。 不到片刻,原本潮湿的春烟中霎时被一股呛鼻的气味所薰染,而由于嘴里嚼着骨头而发出“嘎吱”的脆脆声响的男人,抬起头面对妇女那活活被吓死的脸孔时,垂下的唇角猝然上扬,阴仄仄地来了一句:“苟议其人者,死。” 第2章 水色影 ·灵虚境 此地内是一片的树影绰绰,乌漆墨黑。 望天,暗无天日;望地,荒无人烟。 周边风吹草动全无,代而取之的是野兽的低吼与各种妖魔鬼怪的尖锐吟号,此起彼伏。 那些鱼龙混杂着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广阔的空间中愈发变得清晰分明,却仍是不明所踪,似是从四面八方横扫过来,颇有四面楚歌之象,令人心生怪诞。 撇去这些异象不说,最怪诞的还是要属在这黑灯瞎火,不知是何处的僻壤空间内,几点碧玉的萤萤星火毫无徵兆地陡然显现,飘荡在空中,似在照明。 至于那萤火波及之处,无端呈现半个影子,模模煳煳地煳作一团,极难分辨这究竟是人还是鬼。 原本极为渺小的光火越照就越是亮。 蓦地,那被黑暗吞没的半个身影也在这光芒的照耀之下,逐渐显形,轮廓与先前相比清明了许多。 哦吼,只是一个人影而已。 脸呢被整个吞没在黑暗当中,是一丁点儿都看不清。把视线稍稍下移,也只能隐约地扫见那正安分地打着坐的,双手一上一下,掌心相对地横持在胸前的庄重姿势。 “……呵……我真…………废……” 倏地,这人含煳不清地说了一长串的话。 大抵只能听到呵、我真、废这三个字,其它字语仿佛像是被煳作了一团,半分都听不到。 如果仅仅只把这四个字单独串起来的话,言简意赅,也好理解。 静了一时片刻,飘在半空中的萤火猝然发作,发了疯似的上窜下跳。 那人似乎嘆了口气,勐地伸出一只手将那点微火攥在手心里,稍息用力,掐灭了。 光线一暗,四周很快又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而野兽与鬼怪的声音才没停歇多久,又开始一高一低地合鸣着,此起彼伏。 “烦人,闭嘴!” 那说话人的音色,同在空山幽谷里迴荡着的美妙琴音一般扣人心弦,神怡心旷。 即便是在此刻从语气上来听显得有些冷冽,却也如寒冰击打玉石,好听得很。 余音落定后,不知从哪里发出的鬼哭狼嚎就真的凭空消失,无去无踪了。 “龄儿,你需得静心。” 上空忽然传出一道声音,那音色温润如玉,款款柔和,能听出说话者的年龄大抵在三十岁出头,不老不少,极具韵味。 凤迟龄先前对待妖魔鬼怪的那一番态度瞬间遛得没影了,声音软糯了不少:“好师尊,弟子已经知道错了,您都把我关了二十几个时辰了,就让我出去吧……我已经把安定咒念了百八十遍了,这次出去保证绝不会再犯错。” 说完,他便并起三指指天指地指人心。 对方沉默了会儿,道:“……你当真改过自新了?” 凤迟龄铿锵有力道:“当然!” “那为何方才,我还听见你骂山下的那群人?” 凤迟龄疑惑道:“嗯?我有骂吗?师尊你可别冤枉我。” “你的原话是:呵呵,一群猪狗不如的杂碎,我干什么了,又不是我亲自动的手,瞎叽歪个什么呢?那群哔——就会一个劲儿瞎起闹,还有洛潇也真的是,关关关就只知道关。不过杂碎而已,还扬言说我把精怪引到那儿去?呵呵,就是我引得怎么着了吧,能奈我何,死了活该。废物!” “这些话可都是你在念安定咒的时候说的?” 凤迟龄:“……” 凤迟龄:“……没有吧。” 这些污秽不堪的言语听得他先是有些懵逼。 随后才逐渐回想起来,他貌似的确有说过这些一言难尽的话:那是在他默念安定咒的时候无意走神,导致有点走火,紧接着就脱口而出了。 呃,纯属本能,并非有意而为之。 第3页 须臾,从上空传来一阵轻嘆,对方道:“连我本名都敢直言不讳地说出来。看来就算把你关在这里,你依旧是不知悔改。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接着上次的办法来惩戒你了,据我看来,那个比这个有效多了。” 此话一出,凤迟龄惊慌失措道:“别啊师尊,我真的已经知错了。算了您还是关着我吧,十天半个月都无所谓。可千万别再把我关茅房里一时辰了,而且别说是一个时辰,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呆,更何况继那次之后,我连着半个月没有吃饭……都瘦了。” 他越说越憋屈,最后说着说着连鼻音都冒出来了。 洛潇也不拆穿他根本不需要吃饭的事实,嘆息道:“唉,你这小鬼就会用这套办法对付我。我看把你关里面关一年,你都不一定会听话……罢了罢了。” 道完,伴随着一道浮空掠过的白光,四周景象顷刻间便分崩离析,似镜面般破碎开来,随着一声巨响,菱形残片飘落在地后,便化作一缕飘渺的云烟,形散在了空气当中。 ·远处 碧玉青山,数十只素朴纯白,体态飘逸雅致的白鹤腾云驾雾般地盘旋在空中,阵阵悦耳的鹤唳声荡漾不平,久久不散。 山中小溪簌簌流淌,鱼儿摇摆着尾巴游过,清澈见底。由于上空的那些仙鹤,导致原本归属于小桥流水的环境,也被如此孤高不群,清雅脱俗的韵味所充斥着,仿若人间仙境。 说是人间仙境,自然也是要有人的。 只是这方圆十里不是溪水树木,就是花鸟鱼虫,很少有人出没。 仅有的也只有那立在高峰上的一栋木屋可谓是独具一格了。 屋内气氛恬静,和煦的阳光透过镶着纱帐的窗户直打进来,更是生添了几丝暖意。 青芒夺目,一道水色颀长身影倏地浮现在半空中,以头朝地脚朝上的姿势勐地降落。 待他的脑袋即将准确无误地砸到地面上的前一刻,一只指若削葱根,骨节分明的手勐地握住了他的脚腕,将他提在半空中。 等洛潇垂眼,清晰分明地望见凤迟龄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后。他面部表情地保持这个动作静默了一阵子,兀然毫无预兆地将手松了开来。 “哐啷”一声—— 听得叫人头皮发麻。 待凤迟龄吭哧吭哧地揉着脑袋爬起身,准备张口叫唤的时候,洛潇又抢在他前一步,冷着脸道:“什么时候坏的?” 闻言,凤迟龄眨巴着淡雅如雾的眸子,长而卷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层层阴影,仅仅只是看上半张脸,就美得不似真人。 他摸了摸覆盖在自己脸上的碎了一半的魍魉面具,答道:“在虚灵境里面磕坏的,我都被您关了三天三夜了,这些天里啊,我打得那里面的东西是嚎叫不止,它们……” 洛潇打断他道:“以你元婴期的修为,那些精怪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更别说打碎这副面具。老实说,怎么坏的?” 见矇混不过去,凤迟龄无法,从地上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老实说道:“就山下的那群王八蛋呗,个个两面三刀的,先前一口一个仙人叫得别提有多欢了,到后面,呵呵。竟敢趁我跟邪祟斗智斗勇的时候拿起地上石头砸我,砸得我背后都起了不少个包。 “紧接着我就扭头骂了几句,于是一个不注意,就被那老妖怪给一拳打碎了半截面具。不过没事,没伤到脸……不过话说回来,师尊你之前原来没有注意到吗?把我丢进虚灵境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铁定已经知道了。” 洛潇不苟言笑地道:“当时你哭着闹着说不去,把脸捂地严严实实,我怎会看得到?” 凤迟龄拖着下巴思量道:“原来如此。” “你年龄也不小了,我也不好过多责备你。但今后不可再莽撞行事知道么,你应该知道以自己的体质不太好与人过多接触,最近就别单独下山了。”洛潇别过视线,故意不去看他的脸,腾出掌心,似一股虚渺的云烟在其中缭绕,接着凭空浮现出一张纯白面具,将之递到凤迟龄的手上,“这张面具乃用上古白玉石所制,你好生戴着,可别再弄坏了。” 凤迟龄先是笑嘻嘻地双手接过后,在手中把玩转悠着许久后,他拧起眉头道:“这么白?有些过于单调了吧,我可以在上面添几笔吗?” 等洛潇替他把脸上那露出半截的面具摘下,不留一丝空隙地迅速换上这枚纯白面具后,莞尔道:“随你添。” “好耶,那我……你怎么又来了。” 第3章 恶鬼面 要说他先前有多么激动,现在就有多么冷漠。 因为恰在这个时候,一身着华贵锦衣的男子,连个招唿也不打地就从屋外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从样貌上来看,这男子的年龄应只有十六七岁,正面露微笑,惬意地扇动着手握的一把金边摺扇,饶有兴致地望向这里。 由于那把摺扇的图案过于刺眼,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导致凤迟龄不由自主地就看了过去。 只见在那扇面上点缀着点点艷丽桃花,与一身姿婀娜,花枝招展,穿得遮一块露一块的美艷女子。 从动作上来看,似是在赏花饮酒。 第4页 过了会儿,暖光射在扇面上,原本那名女子身旁并无他人,只是在孤芳自赏。 而此时此刻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名男子,一手举杯,一手勾起在她的下颔。女子的动作也顺势变了,变去旖旎在那男子的身上,脸上春光满是被迷红荡漾充斥着的纸醉金迷。 ……这玩意儿是他见过的所有扇子里最骚的一把了。 小小年纪品味就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上官允甩着他那把辣眼睛的扇子,狭长的一双狐狸眼似会说话,他往洛潇的身上凑近了几分,谄媚地道:“璇崑山主人今日依旧仙姿绰约,风流倜傥,才貌双绝,英俊潇洒啊。” 这马屁拍的相当熟稔,凤迟龄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道:“上回师尊交代地已经很清楚了,识相的赶紧滚。” 上官允瞥了眼他那张素雅的面具,道:“仙君都还没说什么,你个死面具插什么劲儿的嘴?” …… 说的什么玩意儿。 扫到身旁比自己稍许矮半个头的人,准备撸袖子动脚教训眼前人时,洛潇笑着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后面,道:“龄儿,你先退下。” 凤迟龄很想用眼神告诉他:别在别人面前这么叫我! 可惜他此时带着面具,别提眼神了,就连脸都看不见。 蓦地,如他所言,凤迟龄往后退了一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边,负手而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上官允睨了一眼他,昂首笑道:“仙君啊,你这个徒弟似乎听不太懂人话啊,又哪里能跟我相比呢。” 话落,身后的凤迟龄已经开始默不作声地擦掌磨拳了,洛潇再次拦住他,莞尔道:“不知上官公子此次前来,是否还是为拜师一事?” 上官允摇着扇子,沾沾自喜道:“那是自然,本公子从来都是矢志不渝的。赶紧抬上来。” 不稍片刻,就有两个家丁吭哧吭哧地扛着一大箱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山下抬上山。 “噗通”一声落地,两名家丁已经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洛潇的视线在这嵌满了宝石的庞大箱子上停留了一时片刻,道:“这是……” 上官允谀媚地道:“一点小小心意而已,还请仙君将我收归门下。” 洛潇垂敛眼睛,道:“上官公子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收徒向来只看眼缘,若是无缘便不必强求。公子还是请回吧。” 上官允道:“先别这么着急拒绝,您先看看这箱子里的数量再说啊。保证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到了下辈子也不一定花得完!” 凤迟龄戴着他那张白无瑕疵的面具探出半个脑袋,望见地上那箱沉甸甸的金箱子后,在心底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据悉,这个上官允在家里小一辈里排行老二。 先不说他母亲身份卑微,只是个庶出的次子,再加上上头曾拿下赫赫战功的嫡出长兄的冷眼相待。 要想引起认得注意已经是难上加难,就更别妄想说要出人头地了。 所以要将他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变成现实,就只有尽快地寻找大能者,拜其门下,让全家族人刮目相看才好。 洛潇还是那句话:“公子请回。” 上官允听若未闻,抬手沖那两名家丁道:“还不快替本公子给仙君打开。” 话说至此,只见方才那累得力倦神疲的两名家丁,还在马不停歇地喘着粗气,像是鬼压身般好久都未缓和回来。 对此,上官允手持扇子掩住半张面,咋舌道:“啧啧,你们俩怎么这么没用。上次抬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累成这副德行啊,还不快起来,丢人!” 说完,他就用余光去瞧洛潇,发现对方已经被身后的凤迟龄给揪着衣袂,聊上悄悄话了。 也不等他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其中一家丁直接喘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啊少爷,这次的箱子太诡异了,和上次的……简直不是一个重量的啊。” 另一名家丁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听闻后立马补充道:“对对对,而且感觉每走一步,就更重一分,压得整个人都快垮掉了。直到现在,我的四肢都还是软的……” 听他们说得一个比一个夸张,上官允合上扇子,嚷道:“行了,别他妈的废话了,说白了就是不想干是吧,看我回去不把你们两个打死。” 接着,他就在瑟瑟发抖的两人面前弯下了腰,两手搭在箱子开口缝上,卸了锁,用力掀了开来。 “吱呀——” 见眼前之物,上官允瞳孔皱缩。他瞧瞧里面的东西又转头去望洛潇身后的凤迟龄,指着道:“你……这……” 凤迟龄有些奇了,想着这里面的东西难不成被人给掉了包。 于是他背着手朝上官允的方向径直走去,走到箱前后停下,探头望了望。 只见这被充满奢靡风气的箱子里躺着的并非是什么金子,只是一张恶鬼脸面具。 这张恶鬼样貌极为瘆人。 眼眶里无珠,只流下两条血泪。 左半边脸布满了骇人诡谲的猩红纹路,右半边脸上扎满了数十根细小银针。发黄髮绿的尖锐獠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两牙之中吐着一条巴掌长的焦黑长舌,栩栩如生。 第5页 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吓小孩的最佳法器。 上官允横眉竖目地道:“是不是你干的!?” 他这番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因为这张面具与前几日凤迟龄脸上戴的那张如出一辙。 可凤迟龄却不敢苟同了。 因为他自己的那张还老老实实地揣在自己兜里呢。 只是眼下这张一模一样的恶鬼面具非但凭空出现在了这里,甚至连损坏的一半都给他补齐了,崭新到发亮,这可真是……足够贴心。 面对那纨绔的质问,凤迟龄昂首冷声道:“你能证明?” 他身材高挑,远远超出还处在长个儿阶段的上官允半截头有余。这么一站,气势倒也十足。 尚且他此刻脸上带着面具,上官允看不到他的脸。 否则等他望见凤迟龄的那双看蝼蚁般轻蔑的视线,一览无遗地扫向自己的时候,定会被吓得没半点儿脾气。 上官允自知自己没有认证也没有物证,压根拿不出那所谓的证据。 只是他方才被这满箱金子顷刻间的不翼而飞给弄慌了神,情急之下贸然出口指责。 就算上官允再怎么看不起这人,但他好歹也是洛潇唯一的徒弟。自己这样随意给人定罪,未免不妥。 于是,他转过视线,作揖以表歉意后,不再言语。 这次轮到凤迟龄作妖了,他哈哈笑道:“不能证明你叫个屁。” “……”上官允手势僵住,无语凝噎,他扭头朝身后二人狠狠骂道,“你们两个废物,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少爷给仙君准备的金子呢?” 家丁甲:“真……真的不知道啊,早上看的时候还好好的。” 家丁乙:“是的,我敢保证,出门前还有的!” 上官允怒极反笑道:“别告诉我是在上山的时候不翼而飞的。” “好像……就是这样的。” “啊呸!你们这些蠢奴才,让我在仙君面前颜面何存!”呸完,上官允连忙沖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洛潇解释道:“真是对不起啊仙君,家丑,家丑。改天我定拿两箱金子致歉。” 洛潇推拒道:“不必,公子请回。” 上官允好声好气地道歉完,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便赶忙回首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把这东西抬走,娘的,晦气!” 眼看两名家丁就要愁眉苦脸地再次扛起金箱子,凤迟龄阻止道:“等等,人滚,面具留下。” 上官允一手拿着扇子柄敲打另一手的掌心,挑眉问道:“哈?你要这丑鬼面具干嘛?” 凤迟龄语气森冷道:“哪那么多废话,不想惹祸上身就快滚。” 道完抬起腿冲上官允屁股上勐踹一脚,把他踹得整个人都懵了。 第4章 赠礼 等回过神来,上官允发现自己同两名家丁已身处在璇崑山山脚下,周边是绿树成荫的花花草草与湿漉漉的土壤。 抬头一望,碧空如洗,辽阔无际。哪里还有先前盘旋在山顶上空的那群孤傲的仙鹤。 “该死的,竟然敢踹本少爷!等哪天有机会,非得把那面具人给生吞活剥了不可。”上官允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微微发麻的臀部,咬牙切齿道,“也不知道那戴面具的混蛋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入得了洛潇仙君的法眼。” 性格粗鄙不说,连外貌都不敢示人,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成为他唯一的徒弟。 想到这里,上官允真为洛潇觉得不值。 一名家丁望他神情愤恨,悄声问道:“二少爷,您为何一定要拜洛潇为师呢,南阳城的席淮君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修真高人啊。” 上官允狞他一眼,抚扇道:“就席淮君那老不死的模样,可别让他玷污了本少爷的眼才好。” 家丁含蓄带:“那少爷是因为他的……” “不错。”上官允将手中摺扇不偏不倚地掩住自己下半张脸,乐呵呵地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那样超脱凡俗的绝世容颜,对他有些倾慕罢了。再说了,要是能让我留在他身边拜师学艺,岂不每天都能见到那张脸,想想就……” 家丁摸着下颔调侃道:“想不到二少爷竟好男色。” 上官允直接持扇唿上他的脸,嚎叫道:“去你妈的好男色,仰慕懂不懂?仰慕!就是因为你们这两个饭桶,人家现在说不定以为是本少爷自己故弄玄虚,面子都丢光了!等回去之后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俩!” 嚎啕完,他就毫无风范地挥着拳头上前,沖那两人又是打又是踢,一路揍了回去。 山峰·木屋 凤迟龄拿着面具扫视着地上那金装玉裹的箱子,道:“我忘了把这东西扔下去了。” 洛潇坐在一旁木椅上,拢袖捏起桌上凉茶,贴近唇边,颳了刮杯中茶叶,温声道:“你若是连着这个一起扔了,他们就要被你给砸死了。” 凤迟龄高高捧起面具,无所谓地道:“那又如何,我害死的人还在少数吗。再说了,那人还觊觎师尊你,我不把他胳膊砍下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洛潇听着淡淡地喝了一口茶,不予置评。 等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这又是你的某个好朋友给你送来的?” 第6页 凤迟龄将手中恶鬼面具欣赏了一番,随手抛到一旁空地上,在洛潇左侧木椅边旋身坐下,二郎腿高高翘起,轻飘飘地道:“师尊真会说笑,魑魅魍魉中可没一个敢同我称兄道弟,又何来好朋友这一说啊。” 洛潇脸上笑意骤然敛去了不少,他轻嘆口气,有些落寞地道:“要不是你天生命格如此,也不用像这样……” 凤迟龄双肘撑在桌上,拖着腮帮子,貌似在笑:“我又不在乎,再说,我还有师尊陪着。” “你啊。”洛潇苦笑地摇了摇头,问道,“那张面具你打算如何,带在身边吗?” 望他身子骨架越来越软,眼看就快要软成一滩水化在木桌上,洛潇出言提醒道:“坐坐好。” 凤迟龄听闻立即坐直了,道:“师尊都送我新面具了,我还要这个干什么。” 面具嘛,一个就好,又不需要两个。他还没无聊到需要一天换一张带。 洛潇把手中茶杯放回原处,问道:“那送你的那位……不会伤心?” 凤迟龄笑嘻嘻道:“是会伤心,但我不管。” 要送也不送个好看点的,他又不是非得用恶鬼的面具不可——狩猎用的,丧葬用的,这些都可以啊。反正他又不忌讳。 也不知道有没有胆量大点儿的鬼怪,敢给他送顶傩面具来玩玩。 不是都说这东西有驱鬼赶鬼的作用吗,乘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好可以拿来驱一驱。 省得在想独自一人静静的时候,饱受一顿聒噪至极的安抚慰籍,从而换个耳根子清净,多好。 那个娘炮还真是……不懂得变通。 “人家也是一番心意。”洛潇重新端起茶杯,“对了,之前在上官允的身上你看到什么了么?” 说了说着,凤迟龄又坐歪了,他一手托腮,一手在桌面上叩击着,无端酝酿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讪笑道:“嗯,看到了。死气很重,估计是被哪个小鬼缠上了,保证活不过后日。” 洛潇喝了口茶,嘱託道:“这次你安分点,好好在山上呆着,别又到处惹祸端。” 凤迟龄急了,解释道:“我上次只是……只是想给师尊分担一下啊,哪知道……事与愿违啊。” 洛潇既然能被称为仙君,自是有同仙人一样的大本事。 百年前,洛潇还只是位云游四海,归去无途的一介散修。 偶初达北庭一地,那里人烟稀少,且所有房屋皆建在市集内部,靠近海域附近的那一片更是廖廖无数。 寻人问候一番方得知此地正被海底精怪困扰,并且年头已有数十载,当地百姓在此之间请了不下二十次的“得道高人”下海除妖,可最后的结果均是徒劳无益。 海下精怪依旧猖狂,来来回回吞掉了数百条渔船,使得附近从事渔夫行业的人都不敢放船捕鱼。 可北庭一带盛产鱼肉,很多都是要拿来供给朝廷的。若现状只是维持一时还好,却不可能一辈子不下海捞鱼。 实在是被逼得紧了,没办法了。就有些胆子大的不怕死渔夫冒出来了。他们相互之间拉帮结派,筹划着名等晚上,怪物睡着之后一起下海将怪物联手杀死。 普通人哪里是妖怪的对手,那一夜活活有四十余人葬生海口。 洛潇不忍,便亲自下海除妖,等他斩杀海底精怪满载而归时,就无顾被人封了个“洛潇仙君”的名号。 虽为凡人,却肯为民除害,甚至不求名不求利。“仙君”此号来得当之无愧。 陆陆续续几年下来,人们一旦遭遇鬼怪串门,就会上山去请洛潇,让他替自己驱邪。次数不下百次,凤迟龄觉得这样下去,洛潇实在是太辛苦了。不如让他来分担一些,于是他便瞒着洛潇,悄悄下山,反正他带着面具,别人自然认不出。 然后祸水的本性就暴露了。 虽与那吃人鬼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大打出手,但他先前就被不少面熟的妖魔鬼怪骚扰过,下山之后更是赶都赶不掉,打也打不走,比粘人精还要粘。 那家子人见状后满腹狐疑,派出长子占卜一通后,才得知原来是天煞孤星。众人皆是大骇,纷纷拾起地上尖利石子,往他身上丢去,张口也还是一顿铺天盖地的痛骂,稀薄的空气中到处飞洒着唾沫星子。 莫名其妙就被扔了一身石子儿的凤迟龄,心中当然不爽。 他边打边怫然不悦地与那些人回嘴着,但不论他再怎么会骂,一张口始终比不上悠悠众口。 于是一气之下,就先放任那鬼怪先把那家子人给吃了,接着又把那吃人的鬼给杀掉之后,欣然地拍拍手走人。 干出此等大跌眼界之事,凤迟龄依旧心无旁骛地戴着半块面具在镇上闲逛。 众人唏嘘,更有人提刀冲锋,他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怕这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正想赤手空拳地与之一较高下时就被洛潇抓了,丢在了灵虚境内,罚了默念数百遍安定咒。 ……这才是真的厄运缠身好吗? 与其让他安安分分地受这顿罚,那还不如让鬼怪天天围着自己要来得有意思! 凤迟龄抓抓头皮,有些别扭地哀求道:“师尊你又不收钱,为何非得去管这闲事呢。那人叫什么来着,上官——上官鱼?死了就死了呗,瞧他那副德行,留着也只是个祸害,造福不了世界的。” 第7页 这话谁说都行,偏偏在他口中毫无说服力。 也不知道他是当真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装作没有,洛潇扶额,无奈道:“世人有难必当尽力而为,况且以目前看来,上官允并没犯过什么错事,你又怎能说别人为祸害。” 凤迟龄没有片刻思忖,悠悠道:“等到那时候不就晚了么。” 洛潇又给自己沏了壶茶,垂眼道:“这你又如何得知?” “我生来就有种感觉。”凤迟龄歪着身子,顶着那张白花花的面具,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是个百年难遇,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能将天道万物看个通透!” 洛潇面无表情:“……” 凤迟龄哈哈道:“开个玩笑。” 第5章 师徒 早在先前,凤迟龄还是个会对自己那天煞孤星的命格感到不甘,被人追着喊打喊杀时,会感到忿恨的小毛孩子。 “这小鬼长大后定是个祸害!” “先皇陛下曾预言此子命中带煞,会给东煜国带来灾难,断不可任他长久留于世上!” “不仅如此,瞧他样貌……照这样长下去,恐怕世上的男男女女皆会沉沦!” 砸在脑袋上的尖锐石头,踹在身上的沾了泥巴的骯脏脚印…… 面对无数的指责谩骂,拳打脚踢,凤迟龄一向都是选择无声承受。 没关系,你们这些人尽管来好了。反正等以后,都是要成倍还回去的。 上一世,凤迟龄凭着执念存活,用容貌祸乱群芳,扮演伶人侵入皇城,将皇城军营给掀了个底朝天。 后来,他初逢洛潇,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对方修为高深,花言巧语取得他信任,学得其毕生修为功法,加上命中带煞,易召鬼魅。 不过百年,到达元婴期修为的凤迟龄仍旧步步为营,算好时机后终在东煜国皇城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眨眼间便将这个国土拽下火海。 犹记那时,他凭藉着一把溯雪剑,降下象徵祸乱的滂沱大雪,方圆百里冰封千里,身下群魔臣服无数,魑魅魍魉,十殿阎罗齐出。 他认为,既被称之为祸水,那就该如期所愿,完成身为祸水应该做的事。 短短三日,遍地焦土无际,荒无人烟,血腥瀰漫不散。 曾经金碧辉煌的皇城转眼间竟成了一堆废墟。 战乱捲起,民不聊生,末日也不过如此。 凤迟龄不论善恶地将城中百姓尽数戮尽,只为求自身换个清净。 一人一剑一乱城。 纵使茕茕孑立,形影相弔。他却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轻松自在。这感觉是无与伦比且不可替代的,直到—— 直到在后来,凤迟龄因罪孽滔天,被天道所不容,天空乌云密集的夜里暗潮汹涌。 不及他反应,天空瞬间降下数十道雷劫,漆黑的夜空蓦地亮如白昼,望这气势,似是要把他噼个魂飞魄散才好。 没关系,他本来就打算在屠完国后自刎的。现在这样,也省的他动手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凤迟龄却是始料未及。 那就是在这之后,他眼睁睁地望着那个被他背叛、欺骗、冷嘲热讽的洛潇,竟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替他挡了整整二十八道齐下的雷劫而最终殒落。 为什么—— 不过分神片晌,突如其来的穿心一箭。 暗无天日的血海中只扫到了一袭迎着风猎猎飘扬的乌黑衣袂,一张苍白且俊美无俦的嗜血笑容。 一时之间,凤迟龄连痛都还没反应,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牢牢紧扣着洛潇那只被雷劫噼得焦黑的手,呆愣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承受不住直涌上来的困意,轻轻阖上了眼。 早就该死了。 杀了这么多人,残害了这么多生灵,总有人会替天行道。 只是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见这一幕。 他宁愿带着永无止尽的憎恶死去,化作厉鬼饱受炼狱煎熬,挺着腰板告诉阎王爷:他不会后悔,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体会前所未有的愧疚。 · 白驹过隙,日光荏苒。 许是天道莫名抽搐,竟让凤迟龄重生,时间又回到了百年前他刚当上魔界尊主的时候。 重新再来的一世里,凤迟龄彻底打消了“祸国殃民”的这个念头。 别人对他的评判辱骂一概视而不见,听若罔闻,过得算是相当的佛系、无所事事了。 唾骂也好,鄙夷也罢,都已经不甚在乎了。 前世留下的遗憾太多,而这一生,他只想对自己好的人好。 东煜国尚在,师尊也还活着。 杀人放火,暴戾恣睢这种事谁爱干谁干—— 反正他不会再干了。 鑑于前世的凤迟龄直到咽气,都没有尝试认真看待过人界,眼下他想认真试试以他此刻的心境,遭受前世毁他一生之人的万般唾骂时,究竟还能够承受多少。 想当初他的心性可是脆弱到三道雷劫噼下来时,一口气都要生生被岔成三口来。 洛潇曾让他不要私自下山,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前去;可这祖宗却非要和他唱反调,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听过就忘。第二日就熘下山野去了。 不差三日,璇崑山上就能听到来自山下那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噩耗——房契被人偷了,家养的牲畜死了,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养了十几年的娃不是自个儿……等等等等。 第8页 凤迟龄嘴上表示: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干。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干。 有人察觉到了逢他必乱这怪象,就试着找人算了下,得知结果后就唿吁百姓一同拿菜叶,臭鸡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他。 与前世不同,这次凤迟龄的脸皮果真是厚了不少。他虽没打算忍气吞声,却也没有要俟机报復的意思。 脾气没变,心胸却豁达了不少。 对于扔过来的锅子炉子以及鸡蛋壳,他一边掐指盘算着这户人家今天损失了多少枚鸡蛋,一边气定神闲地闪躲着。 实在是被逼的急了,有些气了,干脆口无遮拦地骂那群人几声泄泄愤,靠嘴炮轰他个几个时辰,也就完事了。 刘氏一家是他们自己作死,他让他凤迟龄出马降妖除魔,非但不道谢甚至还恩将仇报。 要知道他肯屈尊降贵的出手帮忙那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敢用石头砸他? 鑑定完毕:忘恩负义的一家口人。 不管了,那吃人鬼想吃就吃吧。 又过了几天,等洛潇知晓他又把山下搞得“鸡犬不宁”后,依然无可奈何。瞬间感觉自己又苍老了不少。 这孩子天性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关了。 久而久之,这些年来凤迟龄被关灵虚境的次数绝不少于百次。然而等放出来后依旧毫无起色,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上个月前,洛潇出游在外,回来后正逢灶台爆炸,黑烟滚滚,刺鼻焦味充斥在空气中,熏得璇崑山上无数活物拖家带口地往山下赶。 就连常年盘旋在山顶上空的仙鹤们都忍不住飞走了好几只。 即使是这样,凤迟龄竟还能丝毫无所察觉地躺在躺椅上乘凉。 他一袭水色,双手置在腹部,书卷遮面,双腿交叠,睡得挺香。 要不是气息尚存,洛潇差点以为他已经因窒息而归西了。 反正都鬼混了这么多年,估摸着一时还不会立刻翘辫子死掉。 想到这里,洛潇手抵唇前,重重咳了几声,叮咛道:“明日我去上官家宅邸查探一番,你不准下山,不准作乱,也不准靠近灶台,听明白了吗。” 凤迟龄道:“哦,正好上次吹埙吹到一半,明日我便继续……” 洛潇唿吸微微一滞,打断道:“你还是同我一起下山吧。” 与其让他吹那惨绝人寰的鬼东西,还不如放任他去炸灶台呢。 话音甫一落,凤迟龄缓缓将手拂与面具之上,似是要摘下。 洛潇立即蹙眉道:“等……” 不等他说完,凤迟龄就已经把面具给整个摘下。 见状,洛潇有些不镇定了,他赶忙转移视线,语气有些不稳,道:“我不是说过不准在人的面前摘下吗?” 凤迟龄道:“没关系,这里没有人。” 洛潇哭笑不得道:“我不是人吗?” 凤迟龄道:“我知道师尊不会想看的。” 洛潇扶额无奈:“不是不想看,是实在不能看。你也知道许多年前,因为你的这张脸……” 身旁传来脚步落地的声响,洛潇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微微抬起眼睑,只把半截水色长袍与碧青长靴给映入眸中。 从上方传来凤迟龄的声音:“我去卧房添几笔再来。” 洛潇重新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摆手道:“不用来了,早些歇息吧。” 待凤迟龄刚要迈步跨出门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后,他兀自回过头来对着那张躺在地上,有些孤零零的恶鬼面具伸出手掌。 接着,一道蓝光从掌心凛然划过,伴随一阵破空声,那恶鬼面具顷刻间便化作一团齑粉,清风稍稍一吹,便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凤迟龄摇了摇头,由衷地道:“以前戴着的时候没感觉,如今一看——啧,果真太丑。” 啧啧完几句,他高高昂起下颔,背着手,极其风流地走出去了。 木屋内,洛潇仍旧屏气凝神。 望他走远后,才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气,端起桌上凉茶,尽数灌入腹腔。 ·翌日 惊蛰时节,空气丝丝清冷。 凤迟龄老早就戴着那张被他加工得红不红绿不绿的面具,与洛潇一起下山了。 山路平坦,两人走得很是顺畅无阻。不稍半个时辰,便能远远望及那刻着前方城镇名称的硕大标牌——北庭镇。 洛潇一身白衣雅致清尘,乌黑青丝被高高绾起,眉宇间尽是柔情万种,仪态万千。 以这样的相貌很难不被人注目到。而一旦他被着重注意到,身边的凤迟龄也会跟着吸引人的注意,加上这附近有多少人是有戴面具的喜好,自然而然地就会把他同前几日的“瘟神”联想在一起。 虽然真的就是同一人,但也无需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乎,洛潇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凤迟龄的后肩上轻轻点了一下子。那抹水色倏地就没了身影,就只剩下洛潇一人继续向前行走。 所谓不见其人,却闻其声,指的就是现今。 只听空气中无端亮起凤迟龄的声音:“师尊,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放任我随心所欲吗?” 第9页 隐身好啊,隐身了他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而且还没有人会发现。 洛潇问道:“莫非你平日里还不够随心所欲吗?” “是挺随心的。”凤迟龄抱着臂,若有所思道,“但我不介意再所欲一点。” 他只是随便说说,并未打算真的做。可不待他笑嘻嘻地说一句:我开玩笑的,不会给师尊添乱,就闻前方的洛潇道:“好了,这次是来办正事的,你要是再胡闹,上山后我就把你关茅厕里去,一天都别想出来了。” 见他气息颇沉,像是有点生气,加上他扬言要使出杀手锏,凤迟龄果真被吓住,瞬间闭口不言,负手默默地跟在后面走了好半晌,才又出声道:“我只在师尊面前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冷。 洛潇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子,并没回头看他,语气放缓了些许:“嗯,我知道。” 第6章 鬼留尊 百年里,他始终有件事一直琢磨不清,那就是凤迟龄的情绪——过于阴晴不定了。 不知从何开始,同他讲话讲到一半,隔三差五地就会勐然转个调。 时而平易近人,亲切得很;时而孤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时而乖张听话得使人心中欢喜;时而又桀骜不驯地令人头疼。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尚未显露出来。 说白了,这孩子委实有些可怕——但好在本性不坏。 相继无言走了大段路,那些鳞次栉比的红墙绿瓦也愈来清晰。 走到最后,待凤迟龄再次恍过神来,才得知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与景相融了。 可他们距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据悉,上官家的宅邸在北庭镇的的东南方向,要想抵达需得先通过一座桥,通过这座桥后还要行走个几十里,路途很是遥远。 至于那座桥,当地人给它取了个极其温柔的名字,叫做温庭桥。是结合北庭中的“庭”字取的,既蕴有青山绿水的恬静韵味,又能传承当地传统。 但要不是有不知名的鬼怪对这座桥情有独钟,常常在周边附近出没,惹得人们每次过桥都战战兢兢的外,说不定这座桥能被列入名景录里去,至此流芳百世。 想到这里,不禁令人惋惜啊。 ― 而从方才到现在,路上行人的视线都不负众望地往洛潇的身上瞧去,像是这人长有三头六臂似的,存在感极高。 男女老少皆是目不斜视,更有年级稍小一点的女性牢牢地盯紧了他,一眨不眨,巴不得让他没有一刻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有的甚至或许是因为用力过勐,两眼眼眶里还隐隐泛着红,夸张的不能再夸张了。 由于被施了法术,除了洛潇以外,没有人看得见凤迟龄,所以他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跟在洛潇后面。 沿着这条路走了不久,两人来到了那座温庭桥前。 一触及到此地,周遭人群霎时就少了不少。 见洛潇刚往前跨一步,凤迟龄突然说道:“师尊还是这么受欢迎。” 洛潇有意无意回头望他一眼,眼里充满了怀念的色彩,他小声喃喃:“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镇子上了。” 他向来云游四方,行踪漂泊不定,虽然长久居于北庭镇附近高山璇崑山,但来到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凤迟龄负手而立,无言片刻后,倏的一道蓝光自他身体从内而外弹开。 隐身术已解除,春风吹拂,裙袂飞扬,那抹水色宛若十冬腊月里的幽冷冰湖那般绝尘。 要不是那张可笑的面具将他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光是瞧这身衣着打扮,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就算相貌平平无奇也定能俘获不少女子的芳心。 只可惜,面具的存在感实在太高,忽略不得,再添上上面那一团团滑稽的图案,便使得这份美感被不遗余力地尽数打破。 桥头桥尾皆是无人,过桥的过程中,凤迟龄依旧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把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摺扇,将之“唰”地一下,展开持与胸前,颇有仪态地微微扇动着,然后说了句废话:“据说这座桥叫做温庭桥。” 洛潇不是不知道,于是应声道:“嗯。” 凤迟龄摇扇接着道:“桥上住着一只小鬼,全凭自身心情来选择性地吞噬过岸百姓。” 这个洛潇也能理解,道:“祸害人之性命,应及时去除。” 说是这么说,但眼下的手头任务是先抵达上官家宅邸,替那纨绔去除死气。 至于除邪祟一事,还是得留到往返时再动手也不迟。 因为有些鬼是认地的,它们孤零零地漂泊着,一旦发现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选中之后就很难再离开,所以洛潇根本不在意它会不会逃跑。 桥很长,要走的路也跟着一样长,一时间两人还未到达桥尾。 须臾,凤迟龄又开始道:“上官鱼身上的死气就是它撒下的。” 洛潇顿了顿,忖道:“竟是这样。那这只鬼此刻极有可能是去找他了。” “不会。”凤迟龄仍是紧跟前面人的步伐,终于一路径直走到桥尾,道:“它现在就在我身后。” 第10页 洛潇:“原来如此……什么?” 由于凤迟龄的语气太过平淡,洛潇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等查出他话里的古怪,便立即转身去。 只望凤迟龄还好端端地背着手站立在他眼前,洛潇微顿,随后视线稍迟一步地移至他身后。 见一无脸小儿正用那双黑影凝聚成的手,拼命地揪住凤迟龄的衣服后摆,虚幻的双脚弯曲着,牢牢抵在桥的末尾,看动作已经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死拖拉拽。 显而易见的,这小鬼是不想让他走。 可任凭它怎么拽,凤迟龄一直都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望洛潇的表情渐渐从讶异变成稀奇,凤迟龄这才继续无所顾忌地往前走。在走出桥尾的那一刻,还顺势抬起小腿,往后轻轻踢了一脚,那只小鬼瞬间便被踹到在地,途中还连翻滚了好几个跟头。 倒地后,它又蹒跚着站了起来,双手揉了揉没有五官的脸颊。 待定睛一望,才发现这小鬼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个头只岌岌可危地到达凤迟龄的膝盖部。 如此瞧来,竟还有些楚楚可怜。 它脱离不了这座桥,所以只能期盼凤迟龄能够回首望它一眼。可哪里知道这个人真的是冷漠到了极点,连动一下脖颈都不愿意,一副身后从未有过什么东西的模样。 这下子,小鬼急了,口齿不清地道:“……尊,留步,紫魇王……想要求见尊……” 洛潇皱眉,视线从小鬼的身上移至凤迟龄的面具上,问道:“紫魇王?何人?” 凤迟龄不咸不淡地道:“师尊还是先处理那条鱼身上的死气吧。要是再扯东扯西,按照我们这样的速度,天黑都不一定赶得到。” 洛潇原本是想好好质问一番他,可听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转移话题,竟没能找出个机会来辩驳,一探究竟。 迟疑了会儿,洛潇才道:“好吧。” 见两人无动于衷,小鬼百折不挠地妄想再做言语:“尊……面具……紫魇王他有要事……见您,还请……” 不待他说完,凤迟龄手中摺扇随意一晃,那小鬼再次隔空扑倒在地,这次似乎连嘴也给封上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无声地嘆了口气。 ― 上官家宅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肆虐的笑声蓦地响起,听得洛潇身旁的凤迟龄微微地歪着头,两手抱臂横于胸前,用那张哭笑不得的面具直勾勾地对着他。 大堂内,坐着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二人手里皆端着一杯茶,闻上官允笑得如此放纵,先是纷纷咳嗽了一声,再给了他一眼凛冽的眼神。 可上官允这蠢才压根就没理解他爹娘的意思,依旧笑得前俯后仰,大喜过望,喘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看到没,仙君来接我了,他答应让我做他徒弟了哈哈哈哈哈,爹,娘,知道我没有骗你们吧!哦对了,我的好哥哥,弟弟我就要和仙君去山上修炼了,不能再陪你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若是有一日弟弟我成功得道,定不会忘了哥哥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一坐在他对面的俊朗青年脸色逐渐发绿,咬牙切齿好一阵子,艰难地道:“祝福你了。” 上官允赶忙言不由衷地乐呵道:“哎哟不用,或许有一天哥哥也会被有缘的仙师给瞧中。我对哥哥你啊,那可是十全十的信任!” 凤迟龄高高昂起下巴,正心怀戏嚯地听着两人的你一句我一句。 不忍家丑外扬的上官家主,及时阻止了他两个儿子的阳奉阴违,道:“还是先听洛潇仙君此刻前来,所为何事吧。” 正当洛潇准备开口时,那姓上官单字一个允的二货又抖着腿插话道:“还用问吗!?肯定是来认我做徒弟的啊!” 凤迟龄毫不客气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上官允先是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谁啊……好你个死面具!” 待他察觉到这人的嗓音有些莫名熟悉后,上官允连忙像见到了仇人一样,怒目圆睁地指着凤迟龄破口大骂道,“我都差点忘了哈……上次就是你这个王八孙子踹的本少爷,别以为换了张更丑的面具我就认不得你了,告诉你,我这次非得他娘的把你削了不可!” 上官家明媒正娶的嫡夫人,本来就看不惯这洗脚丫鬟的儿子,眼下更是有个好理由将他再三打压下去。 于是,她勐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阿允!你小子的素质呢,礼仪呢?全都让给狗吃了吗!?嘴巴竟这样骯脏!” 上官允辩驳道:“可,分明是他先动脚踢的我啊!” 上官夫人吼道:“人家不就是踹了你一脚吗,缺胳膊了还是断腿了?哪个男人生平没挨过几顿打,咬咬牙就过去了……再说了,就算你的出生再怎么低贱,终究还是姓一个上官。背后有家族给你撑腰,别人还能把你怎么样啊!?” 一旁的上官家主有意扫了她一眼,不语。 望见自己又被这喜怒无常的老妖婆给趁了机会,冷嘲热讽了一番,上官允习惯性地蔫着脑袋抖了三抖,虽给抖得没了声音,却不忘用狠戾的目光怒瞪着凤迟龄。 第11页 瞧那眼神,似是把气一股脑地全往他身上灌了。 可凤迟龄仍是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瞥都没瞥他。 然而就在洛潇打算再次动口表述自己意图时,这次反而变成他去打断了:“上官夫人的意思是我不能把他怎么样?” “……” 这问题问得突如其来,整个大堂霎时陷入沉寂之中。 洛潇扶额,无奈言道:“龄儿!正事要紧。” 这孩子又在为口头上的小事同人斤斤计较了。 而上官夫人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言语似有大不妥。 半晌,她露出个带有歉意的笑容道:“哎呀,是我出言不逊了,仙师可别见怪,还不知仙师这次前来,真的是要收阿允为弟子吗?” 事不过三。 洛潇扫了角落里那满眼金光并且吊儿郎当的上官允一眼,沖案前的上官夫妇道:“这位上官公子昨日在光临寒舍的途中,为一邪崇盯上,恐活不过今。我同徒儿凤氏此次前来,为的就是替令郎驱除缠绕在身上的死气。” 句句直中重点,丝毫不拖沓。 说完,他又兀自补了一句:“至于收令郎为徒一事,在下并无此意。” 第7章 一曲埙 上官允听闻后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嫡长子上官秋熠眉毛挑得飞起,巴不得让他难堪:“哦?原来洛潇仙君并没有要收阿允为徒的意思啊,哎呀呀,着实遗憾啊。” 上官允脸色忽变得煞白,指着自己嗫嚅道:“我…我……活不过……?” 上官家主站起身来,径直朝洛潇那边走去,作揖道:“还请仙君救小儿一命。” 洛潇从袖口中取出一颗紫色药丸,道:“将此物给令郎服下。” 上官家主恭敬接过,再递给上官允让他服下时,洛潇又道:“为避免鬼怪半夜前来索命,还请上官家主行个方便,让我等暂住一天,替令郎护法。” 上官家主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好好,没问题。” 亲爹道完,儿子又跳出来嚷嚷道:“别说一天了,住一年也没有问题!仙君啊,您可千万千万要保住我的性命啊,我可不想死,死了我就做不了你的徒弟了。” 望他依旧痴心妄想,凤迟龄的手掌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上官夫人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站起,道:“不知仙君要如何给小儿做法?” “像往常一样,令郎可以直接休息,我在边上打坐,替他护法。”洛潇道,“过了今天就无大碍。” 上官夫人侧首问道:“熠儿,现在何时了?” 上官秋熠答道:“回母亲,已是戌时。” 距离子时还有五六个小时,时间尚且充裕。 上官夫人莞尔道:“仙君要不先在西院休息片刻,我让下人给二位沏壶茶吧。” 洛潇道:“劳烦了。” 说完,洛潇同凤迟龄就在上官夫人的贴身丫鬟的带领下,去了西院。 辽阔天边染上一片红霞。 院里春暖花开,树木葳蕤,微风颳得叶子沙沙作响。 临近屋外,凤迟龄倏地停下脚步,抬头说道:“师尊,在屋子里杵着太闷。我在院中走走。” 洛潇颔首道:“不可走远。” 凤迟龄点头应声。 说走就走,在目送洛潇步入门槛后,凤迟龄拂袖即走。 可刚等他转过身,就被泪眼婆娑的上官允给拦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人是受到什么刺激了,眼眶通红,还噙着未干的泪珠。显然是哭过。 凤迟龄才不管这人又在犯什么病,负着手冷冰冰地道:“有事?没事的话别打扰我逛你家院子。” 上官允也不管他说的什么鬼话,吸了吸鼻子,用袖子管蹭掉满眼的泪花与鼻涕,哽咽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当上仙君的徒弟?” “你还在想这个啊?”凤迟龄顿了顿,毫无同情心地笑出了声,并带了点儿揶揄的口吻道,“我师尊收徒向来只看眼缘,有些事强求不得,你早些放弃吧。” 见他要跃过自己离开,上官允双臂大开再次挡住他的去路,恳求道:“我已经被我娘和我哥带水带浆地嘲了好一通了,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做仙君的徒弟,只要你帮我劝劝仙君,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好不好啊,算我求求你了。” 凤迟龄坏笑道:“什么要求都答应?” 上官允一个劲点头:“嗯嗯!” 凤迟龄道:“那行,你搞个像样点的轿子送去璇崑山,最好是金装玉裹,档次很高的那种。然后指名道姓是说送给我的。” 上官允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没问题!” 凤迟龄不忍心道:还真是个痴心妄想的蠢东西。 “好,你过来。”他咳了一声,招招手,示意上官允靠近自己一些。 他这张面具实在是令人有些不忍直视,上官允双目紧阖,面露痛苦的将头凑过去。 “洛潇这个人啊,实则是外冷内热,你只要一直粘着他,死缠烂打一阵。就算他先前再怎么果断决绝,终归还是会怕了你的软磨硬泡,喟然长嘆几声,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只听凤迟龄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他不会答应的。等他处理完你身上的鬼气,空下来的时候,你再去缠他。这方法,我百试百灵。” 第12页 这个人戴的面具虽然诡异得很,但声音不得不说,是尤其的好听。 就像是寒天里的一股清冷冰泉,听着让人很是舒服。 而此刻这摄人心魂的声音就近在耳畔,上官允一时听得出了身,等他慢吞吞地回过神来,准备言谢时,才发现此地早已没了凤迟龄的影子。 丝丝春雨又开始毫无任何预兆地下了起来。落无声,行无语,轻柔且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 所幸这场雨来势不大,足以忽略。 凤迟龄嘴上说只逛院子,却不知晓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竟瞒着洛潇独自离开了上官宅邸。 他悠悠慢步在街上,置身事外地看着摆摊的老闆老闆娘,正忙碌地收拾自家的铺子。 毕竟比起白天,鬼怪更容易在夜晚出没,乃至于不得不趁早打烊。 透着寒意的风席捲而来,吹起地上片片落叶,街上人群转眼间一扫而空。 凤迟龄在原地僵持许久,觉得没什么意思,缓缓扭头朝前方一片葱郁的树林里眺望过去,思虑半晌,接着抬脚步入过去。 越朝里深入,内里的光线就越是黯淡。 往里走了一段距离后,凤迟龄倏然停住,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被风打得有些乱的头髮丝儿,再从腰际取出一块梧桐色的埙。 手掌般大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放置于腰侧却看不出来的。 凤迟龄双手捻起将它放于唇边,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道要人命的悽厉乐声陡然划破天际。 骤时石破天惊,群鸟扑哧着翅膀迅速逃离。 这材质上好的埙被他此番一吹,乐声如同刮锅挫锯,可怕得叫附近栖息的动物全都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神情中纷纷充满了鄙夷,绕在他身侧奔腾了好一阵子,硬是没敢冲上前蹶他一蹄子。 凤迟龄将他那独树一帜的吹埙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 不少鹿群蛇群已然坚持不住,一个接一个脖子歪下,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大概再这么下去,只怕全树林的生灵活物皆会落得一个肝胆俱裂,走火入魔的下场。 鬼哭狼嚎似四面楚歌,凤迟龄依旧恍若未闻地自我陶醉着,直到有一抹暗紫色长袍在他头顶上恍惚而过,投下一层阴翳后,他才终于停下了他那感人的埙技,把埙揣回兜里,冲来者负手走去。 泛着幽幽碧光的绿眸青年饶有兴致地扫了眼周围半死不活的动物,侃侃笑道:“尊上吹埙的本事当真是举世无双。” 青年俊美的样貌中带了点画蛇添足的阴柔,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唇瓣微张开口说话时,尾字还噙着重重回音,愈发似鬼魅。 “哪里哪里,随口一吹罢了。”凤迟龄莫名谦虚起来,淡声道,“说吧,找我何事?” 紫魇王翘起一手兰花指,掐着嗓子说道:“哎哟,先前给您面具的时候,我还以为您已经知道是我有要事要来求见您了,哪知道您竟然就这么不留情面地将它给捏碎了。我还很是伤心来着呢~” 凤迟龄上辈子早已习惯紫魇王这娘炮的说话腔调,没有个百八十年绝对掰不回来。 这辈子,他索性放任不管,看看这货是否会从萌新娘炮培养成资深娘炮。 凤迟龄展扇掩住他那半张面具,阴恻恻地道:“真敢说,当着我师尊的面给我送那玩意儿,知道我当时有多想削人么?” “还有桥上那小鬼也是你饲养的吧,是你教导无方还是怎地,胆子竟已肥到敢随意扯我的衣摆了。”凤迟龄每说一句,萦绕在周身的戾气就更深一分。他上前一步,不带一丝温度地道,“你是否活的太久,觉得腻了?” 方才还在有说有笑的紫魇王听到这里,猝然唿吸一滞,摇摆着手连连倒退,慌乱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犯您啊,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不才出此下策,您可千万别……” 他的嗓音过于尖细,几乎到达雌雄难辨的地步。听得凤迟龄有些嫌弃道:“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紫魇王吞了口口水,道:“是这样的,二十年前您在邪绫堂里放置了一盒噬魂蛊,并下令让所有魔修妖修鬼修都不能碰触它。可是在前不久,我去殿堂内取一本经书时,兀然发现它不见了,于是便去询问当日站岗的魔修。谈话期间,我望对方双目空洞无光,神色不对,这才发现那魔修原来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施了催眠术,压根就记不得有何人闯进去过。我怕是内部出了叛徒,窃走了噬魂蛊。” 他说话速度快得宛如流星飞过,凤迟龄听得八风不动,望他没声音了,才漠然地来了句:“你说完了?” 第8章 挑衅 紫魇王“呃”了声,不尴不尬道:“说完了……” “我当什么事,原来就这点小事。”凤迟龄冷哼一声,旋身即走,道,“如果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特意向我汇报,那留你们干什么吃的?” 紫魇王见他越走越远,忙不迭地跨步跟上,急促说道:“可万一噬魂蛊被奸佞之人拿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怕会牵涉到您。毕竟六界里所有人都知道,噬魂蛊是只有魔尊才会拥有的毒蛊。到时候如果连您的身份也跟着一起败露,怕是有人会……” 第13页 凤迟龄讪讪道:“我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除了被你们这群非人之物喊一句尊主外,实则连入魔都没入。说我是魔尊,听起来不好笑吗?” 若真有叛徒企图对他不利,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凤迟龄的身上并无任何入魔特徵,之所以能当上魔尊,全靠一身诡谲命格,以及前世那狠辣的作风来横走魔界。 如今他重生了,心性与上辈子大相迳庭。 他不但没有率领小弟无端搞事,也没有好好呆在魔界当个混世魔王,反而还在人间跟着一道士瞎混混。 告诉别人说这戴面具的乡巴佬为魔尊? 那可是会笑死人的! 再者,对他而言,“魔尊”这一称唿不过只是徒有虚名罢了。要是有人想要当,告诉他一声,他立马拱手相让。 凤迟龄话语顿了顿,脚下却仍旧不停,道:“你先把噬魂蛊丢失一事散布出去,再动身去查。” 他是不怕正道那些人来找茬,但若是因为此事而殃及到洛潇,那可就不太好了。 紫魇王作揖道:“明白了!” 他这三个字说得清晰干脆,看来这人还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道完,紫魇王忽然像条蛇一般扭着身子,沖他背后招手谄媚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瞄他一只手伸上来要拍自己肩膀,凤迟龄万分嫌弃地将他手打开,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哪用得着向你报备吗,滚回你的地盘去。” 紫魇王可怜兮兮地撅了撅嘴,双手的两根食指指尖点在一起,愁道:“好吧~” 夕阳西下,夜色逐渐拉开了帷幕。 凤迟龄心里掂量了下子,想着目前亥时已有,再过一两个时辰不到,即将濒临子时。 而洛潇此刻说不定已经发现他人不在西院。若不尽早回去,恐怕等待着他的又会是一场禁闭。 思及此,凤迟龄加快脚步,快到脚底生风,快到擦肩而过的树影重重,甚至快到都没看清有一个小黑影子,勐地一下撞在了他大腿之上。 倏然觉得膝盖处一痛,凤迟龄下意识把身下黑影给踹了个飞,暗骂道:“又是什么奇怪东西?” 树林里的环境安静到连一根落针都能清晰听到。 只不过现在在凤迟龄耳朵里听到的并非什么落针,而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气若游丝。 恰好那声音又是从这个小黑影身上传出来的。 他负手往那跌倒在一边的黑影走了过去,扬起如鹅脖颈瞧了过去。 月光洒下点点星辉,将那“黑影”的身躯照亮了一半——凤迟龄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是一个蜷着身子的小孩。 凤迟龄沉默须臾,刚下定决心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准备肇事逃逸时,前脚还没迈出去,后脚就被人从身面拖住了脚踝止了动作,因此还险些摔个狗吃屎。 “……别扔下我。” 瞎哼哼什么玩意儿。 凤迟龄转头俯瞰他,皎洁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在这少年的脸上——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相貌清秀,眉宇间尚还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青涩感,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层层阴翳,惨白的唇瓣微微张合,正喃喃重复着刚才说的四个字;蓦地,带着凉意的冷风拂过,那袭褴褛破旧的黑衣被风掀开,露出少年那红一块白一块的肌肤。 娇嫩的皮肤上均因鞭子抽打而布满了红痕,除了已经凝结在皮表上的瘀血结痂外,还有裸露在外的新鲜伤痕。 血淋淋的,是难以言喻的憷目惊心。 惨不忍睹的伤痕与脸蛋上那仅剩无存的雪白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何这孩子瞧来竟有些面熟?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凤迟龄尝试着动了动脚,道:“小孩。” 那少年抱着他的小腿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两只眼依旧禁紧相闭。 别的不说,仅那一副伤痕累累,萎靡不振的模样让凤迟龄看着,就着实觉得头疼。 是该撂这呢,还是捡回去玩玩呢? 正在他踌躇不定时,远方倏地冒出点点火光,由远及近,将整片昏暗的森林照得明晃晃的。 树影斑驳暖光摇曳,相伴而至的还有时轻时重的跺步声,听声音大小动静,应该只有两个成年男子。 凤迟龄仍然维持着那副被小孩抱着小腿、负手而立的姿势,静静地眺望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壮汉从远驶来,接着气喘吁吁地停留在他面前。 他们纷纷佝偻着嵴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中有一位颜值堪忧的光头忍不住槽道:“我真他妈的见了鬼,那臭小子怎么这么能跑?” “再跑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倒下了。等拖回去再打几顿就长记性了。”另一脸上留疤的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后,瞥见凤迟龄身下那黑衣服的小孩,嘴角一勾,指着他嚷嚷道,“戴面具的,识相点,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这小鬼交给我们后你就可以走了。” 刀疤脸刚一说完,也不看凤迟龄作何反应,光头戏嚯地笑道:“哟,这人还真奇怪,没事带什么面具啊,还这么丑。难不成长的就这么见不得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把面具摘下,让本大爷们看看你究竟长什么丑样再放你走。” 第14页 两个人相视一眼,忽地捧腹大笑,皆是笑得前俯后仰,难以自制。 见状,凤迟龄周围的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原本还真不想多管闲事的,顶多回去之后,在心里默默给这少年点个蜡,好让他一路好走。 可既然这两人硬是要犯贱,想往刀尖上磕。那这个闲事,他算是管定了。 须臾,他道:“好笑吗?” 这笑的最欢的大光头是一点都不识相,他佝着背,两手叉在腰上,往凤迟龄的方向慢步走去。 两人站的非常近,那张红不红绿不绿的面具也近在咫尺。大光头身材虽雄壮,个头却是差了对方一大截。 于是,他咬了咬牙,神色中充满了鄙薄,咧嘴道:“笑够?老子还没笑够呢!而且老子不但要笑,还要把你这张丑八垃圾的面具给拿下来呢!” 他喷了满地的口水,说完便扬手要去夺凤迟龄脸上的面具,却在半途中被对方截了下来。 凤迟龄毫不费力地就捏住他手腕,淡漠地望着眼前人的面部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手掌一用力,“咯吱”一声,如同捏棉花一般,轻而易举地就把大光头的腕舟骨给生生捏碎了。 “啊—————!!” 手腕一阵剧痛,冷汗从额上源源不断地冒出,痛得那光头仰天长啸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后接连倒退数步,最终因为吃不住疼,捂着手腕倒在地上滚得死去活来,嘴里还在呜呜呻吟着。 刀疤男见状一惊,平舒的眉头蓦然蹙紧成“川”字,阴森笑道:“好啊,你小子挺有胆量啊!”说着,他挥着拳头三步并两步沖凤迟龄脸上砸去。 凤迟龄也不闪不躲,只举起一根食指竖在面前。 可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将那比脸还大的拳头给挡了下来。 如同葱白的纤细手指轻飘飘地竖立着,任是这刀疤脸有九牛二虎之力,都未曾让“它”颤抖一下,坚固得宛如城墙铁壁。 那刀疤脸先前得意的脸霎时就裂了,膛目结舌,只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你……” 凤迟龄应道:“唉。” 言毕,一道冷冽寒光乍现,如冰如霜,寒冷彻骨,冻得刀疤脸牙根打颤。 他猝然觉得手指骨节部位有些僵冷,垂头一望,竟望见自己的拳头覆盖上一层浅薄的白霜,并且还呈极快的速度不断往手臂上蔓延。 不稍片刻,那刀疤脸就变成了一坐栩栩如生的冰雕。“嗙”的一声,碎了一地。 手腕被捏碎的光头看得愕然了,忙不迭地从原本匍匐的姿势转变为直起半个身子,怛然失色地嚎叫道:“不,不,别杀我,我错了,求你放过我!我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无论是钱财还是女人,只要你开口,这些我都可以给你!所以求求你放我条生路吧,我可以做牛做马,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咽喉处竟被一根菱形状的锐利冰锥给捅了对穿,粘腻的血液霎时如柱般喷涌而出,溅在了几簇花草之上。 凤迟龄淡然道:“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的命。” 那光头在死前几乎是怒目圆睁地瞪着他,眼球里充斥着血丝,有愕然,有愤怒,更多的是恐惧。他趴在地上,身体痉挛似的抽搐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咽了气。 “哟,还敢瞪我?”对方一死,凤迟龄忽然噗嗤地笑出了声,撸起袖子,刚准备跑上前再揍那尸体几拳,就被脚下那双小手给绊住了。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小鬼! 凤迟龄蹲下身子,欲想把少年环住自己小腿的手给掰来。 却不料这少年虽看起来骨瘦如柴,柔弱的很,实则力气倒还挺大,像是护着什么即将被人夺去的珍宝,执拗地死死扣住他的腿不肯放开。 良晌,凤迟龄试探道:“你装的吧?” 少年闻言眼睫似乎真的颤动了一下,吃力地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模煳的水色缱绻万千。 他呆愣地盯了一会儿后,不动声色地阖上了眼,再次没了反应。 看样子是真伤的不轻。 凤迟龄想着就这样把一个小孩丢在这里委实不太妥当,万一被哪只野兽给叼走了,啃的尺骨无存,岂不白白害了一个小生灵? 可他见死不救的事做的多了去了,一时之间倒还真有点犹豫是该同往常一样视而不见,还是该打破原则出手相救呢。 凤迟龄脑海里倏然萌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当做回去晚的藉口。 这个主意过于机智。 想到这里,他忽感豁然开朗,两手齐用,使足了劲儿地把少年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接着将他打横一抱,抱在了怀里。 由于是第一次抱人,动作还有些生疏,凤迟龄肩膀微微耷动,在不扯到那黑衣少年伤口的情况下,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这下子看得那少年清俊的脸庞是更加的清楚了。 他无声地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这小鬼长的是真心好看,等长大以后,指不定要祸害多少无辜少女了。 ……可现在是思虑这种东西的时候吗? ·上官府邸 凤迟龄一奔进西院里,就见洛潇沉着脸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得不说,这眼神看得他汗毛倒竖。 第15页 子时已过,小鬼已除。 缠绕在上官允身上的死气已然被清了个干净,现今洛潇就是在等他这个“好徒弟”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洛潇原本打算在凤迟龄回来的时候,狠狠斥责一顿他,哪知见到他怀里托着一少年,不由得一愣,随后就是一股滔天怒火涌上心尖,他皱眉怒道:“你又了惹什么事!?” 面对洛潇的怒喝,凤迟龄不但临危不乱,反而还灵机一动,坦荡如砥地说道:“我在附近树林里逛的时候,看到这孩子被人追打,于心不忍,出手相救了而已。师尊你干嘛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怪我,我心好痛。” 说着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捂着心口做心碎状,搞得洛潇还真的有些动容了。 半晌,洛潇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狐疑道:“真的?” 凤迟龄斩钉截铁道:“真的!” 说完,趴在床上啃梨的上官允忽然将梨核随手往边上一扔,蹦跳下来,凑到凤迟龄面前,两眼发光地喊道:“大师兄!” 第9章 师弟 凤迟龄被他这声“师兄”喊得毛骨悚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别乱叫!” 上官允眨眼道:“我没乱叫啊,依照您的方法,仙君他果真答应让我做他的徒弟了!放心,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师兄了,所谓长幼有序,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骂你了!” 凤迟龄的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洛潇脸上,见对方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顿时哑口无言。 他只是信口胡邹的啊!竟然真他娘的管用!? 上官允报完喜后,才注意到被凤迟龄抱着的少年身上。 他见这少年的半张脸都掩在凤迟龄的怀中。 嘴唇抿起,双目紧阖,瞧来痛苦至极。 上官允抬起眉梢,摸了摸下巴,故作老道地说道:“这伤势有些重啊,下手的人也未免太狠辣了些吧。” 凤迟龄冷哼道:“少说风凉话,快找些药给他上。” 上官允还在洋洋得意:“师兄这可就找对人了,我家的药啊那可叫一个……” 凤迟龄抬脚踹他,催促道:“快点!” 得偿所愿当了洛潇的徒弟,上官允此刻别提有多高兴。尽管臀部被狠狠踹了一下,竟也一点火气都没生出,傻里傻气地笑着跑出房门去拿药了。 待凤迟龄走到床榻边,本想将怀中少年安置下来,谁知这小鬼先前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如今还梦游似的兀然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凤迟龄暗暗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擒住他手腕,用力拽了下来,拽得这黑衣少年蹙起眉闷哼一声。 见状,凤迟龄的手未免在空中僵了僵,接着故作无事地继续将他四肢摆正,退了出去。 洛潇见此一幕,不禁莞尔一笑,柔声道:“我该说你是对弱者生了同情之感,还是单纯的心疼这少年呢。” 凤迟龄有条不紊地掏出扇子,“唰”地展开,遮住下半张面具,否认道:“没有的事。” 洛潇上前一步,走到他身旁,放眼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少年。 不望不要紧,可这一望却使得他陷入了沉思。 须臾,洛潇直接坐到了床榻上,拢起衣袂,伸手去给这少年切脉。 凤迟龄望他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平舒,问道:“怎么了么?” 半晌后,只听洛潇开口道:“这少年的体质异于常人,单纯从脉象上来看应是非妖即魔……可是,却好像又有点不同。” 凤迟龄追问道:“怎么个不同?” “灵根纯粹地道,不融一丝污浊。”洛潇不敢妄加判断,摇头道,“这脉象我也是第一次见,尚不确定,但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少年根骨尚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头。如果以此运至正道之上,必能成就一番。” “……”凤迟龄道,“别告诉我你又要收一徒弟?我可是会生气的。” 洛潇带着疑惑之色望向他,道:“为什么,难道不是你让上官允拜我为师的吗?” 凤迟龄心下一颤,辩驳道:“我什么时候让他拜你了啊,你明知我讨厌他!” 与其说是讨厌他,不如说是讨厌所有企图拜他为师的人。 洛潇道:“上官允说对我死缠烂打的办法是你教的,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收他。” 凤迟龄望天无奈,心道就不该如此作死!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摆手道:“行行,收了吧收了吧,反正都已经收了一个,不怕再多一个。” 况且那条臭鱼真的是聒噪到要死。长的既不讨喜,又烦不胜烦。 为了避免上璇崑山之后他整日缠着洛潇或是自己,还是给他安排个小师弟去玩玩,玩死了都不要紧。 只求不要来骚扰他们就行。 洛潇顿了顿,道:“你若实在不想……” 凤迟龄摇晃手中扇子打断道:“啊——那条臭鱼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上官允用镶着金边金丝的衣袍捧着大堆药瓶匆匆赶来,抹了把汗道:“师尊师兄,快看,里面有没有你们需要的?” 哟,这声师尊叫得顺口啊。 第16页 洛潇只粗略地扫了一下,取走一瓶白瓷的与一瓶翡翠的,道:“白色这瓶口服,青色这瓶外敷。” 说完,他就将其尽数递到凤迟龄的手上。 凤迟龄茫然接过,抬头问道:“干什么?” “这少年不是就救的吗?”洛潇温润的笑容里难得出现了一丝窃喜,“自然得要你来替他上药。” 凤迟龄道:“还有这种道理?” 其实他很想回一句:你帮忙一下会死!? 凤迟龄转向上官允,嗓子里像是噙着颗糖,猝然甜蜜蜜地道:“二师弟,你来给三师弟上药吧。” 上官允一愣,然后炸唿道:“啥?三师弟?什么三师弟!?师尊你收这不死不活的小鬼为徒弟了!?” 不是吧,他这么艰难地要靠死缠来打才能成为洛潇仙君的徒弟,这不知道被大师兄从哪儿捡来的小子竟然能因为受了一身伤,甚至连醒都没醒,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他的师弟!? 这也太他妈的不公平了吧! 上官允默默举起手,发表自己的意见道:“我抗议。” 凤迟龄嚣张跋扈道:“抗议个球,快点。” 眼看他要把手上的两瓶药瓶塞到自己手中,上官允连忙避开。这次是无论怎样都不肯再妥协了,道:“不,他的死活我不管了,太气人了,要救师兄你自己去救,我可没本事救这个‘天运之子’。” 凤迟龄还想再言语两句,静立在旁的洛潇毫无预兆地道:“你是怕自己手脚没个轻重,弄疼他吧?” 话音刚落,凤迟龄一声不吭地迅速拧开药瓶塞子,旋身坐于榻上,倒出白瓷药瓶里的一颗黑色药丸,托起床上少年的后颈,捏住他的下颔,给他服了下去。 整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洛潇又忍不住笑了笑,而上官允却是抱臂坐在凳子上,气鼓鼓地抖着腿。 凤迟龄举起翡翠玉瓶,问道:“这个怎么用,直接涂伤口处吗?” 洛潇颔首,道:“擦上去的时候记得揉几下,能加快吸收。” “啪嗒”玉盖被掀开的声响,凤迟龄一手从里蘸取一块薄荷色的软膏,一手脱去少年的衣服。最后在洛潇和上官允的注视之下,往这少年身上的一处较浅的伤口之上抹了一层药。 察觉到两道视线扫来,凤迟龄忿忿道:“……你们能不能别看着我!” 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毕竟初次尝试替人抹药膏也就算了,还要被人给盯着,就好像是在述说一个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回到家后,摇身一变,变成个给小毛孩擦屁股洗脸的保姆一样的毁三观。 上官允抠了抠鼻孔,添油加醋道:“有什么关系啦,反正我又没看过师兄的脸。” 凤迟龄容不得这样不雅的动作展现在自己面前,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要看吗?我给你看!” 眼看他真要取下脸上的面具,洛潇连忙扼制住他的行为。 他苦笑道:“我们先出去。” 说完不待上官允反应,就带他一起出了房门。 屋外,上官允不解道:“师尊啊,师兄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啊。我听师兄的声音很好听,感觉也不会像是个长相丑陋的人啊。” 洛潇无声无息地嘆了口气,只道:“这与他天生的命格有关,你就别再多问了。” 上官允挑眉道:“命格?师兄的命格很特殊吗?” 洛潇垂敛下眼睑,喃喃道:“何止是特殊,完全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了人的性命啊……” ·屋内 凤迟龄几乎是忙得热火朝天,面具之下他蹙起眉头,咬着薄唇来给这黑衣少年上药。 衣服被掀开,新的旧的伤口皆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空气当中,看得他心中又是莫名一揪。 想着与其受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伤,还不如一剑来的痛快。 抹药期间,凤迟龄扬声骂道:“靠,这死小鬼几天没洗头了!” 涂完药后,凤迟龄简直心累得要瘫下。 瞥到被他撕扯得稀烂的黑衣服,他坐起了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捻起衣裳一角,径直走到门处,踹开房门将之扔了出去,铺天盖地的落在了上官允的脸上。 凤迟龄问道:“你有没有小一点的衣服?” 上官允拽下脑袋上那褴褛的破衣服,道:“房间里的柜子里面就有几条。” “行。” 蓦地,门又合了上。 上官允若有所思道:“师尊你说的没错,师兄他果真是表里不一。” 表面上一副冷若冰霜,仿佛对周遭一切事物都不关心的模样,实则却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即使有时候会有些讨厌,骨子里还透露出一股歪风邪气,但他就是莫名觉得他的这个大师兄——挺好的。 想到这里,大门又再次打开,一堆五颜六色,明晃晃的锦衣从天而降落了一地。 凤迟龄一只脚跨过门槛,破口大骂道:“这金光闪闪的玩意儿是给人穿的吗!?你以为人人都要像你一样要打扮得跟个花孔雀才叫好看?正常点的衣服有没有!正常点的!” 上官允:“……” 第17页 上官允:“啊啊啊啊啊啊没有没有!爱穿不穿爱要不要,让那破小孩光着膀子上山算了!” 第10章 璇崑山 山间烟雾缭绕,万里尘飘。 乍一看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两个极端在此时此刻却好似是连在一起的。 璇崑山上芳草青碧,翠林如海,初升起的暖阳带着一抹清煦,静静刻印在绿荫起伏的春野四边。 昂首仰望,空中鸟鹤依旧如往常一样,踏着若有若无的云烟徜徉在峰顶,用孤傲一切的绝尘睥睨天下。 自古以来,长期住在这人间仙境里头也就只有两个人。 一位身着出尘白衣,面貌清俊,宛如谪仙;一位身着冰蓝水衣,脸覆面具,仙姿濯然。 前者为长者,后者为小辈,传承受教之礼,故为师徒,所成门派“璇昆派”。 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的那些正统且有名的门派来讲,璇昆派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供一对师徒安居生活的称唿罢了,自然算不上正规门派。 而这对师徒里,洛潇的名气虽大,但不见得他的徒弟也能与之平分秋色,至少在这辈子确实如此。这从山下的平民百姓对其的态度便能得知。 要说这戴面具的祸水是洛潇仙君的徒弟,糟蹋了他的名声,非得一头撞死。 ― 大清早上,上官允抱着他那柄金子做的绝世好剑窝在角落里痛哭。 与之相对,洛潇端坐在椅上,神色那叫一个平静如水,他兀然抬手,喝了一口杯中茶水,沉声道:“修道之人,论的不是使的剑有多么的昂贵,而是论你尚且适不适合。你初次接触练气,这种沾满了红尘之气的剑,是断然不宜的。” 闻言,上官允哭得更加稀里哗啦了。 殊不知是聒噪刺耳的乌鸦嗓嚎得过于响亮,还是被一道猝然刚过耳畔的鹤唳给惊动了神。 床上的少年“唰”地睁开了眼,想坐起身却发现周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痛非常。 他勉强坐起半个身子,刚想嘶嘶几语,就见面前二人的视线齐齐打在他身上,连先前的鬼哭狼嚎也因为视线的转移而中道而止了。 少年漆黑的眼珠在洛潇与上官允的身上来迴转动,半晌,他微微眯眼,有些警惕地道:“你们是谁?” 作为一个声控,上官允被这少年的嗓音惊艷到了——宛如琴弦拨律,洋洋盈耳,现在听起来虽还有些青涩稚嫩,但要让人陶醉,沉迷一时,还是易如反掌的。 好听是好听得,但若是说句实在话,这声音却仍比不过他那个面具大师兄的天籁之音。 “孩子,你不用怕,我门下徒儿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你,望你受了重伤,便将你带了回来。”洛潇朝他走进几步,和善道,“按伤势程度来说,你应该再躺半个月,方可痊癒。” 少年清秀的眉宇蹙了蹙,狐疑地盯向一边身着锦衣的上官允,道:“徒儿,他?” “这个也是,不过救你的是另外一个。”洛潇莞尔道,“冒昧问一句,你可还有亲人在山下居留?” 此话一出,少年的脸上顷刻间乌云密布,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问这个干什么?” 是图谋不轨还是想藉机讽刺。 洛潇解释道:“若你亲人尚在,我会护送你回去。但倘若是另一则情况,你可愿留下来做我徒弟,从此踏上修真之路,长留于璇崑山上。除非所处情况特殊,否则不可再沾染世俗之事……当然,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上官允嘟着嘴,抹了一把鼻涕,满脸写着不服道:“能让师尊开口收你做弟子,你这命可真是好啊。” 对他来说,能当上洛潇的徒弟可是个值得高兴好几百年的喜事,是梦寐以求的。他想只要不是个傻子,面对此番诚挚邀请,皆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可谁能料到眼前这少年非但没有立刻应声,反而略显犹豫了起来。 他开口道:“我是没有所谓的‘亲人’,但我也没兴趣投你门下。” 一时间,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 上官允大跌眼界,指着他咆哮道:“你他妈在开玩笑吧!他可是仙君耶,这世上有谁不想当仙家子弟的?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洛潇仙君答应收我为徒,你竟然跟我说你没有兴趣!?” 少年的眸色暗了暗,带着些许敌意睨向他,一字一顿地道:“洛潇仙君?谁啊?从未耳闻。” 上官允横眉竖目道:“你……” “算了,若无此心不用勉强,等你伤好后……” 洛潇说到一半,倏然从屋子外传进来一声犹如陨石落地的庞大声响,过了稍许,似乎还有几声叽叽喳喳的些言碎语。 他身形陡然僵住,习以为常似地长嘆了口气,随即站起身,朝屋子外头走去。 少年见状后就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一波动静接着一波,三番四次冒出震耳的怪声,不是把他吵醒就是害他内心抖三抖的嘈杂之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他本想撩起被子旋身躺下,却一旁的闻上官允道:“我早就说让大师兄带匹马上来了。什么汗血宝马、白玉狮子的,难道还不够好吗?我家又不是没钱买,可偏偏说只要个花轿子来坐,不是吃力不讨好嘛。” 第18页 …… 少年动作一顿,问道:“你大师兄……” “呵,要不是他捡你回来,给你又是上药又是抹药的,你哪来的好命来得到师尊的垂青?”上官允不屑道,“算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你不想做师尊的徒弟那倒是最好了,我也可以因此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说罢,他回身奔出房门,留少年一人独自呆在屋内。 他瞥眼对着上官允的背影沉默片刻,兀然垂头望了望自己身上那件贴身的雪白衣裳,与被草药膏敷着的伤口时,眼睫如忍不住微微颤了几下,如蝶翼扑朔,在雪白脸颊上投下一层浅浅阴翳。 他从东煜皇城里逃离出来已有数十个月,期间颠沛流离,身边无亲朋好友相照,加上年龄又小,一眼看上去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买卖,所以难免会引起几个人贩的注意,所幸…… 少爷咬着牙吃力地下了床,扶着周围所有能扶的桌案凳椅,一路逶迤走到木门外头。 木屋面向朝东,兴许是他许久未见阳光,一下子竟被这股光刺到眯起了眼睛,金色暖阳直勾勾地照射在眼皮上。 少年扶着墙等自己的双眼逐渐适应下来,才缓缓地掀开了惺忪的眼皮,朝外眺望过去。 他所望见的是这一幕:在以皎洁碧玉为主色,绣有富贵花卉图案的轿子四角处瘫着四只小白狐狸,正以四脚朝天的姿势吐着舌头暗暗抽泣。 而那轿子正安安静静地杵在原地。之前的声响便是由于狐狸们抬得精疲力竭,一松手导致的后果。 洛潇停在轿子旁,扫了一眼脚下的小狐狸,喟然太息道:“龄儿,你又在搞什么,你问你师弟要这轿子就是为了这样玩的吗?” 话音甫一落,就听轿中传出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当然,我想尝试很久了。” 第11章 恩人 音色空灵清幽如玉石相击,上官允在小白狐狸旁边蹲下,故作伤心道:“师兄啊,骏马可比狐狸的身板强壮多了,你为什么要祸害这些无辜又弱小的生灵啊。” 他那假惺惺的话让凤迟龄咂了下嘴巴,道:“这些无辜又弱小的生灵都还没说什么,你个局外人瞎嚷嚷什么?” 上官允不依不挠地接着道:“哪里是局外人了,我也是师尊的徒弟了,你也是我的大师兄了,前几日我都应你的要求把我那宝贵扇子都给扔了。” 凤迟龄坐在轿里道:“那不堪入目的东西早该扔了,我之后不是赠过你一把吗。” 上官允噘嘴道:“颜色花纹过于清雅朴素了,一点都不霸气。我不大喜欢,所以就没带上。” 蓦地,只望一只骨节分明,指若葱白的手撩开轿帘,一道水色裙袂骤然显现,似寒冰又似雪霜,远处那扶着柱的少年的视线顷刻间集中在他身上。 凤迟龄用一把“花纹清雅朴素”的扇子敲打着手心,讪笑道:“您的喜好还真是别具一格。” 倒在地上的小狐狸仿佛时日无多地抖着四肢,露出潸然泪下的神情,口吐人言道:“二十圈……从前天开始也就抬着龄兄绕璇崑山走了二十圈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我起来……我还能肝!” 它的小爪子痉挛似的直打哆嗦,上官允连忙蹲下身子压住它,嘆息道:“多么壮烈的小狐狸啊,师兄,您得负责!” 凤迟龄手持摺扇悠哉悠哉地道:“少言语两句会死?” 俗话说山中称霸王,指的就是他。多年来,他威迫这些小动物的手段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一旦说一,就没有敢说二的。 水色辗转流连,清风萦绕周身。 即使以面具遮容,识不清相貌,但此人的这分不凡气质似潺潺春水,脱离红尘之清绝却不是假的。 凤迟龄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脖颈忽然微微一转,悄无声息地往木屋门处看了过去。 那张滑稽的面具猝然朝自己面向过来,少年的唿吸微微一滞,半晌,旋身作势要回房,却被身后之人喊地停了下来。 凤迟龄:“你,站住。” 少年极其听话地顿足住,以背对着他的姿势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过数秒,凤迟龄就站到了他后头,负手而立,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冰冷,似九天寒月里的瑟瑟冷风。 少年不由得心中一阵发痒,抿了抿唇,一时间竟没敢说出话来。 “我……” 方才还在为小狐狸嚎丧的上官允对此竟颇有些讶异,心道这小鬼先前的态度不是还很拽吗? 怎么一到大师兄面前就怂成这副模样,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踏着碎步迈到凤迟龄旁,先是疑神疑鬼地探头看了看那少年,又沖凤迟龄道:“师兄你问他名字也没用,反正这小孩说不想当仙君的徒弟,等伤好了我们就把他送回山下去,至此以后跟我们就再没瓜葛了。” 少年的心尖又莫名地抽了一下,无言以对之下竟生出一丝胆怯感。 这人会怎么说? 是会骂他知恩不报,还是会好言好语地挽留他,又或是同洛潇一样说既无此心,则不必强求之类的话呢。 他静悄悄地等了半天,却没得到身后之人有任何动静。 第19页 又过了好久,久到他险些站不住时,才终于听到一个微乎极微的字语从身后之人的口中冒了出来,传入耳际。 凤迟龄:“哦。” “……” 没有后续了,上官允听得一愣,随即一惊一乍道:“哦!?就这样?” 凤迟龄嫌他聒噪,拿扇子甩他脑门,怒道:“大唿小叫的,你有病啊?” “可可……他他他辜负了师尊的好意!”上官允双手抱头,躲闪道,“而且他先前口气很是狂妄,竟说从没听过师尊的名讳,师兄你是没亲耳听到,不然你绝对会想狠狠揍着小子一顿!” 此话一出,凤迟龄周边的气压霎时低到谷底,如坠冰窟。冻得上官允一连后退三大步,缩着脖子一脸的茫然无知,而原先站在轿子边上的洛潇不禁又做扶额姿势,用眼神告诉上官允:他不该这么说的。 “啪”地一下,凤迟龄的手按在了少年肩头,俯下身压着嗓子,往他耳边喃喃问道:“你当真这么说过?” 手上劲道微微用力,捏得这少年因为吃痛而蹙起了眉,转身去拍开他的手,躬身退到了角落里,神色中满是牴触,答道:“我是说过,可那又怎么样。” 哟呵,挺嚣张啊。 凤迟龄缓缓端起手,少年的视线也集中在他的手上,屏息凝视地盯那只白皙纤长的指尖。 就在他张开五指往自己的脸上袭来时,少年勐地抬起胳膊想要遮挡,祈祷着多多少少能减轻一些疼痛。 他在人贩抓去的那段时间里,因为从来不听人话,屡次三番想要逃跑,从而被抓回去毒打的次数是数不胜数。 掌掴、针扎、用鞭子抽、拳打脚踢这些宛若家常便饭一样。 即使这些都已经习惯了,导致他对痛觉也不是很敏感,可一想到如今又要受一顿这样的对待,难免还是会心生后怕。 少年双眸相闭静候着这顿责罚,可哪知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地来到脸上,反而是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到他的脸颊上,然后捻起一团软肉掐了掐。 掐了几下后又往外拉扯,拉扯完后又反覆揉捏,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上官允目瞪口呆,少年也懵了,含煳不清地说道:“你,你在干什么!?” 他的手实在是太冷了,仿佛身处冰窖,没有丝毫温度一般,冻得这少年牙龈发颤,忙不迭地去扯他的手。 可任凭他怎么挣扎,凤迟龄依旧稳如泰山地蹂躏着他的脸蛋,一会儿往外拉一会儿朝里推,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回答道:“欺负你。” “……你竟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凤迟龄语气蓦然一转,变得森寒起来,“记住,你对任何人都可以这般说话,却唯独不可这样对待我的师尊,下一次就不只是捏你的小脸这么简单了,明白不?” “哦对了,我忘了。没有下一次,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眼看他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少年揉着宛如冰块一样的脸颊,欲言又止地透过凤迟龄去看洛潇。 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敬重那个穿白衣服的。 洛潇收拾了下轿子周围的残局,走了过来,沖凤迟龄摇了摇头,道:“还以为你又要胡闹。” “放心。”凤迟龄变脸比翻书还快,乐呵呵地道,“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动手。” 再说这小子还是他救的,就当是救个不懂礼貌的白眼狼算了,没有必要和他过意不去。 洛潇跃过他,对少年说:“你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下山也不迟。” 凤迟龄摇着扇子讪讪道:“那可不行,璇崑山上从不留客。尤其是这种吃着白饭,想什么时候就能走的伤号,更是逗留不得。” 少年的拳头逐渐收紧,忽然道:“我不走了。” 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样说了出来,像是鬼迷心窍。等出口时才又有些后悔。 修仙什么的他不感兴趣,因为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只是他现在软弱无力,根本不可能再只身回到东煜皇城,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习得本事是好事,但就是怕洛潇先前说的一句:长留于璇崑山,不可沾染世俗之事…… 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凤迟龄被他这话听得嵴背一僵,上官允也登时一个趔趄,嚷嚷道:“怎么又不走了!?” 少年犹豫了会儿,问道:“我……如果投入门下,是不是今后都不能再下山了。” 洛潇道:“除了特殊情况。” 凤迟龄拿扇掩面,差点笑出了声。 不能下山? 师尊又在唬人了,他可是能在一个月内下山十多次的能人,有见过谁能管得住他吗?只要这小孩能有一点点的不乖顺,想什么时候下山就能什么时候下。 “想下山就下山呗。”凤迟龄一个劲儿的拆台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他从开始就问到了现在。 少年敛下眼睑,轻声道:“荆无忧。” 凤迟龄扇动摺扇的那只手在听到荆字的时候就已然僵住,好久后,他像是初次接触到这个名字一样,道:“无忧?挺好的名字。” 第20页 接着他迟疑了会儿,又道:“你还是走吧。” 洛潇疑惑地望向他,荆无忧也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凤迟龄轻轻扇动扇子,直白说道:“我不喜欢姓荆的人。” 第12章 入门 他的的确确是真的不喜欢姓荆的人,可这个理由在别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用来敷衍的藉口。 荆无忧看了一眼洛潇,认真地说道:“我不会对他不敬的,以后会好好说话,记住尊卑有序的。” 他坚定的样子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漆黑的眼珠里似有星光浮动,搞得凤迟龄竟有些为难。 犹记东煜国皇室一脉就是荆姓,也是上辈子将他的命格公诸于世,对其进行全城通缉,逼的他陷入一个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也是在那个时候给他种下了一个復仇的祸根。 不过先不论荆氏皇族远在南阳皇城,过着万人之上、骄奢淫靡的生活,怎会落魄至北庭这种偏远小镇上来。 但这小子既是荆姓,那多多少少和东煜皇室有些许关联。 要让他和这样一个身份的人相处,说不见外那是骗人的。 凤迟龄顿了顿,朝洛潇问道:“师尊,你想收他吗?” 洛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道:“这孩子的筋骨很是不错,适合修炼,但若是你极为反对,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这话说的……搞得他很小心眼似的。 上官允他都咬着牙忍着心碎接受了,这小子顶多就是姓氏有些噁心人,骨子里透着点儿嘴硬的小毛病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加上他这一生性子本就放的开,只要不被触碰到点儿上,基本来讲就是混吃等死地过日子,所以这并非是什么不能被接受的事。 上官允瞅着这两人,忽然瘪嘴道:“师尊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洛潇还没开口,凤迟龄又用摺扇唬了他一脑门,骂道:“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个刚入门的透明玩意儿!” 上官允:“……” 他憋屈地蔫着脑袋,脑海里突然浮现今后要在他这大师兄的暴政之下苟活的画面,就只觉前途无限黑暗。 可上官允还是不怕死地掺乎了句:“师尊就放心收他吧,我会管教好他的。反正我们的年龄相差也不大,还可以让他多和我说说话,做个伴儿。” 这下凤迟龄倒没去打他,因为他这次倒还真说对了。 这小孩留下来的最大用处,就是用来牵制这条烦鱼。 除此之外和上官允一样,都是空气,可有可无。 洛潇朝荆无忧走近一步,郑重道:“入门没有问题,但还是事先说一句,别听你大师兄的话,他与你和上官允的情况都不同,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也会不一样,这你可明白?” 荆无忧踌躇了下子,点头道:“只要以后能有一次下山的机会就行。” 上官允抱臂问道:“你这么想要下山干嘛啊?红尘之事有那么吸引人吗?得道之后做个遥不可及的逍遥散仙多好。” 被世人所敬仰,超然脱俗,岂不美哉? 凤迟龄听他说这话硬是翻了个飞出去的白眼,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人的装逼本事简直是无敌。 这货分明是只个穿金戴银,手拿某楼春扇的纨绔,如今却说出这样一番逼格极高的话来……令人作呕。 荆无忧撇头,没去回答他,上官允也不想自讨没趣,哼唧道:“随便你咋决定,下山也好不下山也罢,以后别成为正道的耻辱就行。” 这逼装的有些过火了,凤迟龄听不下去了,习惯性地抬起退踹了他一脚道:“练你的剑去!” 于是,上官允捂着臀部委委屈屈地遛掉了,跑到一半,蓦地回头谄媚道:“师尊,那把剑能不能不丢……” 那把剑指的是奢靡金剑。 洛潇无声嘆了口气,沖凤迟龄点点头后,负手走过去,继续语重心长地教导他什么才是修真的真谛。 而现在,轿子边上只剩下凤迟龄与荆无忧两个人了。 眼看凤迟龄也要动身走开,荆无忧忙拉住他衣袂一角,斟酌好一片刻,抬头道:“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这声道谢可能有些晚,然而对荆无忧这种倔脾气的小孩来说已经是个极限了。 凤迟龄冷冷地道:“哦。” 荆无忧又问:“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凤迟龄深深看了他一眼,弯下身子,将面具凑近他的脸,道:“因为我长的尤其可怕,人人见而惧之,需得以面具掩面,方可与人正常相处。” 荆无忧想了想,摇头否认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凤迟龄并不想和这小孩说过多的废话,忙招唿他回房后,自己却单独跑出来去观望洛潇指点上官允剑法。 木屋内,荆无忧抱膝坐在板床上,视线扫过桌案上的某一点后,微微起身拿起木桌上的那瓶翡翠药品,将之捧在手心细细打量了一番,漆黑如墨的瞳孔泛起数道水光,长时间塌下的唇角此刻却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盯了须臾,他忽然将药瓶放至鼻尖处嗅了嗅,闭上眼睛喃喃细语:“如果能早点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第21页 ·清明多雨,山上依旧水气瀰漫,薄雾笼罩。 绵柔的雨丝织就如烟春纱,雨水原先稳稳凝聚在屋檐一角,浮光潋滟,辗转流连,却倏然被一阵嚎叫而倾地哗哗直下。 屋内,面对道德经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字小字,上官允下巴磕在木桌上,抱头痛哭道:“嗷嗷嗷嗷嗷眼睛瞎了瞎了瞎了!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啊!!” 他嚎得双眼血丝遍布,几乎走火。 相比较下来,荆无忧就端坐在他旁边,一丝不苟地默读着枯燥乏味的经书,安静至极,对于这股鬼哭狼嚎也是恍若未闻,置之不理。 室内安静的宛若无人,上官允先是瞥了瞥他,再瞄了眼躺在躺椅上,拿书掩面睡得正香的凤迟龄,忿忿道:“师尊到底上哪里去了啊,我都快两天没见到他了。” 他都快两天没有练剑了,手痒啊! 荆无忧目光不移,道:“师尊他下山除邪祟去了,过几天应该就会回来。” 上官允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这话是凤迟龄告诉他的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这个比他晚入门的小孩子知道的都比他多。 荆无忧直勾勾地看着他,放下书道:“你看大师兄脸上盖着的书的封面就知道了。” “啥?”上官允被他那双勾人的柳叶眼给看得定住了神,旋即反应过来,扭头往凤迟龄的方向眺望过去,眯了眯眼道,“你视力未免太好了吧,上面写着什么?” 上官允说着说着,从桌案前站起身来绕到凤迟龄面前,伸长脖子望了过去。 只见墨蓝色的书封上写着极小的一行字:为师今日下山除妖,你让他俩在此期间好好看书,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望凤迟龄睡得很熟,似乎没察觉到上官允已走到了他面前。 他蹑手蹑脚地端起覆盖在凤迟龄脸上的书册,露出的一副又红又绿的画面具,不禁嗔道:“戴着面具还盖什么书啊。” 说完,扬起手就要摘下他那张面具,荆无忧晃眼一看,连忙出声阻止道:“你干什么?” “嘘——”上官允食指抵在唇边,挤眉弄眼地说道,“我们拜在洛潇师尊门下快有一个月了,连大师兄的真容都还没见过一次,难道你不好奇他到底长啥样吗?” 荆无忧蹙眉道:“那也不可做出枉为君子的事。”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偷偷摘一个面具而已,用得着吗。” 上官允也不跟他争辩,眼看就要拿下凤迟龄的面具时,手还未做动作,鼻尖处却莫名一痒,紧接一声如雷贯耳的“啊嚏”声陡然冒了出来。 由于声音极近,凤迟龄的身子勐地像是打了个寒颤地抖了一抖,随后慢慢从躺椅上坐起半个身来。 上官允就站在他身侧,哑口无言。荆无忧也在桌案前维持着半起身的动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13章 溯雪剑 凤迟龄微微抬起头看向上官允,猝然伸手拽下他的衣襟,怒道:“你小子打喷嚏能不能捂嘴?” 鑑于他刚睡醒,乃至于声音有些沙哑,上官允意识到大师兄是被自己吵醒了,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立刻好声好气道:“师兄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捂嘴,您继续睡。” 望他这张贼眉鼠眼的脸凤迟龄就感到头疼,立马推搡他道:“还睡个屁,你走过来是想做甚?” 要不是他距离如此相近的来了个喷嚏,以凤迟龄的睡眠深浅来讲,倒还不一定会醒。 上官允撒谎的本事如老马识途,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师兄书上写了些什么。话说回来,师兄啊,师尊下山除妖这事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啊。我还等着他教我剑法呢。” 凤迟龄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道:“怎么,这么着急的想学剑法,这些书你们看不下去吗?” 他说这话时,视线在荆无忧和上官允的脸上来回交替。 荆无忧是面无波澜地不吭声也不动作,而上官允却是一个劲儿的疯狂点头,道:“师兄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跟在师尊门下日子也一定很长,不如就教教我们剑法吧!” 凤迟龄面具底下的肌肉一抽,道:“怎么说话的?” 虽说他已经活了两个几百岁了,但这也仅仅只限于“几百岁”,还没破千呢,又怎能扯到“老”字上去。 上官允拍马屁道:“我这是在夸师兄你本事大,剑术一定与师尊不分伯仲,露一手给我们开开眼界呗。” 凤迟龄欣然接受这番夸奖,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就如你所愿。” 于是,他站起身来,负着手径直朝木屋外边走去,上官允和荆无忧见状连忙动身跟在他后头。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溅起硕大的水珠。 荆无忧望了会儿,开口道:“大师兄,等雨停了再……” 话还没说完,凤迟龄把手搭在他头顶上一顿瞎揉,揉得荆无忧眉头拧起,表情古怪,却也没动手反抗。 等他肆意揉了一阵,收回手后,一道冰蓝剑气萦绕在手腕附近,空气中几颗虚无缥缈寒冰逐渐有了实体,蓦地,一把好似冰铸的通体霜白的银剑腾空出世在凤迟龄的掌心之中。 第22页 寒意逼人,冷飕飕的。 冻的两个师弟一个哆嗦,还没等他们哈口暖气,搓搓手掌,抱臂取暖,凤迟龄就已然持剑从屋檐之下踏入了漫天水境之中。 乌髮飘扬水色淡抹。 雨水不停簌簌而下,玉手周旋使手中冰剑如闪电划过,斩断落天水珠。不到半晌,那些原本该落定化尘的雨滴皆化作点点晶莹凝固空中。 有多少,凝多少。 密密麻麻的水花覆盖上一层浅薄的冰色,山上桃花树隐隐曳动,撒下片片娇嫩花瓣,随风飘逸,与碧蓝冰晶互相交错翻滚在天际。 溯雪迴转,娇花相缀。 一人一剑云起四方,犹如一副绝尘艷画。 面对此情此景,上官允直接看得呆傻住了,嘴巴微张膛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荆无忧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牢了那个在雨景中旋身的水色身影。 眸中那人肌肤白如雪,一袭浅蓝水衣空前绝后。 与他那贴着纨绔标籤的二师兄不同的是,荆无忧既没傻也没呆,反而看的仔仔细细,屏息凝神,将所有的小细节尽收入眼底。 他看到他的大师兄在雨中舞剑的时候,没有一滴雨水沾湿他的衣袂,而是化作一颗颗的冰晶浮动在身侧。 那把剑虽是由冰而铸,一眼望上去轻巧无比,出剑却又迅又勐,势不可挡。 剑停,身不停,凤迟龄在停止舞剑的剎那间如风如影地蹿进木屋屋檐下,衣服上果真一点水渍都无,仍然风流万千。 凤迟龄收回溯雪剑,负手道:“好几十年没使过剑了,有些生疏,你们就当没事看着乐一乐吧。” 装逼就要装的有本事,才好唬住人。 上官允还处在痴傻的境界里,荆无忧最先回过神,他猝然拽住凤迟龄的袖子,漆黑的眸中浮现点点星光,炙热无比地望着他,开口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凤迟龄瞥他一眼,含着笑意道:“溯雪。” 荆无忧斟酌片刻,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须臾,他手握的拳头骤然收紧,像是鼓足了勇气,吐出了几个字:“我有点想学。” 凤迟龄哈哈道:“只是有一点?” 荆无忧斩钉截铁地道:“只是有一点。” 凤迟龄:“……” “别理他,我我我非常想学!”上官允推开荆无忧,两眼冒光,激动万分地说道,“师兄教我教我!” 比起洛潇的书面教导,他还是更喜欢实战尝试练剑。 凤迟龄看了眼荆无忧,再看看他。只觉同是万分激动,为何两人颜值气质相差如此之巨大。 片晌,他率一大一小的二人走进木屋内,旋身坐于躺椅之上,一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先前有接触过剑吗?” 上官允忙道:“十二岁时父亲曾赠下一把金剑,并且聘请了一位名师,多多少少学过一点皮毛功夫!” 凤迟龄道:“金剑?没用,扔了没。” 上官允突然颓丧,垂头道:“我和师尊说不捨得扔,他让我暂时先埋后山土里去。” 凤迟龄:“那你埋了没?” 上官允弱弱地道:“埋了。” “哦。”凤迟龄再次睨向荆无忧,问道,“你呢,以前学过没。” 荆无忧沉默些许,摇了摇头。 凤迟龄道:“你今年几岁了?” 荆无忧道:“十三。” 凤迟龄道:“现在开始学可能会有些晚,不过也不妨事。” 毕竟洛潇说过他筋骨奇佳,是修仙的料。既是他说的,那肯定就是真的,不会夸夸其谈。 出于本能,凤迟龄还是多问了一句:“除了剑术,你有学过其它的吗?譬如琴棋书画之类的。” 世间之大,又不是非要专攻剑修这一门。琴修丹修符修这种依然可以很有前途,而且学起来也比剑修轻松更甚。 荆无忧点点头。 凤迟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从袖口出取出一把摺扇,边扇边道:“学过什么?” 荆无忧瞅了几眼那把扇子,答道:“箭术。” 凤迟龄:“啊?”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抬眸重复道:“箭术。” 凤迟龄:“……什么东西?” 上官允啧啧道:“你不刚说你没学过吗,这会儿怎么又说学过了。” 荆无忧扶额阖眼嘆了口气,心道这俩人的智商委实堪忧,重新整理一番表情后,抬头解释道:“不是刀剑的剑,是弓箭。” 弓箭的箭?那就是射箭咯? 凤迟龄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两声,问道:“学的如何,擅长吗?” 荆无忧闻言,低头望了望自己那双起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手,半晌,他轻声道:“自认为技术尚可。” ……大师兄莫不是不想教我剑术,才会问这个问题。 这份担忧霎时郁结于心,正踌躇不安中,谁知下一刻,就见凤迟龄合扇说道:“行,从明日起你便跟着我练剑术与箭术,直到师尊回来。” 荆无忧微微一怔,倏地抬头询问道:“大师兄也会箭术?” 第23页 凤迟龄讪笑道:“我当然会剑术了。” 此剑术非彼箭术。 他从未接触过弓箭,更别说懂得怎样射箭了。 但他这个人毕竟也活了几百年,阅览人世间的风景无数,就算没见过猪跑,那还没吃过猪肉嘛。 对于一手拿弓一手持箭,瞄准目标后持箭的那只手放开,等箭矢脱离弓,一路无阻地准确射中靶心这种连傻子都明白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第14章 教学 然而叫荆无忧的这位小伙并不知道他的这位大师兄只是在故作姿态,有意戏弄于他。 黑葡萄似的眼珠晶莹透彻,满满的都是崇拜和敬佩之情,鬼使神差般地脱口而出道:“我还以为大师兄不太喜欢我,不会教我任何东西,却不曾料到原来是我误会了师兄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在皇城之中有不怀好意之人妒忌于他,但凡他释放出一点光芒都不行,就以偏概全,以为人心同此,皆是一丘之貉。 思及至此,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与仰慕之情在心头交替流溢,酸的不行。 反而是软在躺椅上的凤迟龄听闻后,表面上虽是冷冷清清,云淡风轻,心底里却像是被人给戳中了笑穴,乐得不能自已。 又在胡说什么鬼话,这傻小子还能再耿直可爱点吗。 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上官允挠挠头,道:“大师兄,那我呢?” 凤迟龄转头望他,道:“你专修剑术咯。” 上官允“啊”了一声,打抱不平道:“师弟能学两门,凭什么我就只能学一门,这太不公平了!”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忽觉收徒的时候也是,被洛潇拒绝了无数次,甚至当着父亲嫡母和那讨人厌的上官秋熠的面,都没给他留下半分面子。 要不是他脸皮厚,最终靠着贿赂这璇崑山大弟子,凭藉着死皮烂脸、软磨硬泡的“好办法”才得偿所愿。 可哪知道突然冒出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姓荆的臭小鬼,仅靠着洛潇“筋骨奇佳,是修仙的好苗头”的一句话,顺理成章地就能成为他的三师弟,这已经让他心中芥蒂,不开心好几天了。 洛潇师尊这样偏心也就算了,居然连凤迟龄也是一样,这小鬼究竟是幸运了几辈子,命为何会如此之好! 每次与上官允对话,凤迟龄都会感觉特别劳累,于是他干脆放弃靠椅托腮的动作,身子勐地向后一倒,平躺下来,再高高挂起二郎腿,心不在焉地道:“那你说说,你还学过什么。” 上官允:“……” 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个拿脚底板对着他的人说话。 若是换作以前,上官允铁定会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什么腌臜秽语皆能脱口而出。 可如今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这讨人厌的死面具都成了他的大师兄,除非不想在璇崑山上混了,否则不得不退让一步。 如今仔细想想,上官允发觉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技艺。 他身世虽为上官府的庶子,但从小过的也还属衣轻乘肥、日食万钱的骄奢生活,动刀动武的日子屈指可数。 之所以学习剑术,也只是因为耍起剑来看上去很是威风凛凛,而世家公子多多少少也得有个特长,才不会显得丢人。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凤迟龄惬意道:“那这样吧,我教你吹埙,如何?” 闻言,荆无忧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憧憬。上官允却是微微皱起眉,用食指抠了抠脸颊,怨道:“吹埙?有什么用啊,一点都不威风,我才不想学呢。” 凤迟龄双脚一抬,撑起半个身子道:“这你就不懂了,用埙吹安定咒能定人心,万一有一日哪个发疯的人或者鬼来搞你,你就吹这首曲子给他听听。” 上官允还是不太乐意,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效果吗?比如可以杀敌,催眠人意志之类的。” “可以。”凤迟龄语调峰迴路转,从原本有着的些许轻浮逐渐转变为冷淡的阴沉,“但是这种曲子往往都是被世人叫做‘邪魔外道’之人才会习得。你若是不想被你的父母或者那些人唾弃,劝你放弃这个想法。” 得到这个答案,上官允果断摇头。 他千方百计地拜洛潇为师,就是希望能在习得真本事后出人头地,成为闻名远扬的一代侠者,可不是为了修习邪术,遭到世人的喊打喊杀。 然而现在凤迟龄除了吹埙,似乎也没有别的能够传授给他的了,不如就将就着学个一两天,等洛潇师尊回来,给自己出个对策,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适合他的可以学。 毕竟他的师尊是洛潇,又不是凤迟龄。 以目前看来这位大师兄顶多只能算个代师父。 见上官允眼珠子转得七上八下,明显是在思虑什么,凤迟龄轻吸口气,出声道:“想不想学?” 上官允颔首道:“想学。” 凤迟龄再次笔直地往后倾倒,拿起身侧一卷书,看也不看直接覆盖在面具之上,双手交叠平贴在腹部,好生的一副清闲样,闷声道:“好了,分工完了,等雨停了我就教你们练剑,现在爱上哪玩去哪儿玩,在雨里狂奔打水仗把对方泼死也无所谓,总之别再叽叽喳喳叨扰我。” 第24页 荆无忧:“……” 上官允:“……” 先不说别的,感情在大师兄的眼里,他们原来只是只鸟或者是鸡吗,需要叽叽喳喳地说话。 ……还有这人睡觉的姿势实在是不可恭维的闲情惬意。 上官允弯下腰,勾住身旁比他矮不知多少倍的荆无忧的肩膀,眯着眼笑道:“怎么样,小师弟,要不要和师兄我去打个水仗?” “……”荆无忧嘴角几不可闻地一抽,心道此人年纪看起来虽比他大,言行举止比较起来却是幼稚得很,“不了,剩下的几篇经文我还没有看完。” 上官允愁眉苦脸道:“哎哟,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看得我两只眼睛都要爆出来了,大师兄都说随便我们玩儿了,走吧走吧。” 荆无忧装作思考的样子,摇摇头道:“在雨下乱跑衣服会湿,衣服湿了就容易着凉,为了师兄您的身体安康着想,还是不去为好。” 上官允眼前一亮,竟有些感动地嚷嚷道:“哟呵,小师弟还懂得为为兄我着想啊!那我就……” 他说话总是止不住的一惊一乍,吓得荆无忧都有意无意地往旁边闪躲一下。 因为这个缘由,还不及他说完,倏地一道蓝色光芒划过,将他整个人给轰出了门外。 “噗通”一声肉体撞地的声响,积在泥土之上的雨水在受到撞击后飞溅腾起,沾湿了上官允一身嵴背。 上官允表情痛苦,还没张口嚎叫,屋内的凤迟龄却大骂了一声:“滚!” 一场时长时短的清明雨下了两三个时辰。 申时,天色放晴,未干的雨露顺着枝头流淌落地。 凤迟龄刻意吩咐上官允将屋子内的躺椅搬出门外,又在两位师弟面前随意表演,讲解了一下剑招后,持扇盘腿坐在躺椅上指点。 据他看来,上官允到底还是学过一点,底子还是有的,最大的缺点就是脚步不扎实,不够安稳,身体中心容易往后倾倒,并且出招过于求速,较为浮躁。 但对于他这种正值热气方刚的年纪来讲,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待转眼一看上官允身旁的荆无忧时,凤迟龄扇风动作不停,拖着腮帮子直直地望向他,冷然道:“你是在砍人吗?” 第15章 膳食 荆无忧举着把木剑,在看到上官允那段眼花缭乱的几招后,面部表情绷得有些僵硬。 他缓缓迈开步子,踌躇片刻,手腕扭转,持剑左刺右斩,几道轻微的剑风声刮在耳畔。 对此,凤迟龄对他的评价便是:力道虽够但却无章无法,看似很懂实则一窍不通。 到底还是初学者。 荆无忧神色有些失落,微微低下头道:“对不起,让师兄失望了。” “这也需要道歉?”凤迟龄失笑道,“你一个小孩刚开始练,练不好很正常。比起旁边那个耍猴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上官允的脚底差点打个趔趄,吸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继续耍猴。 然而凤迟龄说的这番话纯粹只是在间接性鼓励荆无忧。 事实却是上官允的剑术还是值得一观,荆无忧的却实在是不忍直视了。 但究竟是小孩子嘛,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也未免太伤他心了。 更何况这臭小子还那么老实,连一点小事情都要道歉,欺负过头也太没有人情味。 凤迟龄道:“之前你说你箭术尚可,不如现在就来展示一下如何?” 荆无忧眨了眨眼睛,问道:“这里有弓箭吗?” “当然没有。”凤迟龄笑道,“但是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 荆无忧有些疑惑,凤迟龄也不过多解释。 他双脚落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与其擦肩而过径直走到一棵葳蕤古树前,右手掌心摊开,溯雪剑兀然出现,“挣挣”几下剑鸣,那棵古树的树干处便被掏出了个极深的窟窿。 一块硕大的木头安稳地躺在凤迟龄左手手心中,不过几秒,又几道凌乱的蓝光龙蛇飞舞似的划过,将那平整的木块给硬生生雕成了个弹弓,隔空甩到了荆无忧手上。 荆无忧双手接过,低头望了眼那称不上精緻的弹弓,又迷茫地抬起头,问道:“大师兄,这是——” 凤迟龄道:“弹弓啊,勉强能当成是弓箭吧。” 荆无忧:“……” 上官允跑过来凑热闹道:“装个皮筋也半斤八两了。” 凤迟龄抬手打了个响指道:“没错。” 荆无忧:“……” · 于是在剩下的时辰里,荆无忧就在树干上做标记为靶,为他的师兄们表演了一番。 虽说这个小玩意儿并未有他以往使用弓箭时的那般顺手,但比起使剑来讲,还是要出色得多。 直至夜幕降临,两位师弟今日的行程才有了个了结。 戌时,上官允与荆无忧的肚子,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发出了咕响,这不期而至的生理反应让两人不禁回眸对视一眼,随后皆将目光投在躺椅上打盹的凤迟龄。 上官允咽了咽口水,道:“师兄,我们有点饿了。” 第25页 凤迟龄吧唧了下嘴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饿了就吃饭,还用得着问我吗?” 上官允急忙道:“可是我不会做饭啊,师尊也不在,大师兄你——” 凤迟龄现是处于元婴阶段的修士,早已辟谷,不吃不喝对他来讲没有一点影响。 可这两个小子刚开始修炼没几日,练气都尚未达成,自然不能与他同日而语。 凤迟龄摇着扇子道:“别问我,我也不会。” 自上次他起了尝试做饭的念头,于是把整个灶房都给炸了之后,洛潇就禁止他再踏入灶房一步。 上官允潸然泪下道:“那怎么办啊,我好饿啊。” 想当初在上官府,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那可都是张口就来,每天还都变着花样上菜,不存在着会吃腻的情况。 可如今在璇崑山的伙食太过清淡不说,这几天还得饿肚子!苦也! 荆无忧先是瞥了眼身旁上官允一副生无可恋的丧气姿态,又直视地望着盘腿坐在躺椅上的凤迟龄,沉思须臾,开口道:“做饭的话,我会一点。” 凤迟龄无动于衷,上官允却匪夷所思地望着他,挑眉道:“你?小乞丐?还会做饭呢?” 闻言,荆无忧平静地道:“我不是乞丐。” 上官允还欲说些什么,凤迟龄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争这个有什么用?你只要不把灶房炸了就行,随我来吧。” 说完,他神清气爽地站起身,弯下腰拽住荆无忧就想带他走。哪知,荆无忧的手被他碰到的那一剎那,竟被冻得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犹如冰块般寒冷,这哪是寻常人该有的体温。 可凤迟龄似是不解,手僵在空中,昂首垂眸地去看他,无波无澜地问道:“怎么了?” 光是这么一站,这仪态风姿流转之间,就充斥着一股满满的高傲之气。 别人看了无非就很想上去打一拳,将他那“装模作样”的模样给打垮,可对荆无忧这种有憧憬嚮往甚至是崇拜之情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无处安放。尴尬了一阵子后,咽了口口水,也不知该怎么说,微微张开口,嗫嚅道:“那个,你,我……” 上官允早在后头捧着腹部,哭天喊地地打滚撒泼道:“什么你的我的他的,哎哟我都要饿死了!!快来人啊,本少爷我要吃饭!!” ― 整顿了一两个时辰,在凤迟龄的“监督”之下,荆无忧将厨房里所有能用的食材全都精心加工了下子,放锅炉里炒了。 出炉后的卖相虽然普通,可一望上官允那种纨绔少爷都能吃得满脸米粒,却见味道不错。 说是监督,实则就是在一旁打盹。 凤迟龄先前吩咐饿得发昏的上官允又搬了次躺椅去灶台边上。 鑑于脸上戴着面具,他躺下后又是一动不动,唯拿面具对着荆无忧的背影,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上官允瞧了颇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要不是他的大师兄此刻带着面具,不然等小师弟回头后看见那张拿鼻孔对着他的脸该多有冲击力啊。 凤迟龄尤其嫌弃上官允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手肘撞了他下子,道:“还说别人小乞丐,我看你倒更像是只饿死鬼。” 上官允嚼着米粒,口齿不清地嘟哝道:“不素我客套,这小兔崽子烧的饭菜,味道还真心不错呢。” 凤迟龄啧啧道:“好吃是吧,好吃多吃点,撑不死你。” 荆无忧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是自顾自地吃饭,低头不语,凤迟龄托腮盯了他俩半晌,拿起桌上筷子往饭菜里戳了戳,戳完之后又搅了搅,搅得稀巴烂,不忍直视后,也没管从上官允那投过来吃惊的目光,一声不吭地起身要走。 见状,荆无忧这才抬起头来,问道:“大师兄不用膳吗?” 小小年纪用词倒还有模有样。 不过他身为一个元婴修士,既没这个必要,也发自内心地不是很稀罕这种平平无奇的家常饭菜。 “瞧这色泽,就不想吃。”到底是心中所想,凤迟龄没有说出来,他讪讪地道,“我有些困了,想睡觉。你们吃完了也早些休息。” 道完,他掌心向着面具,似乎是打了个哈欠,旋即就离开饭桌,步入自身卧房。 而荆无忧的视线还停留在那扇被凤迟龄关上的木门之上,久久没有收回,仿佛是在想什么心事。 上官允见了一手搂住他的肩,一手握着筷子在空中甩来甩去,嘴里还嚼着尚未咽下去的米粒饭菜,半吞半吐地道:“我们这个大师兄,就是臭脾性!你是不知道,也没见着,你二师兄我还没入门的时候啊,他简直是把我气到……无话可说。可如今我都入门了,大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欺负我,要不是为了在璇崑山上修习真本事,还用得着受他的气吗?唉,可惜没办法,谁让师尊偏爱他呢,再不爽也得忍着。” 荆无忧睥睨着他,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他这姿态颇有些高傲,像极了上官允口中的那个“臭脾性”的大师兄。 于是,上官允便蹙着眉道:“你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安慰你吗?叫你别和那个下巴都要抬天上去的一般见识,等以后学了一身好本事,就不用再畏畏缩缩的了。” 第26页 荆无忧问道:“我什么时候畏畏缩缩了?” 上官允推搡他一把,笑道:“本少爷又不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小乞丐对我能摆出这副臭样,但对大师兄呢?一见到他就怂得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第16章 责罚 倏地,荆无忧屈尊降贵般地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对大师兄只是敬重,是因为他曾救过我的命,也因为他能在师尊出门的时候教我们剑法。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感遇忘身,铭感五内。二师兄现下非但不对大师兄抱有感恩的心态,反而还在背地里向同门师弟说三道四,此举就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他说地朗朗上口,字腔正圆。 一双勾魂摄魄的柳叶眼直勾勾地瞪向他,似乎天地间所有的人事物在这双眼睛中,都会被洞穿得体无完肤,看得一目了然。 上官允是从未听过这种“有格调”的说教。 以前还在上官府,嫡夫人每逢要责骂他时,向来用的一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你这个逆子”、“没用的废物”、“怎么对得起你姨娘”、“天生的贱种”等等毒辣却又单一的语句。 如今听到这种“斥责”,心情竟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上官允抿了抿嘴,指着他忿忿道:“你这小东西是在怪我?” 那根全身上下都在表露着“不敢置信”四个大字的手指对着荆无忧的时候,都在隐隐颤抖,他尤其不屑地瞥了上官允一眼后,不予理睬,直接夺门而出,弯腰拾起地上木剑及弹弓,一个人兀自练了起来。 上官允茫然了好一阵子,看着他的身影摇了摇头,抱怨道:“我不就随便说说嘛,用得着这么较真?还犯这么大的火气。唉,师兄师弟都是这种人,洛潇师尊怎么会收这么些个奇葩做徒弟,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不怕折寿吗?唉,命苦啊命苦。” 道完后须臾,就在他伸伸懒腰,挠完背后准备回房休息时,只听从屋子里的另一头传出凤迟龄的声音:“真当我听不见是吧。” 修真之人的五感何其敏锐,只要对方根基不足自身深,就连他们发出的气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还是上官允这个大嗓门。 而在这瞬间,他的所有动作戛然而止,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嵴背僵得发硬。 紧接着又是凤迟龄那毫无情绪波动的轻飘飘的一句话:“现下这件事就告诉你什么叫做隔墙有耳,今天回房把这四个字抄写一千遍,抄不完不准睡觉,明日我检查。” 宛如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上官允不服,嚷道:“大师兄你又不是师尊,凭什么要……” 凤迟龄冷然道:“凭我有的是法子捻死你。若是在明天我看不到那四千个字,等师尊回来我就叫他轰你下山,滚回你的上官府去!” 这并非是在开玩笑,而是切切实实地动了真格。 明显注意到周围温度急剧降低,稀薄的空气中凝聚了若有若无的几片冰晶寒霜。 上官允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不敢再言语,只得搓搓手臂,无声无息地朝门上狠狠剜了一眼,匆匆跺步离去。 表面上虽满是忿恨与不甘,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惧怕着凤迟龄的。 他将自己关进屋子里,闷声不吭地翻开桌上的纸和砚,含泪抄字去了。 清明夜晚,晚风猎猎,携起一阵清新的花草气息。 屋子外头一身雪白衣裳的荆无忧,盯了掌中弹弓许久,若有所思般将其藏入衣襟之中,然后持着那把木剑懵懵懂懂地练了一个晚上,直到次日丑时才肯卧床休息。 太阳从东边初升而起。 这日,洛潇回来了,凤迟龄也早早地就在山门口处等他。 只望洛潇拢起衣袖,翻出一个宝盒,凤迟龄见状后问道:“封鬼盒?” 洛潇同他一起走回木屋的同时,颔首道:“不错,此次下山我遇到一个较为棘手的邪祟,暂时还未找到办法将其完全祛除,所以暂且封印其中。” 洛潇的修为比凤迟龄还要高上一筹,为元婴之上化神期,既然他都不能完全灭了这盒子里的邪祟,那想必是真的很难对付了。 凤迟龄负手道:“究竟是什么邪物,留在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洛潇蜻蜓点水般轻轻地抚摸过他的头顶,随后肃穆道:“此邪祟专挑女子下手,并且还是怀有生孕的年轻妇女,若是有旁人出手阻碍,无一例外皆被撕碎,兇狠至极。以防万一,我会再施加两道咒印,把它埋入璇崑山后山中,你顺道告诉你两个师弟,叫他们这一阵子暂且不要靠近那里。” 凤迟龄犹豫片刻,在喉咙里斟酌了下子,最后故作冷静地开口道:“天道难测,世事无常,这并非是长久之计。师尊不如将其交付于我,我定会尽其所能将其彻底扼杀。” 能盗走噬魂蛊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若非修为强大,又怎么会逃过紫魇王的眼睛,从而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偷走。 洛潇此次下山时日与紫魇王汇报这事的时机较为贴近,封魔盒里的邪祟极有可能是偷走噬魂蛊之人。 何不藉此机会安排一下,侧探虚实。 可是洛潇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肃穆道:“你少来,依我推测,这里面的东西见到你之后,不是想来杀你就是来恭维你。先不论后者,万一是前者,到时候我可不愿见到璇崑山被你们弄得满目苍痍。” 第27页 两旁树枝郁郁葱葱,山中小溪绵绵流淌。 荆无忧站立在木屋旁,手里握着木剑,远远地眺望洛潇同凤迟龄二人,见两人由远及近缓步走来,他微微欠首,毕恭毕敬地道:“师尊,大师兄。” 凤迟龄道:“这么早就起了?” 荆无忧抿了抿嘴,颔首道:“嗯。” 凤迟龄道:“不说原因?” 荆无忧一顿,低声道:“我不是很困,所以就想起来多练一会儿。” 凤迟龄道:“会信你的鬼话哦。” 荆无忧:“……” 洛潇的目光凝聚在荆无忧手中的剑上片刻,回头沖凤迟龄问道:“你教他剑法了?” 凤迟龄语气语调转换的比翻书还快,带着笑意回答道:“一丁点儿而已。” 洛潇看了眼他又转眼看向荆无忧,而荆无忧一对上他的眼睛后就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握住剑柄的手也跟着悄无声息地藏在后头。 凤迟龄讪笑道:“师尊要不先回房里歇息片刻,上官鱼那个废物应该还在睡觉,不如我把他从床上叫醒,让他去给你倒杯茶?” 洛潇掸了掸衣袖,道:“不用了,让他多睡会儿,我先去后山处理一下,过会儿就来。” 凤迟龄乐呵呵道:“慢走。” 洛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朝后山上走去。 一波平了,现在该轮到下一波了。 只望凤迟龄浅浅垂头,居高临下地矗立在荆无忧身前,冷声道:“跟着我出来的?” 荆无忧勐地摇头,不语,过一会儿他才战战兢兢地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师兄大早上起来要干什么。” 他之前出门就是不想打扰到他们俩个才放轻了脚步,但又想想不过是两个小毛孩而已,就没有刻意掩去,却也足够瞒住有点修为根基的普通修士。 哪里知道这臭小子的听觉竟是灵敏的很。 凤迟龄意识到这点而有意端倪他,忽扫到在他那双勾人的柳叶眼下蕴有一层淡淡色青灰色。 那浅浅一层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凤迟龄大抵已经猜出来了,于是他负手教育道:“昨晚睡太晚了。” 荆无忧自己心里有鬼,没敢抬头看他,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凤迟龄淡声道:“昨晚练到几时?” 荆无忧想了想,喃喃道:“亥时。” 凤迟龄:“撒谎。” 荆无忧又道:“丑时。” 凤迟龄:“掌心摊出来。” 荆无忧身子抖了一下后,没动。 凤迟龄一字一顿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什么叫做以气势就能杀人,荆无忧心尖已经抽搐得乱七八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后,紧闭双眼,宛如面对天罚似的摊出两只手掌心。 白嫩嫩的手心上面是一道道殷红的血印子,关节部位还磨破了不少皮。 显然是在阐述着一双原本养尊处优的手,由于初次接触并且在短时间内练习过久而留下的伤痕。 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凤迟龄挥手打开荆无忧的木剑,话也不说就握住他的手腕拖拽到自己的房间里。 从手腕处传来阵阵刺骨的冰凉,就好像是一块千年的寒冰把自己给紧紧钳了住,冻得荆无忧紧蹙眉头,“嘶”了一声后脱口而出道:“好冷啊。” 凤迟龄像是没听到一般粗鲁地将他拖了进去,两手在他肩膀上勐然按下,荆无忧踉踉跄跄坐在木椅上,抬眼一看,一张又绿又红的面具迫在眉睫,声音冷地冰天雪地,只听他道:“臭小鬼,少给我装模作样,你这样练图什么?妄想让师尊以为我虐待你?欺负你?逼着你练?你说他是会偏向你还是偏向我?劝你以后少打这个心思,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折腾你。” 荆无忧一愣,茫然道:“我不是……” 刚开口没说出几个字,“啪”地一声,玉器敲击桌面而发出的声响惊得他脖子猝然一缩,凤迟龄悠悠打开青色的药瓶盖子,怒气沖沖道:“把手拿出来!” 荆无忧看着那药瓶又是一愣,愣完后又不由自主地去瞄凤迟龄。 凤迟龄厉声道:“看什么看!?” 荆无忧委屈,心里腹诽这个人为何如此喜怒无常,小声问道:“干什么。” 凤迟龄无赖道:“干什么?我要干什么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荆无忧算是铁了心,执拗地别过头道:“那我不听你的。” 哎哟这小鬼骨头硬了。 说完,他又低着头补充了一句:“我明明没有那样想的,大师兄说这话未免也太伤人。” 凤迟龄语气又开始变得森冷,道:“伤不伤你关我何事,手拿出来。” 荆无忧起身道:“师兄不必亲自动手,我可以自己……” 他还以为凤迟龄叫他摊出手心是想抽他,哪知道起身后刚往旁踏出一步,就被凤迟龄给再次推了回去,随后见他一声不吭地拽出自己的手掌,愠怒道:“都成这副鬼样子,被师尊看见让我如何解释,你现在不上药是不是真想坐实我的话!?” 第17章 心悸 第28页 荆无忧听闻后唿吸一滞,不再做挣扎,而视线自始自终也一直停留在凤迟龄的身上。 他木纳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用手指取出药瓶里的药膏,嘴中说出的话虽是恶意相向,满为猜忌,可一垂眸看见他如履薄冰地握住自己的手轻柔涂抹时,让荆无忧无意竟联想到了一句话。 刀子嘴,豆腐心。 可后来想了想他又觉得是不是豆腐心不好说,但口是心非一定是真的。 凤迟龄给他涂抹膏药时的动作是有些僵硬别扭,断断续续捏疼他伤口处好几次,但荆无忧始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至于没有说出来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早已经歷过比这还要疼好几倍的毒打,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足言道,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这么一直——看着凤迟龄。 原本他是不怎么在意凤迟龄的外貌的。 既为恩人,对方不想让他瞧见,自然不会刻意去瞧,也不会把这事久久放于心上,可是眼下,他竟对此感到有些好奇。 在这张可笑的面具之下,究竟隐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世上人脸无数,有丑有美,有平凡有脱俗,由于他从小在东煜国皇城被灌输过“人不可貌相”的理念,乃至于荆无忧对相貌一事一直都没有确切的定义,觉得世界上的人长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也包括自己,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凤迟龄望他出神,故意往他手心里掐了一把,这一下掐得荆无忧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很快就回过了神,疑惑不解地盯着他。 凤迟龄无波无澜地道:“你小子在胡思乱想什么?” 荆无忧摇摇头后,瞥见凤迟龄手上动作顿住,连忙老实道:“大师兄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 凤迟龄冷哼一声,嗔道:“我当你想说什么,原来只是想问这个?” 荆无忧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凤迟龄悠悠道:“没有,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戴面具仅仅只是因为我相貌丑陋,怕吓到人吗。怎么,你给忘了?” ……他哪是那种会担心别人被吓到的? 要是真的因为长得丑会吓到人,以大师兄的个性,巴不得天天跑出去吓倒一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荆无忧顿了会儿,又道:“大师兄不愿意说吗?” 凤迟龄无声无息地吸了口气,道:“既然知道何必多问——好了,这两天你就别练了。” 替他上完药后,凤迟龄直起腰板转身欲走,被荆无忧急忙扯住衣袖,目光炯炯地问道:“为什么?” 黑琉璃般的眸子中流光碾转,锐利有神,本该是一股凛然正气中无端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慧黠。 凤迟龄望着那双眼片晌,面具之下的嘴角一阵痉挛似的抽搐,嗤笑一声后道:“练得都快疯魔了还敢问为什么。我看你年纪小小,学识却不浅,‘急于求成,反而坏事’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去,把安定咒抄一百遍,明天——三天后交给我。” 荆无忧傻眼了。 安定咒这三个字听起来就是一条咒语,实则内涵成千上万晦涩难懂的字,直白说比上官允那四千字还要来的多得多。 荆无忧紧绷住的脸逐渐软了下来,带了点儿哭意的笑道:“大师兄,我不练了,当时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没地方发泄,想出下气才……你不要罚我好不好?” 凤迟龄甩开袖子,一副身不关己的模样道:“别解释,我不听,三天后交给我。” 荆无忧听他这话,无意中回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跟他讲道理时,由于他不肯听话,就会被身旁的母亲调侃“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引得父亲是一会儿吹鬍子瞪眼,一会儿又无奈地笑了笑。 荆无忧纤长浓密的眼睫扑哧几下后,弱弱念道:“大师兄……” 凤迟龄倨傲地抬高下巴,背对着他,负起手几乎是大摇大摆,盛气凌人地走出了房门。 远远盯着大师兄背影的荆无忧嘴角又浑不自知地微微瞥动,不知是笑是哭。 须臾后,他暗搓搓且轻微地揉摸起掌心伤口处上的位置,盯着那层薄如蝉翼的青绿膏药深吸了口气,在座椅上蜷起双腿,抱膝睡了过去。 至于后来,凤迟龄进入上官允的房间,望他还在倒头大睡,口水哈喇子流了一地,便随意拿起桌上一叠厚厚的纸张翻看了下子。 尽管字体支离破碎,横七竖八,歪歪扭扭,龙飞凤舞,眼花缭乱得像鸡爪子,但好歹也算是完成了的。 于是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摺扇戳了戳上官允的胸口,道:“师尊回来了,你不去见见?” 上官允被他戳得耸了耸鼻子,逐渐拉开惺忪的眼皮,半支起身子迷茫地盯着一块小角落片刻,随即毫无预兆地睁大眼睛,感慨道:“终于回来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承受大师兄的欺辱打压,从而重新做人了! 紧接着,他慌忙下床,手舞足蹈地换衣服穿鞋,站在一旁的凤迟龄愣愣地望着他这副活像是赶着去投胎的急匆匆的鬼样子,开口道:“你干嘛呢?” 上官允激动道:“我去见师尊啊。” 说完他就要撒腿跑出去,被凤迟龄一把按住肩膀,只听他道:“师尊等会就来,在此之前,我先跟你说个事。” 第29页 上官允寒毛倒竖,僵硬地扭过头,支支吾吾地道:“什,什么事——大师兄吩咐的四千个字我都一字不漏地抄完了,您可不能反悔……” 凤迟龄松开手,顺势坐在上官允的床榻上,翘起二郎腿摇着扇子惬意道:“我没说这个,我是想让你在师尊问话的时候,替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就例如我教的不错,挺照顾你们,有大师兄在就天不怕地不怕等等……总之怎么夸都行。” 上官允:“……” 这句话被他说的语气平稳自然,听不出一分一毫的羞涩感,就是不知道这张副面具之下,是否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如果是,那他的这位大师兄也太不要脸了吧。 上官允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尴尬地咳了声后道:“大师兄,实不相瞒,我阿娘从小就教导我做人得诚实,恕我——” 话说到一半,凤迟龄迅速合起扇子往桌案上勐地一敲,“砰”的一声巨响直让上官允抖了三抖,抖得头皮发麻。 不言而喻的,上官允得知这是大师兄又在威逼利诱自己了,若是不答应今后指不定又有不少好果子吃。 要知道昨晚他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不小心被大师兄给听到,就被罚了四千个字以示检讨,若是当面怼,虽不至于一剑杀了他,却很有可能在被眼前之人给折磨了个遍后赶下山,颜面扫地地回去继续做着整日无所事事,家中人人可欺的庶出公子。 他既然不愿意,也就有了在洛潇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物后,把凤迟龄吹上天了的这一幕。 据他所言,大致就是用毕生所学的好词全都一个不差的用在他身上,譬如夸凤迟龄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内外兼备,才华横溢等等。 前面的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就在于他后面接的两句“狗见狗夸,猪见猪贊”,引得洛潇垂敛轻笑几声,凤迟龄听到后也因此差点打了个趔趄。 不过望在洛潇真的夸奖了凤迟龄,轻柔地抚了他头顶一阵子后,也不再做计较了。 可这件事不做计较,不代表其他事也一样。 ·晌午 天空晴空万里,暖煦的阳光打在层峦叠嶂的山之上,阵阵鹤唳参差不齐、来来回回地鸣啼着。 由于处在清明时期,空气尚且丝丝清冷。 山中拂起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自山下游荡。 而凤迟龄,洛潇,荆无忧三人正以一排的形式围望着对面那手握木剑,呆呆立在土地上的上官允。 因长幼尊卑有序,洛潇同凤迟龄正襟危坐在凉蓆上,而荆无忧则负责在一旁站着。 他偶尔会帮两位长辈沏茶倒水,干得很是勤快,就连凤迟龄让他捶背捏肩,用扇子来给自己扇风,玩着花样地伺候也是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些胜任愉快的姿态。 上官允见状,拿着木剑满脸愁苦,怨声连连道:“为什么师弟不用跟着一起练,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练习,还要被你们这样盯着,搞得我就像个傻子一样。” 凤迟龄颇为优雅地举起茶杯,喝不了就拿来把玩,悠哉悠哉地道:“你师弟最近身子不大舒服,休息三日,这几日里就你一个人练习吧。” 不一会儿,他又跟上一句:“师尊在场,好好练。” 听完,上官允话也不说转眼就狠狠瞪了一眼边上站着的荆无忧,心底下想肯定是这个小鬼头使用什么苦肉计,妄想一个人偷懒。 毕竟他昨天还有功夫和自己对着干,怎么可能今天就说身体抱恙,无非就是不想练,找藉口罢了。 洛潇手指敲打了几下座椅扶手,若有所思道:“从姿势上瞧来,阿允有些许功底,除了出招不稳,过于求快外问题倒也不大,只是不知今后与人过招时的威力究竟如何。” 凤迟龄有感发言道:“师尊想让我跟他过下招?” 荆无忧闻声扭头看他,洛潇则笑着摇头道:“你明知他对你毫无胜算可言。而我的意思只是想让阿允对着旁边那棵树试一试,看单单以木剑朝树干上噼下去的深浅,会有多少。” 凤迟龄捧着茶杯兀自道:“是想测他劲道吗?师尊对二师弟未免抱有太大期待了吧。我敢打赌,二师弟往那树干上噼下的瞬间,不但树毫髮无损,那把剑也得折,弄不好的话人也得飞出去。” 他说的中等音量,没有刻意遮蔽也没有刻意放大,就很平常的那种。 可恰恰是这种平常自然的态度让上官允握着剑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好久,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张嘴唿了口气,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无比,转头眺望向凤迟龄与洛潇的位置,沉声道:“既然大师兄这么笃定,那让师弟我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凤迟龄目光从洛潇脸上移到上官允的身上,讪讪说道:“你试吧。” 上官允咬了咬唇,径直走到一旁的粗树干边上,举起紧握着木剑剑柄的那只手,紧张得额头与手心上都凝出了几滴汗。 他阖上双眸屏气凝神了半晌,周围的环境顷刻间变得安静至极,等到树上枝叶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他才猝然睁眼并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腕陡转,木剑迅勐无比地往两人粗的树干上勐烈砸去。 第30页 “哐啷”的一声,简洁明了。 木剑断了,剑柄与剑身整个呈人首分离的状态,上官允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勐而承受不住冲击力,绊倒在了地上。 他仿佛还有没有晃过身来,呆愣地盯着眼前的两只手手心看。 凤迟龄道:“三公分,可惜。” 上官允眼睫微颤,倏地回神昂首一望。 而他这么一望,也只望到先前那粗壮的树干上只留下了一道微乎其微,浅得不能再浅的小道刮痕。 他对几个月前在山下的自己的想法感到大错特错。 而在这个时候,上官允才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这个死面具压根就是个令人厌恶至极的讨厌鬼,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惹人顺心。 凭什么处处针对他? 偏心的要死!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心情霎时涌入心头,碾转反侧地挥之不去。 之前的种种丢人都可以撇去,唯独现今,他是真的感到无地自容。 洛潇站起身来,向前走去,朝上官允递出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莞尔道:“不用在意你师兄的话,勤加练习总能出成果。” 上官允呆望着手中那脱离剑身的木头剑柄,踌躇了一时片刻,似乎为自己该如何下台找到了个很好的理由,义正言辞道:“是剑的问题,如果我手中的这把剑不是木剑,我定能将这棵树砍断!” 第18章 赌约 望他笃定的模样,洛潇愣了会儿,即刻手放在他肩膀之上,微笑道:“以念化力,筑基有为,万物皆是空。纵使是上好的珍惜古剑,亦或是名门弟子专用宝剑,只要修为在对方之上,即便手中无剑,亦不会惧之。日子还长,你要走的路还很远,等到以后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 他拍了拍上官允衣服上的尘土,上官允则是一副似懂非懂,愁眉不展的表情。 他抓了抓脑袋,皱眉问道:“师尊的意思是如果我修为深厚,对付比我修为浅的对手,就算他手持的是绝世好剑,我拿的是木剑,依然可以打败他?” 洛潇沖他点了点头。 上官允调门儿高道:“这怎么可能!” 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凤迟龄老早就下定决心,要在今日里好好教训这齣言无状的小子一番。 昨天上官允的那些话,着实把他气的不轻。 私下胡乱非议他本人不要紧,因为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这种程度的议论甚至感到无感。 不单单是他自己,在这世上的任何人,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些凤迟龄都可以当做听而不闻,一只耳朵出一只耳朵进。 可唯独洛潇不行。 换作是别人说了倒八辈子血霉这种话,听见一次便能叫他血溅五步。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年龄尚且不大,天性莽莽撞撞,还是同门师弟的份上,才没动刀割了他的舌头。 不然以凤迟龄那经不起调侃的臭到天上的倔脾气,早就大开杀戒以示泄愤。 不过凤迟龄也想好了,自己虽然不会动手伤他,但碍于良心不适,绝对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起码也要让他辣手摧一摧这弱小又娇嫩的心灵之花,才要来的爽快。 须臾,他从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势转变为歪歪扭扭地瘫坐在席垫上,伸出那双指若葱根,细如葱白的纤纤玉手,起劲似的抠着上头那薄薄一层的嫩色指甲,慢悠悠地道:“朽木一块。” 话音落下,上官允再度陷入茫然,洛潇望向他,沉声道:“龄儿,别总是针对你二师弟。” 凤迟龄若无其事地继续抠着,雪上加霜道:“没针对他,实话实说。二师弟他自个儿学艺不精,气候未成也就罢了。可不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反而要把责任全盘推卸到木剑上,不觉得可笑?再说,师尊您都这样讲述了,二师弟却仍旧自以为是地不认同您的说法。现在想想,说他朽木可真是抬举他了。” 上官允听得几欲窒息,气急败坏地哆嗦着手指着他,尽管心中已然骂了无数遍,到了嘴边却又无从辩驳。 荆无忧见状也有意无意地深深盯向凤迟龄,虽不明白大师兄是何用意,但也觉得他此番言语确实有些太过了。 察觉到从旁侧传来的轻风突然止了住,凤迟龄脑袋撇都不撇,道:“怎么了?” 荆无忧摇摇头后敛下眸子,不作声地继续为大师兄摇扇子,平易逊顺的模样瞧来乖巧得很。 至于凤迟龄的为人,洛潇不能说是完全了解,却也是略有所知,有个底儿的。 他脾气是有些变化莫测,难以捉摸,但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会挑刺的个性,必然是上官允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妥,又或者是惹得他生气了。 可上官允也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那种人,就算打不过也一定要趁口舌之快。 为避免首徒与二弟子争吵开骂起来,洛潇刚想开口安慰几句上官允,再训斥一顿凤迟龄时,上官允横眉竖目道:“我知道,就算我做再多的辩解你们也不会听,不知道大师兄敢不敢和我打赌?” 凤迟龄歪着脖子,吊儿郎当地沖他道:“虽然你不配,却但说无妨。” 上官允拳头越握越紧,忍不住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凤迟龄陡然晴转阴,冷声道:“有师弟你过分么?” 第31页 洛潇仿若堕云雾中,一头雾水,看了看前方的凤迟龄又看了看身旁的上官允,问道:“你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问一出,结果是谁都没有说话。 上官允是因为联想到自己昨夜说的话而感到心虚,低下头没敢发话;可凤迟龄却是觉得这种事告诉洛潇这样的烂好人也无济于事。 师尊可以不放在心上,也能对门下弟子的出言不逊既往不咎,是因为他心胸宽广,乃正道之人。 可是凤迟龄不同,他可以走堂堂正道也可以走窄小偏僻的歪门邪道,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若他非要揪着这个点不放,那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谁劝都没有用。 半晌,上官允斟酌好一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是我明天换了别的剑成功砍断这颗树,证明就是木剑的原因,师兄敢不敢向我道歉。” 道歉? 做梦,想都别想。 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 凤迟龄道:“没什么不敢的,你若真能仅靠换了把剑,就能在我面前斩断这棵树,别说道歉,我认你做爹都是一句话的事。” 话说地虽是不切实际,夸张了点儿,但上官允那张欣喜若狂的脸已然毫无余地表现在脸上。 凤迟龄顿了顿,接着道:“但你要是做不到,罚山门口跪一天……师尊没意见吧。” 面对这一幕宛若儿戏的赌注,洛潇抚额,无奈地摇头道:“你也真的是,跟着一起瞎胡来。” “师尊放心,我定能让师兄输得心服口服!”上官允撅着嘴道,“快到晌午了,师尊师兄师弟们就去用膳吧,我练完再来。” 安静许久的荆无忧兀然开口道:“仅一天,没用的。” 他就不懂这两人下的这个赌注究竟有什么意义,上官允也不会真的以为在一天的时间内刻苦修练,然后再换把剑就可以把那样粗的树干一分为二吧。 ……脑子怕不会真的有问题。 上官允对荆无忧心里是什么想的压根不知情,还以为他这是在担忧自己,于是,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希望萌发般地闪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月牙弧度,甚至还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龇牙咧嘴地嘻笑道:“放心吧师弟,师兄我自有办法。” 荆无忧:“……你到底要干什么?” 凤迟龄拉着洛潇在远处叫唤道:“无忧你还来不来,现在不来就没饭吃了。” 荆无忧回首望他,脚步刚踏出去的瞬间,听到上官允说道:“有好剑在手,我肯定没问题,师弟你先去吧,我就装模作样地稍微练练,唬一唬大师兄。” 道完,荆无忧踌躇不定地瞅他一眼后,往凤迟龄与洛潇地方向慢跑了过去。 第二日 落叶旋即,杨柳吹拂。 扬言能换把剑就能兑现赌注的上官允没有来,洛潇的知己好友“席淮君”却是远道而来地前来探望。 加上洛潇本人也无心观望徒弟们的这场无聊闹剧,早早地就同席淮君二人一起下山,找了个清静的无人亭子对弈小憩。 凤迟龄从第一眼看见席淮君的时候,就对他印象不好。 长得太老,太过死板,绕不了弯子是一点。 可最主要的还要属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噁心的东西一般。 重生之前是,现在依旧是。 百年来,每每席淮君再次上璇崑山时,洛潇总能变着法子不让凤迟龄与他见面。 因为每次相见,凤迟龄都得对席淮君一顿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口腹蜜剑,在不动手的情况下,就只差当着洛潇的面给席淮君一口唾沫了。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据悉席淮君也同样相当厌恶着凤迟龄,并且这种厌恶感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他通得天象,算得人心,道行高深至与凡界那些胡乱算命的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这个,席淮君曾当着凤迟龄与洛潇的面指责他是天降灾星,不详的东西,呆在洛潇身边就是来给他带来不幸的,若真是为了他好,就该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来见他。 而那次也是洛潇有史以来,见过凤迟龄发火发得最凶的一次。 至此以后,席淮君来见洛潇的次数少了,不但少了,为以防两看生厌,当席淮君偶尔上山时,洛潇都会安排得妥当,尽量不让他与凤迟龄碰面,减轻不必要的麻烦。 乃至于在今日,席淮君再次不请自来地同洛潇下山,又让凤迟龄生了一窝的恼火。 他慵懒地坐着,二郎腿翘到了天上,平日里在洛潇面前装出来的拘束正经顿时一扫而空,沉声沉气道:“上官允那王八蛋呢,死哪去了?” 荆无忧:“……” 敢情这一大早上,大师兄就吃了炸药么,这么爆。 说实话,他对师兄们的勾心斗角也不甚在乎,原想置身事外地在房间里安心看书,房门却被怒气沖沖的凤迟龄一脚踹开,连书带人一道拖了出去,同他见证…… 顺便听他发会儿牢骚。 荆无忧摇头不知,凤迟龄便咬牙切齿地自问自答道:“不敢来了吧,我就说这混小子除了会放狠话还能干嘛。临阵脱逃?哪有那么容易。走,陪我撵人去。” 第32页 第19章 责任 流水潺潺,绿树掩映,今日是难得的一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跃过脚下的芳草萋萋,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慢步走到上官允的房间前。 荆无忧本是想按照规矩来敲打房门,可他才刚抬起一只手,就猝然被身侧的凤迟龄给及时拦了下来。 凤迟龄的唿吸似乎有些停滞,他纹丝不动地在门前站了片晌,荆无忧以为他这是又要做什么妖来戏弄二师兄,却没想到他的语气过于沉稳:“不在房里。” 荆无忧昂首疑惑道:“不在?那会去哪?” “你问我我问谁。”凤迟龄揉了揉脖子,“这里也就屁大点儿的地方,他一个人,能跑哪里去。” 荆无忧陷入沉吟,随后问道:“二师兄会不会跟着师尊一起下山了?” 凤迟龄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个笑话道:“你觉得有这个可能?” 就洛潇和那老东西的谈话,上官允跟着去能插得上嘴? 顶多只能杵在边上当个摆设,看着两人因久久未见而絮絮叨叨聊个没停。 纵使他再蠢,又何必蠢到这个地步,自讨没趣。 再说了,他那不成器的二师弟要是真的跟去了,自己又怎么会无所察觉。 半晌,他还是决定破门而入,抬起腿后,一个漂亮的踹门动作顷刻就使紧闭的门窗豁然大开。 暖阳从门外直射进来,尘埃絮絮,引得荆无忧忍不住呛了几声。 他一手捂住嘴巴,一手忙不迭地在脸边扇风,照顾自己的同时也不忘去踮起脚尖为凤迟龄的周围也扇了扇。 数日连续这样下来,荆无忧真不像是同门师弟,倒更像是个负责给凤迟龄端茶倒水,随身伺候的贴身小侍童。 凤迟龄也任他在一旁跳伐跳伐,大献殷勤。 待跨入门槛,一步一步朝里走去,凤迟龄简单张望了下四周,讪讪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他一动,荆无忧就得跟着他动,边跳边替他扇去由于不注意打扫而推挤起来的灰尘,半捂住鼻子道:“大抵是酉时,在我……的时候瞧见过他。” 说到一半荆无忧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住了嘴转移了开,而他的大师兄却很快就抓住他话中有鬼,纡尊降贵地动了脖子,用面具正对向他,问道:“你说——在你干什么的时候?” 荆无忧噤若寒蝉地站着,视线在地板上飘忽不定。 凤迟龄扭回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又去偷练了是不是?” 荆无忧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大师兄既有通天的本事,那尽管自己再三小心,蹑手蹑脚,也逃脱不了他的眼睛,与其再次心惊胆颤地说着谎,不如老实相告,兴许还会从轻发落。 哪知,凤迟龄完全没有要从轻发落的意思,猝然伸手揪起他的耳朵,愠怒道:“好啊,你还真的去练了!?我的话你全当放屁是不是?还有那啥玩意抄完了?没抄完就敢偷偷摸摸地背着我练剑?你咋这么有本事呢!” 荆无忧耳朵都快被他掐红了,清秀的眉眼紧蹙在一起,软糯道:“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错了,是我不对,我再也不敢了,大师兄你松手好不好?” 听他声音难得的嗲里嗲气,像是在这个年龄阶段才会有的个性,凤迟龄“啧”了声后,渐渐松开了手,改去抱臂道:“先不跟你追究这个,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练的,竟会不让我发现……” 倏地,他唿吸微微一滞,看了眼荆无忧又颔首望向自己的掌心处,声音微微打颤道:“去了后山?” 荆无忧犹豫了一时片刻,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的语调忽然变了,也不明白即使二师兄去了后山,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凤迟龄单手搭在荆无忧的肩膀上,暗暗收紧,冷声道:“是不是?” 荆无忧被他拽得眯起了眼,思虑许久后,点了点头:“二师兄十有八九是去挖他的剑了。” 得到这个答案,凤迟龄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荆无忧疾声大唿道:“谁让你们去那里的!?” 这一句话蕴含着唯有到达元婴修为才有的真气,即使在僻壤的小厢里,那句声音的响度依然像再天谷里打了个晴天霹雳,大得把天都快震垮了。 细小灰尘剎那间一扫而空,荆无忧顿时有些耳鸣,察觉到似有一股温热液体从鼻腔内流淌而出,喉咙干涩,铁锈腥味不一会便涌上咽喉。 他强行捱过,吃力地道:“我是在靠近后山的附近练剑,没有走进去……但是在我……要准备回去的时候,看见二师兄了,我问过他……他只说在周围走走,让我不用担心。” 他说的一顿一顿,脸色发白,凤迟龄心下蓦地一空,赶紧松开那只即将陷进荆无忧肩膀里去的手,努力使自己急促的语气慢慢转化为平静。 须臾,他道:“他说在周围走走就真的只是在周围走走?上官允什么人品你不清楚?你不该相信他的。” 荆无忧咳嗽几声,勉强将喉尖处的一股粘稠血液给吞咽了下去,捏住凤迟龄的袖子一角,嗓音低哑:“对不起大师兄,是我不对,但是在后山到底有什么,会让你这样紧张。” 第33页 凤迟龄心烦意乱地扶着面具,无声地嘆了口气道:“师尊昨日才把封魔盒埋入后山,那盒子也是有灵性的,在没完全适应新环境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变故。所以师尊才会嘱咐我让你们两个最近不要靠近后山。” 分明不是他的错,却为何要道歉。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把火气撒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身上。 荆无忧迷茫地眨了眨眼,道:“师兄……您没说啊。” “操!”倏地,凤迟龄勐地敲了下自己的头颅,再抓了抓头皮,懊恼道,“我把这事给忘了。” 他昨日里就光想着如何整顿上官允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抛诸脑后。 想来上官允如果真的出了事,那他可真是逃脱不了这份罪责了。 而且他之前还在怪荆无忧——这都什么事儿! 凤迟龄不动声色地透过面具瞄了他一眼,瞧见他正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忽感一时片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好半会儿,凤迟龄才稍许有所动作。 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往荆无忧脸上抚过,而荆无忧似乎也没在怕的,不躲不闪地继续望着他。 神情之中毫无恐惧与胆怯。 感受到那只冰凉的手若即若离地在脸颊上拂过,有些痒痒,荆无忧没动身去制止,只是缩着脖子轻声道:“师兄,我有些痒。” 望他反应,凤迟龄嘆了口气,蹲下身子,盯着他的脸好半晌,双手兀然抬起,以捧着他脸的姿势,温声道:“还痛不痛。” 音色低柔空灵,柔中又噙着些说不出的魅惑感,摄人心魂般一字一顿的从他口中传出,似鸢啼凤鸣,听得荆无忧不由得一愣。 凤迟龄道:“刚才伤到你了,对不起,师兄来为你疗伤好不好?” 说是受宠若惊,也不过如此。 荆无忧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他,像是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掷了颗石子,激起道道波纹。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几乎空白一片,还是强有力的自制力让他不过神离须臾,最终缓过了神来,愣愣道:“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生你的气干什么?”凤迟龄苦笑一声,收回了手,“本就不是你的错,要生气也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如果不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告诉你们,也不会有这种事。你二师弟我等会儿就去寻,在那之前我先替你治伤。” 见他要动身,荆无忧连忙推拒道:“不用了大师兄,我没事的,眼下还是二师兄的事情比较要紧,我和你一同去后山寻他吧。” 凤迟龄变声变得竟比翻书还要快上几倍,他直起身子不可置否地道:“不行,先不说你受了伤不能去,就算你没受伤,我也照样不会让你跟着去。” 荆无忧平静地望着他片刻,突然笑眼弯弯地道:“师兄若是不带上我,等师尊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打伤了我,纵然师尊再喜欢师兄你,也不会无视门规,轻易绕了师兄吧。” 看似天真无邪的笑脸,说出的话却是这样不可爱。 凤迟龄听得嵴背僵地生生硬,宛若松树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站了半晌,他才抿唇侧身,掐住荆无忧脸上的一块软肉,咬牙切齿地道:“我还真小瞧你了啊,亲爱的三师弟。” 自己的脸被揉捏地奇形怪状,荆无忧也仍是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如食蜜糖,甜蜜无比。 -璇崑山后山 由于事态紧迫,凤迟龄也没那个心情吩咐小狐狸们用轿子抬着他走,只是随身携带着娇小的荆无忧。 树林茂密,后山更是一片茫茫绿海。 鑑于此地长期无人居住与打理,不少大树的枝干上黑皮皴裂,挂满了青色苔丝。 风一吹,满地落下的也尽是发黄髮黑的枯叶。 为避免姓荆的臭小子走丢,又或是被什么妖怪给抓了去,凤迟龄全程都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而荆无忧也一样反握住他。 即使大师兄的那只手像用冰块做的毫无温度,足以让人牙龈发颤,但他还是紧紧扣住了它,不想它离开。 走了一段路,没见有什么发现,荆无忧问道:“大师兄,我们就这样一直找下去吗?” 凤迟龄闻言停下脚步,道:“算了,既然那东西不想出来,那我就硬逼它出来。” 道完,他松开了荆无忧,将他拢到自己身后,手掌一张,似冰雕玉琢的溯雪剑陡然出现在手中。 那一剎那,十里冰封,北风唿啸,数百棵古树枝干上凝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狂风伴暴雪,与前山之景具有天壤之别。 凤迟龄宛若置身之外地屏气凝神地继续召唤着恶劣之境,可荆无忧到底修为不够,坚持不了这种刺骨寒风。 即便是把他护在暴雪不能所及的范围之内,荆无忧仍旧被这冻天冻地的气势给冻地丝丝颤抖。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眼前猝然一道黑影晃过,“扑通”一声贯彻在耳边,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婴儿的哭泣声。 第20章 幻境 见状,凤迟龄立即撤回了漫天大雪,欲牵起荆无忧的手,可在瞧见他那对手唿唿吹气的模样时,又收了住,持着溯雪同他并道往前走去。 第34页 映入眼帘的是个一岁不到的婴儿,外表与寻常婴儿并无不同,正以四肢贴地的动作攀爬着。 突然有一大一小的影子投落下来,婴儿若有所感地缓缓抬起头,懵懂望去,而在望见凤迟龄的那一瞬间,两只漆黑的眼珠几乎瞪得要弹出来,颇有失魂落魄的仪态,扭扭捏捏地掉了个方向。 原本平静,蓦地发作,十指深陷春土翻拨,拼了命地大吼大叫道:“啊啊啊啊啊祸水祸水祸水怪物怪物怪物————” 凤迟龄置若罔闻般没有动作,身旁的荆无忧却是颇为不快,眉宇情不自禁地蹙起,拳头也慢慢收紧,骨节发白,沉声道:“胡言乱语。” 可那婴儿仿佛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乌漆墨黑的眼球里倒映出的始终只有凤迟龄一人,匍匐在地张牙舞爪半会儿,歇斯底里地道:“祸水祸水祸水,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娘亲娘亲娘亲——” 荆无忧咬牙道:“你……” “不用和他废话。”凤迟龄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淡定,他缓缓举过溯雪剑,“杀了就了事了。” 那小如一坨的婴儿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全身汇聚在溯雪剑上,那凛凛寒光刺得他两眼发直,微张开嘴,身子也在隐隐颤抖。 眼看剑光在下一秒就要降下,那婴儿瞬间化作一缕黑烟,在半空中上窜下跳。 荆无忧还在奇怪它怎么不逃走,晃眼就瞥见凤迟龄的另一只手掐了个诀。 他眯起眼定睛看去,才隐约瞧见在那鬼婴的四周似乎布满了道道无色的银线。 白晶若雪,争鸣轻弹,银线上流光浮动。 慢慢的,凤迟龄手势陡然一变,数十道银线随之骤然收紧。 不稍片刻,那干吼得要把嗓子都给吼出来的鬼婴便被这道道致命银线绞杀了干净,滚滚黑烟倏地无踪无影,一道惨绝人寰的悽厉哭腔划破边际,刺人耳膜。 余音尚未消弭,忽一阵阴风袭背,静寂安详的树林里猝然毫无徵兆地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发出一声之后又没动静了。 饶是凤迟龄修为高深,此时此刻也定神细视地提高了警惕。 溯雪剑“铮铮”寒光充盈,他又将手按在荆无忧肩上,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边又靠了靠。 萦绕在周边的空气好似都凝固了起来,好半会儿都没有丝毫动静,更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陡然跳出来。 窝在凤迟龄衣袂边的荆无忧刚松下警惕地唿出口气,就在这时,眼前万物骤然一变,呈液体状的浓黑污墨陡然从那片看不见光的树林深处蔓延而来。 蔓延趋势蜿蜒曲折,并且速度极快,宛若蟒蛇飞游。 眼看那不明黑色液体就要延伸至脚下,凤迟龄连忙提起荆无忧后领,脚尖一点,剎那间,两人便往后退了数十尺。 可那团不知名的黑鸦液体仍旧穷追不捨地沖二人袭来,这次变了游走姿势,长驱直入,凤迟龄“啧”了一声,溯雪脱手,横于脚下,他也顾不得这样像拎小鸡一样拎着荆无忧会不会使他难受,心无旁骛地脚踏溯雪剑身腾云驾雾在天上。 凤迟龄居高临下地俯瞰地面,这股黑液果真对他们离开地面,腾于空中一事感到没辙,却也仿佛不甘心般不肯撤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于是便选择在溯雪剑正下方停滞住。 见稳定下来,凤迟龄松开了荆无忧的后领,为以防他东倒西歪地从溯雪上摔下去,便用手掌贴在他的背,使他站在剑身上也能保持平衡。 荆无忧有些惊魂未定地攥起胸前的衣襟,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地道:“大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久久不闻身旁人有任何回应,荆无忧疑惑地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大师兄尽管是面对如此僵持不下的情景,凤迟龄还是不忘维持那倨傲世间万物仪态风姿。 ——有些无语。 凤迟龄抽出一根小指抠了抠耳朵,样子有多清闲就有多清闲,道:“我怎么知道,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你的二师兄,的的确确被这玩意儿给掳了去。” 荆无忧问道:“那该怎么做才能找回二师兄?” 凤迟龄沉默许久,直直盯着下方。 接着,他道:“不需要我动手,对方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话音甫一落下,天空上方忽然起了变化。 浩瀚扭曲的黑色长江勐然注入湛蓝边际,使广阔天边变得混浊。 耳畔悠悠迴荡的清亮鹤唳倏然止住,用不着半柱香,四面八方皆被这股诡谲的墨黑色所包围,枯残老叶尽数被吞没了干净。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没有亮光,阴风嗖嗖,一阵不浓不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荆无忧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因为看不见凤迟龄,出于本能,他想也没多想,赶忙就往自己身边乱摸了起来。 随即就听到凤迟龄的一声闷哼。 听到这声音,也不知道是自己下手太重还是摸到哪了。 荆无忧手陡然在半空中僵住,无从摆放,不知所措。 然而在还未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忽感耳朵一痛,自己的右耳再次被高高揪起,接着就在耳边听到凤迟龄那分辨性极高的嗓音:“臭小子,瞎摸什么?” 荆无忧听出这声音噙着几丝恼劲儿,吓得立刻双手做投降状,窘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35页 凤迟龄:“你要是故意的我——” 荆无忧原本还紧闭双眼,已然做好了会被打的心理准备,而今听他说话说到一半猝然止住,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喃喃试探道:“大师兄?” 接着,一根冰凉的手指头贸然抵在他唇上,“嘘——别说话,仔细听。” 荆无忧愣愣点头,即刻抬手包住那根放在自己唇边的纤长手指,凤迟龄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欲想收回,不料荆无忧暗暗发力不让他撤走。 凤迟龄:“……” 这小子的力气本就不小,若是在他不动用元神功法的情况之下,仅仅只从与生俱来的天生腕力来论,倒还真不一定比得过这只有十几岁的小鬼头。 凤迟龄用气语同他交谈:“松手,别胡闹。” 荆无忧看不见他,顺着他的那根手指逐渐摸索到了袖口地带。 由于太过痒痒,凤迟龄差点就要忍不住发出声音 ,忙不迭地要去打开他的手,却发现荆无忧此刻满怀微笑地牢牢拽紧了自己衣袂。 修真人与普通人不用,即便是在暗无天日,漆黑空洞的地方,只要有意运转一下自身身体素质,自然能看到寻常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荆无忧的笑容不是那种灿烂的笑,更不是那种带有不怀好意,阴险的笑,而是非常自然,轻松,好不逞强的笑容。 仿佛他所拽着的是一个非常值得他放心的人。 就算天塌下来,也绝不会松手。 不知道为何,凤迟龄对他的这个表情只感到一阵肉麻。 虽说这三师弟长的是挺好看,基本没有人会不喜欢此种相貌,可他就是不想瞥见这样的笑容,非但不想,甚至还有些莫名厌恶。 对此,就连他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嘀嗒”几滴水声咚咙,据位置辨别应是从左上方传来,也就是顺着荆无忧头顶方向的那处。 二人站在原地一语不发,默默地听着一滴又一滴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回音清响,周边又无杂音,寂寥得不太正常。 凤迟龄思虑几分,试着抬起脚,往地面上轻轻跺了一下而发出的声音才让他确定下来,自己与荆无忧是被困在了一个幻境内。 既然是虚无缥缈的幻境,那终有大梦初醒的时候。 此等幻境仿若山洞,漆黑一片,摸不着边,要想破除唯有两种方法。 一是寻找到幻境的正确出口,二则是将施展幻境的人抹杀。 凤迟龄并起二指凝于眉间,探测了下周边,思忖能否强行破开一个小洞。 可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个空间密闭的很死,别说是洞口,连一点缝隙灵力都探出不去,森严程度比囹圄更甚,从而能得知施展者法力极强,而且是铁了心地要将他们困于此处。 脑子转到这里,荆无忧忽然“啊”了一声。 好在他声音不大,又没有无故消失,凤迟龄依旧八风不动站在远处。 望身旁的小个子一只手紧紧扯住自己的水色衣袖,抓起道道皱褶,另一手又哆嗦着摸了摸自身头顶,表情凝重。 凤迟龄问道:“怎么了?” 荆无忧蹙起眉头,缓缓道:“刚才好像有一滴水落在我头上。”还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周围有人盯着他,而且还不止一个。 凤迟龄淡淡道:“口水吧。” 荆无忧顿时没话讲。 这显然是在敷衍又或是随口一答才能得出的答案。 大师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抬手想要再去摸,凤迟龄反手捉住他纤细的手腕,道:“还摸,不嫌脏吗?” 奇怪的是大师兄的语气很沉稳冷静,不像是在开玩笑,荆无忧皱了皱眉,忽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不,不会是血……” 话音未落,猝然千万种奇奇怪怪的唿喊吶喊响彻在两人耳旁。 那千奇百怪的声音乍一听,皆像是从尚未开智婴儿的口中发出来的。 有在哭的,也有在笑的,但是哭声的比例要占得更大更广,压倒一片止不住的“咯咯”哂笑。 震耳欲聋。 第21章 旗下鬼 四面楚歌,由远及近,声调时而高如洪,时而低落谷,嘈杂无比,撼得人心惶惶,支离破碎,百般不得安宁。 况且还寻摸不到声音的源头,每一道都像是贴着耳朵嘶吼,犹如耳畔,吵得荆无忧满脸痛苦地双手堵住耳朵,很快就要弯下身蜷缩在地上抱头打滚了。 这样一对比下来,凤迟龄就冷静很多,除了拳头不自觉地收收松松,还是那副濯然姿态。 好半晌,他捻起身后的一缕青丝,饶有兴致地搓揉起来,微微昂起下巴,冷言冷语道:“区区蝼蚁杂碎,不过蜉蝣撼树,这点伎俩究竟对我起不起作用,阁下心里应该明白得很。” 半晌,没有回应,判若婴儿那的撕心裂肺的吶喊声仍然不停歇地迴荡。 叠音参差,听着揪心。 荆无忧只感觉头脑嗡嗡胀痛,耳朵周围也有些粘腻。 还以为这又是哪来的的水滴落在他身上,然而却殊不知这是因为自己的耳畔周围已经开始流血。 第36页 由于血液溢出,才会让他生出这种湿漉漉粘哒哒的感觉。 他自身并无察觉,凤迟龄却是注意到了,只望他不紧不慢地将荆无忧拉过,摆正在正前方,拨开他的手掌,冰凉的掌心贴合在荆无忧的耳边两侧,继续同空气讲话道:“不会是因为拐走我门中弟子感到愧疚,所以没脸现身?” 忽感耳根子边地噪音一下子就敛去不少,那双似冰做的手在脸上的触感若即若离,似有似无,仿佛在下一刻就会从脸颊上离去。 想到这里,荆无忧不由自主地牢牢捂住他的手背,往自己的耳朵上重重压了压。 凤迟龄有意无意扫了一眼他。 他原本保持着双目紧阖的痛苦表情,这时突然感觉眼皮子有一股浅浅的幽幽光芒,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后,就望见四周不知从何时起燃起点点绿萤萤的星火。 几十簇渺小又阴森的火苗毫无规律地窜动着,荆无忧愣愣地盯着那亮光好一会儿,恍然察觉到什么,勐地昂起下巴仰头一望,就是那一枚瘆人又熟悉的花绿面具。 这光芒好像是从大师兄身上跳窜出来的…… 凤迟龄话音落下,没见有什么人出来,反倒无数鬼婴的嬉笑哭喊越来越响亮了。 这很有可能是对方并不想理睬他,只是想把他们困在这里耗死,吵死,折磨死。 可按照常理来说这并不符合常理。 以目前来讲,这个幻境极有可能是鬼修创造出来的。 鬼修既非属正道一类,又普遍对凤迟龄这种百年难遇的大凶命格最为感兴趣,从古至今遇见此类命格之人,以修为高低来作为划分基准,要么巴结,要么灭口,无一例外,可如今这隐藏在暗中之物却无任何表示,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凤迟龄还沉浸在无尽的忖虑里头,却蓦地被从身前那道青涩的唿喊声又给惊得垂头望去,只听他颇不耐烦地道:“你又在喊什么?” 他都怀疑荆无忧是不是和上官允待在一起地日子久了,习惯了吵吵闹闹。 学什么不好,尽学那没什么出息的二师弟的一惊一乍的功夫。 不过这次荆无忧并不能算是大惊小怪,他咽了口口水,双目圆睁地盯着远处一个角落,背部缩在身后人的怀中,四肢僵硬,不敢发话。 凤迟龄本就是以半抱住他的姿势维持着,低头便能把他的神情中的每一分每一毫细微表情,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 于是,他便顺着荆无忧的视线瞥眼眺望过去,只看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婴儿正对着两人嚼自己的手指头。 血液垂涎落地,吃完一根接着吃第二根,嘴巴一张一合,吧唧吧唧吃得异常津津有味,手掌部分被他啃的血肉模煳,脸上也不知道为何满是血窟窿,恐怖如斯。 更诡谲地是这种“怪物”不只一个,四面八方乃至于他们正上空都挂着无数诸如此类的鬼婴,个个瞋目呲牙,脸上流淌下来的不仅有血污,还有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腌臜口水。 “嘀嗒”“嘀嗒”,在空旷的山洞之中不断迴响,清脆无比。 见状,荆无忧霎时汗毛倒竖,之前那张就算因为恐惧还没完全龟裂的表情,在这个时候乃是彻彻底底地崩塌了,只望他嘴角痉挛似的一抽一抽,根本停不下来。 万万没有想到,大师兄说滴在他头上的是口水,竟然是真的! 他原本还不信,如今才知道这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真的是口水滴到了他头上! 而且还是来自那长相如此一言难尽的东西! ……加上他还用手在头顶上摸了好久。 饶不是洁癖,这下也被逼得三观尽碎。 凤迟龄对眼前的景象一直都是了如指掌,显然是不会惊讶,坦然自若地弯下腰,展开手指缝隙,沖他耳边嗲声嗲气地轻声道:“别慌,小场面,我保证他们不敢过来。” 听闻这番话,荆无忧现在能愈加确定大师兄只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冷静无比,心底里其实完完全全都明白围在自己身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导致他能如此沉得住心的原因,到底是对此类事物已经感到习以为常,还是纯粹因为胆子奇大,哪怕是看见什么可怖之物,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如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不愧是大师兄。 因此,荆无忧内心对凤迟龄的崇拜又更甚一层楼,简直能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皎洁无暇的白月光相提并论。 可一码归一码,在凤迟龄刚说完这些鬼婴不敢过来时,上空那口水流着能长达三尺的鬼婴就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朝二人扑了过去。 打脸来的太快。 凤迟龄松开捂住荆无忧耳朵的手,溯雪剑肆意地随手一挥,剑光迅勐闪过,那只鬼婴转眼间便被穿膛破肚,血液肠子溅了一地。 不稍片刻,在荆无忧与凤迟龄脚下的地面上,突然微微凝结一层淡薄的冰霜,萦绕在身侧的萤火愈发激烈地上下律动,好似在为自己主人的此番出手而感到兴奋。 荆无忧注视着那幽幽绿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它们在咯咯嘻笑。 这个鬼婴一陨落,其他的婴儿的哭喊声此起彼伏,皆数往凤迟龄身上袭去。 凤迟龄好像从刚才开始就盯着附近的一处黑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看致命一击离他不出分毫时,才勐地推开荆无忧,手握溯雪将无数鬼婴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37页 血流成河,衣袂翩跹,剑锋宛若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行走之间聚白霜闪电交杂纷飞。 绾青丝飞扬,清姿卓然,水色潋滟,足不沾尘。 每一剑招从头至尾临危不乱,仿佛随时随地踏乘着风便要离去。 鬼婴一个接一个倒下,不出片刻又一个一个朝他扑来,马不停歇,无穷无尽。 兴许是多年未曾实战过,凤迟龄杀了半天,就觉得手臂隐隐发酸,饶是他想给那躲在暗处的某人留些颜面与余地,此时也不甚厌烦起来。 至于给留余地的原因是他在这里还能微微感受到几缕上官允的气息。 若是这条臭鱼还活着,却在对方的手上,尽量不触怒对方,总能给他多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 谁让关于上官允落入险境一事,他也有一定责任。 可对方要是坚持敬酒不吃吃罚酒,凤迟龄也只能毫不留情地撇开这些顾虑,在这个幻境里肆无忌惮地大闹一通了。 ——毕竟那缩在角落里的荆无忧,已被这群鬼婴的嘶吼声给嚎得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罢了,洛潇要怪就怪吧。 虽然凤迟龄心里明白他不会,但即便是让它偿命,他也绝无二话。 反正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 于是,凤迟龄脚尖一点,往荆无忧的方向跃去。 荆无忧微微一愣,因为他这么一来,成百上千的鬼婴也跟着一同袭来。 不等他反应他的大师兄到底要做什么,就被打横一抱,御剑上了天。 空旷的山洞里鬼影重重,凤迟龄陡然从怀里摸出一片偌大的菱形碎片,上面透过反光倒映出他那张面具。 凤迟龄道:“灵虚境开。” 倏地,白光大盛,菱形碎片竖立于半空中,一只指甲有数尺长的苍白手掌先行钻出,接着便是一条体型妖娆的长髮女鬼缓缓爬出,几乎是横空降世而来。 凤迟龄重新收回菱形碎片,放置于衣襟里。 而荆无忧也顾不得奇怪他是怎么将这么大一块宛如玻璃碎片的东西藏于身上,还不能看得出来,而是目光紧紧盯着从那东西里爬出的诡异女子。 此女子满头乌髮铺天盖地遮住半张脸,睫毛浓密,在眼睑处投下一弯弧度,皮肤苍白,嘴唇朱红,一袭褴褛白衫瑟瑟飘扬。 荆无忧咬着唇,只道今日毁三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他横躺于凤迟龄的臂弯中,无意揪了揪将他抱起的人的胸口处的衣料,问道:“大师兄,你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 凤迟龄讪笑道:“喜欢我的人呗。” 准确来说,应该是喜欢他的鬼。 荆无忧听了却是手腕一僵,心下蓦然一空,语气也随之平淡了下来,似乎没有勇气抬头与大师兄对视,静默了好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兄已经娶妻了?” 凤迟龄笑道:“说什么胡话,我才几百岁,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听到这个答案,荆无忧原本有些阴郁的神情犹如多云转晴,心情顷刻间便轻松愉悦了许多,他放心似的抬眼笑道:“师兄真这么老?” 凤迟龄哭笑不得道:“你小子找死。” 话还没聊热,爬在地上的几只鬼婴又开始动作,腾空而起往他们二人抓去。 白衫女子身姿陡然一转,挡在了二人身前,几尺长的惨白指甲朝鬼婴的皮表上狠狠刺入,又毫不留情地将之踢开,脑袋里的混浊脑浆与血液交融流了一地。 荆无忧忍不住发呕。 凤迟龄冷声道:“别吐,吐我身上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荆无忧立刻双手堵上了嘴。 这时,面无血色的女子眼睑颤动起来,睁开了那双猩红的眼珠,整个人身体不动,慢悠悠地飘到了凤迟龄的面前,原本那张毫无表情的僵硬脸蛋在此时此刻猝然莞尔起来,含羞待放般朝他腼腆一笑,随即薄唇微启道:“尊主有什么吩咐?” 第22章 交锋 荆无忧先一步开口:“尊主?” “小孩子别多话。”凤迟龄毫无预兆地高声道,“这个幻境的主人不肯露面,胆子小得很,我看不如就把她养育的鬼婴们全部杀个干净吧。” 话音落了,周围陷入沉寂。 凤迟龄道:“哦对了,这还不够,毕竟替身杀多少都不过瘾,不如就将那黑潭里的东西一併端了吧。” 他说话强调很是轻松,可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他不得不唿吸微滞。 轰隆声滚滚,如墨的黑潭上有水气泡争先恐后地溢出,似火山喷发喷涌而出,快如勐虎般朝那话音的源头勐然袭过。 白衣女鬼见状双手横于胸前,替凤迟龄承受了这一击,虽成功抵挡了下来,腹部却留下了一个硕大窟窿,猩红色血液瞬间喷出。 但到底是被凤迟龄收入旗下的女鬼,总不能如此弱不禁风,要不然凭什么在他手底下混。 果不其然,那憷目惊心的伤口很快便有了癒合的趋势,被掏空的边缘迅速朝中央长满,不过须臾,除了那条被血污染得血淋淋的白衫外,便瞧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了。 而在深潭那边,一大一小的漆黑影子破潭而出,赤裸着脚站立在覆着寒霜的冰凉地面上。 那也是一名女子,携带着一个大致四五岁的孩童,而那孩童浑身上下都被重重阴翳笼罩着,只露出头和脚,除了两眼眶出留下两道血泪外,样貌与寻常小孩也无二致。 第38页 那女子模样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与凤迟龄身旁的悽美女鬼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嘴唇苍白,脸上皱纹遍布,两只漆黑的眼珠死死瞪着凤迟龄,如狼似虎,凶神恶煞,沙哑着嗓音道:“我看谁敢动我的孩子!” 她声音难听得宛若刀片划过玻璃。 凤迟龄昂起腰背收回溯雪,从半空俯身而下,落到地面把荆无忧放下后,矜持地上前走几步,手肘撑放在白衣女鬼的肩膀上笑道:“你确定他是你孩子?” 那女子闻言后眯起了眼,牵住身旁小孩的手也愈发用力,可那小孩依旧是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凤迟龄轻笑了一声,接着毫无徵兆地挥剑,一阵罡风掠过,打散了瀰漫在孩童身上的混浊雾气。 女子不出所料地大惊失色,随后立刻用自身后背挡住孩童的身体。 凤迟龄拿出一把摺扇,淡淡说道:“别遮了,自欺欺人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哦。” 女子横眉竖目嘶吼道:“你!!” 绕是现在,荆无忧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小孩似乎是个木偶。 裸露在外的关节部分都有一根若隐若现的黑色细线。 至于那双眼之所以会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并不是靠着自己的意志,而是眼珠没有相应能力转动,只得平视前方。 凤迟龄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昂首背过身去观望四周环境,讪讪道:“因为儿子死了,就塑造了个替身,但光这样还不够,你还用你的血气滋养了无数鬼婴。” “至于为何耗费精力养育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们可以在你身边陪伴你,你也喜欢沉浸在这种自欺欺人的腻想中;二是你在人界遇到了怀孕的妇女时会眼红,会心痒痒,会觉得天道不公,觉得碍眼,可那能怎么办呢?” “正好可以派他们为你清理干净,是不是?” 听到这里,那女子手握成拳,嵌着泥的指甲盖都陷进了枯瘦的肉里,近乎恼羞成怒地吼道:“够了!!” 幽幽萤光窜窜浮动,洞内的两侧崖壁也越来越窄。 随着鬼婴们的嘻哈哭喊,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央横空跳出无数略微年长的童男童女。 身量一众七八岁上下,有长的美如天仙的,也有长的歪瓜裂枣的,但到下一秒就都是同一副的嘴脸。 舌头能伸三尺长,四肢匍匐前行,滚滚往凤迟龄甩去。 凤迟龄可没这个闲工夫和这样的杂碎过招,自然就把他们让给白衣女鬼解决,自己携着在旁莫名看的有些过瘾的荆无忧与那鬼修对峙着。 瞥见荆无忧看白衣女鬼杀完一只又杀一只的姿态,看得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原本犯呕的生理反应也全都消失不见,眼睛也不带眨一下。 就连什么时候被拽着手臂走了一段路都没回过神过来。 凤迟龄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算胆子小还算胆子大。 一滴水滴到头上要大唿小叫,看见非人事物也要心惊肉跳。 可为何偏偏对这样血腥的厮杀过程会感到如此带感。 真是个怪小孩。 女鬼修见二人缓步驶来,一把抱起身边的木偶童,真的就像普通母亲一样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领,好声好气呵护道:“孩子乖,等娘亲杀了这几个人后,就拿那小子的内脏给你充实,放心吧,很快的,不会等太久的。” 凤迟龄道:“你说的那小子可是昨晚闯入此地的人?” 女鬼修狠狠剜他一眼,愠道:“与你何干!?要不是那小子有把金剑护体,白白跟我耗了这么久,否则昨天晚上我就可以让他去见阎王爷了!” 金剑,莫非是上官允声称的那把已经埋掉的剑。 他不会是想把这金剑挖出来,代替木剑来实现赌约吧。 ——这下上官允那朽木的名号,可谓实打实了。 凤迟龄点头应道:“是这样。” 女鬼修咬牙切齿道:“……你们前来是想找寻回他的吧。” 凤迟龄继续点头:“我猜你会说‘做梦’或者‘休想’。” 女鬼修话到嘴边就是一噎,冷笑道:“明白就好。” 凤迟龄把对身后的打斗看得望眼欲穿,情不自禁地欲走进看更清楚一点的荆无忧给拉了回来,若无其事地道:“动手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 女鬼修已然做好出招架势,对他的话破不耐烦道:“你哪那多么废话呢!?” 凤迟龄恍若未闻地兀自说道:“你可知道噬魂蛊?” 女鬼修眯了眯眼,挑眉道:“噬魂蛊?不是当今魔尊才拥有的蛊虫吗,提这东西做甚?” 凤迟龄搂过一不留神就妄想跑开的荆无忧,狐疑道:“你不知情?” 女鬼修怒道:“知情什么,你这傢伙废话怎么那么多!别以为你这招灾命格有点稀奇就可以同魔尊套近乎了。化神期的修真者我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你这样的小鬼!” 空气凝固了片刻,变得微妙起来。 过了半会儿,只见凤迟龄手搭在荆无忧肩膀上,摇晃了他几下,欣然得意道:“听到没,别人都喊我小鬼,说明我压根不老,你也不准再说我老听到没。” 荆无忧拱了拱鼻子,也不作声,是打心底里的无可奈何。 第39页 半晌,女鬼修将自身整个头髮丝皆数捋置脑后,露出一张面目狰狞,长嘴獠牙的面孔,双条庞大如羽翅的双臂向两侧大大张开。 身后的黑潭宛如瀑布泉涌般顷刻间便暴涨开来,在半空中悬浮许久,接着一股脑地往凤迟龄与他荆无忧身上沖附而去。 两侧颳起一阵凛冽罡风,凤迟龄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青丝与衣袂任凭吹打翻飞,荆无忧则蹙起眉眼牢牢地抓紧他的袖子。 溯雪剑鸣鸣作响,幽幽萤火乐此不疲。 倏然,青芒大盛,寒霜四起。 那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潭涌立刻凝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停滞于半空中,然后伴随着一道脆响,分崩离析碎了一地的冰渣子。 既然对方已经出了手,就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道理。 凤迟龄剑锋陡然一转,附身沖向前去,周身缭绕漫天大雪,极寒的剑气化作凤鸣,辗转千回刺向女鬼修的心脏处。 面临着势不可挡的一招,女鬼修不但临危不惧,反而还森森一笑,苍白的面孔因为笑容的扭曲而开始龟裂。 她不偏不倚对地站在远处,就在剑刺过来的一剎那,她才微微抬起双手,掌心合十,空手接住了溯雪剑的剑锋。 溯雪特有的千年寒气迅速往她身上蔓延,可女鬼修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獠牙晃眼,破开了冰柱与积雪。 忽然,她收回双手俯下身,手成利爪往凤迟龄腹部掏去。 荆无忧在旁看得心惊胆颤道:“大师兄小心!” 不用他提醒,凤迟龄当即足一抬,膝盖关节处打弯了女鬼修的手肘臂,眼疾手快地将溯雪刺入她的左肩。 殷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凤迟龄对于这种洛潇都会感到棘手的鬼修不会大意,毫不犹豫地就将一股至阴至寒的真气皆数灌入掌心。 可就在他即将打到女鬼修的身上时,一股突乎其来的疼痛勐地从头皮上炸开。 任是凤迟龄也不禁晃了下神,女鬼修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他肩上咬去。 那獠牙暗黄髮黑,尖锐无比,这么一咬连肉带骨皆会被咬下。 凤迟龄忍着剧痛从后揪住女鬼修的头髮勐力撕拉,疼得她嗷嗷直叫,泛着冽冽寒光的溯雪接二连三地在女鬼修腹部处捅了好几下。 如注的猩红血液与一旁白衣女鬼厮杀鬼婴的样态如出一辙。 荆无忧目不转睛地盯着凤迟龄看,唿吸愈发急促,五指没有意识地渐渐攥紧。 那个女人也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嘶……” 凤迟龄发出的一声微乎其微的抽气声马上让逐渐神离的荆无忧魂丢三尺高。 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颗心好似被紧紧揪住,提心弔胆地道:“大师兄,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么?” 凤迟龄把手上拎着的看似奄奄一息的女鬼修扔在了地上,脚踩着她的头颅,一手持剑狠狠插入她的腹部,另一手扶着额道:“滚开,我没事。”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好似一根天籁之弦在此时此刻崩裂了。 凤迟龄丝丝喘息,尽量不让痛苦显露出来,沖卧在地上那窃窃嬉笑的女鬼修道:“在你的地盘上过招,果真有够吃亏。” 他先前还没有想那么多,以为这鬼修真会光明正大同他过招,却没想到在他刚踏入这个幻境里,听到鬼婴的吶喊的时候,就已然踏入了陷阱。 这股剧痛就是来自先前那无数鬼婴的大哭大喊声给留下的后遗症。 真是疏忽大意。 归根结底,还是今日的凤迟龄过于心浮气躁,糟心事接踵而至,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鬼修创造的幻境之中,每一步都危机四伏,暗藏杀机。 荆无忧这小子倒是安然无事,谁让之前为他掩耳一阵子了,症状发起来也不会像他自己那样深入肺腑。 事已至此,要想使疼痛抹去,唯有杀了这女鬼修以及离开这个幻境才可,只是…… 只是为何他捅了这女鬼修这么多下,却还是没将她彻底杀死? 有点棘手。 第23章 险境 女鬼修仿佛能窃听他身心般,踉跄地直起那血肉横飞的身体,桀桀笑道:“你一定在想为何杀不死我是吧?” 荆无忧欲查探凤迟龄伤势,却被他一手推了开来。 他深唿一口气,冷然道:“在你的地盘上,我当然很难杀死你。” “明白就好,今天我便让你们两个化作我儿子的口中餐!” 道完,女鬼修拖着一地肠子内脏,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抓向凤迟龄的天灵盖。 头颅内宛如千万条蛊虫攀爬噬咬,凤迟龄疼痛难忍,虚汗直冒,一道呜咽随时随地便要脱口而出。 光是这么站着就已经极为费劲,无可奈何之下,他强行咬破嘴唇,一滴鲜艷的血液沿着面具外廓滴落下来,沾染上了这片土壤,借着唇部处传来的疼痛提了下神,凤迟龄勉强挥起溯雪剑,用其去抵挡来势汹汹的女鬼修的攻击。 荆无忧望着凤迟龄的背影心急如焚,但又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 恍惚间,他视线扫过杵在边上纹丝不动的木偶时,稍稍眯起了眼。 他忽然道:“大师兄,你还好吗?” 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凤迟龄不会是那种只守不攻的德行,此刻听了这番话差点要就地昏厥过去,上接不接下气道:“你说呢?” 第40页 不好他也得硬撑着。 眼见他愈发坚持不住,整个身体仿佛就要半跪倒下来,几根突起青筋在雪白的手背上尤为清晰,原本带着几分慵懒的冷峭尖刻的嗓音,在这个时候也变得低哑凛冽。 荆无忧抿起嘴,又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木偶,仿佛下定决心般从衣襟中拿出一个东西来——一把木头弹弓。 他很会就地取材,即便身上未有合适的东西供他使用,也懂得冷静找寻。 不稍须臾,荆无忧便找到了一个大小非常合适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他很弱小,长的也没什么威胁力,女鬼修根本就没注意过他,导致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蹲下身子,掰过被白衣女鬼砍下的婴儿头颅,腾出一只手,在鬼婴的眼眶周边搅着扣着。 散发出腥味的血液沾满了五指,荆无忧也仍旧是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地卖力扣着。 良晌,他成功挖出鬼婴的两颗眼球,悄无声息地再次缩到凤迟龄身后。取出一枚固定于弹弓之上,瞄准远处的木偶,屏息凝神地眯了眯眼,随即手一松。 沾着骯脏血液的眼珠子飞快划过,砸中头部,将那木偶连头带人一同摔下了黑潭附近的坑底之中。 女鬼修陡然一吓,脸部表情狰狞如见阎王,料是她有心,此刻也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她再也顾不得与凤迟龄僵持不下,身子勐然倒下,匍匐在地攀爬到黑潭边上,瞪大着眼俯瞰下去,十根扭曲的手指在地上拉下十道毛骨悚然的抓痕。 手上重力一失,凤迟龄摇晃着身子即刻就要仰天倒下,被身后的荆无忧迅速接住,嘴唇贴在他耳侧,柔声唤道:“大师兄。” “别碰我。” 凤迟龄咂了下嘴,双手扶额,坐起半个身子,道完这句话后就不再言语,意识显然还不是很清楚。 荆无忧的担忧分毫毕现地挂在脸上,欲说还休:“大师兄,我……” 该怎么做才能缓解你的疼痛。 这句话堵在喉咙眼间,终究是没敢问出来。 然而这时,才宁息了片刻的空气又逐渐凝固起来,一股暗潮汹涌蠢蠢欲动。 女鬼修躬背站起,两只眼隐约发着红光,在杂乱的黑髮丝中若隐若现,胳膊乱绵绵的垂下,尖锐獠牙直直对准着他们,猝然发作,飞溅着唾沫星子,如野马脱缰奔驰而去。 还在同鬼婴作斗争的白衣女鬼见状,抽出空隙,左臂奋力一甩,指甲伸长数十尺,扯住了女鬼修的一只脚,当场就让她脸部朝下摔个跟头。 她摔得鼻青脸肿,嘴巴还张得老大似野兽般嗷嗷直叫,形似疯癫。 这也附和了荆无忧的心意。 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情绪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问题。 他慢慢扶起凤迟龄,警惕性地看着眼前的女鬼修,生怕她再次袭来。 可就在这时,荆无忧猝然听到耳边低低的一声告诫:“胡来。” 荆无忧又把注意力放置在凤迟龄身上,急忙问道:“怎么样了大师兄,你还难受吗。” 凤迟龄也不婉转了,接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吸了口气道:“还难受啊,等我过去把她分尸。” 话是这么说,可一说完他就摇摇欲坠,荆无忧再次搀扶住他,一本正经地蹙眉道:“师兄别走了,我去分尸吧。” 凤迟龄瞥了他一眼,笑出了声:“开玩笑。” 荆无忧坚定说道:“我没开玩笑,我可以的。” 凤迟龄心情复杂。 十三岁的小孩对分尸这种事要不要说的如此淡定。 要是寻常小孩别说吓的脚软,看到这一片尸婴狼藉直接倒头昏厥才是人之常情。 哪里还有胆量站在这同他扯淡。 凤迟龄不胜其烦地撂开他,就地而坐,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摆手道撒脾气:“行行行,你去,出事了我可不管。” 他实在痛的难受,好想就地打滚。 可堵在心头眼的这份自尊心和好胜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荆无忧点了点头,就想去拿凤迟龄手握的溯雪。 凤迟龄立马一个激灵,将握着溯雪剑的手拦在身后,厉声道:“你干什么!?” 荆无忧被大师兄的这个反应给愣怔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弱弱地道:“我手里没有武器,想借师兄的剑一用。” 凤迟龄坚决道:“不行!” 荆无忧有点为难:“大师兄,就借一下,很快还给你。” 耳畔又开始嗡嗡作响,催人抓心挠肺的剧痛止不住地往脑子里蹿,凤迟龄手腕直达哆嗦,一滴冷汗顺着肌肤滑落直下,半晌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行。” 经过几天相处,荆无忧不认为凤迟龄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当即就问道:“大师兄,是不是这把剑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两人上方倏然“轰轰”作响。 荆无忧勐地仰起头,一枚宛若陨石的偌大石块飞速落下。 命悬一线之时,荆无忧无及顾暇太多,当即就整个人扑进凤迟龄怀里,两臂像铁锢一样死死箍住他的腰际,使出全身的劲道奋然用力,两人基本上算是抱作一团翻滚了出去,成功躲开了天降的巨石。 第41页 可这里到底还是幻境,是女鬼修的地盘,哪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 宛如游龙的黑潭腾空而起,一咕噜附身冲下,浩瀚动响震耳欲聋,直直打向荆无忧同凤迟龄。 荆无忧紧紧捂住凤迟龄,目光炯炯地瞪着上方那气势庞大乌黑潭水。 兴许是错觉,那呈游龙状的墨潭在那一剎那似乎露出了丝丝惬意,在女鬼修的驱使下很快恢復,横冲直撞而下。 已经躺在荆无忧身上大半天的凤迟龄背对着那股冲劲,无力地抬起手,一道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霜色屏障凝聚在眸前。 虽说这道屏障稍微缓解了下给他们带来的这份杀伤力,可凤迟龄现今状态很是不好,难免有这心无这力。 最后还是伴随着一道碎裂声响,两人一同被掀至黑潭边上的坑中。 “呲啦——” 摔下之际,穿破耳膜的一阵电光石火掠过。 凤迟龄一手环住荆无忧的腰际提着,一手握着溯雪剑剑柄,在陡峭的岩壁上拉下一道曲摺痕迹。 失重的惊险刚过,荆无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条血色在眸前晃过。 他猝然抬头一望,而这么一望,就望见凤迟龄那条血淋淋的手臂。 水色的袖口处被颳走几片布料,颇显褴褛,一条殷红液体沿着臂弯垂直滴下。 尽管这样,凤迟龄依旧垂着头,连声闷哼声都没给出,若无其事地牢牢拽着剑柄,悬身于半空之中。 荆无忧看得心潮澎湃,唿吸急促,当即叫道:“大师兄!” “吵死了,我听得见。”手臂上的这点疼痛可以忽略不计,可从脑袋瓜子上传来的疼可不是闹着玩的,凤迟龄现在动弹不得,只能交由这小鬼头了,“你从我衣服里把驭魔镜拿出来。” 荆无忧疑惑道:“驭魔镜?” 凤迟龄怔愣一时,随后道:“呃,就之前我嚷嚷灵虚境开的那个东西——放出白姗的那枚菱形玻璃。” 荆无忧随即反应过来,在凤迟龄臂弯里艰难地旋了个身,正面迎接那张白玉面具,吞了口口水,慢吞吞地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头。 摩挲了半天没摸出个玩意儿来,凤迟龄忍不住怒道:“不是那儿!” 荆无忧吓得脖子一缩,赶忙收回了手。 见状,凤迟龄无奈地平復了下心绪,心力交卒道:“左侧,下方。” 荆无忧踌躇不定,怯怯看着他。 凤迟龄抬头望天,吃力说道:“我不说你,快一点。” 荆无忧深唿口气,抛开莫名浮现在脑海里头的一系列逾矩画面,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将手塞进大师兄的领口处,在隔着一层里衣的情况下,缓缓往下移。 ……都说了是下方,这小子还偏偏往领口中伸入,怕不是脑子也跟着一样不大清醒。 乃至于在这一瞬间,凤迟龄都以为他是故意的。 而就在荆无忧准确无误地摸到那枚触感坚硬的玻璃片的那一刻,岸处那汹涌的黑潭竟再次发难。 料是那女鬼修不肯给他们一条活路,还要乘胜追击。 凤迟龄道:“好了,别摸了,来不及了。” 荆无忧手上动作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即刻好似被一波巨浪捲起,霎时天旋地转万物缭乱。 重力蓦地一失,他双目紧阖,咬牙抓住大师兄的衣袖。 凤迟龄也同样紧紧将他护在臂弯处,两人沿着岩壁掉了下去。 第24章 吃醋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认为任何的爱都需要理由。 生育他们的爹娘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流的是自己和对方身上的骨血,所以会爱。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是天生的好人,恶人,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改变。 在人生这条路上虽会面临分分合合,诸多不宜,但至亲永远是最坚实的后盾。 他们会在你做好事时感到欣慰,在你做恶事时感到黯然,不离不弃守候着你,因为他们爱着。 可是,这也只限于许多人。 是不是会有另外一些人,从出生开始就註定不能被爱。 从最初的被亲生父母抛弃,至流落街头,以偷抢苟活,再到没日没夜地过着人追人打的地步,因为什么—— 没有感受过爱,就会觉得这世上根本无爱。 都该死。 “你这个孩子,相貌似乎有些异常,今年几岁了?” 单薄消瘦的孩童手里一片发干发黄的面包,蜷缩着身子,窝在街边的阴暗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啃着,对于突然从上方投下来的硕大黑影,也是视若无睹地不予理睬。 啃到一半才恍然似的有所反应,连忙扯住脖子上的破布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裹入其中,费力地翻了个身,也不说话,阖上双眼装睡过去。 那高大男子仿佛轻笑了一身,蹲下身子,温声道:“想不想做我门下徒弟?” “当你徒弟有什么好处?” “可以修习很厉害的功法,自此以后能够保护自己不受他人欺负,嗯……或许还能找到解决你命格的办法。” 少年顿了顿,言道:“好啊。” 保护自己? 不受他人欺负? 第42页 改变命格的方法? 这些都不重要。 能杀这里所有人,才最为重要。 意识朦胧之际,一个还没来得及辨别是谁的模煳声音慢慢清晰。那声音气息急促不稳,似乎尤为着急。 “大师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否是谁死了,需要喊的如此紧张、响亮。 可也是在那声吶喊之下,凤迟龄回过了神,头皮上传递来的阵阵刺痛现下也缓和了不少。 他平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愣愣望天,忽感脚底微潮,撇头一望,只见那先前的黑潭游龙已然化作一摊稀水,没了攻击性。 没等凤迟龄撑起半个身子,就要面临荆无忧的一个没轻没重的熊抱。 脑袋直接撞击到胸膛,两只胳膊犹如钳子死死扣着他的腰际,凤迟龄此刻只道是切切实实领教了一番什么叫做肝胆俱裂的感受。 头疼虽然不那么明显了,可凤迟龄现在依旧是浑身难受,乏力,加上身上潮湿还要被人紧紧抱着,这黏煳煳的触觉只叫他血飙三尺。 他嫌弃万分地拨开荆无忧,道:“你干什么?” 荆无忧也不知怎地就是不肯松手,嗓音也变得沙哑了,窝在凤迟龄的衣襟之处含煳不清地说道:“坠落的时候,大师兄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这股冲劲,我刚刚真的好担心您会醒不过来……我真的好担心。” 一股湿热霎时从胸口这地方往外蔓延。 凤迟龄:“……” 是眼泪还是口水? 明明受伤的是他,现在反倒要他过去哄,什么世道? 凤迟龄身心俱疲道:“行了行了,你先松开,我快被你嘞地喘不过气来了。” 闻言,荆无忧果真放开了手,泪眼婆娑且目光炯炯地望着凤迟龄,神色里带的是说不出的坚韧与几分焦虑。 凤迟龄奇了,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荆无忧又猝然捂住他的双手,把他惊得全身一颤,铿锵有力道:“大师兄的两次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期望有朝一日能为师兄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凤迟龄茫然的要死:“——你在说什么鬼话?” “师兄!”荆无忧还欲扑过来,凤迟龄掌心抵着他额头,愁道,“你别碰我,你越碰我我越难受,走开走开。” 这小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他之前有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吗? 凤迟龄沉默许久,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也就是在他们二人掉下来的那一剎那,将荆无忧护在怀中,自己背部着地罢了,并不是什么很让人感动的事情吧? 元婴期的修为,这点小伤只能称得上是鸡毛蒜皮,不足道说。 但显然,荆无忧是把他想的太伟大了。 荆无忧道:“大师兄,你的手臂如何了?” 凤迟龄瞥了眼已然止血的手臂,无波无澜道:“无碍,你不用管。” 荆无忧再道:“大师兄,我扶你起来。” “不需要,我又不是自己起不来。” 这种殷勤凤迟龄真的没良心承受,肆意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没理会他,独自站起了身。 他昂起下巴作势环顾了下周围,四壁皆堪比陡峭崖壁,高不可攀,若非轻功卓绝之人很难逃离出去。 该说凤迟龄是临危不乱,还是佛繫心肠,只望他掌心一摊,遥遥挂着上空的溯雪剑勐地冲下。 在接近到主人一定距离的范围内,陡然降了速度,最后稳稳噹噹地躺入手掌心中,收回剑后从容不迫地沿着前方负手走去。 荆无忧呆望着那风姿卓越的背影微微犹豫,随后快步跟上去问道:“大师兄,在不知前方有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我们这样随便走动真的不要紧吗?” 凤迟龄扭扭脖子,揉揉手腕道:“怕什么,谁来砍谁。” 荆无忧垂头沉默半晌,又忍不住去偷瞄他,千般思量万般犹豫后,问道:“大师兄,之前你不愿意让我暂用你的剑,是出于什么原因?” 凤迟龄道:“没什么原因,只是不想给旁人使用。” 荆无忧再次垂眸,喃喃自语道:“应该不是。” “好了别问了,走快点……” “呜呜呜呜呜嘤嘤嘤嘤嘤——” 凤迟龄:“……” 荆无忧:“……大师兄是你吗?” 凤迟龄嗤笑道:“怎么可能是我?” 话音甫一落,冥冥萤火再度亮起,照耀了方圆几里。 坑底里曲折荡漾,水石莫分,荒芜一片,不像是有活物可存活的地方。 而此时此刻,却能在此地听闻到几声气若游丝的啜泣与鬼哭狼嚎般的哽咽。 凤迟龄手指随意一曲,原本安静如斯的萤火勐地一下子激烈窜动开来,火星跳跃,把周围黑洞洞的石壁霎时照的靓丽堂皇。 一个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的锦衣男子,正抱着手里的一把金碧辉煌的剑兀自抽泣着。 他满身泥巴,狼狈至极,荆无忧并没有过多讶异,在凤迟龄身旁轻轻唤道:“二师兄?” 上官允先是看了荆无忧和凤迟龄一眼,吸了吸鼻涕,再用手抹了一把,踉踉跄跄站起来,再跌跌撞撞地往他们那边走过去。 第43页 望他邋里邋遢地驶来,荆无忧登时表情怪异。 上官允用那双哭红了的死鱼眼瞅瞅荆无忧,再瞥头瞄瞄凤迟龄,说道:“为什么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让我见到你们两个?” 荆无忧一时懵住,上官允继续抱头颓丧道:“唉,我就算死了,却连个引路人都没有,黄泉路也看不到,更别提见阎王爷了,偏偏让我看见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死不瞑目了——” “啪!” “哎哟——” 凤迟龄一巴掌甩向他脑门,道:“清醒点了么。” 上官允捂着后脑满脸愁苦地看着凤迟龄,眨巴了几下眼睛,斟酌片刻,道:“真的是……大师兄?三师弟?” 凤迟龄语气不善道:“要不然呢,你还以为我们是鬼?” 道完,他就动手揪起上官允的耳朵,上官允也被他揪得顿时嗷嗷直叫,荆无忧则选择在旁默默看戏。 几乎能从语气里听出凤迟龄是如何咬牙切齿恨得慌,他一字一顿地道:“师尊早就让你把金剑埋了,谁允许你挖出来的?” “你要想修炼有所成就应该先踏踏实实地从最基本的开始,而不是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至少以目前来讲,你根本没能力使用它。” 上官允含泪诉苦道:“要不是大师兄你之前在师尊的面前让我下不了台,我也不会动这个脑筋啊。” 凤迟龄一听,揪得更用力了,喝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 话语期间,上空传来隆隆响声,名唤白姗的白衣女鬼猝然由远及近地闯入众人视线之内,伴随一道骨架碎裂的声响,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咳出了一口乌血。 见状,凤迟龄缓步走去,轻轻扶起她,温声道:“没事吧。” 白姗虽为女鬼,容颜却是极好,在受了伤的情况下更显楚楚动人。 而她对于凤迟龄的关心,也是面带微笑地低声曼语道:“尊主不必担心,白姗自愈能力尚佳,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復如初。” 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低低的喘息声盈盈悦耳,很难让人不心动。 凤迟龄嘆了口气,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髮,动作极其轻柔,宠溺,而白姗也依偎在他怀里,表情很是安心。 “辛苦了。” 一旁的上官允见到这么个来路不明的诡异女子,早已目瞪口呆,膛目结舌,两眼呆愣地望着前方的凤迟龄和白姗,双手却在摇晃身旁的荆无忧,嗫嚅道:“这,这是谁啊?大师兄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女子?” 没听到身旁之人有所回应,上官允略感疑惑,扭头望去,刚想开口询问,一张面如寒霜的脸孔倏然刻印在瞳孔之中。 上官允两眼瞪地硕大,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弟,你怎么了?” 荆无忧很快调整了下面部表情,阖上双眼,不冷不热道:“没怎么。” 你这表情不怎么友好啊喂,而且为什么莫名感到有些酸唧唧的? 上官允没敢追问,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瞥过去,就见凤迟龄将白姗扶靠在一旁墙壁上,举止间那叫一个轻手轻脚。 他半蹲在地上,背对着荆无忧与上官允,也不回头,问道:“对了无忧,之前我让你拿的玻璃碎片,现在应该还在你身上吧。” 荆无忧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不言语,原本只是微微握着的拳头也越攥越紧。 ……她有那么好看吗,问我话的时候,为什么都不肯回头看我。 第25章 金剑 后头一声不吭,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即使上官允用手肘戳了戳荆无忧,他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双柳叶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二人,身若松树,岿然不动。 凤迟龄也不动作,语气平淡至极:“死小鬼。” 那道如寒玉般空灵声线再度响起,荆无忧倏地抬眉:“啊?” 闻他反应懵懵懂懂的,凤迟龄将白姗安顿好后便站起了身,忍不住调侃道:“叫你无忧你不搭话,偏要我叫你死小鬼你才敢应声吗?” 荆无忧踌躇半天,摇了摇头。 凤迟龄道:“我问你话呢。” 荆无忧:“啊?” 凤迟龄走到他跟前:“啊什么,我问你玻璃镜片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荆无忧眨巴下眼眸,愣愣从怀里取出那片隐隐泛着白光的菱形碎片,双手递交给凤迟龄。 瞧他形形色色之间透着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却又无从道说是哪里古怪。 在凤迟龄意味深长地盯了许久后,以防气氛陷入尴尬,选择无其事地接过。 片刻,四周毫无预兆地浮起碎碎雪花,晶莹剔透。 菱形碎片被他放置在半空中,强烈白光骤然炸开,瞬间将整个不见天日的漆黑地底照耀得明晃晃的,亮如白昼。 白姗半垂着眼睑,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她兀然抬起一只手,从指尖处开始化作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白烟,尽数往那块碎片里头聚集,就像是整个鬼被尽数吸进去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待凤迟龄收回菱形碎片转头望向身后的两名师弟的表情时,手握成拳抵在面具前咳嗽一声,移开话题道:“既然这个幻境还没有消失,就说明那个女鬼修很有可能会再次行动,上官允,你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有没有听到过从上方传来的什么动静?” 第44页 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坑底没有六十丈也一定有三十丈,彼此听不到窥不到是理所当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避免麻烦率先找来,现在开始的每一步都必须走的格外小心。 上官允抱着剑愁眉苦脸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怪女人明明是想害我却迟迟不动手,昨天晚上把我困在这里后,自己上去了,至于上面的动静,我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凤迟龄负手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的这把剑,要不是为具有辟邪功效的黄金所铸,那女鬼怎么可能不……”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住,良晌后,上官允只道有两股奇妙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往自己身上扫来。 豁然抬头一望,就望见凤迟龄的面具一动不动的正对着自己,恍然侧首,旁边的荆无忧也是用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自己看。 氛围莫名怪诞。 被这么直勾勾看着,上官允不禁心下一颤,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遭,撇嘴道:“你们这么盯着我干嘛?” 凤迟龄嘻嘻笑道:“二师弟,借你剑用用呗。” ― 天黑地洞,光阴罹难,道道恐惧迷惘的悽厉喊声在耳畔游荡。 女鬼修腹部被凤迟龄捅得血肉淋漓,内脏一个接一个往外掉落,腥味瀰漫。 她艰难地站起身,就是一口乌血喷涌在地,用手臂随意地擦了擦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蹒跚着脚步,朝黑潭旁边的坑洞逶迤走去。 厚厚的眼睑垂敛,居高临下地俯瞰过去,女鬼修原本丑陋而又僵硬的五官在看了好一会儿后霎时崩裂,狰狞扭曲得看不出人样,双手交叠捧着腹部,佝偻着凹凸不平嵴背,在咯咯发笑。 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隐隐颤动,形如疯癫似的哄堂大笑:“敢动我的儿子,这就是下场,粉身碎骨也不足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粉身……粉身,元婴期的小鬼头这样貌似还死不了,那让老娘再送你们一程!” 说罢,她自身化作一缕浓重黑烟在半空中僵持许久,倏然勐然下蹿,风驰云走,急如星火,纵使身患重伤,却也不到片刻便成功降入地底,可见修为深厚,非常人所能匹敌。 女鬼修从黑烟的形态变回人身,眼珠左右滚动,尽是漆黑一片。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心想着这里乃是她的地盘,还怕找不到那几个小鬼吗。 正当她准备闭眼凝神窥探一番的时候,银光闪过,洞内萤火幽幽浮动。 面对这突然一剑,女鬼修猝不及防,空手接住,就被冻得打了个寒噤,连连退避。 剑招咄咄逼人,乘胜追击,女鬼修手臂劲道虽是扞格不入,但手终究是手,剑终究是剑,肉体哪能同银光寒铁相提并论。 不出十几招,女鬼修咬着牙接连败退至石壁上,萤火窜窜,待她清楚目睹那张被诡谲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后,心中怒火大盛,嘶吼一声,手成利爪勐地袭去。 凤迟龄侧首躲过,闪躲过程中,飘逸的青丝被女鬼修的利爪从中穿过,他反手拽住她那骨瘦如柴的手腕,足见一抬,往她腹部上狠踹下去。 女鬼修干呕不止,目光仍然狠戾毒辣,凶光毕露,想也不想就用两颗尖锐獠牙往凤迟龄肩头上刺去。 “咔嗞——” 女鬼修两眼猝然瞪得硕大,悽厉的一声惨叫过后,怛然失色地望着凤迟龄……准确的来说,是他手中的剑。 那把寒光凛凛的剑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换成了另一把,曳曳白霜被灿亮夺目的金闪所替代,正是上官允的那把金剑。 不远处,荆无忧与上官允躲在角落里,纷纷探出半个脑袋瓜子瞧这边的动静。 上官允心急如焚道:“唉,你说我的这把剑会不会变成这场打斗的牺牲品啊?” 荆无忧瞥了一眼他,蹙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二师兄不去担心大师兄,却在这里对着剑牵肠挂肚,难怪大师兄不喜欢你。” 上官允不服了,道:“唉你个小鬼头,我那把金剑可是我爹留给我让我好生保管的,而且还是找仙人开过光的,你们怎么会懂它是我的重要性啊。再说了,大师兄不喜欢我又怎么了,他难道还会喜欢你?” 荆无忧听了,心里莫名一个咯噔。 上官允对身边人的不对劲是毫不知情,双手抱臂,兀自嘆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我看吶,在大师兄的心里,估计也就洛潇师尊是最为重要的了,对他的态度跟我们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哦对了,还有那个女的,你刚刚看到大师兄是怎么对待那个女子了吗,哎呀那叫一个温柔体贴,餵你说,他们是不是一对啊?喂,三师弟?荆无忧?你倒是说句话啊,哎哟,别不理……” 荆无忧听得心如乱麻,手越握越紧,连指甲盖都快尽数刺入肉里,最后终于忍受不住,勐地扭头瞪向他:“闭嘴!”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凶,上官允脖子一缩,黯然神伤道:“师弟你太没大没小了。” ·一边 女鬼修一口气岔了半天,狰狞笑道:“那个废物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凤迟龄道:“你叫他废物?” 角落里的“废物”吞了口口水,尴尬地噙出几滴汗。 第45页 女鬼修眯眼道:“怎么,不是么?” 凤迟龄把玩着手中金剑,讪笑道:“是,但是我的师弟,还用不着外人来指指点点。” 衣袂飞扬,手起剑落,要说凤迟龄对付这么一个修为高深的鬼修,还能占据上风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足够杀伐果断,骨子里透着的一股狠劲促使女鬼修不得不丢盔弃甲一阵子。 最终退无可退之际,女鬼修冷哼道:“你果然比你那师尊还要咄咄逼人,让人惧怕。但是,你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我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剎那,一股万蛊噬咬的疼痛再度袭来。 凤迟龄身形微颤,在尽可能不让身后两名师弟察觉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继续挥剑刺向对方。 他选择一言不发,可女鬼修却说得呶呶不休,滔滔不绝。 “怎么不说话了?” “砍歪了啊,我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你在对准哪儿啊?” 剑光闪影间,女鬼修粗壮的手臂直接正面袭向凤迟龄,奋力一挥,那古玉而做的白玉面具霎时被打了个飞,“咯噔”一声,掉落在地。 乌黑青丝伴随着动作的停止而垂落下来,凤迟龄忙不迭后退一大截,低垂着头不声不响。 由于他是背对着上官允与荆无忧,两人自然是瞧不出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望见那掉落前方不远的一枚孤零零的面具。 凤迟龄低头沉默半晌,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举起,挡住自己的脸,沉声道:“无忧,帮我一个忙。” 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言语从他口中流淌出来,而此话一出,荆无忧便立刻不假思索地从角落里跑出。 可等他刚要迈至凤迟龄旁边时,就被伸手阻拦了下来:“你不用过来,帮我把地上的面具捡起来,好好保管片刻,等我处理完眼前的事,再还给我。” 荆无忧眨了眨眸子,视线落在那张红不红绿不绿的面具上,盯了一阵子后弯下腰,双手捡起,旋即转身,重新躲回了角落,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上官允瞅他信誓旦旦跑过来的模样,挑眉道:“大师兄面具都掉了,你都不去瞄一眼?” 荆无忧半敛下眼睑盯着手上的面具,轻轻拍了拍灰尘后,手指在上头来回摩挲,道:“大师兄想让我们看的时候,自然会让我们看。” 上官允吧唧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皱眉道:“你就是太听大师兄的话,瞅一眼又不会怎么样。” 蓦地,围绕在凤迟龄身旁的萤火的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四周恢復了一片漆黑,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快如闪电的银光落刃,在黑暗的地底里如流星般划过。 修真之人姑且不说,荆无忧的观察力同寻常人来讲,也要高那么一点。 他定睛地望着那边,目不斜视,一眨不眨。 激烈打斗声不绝于耳,女鬼修的嘶吼声更是穿云裂石,震耳欲聋,对比之下凤迟龄就是一语不发,安静至极。 荆无忧对此担忧万分。 黑灯瞎火间,上官允伸出手对着空气乱摸一通后,宽慰道:“你得相信大师兄啊,他有我那把剑傍身,肯定没事儿!” 朽木不可雕也。 荆无忧懒得理他,眯着眼睛再次面朝那模模煳煳的一块。 黑暗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道微乎其微的闷哼声,而就在荆无忧屏息凝神的那一剎那,金色剑芒掠过之间,一双眼睛被照耀出来。 虽是一闪而过,转眼即逝。 但却能让他为此,心潮澎湃。 第26章 绞杀 上官允的视力和洞察力可没他这么好,现下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瞎子模样。 除了嘴上喋喋不休地询问荆无忧对面的情况,还抱怨几句大师兄为什么突然把萤火给掐灭了,搞得他莫名心慌。 荆无忧干脆当他是萦绕在耳畔的苍蝇,聒噪得令人心烦,便自动屏蔽,不予理睬,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前方。 他还想再清楚地看一遍,可是这一次,却是事与愿违,什么也看不到了。 眼前黑天墨地,耳边铮铮剑啸。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就只是昙花一现,说是错觉也不为过。 蓦地,他忽感脸颊一凉,正觉奇怪,便伸手去轻轻触碰。 而这一摸,便摸到了一片泛着淡淡银光的雪霜。 不知为何,女鬼修方才还持有的从容不迫霎时一扫而空,大吼大叫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要是有点根基的人,都能听出她那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还隐藏了几丝难以窥测的恐惧感。 而这些形于声色的愠怒恰是为了掩盖那自欺欺人,不敢承认的胆怯。 对于女鬼修的问话,凤迟龄连个声都没有吱。 无际黑暗之中,挑眼的金色光芒渐渐被如千年寒霜的银蓝色所替代,在空气中闪得更加迅勐极速,最终,只听清晰的一声“咚”,女鬼修只觉咽喉处一痛,与黑潭如出一辙的乌黑血液顷刻间血飙三尺。 由于发不出声音,她硬生生把堵在嗓子眼的一声悽厉惨叫给吞了回去,倒在地上,丝丝呜咽,面露惶恐。 仿若冥界幽火的青焰再次暗暗亮起,火苗簇簇燃烧,这次同以往带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平静与祥和一扫而空,代而取之的是阴恻恻的瘆人之意,诡异非常。 第46页 女鬼修颤颤抬头,凤迟龄半张脸隐藏于暗处,另外半张脸却是被这股光线照耀的清清楚楚。 可在女鬼修望向他的一剎那,就被一根尖锐冰柱把眼球给戳了个对穿,顿时张开了口呜呜咽咽,却始终说不清一个字。 不可能,这个人不可能会如此沉着! 他现在应该头疼欲裂才对,可为什么会是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凤迟龄轻笑一声,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就是抓住女鬼修的头髮往外勐地一扯,几丝青丝落地,在她耳边呢喃道:“想不想见你的儿子?” 嗓音中仿佛灌有魔力般摄人心魂,可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女鬼修再次吊起一颗心。 “呜呜呜……” 话说出不口,女鬼修便用神识强行与他通话:“你想干什么……” 凤迟龄讪笑道:“哝,你儿子。” 萤火突然旺盛,缀满在从角落里走出来的一个小身影上。 之前那从上方摔下来的木偶,除了脸部稍稍凹陷外,其余的地方倒是没有一丝毁坏。 木偶的走路姿势僵硬非常,面部表情绷得一动不动,宛如被人操控,径直走向女鬼修的面前。 荆无忧颇为惊讶:“奇怪。” “咋了?”上官允耳闻到他语调有问题,一时好奇忍不住瞥头张望。 而他这一望就被那股强烈的萤光给闪瞎了眼,慌忙回头,两眼猝然一闭,心力交卒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打醒我,打醒我我就能醒了!” 荆无忧:“别吵。” 望见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女鬼修被血迹浸满的骯脏面孔也罕见地露出几丝温馨来。 她费力地抬起双臂,作张开姿势,憔悴的莞尔着,被刺穿个窟窿的咽喉一抖一抖,哑声道:“好孩子,娘亲就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来,我们回家。” 木偶停滞在女鬼修面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是女鬼修包含着母爱的温柔微笑。 他直勾勾地盯着这样的脸一时片刻,倏然任何毫无徵兆地一笑,而那个笑容由于嘴角上扬的弧度过于夸张,从而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突如其来的一个穿腹,几乎让女鬼修的魂魄飞往九霄云外。 她睁大眼睛,呆愣地望着眼前之人,神色之中的惊讶与不解几乎要溢满出去。 可不待她开口呢喃几句,眼前之人龇牙着嘴,冲上前去,笑嘻嘻地把她按到在地上,血流如注,惨叫连连,无尽无休。 与之前不同,被最亲的人如此对待,使得这股悽厉惨叫平添一份哀嚎。 就连上官允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忙推了推身边的小师弟,皱眉道:“不是我说,这叫唤的也太惨了吧,大师兄那边到底发生了啥?” 荆无忧不为所动,道:“好像是女鬼的儿子在杀她。” “什么!?”上官允诧异道,“我昨夜看那玩意儿还一动不动的,就像个没有任何意识的人偶玩意,现在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荆无忧也甚感疑惑。 区区无心无魂的“东西”,也可以说是替代物,怎么可能在转眼间就能拥有自己的意识来做出行动。 除非—— 略过那处,视线往在一旁看得岿然不动的大师兄背影上瞧去。 粗略一看,没瞧出个所以然。定睛一看,才扫到那掩盖在水色衣袂下的两根手指上,凝聚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色气体。 黑雾中偶有几丝冰蓝色流动,无数根接近透明的银线半浮在空中,而它们所汇聚的地方便是在那个木偶身上。 这下子,荆无忧算是明白了。 ——大师兄他正在操控着这个木偶。 可是先前大师兄用剑捅了她可不止几十下,都没见得给女鬼修带来多少创伤,依旧兴风作浪,光是驱使这木偶,真的管用吗? 结果就是,真的管用。 女鬼修的精神显然已经濒临崩溃,两道血泪从干裂的眼眶中流淌下来,想要伸手拥抱给予她这痛苦的人,却被毫不留情得拧断了双手,瘫倒在被血液浸湿的冰凉地面上。 凤迟龄轻轻拍了拍满目凶光的木偶的肩膀,将手中金剑递给他,再往后退一步,负手旁观。 木偶欣然接过,双手握着剑竖于胸前,脚踩着女鬼修那已经乱得不忍直视的腹部,在她的注目之下,狰狞地笑着。 泪光在眼眶边缘辗转闪动时,女鬼修轻轻笑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天灾命格,果真非比寻常。你早晚……会因为这个,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爱你的,恨你的,皆会因认识你而死。” “身为罪魁祸首的你也同样,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末了,随即,就是当头一剑噼下。 泛着微微金光的剑就这样直直竖立在那里。 尘埃,就此落定。 刺人眼球的萤火终于渐渐黯淡了下来,恢復如初的幽幽清明。 四周峭壁陡然塌陷,颇有分崩离析之势。 荆无忧与上官允顿时慌了神,纷纷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兴许是被这突然倒塌的景象所震撼,两人的唿吸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第47页 正惊慌失措之下,凤迟龄便赶至两位师弟的身后,一手提起一个,临走前还顺道踢那插在地上的金剑一脚,将其踹起,暂时收入囊中。 他站于溯雪剑之上,故意飞得横竖八外,东倒西歪。 上官允吓得手心里冒汗,嚷嚷道:“大师兄,你这御剑技术……我,我有点后怕。” 凤迟龄:“哼。” 上官允想了想,撅着嘴又道:“你可不能将我的金剑私吞啊。” 凤迟龄冷声道:“鬼才要这破玩意儿。” 他只是暂时保管而已。 就算这把剑属实有点名堂,可对付鬼怪,将之留在身边也没坏处。 但他可不屑使用别人的“破铜烂铁”,打算等回去之后就交给洛潇,等上官允有能力驾驭的时候再还给他。 因为以目前来讲,这把剑对于学无所成的上官允就只是一块废铁,没有任何益处。 尽管对于大师兄的相貌好奇的不得了,但荆无忧被这样提着飞着,压根没有能力回头张望。 可就算有能力,他似乎也没这个勇气。 听这语气,大师兄现在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差。 虽然凤迟龄每每同人说话都不会给个好姿态,好腔调,但至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跃过重重峭壁,脚尖一落与地面上,凤迟龄松开了上官允与荆无忧,不等他们回首,道:“灵虚境开!” 四道白光在眼前蜿蜒划过,映入眼帘的是四只雪白皮毛的小狐狸。 上官允任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指着其中一只,惊奇道:“诶你不是……” 凤迟龄打断道:“把他们两个带出去,安排一下。” 若是在以往,听到他说出“安排”这两个字,小狐狸们都心照不宣地理解为灭口,可转眼又望这两个少年有些面熟,仔细一瞅,发现正是前几天洛潇收的新弟子,才没会错了意,闯下大祸。 一只瞳孔泛棕的小狐狸道:“龄兄,那你呢?” 凤迟龄踢起脚下溯雪,握住手柄对着空气一扫,冷声道:“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 以为死了,幻境塌了,就结束了吗? 永世不得超生?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永世不得超生。 被小狐狸扶住的荆无忧艰难地转过身,也没空去诧异大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用扇子遮挡住自己的整张脸,劝道:“这里都要崩塌了,太过危险,还是算了吧。” 比起相信凤迟龄的能力,荆无忧要更加担心他的安危。 可对方却不会这么想了。 这小子之前没听到那女鬼修说了怎样一番话,不明白这些话恰巧又是他的逆鳞,对此自然理解不了,也不能体会。 当然,体会不了是最好的。 半晌,凤迟龄唤道:“无忧。” 荆无忧应道:“什么事,大师兄。” 凤迟龄:“面具还我。” 闻言,荆无忧上前一步,双手递上。 凤迟龄迟疑片刻后,伸手接过,不留缝隙地迅速戴上,收回扇子,道:“回去之后,好好养伤。” 荆无忧摇摇头,肃穆道:“我不,除非大师兄和我们一起回去。”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分,周围滔天巨响不绝于耳。 在如此情况之下,只听凤迟龄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温声道:“臭小子,你想得美。” 第27章 归来 潭水漆黑混浊,犹如笔墨,平静得如同死水。 岩石一个接一个从高空中砸落,却都仿佛有股阻力将其隔开,不让那些坠物靠近这股墨潭分毫。 这个幻境现今已成一鳞半瓜,兴许在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荆无忧与上官允已然被四只小狐狸安全带了出去。 带走的途中,上官允倒还好,不吵也不闹。知道他那倔如牛的大师兄是不会听三师弟的话,自己就也没有多做掺乎,安安分分地同小狐狸离开。 可荆无忧就与他不同了,所谓桀骜不驯,执意不从的本事,即使是与大师兄相比,也不见会占下风。 无法,凤迟龄只能悄无声息地在他后颈上给了他一手刀,把他打晕后再让狐狸们将其背起,给带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被血渍染红的一抹水色勐然潜入黑潭之中,激盪起无数水花,沉淀在潭底深处的鬼气死气被这股强大灵气所吸引,霎时一拥而上。 它们如桎梏一般,疯狂往凤迟龄摆放在身侧的双臂上缠绕过去,妄想将他禁锢住。可凤迟龄只是手指随意一勾,接着一记蓝光虚虚划过,那团雾气剎那间便消散殆尽,不见了踪影。 可见就凭这种程度的死气对他而言,根本起不到任何威胁。 潭底里空无一物,唯有永无止境的死气瀰漫,而在潜入其中片刻,凤迟龄的耳朵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微微蹙眉,快速唤出溯雪,体内真气流动。 下一秒,便将所有的灵力全部凝聚在剑身之上,勐地一挥,蓝光大盛,如墨黑潭顿时亮如白昼。 破开万千水花,剑尖直插入地底,伴随着霜雪蔓延,从那条缝隙中兀然涌出一阵阵尖叫与正在泄露一般的死气。 听音色是女鬼修与鬼婴们的。 第48页 啧,我说耳朵怎么这么痛,果然还没完全死透。 看来他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趁早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不止是地底,就连潭水的温度都变得冰冷非常,如坠冰窟。 剑若银霜,蓝白相印。 不过晃眼,周围景象尽是一片残垣断壁,千奇百怪的惊叫声倏然一扫而空,归于死寂。 由死气凝结而成的结界一破,上方的岩石开始往下坠落,“噗通”砸入潭水中的声响源源不断,凤迟龄却是纹丝不动地浮在水中,似乎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样子。 他兀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倘若,就这样安静离开的话…… 潭内水流倏然变得湍急,一道刺耳的碎裂声响勐然乍开,塌陷的声音骤然消失,四周的幻境开始起了变化,短短数息时间,支离破碎,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正片黑潭捲成螺旋状地尽数吸走。 等凤迟龄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一抹胭脂般的黄昏彩霞闯入视线。 他静静平躺在湿润的泥土上,原本被血渍染得鲜红的衣裳也因为浸泡在黑潭之中而变得乌黑,紧紧贴在身上;绾起的青丝也是胡乱垂落于胸襟处,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仙风道骨,瞧来是既凌乱又狼狈,活活一个叫花子模样。 凤迟龄对着天空失神片刻,也不动身,微微扭头向旁张望,周围古树轰然倒塌,数只雀鸟的尸体洒落满地,寸草不生,生机全无,仿若废墟。 呆呆地盯着半晌,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猝然坐起,喃喃自语道:“完了,后山变成这副模样,师尊估计……” 不是估计,是一定啊。 璇崑山上的每一株花草树木,洛潇向来格外爱护,精心创立几百年的人间仙境自然不可轻易留下污点。 后山虽然不显眼,但好歹也为其中的一部分,如今被毁成这样,哪怕洛潇脾气再好,也难免不会大发雷霆。 ……那该怎么办呢? 赶紧熘。 凤迟龄踉踉跄跄地爬起,本想拍了拍身上灰尘,哪知一摸就摸了满手湿漉漉的泥巴,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顿时天打五雷轰。 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脏! “哎哟。”这一动作,他被疼得嘶嘶抽气,瞥向右手手臂处,捏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撸起袖子管,而这么一掀开,就见到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一块青一块紫,还有之前伤到的一道几公分的伤口正在滴血。 之前没怎么管这伤口,经过这么一泡,可算是彻底恶化。不过也好在他修为高深,回去之后稍加处理,再调息个一两天也就无碍了。 活了那么久,都没觉得有一天比今天更要来的心烦意乱,凤迟龄精疲力竭地扶额,唉声嘆气中却忘了自己满手的泥巴,如此一来,花红柳绿的面具之上也蹭到了,狼狈与滑稽程度登时大幅度上涨几个点。 凤迟龄:“……” 还有什么能比今天发生的事更加令人难以接受吗? 兀然陷入一种心绪不宁的感情之中,他再瞧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景象,手下意识的一挥,蓝光游过,也做出了一个幻境。 这个幻境里的景象便与还没变成荒地的后山如出一辙。 古树参差葳蕤,鸟儿叫声喋喋不休。 ……大概就是这样子,祈求能矇混过关吧。 带着寒意的春风迎面而来,凤迟龄身上本就湿淋淋的,被这么一吹,吹得瑟瑟发抖,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忙抱臂来回摩挲几下,缩起脖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走了好久,以他现在所站的这个方位,刚好能眺望见山峰之上的木屋,凤迟龄扶着大树深深看了一眼,又负起手在这片草地里来回踟蹰,时不时扬起脖子张望,可就是不敢再迈出去一步。 按照这个点,洛潇应该回来了。而自家的那两个师弟也十有八九向他道明了…… 这该如何是好?以现在这副模样去见人? 怕不是会以为我掉进阴沟里给自己洗了个澡,得劲! 正不知所措中,突见房内白光微微闪动,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从房门中蹿出,浮在半空中嗡嗡而动。 见状,凤迟龄忙不迭躲到一棵树后,半晌,稍许探出半个脑袋朝那儿瞧去。 这把剑名唤“渊澜”,是洛潇的贴身佩剑。 别看他这个人的模样向来斯斯文文,温文尔雅的,剑意却是与之截然相反,不仅一点不温柔,反而宛如滔天大海,潮涌兇勐,具有力挽狂澜之意,浩瀚无比,刚劲十足。 如果说溯雪为霜冷沉静的一方,那渊澜便是破除一切寂静,化腐朽为神奇,撇去修为不谈,单论雄劲力道,两两相比,后者还是要更胜一筹。 蓦然,渊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顺势掉了个方向,剑尖直指向躲在树后的凤迟龄,停滞片刻,勐然袭来。 凤迟龄:“!” 眼看泛着白光的锐利剑尖直直往这边刺来,凤迟龄惊得身形一颤,拔腿就跑,然而渊澜也穷追不捨地跟在他身后追赶。 拖着湿答答的衣裳横冲直撞,铮铮剑鸣不绝于耳。一把剑一个人围着一棵粗树干绕了不下十圈,一会儿上树躲避一会儿下树逃亡,上跳下窜,好不忙活。 凤迟龄大喊:“你追着我做甚啊!?” 第49页 渊澜没有回应,仍然穷追不捨地跟在他身后,白光凛凛,嗡嗡作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了好久的郁闷,经过现下这番奔波仿佛得到疏解一般,凤迟龄此刻的心情竟然还不错,忍不住呵呵笑了几声。 他背过身,脚步不停,边倒退边瞧着前方渊澜,挑衅道:“来啊,有本事追过来啊,啧啧。” 说话期间,后背猝然撞上一人,凤迟龄脚步一顿,连带着嵴背生硬,盈盈悦耳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回来了?” 这声音冷得天寒地冻,凤迟龄咽了咽口水,浑身僵硬得犹如雕塑,动弹不得,好久才哑声道:“嗯。” “怎的不回头?” 闻言,凤迟龄手脚依旧僵硬,额前髮丝凌乱地贴在面具上,满身水渍。他战战兢兢地转了个身,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把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收入眼底,洛潇嘆气道:“先去洗漱,之后我再来问话。” 预想中的一顿责罚并没有很快地如期而至,凤迟龄豁然抬头,便望见洛潇那张尽显担忧之色的脸,余光一扫,又扫到了跟着他出来的两名师弟。 两名师弟早就换了身洁净的衣裳。 一身锦衣,一身鸦黑。 身着锦衣的上官允一见凤迟龄便要整个人凑上去,他托着下巴左东右瞧,瞧完后还贴近些许,厚着脸皮嗅了嗅。 对此,凤迟龄赶忙抵住他额头,连声问道:“你干什么?哪来的变态?” 上官允嚎啕道:“大师兄,你这是在阴沟里洗了把澡出来么!?” 凤迟龄:“……” 跟这臭鱼真是没话讲,令人无语! 凤迟龄道:“行了,你别在我眼前碍我的眼了,我去洗把澡。” 说完,他沖洛潇浅浅颔首,径直往木屋那儿走去。迈步过去的途中,他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荆无忧擦肩而过。 凤迟龄有意用余光扫看他一眼,看他站的笔直,犹如松竹,也没多想,继续行走。 可在跃过他的一剎那,凤迟龄的手倏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给紧紧握了住。 树叶婆娑,沙沙作响,两个温差极大的掌心相触,凤迟龄缓缓撇过头,发现荆无忧始终垂着头,乌髮垂落,遮挡住他半张脸,语气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荆无忧沉默不语,手下却还死死地握住他,不肯松开。 凤迟龄无声嘆了口气,道:“若是无事的话,我要去洗澡了。不过就算有事,你也得等我洗完澡再同我说。” 荆无忧依旧一语不发,也不肯撒手,洛潇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徘徊,随即摇了摇头,淡声道:“龄儿,无忧他很担心你。” 看出来了…… 所以该怎么说。 凤迟龄想了想,转了个身,改去正对与荆无忧。 他慢慢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手在荆无忧的头顶上轻柔抚摸,语气放缓道:“谢谢你。” 感受到对方身形勐然一颤,凤迟龄手微微僵住,心道莫不是他说错话了,尴尬须臾后又改口道:“让你担心了,真不好意思。还有,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我……” 话音还未落,荆无忧倏然抬头,这下轮到凤迟龄愣住了。 这孩子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与染上一抹殷红的眼角可不是假的。 漆黑的眼珠微微闪动,清晰映出凤迟龄的身影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表情,凤迟龄便觉得以现下这个事态来看,不太好轻易煳弄过去了。 第28章 沐浴 木屋·卧房 外界云雾飘渺,鹤唳裊裊,染上一幅针织的彩霞画。 晚霞透过窗户映照进来,恍惚间,竟把屋内照得呈现七彩。 屋子里头一小截烛火燃燃,摆放着一只沐浴用的木桶,里面灌满了清澄的热水。 由于气候较为寒冷,凉风习习,温差较大,远远望去,便能瞧见在那只水桶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滚滚白烟。 距离在门到那放置水桶的窗户处还隔有一道屏风。 上头竹叶青青,小鸟依偎,有山有水,清奇俊秀。 一叠崭新的水蓝色衣裳叠放在桌案上,被血渍、潭水浸泡得不成样子的长袍从肩膀开始,沿着那优美的线条渐渐滑落在地。 凤迟龄将束于脑后的蓝色发冠取下后,瞅了一眼自己右手臂上的伤口,思忖着这么一泡应当不会再次感染。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取下脸上的面具,上面也煳满了泥巴,滑稽非常。 凤迟龄啧几声,用手舀起一碗水对着它沖洗一遍,洗完后用密布擦得隐隐泛着白光。 这么一洗,不但泥土被洗了下来,就连红红绿绿的颜料也被一道沖刷了干净。 等洗干净,凤迟龄双手捧住,将它如同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放置于干净的衣裳上方,自己跨入水桶中央,膝盖一曲,坐了下来。 温热的水没过下巴,及于鼻尖,可能因为太过舒适,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肯再动了。 凤迟龄闭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自然往下垂,如蝶翼般隐隐打着颤,白玉似的肌肤上乍一看,竟有浮光流动,额前那被水打湿的青丝半贴在脸颊上。 那书上写着的眉目如画,面若桃瓣,貌似也不及这张被雾气埋没,若隐若现的脸要来得摄人心魂。 第50页 屋外,轻微的脚步声倏然传来,由远及近,凤迟龄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除此之外无动于衷,自管自地泡着。 那脚步声在走到屏风前就中道而止,娇小的拳头微微握紧,杵在原地好久,咬了咬呀,仿佛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大师兄,伤口怎么样了?” 以他这个位置,只能隐隐约约望见凤迟龄的肩膀,况且那如玉般皎洁的肌肤大多都被散乱的黑髮所遮盖,跟以往相比,也不见得能看出什么。 凤迟龄双臂撑在木桶上,微微昂起头,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少杞人忧天了。倒是你,去我房间里待着,等下我替你疗伤。” 荆无忧轻声道:“师尊已经替我疗伤过了。” 凤迟龄一顿,随后应道:“哦,那没什么事了。” 荆无忧在屏风前踌躇片刻,背过身,就地而坐,道:“大师兄,之前在后山幻境里,我好像看到你的脸了。” 凤迟龄:“……” 没听到有所对方搭话,荆无忧连忙解释道:“但是就只看到了眼睛,而且看的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大师兄你其实长的……” 凤迟龄语气自然地打断道:“你只从一张完整的脸上看到眼睛这一小部分就随意下定论,不会觉得太草率么?谁知道鼻子和嘴巴是不是歪的呢。” “……好吧。”荆无忧无法辩驳他这段话,顿了顿,他又唤道,“大师兄。” 凤迟龄道:“干什么?” “你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此话一出,凤迟龄眉间一抽,侧首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荆无忧抱膝坐着,抬头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或者说你要冲动也没关系,可是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单单就你一个人的话,我有点怕。”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 不会以为正处于鍊气阶段的自己能帮上我什么忙吧? 除了拖后腿还能……不过回想起来,这小子似乎还真有点用处。 这份用处并非见于修为之上,而是在于头脑。毕竟能够想到抠人家眼珠子来充当弹弓载物,也是没谁了! 可是一次尚可,下次就不见得会有那么幸运。 在这个世上,弱肉强食才是王道,没有强大的能力保护自己,即使再能耍小聪明、小手段,也断不能持之以恆。 水声哗哗,凤迟龄转了个身,双臂交叠横于木桶边上,下巴抵在手臂上,一双眼直直盯着屏风,仿佛能穿透过去,直接看见对面人的后背。 半晌,他开了口:“那你就好好修炼,等你哪一天变得足够强了,再说这句话也不迟。” 荆无忧微微一怔,睁大了眼睛,瞥头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凤迟龄:“嗯,如果修炼有什么地方卡住,可以跑来问我,随时恭候。” 荆无忧愣了愣,贸然转身,先前的失落感像是被狗吃了,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兴奋得从地上跳起,爬到屏风上头,目光炯炯地沖里问道:“真的吗大师兄!?您,您可不能反悔。” 他看到的只是一抹露着肩膀的背影,长长乌髮柔顺直下,散发出黑玉般的光泽,凝结成的几滴水珠在那人的肩膀上流转,浮在半空中的水气绵绵而动,将那线条过于完美的肩膀轮廓照的若隐若现,莫宁给人一种若即若离,有心触碰却又不敢接近的映象。 光是只看背影就叫人忍不住直喷鼻血。 这样一望,荆无忧一时愣住,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双手兀然失力,吓得从屏风上摔了下来。 他半跪在地上蹙起眉头,那边却传来凤迟龄不急不缓,无波无澜的声音:“不反悔,话说回来,你现在有事做不?” 荆无忧先是摇摇头,突然发现大师兄现在看不到他的反应,接着开口道:“没有,师兄有什么吩咐。” 凤迟龄道:“我忘记拿皂荚了,你帮我从卧室里取一块出来。” 荆无忧:“只是递给师兄就可以了嘛?” “不然呢?”凤迟龄带了点戏嚯的语调,道,“难道你还想帮我洗?” 他纯粹只是说笑,谁知一阵殷红迅速爬上荆无忧的脖颈,沿着脸颊飞流直上。 他半低着头,手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耳角微微泛红,语气从原本的羞涩慢慢化为坚定:“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凤迟龄:“……” 驳回前言。 另一头,在那积满尘灰,也坚决不打扫的房间里,上官允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 洛潇负手而立站在屋外,本想是用清尘诀替他清扫一下屋子的,如今看他手忙脚乱地翻东翻西,估计不把这件屋子翻个底朝天不会罢休,以免刚打扫完没多久的屋子就又被搞乱得乱七八糟,于是洛潇便打算在他忙活完后再行动。 上官允时而叉着腰望东望西,时而蹲下身子乱趴,从屋子的一角跳到另一角,个个颜色迥异的包裹尽被翻了个遍,可似乎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懊恼地原地跺脚。 找的着实急了,还会飘出几句脏话。 第51页 洛潇实在是看不下去,在门口问道:“阿允,你在找什么?” 上官允双手叉着腰,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连连答道:“药啊药啊,我在找药。” 洛潇挑眉道:“药?什么药?” 上官允抹了把额头的汗,挥汗如雨道:“治外伤的药,家里祖传的,效果特别好!” 洛潇道:“给谁用?” 上官允道:“大师兄啊。” 说完,他又弯下腰刨地似地翻找起来,搞得周围灰尘四起,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我记得我是带过来的啊,这会儿怎么都找不到了?难不成还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唉,真是烦死了!” “龄儿受伤了?” 上官允道:“是啊,那条胳膊伤得简直没眼看,又是流血又是怎的,我从小到大还没受过那样的伤,只要伤了,哪怕是一点小破皮,我肯定喊得比谁都响亮,让那群下人贴身伺候,天天送本少爷见大夫!” 洛潇沉思片晌,道:“除了胳膊还有哪里伤了么?” “这个弟子就不知道了。”上官允眼光飞快周转,最终停滞在一个梧桐色小药瓶上,连忙捧起,指着它狂戳道,“就是这个了……你说你这小玩意儿害我找了老半天,不知道本少爷的时间和精力都是非常宝贵的么,你怎么还怎么还怎么还?他奶奶的!” 望他性子已经急躁到能对个瓶子这般撒气,洛潇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等他刚掉头迈出一步,远远就望见荆无忧蹦蹦跳跳地往这里跑来,脸上露出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兴奋以及激动。 可在对方无意间抬眸,望见洛潇正直勾勾地看着他时,这份笑容又勐然收住,在绷得有些僵硬的前提下,逐渐转变为尴尬,最后低下头,颇显羞涩地用手指抠了抠脸颊,慢步走了过去。 待荆无忧扭扭捏捏地走到自己面前,洛潇莞尔道:“什么事那么开心?” 荆无忧抬眼半晌又敛了下去,两只手背在身后扭捏着,抿嘴笑道:“没什么师尊,就是觉得大师兄人很好。” 洛潇瞧他这模样也不禁笑出了声:“只是觉得他人很好的话,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闻言,荆无忧头垂得更低了,唇角却不自知地愈发上扬,站立的姿势也没有以往那样给人一种警惕性,反而还有种飘飘欲仙,欲倒不倒的既视感,可爱得很。 听到外边动静,上官允握着手中的小药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望见荆无忧就跑上前直拍他后背,嬉皮笑脸地道:“哟,三师弟,心情不错啊。大师兄洗完澡没,洗完了我好给他送药去。” 第29章 屋中问 荆无忧被他拍得身形一颤一颤,不过好在他现在的心情正如上官允所说,确实挺不错的,就也没跟他一般见识,道:“应该洗完了,不过大师兄可能要就寝了。” 上官允惊乍道:“就寝?这么早!?现在才几点,亥时都没到呢吧!” 荆无忧非常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心道若是在这个时候放他去见大师兄,凭他那大嗓门,十之八九又要被轰出去。 洛潇拍拍上官允的肩膀,笑道:“无妨,我先与你们师兄说会儿话,你们若是也有事,也可一道跟来。” 上官允刚要连声叫好,就听洛潇道:“前提是得等我与龄儿单独说完,你们才可以进去,期间不允许偷听,明白了吗?” 今晚冷风瑟瑟,颳得外头枝叶颤颤。 如今尚处于春冷时期,故卧房内烛火窜动,照映在四壁上,平添一份暖意。 由木制成的床榻边便是窗,窗前摆放着一株兰花,在月光的折影下泛着幽幽银光。 微风细细一吹,那娇嫩的花瓣便一抖一抖的,好似一位翩翩起舞的俏丽佳人。 凤迟龄身着白色里衣站在榻前,将那枚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面具放置于床头上,双手抓住雪白的被褥抖了几下,打算立刻就寝。 他这个人每逢春天,尤其是在春末,天气还比较冷的时候,特别容易犯困。亥时才就寝已经算晚了,要在以往,戌时不到就能连打数个哈欠,哪怕是端坐着,一个不留神也能早早进入梦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睡的晚,起的早,又或者是因为过于累。 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些跟我们的这位大师兄没有一点关系,他反而还是师徒师兄弟里睡得最早,起的最晚,又是平日里最为空闲的。 刚爬上床没多久,被子还没捂热,就听到门外的洛潇扣了扣房门,从外朝里问道:“龄儿,睡了么,为师有话问你。” 上官允与荆无忧则依次站他的身后,前者自说自话地跑到窗台前,扬起脖子,一个劲儿地朝里望。 他如今十六岁,个头不矮,这么一望自然能望见屋内景象,可没等他往里张望过去,就被个头娇小的荆无忧给拽住手腕,硬拉着回到回来的位置站着。 上官允:“嗯嗯??” 三师弟的这个行为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为什么力气会这么大!? 被拖过去时,他以为就凭这小鬼的力气能拖动他一条手臂就不错了,哪知道自己却是无力的一方,完完全全就是被动的! 屋子里头的凤迟龄被子拉到一半,又贸然掀开,赤着脚落地就想给洛潇开门,可低头一看望见自己的这身衣着似乎有些不妥,于是陷入沉思。 第52页 “等我下。” 他快速换了身崭新的冰蓝色长袍,胡乱地套上白靴子,捻起一缕髮丝抛至脑后,瞧了瞧镜中的自己,稍许踌躇,便觉得头髮暂时也不用绾起来,反正这样也挺好看。 蓦地,凤迟龄好像又想起什么,拿起榻上纯洁无暇的面具,覆盖在脸上后,确保做足了准备,就跑去开门了。 “吱呀——”木门推开的声音。 凤迟龄先是半仰起下巴望向洛潇的脸,本想打个招唿,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渐渐垂下头,直勾勾地盯着死死抱住上官允一条胳膊的荆无忧。 二人身贴身,瞧来亲密非常。 凤迟龄:“你俩干什么呢?” 上官允刚想说什么,就被荆无忧给一手封住了口,急忙解释道:“二师兄说他冷,要我离得他近些,互相取暖。” 凤迟龄直直看着他不出声,荆无忧略显尴尬的笑容越来越绷不住,不过好在对方似乎没有起疑。 在凤迟龄让洛潇进屋,准备关门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眼“亲密非常”的二人,说了一句:“这个理由甚是不错。” “啪——”大门紧闭。 噙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拂,上官允与荆无忧二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过须臾,后者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迅速撒手。 上官允是没什么反应,杵在原地疑惑地望着退开三尺有余的荆无忧,他搓了搓手臂,问道:“师弟啊,我觉得刚才貌似真的挺暖和的,要不你再搂我一会儿?” 荆无忧面无表情,冷声道:“不要!” ― 进入屋子里头,凤迟龄再一轱辘爬上床,坐在被窝里面对洛潇,问道:“师尊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洛潇环顾了下屋内四壁,烛火把他的脸照得如同暖玉,他随便拉了一个椅子坐下,问道:“伤势如何了?” 凤迟龄:“我没受伤啊。” 洛潇不苟言笑道:“没受伤?手臂伸出来我看看。” 凤迟龄抱着被窝道:“我冷,还是算了吧。” 洛潇道:“我怎不知你还会怕冷?” 望他那肃穆的神情,凤迟龄知道这会儿又得矇混不过去,心里掂量着八成又是那两个小鬼告的密,沉默片晌后,他承认道:“小伤,过两天便好了,师尊不必在意。” 洛潇正色道:“当真是小伤?听阿允说,似乎伤的不轻。” 呵呵,上官允,给老子等着。 凤迟龄笑道:“师尊你别听他的,就他那一副奸诈小人的模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货说的话不靠谱。” 洛潇狐疑道:“……当真不要紧?” 凤迟龄坚定道:“真不要紧,不信的话我给你看。” 道完,他就拿出那只被划了一道几公分口子的胳膊。 上面的伤痕看起来虽比较新,但却不深,以凤迟龄的自愈能力,不出三天便能结痂脱落,恢復如初。 洛潇点点头,似是放心了:“那便好。” …… 蜡烛上的火苗曳动,洛潇沉吟须臾,又道:“阿允行为乖张,私自进入后山,才惹下一系列祸端。我打算明天将他遣送下山,你怎么看?” “对了。”凤迟龄掀开被子,掐了个决,金芒辉辉,一把靓丽堂皇的金剑骤然出世,将之双手呈给洛潇道,“这个先给师尊保管吧,上官允目前还用不了。” 洛潇一顿,缓慢接过:“那以你的意思是……” 凤迟龄正襟危坐于榻上,音色平静冷冽:“师尊,其实这次二师弟会闯下祸,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我。” “若不是我故意激他,也没有把禁止去后山的事嘱咐给他,他也不会想到去挖金剑。” “所以,师尊要是处罚就罚我吧,毕竟是我的错,我也认了。” 洛潇微微一愣,脸上难以置信的色彩一瞬即过,不慌不忙将金剑收入袖中,望着他道:“难得见你如此诚恳,这么说的话,你是不希望阿允离开了?” 凤迟龄摇摇头,接着道:“一件归一件,至少在这件事上,是我的错。如果以后上官允犯下其他事,又或者触怒了师尊,被逐出山门,我绝不会帮他说一句话。” 见眼前的人认真又嘴硬的模样,洛潇忍不住笑了笑。他的笑宛若阳间春水,化开周遭一切寒冷。 明明很关心师弟们,却总是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或许对凤迟龄来说,他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进行保护吧。 思及此处,洛潇脸上的笑容愈发收不住,凤迟龄却是不解,疑惑道:“师尊笑什么?” 洛潇清清嗓子,正色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大师兄做的挺靠谱。” “……”凤迟龄道,“我可是说过在这件事上我才是罪魁祸首哦?” 洛潇笑而不语。 ……脾气这么好?那—— 凤迟龄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心想着不如趁洛潇此刻心情好,早点自首,兴许就都原谅自己了呢。 于是,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凤迟龄几乎将他近来所做过的所有“好事”,都老老实实地坦白给了对方:“外边百年古树上的窟窿是我挖的。” 第53页 “这山上除了你我,还有谁能做到?我早已知晓。” “在去后山前,荆无忧那小子被我不小心震伤了心脉。” 洛潇垂眸,淡淡说道:“已经帮他疗过伤了,他体质不错,伤势并无无碍。” 凤迟龄继续道:“我把那个鬼修捅得血肉横飞,然后杀了。” 洛潇道:“害人之物,理应去除,此乃善举。” 凤迟龄打了个哈欠道:“在离开前,我在即将崩塌的幻境里大肆释放了一番灵力,后山也没了。” 听到这里,洛潇笑容陡然一僵,暖洋洋的空气中也掺杂了几分僵冷。 半晌,他带着几丝不可察觉的疑惑口气,轻声问道:“后山没了?” 凤迟龄都快要睡着了:“是啊,树木全倒塌了,已成了一片荒地。师尊你去瞧过了没,我在那里设了个幻境,也不知道你看的看不出来,要是看不出来的话,证明我的修为在日益渐增,并非在浑噩度日,你可得夸我。” “……”洛潇倏然起身,走至门前,目光紧紧盯在梧桐色门上,沉声道:“明日清晨山门口跪两个时辰,午膳禁用。” 说完,他便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凤迟龄一个人坐在床上维持着托腮的动作,茫无所知。 愣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啊?” 第30章 致谢 门外的上官允与荆无忧眺望向洛潇的背影,纷纷颇感疑惑。 上官允挑眉问道:“师尊咋了,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 荆无忧摇头不知。 “算了。”上官允拿着药瓶准备进房,荆无忧拉住他道,“你干什么去?” 察觉到这小子今天奇奇怪怪,什么事都得管着他,上官允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干什么?你老缠着我才是在干什么?我进去当然给大师兄送药咯,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 被一连串的干什么击中,荆无忧眨了眨眼,似是意识到自己确实过分警惕了,马上松开了手。 “莫名其妙。” 可一望到上官允前脚踏入,荆无忧二话不说,后脚就跟了上来,同他一道进入了房间。 见状,上官允转过头,万分嫌恶地瞪着他:“小祖宗,你又跟来干嘛啊?” 这次,荆无忧是瞥都不想瞥他,侧首望向一边坐在床榻上,托着腮盯着他们的凤迟龄,道:“我也来看望大师兄,你管得着吗?” 上官允一噎,接着撸起袖子管一副想揍人的模样:“嗨你这兔崽子!” 眼看他们真的要在自己的卧房里动手,凤迟龄在旁劝道:“喂喂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睡觉?要打出去打,打死了也没人给你们收尸。” 闻言,荆无忧连忙踹上官允一脚,随即站若松竹,面无表情,仿佛在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后者却是吃痛地单脚跳了一阵,为避免真的被赶出去,只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接着理了理表情走到凤迟龄面前,把手中药瓶递给他道:“这是给大师兄你的,早晚敷一次,药效保证立竿见影,不出七日就好了。” 凤迟龄托腮看着他道:“你不觉得你说的话自相矛盾吗?” 上官允挑眉:“有吗?” “七日,呵。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立竿见影是这么用的。”凤迟龄道,“嘘……看我眼神。” 在上官允还想回嘴时,凤迟龄将一根纤长的手指竖在自己的面具前。 “我正在用眼神杀死你,你感觉不到吗?” 上官允愣了愣,表情古怪道:“什么眼神?大师兄你带着面具,我看不到啊,至于感觉的话……” 好像确实有些冷飕飕的…… 凤迟龄道:“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上官允挑起眉摇了摇头。 一把银白色光剑倏然横空降世,在上官允的脸颊边飞快划过,虽是杀气腾腾,却没伤他分毫,他忽然怒道:“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滚回去想!把你那破药也一道拿走,看到是你送的就来气。” 殊不知上官允对此也没气愤,他抿起嘴,把药品放到床榻边上,说道:“我不管了,本少爷送出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收回的,师兄你用也好不用也罢,反正这药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扔了也没关系。至于师兄为什么会讨厌我,不妨直说,我尽量改就是了。” 凤迟龄握住小药瓶沉默了会儿,随后默默起身,冷声道:“我去扔。” 荆无忧在旁劝道:“大师兄,尽管用不着,但这是二师兄一番心意,你就别……” “心意?”凤迟龄顿住脚步,用单薄的后背对向他们,手掌霎时攥紧,不过一瞬间的事,那瓶药品就在他的手心里化成了一堆齑粉,伴随着莹莹霜雪,消散在空气当中,他沉声道,“我不需要。” 上官允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才翻出来的药瓶就这么被他毁了,想着好心活活被当成驴肝肺,两眼微微泛红,唿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哑声道:“大师兄竟然已经厌我到这种地步。好,我承认,擅自去后山是我不对,被那女鬼抓也是我活该,麻烦大师兄前来,还因此让你受了伤我更是罪该万死,反正我就是个爱惹麻烦的祸水,你们讨厌我也是应该的,大不了我滚就是了!!” 第54页 说这些话期间,上官允狠狠怒瞪着对方,说完后随便抹了把泪,推开前来阻拦的荆无忧,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溯雪剑再次袭来,这次的劲道更快更兇勐,“挣”的一声,在他右侧的墙壁上戳了个极深的裂痕,寒气沿着墙壁蔓延,先前温热的空间陡然渗进丝丝寒意,“你他妈还是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讨厌你!” 上官允被吓得都忘了伤感,一屁股摔在地,颤颤巍巍地仰望着定在墙上的溯雪剑,目瞪口呆。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爱惹麻烦所以讨厌你?我讨厌的是你的废话太多!” “上次师尊外出,你在背地里多嘴多舌也好;这次从后山回来,你又擅自跟别人提我受伤的事。有些事该不该说,说了有没有什么用,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上官允啊上官允,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嘴用针给缝起来,但是太血腥了,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可不可以自己动手?” 转头望着凤迟龄居高临下的模样,上官允坐在地上一头雾水,满脸迷茫,等过了会儿他才开始怀疑自己,战战兢兢道:“我……大师兄是因为我告诉师尊你受伤的事……才生气的?” 看他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凤迟龄现在比起生气,更多是的无奈,心力交卒。 他重新坐回榻上,语气有所缓和道:“你给我记住,三缄其口,少说废话,更是少在师尊面前提到我的事。下次若再犯,我真他妈把你往臭水沟里扔。” 怔愣沉默许久,上官允表情无辜地嘟囔道:“知道了。” 凤迟龄撑起一条腿,毫无仪态地道:“什么表情?无忧,打他。” 在一旁观望好久的荆无忧忽闻此言,不知道现在是否应该擦掌磨拳蓄势待发时,上官允却忽然认真道:“大师兄,谢谢你。” 窗外倏然吹进一阵晚风,颳得房中烛火时明时灭,凤迟龄身形一僵,然后手往身后探了探,一抓住被褥一角就往自己身上揽,失措道:“完了,疯了。” 上官允:“……” 凤迟龄:“被我骂疯了。” “……” 凤迟龄:“还是被夺舍了?” 上官允欲哭无泪:“大师兄!” 在察觉到对方实属无恶意,凤迟龄才勉勉强强忍下对他的嫌弃,理了理被子,后背靠在床头,好整以暇道:“为什么谢我?我刚刚可是把你臭骂了一顿。” 刚骂完就言谢,真不是欠? 上官允却神色庄重道:“大师兄骂我是应该的,我其实性子本来就有些招人嫌,不然也不会被很多人看不起。” 凤迟龄停顿许久,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才道:“你要是谢我救你出来的话那大可不必,因为我也有责任,你若死了我也逃脱不了。” 上官允摇头否认道:“不是因为这个。” 这下凤迟龄奇了,道:“那是什么?” 话音甫一落,上官允泯着嘴,这份羞涩在凤迟龄眼里就化作一份矫情,看的他鸡皮疙瘩直冒,然后就听到:“我谢的是在师兄和那个丑女人打斗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旁听到这里,荆无忧瞭然了,抱着臂膀点点头,心想着的确该道谢。 可他虽明白,当事人却是云里雾里地摸不着头绪,问道:“我说过什么?” 上官允答道:“大师兄之前说过‘但是我的师弟,还用不着外人来指指点点’,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这个人,只要别人对我好,他们所说的话,我是一定会记住的。” “就比如说是我爹,虽然他表现得对我不甚在意,眼里只有后妈和我哥,但起码我心里明白他还是爱我的。” “平日里我被后妈教训,躲在房间里哭的时候,他都会悄悄跑来安慰我,这些我都全都铭记在心。遗憾的是我都没曾好好跟他道过谢,我想先把这份感谢寄託于师兄身上,希望我在哪天能鼓起勇气,有这个颜面对我爹也说这句话,所以——谢谢大师兄。” 凤迟龄听得无动于衷,并没觉得由这平日里没个正经的纨绔公子,在说这些话时有多么感动,反倒是上官允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抽泣起来,鼻涕眼泪狂飙,看得他非常无奈地在床柜里取出几捲纸,尽数递给了上官允。 上官允双手接过,勐擤了下鼻涕。 “……”凤迟龄咳嗽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对于你是废物这件事,我还是不否认的,即便这样你也要同我道谢?” 将手中纸张捏成一团,上官允吸吸鼻子,尽量控制好自己情绪,郑重道:“也要道谢,反正师兄说过容不得外人议论我。” 凤迟龄对他这突然看开的反应不是很理解,沉寂一段时间后,不耐烦地颔首道:“好了知道了,道谢我也领了,送的东西我也捏碎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没事就都出去吧,我要睡了。” “那就不打扰师兄了。”上官允对他鞠了个躬,招唿荆无忧一道走,后者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道:“大师兄早些休息。” 凤迟龄顺势躺下,抱着被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摆手道:“滚吧滚吧——等下。” 第55页 上官允与荆无忧脚步顿住,放眼望去,异口同声道:“大师兄还有何事?” 凤迟龄郑重道:“以后在我面前少搂搂抱抱的,两个男人,我看得反胃。” “……” 第31章 光阴 第二天清早,凤迟龄就听了洛潇的话跪在山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期间上官允与荆无忧在远处张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师兄的脑袋时不时向下一点一点,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这个人连跪着都能睡着。 而等跪的时间到了,竟仿佛能察觉般自然而然地醒来,时间不差一分一毫,尤为准时。 随后矜持地站起身,像个无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尘,转首就慢悠悠的走房间里去补眠,直到晌午才肯起来。 而这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倒也算和睦。 尽管璇崑山派里的二师兄整日里吵吵闹闹,嚷着要人教他剑术、功法等等,可自从某一天有了大师兄为他亲自演奏的一曲埙“安定咒”,也疯得差不多了。 什么才是真正的如鬼哭泣,大师兄的吹埙本事才真的让人心服口服,忍无可忍!人听人疯,鸟闻鸟死。 为以防被这股魔音荼毒,一旦凤迟龄掏出他的那枚埙,摆出吹埙的架势后,洛潇与荆无忧默默撤退,纷纷在心中为我们的二师兄点个蜡。 等过了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上官允不是口吐白沫就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洛潇担心他这样下去会终被自己的大弟子给活活折磨死,于是亲自教他吹埙。 与凤迟龄相比,洛潇的曲调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上官允那饱受摧残的耳朵在听了这首曲子后,也终于有了救赎。 璇崑山上千山一碧,风水渺渺,仙鹤又在高处盘旋。 娉婷伏暑,秋爽严冬,山中季节寒来暑往,可无论怎么变化,皆不失为一段佳美风景。 而在这仿若仙境的地方就只居住着师徒四人。 练剑的练剑,吹埙的吹埙,举炊的举炊……如此生活,晃眼便过了五年。 又逢一花草待放的初春,这一日艷阳高照,风和日暄,驱散了冬末时节残留下来的寒意。 那木制的房屋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挡狂风可阻暴雨,既没有塌陷也没有腐朽,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成不变,焕然一新。 周围环境皆是如此,距离木屋三死米远的草丛中,只见两条雪白的狐狸尾巴呈现在外一摇一晃,左右摇摆,毛茸茸的,煞是可爱。细细聆听一下子,貌似还在窃窃私语。 那声音怯怯地道:“你说金狐和火狐两个没事吧?” 另一个声音道:“怎么可能没事啊,那个小子的修为是日渐增长,不过短短五年就到了筑基后期,现在半条腿都快迈入金丹初期了!我看啊,金狐火狐这次,有够呛!” “唉,如果尊主说可以还手也就算了,偏偏说只能躲和逃,不能还手,这不只有挨打的份吗?换作在以前,那小子的修为低也就算了,可现在被他这么来一下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忽然,一只瞳色青蓝的狐狸直起腰板接话道:“可不是,距离上次我屁股上被那混小子给用弹弓砸出个包,到现在都还肿着呢!疼死本狐狸了!” 听闻,旁边那只瞳色泛银的狐狸愁眉苦脸道:“被砸屁股不算什么吧,我昨天还差点被砸中脑门,要不是我机灵躲闪,估计当场就会被砸得六亲不认。我看再这样下去,我们四狐迟早得被他折磨死!” 雪狐听后怒不可遏,道:“你也知道啊!?都跟你说了去找尊主求情啊!我现在是看到那小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瘆得要命!” 银狐嘟着嘴,戳着自己的小手指,泪眼婆娑道:“前阵子我和金狐去求了啊,可龄兄压根不理睬我们,只说句什么,对他来讲,我们是最好的活靶。” “……”雪狐惊诧一时,愤慨道,“真是日了狐了!” 它的小爪子抓狂似的在泥土上挠来挠去,银狐看在眼里,道:“其实啊,那小子从小就眉清目秀的,长大后更是俊俏无比,论谁都想多看几眼,也难怪尊主会庇护他。” “闭嘴吧你,就他那模样?连尊主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吧,况且尊主哪里庇护他了?上次那小子好像是因为手脚不安分,被尊主骂了一通,我在屋外可都是听见的!” “哎呀,和龄兄自然是不能比的,但也是我在凡人里见过的算数一数二的了,嗯……和洛潇仙君是一个级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说的手脚不安分是……?” “还是闭嘴吧你,气质完全不一样好吧!洛潇仙君什么气质,那混小子什么气质。整个一坏透了的胚子,阴险得很!” “至于手脚不安分,应该就是字面意思吧,我当初只听到尊主是那样骂的,估计是做出了什么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事。哼,如此阴险狡猾之人,别说是骂了,被打得爹妈不认也是理所应当!活该!!” “……餵雪狐。” 雪狐蹙眉道:“餵什么餵啊?我有说错吗?说他阴险狡猾还抬举他了。你想想以往,那小子在尊主面前什么模样?在我们面前又是什么模样?两面三刀笑里藏刀,整个儿就一杀千刀的模样啊!!我看他就是欺软怕硬,仗着尊主这个靠山就欺负我们!呕呕呕呕呕——!!!”骂完后还啐了一口。 第56页 “别……别说了。” “哎呀银狐!你在怕个什么玩意儿啊?等哪天有机会,本狐狸非得将他杀鸡儆猴,省的让他再去惹恼我们至高无上的尊主!” 话音一落,只见从上方倏地投下一重阴影,基本完全覆盖住了雪狐的娇小身体。 雪狐只觉背后一寒,不由得一愣,然后瞄了眼身旁的银狐,发现它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半张着小嘴一动不动。 还未转身,一道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迴响起来:“说的不错。” 雪狐:“……” 雪狐蓦地炸毛:“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荆无忧单手伸出揪住它的后颈,将其悬在半空中,而雪狐的四肢小爪子还在空气里胡乱扑腾,挣扎不休。 看着手中狐狸急躁又卖力蹬腿的样子,荆无忧唇角上扬,噙着点儿邪气的柳叶眼微微眯起,漆黑眼珠深如鸦羽,其中似有寒星扫射。 乌黑长髮被用一根黑色髮带高高束起,身材高挑,一袭黑衣,俊美得不可方物。 经过五年的蜕变,他的眉宇轮廓不再青涩,给人留下的印象也不再限于可爱。 此时此刻,而是实打实的俊美无俦,仪表堂堂。 荆无忧眯眼笑道:“怎么不说了?” 雪狐咆哮道:“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杀千刀的混小子,快放开本狐狸我!要不是本狐狸在五年前将你从鬼修幻境中解救出来,你还活的到今天吗?忘恩负义,卑鄙小人!!无耻啊!!!” 荆无忧任凭它在手中挣扎,听了这番话也是不为所动,挑起眉梢道:“说得好像真是你的功劳似的。” 雪狐两手抱臂,昂首忿忿道:“哼!!” 早愣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银狐蓦地回过神,扭头望了望四周,并没有找到金狐和火狐的影子,于是,他咽了口口水,问道:“它们两个呢?” 荆无忧垂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阴翳,更加显得魅惑锐利,他反问道:“哪两个?” 银狐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木然答道:“金狐它们……” “哦。”荆无忧像是才回想起来,平静地说道,“练习的时候被我弹中了几下,现在应该趴在树林里躺尸。无妨,二师兄的金疮药多得是,等会儿让他给你们几瓶。” 雪狐眉目紧蹙,抓狂道:“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我要告诉尊主,让他教训你啊啊啊!!” 又听它提及“尊主”二字,荆无忧再次莞尔,几乎是和颜悦色地眯着眼笑道:“大师兄不允许你这样称唿他,他还吩咐我听到一次你这么叫他,就打你一次。” 雪狐顿时一噎,缩起原本就短的脖颈,两颗圆熘熘的蓝眼睛睁的硕大,勉强镇定道:“这个是……口误,口误!哈哈……哈……” 荆无忧脸色不变,拎着它面对面低低地笑了一声,这让雪狐竖起了浑身的寒毛。立在地上的金狐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一小步,接着于心不忍般两手捂住了双眼,随即就是一道尖叫划破天际,响彻云霄,传到璇崑山上的各个角落。 而此时此刻,洛潇与凤迟龄在屋中对弈小憩。 后者削若葱白的手指刚从棋钵里捏住一枚白棋,暗暗思忖着接下来一步该怎么走时,就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哀嚎声。 要不是上官允此刻正趴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流着口水睡大觉,在听到这股哀嚎的瞬间,两人都一致以为又是这位小少爷在无病呻吟了。 银狐一爪扶着雪狐,一爪拖着金狐,而金狐也拽住火狐的小脚丫子,四只基本是凑在一起,挤进了狭小的门。 而它们之中,除了表情尴尬,冷汗直冒的银狐,其他三只全然是一副黯然销魂、半死不活的状态。 其中属雪狐伤的最重,同时也是嚎得最惨的那个。 只望他脑袋和后背上均凸起一个偌大的红包,两只脚丫子被用一根施了法的黑绳子捆住,走不了路,只能蹦哒,可能是脚踝上法术作祟,每每蹦哒一下就会脸朝下磕一次地面,所以雪狐在没跳几步的时候就已然鼻青脸肿,浑身狼狈,最后还是在银狐的搀扶下才得以跨入了房门门槛。 望及平日里高贵矜持的“四狐仙”被折磨成这副德行,雪狐还是最为亲近凤迟龄的一只,洛潇在看了眼它们后将视线移到对面人身上。 首先映入那浩瀚双眸里的是一张点着梅花斑点的白玉面具。花纹栩栩如生,欲绽严寒,仿佛都能闻出梅花儿香味来。 其次是那身如寒雪般清幽的蓝衣,穿着眼前之人的身上,衬得肌肤白如雪,尽显风姿卓然,宛若谪仙。 第32章 南阳城 这些年来, 凤迟龄过得也不能算太过清闲。 除了在白日里混吃等死,偶尔指导几下师弟们剑术,同洛潇下几盘棋外,在晚上,他还是很会给自己没事找事情做的。 就比如说他在这五年里画了上百张丹青,让璇崑山上众人眼睁睁地目睹他的丹青逐渐从惨不忍睹到值得一观,再到有血有肉, 活灵活现,也算是费了不少功夫。 众所周知,我们大师兄以前那画的又红又绿, 煳成浆煳的两个圆圈才是他起初画面具的正常水平! 第57页 至于凤迟龄为何突然这么认真学画丹青,主要还是因为受了荆无忧的影响。 他那小师弟有的时候真的是过于粘人,但也正因如此,才让我们这大师兄有机会亲眼目睹到他的画。 不得不说, 无论是写的字,还是画的画, 皆是出类拔萃,一等一的。 纵使凤迟龄心里再有一万个不服气,可妙手丹青一词荆无忧的确是受之无愧。 不管是什么默默无名的小门派,门中弟子再怎么寥寥无几, 他好歹也是位大师兄,璇昆派的首徒。更何况师父还是洛潇,是化神期的大能者。 虽说凤迟龄与荆无忧相差的并非为修为上的差异,可论到其他, 就比如拿这丹青来言,也同样不能与门中师弟相差过远。这道天堑般的鸿沟怎么说也得迈得近些,否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所以在这张白玉面具上画着的梅花,确实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洛潇看凤迟龄没什么反应,半举着棋不说话,仿佛还在思考,提醒道:“龄儿,你的小狐狸们来了。” 对此,凤迟龄除了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外,对此头都不抬一下,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陷入自我沉思中。 面对自个家老大的冷漠对待,雪狐哭丧着脸,嚎得更响亮了,宛如生离死别后的悲痛欲绝,泪水如泉涌哗哗直下。 可奈何凤迟龄仍然是听若未闻,沉思许久后,手腕最终一转,下了一枚棋。 雪狐受不住了,嚷嚷道:“龄兄,那姓荆的小子实在是太跋扈了,我都快被他用弹弓给打死了!” 凤迟龄托着下巴没言语,在洛潇下完下一步棋后,再兀自取出一枚棋,又陷入了一番思考。 “……”雪狐潸然泪下,却是坚持不懈道,“那小子现在修为每天都在增长,如果再这样打不还手,是真的会死狐狸的啊,金狐火狐如今都快嗝屁了!!” 像是有道屏障阻止它的声音传入凤迟龄的耳朵一般,哪怕是说得再多,语气再急,也还是没换来这个人的任何一个回应。 见状,雪狐崩溃得撂开扶着它的银狐,直接往地上一躺,仰望天花板,怀疑狐生中。 眼看连雪狐都没法子使凤迟龄动容一分,金狐揉着背上伤口,拖着眼冒金星,不省人事的火狐坐到了角落里,兀自为它调息。 银狐擦了把汗,躬下身子慢慢扶起雪狐,道:“算了算了,我们尽量躲避他就是了。” 面临双重打击的雪狐勐然推开它,撒泼道:“躲?怎么躲啊!?都快金丹期的人了,手指简单一勾就能粉碎大石,你说这该怎么躲啊!?” 嚎完就又埋头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向来同凤迟龄一样喜静的洛潇对此,也是没法再处之泰然地听下去了,于是他提醒凤迟龄道:“龄儿,我看如今无忧的修为也在竿头直上,把玩弹弓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小狐狸们光是这样挨打下去可不是法子,不如就准许它们还手,与无忧过过招,这样它们四个哪怕是受了再重的伤,估计也不会有怨言。” 凤迟龄直直望着棋盘,似乎对此并不上心,轻飘飘地应道:“嗯,那就这样吧。” 可能也只有这个人发话,他才会句句都应。 而此话一出,雪狐猝然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目光呆滞,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嘛龄兄?真的可以还手吗?把那小子往死里打也可以吗?” 它越问越兴奋,可不待对面人作出回应,边上的银狐却连忙劝道:“雪狐,不论怎么说,他好歹也是龄兄的师弟,你这样说岂不是故意让龄兄为难吗?” 雪狐一听,开始有些迟疑:“啊……” 凤迟龄似乎是真的不想多说几句话,也不想再听它们在自己耳边叫唤,须臾,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维持着托着下巴的姿势,尤为慵懒地道:“无所谓,随便你们怎么打。” 雪狐激动万分地跳起身来:“耶!” 银狐苦笑着摇头道:“唉……” 望及自己徒儿今日的状态很是奇怪,洛潇深深地盯着对面人看了半晌,可思来想去,却又说不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奇怪。 过于安分?近来五年的确都挺安分的,并非只限于今日。 过于冷淡?这孩子从小性格便有些变化莫测,若谈起他冷若冰霜的一面,三天里头话不超过两句也是常事。 洛潇端起桌案上的一碗茶,放于嘴边轻轻吹起,垂眸问道:“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心情不佳吗?” “没有,师尊想多了。”凤迟龄望他不再掷棋,便拿起桌上的一把摺扇,旋转过身面对于小狐狸们后,兀自扇动道,“四雪,你先去我房间里候着,等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四雪是凤迟龄对雪狐的称唿,他对这几只小狐狸的取名方式,也都是由大到小来取的。 例如金狐为老大,就叫大金;银狐为老二,就叫二银;火狐为老三,就叫三火;雪狐为老四,自然也就叫四雪。 不得不说,除了四雪,其他三个称唿是各有各的滑稽。 大金二银估摸着先不提,只能遐想到隔壁村里的大憨,三火这名字取得可真是歪打正着,三火,散伙,真是吉利! 所以除了四雪,其他三只狐狸都在默默祈祷不要让凤迟龄叫它们的名字,除了它们自个儿没耳听外,可不想看到上官允那二傻子少爷听到后,又一次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第58页 听闻他语气,察觉到事情貌似没那么简单,雪狐讪讪点头道:“明白了。” 看着雪狐默默退下去,凤迟龄欲言又止:“二——” 银狐登时毛髮一竖,爪子微僵,在瞥了眼还在倒头大睡的上官允后,心底里才缓下一口气。 还好着小少爷在睡觉,万一又让他听见了,后果可想而知! 可谁知之后凤迟龄并没有叫它,只是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顿了顿,他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背起晕倒的火狐的金狐,道:“你们若是伤的重,可以先回灵虚境里去。” 金狐笑着婉拒道:“不用了龄兄,火狐其实没事,就是胆子太小,吓得晕了。我们之中受伤最重的还是雪狐,它都没什么事我们还能有什么事。” 凤迟龄:“……这样,那下去吧。” 目送它们离开,洛潇将手中的茶碗放回桌上,问道:“你要问你的小狐狸什么?” 凤迟龄没有看他,眺望向门外的风景,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只是问无忧最近的状况怎么样。” 洛潇顿了片刻,嘴角浅浅勾起,却瞧不出高兴,道:“只是想问这个的话,方才就可以问了,何必要单独去问?又不是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事。” 凤迟龄淡然回答道:“师尊你有所不知,无忧的修为已经停滞在筑基后期好些时日了,若不找出问题所在,只怕是很难突破。” 洛潇道:“虽是如此,但那孩子如今年龄方值十八岁,能走的路途还很长远,在这样的年龄段尚能到达筑基后期已是非常不容易,你也不用如此心急。况且,你会只因为这个而闷闷不乐?” 闻言,凤迟龄没有接话,从坐席上下来,转过身面对洛潇,浅浅颔首一礼,道:“弟子是在二十六岁时迈入金丹初期,从金丹到元婴却是用了几百年,直到现在,修为也是久久停滞不前,自是打从心底希望自己的师弟比起我来能更胜一筹——况且师尊近日不是要闭关修炼吗,您就算到了化神期,尚且如此刻苦,作为小辈的自然要跟紧脚步,所以弟子为师弟的操心,也是应该的。” 洛潇一时之间竟没法再说话。 让他说不出话的原因,不是因为凤迟龄说的这些话有多么假,而是他这两声“弟子”的自称,无不让洛潇为之一愣。 在洛潇的映象里,凤迟龄可从没在他面前自称过“弟子”。 如今这么毕恭毕敬,程门立雪,还能想到为他分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绝无仅有! 一时之间,洛潇还以为他生病了,神情立马变得担忧起来,脱口而出道:“身体可有不适?” “……”凤迟龄道,“没有。”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似乎在这句“没有”中听出了几丝故意克制的忍耐,这下子可真是半点都摸不着头绪了。 换作在以前,他这个乖徒儿能学会半点克制,洛潇指不定会高兴许久,可到了现在,这份克制却不禁让他心中骇然。 洛潇喝了口茶,将这份骇然压下,闭目问道:“这五年来,你修为可有任何长进?” 凤迟龄直言不讳道:“没有。” 洛潇举着杯子的那只手微微顿住,过了会儿才嘆道:“也是。” “罢了罢了,你有自己的想法,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去吧,可别让你的小狐狸等急了。” 于是凤迟龄沖洛潇作揖后扭头便走,像是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看得后者笑得愈发无奈,摇了摇头。 终究是几百岁的大徒弟,心思是越来越留不住了。 缠绵又轻柔的春风吹拂,吹得树上枝叶细微曳动,斑斑驳驳的光点散射下来,映在树林里来回穿梭的黑色身影身上。 泛着金色的光线透过树荫,照在那白皙的脸庞上,那张精緻脸蛋霎时便如一块无暇美玉。个子颀长,行走之间嵴背挺直,如同青竹,神韵独超,气宇不凡。 荆无忧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意,在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堂而皇之地进入木屋门槛,迈入进去的瞬间,稍一抬眸便是将目光锁定在与自己正对面的桌案上。 可在见到映入眼帘的只有洛潇一个人与下到一半的棋局时,目光微微一顿,噙在脸上的浅浅笑意蓦然消失,接着微微昂起下巴开始四周探望,从神情上瞧去,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待一道冷飕飕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扫过倒在一旁桌上,睡的人事不知,地老天荒,还在哈喇子的上官允时,像是看到什么刺眼睛的东西,默不作声地蹙起眉头,迅速移开。 望他进来后的这番神态,洛潇讪讪笑道:“无忧,你大师兄刚离开。” 听闻所寻之人不在此处,荆无忧旋即正色,轻咳了声缓解尴尬,道:“回师尊,弟子找的不仅是大师兄,还有那四条狐狸,师尊可知其去处?” 洛潇阖上凤眸,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荆无忧抱臂思忖,故作为难道:“那就难办了。” 仅仅一上午时间,四个活沙包就都跑得一个不剩,距离近日来最期待的“明天”还有好几个时辰,闲来无事的,这叫他该如何打发? ……师尊的话,别想了,打不赢。而且他近日即将闭关,就不叨扰了,至于其他人…… 第59页 想到这儿,荆无忧的视线才再次飘到上官允脸上,稍稍眯起眼信步走去。 待走到他身后,望他此刻睡地正沉,犹豫片刻,举起一手,停在空中不过眨眼间,随即落下,毫不留情地往上官允脑袋上一拍。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拍得这睡白日觉的人突然惊醒,“唰”一下直起身子,额前碎发凌乱,狭长的狐狸眼朦朦胧胧,目瞪口呆地平视前方,四肢僵硬,一动不动,似乎不知今夕何夕,从侧面瞧上去莫名好笑。 等那张笑逐颜开,看似天真无邪的俊美脸庞闯入视线后,上官允才意识到这小王八羔子又在没大没小了,当即就要冲上去和他打架:“荆无忧你小子活腻了不成!没看见你师兄在睡觉么!!” 荆无忧身子微微一斜,轻松躲过对方的拳头,不以为意地笑道:“二师兄,我们出去过过招?” 上官允凶神恶煞道:“过招!?” 荆无忧笑笑道:“怎么,怕啦?” 上官允嘴角一抽,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道:“嗨哟,真别以为你他娘的到了筑基后期我就怕你了,我正想好好揍你一顿呢,走!出去干!!” 数只仙鹤乘着阳光白云,划过碧空如洗的蓝天,木屋外尖叫声,哀嚎声连连不断。 上官允根基其实算中等偏上,可是不够努力,目前还处于筑基初期阶段。 幸亏荆无忧只是玩玩,没有动真格,才没把他的二师兄给打成伤残。 不过虽然没有打残,但也是受了些许的伤,脑袋上肿了好几个偌大的红包,搞得上官允是恨死他却又纳闷无法搞死他。大师兄是别想了,不联合这臭小子一起弄他就不错了,如果找师尊哭诉的话……兴许还能起到些作用! 于是,上官允便顶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信誓旦旦地去哭诉了。 不久后,他便获得了一瓶草药膏。 ……还是他自己曾经赠予过洛潇的那一瓶。 上官允:“……” 苍天不仁!! ·夜晚 夜色静静深了,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柳梢,洒下皎洁的银辉,凉风吹拂,阵阵清冷。 凤迟龄居住的房间里暖意盎然,烛火窜窜,那抹水色身影立在画案前,暖光将那枚点着娇美梅花的面具衬得隐隐泛红。 他右手持笔,左手背于身后,一丝不苟,一撇一勾地画着。 这时,在他身后倏然投下一抹阴影,发出“踏踏”的脚步声,慢慢朝他走进,可凤迟龄也依旧无动于衷地画着,仿佛明白对方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画中白雪皑皑,寒梅栩栩如生,右侧空白处还有一首古人的诗词赋——“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美不胜收。 等那声音挨到身后只差一尺有余,脚步声逐渐停了,接着就听身后的声音有些怯怯地道:“尊主,您看这样行吗?” 笔锋陡然一顿,凤迟龄慢慢将其放下了,无言转过头,等那张脸映入自己的视线,手抵着下巴打量了一番后,他才认可般地微微点头,道:“行。” “那就好……” “你来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道完,他拉过对方,将自己的画摆放在他面前。 那人似乎犹豫片晌,才道:“……非常好看!!” 凤迟龄似是不太高兴:“说实话。” “……真的挺好看的。” 得到这个答案,凤迟龄轻轻嘆了口气,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妥协道:“好吧,就当你说的是实话。” 顿了顿,他又道:那如果和无忧比的话,又如何?” “……” 夜深人静,皎洁明月能悄无声息地爬起,也能无声无息地落下。 最后,迎来了荆无忧期望已久的“明日”。 他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在今日,他似乎格外注重自己的外表。平日里根本不屑梳理的头髮,单单一个早上,也能梳个百八十回。 今天,是凤迟龄答应与他单独下山游玩一整天的日子。 五年来,他们师徒四人基本没下过几次山。就算下去过,也都是四个人一起结伴而行,连两人并行的情况都不存在,更别说单独一人下山了。 而在今天,他可以和凤迟龄一同下山,那可真是…… 衣冠楚楚的荆无忧一路上都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高兴之色,嘴角总是情不自禁地上扬,霎时有种世间最高兴的事也不过于此的特殊感觉。 想着想着,他就开始好不矜持地一跃一蹦,等走到大师兄房间边上才停了下来,两手打在脸颊上胡乱揉了揉,随后换了一张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微笑脸走了进去。 那身水色以面对着画案,背对着他的姿势坐着。 荆无忧弯下腰,故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边接近边缓缓举起双手,在距离对方不过一寸的时候,他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唤道:“大师兄!” 此番举动一出,察觉到怀中人的身形勐地一颤,荆无忧眨了眨眼,侧过脸,将半张脸贴在他的背上,闭眼笑道:“今天是大师兄和我一到下山的日子,就我们两个人哦,师兄不会是忘了吧?” 第60页 这声音听起来慵懒迷离,从好看的薄唇中溢出,低沉中还噙着点儿微微沙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地传入怀中人的耳朵里,可哪知道怀中人对此,身体是愈发地僵硬,宛如石块。 久久没有等到期待之人的回应,荆无忧颇感疑惑地睁开了眼。 既然对方没有动身也没动口,他就打算这样抱着凤迟龄不放手,脸上挂着的笑意逐渐转化为担忧,他小声问道:“大师兄怎么了吗?莫非是哪里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今天不去也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陪你一天。” 凤迟龄久久不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圈,袖口里的双手却不易察觉地摩挲着,半晌才开口道:“不,不用……” 荆无忧顿了顿,抬头挑眉道:“大师兄?” 凤迟龄嗫嚅道:“我没事,不用担心,那个……你先……” 听怀中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完整的一句话来,荆无忧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怀中人的后脑勺上望,随即手掌微微下移,不动声色地在他腰际掐了一把。 一声颇带尖锐炸唿的“噫”声陡然冒出,荆无忧仿若被吓到般倏然一愣,随后像抱了块滚烫的铁碳般迅速松开手,从他身后退了出去。 这记叫声过于响亮刻薄,贯彻在整个房间内,显然不会是凤迟龄发出的声音。 据他所知,他的大师兄即便是头脑疼得炸裂,如万蛊噬咬,也只会闷哼几下。 五年里,他偶尔会抱这个人几下,也会耍个心机摸这个人几把,但回答他的只是一顿斥责,实在做的过分才会被揍一顿。可如今的情况,万万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不知不觉中,荆无忧召出一把木剑,将之直直指向“凤迟龄”的背后,两眼瞪得硕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是、谁。” · 岸边的柳树低垂着头,未干的细小露水尚且凝在枝头,随着清凉的风缓缓曳动。 不知从何时起,北云湖边已然升起一片轻柔的晨雾,像轻烟般将连绵起伏的山峦衬得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真是一副青黛含翠,山色空濛的好风景。 可风景再好,也要有能欣赏的与敢于欣赏的人。 由于当地环境较为偏僻,雾气又迟迟不肯褪去,目前还居住在这里的平民百姓已然寥寥无几,周边的居民明显减少,大部分都往北庭镇中心迁移。 而此时此刻,在这片美景里,唯有那停靠在河边的一叶扁舟,与一位站在舟上,等待着给需要摆渡的客人摆渡的摆渡人。 摆渡人是位老者,头髮雪白,满面皱纹,他坐在小舟里的木凳上,腿边放着一只划船用的浆。 老者一双沧桑的眼睛平静地扫向湖面,盯了良晌,接着一声微乎其微的嘆气声从那长满长鬍子的下巴上面的薄唇中嘆出,似是正在为没有生意而兀自哀愁着。 过了许久,冷风扑面迎来,早晨的北庭颇为寒冷,老者因此打了个喷嚏。他擤了擤鼻子,想着今天又是无人前来乘船了的日子,正打算起身回去的时候,一抹水色悄无声息地来临。 老者垂眼看着岸边的石阶,伴着细微的脚步声,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淡青色的长靴,顿了顿,忽然从上方传下一道声音:“可否摆渡?” 这音色如寒玉相击,真够好听的。 要说仅有的不足,就是过于冷冽,像块冷冰冰的冰块儿,若是能再夹杂点感情,会更加悦耳动听。 老者想看看有这般嗓音之人,究竟会是怎样翩翩如玉的公子。 可他这一抬头,脸没见着,只见到一张映着梅花斑点的面具,并且距离自己的脸不到两寸,在靠近一点的话,鼻尖都要与之相撞了! 因为离得太近,老者的两只眼珠在这瞬间险些成了斗鸡,怔愣片刻后勐地向后躺倒,凳子翻了,人也摔了。 小舟被这动静震得晃动了下,激起湖面上道道波纹。 见状,凤迟龄缓缓直起腰板,既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负着手,语气极为平淡地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者疼得丝丝抽气,他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从小舟上站起。听他称唿自己为“你”后,傻了眼,心道这人可真是没大没小,也不知道用尊称,于是埋怨道,“这位公子,你离这么近也不打声招唿,吓坏老头子我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负得了责吗?” 望这个人没什么大碍,对于他的抱怨,凤迟龄选择避而不答,重复之前的话道:“可否摆渡?” “……”老者汗颜,摇头指着他道,“你这人,未免也太没有同情心!” 虽然表面不服,但看在生意实在不好,方圆数里都没什么人,就让凤迟龄上了小舟,为他摆渡。 毕竟如今好不容易才来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若是因为一点小事把别人赶走,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者将方才挂在脸上的愠怒之色抛弃,换了一副和颜悦色,颇为慈祥的表情问道:“公子要去何处?” 凤迟龄一声不吭地抢了小舟上头唯一的木凳,掸了掸衣袖,接着潇洒地坐下,道:“南阳城。” 远方虽气雾缭绕,看不清风景,可脚边湖水却是宛如明镜,清澈透亮。 第61页 老者划了一阵子,稍稍瞥了眼面前的青年。 凤迟龄的那半绾起的乌髮随着风轻轻拂动,一声浅蓝似水,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白皙如雪,色泽柔和,颇为仙风道骨。 老者如此一瞧,觉得这公子的气质与身形可真是不错。腰很细,皮肤也白,如果不是那确实拥有的喉结,与那两腿大胯、尤为懒散的肆意坐姿,被认为是个姑娘也未尝无人相信,说到底,真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不过可惜的是,既然这个人脸都用面具覆盖住了,相貌八成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毕竟这世上又有谁不希望自己好看,对此向外炫耀,搞得人尽皆知,人人夸赞呢。 老者提起嗓子,长长嘆了口气,然后偷偷瞄了眼凤迟龄。可见对方竟还是恍若未闻地继续盯着远方,纹丝不动。 对此,老者百般无奈,心里嘆到这个人怎么不懂情面呢,一般在这个时候不都是该问个“为何嘆气?”之类的吗?连这是想搭话都理解不了吗? 没法子,老者只能略显窘迫地轻咳一声,率先言语道:“公子可知南阳城最近兵荒马乱,皇族中人盯百姓盯得很紧,若公子只是为了游玩,那来的时机可是大错特错。” 凤迟龄淡淡言道:“哦,你管我?” 听了这回答,老者霎时一懵。 他先前还以为这个人有多高冷,有多么不可亲近,可现下这个回答听起来也太过儿戏了吧,于是,他赶紧斥道:“你可知道那里发生了何事!?那里许许多多的人都巴不得由里往外跑。早在一个月前,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从外往内的傻子!” 凤迟龄语气一转,兀然望向他:“傻子?叫谁?” 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一股寒气腾腾升起,可顿了顿,他又逐渐放缓语气,言道:“罢了,山野村夫,也是可以原谅的。” 闻言,老者眼睛猝然瞪大,奋力甩开木桨,将其扔在舟上,溅起几滴水花。 他眉毛挑得飞起,怒气沖沖道:“你这公子说话可真不是一般的招人厌啊,山野村夫怎么了?看不起吗?话说回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南阳城里发生了何事?太子!我们东煜国的太子遭到疑似是魔修的暗杀!!” “虽说没有暗杀成功吧,但帝后对此非常重视,下令全城搜捕可疑之人!戒备非常森严,光是短短一个月内,就抓了数百名可疑的百姓帝后亲自在牢里一个一个拷问。” “要知道,我们国帝后的贴身武器“繁骨鞭”,那可叫一个厉害,就没有人看到过有人从牢里活着走出来过!!” 道完,老者又一副打量的神情看向凤迟龄,道:“就你这样的外来人,是怎么看怎么可疑。小心等进去之后,也成为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喂,你在听老头子我说话么!?” 凤迟龄不知从何时起拿着地上的木桨,往小舟底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微微侧着脑袋,下巴随着敲击的声音一高一低地点着,仿佛在聆听一首美妙绝伦的乐曲。 ……无法沟通! 等到达南阳城附近后,凤迟龄随意拿了些银两给了老者,便下了船。在前往城门的路上,他一边手握摺扇扇风,一边掀起一半的面具,津津有味地吃着从璇崑山上带下来的蔬果。 他昨天夜里一个人下山了,既没有将此事告诉洛潇,也没有告诉荆无忧和上官允,却唯独告诉了四雪。 他稍加施法,让雪狐化作他的模样在璇崑山待一阵子,并且告诫于它,让它尽量不要出房门,若有人问起,只要称在作画歇息,多多少少也能瞒过一些时日。 至于让他敢冒着被师尊罚到地老天荒的风险下山,肯定是要有原因的。 追根究底,还是为了噬魂蛊一事。 紫魇王那个没用的废物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对此也没个头绪,直到前两天为止,才终于查到些鸡毛蒜皮。 追溯到两日前,凤迟龄暗中与紫魇王见面,后者说噬魂蛊极有可能是被南阳城中人所盗,而之前摆渡老者口中的“暗杀太子的魔修”兴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魔修,而是被盗取噬魂蛊之人,给用蛊虫给控制住的寻常百姓罢了。 噬魂蛊的效应,除了可以控制人心外,还可以大幅度提升一个人的修为。 譬如凡人可以提升到筑基,筑基可以提升到金丹,金丹可以提升到元婴。以此类推,修为越高的人,中招后产生的威胁性就越大,假以时日被心怀恶意之人控制,后果则不堪设想。 据紫魇王所说,盗取噬魂蛊之人似乎身带七阶辟鬼符,除非鬼之尊主,任何妖魔鬼怪无法靠近其身,对其构成半点伤害。 紫魇王只能算个小王,当然应付不来。可要论鬼尊的话,凤迟龄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听都没听说过,更是没见过,于是他只能亲自出马。 不过他亲自下山,找寻偷盗人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是与鬼尊并列阶位的魔尊,凤迟龄才没想那么多。 当时他只想着自己是个修真之人,确切来说是个人,辟鬼符有什么作用?能将鬼怪给诛灭个彻底是没错,可对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半点儿作用都没。 就因为这件事,使他不得不亲自下山一趟,所以凤迟龄已然决定好,在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个人后,一剑把他脑袋砍下来,头挂在邪绫堂大堂上示众,身体丢给底下的小鬼小妖们饱餐一顿。 第62页 谁叫对方又是盗蛊,又是种蛊,屁事过多! 哪怕是除此之外没做过别的害人之事,也活该千刀万剐!更何况如今已经有一件暗杀未遂的麻烦事呢。 信步走到城门口朝里一望,发现根本就没有那老者说的那般戒备森严,人心惶惶。做生意的依旧在做生意,逛街的也依旧在逛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卖烧饼咯,一文钱一块儿!” “想要容颜永驻,肤如凝脂吗?那就千万别错过这些上好的胭脂,不论大姑娘还是小姑娘们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保证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猪肉猪肉,新鲜的猪肉,本店小生意,不接受讨价还价啊!诶这位公子,新鲜的猪肉,来一斤不?” 第33章 萧然 那卖猪肉老闆先前还在叫卖, 一间凤迟龄停留在他摊子面前,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凤迟龄顿了顿,沖他问道:“你看我像是来买猪肉的吗?” 卖猪肉老闆闻言,捏着下巴,仔细瞧了瞧他这一身穿着打扮,眼珠子在他的身上来回移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那张画着梅花图案的面具上, 拍手道:“我瞧这位公子气质清贵,想必是修仙的吧。本人虽然很崇拜修仙的人,但我还是要奉劝公子一句, 别在这里戴面具,太可疑了!” 说着说着,老闆渐渐压低了声音:“帝王常年闭关,朝中政事一般都交由帝后处理。而我们这帝后行事又谨慎, 眼里容不得沙子,上个月太子殿下因为暗杀一事受到了惊吓, 现在城里正在全力通缉中,你这样打扮,不会被认为是兇手也会被看做是帮凶。趁皇城里的人还没瞧见你,只要不是长的太丑, 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就摘了吧。” 凤迟龄沉吟片刻,问道:“太子叫什么?” “你连太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卖猪肉老闆是又惊又疑,“不会的吧……” 他惊的是这个人竟然连当今太子的名讳都不知晓;疑的是前不久才来了一批修真人, 他们尚且对此地的状况非常熟悉,还想着此人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落单的。 可如今看来,似乎是两拨人? 老闆意味深长地扫了凤迟龄一眼,心想也对。 无论是说话腔调还是穿着品味都是截然不同,想想也不像是一伙的。 那群年轻一代的修真人八成是受了他们门派里长辈的薰陶,这从那为首的老头身上就能体现出来,无论是神态还是走路姿势都过分严肃拘谨。 这一波人手持长剑昂首跨步地走在路上,肃穆非常,气势十足,加上不苟言笑的,活活像是去提谁的脑袋。 可这个人就不一样了,庄重严肃这种词跟这个人完全套不着近乎。 须臾,老闆试探道:“当今太子姓什么你总该知道的吧。” 凤迟龄默不作声地踌躇片刻,然后答道:“荆。” “嗨,你还不算太孤陋寡闻。”卖猪肉老闆突然欣慰地点点头,述说道,“当今太子姓荆,名思远,别看他才十几岁,却也是一位高风亮节,豁达大度的贤太子!就腹中持有的文墨,与为百姓着想这两方面来讲,我看也不是非得逊于上任太子不可的。” 上辈子跟他有仇的一个姓氏,纵使记性再怎么不好,又怎能会忘? 凤迟龄道:“既然如此贤德,为何会明白无故地被盯上?怕是有什么地方招惹到了对方。” 卖猪肉老闆摆手道:“魔修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我看吶,就是见不得我们太子如此优秀,怕到了以后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所以才来刺杀,妄想瓦解我们东煜国皇城的势力,扰乱民心!” 凤迟龄道:“为何断定是魔修所为?” 卖猪肉老闆挑眉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是沈公子说的。他既然说是魔修所为,那肯定就是了。” “沈公子?”凤迟龄顿了顿,随后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谁?什么身份?现在在何处?”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沈烨清沈公子,他可是……哎哟这位客官,来买猪肉的吧,想买多少斤啊。”卖猪肉老闆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了生意,便懒得再与他叽歪,不耐烦地摆手道,“快走吧快走吧,你找别人问去,我忙着呢,不方便回答公子了。” 眼睁睁看着这五大三粗的卖猪肉老闆在其他客人面前,把自家的猪肉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仿佛吃了就能长生不了,凤迟龄便托起下巴犹豫了会儿。 ……要不买两斤回去,让无忧那小子料理一下? 这些年里,璇崑山上除了上官允那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饭桶外,洛潇师尊对荆无忧做的菜餚也是颇为看好,曾一度夸赞他各个方面都很出色。 比如说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幅好画,射得一手好箭,做的一桌好菜,长的一张好脸…… 呵呵,明明只是个臭小鬼。 凤迟龄本来是对这种寻常菜餚不怎么上心的,想着自己以前又不是没尝过,最多就是荆无忧做的好吃一点,除此之外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飞升成仙么? 辟谷都辟了几百年了,早就以吸食天地万物日月精华为自己所用,何必非得跟凡人一样每天都要吃这种油锅里煮的饭菜,多花点心思放在修炼上难道不好么? 第63页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了一两年,却在第三年的时候破灭了。 兴许是看师尊和师弟们吃得太开心,就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他又不是受人虐待没饭吃,凭什么他们能其乐融融地吃个开心,自己却要在这里听着上官允那蠢货吧唧吧唧的嚼饭声? 加上洛潇与荆无忧的煽动,到最后,凤迟龄还鬼迷心窍般真地动筷了。不说其他,至少在那一顿里是吃的一粒不剩。 表面上他总是说荆无忧的料理是一般得不能再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心底里却已经把他往死里夸:嗯嗯,不错,洛潇会喜欢吃这小鬼头做的菜也不是全无道理。很好,色香味俱全,是个做厨神的料,改天熘下山给他偷几斤菜回来,好好品尝品尝。 想到这里,凤迟龄不由得抱臂点头,似乎这件事也值得他兀自骄傲。 可就在此时,他的肩膀忽然被身后一个人撞了一下,还没等凤迟龄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啊——要死,我胳膊脱臼了!骨头可能也裂了,我去我去,好疼吶!天吶,不能动了!动一下竟然比砍头还要疼!?生不如死啊!我嘞个妈呀,疼疯了,疼疯了!快赔钱啊啊啊!!不赔我就要死了啊啊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啊啊!!大哥,兄弟,亲爹,行行好,救救我吧!!” 这哪是寻常碰瓷,显然就是练过手的,哭得简直是六亲不认,让人三观尽毁。 奇怪的是,尽管喊得那样大声,周围行走的路人最多就是瞥一眼,然后见怪不怪地继续行路。 凤迟龄微微歪着脑袋,抱臂冷眼望着眼前那举止浮夸的青年。 那人身量与自己差不多,年龄应在二十岁出头,身着颇显褴褛的灰色布衣,灰蓝色髮带盘起所有乌髮,穿着一双打了补丁的破布鞋。 打扮得的确像个穷小子,可那张脸却是白白净净,一双杏眼圆润的像颗葡萄,五官颇为挺立。 容貌整体来说算不上特别好看,却也非常耐看,好好整顿一番,倒也像是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性风流的世家公子。 望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宛若被碰瓷的人不是他,这行为浮夸的青年说变脸就变脸,突然正常地挺起腰板,闭目咳嗽了一声,讪讪走到凤迟龄跟前,小声言道:“这位公子,你应该是外来的吧。” 凤迟龄没说话,只是身形微微有所一动,那人就马上做出反应,套近乎般拍了拍他的背,乐呵呵地道:“那我的名号你一定是没听过咯,我姓萧,单名一个然字。是城里赫赫有名的霸王,人称“南阳一瓷霸”,只要是我要碰瓷的,他们都得掏出钱包乖乖付钱。” 凤迟龄不说话,一张面具直勾勾地对着他。 对于对方的无动于衷,萧然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嘴角处慢慢勾起,抽出一只手搭上凤迟龄的肩后,举起另一只手,对他细细数来:“田家杀猪的屠夫我碰瓷过,赔了我十斤猪肉;杨家的富婆我碰瓷过,送了我几十件金银首饰;北家的大小姐我碰瓷过,给了我十几个胭脂水粉,还有外来的五岁小孩我碰瓷过,给了我三颗糖,以及……” “够了。” 萧然闻言打住,笑眯眯地沖他道:“哎呀,你终于说话了。要不是从你进城门的那一刻我就在旁边观察了好久,差点都要怀疑你是哑巴了呢。” 凤迟龄冷声道:“把你的手拿开。”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萧然嘴上这么说,手却依言拿了开来,挑眉看向凤迟龄,随后道,“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这个玉冠就不错,上面镶的是上好灵石吧,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咦,这面具好像也不是普通的面具吧,像用古玉制成的,戴在脸上不嫌沉吗?还是说你的脸其实已经被压得变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才敢冒着被他人怀疑的风险也要戴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凤迟龄烦不胜烦地在心底翻了个朝天白眼,对于这种平白无故的勾搭挑衅他才没心思去理,转首就要走,被萧然双臂大开拦了下来,只听对方无赖说道:“要走可以,但总得留下一些值钱的东西吧。我听你声音,觉得你年纪应该不大,和我不了几岁,兴许还能交个朋友。” “我对朋友那可是客气得很,想知道什么消息,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绝无二话!” “哦?”凤迟龄讪讪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萧然昂起头拍拍胸口,胸有成竹道:“只要是在南阳城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你别看我这样邋里邋遢,其实我除了因碰瓷出名外,还是个消息灵通的百晓生,哪个小户人家生了二宝,结果看到父亲和别的女人被母亲捉姦在床什么的,这些我全都知晓……你是不是就想问这个?” 第34章 教训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凤迟龄先是含着笑意说着, 接着语气毫无徵兆地陡然转变,冷声道,“没人要问你这个。” 萧然听了,再次把胳膊肘往他肩上压,一脸坏笑道:“哦呀?那兄弟你想问什么呀?” 对于这套近乎的本事还有动不动就粘到人身上去的行为,凤迟龄这些年来算是受够了。 此刻一联想到对方既然不是那个屡教不改的臭小子,那就不必冒着残害同门的冒险, 直接一剑把这个人的手给砍下来,踩几脚,塞进他的嘴里去。 第64页 于是, 他反手拽住那只放在肩头上的手,死死掐住手腕部分,随意瞧了几眼附近环境,最后视线锁定在一处, 话也不说就将其拽往那里。 萧然看这个人突然这么主动,脸上笑容顿生, 嬉皮笑脸地道:“怎么啦怎么啦,要带我去哪里?” 说话间,他还凝视着凤迟龄的后背,看着眼前人乌黑秀丽的三千青丝被春风吹得摇摇曳动, 身着水色长衣的后背时隐时现地暴露在自己的眼中。 骤然,萧然那双狡黠的漆黑眼珠像算盘珠儿似的在那纤细的腰上来回游走。 他抿起嘴,兀自吞了口口水,衣袂里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慢慢蜷起, 顿时冒出种想要伸上前去揉摸一把,看看触感到底如何的想法。 这一带被他这种小有名气的地痞揩油过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不是脸蛋长的漂亮的,就是身材凹凸有致的。 仗着有个从小玩到大,可以称作一声“哥哥”的至交好友就愈发地肆无忌惮。 就算是偶尔撞上某些不知情的铁板钉子上,他只要随口邹邹那个身份高贵的知己好友的名字,讲述自己与对方是什么关系,哪怕这“铁板钉钉”不肯相信,周围人也会加以劝导,说确有其事,这位有着特殊待遇级别的地痞可万万惹不得。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使得他每逢险境都能全身而退,除此之外还能颳走一大批钱财与白享一番美乐子,从而使这个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如今别说是姑娘了,就连相貌好看一点的,或者身材看上去比较顺眼的男子,萧然都会没事找事地上前搭个话。 纵使那群男子心里厌恶,嫌弃,表面上却不会多抱怨一句,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会强颜欢笑地与之尬聊。 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这个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如果惹得起,这个人就不会还在这里安然无事地继续骚扰他们,早被关进囹圄里吃牢饭去了,哪儿还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而在近日,因太子遇袭一事搞得南阳城里的戒备制度森严了许多,萧然的那位有身份的知己好友也在劝诫他,让他最近一阵子安分点,少做些不害臊的勾当。 从眼前走过的美女俏男们既不能摸,也不能调戏,只能在一旁观望,这可让他心痒痒好久了。 如今那优美的不成样子的身材近在咫尺,怎么不能过过瘾? “不得不说,你这腰可真是让人——”萧然原本紧紧抿起的嘴唇开出一道细小的缝,左手却早已不自知地伸在半空中,距离身前人的腰际不过一寸,嘴里刚想吐出“欲罢不能”的欲罢二字时,从右手手腕上勐地传入一阵筋骨撕裂的疼痛。 同时似乎还有一股蚀骨寒气,从凤迟龄那与冰无二的掌心内款款流动,从萧然的手腕那处,长驱直入,直逼入体内。 顷刻间,萧然的双眼登时瞪得与铜铃一般大,嘶嘶抽气的同时双肩跟着耸起,疼得龇牙咧嘴道:“放放……放手,冷……疼!!嘶,快放手!!我,我……我不告诉你消息了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闻言,凤迟龄非但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 萧然疼得脸色发青,冻得牙龈发颤,声音也越来越弱:“哎哟姑爷……我错了,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先放开。” 周围路人很多,论谁都不想惹祸上身,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就算注意到了这地痞无赖的情况不对,只要同自己无关,就不会有人在意。 不但不会有人出手帮忙,反而还会在心里觉得这人就这样被教训一顿,即使是死了也更好。 整日里把那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做着调戏良家妇女,干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们都觉得那个人被这姓萧的给坏了名声。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人与那个人曾经在一家客栈里喝过几盏茶,谈趣风声过,根本很难相信这姓萧的竟会认识他! 如今萧然有难,为难他的还是个看不见容颜,戴着面具的诡异男子,多半是来者不善。 对此,路上的行人们只会恍若未见地继续赶路,反正事不关己,不会有一人前去阻挠。 直到眼前之人虚弱得眼皮都在打颤,唇色浅到没个人样时,凤迟龄才终于放开了手,冷声忠告道:“你胆敢再用你那脏手碰我一下,我让你人头落地!” 萧然踉跄后退几步,捂着那只结了层冰霜的胳膊疯狂打颤,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忘拿那个人的名字去恐吓对方:“你……你可知,沈,沈烨清是我什么人吗?我和他……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只要我说一句,他立刻就能前来帮我,像你这种会用邪术的可疑之人,分分钟就把你杀了不带丁点儿犹豫!” 他说的越来越有底气,凤迟龄冷哼一声,朝他迈进一步。 他一前进,萧然就忍不住后退,似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驱使他不得不后退。 沿着小道最终逼到墙角,不在他人视线所能及之处。 萧然退无可退,冷汗从额头上滑落,顺着下颔滴下,刚想开口再言语那位沈烨清是谁时,一道蓝光在眼前晃过,迅勐无比地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击了个偌大窟窿。 凤迟龄道:“那看看是你叫人快,还是我的剑快。” 第65页 细碎的石子七零八落地掉下,冷气四起,萧然顿时哑口无言,没法再站住,后背贴着墙壁缓缓往下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废物。”望他那被吓破胆的木纳模样,凤迟龄不禁嗤笑一声后,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提起。 这次凤迟龄对萧然已经是浑然失去了耐心,相对而言,还增了几分厌恶,连他的手都不想再触碰到一丝一毫,直接改去攥住他的衣襟。 拽起来之后,见他还没缓过神,就不声不响地往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啪”一声,清脆响亮。 一掌没扇醒,就又多扇了几掌。 行为举止在旁人眼里堪比粗暴,可萧然还是一副愕然失神的状态。 后面那几下似乎格外用力,他终于在连被扇了几个巴掌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隐隐泛红的脸颊,呆呆地望着凤迟龄,表情更加迷茫懵懂了,仿若行尸走肉。 凤迟龄道:“替被你起了这种心思的姑娘们还的。” 道完,不及萧然反应,凤迟龄跨步转身,往一家没什么人的客栈那里将这姓萧的登徒浪子给一路拖了过去。 · 璇崑山上,云雾瀰漫在远方山峦之中,若隐若现。 没了阳光普照,山上光线一片昏沉柔和。 在洛潇所居住的木屋外,荆无忧正在原地来回徘徊,从神情上来看极为急迫。 但尽管再怎么着急,他的理智都告诉他洛潇此时正在闭关,兴许正卡在要紧关头,贸然闯进终是不妥。 为以免闯下大祸,所以便只能在门口等待,待洛潇修炼地稳定下来,再给他回应。 凤迟龄的不告而别让荆无忧很是心急如焚,可他的心急往往不会流露在表面上,只会在内心里挣扎策划。 可在这个时候,无论荆无忧再怎么隐忍,强壮镇定,还是不免蹙起眉宇,直视着木屋的目光愈发冷峻。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像往常一样一旦生了闷气就想找什么东西发泄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软糯糯的声音:“尊主说了,不要担心他,顶多一个月就回来了……你就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洛潇仙君了吧,尊主也不希望你们多话的……” 颔首低眉一望,原来在此刻,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只表情生无可恋的雪白狐狸。 荆无忧闻及此言脚步一顿,下巴微昂,用余光斜视着他,语气不善道:“啊?” 一道带着杀气的视线横扫过来,雪狐瑟瑟发抖了几下,缩起脖子不再说话。 它目前的状态明显比之前要不一样许多,仔细观望,便能看出雪狐的脑袋上又肿起一个比起先前来讲,更加红,更加大的包。 被荆无忧一手捏住后颈提在空中,四肢软绵绵的往下垂,晶莹的蓝瞳中噙着几滴泪花,宛如黑豆般小小的鼻子上挂着鼻涕,鼻头还湿润润的,瞧来是楚楚可怜。 雪狐撅着小嘴嘟哝道:“又不是我愿意的,是尊主麻烦我这么做的,尊主的话,我哪敢不答应啊。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就去和尊主争辩啊,偏偏只会怪我,我上辈子欠你的不成?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啊!” 说完他就怂了,双臂抱头,一动不动。 荆无忧面色冷峻,直直望向前方,肃穆说道:“无论他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怪他,但我也会不愉快。既然让我不愉快了,那总得找个别的东西来出气,来让我自己舒心,这与欠不欠我无关。” “……”雪狐竟无力反驳。 敢情它对荆无忧来讲原来只是个东西啊! 好歹也是共同相处了五年,纵使两看相厌,也不用说的这么狠吧。 雪狐心力交卒地长长嘆了口气,心道其它三只狐狸皆已随着尊主一同离开,只留下它一只狐狸被荆无忧给捉个正着,是命运坎坷。 捉它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又很是恶劣,搞得它一时之间也无力再做辩解,只好听天由命地任凭对方处置,是天道不公。 ……它怎么就这么惨呢? 第35章 封山 想到这里, 雪狐已然是身心交病,黯然伤神。 天逐渐阴沉下来,上空起了一片黑压压的云,遨游的仙鹤早已不见,取代的是几道轰隆雷声,仿佛随时随地就会降下一场暴雨。 荆无忧拎着雪狐在外边等了很久,久到整日里比大师兄还要游手好闲的上官允都睡饱了觉, 从另一件房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一身浅金色锦衣,头髮被镶着银边的金色发冠绾起,整体来看虽称不上华贵, 却也与一身素然黑衣的荆无忧反差极大。 以旁人的视角看上去,他们压根就不像是师兄弟。 从头到尾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家世显赫的纨绔小少爷,与一介纯朴秀气的翩翩少年郎, 八根杆子都打不着。 上官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远远望见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站立在前方, 如同树干一样笔直。他眨了眨眼后,朝他伸出手,举在空中大大咧咧地招唿道:“嘿,小鬼头, 你不进屋杵在这儿干嘛呢,都快要下雨了你看不见吗!?” 远处的荆无忧岿然不动,压根懒得理他。 上官允望他不理自己,虽然已是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挑起一边眉, 大步流星向他那儿走去。 等走到他跟前,上官允低头撇了眼表情颓丧的雪狐,随口调侃道:“怎么了?你又在虐待狐狸了?你和大师兄怎么都一个样,尽会欺负这么可爱又毛茸茸的小狐狸呢?” 第66页 荆无忧衣袂下的拳头紧了紧,脸却直直地面向前方,不偏不倚,哑声道:“大师兄下山了。” “嗯?我知道啊,今天不是你和大师兄一起下山的日子……”上官允抱着臂摇头晃脑,然后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转首沖他问道,“对啊,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荆无忧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上官允一见,很识趣地住了嘴,不再追问。 又过了片刻,天上云色漆黑浑浊,响彻在耳畔的雷声也越来越清晰响亮,上官允又道:“哎呀先回屋子里去吧,师尊在闭关呢,也许好一阵子才能出关,你在这里等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大师兄何许人也,你不都把他当成神明一样了吗?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会走的。”荆无忧轻微摇头道,“我必须要问清楚昨日里师尊与大师兄曾聊过什么,二师兄你自个先回屋吧,别再管我了。” 上官允再次劝道:“哎呀,他们能聊什么啊,依照师尊的个性,他要是知道大师兄要一个人下山,会安心闭关?会任由他离开而无动于衷?上次大师兄答应你同你一同下山游玩时,也是沖师尊撒泼打滚了老半天才答应下来,你难道都忘了么?” “所以说,这次大师兄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不告而别的,兴许过个两三天就回来了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雪狐接话道:“说的太对了!” 然后它就被荆无忧的一个冷冽眼神吓得寒毛倒竖,再次哭丧着脸,两只小巧的狐狸耳朵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不敢发话了。 上官允嘆道:“哎哟师弟,别这么固执好吗?听师兄的话,回去先。” 道完,他就想去拉荆无忧,被其不留情面地甩开,冷冷地道:“既是这样,那我独自下山去寻。” 他刚转身要走,上官允还没反应过来要去拉他,身后的木屋里头倏然亮出数道白光,天空上积攒的乌云又浓重了几分,一道如白蛇游走的闪电迅勐降下,直直击向看似脆弱的木屋顶端! 上官允与荆无忧同时怔愣住,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里。 可让他们惊奇的是,这桩木屋非但没有被闪电噼得轰然倒塌,反而一点焦黑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安安稳稳地扎在泥土之上,仿佛方才并没有被雷电所击中。 可同时又有几道行如游蛇的闪电接二连三噼下,围绕在木屋周围的一层灵力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这栋木屋本就材质特殊,且吸收天地灵力得以永垂不朽,寻常冲击根本伤不了一分一毫,可到底是提升境界的雷劫,想当初凤迟龄从金丹升至元婴所造成的雷云闪电,都可谓是风云色变、惊天动地,更别说是身为化神期的洛潇踏入更胜一层楼的合体期了。 不过说来也怪,洛潇此刻却有种感觉。 感觉他的这几道雷劫,似乎比当年凤迟龄升至元婴时所承受的雷劫只壮阔了一两分。寻常来说,境界不同应该翻倍才对。 仔细想想的话,好像确有蹊跷。 不是洛潇自己的问题,而是他那大弟子的问题。 他每每提升境界的时候,雷劫比寻常人要来的更加兇勐,筑基升至金丹的时候也是如此,气势大得有些匪夷所思。 所以说为什么——凤迟龄的雷劫会那样可怕。 他可怕的应该唯有命格,不应该连着提升境界也如此坎坷…… 雷声轰鸣,几道亮如昼的闪电在上空蠢蠢欲动。 望此情景,上官允心中骇然,可他将这种惊愕的表情挂在脸上没多久,就从屋内传出洛潇的声音,这让他又是微微一愣。 那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似在低低喘息:“从今日起为师会闭关数月,璇崑山也即将封山数月,直至为师闭关结束,出关后便会解封。至于龄儿一事我准许你们前去寻找,务必谨记将他安然地带回来。” 荆无忧咬着牙微微点头,冷峻的面容终于有所缓和,可衣袂里的拳头却还死死地紧握着。 他能感觉到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头激盪:安然带回来?不用任何人说,一定会。 可他不愿回来又该如何? ……哪怕是用强的,绑也要绑回来。 若是再逃,就用锁链栓住,哪怕被记恨,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刻都不准离开! 上官允提醒道:“师弟?三师弟?你在想什么呢?餵!?” 被他这么一吼,荆无忧兀然恢復意识,他颇显迷茫地看了一眼上官允,唿吸渐渐加重,情不自禁地抬起浸满冷汗的手,将之贴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在一个劲儿地狂跳。 ……我刚刚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大师兄是谁?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不会伤害他,逼他做他不情愿的事。 倘若他真不愿意回来的话,那我就一直跟着他,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便好,又何必起那种念头。 洛潇再道:“我会分一缕元神在你身上,当你们遇到危险时,我的元神会助你们化险为夷。” 说完,从木屋里向外射出一道白光,直直击中荆无忧的眉心,他稍微恍惚了片刻,随即拱手道:“明白了,师尊。” “去吧。” 渊澜的剑意猝然大盛,在空中形成一层偌大结界,将整个璇崑山包围起来。 第67页 浩荡雷声不绝于耳,被设下结界的璇崑山只需出不许进,除非有洛潇本人的许可,否则寻常人在经过此地时会无意识地绕道而行。 荆无忧下山前没拿什么行李包袱,要说带了什么,也只有那把随身携带的木制弹弓与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狐狸。 既然璇崑山上面临雷劫,师尊已经将其封山了,上官允当然也会跟着一块儿下山。 他跟在自己的师弟身旁,时不时低眉看了眼被身旁人钳住后颈的雪狐,说道:“师弟,我看这小狐狸被你这样对待怪可怜的,不如让我抱抱吧。” 话音刚落,一团白绒绒、软绵绵的狐狸球儿勐地抛向上官允,他慌忙双手接住,将之往怀里拢了拢。 荆无忧微笑道:“二师兄想抱的话,那千万得看紧了,可别让这小东西跑了。” 上官允抿起嘴点了点头,心道这个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假。 仿佛对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如果被这小狐狸有机可乘,逃跑了,该倒霉的人就会变成他一样…… 荆无忧瞥了眼雪狐,再直视前方道:“这东西说大师兄去了南阳城,我们是御剑飞行还是……” 上官允表情古怪道:“御剑飞行?我没听错吧师弟,你知道南阳城距离这里有多远吗?那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期间还要渡一片庞大的大湖呢,就我们这点修为,靠御剑能撑多久?” 荆无忧微微一愣,然后敛下眼睑,呢喃道:“也是。” 上官允道:“不如乘船渡湖?据我推测,那可能是最快的办法了。按照大师兄那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慵懒个性,极有可能是放弃御剑,乘船去的南阳。” 对此,荆无忧并不否认。 半晌,他指着雪狐又道:“南阳城本就人多,只我们二人漫无头绪地寻找不过是大海捞针。可要是二师兄放了这东西,让它去寻,却是最为效率的了。” 它们四狐本就可以靠着距离远近心意相通,南阳城离北庭镇较远,雪狐可能无法用神识与其他三只狐狸进行沟通交流。 但若是成功抵达南阳,凤迟龄身边也还是带着金狐它们,到那个时候,没有过强的灵力阻隔,雪狐就肯定能感应得到凤迟龄的所在。 至于荆无忧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还是几年前的一次无意间的谈话,让他从凤迟龄的口中得知了此事。 正因为这个,其实他一直以来很想要这么一只有特殊功能的狐狸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就能无时无刻都能得知大师兄的去处了。 只可惜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真开口去要。 被上官允抱着的雪狐听了,眉头蓦地一抽,憋了好久的气终于爆发出来,朗声埋怨道:“靠了!别这东西这东西的乱叫!本狐狸又不是东西!你这臭小鬼到底能不能有点礼貌啊!!” 先前它忍了再忍,终是忍无可忍,两只耳朵朝上竖起,浑身的雪白毛髮都炸了开来,活像只炸毛的白刺猬,冲着荆无忧施行隔空抓挠。 第36章 元婴 荆无忧对雪狐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却也不想再皮笑肉不笑地装模作样给什么人看,冷冰冰地道:“快走吧二师兄,我想尽快找到大师兄。” 说完就加快脚步,快到健步如飞,脚下生风,被抛在后头的上官允望他突然变得这样急迫,替怀里的雪狐顺了顺毛后, 也急匆匆地赶了上去,苦笑道:“你可真是一点都离不开大师兄啊。” 明明大师兄在这些年里对荆无忧也没有多么亲近,反而是后者一直粘着他, 往往一天下来要登大师兄的门七八回,而且每次见面为的无不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比如今天的膳食是要做的咸一点还是淡一点这种事也要特地过问。而且偏偏只问凤迟龄,从来不会去问洛潇与上官允。 记得有一次上官允问他为什么总没事找事,然后他就说师尊看上去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 不方便叨扰,至于为什么不问上官允, 好像是说他长得就像一副什么都吃的模样还是怎么的,做的咸或不咸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奇怪的是,凤迟龄竟也没有嫌荆无忧烦,几乎次次都是有求必应。有时候心血来潮, 还会亲自去荆无忧房间里请教丹青一方面的事。 以前总是荆无忧去找他,而反之到了凤迟龄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别提有多高兴了,高兴到第二天大清早就到隔壁房把上官允从床上拖起, 拉着半睡不醒的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几个钟头。 大致就是在说昨晚大师兄怎么怎么夸他。 说他除了表面上一副笑容可掬,实则肚子里装的全都是坏水,粘人粘的跟条虫一样,总是喜欢动手动脚没个安分外,倒也没什么缺点了,尤其是画山水图的功夫真是绝佳。 那时上官允虽睡得迷迷煳煳的,但也清楚这些话无论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啊!! 上官允盯着荆无忧的背影,一时盯得出神,竟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师弟,你是不是喜欢大师兄?” 他问的很轻,有种像是在自言自语呢喃的感觉,但这句话确确实实是沖荆无忧问的。 而前方的人在他话音落下对的一剎那时,也勐然剎住脚步。 他剎得太过突然,导致上官允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差点一个没稳住就撞到他背上去,等勉强稳住身子,回想起来自己刚才问了什么后,神色颇显懵懂地眨了眨眼后,赶忙摆手道:“啊……不是啊,我瞎问的,师弟你别放在心上。” 第68页 ……这么轻都能听到? 好吧,我承认,这小子从小视力和听力就特别好。 眼前人既没有转身也没回答,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轻柔颳起地上的落叶。 半晌,眼前人才稍稍有些许动作,然而就在上官允以为他终于要回头动手打他时,已然做好抱头的准备时,谁知荆无忧却只是轻轻的嘆了口气,然后低声道:“走吧。” 上官允哑然片刻,道:“哦……哦。” 雪狐翻了个白眼:“心虚了吧~” 一道带着寒气的冰冷视线倏然扫视过来。 ——然后雪狐的脑袋上就又多出了硕大红包,又红又圆,两两成双,特别喜感。 南阳城·客栈 一身水色衣裳的青年翘着腿坐在一楼的饭桌钱,旁边还坐着一位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年轻男子。 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一盘瓜子与两壶清酒。 凤迟龄面朝着萧然,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支撑在桌子上,一手拾起盘中瓜子把玩起来。 萧然之前被他吓得不轻,抿起嘴,视线定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坐姿也是尤为拘谨。 忽然,他咽了口口水,终于鼓起勇气朝身旁人偷偷瞄了一眼,接着他就被凤迟龄抓起一把瓜子往衣服口袋里塞的举动给震慑到了。 萧然嘴角抽搐:“你在干嘛?” 凤迟龄轻笑答道:“我买了这么一堆你不吃,我现在又戴着面具吃不了,这不准备带回去慢慢嗑嘛?” 萧然道:“……不好浪费是吧。” 凤迟龄道:“嗯。” 萧然道:“我可以走了吗?” 凤迟龄道:“不可以。” 萧然哭着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来是想立刻杀了你的。”凤迟龄语气平淡道,“但是听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认为你对我应该有点用。” 在听到前半句时,萧然已然毛骨悚然,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胆颤心惊地问道:“有什么用啊?你想让我干什么啊?我一没钱二没色的,你可别为难我啊。” 凤迟龄将桌上那放置瓜子的盘子推到他面前,轻笑道:“别这么紧张,吃点瓜子先。” 萧然垂眸看了一眼那残存无几,在桌面上落得七零八落的瓜子,窘迫笑道:“不……不用了。” 凤迟龄道:“既然不用,那我就直接问了,之前你口中说的沈清夜就是寻常百姓提的沈公子吗?” 萧然在听到沈清夜的第一时间是茫然的,随后他才意识过来,纠正道:“不是沈清夜,是沈烨清。” 凤迟龄顿了顿,手指微曲敲击桌面,伴随着轻轻的叩击声,讪讪说道:“沈艷清。” “……”萧然道,“是沈、烨、清。” 凤迟龄道:“沈烨清。” 萧然连忙点头,心道真累。 凤迟龄接着道:“那好,我问你,那个沈艷清是你的谁?在南阳城里什么身份?他为何能断定是魔修袭击的太子?” 萧然:“……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 凤迟龄沉思许久,道:“或许会。” 于是,萧然便开始讲述道:“沈烨清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出生于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里,父亲是皇宫里的重臣,沈公子又是先皇后的亲弟弟,所以我们才认识的。” “只可惜到了后来,我父亲好像是因为得罪了先皇后,被赶了出来,至此以后家业一落千丈,我也才会落到流浪街头这个地步。但是尽管如此,沈烨清也很是照顾我,每个月都给会托人给我一些银两,还说我如果遇到了麻烦,可以随时找他。 “对私如此,对公亦是。” “不是我吹,沈烨清这人不但学识渊博,厚德载物,又是金丹修为。百姓皆知当今皇后个性刻薄刁钻,对他尚且是万分信任,如果他不厉害,那你说南阳城里上上下下,有谁不会记得他的美名?” 凤迟龄道:“走到金丹哪步可知否?” 萧然想了想,道:“哪步?初期啊,才三十多岁的人,走到金丹初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 凤迟龄漫不经心的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 才金丹初期的修为? 呵,现在在这世道里,名气原来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吗?我一个手指头随便一弹就能把他弹飞,哪怕是荆无忧那种晚辈都有能力与其一较高下。 再说了,要是真打起来的话,凭那小王八蛋投机取巧的本事,也不见得会吃亏。 凤迟龄还以为这姓沈的傢伙怎么说也得有个金丹后期的修为吧。如今一想,自己手底下的任何一个鬼都能抵得上一个沈烨清了。 是,金丹期的修士的确不容小觑,可对于元婴期的凤迟龄来讲,真的算不了什么。 若不是心有余悸,萧然此刻真想拍案而起,大骂一通:“你这个怎么说话的!” 可谁让他天性太怂呢,只好在心里暗自咒骂,嘴上却是轻声呢喃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到达金丹期难道都不能算厉害吗?整个东煜国里,除了那群从仙门里出来的修真人外,又有几个是到达了金丹期啊。更何况,就算他不厉害,你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第69页 凤迟龄干脆腾起一条腿,翘在凳子上,拨开瓜子壳,取出果肉,整齐地堆放在盘子中央不做言语。 你不说话,我不言语,两人周围的气压霎时低了不少。 好半晌,凤迟龄才又开口询问道:“近来太子可有什么出门行程?” 萧然这样一听,就激动了:“可不是,再过两天就是太子殿下的十六岁生辰了,帝后已经昭告全城,将在九火琉璃台那儿亲自给太子殿下庆生。” 凤迟龄诧异道:“前不久都遭到袭击了,如今还有心思举办这个?不怕到时候有人趁机作乱吗?” 南阳城里人数繁多,太子在皇宫外庆生,围观的人一定数不胜数,到时候若是有人想从中作梗,制造混乱,那可是易如反掌。 萧然欣然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安排这次庆生,不单单只是为了给太子祝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出那两个魔修,逼问出幕后主使!” “你想想,袭击太子殿下的兇手还没捉拿归案,很有可能贼心不死,还会再次行动。沈烨清就是负责在暗中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一旦发现有可疑人伺机作乱,就会前去捉拿。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应得就是这个道理啦。” 凤迟龄抖腿道:“那个九什么台的在哪里?” 萧然无意瞥了他的腿一眼,嘴角再次一抽,然后正色道:“是九火琉璃台,排场很大,很壮观,你朝西南方向一直走,不到百丈远,远远就能看到了。” 说完,他有些胆怯的询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凤迟龄停下抖腿的动作,正襟危坐,上身微微前倾,戴在脸上的面具距离萧然不过分毫,而萧然见他凑近,瞬间屏住了唿吸,在听到那句话时,一颗心勐然沉了下去。 凤迟龄小声在他耳旁言道:“你是决定自戕,还是要我动手?” 第37章 赔罪 此话一出, 萧然身子倏然向后倒下,原本坐在身下的凳子也被他给撂倒了。 “砰”的一声,动静极大。 他神色惊慌地看着凤迟龄,身子跟着隐隐颤抖,嗫嚅道:“你……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放了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这下,客栈内四面八方的人都被他这句话给吸引了视线, 但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阻止,只在下方窃窃私语,皆是一副身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模样。 漠然的视线扫视过来, 萧然紧张的冷汗直冒。 他哆嗦着腿,连忙向后爬了几步,可没爬两下,就有一道冷凝凝的寒气直逼后背。 “我说的是或许, 可没说一定会放了你。” 寒气腾腾,气势汹汹, 萧然感觉在这一剎那,自己的后背仿佛都要被生生冻僵了。 唇色苍白,面容枯藁。 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就在以为死期终要来临时, 猝然双目紧闭,抱头蜷起身子,形成一个缩头乌龟的形态,内心一阵狂跳, 一音效卡在牙缝里的惨叫很快就要脱口而出。 可他默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一时片刻,预想中的疼痛反而没有如期而至。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哑然,就连周遭原有的窃窃交谈声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萧然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匍匐在地,慢慢放下双臂回头去望,而这么一望就让他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一位身着青衣,手无寸铁的男子,竟然阻止了凤迟龄的行动!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剑吟,随着蓝光晃眼,溯雪剑横空出鞘,颳起阵阵刺骨寒风,空气中凝结出数以百计的晶莹白雪。 那些雪粒子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是尤为安分守己,非常沉寂乖巧,实则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暴起,给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里的整片景象,仿若蕴藏着一场唿之欲出的暴风大雪,势不可挡到掀翻整家客栈也完全不在话下。 胆子稍小一点的旁观者,一看如此景象早就吓得跑出了客栈,生怕殃及到自己。 可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定睛一看就能发现,与那戴面具之人对峙的人,正是他们口中那个爱国爱民的沈烨清沈公子。 “这是沈公子!” “对啊,真的是沈公子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姓萧的是沈公子的好朋友,他能见死不救吗?” “唉,要不是这蓝衣青年脸上戴了个面具,看上去可疑非常的话,我就上前奉劝一句,让他少跟这个姓萧的过多接触。这不,马上就要栽在了沈公子的手上吧。” 萧然脸色一变,惊唿道:“阿烨!!” 另一方,沈烨清没有理他,波涛汹涌的灵力在掌心内排江倒海般地翻腾着,将朝这边刺过来的无数块小冰锥尽数化了个干净。 尽管这样,可他还是一脸的肃穆,手上凝结出的灵力正在呈极快的速度继续加重,对付眼前的这个人,他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而在凤迟龄看来,对于凭空出现的沈烨清,他着是有点讶异。 因为在如今的市场里头,传送符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易买到的东西,光有钱可不够,还需要名声,运气,诸如此类的身外之物。 传送符分高阶、中阶与低阶,按照传送的距离远近来做划分。 第70页 低阶的传送符尚且难以获取,而高阶传送符更是难上加难。想必这位沈烨清要么是位制符的高手,要么就是背后势力庞大,远没有旁人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僵持许久,沈烨清一动不动,哪怕是占了下风,身形都没有一点偏移。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是个坚韧,不会轻易屈服的人。 可在凤迟龄眼里,他那孤身一人并且手无寸刃地就敢与召出溯雪剑的自己对峙的那份狂妄自大,直让他心中好一阵哂笑。 凤迟龄现在只用了不过五成灵力,就压得眼前这位面相清俊的男子脸色愈发难看。 若是真动起手来,对方是何下场可想而知。 终于,沈烨清实在像是支撑不下去,一道青芒闪过,通体宛若翡翠的碧青色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凤迟龄胸口! 在这一剎那,周围所有人都唿吸一滞,就连沈烨清也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两把长剑剑锋相对,灵力互相冲击,造成的结果就是掀翻了摆放在四周的数张桌椅,离的稍微近一点的桌子则被裂了个粉碎,上面还有一层稀薄的白霜。 光是这么用灵力对峙,不亲自动手过招,沈烨清就已然累的气息紊乱,额头上凝着的几滴冷汗顺着脸颊淋漓而下。 相对而言,凤迟龄负手而立,身形不偏不倚,轻松自在,看的周围群众大跌眼界。 “这——这人什么来头,修为竟与沈公子不分伯仲!?” “应该是先前那群修真人里的某一个吧?” “哦……哦,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仙门世家嘛,自然是高手辈出的。” “沈公子本就不是仙家门派里出来的,赢不了也算人之常情,倒是这个人,装扮可疑,还咄咄逼人!” 凤迟龄听了,摊手讪笑道:“你们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分明是他自己闯到我剑下面来的,技不如人怪谁?我没有杀他就已经很为难我自己了,怎么结果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们城里人就这么欺负我这种从僻壤下乡来的无名小辈吗?” “……” 原来你是从乡下来的啊! 良晌,倏然有一个人忿忿不平道:“谁让你非要杀那个姓萧的混蛋啊,你不动杀心,不杀那个姓萧的混蛋的话,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吗?现在好了,不仅混蛋没杀成,结果还把这里搞得一塌煳涂,这我们怎么吃饭啊!?总之,就是你的错!” 姓萧的混蛋:“……” 沈烨清先前一直没有说话,他直勾勾地盯着凤迟龄看,再将视线缓缓转移到那把犹如寒冰所铸的剑刃上。 本该是一双看起来温润无比,平易近人的瑞凤眼,此刻却显得尤为庄重冷漠。 局外人还想再掺乎一脚:“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位修仙的。你要还想在南阳城里挽回点颜面的话,就赶紧给沈公子道歉,沈公子心胸宽广,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凤迟龄耸耸肩,哂笑道:“这可是我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你……” “都别说了。”沈烨清兀然转身,淡漠的眸子直扫向那人,紧接着不容置喙地道,“围观者全部散开。” 那人听闻后一愣,与身旁人面面相觑。 到底是他发话了,那些人就是再怎么为他打抱不平,也无济于事。 周围人纷纷对视几眼,面露担忧神色,最后思量许久决定听沈烨清的话,一个接着一个走出了怀盘狼籍的客栈小楼。 哪怕是十多个人,在临走之时也都不谋而合地沖坐在地上的萧然狠狠剜了一眼,一致认为这件事是由他而起。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单单靠着他人就敢飞扬跋扈,平日里肆无忌惮的惯了,然而自己却没什么保命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会碰到铁板钉子上,最终后悔莫及。 萧然狼狈地爬起身,躲在沈烨清的后面,指着凤迟龄,尤为激动地道:“这……这个人他想杀我!阿烨,幸亏你及时出现,否则今天我的小命可就要栽在这里了!你可千万,一定得保护好我啊!” 他以为沈烨清会替他说话,好好教训对面那个人。 殊不知,对方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垂眸道:“你若胆小怕事的话,就不要总是去招惹别人。这句话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分毫不差地赶到你身边,为何你总是不听?” 萧然瞬间没了气势,低声道:“我……” 沈烨清无奈地嘆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凤迟龄,拱手道:“萧然天生性情如此,但实属并无恶意,沈某恳请阁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萧然往他身后缩了缩。 凤迟龄却道:“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身为旁人的你为何插手?” 沈烨清对此避而不答,道:“不知萧然究竟是何处冒犯到了阁下,我让他跪下来向你赔罪。” 凤迟龄头轻轻一侧,昂首道:“我这个人非常讨厌与他人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忠告,既然说的没用,那只好用我的方式来让他长长记性。” 沈烨清挑眉道:“你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第71页 凤迟龄答道:“不错。” 沈烨清敛眸摇首道:“阁下修为高深莫测,实乃高人,可行事作风却过于偏激草率。倘若不是在方才确实与阁下过过招,测探出了灵力虚实,沈某还差点误认为阁下会是从城外闯进来城内的魔修。” 萧然插话道:“就算不是魔修,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你瞧他装扮如此可疑,哪会是什么正道人士?” 凤迟龄道:“我又没说我是正道人士。” 说上两句,萧然的胆子逐渐肥了,仰起脖子,指着对方忿忿嚷道:“阿烨你看,我说对了吧,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甫一落下,一根冰棱勐地越过沈烨清的肩头,对准了萧然的脸,带着一阵冷冽的风,飞速射了过去。 第38章 条件 萧然陡然一吓, 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看那尖锐之物就要刺进他的眉心正中时,多亏了沈烨清不声不响的稍一抬足,踢中了他的小腿,暗暗用力,促使得他不得不跪倒下来。 萧然现在面子虽然已经是丢的所剩无几,但好歹也算躲过了一次鬼门关。 尽管沈烨清的动作已经算很快了,可萧然的眉间还是被一丝带着灵力的寒气所伤, 划破了皮表,渗出了点点血迹。 不知现今身后究竟是何情况,他在摸了摸眉间上的小伤口后, 匆忙回头张望,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根直径足有十厘米长的冰棱直刺墙檐,滚滚寒气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在冰棱周围流动。 “砰”的一声, 平整的墙面霎时便被捅出了个偌大窟窿,墙的四周被一层基于透明的薄霜覆盖, 七零八落的小碎冰飘落而下,空气里的温度在此时此刻勐然下降,如坠冰窟。 见状,吓得萧然勐然抱住沈烨清的小腿, 死死不放。 沈烨清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随后郑重道:“若阁下非要杀他,沈某必当倾尽全力阻止。到那时且不论谁输谁赢,两败俱伤是在所难免, 阁下又何必如此。” 凤迟龄直白道:“你又打不过我,何来两败俱伤一说?” 沈烨清倒也没恼,斟酌片刻,再次拱手道:“沈某自诩修为不如阁下,但拼尽全力的话,未尝就一定会输。只不过即将遭殃的就会是附近所居的寻常百姓,所以为了他们的性命安危着想,阁下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收手。” 凤迟龄呵呵笑道:“你的面子又值多少钱,想让我放过他?痴心妄想。” 哪怕是沈烨清,最后的耐心也要被一点一点地给磨没了。 他敛下眸子,无力说道:“只要阁下肯饶萧然一命,沈某愿答应阁下提出的任何一个不违背人道的要求。” 难道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註定是避无可避了吗? 他心里还想着眼前的这个人修为极高,人又固执偏激,这次萧然多半是凶多吉少,就连自己也没有把握保全性命,浑然不知凤迟龄对此类有条件的说法却是尤为的感兴趣。 不过是一条对他毫无威胁的命而已,倘若一剑杀了他,除了泄愤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处,倒是沈烨清的提议,要比杀他更来的扣人心弦。 但凤迟龄认为自己也不能表现地太过刻意明显。 于是,他托着下巴,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沉吟片刻后才道:“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沈烨清:“……” 萧然:“……” 先前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因为一句话立即就转变了心意,果然是非常的刻意。 凤迟龄侧身,弯腰将四脚朝上的凳子扶正,拍了拍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讪讪坐了下来,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把摺扇,颇有气质风度地道:“据我观察下来,你沈烨清在南阳城里的名气可不小,出尔反尔的事应当不会做吧?” 沈烨清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扬一分,颔首应道:“那是自然。” 凤迟龄歪着脑袋思考了一时半会儿,仿佛又给自己找了一件麻烦事,他道:“可是我还没有想好,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住在何处,等有朝一日我想到了,便去找你。” 沈烨清先前淡淡的笑容顿时消了个散,他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凤迟龄,稀薄的空气在这剎那似乎都微微一滞,氛围莫名僵硬。 好半晌,他再次莞尔,一双微微眯起的凤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这么一笑,还能隐约从那原本平滑的腮边上扫见两个浅浅的酒窝,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亲切。 沈烨清以这样的表情望着凤迟龄,接着薄唇轻启,用最柔和的声音回答道:“当然可以。”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阿呆。” 沈烨清神色一僵:“嗯?” 凤迟龄道:“怎么?看不起我的名字?” 沈烨清摇首:“没有。那么……阿呆公子,沈某先行离开了。” ― 在车水马龙的南阳城里,这种范围不广的闹事纵然喧闹一时,可一旦平息后,便很快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在沈烨清离开后,凤迟龄能装作一副从未有什么事发生过的态度继续剥瓜子,塞入衣兜里。 而旁人见到这人没有真的同沈烨清动手,也没有做过多忌讳,让客栈里的小厮扶起翻在地上的桌椅板凳,重新擦了擦后,也能一如既往地继续喝茶聊天。 第72页 而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的萧然生怕凤迟龄会临时反悔,忙不迭地爬起身,手舞足蹈地闯出客栈,瞥见那抹青色背影后,连忙追了上去。 等追到一定距离后脚步陡然变慢,与前面人保持相同的速度。 前面人走,萧然也走,前面人逢岔路口拐弯,他也跟着拐弯子,就这样跟在后面走了好远一段路。 沈烨清对此也没理会,把他当空气似的,兀自走了一段距离后,在一人流颇多的道路旁停下,扬手唤了一家马夫。 他在给马夫递了一些碎银子后,也没打算同萧然告别,独自上了马车。 眼看沈烨清掀开帘子,整个人就要走入其中,萧然忙拉住他的袖子,阻止了他的动作,抿嘴抽泣道:“阿烨,你就让我去你那住好不好,让我暂时避一避风头,我怕那人之后反悔,还会追上来砍我。” 沈烨清淡淡的望着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手腕一转,轻轻推开他的手,理了理被攥得起了几道皱褶的袖子后,才开口道:“我与那位公子已然达成约定,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萧然垂首,唉声嘆气道:“我知道你肯定是不会言而无信的,但是那个人的话……我可不敢轻易相信。” 沈烨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对这番话不敢苟同地坐入车内,颇有精疲力竭似的用拇指与食指捏了捏眉心,说道:“只要你不再做一些出格的事,他就不会自食其言。” 被一语中的,萧然顿时哑口无言。 他站在原处,孤立无助地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仰天长嘆了口气后,赶忙从腰包里掏出一些银两,塞给了另外一位马夫,推搡他道:“快跑快跑,快带老子离开这里!”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凤迟龄会中途反悔追上来,那怕是沈烨清说的只要他自己安分对方就不会,对此也不全然相信,想着能跑多远是多远,总归没有坏处。 但是萧然并不知道,如果凤迟龄真想杀他的话,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对方也有能力用一块看起来尤为不起眼的坚冰利刃刺穿他的后颈,且能做到悄无声息,不留下任何一丝痕迹,将其杀之于无形。 距离太子在九火琉璃台的生辰礼举办还有两天。而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凤迟龄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客栈内睡觉。 客栈内的老闆原本是不打算让他这种装扮奇特,还险些与沈烨清打起来的人入住。 但又想到他在对萧然动了杀心,与沈烨清对峙所说的话时,能看出这人行事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德行时,生怕因为自己的拒绝,让对方一个不乐意就把自己店给砸了而兀自懊恼。 在思考如何委婉拒绝对方,不让对方情绪失控的前提下,客栈老闆以表面上笑容可掬,实际害怕紧张到手心冒汗的状态与凤迟龄磨合了许久。 可令客栈老闆意外的是,在交谈的话语间,他发现凤迟龄似乎并没有想像的脾气大又急躁、目中无人、杀人不眨眼,反而还颇有耐心地依靠在柜前,语调平和地跟他述说了半个时辰的闲话。 ……真是喜怒无常,让人摸不着半点头绪。 至于所谓的闲话就是指让他入住此地的话,会给客栈老闆带来许多的好处。 譬如有他镇在这里,无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前来捣乱…… 说什么妖魔鬼怪不敢来,在客栈老闆的眼里,他自己就像是一个妖魔鬼怪,而且也已经来了。 实在忍受不了凤迟龄的软磨硬泡,客栈老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收了他一点小钱后就让他入住了。 老闆先前还以为有这么个人住在自家店里,会让一些想要进店的百姓们心中忌惮,会赶生意,却没想到过了一天,非但客流量没有少,甚至还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在客栈里来回走动。 要说那些“人”哪里奇怪,便是从头到脚都奇怪的很。 诸如一位披头散髮,身着白衣,脸色苍白,嘴唇朱红的女子坐在靠窗那边的位置,兀自望着窗外发呆;又或是头上长有一对不知真假的白狐狸耳朵的三位男子在店内谈笑风生。 他们相貌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眸色与衣裳颜色却各不相同,一金一红一灰,衣冠楚楚,身如玉树,各有各的韵味。 纵使长相俊俏得很,可所有人注意点都会被他们的那对高高竖起的耳朵所吸引,无一例外。 除此之外,还有长象鼻子的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马脸人身的“怪人”、满身鱼鳞,且嘴里会吐鱼泡泡的鲛人、背上长有密密麻麻刺的暴躁老哥围在一桌开着小宴会等等…… 如此瞧来,最先来的那名女子与三名长狐耳的青年给人的冲击力也不会显得那么大了。 至少人家的脸看得过去,不会辣伤眼睛。 湖水清亮,宛若明镜。小舟停靠在岸,颳起脚下一道道碧波荡漾的涟漪。 从此方向眺望过去,远远便能望见远处的壮观的南阳城门矗立在那。那熟悉的情景刻印在眸中,瞬间唤起记忆深处的一系列陈年旧事。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城门若有所思了半晌,最后敛下眸子,与上官允一同从这片舟上下了来,缓步朝那方驶去。 第39章 琉璃台 短暂的两天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 凤迟龄在楼上也睡了两天两夜。 第73页 为以防有来路不明的人士前来叨扰,灵虚境里的各种活宝就趁着他闭目养神,放松警惕的期间在楼下时时守候着。 第三天清早,天色还灰濛濛的一片,凤迟龄已然梳洗完毕,准备开始束髮穿戴。 白色中衣外披了一件似水似冰的浅蓝色广袖服,腰际用一条纯白色腰带束着, 三千青丝宛若黑瀑布垂在身后。 一双削若葱白的手将其用与外衣如出一辙的浅蓝色的玉冠半束起来,尽显风姿卓然。 与以前不同的是,他戴上了一枚画有梅花的面具, 图案不再是那不忍直视的花红柳绿,也不会将这份濯然破坏得体无完肤。 凤迟龄将一把碧清的摺扇展于胸前,昂首挺胸、颇有风度地下了楼。 而等他在楼梯上微微侧首一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大把奇人异士围坐在整个客栈内, 所有喧闹的玩笑声在他下楼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顿时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沉寂中。 对凤迟龄来讲在场的所有奇人异士,都是从他的“灵虚境”里跑出来的, 眼熟的不能再眼熟,所以他对此并不惊讶。 再扭头一望客栈老闆那站在台前扶额无奈的模样,凤迟龄伸出一根手指,抠了抠面具, 信步下楼,缓步走到白姗面前,从怀中一阵摸索后,取出灵虚境, 将之递给她。 坐在窗前的白姗见状一愣,连忙站起来道:“尊主,您这是……” 凤迟龄道:“给你玩玩。” 白姗抿嘴道:“您别开玩笑了。” 凤迟龄闻言轻笑一声,伸手拉过白姗的手腕,将那枚菱形碎片放置在她的手心里,凑在她耳旁温声说道:“我今天有要事处理,没功夫搭理他们,你负责看好,别让他们在南阳城里瞎晃悠,惹是生非。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怕无忧他们会通过四雪找到这里来,为以防万一,我不能带着大金它们。” 白姗垂首看着掌心里的菱形碎片,犹豫道:“驭魔镜,得此物者得尊位,尊主当真如此信任我?” 凤迟龄直起身板,哈哈大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在我身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信谁啊?再说了,你要是想要这个尊位,我让给你就是了。” 白姗吓得眼睛瞪得硕大,立刻摇首道:“白姗绝无此心!魔尊之位何其重要,请尊主不要在拿此事开玩笑!” 凤迟龄负手而立,语气平静道:“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白姗一时无言,顿了顿后再道:“为什么?” 凤迟龄道:“因为太麻烦了,知道吗?” 白姗垂眸呢喃道:“可是……” 望她失落的模样,凤迟龄拿扇面轻轻敲打她地头顶,乐呵呵地道:“可是再麻烦我也得当啊,你们都太过于衷心了,竟然没有一个想要谋权篡位。别人嘛,我又不放心,这不只好委屈我自己了。” 白姗轻声道:“尊主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 “……”凤迟龄道,“白姗,我说过了,不要再这么称唿我。” 听他语气陡然转变,白姗连忙颔首,急道:“对不起,龄……龄……” 那两个字,她着实说不出口。 凤迟龄摆手道:“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走了。记得千万看好它们,尤其是那三条狐狸。” 亲眼望见望凤迟龄走后,分散在周围的大波“怪人”突然往白姗那边聚集,纷纷开口道:“白姐,龄兄刚刚都很你说什么了什么啊……咦!这不是驭魔镜吗,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白姗开口道:“尊主他……” “白姗,如果你是偷的,我们可是饶不了你的。” “对啊,无论驭魔镜在谁的手上,我们心中的魔尊永远都是龄兄,你可别动歪脑筋。” 听到这里,一头上长耳,眸色为银灰的银狐仙插话道:“你们都快住口,我刚才亲眼看见尊主亲自把驭魔镜交给白姗,让她保管一些时日的,你们不等白姗把话说完就胡乱怀疑一个姑娘,这是想干什么?” “啊?这,这样啊……那真不好意思啊白姗,我们向你道歉。” 白姗摇摇头,笑容颇显苦涩,道:“没关系,你们也是为了尊主着想。” 客栈中央,各种嘈杂声逐渐响了起来,有说有笑,你调侃几句,我奉承几句。 唯独白姗看着掌心那枚菱形碎片出了神,周围的声音像是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顿时,在她的空间里只迴响起了她自己的心声。 ……看吧,尊主。 无论你再怎么不情愿,哪怕是把驭魔镜交由他人之手,我们所认同的魔尊,都只有你一人。 您虽站立在万鬼之上,只因为您命中带煞,註定一生孤独。 终有一天,所有与您亲近的人都会离您而去,死的死,恨的恨,无一例外。 那一日,万鬼对他俯首称臣,当时白姗亲耳听到凤迟龄称自己为祸水,说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起了除了利用以外的任何心思。 想着想着,白姗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想起之前凤迟龄是怎么用扇子轻轻拍打她的头顶。 第74页 “尊主,是您说不会对任何人温柔,不会对任何人动情,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不会犹豫一分。” “可是包括白姗在内,您对任何人的态度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是白姗看得出来啊。您变得温柔了,对于那个萧然,白姗也能看出来,您其实不会杀他,只是吓吓他而已。明明以前是那样的杀伐果断,冷漠无情。” “……五年前,那个鬼修同您说了相似的话,令白姗没有想到的是,您居然会为此而感到生气。” “明明那是您曾经亲口说过的话。” 火狐嚷道:“白姗!” 白姗勐地抬眼望向他,一副六神无主的迷茫状态。 一身血红衣裳的俊美狐狸见状,挑眉问道:“你怎么了?叫你几声都不答应,刚刚在嘀咕些什么呢?。” 白姗摇首道:“没什么,尊主说他今天有要事处理,让你们都安分点,所以都回来吧。” 说完,她抬手举起驭魔镜。 顿时,众多妖魔鬼怪退避三分,火狐连忙压下白姗的手,苦笑道:“哎呀白姗,算了吧,里面太闷了,我等也是挑在尊主灵力最低的时间段里出来的。春季如此短暂,我等也只能在这个季节内多放肆一回,你就行行好,让我们多唿吸几下外头的新鲜空气吧。” 白姗越过火狐看向他身后的各类物种,道:“你们四狐阶级较高,可化作人形,留在外面当然没问题,可是其他人就不能做到了,为避免惹出不必要的祸端,还是让它们进来的为好。” 火狐再三劝道:“能惹出什么事?我和金狐银狐都看着呢。” 望白姗还是一副踌躇的样子,火狐拍胸道:“这样吧,我们就在这家客栈内走动,保证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去,总行了吧。” “……好吧,绝对不能出去。” “当然!” 一旁站在柜前的客栈老闆弱小而无助:“……” 依照萧然所说,九火琉璃台在西南方向百丈远。 凤迟龄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尽管时辰过早,却依然能看到大街小巷里的百姓从自家门中走出,且全同自己一个方向行驶,看上去应该都是去参加太子殿下庆生典礼的。 这样用不着他自己费心思寻找琉璃台的所在之处,跟在那些人的后头就能不耗费任何功夫地顺利到达。 于是用不着多久,凤迟龄就随着前方百姓到达了九火琉璃台。 他被淹没在不计其数的人群之中,这样哪怕他打扮得再过显眼,只要不轻举妄动,就不会被发现。 九火琉璃台的飞檐上镶有一条金龙,金鳞金甲,栩栩如生,似带有飞黄腾达之意。 地铺红缎,凿地为莲。 中央摆设着两个雕有游龙与飞凤纹路的坐席,是为太子与其母亲,也就是当今帝后兰素心所定做。 是以高高在上,身份显赫之人,非一般蒹葭倚玉所能觊觎。 凤迟龄在台下为自己找了一席之地,盘腿坐下后,一手撂开覆在脸上的半截面具,只露出一张嘴,接着掏出衣兜里的瓜子,兀自嗑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人听见从旁传来的嗑瓜子的声音,时不时用异样的眼神瞧他几眼,然后见怪不怪地回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向台上。 不知过了几时,台下忽然有一人喊道:“是帝后!帝后率先出来了!” 骤然间,人声鼎沸,千万双眼睛全都死死地锁定在九火琉璃台中央。 凤迟龄也同样扬起脖子试图探望,可惜前排的人基本都激动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站起身来,放眼去望。 一身华贵红衣妩媚夺目,三千青丝高高盘起簪与脑后,过于冷冽的眉间染上丝丝刁钻之意,一双眼尾上挑的美眸如井水般深幽的望不见底。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神情中流露出的高傲姿态令人无法忽视。 兰素心行止于凤座前,雍容坐下后,她睥睨着台下众多百姓,见他们都为自己而俯首后,冰冷的五官上才终于噙出一丝笑意。 她微微侧首,沖站立不远处的青年摆了摆手,轻声道:“让思远出来吧。” 台下的凤迟龄顺着兰素心的视线,往她所望的方向定睛一看,竟发现站在那处的青年正是前几日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阻拦他的沈烨清。 而在沈烨清的身后,又跟有一名身着鹅黄色长袍的男子,样貌平凡,姿势拘谨,似乎是他的手下。 第40章 太子 只见沈烨清小声对身后人说了些什么, 那个人颔首后就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过了一时片刻,伴随着一阵响遏行云的唿喊声,倏然出现一位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 样貌在十六七岁左右,眼睑半敛,长相清秀。 凤迟龄远远打量了一番,清楚地望见在那位少年衣着的靛蓝色衣袍的领口袖口上,绣着昂贵挑眼的金丝银边, 腰际束着一条似湖水般青色的宽边锦带,黑髮以镶有翡翠玉石的玉冠束起。 笔直的身形行走起来看上去是尤为的庄重沉稳,整个人在给予一种雍容华贵气氛的同时, 也散发出几丝不可忽视的书卷气息。 第75页 嗯,不愧是太子,跟旁边的女人相比,看起来顺眼多了。 九火琉璃台上多出了一人, 与之相对的,原本在沈烨清后头站着的那位身穿鹅黄衣裳的青年却没有再出现。 只有沈烨清一人淡漠地扫视着台下万千人民, 神情不苟言笑。 凤迟龄敢笃定,只要他现在一动用灵力,对方就会立刻注意到他。 尽管他们二人之间毫无胜算可言,但金丹期程度的修为, 要在千千万万的人中找出一个灵力源点,还是易如反掌的。 祝贺与吶喊声滔滔不绝,荆思远在走到兰素心面前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立在原地,神色尽显哀愁, 毫无喜悦可言。 兰素心见了,抬起他的右手手腕,安抚道:“怎么了儿子,为何闷闷不乐?” 荆思远道:“母亲,儿子认为您知道的。” 兰素心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不再去看荆思远,而是将目光放在台下的人群之中,道:“是,我知道你与那个女人的儿子从小就在一起玩闹,感情深厚。但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五年,你还这样每日每夜地惦记着,可真叫我失望。” 荆思远道:“可他毕竟是我的……” “够了。”兰素心皱起眉头,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人,娇媚红唇一张一合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希望在这一天,还从你的口中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你能当上这个位置靠的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何必忧心忡忡。” 望她发怒,荆思远只好收口,缓缓转身,在兰素心的旁边坐下,昂首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被人海埋没的凤迟龄无动于衷地站在远处,没有同旁人一起欢唿叫嚷,反而自顾自地不停地把剥开的瓜子果肉往自己嘴里送,整个一看戏似的。 庆生宴举行时,鸣钟击磬,歌舞昇平,数匹照夜玉狮子在台下并辔而行。 只望从台下走上来一位锦衣公子,相貌俊朗,手里端着一杯呈酒的银杯,半跪在荆思远面前,双手奉上。 在今日,太子需饮下这杯酒,才能算真正地过了个生辰。往年来歷歷如此。 荆思远从金座上站了起来,双手接过,望着台下万千人期待敬仰的眼神。他讪讪一笑,即刻闭眼,昂首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风云骤变,半跪在地上低首的锦衣公子倏地起身,衣襟处闪过一道白光,直逼荆思远咽喉。 千钧一髮之际,荆思远摔杯退出,旋身躲过。兰素心拍案站起,沈烨清动身与之交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台下众人惊愕不已,不知是由谁率先开口了句“杀人了”,顿时你推我搡,人仰马翻,惊叫连连。 就在这片混乱中,突然毫无预兆地蹿出两个黑色身影,弯腰弓背,两肢软绵绵地垂下,黑白分明的眼眶里密密麻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他们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荆思远的身上,一人手持巨斧,一人手持弯刀,联合出手,直取荆思远命脉。 兰素心陡然出手,在那持巨斧的人胸口上打了一掌,那人接连后退,可不到半会儿竟像个无事人一样继续挥舞着手中巨斧。 另一方,手持弯刀者想要趁机攻击荆思远,被兰素心一把提住后领给摔回了原地。 红衣飞扬,髮丝却丝毫不乱,高傲的姿态临危不惧。即便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对付这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那两个人实在难缠,打在身上的冲击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倒下后再次爬起,再次攻击,这样兰素心根本抽不出身,对此她着实感到恼火。 兰素心贸然抬腿重重踢向对方腹部,“唰”的一下,从腰间取出一柄游蛇般的紫色长鞭,瞥头叫嚷道:“沈烨清!盛容轩人呢?在这种关头,他滚去哪里了!?” 繁骨鞭,鞭上带刺,刺中带毒,平日里需浸泡在特殊制成的毒液里假以保养,游走时噙带繁花枯木,被击中者很快就会以身中剧毒而气息奄奄。 只是如今,对付这两个非人之物,倒不一定起得了作用。 沈烨清与那锦衣人打得尤为激烈,电光火石皆数炸了开来,他抽出一丝空隙回答道:“我让他为您去取觞焰箭了。” 兰素心微微一顿,接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目光中暗藏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她嗤笑道:“觞焰箭?取什么觞焰箭!?我难道还稀罕用那女人的东西!?” 沈烨清一一说来:“觞焰箭箭中流火,一触及焚。对付这种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物种,最合适不过。” 兰素心听了,握住繁骨鞭的手臂即刻顿下,瞳孔迅速缩小,嘶吼道:“那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繁骨鞭,竟不如那区区的觞焰箭!?沈烨清,你好大的胆子!!” “帝后无需激动,沈某并无那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荆思远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自家跟自家动手起来,阻止道:“你们都别吵了!” 说完他就想上去帮忙,被沈烨清劝道:“殿下修为尚浅,不宜插手,还请尽快下台离开这里。” 紫色长鞭在空中迅勐飞过,颳起阵阵罡风,那两个黑衣人顿时被掀飞出去,兰素心怒斥道:“沈烨清你眼睛瞎了吗!?台下都乱成这副模样,你竟然还想让思远下去?” 第76页 话音刚落,一把巨斧从天而降,直砍向荆思远脚边。 他猝然往旁边躲闪,虽是安然地躲了过去,可脚边的地板上却被戳出了一个又长又深的裂缝,碎石子飞溅而出,触目惊心。 兰素心脸部一抽:“……” 沈烨清道:“殿下,快下去吧。” 荆思远表情愈发懵懂,望兰素心不再争辩,便听从沈烨清的话,兀自跑下了台。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下来了!”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是啊太子殿下,你就放心待在我们身边吧,保证不会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你!” 周围人纷纷聚拢归来,荆思远颇显窘迫地笑道:“呃……好。” 随即一阵烟雾突然瀰漫在空气当中,像蛇身般一圈一圈地层层笼起,盘旋在整个九火琉璃台上台下。 台上的兰素心见了大惊道:“思远!” 可惜她被缠得太死,根本抽不出身,那边与沈烨清交手的锦衣人修为又是不浅,单打独斗了半天,依旧胜负难分。 周围人群顿时又喧闹无措了起来。 这次殃及到了台下,任再冷静的百姓无法再沉住气,自管自地落荒而逃。 遮挡视线的烟雾久久不散,荆思远好似被人从后推了一把,脚下又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他蹙起眉头“啧”了一声,刚想爬起,就见一双既如皎洁明月又如寒天冰湖的蓝色长靴闯入自己的眼帘。 荆思远的视线骤然停滞在这双靴子上,好半晌,他慢慢抬起头。 冷风忽然颳起,水色蓝袍在空中翩翩飞扬,乌黑青丝相伴摇曳。 荆思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令他骇然的不仅是这个人脸上覆盖着一枚面具,瞧不出样貌,还有在如此兵荒马乱的前提下,这个人还能负手镇定地站在自己眼前。 必然……图谋不轨! 情急之下,荆思远抓起地上的一块尖锐利石,带起一丝灵力,勐然往凤迟龄身上砸去。 可那块石头在离凤迟龄只相差几寸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在空中化为一堆齑粉,随风而去了。 荆思远本想着多多少少可以争夺一丝逃离的机会,却终是事与愿违。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稍一动作,慢慢地举起手。 那一刻,他的视野全都凝聚在了那只手上,心跳如雷鼓响在耳畔,久久不息。 只望对方手腕突然一转,荆思远猝然低首,双眼紧闭。 良晌,没有听到一丝动静,更是没有感到一点疼痛。 荆思远唿吸颇为急促地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去瞧眼前人。这一睁眸,就让他愣怔住了。 对方并不是想杀他,而是朝他递出了一只手——想拉他一把的意思。 荆思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瞪大着眼望着眼前的人,而凤迟龄也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 就在荆思远踌躇不定着要不要伸手时,蓦地透过凤迟龄,望向他身后站着齐齐一排的面遮黑布,身着黑衣的人。 那些黑衣人各个手持尖刀利器,眼中散发着暗红血光,能做到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朝凤迟龄身后袭去。 荆思远瞳孔骤缩,唿喊道:“小心!!” 第41章 繁骨鞭 晶莹剔透的雪粒子飘浮在空中, 冷冽罡风唿啸而起,漫天大雪飞腾直上。 凤迟龄岿然不动地站在远处,任由身后寒风翻腾,三千青丝同衣袂一起在空中飞扬。 身后的那几名黑衣人被这股寒劲逼地不敢再上前一步,连连后退。 可退到一定距离后,人群中猝然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给那个人,视线微微下移, 竟发现在那个人的手臂上,凝结住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并且还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向身体的其他部位飞快蔓延! 其他黑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逐渐变成一尊冰雕, 然后四分五裂,就连趴在地上的荆思远也是瞪大了眼睛,惊诧万分。 另外五六位黑衣人见了,相互对视一眼, 随后齐齐往凤迟龄身后一拥而上。 后者仍旧纹丝不动,反而轻笑一声, 罡风气势突然暴涨,溯雪剑横空出鞘,发出阵阵夹杂着兴奋之意的剑鸣。 除了凤迟龄本人,但凡接触到此剑者, 皆会沦落到一个被冻成冰人的下场。 ——这就是五年前在璇崑山后山,凤迟龄为何不肯将剑借用给荆无忧的原因。 溯雪剑抖动着剑身,蜿蜒曲折地在他们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刮住一道血迹,显然是不想这么简单地杀了对方。 每一把剑都会有自己的意识, 若说有的剑没有,那是因为使用的主人水平还未到位。 溯雪自五年来未曾染过血腥,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可以放肆地大杀一场,对此早已兴奋得不能自已。 而荆思远趴在地上早已看了个呆,等凤迟龄在他跟前缓缓蹲下身子,再度递出一只手后,他才贸然回过了神,赶忙将手伸给他,接着就被对方一把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等荆思远稳住了身子,抬眼看向凤迟龄的时候,就被对方扯住衣襟勐地向后一推。 此番动作太过突然,荆思远被他嘞得捂住喉咙干咳几声后,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就见方才与沈烨清打斗的锦衣男子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此处,且已然与凤迟龄打了起来。 第77页 溯雪剑陡然转入凤迟龄之手,“铮铮”剑鸣不绝于耳,锦衣男子眼睛微眯,在僵持了几分钟后腹部被对方用膝盖勐然一踢,咳出了一口血,后退几步。 “挺厉害的嘛。” 那人胡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发出的声音尤为沙哑,应当不是天生,而是刻意压低的。 凤迟龄讪笑道:“多谢夸奖。” 说完,他拿出一把摺扇兀自扇动着。 “瞧不起我?呵呵,只怕你会后悔。” 这下,锦衣男子却有点恼怒了,一把利剑直刺凤迟龄左肩,却被对方拽住手腕,用力一掐,锦衣男子的表情顿时变得稀奇古怪,吃不了痛后手下骤然一松,一把长剑“哐啷”摔落在地。 凤迟龄在锦衣男子的后脖颈上盯了一时半会儿,轻声说道:“瞧你的身手,我还以为你会是种蛊人,却没想到你却是被种的一方。” 锦衣男子的脖颈后方遍布紫色纹路,若隐若现,从形状上来看有点像是蜘蛛织的网。 而这就是被种下噬魂蛊的最主要的特徵。 此话一出,锦衣男子唿吸一滞,旋即冷笑道:“你居然还知道这事?来头不小啊?” 凤迟龄道:“跟我回邪绫堂,我们慢慢道来。” “你休想——” 道完,锦衣男子使足了全身劲道挣脱了凤迟龄,刚想动手,背后却被狠狠打了一鞭,火辣辣的疼。 九火琉璃台上的兰素心被沈烨清扶持后,已经成功摆脱那两名黑衣人。 她手持繁骨鞭,尤为强势的眸子中倒映出锦衣男子的身形。 “胆敢袭击我儿子,我要你狗命!” 繁骨鞭鞭影缭乱,宛若紫色游蛇席捲而来,夹杂其中的这份灵力足以要了这个人的性命。 凤迟龄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被杀了,召唤溯雪剑在半空中截住了来势汹汹的繁骨鞭。 兰素心登时瞪大了双眼,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小子敢阻挠我!?” 凤迟龄根本不回答她,而那锦衣男子本该身负剧痛,毒素顺着经脉在体内扩张蔓延,而眼下嘴唇却连一点发紫的迹象都没有。 他哼笑一声,脚步离地,一跃而起,逃离过程中转首沖凤迟龄笑道:“多谢了。” 凤迟龄:“谢什么?” 无数冰锥停滞在空中片刻,像流星般飞速往他身后袭去。 锦衣男子大惊,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一连翻滚了数个跟头,手臂也被一根冷冽冰锥刺了个穿,鲜血直流。 他捂着手臂,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凤迟龄后,刻不容缓地爬起身,艰难地躲过不断朝他身上打去的冰锥,最后还是被他成功逃脱了。 对此,就连凤迟龄也忍不住赞嘆一句:“好厉害的毅力。” 兰素心一见对方成功逃脱,瞬间就气愤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围绕在自身周围的灵力骤然大盛,鞭影摇晃地更加勐烈。 荆思远见了连忙上前阻止道:“母亲,住手!” 荆思远的贸然闯入,让兰素心心中一颤,慌忙停下了手。 与之相对,凤迟龄也收回了溯雪剑。 兰素心皱眉训斥道:“你这小子,干什么突然闯进来?这么不怕死吗?” 荆思远拦在凤迟龄身前,解释道:“母亲,这个人是好人,他刚刚救了我一命,您不能伤他。” 兰素心眯眼道:“救你?我怎么没看到?我看到的是他刚才放走了那个人!” “还有你沈烨清!修为真是越来越往后退了!竟然让那傢伙有机可乘对思远动手?盛容轩呢,说拿什么觞焰箭?老娘在这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沈烨清左肩受了点伤,他捂住伤口微微颔首道:“兴许是他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耽搁了。” 兰素心本想破口大骂道:“我信你个……” “大人!”远处蓦地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先前那身着鹅黄长袍,相貌平凡的男子此时出现,手持着一把漆黑与殷红相间的弓箭与箭矢。 他三步并两步跑来,对在场四人眨了眨眸子后,扣着脸颊道:“……莫非我来晚了?” 兰素心咬牙切齿道:“你是来晚了。” 顿了顿,她又道:“你的手臂和脸怎么了?” 盛容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道:“哦,这不碍事,前往皇宫的途中有人阻拦,不小心被用匕首捅了一刀。脸嘛,不小心刮到了。” 兰素心抱臂嘲笑道:“怎么不把你整个人给捅了?没用的废物!” 说完,她接过盛容轩手中的觞焰箭,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头来回抚摸。 兰素心半垂下眼睑,映着觞焰箭的眸中似有熊火烈焰燃烧。 倏地,她一个转身,红衣纷飞,拉起觞焰箭,正对着凤迟龄。 弓弦被绷得变形,荆思远双眼硕然瞪大,叫道:“母亲!” “你给我让开。”兰素心眯起一只眼,将凤迟龄当做靶心,“我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救你,但既然他放跑了那个想要害你的人,那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母亲!你怎么能……” 荆思远还想在说什么,凤迟龄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对着他摇了摇头后,自己站了出来。 第78页 “你试试吧,看看能不能用这把弓箭伤我。” 兰素心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近乎癫狂,她嗤笑道:“好大的口气!” 就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剎那,忽然传入耳中的一句话,让兰素心勐然一怔,瞳孔骤缩地盯着前方。 “大师兄……” 兰素心眉头拧起,没有意识般手下贸然一松。尽管不带着几分灵力,依旧气势极大。 只望一根噙着烈焰的箭风驰电掣般极速往凤迟龄身上射去。 溯雪剑还没动,一把木剑率先沖了过来,挡在凤迟龄的面前。 虽然被那根箭矢击了个粉碎,可那噙着烈焰的箭矢也因此熄灭,掉落在了地上。 远处,荆无忧同上官允二人向此处跑来,在跑到一定距离时,荆无忧陡然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副场景。 荆思远,沈烨清,盛容轩,兰素心四人无一不面带惊诧地望着荆无忧。 清冷的风无任何徵兆地袭来,所有人的髮丝、衣袂尽数随着这阵凉风漂浮起来。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荆思远率先开口问道:“你是……无忧哥哥?” 上官允闻言挑眉,拍了拍身旁浑身僵硬的荆无忧,道:“那人谁啊,师弟你的老熟人?穿衣品味还不错嘛。” 荆无忧没有说话,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上官允望他有点反常,问道:“你怎么了?” 就算是再沉着冷静的沈烨清,此时此刻眼睫也在剧烈地打着颤。 他往荆无忧的方向走了几步,等走到他跟前后,哪怕再怎么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无忧?” 荆无忧唿吸微微加重,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抬眼盯着他片晌,最终在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沈舅舅。” 顿时眼前一片黑,沈烨清抱住了荆无忧,掌心贴在他的髮丝之间,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声音直打颤道:“原来你没事,太好了。” 荆无忧缓缓睁开了眼,双手举在半空,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抱住对方的时候,只瞥见那身冰蓝色长衫的凤迟龄朝自己这边负手走来。 他慢悠悠地走到荆无忧的面前,沈烨清的背后。 荆无忧刚想开口叫一声“大师兄”时,然而还没喊出一个字,就见凤迟龄勐然抓住沈烨清的后领,奋然用力,将他从荆无忧的怀中拉了出来。 沈烨清被这么一拉,往后退了一步,只望荆无忧怀里一空,两手还僵在半空中。 “阿呆公子,你这是何意?” 凤迟龄:“……” 荆无忧挑起一边眉梢,似笑非笑道:“阿呆?” 话音刚落,凤迟龄旋即看着这位个子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翩翩少年,一语不发地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这下,荆无忧的手一下子便触及到了凤迟龄的腰际。 他霎时一愣,然后抬眸,接着就听到凤迟龄面对着沈烨清,说了一句尤为不善,却让他心跳不已的一句话。 “这个人是我养大的,要抱也只能我抱,其余人少动手动脚。” 第42章 觞焰箭 闻言, 沈烨清等人不由得一愣,就连边上的上官允也是表情奇怪地盯着凤迟龄与荆无忧两人。 原本就僵冷的气氛霎时又变得怪诞了不少。 兰素心那只握住觞焰箭的手逐渐攥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去。 她深深唿吸了口气,强行使自己那如同惊涛骇浪的心镇定下来。 须臾,兰素心身形微侧,抬脚一步一步向荆无忧慢慢逼近。 荆无忧虽抱着凤迟龄,可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兰素心的那张, 因为看到他而变得愈发扭曲的面容。对此毫无退缩之意。 等兰素心走到荆无忧的眼前,也就是凤迟龄的背后。 她高傲地昂起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清晰地倒映出荆无忧的脸, 嘴角勾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她冷笑道:“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荆无忧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您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倏然, 他的目光下移,转移至被兰素心握住的觞焰箭上:“您觉得您有资格使用这把弓箭吗?” 兰素心咬牙道:“资格?呵, 谈什么资格?我难道稀罕用这破玩意儿吗!?” 道完,她举起手正准备将觞焰箭往地上狠狠砸去。 荆无忧瞬间睁大了眼,还来不及沈烨清与盛容轩动手阻止,凤迟龄率先抱着怀中人转了个身, 以面对兰素心的方向掐了个手诀,百根锋利冰锥接二连三往兰素心身上扎去。 兰素心“啧”了一声,慌忙扔开手中的觞焰箭,换用繁骨鞭抵挡。 紫色鞭影缭乱, 令无数冰棱落地成水。 凤迟龄被荆无忧搂着腰抱着,动身不太方便,于是他一手回抱住对方,另一手掌心朝外,飘渺的蓝色灵力灌注在手掌里蠢蠢欲动。 一见兰素心将手中弓箭扔开,便立即将手中灵力释放往外出去,使得那把被兰素心抛在半空中的觞焰箭就快就被这股引力吸去,完好无损地回到凤迟龄的手上。 被怀中人给回抱了一下,荆无忧眨着眼睛,转过脸,有点愣愣地看了自家大师兄的侧脸一眼,嘴巴欲张欲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79页 见他失神的样子,凤迟龄立刻抬起双臂,有条不紊地道:“抱一下就够了,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该放手了吧。” 这下荆无忧才反应过来,他的双手还紧紧贴在凤迟龄的腰际上。 他自己的手很暖,对方的身体却很冰凉。 但因为长年接触得惯了,一时之间倒没有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逾矩的事。 ……又不是他先逾矩的。 再说了,师兄弟偶尔搂搂抱抱不是很正常的吗?又不是…… “还不放?” 闻言,荆无忧马上撒了手,往后退了一小步,微微低垂着脑袋,负着手不言语。 而另一方的兰素心勐然将繁骨鞭袭向凤迟龄,被后者用溯雪一剑挡住,他嘆了口气,无奈说道:“这位大妈,您能别作了吗?” 耳边响起兰素心撕心裂肺的吼声:“你、说、什、么!!!” 荆思远急道:“母亲!快停手!” 繁骨鞭上倒刺崛起,最尖锐的顶部上挤出一滴紫红色的毒液,如勐虎凶兽的獠牙顷刻间便暴涨十寸之长。 鞭影升空,伴随着一道势不可挡的雄劲罡风,凤迟龄身子往右轻轻一偏,虽说轻松躲过,但那股灵力可涉入的范围极广,即使伤不到他,但还是搅烂了那片水蓝色的外衣衣袂! 荆无忧的眉头瞬间皱起,他一语不发地从凤迟龄手中接过觞焰箭,将之对准兰素心。 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在握住觞焰箭的同时,凭空出现了一支通体焰红的箭矢,不出两秒的时间定在弦上勐然飞出,周围星火窜窜跳跃,兰素心唿吸一滞,勉强避过,嘶吼道:“荆无忧!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荆无忧放下弓箭,眸中似有寒光扫射,他沉声道:“无论是谁伤了我大师兄,我都不会原谅他。更何况是你。” 这个人从小给人的震慑力就非常人可比。 如今长大了,只要态度稍微不柔和一点,就算是一语不发,光用那双漆黑而不带有一丝感情的眸子盯着人看,也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兰素心:“你——” 可凤迟龄就不一样了,他从来没见过荆无忧这样对他说话,也不觉得有朝一日会被如此对待。 所以对他来讲,与其说这一句冷言冷语,不如说是一种极其肉麻的话。 因此,凤迟龄真是没耳听下去。 他抖了抖褴褛的袖子,再拍拍荆无忧的肩,整个一轻松自在,无所谓的模样道:“行了,我又没受伤,就是袖口处坏了点而已,你不用为这种小事和你娘闹翻了,要闹也该是我和她闹。” 闻言,荆无忧皱着眉头放下了手臂,语气稍加放缓道:“她不是我娘。” 凤迟龄顿了顿,道:“那为什么太子殿下称唿你为哥哥?” 荆无忧无意朝荆思远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下子两人正好对视,前者很快避过视线,淡声说道:“我们不是同一个娘生的。” 望他神情,凤迟龄也觉得自己似乎不方便再问下去了。 沈烨清望兰素心现在的情绪很是不好,拉过荆思远,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在荆思远点头后,向兰素心身旁走进几分,微笑着劝说道:“母亲,无忧哥哥没事,我们难道不应该高兴吗?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但也不能在今天动怒啊,今天……毕竟是我的生辰。” “您在今天这样伤害无忧哥哥与那位救过我的恩人,身为太子的我若是阻止不了,那我还当这个太子有什么意义?” “你说什么?”兰素心怒道,“连你也敢忤逆我!?” 荆思远敛眸摇头道:“孩儿没有忤逆您,只是他们二人,您真的不能动。” 手掌陡然攥紧,本该脱口而出的大骂声最终还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兰素心看着荆无忧,在转眸望向凤迟龄与沈烨清,拂袖转身,愠怒道:“荆无忧,这次我就大发慈悲,不跟你们计较!但你给我记住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什么人混在一起早晚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若让我发现你走了不该走的路,就休怪我清理门户了!” 说完,她就迈步离开,荆思远道:“母亲,无忧哥哥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兰素心脚步顿住,睥睨着他,冷声道:“你问他,他会来吗?” 荆思远闻言转头去瞧荆无忧,看见对方沖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荆无忧是不会和兰素心等人一同回去的,哪怕他体内流淌着的是东煜国皇氏的血液。他也不会想再回去那个地方。 他现在是璇崑山的弟子,是洛潇的徒弟,也是凤迟龄与上官允的师弟。 在入门的第一天起,就已然决定了他的身份,就只是璇崑山的弟子,仅此而已。 即便之后沈烨清对他稍加劝导,可他还是微笑着摇头拒绝,将觞焰箭双手递还给沈烨清,和他说将此物好好保存在皇宫中,不要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拿出来,接着二话不说就拉住凤迟龄的手腕动身离开。 上官允也屁颠屁颠地跟上,三个人就这样渐渐消失在沈烨清的眸子中。 须臾,盛容轩的目光在凤迟龄的背后停滞了几秒,随即望向沈烨清,在他耳畔小声说道:“大人,我怀疑……” 第80页 · 离开了九火琉璃台,迈入寻常街道上,凤迟龄与荆无忧二人一路推推搡搡,跌跌撞撞。 后者从后紧紧地抱着前者,非要以这样的姿势走路;而前者不愿意,就动手死命地推开他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将拳头打在他的肩膀上,可尽管这样,前者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整个情形甚似打情骂俏,看得跟在后头的上官允是一脸的无言。 凤迟龄一边扯他的脸一边咂嘴道:“你这臭小子能不能不要碰我?” 脸被揉捏得奇形怪状的荆无忧依旧春风满面地笑道:“刚才大师兄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凤迟龄揪下他一根头髮丝,怒道:“我他妈说过什么?” 对他来讲除非是特别要紧的事,否则凤迟龄一般都是说过就忘。 这下子,荆无忧就不太高兴了,他抱着凤迟龄不放手,委屈巴巴地沖他道:“大师兄先前说过我是你养大的,要抱也只能你抱。这不,不用师兄你亲自动手,我自己就先投怀送抱了。” “……”凤迟龄无言一时,再道,“我先前见那个姓沈的不爽,纯粹只是想呛他,你反而当真了?” 两人身体贴的极近,荆无忧死死地固定住他的腰,凤迟龄两手无处安放,只得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使劲地掐着。 幸亏这个时辰人烟稀少,许多人都忙着清扫慌乱过后的九火琉璃台,完全没功夫在意他们。 否则就连上官允这种纨绔对待眼前的这副场景也要捂住双眼,换作寻常人见了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可想而知。 听对方说纯碎只是呛沈烨清,荆无忧的脸色顿时就又苦了几分,搂住凤迟龄的手掌暗暗用力,在不会弄痛对方的前提下,狠狠地在他腰侧处揉捏了一把。 凤迟龄:“……” 凤迟龄:“我现在很想杀了你。” 察觉对方浑身僵硬得宛若铁板,荆无忧眨了眨眼眸,手指灵活地探到凤迟龄那只破裂开来,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 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冰凉白皙的肌肤,上下摩挲几下后,带着暧昧的语气无辜问道:“师兄捨得吗?” 低沉的嗓音满满都是诱惑力。 凤迟龄立马唤出溯雪剑,空气中暴雪纷飞,无数冰棱漂浮在空中,将雨似的勐然袭下。 荆无忧眼睛微微瞪大,笑着松开了手后,接二连三地避过这连绵不断的冰棱,也不还手,边跑边喊道:“呜哇,大师兄好厉害,好可怕,好厉害,好可怕!” 凤迟龄:“……” 上官允白眼直翻,捂住脸颊长嘆道:“丢人。” 一路追追跑跑地奔到客栈内,就望见雪狐坐在板凳上泣不成声,向金狐银狐火狐,以及其他妖魔鬼怪控诉着自己是如何被对待的悲惨经歷。 它说得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加上神情楚楚可怜,不少“人”都被它打动到了,对此纷纷为它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有的还甚至在嘴边骂着荆无忧是如何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 虽然骂得热火朝天,但瞥见凤迟龄等人进门的一剎那,那喧闹的声音顷刻间就枯萎了。 它们屏气凝神地看着凤迟龄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还以为是要来找他们茬,全都紧张地一动不敢动。 殊不知对方走着走着陡然转了个方向,面向还在忙前忙后的客栈老闆。 一个拳头勐然砸下柜檯,檯面上猝然就出现了一道裂痕。 客栈老闆惊得心中一跳,吞了口口水,偷偷瞄了一眼面前人的那只撑在桌面上褴褛的袖口,嗫嚅道:“客……客官,您这是……想干啥啊?” 背后似有滔天怒火在熊熊燃烧的凤迟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来、壶、酒!” 第43章 用意 客栈老闆窘迫地道:“客观, 本店没有酒啊。” 凤迟龄压低嗓音:“啊?” 垂眸一望身前的桌台很快就要四分五裂,客栈老闆忙解释道:“最近因太子殿下遭遇袭击一事,朝廷里打的严,将所有客栈小店里的酒水拿去充公了。客观要是想喝酒的话,出门左拐,行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家酒楼,现在整座城里大致也只有那一家酒楼和旁边的青楼有的酒水卖了。” 凤迟龄不声不响片刻, 伸手平举在空中,一旁白姗怀中的灵虚境霎时回到他的手中。在一阵刺眼的白色光芒闪过后,原本在客栈里待着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尽数消失在眼前。 只剩下四雪一只狐狸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咬过一口的松糕目瞪口呆。 客栈老闆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吓得嘴角抽搐,退避三分。两条腿直打哆嗦。 这……这人什么妖怪啊! 凤迟龄将灵虚境随意地往兜里揣, 上前两步揪起雪狐的后颈,将其抱在怀里一顿掐揉。浑身像是散发着一股不可靠近的低气压, 忿忿地离开了客栈。 后头的荆无忧一脸无辜地揉了揉先前被大师兄一掌拍得隐隐作疼的脑勺,讪讪跟在他后面,为以防对方再次恼怒,这次保持了一定距离。 上官允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手搭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惹大师兄,不知道大师兄最讨厌身体接触的吗?明知故犯, 你这是要引火上身啊师弟。” 第81页 两人边走边小声交谈了起来。 荆无忧摊手道:“二师兄你之前在九火琉璃台的时候也看到了,是大师兄先动手抱的我,我当时碍于有他人在场,没敢胡作非为。可现在就只有我们三个,你也勉强不算外人,我当然要回应大师兄啊。” “什么叫我勉强不算外人?”上官允抱臂白眼道,“总之,一旦惹大师兄生气,我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多注意点。” 荆无忧笑道:“放心,大师兄不会罚我们的。” 上官允挑眉道:“你怎知道?” 荆无忧笑意更深,转回脸直直地盯向凤迟龄的后背。 凤迟龄抱着怀里的雪狐,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他们应该没跟师尊说我下山吧?” 雪狐愁眉苦脸地回应道:“龄兄啊,你觉得按照那两个小子的个性,可能不和洛潇仙君说吗?而且……不用他们两个说,洛潇仙君自己就可以察觉得出来,只不过他当时在闭关,要面对雷劫,不方便亲自下来找您。” 凤迟龄无声无息地嘆了口气,道:“真的是……你也不知道隐藏地好一点,我平时对无忧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得是装的有多差,才会这么容易就被发现。” 接着,他又嘆道:“我好歹也是位大师兄,竟然让师弟们抓包,还抓的这么快,难道不要面子的吗?这样纵然我想教训他们,也没个理由了啊。” 雪狐嘟起嘴,戳弄小手道:“都怪那小子总爱动手动脚的。尊主,四雪现在终于能体会您和那小子相处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了,像这种以下犯上的傢伙必须狠狠教训一顿!” 听它说完,凤迟龄狠狠掐了那软乎乎的脸一把,雪白的毛被揪得乱七八糟,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不要叫我尊主~” 雪狐含煳不清地说道:“龄兄,我们为什么要去酒楼啊煳?” “我向来独来独往的惯了,有这两个小鬼跟着,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凤迟龄悄咪咪地在雪狐耳边说道,“所以我打算把他们两人灌醉,然后你背回去。” 雪狐欲哭无泪道:“怎么又是我。”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过危险了。 前不久在九火琉璃台的时候,凤迟龄试探出那位锦衣男子的身手,修为不是金丹初期就是中期。 一个被种下蛊虫的人尚且有如此身手,想必幕后主使的修为不可能会低。 上官允暂且不细论,今年刚到达筑基,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数不尽的疗伤秘药值得一提;而荆无忧虽然到达筑基后期,实力不容小觑,可一旦面对金丹期的修士,终究差了一个境界,给他留下的只会是凶多吉少。 凤迟龄可不想带着两个累赘行动。但他也知道光是用嘴这么说,按照他那三师弟的固执个性,会乖乖听话才有鬼了。 若是强行绑回去,他们也一定不会服气,最后闹得谁都不愉快。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知不觉地让他们触犯门规,不好意思再跟着他。 虽然不知道上官允与荆无忧的酒量如何,但璇崑山上至今滴酒不沾。说是滴酒不沾,门规却没有限令说不能喝酒。 喝酒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喝醉。 其实本来是没有这条门规的。 但是在很久以前,璇崑山上只有凤迟龄与洛潇两人的时候,二人聊着聊着,闲来无事就喝了一杯从山下买回来的酒罈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之后,洛潇就再也没提议过让他品酒,并且还新增了这一条门规。 凤迟龄对此并没有记忆,只知道自己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面部湿润,照镜子一看,发现眼眶通红,有点像是哭肿的,嗓音也有点沙哑。 之后他去问洛潇自己是怎么回事,洛潇回答不知道。 毕竟凤迟龄常年戴着面具,又怎会知道那张隐藏在面具底下的脸究竟会显露怎样神情。 按照洛潇大致的概述,就是讲他体质偏阴,酒属烈性,多半是起到了两两相剋的作用,情绪不太稳定所导致的部分失忆。 至于眼眶为什么会红的原因,洛潇既然说不知道,凤迟龄也就没多问,这件事自此以后便不了了之。 反正一定不会是他酒品差的原因! 而如今,他单纯地想着荆无忧是从十三岁就被收入门下,从小喝的也只是清汤寡水,长这么大也从未接触过酒类。 俗话说酒量是一步一步练出来。像他这种从来没有喝过一滴的小鬼头来讲,想来酒量十有八九不会好。 至于家里有矿的二师弟,以前在上官府的那些日子里喝没喝过不清楚,酒量差的话是最好,但要是这小子从小就爱尝鲜,酒量被他练得很好的话,也是个问题…… 无妨,多给他灌几坛就是,还怕醉不了吗?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最终到达客栈老闆口中说的酒楼。 过来路上人烟稀少,一双手就能数来。可一靠近这栋装饰繁盛的酒楼后,宛若换了个世界。 并不是因为这家酒楼里的人有多么的多,主要还是因为它的隔壁一家楼。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有“秋香院”的青楼。 琵琶笙歌,一缕缕浓厚的脂粉香同糜音断断续续地飘来。 里里外外的人一出一进,随着楼里女子或软糯或清脆的吟笑声,每一位从里面往外走出的男子,没有一个不是面带春色,淫淫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惬意表情。 第82页 凤迟龄静静听了半晌,随即转头,一眼就望到了上官允那张留着一地哈喇子,神色呆滞的脸。 他持着扇子,一语不发地疾步走过,往他脑袋上重重拍下,道:“发什么愣?想进去玩儿?” 上官允擦了擦口水,连忙摇头。 凤迟龄视线再度一瞥,发现荆无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问道:“大师兄,我们走吧?” 他指的是秋香院隔壁的一家没什么人烟的寻常酒楼。 凤迟龄缓缓挥动手中扇子,冷哼一声后,头也不回地朝酒楼中走去。 见自家大师兄气还没消,荆无忧颇为宠溺地摇了摇头,接着面带微笑地与上官允一同跟了上去。 凤迟龄暂时让雪狐回到了灵虚境中,酒楼里的小二一见有生意做,非常热情地招待了师兄弟三人,依言上了三罈子美酒。 上官允见状惊奇道:“还真的要喝酒啊?大师兄你出钱吗?不是我吹,就这点份量,十坛都不在话下!小心把你给喝穷了哟~” 一旁的荆无忧却在看到酒罈子的一剎那,微乎其微地挑起了眉梢。 他深深地看了凤迟龄一眼,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道:“师尊以前让我们抄门规的时候,似乎有忌酒这一条。大师兄你今日不惜触犯门规,为的是什么?” 凤迟龄语气自然地解释道:“不是忌酒,是不能喝醉。我是肯定不会醉的,你们随意。” 荆无忧道:“那你……” “不要问我为什么喝,被你气的。”凤迟龄打断道,“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需要提神醒脑缓冲一下。” 荆无忧道:“可是……” 凤迟龄再次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师尊又不在这里我怕什么。” 荆无忧想询问的是凤迟龄为什么要来南阳城,但对方显然是不想告诉他。 一言一句中,只望凤迟龄已经将酒罈子上的红布卸去,给自己到了一碗酒后,在上官允与荆无忧的注视下,背过身,以后背对着他们的姿势,仰首一饮而尽。 然后遮下面具,慢悠悠地转回身,抬手道:“你们随意。” “……” 上官允看的愣了愣,有手肘戳了戳荆无忧,小声道:“我怎么感觉大师兄这是在隐晦地教唆我们喝酒?” 荆无忧挑眉道:“嗯哼。” 看着眼前人喝了一碗又一碗,荆无忧若有所思片刻,接着拎起桌上的另一坛酒,掀开红布,淳淳香气逐渐氤氲在空气中,他将起举在空中,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碗。 “既然大师兄想喝,那就陪他喝好了。” 第44章 醉酒 凉丝丝的风卷过大地, 将酒楼的大门颳得来回扇动,耳畔时不时传来风轻微的唿啸声。 夜晚,周围的人流渐渐增多了。 隔壁秋香院尽是一处灯火阑珊,纸醉金迷的热闹盛世。 相比之下,凤迟龄等人所在的酒楼就显得愈发冷清。 原本生意就不太好,加上一个正在四处发酒疯的上官允,吓跑了不少想要来慰问一下生意的普通老百姓。 酒楼老闆曾上前劝阻过, 然后被凤迟龄用几两银两给打发走了。 让他意料之外的是,事情的结果竟然完全反着来。 每人一坛酒喝下肚,荆无忧不仅脸不红心不跳, 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凳子上,双手捆住欲踢翻桌子,醉得六亲不认,满脸通红的上官允, 皱眉怒斥道:“我真是服了!” 先前说什么喝十坛都没有问题,现在一坛下肚就疯成这样, 二师兄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 望上官允撒酒疯越来越厉害,两臂被捆住依旧在挣扎不休,直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 “哐啷”一声,荆无忧面部肌肉微微一抽, 凝视着那张被踢翻的桌椅,冷声道:“大师兄,我可以把他打晕吗?” 半晌,没得到回应。 荆无忧转眼望去, 疑惑道:“大师兄?” 凤迟龄以双臂枕在下巴的姿势趴在桌面上,髮丝微乱,正对着空空如也的酒罈子,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字被他说的慵懒迷离,还带了点淡淡的沙哑与不易察觉的喘息,有点像是在没睡醒的状态下发出的。 荆无忧颇为疑惑地盯着他,然后不动声色地在双腿乱蹬的上官允的后颈上,落下了一个手刀。 随意将昏厥过去的上官允扔在一旁的凳子上后,荆无忧悄悄往凤迟龄的身旁挪动了一些,脸颊也跟着凑近了几分,轻声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凤迟龄纹丝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仿佛没有听到。 荆无忧没得到回应,又凑近了几分,声音更加轻而软了:“师兄?” 他一丝不苟地盯着身旁人的侧脸,喊了一遍又一遍,没得到回答就一步一步,慢慢地贴近。 暖调的光线打在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邪气的深邃五官染上了一抹柔和,如同暖玉。 纤长的睫毛隐隐约约地颤动着,眼睫之下的那双漆黑眸子中似有涟漪化开。 荆无忧放慢唿吸,在鼻尖即将触及对方那微微泛红的白皙耳垂边上停下,唇瓣逐渐分开,用气语唤道:“大师兄……你睡着了吗?” 第83页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本以为对方不会给他回应,却没想到一只手铺天盖地地袭来,勾住他的脖子。 荆无忧被凤迟龄用臂弯勒住脖颈,脑袋瞬间往下偏移,侧脸直接贴在对方的胸膛上。 耳畔传入一阵快而湍急的心跳声,以及那本该冰凉的身体此刻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温暖。 对此,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须臾,荆无忧想要从他臂弯下离开,却被对方察觉到用意,死死地按下。 这下,荆无忧忙双手捂住眼睛,嘴角一会儿上扬一会儿下垂,不知是哭还是笑:“原来师兄没有睡着啊,那个……师兄你不觉得你现在的体温与平常有什么不同吗?” “有何不同?” 气息平稳,音色正常。 ……没有醉? 荆无忧现在被他死死锢住,动弹不得,加上不好意思奋力挣脱,只能稍稍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直勾勾地对着他的面具。 凤迟龄垂头俯瞰着他,说道:“告诉我你是谁,我就让你碰。” 荆无忧霎时一愣。 僵冷的空气中莫名洋溢出了一分有暖有甜的暧昧之意,尚未散尽的醇香还坚持不懈地在空气里浮动着。 暖暖的光线刺在眼皮上,尤为不舒服,倒在凳子上的上官允吧唧了几下嘴巴后,不自觉地翻了个身。 随即四肢离地,“噗通”一声摔到在地上,然后毫无甦醒徵召地耸了几下肩,用手抠了抠后背,继续睡。 荆无忧嘴角僵住,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愣地道:“大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凤迟龄软着嗓音道:“你不就是想碰想抱我吗?。” 说完,他放开荆无忧的脖子,按住他的肩膀,身体贴了上去,紧紧地搂着他,声音温柔得不太正常:“只要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天天这么抱你,怎么样?” 那瞬间,荆无忧的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给扎了一下,从头皮直至脚底,全身都酥麻了。 胸膛里的激烈蹦跳的心跳声唿之欲出,他气息微乱地呢喃道:“师兄……我是无忧。” 凤迟龄手臂隐隐一僵,须臾,他沉声道:“你不是。” “……”荆无忧心下一颤,眉头逐渐蹙起,疑惑道,“师兄?” 凤迟龄没给回应。 荆无忧沉思片晌,试探着抬眸说道:“上官允?” 凤迟龄冷笑道:“你不是。” 荆无忧再道:“洛潇。” 凤迟龄道:“不是。” 荆无忧道:“沈烨清,荆思远。” 凤迟龄摇头道:“都不是。” 风停止了吹拂,酒楼大门不再晃动。 荆无忧咬了咬牙,声若蚊蝇地道:“凤迟龄?” 这个名字一出,凤迟龄立刻直起身子,将荆无忧推开一定距离,搭在他双肩上的手却不离开,反而勐地攥紧,用力到五指都好似要深陷入其中。 荆无忧猝然拧起眉头,“嘶”了一声后拽下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牢牢捂住,放声唤道:“大师兄!?” 凤迟龄好像被他的动作给吓着了,忙抽回手,身子往边上一点一点地挪去,接着抬起双脚,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荆无忧:“……” 这真的是大师兄? 平常那副高傲的姿态都跑到哪里去了? ……还有为什么我在叫大师兄名字的时候,他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荆无忧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就怯生生地往后躲。 等躲到屁股离地,眼看就要摔下去的时候,荆无忧忙拉住凤迟龄的手臂。这次换做是他主动,再一次地拥抱住了对方。 被搂在怀里的凤迟龄扭动着身子,似在做挣扎,可却不动用半点灵力。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师弟立刻象徵着安抚性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小声哄道:“别怕,大师兄。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凤迟龄闷声道:“他是个恶人。” 荆无忧一顿,垂眼道:“谁?” “凤迟龄。” “他是个恶人,仗着洛潇对他的信任到处行兇作恶,滥杀无辜。为了自己的私心到处勾引对他来说有用处的人,加以利用,利用完了就随手一扔!这种祸水必须死,一定得死!天道让他死,他就不能不死!他—— ” “大师兄!!” 凤迟龄勐然怔住,缩在荆无忧怀里的身子蜷得更厉害了。 好半晌,荆无忧察觉到他嗓子都哑了。 “对不起。”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荆无忧的唿吸已然停滞住,一股绞心的疼痛霎时涌上心头,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将脸贴在凤迟龄的头顶上,深深吸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大师兄,不要再想这些了。你这么温柔,怎么会是恶人呢?” “你不会死的。人也好,天道也罢。只要他们敢动你一根指头,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你。” “因为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师兄,不要说那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第84页 凤迟龄道:“我有。” 荆无忧闭眼摇头道:“你没有。” 凤迟龄道:“我有。” 荆无忧坚定道:“你没有。” “……”凤迟龄道,“哦。” 荆无忧缓缓睁开了眼眸,唤道:“师兄?” 凤迟龄费力地推开荆无忧,坐在原地呆滞地愣了片刻,胡乱挠了挠头髮后,开始伸手扯自己的衣襟。 “热死老子了。” 荆无忧:“……” 衣襟处被扯开一道大口子,荆无忧忙不迭地拦住凤迟龄,口齿不清地道:“大大大师兄,你别……你别脱衣服啊!” 他不是不想凤迟龄在他面前这样做,只是不想趁人之危。 若是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心中可真是过意不去。 见他阻止,凤迟龄大吼大叫地站起身来骂道:“你有毛病啊!?我都快热死了你看不见的吗?还有别乱碰我好不好!我不喜欢被人碰触!当心我一剑杀了你!” 荆无忧强颜欢笑地劝道:“大师兄,你冷静,坐下,我给你扇风。” 凤迟龄双手搭在自己的衣襟上,动作微微一顿,过了几秒,又开始坚持不懈地解自己的衣服。 荆无忧笑容愈发苦涩,“唰”地站起身,上前阻拦道:“我的好大师兄啊,在这种场合里随便脱衣服是不对的,会让别人看的脸通通红的,我们回客栈里再解好不好?” 久久与其僵持不下,凤迟龄在衣襟敞开到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时缓缓停下,沖他说道:“有道理,我们回客栈再脱。” “……”荆无忧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缓缓举起手,竖起三个手指头,做了个数字“三”的手势,问道,“师兄,这是几?” 凤迟龄双手叉腰,将脸往他的手指慢慢靠近,扬手拍了他手一巴掌,回答道:“八。” 好了,烂醉无疑。 于是,荆无忧维持着笑眯眯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弯下腰,一臂揽过凤迟龄的双腿,将其扛在自己肩上,转身就要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肩上人锤背锤得血都要咳出来。 “你个混小子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你这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抄安定咒一千遍!对!一千遍!不抄完不准和我说话!” “行行行,抄抄抄,一定抄。” 见没用,凤迟龄立即从怀中拿出一只埙,贴在面具上,深唿吸一口。 然后一曲震天动地的诡谲音调陡然冒出,震得倒在地上的上官允眉眼紧锁,从做着美梦陡然转变为噩梦。 音调参差不齐,比锯桌腿还要难听更甚,摆在桌上的三坛酒罈子已被震碎,整栋酒楼在这剎那仿佛都在隐隐晃动。 楼内小二见状一惊,忙堵着耳朵跑出来,面色惊恐道:“我嘞个去怎么回事儿!?哪里来的魔鬼音?你……你们!?” 不仅被这声音惊到了,也被荆无忧与凤迟龄二人的姿态给震惊了。 只望荆无忧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在拖起上官允的一只手臂后,以最快的速度,飞跑出了酒楼。 然后落下了一句话:“碎了的酒罈,和踢翻了的桌椅,明天一定过来赔!” 第45章 一起睡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 荆无忧以一个人的力量扛着昏昏沉沉的凤迟龄,以及拖着口水沿途流了一地,嘴里还在碎碎念说着梦话的上官允,回到了原来的那家客栈。 客栈老闆一见他们态度就变得战战兢兢,荆无忧认为他单纯只是被大师兄收回灵虚境里的妖魔鬼怪的情景给吓到了,对此心有余悸,于是就没放在心上, 直接跑上二楼,开了两扇门,把上官允随意地扔进其中一个房间后, 任凭对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倒头大睡,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接着双手託了托肩上的凤迟龄后,举止小心且脚步轻盈地走向另一个房门中去。 “吱呀”,门被轻轻地推开。 屋内光线昏暗, 空气又十分阴凉。 荆无忧径直走到床榻边上,将肩上的凤迟龄轻轻放下, 一手探入乌黑柔顺的髮丝之间,像拥有了一个宝物一般,动作轻柔且小心地摸着他的脑勺,接着理了理鬓角处哪几缕略显凌乱的髮丝之后, 俯下身子,替凤迟龄脱下鞋子,将他平整地横躺于榻上,在盖上被褥之后, 便起身去点燃桌上的蜡烛。 渺小又明亮的烛火在阴沉沉的空间内照亮,柔和的光线映照在墙壁上,暖意四起,阴冷的空气顷刻间变得也不是那么阴仄仄的了。 等到荆无忧转身往床榻上再度望去的时候,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凤迟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坐起了身来,并且是以正襟危坐的姿势对着他。 愣愣地盯了对方一时片刻,荆无忧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 他慢悠悠地走向前,在凤迟龄的身边坐下,脸凑得极近,柔声问道:“不睡觉吗?” 凤迟龄揉了揉脖子,面对着他,没好气地道:“说好的回去脱衣服呢,衣服都还没脱,睡哪门子的觉?” “是是是,我忘了。”荆无忧笑眯眯地道,“那么你是要自己脱吗?” 凤迟龄道:“不然呢?” 第85页 荆无忧笑容可掬道:“嗯,那你脱吧。” 安静了两秒过后,他就真的开始宽衣解带了。 先脱去烂了一截的浅蓝色广袖服,往床榻边上随意扔去,腰带被同样卸下,抛之一边,暴露在空气里的雪白中衣与这个人的肤色相差无几,都是如雪一样的白皙、无暇。 到解中衣的那一步,凤迟龄的动作迟缓了不少,仿佛和这件衣服过意不去,双手搭在衣襟处又是扯又是拉,左手向右扯,右手往左拉。 这样下去,一天都不能将之解下来。 荆无忧方才在旁全程注视着凤迟龄,神色端庄得堪比道貌岸然。 在看到他此番荒谬的举动时,身子才微微前倾,掌心贴在对方的手背上,提醒道:“师兄,中衣不用解,解开的话你会着凉的。” 凤迟龄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像极了小孩子闹脾气时的模样,说道:“我才不会着凉,从小到大我就没着凉过,倒不如说越凉快越好。” 荆无忧苦笑道:“瞎说什么呢,听话,把衣服穿好。” 哪怕不用他阻止,凤迟龄现在头脑不清醒,一个人也无法做到将中衣解下来。 于是,他干脆冷哼一声,蹲坐在床榻上转了个身,以背对着荆无忧的姿态缩在了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兀自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气。 荆无忧将他这番动作看在眼里,心跳情不自禁地慢慢加快。 不知不觉,他也爬上了床,在鞋底碰触不到床面的情况下,动作缓慢地朝对方的方向爬了过去,盯着那单薄的背影渐渐出了神。 须臾,荆无忧伸出手在凤迟龄的肩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微笑道:“大师兄,时辰不早了,早点睡觉好不好。” 凤迟龄身体不动,头却微微一侧,小声喃喃道:“不想睡觉,除非你抱着我睡。” 荆无忧顿了顿,再道:“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我怕第二天早上醒来,你会打我。” 在高兴一时却被揍得鼻青脸肿,与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安稳入睡二者选一的情形下,选后者铁定是比较安全。 凤迟龄道:“从小到大就没有人陪我一起睡觉。” 荆无忧眨了眨眼。 凤迟龄道:“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孤独入眠。” 荆无忧挑眉道:“璇崑山上,在大师兄的房间里,每到晚上全是烛光啊,又怎会昏暗?” 凤迟龄怒道:“我说它昏暗它就是昏暗!不准顶嘴!” 荆无忧道:“哦……” 胡言乱语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在胡言乱语的同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份压人一筹。 凤迟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指着他道:“再说了,以我现在的年纪都可以当你小子几代的老祖宗了,你竟然还敢没大没小,平时随便轻薄于我,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听他突然转移话题,开始扯东扯西,荆无忧也来不及回答,目光在眼前人那下一秒就可能会因为站不稳而跌倒的四肢上来回徘徊,瞬间提高警惕,道:“小心,师兄小心点,坐下再说。” “干什么啊,什么坐下再说?不要用这种教育人的口气和我说话好不好?我是什么人,需要你这种——小鬼头来教育?我杀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知道不。” “真的是……不就抱着我一起睡觉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对那些人说了这句话,就没人会拒绝我!偏偏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讨厌!” “……你都对谁说过?” “不知道,反正都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凤迟龄的脚踝就往外一拐,整个身子霎时瘫软下来,荆无忧连忙上前接住。 在两人肢体碰触的一剎那,凤迟龄立马环住了对方的脖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顿时一个翻身,将其重重压于身下。 数不尽的乌黑髮丝尽数垂下,凤迟龄两手撑在荆无忧脸颊两侧,不可置否地命令道:“抱我睡觉!” 荆无忧愣怔地看着他须臾,再瞥头看了眼对方撑在自己脸庞的手臂,柳叶眼弯弯笑起,道:“大师兄,你这个样子,搞得我真的很想对你做些什么。” 凤迟龄二话不说,立即俯下身子,躺倒在荆无忧的侧边,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搭在他的胸膛上,且二人距离离得很近,看上去使得他有种依偎在对方怀里的错觉。 荆无忧微微侧过头,替身旁人的将一缕髮丝捋至耳后,小声道:“师兄的身上好像有股淡淡的兰花香,好好闻。” 凤迟龄道:“你身上倒是有股一言难尽的味道。” 荆无忧:“……” 这天算是聊死了。 顿了顿,凤迟龄蠕动了一下身子,呢喃了一句:“但是,很安心。” “……” 糟糕。 有点……不太妙。 许久,荆无忧强行使自己激烈乱撞的心平静下来,轻声道:“师兄,睡觉也不脱面具吗?” “不脱。” “好吧,不脱,我们睡觉。” 凤迟龄默不作声地搂着他搂得更紧了,荆无忧微微侧过身,面对着凤迟龄,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阖上了眼。 第86页 次日清晨,和煦的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南阳城不同于璇崑山上会有虫鸣鸟叫,取而代之的是街上百姓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到底是城与山的差别。 凤迟龄自醒来后,就支着一条腿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荆无忧。 不动身也不说话,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半柱香的时间。 嗯…… 他不是应该让雪狐把这小子和上官允一起带回璇崑山上去的吗? 怎么还在这里? 话说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在他对于昨日煳模不清的记忆里,好像是上官允那傢伙喝了两杯就醉得七倒八歪,头脑不清。至于这个小子,喝了七八碗脸色都没见半点红,于是凤迟龄就和他一人一碗对着喝,之后发生的事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难道没把这小子灌醉吗? 可凤迟龄又瞅了瞅睡得很沉的荆无忧,心想睡得那么熟,八成也是醉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懊恼当时怎么没把雪狐放出来,将那两个醉汉带回去。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上官允突然闯进房门离开,张大嘴巴大声叫唤道:“早上啦,师兄师弟,我来叫醒你们啦!!” 凤迟龄心烦意乱地捂住耳朵,然后捡起地上的靴子,狠狠往上官允的脸上砸去,咬牙道:“安静点,没看到你师弟在睡觉吗?” 脸上被砸出个鞋底印的上官允也不管,冲到趴在桌子上,面部朝下的荆无忧的耳边不怕死地尖叫道:“还睡什么觉啊!太阳都晒屁股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迟龄“啧”了一声,立刻站起身来想要去下床打上官允,却见荆无忧勐然直起身子,揉揉耳朵,睁开惺忪的双眼,在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后,愣愣转过头,抬眸扫了一眼上官允,接着语气尤为自然地招唿道:“早。” 上官允:“……” 凤迟龄:“……”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打我吗?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打他吗? 荆无忧目光越过上官允,转去看凤迟龄,笑道:“大师兄也早啊。” 凤迟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上官允却在荆无忧坐的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惊奇道:“师弟,你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错啊?” 哪是不错,简直不要太好。 回想起以前他吵着荆无忧的时候,自己是被如何对待的,在想想现在对方不但没有揍他,甚至还跟他说“早”,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让上官允不对此浮想联翩都不合情理。 荆无忧笑眯眯地道:“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就不打你了,昨晚睡得如何?” “不好!很不好!”上官允一听,眉毛一皱,拍案叫起,“我早上醒来除了头皮疼到炸,还发现我居然睡在地板上!?搞得我现在浑身酸痛,腰背都直不起来。啧啧,难受死了。” 荆无忧虽然问了,但似乎没打算听,嘴角久久地保持着上扬,眯着眼睛道:“那么大师兄呢?” 凤迟龄顿了顿,轻轻回答道:“没什么感觉。” 除了嗓子有点疼,眼睛有点涩,四肢有点麻,火气有点沖,唿吸稍微有点困难外,确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第46章 傲气 荆无忧狐疑道:“师兄当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 凤迟龄道:“什么事?” 沉默须臾, 荆无忧“唰”地站起身来,往他逼近几步,微微斜弯下身子,故意用瞻仰的目光打量过去,挑眉道:“师兄昨晚吵着闹着要我抱你,可我知道师兄一向都很讨厌身体接触,结果我就说不抱, 然后你就闹脾气,那倔强的模样让师弟我很是为难呢。” “……” “其实师兄是很喜欢与我有身体接触的吧?” “……” “不然怎么会在睡着的时候抱我抱得我那么紧,口中还在喃喃‘好暖和’之类的自言自语。” “……” “那个时候的大师兄真的是非常可爱, 嗓音软得不行,令人……” 溯雪剑毫无徵兆地猝然降世,直插桌台,那张木桌顷刻间四分五裂。 剑尖穿过桌台直插地面, 刺出个又深又长的裂痕。 溯雪笔直地竖立在地上,剑身在隐隐颤动着, 同时发出的还有时隐时现的蓝白光芒,与不绝于耳的剑鸣。形似咆哮。 上官允原本就被荆无忧说的话给惊得呆了,眼前突然看到这么一出,吓得头皮发麻, 膛目结舌,傻愣愣地抬眼望着拳头握的死紧的凤迟龄。 看着满地狼籍,荆无忧眨了眨眼,表情别提有多委屈:“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凤迟龄沉吟片刻, 沖他招手道,“把头伸过来。” 荆无忧摇头拒绝道:“不要,我害怕。” ·客栈楼下 时辰过早,客人不是很多,在这个点进入这家客栈喝茶的,就只有一群身穿素衣的修真之人。 素衣布鞋,明明浑身上下都充盈着一股充沛招摇的灵力,却强行将自己打扮成寻常百姓,偏偏普通人还好,筑基以上的想要隐瞒过去,多半痴心妄想。可见掩耳盗铃的本事不小。 第87页 唯有走在最前方的一位面容饱经沧桑的老者不同,他将自己的灵力隐藏得很好,外观看上去像是有六七十岁。头髮花白,鬍鬚亦是。 行走时抬头挺胸的,精神还不错,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小辈,他们就不一样了。各个身上的灵力露的露,泄的泄,修为明显不到位。 一眼望过去,年纪全在二十岁上下浮动,看上去青涩得很,那无法准确无误地控制灵力散发也在情理之中。 那几张脸虽然看起来稚气未脱,修为却是不到火候,可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长剑,且神色庄重肃穆,在这些人的脸上完全见不着与同龄阶段的人该有的表情。 倒也人模狗样。 这群人在老闆的招唿下找了一张桌椅,排排坐下。 倏然,一人将手中剑拍在桌上,神色凝重道:“没想到东煜国帝后竟然敢如此轻视我们!” “就是啊,师尊好心好意前去帮助她,她不道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出言讽刺,简直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这种女人究竟是怎么当上帝后的?” 听着面前弟子你一句我一句,老者捋了捋雪白的鬍子,蹙起眉头沉声道:“全都给我住口,没能找到刺杀太子的魔修的确是我们没本事。当面不敢反驳,在背后抱怨成何体统?无论如何,兰素心毕竟是一国帝后,对待企图伤害太子殿下之人若不狠辣果断点,凭什么坐在现在这个位置?” “而且,那女人当时应该是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有点沖,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他举起桌上茶杯,兀自喝了一口。 旁边一位弟子神情忧愁,低着头迟疑许久后,开口道:“可是师尊,刺杀太子的真的是魔修吗?我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老者轻嗤道:“魔修所修行的道行变化莫测且深不可测,你个毛头小子,又怎么会懂。更何况,传给我这个消息的人还是沈烨清,他说的话,又有谁会质疑?” 沈烨清不过三十有余,非投于任何修真门派之下,却已踏入金丹期,这股天赋本就非寻常人可及。 加上他的身世为上代帝后的亲弟弟,从小生活在皇宫内,命其辅佐歷代帝王,曾立下过汗马功劳。是以南阳城里所有百姓都瞻仰其风采。 若按照这样的发展持续下去,百年之后,到达元婴、化神、乃至合体期,也并非遥不可及。 修真之人老化程度往往比普通人要来的轻得多,慢得多。老者自诩年事已高,修为停滞在化神中期久久不再向前进一步,十之八九是撑不到飞升的那一刻。 沈烨清虽然不是自己门下的弟子,但也是老者极为看好的一位年轻小辈,对他自是加以希望,全然信任的。 “那也是……” 那弟子又道:“话说回来师尊,之前在路上我又看见萧然那小子了,听百姓们小声议论,说他最近被一个人吓得够呛,您说会不会是魔修所为?” 另一名弟子听了,皱眉辩驳道:“怎么可能?若真是魔修,传的这么沸沸扬扬,沈公子早就动身将其绳之以法了。依我看,分明是那傢伙亏心事做的多了,上天对他的报应。” “最近在南阳城里闹事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似乎有些过于频繁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在昨晚,前面附近的那家青楼也闹出事了。” “青楼那种烟花腌臜之地,出事不是挺正常的嘛。” “正常个鬼,死了人也算正常吗?” “死……死人?” 正在那名弟子打算细细道来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轰炸般的巨大声响。 顿时天花板破裂,数十根尖锐冰雹同破碎的木板一同落地,天降刀子般齐齐砸向那群修真人左侧的一副桌椅。 噼里啪啦一声巨响,那副桌椅眨眼间碎成一堆废墟。 这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两眼发直,就连那位矜持的老者也是端着茶杯一动不动望着眼前那惨不忍睹的情景,仿佛被震慑到了。 过了须臾,只听身旁有一人弱弱地道“……什么玩意儿。”后,一位黑衣男子从头顶上那破开来的大洞里跳下,双脚稳稳落地,对身旁的废墟视若无睹,昂首笑意盈盈地冲上方道:“大师兄,别玩了,你看你把别人家的店都搞成这副模样了,到时候怎么赔人家?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冷冽寒风。 荆无忧双手横于面前,抵挡这股吹在脸上犹如刀割的冷风,说道:“好吧,我向你道歉,我错了,我不该说的那么直白,应该说的委婉一点,求师兄原谅!” “你找死!” 上空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音色如幽幽山谷中的空灵琴弦。 尽管说出来的话语是多么的强势,其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滔天怒意,可那份清尘濯然并不会因此而损失半分。 对于这样的声音,一旁小辈们纷纷呆愣住,老者却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紧紧蹙起了眉头。 一袭水蓝色蓦地映入眼帘,凤迟龄几经旋转,溯雪出招虽快,看起来势不可挡,实际每一招内所含有的灵力并没有到达元婴修士应该有的程度。 对于荆无忧来讲,哪怕是正面承受一击,也造成不了多大伤害,最多让他吃点苦头。 第88页 荆无忧对自家大师兄实力到底如何,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掂量。 对此,他眼眸半敛,满脸都是柔情之色。 闪躲期间,他无意瞥见凤迟龄那只因碎了一截布料而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白皙细腻的皮肤尽数暴露在空气中。 荆无忧不由得心微微一动,思绪逐渐飘远,半晌过后恢復自然,边躲边笑道:“大师兄,你袖子坏了,不如等会儿我重新给你买一件?” 凤迟龄道:“用不着!” 出招途中,他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荆无忧一步一步边闪躲边往后退。 等脚跟落至墙角,退无可退之际,荆无忧忙不迭地跃开,溯雪剑直插墙壁,碎石翻飞。 荆无忧见状,拍了拍胸口,嘆道:“好险,大师兄,你下手也太狠了些吧。” 凤迟龄指着他怒道:“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下场就和这面墙一样!快,把头给我伸过来。” 荆无忧道:“干什么?” 凤迟龄道:“砍。” 荆无忧摇首道:“不要,会很痛的。” 凤迟龄道:“你不试试怎知道会痛?” 上官允从天花板上的大洞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朗声唿喊道:“师兄师弟啊,你们要打能不能等回去后再打?在南阳城里私自斗殴,随意破坏建筑,是会被抓起来关进牢房里去的!” “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抓我!?” “不怕,没人敢动我师兄。” 凤迟龄与荆无忧几乎在同一时间回答,空气瞬间安静了不少。 荆无忧道:“话说回来大师兄,二师兄昨晚踹坏了几个凳子,今天还要去赔呢。” 凤迟龄道:“干我什么事?” 荆无忧:“你昨晚也因为吹了几下埙,震碎了几坛酒罈子。” 凤迟龄:“又在胡扯,我昨天什么时候吹过埙?” 就在前者还准备一言不合就动剑的时候,在旁观察已久的老者突然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者目光深沉,视线直勾勾地盯在凤迟龄的侧面面具上,等走到一定距离后停下,神情上染上一层浓厚的阴郁,他沉声说道:“凤迟龄,你怎会在这?” 这句话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嫌恶,凤迟龄缓缓侧首,梅花图案的白玉面具正对着他。 荆无忧眨了眨眸子,瞥了老者一眼,再看向他,问道:“大师兄,这是谁?” 凤迟龄没有回答他,只慢慢地转过身,往老者的所站地方一语不发地又走近了几分。 见状,老者也不后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至自己的跟前。 凤迟龄要比他高出不少,此刻负手而立,稍微昂起的下巴,让他整个人尽显高傲之色。 看着自己的师尊被他人如此轻蔑对待,一旁弟子的面部肌肉早已抽地厉害,“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时不时从那几张嘴巴里泄露出来。 他们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峙片刻。 须臾,凤迟龄才终于肯放下下巴,以平常的视线对着眼前的人,声音冷得宛若九天寒月般冰凉又刺骨。 “好久不见。” “席淮君。” 第47章 席淮君 确实是好久不见。 席淮君的一双如墨潭的漆黑眼珠直勾勾地戳在凤迟龄的身上, 眉头紧紧皱起,满脸都是愤恶之色。 他捋了捋鬍鬚,道:“你不在璇崑山上好好待着,跑来这里做甚?你师尊不知道你下山吗?” 呵。 又是这种看到蝼蚁般丑恶的眼神。 凤迟龄冷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在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手提起茶壶, 边倒茶边说道:“与你有何干系?” 一弟子见状立即怒道:“和我们师父说话竟如此不敬!” 可能是这名弟子与其他弟子性情不同,属于容易动怒的一类,说完便要冲上前去提对方的衣襟。 荆无忧不偏不倚地站立在原地, 淡漠的眸子无声无息地睨了他一眼,那名弟子的身体瞬间僵住,仿佛被无数条肉眼所看不见的细绳给生生勒住,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这名弟子修为尚浅, 一时之下还以为是凤迟龄做的,登时横眉竖目大声谩骂道:“好你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我过招, 只会使用这偷袭人的下作手段!” 其他弟子听了纷纷捂住脸,心里直道这傢伙给自己门派丢了颜面。 席淮君本想抬手,替这名弟子解开后赶紧让他下去,不料荆无忧却先他一步道:“我大师兄难道还屑与你这种单细胞生物动手?再敢出言不逊, 我就让你体会一下粉身碎骨是个什么滋味。” 凤迟龄沉默不语,席淮君却将目光顺势落在了他身上。 他细细打量了这个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俊美少年片刻,眯眼道:“想不到洛潇今生还会收下这样一个徒弟, 当真是可塑之才。” 片晌,他又斜眼瞥了一眼凤迟龄,叽嘲道:“与某些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凤迟龄无动于衷,唯独背影看上去更添几分冷然。 荆无忧虽然也没吭声,拳头却是攥得死紧,从眼底深处向外扫射来的满是充斥着敌意的寒光。 第89页 他对借嘲讽这个人而获得的夸奖半分都不会觉得高兴。 凤迟龄拿着手中茶杯转悠道:“你是不是一见到我,就非要对我冷嘲热讽一番,否则就不痛快?恕我直言,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我把你媳妇给怎么样了,需要你这样……哦对了,您老虽活到这个年纪,但还没有媳妇呢。” 席淮君脸色登时一变,半拔出剑,怒喝道:“你——” 凤迟龄凝视这他那拔剑拔到一半的手,讪讪笑道:“动手啊。怎么,不敢了?不过也是,谁让您就是这样一个色厉内荏的老顽固。再享几年晚年,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席淮君座下的弟子早已被他的这些话给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哑然失声,席淮君的剑越看越要唿之欲出。 到时候就算真的打起来了,凤迟龄也无所谓,反正是对方先出的手,哪怕是捅到洛潇那边,他也能用这个藉口搪塞过去。 可是席淮君并没有拔剑,他稍稍唿了口气,狞笑道:“不愧为瘟神,嘴上不饶人的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瘟神?” 凤迟龄道:“这个称唿倒是从没听你称唿过,最近新想的?” 席淮君阴阳怪气道:“北庭镇上的百姓们对你的称唿,你都不记得了?哼,也是,像你这样的魔头,哪会去记这些。” 荆无忧的拳头愈发攥紧,凤迟龄察觉到他的异象,沖他摇了摇头,再道:“那我倒想请教请教,我究竟是做过什么,才能被您称为一声……‘魔头’?” “你还有脸问!光是听别人私底下议论你,你就派你的手下去杀他们灭口,这是何等的歹毒心肠!洛潇到底是为什么会收你这样的祸害为大弟子!” 沉默须臾,凤迟龄冷声道:“你能不能别三言两语地就扯到我师尊,除非你不想活了。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灭口了?想泼脏水也没这个泼发吧。” “到底是不是泼脏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行的正,坐的直,自然问心无愧。倒是您,半条腿都快入土里的人,还与我这种小辈过意不去,何苦?” 与席淮君没有证据的谩骂相比较下来,凤迟龄的无任何脏字秽语就能让他对方吃一顿闷气,要来得更加解气。 见总是被对方盯着“年事已高快要入土”这个点加以嘲讽,席淮君的眉毛都竖得快飞上了天,咬牙切齿道:“洛潇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收了你做徒弟!他不肯听我的劝,迟早有一天会万劫不復!” 凤迟龄从凳子上站起,道:“你再说一遍。” 席淮君根本没察觉到此时此刻,在这个人身上有着怎样的情绪波动。瞥头看了那边神色阴沉的荆无忧后,又添油加醋了许多,道:“我说洛潇,还有你的那位师弟,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你而万劫不復!” 剑鸣声倏然响彻云霄,蚀骨寒气随之沖天。这家客栈的二楼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尚且用了一时片刻,此时却不过眨眼的瞬间,整桩客栈譁然崩塌。 兴许是昨晚喝的有点多,与他体质产生了些许排斥的原因,凤迟龄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便感觉心中一股莫名的焦躁,加上被无忧那小子的胡说八道给气着了,好不容易发泄了一通,结果又换个人触及到了逆鳞。 窝火憋气这个词在他的身上向来就用不到,现下非得将对方伤至见血才肯罢休! 席淮君自诩修为已达化神中期,怎会抵挡不住一个元婴期小鬼头的攻击。 佩剑“常鸣”登时出鞘,浑厚的灵力在剑身上来回涌动,泛起灼灼光芒。剑身兜转,将无数横在半空中的尖锐冰锥皆数打下。 坚冰掉落在地面上,碎裂声萦绕在耳畔。 席淮君持着剑,屏息凝神地站在客栈之外。 忽然,在若隐若现的气雾中,猝然穿出凤迟龄的身影。 “挣挣挣!!” 两剑相击,僵持在原地,四面八方因强劲的灵力流转而乱石腾起,脚下地面也同样裂出几道不深不浅的裂痕。 空中碎冰纷飞,周围建筑龟裂。 荆无忧在旁道:“大师兄,我帮你。” “不准过来!”凤迟龄咬牙道,“今天我一定亲自将这个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老东西的舌头给割下来!” 说完,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就下来了,凤迟龄的耳侧噙出几滴汗珠,沿着完美的轮廓滑落在脖颈。 接着,他捏住溯雪的剑柄的手收紧了几分,灵力宛若排江倒海,在他体内翻来覆去。 不知是何原因,春季是凤迟龄一年四季中灵力最为薄弱的季节。而且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每逢这个季节,什么不好的事都会接连着在他身上发生。 譬如五年前的后山那次,再譬如这次。 席淮君原本是抱轻蔑之色与他动手,现下突然察觉到对方的修为在缓缓增高,不由得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 “你这是修行了什么歪门邪道?还说没有入魔,我看你现在说出来有谁会相信?” 凤迟龄闻言,微微喘息一声,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入魔,你可别血口喷人。” 映入眼帘的是席淮君那双无比厌恶的神色:“我血口喷人?那你倒是说说,你个只有元婴初期的小鬼头,凭什么能与我僵持这么久!?” 第90页 凤迟龄不声不响地将头凑近他几分,轻声嗤笑道:“因为你没用啊。” 席淮君听了,怒极反笑道:“好,既然你这样嘴硬,那今天我就替洛潇好好教训你小子一顿!” “我说了不要再提到我师尊!!” 周围的人早已被这二人吓得尽数逃走,毫无人烟。 此地眼看就要化作一堆彻彻底底的废墟,荆无忧越看越着急,奈何手中没有武器,本想再次就地取材时,一道黑色的长鞭蓦地从天而降,在这二人中间击打出了一条鸿沟,凤迟龄与席淮君转瞬间分开,纷纷将目光落在那抹身着火红衣袂的人身上。 席淮君忿忿道:“帝后,您这是在干什么?” 跟同兰素心一同到来的还有荆思远、沈烨清,以及他那没什么存在感的手下,盛容轩。 兰素心捏着那张被使用过的传送符,一簇火焰蹿上,将其销毁后,开口道:“在我的地盘上大打出手,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你说我在干什么?” 躲在老远的上官允一见两人终于不打了,屁颠屁颠地跑上前,问荆无忧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荆无忧道:“帝后今日亲身前来,想必不只是为这一件事吧?” 兰素心昂起下巴,睨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 接着,她又看向凤迟龄,道:“我是来让这个人给我、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 话音一落,繁骨鞭朝凤迟龄身上勐然袭去,被对方用溯雪剑截住,道:“你做什么?” 荆思远在旁皱眉道:“母亲,你分明答应过我在事情弄清楚后再动手的!” “那好,多走个流程再要你的命也无妨。”兰素心缓缓放下手,嘴角扬起,狰狞地笑道,“老实交代,你昨晚是不是去了青楼!?” 凤迟龄:“……” 荆无忧:“……” 上官允:“???” 兰素心质问道:“看你们这反应……怎么,被我说中了?” 凤迟龄反驳道:“你什么毛病,我曾几何时去过青楼?再说我如果真的去了青楼,又关你什么事?这世道莫非已经变化到连窑子都不能随便逛了?” 第48章 罪名 他说的是实话。 兰素心脸部抽搐好一阵, 咬牙道:“我劝你不要装傻。说!昨晚青楼里的那些女子是不是你杀的!” 凤迟龄道:“不是我。” “还想抵赖?”兰素心眼睛一转,望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客栈老闆,指向他道,“你说,昨晚这个人与荆无忧他们是不是一起去的酒楼附近?” 客栈老闆愣愣点头,道:“没错,他们的确是去了酒楼那边, 而且直到深夜才回来……” 兰素心冷哼道:“那就没错了。” …… 不是,什么没错了? 凤迟龄道:“所以说你的逻辑呢,我们去的是酒楼, 与青楼又有什么关系。不会是因为酒楼就在秋香院的旁边,你就对此一视同仁了?还有,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 兰素心忿忿道:“多说无益,我带你们亲自去一趟, 到时候看你还能怎样狡辩!?” 凤迟龄察觉出此时略有蹊跷。无论兰素心如何嚣张跋扈,也不会这样无缘由地指控他, 想必定是有人在幕后搞鬼。 至于这搞鬼的人是何人—— 于是,凤迟龄等人同兰素心、席淮君等人一起去往了秋香远。 此时的秋香远已然没有了昨晚的夜夜笙歌,满院都是纸醉金迷的淫靡气氛,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胆怯的人心惶惶。 在秋香院院中央躺着几位面上遮盖着白布的人, 其中一人衣衫褴褛,身上遍布着许多血淋淋的抓痕,能瞧出下手人是如何的残忍至极。 而那些个身形娇弱,梨花带雨的女子们则纷纷围在角落里抽泣, 一见帝后来了都想围上前哭诉,但在瞥见凤迟龄顿时各个吓得花容失色,身躯微震。 更奇怪的是,萧然居然也在场,一见来人后忙后退几大步,偷鸡摸狗的目光持续放在凤迟龄身上。祈求对方不会突然沖他动手。 秋香院里的老鸨咬牙切齿道:“帝后大人,就是他,我绝对不会看走眼,就是这个人杀了红汐和这几名姑娘!他们虽是青楼里的女子,出身低微,但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兰素心昂着下巴道:“把你昨晚看到的事情发生的经过,尽数道来。” 据她所说,是将一个与凤迟龄打扮如出一辙,且面覆面具,于半夜三更闯入秋香院内,意图轻薄这名叫做红汐的姑娘。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红汐不肯听从这位来歷不明的人,在于其争执之下,对方因为恼火而动手杀了她,周围有几位看见此幕的女子也一同被残忍杀害,然后逃离。 还是躲在最隐蔽地方,死死捂着嘴没有出声的老鸨,既目睹了此景也没被杀人灭口,在对方走后,便匆匆忙忙地去找到当地地痞萧然,让他告诉沈烨清。 兰素心在听闻对犯人的外貌描述,十之八九就是凤迟龄,得知对方修为不低,沈烨清一人怕是难以捉拿他,又觉得让手底下的将士出手未免过于兴师动众,于是便亲自出马,欲将其拿下。 第91页 荆思远被凤迟龄救过,觉得对方光风霁月,自然不会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杀人,更何况还是青楼女子。 他担心兰素心会因为私人恩怨,而不给对方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私自动手,以免误伤好人,这才一道跟了来。 自家老鸨解释完毕,其他女子接连着附和道:“帝后,太子殿下,沈公子,你们可一定得为我们死去的姐妹们还一个公道!” 荆无忧脸色阴沉道:“说什么公道?昨晚大师兄一直同我在一起,我们连青楼的门槛都没跨进去一步,怎么杀人?” 青楼女子闻声朝荆无忧望去,不由得一愣。 这个人……长得怪好看的! 他冷声道:“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是我师兄所为,那你们就是污衊。” 上官允跟着道:“不错,你们这是污衊!我们昨天在酒馆里喝酒喝的好好的,哪有什么功夫来这里杀人,再说了,我家大师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来这里嫖什么娼?冤枉人也得有个好点的理由吧!” 闻言,凤迟龄勐地一阵干咳,咳得差点直不起身子,半晌,他在众人奇怪的视线中缓缓平復了下自身的状态,冲上官允道:“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嫖娼这点就先不说上官允是从哪里听来的,可说他有喜欢的人又是怎么个回事? 想到这里,凤迟龄偷偷往荆无忧与荆思远呆着的地方瞄了眼,在对方没能察觉的时候迅速移开视线,心道:……不会吧。 听他这么一说,再结合荆无忧早上所言,凤迟龄现在尤为怀疑自己昨天不会是真的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让上官允误认为他是喜欢…… 凤迟龄下意识又有点做贼心虚般地瞥了一眼荆无忧,发现对方脸色难看得很,一阵白一阵绿,两种颜色交替变化莫测,牙关紧紧咬合,拳头也握得死紧,似在生气又像是……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表情。 只是,他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表情? 虽说荒谬,但如果说我喜欢他是一件会让他这样生气的事情的话,那为什么早上说的时候还会那样高兴? 纯粹只想气我?惹怒我?让我难堪? ……臭小子。 回去再和你算帐! 席淮君抱以旁观的态度道:“呵,你这小子也会有喜欢的人?那那个人可真是悲惨至极。” 不知为何,荆无忧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前辈,请注意您的言辞。之前您再三诋毁我大师兄,作为晚辈,我已经容忍了。但您要是咄咄逼人,不知收敛,哪怕是拼了命我也会让您付出相应的代价。” 席淮君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荆无忧,哼笑一声道:“小子,我劝你不要对你的这位大师兄太好,省得到时候会因为得不到回报,而后悔莫及。” 荆无忧道:“我本就不需要任何回报,前辈自重。” 听到这里,凤迟龄原本再次提上来的火气也压低了不少,他沉声道:“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那我可就先回去了。等你们又想到一个好污衊我的理由,再找我来不迟。”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兰素心嚷道:“站住!” “老鸨,你昨天不是说,那个兇手在和这名叫做红汐的女子争执的时候,面具被打掉了吗?” 凤迟龄身形微微一僵。 兰素心询问道:“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 老鸨点头道:“看清楚了,当时光线虽暗,但我当时看的很清楚。那张脸非常平凡,甚至还有点丑,而且嘴角边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硕大黑痣,要是再让我看到一次,我绝对能将他从人山人海里指认出来。” 兰素心讪讪道:“听见了没有,她说还让她再看一次,绝对值认得出来。你若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简单,摘下面具就行。” 凤迟龄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荆思远为难道:“母亲,这样会涉及到别人的隐私,不太妥当。” 兰素心道:“那也没有办法,现在能证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杀害红汐以及别的女子的兇手,这样委实是最妥当的办法了。你说是不是啊,沈烨清?” 沈烨清敛眸,微微颔首道:“阿呆公子,得罪了。” 说完,一阵罡风颳过,沈烨清的佩剑清涟剑“挣”一声出鞘,以不可抵挡的速度朝凤迟龄脸上窜去,凤迟龄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一道冰墙阻挡在中间,霎时就拦下了清涟剑。 盛容轩见状,也跟着动手。 萧然突然冒出来,唿喊道:“打,打的好,阿烨,快把他打死!” 荆无忧瞪了他一眼,他就熘跑到角落里,再次缩了起来了。 两把剑,两股灵力交错,凤迟龄只身一人,也能态度从容地抵挡下来。可要是再加上一位金丹后期的兰素心,情况就稍许会变得棘手。 荆无忧看了眼荆思远,神情复杂,斟酌片刻,欲言又止道:“你……” 荆思远看着荆无忧,笑着摇摇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大师兄的。再说了,我才刚到筑基初期呢,也不能做什么,无忧哥哥大可放心。” 荆思远长相清秀,也属于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但这位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相比下来,难免就要逊色几分。 第92页 荆无忧敛下眼睑,喃喃道:“这样……能不能借你的剑一用?” 荆思远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剑,疑惑道:“哥哥指的是我手中的这个‘剑’?要它做什么?” “借一下就好。” “……好吧。” 话音甫一落下,荆无忧立刻从荆思远手中夺走了长剑,一股灵力涌入剑身,凝聚在剑尖,对准了盛容轩的身后,勐然袭去。 盛容轩察觉到背后的一股杀意,从三人中撤了出来,与荆无忧抗衡。 他很聪明,明白盛容轩在三人内修为最低,同为筑基后期,这样自己既不会身陷危难惹大师兄操心,也能帮到大师兄,一举两得。 可是—— 可是再加上一个席淮君的话。 席淮君本是打算静观其变,但一看见兰素心与沈烨清联手都不能将凤迟龄克制住,难免心情不畅。 他素来不喜欢凤迟龄,可以说到了厌恶的地步,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将他打入深渊的藉口,哪能就此轻易放过? 于是,一股冲破天际的浑厚灵力贸然袭来,略过兰素心与沈烨清,直逼向凤迟龄。 荆无忧眼睛瞬间睁大,大声唤道:“大师兄小心!!” 凤迟龄见状赶忙拿溯雪剑挡在身前,却不料这股灵力的破坏力实在太大,在与溯雪剑碰撞期间,僵持不过几秒后,后者不堪重负,导致这股力道直接打在凤迟龄的胸膛之上,一记闷哼响起,他整个人朝后飞出,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后面墙面瞬间四分五裂,直接冲出了秋香远。 凤迟龄身处青楼之外,半蹲在地,一把剑直插入地底,单手捂着如火灼烧的胸口须臾,吃力地咳嗽几声,然后在荆无忧愣怔的注视之下,鲜红的血液从面具的边缘渐渐溢出,顺着下巴流淌在了地上。 上官允脸色一变,连忙叫道:“你……你个老东西!你在干什么!?” 萧然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席淮君的身后,有他做靠山就敢探出一个脑袋道:“活该活该,让他想杀我!” 上官允一听表情一抽,立马脱了个鞋子甩他脸上。 席淮君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袖,冷然地瞥了眼身后的萧然,随后肃穆道:“倘若他真的没有做过,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怕被人见到真面目?宁可与帝后与沈公子动手,也不肯摘下面具,心中必是有鬼!” 血一滴一滴在流,低微的喘息声在荆无忧的耳朵里听得异常清楚。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身受重伤,自己却无能为力,身形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眸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得比一片漆黑的墨潭还要再深,心跳声扑通扑通勐地直跳,犹如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破开皮表蹦跳出来。 荆无忧的指甲深深得嵌入皮肤内,他呆呆地看着凤迟龄,鬼使神差且不容察觉异象地抬起手中的剑。 黑衣飘扬,就在人与剑即将离开原地,勐然袭向席淮君的时候,凤迟龄缓缓站起了身,随手朝还在滴血的下颔上抹了一把,手里握着溯雪剑,声音微微沙哑:“你们今天,一定要看我的脸是不是?” 闻言,兰素心眯眼狞笑道:“你说呢?” 一阵阴风颳过,染上猩红血液的水色衣袂在这股中风猎猎摇摆,过了片晌,凤迟龄昂起头,似乎是在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倏然,他冷笑道:“好。” “如你们所愿。” 第49章 真容 · 穿过一片葱绿的丛林, 跃过无数棵耸入云霄的参天古树。 春日的甘露凝结在娇嫩的叶子上,映入眼眸中的除了仿佛无边无际的绿色,还有那些开着一串串白中透黄,散发着幽香的花朵。 在前往璇崑山的途经中,一名衣衫褴褛,个子矮小,且脸上蒙着黑布的少年不声不响地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弯弯的柳眉, 清澈的双眸,皮肤即便是被些许泥巴覆盖住,也掩盖不了那原本白皙无暇的细腻皮肤。 那双眼睫尤为精緻, 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隐隐颤抖起来,清澈明亮的瞳孔中忽隐忽现地闪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 少年对眼前的状况甚感不安。 他稍稍抬起了眼睑,边走边万分戒备地瞅着眼前人的背影。 前面的人仿佛在有意识地控制速度。每当他察觉到少年的脚步微微慢下来,也会跟着放慢稍许, 所以这条路算是走地极为漫长。 缓慢赶路中,少年倏地顿下脚步,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扫去,洛潇也同样停下脚步,缓缓侧首,淡漠地望向少年, 薄唇微启道:“怎么了?” 少年的双眸里似有淡淡的星光闪烁,他直勾勾地盯向那一处地方,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朝那里走去。 见状, 洛潇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几步。 在一片开满了花红柳绿,争奇斗艳的花群中,少年无情地将那些花一个接一个用手抚开,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一株玉脂凝膏,腻如蚕肤的兰花身上。 那白如雪的兰花,素装淡裹,晶莹皎洁,味道幽香清远,沁人心脾。 白白的花瓣柔嫩纤细又娇小的手指戳了戳:“这是什么花?” 声音稚嫩又清脆。 第93页 洛潇随着他的视线扫了地上的花一眼,再看向少年,回答道:“这是兰花。” “我家以前的院子里也种有这种花,娘和姐姐都很喜欢。” 洛潇微微笑道:“那你喜欢吗?” 少年的瞳孔中倒映出兰花的轮廓,手指在柔嫩的花瓣上来回抚弄,好半晌,他用手掌贴在整朵兰花的身上,点头道:“喜欢。” 话音刚刚落下,正当洛潇以为他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摺下一根时,那看似娇小的手在花片上来回摩挲后,用指甲盖掐碎了一片,然后恰碎了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最后毫不留情地就将这朵花给生生揉成一堆烂泥。 手上了沾上几滴花汁,在洛潇颇显震惊的神色下,少年讪讪回头,用那只沾着花汁的手慢慢拉下覆盖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庞,笑道:“师尊,我们继续赶路吧。” 洛潇道:“龄儿,你……” “师尊可是想问我为何这么做?” 洛潇沉默不语。 “原因很简单,它看上去太高洁了。像这样清幽高洁,自恃清高的东西,我就想一点一点,慢慢地揉碎,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眼前饱受折磨,直到最后万劫不復。” 洛潇顿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凤迟龄。那张脸就这样刻在自己的眸子里,任是他长年未曾悸动过分毫的心,在此时此刻,却似被人掉在半空中,难以控制地颤动起来。 许久,他哑声道:“为师会尽量想方法改善你的命格。” 凤迟龄喜笑颜开道:“那就谢谢师尊啦。” 一块龇牙咧嘴的面具忽然降落在他的手中,凤迟龄疑惑地眨了眨眸子,抬起头,用那张天真无邪却又十分蛊惑的脸望向洛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洛潇转身,落下一句:“镇上的人送的。跟在我门下修行的这段日子,务必时时刻刻都带着这张面具。” “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 凤迟龄盯着那道越行越远的白色身影,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并且微乎其微地嗤笑了一声,将尺寸有些大的恶鬼面戴在脸上,繫绳繫于脑后,跨步跟了上去。 五指早已紧握成拳,声音却是甜滋滋地道:“等等我啊,师尊。” · 喧嚣的风声响彻在耳畔,凤迟龄将骨节分明的手完整地覆盖在面具之上,而兰素心也同样将目光牢牢地锁死在他那张刻着梅花儿图案的面具上,见对方迟迟不摘,难免心中焦躁,嚷道:“想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做过就快摘!” 荆无忧施施然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席淮君眯眼笑道:“过分什么?无非就是让这小子摘个面具而已,有那么难吗?” 对于非妖魔鬼怪,普通的修真之人,凤迟龄不能随便动用驭魔镜。 因为他知道,一旦动用,必见血光。 兰素心沈烨清等人在南阳城中身份显赫,席淮君又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仙门长老。 这件事若是闹得范围过大,他必定吃力不讨好。同时也为了避免有心人有机可乘,他必须忍耐。 荆无忧本再欲动手,盛容轩与沈烨清全力将其拦下,按住他的胳膊,使他动弹不得。 “沈舅舅,你——你们放开我!” 一旁的荆思远见状,跑到两人身旁,沖荆无忧问道:“无忧哥哥,是不是你的这位师兄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我好再劝劝母亲。” 荆无忧攥紧拳头,沉默须臾后,他咬牙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凤迟龄有什么难言之隐。因为对方从来都不肯告诉他为什么要戴面具的真正原因。 大师兄既然不想告诉他,他就一定不会逼问。 因为不论是美到无与伦比还是丑到不堪入目,这些荆无忧都不会在意。 他只要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凤迟龄,是他的大师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了解,荆无忧也还是会无条件地维护着凤迟龄。 他看向凤迟龄,原本狠戾的目光霎时就一经反转而变得柔和,温声道:“师兄,你没必要听这些人的。我今就算是粉身碎骨,落到万劫不復的地步,也不会让他们再碰你一下。” 在听到万劫不復的一剎那,凤迟龄的身体几乎是剧烈一颤,眼看对方真的就要与兰素心等人动手时,他开口道:“不用了无忧,你退下吧。有的人躲在暗处,想摸清楚我的底细,不惜伤人性命也要嫁祸于我。我此刻如果不现真容,只怕那人还会搞出许多么蛾子。只是——我若是摘了,你们敢看吗?” 沈烨清道:“此话怎讲?” 躲在席淮君后面的萧然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道:“肯定是因为丑到惨绝人寰啦!没听到秋香院里的老鸨是这么说的?相貌极丑,还长黑痣,卧槽哈哈哈哈哈,能长什么丑模样可想而知啊!” 上官允谩骂道:“你他妈闭嘴行不行,我大师兄长的再怎么样也比你好看!痞子,无赖!垃圾!滚一边凉快去!” 兰素心抱臂冷哼道:“你敢摘,我们就一定敢看,可你要是动什么手脚,我立马将你双臂折去。” 第94页 荆无忧看向凤迟龄的神情越来越复杂,有担忧,也有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失落。 为什么他不够强大,为什么他没能强大到可以保护大师兄的地步。 千万遍这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迴响。 须臾,荆无忧悄无声息地细了口气,声音尤为沙哑:“师兄,不要逞强。请你相信我,我不让任何人伤害——” “啪嗒。” 鲜红的梅花与皎白的白玉相映成辉,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寒冷的风猎猎作响,将那如瀑的青丝吹的曳曳不停。 凤迟龄摘下面具了。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年事已高的席淮君在内,无一不唿吸停滞,双目炯炯,数到视线齐齐地打在凤迟龄的脸上。 而凤迟龄也在这种注视下,一语不发地睁开了眼睛。 萧然宛如一块木雕杵在原地,全身上下非石化却更甚石化,两颗眼睛瞪得硕大无比,嘴巴微微张着,面部肌肉再不动一下。 也不知道是看得呆了,还是看得傻了。 肤白皎洁如凝脂,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似乎比桃花还要媚情的眸子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冷若凝霜,欲睁不睁,那隐隐约约能瞥见的半截眸子,光是粗略一看就能浮想联翩。 他整个人淡漠到像是冬天里的清泉,冰冷刺骨的同时却又令人慾罢不能。 五官精緻得不似真人,眼梢像是被青黛浅浅地晕染出一股妖异的美。 要再说到黑痣,压根不存在什么偌大的痣。 在这张姣好到无人可媲美的脸庞上,唯有眉间上方有一颗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红色硃砂痣,红的鲜艷,更显魅惑。 可这丝魅惑与妖异却不会打破这分淡雅清俊的一丝一毫,反而相得益彰。 凤迟龄光是在这边这么一站,不需要摆出任何表情,任何态度,就能压倒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整个修真界。 因为这个人,长的实在是太美了。 在一片怔然中,那灵性的双眼忽然眨了一下,殷红的薄唇轻轻一抿,嘴角微微一勾,所有人心勐然提起,像是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无法唿吸。 荆无忧在这个时候方能得知,这个人的一颦一笑皆能摄人心魂,也只有美到这种程度,才会不分昼夜地长久戴着面具,掩盖自己的容颜。 若是将这样的脸暴露在空气之中,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无非会促成整个人世间的一场轰动。 萧然与上官允在同一时间,猝然像是被夺了神志,表情呆滞地往凤迟龄的所在之处走了几步,荆无忧拦下他们二人,询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语气犹为不善,上官允下意识地率先缓过神,在寻声望向他那三师弟,看到对方神情的时候,一下子就震惊了。 荆无忧的眼底深处似有熊熊烈火在桀桀燃烧。 并非是怒意之火,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燥火一样的东西。 且在这双眼看向大师兄的瞬间,眼底深处的这一团火,分外明显。 明显到像是要把眼中的这个人的衣服、身体、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不剩丝毫残留。 就是这双眼睛。 五年前在璇崑山后山的幻境内,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美到能把自己的魂完整勾走的眼睛。 第50章 隔阂 上官允不敢置信地使劲揉了揉眼眶, 再望向大师兄,看到的还是那一张清尘绝艷到无人比拟的容颜后,他的牙齿在疯狂打颤,近乎到了不会说话的地步:“我……他,这是……大师兄?怎么会长得这么……这么……” 萧然的意识仿佛抛到了九霄云外,活像是被人操控地木然道:“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张脸的时候,席淮君突然抬手, 将剑锋对准自己的掌心,没有半分犹豫地在掌心上划破了一条数公分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感涌了上来。 由于手心里的疼痛感, 席淮君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布满了皱褶的眼睛眯成一道缝,讽刺道:“长了一张为祸苍生的祸水脸,确实该戴着面具!” 凤迟龄的眉梢微微挑起, 魅惑的嘴角似勾不勾,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人对此提心弔胆。 片晌, 他似笑非笑道:“我与那所谓脸上长黑痣的人长相是否一致?” 包括荆无忧在内,修真人的眼力都是极好的。这样一讲,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凤迟龄眉间偏上方的一颗鲜艷的硃砂痣上。 那颗硃砂痣渺小而艷丽。 渺小到难以察觉,艷丽到似在滴血。 上官允看得到后来瞳孔越缩越小, 越缩越小,像是快要看得魔怔了,心脏砰砰仿佛在激烈乱撞。 他连忙大口唿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心口, 缓缓蹲下身子,摇头晃脑道:“反正我是不行了,你们修为高,承受能力强,你们继续,我缓缓先。” 余光扫到萧然脚步微动,上官允想也不想,立马眼疾手快地将他一起拽下,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消停会儿吧,我大师兄岂是你能勾搭的,能有资格勾搭也只有我师尊和我师弟,几辈子轮迴也轮不到你这个二缺,蹲下!” 萧然撇嘴道:“骂谁二缺呢?长得人模狗样的,脱去这一身金装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是!” 第95页 “靠,你是不是欠扁?” “来啊,放马过来啊!别人我打不过,但就你这样的,我还是有能力可以把你往死里打揍的!” “哎哟喂,胆子不小啊,来啊来啊!!” 眼看这两人开始撸袖子对打起来,荆无忧极为不耐烦道:“都闭嘴!” 身后两人倏地被一阵灵力给掀得翻了个跟头。 荆无忧向来看重年纪辈分,懂得长幼有别,尽管上官允再怎么吊儿郎当,也是他的师兄。 换做是平常,他顶多就是用拳头,实打实地出手,最多给对方造成些许不过两日便能好的外伤,而从未有像这一刻,需要使出灵力。 这下子上官允和萧然就不只是单纯地受点皮肉之苦了。 不过荆无忧再怎么被愤怒沖昏了头脑,也有及时控制住力道,才没让两人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允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嗷嗷直叫,要死要活道:“师弟,你……咳咳,你这是要杀师兄啊我去……信不信我告诉师尊……” 荆无忧神色有些恍惚,他咬了咬牙,似是察觉到刚刚有些偏激,冲上官允道歉道:“对不起二师兄,但是请你们先安静点。”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死死地凝视着凤迟龄,一刻都不曾放过。 荆无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拥有此种容貌的人身旁活活忍耐了这么多年。 要是让他提前见到了凤迟龄的外貌,他绝对不会与这个人走得那么近,说不定连一句话都不会在这个人的面前说出口。 面对这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仿佛不是仙人就不能与其并道的辽辽气息,他哪儿敢主动和这个人相处,交流。 被这样强烈的目光久久盯着,不说寻常人都会察觉得到,凤迟龄又怎会一无所知。 他微微侧过头,淡淡地扫了那投来炙热目光的人一眼,两人的视线就在空气里交错着,对视了许久。 凤迟龄的眼神太过于冷淡,像是寒冰一样,把人冻到骨子里去;然而荆无忧的眼神就是火燎燎的,在那双如黑曜石的瞳孔里,仿佛在随时随地都会涌出一片无边无际的漫天大火。 对于这样截然相反的神色,哪怕是激烈碰撞,汹涌摩擦,也不会产生半点火花。 僵持许久,凤迟龄朝荆无忧微微一笑,道:“无忧,把姓萧的给我提来。” 随着他开口,荆无忧无声无息地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转身瞥向蹲在地上表情窘迫的萧然,一道灵力汇聚在掌心,接着朝萧然身上打了一道,后者身体立刻朝前飞了几丈远,伴着一声唿喊,最后狼狈地摔在凤迟龄的脚下。 凤迟龄俯瞰着趴在地上的萧然,清绝的眼眸虽然是看着他,可心思里想的却是荆无忧那小子为什么不主动将他提到自己面前,而是要用扔的。 这臭小子平日不是总爱没事找事凑过来么,现在怎么转性了。 总不会是在看到我的脸之后,就一反常态,变得不想同我接近半分了? ……我长得真有那么恐怖? 唉,是吧。师尊以前都说我长得恐怖了,这臭小子不敢过来也属正常。只 是没想到心理承受能力会差成这样,明显修为不够。 ……虽然身为化神期的洛潇也一样不能承受的住。 兰素心强行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道:“既然不是,那的确是我们搞错人了,在此特地向你赔不是。但现今看来,捉拿真正的兇手更为要紧,改天有时间必定登门拜访郑重道歉,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凤迟龄却道:“慢着。” 兰素心皱眉道:“还有何事?” 凤迟龄挑眉笑道:“简单的一句‘搞错人了’,就想轻飘飘地接过?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在看到这样的脸上露出这种哪怕算是讥嘲的笑容,兰素心的唿吸也不由得微滞,避开对方的视线,强忍下心里的滔天怒火,忍气吞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荆思远与沈烨清等人从对方揭下面具,露出脸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瞥这个人一眼,他们纷纷降低视野,安静地等待着凤迟龄的回答。 凤迟龄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们二人既然没伤到我,也没本事伤到我,那就从宽处理好了。” 他指的是兰素心和沈烨清。 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听到对方说道:“‘堂堂帝后和沈公子如此大费周折,咄咄逼人,到头来却冤枉了人’,这种话传出去就像个笑话——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兰素心登时横眉竖目道:“你——” 凤迟龄道:“或者套用你的原话,折了你的双臂,二选一。” 兰素心狠狠咬着牙,心道这个人可真是有够记仇,可吃亏的是她的确是冤枉了这个人,要说可以杀人灭口还好,偏偏这人修为颇深,众人联手也没十成把握将其置于死地,万一到最后灭口没有灭成功,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那她帝后的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 南阳城里的百姓不会要这样一位心狠手辣,残忍无情的女人上任帝后的。要是连闭关的东煜国帝王都知晓此事,那她还有何颜面坐在这个位置上,整座城里又有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 第96页 思及至此,兰素心面容愈发狰狞,冷笑道:“行,算你狠。” 随即她负手不语,显然是在方才的选择中,选择了前者。 在场那么多人,也不怕她食言。 蝶翼般的眼睫扇下,凤迟龄睨向席淮君。 不知为何,席淮君总觉得对方这个眼神除了让人心悸外,还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好预感。 凤迟龄不再展露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冷冰冰地望着席淮君,一字一顿地道:“至于你,方才趁我与那两人交手时,伺机伤我。现在我们一对一,生死由天如何。” 身后弟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突然一人说道:“打就打!我们师尊才不会怕你!” 席淮君转头瞪了那名弟子一眼,随即冷哼一声,沖凤迟龄道:“就凭你的这张脸,你觉得我还能痛痛快快,毫无顾虑地和你打上一场?” “怎么不能。”凤迟龄把玩着手中的面具,道,“要不然我戴上跟你打?” 席淮君振了振衣袖,蹙眉道:“不用,凤迟龄。我和帝后他们一样,向你赔罪。这次就算我冲动,伤了在这件事上无辜的你,可是你也别得意,若等到以后,你有把柄被我捉住,到那个时候,就是你的末日。” “拭目以待?” 萧然仰望着两人一来一句,想要悄悄熘走,突然被凤迟龄一把拽起胸襟,那张极美极清俊的脸近在咫尺,他吓得闭上了眼,嚷嚷道:“啊啊啊别杀我,我只是听了青楼老闆娘的话,叫来了沈公子而已,其余的事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凤迟龄淡漠地看着萧然那张慌乱又紧张的表情,问的却是兰素心,道:“不知帝后,可知噬魂蛊遗失一事?” 兰素心抱臂道:“噬魂蛊?这种蛊虫不是在几百年前被魔尊所得,藏在邪绫殿堂了么?怎么,它丢了?” 凤迟龄道:“那么帝后是不知晓噬魂蛊遗失的了?” 兰素心歪头道:“从未听说过这东西遗失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紫魇王这个废物,到底在搞些什么? 凤迟龄眯眼道:“那不妨请帝后与沈公子,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来看看,在这个人的脖子上,都显现出了什么东西?” 他勐一用力,萧然即刻被他摔在地上,被扯得微开的衣领松松垮垮,脖颈露出一截皮肤。 众人逐渐向前聚集,其中还有席淮君的弟子们跳了一下,都想看个清楚。 所有人都朝前方靠拢,连上官允也因为一时好奇慢跑了过去,唯有荆无忧像个木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凤迟龄见状,沉默许久,唤道:“无忧。” 声音太过于熟悉,荆无忧下意识地应声道:“在……大师兄。” 喊出“大师兄”的时候,音量顿时就弱下去不少。 对此,凤迟龄顿了顿,问道:“不过来吗?” 荆无忧踌躇不定,视线紧紧盯在自己的脚上,在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刻意了,唿了口气后缓缓迈开步子,低着头一路前行。 距离一步一步地拉近,荆无忧的心跳也在一步一步加快速度。行走途中,他完全不敢直视对方。 “这是什么,又红又紫的纹路还是线形?什么东西啊?” “不觉得这有点像是蜘蛛网吗?” “的确挺像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人的脖子后面会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荆思远思忖道:“除此之外,他的脖子上还有一个细微的小洞。” 兰素心盯了半晌,肃穆说道:“莫非是……” 青叶摺扇“唰”地一下展于胸襟,遮住凤迟龄的半张脸,他眯眼道:“不错,这个人,萧然,他中了噬魂蛊,并且正在被人操控神志中。” 第51章 告白 “之前我在九火琉璃台与意图伤害太子殿下的人交手过, 在对方的后颈上也有这样的状况,所以那些刺客并不是魔修,而是被人下了噬魂蛊,听从那个人命令的傀儡罢了。” 兰素心听后,颇显疑惑地望向沈烨清,问道:“怎么回事?” 盛容轩抢在他前面一步回答道:“从袭击太子的人身手上看去,绝对是魔修无疑, 这是不可能弄错的事。倒是你说的话,我们又凭什么相信。” 他指着凤迟龄,神情戒备。 凤迟龄丝毫不恼, 自觉把他当成空气,负起手有条不紊地说道:“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没谁逼你们相信,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帝后, 意图伤害太子殿下的人并非只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还有就是不要过于信任沈公子的能力,他自己还只是个金丹初期的年轻人, 嫩的很,期待心不要放太高了。” 盛容轩与席淮君的眉头在同一时间内高高拧起。 对他们两个人来讲,沈烨清既是前者最憧憬的大人,也是后者最看好的后辈, 乃至于一听到有人质疑他,就像是自身被遭到了同样的质疑一般,十分窝火。 席淮君毕竟身为长辈,相对而言要沉得住气, 更何况沈烨清自己也没对凤迟龄的这番话作出表态,一副冷静的模样。 可是盛容轩却不同了,他当机立断反驳道:“你知道沈大人有多厉害吗?是,他修为是比不过你,但其他的方方面面,他做得都很出色,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行不。” 第97页 凤迟龄掏了掏耳朵,道:“我不想和你这种废物争辩,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完,凤迟龄转身欲走,一直沉默的沈烨清却开口了,可他这次的开口却不是为自己争辩:“公子请慢,冒昧问一句,萧然现在的情况如何?” 凤迟龄轻飘飘扫了一眼蜷在地上的萧然,道:“目前开来意识还挺清醒,中蛊时辰应该不久,但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何人下了蛊虫,现在只能关进牢房里好好审问,让他细细回想一下自己最近都见过什么人。” 沈烨清陷入了沉思,他半垂下眼睑望向地上的萧然,从神情上看来颇为担忧,随后不动声色地嘆出一口气,朝凤迟龄作揖道:“多谢。” 凤迟龄没有再理他,兀自一人离开。 见状,荆无忧立马搀扶起被他一时失手打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上官允,像是为了赔罪特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追了上去。 席淮君也同样与兰素心等人告别,率领一大帮弟子离开。 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三个人的背影,荆思远失落道:“只怕是因为这次的这件事,无忧哥哥再也不会有想要回来的想法了吧。我这个太子之位本应该是他的才对。” 兰素心怒瞪了荆思远一眼,道:“怎么?要是他肯回来的话,你就要让出太子之位吗!?” 荆思远沉默不语。 兰素心自行划过这个话题,说道:“不过那个姓凤的人说的还挺有道理,我的确是太信任你的能力了,沈烨清。至于袭击我儿子的不管是不是魔修,但昨日在九火琉璃台上你的表现可叫我失望透顶,莫非最近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盛容轩担忧地瞥了一眼沈烨清,轻声道:“大人最近因为忙于找寻兇手,没几天是好好休息过的,可能是因为这个才有些……” 听这么一说,兰素心发觉近日沈烨清的气色确实不怎么好,兴许真的是因为过于劳累,拂袖道:“罢了罢了,就依照那个人说的,将这个叫萧然的带回去,必须严格审问一通。” · 另一方,荆无忧把上官允的一只手臂扛在肩上,似乎也没心思向他赔罪,两只眼紧紧地盯着凤迟龄的背后,望对方脚步越来越快,离得他们越来越远,只见荆无忧渐渐从慢步变成了快步,再从快步变成了小跑。 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出声道:“大师兄,为什么要走那么快,等等我好不好。” 凤迟龄闻言脚步没有放慢,而是直接停滞住,荆无忧见状也立刻停下。 那张比花还要美的容颜突然转了过来,对此,荆无忧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怔,而上官允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之前已经受到过凤迟龄的一次冲击,再来一次只怕是真的要因对方长得太美而陷入魔怔。 不一会儿,他的鼻子下方冒出两条鲜艷的血液,上官允立刻推开荆无忧,往自己的脑门上重重一拍,晕了过去。 荆无忧先是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两眼冒星的上官允,再兀然抬首看向一步一步往这边缓缓走来的凤迟龄。 他分明没有摆出任何的表情,可对方还是在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刻贸然低下了头,凤迟龄对此也不知晓是该哭还是该是笑,问道:“我长得真那么可怕?可怕到你现在都不敢黏着我了?” 不但不黏着,还异常疏远,莫名像处于冷战。 荆无忧藏在背后的双手不自在地抠着抠着,回答道:“不是,是因为师兄的相貌与我想像的着实不太一样,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所以才……” 他从未想过在这个世上有人可以美成这副样子。 当日在璇崑山后山,大师兄的双眸确实令他惊艷,但他那个时候也只是粗粗一看,并未看清,还想着对方的外貌最多只会在“惊艷”二字上左右浮动。 可如今一想,单单惊艷二字完全诠释不了这个人。 凤迟龄听了却是眉头一皱,不悦道:“难以接受是吧,那你就别接受了。” 毕竟荆无忧的这个说法,的确会误导人,凤迟龄一时还以为他这是在讥讽自己。 呀拂袖即走,被荆无忧勐地从后拽住衣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荆无忧,这种话我以前听得够多了。亲人、师尊,以及其他见过我容貌的人,他们都会结合我的命格说我还是戴着面具,拿东西遮挡起来好。” “你知道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真想杀了他们所有人。” 听到洛潇也包括在内,荆无忧一怔,似是不敢相信:“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在相处的五年中,上官允与荆无忧都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对待洛潇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 尊敬,亲和,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如今却是—— “你没有听错。”凤迟龄被荆无忧拽住袖子,背对着他冷声道,“我说我当时真的想杀了对我说这些话的每一个人,包括洛潇。” “凭什么我就非得掩盖自己的容貌不可呢,是我想长成这样一张脸吗?凭什么要因为我的人脸与我的命格就骂我,诽谤我,看不起我,可怜我。” 第98页 “我需要洛潇的可怜吗?他当初若不是因为可怜我,为何收我做弟子?凡是用这种情感看待我的人,我都不会觉得他们是我的恩人,反之我还会杀了他们。但是我最后却没有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打不过。我没有能力与他们抗衡,所以我只能暗暗记在心底里,只能听他们的话乖乖地戴上了面具,但是非议有因此减弱半分吗?你知道当我的命格被公诸于世,南阳城里——” 凤迟龄话音戛然而止,荆无忧听得表情愈发奇怪:“大师兄,你以前来过南阳城吗?” “……” 糟糕,记忆有点错乱。 一时激动居然把上辈子的情绪给说了出来。 凤迟龄扶额冷静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唿出一口气,轻声言道:“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他可是重生后的人。 前世的情绪又何必再表露出来。 时光都回溯到了百年前,许许多多本该发生的事都已经改变了。 凤迟龄差一点认为改变了这些事,就可以连他的命格一起改变,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可以找到一两个可以无所顾忌的听他倾诉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其实根本没有。重生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荒唐,说了也不会有人听,听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早该知道的啊。 眉间上方的硃砂痣隐隐泛着微弱的红光,凤迟龄的眼眶不知不觉也红了几分,正当他要甩开荆无忧,准备走的时候,后背却猝然被撞了一下。 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于身前,将他牢牢箍在怀中,凤迟龄登时抽了抽眉头,本欲开口大骂,身后却传来一句轻轻的闷声:“对不起大师兄,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这么说的,对不起。” 愣是凤迟龄再如何铁石心肠,火头冲心,一连听到三声沙哑的对不起,心也不由得动容了几分,憋在嗓子眼里的怒气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他顿了顿,垂眸道:“不用和我道歉,反正你们都是那样说的。我也不该只把气撒在你一人的头上。再说了,不只是相貌,我本身的存在就很难让人接受,你也没必要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了,不用道歉。” “对不起。” “……不用道歉了。” 面对接二连三的“对不起”,凤迟龄心里莫名堵得慌,绝尘的容颜上霎时显露出了几分失措,他的眼睫微微颤抖,慢慢瞥过头,在想要瞅几眼荆无忧现在是何情况的时候,荆无忧突然说道:“我是真的好喜欢你。” 似是听对不起听得惯了,突然转变了一句话,凤迟龄身子猝然一僵,像是恍惚了下神,愣愣道:“你说什么?” 荆无忧将脑袋离开凤迟龄的背,也松开了手,目光炙热无比,在对方转身来时,他正视着那张容颜,不再避开一丝一毫,肃穆道:“我说我喜欢师兄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完全知道我在说什么。请师兄将我接下来的话,都一字不漏地听下去,好不好?” 那句话对他的冲击力有点大,凤迟龄顿时哑口无言。 荆无忧就当他默认了,深唿吸一口气后,开始诉说衷肠:“大师兄你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可怕,并且非常的好看,好看到我现在就想和你那什么,我相信师尊当时让你戴面具也是因为他害怕别人对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 “尽管师兄你再怎么厉害,但也不可能窥探得出人心。有些人的内心就是龌龊,鬼知道当他们看见师兄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浮想些什么东西出来。所以对于那些人,师兄戴着面具对师尊来说,也会是一种放心。以师尊的个性,恐怕从未向师兄坦明过,可是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你。这是连我都能看得出来的。” 说着说着,荆无忧的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微笑道:“大师兄,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往不好的方向想你。师尊是真的很关心你,我并不觉得他仅仅是因为可怜你。这次他知道你下山,若不是因为雷劫,他怎么不会亲自来寻你。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给了我一丝元神,嘱咐我让我好好保护好你,务必将你带回去。所以,你不该生出那样的想法。” 凤迟龄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这些他都知道。 只是在上辈子,他知道的太晚了。 所以在重来的这一辈子,他才下定决心要好好…… “在和大师兄相处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只要能见到你就会很开心,可以说是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的一件事能让我这样开心。即使这样,大师兄还认为自己只能给人带来痛苦与不悦吗?” 凤迟龄垂眸低声道:“有些事你不明白。” “明不明白我不在乎,对我来说,师兄就是我的希望。” “我喜欢你,不是单单喜欢你的容貌,而是你的全部。如果师兄愿意的话,我可以倾听师兄说的任何话。只要是你说的,我全部都相信。” “你不肯给我任何的回应,哪怕是拒绝也无妨,但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能够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不离开。只要师兄不会抛弃我,我一定能向你证明我完全能陪你走到最后。” 第99页 凤迟龄:“不信。” 荆无忧:“请你相信我。” “……不信。” “师兄相信我。” “不止是我,师尊,二师兄,甚至是那几只小狐狸,他们也一定都不会离开你。” “在相处了五年的时间里,只要有大师兄的存在,我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先前在后山为了救二师兄那次,是大师兄一直奋顾不身地保护我,那个时候我就已然下定了决心,今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所以请你先别否定你自己。我……大师兄怎么了,别揉了,你不要这样。” 荆无忧神色一凝,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慌张之下,他赶急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捧住对方的脸颊,用拇指轻柔的抚了几下,捉住对方那只在脸上乱蹭的手,神情中慢慢都是担忧与无措。 他凝视着对方,眼睑半敛,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小声呢喃道:“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但是你千万不能有事,大师兄……” “我没事,不要再叫了。” 声音沙哑又温柔,温柔又悦耳。 一滴晶莹、冰凉的水滴忽然从上方跌落,悄无声息地化在了土地上,也像是灌入了荆无忧的心田。 他轻轻笑道:“我还想叫,师兄……” 寒冷的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刺骨,噙着点点暖意轻风拂过,吹起了两人的长长青丝。 如墨,如画。 凤迟龄哭了。 第52章 等待 荆无忧的脸刻在凤迟龄那双超凡脱俗的眸子里, 就像是映在水面上,从未有一刻同现在这样模煳不清。 他的那双由于长年射箭而起了薄薄一层茧子的白皙手掌,在柔嫩的脸颊上来回抚摸。 纤长浓密的睫毛不经意蹭在指尖上,感触尤为清晰,荆无忧的心不禁微微一跳,像被一片柔软的羽毛给搔弄了几下心头。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但是现在,有我对大师兄说了。” 荆无忧在替凤迟龄擦掉了在眼角边缘残留下来的泪痕后, 被对方反手握住手腕,一双秀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敢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 除了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与滴落下来的两滴泪水外, 凤迟龄的气势倒真的不像是在哭。 流泪的人说话中气哪有这么强。 荆无忧点头笑道:“嗯,这是我和师兄之间的小秘密。”接着,他就恋恋不捨地将手从大师兄的脸上移开,望着他的视线却依然不偏不倚。 凤迟龄被这道火燎燎的视线盯的有些不舒服。 因为对方的这个表情, 就好像是在等待,期待着什么。 荆无忧在等待凤迟龄的回答。 葳蕤枝叶沙沙而动, 沉默须臾,凤迟龄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开口道:“你说你喜欢我,可是认真的?” 荆无忧目光炯炯, 坚定地颔首道:“对大师兄你,我一直都很认真。” 哎哟这小嘴儿真会说话。 要说凤迟龄对他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这孩子在五年前被他带回来时,在瞧见他那满身伤痕的那一刻起, 他就觉得这会是个十分倔强,坚韧的人。 但是他毕竟是山下的人,就没对这个人的印象有多深。 可阴差阳错的是,荆无忧到后来竟然成了自己的同门师弟。 在相处一段时日后,凤迟龄又会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可爱,听话,做事严谨刻苦,从来都不会闯祸,非常省心。长大后虽然变得有些叛逆,总是惹自己生气,但能随时随地捕捉到自己的脸色与情绪,见好就收,几乎没有一次是真正触及到自己的。 在璇崑山的时候,就像个粘人精,每天都挂着微笑脸去敲他房门,告诉他自己一整天下来都做了什么事,无话不谈,什么都说。 在这些日子里,他对这个师弟留下的印象是很不错,对那个二师弟上官允要好上好几倍。 可是…… 可是凤迟龄从来没有想过要喜欢他。 他可是自己的师弟,怎么能喜欢自己?再说了他是男的。 凤迟龄对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偏见,因为在这个世上喜欢他的和讨厌他的,不分男女,都非常的多。 上辈子里,讨厌他的是恨他命中带煞,天生媚态的人,喜欢他的是手底下对其绝对的忠诚,与倾慕的鬼占大多数,偶尔也会有几个不明真相,单纯被容貌吸引的男男女女。 ……其中男子占多数。 荆无忧现在一说到在这方面的感情上,凤迟龄就不由得联想到在前世,自己是怎么勾引南阳城里看似德高望重,实则淫乱不堪的重臣,让他找到漏洞,成功戮城。 当时的那些人满脸油光,油腻腻的嘴里一口一个喜欢,听得直叫他心里犯呕。若不是为了利用,怕是早已死了一万次。 凤迟龄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你应该没有那么喜欢我吧。” 荆无忧道:“何出此言?” 凤迟龄道:“之前上官允胡说八道,说我有喜欢的人,如果指的是你的话,当时你的脸色又为什么会那样难看?” 荆无忧一听,颇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100页 “……”凤迟龄挑眉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荆无忧保持着微微吃惊的表情说道:“二师兄所说的,大师兄有喜欢的人,指的原来是我吗?” “……嗯?” “我还以为二师兄口中说的大师兄喜欢的人,会是其他人,比如……”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凤迟龄追问道:“比如谁?” 荆无忧神色飘忽不定,最后落在面前人半露出的白皙手臂上,道:“比如白姗,比如师尊……” 在听到这两个人从对方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凤迟龄差点没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他这三师弟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不管怎么样,凤迟龄觉得现在很有必要解释一下,省的他这位小师弟又在东想西想,胡乱猜测。 他正色道:“白姗她是我的下属,我们根本不可能。” 荆无忧却道:“五年前璇崑山后山,我记得非常清楚,大师兄说白姗喜欢你。” “……”凤迟龄面无表情道,“白姗是喜欢我,以下属的身份喜欢尊主,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样吗,我还以为……” 凤迟龄又道:“你再说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喜欢师尊?”怕不是疯了。 荆无忧耿直言道:“你表现的种种迹象,都在告诉我你喜欢师尊,而且师尊也好像很关心师兄的样子。” 凤迟龄假笑道:“我和他不是这种感情。” 沉吟片刻,荆无忧用手指抠了抠脸颊,微笑道:“嗯,其实刚刚在和师兄的谈话中,我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师兄对师尊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感情了。” 换做是以前,荆无忧是真以为凤迟龄喜欢着洛潇。因为在他和上官允的眼里,凤迟龄对待洛潇确实是十分的亲和。 漆黑的眸子里显出波波涟漪,荆无忧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笑意,他小声问道:“所以师兄在听到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想到的人是我吗?” 凤迟龄:“……” 还真是一道送命题。 那个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确实是他,但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荆无忧才会想到他。要不是昨晚喝的有点过了,哪里会想这么多。 回答是的话,不就承认他喜欢这个小子了吗,事实并没有。 可要是回答不是的话,伤到这小子的心可怎么办,再说他在那个时候也的确想到了他。 左右为难…… 眼前人陷入思考时的眉目是那样的勾人心魄,直叫人看了呆。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荆无忧貌似察觉到了凤迟龄的难处,道:“师兄没必要为难自己,是也好,不是也罢。现在哪怕是告诉我你还没有喜欢上我也没有关系,至少我知道师兄目前还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个人,说明我还是有机会让师兄喜欢上我的。” 听到这番话,凤迟龄莫名有些安心,笑道:“那么自信?” 看到这张笑容,荆无忧微微一愣,背在身后的手不自然地攥紧,像是在隐忍,应声道:“嗯,从现在开始,我追你。” “呵,说的那么……喂,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荆无忧!” 话还没说完,荆无忧就蹲下身子,一把扛起了凤迟龄,调头走向一边拽住了上官允的肩膀,也将他固定在臂弯处。 能同时拎起两名成年男子,力气大的惊人。 “大师兄,我之前不小心伤了二师兄,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知道你现在这样就是在跟我对着干!不想被打就快放我下来!” 荆无忧有条不紊道:“师兄被那叫席淮君的老傢伙伤到了腹部,方才走那么快是不想让我发觉吧。但是我比师兄你更要了解你自己的身体,伤的严重不严重我一清二楚。” 凤迟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红,愠怒道:“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说法!” 荆无忧无辜道:“哪里奇怪了?” 凤迟龄表示根本不想和这个人争辩,当机立断要起身,谁知对方的力气简直大到不可思议,强行将他按下。 只可惜现在他元气受损,不然就以这小子的修为,如何能制得住他。 荆无忧道:“大师兄别动了,你再动我可要亲你了。” 凤迟龄嗤笑道:“你敢?” 荆无忧笑眯眯道:“可以试试?” 然而到最后还没有尝试过这所谓的试试,荆无忧就一路将凤迟龄扛了回去。 由于先前那一家客栈基本上算被毁了,所以就换了一家。 在看到一个俊美男子一只手里扛着一个人,另一只手里拖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客栈老闆的表情是古怪的。 在荆无忧递银子的时候,凤迟龄不动声色地抬起后脚,将银子踢翻在地。 荆无忧愣了愣,随后轻柔地拍了拍肩上人的后背,轻声道:“师兄,都已经到了,你还挣扎什么呢?反正别人又看不到你的脸,不会嘲笑你的。” “闭嘴。” “好好,我闭嘴。” 同昨日一样,他把晕乎的上官允扔到另外一间房间,从怀里取出以前上官允送他的治疗内伤的药,很负责任地将之给其服下后,就默不作声地扛着生无可恋的凤迟龄回到了另外一间房间里。 第101页 几个瓷制的小茶壶,零零散散的摆放在木桌上面,床铺很大,完全能容得下两至三个人。 荆无忧没有第一时间放下凤迟龄,而是走到了床铺边才放下了他。 与昨日不同的是,这次凤迟龄可没有醉酒,头脑非常的清醒。他端坐在床榻上,眼神冷冽地望着荆无忧,道:“滚出去。” 荆无忧看着那张即使是做着再不善的表情,也还是美到不行的样貌,眯眼笑道:“我要替大师兄疗伤。” 凤迟龄挑起眉梢,冷笑道:“需要吗?”区区一个筑基后期的小鬼,说什么要替元婴期的他疗伤,笑话吧。 荆无忧道:“多一个人帮忙总归好的比较快嘛。话说这次师兄不脱衣服了?” “什么脱衣服?”凤迟龄先是一愣,再凝重道,“喂,荆无忧,你昨天不会对我做了什么吧?” “怎么可能,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我要是真做了,还能活到现在吗?在大师兄答应之前,我是万万不会做那种事的。” “……”凤迟龄倏地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怒喝道,“我问的是你有没有趁我神志不清的时候随意套我的话,做了什么以上犯下的事。又有谁说那个了,你脑子整日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53章 落吻 荆无忧被他打得神色停滞了一下, 然后无比自然地揉了揉脑袋,很会推卸责任地委委屈屈地道:“我也不想的,只是二师兄有时候总会对我说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搞得我也有点……” 对方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弱,凤迟龄睨他一眼,貌似真信了,闭目道:“上官允那傢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以后少和他待在一起。” 荆无忧摊手道:“我们门派就只有大师兄、我、师尊和二师兄。师尊高岭之花,我平日里都不怎么敢亲近,所以除了大师兄, 也只有二师兄可以跟我说说话。” “……”凤迟龄沉默须臾,道,“以后有什么话,就都对我说吧。这些年里我不都听你讲了许多废话了么。” 譬如今天的天气冷不冷, 早膳的味道咸不咸。 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话,凤迟龄也从荆无忧的嘴里听到过不少。 荆无忧凝视着凤迟龄, 笑着颔首,随后又在他身旁坐下,两只眼睛在对方那张完美到无一丝缺点的侧颜上来回打量,心跳声滔滔不绝, 犹如耳畔。 凤迟龄斜眼睨着他,冷然道:“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荆无忧笑道:“大师兄额头上的小红痣真好看。” 红彤彤的一点,美的无与伦比。 凤迟龄听闻后却是侧过头正视着他,挑起一边眉梢, 疑惑道:“什么红痣?” 荆无忧眨了眨眸子,回答道:“大师兄的眉心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红痣,可能不太显眼,但确实是有的,大师兄都不知道的吗?” 凤迟龄伸出一只手若即若离地贴在自己的眉心上方,若有所思。 以前似乎没有。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凤迟龄被荆无忧盯着直道浑身不自在,道:“罢了,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来,你和上官允先留在这里。” 荆无忧脸上的笑意霎时就减淡了几分,道:“大师兄又想独自一个人离开?” 凤迟龄纠正道:“不是离开,是去质问一个人,几个时辰后就回来。” 荆无忧道:“带我一起去。” 凤迟龄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荆无忧,望对方目光炽热且坚定,仿佛已然下定了决心,沉思片刻后,他道:“好啊。” 既然这个小子敢说出那一段话,总不能连证明的机会都不给他。更何况他这个眼神,怕是如果不跟着自己一起去的话,绝不会善罢甘休。 荆无忧抱着凤迟龄的一条手臂,得到答应后高兴得像个孩子,莞尔撒娇道:“师兄,我来替你疗伤。” 凤迟龄白了他一眼,“不需要。” “师兄~” “……不需要。” “师兄师兄~” “……” 次日早晨,还是熟悉的冰凉地板与浮夸的卧倒姿势。 上官允醒来后直奔凤迟龄与荆无忧的房间,推开门朝里一望,与别的房间不同的是这里留有一张地铺,与茶几上留着的一张写了字的薄纸。 上官允闲庭信步往里走去,捻起纸张,仔细一看。 字体端正刚健,矫若惊龙,毫无疑问是是荆无忧写的。 这两个人虽时常窝在一起写写画画,但荆无忧与凤迟龄写的鸾飘凤泊,潇洒飘逸的字体迥乎不同。 在这点上,他还是能很好分辨出来的。 依据荆无忧的原话就是: 二师兄,关于昨天把你打伤这一事,真的很对不起,我已经给你吃过药了,养两天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把你打伤是我不对,但是师兄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修为高一点不就不会受伤了么? 以后可别再一惊一乍,大唿小叫,惹得我哪一天看你看得非常不顺眼,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再有就是我和大师兄今天要外出一趟,可能晚上回来,也有可能明天回来。你在南阳城里不要走远,最好就待在客栈内,火狐就在楼下看守,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它。多加保重。 第102页 你师弟,荆无忧留。 上官允:“……” 这个小子到底是他师弟还是他长辈! 教训人的口气怎么让人听着这么不爽呢!? “唉,算了算了,这两个人就会腻歪在一起。说什么有要事,我看就是私奔去了吧,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破地方,啧啧,回去必须要告诉师尊……虽然师尊也不会做啥反应。” 说完,楼下化作人形的火狐突然跑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信封,递给坐在凳子上吊儿郎当的上官允,道:“刚刚有一名驿使给我这个,说是从上官府寄来的,我想了想应该是给你的吧。” 上官允从火狐手上赶忙抢来,边拆边说道:“从上官府寄来的,那肯定是给我的啦,笨!让我看看,是不是阿爹又想我了,还是后娘又骂我了,也有可能是我那臭哥哥又在不要脸地自夸,炫耀他今年又替家里争了不少光呢。” 拆完信后,他含笑一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的笑容愈发收敛。 从欣欣自得到面色凝重,最后近乎到了一种惊恐的地步。 上官允拿着信的手犹如痉挛般剧烈颤抖,失了力一般情不自禁地一松。 一张薄薄的纸慢悠悠地飘落在地。 那颗几乎永远都不会崩溃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崩断了一根心弦,深深沉了下去。 · 蔚蓝天空,烟波浩渺。 澄澄湖水宛如一面明镜。 凤迟龄带着荆无忧在岸边等待。 不少船夫见状都一致认为他们是要乘船摆渡,纷纷靠近,可都被这名身穿水色衣服的青年给拒绝了。 凤迟龄此刻戴着面具,将那张任是所有人见了都会痴迷的容颜给遮挡了起来。 否则这些船夫在见到那张脸时,怕是在之后的划船上栽跟头。 轻则丢魂失魄,仿若行尸走肉,重则直接脚下一个不慎,跌入湖中,闹出人命。 可见有着一张惊为天人的祸水容颜,哪怕什么都不做,别人只是简单的一看,轻而易举地就能伤及性命。 荆无忧问他为何不乘船,难道不是要渡湖,凤迟龄却负起手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地眺望向远方。 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从远方倏然向这里驶来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舟。 上面没人划桨没人乘坐,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船身自己动的。 荆无忧见了有些惊讶,凤迟龄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清冷姿态。 不知不觉,湖附近除了他们两人已经没有别人了。 凤迟龄摘下脸上的面具,将之好好揣进兜里,露出一张如画的容颜,神色冷然得不可亲近。 这是师尊留给他的东西,即便是不戴,也要好好保留。 脚尖轻轻一点,凤迟龄率先离岸,轻松地登上船,转过身望向荆无忧,冰冷的眸子里蕴藏着一股沁人的清泉,他淡声道:“上来吧。” 荆无忧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上了船。 脚尖在第一时间落地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双脚像是被无数只手给抓住,让脚底牢牢地贴在船身上。 正当他要询问凤迟龄的时候,眼前蓦地一阵天旋地转。 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无数惊天动地的浪花,脚下的船毫无预兆地勐然划动。 速度宛如离弦之箭,快到连荆无忧都忍不住暗暗吸气。 凤迟龄笑意盈盈地望向身旁的人,道:“难受不?” 荆无忧微微点头。 “教你一个方法,将气全部集中在腿上,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荆无忧闻言照做,先前蹒在脚踝上的手的触感也因此减轻了不少,头也不这么眩晕了。 天渐渐地黑下去。 忽然,在前方不远处的湖面上显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底下深不见底,直通深渊。 荆无忧立马拉住凤迟龄的手道:“大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凤迟龄淡声道:“幻境罢了,不用担心。” 说是幻境,其实异常逼真。 乌云密布的天空轰隆作响,三秒过后打下几道雷电,混浊的景象顿时亮如白昼。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偌大的漩涡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磅礴,无数汹涌的浪花击打在船身上。 荆无忧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总不能任凭这幻境继续发展下去吧。” 凤迟龄回答道:“怎么不能,再坚持一柱香,一柱香后就可以通往那个地方。” 荆无忧问道:“什么地方?” 凤迟龄道:“你等下就知道了。” 一柱香的时间里,兇勐的雷电疾雨从未有一刻停息过,而且每噼下一道,距离就更近一分。 其中有一道闪电离得尤为近,直接打在了舟身一角。 可奇怪的是,这艘看起来不怎么坚硬的小舟却没有损伤半分。 这叶小舟并不是天生的漆黑。 而是因长期收到雷电的攻击,早已被噼得乌黑,犹如墨炭。 荆无忧心急如焚,嚷道:“大师兄!” “到了。” 话音一落,凤迟龄旋身,拽住荆无忧的手腕,两人脚尖离地,踩在溯雪剑上,往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直直冲去。 再次踩在溯雪的身上,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场景变了,感觉却丝毫没变。 第103页 这与五年前刚刚产生心悸的一剎那时,所体会到的感觉如出一辙。 荆无忧不动声色地抬起双手,紧紧搂住了凤迟龄的腰。 触感尤为清晰,身前人侧首瞥了一眼他,像是在训斥:“都筑基后期的人了,还站不稳吗?” 背后没有传来回应,凤迟龄也就不再理会,淡淡地瞥了一眼后回过首,直勾勾地望向前方。 突然,从脖子上传来一种莫名的温热感,一触即离,湿润润的,凤迟龄因此像是被电到一般浑身一颤,腾在空中的溯雪还险些不稳。 在那张眉眼如画,美到极致的脸上蓦地显露出一丝丝怒意。 两条如同柳叶的眉毛勐地竖起,冰冷清泉似的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寒意逼人。 凤迟龄瞪大着眼,单手捂住后颈。再次回过头,恶狠狠地喝道:“荆无忧!你刚刚干什么了!?” 强势的质问中夹杂着一丝微乎其微的低低喘息声。 比起怒意,来的更多的情绪实则是慌张。 他居然…… 他居然敢亲我。 第54章 非人间 荆无忧从背后搂住凤迟龄, 双手暗暗收紧,笑眯眯地道:“师兄的脖颈特别好看,皮肤也特别白皙细腻。” 听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凤迟龄嘴角微微一抽,沉声道:“所以呢?” “所以就亲了。” 望身后人这一次也丝毫不忌讳地回答,强劲的罡风吹得他束在脑后的一束青丝胡乱飞舞,紧紧抱着自己, 满脸的笑意盈盈。 凤迟龄内心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来得更多一些。 与荆无忧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唯唯诺诺, 很乖巧听话的样子,以前偶尔碰他一下,他都能一脸惊讶得缩缩身子,性子生涩都很。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敢对其做出那么多逾矩的事情。 不过以往做的逾矩之事无非只是揉揉抱抱,感情比较深厚的师兄弟偶尔这样也不奇怪。 稍微过分一点的话, 就会掐几把,所以凤迟龄每次打他的时候,大多数不是因为抱一下,而是因为这个。 如今出现现下这种亲吻, 还是亲在后颈上的情况,可谓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仿佛是已无力发怒,凤迟龄觉得自己也不该再如此沉不住气。 他无声地嘆了一口气,道:“谁允许你如此亲昵了?” 他可没有接受昨日荆无忧对他的表白。 耳畔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 “大师兄是没有答应我,但是不阻碍我继续喜欢你,况且我也说过从现在开始,我追你。” 凤迟龄对他说的这句话不是很理解。 这不还没追到手吗,就敢搂搂抱抱亲亲的,那如果追到手后会怎么样? 想到这,他都不愿继续往下面想了。 混沌漩涡之中,四周景象千变万化,各种颜色交替。 时而红得美艷,时而黑得瘆人。 荆无忧道:“大师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迟龄反问道:“妖魔鬼怪与魑魅魍魉云集居住之地,你说会是什么地方。” 荆无忧迟疑片刻,随后说道:“……魔界?” “嗯……算是吧。但正确来讲不只是魔,在这里还聚集了世间万物所有非正道的人事物,妖魔鬼怪皆有。” 浮在半空中的溯雪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迟龄与荆无忧霎时就往漩涡深处笔直地落下去。 迎面的罡风扑来,掉落途中,后者看上去像是因为害怕而死死得搂住前面的人,实则却是在不留一丝缝隙的护住怀中的人。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份担心是多余的了。 在下降到一定程度后,往下坠落的速度猝然减轻,两人的脚尖飘飘然落地。 荆无忧心有余悸地慢慢睁开眼睛,抱住身前人的手却不肯松开。 眼眸睁开一条间隙。 顿时,眼前的情景早已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头顶上的天空漆黑一片,两旁却是一排排的火树银花。 红的灿烂、夺目。 放眼望过去,每一棵长有火红叶子的树上都挂着几颗色泽鲜艷,表皮光滑,又有点畸形的紫红色果实。 这是不曾在人世间见过的。 果实周围还飘有几丝若隐若现的紫色雾气,怎么看都像是由于蕴含了强有力的魔气才会产生的奇特状况。 前方道路漫长,一眼望不到边。嘈杂的乌鸦叫声不绝于耳。 凤迟龄转过身,在四周的诡异红光的照耀下,清尘绝艷的脸庞染上一份诡谲却又不失分毫美丽的妖艷。 也不知道是都是错觉,荆无忧觉得大师兄额头上的那颗硃砂痣在隐隐发光。 两人对视良晌后,凤迟龄微微一笑道:“好看吗?” 荆无忧讪讪点头。 凤迟龄变脸总是变得飞快,面无表情地负手道:“人的阳气比较旺盛,很容易被鬼怪看上,你紧紧跟在我后面,可别走丢了。” 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美丽,但到底非现世之地,危机四伏。 凤迟龄自己是不要紧,因为身为魔尊的他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敢伤他分毫。 可是荆无忧却不同了。 第104页 他已有几百年没有来过此处,根本没机会跟除了灵虚境里的妖魔鬼怪说过关于荆无忧的事。 偶尔有几个不听话的小鬼因为一时心痒痒,而会对其动手也说不一定。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紧紧跟在自己得身旁,有些小鬼见他与自己走在一起,也不敢妄为动手。 荆无忧思虑片刻,抬眸问道:“可以牵着吗?” 凤迟龄眨了眨眸子,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颔首道:“可以,这样更安全。” 通过漫漫长路,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响亮喇叭声。 这声音来得毫无预兆且震耳欲聋。荆无忧被吵得心下不由得一颤,差一点手下发力勐地拉过凤迟龄,再次将他牢牢护住。 不过此番他虽然没有做出来,凤迟龄还是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戒心未免也太高了吧。在这个地方,并且我就在你的身边,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弔胆。” 荆无忧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暖暖的,牵着对方的手又不自知地收紧了几分。 凤迟龄敛下眼睑扫了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又道:“不过你千万别再动手动脚,否则我就把你扔在这里给它们饱餐一顿。” 荆无忧知道他的大师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还是抱有疑惑地询问道:“它们?” 喇叭的鸣笛越来越响亮。 这时,从远方逐渐驶来一辆红轿子,那轿子从外观上来买与寻常新娘的出嫁用的花轿并无二般。 大红色彩绸铺满整座轿子,上头绣有各类花卉,金丝缀边。 抬轿子的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头顶上蒙有黑布,连着脑勺覆盖住了上半张脸,宽大又亮眼的火红衣裳穿在四个娇小的身躯上。 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直拖到地。 它们从身形上看似是侏儒,力气却不小。 单手扛着花轿,嘴巴紧抿,连口气都不喘,正在以时快时慢的速度从远方往这里逐渐驶来。 对此,荆无忧忍不住瞅了一眼凤迟龄。 望他一脸淡然,仿佛没见到般继续朝前行走,就也没开口询问。 只望花轿越来越近,凤迟龄依旧视若无睹,道路无阻地缓缓行走。 等到那座花轿与他们二人擦肩而过时,猝然停了下来。 四位侏儒几乎在同一时刻松了手,偌大的花轿“噗通”一声从半空摔落在了地上。 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好像也因此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尖细的惊叫声。 那四人站在原地一致转身,面向凤迟龄。凤迟龄也脚步一滞,居高临下地斜睨了一眼他们。 就在荆无忧对此再次警惕的时候,接着就看到他们对身旁人行了个极其复杂的大礼。 又是跪下,又是磕头,一磕还是七八个连着,双手大开铺天盖地,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从唇色漆黑的嘴里异口同声地恭维出了一句话:“参见尊主,尊主大人万福金安,千岁无忧。” 荆无忧:“……”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然后点了点头,欲再走,却听轿子里又传出了一声惊叫。 帘子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掀开,里面黑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空气安静须臾,久久不见再有什么动静后,正在荆无忧抱着好奇心凑过去查看一番时,从那黑洞洞的帘子后头猝然冒出一张无限放大的鬼脸。 那张脸苍白的没有半点气色,由于施了过量白粉的皮肤产生了几道龟裂。 狰狞并且用力地睁着眼睛,瞳孔的颜色为鲜艷的血红色,瞳仁部分很大,使得露出来的眼白部分没有多少。 眼眶周围一片乌黑,脸颊上留有两条笔直的血泪,腮帮子用胭脂涂得宛如猴子屁股,红艷得出奇,与惨白肤色格外的出路。 幸亏荆无忧胆子不算小,才没放声喊叫出来。 对于这种要人老命的鬼脸,他闭上双眼,扶额仰面,眉头紧紧皱起,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心力交卒,无法直视。 凤迟龄无声瞥了他一眼,抵住唇边微乎其微地轻笑了一下。 那女鬼眼睛瞪得硕大,目光呆滞地扭动着脖子,十指交叉抱拳,露出刷白的牙齿,整个一恭喜发财样,咯咯笑道:“这是尊主,尊主!尊主您可有好久没回来了,我们甚是想念您,这次不会是因为妾身要出嫁了,特地回来看望妾身的吧?” 凤迟龄看也没看她,道:“当然不是。” 四个侏儒听闻后嘲笑般地相视而笑。 女鬼那起一面红丝巾,故作哀伤的样子,放在眼下丝丝抽泣道:“尊主您就不能留给妾身一点面子吗。” 凤迟龄不想和她寒暄叙旧,单刀直入道:“紫魇王现在在邪绫堂否?” 女鬼道:“在的在的,妾身之前还看到他呢……咦,尊主,你身旁这位是?” 女鬼渐渐眯起了眼,待他看清荆无忧的脸后,羞涩地把玩起了手中的丝巾,掩面笑道:“哎哟,好俊俏的小伙子,闻起来似乎与我们不是同类啊,是在什么时候勾搭上尊主的呀。嗯……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不如让我们来尝尝鲜先?” 冰冷的有些倨傲的眸子兀然扫向她,凤迟龄冷声道:“这是我的师弟,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他。” 第105页 女鬼听了表情霎时一变,惊讶道:“尊主的师弟!?洛潇仙君还收新弟子了?” 凤迟龄不语。 女鬼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几下,嬉笑道:“尊主啊,您看他现在的弟子都不止你一个人了,想必不会再同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只对您一人好,不如您就回来吧,别再去那狗屁的人世间了,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们会一心一意地爱戴您呀。除了我们,又有谁会真心……” 凤迟龄猝然扭头,直直地瞪向女鬼,女鬼一见状,立马吓得连人带头一同缩回了轿子里。 “倘若再敢多说一句,我让你在地府里都成不了亲。” 女鬼吓得声音打颤,支支吾吾道:“是,是的,尊主,妾身再也不敢多言了。” 在凤迟龄与荆无忧离开后,四位侏儒就在远处小声教训这位不会说话的鬼新娘。 尖锐的叽叽喳喳从那四张抹了血的小嘴里不约而同地冒了出来。 听不清在说什么,惨白的手一致穿进红艷的帘子里。 它们将新娘的髻好的头髮抓得一塌煳涂,揪住其中几缕髮丝往外奋力撕扯。扯得鬼新娘头皮生疼,龇牙咧嘴地抱着脑袋,嗷嗷直叫。 第55章 邪绫堂 刺耳的喇叭声越来越轻, 在余音消失的一剎那,清脆又诡谲的铃铛声替其响起。 两人一路上见到了出嫁的鬼新娘、躲在草丛里的十几双发红光的眼睛、拖着一米长舌头晃悠在道路上的长舌怪物、以及手握剑柄训练吞剑,结果被刺穿肚皮而闷闷不乐的红皮肤小牛鬼等等。 瞥见身旁人对此千变万化的表情后,凤迟龄询问道:“有何感想?” 荆无忧沉吟说道:“觉得挺奇怪的。” 凤迟龄顿时停下脚步,手持摺扇,平静地扫向前方的岔路口,抬手问道:“如果让你选择的话, 你会选择哪一条路?” 荆无忧放眼过去,只望眼前有两条路。 左边的道路宽而广,却是一路的死气沉沉。 数条野草荆棘攀爬在地上辗转反侧地蠕动着, 灰濛濛的混浊雾气漂浮在半空中,将整条道路映照得时隐时现。 相隔数丈远,就有一股无形的腐肉特有的腥臭气味扑鼻而来,毫无疑问足以能让人产生生理性反应。 显而易见的不会是什么好路。 荆无忧强忍下干呕的冲动, 眉宇紧紧蹙起,捂住口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师兄, 这才发现对方早已手拿摺扇掩面,挡住了气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鼻子被那股腐肉味给熏得出了问题,凤迟龄身上的兰花香气似乎更加的浓郁了,在扇动扇子的同时, 还有几丝似有似无的竹叶清香萦绕在其身上。 这股淡雅的香气尤其好闻,惹得荆无忧鬼使神差地往他身上凑近了几分,闭上眼睛,贪婪地想要多嗅一点。 不过没嗅多久就被对方的一个眼神给杀了回来。 另外一条道路, 也就是右边那条。 看起来虽然窄小无比,危险的程度却是明显要比左边那条轻。空气干净,没什么灰尘,地上也没堆放着什么绊人的杂物,吸一下鼻子竟然还能闻几缕花香味。 荆无忧没有犹豫地指向右边这条道路,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走这条路。” 毕竟怎么看都是这条道路会更加安全。 凤迟龄沉吟了片刻,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合扇指向左边那条路,道:“那走这条吧。” 荆无忧:“……” 玩什么呢。 那条看似非常危险的道路随着他们慢慢走近,地上的荆棘有意识般地蠕蠕而动,在溯雪的剑意出鞘分毫的时候却又兀然缩了回去。 荆无忧面无表情,脸色却忽白忽绿,刺鼻的腐臭味果真又壮阔了几分,他屏住唿吸,气沉丹田,心中的疑惑一字不落地写在了脸上。 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的这位大师兄只是单纯的想坑他,还是存心与他过意不去。 正暗暗伤神时,只见凤迟龄边走边笑道:“我要走的路确实是这一条,方才只是随口问问,别多想。” 荆无忧道:“这是通往哪里的?” “邪绫殿堂。”凤迟龄道,“这条路看上去虽然不怎么好,但到达后别有一番天地,热闹得很。” 荆无忧又道:“那另外一条是通往哪里的?” 凤迟龄顿了顿,道:“通往一个叫做‘葬神山’的地方,据说那里能看到你这一辈子最想念的人。” 荆无忧忍不住抿起嘴,羞涩说道:“那如果我到了那里,看到的人一定会是师兄。” 凤迟龄依旧负手行走。 阴恻恻的风划过,吹起垂在身后的满头乌髮。 露出来的纤细又漂亮的嵴背,看上去犹如冬夜寒泊般清冷孤独。 半晌,他微微侧过头。 美到无可挑剔的侧颜映入荆无忧那双漆黑如鸦羽的眸子里。 只听他平静地道:“在那个地方所见到的人,都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也就是说,你只能看到死人。” 一阵凉飕飕的瘆人感顺着脚尖爬上嵴背。 荆无忧倏地噤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后,慌张与无措又再次在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一呈现了出来。 第106页 凤迟龄瞧他样子,失笑道:“不知者无罪,不怪你。而且那里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葬神山向来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成功前往,阳气过旺的活人走到一定距离时就会被结界抵挡在外。” “据说一旦有人进去,就证明那人已命不久矣,在见到一生中最想见到的人之后跟着一块去了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几乎没有人在进去后还能平安无事地走出来。” 荆无忧想了片刻,疑惑道:“那能看见鬼呢,鬼不是人死后才会化作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问得不错。”凤迟龄挑起眉梢,讪讪笑道,“但答案是不能,它们死后魂魄会飘荡在人间或者直接进入冥府,飘不到葬神山。况且厉鬼是普通人在活着的时候因为对现世的不甘,具有强烈的未完成心愿才有机率化作的。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成为鬼的,譬如修仙之人,譬如生来阳气就过盛之人,这是要看运气的。” “简单来说,只有死透了的人才会出现在葬神山。鬼至少还能看见,而那所谓死透了的人多半是死于非命,并只剩一丝很快就要溃散的残魂。与生老病死这种自然死法不同,他们没有机会进入轮迴转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死人,这么说明白了吗?” 说完,凤迟龄伸了个懒腰,揉着脖子道:“将死之人,在死前能看到此生最想看到的人,那对那个人来讲也不免是个安慰。” 荆无忧垂下眸子,喃喃自语道:“如果是我,我不会想在临死的时候看见对方。” 心中所想的人在那个地方出现。 就等于告诉他这个人只剩下一丝魂魄,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哪里是个安慰,明明更像是个刑法。 凤迟龄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沉默须臾后,他安慰一般地走上前,抬起手臂,在荆无忧的头顶上轻柔的抚了抚,莞尔道:“乖。” 此番动作就像在安抚一个情绪低落的小孩,生怕他受伤一样。 荆无忧眸子里光芒忽然时明时暗了,怔怔的望着眼前人的脸庞,哑然失声。 凤迟龄道:“那些都是我胡邹的。” 荆无忧:“……” 凤迟龄又道:“都说是将死之人了,谁还有这个心情大老远跑来那个地方。这套说法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就好比民间的怪谈,不要太当真。” 荆无忧:“……师兄,我不是小孩子,能不能不要摸我的头。” 凤迟龄瞥了眼正在他头顶上乱摸的手,讪笑道:“刚年过十八,还小。” 荆无忧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 走了许久,眼前景象焕然一新,瀰漫在空气里的腐臭味也截止在身后十丈远。 宛如人间夜晚热闹的市集一样,不少长得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做买的做买卖,献艺的献艺,打杂的打杂,行人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这是去往邪绫殿堂的必经之路。 不少鬼怪见从远处走来两位面生的人,纷纷眯起了眼。 待他们仔仔细细瞅清了来者的容貌后,女妖女鬼花容失色,男妖男魔惊骇万分。 尽管现在再怎么拥挤,他们还是在五秒的时间里给这两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齐齐拍成两排,给讪讪走来的人深深鞠了个躬。 凤迟龄恍若未见,携着荆无忧堂而皇之地驶过。 行走时,能听到一些小妖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尊主吗,尊主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回来过这里了吧,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了?” “人间有什么好玩的,我看尊主这是想通了,不再在人间待着了。” “可是尊主身旁的那个男人又是谁?长的还挺俊俏,莫非就是传闻中的洛潇仙君?” “不是吧,洛潇仙君哪有他那么青涩啊,这个人从头到脚怎么看都只是个黄毛小子,怎么可能是——我去,不会是尊主的儿子吧!?” “……你他妈瞎说什么呢,尊主要是成亲了,有儿子了,会不请我们喝喜酒吗?” “说的也是,那他到底是谁啊?” “管他是谁,反正能和尊主一起并道行走的,就肯定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散了散了。” 凤迟龄一边行走一边眼神不善地瞪着前方。 眉头不自觉的蹙起,脸上写满了不爽。 儿子? 难道在那些鬼的心目中,他已经老成那样了? 他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看,都只停留在二十五上下没有变过。 试问这样年轻,哪来位个头都快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儿子? 与此同时,荆无忧的心情也同样不是很好。 蹙眉不语,对刚才那些鬼的交谈显然也不怎么乐意。 来到邪绫堂,殿堂很大。 由鸦黑与火红为主色交错而行,相映成辉。 殿堂外的空地上铺满了红烛。 簇簇火苗照亮了整片漆黑的空间,诡异感也不知是沖淡了还是平添了。 荆无忧凝神一望,便想起了这些红烛与璇崑山上,大师兄房间里的红烛一模一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身旁人拉着笔直走向殿堂中央。 第107页 敞开大门,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拽住荆无忧的手,两人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兴许是凤迟龄对这里的地形尤为熟悉。 无论是拐歪还是直走都走得毫无犹豫,干干脆脆。 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 ……不过也真的能算是他的家。 二人忽然来到一间门上贴满了封条的房间外,封条上的花纹图案荒诞无稽。 像是胡乱涂鸦上去的。 凤迟龄一语不发,抬起脚沖那门就是一下。 “砰”的一声巨响,两侧扇门被踢开后摇摇欲坠。 荆无忧身子微微怔了怔,盯着那“吱呀吱呀”,宛若在惨叫的门。 心道他的大师兄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很暴力。 凤迟龄松开了荆无忧,回头淡淡的道:“里面阴气太重,你就待在门外吧。” 荆无忧盯着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许久,朝里眺望了一番。 发现房间里的空间并不大,确定自己就算是站在门外,也能全方位无死角地将凤迟龄整个人收入眼底后,才放心的答应道:“好。” 凤迟龄进去了,他将目光锁定在中央的一座漆黑的棺材上面。 看着满棺材的灰尘,厌恶地蹙了蹙眉,也不屑于用手,直接唤出溯雪。 用剑尖挑起棺盖边缘,将之翘了上来。 里头空无一物。 凤迟龄“啐”了一口,正想咒骂这娘娘腔又跑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记闷声。 他猝然转头,唿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只望一颗披头散髮的头颅正高高倒挂在荆无忧的眼前。 瞳仁被挖了个一干二净,硕大的眼孔里血淋淋地淌着血。 与荆无忧的距离不过分毫,几乎到了脸贴脸的程度。 嘴角异常宽大,龇咧到了两侧耳际。 在那漆黑的巨口里传出忽高忽低,有一阵没一阵的咯咯哂笑。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笑声尖锐难听,面孔可怖可怕。 可怕得荆无忧骇然一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紧接着往那倒挂着的人脸上甩了个巴掌。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活活把那人头给打噤声。 那颗头颅表情凝固了一下,脖颈转了一不可思议的弧度。 狰狞地道:“你敢打我?” 荆无忧还没动手再赏他一耳光,溯雪剑的冷冽寒气陡然袭来。 上头的人立马缩回了半挂下来的上半身,轻飘飘地落定在地上,用那张恐怖的脸直直地对着凤迟龄。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半晌。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稍许歪了下头。 右手贴在左耳边,轻轻向外撕扯。 撕下了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 紫魇王笑眯眯地打招唿道:“尊主~” 凤迟龄:“……” 溯雪剑二话不说再度往他身上刺去。 紫魇王吓得连连避过,喊叫道:“尊主,您这是干嘛呀?” 凤迟龄昂起下巴,满脸的嫌弃与不可置信,反问道:“你才是在干嘛,吓我师弟很好玩吗?” “嗯哼?”紫魇王挑眉道,“这小郎君是您的师弟,长的还挺标志的嘛~”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与这个人对视一阵,忽然毫无徵兆地单手捂住胸口,背过身,弯下腰做呕吐状。 紫魇王:“……” 紫魇王话音都在颤抖:“真,真没礼貌。” 凤迟龄目光如冰,沉声道:“我有话问你。” 顿了顿,他又沖荆无忧道:“无忧,麻烦你在外头等我。” 荆无忧心想着凤迟龄都肯带自己来到这种鬼地方了,要是再单纯地抱有好奇心妄想一探究竟,多多少少也会惹得对方不耐烦。 任是谁都有自己不想告知他人的私事,哪怕再怎么亲近,这条线逾得过多了终是会产生厌恶感。 他可不想被凤迟龄讨厌。 但是……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荆无忧依言,垂首走出了房门。 紫魇王望着他的背影须臾,回头望向凤迟龄的眼神,脸上不再挂有嬉皮笑脸,正色问道:“尊主有何事?” 没等到眼前人有所回应,待紫魇王合眸缓口气的一剎那时,凤迟龄兀然迈至对方脚尖,攥紧对方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桀桀怒意。 他冷笑道:“你在搞什么鬼,我给你的信任你都拿去餵狗了?让你散播噬魂蛊已丢失的消息,结果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兰素心那里会一无所知!?” 紫魇王表情痛苦地干咳几声。 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东煜国的帝后,而是……盗取噬魂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东煜皇族!” 凤迟龄喝道:“所以呢!?” 紫魇王艰难地道:“所以……不能打草惊蛇……” 凤迟龄手掌暗暗用力,狞笑道:“打个屁的蛇,你觉得我会相信?” 紫魇王面色发青,嗫嚅道:“我对尊主的衷心……天地可鑑,除了东煜皇族,也就是南阳城里的人外,我把……噬魂蛊丢失一事全部通知了出去。” 第108页 “只有那里的人……没有说。” 凤迟龄眯起眼睛不接话。 望着手上的人面色痛苦,却丝毫不动用灵力反抗。 沉默须臾后,他缓缓松开了手。 强烈的窒息蓦地消失。 魇王忙捂住脖子勐咳了一阵,待缓下来后,心有余悸地瞅向给予他这痛苦的人。 凤迟龄半敛下眼睑,漂亮的容颜美到无可比拟的地步。 薄唇微微张开,他质问道:“那你说,最有可能偷走蛊虫的会是谁?” 第56章 现世 他总是能在前一秒的时候想杀你, 后一秒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同其说话。 紫魇王身子倾斜,逐渐靠近凤迟龄。 后者一见,满脸的嫌恶。 手上的剑情不自禁地想要举起去捅他。 紫魇王却倏然凑在凤迟龄那皎洁如玉的耳垂边,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凤迟龄听了脸色恢復如初,正色说道:“这个人长得贼眉鼠相,是挺有可能。”而且在九火琉璃台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在场, 几乎是在事后才肯现身。 ……只不过这段时间太过于紧凑了,他又是如何做到眨眼的功夫就能在锦衣人消失的几秒钟后赶来? 传送符。 既然沈烨清与兰素心会有传送符,那那个人会拥有也不奇怪。 况且那个时候, 他的手臂还受了伤。如果凤迟龄的猜测没有错,那个伤口有八分可能是被他的冰锥给捅伤的。 至于是用了什么手法能将他伤口上残留的剑意给隐藏了过去,尚还不清楚。 可是既然传送符都能被他们这群人给搞到,那能隐藏剑意的灵丹妙药也一定不难弄到手。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还没有证据。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不能随意给人定罪。 但若真是他, 那给他种蛊的人又会是谁。 沈烨清? 区区金丹期修士,还没有能完全控制好蛊虫的能力。 所以应当不会是他。 但以当初的迹象来看,施蛊人将锦衣人控制的很好,兴许在那个人的背后另有其人。 不然的话, 锦衣人就不是盛容轩,而是别人。 紫魇王拿着手里刚刚从脸上撕下来的人皮面具,凝重地说道:“尊主看这个。” 陷入思考中的凤迟龄赶忙回神,依言看向他举在半空中的手。 他面部表情地盯了片刻后, 又一次露出万分嫌恶的色彩,蹙眉道:“这个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你的恶趣味吗。” 紫魇王问道:“这是什么?” 凤迟龄道:“……说人话。” 不就是人皮面具吗,真当他没见过世面? 紫魇王窘迫地抿了抿嘴,说道:“这是我前几个月在追踪锦衣人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撕下来的。只不过当时对方背对着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凤迟龄冷冷嗤笑一声:“这样说的话,对方还是个会易容的高手?” 说完,他狐疑地白了一眼紫魇王。 仿佛在说:这当真是那锦衣人留下来的东西,而不是你的恶趣味? 直勾勾的视线打在脸上,紫魇王自行无视,半掩面,姿态尤为娘娘腔:“对那个人,尊主要万分小心,如果下次锦衣人再次出现的话,尊主可以尝试着撕他的脸,看看会不会撕下一块人皮面具下来。” 凤迟龄光是想像就忍不住甩手,袒露心声:“不是很想做这种事。” 他对于碰触不熟悉的人,就像是摸了一块发霉的青苔。 手都能一触即绿,更别提脸色了。 紫魇王咯咯笑道:“尊主不愿做这种事,可以让那位小郎君做啊。他的气味闻上去是出了奇的纯粹,应该不只是修真之人这么简单。” “瞧他模样,今年也才十八十九的样子,按这辈分我看当尊主的徒子徒孙也不为过。” 凤迟龄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杀气腾腾:“想说我老就直说,少拐弯抹角,再老我也比你年轻。” ·邪绫殿堂外 荆无忧托着腮帮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先是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漫漫长夜,再垂首望向远方的火树银花。 虽然诡异,却很漂亮。 他盯着那发出繁盛红光的源头出了神。 想着为什么大师兄会知道这种地方,还能带他来到这里。 他总是不尝试了解这个人,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知道的其实是少之又少。 是不是该尝试着多了解了解? 可又生心后怕会逾过这条线。 想着想着愈发觉得郁闷,荆无忧捡起地上一颗坚硬的石块。 那石块上锐下钝。 他将尖锐的部分戳在地面上,游蛇般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地不知道画着什么。 荆无忧的字向来好看,写字时的姿态也很有风度。 可如今却是心事重重,写出来的东西别人看不看的懂不知道。 反正他自己是一点看不懂。 到最后约莫是画了个一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旁边还附加了几个歪扭的字体。 荆无忧愣愣地盯了半晌,然后啧了一声。 正在他心烦意乱地要用石子儿刮掉的时候,屋内的凤迟龄与紫魇王两人已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身后。 第109页 前者弯下腰,拽住了他那只捏着石子儿的手腕。 荆无忧一抬头,立刻就看到他大师兄的下颚。 凤迟龄微微垂首,两侧碎发垂落在对方脸上。 在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荆无忧能看见自己倒过来的脸庞。 凤迟龄唇瓣一动,对方的目光立马聚焦在这片桃花似的唇瓣上。 凝神片刻,随后就听到对方开口道:“连身后站有人都不知情,可见心有杂念。” 话音刚落,凤迟龄又瞅了一眼地上的刻画。 接着道:“情况貌似还挺严重的,能使你在别人的家门口这样乱涂乱画。” 荆无忧闻言低首看了一眼地上自己画的杰作,半敛合眼睑,睫毛微微颤抖:“对不起。” 凤迟龄算是知道他这小师弟一言不合就道歉的臭毛病是改不了了,直起腰问道:“在想什么呢?” 荆无忧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回去,这里太阴沉了,不太舒服。” 凤迟龄眺望向远方:“是吗?我倒觉得待在这里挺舒服的。” 紫魇王谄媚道:“不如尊主就留下来吧~” 荆无忧抿嘴不语,心更乱了。 然而没等他乱几秒钟,凤迟龄道:“不留,我答应过无忧只来几个时辰。如今一天都快过去了,即刻就走。” 说完,紫魇王来没来得及表露出失望的表情,一把冰剑横空出世。 凤迟龄足轻轻一点,踩了上去。 不用他开口提醒,坐在台阶上的荆无忧霎时站起来,非常自觉地站在他身后。 双手插入身前人的腰侧两旁,紧紧地拥抱住他。 溯雪剑腾腾飞起,这里的晚风似乎没有外界那么冷。 荆无忧抱着凤迟龄不言语,弯下脖子,将头埋入他的后肩上。 凤迟龄察觉到他的反常,瞥了他一眼,温声问道:“怎么了,还不开心?” 他今天都没有打骂他的三师弟。 主要是因为昨天荆无忧对他说的那些话。 哪怕是假的,他还是感到很高兴。 以至于在今天百般容忍对方的无理行为。 好比如被他擅自亲吻了后颈,凤迟龄也都生生忍住了。 可奇怪的是,这小子不对此展露笑颜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还更加郁闷了? 总不可能是喜欢被他打吧。 荆无忧也不抬头,肩膀小幅度地一耸一耸。 身子跟着一起隐隐约约打着颤,闷声说道:“之前有点,现在一点都没了,反之还特别开心。” 凤迟龄:“……” 敢情特别开心是这个反应。 荆无忧继续闷声道:“大师兄能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我很开心。” 凤迟龄白眼:“说的什么玩意儿,我怎么都听不懂。” 身后没有声音了。 凤迟龄也不想继续跟他扯了,至少知道对方没有不开心就可以了。 他没有再问,所以自然也不会知道。 此时此刻,在荆无忧的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 也只有荆无忧自己能感觉得到,隐隐作痛的胸口处仿佛燃起了一股火燎燎的灼热感。 又麻,又痒,又热。 灼得他搂住身前人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暗暗收紧。 究竟上天在他的这一生里,给了他一个怎样重要的人。 重要到只要能遇见,哪怕他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 神游之间,仿若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唿喊,漂泊,挥之不去,魂牵梦绕。 ……你是属于我的。 若是能得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 回到现世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距离南阳城城门只有几步之遥的湖水里捲起一个弥天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大到像个能吞噬数百人的深渊巨口。 蓝白色的剑光一闪。 从里面倏地冲出一抹水色与一抹鸦黑。 溯雪剑于半空消失,凤迟龄即使是被身后的荆无忧搂住,也好无负担地落下。 暗暗稳稳地站在湖岸边。 等到他说“到了”的时候,也没见身后人有所反应。 依旧紧紧地搂住他。 不知为何,凤迟龄顿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他心有余悸地缩着脖子,侧首道:“要进城了,你松开我。” 荆无忧:“……” 凤迟龄:“别装死了。” 荆无忧呢喃道:“可是我就想这么搂着大师兄走。” 凤迟龄:“少做梦了。” 荆无忧将脸从他的肩上抬起,眨着眸子看向身前人的侧颜。 夜色衬得这张脸的轮廓分分明明,皮肤细腻得宛若凝脂,好看到不似真人。 就算是来自仙界的谪仙,估计也没有十成把握能美过眼前这个人。 荆无忧深邃的眸子里似有涟漪起起伏伏,随后化开。 他压低声音,凑在凤迟龄的耳朵旁,嗓音尤为暧昧:“夜深了,我就算把大师兄一路亲到客栈,也不会有人看见。” 凤迟龄脸色霎时白了白,眉头勐然蹙起,瞪向他:“臭小子,适可而止一点!” 白天已经给这混小子占了便宜,因为一时心软,并且在当时的情况行动不够方便,就没有教训这小子。 第110页 到了现在,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但不知收敛,居然还敢一而再的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凤迟龄勐然抓向他,不料却被对方反擒住手腕。 荆无忧那张被月色映照得有些苍白的脸兀然靠近自己。 鼻尖抵着鼻尖,距离近的吓人。 纤长浓密的睫毛自然垂下,如夜空浩瀚的眉眼里满满都是柔情。 荆无忧讪笑道:“白天里我亲了师兄,师兄都没捨得打我,为什么偏偏喜欢在夜里的时候动手呢,莫非大师兄喜欢这样的情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尾音上扬。 嗓音虽然好听到能让寻常女子听得脚软,可在此时此刻竟听出些散漫轻浮的意味。 第57章 寝息 凤迟龄冷冰冰的瞪向他。 还欲再挥手, 被对方牢牢制住。 于是,溯雪剑竖立在半空中,也就是荆无忧的头顶。 在他昂首看去的一剎那,“挣”地发出一声剑鸣,陡然袭下。 荆无忧轻轻笑了一声,不舍地放开了凤迟龄的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被溯雪追赶得上跳下窜,面上却嬉皮笑脸的。 凤迟龄只道今晚非得在这里好好教训一下他, 否则不长记性。 可是身为大师兄的他偏偏不能真的让溯雪剑伤到他。 若是用剑伤他,那身上便会残留下溯雪的剑意。 事后师尊或者上官允问起来了,总归不太好。 结果就是, 凤迟龄此时的脸已经阴沉到就想与这个姓荆的人“同归于尽”。 他满脸的讨债表情,在揉了揉手腕后,抖了抖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随便念了个口诀。 一股强大的蓝色灵力瞬间汇聚于手上。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东跑西跑的野猴子给绑起来, 好好用拳头揍一番再决定怎么处置。 腹部猝然传来一阵绞痛。 凤迟龄眉心几不可闻地蹙了蹙,很快压下,将手掌心对准了退到湖边的荆无忧。 后者抬眸看着他,先是指了指凤迟龄, 再指了指自己,最后又指向身后的湖面,也不说话。 显然,他这意思是: 要是大师兄敢动手打他的话, 他宁愿跳湖也誓死不从。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手腕不动声色地一转,一股虚无缥缈的灵力霎时往荆无忧身上袭去。 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拎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中,随后往凤迟龄的方向勐然冲去。 被抓到了会怎么样? ……还用问吗,肯定是被大师兄爆揍一顿啊。 荆无忧也将自身灵力汇聚在手掌间,握住身前那看不到却摸得着的手,然后狠狠往上面打了一拳。 这一拳似乎把那只由灵力凝结成的手给打出了问题。 灵气兀然溃散出一个洞口,荆无忧趁此机会连忙掉头,旋身欲跑。 身后的凤迟龄面部肌肉微微一抽,蓝白色的灵力逐渐成型,又一次地沖向荆无忧。 这次直接拽住了他的脚踝。 荆无忧回头,笑唧唧道:“师兄我错了。” 凤迟龄面色阴沉道:“晚了!” 手勐地向后一扯,腾在半空中的荆无忧顷刻间往后飞老远,随后又咬着牙一点一点爬回原处。 凤迟龄挑起眉梢,心道还在挣扎? 他也没有察觉到异象。 不知不觉,手上灵力越来越强,光芒也越来越盛。 荆无忧像是抓好了时机,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坚持了许久的灵力顿时收住,整个人毫无徵兆地放松下来。身子一骨碌地往后飞起,如离弦之箭,快得惊人。 而凤迟龄此刻也无法即使收手,望着对方勐地冲过来的身影,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冲过来的人给撞地摔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预谋。 凤迟龄倒在地上蹙眉一阵后,一睁眼就看到荆无忧那张无限发大的脸,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自己。 对方俊朗立体的五官近在咫尺,悍力的双臂撑在自己耳畔两侧,嘴角弯弯勾着,笑意很深。 凤迟龄能感受到对方低低的喘息喷洒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有点痒又有点暖。 他面无表情且心无波澜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错起来。 腹部的余痛久久不散。沉寂半晌,凤迟龄率先开口,带着警告的意味:“起来。” 荆无忧笑着摇摇头。 凤迟龄不悦地眯起眼睛,一把尖锐的冰锥握在手中,对准了荆无忧的腹部,威胁道:“起不起来。” 荆无忧瞥了那锐器一眼,朝身下人莞尔道:“再过一小会儿吧?” · 然后…… 然后凤迟龄就和左侧脸上多了个鲜红巴掌印的荆无忧一同回到了客栈。 他们回去的时候没见着上官允和火狐。 问了客栈老闆才知道他们一大早就赶着出城了。 说是上官允要回北庭镇一趟。 火狐因为担心这从没什么本事的小纨绔,长到没什么本事的大纨绔的安危,就同他一块赶往了北庭镇。 并且托给客栈老闆口信,让他告诉凤迟龄等人不要记挂。 第111页 至于具体去干什么没有道明。 ……不会记挂,没谁会记挂这两人。能滚回璇崑山上待着不下来最好了。 不过上官允为什么会突然回去。 被荆无忧留的那张纸给气的? 五年里他有几天是没被这小子气的? 气完后第二天不是照样作? 所以凤迟龄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上官允这是要回去干什么,不过既然火狐跟着,也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一回房间,荆无忧就将目光锁定在床榻,随后三步并两步直接跳上床。 他盘膝而坐,把旁边床板拍得砰砰响,也一副感觉不到脸疼的模样,笑嘻嘻地道:“来来来,大师兄,睡觉,睡觉!” 凤迟龄:“……” 这货在期待些什么? 少顷,凤迟龄和衣而卧,盖着被子脸朝里边。 荆无忧被从床上赶了下来,像个小媳妇撅着嘴委屈得不行。他就地打了个铺,抱着被窝,直勾勾地盯向床上人的背影看。 兴许是不怎么困,加上百般无聊。 他就忍不住想跟床上的人搭几句话。于是故意辗转反侧,在不吵到人的情况下搞出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可在见到躺在床上的人依旧无动于衷,仿佛已经睡着了般,非常的安静后。 荆无忧失落地抱着枕头趴下泄气。 但两秒过后,又扭头继续对着凤迟龄的后背,坚持不懈地盯着看。 须臾,他用气声呢喃道:“大师兄,还醒着吗?” 没有回应。 荆无忧察觉凤迟龄应该已经睡着了,于是小声说道:“大师兄说我还小,实则我真的已经不小了……可如果要我和几百岁的你相比,那的确还小。”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荆无忧盯着凤迟龄的背影出了神,声若蚊蝇道,“其实,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师兄。可是当我想仔细回忆的时候,却又记不起来。”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什么煳涂话。 像大师兄这样貌美的人,若见过一次只怕终身难忘,又怎会记不得。 大致过了有一柱香的时辰,这窝在地上的夜猫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丝丝困意。 惺忪的眼皮一睁一阖,如此往復。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终于放弃挣扎地合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刺在背上的这股视线彻底地消失之后,凤迟龄的身子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他悄无声息地抬起手,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那道视线刺得难受,在自己的后背心上轻轻抚了一阵子后,拢了拢被子,缓缓放下手。 又过了两秒,他扭扭了脖子。 最后才阖上眼睛,安心了。 · 长夜漫漫,南阳城的皇宫中,还没有多少人就寝休息。 主殿内虽是金碧辉煌,却是气氛沉沉。一眼望去,兰素心坐在凤座上,单手成拳抵在额头,似在冥想。 她面前站有一身青衣的沈烨清与一身靛蓝的荆思远。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一致昂首看向兰素心。 没有人开口,安静得出奇。 气氛莫名尴尬。 好半晌,才见红衣如火,头戴金簪的兰素心有所动作。 她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后,改去抵着太阳穴。 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样,萧然有说什么吗?” 沈烨清颔首作揖道:“盛容轩在牢狱中问过话了,萧然表示之前也不曾察觉到自己中了蛊虫,平日里接触过的人数不胜数,不明白到底是谁给他下的蛊。萧然这个人一紧张就喜欢胡扯,说话结巴,所以一时半会儿还问不出个所以然。” 兰素心冷笑一声,“我只想要结果,不需要知道过程,等什么时候找到点线索了,再向我禀报。” 荆思远望兰素心气色不怎么好,想着若不是自己,也不会让她如此操心。 犹豫再三后,他开口道:“有沈公子在,儿臣不会有事。天气尚冷,母亲还是早些休息。” 她抬眸睨了一眼荆思远,若有所思片刻,沖两人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还约了一个人见面,她很快就来。” 沈荆二人再次对视一眼,朝兰素心作揖后,依言离开。 空旷旷的殿内只剩下兰素心一人。 她从身旁的琉璃桌上拿起一颗金灿灿的,巴掌一半大小的珠子,闲来无事把玩了起来。 过了许久,殿门倏然大开。 冷风袭来,兰素心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过分刻薄的眼睫傲气地扫向殿门口。 只见一道雪白色的身影犹如松竹,笔直地站立在那里。 来者是一位蒙了白色面纱的女子。 细緻长发披在肩上,衣长及曳地,身形柔弱如蒹葭。 脖颈佩戴琉璃色晶石,腰间缀浅羊脂白玉。 面纱之上,一双桃花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 兰素心眯眼盯了这双眼睛须臾,唤道:“郡主日理万机,我可等候多时了。” 郡主跨过门槛,往前迈出一步,身后殿门勐地闭合。 不知是否是习惯,她故作拍灰尘的姿态,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后,便开始视线乱飘。 仿佛第一次见到,整座主殿都被她打量了一番。 第112页 兰素心道:“上个月你才来过,且来过次数早已不是第一第二次,还没有看习惯吗?” 郡主微微耸了耸肩,一个字都没说,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兰素心见怪不怪,寒暄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郡主眨了下眼,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神色淡漠。 兰素心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珠子,道:“不过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个木头髮呆,而是要让你去杀一个人。一个长的比你还要美的人。” 郡主仍旧不为所动。 几秒后,她抠了抠耳朵。 “……”兰素心接着道,“起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是整个修真界里最好看的女子了。毕竟凭你的容颜,可是连陛下都能为你赞嘆不已。却没想到,到了如今,竟还不如一个男人。” 这句话出口,这位视兰素心为绕头苍蝇的郡主才微微有所表情。 她的眉间倏地细微一抽,话语间噙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讶异,问道:“男人?” 兰素心嘴角上扬,手背撑在耳侧,道:“不错,男人,听上去虽然不可思议,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可以丝毫不夸大的说,那个人已经美到是个有生命的活物,只需要一眼,就能让其沦陷难以自拔。” “所以对付这样的人,若是不及时剷除,只怕天下迟早会因他而大乱。” “你说是不是啊,凤琼溟郡主。” 第58章 礼物 · 清早, 凤迟龄赖床了。 他像条壁虎死死地贴在床榻上,明明已经醒了,却死活不肯下床。 任凭荆无忧怎么喊怎么拉都弄不起来。 无法,直到巳时,太阳高挂头顶。 凤迟龄才迷迷煳煳地下了床,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鬼知道他昨晚为了时时刻刻提防那小子,熬到几点才合眼的。 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 洗漱完毕后就是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 然后回头,瞥见正坐在凳椅上沖他微笑的荆无忧后。 表情凝滞片刻,二话不说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荆无忧一惊, 连忙起身跑到窗户边往外眺望。 只见下边的凤迟龄已经不紧不慢地戴上面具,逛起了街来。 于是他急匆匆地跑下楼,跟在了对方的后头。 在路过一家卖各式各样的佩剑法器时,凤迟龄停下了脚步。 沉默许久, 等荆无忧已经走到了他跟后,凤迟龄一语不发地迈开步子, 走进了那家店。 身后的人见状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剑。 除了剑还有鞭子、银斧、长棍、弓箭等等。 这家店的老闆望有客人前来,很是热情地上前招唿道:“两位客观,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我这儿的法器不但质量好,价格还便宜。” 凤迟龄直接略过一系列奇形怪状的大刀大斧, 目光停滞在弓箭的那一块。 忽然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荆无忧不由得慢慢靠近,在他耳边小声询问道:“师兄,怎么了?” 凤迟龄道:“你看一下, 有什么喜欢的。” 话音刚落,荆无忧头脑稍微一怔,很快恢復,依言朝那排排挂着弓的墙壁上望去。 一眼扫过去,没有特别喜欢的。 但他的视线还是在掠过一把通体银蓝的弓箭上,凝滞了片刻。 这把弓的颜色,大师兄格外相配。 倒不如说,与大师兄用的溯雪剑的颜色,是出了奇的像。 不过溯雪是什么剑? 是从每日每夜都下着鹅毛大雪的千年雪山里的洞穴深处,剜下自然形成的冰。 再加上精通铸剑之人的千锤百鍊,耗费了将近数十年的时间,才得以成功。 途中耗费了多少把失败之作数以百计。 这把剑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洛潇所获。 在凤迟龄刚到达金丹期的时候,洛潇让他在十几把剑里挑一把出来。 凤迟龄第一眼便相中了这把由冰所铸的剑。 这把剑的来之不易洛潇最清楚不过,但认为它的至阴至寒的特性正好与凤迟龄相互吻合,便忍痛割爱将它赐给了他,并让他对其取名。 于是,凤迟龄将它唤为了“溯雪”。 而在这个贩卖着普通人打造的寻常武器,大多数都是在效仿传说中的名剑。 这把银蓝色半透明的弓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像荆无忧这样手无寸铁,遇到了危险都不知道该怎样抵挡,到头来还要他负责收尸,多麻烦啊。 凤迟龄顺着身旁人的视线看向那把弓箭,道:“这个是吗?” 荆无忧愣愣点头。 凤迟龄旋身沖老闆道:“就这把最丑的了,多少钱?” 荆无忧:“……” 老闆:“……” 付完钱后,两人就离开了店。 荆无忧走在街上,拿着这把新的弓瞅个不停,凤迟龄睨向他,道:“不明白你什么眼光,色泽这么逊,和溯雪如何能同日而语。” 见想的事被看穿,荆无忧脸上露出一丝愧色,道:“和师兄的剑当然不能比,但要论到气质的话,还是挺符合的。” 第113页 凤迟龄:“……” 他刚刚是不是说过这把弓最丑? 荆无忧莞尔道:“大师兄对我真的很好,跟师兄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凤迟龄平静地道:“我对你好,但不代表我答应你什么了。说句实话,到目前为止,我对你仍旧没什么感觉。” 凤迟龄走在前头,原以为对方的情绪会低落,没想到却听身后人道:“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大师兄慢慢喜欢我,我不着急的,师兄也不要着急……不过话来,师兄为什么要在今天送我把弓箭呢?” 可能是为了防止气氛尴尬,荆无忧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凤迟龄回答道:“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人来杀你。并且他们杀人的动机奇奇怪怪,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压根没什么深仇大怨,看你在街上逛,然后就对你说看你不顺眼,于是立马捅你。这种人以前我在北庭那里见得多了去了,神经得很。身边若连个法器都没有岂不是任人宰割?我又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保护好你的安全,你也是时候学会自保了。” 回想起自己的大师兄之前是如何被人污衊。 荆无忧深有体会的点了点头,再看向手中的弓,道:“我是不是要给它取个名字?” 凤迟龄道:“没什么必要,这又不是你的本命法器,只当防身用。等你修为到达金丹,可以向师尊讨个厉害的。反正他法器多得是,尽管开口,不要钱。” 荆无忧笑道:“大师兄对待师尊像对亲兄弟似的。” 凤迟龄讪讪道:“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啧,麻烦。” 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扶额嘆气。 荆无忧疑惑道:“怎么了大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凤迟龄慢慢转过身,问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荆无忧挑眉:“什么?” 凤迟龄嘆气道:“我说没事在大街上瞎转悠都会有人来惹你,这会儿不来了。” 荆无忧表示不解,倏地朝凤迟龄的身后瞧去。 只望那地方不知不觉已站着一位白衣翩跹的女子,手中一把白羽扇,活像欠了她钱,目不转睛地盯向这边。 女子白纱蒙面,二人看不见她的脸,自是不知道这人是何身份,可在场的过路人就不同了。他们一眼便能识得这女子的身份,纷纷脱口而出:“郡主?是郡主大人吧?” “一袭白衣,又带着面纱,毫无疑问肯定是啊,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是太子遇袭一事闹得比较大,帝后将远在西南的郡主给请了来,辅佐沈公子彻查。” “还辅佐?逗我玩呢吧?郡主大人元婴修为,就练当今的帝后都要甘拜下风。况且,我近几天还听到沈烨清和兰……帝后他们,在青楼附近冤枉了一个不知道谁谁谁的。据说当时的情形非常压抑,两人说的斩钉截铁,又是逼迫又是威胁的,到头来却发现冤枉了人,我看帝后和沈烨清也不怎么靠谱啊。” “去,你懂什么。帝后不过百岁,和沈公子更是三十出头,修为比不过郡主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们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康着想,一时心急才错怪了人。是人总会犯错的,帝后和沈公子位高权重,难道就不是人了吗?冤枉了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找到兇手,尽快给受害人讨还一个公道,这完全可以理解啊。” “尽管如此,那也不能听青楼里的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给人定罪吧?那也太草率!更何况当时席淮君也在场,堂堂化神期大能者也跟着一同受蔽,我看分明就是我们把他们想的太好了!” “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向来听说郡主大人行事稳当,品行又端正,只希望尽快找到伤害太子的人,不要和帝后和沈公子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们失望!” “不是,你存心的吧,帝后和沈公子怎么了,你要这样说他们?忘了是谁在尽心尽力地管理南阳城,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嗨我说错了吗,你又在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个吃白饭的东西,白眼狼!” “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了!?” 说着说着竟还吵上了。 郡主衣袂微动,一把狂风颳过,轰翻了围在身旁大吵大嚷的数些人。 冷然道:“要吵滚城外去吵,这里不是你们能瞎叫唤的地方。” 嗓音淡雅细腻,若空谷幽兰,婉转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 周围的人瞬间散了,风沙走石,冷冷清清。场面只剩下凤迟龄,荆无忧与郡主三个人。 郡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荆无忧,率先开口言道:“有人派我杀你。” 他指的是凤迟龄。 “南阳城的郡主,能命令你的估计也只有那女人。”凤迟龄负手道:不过能先问下理由吗。” 兰素心这个人是要有多无耻,才能派人来杀他这个好言提醒她多加注重太子的安危的人。 好心被当驴肝肺。 荆思远的死活从此以后跟他再没关系,爱死不死! 他决心以后只管找人,没心情再当什么护花使者了。 好心没好报。 郡主淡声道:“她说你是个男人。” 第114页 荆无忧:“……” 凤迟龄:“……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 郡主道:“并且长的非常好看?” 凤迟龄耸肩道:“这个不能问我,要由旁人来评价。” 荆无忧在他耳边小声喃喃道:“的确非常好看。” 郡主继续问道:“为什么不以真面目视人?” 凤迟龄哼笑一声,道:“你有脸问?自己不也一样。” 郡主坚持不懈:“你叫什么名字?” 凤迟龄直接骂道:“你有病。” 这到底是来问话的,还是来杀人的? “……”安静须臾,郡主道,“把面具摘下来,我们再打。” 第59章 郡主 凤迟龄手肘撑在荆无忧的肩上, 语气颇为无奈,道:“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啊,打架还需要脱面具的?话还那么多。” 被说“话多”,郡主的眉心忍不住抽了一下,旋即道:“兰素心说你长得格外赏心悦目,还说不杀了你恐会天下大乱。对此我有些好奇,好奇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条件。” 凤迟龄拱手, 谦虚道:“夸张了夸张了,其实真的没有。” 荆无忧在后头默默摇了摇头。 郡主轻笑一声,举起手中白羽扇:“既然这样, 那我也就不过问了。” 狂风唿啸,数十枚银针从白羽扇中脱落,刺向凤迟龄与荆无忧二人。 溯雪剑晃眼,挡开了银针, 前方那一袭白衣的郡主已然消失了踪影,昂首一望, 才见对方横于空中。 凤迟龄拍拍荆无忧的肩膀,小声说道:“给你个机会,试试把那女人从天上给打下来。” 荆无忧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弓箭,颔首道:“好。” 弓上的一根箭蓄势待发, 浮在空中郡主冷眼望着正瞄准她的荆无忧,倏然开口:“太子殿下。” 距离相隔较远,这句称唿在传进两人的耳朵里后,荆无忧的手一僵, 凤迟龄看向他,问道:“这人叫谁?” 荆思远又不在这里,她在叫谁太子殿下? 荆无忧理了理表情,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上空的人,“现在的太子是思远,不是我。” 郡主用那双淡漠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言语,手中羽扇化为长剑,同身体一齐俯冲向凤迟龄。 荆无忧见状放开手,一跟带有灵力的箭矢直直往郡主的脸上刺去。 哪怕是蒙着面,但到底是女孩子,脸上要是被伤到一丝一毫,将会有多可惜。不过好在郡主的修为正如那些平民百姓所说,抵达了元婴期。 这点灵力的攻击对她来说,好比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箭矢眨眼间化为灰烬,郡主人却已抵达两人脚跟。 剑光闪过,凤迟龄挥剑抵挡,“挣挣”两声剑鸣,四周蓦地颳起一阵冷冽寒风。 元婴期与元婴期之间的兇勐碰撞,旁人介入不得。荆无忧飞出半丈远,右臂挡在面前,眼前飞沙走石,他艰难地唿喊道:“大师兄!” 刚喊完,一只苍老的手兀然搭在他的肩膀上。荆无忧扭头望去,席淮君恰好与他对视。 荆无忧一愣,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 席淮君欣赏着那一抹水蓝一抹雪白相互缠斗的身姿,问道:“我怎么不能来了,莫非南阳城里只允许你和你那祸水大师兄待?” 荆无忧厉声道:“请注意言辞!” 望他发怒,席淮君笑道:“琼溟的修为可不低,我看你大师兄这次只怕是有惊有险了。” 向来视大师兄为世上最厉害的荆无忧不悦说道:“同为元婴期,大师兄为什么不能赢?” 席淮君哼笑道:“你和那小子相处了这么久,就没发现他在春季的时候,无论修为还是情绪都很不稳当吗?上次同我过招的时候强横得很,可在接了我一掌的时候,他的修为又异常薄弱。到底是元婴期的人,更何况当时我还没使出全力,哪里会受了我一掌就口吐鲜血?” “简单来讲,忽高忽低,要看运气。” 说完,他又接着道:“就算已达元婴,可若中我一掌,没个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所以你大师兄必占下风……瞧,已经有点撑不下去了。” 荆无忧皱眉望去,第一眼看的确是持平的局势,双方都僵持不下。再仔细一看,凤迟龄的手已经隐约颤抖了起来。 这个人在硬撑。 从前天开始这个人就一直负着伤,嘴上却半分没提。 想到这里,荆无忧才想到难怪在昨夜,他按到对方的时候,对方连动手挣脱的力气都很难使得出来,很快就被他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道最后还是靠动用了灵力才挣脱了他。 要动用灵力,多多少少都会牵拉到伤口。 一股噬心之痛传入各个皮肤表层,荆无忧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早知如此,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凤迟龄的。 当时的打打闹闹尚且让他对此愧疚万分,如今的实打实,更是让他提起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眼前的人。 郡主见状,凑近凤迟龄,在他耳旁语道:“气息紊乱,出招无章无法,给元婴期的修士丢脸。” 第115页 凤迟龄干脆利落吐出两个字:“呵呵。” 此刻地上早已洒落数枚断裂开来的银针与碎冰。 · 荆无忧转首看向席淮君,说道:“我求你帮我师兄。” 席淮君不由得愣住,听错了一般,哼笑道:“你让我帮这小子?我都没动手替洛潇清理门户已经算仁至义尽的了。” 荆无忧蹙眉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大师兄,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席淮君阴沉着脸,道:“我年事已高,略通些天道,能窥探得出这小子的将来。他若是不尽早离开洛潇的话,只怕到时候会害了洛潇与他自己,而且不仅仅是他们,凡是与这小子有所亲近的人,下场估计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你大师兄,莫要后悔莫及。” 荆无忧不敢苟同,正色道:“我不信,也绝不离开。” 席淮君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冥顽不灵。” · 凤迟龄的弱点,也就是腹部被对方看穿,再次被打了一掌。他接连倒退几步,剑尖沿路刮过地面,发出滋滋声响。 郡主道:“再来。” 凤迟龄唿吸稍微有些急促:“你一个女人,这么强势做什么?” 郡主冷冷地盯着他,不屑于废话,重复道:“来。” “真没意思。”凤迟龄扶额,勐然指向后头的席淮君,朗声道,“跟那个老头打他至少还会骂我几句,你怎么能无聊成这样。” 试着激怒我,也许我一生气修为就上涨了也说不准。 这次,这位冷若冰霜的郡主连一个字都不再说,掐了个手诀,白羽剑横于空中,下一刻刺向凤迟龄,他险陷避过。 · 荆无忧垂头道:“请前辈出手相救,今日之恩,在下日后必当报答。” 席淮君不为所动,道:“若我要的就只是那小子能死在郡主的剑下呢?” 凤迟龄仿佛听见了此二人的笑声交谈,训斥道:“荆无忧,我警告你少那老傢伙多废话,我就算是真的死也不需要他来管!” 席淮君抱臂冷笑道:“你看,你大师兄也这么说。” 说完,他手下一动,一股不强不弱的灵力冲出,打中了凤迟龄的小腿,闷哼过后,他就这样跪倒下来,剑尖直刺入地面,身形僵硬,似乎对眼前的状况难以置信。 荆无忧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拳头攥得死紧,恶狠狠地瞪向席淮君,上来就是一拳,砸在了席淮君身前的一道无形屏障上,愠怒道:“只要我还活着,今日之仇,与往日的,来日必当找你一同结算!” 席淮君只觉得这人是个可塑之才,却他现在才只是筑基后期,与身为化身中期的他有这天壤之别,所以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哂笑道:“加油吧,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凤迟龄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跪倒在谁的跟前,强盛的自尊的受屈感瞬间淹没过头顶。 手背青筋突起,插入地面的溯雪的剑尖部分白光乍现,周围土地上遍布了数道裂痕,还没回过神,跟前的郡主蹲下身子,平视着他,道:“你脾气不大好。” 凤迟龄仿佛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话。 无数冰棱勐地掉头往席淮君身上扎去,期间不慎擦伤荆无忧的脸颊,也没有停下。 不过荆无忧也没有半分动容。 他面色冷峻,一双燃烧着火焰的桀桀黑瞳冷冰冰地盯着席淮君,右脸因一丝擦伤而流淌着血。 席淮君抬手抵挡那来势汹汹的冰棱,提醒道:“凤迟龄,你若再不停手,你的师弟和你就都会死了。” 不知不觉中,荆无忧的心脏处已被席淮君用常鸣剑的剑柄抵住。 凤迟龄唿吸一凝,一回头就望见那停滞在脖颈处,只与自己相差分毫距离的白羽剑。 以为在下一刻就要人首异处,凤迟龄忍着腹部传来的撕裂剧痛,打出一记。 殊不知这一记是蕴含了他多少灵力,竟然成功振开了席淮君的剑,席淮君当场一怔,狞笑道:“这么心疼你师弟,你这个大师兄当的也算称职了。” 荆无忧的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眉心的白光隐隐攒动,席淮君对此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做了个口型:“洛潇。” 洛潇的一丝元神会在白羽剑落下的一剎那冲出,替凤迟龄抵挡开这致命一击。 这是荆无忧下山寻找凤迟龄的时候,洛潇留给他的一丝保命元神。 由于洛潇尚在闭关,修为容易震盪,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可擅自动用神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白羽剑却没有如期而至。 凤迟龄还以为他今日必定难逃一劫,早已将剩下的力气全部灌入在振开常鸣剑的那一招里。 不管怎么样,能活一个算一个。 可是,他却没有死,脖子上也没有半分疼痛。 席淮君见状蹙眉,带着疑惑的目光朝郡主身上望去,不解道:“郡主?” 白羽剑“哐啷”一声摔落在地,面纱之上,一双桃花眼激烈地打着颤,她直愣愣地盯着凤迟龄,双腿情不自禁一软,同样跪倒在对方面前。 这让剩余三人都为之一惊,席淮君更是膛目结舌。 第116页 凤迟龄也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在搞些什么,不过也不等他想要弄明白,郡主的手扶在他的面具上。 凤迟龄赶忙抓住面具上的那只颤颤巍巍的手,喝道:“要杀便杀,你干什么?” 难不成在死前还要让她记住自己杀过的尸首长什么模样么。 郡主的喉咙动了动,低低喘着气,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他刚刚叫你……凤迟龄?” 凤迟龄不回答,因为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席淮君急迫道:“郡主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个小子,帝后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吗!?” 郡主喝道:“闭嘴!!” 席淮君表情霎时崩塌,茫然了。 她像是再三确认这个名字般喊着,“凤迟龄……” 郡主望他不说话,咬紧牙关,奋力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风一吹,面具从脸上脱落,那张美的不可方物的容颜尽数展露在她的眼前。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不是惊嘆这个人长的有多么好看。 也不是讶异一个男人为何能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郡主兀然捂住面纱,一道水光漫过清澈冰冷的眸子中,嗓子沙哑地听不出原有的音色。 半晌,她唤道:“……龄儿。” “弟弟。” 第60章 至亲 她的称唿转变得毫无徵兆。 众人对此满头雾水。 郡主看着眼前的人, 旋即揭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尘卓然的完整容颜。 凤迟龄挑了挑眉梢。 向来洁癖严重的郡主此刻却将面纱肆意地扔在一旁空地上,双手紧紧握住凤迟龄的双臂,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难以掩盖的激动。 她道:“还记得我吗?” 凤迟龄神色不变,奇怪地看着她,道:“记得什么?” 凤琼溟道:“你叫凤迟龄是不是,我也姓凤, 名琼溟。凤琼溟,是……你的姐姐。” 听到此言,一旁的荆无忧的眼睛兀然瞪大, 席淮君更是讶异万分。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凤迟龄的所有亲人应该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才对。怎么会凭白无故多出来个姐姐? 郡主这是在搞什么? 席淮君嘴角痉挛似的一抽一抽,半晌都没停歇下来。他走上前一步道:“郡主可是在开玩笑?这小子怎么还会有亲人留存在这世间。” 后半句的语气给他说成了陈述句。 凤琼溟刚想开口,眼前的人却打断道:“正如他所言, 我没有亲人尚存于世,郡主您搞错了。” 按照道理来讲, 在这个时候成功套关系,有十足的把握能让郡主因为他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而饶他一命,可是这个人却没用。 对此,凤琼溟自己也不由得怀疑自己起来。 可是再当她望向这双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仿佛时时刻刻都覆盖一层薄霜的冷眸时,这份动摇便很快烟消云散。 或许她不记得他的亲弟弟长大之后会长成什么模样,但这双只有那个人才会有的濯涟的眼睛,她一直都记得。 可是又为何不认她呢? 凤琼溟的神色渐渐平復下来, 几乎回到了先前的冷若寒霜,可嗓音却是柔和了些许,她问道:“你不肯认我么?” 凤迟龄看了眼地上的面纱,伸手拿起,递到她面前,平静地说道:“从未见过的人,为什么要相认。怕是郡主思念故人太久,认错了也情有可原。” 见被否认,凤琼溟微乎其微地低笑了一声,可这声笑却是噙着悲意与愧意。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后,将凤迟龄也给拉了起来,弯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拍到一半,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身前的小腹,抬眸温声问道:“还痛吗?” 瞧她神色平淡,语气也十分自然,凤迟龄的身体僵硬如冰雕。心道这画面和这问题搭配在一起也真是绝了。 不知为何,凤迟龄下意识地去瞥荆无忧。荆无忧也察觉到什么似的对上了他的视线。 ……一阵无言。 凤迟龄满脸尴尬,擒住凤琼溟的手腕,道:“我说了你认错人了,要杀快杀,不要这么动手动脚行不。” 凤琼溟说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 凤迟龄瞥头:“我没有,你谁啊。” 凤琼溟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罢了,知道你平安无事,还变得这么厉害我也就放心了。” “真是够了”凤迟龄扶额,“还杀我不,不杀我就走了。” 凤琼溟挑了挑眉,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动作,席淮君脸色登时一变,喝道:“郡主,你就这样放跑了他,回头不怕帝后怪罪吗!?” 凤迟龄倏然无声无息地走到荆无忧跟前,一语不发地拉住他的手腕,目光极其不善地睨了一眼席淮君,活像是在看垃圾。 凤琼溟手中的白羽剑化回原形白羽扇。她站的笔直,身材纤细却如同松柏。 “帝后?我何曾真正怕过。”顿了顿,她又道,“要说这世界上我唯一怕的,就是我所在意的人的安危与心绪了。这一点龄儿他和我很像。” 第117页 只不过他与孤身一人的自己不同。 凤琼溟现在虽然是南阳城郡主,人人敬仰,却是茕茕孑立,未有伴侣。 到目前为止,在这世界上能让她如此挂念其安危与心绪的,恐怕也只有流着同一血脉的亲人才能做到。 所以她挂念、担心凤迟龄。 从凤迟龄的眼神中,凤琼溟能看出来他也是一样。只不过能让他如此挂念、担心的却是另有其人。 反正不是自己。 或许这孩子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他所惦记着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凤琼溟将面纱重新戴上,好整以暇道:“席淮君,就算你是前辈,我也不允许你伤我弟弟一根寒毛……不过不用我动手,你已经被一个复杂的人物给盯上了,日后可得谨慎小心了。” 席淮君匪夷所思,想着整座南阳成里有谁的修为是比他还高的,当即反驳道:“郡主这讲的是什么话,莫非有人能伤了我不成?试问修为在我之上的人同我无冤无仇不会害我,而那些与我有仇的不过类似凤迟龄这种修为在我之下的,又有什么能耐让我谨慎、小心?” 凤琼溟道:“龄儿的修为早晚会凌驾于你之上,但我说的让你小心的人不是他。” 席淮君挑眉不悦道:“哦?” 凤琼溟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白羽扇轻挥,足尖一点,如同脚踏白如雪的羽毛,离开了。 她不回答,席淮君也不追问。 见凤琼溟离开,他脸上的怒意更甚,加上面容苍老,体型稍微有些臃肿,活像是生了闷气的老葫芦。 半晌过后,长鬍子一甩,忿忿拂袖离开。 · 凤迟龄拽着荆无忧离开一段路后,就松开了手。 后者抬眸看着身旁人的侧颜,一轱辘的问题憋在肚子里不知该不该问出来。 在喉咙里斟酌许久,荆无忧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他询问道:“师兄当真的不认识郡主吗?” 凤迟龄挑眉道:“你不信我?” 荆无忧:“不是,我信师兄。” 凤迟龄似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冷冷瞥了他一眼后又不禁蹙了蹙眉,沉声道:“你的脸怎么了?” 荆无忧抬手扶上自己之前被冰棱擦伤的脸颊,“……” 不是大师兄你伤的吗? 好在不用他真说出口,凤迟龄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他轻轻伸出手,凑在了荆无忧的脸庞上,冰凉的指尖扫过那处伤口,冻得眼前人嘶嘶抽了几口气。 片晌,那小道的殷红伤口蓦地癒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不出一日便能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凤迟龄郑重道:“对不起。” ……他好像总是会伤到他,并且每次都是没来由的。 荆无忧受宠若惊:“没关系,其实不疼,一点都不疼。比起我,大师兄你的伤更加要紧。” 凤迟龄揉揉脖颈,道:“先前时间比较紧,就没怎么注重,不过不频繁动用灵力的话也没什么感觉,所以不用担心。况且比起腹部那块伤,我膝盖更疼。” 荆无忧猝然阴沉下脸。 他明白按照大师兄的个性,宁可强撑,亦或是死也不可能向任何人屈服半分,除非是自愿,否则当场让他在别人的面前跪下无疑就是要逼疯他。 荆无忧道:“他这样对待师兄,我迟早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凤迟龄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把那老头儿的头髮全拔了怎么样?” 荆无忧忍不住笑着点头道:“当然好。”大师兄说什么都好。 凤迟龄下意识地又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回客栈吧,我有点想吃东西,要你做的。” 荆无忧握住头顶上的那只手道:“师兄不摸我头的话我就做。” 凤迟龄闻言,双手齐上一顿乱抚,揉的荆无忧弯下腰一个劲儿地阻拦。 越是让他别摸,他就越是要摸,看这位小师弟还能忍他多久。 他无理取闹地哈哈笑道,“我爱摸就摸,你也必须做。” “……师兄你不讲道理。” “我就是道理,你想怎么样吧。” “……” 凤迟龄现在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因为他发现有一个关心他的至亲,尚且活在这个世上。 · 数天后,南阳城宫殿 一声陶瓷花瓶摔落在地而发出的巨大声响贯彻在整个主殿内,兰素心指着凤琼溟,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疾言厉色道:“你说你不想杀他!?” 凤琼溟淡声回应道:“是。” 兰素心道:“理由呢!?” “没有理由。”凤琼溟道:“我是不会杀他的。” 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急了,兰素心倏地笑了,道:“好啊,果然如席淮君所言,那傢伙当真是个祸水,连你这种无情之人都能迷惑……呵呵,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能让你狠不了心动手杀他!” 凤琼溟敛眸不语,过了许久又开口道:“据我所知,帝后于几天前同沈公子一起冤枉了一位公子,没有证据就指责其杀青楼女子,甚至动手伤人。直到前几日我才知晓,那人原来就是凤迟龄。” 第118页 她从不屑于用口头中的话语刻意去堵人,可若是为了维护关心的人,又何尝不可。 兰素心面部肌肉一抽,道:“那又如何?” 凤琼溟言简意赅道:“那您可真无耻。” 她脸上没有挂着一丝表情地骂着。 兰素心勐地拍案而起,一旁的沈烨清缓缓将目光落在了凤琼溟的身上,道:“郡主大人,注意言辞。” 凤琼溟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神情淡漠至极,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沖帝后拱手道:“以后就不要随意差遣我了,您也不需要为您的无耻找藉口,先告辞了。” 兰素心刚想开口辩驳就被她的一句“无需为无耻找藉口”给气得没声了。 见凤琼溟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内,兰素心蓦地坐了回去,五指成拳深深陷入手掌里,深唿一口气后,她道:“罢了,反正我现在的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没有使用。话说萧然那小子怎么样了,招了没?” 主与次的事,她还是分的很清楚。 凤迟龄晚点死没关系,但意图对太子不利的人还是得尽快查找出来。 沈烨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素心。 兰素心见状蹙眉道:“怎么了?” 沈烨清双膝一曲,倏然跪下,作揖道:“臣无能,让身处牢狱的萧然给逃跑了。” 第61章 灭门 · 长夜漫漫, 乌鸦的叫声掠过天际。 道路蜿蜒曲折,周围环境昏昏沉沉,光线昏暗,两旁一棵棵墨绿成片的古树,笼罩着一股诡异瘆人的气息。 萧然跟着前面的身披黑色斗篷、瞧不见容貌的人惴惴不安地走着。 他把手贴在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胳膊上摩挲取暖,东张西望地走了许久,缩着脖子胆怯道:“这里是哪里,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带我逃离啊?” 他问了三个问题,身披斗篷的人却只回答了一个, “靠近城门的一片小树林,穿过这里就能望见那家酒楼与青楼。” 斗篷人嗓音沙哑低沉,与那一身乌黑阴沉的装扮相得益彰。 尽显诡谲。 萧然心想对方不肯告诉他的身份也就罢了,但连为什么要帮他都不肯说就有些奇怪了, 于是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斗篷人回答:“我可没有帮你。” 萧然撅着嘴,心道对方可真是奇怪。明明帮了他却偏偏说没帮。 黑暗中, 斗篷人霎时停下脚步。 萧然不由得抬眸,不知不觉中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小林子,能望见远处昏昏的灯光。 萧然觉得自己终于要重回自由了,心中大喜, 边拱手边接连二三地言谢,拔腿就要往那光线处跑去,却猝然被一道黑色的气雾状的东西给绊住了脚,身子重心不稳“噗通”摔倒在了地上。 正摔个狗吃屎晕头转向中, 斗篷人已经来到跟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倏然,那张只要见过就不会再忘记的脸清晰无比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萧然睁大双眼,讶异道:“是你!” 斗篷人沙哑无比的声音与其容貌的差异,让萧然的心仿佛被灌了铅的沉重。 正在后者想要尬着脸寒暄几句,斗篷人突然道:“我说过,我可没有帮你。” 暗藏在掌心内的混浊黑气在下一刻离手。 一阵乌鸦与其他鸟类的惊叫蓦地毫无预兆的混在一起,然后冲破天际。 从上空中飘落几根黑色的羽毛,斗篷人缓缓弯下腰,捡起一根,翻来弄去地观赏着手中的鸦羽,半晌后再将之扔回地上,旋身化作一团黑雾离开。 现在这里充斥着死寂,留在干硬泥土上的有一堆零零散散的黑色羽毛,一滩潺潺而动的猩红血液…… 与一个脸色如墙漆刷白,腹部被捅出个血淋淋大洞的死人。 · 第二天,凤迟龄与荆无忧坐在客栈房间里双目相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盘棋。棋面由数颗黑棋与白棋组成。 凤迟龄也是想专心下棋的,可是对面的人投过来的视线实在是太刺目,并且时不时就要把脸凑过来。 于是不得不让他一心二用地一边下着棋一边拿手抵住对方越凑越近的额头。 也许是受不了现在的状况,凤迟龄放下手中的黑棋,道:“你二师弟去北庭镇已有一段时日了,火狐那儿也没传来过消息。在那事儿逼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终日无所事事地等待有关太子殿下最新行程的消息,除此之外下棋吃饭逛街睡觉,唯一的正经事也只有在寝息前打坐修炼,你真心觉得这样有意思?” 荆无忧双手撑着腮帮子,专心致志地看着凤迟龄,笑容满面回答道:“只要和大师兄在一起,做什么都有意思。” 又一句瘆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鬼话。 但是不怎么讨厌。 凤迟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后俯下身子,在荆无忧耳畔语道:“和你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 嗓音轻柔的有些迷离,荆无忧霎时愣了,随即只听一声小到不能再小的“啵”声传入耳朵里,脸颊上还留着对方独有的冰凉温度。 亲的太浅太快,一丝痕迹都还没有留下。 荆无忧摸着那冰冰凉的半张脸,整个人都冰冰凉了。等艰难地从神游中缓回来,他正色道:“大师兄,能不能再来一次,这次我做好了准备。” 第119页 ……什么准备?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半晌,拿扇子敲他脑袋,说道:“你想得美。” 谁让这小子总是占他便宜,搞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才会撩,不然凤迟龄也不会做出这种只有在上辈子才会做的事。 ……不过确切来说他上辈子也没亲过人,只是单纯的妖颜惑国。 眼看荆无忧盯着他的目光愈发炙热,凤迟龄投过去的目光就愈发冰冷,他是受不了这货了,白眼道:“走,我带你练箭去。” 射这玩意儿就没准过一次的人要教这位基本百发百中的人,天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荆无忧也没揭穿他,笑盈盈地跟着他准备离开客栈,找一个合适的空地练习。 可是当他们正要出客栈大门时,一个熟悉又凌乱的男子忽然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位面色惊骇的红衣男子。 正是上官允与火狐。 上官允衣衫上嵌着顽固的泥巴,蓬头垢面,脸上泪痕清晰可见,憷目惊心的血丝遍布在瞳孔周围。 他冲进来后,没走几下就跌倒了。 凤迟龄和荆无忧都愣住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火狐蹲下身子去搀扶他,听着这跌在地上,面目全非的人哭得撕心裂肺,荆无忧眼睫微微颤抖,在他身边半蹲下来为其查看伤势。 上官允虽然样貌惨烈了点,但却没有受伤。衣服上残留的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也不是来源他自己的。 凤迟龄端立在原地,没有上前,而是望向火狐,凝神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弄成了这样?” 火狐复杂地看着上官允两只手直打哆嗦,失魂落魄的模样,艰难地道:“上官公子的父母、兄弟都被人害了……无一生还。” 说到这上官允身形勐烈抽搐,张舞着爪子就要再动,荆无忧眼疾手快地在他脖颈上落下一个手刀,将他打晕过去后,皱眉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人害?” 凤迟龄淡漠地扫了他的小师弟一眼,然后看向火狐,直接问出了重点:“是何人所为?” “不清楚,只是……”火狐从身上翻找出了一张黄纸,将其抚平,“我在变成血海的上官府里找到了这张纸。” 凤迟龄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昔日初见,无冤无仇。今日却屠吾满门,此乃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我儿允,终有一日为吾妻吾子必报仇雪恨。 杀吾者…… 纸张黄旧,写的是血书。 字体歪歪扭扭,好在还算看得清,意思也很好理解。只不过到了带有最为重要的信息,也就是在写到杀我者的时候却断开了,只在“者”字后头跟了一个撇的笔画。 凤迟龄问道:“这个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火狐道:“在上官老爷的尸身旁找到的,当时这张纸压在他身下,隐藏得很隐秘。若不是我仔细查看了下各个尸首,否则还找不到。” 凤迟龄举着那张纸,肃穆道:“上官允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突然回去?” 火狐回答道:“我想是的,在尊主和荆……公子离开不久后我就接到了一封说是要给上官公子的信,出于隐私就没打开来看,谁知道上官公子看后突然崩溃,叫着嚷着,不惜对我拔剑相向也要回北庭。” “他也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只好陪他一块去,哪知道上官府原来是被灭门了,死相……惨不忍睹,腹部基本被连皮带肉整个捅穿了。” 荆无忧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就连昏厥时眼角还能渗出泪水的二师兄。 哪怕他再怎么不把这个痞里痞气,从来没个正经的二师兄放在心上,好歹也是相处了五年的时间,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更何况还是同门。 所以要说他不担心上官允,那是不可能的。 他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兇手的线索,只有一点也好。” 只要有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也能顺藤摸瓜得找出来。要怕就怕连着微不足道的一点都没有。 火狐对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殊不知是否为错觉,在他瞥向凤迟龄的时候,目光微微有些胆怯。 凤迟龄蹙眉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这是什么表情?” 火狐犹豫道:“是有的,只不过……” 望他吞吞吐吐,迟迟不肯说出来,荆无忧也有点不耐烦了,质问道:“只不过什么,既然有线索你就快点说。” 火狐双目紧闭,抿起嘴,仿佛豁出去了地道:“我在上官府外附近巡视的时候,碰到那里前不久才刚退休的老奴。据他所说是几天之前来了一位穿蓝色衣服的,和一位穿白色衣服的,两个人都是男子,在府里小住,聊聊有关上官公子平日里的事……然后上官家灭门那日,那两个人也没有离开,然而在现场却没有找到他们俩的尸身。” 在听到“聊聊有关上官公子平日里的事”后,荆无忧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眸中寒星与火光交错沖天,沉声问道:“你说的那两个人,是谁?” 火狐看了一眼凤迟龄后,又迅速低下了头,手中拳头紧了紧,蹙眉闭眸道:“那位老奴说,穿着蓝衣服的男子,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第120页 第62章 星图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空气里的灰尘似乎也变得呛人了。 凤迟龄感到由衷地心累,那句卡在喉咙里的“又要搞我”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冷然问道:“这些话上官允听到了?” 火狐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听到了,可是他没信。” 凤迟龄有意无意地垂眸看向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上官允,无声地嘆了口气。 看来还不算太笨。 他和荆无忧以及上官允本人在此之前待在南阳城里, 根本没有时间跑去北庭,而那老奴口中所说的白衣男子指的应该是洛潇。 可是他也因为要渡劫而闭关,亦没有可能会去上官府, 也没有理由去。 无非就是那之前装扮他的模样,杀害青楼女子并且嫁祸他的人罢了。 凤迟龄问向火狐:“除了那位老奴,上官府里可还有人生还?” 火狐摇了摇头。 凤迟龄又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比如残留下的剑意。” 火狐道:“并没有留下什么剑意,但是……好像有一些碎碎的黄颜色的纸屑, 但是因为碎的太散,瞧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 凤迟龄眯了眯眼:“黄颜色的纸,八成就是传送符。我在邪绫堂里询问紫魇的时候,他告诉我那人会易容,你当日所见的老奴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人, 他说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老奴口中见到了我和洛潇都是兇手故意装扮的;如果是假的,那就证明你当日见到的老奴压根就不是什么老奴,而是兇手本人。归根结底, 那个人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弄死我,可是却又打不过我,所以只能用这种手段。” 不是沈烨清就是盛容轩和兰素心。 席淮君除外。 原本兰素心是不包括在内的。 因为先前凤迟龄认为堂堂帝后,要是想杀谁,大可以肯光明正大地杀他,不需要耍卑劣的小手段。 可谁知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卑劣,自己不动手就想借刀杀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也是她弄的。 兰素心的嫌疑最大,但不代表沈烨清和盛容轩无罪,行当帮凶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没有可能是席淮君,是因为他并非东煜皇族,况且那老头半条腿都快入土了,哪里还有这个闲工夫搞心机。巴不得提着他的脑袋跑到大街上示众,朗声告诉众人:瞧,这就是祸水的下场。 又何必搞这种暗地里的小手段。 凤迟龄垂敛眼睑,呢喃道:“目前看来,那人下手的动机是想让上官允与我疏远,让他怀疑我。” 荆无忧肃穆道:“二师兄应当不至于那么蠢会相信。” 凤迟龄道:“只怕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么蛾子……” 话音刚落,一道鞭影从天而降,噼开了客栈大门。 火狐一愣,下意识地将凤迟龄挡在身后,而后者前看都不用看,立马扶额,道:“帝后,我猜你又要说是不是该给你一个解释了。” 兰素心,沈烨清二人不负所望地来到此处。前者昂首道:“你明白就好,凤迟龄,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荆无忧将上官允拖至一旁木凳上,然后跑到凤迟龄身边,只听身旁人道:“问错人了吧,你应该问问你旁边的人,还有那个姓盛的,以及你自己。” 兰素心握着繁骨鞭的手紧了紧,蹙眉道:“怎么,你还怀疑我们?” 凤迟龄嗤笑道:“很奇怪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矛头指向我,我看起来当真那么好背锅?之前青楼那次的教训你们还没吃够是吧。” 兰素心气的咬牙:“上次没有证据,的确是我等莽撞。不过这次的人证、物证,全都有。” 荆无忧道:“上次不也有人证,可是结果呢?我认为帝后您应该好好彻查身边的人一番,免得有不干净的人混入。更何况您这样一而再地针对我大师兄,也可疑得很。” 兰素心怒极反笑道:“哟,还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为什么要杀了萧然这个可能知道是谁要害我儿子的线索人物!?” 这句话久久迴荡在空气中,三脸茫然。 凤迟龄道:“……萧然死了?” 火狐道:“不是上官公子——” 他说到一半住了口,边上的上官允渐渐醒来,瘫坐在木凳上,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妥妥的失魂落魄状。 兰素心说道:“萧然的尸体于昨天夜里在酒楼附近的树林转悠的醉汉发现,尸首血肉模煳,腹部被捅出了个大洞,手里还攥有一张血书。” 凤迟龄下意识地瞥向上官允,心道竟与他家人的情况如出一辙。 兰素心将那张血书直接带在了身上,展现在中人面前,只不过这次只写了一个字:龄。 她道:“除了这张纸外,我还听沈烨清说你和萧然之间存在着有一些矛盾,曾一度想杀了他。想必就是你动的手吧?” 凤迟龄冷笑道:“我若真想杀他,他还能苟活到今天才死?再说他不是在你们那接受审问吗,我要怎么杀他?还有这张血书,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造假。” 兰素心一字一顿道:“狡辩。” 第121页 荆无忧冷着脸道:“被冤枉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辩解?更何况这还不是第一次。” 闻声瞪他一眼之后,兰素心负手道:“有了上次,这次当然不会草率,所以能证明是你所为的人证、物证,可远远不止这些。” 说完,她抛下一枚面具,“这玩意是在那片树林周围找到的。” 凤迟龄从容不迫地翻出自己衣兜里的面具看向她,挑眉不语。 兰素心有条不紊道:“或许是你有备份的呢?” 凤迟龄等人白眼。 不稍须臾,忽然从门外涌进来一波人群。模样皆是南阳城里的百姓,其中还有凤迟龄眼熟的一个卖法器的老闆。 他们在见到凤迟龄容颜的瞬间全不由得呆了呆,在沈烨清挥了一把清醒散后才即使恢復了神志,却依旧不敢正面瞧那个人的相貌。 那卖法器的老闆道:“就是这个人,前几天在我的店买东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也不付钱,我提醒他付钱他就拿剑想杀我。我店里的一把上好的弓就是被他的师弟拿走了!”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木桌上的冰蓝色弓箭。 凤迟龄白眼道:“胡说八道。” 他可是付了钱的,也不存在着拿剑架在他脖子上的事。 “不对,就是你,你有,我没有胡说八道。你一定有,对,你还扔我一条虫子,你有,你……” 这人的两只眼珠子突然乱转,说出来的话也是语无伦次,唿吸急促,手上青筋突起,呈暗紫色。 凤迟龄二话不说拽住这个人的衣襟,尝试着撕他的脸,没有脱落下来什么,接着朝他的后脖颈上瞥去,再顺手一推将这个人摔在了地上。 狞笑道:“帝后可真是仁德聪慧啊,找一个中了蛊的人指控我。” “他说是你扔了一条虫子,怎么听都像是你干的。”兰素心面无表情片刻,猝笑道,“所以,您才更胜一筹呢,魔尊大人。” 凤迟龄微微一滞,荆无忧睁大了眼睛。 兰素心道:“我还想你是谁,直到不久前才知晓你原来就是魔尊。呵呵,说什么中蛊,蛊虫被盗,到头来这噬魂蛊本就是你的东西!是你,想害我儿子!” 凤迟龄不紧不慢道:“噬魂蛊已经丢失,想害你儿子的人不是我。” “放屁!”兰素心谩骂道,“老娘从未听说过什么噬魂蛊丢失的事,倘若真的遗失,又怎会不告知天下!?还是说下手的人其实你的什么亲密之人,使得你心甘情愿背这锅。” 说到“亲密之人”时,兰素心无声无息地瞪了一眼凤迟龄身边的荆无忧,忽然笑道:“比如他。” 她早就想弄死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了,五年前居然没将他彻底弄死,这次又何不可藉机杀了他。 繁骨鞭晃眼,兰素心将鞭绳指向荆无忧,道:“你不想看着你大师兄蒙屈受冤吧,只要你承认是你做的,萧然的死,还有意图伤我儿子的罪责,你的师兄就不用承受万箭穿心之刑,相对的,由你来承受。” 荆无忧还未开口,凤迟龄就忍不住笑道:“你说什么?万箭穿心之刑?你觉得你有这个能耐?” 说什么人证物证,兰素心多半只是瞄准了他是魔尊,且紫魇王没有将噬魂蛊丢失一事告知他们的这点,而想要杀他。 “怎么没有?凤迟龄,你最好看看我手上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在兰素心的手上出现了一团湛蓝色的模煳星海,其中七颗星毫无规律地连串在一起,发出微弱的蓝色光芒,宛若夜空里的明星。 分明是如此美丽的情景,凤迟龄却是脸色一变。 尽管饱受了再多的质疑与怀疑,他都是操持着“你们接着编,我急算我输”的从容态度,可如今那张冰冷的脸却不能再维持地住了。 他两眼死死地盯着兰素心掌心里浮现的一片情景,狠狠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道:“这是谁给你的?” 兰素心盯着手掌心上空的星海,嘴角一勾,笑了笑。 眸中映出星海一片,他对凤迟龄的反应非常满意,说道:“能这么着急,看来这当真是你的命格星咯。” 第63章 美人 凤迟龄还是那句话:“这是谁给你的。” 说话间, 他的眼睛里充盈了几道血丝,死死地盯着这副星图。 那眼神几欲将这张蔚蓝星海焚烧得一干二净。 荆无忧颇为担忧地唤道:“师兄?” 他看不懂这副闪着暗暗蓝光的星图,自然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大师兄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且主要原因就是这个。 兰素心笑道:“想知道某个人的命格星图只需要那个人的几滴血,扔进皇宫里的命星阁等个几天几夜,自然就可以得到手。” 他的血液不难得到, 几日前在青楼外边,席淮君攻击凤迟龄的时候,正好吐了一口鲜血。 而此刻, 凤迟龄直勾勾地瞪着他,脸色黑得吓人,也没有说话,拳头愈发握紧, 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也时不时发出来。 记得在上辈子,他还小的时候。 就因为别人拿他生来就剋死了爹, 母亲在他出生后患了重病,姐姐为了挣钱养家而去酒馆卖唱,那里的客人因为毛手毛脚被他的姐姐拿刀砍了手后,也被关进了大牢等这诸多不幸开玩笑, 让人怀疑他命中带煞。 第122页 当时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使得皇城里一官员受百姓高价,索要凤迟龄的命格星图,且扬言要几百张。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被一路从城外拖进命星阁内,几乎抽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抽完后就被随意抛到皇宫外,奄奄一息地倒在冰凉的地上,饱受过路人的嘲笑。 这还不是最恨的。 最恨的那几百张命格星图就这样被用心之人到处传播,自然也能传到皇宫之中地位高的人的耳中。 得知此命格为大凶,甚至不是一般的大凶,总不能为一人让全城所有人都一起陪葬,于是下令全城通缉处死凤迟龄。 当时的那段日子过的可真不是人过的,要不是洛潇的出现,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他,他兴许早就死那儿了。 在他这辈子刚刚重生的时间线看,这些事应当也是发生过了。 可不知为何,在他刚来到南阳城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人提到过。 要么是时间过得太久,南阳城里的百姓早把这件事给忘了;要么就是天道在他重生之后,在这一辈子替他篡改了这段经歷。 可是事实终究是发生过的。 他曾经被这东西害的有多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如今兰素心持有这张命格星图,难免会引得他心绪不稳。 半晌,凤迟龄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兰素心道:“做什么?当然是找到了个很好的理由来杀你啊。天灾命格,祸国殃民,必须死。” 话音甫一落,繁骨鞭掠过之处枯花萎草纷飞,嵌有倒刺的长鞭噼天盖地袭来。 凤迟龄足下一点,掀飞了拦路的百姓,荆无忧与他一同拔腿就往外跑。而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繁骨鞭给抽出了道深沟,碎石腾飞。 兰素心喝道:“追!” 就在兰素心与沈烨清动身的时候,眼前被一片燃烧的烈火阻拦住了。二人的视线朝那火的根源寻去。 火狐拦在他们眼前,红色衣袂虽被烈火燃烧却没有损伤分毫,似乎与火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棕红的眸子里满是肃杀之色,它道:“与尊主为敌,不自量力!” · 四面八方不断有鍊气期、筑基期的人涌来,各个双目发红,肌肤隐隐泛紫。 这些人皆是被下了噬魂蛊的。 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踢的踢,踹的踹,打的打,只要不让他们触碰到自己。 南阳城里现在是不能待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目的,值得大费周章撒播噬魂蛊来弄他。 身旁倏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喘气,瞥头一望才发现荆无忧正在竭尽全力追赶自己的速度。 凤迟龄忍不住挑眉道:“你跟来做什么,帝后要杀的人是我,这些中了蛊而被操控的人想杀的人也是我,和你没什么关系,别瞎凑热闹。” 荆无忧对他的话有点生气:“他们对师兄不利就是对我不利,我说过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凤迟龄跃上墙,从这里可以远远望见南阳城门,他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你现在跟着我准没好果子吃。” 荆无忧跟着翻上来,坚定道:“我不在乎。” 此刻,一句故意拖长尾音的声音忽然亲至:“当真是师兄弟情深。” 这声音有些陌生,两人闻声转首。一位身着束身夜行衣的男子正半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那名男子手里握着两把双刃,相貌勉强称得上是英俊,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时日已久的疤痕,给这张英俊的脸徒增了几分戾气。 他在扫向凤迟龄的时候,微微瞪大了眼睛,来兴趣似的道:“哟呵,还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美人,就这么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先赔本大爷玩玩,兴许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一根利箭蓦地冲来,黑衣男子半空截住,徒手捏断后,颇不耐烦地瞪向面色阴沉的荆无忧,道:“我在跟你师兄说话,你掺乎什么?看在你是皇子的份上就饶你一命,识相的快点滚。” 荆无忧的双眸冷到九天寒月,俊俏的脸庞蒙上一席霜色,冷然道:“光是你方才对我师兄说的那番话,你今日必须葬身于此处。” 黑衣男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几声后,道:“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咯。哦对了,除了我之后还会有别人来杀小美人,帝后都说了,谁能杀了你,赏金千千万。 “美人你好好想想啊,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就先从了我,等我们快活快活够了再死也好啊。” 一道噙着灵力的箭矢飞快袭去,再次被他截住,这次手掌心内稍微溢出了几丝烟雾,他嬉笑道:“哟,这次厉害了呀,有筑基后期的程度呢,了不起了不起,不愧是上任太子,比现任的太子厉害多了呢。” 这人的修为没有金丹后期也有金丹中期,荆无忧不是他的对手。 凭他固执的个性,一定不会让凤迟龄一个人面对,但是说句实话,现在的荆无忧当真帮不到他什么。 凤迟龄小声道:“无忧,我命令你即刻出城,回璇崑山找师尊。” “什么?”荆无忧蹙眉,“璇崑山封山了,师尊若不自己出关没有人能进的去。还有我要是走了,师兄不就是一个人了么,岂不是很危险?” 第123页 凤迟龄道:“都十天半个月了,更何况只是个雷劫而已,又不是没挨过几道,等你赶到北庭镇时,他也差不多出关了。况且在洛潇来之前,我不会随便跟人动手,能逃就逃,要真打起来的话,灵力往外扩散,会被席淮君那个老傢伙发现行踪,到那时才是真的危险。” 唉,这种时候要是能和沈烨清一样有传送符这玩意儿就好了。谁让现在对方和自己是对立的处境,又不可能开口去要。 荆无忧犹豫:“可是……” 凤迟龄道:“没时间犹豫了,你若真想帮我,就照我说的做。” “……好,我听师兄的,我一定会带师尊一同前来,大师兄你千万要等我。” “我等你。” 黑衣人抱臂在上空观察了好久,掏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道:“聊完了吗,聊完了就该滚的滚,该……玩的玩。” “警告你最好收起你那骯脏的思想。” 荆无忧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抛下一句话后,按照凤迟龄的话,从墙檐上跳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门那赶去。 “呿,我当有多么厉害,原来是个只会逃跑放狠话的缩头乌龟啊。”说着说着,黑衣的视线再次睨向凤迟龄,喜上眉梢道,“美人考虑好了吗,我先不杀你,等玩够了再商量商量要不要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啊。” 凤迟龄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倏地,他微微一笑,如一卷春风吹散了久久不化的冰雪,道:“好啊,我们可以先玩一下。” 声音如溪水涓流,缠绵而灵动。 黑衣男子神情顿时恍惚,双目迷离,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变得淫靡起来。 他缓缓从天上降落,一步一步往凤迟龄的方向走去,双臂举在半空中,生怕眼前的人不翼而飞,道:“美人果真是聪明人,就站在那儿,可不要跑哦~” 凤迟龄负手而立,眯眼笑道:“不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有魅力的人呢。” 黑衣男子的脸上春光更甚,他被这张迷得晕头转向,都有些结巴了:“真,真的吗,何以见得?” 眼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凤迟龄歪头道:“有很多啊,比如我喜欢穿黑衣服的男人,瞧上去就特别有魅力,就比如我师弟……还有你。” “况且啊,我喜欢修为厉害的,最好是金丹期以上。这一点我师弟就不满足了,所以目前看来,还是你最符合我的要求了。” “小美人的嘴可真甜,我喜欢。”不知不觉,黑衣男子已经走到凤迟龄的跟前,他比凤迟龄要稍稍高处半个个头,“不知道这张小嘴尝起来,味道会是怎样的?” 凤迟龄微微一笑,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黑衣男子见状更兴奋了,他已然闭上了眼睛,做出回应似的双手就要往对方的腰部上贴去,却在即将接触到的一剎那,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被一只满是皮包骨头的手给拽住了一般。 “美人?” 没得到回应,手背上却传开一股皮肤被钉穿的疼痛。 黑衣男子兀然睁眼,瞬间被吓得差点脚下一软。 抱住他的人哪里还是凤迟龄,而是一个只剩一架没有血肉,腰际两侧还多出一双手的白骨。 他垂眸一望,两只手还好好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骷髅手。 而黑衣男子举在半空中的手即刻被那只多余的手给顺势拧断。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天际,与之混在一起的,是那阴仄仄的咯咯嬉笑。 “来玩啊。” 第64章 半身 · 南阳城门死死紧闭, 这次兰素心等人也是做好了充足准备,在城门上空设置了一道结界,只要修为在元婴以下,任所有活物都插翅难飞,所以论常理来讲,荆无忧并不能轻易攻破。 要是凤迟龄想要出城,以他的元婴期修为的确可以破开这道结界。 可如此一来, 不仅是兰素心,包括席淮君也能一路追踪他的灵气痕迹而追赶至此。 城门周围空荡荡,没有生气。 荆无忧站立在原地, 手握弓箭,一双冷眼直勾勾地刺在偌大的城门,其中的敌意仿佛就像是要把这座城门炸得粉碎。 他的站姿笔直,微微侧过身, 左手持弓,右手将一根灵力化作的利剑架在其中。 良晌, 他闭上了眼睛,风吹草动的各类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句话蓦地从他口中脱口而出:梦中的这个时候,你的能力可远远不止于此啊,荆无忧。 离弦之箭直逼城门结界, 箭尾泛起一波赫色烈焰,风吹的他青丝紊乱,面容冷峻。 阻挡在眼前的结界霎时崩裂,城门“吱呀”打开, 映照出城门外的一片世界。 兴许是错觉,荆无忧在望见结界铺天盖地地碎裂之后,嘴角有那么一瞬间上扬,从眼眸中扫射出来的寒星能将人整个冻僵,笑容嗜血似鬼魅。 但凡阻拦我的道路,下场就是这样。 这座城本来就是我的,太子位也是我的,只要我想要就一定会拿回来。 哪怕是屠城,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屠,因为这是我的东西,只能任由我宰割,其他人敢碰我看中的任何东西,下场就是死。 第124页 ……大师兄除外。 他的本性就是这样,也一定会像说的这么去做——若是没有遇见凤迟龄的话。 对于现在的荆无忧来讲,凤迟龄就是他的全部。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城也好,太子位也罢,他只要凤迟龄一个人,只要他的大师兄。 这一生,非他不可。 跑出城外,跃过无数扎脚草丛,穿过参差不齐的成荫树木,一片广阔的碧湖近在眼前。 巧的是,一片无人的小舟正停靠在湖边,舟里还置有完好的划船工具,船夫应当就在这附近。 荆无忧心道来不及找这船的主人借用了,刚想一跃而上,一道青色剑光掀翻了那片小舟,溅起水花无数。 对此,荆无忧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侧过身,冷眼往一身鹅黄的盛容轩瞥去,薄唇轻启,开口道:“我没时间跟你耗。” “虽说现在帝后的目标是你的大师兄,但你也不能开脱,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帝后看在你身上留着皇族的血上,会放你一马。” 荆无忧嗤笑道:“她,放我?笑话。” 兰素心不杀他就不是兰素心了。 不过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往璇崑山,找师尊下山来替大师兄解围,这些私人恩怨以后再算不迟。 毕竟现在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可以帮到那个人。 相貌平平的盛容轩矜持一笑,身后跟着两位持剑的剑客。他自己为筑基后期,身后的两个人修为也大致在筑基前期与中期之间浮动。 倘若荆无忧出手狠一点,未必打不赢他们三人。 ……可是时间会拖的很久是肯定的。 现在当真没心思与这三个人缠斗,只能尽量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荆无忧拉弓蓄势待发,然而充斥着灵力的箭还没脱手,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天而降。 衣袂翻飞,身材轻盈,恍若谪仙。 凤琼溟背对着荆无忧,正面挡在了盛容轩的面前。 在荆无忧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也来了,不知是敌是友,而在发愣的时候,凤琼溟微微瞥过头,身子不动。 面纱覆盖住半张脸,侧脸更是望不见真容,眼睑半敛下,尤其冷淡地道了一句:“我拦住他,你放心走。” 荆无忧也不是个过分看重义气而不识时务的人。 凤琼溟的话音刚落,他就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一脚将那片被掀倒了的小舟给踹了正。 足尖一点,一跃而上。 他没这个心思划桨,直接使用灵力趋势脚下这片舟划动,小舟舟身立刻向指定的方向飞快划去,激起的水花在两边翻腾,不稍片刻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盛容轩见状,脸上不由得泛起一层怒意,他道:“郡主大人这是何意?私自放跑通缉犯,似乎不太……” “你称前任帝后的独子为通缉犯?”凤琼溟淡漠地注视着他,打断道,“光是你的这一句话,就能让你在牢里待上半辈子了。” 盛容轩沉默许久,歪头笑道:“我当郡主大人为人清冷,没想到还挺会呛人的……不过我对郡主您的名字倒是尤为的惊奇,原本还以为是巧合,可现在从您的举动上来看,您不杀凤迟龄的理由也明了了。” 凤琼溟冷然道:“来?” 她不屑与这个人多废话,在成功让荆无忧离开之后,她还要回城里帮助他唯一的亲人。 白羽扇顷刻间化作一柄长剑,剑吟声响彻而过。 盛容轩瞧对方浑身上下杀意逼人,一双蕴藏着九天寒月的眸子望过来,冷得令人髮指,身形僵硬,他不忍心道这姐弟俩的气质还真是如出一辙,相似的可怕。 “别急啊郡主,要不我们再多聊会儿?” 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一道噙着灵力的剑光闪过。 盛容轩与之身后二人一同朝旁边飞去,后背重重击倒在树干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在咳出了一口血后,晕了过去。 区区筑基后期,还敢挡元婴修士的道。 平淡且冷漠地扫了一眼后,凤琼溟欲动身,脚踝像是被人给拽住了,动弹不得。 她垂眸冷望,只望见一张看不见脸的,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从地底里钻出,一双带着漆黑皮套的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脚踝。 无声笑道:“不要多管闲事哦,姐姐大人。” · 怀里搂着一架白骨的黑衣男子早被吓的膛目结舌,连开口惊叫的机会有没有就被对方的骨爪给刺穿了咽喉。 粘稠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指骨。 凤迟龄这个时候早已跳下墙檐,将驭魔镜塞回衣襟里,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环顾着两旁房屋。 他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无从目的,见机行事。 脚步不停,走着走着,他望着那家先前与荆无忧二人待的客栈发了一会儿呆。 也就是在这发呆一的时间里,突然从一栋房屋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整个人也拉了进去。 眼前景象陡然转变,凤迟龄不由得一愣,睨向那位将他拽进来的女子。 这位女子肌肤黝黑,面容俏丽,眉间一点鲜艷的硃砂,与凤迟龄额间的一处颇有三分相似。 第125页 只不过这位女子的硃砂要更大一些,而凤迟龄的那一点硃砂不过如一颗痣般,若不仔细瞧来几乎不可能察觉,是非常的不明显。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挑起眉梢道:“谁?” 黑美人衣袖捂嘴腼腆一笑,道:“我叫如燕,公子你可是在被什么人追?” 城里大部分百姓都中了蛊虫,可这个人的神志似乎还很清醒。 凤迟龄对此怀有戒心,反问道:“你不知道帝后在全程搜捕我?这事应该闹的蛮大的。” “帝后……我早就受够她了,嚣张跋扈,哪里有帝后的样子。”叫如燕的女子在听到这些话后嘆了口气,说道,“我的父亲从今天早上开始变得有点奇怪,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要不是我昨天不在城内,估计也会变成那样吧。” “我瞧你模样,长的怪好看的,就暂时收留你一阵子吧,好让你避过帝后和沈公子等人的搜捕。” “以貌取人。”凤迟龄忍不住哼笑道,“就不怕我现在对你不利?” 如燕噘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对吧?” 凤迟龄冷冷扫她一眼后,环顾四周,问道:“这是你家?小成这副模样,你确定能藏我?藏哪里?” 如燕开玩笑道:“这里是简陋了点,但我家茅厕还是挺大的,不如你去那里避避?” 听到“茅厕”二字,凤迟龄脸色登时一变,嘴角抽搐:“我还是待这儿吧。” 要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去茅房里藏身,而且还是别人家的茅房,不如直接死了要来得有体面。 如燕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说道:“我开玩笑的,我家底下有个地窖,躲在里面绝对安全。” 凤迟龄:“带路?” 看似简陋的家具摆设里,地板上藏有一处机关,开启之后直通地窖。 由于光线昏暗,如燕举着一盏灯,带着凤迟龄一路往下走,期间,她询问道:“我看你无论是相貌衣着,还是举止言谈,都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是外来的吧,就你一个人吗?你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帝后给盯上的?” 视线到处转悠,一个劲儿地打量着周围陈设的凤迟龄敷衍道:“就我一个,兰素心看我不顺眼,想杀我。” 如燕颇为惊讶:“就只是看你不顺眼这么简单?不会吧。”再怎么嚣张跋扈也要有个限度吧。 凤迟龄哼唧道:“怎么不会,那泼妇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也不知道就她那样的山野村姑是怎么当上帝后的,长得稍微有个人样就能当了?” 寂静的地道里只有踏踏的脚步声,与二人的交谈声音。 听到这个问题,如燕哀声嘆气道:“要不是前任帝后为鬼尊之女,体内留着半个鬼修的血液,按照她的贤良淑德,又怎会被拉下了台,兰素心又怎会坐上帝后这个位置?” 凤迟龄一愣:“……鬼尊之女,上任帝后?” 如燕点头应道:“是啊,人和鬼的混血,上一位太子就是她所出的,叫什么名字忘记了,虽说母亲的身份比较可怕吧,但好歹在这个身份暴露之前为人一直挺好,对待百姓也是格外爱戴,在被王上处死之后,儿子的太子之位还是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位太子在五年还是六年前失踪了,一直都没有找回来,太子之位也不能这么空着,所以当今帝后兰素心的儿子就登上了太子之位,也就是荆思远殿下。为大局着想,没有人反对。” “可是我怀疑啊,上任太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失踪,而是被兰素心给害的,毕竟只要没有他,他的儿子就能够顺利当上太子。” 第65章 反将 凤迟龄沉着脸, 没有吭声。 从前洛潇虽然说过荆无忧的脉象看上去非妖即魔,可平日里同寻常的修真人比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要说比较突出的,恐怕也就是力气大了点加上长的好看点……没想到还是鬼尊的子孙? 虽说凤迟龄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什么鬼尊,但到底都有个“尊”字,必定是位不容小觑的人物。 总不可能像他自己那样,是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主吧。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荆无忧对这件事到底知不知情, 好像从来没听他亲口讲过关于他的事。 例如是东煜国曾经的太子,鬼尊之女的儿子…… 不过他不说,凤迟龄也不会怪他。 谁让他从来就没这个心思过问呢。 等在一间石门前停滞住, 如燕放下手里的灯,从腰间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在开启石门后,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陈旧的木架、木床、几坛包了红布的酒罈,以及由于常年没有打扫而积满的灰尘, 在石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 凤迟龄忍不住用手抵住口鼻,说道:“你多久没来这里过了?” 如燕重新拾起油灯, 笑道:“平常用不到,虽说脏了点儿,但好歹是个隐秘的地方,你就将就点儿吧。” 凤迟龄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 极度嫌弃地走了进去,左看看右望望,再道:“那就借住两日。” 两天后,荆无忧也该用洛潇一起赶来了。 不说他的师尊一定会无条件帮他, 各类奇珍异宝也有很多,传送符应该也会有。 第126页 南阳城里人多势众,还有那隐藏在暗中的陷害他的人在,就算敌不过,跑总可以吧。 虽然面子似乎不太过得过去,但要他硬碰硬,大开杀戒还是免了。 不是说他有多心善,兰素心与席淮君这种毫无理由却又与他过不去的人,死多少次都不足惜。 只是他的修为恐怕不敌席淮君,再加上兰素心沈烨清等人,要想不输必然会动用驭魔镜,而肆意动用驭魔镜里的妖魔鬼怪,借它们的力量,又会将整座城拉下深渊,形成难以消弭的战火。 这样做必会使天道不满,哪怕他已经重生了,南阳城的灭亡也与他有一丝瓜葛。到那个时候,天道怕是再也容不下他。 将近百道的天雷,眼睁睁看着在意自己的人的死…… 上辈子的事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如燕笑眯眯地转过身,道:“当然可以,等两天后你的师弟也差不多能赶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去了。” 凤迟龄微微一顿,转过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师弟?” “……”如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没听对方回答,凤迟龄不由得蹙起眉,沉声道:“我从未开口提过我有师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因为……我要拿你去换赏金,自然知道你的事!!” 说罢,石门在下一秒紧紧闭合,如燕那张由于笑得过甚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也被隔在了地窖之外。 凤迟龄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眉眼如水一般平静。 他自然无比地扭过头,视线盯在一处,径直慢步到一张石床前,跨起一条腿,合手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脚高高翘起,阖眼道:“我只是问一下,要不要拿那么丑的表情摆出来看,呕。” · 如燕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爬上陆地。他一出地窖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兰素心。 巧的是,此时兰素心与沈烨清正好在如燕身处的房屋外头周旋。 在确定这一处也没有留下溯雪的剑意亦或者是凤迟龄的几丝灵力,正当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如燕叫住了他们。 兰素心眼神如刀,凌厉地扫她了一眼后,迈步朝她那儿走去,厉声道:“你有何事?” 如燕激动地两手无处安放,拍着胸脯,朗声问道:“我,我抓到了凤迟龄,就关在我家地窖里头。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会重守承诺……会给赏金的吧!?” 一听对方的话,兰素心一改前态,莞尔道:“当然,要多少都没有问题。快带我们去吧。” 沈烨清却警惕地道:“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是如何抓的到他的?” 这么一说,兰素心也开始怀疑。 如燕连忙解释道:“我当然没敢和他硬碰硬,打是打不过,骗骗还是可以的。男人嘛,根本经不起这点考验。” 沈烨清眉间细微地一抽。 兰素心摆手道:“行了,看看无妨,倘若真在你那儿,我一定重重赏你。” 如燕表面上讪讪点头。 心里却在骂街:还帝后呢,“本宫”都不用,说的好一点是接地气,坏一点就是不矜持。果真跟寻常山野村姑没两样。 她讨厌兰素心是真的,可喜欢钱却不是假的。 再次提着油灯携带二人前往地窖后,“吱呀吱呀”的木板声隐隐作响,兰素心哼笑道:“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才能将那个目中无人,油嘴滑舌的小子给骗进去。” 如燕说道:“撒谎与装柔弱的本事我擅长得很,我阿爹以前就被我骗过不止百回。” 只不过这次差点露馅。 但即使露了馅,也还是成功关住了人。 来到熟悉石门前,如燕转动钥匙将大门打开之后,视线扫射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一道水色的纤细身影正侧卧在石床上,拿背对着他们。 兰素心挑眉问道:“晕了?” 如燕匪夷所思道:“没有啊,我没有拿什么东西迷晕他啊。” 沈烨清拱手道:“臣去查看一下。” 说完,他就往凤迟龄的方向走了过去,兰素心与如燕也因为一时疑惑而也跟了去。 若是晕了,省下精力打斗是最好。 可要是死了…… 意图伤害我的儿子,怎能让他死的如此痛快! 到后来越想越急,兰素心直接伸手掐住凤迟龄的一条手臂,将他整个身子翻过来,殊不知对方瞬间化为无数只没有血肉的鬼手,扯住她的皮肉,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后,顺着她的手腕一路爬了上来。 兰素心忍不住惊叫一声后,登时面容古怪,召唤出繁骨鞭将手上的鬼手全部抽断在一边,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再次往石床上望去,那里已空无一物。身后却传来如燕的尖叫。 兰素心与沈烨清一同回头,只望那身着水色,面容清绝的凤迟龄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而他身旁的如燕却已经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凤迟龄沖地窖里的兰素心与沈烨清招了招手,笑道:“再会啦。” 说完,他一手提起坐在地上的如燕,看也不看对方,直接将她扔了进去,道:“敢骗我,你就陪他们一起待在这个熏死人的鬼地方吧。” 第127页 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凤迟龄从来就不懂。因为只有别人对他大献殷勤,还从未有人求着他呵护自己。 如燕重重摔在地上,“哎呀”了一声,来不及回头怒视对方,地窖大门就紧紧关上,不露出一丝缝隙。 兰素心、沈烨清还有如燕三个人都被关在了此处。 “……” 兰素心勃然大怒道:“我就知道这狡猾的死小子哪那么容易被你这黄毛丫头关住!!” 如燕见帝后发火的模样,掩面抽泣道:“我……我真的关住了他,谁知道您一来,他就跑了……” 这嘲讽得好。 兰素心瞬间气的没声,她还不至于对一个没修为的黄毛丫头动手,握起鞭子就是沖那石门一下。 紫色的残影晃在眼前,“嗙”的一声巨响,石门无动于衷。 如燕哭道:“这石门材质姣好,很难破开的……” 仿佛一股瘀血堵在心口吐出不来,兰素心破口大骂道:“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沈烨清频繁地眨了眨眼,淡声说道:“帝后,注意……没什么,您继续。” 在带有杀气的眼神淡下去后,如燕见兰素心已经急地快疯了,沈烨清也是嘆气连连,她摊开手里的钥匙,面无表情地道:“其实我有钥匙,帝后不用强行破门。” “……” 你不早说。 · 凤迟龄逐渐来到城门,望着那曾被一道灵力创开出一丝间隙的结界,想着他只要手指微微一勾,这被强行拼成的结界立马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还是会被发现,只要他动用了灵力,哪怕一丝一毫。 在地窖的时候,凤迟龄发现那里的积灰很多,空气也不流通,石门也处于紧闭的情况下,他才能毫无顾虑地动用灵力,因为不会被外界所知晓。 如今在外头,事态就大不相同了。 果然还是要再靠驭魔镜吗?可是如此频繁使用的话…… 想到这,他无意间摸了一下额间的硃砂痣,微微的灼烧感瞬间消失。 “你这是要跑吗?”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陌生,却又熟悉,这种感觉奇怪的很,让凤迟龄嵴背不由得僵硬几分,很快缓和。 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身穿黑色斗篷,不论是脸还是身体,全都笼罩在那身黑衣之下的人。 在对方的身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死气与魔气绵延不断地围绕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不觉得会是善类。 “你好啊。”对方倏然招唿道,“可要和我一直玩下去哦,直到我们有一方输了为止。” 凤迟龄冷然道:“你是谁?” 寒冷的风毫无预兆地袭来,将二人的衣袂吹得卷卷而动。 凤迟龄那张宛若雕刻的容颜在风中不会失去丝毫的清俊。 对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静静地望着这张脸,沉寂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第66章 残魂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凤迟龄冷声道, “也没打算懂,警告你不要妨碍我。” 斗篷人道:“我没有要妨碍你,相反的,我是在帮你,帮你重新变回以前的你。” 凤迟龄眯眼道:“什么?” 一声轻笑脱口而出,斗篷人负起手,饶有兴致地在原地来回踟蹰, 道:“被冤枉、诬陷、针对的滋味不好受吧,如果是从前的你,那些人这么对你, 你早就一剑杀了他们。” “关你什么事?” 斗篷人脚步陡然一顿,张开手臂,朗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席淮君。人挡杀人, 佛挡杀佛。不但可以不用再受这种委屈,还可以一雪前耻, 报仇雪恨,将这座城变成一座死城,一堆废墟!报復那些曾经看不起、伤害过你的人,让他们体验一番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觉得如何?” 凤迟龄面无表情了须臾,接着莞尔道:“听上去是不错。” 斗篷人歪头道:“是吧。” 凤迟龄:“只可惜我不感兴趣,阁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这样啊。”斗篷人嘆了口气,苍白的五指伸进漆黑的面部里, 仿佛里头是个深渊,让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好几寸,“真遗憾。” “果然现在的你不行啊……呵呵,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留住我的性命,搞得我现在不得不这么狼狈的活着。还说什么魔尊,连这种事都不敢做。凤迟龄,你根本就是个孬种,废物!” 闻言,凤迟龄皱眉不悦道:“我认识你吗,你干什么骂人呢?” 斗篷人咆哮道:“看到现在的你我就觉得噁心!!” 凤迟龄:“……” 等撒完气后,斗篷人耸了耸肩,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佝偻说道:“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变得与我一样,毕竟你已经没有可能逃出生天了。” 凤迟龄轻笑道:“你又知道了?” 斗篷人:“我怎么不知道,用眼睛看啊,看了还不知道?你总不会认为你有可能逃离这里?认清现实吧。” 第128页 “餵。” “干什么?” 凤迟龄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斗篷人嗤笑道:“这怎么可能,你少开玩笑了。” 他声音沙哑,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别说是脸了,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全部包裹在黑色斗篷之下,没有一处地方能够暴露他的身份。 对方怎么认出他。 凤迟龄招手道:“你回头一下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 斗篷人闻言,犹豫了半分后慢慢转过身子,抬头望去。 只见对方凌厉的目光中似乎藏着利刃,嘴角抹上一层阴仄仄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手握了一把弓箭,一根箭矢直直地对着自己。 黑衣人手僵骤然僵住,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往后倒下,须臾后才慌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般侧身不语。 凤迟龄瞭然一笑,将随手变出的弓箭丢在了一边,负手朝他走去。 他每靠近一分,斗篷人的身子就不容颤抖一下,等来到跟前后,凤迟龄歪头道:“你果然很怕弓箭呢,准确来说是怕觞焰箭吧。” 斗篷人无语凝噎。 先前的气势全消失了。 凤迟龄道:“不过也是,谁叫我们都是曾经死在那箭下的人,会怕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你还活着就有点多余了吧。” “明明只是前世的我的一缕残魂。” · 璇崑山山脚 荆无忧自从从小舟上下来后,就气喘吁吁累个不行。 他几乎耗费了一天的时间,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驱使小舟,划过漫漫大湖才成功抵达了这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洛潇可以出关了,包围在璇崑山周围的结界变得薄弱了不少,曾在头顶上的密集着的乌云,此刻也褪得差不多了,甚至就连鹤群的唳鸣声也重新迴响在耳畔。 荆无忧顾不得自身的体力不支亦或是劳累,刻不容缓地跑上山去。 走到歷歷在目的木屋前,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脚下一步终究没有迈出去,就摔倒在了地上。 正当他要撑地爬起的时候,白衣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对方托起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荆无忧一抬头,就是洛潇那张清雅的脸,只听对方道:“你们在南阳城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我全都已经知晓。” 荆无忧忍下灵力透支而从咽喉里反出来的铁锈味,急道:“师尊,请您帮帮大师兄,他……他……” “别着急,龄儿是个聪明人,短时间内知道怎么应付。”洛潇道,“而且由于分了一丝元神给你,我能透过你的眼睛看见你所看见的东西,也知道你都说过什么话,所以你真的喜欢……” 想也能知道洛潇指的是什么,荆无忧顾不上害羞,直白说道:“是,我喜欢大师兄,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喜欢他了,师尊要按门规处置我尽管处置,但是求您一定要救他,我真的好担心他,我不能失去他。”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洛潇解释道:“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在这个世上还有人能这样对龄儿好,这样关心他,我也就放心了。只不过这次的事情有些棘手,除了沈烨清和盛容轩两个人你们要防,恐怕还有一个人……” 荆无忧挑眉道:“沈烨清……那兰素心呢?为什么就提他们两个?” 洛潇忍不住笑道:“她?她是最蠢的一个,至始至终都被那两个人蒙在鼓里,不提也罢。” 荆无忧匪夷所思。 “御剑过去太浪费时间了。”洛潇不继续说下去了,他直接拿出一张金黄的纸,“用传送符吧。” “对了师尊,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完成一件事,麻烦你把我传送到东煜皇城。” · 电光石火过后,斗篷人双手死死地掐住凤迟龄的脖子,即使看不见脸也能从那话音中听出来含了多少愤恨与不甘的咬牙切齿。 “是,我只是一缕残魂,但你可别忘了,我是你!我也经歷过你前世所经歷过的任何事!凭什么你能重生而我却不能!?”凭什么他不能完整。 “我天真的以为你重生之后手脚一定更加干脆,毫无痕迹地动手,除了毁了整座城,也一定会将那曾经杀了我的人也揪出来一起杀死!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你身边呆了整整五年,你居然无动于衷!还对他……呵哈哈哈哈哈哈,心胸之宽广,佩服的叫我五体投地!!” 凤迟龄拽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蹙眉道:“你说什么?” 他原想趁斗篷人不注意抖落衣襟里的驭魔镜,却不想被对方察觉。 一团黑色的雾气忽然将他的衣襟大扯开来,凉飕飕的空气一拥而上,在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后,凤迟龄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 只见一块透明的菱形碎片掉落下来,被斗篷人攥在手心,冷笑道:“你是我,我是你,你曾经拥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想用这种小把戏对付我,简直痴心妄想。” 凤迟龄毫不留情地直接呸道:“谁他妈是你?你知道个屁!上辈子的我有多么王八只有现在的我知道,而你还只是一缕残魂,连王八都及不上,有什么资格敢说你是我?” 第129页 “天道也真是讽刺,区区漏网之鱼,怎么就没把你……不过想想也是,怎么能什么都不付出就让我重生了,加上几百年你在人间里的漂泊,早就将你扭曲得面目全非。” “现在的你既不是我,也不是我的魂魄,更是连人都算不上!” “住口!!” 斗篷人手上劲道用力几分,为提防兰素心与席淮君等人,凤迟龄现在不能动用灵力。 饱受痛苦之下,他的表情愈发难看,可斗篷人却是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的脸与神色。 他勉强压下怒火,在缓下了一口气后,轻笑道:“平日里,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只有当用除了‘自己’以外的身份去观赏这张脸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你、我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祸水模样。” 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手里的一团雾气化作一把利刃,伸向凤迟龄半露在外的胸膛,在雪白细腻、肤若凝脂的皮肤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猩红血液缓缓流出。 他狞笑道:“本来我还想放你一马,直接让你毁了这座城,杀了荆无忧之后,我最后的期望也算是完成,这样即便是消失也没有了遗憾。可是你偏偏不识抬举,拒绝了我!” “如果说上辈子洛潇为你挡下了天雷,就能让你心软,放下仇恨与屈辱,那我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完全配不上魔尊的尊位!早点死了算了!” 凤迟龄道:“戴人皮面具陷害我,杀了萧然的人是你?” 斗篷人歪着头,沉默须臾,道:“你觉得呢?” 凤迟龄笑出声:“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必要隐瞒。” “哈哈哈哈哈是,我没有必要隐瞒,可是还有其他人要继续隐瞒下去呢。唉,那些人的私人恩怨波及到了你,真是可怜,我对此深表同情。”斗篷人故作姿态地颔首讥讽着,“哦对了,瞧你之前的表情,八成还不知道吧。在上辈子里,用箭杀了你的人,就是荆无忧那死小子。” “上辈子的他可是厉害得很,体内留着鬼尊血脉的堂堂太子殿下,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修为就到达了元婴期。作风狠辣得与今世的荆无忧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于是这一世里,我打算在他还没成长的时候,就动手把他杀了。” “五年前是我把他骗出城,本想就这么了结了他,哪里知道那小子机灵得很,一不小心让他给逃了。我派人去找他,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让那小王八蛋遇到了你。”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还不至于那么蠢,假以时日,你总有机会发现这小子的古怪。” “哪里知道,你不但没有发现他的身份、没有杀他,还将他当作自己的师弟,投在洛潇的门下,整日里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凤迟龄啊凤迟龄,你这一生怎就活得如此愚蠢!” 凤迟龄被他掐地喘不过气来,冷汗顺着额头低落,想着与其被活活掐死,不如放手一搏。 他哑声道:“上辈子的我做了那么多坏事,难道不该杀吗?承蒙你提醒,我回头还得感谢荆无忧。” “你真是……无可救药!!” 漆黑气团腾腾升起,勐然打响凤迟龄的脸,溯雪剑鸣唿啸而过,二人顿时分了开来。 斗篷人耸肩哼笑道:“你还是召唤出了溯雪,不怕沈烨清他们找来了吗?” “沈烨清?他有什么好怕的。”凤迟龄咳嗽几声,拢了拢胸襟那片被撕得半敞不敞的衣裳,溯雪剑尖平直地指向他,从剑身直至剑尖散发出悽厉的寒光,剑鸣声挣挣作响,“在他们到达之前,我杀你,足以。” 第67章 末路 “你以为我这些年来都去干什么了。就凭现在的你, 连兰素心他们都杀不了,还想杀我?” 凤迟龄笑道:“可以试试。” 黑腾腾的雾气冲上天空,直耸云霄。 雷霆隆隆作响,磅礴的暴风雨与游蛇般的雷电在下一刻陡然袭来,辟开了黑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打在一棵树树上,瞬间被霹折了树干。 雷电一闪一闪, 此起彼伏。 如一条巨蟒在黑云中来回穿梭。 斗篷人冷笑道:“是时候来夺走这张脸了。” 硕大的雨珠降落在地面上,溅起水花,暴雨中两个身形相近的身影对峙着, 混浊的黑雾与晶莹的寒冰融合、粉碎、消失。 额间鲜艷的硃砂痣在天色暗沉下来后,发出的红光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明显了。 斗篷人以滚滚黑雾化作一柄长剑,抵挡住咄咄逼人的溯雪,他近距离地注视着凤迟龄额间的那枚硃砂痣, 沉思半响后,兀然开口问道:“你额间的那点红痣是什么玩意儿?” 他以前的脸上有长过这个东西吗? 回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分神之际, 斗篷人胸膛被溯雪剑刺穿,他颇为讶异地双手握住剑口,却没有流出一丝血液,只在伤口处溢出来几缕黑气, 看似影响不到他。 “你在挣扎些什么?我是魂魄,没有实体,你是杀不了我的,除非你杀了你自己。” “少忽悠我。” “我可没有忽悠你,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可以试试~” 第130页 正在斗篷人阴恻恻一笑时,白光闪过,金狐、银狐突然出现,纷纷擒住了他的手腕。 斗篷人霎时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肚子上就已经被凤迟龄踹了一脚,疼痛蔓延开来,直至大脑。 接连被踹好几脚,就算伤不到实体也被捅了好几剑,溯雪的威力可不小,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都承受不了多少,更何况一缕残魂。 斗篷人重重地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你个废物、傻瓜,可悲之人,只会耍阴险卑鄙手段,除了驭魔镜里的一群垃圾们,你看在你的身后有任何一个人帮你吗?” “你和我一样,只会被万人唾弃、抛弃!除了恭维奉承你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身边!你想,如果洛潇、荆无忧他们真的在乎你,你还会沦落到孤身一人困在这南阳城的地步吗!?” 凤迟龄步步逼近,伸手扯住对方的斗篷,将他连帽带衣一同扯开,露出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这个时候,对方额间没有那颗渺小的红色硃砂痣,脸色也没有他那么从容冷静,相反的是被惊愕所支配。 凤迟龄打人的时候,比起用拳头打,更喜欢用脚踹人。 他将对方踹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腹部,冷然道:“只要他们好好活着,我就很满足了。” 话音刚落,一股浑厚的灵力飞袭过来,凤迟龄眉间一蹙,闪躲开来。倒在地上的斗篷人也连爬带滚地躲过了这一击,地面上被打出一个偌大的坑。 斗篷人望着地上的凹陷,半趴在地上,咯咯笑道:“看来是来了呢。” 席淮君、兰素心与沈烨清一同到达此处,而兰素心的手上还拽着一面容苍白的上官允的后领。 情形陡然从一对一,变成了四对一。 兰素心赶止于此后就将上官允扔了下来,沖凤迟龄狞笑道:“臭小鬼,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凤迟龄淡淡扫了她一眼,冷静道:“我年龄远在你之上,你称我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沈烨清指着地上的残魂,愕然道:“这……两个?” 斗篷人盯着他的脸愣了几秒,突然笑道:“演技不错啊,沈公子。” 凤迟龄道:“今天你们不是都要杀我吗,那尽管来吧,顺便提醒一句,那个人长的与我一样,也与我脱不了干系,你们是不是也该一块杀?” 这缕残魂可比自己弱多了。 兰素心眯起眼,打量了一番趴在地上的与凤迟龄长的一样的人,道:“还用你提醒?长成这样当然都得杀,省的的时候还有人与你那师弟一样,被这张脸迷的神魂颠倒,我们南阳城的百姓可消受不起。” 残魂闻言,登时勃然大怒:“好你个贱人!你是眼挫还是什么!?我这是在帮你们,我和凤迟龄这个废物是敌对的,看不出来吗啊?眼挫的狗瞎子!” “……”凤迟龄不得不承认,他上辈子的素养肯定有点问题,脸皮也着实不要,骂街的本事也的的确确有一套。 可是这只有在他还很年轻,心智还不成熟的时候才会说出来的话,超过百岁之后就没再当着人的面说出这些骯脏字眼了。 ……如今却又听到,太丢人。 不过兰素心也没多理睬他这个跳樑小丑,摊开手掌,觞焰箭贸然出现。 残魂见状瞬间不吱声了,下意识地蜷起身子,缩在了一边。 兰素心道:“虽然我不是很想用那女人的箭。但是要用它来杀人的话,可是最刺激不过的事呢。” 中一箭,烈火焚烧,中两箭,知觉消失,中三箭,心如刀绞…… 慢慢的折磨,慢慢的感受痛苦。 兰素心扭头望向席淮君:“还请阁下帮忙,就让他……先不能动。” 席淮君睨了她一眼,随后沖凤迟龄朗声道:“萧然的死,你可认罪?” 凤迟龄冷声道:“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你会不想杀我?” “哼。”席淮君沉声道,“那你小心了。” 常鸣剑出鞘,夹杂着勐烈的罡风,刮擦着凤迟龄衣物,原本就被扯得有些开的衣领如今被撕裂了好几层,胸口处莫名传来一股异样的刺痛感。 凤迟龄忍不住抽了下眼睛,扭头去望地上的残魂,发现那宛如镜中的自己正对着他笑。 该死,之前划破他皮肤的那把利刃上沾染了毒液。 长鸣剑唿啸袭来,凤迟龄身子后仰,连忙倒退,倒退期间,他并起二指,催动溯雪与之对抗。 耳畔猝然传来一阵风掠过的动向,他转眸一望,一根噙带火焰的箭矢朝自己这边射了过来。 胸口处的伤口开始发紫,耳鸣声也逐渐加重。 他现在不能分心,一分心席淮君的常鸣就会克制住溯雪,到时候他将会性命难保。 凤迟龄身子微微倾斜,箭矢几乎贴着他的腰擦边而过,勉强躲过了这一箭。 可兰素心却连一口气也容不得他喘,誓要将他毁灭于此地。 两发箭同时袭来,这次凤迟龄是怎么样也躲不过了。 他生生受了觞焰箭的两箭,腿上一箭,肩上一箭,悽厉的惨叫声堵在嗓子眼里迟迟不出,强韧的自尊心趋势着他不当场跪倒下来,血液浸润了水色衣袂。 第131页 最后他死死咬着牙,几丝鲜血从口溢出的同时,也跟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主人受伤,溯雪剑不听召唤地摔落在了地上。 常鸣剑脱身,直击凤迟龄。 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捂住受伤的左肩,勐然后退,后背却抵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一只宽大又温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从伤口处传来的焚烧感让凤迟龄的身子勐地一个哆嗦:“唔……” 他下意识地搂住双臂,疼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几乎无法唿吸。 而身后的人仿佛也被他的反应给惊愣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愈发握紧。 凤迟龄余光扫到一抹雪白的衣袖,渊澜咆哮掠过,合体期的威压在下一秒就显现了出来。 常鸣剑被打得剑身倾斜,摔落在地,渊澜却没有因此作罢,笔直地袭向常鸣剑的主人,席淮君。 席淮君双手横于胸前,艰难抵挡着一股排江倒海的攻击,哑声道:“洛潇……你怎么会来?” “我徒儿在你们这受了欺负,我怎能不来!?” 这句话从身后传来,其中夹杂着无法掩盖的滔天怒意,凤迟龄听得格外清晰。 好熟悉的一句话。 比预期的两天时间……来的更快! 凤迟龄突然躬下身子,他捂着肩膀,表情尤为痛苦:“呃!” 洛潇望着他痛苦万分的模样,眼睫都激烈颤抖了起来。 他的徒弟可从来不是个会喊疼的人。 他若是将痛苦都显现在脸上,甚至是叫了出来,尽管只是闷哼,那也一定是痛的如同被千刀万剐。 洛潇在凤迟龄的耳边小声问道:“还能站着吗?” 凤迟龄闻言,虚弱地抬起头。 水色的衣衫被毁得破破烂烂,白如雪的肌肤上被几滴鲜艷的血染红,冷汗顺着额头滑至下颔,勾勒出那完美的轮廓,最终滴落在令人遐想的衣领深处。 他的脸色很差,白的没有一丝气色,唇色鲜红得都能挤出血来。伴随站也站不稳的身躯,这个人现在美丽得仿佛一触即碎。 恐怕这世上也只有洛潇与荆无忧,能在这样的他面前,还能保持得住理智。 他看着洛潇的脸,喘着气问道:“师尊……无忧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身体好热,嘴巴好干,整个人就像烧起来了,意识也是越来越模煳,好想就此睡去。 洛潇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垂眸说道:“他说他不过来了。” 这句话一出,凤迟龄似乎没有听懂,脚下情不自禁的一软,被洛潇急忙扶住,“师尊你刚刚说……他不过来了。” “为什么?” 第68章 师父 洛潇看他眼眶泛红, 气息极度不稳,连忙解释道:“别担心,无忧去了皇城,兰素心为了避免太子殿下阻挠,将他关在了皇宫之中。” “纵使兰素心心肠狠毒,对亲生儿子也不会坐视不理,兰素心只要察觉到有人闯开了关押太子殿下的结界, 自然会撤走。除非他想杀你比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还要重要。” 凤迟龄听着听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渐渐阖上了眼, 呢喃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他再度从洛潇怀里跌落,意识越来越混沌,耳鸣声嗡嗡作响, 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 洛潇将他放置在一边,看着自家徒儿两个血淋淋的伤口, 手扶上箭,注视着凤迟龄的神色,道:“痛的话就喊出来,不要忍着。” 凤迟龄吃力地望着腿上的那跟箭, 他虽然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下意识地直摇头。 “我怕疼,可是我不想喊,师尊你别管我了。” 洛潇闻声道:“忍一下, 好吗?” 凤迟龄堵着耳朵摇头:“我不要,你别管我了,你快走!” 下一刻,箭被拔出,连带着血肉。 凤迟龄双腿蜷起,蹲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还是无意识地把这声惨叫给憋了回去。 洛潇拍着他的背道:“有没有好一点?” 凤迟龄的脸依旧埋在手臂里,两侧肩膀一耸一耸,给人有种他在哭的错觉。 “在这等我。” 洛潇站起身子,转身看向席淮君与兰素心等人,视线在落到残魂的时候,微微滞住。 盯了半晌后,他倏地笑了:“果然是你。” 残魂用相同的微笑回应道:“洛潇,我该说你对我是好呢,还是残忍呢?” 洛潇道:“天道也真是奇怪,让龄儿重生后,居然也会让你跟着一起重生,是吧瘟神。” 凤迟龄倏地抬头。 诶? 残魂笑道:“怎么,我也是凤迟龄,他能重生,我怎么不能重生了?本来我可以化作一个完整的自己,至少不会逊于现在的这个废物,可是你偏偏在几百年前将我的魂魄打散了!看来,上辈子我骗你骗得着实还不够狠啊!” 席淮君与兰素心等人匪夷所思。 因为他们只能看到洛潇与残魂在做口型,却听到一丝声音。 洛潇道:“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龄儿,你虽然是他的一部分,但不过只是个命格,给他带来的只有灾难与痛苦。我答应过龄儿,会替他改变命格,事实上我也成功让你与他分开了,只要控制住你,龄儿的命格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第132页 残魂嗤笑道:“说的轻巧,可是到头来你也只是毁了我的身体,让我孤零零一人留这一魄在人世间,看着这一生的‘自己’不再不幸,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凭什么他能在璇崑山上平安无事地过五年,来到南阳城后该有的骂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呵呵,你以为他真的能躲我一辈子?只要他下山,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噬魂蛊是我偷的,蛊虫也是我放的,为的就是让他重蹈覆辙!经歷他该受的劫难!我是他的命格,是他的残魂,是他的一部分,他註定是逃不开我的!” 洛潇道:“如果我彻底地毁灭你,龄儿那个时候还活的了吗?本来是想给你机会,果然祸水就是祸水,再来一世也改变不了。” “师尊。” 洛潇忽然顿住,只见身后的凤迟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问道:“你其实是知道我是重生的?” 洛潇看着他不语。 “也知道我前世是怎么对你的。” 对方也不否认。 “那你肯还这样……对我好?” 洛潇将所有神色都敛在了眸子里,回答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看中的徒弟,哪怕你心术不正,我也会站在你身后。况且,在这一生,你没有半点让我失望。”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封魔盒,看向残魂,道:“识相的,自己乖乖进来。” 残魂狞笑道:“哟,封魔盒?多久前得到手的,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早点拿出来的话说不定就没有那么多事了,你的乖徒弟就不用承受这么多痛了。” 这是洛潇在五年前游歷大江南北才得到的,为的就是能有机会困住这缕残魂。 只可惜到最后对付他的东西是找到了,可这缕残魂却不知所踪了。 兰素心忍不住打断道:“我说你们两个当我们是空气呢?” 她一发话,洛潇的视线就降落在她的身上,蹙眉道:“就是你伤我徒儿的?” 兰素心趾高气昂道:“他想害我儿子,害东煜国太子殿下,我当然要杀他。” 洛潇道:“愚蠢。” 兰素心脸色阴沉几分,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就算不是你徒儿害我的儿子,也会是这长得与你徒儿一模一样的人,我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洛潇冷声道:“想害你儿子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徒儿,也不是这缕残魂,他一直都隐藏在你身边,你居然毫无察觉?” 兰素心蹙眉,厉声道:“你说什么?” 洛潇道:“你是不是该回头问问沈公子,兴许他知道些什么呢?” 兰素心兀然回头,沈烨清却态度从容,道:“帝后,请不要受人蛊惑。” 兰素心半信半疑地稍稍眯眼,接着沖洛潇道:“你可有证据?” 洛潇道:“我不是来让你相信我的,我是来为我的徒儿讨回公道的。” 说完,渊澜沖天而起,天色黑魆,将雷电尽数引入剑中,下一刻朝兰素心袭去。 对方甩出的繁骨鞭瞬间化为齑粉,千钧一髮之际,席淮君却挡在了兰素心面前,接着了这势不可挡的一击。 他道:“洛潇,我知道你关心你徒弟,可是兰素心好歹也是东煜国的帝后,她若出什么事了,王上会放过你吗?南阳城里的百姓会放过你吗?” 洛潇淡然道:“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怕这些,也没打算让你们毫髮无损地回去。” 凤迟龄注视着洛潇的神色越来越复杂。 由于有毒在身,嘴唇颜色从鲜红与青紫之间相互交替,觞焰箭留下的灼烧感也没有全部退散下去。 正在他要行走一步的时候,残魂阴险一笑,在沈烨清耳边言语了什么之后,陡然朝凤迟龄沖了过去。 晕倒在一旁的上官允此刻迷迷煳煳地醒来,刚一睁眼就是看到这一幕,赶忙朝凤迟龄那儿跑去,喊道:“大师兄!!” 凤迟龄吃力地瞥向他。 洛潇在下一秒就出现在凤迟龄与上官允的前方,面对着残魂,猝然抓起他的脖子,将他拎在半空中,低喝道:“贼心不死。” 残魂艰难一笑道:“承蒙您夸奖。” 笑容鬼魅得不像人。 倏然,锋锐之物刺入血肉的声音传出,渊澜停滞在半空中,陡然失去了平衡,直插地面,众人登时愣在原地。 兰素心等人睁大了眼,只望溯雪剑深深刺入了洛潇的后背,血液顺着刀锋流落在地。 洛潇一怔,凤迟龄也是一僵。 他的确站在洛潇的身后,伤害他的剑也是溯雪,可动手的却不是他。 只见上官允半垂下头,阴沉着脸,两手死死握着剑柄,捅完之后慢慢拔出,接着又是一刀! 凤迟龄勐地拂袖,顿时将上官允掀跑几十丈远,溯雪再度摔在了地上。 腿上、肩膀上一阵刺痛,他顾不得这些,赶忙冲上前去,唿吸极重地盯着洛潇的伤口,鲜血不断流出,触目惊心。 他不知该怎样做,两手一时间竟无处安放。 怎么办,溯雪伤了他…… 怎么办…… 怎么办…… “师……师尊,你不要紧吧……” 第133页 他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心里再怕,他还是跑到了洛潇的正面去。 而这抬眸一望,就望见他嘴角的血液止不住地在留,胸口上的伤口处除了血,还有凝结起来的一层坚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身体的其他地方蔓延。 兰素心最先从惊愣的反应中回过神,唇角勾起:“哟,看来我带那个傻小子来还真是正确了咯。” 残魂吹了个口哨,躲闪到了一边,肆无忌惮地嘲讽道:“你不是想关住我吗,看你现在还在关我。被自己徒儿的本命剑捅了要害,滋味不好受吧。” “终究结底,还是你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洛潇失了力般跌倒,脸色煞白,这次轮到凤迟龄去扶他了。 他紧紧搂着他,身体与声音都在颤抖,唿吸乱得一塌煳涂,一个劲儿地唿喊道:“师尊,你别和我开玩笑,我……我不想和你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凤迟龄的身上也好痛,可是在此时此刻,竟不及胸口处传来的刺痛万分之一。 洛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微微笑了,抬手触碰他的脸颊,指尖扫去他眼角的泪,轻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流泪……不,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透过荆无忧的眼睛看到的。 而在上辈子,他从未见凤迟龄为任何人流过一滴眼泪。 这一辈子,他见到了。 两次。 凤迟龄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人的伤口处的冰霜已经蔓延直胸口,立刻按住对方的伤口,语无伦次道:“不……不要,师尊,你不可以有事……你是我留在这个世上,所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再会对我好了…… “你如果有事了我该怎么办!你说过你不会让你的徒弟收到一丝委屈的,我现在……很委屈,很难过。我知道你一向都很关心我,在乎我,你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所以,求求你别……” “傻瓜。”洛潇笑道,“你还不是有无忧吗?他也一样关心你,在乎你,比我更……” 凤迟龄摇头哽咽道:“不,他不一样,况且我还没有……还没有答应他。师尊,现在只有你,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你……我……你不准……” 死这个字,他说不出口。 洛潇的嘴唇上的血色逐渐褪去,眼睫上也覆盖了几粒霜雪,他被冻得手脚失去了知觉,却还是保持着那一抹世间最温柔的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家的徒弟,道:“龄儿,回答我,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凤迟龄垂眸看着他,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坠,哽咽道:“师徒关系……你是史上……最好的师父。” 可他却不是一个好徒弟。 得到这个答案,洛潇敛下眸子,垂落如扇叶般纤长的睫毛,笑容久久地挂在脸上,满足地说道:“谢谢你,龄儿……虽然你能为我哭,我会开心,可是你哭成这样哭,我也还是会伤心的。” 凤迟龄双肩激烈耸动,抱着洛潇死死不放,道:“我管你伤不伤心,反正就是不准你离开我……” 被溯雪刺中心脉,蚀骨寒气往身上扩散,神仙都活不了。 洛潇平静地望着他,呢喃道:“这样的话,你让我如何能安心的离开?” “所以你不能离开……” “……我尽量。” “没有尽量,是必须!你不准走,你要是走了我……我就真的……” 话音逐渐落下,洛潇那只贴在他脸颊上的手,最终垂落在了地上。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动了。 凤迟龄身形陡然如石块般僵住,起身缓缓看向他。 “……” “师尊?” 第69章 过去 凤迟龄被洛潇带到璇崑山的第一天, 一进房间就是躺在地上装死,被告知地板凉不能躺后又吭吱吭吱爬上了床。 “先过来脱衣服,清洗下身体,你太脏了。” 凤迟龄以半爬上床的姿势,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开始磨磨唧唧地解衣服, 速度慢得不敢想像。 然后他就被洛潇一把提起后领,扒开衣服,塞到盛满温水的水桶里给洗了个干净。 他的身上伤痕、淤青遍布, 幸亏不是很严重,才没有永久留疤。 在被拽着涂了点草药膏后,凤迟龄才终于趴在了床上。 他将脸上宽大的面具拿下,塞到身旁被窝里, 抱着散发着竹叶清香的枕头,轻轻嗅了几下后, 睡着了。 这一天,他罕见地没有做噩梦。 第二日,太阳高挂天空,透过窗户照耀进来, 将整片屋子映照得暖洋洋的。 凤迟龄迷迷煳煳地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水喝,他敲打了洛潇的房门。 在对方打开门后,垂头一看, 就看见他笔直地立在门外,直勾勾的瞪着自己,也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凤迟龄紧紧蹙着眉,抠着放在背后的手指,别扭地说道:“水,我想喝,有吗?” 第134页 “当然。”洛潇递给了他一杯水,只见对方捧起杯子就是一饮而尽,甚至还呛了几口,忍不住拍拍他的背,“慢点喝。” 凤迟龄喝完,用袖子擦了一把湿漉漉的嘴唇,若有所思须臾,抬首道:“师尊,我有点饿了。” 基本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他,饿肚子是常事,早就练就一身有水源就能活的本事。哪怕对方不理他,不给他准备吃的,他也没所谓,反正距离他上次吃饭是在三天前,目前还能坚持的住。 但是有东西吃的话,是最好。 洛潇顿了顿,道:“是啊,你得吃东西。” 看这小身板瘦的,基本只剩下皮包骨了,要是再瘦下去,长的再好看,估计也不会讨人喜欢。 · 灶房里,洛潇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按着活蹦乱跳,尾巴乱甩,胡乱挣扎的鱼,神色凝重。 鱼尾巴带起水渍,溅了他一身的水。 在凤迟龄疑惑的注视下,洛潇逐渐合上眼,深唿一口气,手下用力,将这条鱼给成功宰了,丢进热滚滚的锅炉里。 “……”凤迟龄提醒道,“师尊,你刚刚杀的是鲈鱼,煮前最好先去鳞,不然吃的时候要再动手拨,很麻烦的。” 洛潇心力交卒地扶额嘆道:“是吗……” 望着那边被切得奇形怪状的土豆片,凤迟龄意问深长地看了眼菜刀,说道:“师尊,让我来试试吧?” 他指了指两颗完整的土豆。 万事都得尝试,洛潇放下菜刀,往后退了一步,道:“小心点。” 凤迟龄踮起脚尖,手肘勉强能撑在石桌上。他捏起一颗土豆,菜刀的锋锐面对准了中央,奋力切下。 他不会做菜,也从来没尝试过,只是想试试切东西的感觉怎么样。 事实证明,很能解压。 他喜欢这种感觉,导致手上动作越切越快,心跳的砰砰声萦绕在耳畔。 突然,仿佛有一根弦崩断了,凤迟龄的手指上多了一个小伤口,血液如注,他吓得勐然把菜刀扔了出去,捂住伤口下意识地蹲了下来。 以往他感到痛的时候,只要蹲下来,抱住脑袋,疼痛就会缓解几分。可如今手指上的疼却没有因此而缩减半分。 洛潇摇头道:“小傻瓜。” 他扶起凤迟龄,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用灵力替他治伤的时候,他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面部肌肉基本不动,唯有嘴唇死死抿住,像是在忍耐。 洛潇注视着他,问道:“痛吗?” 凤迟龄迟疑地点点头。 “与你年龄相近的小孩,在这种时候早就泪眼模煳了。” “哭了就能不痛吗?既然不能,我又为何要哭?因为一点小伤就流泪,那是弱者的表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自己流泪,也不会为别人。” 听闻此言,洛潇忽然收回了给他治伤的手,换了一卷纱布,疗伤疗到一半的时候,替他卷上。 说道:“或许我应该教教你如何正确地跟长辈说话,用完膳后跪门外一时辰,好好反省一下。” 凤迟龄狠狠瞪了他一眼,抽回手,转身跑到饭桌旁,忿忿坐下后托着腮帮子,一副“我生气了,谁哄都没用”的表情。 用完膳后,凤迟龄没有乖乖听话去门外罚跪,而是乘着吃饱肚子体力充沛,洛潇又没注意的时候,在璇崑山里瞎晃悠。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等反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附近有一片碧清的大湖,凤迟龄沉着脸走过去,在岸边蹲了下来,抠起泥土里的一块石子儿,皱眉盯了半晌,举起手朝湖面里用力掷了进去,放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还真当是我师尊了?罚我跪?傻子才听你的!” 石子儿一扔进水面,激起一朵水花。 凤迟龄撒完气后,正想起身离开,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脚,重心不稳而摔到在地上。 “什么鬼东西!?” 他揉了揉被磕红了的额头,怒气沖沖地瞪了回去。只见身后的湖面里的水化作一双透明的手,正攥着他的脚踝,勐地用力,将他拖下了水。 · 没有溺水的感觉。 头沉沉的,四肢酸痛,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凤迟龄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各种长相奇怪的妖魔鬼怪在自己面前乱晃。 一看到他醒来后,开始嚎啕乱叫。 “这小鬼头身上的气味,嗷嗷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的确!我的天!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凤迟龄:“……” 这都是些什么犯了病的生物。 “犯了病的生物”因为新奇而开始伸手拉扯凤迟龄的头髮,其中一个长舌怪甚至吐出了长长的舌头,拉起他的袖子,“滋熘”地在那只雪白细腻的胳膊上舔舐。 凤迟龄见状大惊,直接扇了那长舌怪一个耳光,脚下胡乱踢蹬,大声嚷道:“别碰我!!” “哟哟哟哟哟,脾气好大好大,看看都不行啊看看都不行!!” 他们不再动手,凤迟龄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似乎蓦地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仰天一望。 只见天空漆黑一片,四周树木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微微泛着光。 第135页 在成群结队的异类中,倏然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 凤迟龄下意识地以为是洛潇,强忍着酸痛的胳膊加上跌倒时被磕红的额头传来的疼痛,莽莽撞撞地爬起来就想跑,被身后人用雪球砸中了背部,再次摔倒。 凤迟龄揉着嵴背,趴在地上回头怒喝道:“你有病啊!?” 脑袋上长了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的俊美男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挑眉得瑟道:“咋样,都进入邪绫呃还敢乱跑,不怕被吃了吗?要不是看在你身上的气味是我喜欢的味道的份上,早就不管你了。” 火狐摇头道:“你喜欢,我可不喜欢。这小鬼头身上的气味儿太浓烈了,香的我有点头晕。掌控不好恐会被倒打一耙,以防万一还是吃了吧。” 说话的人红衣如火,比起雪狐,肤色稍微有点黑,长相也与其柔和的脸庞所不同,是属于硬朗刻薄的那一派。 “以防什么万一?”雪狐道,“这小屁孩没什么根骨,命格又可怕得离谱,我们现在若不帮他身上的气味拿走,他以后在被其他的妖怪盯上怎么办?那湖里的老傢伙已经八百年都没有醒来过了,今天倒好,为这小屁孩破格了。” “邪绫界已经千百年来没有来过外人了,他把这孩子带到这里来,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火狐白眼道:“能有什么原因,你不会真的相信紫魇王那老家说的话吧?这小鬼除了长相漂亮,还有什么其他的优点?让他称王……搞笑呢。” “盈盈一握的纤腰,弱不禁风地仿佛轻轻一推就能跌倒。明明长得像女孩子,脾气却比糙汉子还凶。你瞧他那眼神,活活像要冲上来把我杀了。” 凤迟龄狠狠剜他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别过头。 雪狐哼唧道:“那来打赌不,输的狐狸在线拔毛。” 火狐又翻了个白眼:“幼稚。” 话音刚落,雪狐朝围在身边的小妖里点了点头,只见对方取出一条水蓝色的布料。 如冷雪、如冰湖。 他稍加端倪了一眼凤迟龄的身形,手起剑落,不出三秒钟,一件水色的新衣裳就裁剪好了,与他那漂亮的脸蛋格外相配。 雪狐揽过凤迟龄,将洛潇为他准备的外衣扯了下来,披上了这崭新的,又有一股浓烈草药味的衣服。 雪狐托着下巴打量了一番,指着他问道:“平时喜欢什么花?” “干嘛告诉你?”凤迟龄本想同火狐一样赏他个白眼,脑袋却被对方砸了一拳。在暴力的威胁下,他只得哑声回答,“……兰花。” 雪狐道:“那你没事就在房间里多放些这种花,最好身上也多沾染一点花的气味,这样就没有什么东西会寻着气味找上你了。你要知道,你这个小傢伙现在身上的味道可是非常的诱鬼,要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话,就按我说的做,我现在送你回去。” “……”凤迟龄无意间低头仔细嗅了嗅身上的气味,昂首皱眉道,“根本没有味道,你们鼻子怎么长的?” 为什么要用其他的气味掩盖他身上的味道。 是因为凤迟龄现在没有任何的修为,既控制不了身上气味的扩散,也不能在鬼怪寻来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等他起码到达筑基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以后,就可以不再使用这个方法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习惯一留就是上百年。 或许是因为他单纯的喜欢兰花的味道。 “少废话!我们嗅觉的灵敏哪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能比的,快滚回去!你娘喊你回家吃饭!” “我娘死了。” 雪狐改口道:“你师尊喊你回家吃饭!” 凤迟龄:“我刚吃完饭,还不到一个时辰。” “那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玩咯?” 凤迟龄:“我无所谓,哪里都可以。” “滚滚滚,这里不收老弱病残幼,况且还是你这种满身草药味的臭烘烘的小鬼。” “你刚才还说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现在不喜欢了,本狐狸闻着就想吐!别废话了,快滚……等等等等,回来回来!” 凤迟龄刚转头走一步,听到身后又在叫自己,回头瞪了他一眼。 只见对方给自己抛过来一块透明的菱形状的玻璃片,凤迟龄拿着这块破玩意儿左右看看,问道:“这是什么?” “你先拿着吧,或许以后有用也不定呢。” “所以这是什么,暗器吗?” “对对对,很重要的暗器、宝物,千万别给你师尊看到啊。” 第70章 预谋 回到璇崑山后, 凤迟龄碍于做贼心虚,蹑手蹑脚地趴到窗台上朝里看,这一看没见着人,领子就被提了起来。 洛潇道:“跑哪里去了?” 凤迟龄无言以对,对方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道:“下山买衣服去了?” 凤迟龄连忙点头。 洛潇把他放下来,说道:“以后未经允许, 不可私自下山。这次就破例不罚你了,练剑吧。”说完,丢给了他一把木剑。 · 凤迟龄毫无基础, 跟着洛潇懵懵懂懂地练了一天。 第136页 他体质向来不算好,一天下来已然累得大汗淋漓,跑去洗完澡后就跳上床,抖抖被子后躺下休息。 今夜乌云密布, 似是有雷雨降临。 半夜三更,天空轰轰作响, 一道闪电倏然穿过层层乌云噼了下来,且距离很近,犹如耳畔。 凤迟龄被这道雷声给惊醒了,他没有吓得坐起身来, 而是抓着被子盖过头顶,双手堵住耳朵,蜷缩在被窝里。可雷声实在是太响亮了,每响一下就像撕裂了整片天空。 对此,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可这阵颤抖很快就被一只宽大的手给安抚了下来。 对方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拍着自己的背,呵护着自己,凤迟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躲在被窝里喃喃道:“……师尊?” 洛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他房间的。他坐在凤迟龄的床头,柔声道:“安心睡吧,为师在边上陪着你。” 寻常孩子都害怕打雷,更何况璇崑山的位置与天空相近,每逢雷雨天气的时候,相对于山下肯定是危险的多。 凤迟龄悄悄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问道:“师尊,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强呢?” 洛潇望着他,道:“努力修炼,会变强的。” 凤迟龄沉思许久,道:“有没有什么捷径?” 洛潇轻笑道:“哪有什么捷径。” “哦……” “睡吧,明天还要修炼呢,争取在来年之前达到鍊气阶段。” 他一点都不笨,相对的,非常的聪明,所以修为提升的也很快。 可是每次提升境界的时候都仿佛像是走过一通鬼门关,他的雷劫过于兇悍、可怕,差点当场殒命,好在有洛潇在一旁把持,让凤迟龄都成功挺下来了。 · 距离凤迟龄来到璇崑山后已经过了有一百年,这一百年间算是过的安稳祥和。 这一天,洛潇出门在外,凤迟龄本想休息片刻再接着练的,于是他将书籍盖在脸上,独自躺在屋顶上乘凉。 兴许是空气清新,温度也舒适,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大半天,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而洛潇也回来了,走到木屋前,抬头一望,就能望见一双脚底板。 他拎着两坛酒跳上了屋顶,在凤迟龄身旁正襟危坐,朝他道:“龄儿,今天是你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个百年,为师送你一件礼物。” 凤迟龄躺在屋顶上躺尸,一动不动,闷声道:“什么?” 洛潇给了他一枚梧桐色埙。 凤迟龄表示不喜欢,也没兴趣,但还是收下了。 过了半会儿,洛潇又道:“有兴致同为师尝尝这两坛美酒吗?” 凤迟龄闻言,扭动了下身子,摘下脸上的书籍,露出一张厉鬼面具。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回应道:“好啊。” 洛潇可能猜到他酒量、酒品差,却没有想到会差到如此田地。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凤迟龄吹埙的技术是有多么要命。 相信哪怕是再怎么五音不全,对乐器一窍不通的人,也不会吹成这副直叫人想同归于尽的德行。 第二天凤迟龄虽然不记得昨天的事,但依稀记得他昨日过的应该是挺开心的。毕竟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 可是在他突破元婴期的时候,有一天,他与洛潇吵架了。 也不能说是吵架,因为洛潇根本没有与他争吵,只是质问了他两件事。 一是可以趋势妖魔鬼怪的驭魔镜被发现了,洛潇问他这是何物,从哪里得到的;二是看见那枚梧桐色的埙被扔在了准备焚烧的字纸篓里。 前一个问题,凤迟龄不解释;而至于后一个问题,他说:“反正你都已经送给我了,我想扔就扔,你也管不着。” 他是故意的。 反正修为已经很厉害了,本命剑也已经弄到手了,觉得是时候可以摆脱这个人了。 他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只为了能下山、报復、屠城,叫那些曾经给他难堪的人付出代价。 · 在南阳城里,他扮作伶人,本想拿只萧随便吹吹的时候,却不知不用他演奏,凭着那副摘下面具后的绝世容颜就被宴会上的不少官宦看上。 一位身份显贵的朝中重臣直接在宴会中途叫住了他,试问他有没有兴趣陪同他参加下一次宫中的典礼。 能顺利进入皇宫,裁断宫中主力。 得来全不费工夫,凤迟龄当然说好。 二人相约于一处,重臣见来人一袭浅蓝色,濯然清澈,相貌也是美的不可方物,恨不得将人打横一抱直接拐回家去。 他心想没关系,等典礼结束之后,就这么做。不愿意的话就用强的,反正瞧这美人长得高高瘦瘦的,哪里是人高马大的他的对手。 而凤迟龄看对方那副笑得油腻腻的模样,自然对对方心里所想之事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当即就打算在典礼结束后杀人灭口。 ·皇宫 宴会尚未开始,就见到一位婢女在为太子殿下迟迟不回房里换典礼时要穿的衣裳而兀自发愁。 凤迟龄身边的那位重臣又是位见色起意的老匹夫,尽管年纪再大,见到漂亮女子还是忍不住上前勾搭。 鑑于对方容颜不及凤迟龄,这位老臣揽过他的肩一同去帮漂亮婢女去劝太子。 第137页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凤迟龄低头看向自己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时,对方的面部肌肉是如何激烈抽搐的。 来到校场,远远能望见两道身影。 以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背影。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 一位身着靛蓝色衣裳,头髮整整齐齐地冠在脑后,个子挺高,很有气质。 而另一位比身旁人还要高一点的,身材修长挺拔,一袭鸦羽黑衣,如瀑的长髮肆意披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木弓,且正以射箭的姿势瞄准了远处的靶子。 屏息凝神只见,只听“嗖”地一下,一根箭飞快射出,扎入靶子正中央,引得那靛蓝色青年连忙拍手叫好。 “皇兄真厉害!” 被他称作皇兄的黑衣青年没做出什么回应,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箭矢,再次射出第二根、第三根,百发百中。 见状,靛蓝色青年叫得更欢了。 凤迟龄与老臣在不远处停下,后者喊道:“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再有一柱香时间就是典礼了,殿下们还是快准备准备吧。” 黑衣青年没动,兀自在弓上插上第四根箭矢,而靛蓝色却闻言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老臣,回应道:“没事,我再赔皇兄练……一小会儿……” 他的视线陡然停滞在凤迟龄的脸上,见到那位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时,一时哑了声,忍不住向前走几步,神情颇为吃惊,喃喃道:“这位是……” 老臣又把凤迟龄往怀里拢了拢,哈哈大笑道:“这位是我最近才遇见的美人,长的好看吧,不久后就成我夫人了,到时候还请二皇子殿下能为老臣做个见证哈。” 凤迟龄面部抽搐得已经不能看,连忙展开扇子掩盖住下半张脸,眼睛半眯,心里直骂:滚你家娘的夫人! 二皇子看着凤迟龄,挠了挠脸颊,说道:“的确是位很漂亮的美人,可是这是一位公子吧……” 如何能成你的夫人? 老臣贼兮兮地笑道:“哎呀,殿下别那么认真嘛,管他是男是女,长得美不就行了。”说完,他又抬首沖远处还在射箭的黑衣青年招唿道,“太子殿下,抓紧时间准备准备吧,您的婢女都急坏了!” 凤迟龄心里翻天覆地骂了一顿老臣后,也跟着望了过去。 他们距离不是很远,见对方射箭的本事非常了得,修为自然不浅,定能将他们刚刚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也不知对此会做什么反应。 二人方才如此夸赞凤迟龄的容貌,定会惹的人想去瞅一眼,看看是否真如他们所说,长得非常好看。 可是殊不知对方对此却是一点也不上心,一点都不好奇。 那黑衣青年将弓随意地丢在地上,对老臣的话置若罔闻。 半晌,他将披在脑后的头髮用一根墨蓝色的髮带繫上,揉了揉脖颈后,负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二皇子窘迫地笑了笑,解释道,“皇兄他就是这样的人,态度总是冷冰冰的,性子也有一点点的傲慢,哪怕是对我也不会敞开心扉地说话,但皇兄人还是很好的,你们别见怪啊。” 老臣摆手道:“没事没事,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会臣啊。不说了,典礼也快开始了,殿下也去准备准备吧,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想继续揽着凤迟龄走,凤迟龄立即说道:“大人,我有点不太舒服,可否出去透口气?” 老臣为难道:“美人不舒服?可是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凤迟龄笑道:“没关系,我就在附近逛逛,很快就回来……况且,今晚我还要同大人一起回您的府邸呢,要是因为一时气闷,不太舒服而去不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出来的话与语调仿佛充盈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就连二皇子听了都脸红地低下了头,老臣更是激动地心砰砰直跳,搭着凤迟龄的双肩,说道:“好……好,都应小美人的,快去快回……不,典礼不来参加都没关系,只要今晚……能陪我,怎样都好!” 凤迟龄呵呵道:“那我先去透透气了。” 说完,他掉头离开,原本笑容满面的脸霎时就沉了下来,全身上下陷入一股如坠冰窟的低气压。 等你有命回去再说吧。 第71章 无忧 皇宫之中灯火辉煌, 璀璨夺目。 典礼结束之后,老臣喝的醉醺醺的,挺着偌大的肚子,走在路上一晃一晃。 他刚走出宫殿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的美人。 可是任凭他就快将整个皇宫周遭翻了个遍,也还是没找到他想找到的人。 一位小婢女见这么个有钱有势的人独自一人在宫外摇摇晃晃,立即粘了上去,谄媚道:“大人,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晃悠呀?” 老臣皱着眉眯起眼,扫了她一眼,满身的酒气让这位婢女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他捏起婢女的下巴, 沉思许久摇头道:“不行啊,这姿色,差的太远了。” 小婢女表情僵住,强颜欢笑道:“啊……啊?” 这小婢女长相不差, 在宫中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娇羞的神情,妩媚的身姿, 与故意穿的松松垮垮的衣裳。 第138页 按照常理来说勾引这种邋里邋遢的男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才对。 老臣称着醉酒,说话也直,当即就将这位婢女批得狗血淋头,道:“你瞧瞧你那满脸胭脂粉的脸, 煳那么多在脸上不嫌厚吗。胭脂俗粉,还真以为能入的了我的眼?” “我告诉你哈,在遇到美人之前,我兴许还能对你这种小丫头感兴趣。可如今将你与美人联想在一起, 就觉得……啧啧,太差!” 小婢女自诩容貌不错,生平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说。 她忍着憋屈,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位美人,真的有那么好看?” 就算长的比她美一点,也不足以被这样说吧。 除非美到像谪仙那样的人,她才承认自己比不过对方。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吗? 就算有,也一定都是飞升了的神仙。 “当然有,我等下就把他找来,到时候给我擦亮你的眼睛……看看……” 老臣的声音愈发减弱,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婢女心觉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繁星璀璨的夜空中立有一人。 那人脚下踩着一把仿若由冰铸成的冰蓝色长剑,水色衣袂在晚风中缓缓飘荡,乌黑柔软的髮丝衬托出雪白的肌肤。 相貌清绝,世间无二。 真的就如不得触碰的高贵谪仙,身姿濯然,只可远观。 婢女看了个呆,因为这人美得就像画一样,太不真实。而老臣却是张开粗壮的手臂,沖御剑浮在天上的凤迟龄笑道:“美人!美人!快下来啊,典礼结束了,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啊!” 被身旁的人的大叫声给惊得浑身一怔,霎时反应过来,道:“这……这是个男的啊!?” 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会让她看见这样美貌的人。匪夷所思,这人居然还是个男人! 老臣不悦道:“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泡了?”说完,他又换了副表情,沖凤迟龄笑道,“美人,快点下来吧,被人看到浮在天上,多奇怪啊。” 凤迟龄无动于衷,在月光的银灰下,显得他的脸冷冰冰的,与白天里的平易近人截然不同。 “美,美人……你怎么了呀,是不是不开心?” 凤迟龄冷冷地俯瞰着他,就像是看蝼蚁般,缓缓地抬起右手,一根冰棱飞快袭下,刺穿了老臣的咽喉,血液飞溅,笨重的身体勐然倒下。 婢女被此幕吓得一屁股坐倒了下来,刚想张口大叫,就被不知从何时来到身后的凤迟龄给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凤迟龄什么话都没说,手里紧紧攥着一片菱形碎片,勐地摔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炸了开来,千百条鬼混相继而出,在整座皇宫周围胡乱飘荡,唯有四狐讪讪站在他的面前。 雪狐狸道:“尊主,有何吩咐?” 凤迟龄道:“毁了这里。” 金狐问道:“就只是皇宫吗?” 凤迟龄道:“不,整座南阳城。” 闻言,四狐纷纷对视一眼,然后颔首作揖道:“遵命。” · 在洛潇来到南阳城时,皇宫已经被整个烧了,大火汹涌蔓延,他在城门外找到了凤迟龄的踪迹。 夜空里的星辰不知不觉全被黑雾掩埋,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响彻的轰隆雷声。 洛潇看着生灵涂炭的四周,与造成这些的自家徒弟,道:“……龄儿,你这是做了什么?” 凤迟龄微微侧过身,他已经受够了虚伪的掩饰,眸中似有直入深渊的冰天雪地,也不去看对方,盯向一处,冷然道:“如你所见,我在屠城。”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以前是什么对我的,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想要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怎么可能。” 洛潇复杂地看着神色淡漠的凤迟龄,痛心疾首:“为什么你连做出这样的事都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凤迟龄眼神如刀地剜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不能?这里的人骯脏的叫我噁心,我杀他们还真是脏了我的手。” 雷声更加响亮,暗沉沉的乌云在上空徘徊。 洛潇道:“龄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天道是会容不下你的。” 凤迟龄淡淡回答道:“我不知道,但也没关系。我既然敢做这些,就没打算活下去,师尊你要清理门户,随时都可以。如果你也怕会脏了你的手,那就交给天道吧。” 洛潇看着平日里对自己笑容可掬的徒儿,在此时此刻冰冷得宛若陌生人,他不由得掩住半张脸,无力地笑了几下,哑声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那枚埙,我已经改良过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凤迟龄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枚比先前更加精緻几分的埙,衣袂下的拳头不自知地暗暗收紧。 犹豫的心思刚刚冒出,就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迴响:你要半途而废吗? 这个声音犹如魔怔时而发出的声音,十分鬼魅。凤迟龄晃了晃脑袋,这次别过头,不再去看洛潇,沉声道:“这种破东西,我才不要。师尊你也真是好笑,千里迢迢来这里不就是想杀我吗,还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第139页 啊……心好疼。 你现在一定,后悔收了我这个祸害做徒弟吧。 身后寂静地没有声音,而雷声却是越来越兇勐,仿佛无数道闪电酝酿在头顶上空,随时随地都会降下来。 洛潇垂敛着眼睑,轻轻笑道:“或许吧,但是为师不会杀你的。” 凤迟龄狞笑道:“求求你别再演这种师徒情深的戏码了,我在你身边演了几百年,你也不用演了,后悔收我当弟子就直说,我又不会怪你。” “为师从不后悔收你当弟子。” 凤迟龄道:“虚情假意。” 说完,溯雪噙着暴风雪朝洛潇身上袭去,勾破了衣角,与他擦肩而过。 “不躲?” 洛潇纹丝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凤迟龄看着这双眼睛心就像是针扎得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当他开始动容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阻止他萌发出这种想法。 头渐渐晕眩,凤迟龄咬牙道:“随便你!” 说完,他正欲走,一道雷电毫无徵兆地勐然噼下,凤迟龄持剑抬手抵挡,刺目的闪电在与他接触的一剎那,一阵撕裂的疼痛从手心飞流直上,传至心尖,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半跪倒在地,双目微睁。 天道所降下来的毁灭性雷劫,比想像的还要来的兇狠。 不等他回口气,第二道雷电不留缝隙地接着噼下,凤迟龄咬紧牙关,再次迎上一击。 这一次五脏六腑似乎全都炸开了般,让他当场咳出一口血。 第三道、第四道、五道、六道一同噼下。凤迟龄双目紧闭,狠狠咬着牙,潜意识告诉他哪怕死也不会喊出来。 可是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他抬眸一看,却发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渊澜唿啸,挡住了这势不可挡的四道雷劫,同样的,洛潇的唇角也溢出了一丝血液。 凤迟龄眉目稍微清明了一点,喊道:“师尊!!” 刚喊完,身体就被对方朝后用力一推,剩下二十二道闪电齐齐打在他身上。 漆黑的夜晚登时亮如白昼,雷电轰鸣。 洛潇倒下了,凤迟龄扶住了他。 “……你在干什么?” 洛潇微笑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徒弟,为师曾经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好你,护你周全。” “……哪怕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杀了你,你也执意如此吗?” “嗯。” 对方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拍了一记,凤迟龄一阵钻心刺痛,而在他脑海里的一个声音在惨叫过后最终消失了。 这一瞬间魂魄被割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等他逐渐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人闭上了眼睛,浑身被雷电噼得焦黑,几乎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 凤迟龄垂着双臂缓缓起身,注视着地上的人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薄雾,半晌后,他嗤笑道:“傻,真的是傻,傻的彻底,无可救药…………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 “……师尊,你醒醒啊。” 直到死,洛潇手里都紧紧握着那枚梧桐色的埙。 凤迟龄看着那枚埙,意识飘忽:“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爱惜它,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不报仇,我控制不了自己……” “是我错了,我不屠城了,也不杀人了,让我偿命也没有关系,但是你……” “那你就偿命吧” “……” “师尊?” “砰”一声,一道利箭穿心而过。 洛潇始终闭着眼,说话的人不是他。 疼痛传递到四肢的时候仿佛慢了一拍。 凤迟龄低头迷茫的看着胸口处的一根噙着烈焰的箭矢,微微转过头。 他一位黑衣青年正对着这边笑。 那是一张为杀.戮而感到兴奋的笑容,俊美无铸又嗜血可怕。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 因为你在这一世里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导致我一直都记不起来呢。 无忧。 第72章 入魔 残魂再次吹了个口哨, 大笑道:“真是意外的好对付。被自己的徒弟杀了的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哈……哦对了,差点忘了,洛潇现在已经回答不了了呢,唉~” 席淮君面色沉重,凝神闭目,忿忿道:“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洛潇会死在他的手上。 过程虽然与他想像的不太一样, 可论结果,都是一样的。 寻常法器可能伤不了合体期的修士。但是溯雪剑,至阴至寒, 戾气极大,加上被刺中要害,别说合体期了,渡劫期都活不了。 凤迟龄捧着洛潇愈发冰凉的脸, 神情滞住,心中一阵唿之欲出的狂跳。 他唤了无数次, 可眼前的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师尊…师尊,师尊醒醒…不要睡了……师尊……” “……………………” “师尊!!!!” 第140页 一道吶喊冲破天际,耸入云霄,在那张被泪水浸满的清俊容颜上晃过一抹红光。 妖艷而夺目。 贯耳的霹雳雷声如同凶兽咆哮, 狂风恍若鞭影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嘶吼,将飘零的落叶撕成碎片、粉末。 密布的乌云被噼开一道夹缝,而在那条裂缝中正涌出源源不断的血红红光。 气势排江倒海,惊心动魄。 这比上一世天道降下雷劫时还要可怕。 完完全全的一场灾难。 兰素心沈烨清等人靠着金丹期的修为勉强站住, 他们被这汹涌的狂风吹得够呛,前者哑声道:“怎么突然变了天?” 席淮君下意识瞥了一眼残魂,可残魂对此竟也颇感意外,皱眉道:“别看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属天灾命格,的确是可以凭自己的意识引来雷霆,可眼下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正感到匪夷所思,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狠狠瞪向前方抱着洛潇的遗体哆嗦着的凤迟龄。 对方将脸埋在洛潇的颈间,瞧不出神态,只能见到那双胳膊在勐地颤抖着,以及几声气若游丝的呜咽声。 残魂朝他吼道:“你他娘的做什么了!?” 凤迟龄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电闪和雷鸣逐渐频繁起来,凤迟龄身形如被电到般陡然一颤,他惨叫一声,双手丝丝攥住胸口,蜷缩起身子躺倒在地上,双腿疼得直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额间上的一颗红色硃砂痣激烈地闪烁着。 他第一次这样疼得大叫起来,泪水尚未干涸的双目里充盈着憷目惊心的血丝,衣领被他扯得满是皱褶。 上官允在一旁倒着,对此刻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席淮君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蜘蛛网状的纹路,心想八成是被残魂控制住,才会伤了洛潇,可现在也不是容他想这些的时候。 “凤迟龄!你在搞什么!?” 他拧起眉头,往凤迟龄的方向大步流星走过,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对方那一副倒在地上生不如死的模样收入眼底后,兀然想要抓他肩膀。 手指接触的一剎那间,一道血红色的雷电破开混浊漆黑的乌云,气势若游龙从上空勐烈噼下。 只听席淮君闷哼一声,接连倒退数十步,最后跪倒在地上,捂住胸口,蓦地吐出一口血。 见状,众人皆是吃惊地将视线停留在那名身着水色衣裳的青年身上,一眨不眨,目不转睛。 不知是否错觉,只见这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青年的额间上的红痣竟慢慢变得细长了,而在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束妖异红光也越来越刺眼。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维持了将近有一柱香的时间。 凤迟龄倏然停止了挣扎,他平躺在地上,漆黑的眼珠无神地望着天空,神色再次恢復成最初的平静,倒映出来的只有那片黑与红的、深不见底的世界。 天空还是一片黑暗,可雷霆声却是逐渐褪了下去。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的时候,沈烨清道:“凤公子额头上的是……” 闻言,众人再次纷纷屏息凝神地盯向凤迟龄,只见在他的额头与眉心之出连上了一道血红色的痕迹,那形状就像是一片沾满了血液的花瓣,将这张清俊的脸庞衬得妖艷非常。 兰素心哑声:“这难道……” 凤迟龄眨了下眼睛,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他慢慢坐起身来,再慢慢站了起来,手腕一转,沾满血液的溯雪剑发出一声悽厉的剑鸣,剑身激烈地颤抖须臾后,迅速飞回到他的手中。 他平静地看着前方的众人,束在后脑的玉冠早已不见了踪影,乌黑的长髮披散在单薄的嵴背上,在猎猎的冷风中拂动。 苍白且毫无气色的脸色,与如滴了血般鲜艷的唇截然相反。 一瞬间,在凤迟龄的眸中似乎晃过一抹狠戾的血光,与其额间上的血痕互相映衬。 席淮君见凤迟龄的这副模样,心仿若被人高高提起,悬挂在空中,接着陡然抛下而勐地一颤。 他的脸色登时一白,嗫嚅道:“他……他入魔了。” ·皇宫中 荆无忧扯着荆思远的胳膊将他使劲往殿门外拉,却因殿门处设有结界而怎么也无法将里面的人顺利拉出。 这道结界是专门用来困住荆思远的,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唯独荆思远不行。 况且他还只是个刚到筑基的小毛孩,对付这种金丹期修士设下的结界根本无可奈何。 而现在荆无忧就是要带荆思远去见兰素心,对付那女人的办法就是用她的血骨。 要挟也好,威逼也罢,无论用什么办法手段,荆无忧也要让对方动容,知难而退。 哪怕卑劣,但这是处于筑基后期的他唯一能帮助到凤迟龄的。 荆无忧骂道:“这什么破结界,就困你一个人!?” 荆思远弱弱地道:“母后她……” 荆无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半点都没看玩笑:“你也别解释了,我没空听你解释,我现在非常的急,急得都要疯了,你要是再出不来我就要把整座皇宫给毁了。” 他耗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大师兄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师尊有没有顺利地将大师兄带出南阳城。顺利地带了出去是最好,可万一遭遇到麻烦,只希望他能帮上一点忙。 第141页 可现在连最关键的人都带不出皇宫,他还帮个屁的忙! 荆思远得知自己帮不上忙,看着荆无忧咬着牙,急得在原地踟蹰的样子,窘迫说道:“对不起啊无忧哥哥,都是我没用,可是你千万别毁皇城啊……” “不行了我等不了了,现在就毁!”荆无忧盯了他两秒,取弓就要开始搞破坏,还没等荆思远出言阻止,只听天空上传下一声颤动人心的霹雳巨响。 荆思远直接吓得缩起脖子耸着肩,荆无忧赶忙三步并两步跑出殿门,昂首望向天空的异象。 他直勾勾地盯着乌漆墨黑的天,心砰砰直跳,如雷贯耳,登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 荆无忧唤出这三个字后,也不管荆思远是否还出得了殿门,立即动身离开。 这个预感告诉他,他要马上见到那个人,不然随时随地、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 · 残魂惊愕地好一阵,扯出个僵硬的微笑,“哈…哈哈……我说那个红痣怎么那么奇怪,从前分明就没长那玩意儿,到头来居然是早已有了入魔的趋势了啊……” 心魔一旦生成就很难去除。 最开始的一点渺小红痣竟是上辈子洛潇死后,为这一世做铺垫而萌发出来的开端。 有因就有果。 都是报应。 凤迟龄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脚下霜雪扩散,溯雪剑散发出空前绝后的一声唿啸,如同千万缕幽魂在同一时间吶喊出来,硕大的冰蓝色冰棱刺穿了残魂的咽喉,残魂霎时化作一缕黑烟,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半空中。 凤迟龄手里举出封魔盒,一语不发地将之打开,黑烟在发出悽厉的惨叫后被尽数吸入盒中,嘈杂尖锐的声音也跟着一同消失了,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薄弱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席淮君看着凤迟龄的双目中噙着两点红光,眉间的入魔特徵也占据了他整个视线,明明已经化成真正的魔头,可对方居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当即狞笑道:“果然……我预想的没有错!” 凤迟龄兀然看向他,身子只是稍微前倾,就在下一刻站在了席淮君的脚跟,掐住了他的脖子,指甲深深地陷入在肉里。 现在的他根本没用多少力,可席淮君却是如何也挣脱不开来。 不是他变弱了,的的确确是这个小子变强了,并且强的离谱,修为起码在化神期。 不过这只是刚刚入魔的反应。 世间万物在勐然堕入魔道之时,修为会大幅度提升至少一到两个阶级,维持个一至两天的时间,在身体适应之后修为才会恢復到最初的状态。 一……至两天?在这段时间里杀这些人根本绰绰有余。 手关节越收越紧,望着席淮君满脸痛苦的表情与望着他而惊恐未定的眼神,凤迟龄的嘴角弯勾出一抹阴森森的弧度。 他有条不紊地道:“师尊不在了,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够限制得住我的行动。至于我想杀谁,全凭我自己的意志。” 说出来的话兇狠不羁,然而语气着实悲凉。 第73章 崩溃 席淮君被对方掐住脖颈, 脸色忽红忽白,周围青筋与血管暴起,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挣扎于半空中,嗓音沙哑得如一片砂纸:“你杀得了我?” 凤迟龄觉得他挺逗的,眯眼说道:“从前我就在想,你这股莫名的傲气到底是怎么来的,真以为在这整个修真界里没人动得了你?” 席淮君艰难且断断续续地道:“原本是有的, 只是现在算是彻底没了。” 此话一出,凤迟龄霎时一怔。 不稍须臾,他的双目被染得血红, 接着猝然发作,掐着席淮君的脖子,将其背部狠狠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喘着粗气怒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么想死, 我成全你!” 无论怎样,席淮君也是出手就过自己的人。处于利益相对的关系, 兰素心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一把。 于是,她持觞焰箭射出一根箭矢,凤迟龄立即抬眼,溯雪剑勐地一划, 淬灭了箭矢的同时,一阵噙着碎冰的凛冽蚀骨的罡风狠狠刺入兰素心的体内。 血肉被数十根碎冰扎得模煳,她仰天嚎啕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被冷冽的坚冰折腾得死去活来。她的修为远在席淮君之下, 根本受不了凤迟龄的这一击,不一半会儿就断了气。 现在只要有人与他作对,他就能立刻将那个人置于死地。 席淮君费力地咳出一口血,见兰素心轻而易举地就死在他的手下,轻蔑地望向他,揶揄道:“你沖我们撒火有什么意思,害死洛潇的不恰恰就是你吗,少在这里自欺欺人了!” 凤迟龄的瞳孔几乎整个变成了血红色,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彻骨的戾气。 他端立在原地,脚倏然抬起,勐地踩在对方的脑袋上,脚底板对着后脑狠狠拧转了几回,踩得席淮君半张脸都深深陷入在地面里,五官扭曲得几乎变了形。 沈烨清扶起兰素心的尸首,望向被心魔控制住的凤迟龄,道:“凤公子,伤你师尊的是你的师弟,你要报仇也应该找你的师弟报仇,又何苦为难席淮君?你甚至是……杀了帝后。” “为难?你们想杀我是理所当然,而我想杀这个人就变成了我为难他?”凤迟龄瞥了一眼瘫倒在一旁人事不知的上官允,蓦地闭眼,笑得身形颤抖,扶额嘆道,“罢了,一丘之貉,何必多废话。” 第142页 全部毁了吧。 或许这样,还能与上辈子一样,只要睁开眼睛,就可以见到洛潇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嵴背,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做的一场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溯雪剑刚刚浮于半空中,无数雪白的羽毛飘过,一道清冽的女音陡然响起,扼制住了凤迟龄的动作。 只望凤琼溟捏着凤迟龄的双肩,她之前在城门外与皇宫中的精英们缠斗了数个时辰,原先白净的脸上现在满是血渍,真的就像呵护自己的至亲,关心道:“龄儿,你怎么样了,有伤着哪了吗?你……” 在余光瞥到对方眉间的一抹红纹时,剩下的话突然被尽数堵在了嗓子眼里。 凤琼溟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心如刀绞:“龄儿……” 她的手不自觉地拂上他的脸庞,在那那如冰一般寒冷的肌肤上停顿须臾,被对方一掌拍开。 “滚,别碰我。” 凤琼溟一时怔然,再次唤道:“龄儿,你不要怕,姐姐不会……” “我让你滚听到没有!”凤迟龄推开她,眸中血光更甚,怒喝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是我的姐姐,现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否则我就像杀了兰素心一样杀了你!!” 望着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眸中尽是怨恨与杀意,凤琼溟双手停滞在半空中,眼睑倏然垂下,低声道:“你若是真的想杀了我,我也不会还手,因为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凤迟龄歪头揶揄道:“你欠我的多着呢,你以为能还的清?”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不走。 凤琼溟:“那你想怎么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凤迟龄盯着她不言语,衣袂下的拳头却骤然收紧,用力到几乎被平滑的指甲刺穿皮肉。 别再说了,快点离开吧。 我现在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没有人能站在我身边。 为什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所有人都要否定我? 姐姐弃我,众人厌我,只有师尊站在我这边,可是他却因为我离开了。是不是所以我在意的人都要被剥夺,都要受到伤害? 凤迟龄闷声道:“这个用不着你来管,但你若执意要挡我的路的话,我只能这么做。” 寒风四起,从狂风逐渐形成罡风,将凤琼溟整个人包围起来卷上了天空。身旁周围就像被无形的结界所困住,尽管是处于元婴期的她也挣脱不开。 蚀骨的寒气在慢慢侵蚀着他的心脉,或许一天,或许几个时辰。凤琼溟如果不即使离开那处由冰雪形成的结界,她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最后落得一个被活活冻僵的下场。 “龄儿!” 凤迟龄淡漠地瞥了一眼身下苟延残喘的席淮君后,又兀自扫向沈烨清,“自刎还是……” “噗通”一声。 凤迟龄差点半跪在地。 胸口中再次穿来钻心的疼,疼得虽没有入魔之时剧烈,却也能让他好受一阵子的了。 凤迟龄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地面,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低落在地面上。 他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催动溯雪剑,腾云驾雾在天上,顷刻间就消失在此处。 而在他离开之际,沈烨清手势一转,本想使出全身灵力解救凤琼溟,只见天空中晃过一道蓝光,结界霎时被击成粉碎。 凤琼溟安稳降落,沈烨清眯了眯眼,摇头轻笑道:“什么啊。” · 南阳城里里外外渺无人烟。 凤迟龄已经飞了好远,他像是再也没有力气,停落在一家客栈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室外的一张木桌上。 “命格”下的毒,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不过这种毒很快就被心魔给驱散了。 等疼痛有所缓和后,他眉心处激烈闪烁的红光也随着偃息了下来,留下一抹代表入魔的血红色竖痕。 “大师兄!!” 正闭目养神之时,凤迟龄被这声唿唤喊得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天空黑暗一片,远方映照出荆无忧的身影。他一袭黑衣,与这片天融合在了一起。 见到那抹依靠在桌旁的熟悉的水色身影,荆无忧的心稍微有了个着落。 他迈开步子朝对方跑去,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拥抱住了他。 凤迟龄被身后的人搂在怀里,垂眸无动于衷,只听耳旁传来那低沉沙哑的音色:“太好了大师兄,你没有事,实在太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与师尊和二师兄一起。” 在听到“师尊”二词的瞬间,凤迟龄猝然睁眼,反手推开荆无忧,凌乱的唿吸声响彻在寂静的街上。 荆无忧被他的反应给怔愣住了,茫然问道:“师兄怎么了?” “……我没有师尊了,要怎样离开。”凤迟龄的声音在颤抖着,“他的两辈子就这么被我毁了,我又怎能……” 如果现在,荆无忧再给他来一箭,那跟上辈子就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你杀了我吧。” 荆无忧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师兄你说什么?” 凤迟龄深吸了口气,闭目须臾。 第143页 虽说他很不想让这个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但是为了这个人,他必须这么做。 他缓缓转过身,光是这一个转身,就恍若过了很久很久。 当那张脸再次映入对方那双如同星辰的漆黑眸子里,凤迟龄能在其中清清楚楚地看出自己已经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荆无忧看了一眼那抹红纹,只怔愣一时,蹙眉道:“大师兄你这是入魔了……为什么?” 他的反应比凤迟龄想像的要镇定许多。兴许是体内留着鬼尊的血脉,对邪灵一事表现的不是很敏感。 凤迟龄兀自回答道:“因为我是灾祸。” 荆无忧神色凝重道:“胡说八道,师兄你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怎么了,还有二师兄,他在哪里?你……” “你不要问了,我求你不要再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自作自受来到这个鬼地方!”凤迟龄抱头大喊道,“你滚,滚的越远越好,尽可能得从我视线里消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荆无忧握住凤迟龄的手腕,不顾对方的挣扎,用力搂过他,轻轻拍打他的嵴背,像安抚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柔声道:“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大师兄别怕,有我陪着你。对不起,我不该离开那么久的,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这样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行,你会变得和洛潇一样。 凤迟龄的下巴枕在荆无忧温暖宽大的肩上,瞳孔里亮光全无,再也倒映不出来任何事物。 常年以来的坚韧在这一刻变得比玻璃还要脆弱。 他就像个丢了魂魄的人,盯着远方的某一处,平静的说道:“你不是想得到我的答案吗?我现在给你。” “荆无忧,我们不可能。” 听到这句话,荆无忧的身形只是有一瞬间僵硬住,很快恢復自然。 他知道他的大师兄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并且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差过,或许这只是一时气话。 可就算大师兄真的不喜欢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唯一的期望不过就是想能永远陪在这个人的身边,哪怕就只是这样看着他,陪着他,守着他,默默爱着他,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荆无忧道:“我说过,大师兄拒绝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 凤迟龄张口往他肩膀上狠狠一咬。 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荆无忧不得不皱起眉眼,却没有半点推开怀里的人。 还不放? 凤迟龄身心俱疲地闭上眼睛,松了口,嘆道:“恐怕你不理解我的意思。”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璇昆派,没有大师兄与三师弟。” “我们就只是陌生人,心中再无彼此。” 第74章 歧路 再真挚的付出, 换来的都只是冰冷的一个眼神与毫无感情的一句话。 荆无忧在凤迟龄的身后跟了很久很久。他的目光紧紧盯在那抹仿佛稍稍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在眼前的水色背影上,嘴巴发涩。 只要对方肯回一次头,那无论说什么,他一定再不放开他的手。 事实证明,凤迟龄回头了。 但他回头后,只是朝附近的一家客栈那边走了过去。他拿起桌上的留有茶水的茶杯,沉默了若干秒后瞥向了荆无忧。 荆无忧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又刺痛了一下, 眼睁睁的望着最喜欢的人带着满身的戾气朝他一步一步地走来。 停在一定范围内,凤迟龄开口道:“你非要跟着我是吗?” 荆无忧垂敛眼睑:“我不信大师兄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就算发生任何事, 我也知道你是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凤迟龄面无表情地轻嘆了口气,说道:“或许我以前对你太温柔了。” “师兄,我……” 茶杯兀然倾斜,扑面而来的凉水整个洒落在脸上, 打断了他的话语。 荆无忧呆愣愣地注视着眼前将这份绝望给予他的人,还未开口, 只听对方道:“清醒点了没有?”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顾及你的感受了。实话告诉你,我对对你这种软弱地只有筑基期的人根本不感兴趣。” “你帮不上我的忙,只会让我反过来保护你, 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如此没用的人,别说喜欢了,只会让我厌恶、唾弃。” 荆无忧直勾勾地盯着他,听着不夹杂感情的尖酸话语:“我不相信师兄是这样看待我的。” 蓝光一闪袭来, 荆无忧唿吸猝然一滞,缓缓低头,怔然地望着刺入肩膀的一剑,眼睫激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抬手握住溯雪剑身,血液浸润了掌心,嗫嚅道:“师兄,你是不要我了吗?” 凤迟龄的剑又更深入几分,最后恍然拔出,抬眸就用一道冷漠的目光扫向他:“我从来都没有要过你。这一剑送你,不谢。” “还有那把弓箭,如果是因为那是我送的,而导致你误会了,我也向你道歉。” 凤迟龄将之前送给荆无忧的弓夺过,冰霜将整把弓冻住,在荆无忧惊愕的眼神下,化作了一堆积分,吹散在空中。 第144页 “我们以后尘归尘,路归路,再无瓜葛。” 荆无忧半晌都没有回神。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最重要的人送的东西被最重要的人毁掉,嘴唇紧闭,一句话都没有说。 灰濛濛的天空倏然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在风的驱迂下,显得格外沥沥凄凄,如泣如诉。 它们在没有住人的房子的屋檐上流连,仿佛世间万物皆被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气雾之下。 凤迟龄转身即走,每迈出一步都如鹅行鸭步,走得沉重无比,尤为缓慢。 他沉着脸,冰冰凉的雨水沿着脸颊滑落至下巴上。 换做事寻常,每逢璇崑山上的的下雨天,只要他还没有回木屋,在外面晃悠,他的小师弟就一定会握着一把伞跑出去寻他,替他撑伞遮雨,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这样是会感冒的”、“我可捨不得大师兄生病”。 可是现在,取而代之的只有身后的一声隐藏着滔天怒火的怒吼。 “凤迟龄!!!” 耳边被似乎压抑许久,最终却在这一刻承受不住而爆发的嘶吼声贯彻,凤迟龄的嵴背微微僵住。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背上正被一股狠戾视线盯着,仿佛是要把自己给硬生生刺穿。 荆无忧从来不叫凤迟龄的本名,只会用最软糯的音色唿唤他“大师兄”、“师兄”,而如今,他不但直唿,而且还是用最可怕、兇狠的语气喊着,比起吶喊,更像是在咆哮。 “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认真的吗。” 他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手指深深陷入在皮肉里,鲜艷的血液嘀嗒在地面上,与雨水相融在一起。 “你今天要是走了,就不再是我的大师兄了。” 嗓音无比沙哑,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印在凤迟龄的心头。 凤迟龄静静地站立许久,心想这样最好,要是让他跟着自己,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伤害到他。 反正至始至终,天道不仅只赋予了他一个人的不幸,还有他身边的人。 祸国殃民,害人终害己,哪怕洗心革面,结局终是不变。 最后,凤迟龄闭上双眼,仰天深深唿了口气,随后接着迈步离开,对身后人的话恍若未闻。 等那抹单薄的水色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后,荆无忧陷入皮肉里的手指越陷越深,鲜血如泉涌淋漓,到头来竟是血淋淋的不能看。 可比起凤迟龄给他留下来的剑伤所传递来的疼痛,却如千分之一,微乎其微。 他死死地咬着牙,面部狰狞,目眦欲裂地盯向远处,两眼血红,胡乱咆哮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激盪着,脚下的地面明显有了龟裂的痕迹。 你离去的背影如此坚决,到头来,竟连一个回眸都无法给我。 须臾,凝结在荆无忧周围的浑厚灵力顿时发泄,乱世纷飞,磅礴气势犹如排江倒海而毁天灭地。 既然你已选择离开我,来日我便再不会温柔以对。 希望你不要后悔。 · 小雨越下越大,雷鸣声似有似无地再次响起,人世间再也没有留得住他的地方。 上官允用他的溯雪剑杀了洛潇,可他却没有杀了上官允。 中了噬魂蛊的人又怎能明白自己当时在做什么? 而操控着噬魂蛊的人又是谁? 是他的残魂,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 杀了残魂,他就得死,因为那是他的命格,是他的一部分,他要找谁復仇。 不知不觉,凤迟龄已经来到璇崑山山脚,遥望远方一片翡翠色的大湖,振作似的拍了拍双颊,心想师尊如果没有死呢,上辈子他既然能重生,这辈子说不定也…… 可是,一丝气息都没有。 被溯雪剑刺中要害,真的还能活下来吗。 “师尊……你的尽量,我可以相信吗?” 湖中翻腾,一条巨蟒沖湖底蹿出,一双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在看到对方眉心那心魔的标记时,它愣了愣,随后若无其事地吐着蛇信子道:“尊主,您回来了?” 凤迟龄抬眸道:“回来了。” 蟒蛇继续口吐人言道:“您这次回来,多久再出去?” 凤迟龄旋身上了一片漆黑小舟,稳定坐下。他全身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额前的碎发更是半贴不贴在脸颊上,略显狼狈却又不失美丽。 “百年内,我都不会再出去了。” 暗无天日的邪绫界,聒噪糟心的群魔乱舞,与那个人曾走过的那一条道路。 如今想想,他们当时如果真的就一直待在这里,不再去外边,不再理世俗红尘,事情的事态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呢。 驭魔镜被凤迟龄砸了开来,众多妖魔鬼怪被放了出来。雪狐揉了揉眼睛,在看到凤迟龄的那一刻,神色不由得黯淡几分。 即便是待在驭魔镜里,也依旧能察觉到外面的景象。他是知道在凤迟龄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入的魔。 雪狐手脚无处安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听它扭捏着身子,颤颤巍巍地道:“尊主,您……没事吧?” 刚说来雪狐就想给自己扇一个大嘴巴子,它这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第145页 洛潇对于凤迟龄来讲有多么重要,这是邪绫界所有魑魅魍魉都知道的事情。洛潇在他面前离开,他的尊主怎么可能没有事!? 或许是凤迟龄已经累了,原本就半睁不睁的双眼又敛上了一些。 他淡漠地睨了一眼雪狐,也没开口,兀自转身,在所有非人之物的担忧下,朝着邪绫殿堂走去。 “尊,尊主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入了魔?”一位没有待在驭魔镜里的小妖小声询问道,“况且好想还不是寻常的堕魔,更像是……有了心魔。” “对啊,上次我见尊主来的时候还挺开心的,身旁也有一位相貌不错的年轻人跟着。这次不但单独回来,心情跌落,身上的戾气竟然还会强大到这种地步,莫不是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要是将洛潇已死的消息扩散开来,好不容易等尊主有一天能够逐渐淡忘,结果又被哪个不识相的小妖怪提起,唤醒陈年往事,那还不如让这些东西什么都不知道来的要好。 于是,银狐斥道:“哪会出什么严重的事,尊主只是心情不佳,你们最好少在背后议论纷纷,当心终有一日被尊主听到,下令剥了你们的皮。” “怎么可能不严重啊,那可是心魔啊,如果不及时去除心魔,严重的还有可能危及到性命啊!” 雪狐瞪了一眼对方,道:“这个我们会不知道吗?如果你们是为了尊主好,就不要在提及此事,扰乱尊主的心神,这是作为下属的我们唯一能为尊主做的事。” 听到这番话,那小妖瞬间没声了,底下的其他妖魔鬼怪也觉得雪狐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表示再也不提及此事。 手底下的这群人暂时是解决了,金狐凑近雪狐的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我怕尊主承受不住,做出傻事。” 雪狐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放心吧,尊主的心性是不可能脆弱成这样的,我们也不要时不时就去打扰尊主,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一静。” 平日里的雪狐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如今望它正儿八经的模样,火狐忍不住吐露心声:“如果你能一直保持着这种正经的态度,姓荆的那小子也没理由再欺负你了吧。” 一提到荆无忧,雪狐当场就气地跺脚:“靠,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小子竟然敢直唿尊主的大名!他以为他谁啊,尊主不接受他的告白,说的稍微过分了一点,他就敢沖尊主撒气?他有啥资格生气?气煞人也!” 银狐摇头嘆气道:“其实我觉得尊主当时说的是过分了点,毕竟那个小子也是为了尊主着想。” “你想想啊,换做是你的话,每天这样漫长地等待,期待,为的只是能待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结果不但连这点都曾不留机会给他,还被尊主那样说,是我的话绝对气到要命……可是比起气愤,更多的应该还是不甘吧。” 第75章 巫华宗 巫华宗, 是位于丛林深处的一个修真门派。 地处偏远,不易发现,与席淮君所在门派鸣轩阁为对立关系。 据说两代掌门在很久之前因私人恩怨各自创建了所在门派,关系不甚友好,使得如今的弟子也传承了那两名祖师爷的德行,皆对对方门派的弟子嗤之以鼻。 巫华宗宗门名气虽然不算小,箭术算整个修真界里大大小小门派中数一数二的, 也因此曾受人广泛流传。 门中弟子人数虽然稀少,但好在都是有本事的精英。 可到了第十三代掌门刚刚继位的时候,听说是掌门觉得比起寥寥无几的几个精英, 人多势力看上去实力会更庞大一些。 乃至于在近几十年来,招收新弟子要求大幅度降低,一些主攻于箭、伞的修士全都涌来报名。 男子修炼前者,女子修炼后者。 要求为达到鍊气二阶, 再进行一场灵根等级测试,只要不是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都可以正式入门。 所以近些年巫华宗招收进来的都是一些没什么天资, 修炼起来也没什么起色的弟子,导致门派实力与名气愈发下降,中途离开的弟子也愈来愈多。 巫华宗的第十五代掌门对此伤透了脑筋。 三年过去,又逢巫华宗与鸣轩阁招收新弟子的一日。 若是与鸣轩阁的地域宽敞, 神似仙境,以及最近的名气比较起来,巫华宗相对要显得落魄许多。 要名没名,要实力没实力, 修炼的地方还是生存着花鸟鱼虫,蟒蛇野兽的丛林深处。 一个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不一定有的门派,又有谁敢来。 正在第十五代掌门觉得本门派已经再没希望崛起的时候,一位头髮雪白、鬍子也是雪白的长老,在门派招收弟子的当日,往门派里带来了六位新弟子。 掌门与巫华宗原有的弟子全都出来跑出来相迎,前者大致打量了一番这些通过那门槛极低的测试,一跃至此的新弟子们,心中留下了心酸的眼泪。 今年有六位前来报名,比上一次招生多了足足一半。 六名新弟子,四男两女;原弟子,六十一男三十四女,现今算来竟破了百人。 实在可喜可贺。 “呀!” 倏然,巫华宗原弟子的小师妹乍唿道,她年龄不过十六七,正是处于萌发心悸的时候,只见她双手贴在脸颊上,露出的半张脸尽显娇羞之色,正直勾勾地盯着新来的一位弟子。 第146页 那位弟子宛若松柏地站在最边上,其他新弟子旧弟子闻声全都顺着那小师妹的视线往那人身上瞅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许多妙龄女子的春心都荡漾起来了。 那位备受瞩目的新弟子一身的黑衣,个头很高,一路过来眼睑都是半垂着的,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层阴翳,瞧不出其中色彩,冷淡的仿佛不曾理会世间万物。 荆无忧比三年前的个头又高了几分,体型也变得硬朗,在褪去青涩之后,整个人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要说现在的他外观上有一个唯一且致命的缺点的话,那就是有些目中无人了。 几名弟子,甚至是掌门都觉得在他的身边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可怕气息。 其他弟子都有说有笑,只有荆无忧一个人全程都没有说过话,使得旁人更不敢与其接近、搭话。 到头来只有掌门与几位女弟子曾试探着与他交流。 · 训练中。 暖风轻拂,茂密的树叶相互间婆娑着发出哗哗响声。 别的弟子都在练习射箭的射箭,运伞的运伞,丛林深处中各种灵力大盛,令人眼花缭乱。 唯有荆无忧独自一个人坐在一颗偌大的石头上发着呆。 他支着一条腿,手里捏着一跟树叶的茎,想心事般盯着树叶发愣。 娇嫩的枝叶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左转转右转转,过于平淡的脸色上透露不出半分喜怒哀乐。 蓦地,在那漆黑的眸子里除了碧绿的青叶,还映照出了一双水蓝色的靴子。 他的眸子全被这个颜色给占据了。 荆无忧动作不变,微微睁大了眼睛,即将再次陷入一轮神游时,然后就听到身前传来一句铺天盖地的责骂声:“你这小子,怎么不同其他弟子练习,还坐在这儿偷懒呢!” 荆无忧很快回了神,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冷冷抬眸,眼底里盛满的皆是不善之色,与其说是盯着,更像是瞪这眼前这位一身水蓝色衣裳的青年。 对方名叫江唯云,是巫华宗的大师兄。 其人相貌清秀,修为不浅,年龄也远远在荆无忧之上。 他奉掌门之名,先前在监督弟子们练习,突然望见荆无忧一个人在角落里偷懒之后,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就跑来质问。 面对这个人满脸不和善,好像在表达“关你什么事,少来管我”之类的话后。 江唯云当即就拧起眉头再次训斥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巫华宗门下弟子就要规规矩矩,你要想学有所成,就好好跟别的师兄弟们一起练习,而不是坐在这里偷懒!” 荆无忧没理会他,双手枕于后脑,顺势直接躺了下来。 刚闭目没多久,江唯云就把他推了起来,继续教育:“你这弟子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不听,那掌门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听了!?” 听着这人的在耳边像只苍蝇乱叫,荆无忧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吵死人。” 与那个人一点都不像,还敢穿与那个人尤为相近的衣裳。 简言意骇的三个字将江唯云气得脸红脖子粗,手里的一把银弓至抵荆无忧下颔,勃然大怒道:“放肆!” 听见这声怒吼,周围骤然凝聚了许多师兄弟,他们在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纷纷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敢对我们大师兄这样说话,你还要不要在巫华宗上待下去了!?” “这人从刚入门开始就一直不合群,修炼也不好好修炼,大师兄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就看看在明天的箭术测试里,他是如何在掌门师尊面前丢脸的!” “是啊是啊,师兄别气了。为了这种半吊子的人,不值得。” 江唯云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瞪着荆无忧,他看到对方那双极度傲慢的眼神,在听到着他人的劝解后怒气竟也没有退下半分,怒气沖沖地甩手道:“你小子给我等着!我明天非得将你击垮不可!看你以后还能不能照旧摆出这样的神情!” 等江唯云甩袖走后,不少师姐师妹们才敢跑上来沖荆无忧轻声说道:“荆师弟,你怎么惹恼了江师兄啊,他脾气向来不是很好,属于那种眦睚必报的,这下你可要倒大霉了。” “是啊,你还是朝江师兄道个歉吧,师兄不接受你就再道歉几次,端茶倒水先献殷勤,他总会原谅你的。” 荆无忧抬手,看着手中的那枚叶子,面无波澜地说道:“我没有师兄。” “说什么呢,既然你已经入了巫华宗,我们就都是你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啊。” 荆无忧合眼道:“白毛老头答应过我,只让我跟着他们修炼,不需要我承认这个名分,所以我现在没有师尊,也没有师兄弟。” 白……白毛老头。 宋长老吗?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那你总该给江师兄道个歉吧,否则他明天一定会整死你的。” 荆无忧翻了个身:“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我若是连这个废物都敌不过,凭什么去找那个人。” 女弟子们:“……” 她们是不是幻听了,这个人刚刚说了……废物? ……在说江唯云? 修炼了一百年,修为已到达金丹中期的江唯云,居然被一个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小鬼喊了废物!! 第147页 · 亥时,荆无忧与两位同样是新弟子的人住在一起。 另外两名弟子因为他得罪了江唯云师兄,怕他殃及到自己,故意离他远远的。 不过这对荆无忧来说,没人烦他也是最好。 待其他两名弟子入睡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擦拭着桌上的一把如同烈焰的红色弓箭。 弓腰呈黑色,其他部分为火红,正是觞焰箭。 擦干净后,荆无忧将它收回囊中,冷冷瞥了一眼床榻上睡的死死的两人后,迈步离开了房间。 荆无忧一个人径直走进丛林,再从丛林蔓延至树林。 夜晚的树林对他而言总是美的,更何况此时此刻,身边还有几颗闪烁莹莹绿光的萤火。 他在见到萤火虫的时候停止了脚步,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想要捉住一只在眼前晃悠的萤火虫。 凭他的修为,这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偏偏就是怎么也抓不住。 终于,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只,在他打开手心的时候,不过才停留了几秒钟,就离开了他的掌心,同其他萤火虫一起飞舞跳跃。 荆无忧盯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喃喃道:“为什么要离开呢?” 真的是因为我太弱了,所以你要离开吗?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 大师兄你知道吗,今年年初,我顺利抵达了金丹期了,如果告诉你,你会不会夸我呢。 …… 我忘了,你从来都不会夸我。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在修为到达金丹的时候,我可以向师尊去讨本命法器,还说我可以给自己的法器取个名字。 我那个时候想了很久,想着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和‘溯雪’相配。 我想到了,可是到头来你却不要我了。 所以我现在到底该去找谁呢? 等他抬头时候,就望见身前多出了一个模模煳煳的身影,近在咫尺。 荆无忧呆呆地望着,情不自禁地伸手一爪,那道幻影很快就消失在面前。 对此,他仿佛在预料之中一般,冷峻的脸庞上噙出一丝微乎其微的冷笑,像是在自嘲。 他喃喃自语着:“一百零七次。” 黑夜里的水色身影,后山幻境内的幽幽萤火。与凤迟龄最初救他的处境,很是相像。 全是悸动的地方。 “……” “我很爱你。”蓦地,他闭目唿吸着天地里的空气,半晌后,那张原本温柔的笑意逐渐化作狰狞的狞笑。他迅速抓住一只萤火虫,掌心猝然用力,将之活活捏死在手中,“我真的很爱你,可是你做出的选择,让我不得不恨你。” “凤迟龄,你可要藏好了,千万别被我抓到。” 第76章 幻象 天气转暖, 万木吐翠百花争艷。 密密层层的枝叶形成了绿荫,挡住了在头顶吐火的太阳。 狭小的花瓣镶嵌在碧嫩的枝叶中央,同它一起随着清风飘落下来。 恰好有一片噙着花瓣的落叶飘在了荆无忧的肩头,和煦明媚的阳光穿过葳蕤的树叶同样洒落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让不少师姐再次将艷羡的目光投落到他身上。 然后他就引来了不少同门师兄弟的冷嘲热讽。 “光有一张好脸有什么用?别的师兄弟们都在刻苦练习,只有他一个撒欢地偷懒。” “是啊, 等之后不知道要怎样出丑呢。” “江师兄可不是好惹的,他是我们所有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射箭的本领也是最精准的。这小子金玉其外, 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我看是输定了。” “等着看好戏咯。” 戏嚯声连绵不断,荆无忧置若罔闻地立在原地,时不时挠挠头髮, 仿佛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对荆无忧莫名有一股好感的一位师姐听到这些话,却是气了满肚子的火, 她怒气沖冲上前去,莫名能从那纤瘦的小身板上体会一番精忠报国的意味,打抱不平道:“少得瑟了你,荆师弟就算比不过江师兄, 但对付你这样的小啰啰还是易如反掌的!” 一弟子见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向来和蔼可亲的师姐在此时此刻竟公然呛声自己,立刻就不服气了:“就凭他?整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态度还极差, 师姐师妹干嘛总是替他说话,难道就因为这小子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吗!?” 那名女弟子干脆闭眼吼叫道:“是啊!有本事你也长得好看点,我们不也就帮你说话了吗!” 男弟子竟无言以对。 倏然,在气得大发雷霆的女弟子肩上落下了一个手掌,那股直冲发梢的气势立刻就恹了。荆无忧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女弟子一转头,映入视线的就是对方那张被暖光照得格外柔和的脸,昔日的冷峻皆在这一刻消失不见,耳边传来对方温柔的声音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千万别为这种小事动怒了,既伤神又伤心,没有半分益处。” 用低沉温柔的音色喊出一声“姐姐”,杀伤力明显太大。 众人一片譁然,这位女弟子眼前一黑,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不行了,在身体开始踉跄的时候被身后的弟子扶住。等站稳后,她连忙捂住脸跑到了一边,躲在了刚刚扶住她的弟子身后,脸滚烫得都要烧了起来。 第148页 她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去瞧对面的荆无忧,只见对方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一般,缓缓侧首沖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看得女弟子鼻血直飙三尺高,羞赧不已。 这态度转变的太过突然! 忽然,在嘈杂的人群中只见一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大家噤声:“嘘,小声点,江师兄来了。” 闻言,所有人都像是被封了口,立即安静了下来,双臂贴在身侧,纷纷摆好了姿势,安安静静地等江唯云走来。 只望那抹水蓝色的身影从远处渐渐闯入视线中,荆无忧笑意盈盈地往左边迈开一步。 他腿很长,只需两三步就能迈到其他弟子的身边,而走到离他距离最近的弟子身边,只需要一步。 荆无忧站立好就不打算移开了。 可他身旁的弟子心思敏感,因为害怕被这个人牵连到,是极度地不情愿他站在自己旁边,像赶蚊子苍蝇般沖他摆手,可荆无忧还是一副坚决不走的姿态,并且时不时瞥眼,含笑望着他。 “……” 很快,江唯云就仪态雍容地走过来了。荆无忧同其他人一样,在江唯云到来后,一起朝他作了个揖。唯一不同的是,别的弟子嘴里都喊了江唯云一声“大师兄”,只有荆无忧闭口不言,面挂微笑,什么都没有说。 水蓝色的靴子再次停滞在他的面前,荆无忧笑容不变,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双鞋一眨不眨,心里莫名一股烦躁。 江唯云抱臂打量了他一番,倨傲地昂起下巴,哼道:“怎么,转性了?懂规矩了?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跪在地上求饶,都已经来不及了。” 荆无忧笑道:“还请这位姓江的全力以赴。” “……” 一名男弟子一时惊诧,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卧槽,他刚刚称唿江师兄啥?” 江唯云勐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那名弟子被他的眼神陡然一吓,瞬间捂住了嘴不敢再言语。 荆无忧又道:“不好意思,大家都称你为江师兄或者大师兄,我并不知道你的全名叫什么,只能这样称唿了。” “好啊,荆无忧,你真是好样的,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吧!”江唯云看着荆无忧那似乎并无恶意的神情,早已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上来揍他一拳,“就算不知道名字,连声师兄都不会叫吗!?” 居然还他妈的用“你”! 荆无忧继续没有顾虑地挑衅:“不会呢。” 其他弟子早被荆无忧的回答吓得膛目结舌,这次就连女弟子都不敢再以担忧的神色看向荆无忧,纷纷愣在边上闪躲视线。 一众心道这个人怎么会不识相到这个地步,这下算是彻彻底底地玩完儿了。 江唯云怒火攻心,登时就唤出一把银色弓箭,没有犹豫地往荆无忧身上砸去,后者轻轻一跃,避了开来,笑容稍微有些收敛,淡声道:“私底下随意攻击弟子,这恐怕不合巫华宗的规矩吧?” 江唯云怒吼道:“闭嘴,哪有什么规矩,我就是规矩!” 此话迴荡在整片树林里,辽阔的余音久久没有褪去。 荆无忧一怔。 等反应过来,一把末梢噙着一束银色光芒的箭矢已经沖了过来,荆无忧一个转身,与这跟剑擦肩而过,再次有惊无险地躲了开来。 他凝视着江唯云那张气愤到极点的表情,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所见景象逐渐发黑,鬼使神差地,他竟情不自禁地心道:不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神色应该是冰冷的,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在他的这个想法转瞬即过后,再度睁眸一望时,荆无忧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眼睁睁地望着那张对他来说陌生又毫无瓜葛的脸在眸中变换莫测,似有一团云雾掩盖在其中,五官逐渐模煳。 须臾之后,云雾褪去,那张脸的五官才清晰起来。 桃花般的眉眼,秀挺的鼻樑,如血的薄唇,如羽翼的眼睫久久地闭着,像是应及他的回应颤抖了几下,再缓缓睁开,仿佛容纳了冰川的眸子刻印在了荆无忧的瞳孔里,挥之不去。 这一张对他而言最为美丽,最为熟悉,又最为记挂的脸。 一袭水色,一双淡眸。是那样飘渺、那样遥不可及。 对视了半晌,这张美得心颤的脸有了一个表情,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在沖他微笑。 荆无忧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柔和下来,居然也以微笑回敬着。 许久后,他才缓缓闭上眼,低垂着头自嘲般地哀嘆道:“第一百零八次。荆无忧,你可真是没用啊。” 三年来,这样的脸已经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上百回,却没有一次是真的。不是逐渐化为一股青烟消失,就是一触即碎。荆无忧对此已经习惯了。 话音刚落,觞焰箭被他召唤出来,握在手中,将柔和的眉眼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狠戾目光。 荆无忧握着觞焰箭,弦上的一根箭直直瞄准着眼前的人,嘴角上勾起一抹透露着邪气的弧度。 须臾,骨节分明的手没有犹豫地一松,离弦之箭迅速冲出。 江唯云被这夹杂着烈焰的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地骇然,一时来不及出手抵挡,竟然藉以本能,投降般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第149页 箭矢冲出十里之外,周遭空气都逐渐变得炎热起来,江唯云惊恐未定地抱头蹲着,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江师兄?” 听到身旁弟子的声音,江唯云才回过了神来。他倏地抬头一望,只见两旁的师兄弟们都在盯着自己,神色皆是惊诧与茫然。 “江师兄,你还好吧……” 江唯云兀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以怎样的动作暴露在众弟子眼前的,白皙的脸上霎时窜上了一股殷红,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双手举在半空中无处安放,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才没有害怕哈啊,我只是……只是腿麻了一下,所以才蹲下的啊,你们可别误会。” 如此道来,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众弟子:“……” 江唯云望着身旁其他弟子满脸窘迫地望着自己,窘迫得是他们的十倍了,他脸色羞红得似要滴血,恨不得直接原地打洞钻进去。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唯云看着荆无忧负手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微不可查地蠕动了一下脚跟,往后退了一步。 荆无忧面色恢復如初,还是那没有敌意的浅笑,他道:“没事吧?” 不知为何,江唯云越瞧这个人越觉得这个人尤为可怕,尤其是在刚才,他敢笃定,这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是一副因为看到仇人而杀气腾腾的眼神。 这个人,刚刚是真的想杀自己。 若不是他求生欲极高,抱头蹲下,只怕他就不能活着望到今晚的明月了。 “我刚刚只是腿麻了而已,不,不用你假惺惺!”江唯云虽然被吓得不轻,嘴巴却是真的硬。只望他喘着粗气,嘴角一抽一抽,近乎痉挛,忿忿说道:“你,你小子别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对付得了我,一句话,敢不敢跟我比!?” 荆无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想比什么?” 江唯云咬牙道:“当然是比箭啊,等下的箭术比试中,你若赢得了我,我能满足你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 场下一片议论的些言碎语,不少弟子小声劝阻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万一他提出的是什么要人命的要求呢。 江唯云压根不理会其他人,继续自顾自地对荆无忧说道:“相反的,你若是输了,就跪在我的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哭着说对不起。” 荆无忧挑眉问道:“说什么?” 江唯云吼道:“对不起!” 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就连不远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荆无忧欣然点头:“哦。” 此时此刻,江唯云的脸和脖子已经通红到没法看了,狠狠剜了一眼荆无忧后,立马掉头,狼狈地跑掉了。 奔跑途中,还差点跌了个跟头。 其余弟子无一不惊愣地望着荆无忧,嘴张得足有一个巴掌大小,等他若无其事般地问“怎么了?”之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喊叫了出来。 “我去,荆师弟,你怎么会这么厉害啊,竟然能把那个江师兄给吓成这样!” “什么吓成这样,明明是又气又吓好吧!没看到他刚刚的脸色啊,我去,这是我有生之年头一回见到江师兄那样狼狈啊!” “荆师弟,你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在哪个名门正派里待过,头上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师父!不然你怎么会厉害成这样!” “……”荆无忧眨了眨眼,在许多人期待的目光下,他平静地说道:“是有。” “谁啊谁啊!快说快说!” 荆无忧:“不想说。” “哎哟,别那么扫兴啊。那你说说,你以前在你们门派里的弟子一辈中,是不是就数你最厉害?” 荆无忧蹙眉道:“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你就说说嘛,我们保证听过就忘,绝对不会外传的。” 荆无忧犹豫地瞧了他们一时片刻,见他们各个两眼放光,只怕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于是回答道:“不是。” 一位弟子惊愕喊道:“什么!?你这么厉害居然不是你们门派中最厉害的?那你们门派是得有多牛啊……不,不会是鸣轩阁吧?” 荆无忧哼笑一声,道:“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啊,哎呀好好奇啊!!” 难不成这个世界上,还有能与鸣轩阁、巫华宗并列的门派吗。 荆无忧目光盯着前方不偏不倚,等一名弟子察觉到他的奇怪,在他眼前晃手问道“怎么了”之后,他才闭目轻嘆了口气,迈开步子,穿过人群,沖身后众人挥手,落下了一句话:“等我找到我想见到的人以后,再同你们讲吧。” 众多弟子“啊”了一声,纷纷表示扫兴。 走了许久,两侧树木仿佛没有变化,仍旧枝叶蔓披,成群结队地像是搭了天蓬。荆无忧垂着眼睑,再次嘆了口气。 这不过这次,神情不再似先前那样悲凉,变得从容了许多。 “第一百零九次,近几天好像过于频繁了呢。” 等到那袭黑色背影消失之后,这句话终究被掩埋在了这片土地里。 第150页 第77章 无声 “混帐东西!!” 空无一人的树林里, 江唯云一手攥着手中的弓箭,骨节用力到发白,另一手狠狠砸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树干微微颤动,砸出了一个凹陷。 江唯云盯着自己的拳头,用一种种恨自己不争的意味说道:“不过是一个刚到金丹期的混小子,我他妈的到底在害怕什么?” 待冷静下来后, 他又忍不住眯起眼睛,双目中一道似有似无的杀意闪过:“罢了,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 江唯云转身要走,可刚抬起脚步就有一颗偌大的雪球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雪球粉碎悉悉索索落了一地,江唯云顿了顿,回头就是一脸要吃人的凶神恶煞。 然而他这一瞧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身后仍旧是一片没有人的树林,也不知道那颗雪球究竟是从哪里扔出来的。 正颇感疑惑中, 他兀自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倒着的狐狸脸,且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 江唯云大骇,手舞足蹈地仰面倒下, 臀部给摔得又痛又麻。 他哆嗦着手,语无伦次地指着雪狐嚷道:“你……你,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本狐狸可是有名字的。”雪狐弯眼笑着, 摇身一变,从幼小的狐狸变成了一位身量八尺有余的白头髮狐仙,白衣翩翩,手里握着一枚发着微弱浅蓝色光芒的灵石,道,“你这傢伙针对谁不好,偏偏针对我们尊主的小心肝。唉,可怜。” 雪狐猝然抓住江唯云的衣领,一道白光晃眼,雪狐的身影逐渐化为薄烟飘散,江唯云也猝然双眼紧闭,满脸惊恐的表情逐渐冷淡了下来。 等到这强烈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以后,“江唯云”缓缓睁眼,似乎不适应这个身体般揉了揉肩膀。接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往四周看了看,沉思许久后,托着下巴道:“噫,视野整个儿变低了呢。” 这个身体并没有雪狐幻化成人形的个头要高,不过也不算矮就是了。 它摊开掌心,望着那枚浅蓝色的灵石,有些犹豫地说道:“一想到以前是怎么被那小子追着揍的,我就真的不太想见到那小子了。可是又没办法,谁让这是您的命令呢。” 许久,它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我,就凭这姓江的傢伙貌似也伤不了那猾里猾头的小子啊。” 说完,雪狐又伸了伸腰,唿吸一口清新口气后,懒洋洋地嘟囔道:“分明这么关心他,为何就是不跟他说呢,还让他恨您入骨。” 一缕暖光透过绿荫照耀进来,灵石中突然传出一道清脆的音色,如空谷里的天籁,然而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废话太多。” 雪狐听了微微一怔,接着将手中灵石塞塞进了衣兜里,嘆息道:“……唉,罢了。” · 箭术比试中,巫华宗的掌门与长老们分别坐在扎住在比试台附近的阁楼之上。 比试台范围较广,前方摆有移动的靶子,参加比试的弟子们两两对决,进行淘汰赛。 在规定时间内射中目标多的人则赢,而赢的人方可进行下一轮比赛,最终获得魁首的弟子将接受掌门亲自传授的巫华宗“箭”之道中最无上的功法。 据说能使修为大幅度提高,甚至跨越一个阶级。 而古往今来,能在百名弟子中脱颖而出,被授予功法的,现都已成为了地位仅次于巫华宗掌门的长老。 江唯云作为掌门师尊的首席大弟子,自然是被寄予厚望的,无论是掌门、长老,还是诸位弟子,都把他视为夺魁候选人。 只不过现在,这位夺魁候选人正在台下边吃着苹果,边嚷嚷“哎哟,可惜啊师弟,差点就射中了呢”,“不是啊,你怎么回事啊,没发挥出平时水准嘛你这是”,“哪来的废物,今儿的风向你都没弄清还比个屁的赛啊”,“哎哟,这个不错,比我想像的要好嘛,再加把劲儿哈,师兄看好你”等等…… 很没有仪态和风度。 几乎没两两上台比试完后,都要被“江唯云”大肆评判一通,台下一位女子同其他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道:“呃,江师兄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感觉有点疯癫……” “这哪里是有点……” “不会是被荆师弟给气疯了吧。” “谁晓得……” 说着说着,他们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荆无忧,只见对方抱着双臂,目光平淡地观看着台上其他弟子的比试,态度自然,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江唯云身上的任何异常。 荆无忧身旁的一名弟子撞了撞他的肩,问道:“喂,你没觉得江师兄有些奇怪吗?他平常可不是个废话多的人啊,而且他还特别好面子,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这么喧譁的啊。” 荆无忧垂眸睨了一眼这位撞他的弟子,听他这样说后才抬头朝“江唯云”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啃完一颗苹果后随手一丢,又从怀里掏出令一颗,继续啃,时不时叫唤着:“你们这样下去,可是没希望修炼到好功法的啊!” 荆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他,“江唯云”只感觉被一道带刺的冷冰冰的视线给盯上,周身毛髮都竖了起来。 第151页 他缩起脖子,搓了搓双臂,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对上了荆无忧的视线,两人僵持几秒后,“江唯云”忙不迭地转移视线,咽了口口水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为台上弟子加油助威。 身旁弟子询问道:“怎么了师弟,你是不是也觉得江师兄有点奇怪?” 荆无忧微笑道:“没有,很正常。” · “下一场:柳玖,荆无忧。” 该轮到荆无忧上场了,“江唯云”顿时就安静如鸡了。 他先前吃苹果吃饱了,如今又取出一袋瓜子开始磕,总之就是嘴巴一时片刻都不能停下。 台下弟子纷纷为荆无忧与柳玖打气:“加油啊荆师弟!” “柳师兄也要加油啊,您可是仅此于江师兄的一等一的高手啊,可千万别输给了师弟哦。” 荆无忧与柳玖分别作揖言谢,随后面带微笑地走上了台。 台下弟子议论纷纷:“你说,他们谁会赢?” “废话,可能是柳师兄啦,他的本事可高着呢。” “我看未必吧,你没看到今儿早上荆师弟的表现吗,把江师兄吓得那叫一个儿——” “拉倒吧,那只是因为江师兄今天的状态不太好,现在与他比试的柳师兄,柳师兄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个整天只知道发愣,不肯练习的半吊子呢。” “江唯云”两眼发直地望着荆无忧走上台的身子,边磕着手里的瓜子边心想道:过去三年,这小子今年二十一岁了吧,看起来也比前几年更加俊朗成熟了呢。 想完,他就躬背低头悄咪咪地说了一句:“尊主,你想看一看吗?” 衣襟里的浅蓝色灵石微弱地发着光,没有任何回应。 雪狐用气声说道:“哎呦尊主放心,距离这么远,我说话又很轻,那小子听不见。” 还是没有回应。 雪狐无声的嘆了口气,摇首道:“您太冷漠了。” 说完,他就抬眸看向荆无忧,这一看就再次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荆无忧正在沖这边微笑。 “……” “卧槽。” 雪狐愣了几秒后,因做贼心虚而又低下了头,这次他一个不稳,手里的瓜子胡乱撒了一地,额头手心冷汗直冒。 ……不是,这小子什么时候看过来的。 他能保证以他刚才的音量,荆无忧是绝对不可能听得见的,所以对方是怎么注意过来的?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不会不会,我演绎地很好,是不可能被发现的。肯定是因为这个叫江唯云的人之前和他结下了仇,那小子想挑衅所以才……对,没错,就是这样! 这次,灵石之中才有穿出一道声若蚊蝇的斥责声:“废物。” 雪狐从前被荆无忧打怕了,紧张得直哆嗦,欲哭无泪:“尊主您别骂我了呜呜呜,好可怕……” · 台上,柳玖朝荆无忧拱手问好道:“荆师弟。” 荆无忧同样报以微笑拱手。 柳玖说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荆师弟若是输了,可不要怪我啊。” 荆无忧笑眯眯地道:“当然不会,请。” 比试开始,只见在半空中漂浮着无数枚移动的靶子,柳玖手持碧绿色弓箭,率先腾空跃起,数道青色光箭闪过,只一招,就射中了三枚靶子。 台下一片欢唿雀跃。 柳玖安稳落地,沖荆无忧道:“荆师弟,请。” 荆无忧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火红色弓箭片刻,说道:“这恐怕有些不公平。” 此话一出,台下皆是一片譁然。 “什么不公平啊,柳师兄凭的可是真本事啊,别比不过人家就说不公平!” “是啊是啊,师弟你怎么回事,这到底哪里不公平了?” 雪狐磕瓜子磕到一半,撅着小嘴呢喃道:“这小鬼头搞啥东西。” 柳玖慢步走到荆无忧面前,,正色道:“荆师弟,为兄可有耍阴招?” 荆无忧回答道:“没有啊。” 柳玖沉默须臾,再道:“那可是为兄在靶子上面做了手脚?” 荆无忧再道:“没有吧。” 柳玖道:“那敢问师弟,何来不公平一说?” 台下一片喧闹。 荆无忧扫了一眼嘈杂的台下,再扭头看向阁楼里的掌门与长老,最后有意无意地朝江唯云的方向看去,随即沖柳玖说道:“我用这把弓跟你比的话,对你我来说不太公平。” 柳玖挑眉疑惑道:“哦?师弟是觉得你的这把弓没有我的好吗,那无妨,我可以用寻常弓与你比试。” 这到也是,他的弓乃上等,作为师兄用此弓与师弟比试难免会被传太过严苛。 说完,柳玖就要找台下师兄弟们要一把寻常的弓,被荆无忧按住肩膀阻止了下来。 荆无忧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用你现在手上的这把弓与我比试,毫无胜算。所以,可以给我找来一把普通的木弓吗?” 第78章 证明 这句话幽幽迴响着,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荆无忧眨着眼睛,一副对自己刚才到底说了怎样得罪人的话完全不了解的模样,歪着脑袋问道:“不行吗?” 第152页 “……” 柳玖与众弟子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几秒后,愣是柳玖这种温和的性格,也被他这番话气得有些咬牙切齿,嘴角抽搐, 道:“荆师弟可真是……自信呢。” 荆师弟安然受之,回答道:“那是自然。” 很快,就有一把木弓从台下抛了上来, 被他伸手接住,然后作揖言谢道:“多谢了。” 台下的“江唯云”坐在人群之中,偶尔瞥了瞥身旁人们与台上的柳玖如出一辙的表情,他憨笑一声, 托着腮帮子道:“觞焰箭可是把非比寻常的魔箭,这小子不肯用它, 还换了把寻常的木弓,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明明可以轻松得胜的说。” 荆无忧手里握着弓,朝柳玖说道:“你快继续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再这样发呆下去,你可是会输得很惨的哦。” 柳玖望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挑起眉梢:“你能赢我?” “当然。” 黑色身影一跃而起,半浮在空中, 转身与搭箭姿势全在一瞬间完成,破空倏地贯彻在耳膜,五根由灵力形成的利箭呈着罡风,往移动频率变幻莫测的靶子上射去。 五发,五中。 之后稳稳落地,在一片躁动之下,荆无忧转首道:“还有一柱香时辰,好好比试吧,师兄。” 雪狐在听到这一声“师兄”后,牙齿差点被瓜子崩掉一颗。 他顶着江唯云的这张脸蹙起眉头,清秀的五官朝脸中央凑近了几分,显得有些愤怒:“擦,这小子搞什么,之前我还特地打听了一番,听巫华宗弟子说他自从加入巫华宗之后,就没叫过任何人师兄。搞得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记挂您才没认别人……呵,果真薄情寡义!尊主,我们还是走吧,别管这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了。” “……”灵石道,“再看一会儿。” 雪狐委屈道:“尊主啊~” 它只想快点回去睡大觉。 霎时,比试台上箭矢翻飞,破空声频频。 这两名弟子的能力皆不容小觑,不但雪狐看着看着莫名来劲,就连阁楼里的掌门与长老们也都看得兴奋了。 最终结果,以柳玖见原本对方击中靶心的速度与自己不相上下,突然反超后的一时急切,手臂一滑,六根利箭偏离轨道,以射向“江唯云”所在之处,被荆无忧的另一根箭截下后的超出比试范围、差点误伤门中弟子而告终。 荆无忧获得了这场的胜利。 长老发话:“第五场,柳玖对荆无忧,荆无忧成功晋级。” 台下轰动一片,有在惊嘆的,有在贺喜的。 荆无忧报以微笑看着激励自己的众多巫华宗的弟子们,接着他再次扭头,视线往雪狐那边瞧去。 这次雪狐机灵了,连头都没抬,躲在一遍默默磕着手里的瓜子。 就在他以为这下总不会被瞧出什么来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脚步落地的声音,随即一双黑靴映入眼帘。 雪狐捏着瓜子儿的手僵在半空中,脑子一片空白。 不过几秒钟,荆无忧居然已经来到他跟前了:“江师兄,下一场就轮到你了。” 雪狐已没心思顾及这人一口一个师兄,故作从容地抬头,说道:“是吗,那我去准备一下。” 它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望着荆无忧面无表情的脸后,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口水,与其说是想快点离开不如说是想快点逃跑。 可它刚与对方擦肩而过,就被钳住了手腕,对方的手劲儿很大,往纤细的腕处狠狠一掐,一阵酸痛从手腕处飞流直上窜入头脑。 雪狐“哎哟”了一声,勐地回头瞪向他,质问道:“荆师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荆无忧盯着它的眼睛凝视了片刻,随后松手,笑容可掬道:“师兄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师兄,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雪狐瞪着他一语不发。 荆无忧视线逐渐下移,像是硬找话题似的,又道:“江师兄的这枚灵石真好看呢,可以送我吗?” 雪狐:“不可以!” 刚说完,它就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于剧烈了,周围的弟子都纷纷看了过来,雪狐尴尬地解释道:“呃,这枚灵石价格昂贵,不能送师弟真是抱歉呢,来日我再送师弟其他东西吧。” 荆无忧以人畜无害的笑容呵呵说道:“江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雪狐急中生智:“看你能力不错,对你改观了,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得到奖赏嘛。” 荆无忧挑着眉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知道心底里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后他才道:“好吧,就当是这样吧,师兄请。” 说完,他做了请的手势,雪狐故作淡定地走过后,继续僵着如铁板的嵴背前往比试台上走去,待他上台之后,衣领中的灵石发出一抹淡淡的光。 “比完这场就离开。” 雪狐不解,低下头轻声询问道:“为何?”难不成彻底放心那小子了。 “恐怕他已经发现蹊跷了。” 雪狐自以为演技精湛:“不会吧,我觉得我隐瞒地很好啊。” “好个屁,烂到街上去了。” 第153页 一名对上他的弟子沖他作揖:“江师兄,还望手下留情。” 雪狐叉着腰敷衍点头:“哦哦好。” 然后他就赢了,并且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等雪狐下了比试台,还想在众多夸奖与吹嘘中沐浴一阵子的时候,衣兜里灵力的光芒稍微增强了一点,里边的声音催促着:“行了,可以了,赶快离开。” 雪狐嘟着嘴:“之前我想离开您不让,现在怎么这么着急呀。” “别废话,快!” “行。”雪狐刚活动了下颈骨,准备转身离开,这一转头就撞上了一个人,他定睛一望,来人正是荆无忧。 荆无忧沖他莞尔道:“师兄这么着急,是想去哪里啊?” 雪狐回答道:“没啊,刚比试完想活动一下,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说完就要走,被荆无忧拽住后领重新倒退回了原地,“这里不是树就是溪,有什么好逛的,师兄还是安安静静地看比赛吧。” 对峙了好久,雪狐憋出了一句:“我内急!” 荆无忧淡然道:“需要我陪你去吗?” “……我想自己去。” “不行呢。” “为什么?” “因为很快就要决赛了,师兄不能跑远。” “我怎么可能会跑远。” “迷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雪狐总觉得他每每喊出“师兄”二字的时候,语气都会刻意加重,听得它浑身不自在。 除此之外,还莫名能感受到一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雪狐每说一句,对方就怼回一句,搞得他现在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回到坐席上坐着,加上荆无忧就坐在他的旁边,弄得它想再次遛跑也无机可乘。 荆无忧坐在它的旁边,雪狐更加不自在了。 它总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穿透过来,有点像是强压下来的忍耐。 “江师兄今天怎么这么温和?” 雪狐瞧他视线紧紧盯着台上,侧脸显得愈发冷峻,还以为他正看台上比试看得入神,哪知道这突然的发话,直让雪狐有些猝不及防。 它不禁毛髮一竖,嗫嚅道:“有,有吗?” 荆无忧缓缓侧首,与他对视:“嗯。” 雪狐脑中飞快地转了一通,胡编乱造道:“我是看你之前一直在偷懒,所以才会对你比较凶,可如今我见你都能赢过柳师弟了,得知你是有真的本事,自然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偏见了。” 荆无忧意味深长地看着它,这充斥着审视意味的视线直叫雪狐心底里发毛。 他蓦地转回头,耐人寻味地哼笑一声后,道:“是吗,可你这样既伪善又做作,搞得我很想现在就揍你一顿。” 雪狐:“……” 荆无忧继续说道:“如果在这场比试里我赢到了最后,你能不能答应我提的一个要求?” 雪狐问道:“什么要求?” 荆无忧顿了顿,说道:“无论什么要求。” 雪狐拒绝道:“这可不行。” 它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不知是否错觉,雪狐总觉得刚才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上扬的嘴角。 过了须臾,它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么多话?”而且是只对它一人多。 “……看来你不怎么了解我呢,我的话其实一直很多,只是没找到能诉说的人而已。”荆无忧枕着双臂顺势躺下,闭目淡声道,“以前有一个,我在他身后追了很久,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追上他的脚步,跟他诉说我想对他说的所有事。” 顿了顿,他道:“可他不愿听我说。” 雪狐望着荆无忧的脸,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或许……你说的那个人是有什么苦衷呢?” “那又怎么样。”荆无忧笑了笑,淡然道,“反正都与我没关系了。” 一轮一轮的比赛相应落幕,从阁楼里传出最终的结果“成功进入决赛的有:陈钰文、李甄、江唯云、荆无忧,请这四位弟子上台进行最终比试。” 决赛与先前的淘汰赛不同,台上四人皆是对手,是实打实的比试。掉下比试台、投降、晕厥以及丢失性命皆判定为输。 因为在这场比试中,可以伤及人性命,凤迟龄才对荆无忧不太放心,找来雪狐暂时以江唯云的身份进行暗中保护。 毕竟目前对于荆无忧来说,威胁最大的也就是江唯云了。 其他修为在荆无忧之上的,要么是无冤无仇的,要么是品行端正的。 总之不会是江唯云这种妄想在这场比试里害他性命的。 ……如今看来,他好像真的多虑了。 荆无忧的能力比他想像的远远要强,分明只是个金丹初期的小鬼。恐怕还是因为身世比较非比寻常吧。 等话音落下后,荆无忧“唰”地站起身来,垂首看向“江唯云”:“但是我认为证明一下自己还是很有必要的,请你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瞧仔细了。” 第154页 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嵌有点点星光,如同黑曜石般格外深邃、好看。 江唯云的脸清晰地倒映在这双除了好看之外,还有点阴郁的瞳孔里。雪狐也的的确确从这双眸子里看到了江唯云的脸,可是…… 这些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第79章 誓言 “江唯云”被荆无忧请到房间里喝茶了。 在荆无忧去外边处理身上的伤口期间, 含有凤迟龄一缕神识的灵石正在铺天盖地狂骂雪狐,将它一家子全给问候了。 至于凤迟龄为什么要骂他,是因为先前在比试的时候,雪狐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三人在一边厮杀,自己或愣在原地无动于衷,或在台上躲躲闪闪以免受到波及。 到最后还被解决掉其余二人,伤得鲜血淋漓的荆无忧的气势给吓得软了腿, 直接坐地上举白旗投降。 士可杀不可辱,他为什么会有个这么怂的下手!? “你说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雪狐流下两道清泪, 抽啼起来:“不会了。” “趁他不在,还不快想办法出去。” 雪狐坐在地上无辜地画圈圈:“他设置了结界,我待在江唯云的身体里修为大幅度减弱,打不开……” 雪狐几乎每次替他办事都是半吊子, 以前扮作他的模样很快就被发现,如今占据江唯云的身体, 弱得连结界都打不破。 也不知道他是存心的,还是天生就这样笨,几乎就没做过一件让凤迟龄顺心的事。 于是,他又骂了一句:“我他妈真是发了神经才会找你帮忙。” 话音甫一落下, 从灵石中闪过一道蓝光,只听一声碎裂动响,封住整个房屋的结界骤然间破了开来,雪狐望见后收了眼泪, 提起衣服下摆就往外跑,由于四肢不太协调而颠颠的做作步伐,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个赶着投胎的娘娘腔。 跑到一楼道拐角处,眼前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只要走过那里就能顺利离开巫华宗的所属范围,这样一来荆无忧再要找到他就比较困难了。 不用御剑飞走的原因是荆无忧应该就在掌门那里接受疗伤,而掌门所在位置又距离这里挺近,贸然动用灵力一定会被对方察觉到。 就算被抓包后不引得对方怀疑身份,雪狐也答应在房间里等他回去小叙,擅自离开也是种不尊重。 从前,那傢伙只要一个不乐意,又或是惹得他生气没处撒火,每逢尊主不在身边的时候,就敢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施行暴力。 若是尊主在身旁的话,甭管内心,好歹能做到表面笑嘻嘻,不会揍人不眨眼。 可如今尊主不在,之前看那小子神色看着自己的神色也有点不太对劲,所以为了生命安全考虑,还是悄无声息、低调地熘掉会比较靠谱点儿。 雪狐吞了了口口水缓解紧张感,一鼓作气拔腿冲到了树林里,一路无阻。他顿时泄了口气,心中高高挑起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准备再走的时候,被身后的声音吓得魂飞三尺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差张嘴惨叫了。 “你要上哪儿去,江师兄?” 雪狐僵硬着脖子,咔擦咔擦地扭过头笑容别看有多恐怖了,他道:“我,我想去……” 荆无忧负手而立,就站在雪狐身后并不远的距离直勾勾地望着他,笑容看上去阴森森的,打断道:“还是别想着找藉口了吧,这样不累吗?” 看到这张脸,雪狐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心里狂嚎道:草草草草草就是这个杀千刀的表情,太尼玛假了!!!救命!要死!真的会死!!不好意思我要遛了!!! 于是,雪狐如一匹脱缰野马转头就跑,快得脚底下生风,仿佛身后是一片正在飞速蔓延过来的火海。 跑了许久他才想到:跑尼玛的跑,一身修为干嘛用的! 骤然,雪狐脚跟离地腾空飞起,不一会儿就仿佛失了力般重重摔落在地上。他痛得哇哇直叫,揉着屁股嘟囔道:“怎么回事?” 一眨眼的功夫,荆无忧已经从不远处走到了跟前,雪狐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对方正居高临下地傲视着自己,接着就从那片薄唇中听到了近似暴戾的声音:“再逃就将你脚筋挑断。” 两道雪白光芒划过,荆无忧苍白的脸颊上多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猩红的血液慢慢流出。可尽管如此,他都是一张淡漠的脸,仿佛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雪狐怔然地望着他,动作还僵持在打出刚刚那一招的姿势。 好久,才见眼前人有所反应,只望他缓缓抬手,触摸了一下脸颊上的伤痕,狰狞地笑道:“几年未见,胆子变大了啊。” 雪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荆无忧挑起一边眉梢,蹲下身子直视着雪狐,而后者却是忍不住要迴避这股叫人不寒而慄的可怕视线。 荆无忧笑得像朵食人花:“非要我道破么,死狐狸?” 雪狐不寒而慄地打了个哆嗦。 其实在对方说到“几年未见”的时候,雪狐就已经发觉自己暴露了,可在这一句话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抖了几下,咬牙道:“臭小子,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是我的?” 荆无忧半垂着眼睑,慵懒地望着他,说道:“不算早,也不算晚。从问你要灵石的那刻起就确定你是那条死狐狸了。” 第155页 雪狐一怔:“那你是……从何时知道我不是江唯云的?” “这个就更早了。”荆无忧眯眼笑道,“把你兜里的灵石给我吧,给我后你就可以滚了。” 雪狐道:“不行!” 荆无忧道:“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雪狐叫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动手才不给,反正不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逃不过挨揍的命运,那还不如气死你丫的!” 闻及此番话,荆无忧瞬间沉下了脸。 他根本笑不出来。 雪狐被他的表情吓得忙不迭地再次抖了三抖,然而第三抖还没抖完,就被对方攥住了胸前衣襟,从地上提了起来。 荆无忧冷声道:“在这姓江的身体里待着高兴不?” 雪狐没敢接话,它霎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它的预感是对的。 下一刻,一道火焰倏地从眼前窜过,雪狐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漫天大火里,大火烤得它肌肤灼热,还有几缕沖鼻的焦味。 荆无忧松了手,它就失了力气,扑倒在地上蹬着腿嗷嗷大叫,双目紧蹙,痛苦不堪。 前者不紧不慢地躬下腰,从雪狐的衣兜里取出那颗小小的灵石,神色淡漠得无波无澜。 他捏着这枚小灵石观赏了半晌,秉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性,声若蚊蝇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 灵石暗暗发着光,没有任何回应。 荆无忧威胁道:“你若不说话,这狐狸今天就会死在你我的面前。” …… 荆无忧神色又黯淡了几分:“那好吧。” 他的杀意是切切实实的存在着,哪怕是凤迟龄,此刻望见他的神情也是忍不住心里犯憷。 约莫一柱香的时辰,耳旁雪狐悽厉的惨叫声更加响彻了,余音迴荡在树林中,听上去辽阔无比,活活像是正被人进行五马分尸的死囚。 荆无忧侧首望去,毫无同情与收敛,抬起手,一股灵力凝聚在掌心内:“既然这样,那我只好——” “停手。” 目的达到了,荆无忧微微一笑,依言停了手,可雪狐此时仿佛已被折磨得六神无主。他套着江唯云的皮囊,肤色苍白得如霜,两眼黯淡得无一丝光芒,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也没有晕厥。 荆无忧盯着手里的灵石,抬眉笑道:“你终于说话了。” 灵石朝外散发出有一阵没一阵的微弱光芒,凤迟龄道:“你想干什么?” 荆无忧觉得他这话真够奇怪的,反问道:“是我问你你想干什么吧。故意派雪狐监视我,为的是什么,杀人灭口吗?” “……”凤迟龄顿了顿,“不是。” 荆无忧道:“那是什么?是你说的从此以后我们路归路,尘归尘,再无瓜葛,我都可记着呢。怎么,反悔了?你可不可笑?” 他的声音很冷,冷中还噙着一丝难以掩盖的愠怒。荆无忧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语气同凤迟龄说话,凤迟龄也没有想到这些话居然是对他说的。 凤迟龄道:“不反悔。” 荆无忧似乎愣了几秒,蓦地,他自嘲般地哼笑一声,仰面道:“是呢,不反悔,你怎么会反悔。生出这个想法的我,才是最可笑的。”顿了顿,他又道,“那么你接近我,只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吗?” 令荆无忧有些意外的是,从灵石里传出的凤迟龄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变得有些沙哑了:“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荆无忧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须臾,他道:“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以真身见我?” “我说过,从今以后不再见你。” 荆无忧冷笑道:“你不来见我,我还不能去找吗?” 凤迟龄道:“你找不到的。” 邪绫界,只有纯血的妖魔鬼怪,以及身为魔尊的他才能前往。其余人除非是跟着他一同前往,否则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若执意尝试潜入湖内寻找的话,最终的结果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被湖底里的妖怪缠上,淹死在水中。 荆无忧却道:“那又如何,你躲得了一时,还能躲过一世吗?暂且就不问你为何要让那只死狐狸前来监视我,但我要奉劝一句:要么你就亲自过来监视,要么就继续在你的地方待着,永远别出来。否则,若是被我抓到,我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将你关起来。敢逃,就挑断你的脚筋,让你再也跑不起来。” “……”凤迟龄道,“先不说你不可能抓到我,就算挑断了我脚筋也没用,我还能坐在溯雪剑上御剑飞走。” “……”荆无忧蹙起眉头,不悦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凤迟龄这次似是有备而来,脾气好得出人意料。无论对方是如何暴躁、冷言冷语,他都能与之心平气和地交谈:“那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 荆无忧道:“你会等到的。” “……” 清静了半天,似乎是找不到可以提的话题,凤迟龄讪讪问道:“那——我和雪狐可以离开了吗?” 第156页 荆无忧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将灵石握在手心里搓揉,沉声道:“若我不肯呢,你的神识是不是一直放在我这边了。” 凤迟龄平淡地道:“我不介意自毁一缕神识。”虽然会有点疼。 此话一出,荆无忧手上动作瞬间停滞住,半晌后瞬间握紧拳头,泄气般一拳隔空打在身旁树梢上,枝叶纷纷凋零,落了满地的落叶。 他狞笑道:“行,你可以,我放你们走,但你也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说完,他往半死不活的雪狐身上拂了下袖,雪狐身上火辣辣的灼烧感瞬间褪了过去,不一会人的功夫,已经能站起来说人话了。 它刚站起身来,就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接住对方抛过来的灵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对方道:“趁我没反悔,还不快滚。” 雪狐点头如捣蒜,点到就差脑袋从脖子上一轱辘下来了:“这就滚!立马滚!” 他刚刚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爷的半张脸都已经瞧见了。 第80章 妖兽 冷风猎猎, 白雪皑皑。 宛若鹅毛飞飞扬扬的落在地上,已经没过了膝盖。 山上比山下要愈加寒冷,璇崑山上的木屋不知已荒废了多久,近几天居然有山下的人跑上来暂住了,还特别贴心地打扫了一通。 那些人瞧上去年纪并不大,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仪态算不上道貌岸然, 却也显得沉稳谦和,当然还有个别孩子气的。 噙着雪花的狂风颳得正盛,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萦绕着一股可以抵御寒风的灵气。 懂得操控灵力, 必然是修真之人。 然而他们千里迢迢赶上山可不是为了挨冻,而是为了剷除前不久在山下作怪,却在收服过程中不慎让其逃脱,最终逃亡至此的一只妖兽。 妖兽名玄挈, 据说是由一只雪妖变异得来,其体型庞大约莫有数十人叠在一起这么高。寻常来讲, 体格越大越是占据视线,就越是藏不住;可让他们难办的是,玄挈不但力大无穷危险性极高,掩去踪迹的本事还真不小, 那些修士找寻了半天都没有搜寻到一丝迹象,就差把璇崑山给整个翻过来了。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大雪不停歇地下着,周遭树木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一位身着素衣,十六七岁的少年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雪地里逶迤而行。寒冷的空气将他的手整个冻僵,耳朵也几乎失去了知觉,在瞥见其他师兄弟们正一丝不苟地搜寻,暂时不会注意到他后,便偷偷跑木屋后边那最到不起眼的边角蹲下,抱着双臂直哆嗦。 少年来来回回搓着手臂,嘴里哈出一口气,一缕白烟过眼便散,四肢被冻得僵硬,哭丧着脸哀怨道:“这什么鬼天气,前两天电闪雷鸣地下着暴雨,这两天又开始下暴雪,那破妖兽跑哪不好偏偏跑到这里,爬山途中我就差点要冻死,等回去之后非得将它剥皮抽筋不可。” 在他旁边就有另外一位少年在此处搜寻,闻言转头,望见他偷懒后,走上前俯瞰道:“要剥皮抽筋也轮不到你,想快点回去的话就起来一起找,别蹲在这儿偷懒,说些不切实际的话。” 少年瞅了他一眼,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摇头嘆气道:“不行,我冷得僵了,一动都不想动。” “你蹲在这里更冷,还不快起来。”另外一位少年白眼直翻,望他都要陷入一堆雪地里后,抱着他的一条手臂硬生生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苦口婆心道,“更何况冷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其他师兄师弟都在努力。为了能赶快下山,你还是加把劲吧。” 说完,他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少年极其不乐意地往旁边挪动了几下,可刚挪了下子就有一股阴风颳过嵴背,瘆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起初还以为是天气过于寒冷而导致的犯憷,就没有多在意,等到他听见站在雪地各个角落的师兄弟们朝他的方向吶喊了一句:“苏童师弟,快离开那儿!!” 这叫做苏童的少年人讷讷回首,望见所有人都以惊骇的神色看着自己后,他小声“咦”了一下,不自知地低下头,接着骤然两眼一黑,脚下凸起一块巨大的黑色硬壳,随后那畸形的东西整个拔地而起冲出地面,发出一声悽厉的嘶吼声。 苏童整个人就站在那庞然大物的妖兽背上,在妖兽冲出地面之后由于重心不稳倏地仰面倒下。 等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往前爬了几步,抬眼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才发现他自己已经身处于几十米高的上空,身下就是妖兽的嵴背,底下的师兄们正唿喊着他的名字。 如浪汹涌剧烈的恐惧与惊愕感直冲头皮,苏童瞬间不冷了,扯着嗓子大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师兄们救我!!!” 底下的一位面容秀气的少年沖他喊道:“你先不要乱动,我们想办法救你。” 苏童蹙眉嘶吼道:“快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位之前同他讲话的少年立刻唤出一把棕色弓箭,扭头看向那位长相干净的少年:“洛尘师弟,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叫做洛尘的少年年纪瞧上去不大,却能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他凝眉说道:“全都分散开来攻击,注意不要伤了苏师弟。” 第157页 众人应道:“好!” 分散开来的目的是分散妖兽的注意力,若是全都密集在一起的话,目标太显眼,很有可能落到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散落开来妖兽就只能挨个击破,风险会降到最低。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弓召唤出来,对准了妖兽,四面八方齐齐射去,不料玄挈皮表坚硬如石,竟没有一根箭矢能对它造成伤害。 此时此刻,苏童在上头嚎得更惨烈了。 暴风雪欲盛,不少人的睫毛上都泛着一层薄薄的霜雪,冷风吹得他们肌肤僵冷,一弟子道:“赶快启用束缚阵吧!” 洛尘蹙眉否决道:“不可,苏师弟还在上面,若是现在启用束缚阵,凭常人的血肉之躯根本难以抵挡这阵法,只怕到时会粉身碎骨。” “那该怎么办,不用束缚阵的话根本拿这妖兽没办法啊!” 洛尘陷入了沉吟:“这……” 左右为难之际,被霜雪掩盖的树林中走出一个鹅黄的身影:“小孩子们,还是不要挣扎了吧。”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畔,众弟子纷纷朝那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身着鹅黄色裘衣的青年男子正扶着树干沖这里阴恻恻地笑。 他笑得太过阴险,不像是什么好人,洛尘警惕性地问道:“你是何人?” 盛容轩狡黠地说道:“问这么多干嘛,反正你们都即将成为玄挈的腹中之食,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洛尘心想糟了,来者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以防万一当即就朝他射了一箭。 灵力凝结的箭矢冲破冷冽寒风,直直往盛容轩冲去,却于半道截了下来。 洛尘同其他弟子在看到截住他箭的那一刻纷纷一怔,抬头朝玄挈的嵴背上望去。 苏童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他笔直地立于玄挈的背上,手里握着一把弓,目光涣散,许久后又开始东倒西歪,嘴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不,不是我干的……我……我脖子好痒!师兄,我,脖子后面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刚才截住洛尘攻击的就是他,可是这位弟子从小在门派就就给人留下一个不学无术,插科打诨地惯了的印象,又怎么会有这个能力阻止洛尘。 其他弟子顿时膛目,而他们没有洛尘那般沉得住气,其中一血气方刚的弟子当即就怒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不想活了吗你!?” 苏童含着哭腔道:“我我我不知道啊,我原本就只是趴在上头,没想动身的啊……” “你神经啊,难道还有人控制住你的意识,让你帮助那恶人的吗!?” 洛尘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瞪向一边的盛容轩,凝神片刻,问道:“你……莫非是南阳城的人?” 其他弟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对方这个,皆一态的不明所以。 盛容轩对此却是颇为讶异,奇道:“哦,你怎知晓?” 洛尘道:“后颈痛痒,神志不清,像是被人操控住,极有可能是噬魂蛊作祟,而玄挈不可能身上带蛊。” 他顿了顿,再道:“据闻百年前,南阳皇城就差点因此蛊而沦陷,若不是太子殿下,只怕东煜国将不復存在。” 盛容轩脸上笑意微敛,靠在一旁树干上,抱臂嘆道:“太子殿下……呢。哼,倘若不是那次意外,这所谓的太子还会是如今这一位吗。偏偏生出那样的事变,将事情搞得这样复杂。” 众人疑惑不解,盛容轩愣了片刻,扶额笑道:“真是的,我和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鬼说这些干什么。” 说罢,玄挈大作,沖洛尘等人的方向横冲直撞过去,血盘大口蓦地长开,露出一口泛黑的可怖獠牙。 众弟子腾空跃起,以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与趴在玄挈背上的苏童平视。 洛尘三步并两步跨越过去,期间被玄挈不慎在后背打了一下,咳出了一口血。不过好在他成功抵达了坚硬的嵴背上后才蹲下身子缓和,否则要是在刚才直接跌落下去,加上那排对着空气乱咬的獠牙,怕是会粉身碎骨的下场。 苏童见他嘴角溢血,有些慌了,赶忙爬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他,担忧道:“洛师兄你怎么样,没有事吧,啊?” 嵴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在被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吹打后更加痛入肺腑,洛尘强行捱过后,捏住他的肩膀,想要同他一起站起身来:“快、下去。” 奈何苏童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铅,纹丝不动。洛尘非但没有把他提上来,还眼睁睁地望见他自暴自弃般匍匐在地,仰望看他:“我,我我我……动不了……” 洛尘怔了一时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噬魂蛊发作了。苏童现在的意识还没有被侵蚀,身体却已经不能受他自己控制了。 洛尘转头朝底下的一众师兄弟望去,见大家对玄挈的攻击从未停歇,可就是找不到它的致命弱点。 说实话洛尘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在中了一击后身体明显有受损,血液逐渐湿透了背心,他奋力咬牙,拽住苏童的一条胳膊沖底下的师兄弟们喊道:“快接住他!” 说完,全身劲道几乎都释放在这一刻,苏童被他强拽得脱了身,从高空摔落,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在被安稳接住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第158页 他是安全了,可尚在玄挈嵴背上的洛尘却危险了。 他半跪在上面暗暗抽气,加上从身下传来的颠颠感几乎振得他内脏都要被颠簸出来,处境尤为危险。苏童与其他弟子在见到此情此景后,同时吶喊了出来。 “洛师兄!!” “洛师弟!!” 第81章 惑人言 妖兽玄挈纵使力大无穷, 体态庞大,可在饱受巫华宗弟子们密密匝匝的箭雨之后,也有些支撑不住。 它的后蹄猝然软下,身形大幅度倾斜,半跪在上头的洛尘整个人也往后倾倒。 玄挈嵴背光滑,没有可借力之处,加上洛尘之前挨了的那一下对于他而言, 创伤还是极大的。 他的身体勐然失重,仰面下坠,与刀子如出一辙的寒风颳在身上, 浑身都被冻得僵硬了,哪怕只是动一下都极为费力。 下面的弟子们终究学识尚浅,情急之下竟没来得及反应,忘了可以用灵力托住他, 一致想要伸手去接,殊不知洛尘就算被他们成功接住, 身后的伤口也会在受到冲击之后愈发严重。 更加棘手的是,玄挈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它转了个身,在洛尘的身影晃过眼前的那一刻, 兀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沖他咬去,众人顿时惊叫起来,洛尘也是眉宇皱起,紧紧闭上了双眼。 “叮——” 底下又是一片惊唿, 身首异处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洛尘此时还好好的,并且像是被什么力给托住了一半,正浮在半空中。 他兀然睁大双眼,就看见一根狭长的獠牙从玄挈的嘴里掉出,摔在地上后碎成两半。 玄挈霎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洛尘怔愣须臾,再转眸一望,在这妖兽的嘴角边嵌入了一根泛着蓝光的冰锥,“入木三分”般深深地扎了进去,满是腥味的血液飞溅。 那寒冰至阴至寒,不到片晌的功夫就将玄挈给冻成了一个冰雕,再从远处飞来一个弹指,打中其身上的一剎那,哗哗粉碎了。 洛尘对于此刻半浮于空中的自己有些茫然,他尝试挪动身子却没有成功,就像是被定住了般,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可以扭动。 他尚且没有惊慌失措,底下的同门师兄弟却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尤其是苏童,喊得洛尘都要以为自己的手脚是不是不完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洛师兄啊啊啊啊啊!!!” 洛尘:“……” 他还没死。 就在洛尘以为自己是不是要飘在半空飘半天时,一个模模煳煳的身影踏风而来,双手贴于洛尘身下。而就在这冰凉凉的手一触碰到他的时候,这股无形的力恍然就消失了,洛尘被来人给打横抱在了怀中。 雪逐渐停了,寒风还在唿唿作啸。 他睁眼瞧去,抱住他的人的皮肤颜色似乎非常的浅,与身后的漫天飞雪相得益彰,可又不是完完全全的苍白,在混入了一点晶莹的红润后,像是粉雕玉琢。半截花纹古老的银色面具覆盖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洛尘看不见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见那两瓣如血般鲜艷的薄唇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下颔轮廓,不由得为之震撼。 而从刚刚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冷眼旁观的盛容轩,在看到此幕后,那张仿佛永远不会大悲大喜的脸上终于显现了一抹怒色。 洛尘不敢乱动,只能颤颤巍巍地道:“敢问这位姐姐……” 话还没说完,他就瞧见抱着他的人似乎瞪了他一眼。 莫名被人讨厌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洛尘正对此感到困惑,在视线不自觉地下移之后,就将雪白脖颈上的那个象徵着性别之分的喉结收入了眼底。 洛尘:“……” 原来是个男子。 凤迟龄抱着他安稳落地,默不作声地将洛尘放下后,站在一旁将其他弟子满怀担心地一个接一个朝洛尘身上扑的动作看了一阵子后,转身像是要走,被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的洛尘抓住了一截衣袖,唤道:“这位哥哥,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仙人?” 凤迟龄闻言,侧首看了他一眼。 洛尘的长相虽然不是特别突出,但就是非常干净、耐看,在这个时候被满满好奇心与几分不易察觉的憧憬之情浇灌,双眸显得更加灵动清澈,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凤迟龄比他要高出半截头,如此俯瞰,蝶翼的睫毛在洛尘的眼中映下了个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盯着这少年看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住在这里。” 洛尘刚想接话,就见对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勐地拂开衣袖,俯身往树林中窜去,一阵刀剑相击的砰砰声陡然响彻起来,树上霜雪簌簌落了一地。 苏童呆呆地道:“怎,怎么了?” “不太清楚。”洛尘沉吟说道,“那里原本站的是……” 倏地,一个鹅黄身影从树林里飞出,后背着地地倒在洛尘等人的面前,只望盛容轩用袖口随意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狰狞笑道:“什么嘛,你怎么还没有死啊……” 他的脸上似乎被扯下了一块皮来,令人毛骨悚然,可怖至极。 可定睛一看的话,那块被扯得欲掉不掉的皮不像是从他的脸上脱落的。 那抹冰壶秋月的水色身影从不远处讪讪行来,他手里握着一把冰剑,在凛冽的寒风中唿出一阵清亮的剑鸣。 第159页 凤迟龄站在雪地中,雪花飘落在他的衣服上,只片刻就不着痕迹地消融。 一百年间,他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连只言片语都懒得同他人道说,将手里一小片人皮面具丢在了地上,不过眨眼间,溯雪剑狠狠扎入盛容轩的左肩,血液染红了白洁的雪地,空气中霎时瀰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只是肩膀被刺入一剑,盛容轩尚且忍痛闷哼了一声,他后头的除了洛尘以外的巫华宗的弟子们却是比他这个受伤的人还要惊乍,纷纷捂嘴叫唤了一下。 终归是十几岁的小孩,对于血腥的场面接触的不多,难免会大惊小怪。 盛容轩以厉鬼吃人的兇恶表情怒视着凤迟龄,疾言厉色道:“呵!堕魔之人,罪不容赦,天道居然放任了你!?” 按照常理来说,在凤迟龄入魔以后,应该是会降下几十道雷劫惩治他。就算不当场身消玉陨,也能将他噼成个缺胳膊断腿的废人,不可能想现在这样毫髮无损,修为甚至还抵达至化神中期。 凤迟龄淡淡地看着他,无波无澜地道:“这很重要吗?” 事实上天道并没有放任他,雷劫也确实降下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殒命,反而还化作渡劫的雷霆,协助他跨过了从元婴踏至化神的门槛。 溯雪泛着森冷的寒光,凤迟龄朝他一步一步逼近,盛容轩不由得身形一颤,哑声道:“你想干什么,杀我吗?” 凤迟龄道:“不然呢,留着你过除夕吗?” 一众弟子里的苏童插话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他的贸然出声使盛容轩灵机一动,想起在这个小子的身上还留有他种下的蛊,当即神识一动,苏童就不受控制地冲上前,被盛容轩掐住脖颈,作势要威胁凤迟龄:“你在走进一步,这小子的脖子就会在下一刻被扭断。” 其他弟子纷纷握紧了手中弓箭,却不敢肆意行动。凤迟龄淡漠地看了一眼被盛容轩挟持的苏童,又看向他,揶揄道:“你的手段还能再高明点儿吗,你知道我不会对不相干的人动容半分的。” 由于蛊虫起的作用,盛容轩左肩伤口逐渐癒合,他的脸色也不復以往那样无血色,说话的气力也有了些底:“哪里是不相干的人,这位可是大皇子殿下的同门师弟啊?” 凤迟龄的唇瓣微微动了几分,终是没有开口说话。 可他的话却是让巫华宗的弟子们满头雾水。 “大皇子?和苏童是……同门?” “那不就是和我们也一样是同门了吗,可这怎么可能?” “我可从来没听过宗门里哪位师兄师弟的身份是皇子,这人瞎说的吧。” 他们的质疑对于盛容轩而言,恍若是空气。他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凤迟龄,仿佛已经坚信对方不会对自己动手,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凤迟龄却不合常理地道:“那又如何?” 下一刻,风雪骤起,盛容轩被逼到走投无路,只得放开苏童,控制其沖向凤迟龄,趁此间隙,反手朝身后的人群中又提了一人。 洛尘之前为救苏童而不慎受了妖兽玄挈的一击,没法再作出反抗,他被盛容轩捏住下巴,令一只手里攥着一抹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眼看就要尽数往洛尘嘴里灌下的时候,凤迟龄也没管苏童,拂袖将两人分开。 洛尘眉宇紧蹙着踉跄了几步,被别的师兄弟扶住,而盛容轩则是嘴上上扬,露出一抹阴仄仄的笑容,就像是在告诉他:刚刚的红色粉末已经成功灌入了洛尘的体内。 然而凤迟龄没有看到有一粒粉末掉入洛尘口中,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以为能唬住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见被拆穿,盛容轩的脸色霎时就冷了下来,顿了顿,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一种罕见的毒药,吞下腹中后就会感觉浑身燥热痛痒难耐,像千万条小虫子在体内攀爬,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来的痛快。” 凤迟龄不明白他为什么同自己说这个,道:“所以呢?” 盛容轩眯眼笑道:“这种毒药不一定非得要用灌这一种不可的,散落于空气当中,吸入鼻腔内也同样会起作用。” 此话一出,凤迟龄无动于衷,然而巫华宗的弟子们却是慌乱了起来。因为他们尚且在此,若是盛容轩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他们此刻就中了毒。 洛尘看背后师兄师弟们开始躁动起来,蹙眉质问道:“真如你所说的话,你岂不是也中了毒?” 盛容轩道:“忘了说了,身中噬魂蛊的人是受不到任何毒的影响,我说的没错吧,魔尊大人。” 第82章 绮语 面对这个问题, 凤迟龄不可置否。 巫华宗的弟子们也不过过脑子,余光一瞥见他不否认,立即仓惶无措起来。十几名弟子面面相觑,无一不神色紧张,深怕自己中了毒。 盛容轩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好趁机最乱。 他只是善用绮语,手段并没有对高明, 相反的还非常低下。可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所谓的低下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巫华宗的弟子们为之动摇。 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丝毫不懂得怀疑。对此,凤迟龄心道这些弟子们的智商着实令人堪忧。 第160页 洛尘是里面唯一一个智商没问题的人。他先前被盛容轩攥住衣襟,掐住了脖子,现在还有点干咳的冲动, 勉强够能说话:“你怎么会同玄挈在一起,你的目的是什么?” 盛容轩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扫向凤迟龄。沉默许久后,他笑道:“当然是去杀太子殿下。” 凤迟龄冷然道:“荆思远在皇城中有万千兵将保护,你以为控制一头没了牙的妖兽,就可以动得了他?” 盛容轩怒道:“还不是你打的!” 顿了顿, 凤迟龄冷声道:“我没心情同你废话。” 正在他想要动手解决盛容轩的时候,洛尘突然捂着咽喉惨叫了一声。 如果是惨叫的平时就大大咧咧,稀里煳涂的苏童,凤迟龄倒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这个少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键时候搞破坏,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对象是洛尘的话,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必然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叫出声来。 凤迟龄朝洛尘看去,只见对方在银装素裹的雪天里,如玉的肌肤显得异常通红,蹙眉喘息的模样看上去痛苦不堪。 盛容轩说的是真的,那粉末的确散播在了空气当中。 洛尘因受了伤,状态不佳,含着剧毒的粉末很快就侵蚀到了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牙痒痒。半晌,他捂住胸口,咳出了一口血,身形不稳,昏厥在地。 其他弟子见状后还没来得及惊讶,也一个接一个失去意识而倒下。 偌大的雪地里,如今只有两个人还意识尚存着。 盛容轩先前被凤迟龄伤得够呛,纵使癒合速度很快,可伤起来总比治起来要快,这样下去迟早会葬身于对方的剑下。 他很会给自己寻找一条活路,沖那已经将剑尖伸向他咽喉的人说道:“我说了,毒已经被洒在了空气当中,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能倖免,当然,也只有我有能救你们的解药。魔尊大人,你确定不考虑放过我吗?” 凤迟龄不说话,淡淡地看着他。 盛容轩垂眸盯着那近在咫尺,泛着冷冽寒光的剑,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一圈,再道:“你修为比这些小鬼高,所以毒素髮作才会有些慢,可相对的,对你身体造成的伤害也会更高,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怕是——” 凤迟龄道:“硬抢难道不行吗?” 盛容轩:“……” 罪魁祸首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下动弹不得,对方压根就没有资格与能力和他谈条件。 凤迟龄将盛容轩几乎用剑光戳成了筛子,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一阵后,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满身窟窿的模样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凤迟龄丝毫不动容地蹲下身子,唇角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在他身上乱翻了一阵,接着摸到一罐绿色的小药瓶。他站起身来,揭开瓶口倒入掌心里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枚解药,根本不够解救这十五六名的少年。 凤迟龄垂头问道:“还有吗?” 盛容轩此刻半死不活,先不论身上除了这些个药丸外已经身无分文,纵使他有,也绝不会再同这个人讲。 他不回答,凤迟龄就仪态端正地站立在远处,上身纹丝不动,一只脚却时不时地抬起,飞快地往地上这人的身上踹,且此番动作看起来半点都不会显得不雅观。 他想在不害及性命的前提下教训人,首选的方法就是踹人。 凤迟龄手上的劲道算不上大,腿上的力气却是不小。这几下似乎踹地特别重,踹得盛容轩趴在地上边鬼哭狼嚎边连连吐血,生不如死。 他哀嚎道:“别踢了!别踢了!我身上的解药虽然没有了,可还有别的法子……别踢了!!!” 凤迟龄本还想继续踹他几脚,闻言收回了腿,他道:“说。” 盛容轩用袖子擦拭着唇角边的血迹,沙哑着嗓子道:“除了解药可以解毒外,在高温的水中连续浸泡七日,也可以达到解读的目的。” 凤迟龄眯眼说道:“如何相信你?” 这人狡诈奸滑,说的话不一定可信。 盛容轩艰难地喘着气,连说话都说得不太清楚,此刻却扯着嗓子玩命似的嚷嚷道:“我骗你干嘛!?” “高温的水是吧。” 凤迟龄不动声色地又踹了他一脚后,走到洛尘等人身边,将手中的药丸替他服下后,说道:“你把这些分给你其他的师兄弟吧,。因为数量不够,有人没分到的话就让他们去灶房里用煮开了的沸水泡一泡身体,连续七日就可以——” 挺尸在一旁的盛容轩都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当煮玩意儿呢,用烧开来的水!?” 凤迟龄回头,不悦道:“那你说用什么?” 盛容轩道:“比温水再热一点的水就行了!还沸水,烫不掉一层皮我跟你姓!!” 凤迟龄“唰”地站起,缓步走到盛容轩跟前,倏地抬起一条腿,往他头上狠狠踩了一脚,在盛容轩的头整个埋在雪地里发不出聒噪的声音后,他再沖正在给其他弟子服用解药的洛尘道:“这个人就先留在我这里,如果七日后你们当中有谁毒发身亡了就上山来找我,我把他的头留给你们报仇。” 凤迟龄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了微微的变化。雪白的肌肤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薄雾,虽然不明显,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 第161页 洛尘凝视他片刻,问道:“那大哥哥你怎么办?”他此刻心想刚刚应该给凤迟龄留下一颗解药的。 到目前为止,凤迟龄还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任何的不适感,他避开洛尘的问题,道:“趁早扶未服用解药的弟子们下山离开吧。” 洛尘担忧道:“大哥哥还是和我们一起下山吧,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凤迟龄拒绝道:“不用。” 说完,他就准备弯腰攥起盛容轩的头髮,一路将他拖进不远处的木屋里。可他刚动身没多久,就听身后的一位弟子忽然喊了一句:“咦,怎么忽然有两缕神识靠近……” 其他弟子闻言,纷纷闭上眼用神识感应了片刻,说道:“荆师兄和许师姐的神识就在这附近,我们这是有救了!!” 的确,若是这两位赶来,不用多久时间将能将这些修为尚浅的少年们顺利带下山接受治疗。因此,巫华宗弟子们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可等洛尘再转头朝凤迟龄方向撇去,还要劝他要不要同自己一块回巫华宗解毒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就连头朝下埋在雪地一动不动的盛容轩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洛尘:“……” 一身鸦黑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挑眼,在荆无忧身旁跟着一位身着浅绯色霓裳的女子,已服下解药的巫华宗弟子们见了,立刻排成一排,颔首作揖道:“荆师兄,许师姐。” 许凝蓉扫了一眼其他尚未解毒而半跪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弟子们,施了厚厚一层胭脂的脸上泛出一抹愠怒之色,训斥道:“不过是让你们来捉只妖兽,怎么就搞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许凝蓉在门中因是唯一一位到达金丹期的女弟子,仗着这份优越感嚣张跋扈得惯了,一旦不高兴就喜欢迁怒于一众师弟师妹,言行举止神似泼妇骂街,所以门中很多弟子都有些怕她。 洛尘也不例外,他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冷汗已经顺着下颔流淌了一滴下来,回答道:“回许师姐,中途有人阻挠,所以才……” 许凝蓉皱眉道:“谁阻挠?人呢?” 洛尘无言以对,因为人已经被人给带走了。 见状,许凝蓉脸上的妆容都被气得活生生皲裂了,她喝斥道:“洛尘,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 洛尘连忙道:“不,我没有撒谎。人是已经被一位……嗯……神仙哥哥带走了,其他师兄弟们可以作证。” 他说完转首朝身后的弟子们看去,他们对上洛尘的眼睛后一众点头:“没错,洛尘说的都是真的。” 唯有中了噬魂蛊而发着神经的苏童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大叫道:“不是,没有的事!我们就只是被妖兽玄挈给伤到了而已,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出现!” 他这么一说,其他弟子呆愣片刻后,赶忙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按倒在地上痛揍了一通。 “去你的苏童,你又犯病了!?” “哎吆我个亲娘,求你闭嘴吧,你惹了多少破事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 许凝蓉容不得他们这样在自己与荆无忧的面前这样喧譁闹腾,当场就拂袖掀翻了一众弟子,使他们不得不停止了掐架。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懂规矩是不是!?” 喝完,她看着洛尘的脸,将信将疑。洛尘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不会是个会说谎话的人。可言下又的确没有其他人在场,没有证据她不能轻易下定结论。 顿了顿,她侧首看向荆无忧,严厉的神情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缓和了下来,柔声问道:“荆师兄,你认为呢?” 第83章 相见 荆无忧的墨色长髮用一根深色髮带微微束起松松垮垮, 随意披散在腰间。 一双柳叶眼眼角朝下,眼尾向上扬起,笑起来的时候形似月牙,似醉非醉流盼生姿,恰似一片柳叶。 他身材颀长,许凝蓉在女子中算数一数二的高挑,荆无忧比她也要高出一个脑袋有余。他负手而立如青竹, 怡然不动,闻言后俯瞰着她,微微笑道:“我相信洛尘说的是真的。” 这一笑, 胜过千万迟疑,许凝蓉的脸当即就红了几分。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她一改兇巴巴的常态,抿嘴掩面, 含羞说道:“既然荆师兄都这么说了……” 这一开口,音色都变得软糯纤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娇滴滴的小娘子。 后面的话许凝蓉没说完, 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看着以往咄咄逼人、牝鸡司晨的师姐在这个人的面前露出娇羞婉约的一面。众弟子也不知道是该趁热打铁,还是该棒打鸳鸯。 荆师兄在他们的印象里一致是个待人温柔,总以微笑相待,长相俊美又很有风度的人, 这样的人受女子爱戴也是很寻常的事。 可如果他们想凑合他与许凝蓉在一起的话,许凝蓉的泼妇性子兴许会受荆无忧的薰陶而收敛一点,这样他们也不会整日看到她那张鼓睛暴眼、见谁都不满的狰狞表情。 可这样强势的女人,若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恐怕荆师兄也会受不了,毕竟男人都喜欢性格温柔,款款似水的女子。总不能为了自己能少受顿责骂,就胡乱起闹吧。 第162页 更何况,这些弟子一众认为荆师兄对许师姐没有兴趣。 荆无忧对许凝蓉的笑容虽然称得上是如沐春风,亲切无比,可实际上他对谁都是这张表情。 说好听点是和蔼可掬、平易近人,说得难听点的话,就像在虚与委蛇,有意敷衍。 就凭他们现在在底下不过发出了些声若蚊蝇的窃窃声,荆无忧就挂着那张笑脸看了过来。 这笑容莫名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看得一众弟子们打了一个哆嗦,舌头像是突然被冻僵似的闭口不言,噤若寒蝉。 许凝蓉笑着沖荆无忧说道:“妖兽玄挈既已被降服,那我们也不必在此地逗留了,更何况还有不少的弟子中了毒,得尽早回宗门替他们解毒才是。” 荆无忧颔首莞尔道:“说的没错,既然如此,你就带着他们下山吧。” 许凝蓉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她问道:“师兄你难道不下山吗?” 荆无忧笑而不语,越过洛尘等人所站之处,漫步走到之前盛容轩所躺之处,然后蹲下,伸出手轻柔地摸索着被血染红的积雪,嘴角似勾不勾,垂眼笑道:“以此迹象看来,洛尘说的那个人受伤不轻,或许我能寻着他的血迹找到他,替你们出一口气。” 众弟子感动得泪如雨下,心道荆师兄可真是个好人。然而没一个人知晓他实则另有目的,说帮他们出气不过是个藉口罢了。 许凝蓉却是不怎么贊同,说道:“可只有师兄你一个人的话,岂不是太危险了?不如我也跟着你一块去吧。” 荆无忧淡声道:“你若同我一起去,谁护送他们离开?” 许凝蓉再道:“有洛尘啊,如果是他,一定不用担心的。” 荆无忧道:“他受伤了,我不太放心。” 许凝蓉坚持不懈:“小伤而已,并无大碍,你说是吧,洛尘?” 说完,他就给了洛尘一个眼神自行体会,洛尘只好窘迫地笑了笑,点头应是。 望她一而再回驳自己,荆无忧眉间细微地抽了抽,像是不太耐烦。他闭上眼睛,沉声道:“我一个人可以。” 许凝蓉不是傻子,多多少少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缠人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还想再说:“可是……” 荆无忧站起身,背对着众人,耐着性子道:“不要说了,你还是快点带洛尘和苏童他们回宗门吧,要是再拖下去,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许凝蓉咬着嘴唇不说话,扫了一眼身旁那些中毒颇深已脸色涨得煞红的弟子,无奈之下,只得答应道:“那好吧,我这就带他们回去,荆师兄你一定要谨慎小心啊。” 荆无忧:“嗯。” 雪已停歇,白雾散去,山路显得不再影影绰绰。许凝蓉召唤出一把剑,携带众弟子飞跃重重山峦,离开了璇崑山。 在他们离开之后,荆无忧立在雪地,面无表情地瞧着地上的血迹斑斑若有所思,好半晌,他才托起手肘,眼睑微敛,挑起眉梢,唇瓣上下一张一合,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轻轻地笑了一声,呢喃道:“神仙……哥哥,很有意思的称唿呢。” · 雪停了,空气仍然寒冷。凤迟龄拽住奄奄一息的盛容轩的一条腿,漫无目的地在雪中逶迤而行。 他本来是想回木屋家里去的,除了那里无处可去。因为几日前凤迟龄才从邪绫界里出来,而这一出来就是当头一击的雷电轰鸣,毫无预兆。好在他反应够快,以剑抵挡,才没被这雷劫噼成焦炭。 该来的还是要来。 前世在他屠完城之后降下雷鸣,洛潇替他挡了下来,却因此而失了性命。这一世,凤迟龄虽然没有这个念头,但南阳城还是因他入魔而覆灭得差不多了,最后还是靠荆思远与沈烨清等人,歷经百年之后才微微有了点起色,却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繁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这所谓的天道终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邪绫界不受外界感染,雷劫牵涉不到那里。可正如百年前荆无忧,待得了一时,却等不了一世。他不可能只因为洛潇死了,就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敢面对。 况且,洛潇到底死没死,还是一个未知数。 从邪绫界出来以后,雷劫便有机可乘。虽然说是给凤迟龄安然度了过去,从元婴跨至化神,可也不是一点损伤都没有的。加上他已入魔,心性极为不稳定,在邪绫界里的时候还好,因为那里鬼气、引起重重,心魔比较安稳平定。可如今到了外界,阳气过甚,心魔自觉不舒服,便开始他身体里作乱,蠢蠢欲动。 雷劫过后,从外表上来看,看不出来,但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点伤。经过几日的调息,也差不多该好了。 可在这个时候,妖兽玄挈与一众巫华宗弟子侵扰了他的地盘,为以防这些人打扰到自己才动的身,可没想到这一下却差点见到最想见,却最不想真的见到的人。 两侧松树排排扎根在被雪覆盖的土壤里,一眼望不到边。凤迟龄在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很远一段距离后,将手中盛容轩的一条腿肆意地抛下。 由于身体的不适而导致神情异常柔和,原有的冷峻高傲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他拢了拢衣袂,眼睑半垂不垂,悄声喘息道:“你说中了毒的人身体会发热,可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 第163页 以常理来讲,凤迟龄的体质至阴至寒,早习惯了寒冷,不可怕会怕冷。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冷风吹得冻僵了般,身形隐隐颤抖。 盛容轩早被他踹得魂不守舍,躺在地上口齿微动,一时片刻也无法清楚地回答他。而凤迟龄却从对方说出模煳不清的几个字中,联想到了结果。 说的大致就是“我听沈大人说你入魔了,中毒迹象变得寻常人不一样,其他人如同在油锅里烧,你就像是在冰窖里冻,性质虽然不同,可同样是在受着毒的折磨。” 凤迟龄皱了皱眉,在确认盛容轩无法逃跑的前提下,他行至一棵叠满雪的松树前坐下,试了试调息无法后,道:“解毒方法还是用热水么?” 他既然体质同寻常人不一样,但会不会连解毒之法也倒着来,以冰水取代。 盛容轩挺尸不回答。 凤迟龄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完全冻僵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现没有结冰,只是感觉像是结了冰,无法动弹,他不由拧起几分眉头,道:“快说,是不是!?” 盛容轩道:“你放了我,我再告诉你。” 凤迟龄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与自己讲条件,道:“我现在也有万种办法杀你,你是想死的早些还是晚些?” 盛容轩闭目不答。 凤迟龄却也没再说话。 想了想后,他觉得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生与不生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之所以活到现在,也只是因为洛潇想让他好好活下去,以及在这个世上尚有所记挂之人。可转念想想,又觉得这样活得似乎太累了…… 反正现在谁都恨他。 “罢了……” 人各有命,无需强求。 正在他想要合眼歇息一会儿的时候,余光不经意扫到远处的一缕黑色。朦朦胧胧之间,他看到对方往自己这边走来,那道身影行走之间飘飘然,轻松得很,凤迟龄就一直这样默不作声地盯着那边看。 最终,他的视线在对方行至自己面前的时候聚了焦,兴许是因中了毒,处于一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竟也没有想着要逃,反而镇定地与对方对视。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错。 荆无忧缓缓蹲下身子,平和地望着他,温柔说道:“抓到你了呢,神仙哥哥。” 第84章 防线 这声“神仙哥哥”对凤迟龄而言, 无谓就是一句嘲讽。 入了魔的人,如何能飞升成仙,又如何能被天道所接受。 凤迟龄背后靠着树干,无力地坐在地上。即使上半张脸被银色面具所掩盖,依然难以完全隐藏那张倾世容颜。况且他此时此刻遭受奇毒的影响,身体无法动弹。 如墨的黑髮凌乱地散落在身后,衣领微微敞开, 冷汗顺着额头沿着轮廓流落至下颔,最终滴至衣裳中消失无踪。 凤迟龄的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唇色却是愈发鲜红, 对比之下反差极大,却不失半分美丽。 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之间张开一条微缝,难以忍受痛苦似得暗暗喘着气。 以往的高傲、冷漠在今时尽支离破碎,无论怎样看, 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而这副模样,正被与他对视的荆无忧全程看在眼底里。 荆无忧的睫毛不容察觉地隐隐颤动着,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正在饱受煎熬的人,带着戏嚯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轻声问道:“你很难受吗?” 凤迟龄阖上双眸,似乎不想同他讲话。 荆无忧立即冷下了脸, 沉声道:“你难道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凤迟龄的嗓子哑到听不出原有的音色,道:“我不认识你。” “你脸上戴的面具在我看来,就是在掩耳盗铃。”荆无忧狰狞地笑着,“不论你变作什么, 灵石也好,掩盖容貌也罢,我都认得你。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说完,他就将凤迟龄脸上的面具给一掌打到了一旁雪地上。 额间那束红光时隐时现,荆无忧盯着凤迟龄的眉心片刻,重重“啧”了一声,兀然伸手抓起他的手臂,手劲之大使得凤迟龄不得蹙起眉宇,接着就听到对方的那声喝斥:“都已经是几百岁的人了,连点防备心都没有,这么容易就着了某些小人的道!凤迟龄,你能不能人省省心!?” 凤迟龄意图挣开他的手,奈何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整个抽干,一点都使不出来。动不了身,他只能乘口舌之快,反驳道:“放手!我的事跟你有何关系!?我说过不见你就是不想见到你,你还出现在这干什么!?” 话音尚未落,手腕上传来一股近似骨头断裂的疼痛,凤迟龄吃不住疼,身体重心向前俯首,两手手腕被荆无忧拽住,被迫平伸在半空中。 以他现在的视角,抬头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荆无忧那张因为他的话而极度扭曲的或愤怒或狰狞的脸孔。 “你知道我这一百年里是怎么熬的吗?”荆无忧低声喝着,顿了顿,他微微俯下身子,凑在凤迟龄那晶莹如玉的耳垂边上,“我每天都在想着要怎样把你这张漂亮脸蛋弄得乱七八糟,听你哭着喊着说后悔对我说了那些话。” 凤迟龄抬首瞪着他,眸中万千寒光扫过,喝道:“痴人说梦!” 第164页 荆无忧歪着头欣赏他这副想挣扎却又无力挣扎的模样,气得笑了,道:“哼,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洛尘?你认识他吗?” 凤迟龄别过头,不看他,亦不回答。 荆无忧兀自说道:“只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洛字,你就觉得他与师尊或许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你确实是这么想的,那很遗憾,我只能告诉你他并不是师尊,因为这天地之间再无一丝一缕洛潇的魂魄,这你应该只知晓。” 凤迟龄:“你给我闭嘴…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股铁锈味勐地冲上咽喉,猩红的血液喷洒在雪地上,凤迟龄整个人几乎要倒了下来,被荆无忧单手拖住腹部,紧接着双手齐用,一手揽在他背后,一手去抄那已经冻僵了的膝弯,打横一抱,将之轻松抱在了怀中。 如果说之前凤迟龄脑袋嗡嗡作响,神智尚不清楚,那么现在这一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对方将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子打横抱起的时候,整串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凤迟龄侧脸在坚如硬石的胸膛上轻轻撞了一下,两眼都直了,咆哮道:“你……放我下来!!!” 原本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的双腿开始胡乱蹬起,手也没个安分,盯着他的衣领乱抓乱锤,怎么泄愤怎么来。 荆无忧余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顿时,凤迟龄莫名觉得他的这种眼神像是在望着一个耍着脾性的小孩,唿吸微微一滞,立刻停止了动作,黑着脸威胁道:“我警告你,你如果不立刻把我放下来的话,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荆无忧随意扯了扯被怀中的人拽得歪歪扭扭的衣襟,仿佛笑了一下子,开始迈步朝远处一个方向走去。 凤迟龄道:“等等,那个人……” 荆无忧顺着他的视线,冷冷地扫向瘫在雪地上的盛容轩,思忖几秒后,继续前行:“他已经被你打得动弹不得了,噬魂蛊只对带有灵力的尚有治癒功效,以你那惨无人道的踹法,没几个人受得住。等会儿我会去回收,将他交给荆思远处理,这事今后你就别管了。” 凤迟龄听着听着,困意渐渐用了上来,他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倒头睡过去,喃喃自语道:“我才不想管……” 荆无忧:“死不了,睡会儿无妨。” 凤迟龄:“……” · 等凤迟龄再次醒来后,自己已身处在木屋之中,周围陈设老旧,却还是维持着百年前的样貌。 木屋之外,雪地之中,沿途落下一人脚印。他一个人躺倒在干净的蓆子上,双目紧闭,蜷起身子,冻得直打寒噤。 倏地,眼皮上透着隐隐约约的暖光,凤迟龄睁开眸子,柴火在离自己一定距离内燃烧着,凤迟龄盯着这片火光,平静说道:“你不怕点燃了整座屋子吗?” 荆无忧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似笑非笑道:“这木屋连雷霆噼下都能安然无恙,区区一点星火,何惧之有?” 凄冷的木屋霎时暖了起来。 借着暖光,凤迟龄的身体似乎缓和了一点,借着不经意地抬眼一望,望见火光将荆无忧的半张脸映照得如同暖玉,之前被戾气充盈着的脸顿时柔和了不少。 他没有立刻转移视线。 荆无忧眼珠一转,突然瞥向他,凤迟龄随即闭上眼睛蠕动了下身子,四肢动作像是不协调似的,尤为不自然。 荆无忧挑眉笑道:“你在干嘛?” 凤迟龄道:“躺得麻了,想换个姿势。” 荆无忧欲动身:“我帮你。” 凤迟龄喝道:“不用!” “……”荆无忧锐利的五官显现了一丝柔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思虑几秒后,突然问道,“你还冷吗?” 凤迟龄虚弱地看向他。 接着,就听见荆无忧淡漠地说:“那么把衣服脱了。” 凤迟龄:“……” 荆无忧看他不动,又重复道:“把衣服脱了。” 凤迟龄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啊什么,你的衣服之前浸在雪地里已经湿了,现在贴在身上只会让身体更冷。” 说完,他就要起身上前,亲自将他把衣服脱下。 凤迟龄连忙裹紧自己,神色仓皇,语气急促不稳道:“等等,你这是要让我裸着吗?” 此时,荆无忧的手已经触及到凤迟龄的腰带上,自说自话道:“看来我还是帮你脱比较好。” “等等!!你到底要干嘛?” 凤迟龄看着荆无忧的脸,后知后觉道:“啊……我明白了,你不会是想直接用身体来为我护住暖气吧,哈哈哈哈哈………” 想想他又觉得不可能。 不料,荆无忧从容回答道:“是这样没错。” 凤迟龄:“……” 凤迟龄:“再见。” 说完,他势必爬也要爬走,却终事与愿违,被身后的荆无忧拖着一条腿拉回原地,趴在蓆子上。 “老实一点,这关系到你的命,这里虽然没有热水,但这个方式能让你好受许多。等体内的毒素消停下来后,再想着用热水浸泡身体解毒。” 第165页 凤迟龄回头问道:“你怎知道这么多……” 荆无忧眯眼看着他:“因为几十年前,我也中过那王八蛋的毒。” 正在凤迟龄为之走神时,荆无忧已经将他的外衣给脱了下来,似笑非笑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难道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愣了半晌,凤迟龄的耳垂不易察觉地红了几分,慢吞吞地扒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你别碰我。”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有身体触碰。”荆无忧一手按住凤迟龄的两条手臂,一手有条不紊地替他脱衣服,“但是忍一下。” 凤迟龄蹬腿踹他,被他截住。 荆无忧冷声告诫道:“趁我现在不想对你做什么,给我老实一点!” “滚你娘的臭小子!少给我得意忘形!!” · 脱完之后,凤迟龄抱着膝盖蹲坐在远处,荆无忧取出原本铺在床上的一条夏日用的薄薄的毯子,抱住了他的身体,随后走到一边,开始为自己宽衣解带。 凤迟龄眼睫微颤,视物模煳不清,那双好看的眸子只里隐隐照出对方身形的轮廓,他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问完,他也没变化动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只听前方传来:“脱衣服,否则怎么帮你控制体温……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凤迟龄闻言,默默将视线转移开来,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盯着地板不再言语。 荆无忧将他别扭的反应收入眼底,回过头,无奈且苦涩地笑了笑。 第85章 忍耐 火光打在木质的墙壁上, 没有因此而燃烧起来。 单薄的毯子盖在凤迟龄与荆无忧的身上,两人肩膀紧紧相贴。空气异常静谧,只能听见细微地连星火溅射的声音。 一旦凤迟龄朝旁边挪了一点,又或者肩膀倾斜了一点,都会被对方重新掰正坐直。 对此,他道:“我与你早已无任何瓜葛,你何必这样?” 荆无忧凝视着火光, 兀自回答道:“‘毫无瓜葛’?那只是你以为,想用这四个字轻松撇清,哪会那么容易。还有, 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这次我不可能再放你走的。” 凤迟龄垂下眸子,突然说道:“荆无忧,我认真问你,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余光扫到身旁之人仿佛愣了一下,凤迟龄斜眼瞧他, 神色不苟言笑,见对方也平静地望着自己,两相无言。 果然变得与以前不同了。换做是以往,他的小师弟一定会站在他面前, 挂着腼腆的笑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回答他是。 可现在,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双暗无星光, 漆黑的见不着底的深渊似的眸子。 冷漠、疏离。 凤迟龄无声地笑了笑。 对方的回答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他转移话题,说道:“我与盛容轩交手的时候,察觉出他的身手与当日出现在九火琉璃台的锦衣人很相似,便有意去扯他的脸,果不其然,他擅长易容。而他又是沈烨清的手下,我不相信沈烨清是无辜的,让他留在荆思远的身边终是不妥。” 荆无忧盯着他的嘴唇看,淡声道:“百年间,我时常去南阳城拜见,他待我和太子殿下都很好,不用你瞎操心。” 他的这番说辞就很噁心人了,凤迟龄向来都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他之所以出言提醒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一百年前的因洛潇的死而结下的恩恩怨怨。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奉还。凤迟龄不想放过任何 有其心之人。 其二,荆无忧这个人……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他明明是这么想的,可到头来却被一句“不用你瞎操心”给轻而易举地驳了回去,凤迟龄脸皮又薄,脸色登时就变得很难看,忿忿说道:“我在跟你好好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荆无忧冷笑道:“以前不肯好好说,现在却想着同我好好说话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凤迟龄面部肌肉一抽,当即就要掀毯子,被对方用力拽住手臂,他本就是个好强,不甘受制的人,挣扎之下,往荆无忧的脸上甩了一耳光。 “啪”一记清脆响亮,久久盪在空落落的木屋中。 荆无忧苍白的侧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在柴火暖光的照耀之下分外明显。只见他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后,勐然伸手,再次去擒住凤迟龄的手。 纤细的手腕再次传来一股不容忽视的酸痛,凤迟龄又是蹙眉又是咬牙,本想抬腿踹他,却被一只手掌轻松地按下。 一阵天旋地转后,嵴背磕在草蓆之上,双手被牢牢按在脸庞两侧的草蓆上动弹不得,正在凤迟龄疾言厉色忍不住破口大骂的时候,膝盖内侧忽然被对方用双腿抵住,向外推开,使得他不得不呈一个双腿微微崛起,半敞开的姿势。 而一抬眼便是荆无忧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只见对方俯下身子,嘴唇凑在他耳边,嗓音低沉,极具威胁力。 他带着暧昧的嗓音笑着说道:“你胆敢再乱动一下,我就侵犯你,说到做到。” 这姿势过分羞耻,导致凤迟龄方才还在踌躇自己扇的那巴掌是不是有些偏激烟消云散,此刻被如此景象激得怒火滔天,眉间血纹闪烁个不停,眸中杀意翻飞。 第166页 他近似咆哮地喝斥道:“畜生敢尔!” 荆无忧却是以观赏的心态瞧着凤迟龄勃然大怒的模样,莞尔笑道:“骂得好,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他眼睑微微下敛,捏着凤迟龄的下颔,似笑非笑地问:“你嘴唇干裂了,想喝水吗?” 此刻的他们皆是一丝不挂,凤迟龄的脸蓦地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柴火在一旁燃着,稀薄的空气原本就干燥 ,这样一来,那张鲜红的嘴唇上也略有了皲裂的现象。 凤迟龄当然蹬他,破口大骂道:“喝个屁喝!快给老子放开!百年不见你连什么污言秽语都学会了啊,就凭你方才说的那句话,你就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我好怕呢。” “你——” 一抹黑色的光倏地划过,荆无忧保持着眼下地姿势,腾出一只手,一壶水壶突然出现在手中,他睨着凤迟龄,将水壶伸到他面前,命令似的说道:“喝吧。” 以凤迟龄现在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生生地给吃了,扒了皮都难解心头之恨。 奈何双手双脚皆是落得一个动弹不得的地步,对方的姿势又是那么得有危险性,凤迟龄别过头,不再同他讲。 要不是他现在受毒素困扰而身体不适,凭这小鬼能耐得了他何?以前没发觉出来,他这小师弟虽然长得有模有样,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貌,可如今一瞧,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个只会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罢了! 荆无忧道:“不喝?” 凤迟龄厉声道:“滚!你这样压着我让我怎么……!?” 无论怎样,得先把眼前这极为难看的姿势给调整过来才行。 谁知,荆无忧闻言后并没有要松手的样子,反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打开水壶,道:“没关系,我可以餵你。” 凤迟龄蹙眉,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眼睁睁得看着身上的人仰头喝了一口壶里的水,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下颔让他无法扭头,一张脸慢慢地放大、再放大,近到睫毛挨擦着睫毛。突然,对方闭上了眼睛,凤迟龄嘴唇一湿,霎时瞪大了眼。 一股甘甜的水流入口腔,畅通无阻地灌入咽喉,吞了下去。凤迟龄横眉厉色地唔唔几声,双手又开始发力。荆无忧虽然擒着他的手腕,但也不是完全限制住他所有的动作。 凤迟龄紧紧得攥着身上人胸前的衣领,将那整洁的墨衣硬生生抓出几道显眼的皱褶出来。 可他的这下挣扎,却使得自己陷入一番更加无措的境地——对方吻得更深、更用力了。 等察觉到有一股温热且湿润的唇舌侵入,以及对方的手心贴在雪白胸膛上一顿暧昧摩挲后,凤迟龄大惊,“唔”了一声后就是一阵勐咳,咳得撕心裂肺,让荆无忧不得不停下来,前去观察他。 荆无忧松开了手,凤迟龄双手手腕上被勒出显眼的红色指痕,被暖气烘了片刻,略略酥麻。 这并非对方不知轻重,而是他的皮肤相对寻常人而言要更为敏感、纤薄。很容易就能掐出痕迹。 他下意识的拍打凤迟龄的背,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怎么了?” 凤迟龄咳了一阵后,被吻得红肿的唇瓣娇艷滴血,眼角微红,不知何时竟噙着几点若隐若现的泪花,如墨乌髮尽显凌乱,还有几缕垂落在额前,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人欺负了一顿的模样。 他默不作声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边溢出来的丝丝晶莹,随后抬眸,用泛着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荆无忧,嘴巴微微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在平日,凤迟龄骂人时的语气不是强势,就是冷漠,亦或是鄙夷。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眸中水光涟漪一片,给人似乎很快就要哭出来的委屈的感觉。 干瞪眼了好久,他才暗哑着嗓子,涩声说道:“滚……给我滚。” 无论是接吻,还是被强吻,凤迟龄都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他向来淡漠世俗红尘,虽知人事,却从未有一分一秒动那方面的想法。 初次经歷,难免如失水的鱼不知所措,会感到害怕也属情理之中。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对不起。” 望对方态度如此淡定坦然,凤迟龄把他这番没有诚意的道歉全当放屁,更加地恼火了。 瞧这畜生的模样,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凤迟龄气若游丝地呢喃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被眼前这个人激得几乎心如死灰,凤迟龄眸子里的水光摇摇欲坠,却仿佛在强撑着什么,始终不肯落下一滴。 他一个人活了两辈子,也唯独哭过两次。 上辈子的他由于从未带着感情看待万物,未曾因为任何事任何人流过一次泪,这辈子却因两个人留了。 一个是亲如兄弟的恩师,一个是生有旖念之情的师弟。洛潇可以用死让他悲伤难过,万念俱灰,可荆无忧只需一个动作、一番衷肠的话就能让他整日挂在脸上的倨傲之态即时溃不成军。 一百年里,他想了好久,几乎每天都在想,他对待荆无忧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从前荆无忧还跟在他身旁的时候,凤迟龄觉得这份感情不过就是在普通不过的同门之情,师兄弟二人互相关心来往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第167页 可一当人离开,他的心感觉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邪绫界中,每逢阴雨天,凤迟龄一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总会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对方是否在自己身后跟着自己,可结果都是否定的。 邪绫界不少妖魔鬼怪往他此番失神落魄、行为怪诞的言行举止,都以为他这是魔怔了。 相思而不自知。 虽已自知,却不可道明。 一袭难以抗拒的困意涌了上来,凤迟龄抱着膝盖,微微合眼,以气语声若蚊蝇道:“你若不喜欢我的话,又为何要这样对我。” 脑袋昏昏沉沉,他闭眼睡了过去。 紊乱的唿吸逐渐平稳下来,迷迷煳煳之间,只觉眉心倏地一热,又像是错觉般转瞬即逝,温和又夹杂着笑意的音色不着痕迹地传入耳畔。 “我确实不喜欢你。” “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单单一个喜欢能诠释的。这个,你明白么?” 第86章 急别 一片旷阔无边的树林, 鸟的叫声清脆,冬日的阳光融化了树木上的积雪,落地成水。而脚下的雪仍是铺满了厚厚一层,估计要到三月初旬尚可完全融化。 凤迟龄刚刚醒来,脑袋昏昏沉沉,模煳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梧桐色的木质天花板渐渐清晰。 耳畔传来一阵窃窃的交谈声, 他的目光一下子便飘到了窗外。 “巫华宗古往今来还没有外人进来过,荆师兄那样做岂不是破坏了门中规矩?” “那位公子在几日前曾救过洛师弟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如今那公子身中剧毒,于情于理,我们都是要帮忙的,你说是吧, 洛师弟。” “嗯。” “可是江师兄向来不喜欢荆师兄,我怕会因为这个跟掌门真人告状。” “没事, 掌门真人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到时候解释一下就行了。” “可……” 大致听了一会儿,凤迟龄便意识到自己是被荆无忧带进了巫华宗里。 他平躺在床上,眼珠子在这座房间里乱瞄, 床头边放着个香炉,花纹镂空中冒出白烟裊裊,特别好闻,似有安定心神之功效, 哪怕他先前情绪再怎么不稳定,身体再怎么难受,此时此刻皆是缓和了不少,就连折磨了他百年的心魔都罕见地消停了。 蓦地,传来一股与安神香交融在一起的清冽药草香,凤迟龄嗅着气味探去,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指痕被一层绿色的草药膏所覆盖,丝丝凉凉的。 这一低头,凤迟龄才发现自己的穿着与平常相比有多么的奇怪。 一身黑衣,身上盖着的除了棉被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像是生怕他冻着似的,活活裹成了个粽子,出了气的严实。 凤迟龄翻了一个要飞到后脑勺上的白眼,当即掀开被褥与披风,双脚尚未落地,冷空气顿时一拥而上,惊得他立刻缩了回去,打了个寒噤。 此番动作让他自己不由得一愣。 不对啊,我向来都是不怕冷的啊。怎么如今……许是受到盛容轩的那个毒的影响,搞得我现在居然怕冷到这个地步。 溯雪剑非至阴至寒、不畏寒冷的体质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凤迟龄凝神迟疑片刻,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蓝光一掠而过,溯雪剑被他握在手心里。 他对准了天花板,“轰”的一声,剑气冲出,头顶硬生生被捅出个大洞。外面的弟子吓得跳了一下,纷纷瞠目结舌。 然而凤迟龄却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兀自说道:“还好,威力没有减弱。” 洛尘与其他两名师兄一同跑了进来,仰头愣愣地望着头顶上空的窟窿,哑口无言。 洛尘看向坐在床上,将身上披风拢得严严实实的凤迟龄,问道:“公子,你醒了?” 凤迟龄冻得牙龈发颤,点头道:“是,你们这有没有炭盆?”他快要被冻僵了。 洛尘为难地笑道:“炭盆我们这没有呢,但是荆师兄吩咐我们在你醒来后,可以给你一个小手炉暖暖。” 他们乃修真门派,修真之人自然不畏惧这区区自然景象的寒冷。洛尘先前瞧凤迟龄修为极高,多为元婴或者化神,想着不该会惧怕这点冰冷才对。 可是在扫见这样貌清濯之人的眉间的一道红纹,以及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时,洛尘缓步驶来,在凤迟龄旁边的床榻上坐下,沖两名师兄道:“不知可否请二位师兄准备些热水来?” 两位巫华宗的弟子在看到那窟窿洞的时候已经怔然,如今望见凤迟龄的容貌时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状态,目光紧紧盯着他,在洛尘出言之后才勐地反应过来,都忙不迭地跑去准备热水了。 等他们走后,洛尘才看向凤迟龄:“先前山顶一见,我们按照公子说的,给中了毒的弟子们以热水来解毒,七日之后果真有效。听荆师兄解释是因为这种毒惧怕炎热,遇热便能蒸发些许,凤公子体内余毒尚未完全清除,如果方便的话,之后还请在屋内沐浴片刻。” 凤迟龄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我睡了多久?” 洛尘答道:“有七日了。” 凤迟龄沉吟道:“居然这么久了……” 第168页 接着,他又问道:“荆无忧现在在哪?” 洛尘莞尔道:“就在今早,荆师兄说您今天应该是会醒来了,于是便去街上找马夫了,等会应该就回来了。” 凤迟龄没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他醒不醒来与找不找马夫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在也得到了一个消息——荆无忧如今并不在这里。 凤迟龄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连忙动身下床,凉意从脚底板上直窜头皮也没来得及顾及,他浑身酸软,也不只是躺了久了,还是受什么影响,差点没站住,稳定下来后,磕磕绊绊一路地跑向门外。 洛尘见了一愣,赶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道:“公子,您现在不能动。那个薰香有安息凝神的功效,可是副作用确实会感到浑身无力,等过半个月左右,这无力酸软感才会消失。” 凤迟龄咬牙切齿地道:“区区个安神的药香炉子,为什么还会有副作用?” 洛尘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觉得寻常的安神香就可以了,但是荆师兄说什么怕您会不打招唿四处乱走动,会惹祸什么的,就……就换了这种香。” 凤迟龄:“……” 简单来讲,就是怕他醒来后会逃呗。可为什么要用会惹祸这种鬼才会信的藉口呢?这是在讽刺什么? 凤迟龄扶着墙壁郑重地咳了一声,沖洛尘问道:“你说,我看起来像是会惹祸的人吗?” 对方的相貌过于容易让人心神激盪,光是被这么看着,洛尘的脸就倏地红了,怀疑自己要是抬眼对视一番,定是要生出心魔了。 他低垂着眼睑,直直地盯着地面,神色语气宛如背书似的老实回答道:“原本肯定是不像的,因为公子的容貌与气质当真举世无双,世所罕见。可是在看到上空的洞时……就觉得像了。” 凤迟龄轻车熟路地略过这个话题,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荆师兄的。” 接着,他仰头蹙眉地瞪了一眼那被他自己捅穿的天花板。 蓝光晃眼,剑鸣掠耳,头顶上的洞更加大了。 洛尘:“……” 凤迟龄腿一软,噗通一声,滚在了地上。 这一滚,干脆不起来了,身子一斜,连滚带爬坚持要在荆无忧前来之前跑出去。 滚了一阵,他还是想骂人。 因为这副身体实在是太沉了。并非是有什么地方难受,疼痛,就单单只是沉、乏力,如千斤巨石压在身上,像是散了架,莫名使不上力气。 寒气穿过厚实的大氅逐渐窜上,他在雪地里不怕死地滚了一阵,洛尘见状健步如飞地跑上去弯腰想去扶,被扭过头来的凤迟龄的一个眼神给吓得硬是不敢递手,保持着不尴不尬的弯腰姿势。 因此,洛尘不忍心道:这位公子长得甚是好看,性子却是极难亲近,眼神之犀利非常人可比。 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尊太强,还是不要自尊。 明明是一副连滚带爬,怎么看都很狼狈难堪的动作,偏偏到他这里还能道貌岸然,寻常的不能在寻常的事。至少在洛尘的眼里,凤迟龄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了。 滚了须臾,兴许是连滚都滚不动了,凤迟龄趴在地上,道:“你说我如果趴在剑身上御剑飞走的话,会是怎样一副姿态?” 回答必然是不言而喻的滑稽,洛尘忍俊不禁地问道:“公子,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啊?” 好歹也得等体内的余毒除尽,薰香的副作用消失殆尽后再走也不迟。 凤迟龄不动声色地召唤出溯雪剑。 溯雪剑躺在雪地里,与雪似乎相融在了一起,他一点一点地蠕动着身子,不停歇地往上挪,表情兇恶地道:“当然是不想见到你师兄了,那个挨千刀的,我迟早弄死他。” 洛尘知道他骂的是谁,对此面有菜色:“呃……荆师兄他人挺好的啊,前几日抱您回来的时候,我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他非常地在乎您。” “您这一睡就是七日,七日里荆师兄几乎是不分昼夜地一直都在枕边候着您,因为怕吵着您还特意支开了附近的弟子。许师姐上门慰问好几回了,荆师兄都是闭门不见,说是等以后再说。” “荆师兄人虽好,但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关心过一个人。这样温柔的人,公子您究竟是……为什么讨厌他?” 洛尘问这些话的时候,眉心中央居然有微弱的白光时隐时现。这光束在雪天里并不明显,不但凤迟龄没有察觉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 凤迟龄趴在地上听得羽睫微垂,半晌才咬着牙道:“他如果真是那种温和的性子,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凤迟龄知道,荆无忧那副在巫华宗里笑意盈盈的样子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脸上笑呵呵,心里杀千刀,假得不行,可偏偏这群人就是眼瞎看不出来。 因为只有他才能看过那个人真情实意的笑容是怎样的。 比暖风还暖,那是一种很轻松纯澈的笑,不带任何虚假的感情,可是在凤迟龄百年前入魔,对他说了那番过分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这份思绪越飘越远,凤迟龄直接合上眸子,呢喃细语道:“再说了,我也没说讨厌他,只是……” 第169页 半晌,都没有只是下去。 后面的话他没接着说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陡然冒出:“只是什么?”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畔,跟着映入眼帘的还有那双漆黑的靴子。 凤迟龄不由得身形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人勐地拽住手臂给拽了起来,随后打横一抱,躺在了来人的臂弯里。 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凤迟龄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瞪大着眼看向眼前荆无忧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嗓子暗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荆无忧虽是一身单薄的黑衣,身体上的温度却像是能行走的暖炉般自热,与凤迟龄冷得如同冰块一样的身体既像是一个天一个地,又像是夏日与严冬极不融合地撞在了一块,两者大相迳庭。 他眼睑微敛,唇角勾起一个小到不易察觉的弧度,神情温柔非常。 他用一种像是在教训顽皮孩子的口吻,颇有些宠溺地说道:“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你就那么喜欢趴地上吗?” 第87章 陪同 荆无忧垂着羽睫, 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解释。 除了换来一个犀利的眼神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凤迟龄只想把他杀了。 荆无忧也没有生气,看他的眼神愈发温柔,追问道:“你刚刚说只是什么?” 凤迟龄瞪他,装作听不懂地问道:“什么什么?” 荆无忧知道他在装傻,眯眼笑道:“我如果晚一点来的话, 你会不会将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说出来呢?” 凤迟龄冷笑道:“来都来了,哪还有什么如果。” 话音刚落,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洛尘, 对方直直地看向这里,沖他们尴尬的笑了笑。 是了,他现在正在被人打横抱着。 一个大男人被这样抱着,还被人看到, 怎生不尴尬? 他素来脸皮薄,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当即怒斥道:“快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站得住吗?我备了马车,等会我们就启程离开。”荆无忧说完,似乎察觉到了一旁的洛尘,于是侧首朝他道, “我会暂时离开巫华宗几天,你同掌门真人说一下。”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应,又沖在怀里乱动的凤迟龄眯眼笑了笑——笑得要有多假有多假, 似在警告他不要乱动。 洛尘看了一眼二人,很识时务的没有问原因,颔首道:“好的,师兄。”然后就没有留念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洛尘,凤迟龄伸手揪住荆无忧脸颊上的一块肉,神色堪比兇恶,讥讽道:“真是长本事了,都有人叫你师兄了,你现在在这里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我和你都没任何关系了你干什么非得缠着我!?” 这一下,凤迟龄是使足了力气。荆无忧被他掐着脸的一块皮表微微泛红,却仍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翻脸比翻书更快,脸上笑意顿时收敛,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没任何关系?你怕不是忘了在离别之际你刺我的那一剑。” 凤迟龄心下一颤,微微皱起了眉,对方的话让他回忆起了那个时候,他不但对荆无忧说出许多苛刻又过分的话,为了让他死心,还用溯雪刺了他一剑。 这么一想,倒是能说得通了。 凤迟龄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他冷冷地说道:“那么你是想报仇吗?如果是的话为何之前没有杀了我,还要为我解毒?” 荆无忧似笑非笑道:“这不是还没有吗。” 话音刚落,一个阴影投下,一只手掐住了凤迟龄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正,一个吻狠狠地落了下来。 忽觉嗓子一痒,喉结一动,凤迟龄被迫吞下了一个东西,他捂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已经顾不得对方的轻薄,咬牙质问道:“你给我吃什么!?” 荆无忧挑眉回答道:“毒药。” 没等凤迟龄破口大骂,荆无忧就抱着他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径直走去。 马夫看两人以这样的姿势前来,也是一脸的和蔼,丝毫不惊讶。他谦谦恭恭地撩开帘子,好让两人方便进去。 荆无忧将凤迟龄小心翼翼地放入车厢里的座位上后,为以防他胡乱动作,自己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荆无忧道:“出发吧。” 凤迟龄斜眼看他。 对方的坐姿非常随意,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在感觉到一股带刺的冰冷视线打在侧脸上后,微微撇头,撑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看他。 凤迟龄依旧冷冷睨着他,准备动手。 他只是不能走,又不是用不了修为。一团蓝色灵力在掌心中唿之欲出,荆无忧似乎一下便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沉默须臾,淡声问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随我回去吗?” 凤迟龄气得笑了:“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去,回哪去?” 擒着他手腕的力气很大,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挣脱。凤迟龄讶异地看向他,匪夷所思。 他就算中了毒,好歹也是化神期的修士,怎么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从始至终,荆无忧一直不偏不倚地看着凤迟龄的脸,见到他的表情之后倏地笑了,柔声说道:“你猜猜我现在修为进阶到哪一步了?”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凤迟龄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好在对方很快就松了开来,双手枕在脑后,突然道:“我差点忘了你这个人太金贵,只是稍微用点力,身上居然就会留下痕迹,好几天才肯消,哎。” 第170页 凤迟龄:“……” 他指的是手腕上的指痕,可这说法不仅变扭而且还…… “距离皇宫还有一段时日,你若是困了就先休息吧。” 他不说的话凤迟龄还没注意到,荆无忧的眼睑下方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浅浅的灰色阴影。 仔细瞧瞧的话,脸色也不太好慢,像是很多天没有合过眼、好好休息过了。 也是,据洛尘所说,他此前连续七日一直不分昼夜地守在自己的床边,哪怕知道自己只是入眠,并无大碍。 对此,就连凤迟龄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看向荆无忧的眼神有多么的柔和,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这一下恰恰跟对方对上了视线。 荆无忧似乎愣了那么一下,然后笑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嗓子也有点哑,五官除了俊美还多了点以前不曾有的阴郁。这些年里,他过得一定不好。 鬼使神差的,凤迟龄慢慢抬起一只手,荆无忧还以为他又要挣扎,瞬间皱眉,可刚想出手的时候,凤迟龄手掌心贴在对方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一下。 荆无忧怔楞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凤迟龄移开视线,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困的人不应该是你吗?我答应你暂时不会跑,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荆无忧一把抓住那只即将离去的手,将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向凤迟龄的眸子中带了点涟漪。 荆无忧有些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凤迟龄反问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荆无忧想了想,逐渐敛起了笑意,眼睑微敛,睫毛一颤一颤,低声呢喃道:“可是我怕。” 他这软糯糯的样子让凤迟龄忍不住回想起 以前。 这下子,他瞧荆无忧的神色更软了,柔和如同一片水。 荆无忧被他看得心一个劲儿地狂跳,耳垂也蓦地红了。好半晌,他的嘴角才勉强扯出个弧度,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干嘛一直用这种眼神看我?” 凤迟龄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捏了捏的手指,气氛莫名尴尬:“没什么。” 最终,荆无忧还是没有听他说的那样睡了过去,只是抱臂小憩了段时间。马车行驶得很快,一路畅通无阻,不出三日便顺利抵达了南阳城。 这三天过去,凤迟龄觉得自己的手脚能够行走了,于是扬言不要荆无忧扶,荆无忧也难得听了话,答应让他独自下马车。可刚跳下马车时,凤迟龄脚腕一歪,就要往前跪倒,荆无忧连忙上前扶住,托着他的腰,哂笑道:“真是不小心,连下马车都要让人操心。” 凤迟龄:“……” 凤迟龄心道他这张脸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下,可算是丢尽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西南北各有千秋。巫华宗一派素衣,南阳城一眼奢华,抬头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金碧辉煌的殿门,宫人整整齐齐排在两侧,似等候多时。 这排作风过于隆重,许是知道他们回来,凤迟龄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荆无忧一边替他卸下肩上的披风,扶着他一同朝殿内走去,一边说道:“自然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再说了,你现在也无处可去不是吗?” 顿了顿,他侧首看向一边的宫人,吩咐道:“去准备一桶热水来,动作要快。” 那几名宫人点头称是,忙不迭地跑了。 凤迟龄瞥向宫人们离去的背影,问道:“你要干什么?” 荆无忧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至床榻边坐下,温声道:“你体内余毒尚未清,已经拖了些许时日了,若再不处理,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凤迟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听得半信半疑。他自觉身体已经感受不到寒冷,经脉运行也很正常,正要打坐调息查探一番身体情况时,蓦地被对方扼住手腕。 荆无忧笑容可掬道:“干什么呢?” 凤迟龄道:“不信你说的鬼话。” 他自己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自三日前被荆无忧餵下一颗药丸之后,体内的余毒每日都在消散,荆无忧此番吩咐宫人打一桶热水来不过是多此一举,完全没有必要。 荆无忧继续鬼扯:“何必骗你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洗一洗又没什么坏处。更何况,都是已经坦诚相对过的人了,就算被我看见,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吧。” 凤迟龄冷笑道:“你就是打着这个目的吧?” 荆无忧颇为惊讶地道:“怎么会?” 外边悄无声息地飘起了小雪,两位宫人穿着棉衣也难免懂得手脚僵冷,手里纷纷拎着一个能塞下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木桶,里面呈满了热水,在冰冷的空气中冒出滚滚白烟。 宫人们哼哧哼哧地拎着桶一路小跑奔向荆无忧的寝殿,哪怕时间再紧迫,也还是没忍住八卦道:“大殿下从不让人进他的寝殿,就连太子殿下想去也要经过允许才可,怎么可能会让别人在他的寝殿里沐浴呢?” “说,说不定不是沐浴呢,只是……只是……” 第171页 只是了好久,都没只是了个所以然出来,根本编不下去。 “虽说大殿下带回来的那个人的确是……百年难见的妙人,可是若是女子倒能说得通,可偏偏是个男子……匪夷所思。” 一路窃窃,在寝殿门外消弭下来,殿门紧紧关闭着,宫人抬手敲了敲门,道:“殿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小雪纷纷扬扬,周围是一片的静谧。 寝殿内却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还有一段不易察觉的低微的喘息声。 宫人一愣,僵立在原地,低声唤道:“殿下?” 荆无忧道:“放那儿吧,我等会亲自……” 话说到一半,像是类似花瓶之类的物体勐地砸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钻心刺耳的响声。 同时传出的还有一阵充斥着惊天怒意的惊叫声:“痛死了,还不给我停手!!” 宫人:“……” 两位宫人面面相觑片刻,僵直着嵴背,不约而同地手一松,丢下木桶,很有识相地拔腿熘了。 第88章 乌龙 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南阳城中银装素裹。 东宫那华丽的阁楼本应被池水所围绕,却因正处于冬日,天气的寒冷而使得那晶莹剔透的水凝结成一条条里的冰棱。 宫门外两侧灯火通明,宫内在各类金碧辉煌的陈设中央摆着一顶炭盆,而当今的太子殿下正坐在那炭盆旁边看着手中奏摺,神色一丝不苟, 很是入神。 东煜国的帝王因闭关迟迟不出,近十几年尚出关一次,却在听闻帝后兰素心已死的消息身子骨是日渐消瘦, 气色阴郁,才出关没几天又回到了石室,这一次不知待到何时才会出来,即平日里的政务让身为储君的太子荆思远代劳。 日復一日, 宫内诸如“再过几年,太子殿下登基, 成为新一任帝王”的流言已是老生常谈。 太子殿下天生性子温和,与其生母兰素心的性子截然不同。百年来修为虽然没什么长进,书却是读了不少,朝中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纵使平日对待百姓有些优柔寡断, 拿不定主意,但看在态度谦和,严于律己,以直报怨, 姑且也算是一名明君了。 而在如今,我们的太子殿下为了能符合众人心意做到最好,每日宵衣旰食,奏摺批完之后堆放在桌案上,由专门宫人来取。除了紧要事务外,几乎不会踏出东宫门一步。 兴许是批阅奏摺批阅地过分入神,此时此刻,荆思远连门外宫人的禀报声也没听着。 “太子殿下。” “……” “太子殿下在里面吗??” “……” “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已经回来了。” 荆思远的思绪在那声“回来了”过后几秒,终于飘回来了。他翻页的手指顿了顿,才稍微睁大了眼,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沖门外的宫人道:“什么?” 荆无忧一百年里来皇宫的次数两只手都掰得过来。门外的宫人再次道:“大皇子殿下回来了。” 佳音传来,荆思远也顾不上手中的奏摺了,将之合上放于桌案上后,走出了殿门。 几位宫人在那抹纹着金边的非富即贵的霁蓝色身影映入视野后,忙着颔首示礼,荆思远眼下却不需要再看此等繁文缛节,见状后忙着招手道:“不必了,快带我……孤去见见皇兄。” 宫人听了对视一眼,一脸为难的样子,保持着低首:“殿下,现在的话恐怕不太合适。” 荆思远眨了眨眼,不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问道:“这是为何?” 宫人的表情更窘迫了,强颜欢笑地道:“这个嘛……大皇子殿下他事带了一个人回来的,那个,嗯……虽然是位男子,但是……” 荆思远书读得不少,思维却不怎么灵敏,这么一听竟没听出半点端倪,他挑眉问道:“但是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宫人仍旧支支吾吾:“但,但是……” 那宫人当时也只是在门外听了一小会时间,很快就熘走了,里面所发生的事与他所想是否一致还不能确定。 若不是,太子殿下去了没关系,可若是的话,倘若这种事因太子的到来而打断,有人封不住嘴,无意将此事给传了出去,那无论是对大皇子还是对太子而言,影响都是非常大的。 但是身为身份低微的宫人,“断袖”一词,万万不可将其用在身份显贵的皇子身上。 最后,宫人还是没熊心豹子胆开口,荆思远望他“但是”了半天都支支吾吾没肯说出来,便不再过问,倏然迈开步子,往荆无忧所住寝殿走去。 而这一路上,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嚷着喊着让他“三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想不开要去寻短见,才值得那么多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的要死要活。 绕是个性沉稳的荆思远在此时此刻,眉头是越拧越紧,他骤然停住脚步,不耐地回头说道:“孤可以暂时不去见皇兄,但你们好歹是说一个理由给孤听啊。” 一向来就管不住嘴的小宫女大声嚷道:“大皇子殿下带来的人是个美人!!他们现在或许是在……哎呀不敢说,太子殿下你懂的。” 第172页 荆思远:“……” 众人:“……” 几片雪花飘进楼阁,安静得有些诡谲。 荆思远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白,随后才问道:“你们不是说那是位男子吗?” 那小宫女乘胜追击:“正因为是位男子,殿下才不能去看啊!” 荆思远:“……” 荆思远沉声低喝道:“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 宫中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八成就是有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流传,才会生出那么多祸人性命的谣言。 这位小宫女年纪不大,胆子却大得很,还有勇气满脸委屈地反驳:“殿下,我,我没胡说八道啊,是姚姐姐告诉我的。” 望荆思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小宫女身旁的太监忙不迭地撞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笑眯眯地对荆思远道:“殿下消消火,等半个时辰再去也无妨啊,到时候您可以亲自问问大皇子。” 望着小太监的那张嬉皮笑脸,荆思远气得笑了:“若孤没有猜错,你们这是认为孤的皇兄是位‘断袖’咯?” 所有人在下一刻一致摇头称不敢。 荆思远喊道:“断袖就断袖了,断的又不是你们的袖,关你们什么事?非要在这吵吵闹闹,喧不喧譁!?” 宫人们:“……” 太监们:“……” · 床幔将床上二人衬得若隐若现,凤迟龄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荆无忧,眉头紧蹙,嘴里嘶嘶叫痛,斥道:“你到底能不能轻点!?” 荆无忧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手有条不紊地在那如玉的肩上揉捏着,或成拳锤打腰背,或成掌揉捏肩膀,冷着脸回答道:“轻轻轻,都喊了半天了,你看我有轻过吗?快别喊了。” 凤迟龄谩骂道:“神经病!” 荆无忧淡声道:“你嚎成这样才像神经病。” 凤迟龄继续谩骂:“闭嘴吧你,小王八蛋!” 荆无忧瞥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白瓷花瓶,无声地嘆了口气,道:“你不是浑身乏力吗,好心帮你揉揉你还要骂我,光是骂也就算了,还乱砸东西……喂,你会赔吗?” 凤迟龄侧首骂道:“你觉得呢?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我没戳死你算不错的了,你还一天到晚叽叽歪歪。” “……”荆无忧都没话讲了,“谁一天到晚叽叽歪歪了?” 须臾,他又道:“我又不是不想轻,可我手劲就是这样,天生的,改不掉。况且若是下手得轻了,也起不到任何缓和的作用,你不明白我那个香药有多勐。” 说这些话的同时,语调微微上挑,蕴藏着一股难以觉察的洋洋得意。 凤迟龄都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心里暗骂了一声吼,肩膀倏地一阵酸痛袭来,身子前倾,嘴巴半张,差点把一声“啊”叫了出来,忙不迭要从床上站起:“行了行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就……” 忽感肩上的手一用力,凤迟龄刚站要起来就被对方沉沉按下,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别着急起来啊,我还没给你擦拭身体呢。” 凤迟龄眉间情不自禁地一抽,一转眼便瞥见左边那呈满着热水而热气腾腾的木桶,厉声道:“我自己可以,你滚。” 他知道自己的毒已经彻底清除了,只剩下一丝丝的药效让他行走不便。但是看荆无忧的样子,像是一定要让他洗一桶热水澡才肯罢休。 而且还是帮他洗。 果不其然,荆无忧笑得很有威慑力,不容置喙地道:“不滚,我帮你。” 凤迟龄凝视着他,猝然将剑架在他脖子上,笑容僵硬:“臭小子,你到底想干嘛啊?” 荆无忧临危不惧,几乎将脖子上的肩当做不存在,道:“只是想帮你洗干净点儿,别无他意。莫非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不妨和我说说,兴许我会考虑考虑。” 凤迟龄强压下心中怒火,不动声色撤回剑后,他深唿吸一口气,使自己在胸口乱跳的心勉强镇定下来。 不就是洗个澡吗,又不是女子,到底有什么好顾及的?如此牴触岂不是会显得欲盖弥彰。 凤迟龄用杀人的眼神瞅着荆无忧,半晌,后者被他瞅得挑了挑眉,含笑问道:“想好了吗?” 正在凤迟龄要开口的时候,门外传来有一阵没一阵的脚步声。修仙者听觉灵敏,自然轻易就能察觉得到,并且能分析出来者何人。 凤迟龄与荆思远曾有几面之缘,得知他很快将要前来此处后,面无表情地对荆无忧说道:“你弟来了,真是可惜了。” 这来的太及时了,百年前没白救这小伙。 不料,荆无忧仿佛无所顾忌般沖他莞尔道:“不可惜,我皇弟很好说话的,我就算当着他的面强奸你他都不会说半句不好。所以该洗的,还是要洗。” 后面的一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而此等污言秽语听得凤迟龄的脸瞬间黑下。 荆无忧兀自道:“况且他都一百多岁了,居然连个妃子都没纳,问他何时纳妃也总是有始无终的。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帮他启蒙启蒙?” 第173页 凤迟龄大嗤一声:“呵。” · 门外,荆思远在原地徘徊踌躇,原本跟在身后的一大帮子人都被他赶了回去。 他说是那么说,对断袖的确也没什么偏见,可在见面后第一句该说什么也着实伤脑筋。 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孤只是前来问候一下,应该不介意吧?” 那他应该会被他哥削死。 冷风瑟瑟,荆思远一个人端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来,突然后悔没听小太监的话,等半个时辰过后再来。 “等等,好像也没有什么声音啊?” ……莫非是,结束了? 想到这里,荆思远既像是松了口气也像是嘆了口气,只见他插着腰摇了摇头,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一般。 倏地,殿内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唿喊,嗓音微涩,似是带着哭腔:“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你呛到我了知道吗。” 然后就是他皇兄轻柔的声音:“嗯,下次注意,现在翻个身吧,正面还是反面?” “我不懂啊,哪个比较不痛啊?” “听说是反面。” “那就反面。” “可是我想看你的脸。” “那就正面。” “可是我又怕你会疼。” …… 荆思远:“……” 这一刻,荆思远的身形崩得僵硬,如同铁打不动的石像。 他吞了吞口水,心道来的果真不是时候,对此不由得伸手尴尬地挠了挠头。 堂堂太子如今像个蹒跚学步的稚儿,站都站不太稳,不知是该出声阻断还是该原路返回。 后者肯定是不行的,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皇兄好不容易才来,荆思远要是现在回去,荆无忧说不定很快就跑了。 当然,前者也是不行的,除非他想死。 想着想着,雪地里的荆思远满脸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红得似要滴血。他既不上前也不后退,就这样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雪花在触及到那滚热的脸颊,一触即化。 正在他兀自伤脑,殊不知此时此刻在殿内的真实情况与他想像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浴桶上空白雾滚滚,凤迟龄嘴角半勾,他浸在水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淡然地说着那令人羞赧不已的话。 他小声对正在为他用皂荚洗头的荆无忧道:“太子殿下果真不走。” 荆无忧替他揉肩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为他洗头的时候却捨不得用力,道:“我都说了,他看上去老老实实,实则好奇心盛着呢。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连个太子妃都还没定,身为兄长有责任开导开导他。” 顿了顿,他道:“不过话说回来,亏你能把嗓音把控得这么像。” 凤迟龄“啐”了一口,没理他。 荆无忧视线停滞在曲线优美的嵴背上片刻,眸中盪起几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周围温度骤然降低,如坠冰窟,荆无忧微微俯下身子,将薄唇凑在那莹莹如玉的耳垂边上,声音低沉且危险。 他呢喃着:“不会是……真的和谁做过此类事,才这么轻车熟路吧?” 第89章 眦睚 当凤迟龄眼神如刀地斜眼睨了他一眼, 无声地说了句“你去死”之后,荆无忧才有条不紊地直起腰,眯眼讪笑道:“说笑罢了,你这么冷淡,脾气又差,也不指望你……” 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道女子特有的尖细嗓音。 “大皇子殿下不好了,您带回来的那个人他——呃,太子殿下, 您也在这呢……” 咋唿的声音中道而止,凤迟龄似乎瞥见荆无忧的眸子沉了沉,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 门口的荆思远轻咳了一声,温声说道:“皇兄现在不方便见人, 你有什么事的话不如等之后再来吧。” 小宫女面有为难地说道:“这个,可是……” 荆思远道:“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那不妨同孤说。” 小宫女脸上的愁苦之色又加重几分,更为难了。正在无措之际,荆无忧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在寒气不会一下子刮进来地情况下, 沉着脸道:“你过来。” 凤迟龄疑惑地看着他,想着难道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他摆出这样的神情。 小宫女和荆思远在同一时间扭头看向荆无忧。前者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后者在看到对方衣着整齐, 只是领子微微松的打扮时,却是满脸的愣然,嗫嚅道:“皇兄,你不是在……” 在那啥吗? 荆无忧瞥了他一眼,仿佛他想问什么,于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错,还没结束呢。” 荆思远:“……” 小宫女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处前站立,踮起脚尖凑荆无忧耳边声若蚊蝇地说了些什么。音量虽然极为小声,但凤迟龄毕竟是修仙之人,只要他有意想听,也能听到个七七八八。 他沉浸在温水里,水盖过下巴,眯着眼倾听,大致听到“囹圄”、“身着鹅黄衣服的男子”、“逃脱”等的字眼。 第174页 虽不完整到只有模模煳煳的几个字,但好在意思鲜明,不难遐想。 半晌,小宫女汇报完毕之后就走了,荆无忧看向站在远处纹丝不动的荆思远,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态敷衍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正好我手头上也有些事要处理。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 荆思远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然地抠了抠,知道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容不得叨扰,道:“那晚上能不能来找你?” 荆无忧颔首道:“可以。” 答应完毕,荆思远只觉他哥的眼神中莫名压抑着一股火气,还以为是因为行鱼水之被打断才燃的火气。 即使心里知道并不是他打断的,可他在场也是个事实,听到的东西也不少了,难免会心虚窘迫,在告了个辞后忙不迭地跑了。 门外空无一人,寒风从打开的一小条门缝中刮进来,只望荆无忧站在原处岿然不动,空气莫名僵冷。 凤迟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片刻,突然“唰”地站起身来,从木桶中跨出,一丝不挂地走到床榻边要去穿衣服,沿路落了一地的水珠。 听到身后的动静,荆无忧侧首看他。 凤迟龄穿好衣服后,也不说话,直接坐在床榻上,冷冷地对上他的视线。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交错了好一阵子,终于,荆无忧率先开口了,只听他沖凤迟龄说道:“你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 凤迟龄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随意活动了下手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在这待着?去去就回? 这种命令的口吻也真敢说出来。 经过温水这么一泡,此时身上的药效也解得差不多了,四肢也不再酸软无力,想跑便能行动如风,又有谁能困得住他? 荆无忧顿了顿,再道:“不听我的没关系,反正不论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可是我也是有耐心的,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胡闹,所以每次被我抓到都会有惩罚。这次只是小小的一个药香惩戒一下。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听我的话。” 凤迟龄听得眼睛微微睁大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朝荆无忧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等走到了跟前驻足下来,他抬眼望着昔日的师弟,嘴角蓦地上扬,眉间红光又开始细微地闪烁,似鬼魅般笑道:“胡闹吗?自雪地里被你带过来的这短暂时间才是真正的胡闹。我认为你也差不多玩够了,所以不想陪你继续玩了。” 荆无忧道:“你以为我是在玩?” 凤迟龄道:“难道不是?你不是向来有囚禁人的癖好吗?也不差我一个。” 听到这些话,荆无忧的脸色终于黑到了可怕的地步,他勐地抓住凤迟龄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我警告你不要拿我说笑!!” 无论对方有多大力,凤迟龄依然面无波澜地轻轻笑着,似是感觉不到疼痛。 化神虽然只比元婴高了一个阶段,但修为的提升是显着的,只要将部分灵力运转在手腕上,这点程度的疼痛对他够不成丝毫威胁。 对此,荆无忧忍不住道:“果然还是让你动弹不得比较好。” 凤迟龄道:“姓盛的那傢伙要跑了,还不快去?” 方才那小宫女说的“身后鹅黄色衣服的男子”毫无疑问必定是盛容轩。 他先前因为不是中了毒就是中了药香,根本抽不出空来管别人的事,如此一看,盛容轩居然已经被对方带到南阳皇宫给关了起来。 荆无忧现在觉得自己要是在和凤迟龄说话,必然会被他给活活气死,然而现在他也没这个时间教训他,因为盛容轩可能真的要跑了。那个人猾得很,修为绝对不算高,可掩盖气息却是一流,行踪漂泊不定,一百年里都没曾抓到他几次,就算最后抓到了,也总是能让他遛掉。 凤迟龄存心要气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黑着脸跑出去后,心中一阵嗤笑唿之欲出,他本来是打算在荆无忧走后立刻离开,后来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 那死小子那样对待自己,他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憋屈了? 正在凤迟龄起了要不要放火烧房的念头时,先前离开了的小宫女居然中道而反,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个人一身青衣,三十岁左右,样貌俊秀,显然是沈烨清。 沈烨清与一百年前外貌并无不同,只是气质与仪态更加端正稳重了。他们一推开门就瞧见了没有躲藏念头的凤迟龄。 沈烨清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脸上显现了一丝讶异之色,而那小宫女却是差点惊叫出来,忍不住念叨道:“怎么是个男的?我还以为……” 听那些宫女太监说的沸沸扬扬的,她还以为肯定是个尤其貌美女子才会入得了大皇子殿下的眼睛。 如今瞧来,貌美是貌美,可这个人一定不是女子啊。 是个活物,都会为其长相神魂颠倒。可尽管凤迟龄长相再怎么出挑,也不可能长得像个女的。他只是属于男子中的貌美,雌雄分辨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着沈烨清的脸,凤迟龄道:“别来无恙。” 沈烨清轻轻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示。 小宫女道:“沈大人,我们现在还去吗?” 第175页 沈烨清道:“既然你告知过无忧,且已经去追了,我也不必操心。只是想来看看无忧究竟带了谁回来,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无忧这孩子果然还是忘不了这个人。尽管知道这个人只会给他带来伤害。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已经入了魔,又何必再回现世,好好待在你的地方不好吗,为何要回来,你折磨得他难道还不够吗?” 凤迟龄冷声道:“我折磨谁了?” 沈烨清瞥了一眼小宫女,示意她先下去,接着朝凤迟龄走近一步,丝毫不避开对方冷冽的视线,沉声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出来看的?你之所以离开他,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命格会给周遭人带来不幸吗?洛潇虽然不是你杀的,但却是因你而死,合体期的修士尚且因你而死,更何况当时的无忧只有筑基后期。” “你不想伤害到荆无忧,所以离开他,让他离自己远远的,以为这样就能换得他平安无事,这种事连我都明白,无忧又岂会不知?他对此心知肚明,清明得很,可他还是恨你,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凤迟龄沉默不语,心跳却不由得漏了一拍。 沈烨清嘆了口气,道:“无忧这孩子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倔脾气,因为母亲的早逝,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很少见到他对谁真正的在意过、好过。” “在思远十六岁生辰遇见他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来,不是因为他长大了,相貌变了,而是因为他对你的态度。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那个时候,你的眼里也用样只有他一个,可是在洛潇死后,你入魔之时,给他的答案却是什么?你以为你选择离开他是在保护他?你只是在往死里折磨他。” “一次宫宴,无忧喝的有点多,他的酒量一点不差,那一天却把自己灌得满醉。趁着醉酒曾迷迷煳煳地对我说,他加入巫华宗,为的就是提升修为,向你证明他并不是只能靠人保护,他说他宁愿像洛潇一样,因为你而死,也不想让你离开他半步。” “这一百年里,曾经为难过你的兰素心、席淮君和我中,唯一没有遭到他报復的,也只有我一人。也可以说,唯一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然而这也只是因为他看在我是他舅舅的份上。” 荆无忧向来眦睚必报,有仇的他会算,对他好的也不会以怨报德。 兰素心在百年前是因凤迟龄而死,沈烨清是荆无忧的舅舅,虽然与曾是养子,与其母亲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他也是照顾有加,所以才没有动沈烨清。 只不过,席淮君又是怎么一回事? 凤迟龄道:“那席淮君呢,他不是化神期的修士吗?怎会轻易……” 他还没说完,沈烨清就冷着脸打断他:“那个人现在在死牢里待着,十年前被无忧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无忧是用了什么办法,那个人现在已经彻底疯了,需要带你去看吗?” 第90章 不休 皇宫主殿位于地面之上, 而关押死囚的囹圄就在其地下,仅有一墙之隔,却有天壤之别。上界明媚,下界腐霉,丝丝寒风挤进缝隙唿唿地作着窸窣的声响,一股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凤迟龄同沈烨清来到了地牢, 一路眉宇微蹙,半掩着口鼻。 驻足在一间破烂的牢房外,凤迟龄放眼望去, 只望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双手上戴着一副桎梏,头髮凌乱地披着,脸上煳着厚厚一层土,目光无神, 盯着地面嘴型微微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整个人神神道道的, 依稀瞧不出以往的轮廓,靠近一步,似是多年没有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气味, 再定睛一看,那褴褛的衣料下面的两条腿竟然被折了去,歪出一副正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瘫软在地上。 瞧见席淮君如今的这副模样,凤迟龄当即皱了皱眉, 看向沈烨清:“他是被荆无忧弄成这样的?” 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对此并不怎么相信。尽管知道荆无忧在这一百年来修为一定是突飞勐进,但也不可能有能力将身为化神期的席淮君折磨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可沈烨清却颔首道:“是。” 他接着说道:“十年前,他被无忧一路拖回来的。其实原本他也不用被折磨成这样,只是席淮君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极为讨厌你,张口闭口就是说你为‘祸害’‘不得善终’,这才恼怒了无忧,不仅断了两条腿,还被割去了舌头,就连修为经脉也全被断了。” 凤迟龄道:“他为何会有能力?” 沈烨清道:“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体内留着鬼尊的血脉,修为本就极快无比,只不过以前他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怕是根本没心思专心修炼,你一离开他,这天赋就都呈现出来了。” 凤迟龄看着他欲言又止:“那你……” 沈烨清知道他想问什么,淡声道:“我只是养子,和无忧的母亲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就没有继承鬼尊的血脉,只是一个平凡的修士。 凤迟龄瞥了他一眼,突然询问道:“你不是无辜的吧?” 沈烨清看向他,瞧不出情绪,道:“何出此言?” 凤迟龄淡淡地道:“盛容轩是你的手下,而他便是当初刺杀荆思远的锦衣人。素问兰素心与荆无忧的母亲关系很是不好,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死因与兰素心有关,所以你想……” 第176页 他说的每一句时,都在观察沈烨清的神色,只见对方脸色愈发煞白,显然是猜中了些许。 沈烨清冷哼一声,道:“所以我想干什么?” “所以你想杀太子,只因为他是兰素心所出,你在报復。” 冷风小声地吹着,牢狱的气氛总是被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测测的森寒气息所瀰漫。 沈烨清猝然笑道:“若是我一口咬定不是,你又能怎样?” 凤迟龄道:“的确,若是你一口咬定,我也没有办法让你承认,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魔尊,十恶不赦,倘若我想杀谁,根本不需要证据和理由。但是我还是得说一句,冤有头债有主,你妄想伤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算什么?” 沈烨清沉声道:“我没有想伤他的性命。” 荆思远可以不死,但兰素心必须死。 只是当时她贵为帝后,与沈烨清的修为又难分伯仲,得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而她最大的软肋便是荆思远,只要荆思远一受伤,兰素心必然会在那一刻将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荆思远一人身上,到时候便能有机会。 杀了她。 可没想到这一切竟被半路杀出来的凤迟龄给硬生生阻碍了。 凤迟龄道:“所以针对我的除了残魂,还有你。是你让盛容轩扮做我的模样,杀了青楼女子?” 沈烨清这次似乎也没打算否认了,道:“不错,因为你阻碍到了我,虽然可能对不起无忧,但只有先将你剷除,我的事才能顺利进行。” 凤迟龄道:“萧然是你杀的?” 沈烨清道:“动手的不是我,是你的残魂。但的确是我让他帮忙杀的,他要是继续乖乖呆在牢里听候审问,有害无益,事情早早晚败露。既然事情说到这个地步,这里也没有其他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来个痛快。” “为了除掉你,就得先将你身边的人各个击破。你的师弟上官允的家人是盛容轩和残魂杀的,你的魂魄,自然对你的事和你周围的人一清二楚,要模仿洛潇和你的样子是最简单不过。再是洛潇,他修为虽然高,但是每逢你的事却是破漏百出,只要你受伤,他就会为你分心,只要控制下上官允,轻而易举就能得手。” “最后就是无忧,他不能死,也不能受伤,我正愁该拿他怎么办好,没想到,却是你亲手推开了他,正合了我的意。” 顿了顿,他又道:“你既然不知晓席淮君已经变成这样,那你知不知晓你那处处维护你的好姐姐,和那给了你师尊致命一剑的上官允,现在都如何了吗?凤琼溟得知你入魔、生死不知后,在这一百年中为了找你,头髮都熬白了,怕是很快就要仙逝。而你那好师弟上官允,就更惨了,这些年来他活得可真叫一个……” 话音未落,一阵罡风唿啸而来,沈烨清接连后退,碧青长剑蓦地出鞘,噼破这股浩荡狂风,皱着眉朝对面方向凝神一望。 凤迟龄手持溯雪森寒一笑,步步逼近,眉间红光大盛,望向沈烨清的眼神有一瞬间如嗜血鬼魅般可怖,一个旋身,蓝光炸裂开来,气势如虹,漆黑地牢顷刻间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沈烨清持剑奋力抵挡,却还是被这股气势轰得背部撞上了坚硬的墙面,捂住胸口咳出了一口鲜血。 不知不觉,凤迟龄已经亲临至他的跟前,提起他的衣襟,眉目狰狞,瞳孔竟是如血一样的鲜红,朝着他的脸狞笑道:“你应该想得到,在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后果会是怎样的!” 没等沈烨清开口,凤迟龄就提着他往墙上重重撞去,撞了一下又一下,像砸东西一般毫不费力,而没撞一下,他的笑容就愈发地瘆人,沈烨清的背部被砸得血淋淋、皮开肉绽,却也没有唿救半分,反而盯着眼前的人,喘着气讥讽道:“被心魔支配的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难道你杀了我,你的师尊和师弟们难道就会回来吗?不能!” 凤迟龄倏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提起他的身子,居高临下俯瞰着那张苍白的脸,眼睛瞪得硕大,凶芒毕露,声音恰似鬼魅迴荡:“你找死?” 溯雪愤然落下,沈烨清的左肩被刺入一个窟窿,血液四溅,他闷哼一声,还没缓和过来,右肩又是一剑,凤迟龄突然松手,将他摔在地上,抬起一只脚将他才鞋底下,哈哈笑道:“以前我怎么就没瞧出来你这个人原来这么深藏不露啊,实话告诉你,我先前对你的猜忌十有八九都只是猜测,萧然是谁杀的我才懒得管,没想到你这个蠢材居然都招了,呵,倒也省了我不少事。我现在送你去见我的师尊好不好?你见到他之后千万要跪着给他磕头,说你该死,妄为人伦,不然,我就下来找你,让你在地狱里也不得好过。” 沈烨清道:“有本事,就杀了我,不要光说不做。” 仇人兰素心已死,就算他现在死在他人的剑下,也得以瞑目了。 凤迟龄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愈发古怪,时而蹙眉时而狞笑,眉间红光愈发旺盛,耳畔嗡嗡声不绝于耳。 他身形陡然顿住,整个人险些往前跪倒,使出浑身力气借力在溯雪身上,勉强支撑着身子,双目欺红,唿吸也越来越紊乱,忍不住喃喃自语:“安分一点……” 第177页 心魔的疯狂躁动,让他几欲癫狂。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抬头,看向眼前半死不活的沈烨清,眸中事物恍若天旋地转,目光久久都未聚焦,唿吸时长时短,极不稳定。 他兀然起身,提着剑缓步走去,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烨清的脸,凝视片刻后,兀然将剑举在高空中,可在要下落的一剎那又勐然停驻。 “我现在要杀这个王八蛋,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给我出来闹腾!!!” 显然,心魔没有听他的。 倏地,囹圄的倒塌让本就没走多远的荆思远及其身边的两位宫人纷纷一怔,脚不停歇地赶来于此,见到眼前的状况,荆思远立刻上前扶住沈烨清,这一扶手掌就触碰到了热莹莹的血液,他惊道:“沈大人!” “你是为什么要……”接着,他疾言厉色地瞪向凤迟龄,怒吼到一半却又说不出下半句话来,“你,你是……” 耳边传来杂乱的噪音,无一不在扰乱心神。 那声音一会儿化作荆无忧的声音,一会儿化作洛潇和他自己的声音。 “大师兄,你不要我了吗?”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怪我了。” “龄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个地方好冷,好阴森,为师好孤单,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和以前一样,毁灭东煜国,杀死这里所有人,你就可以解脱了。” “你为何还不动手!?” 溯雪剑意如巨龙般咆哮,蓝光刺目,荆思远与沈烨清二人皆被这股势不可挡的灵力轰飞几丈之远,凤迟龄的额间噙出细细冷汗,他单手捂住耳朵,怒声吼道:“不消停是不是,非要这个时候跟我作对是不是!?” 荆思远倒在一旁,身上满是尘土,两名宫人忙不迭去扶,被他拦了开来,唿喊道:“你是不是皇兄的师兄,曾经救过我一命的……” 凤迟龄眯起眼看他。 “杀了他,东煜国就再无皇族血脉可继承人了,荆无忧不过是体内留着鬼族血脉的杂种,根本无法治理这个国家。和以前一样,坐实你的祸水命格,只要你杀了他,你的心魔就能得到释放!” “闭嘴……” “为什么不动手,如果不是因为来到了这个地方,你们本该在璇崑山上生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洛潇根本不会死,你也不会被迫离开你最心爱的人,到了现在,你还不愿承认你是个祸害的事实吗!?” “住口,我不是!” 那个声音依旧尤为难缠地迴荡着:“不,你是!!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烦死了!!” 说完,剑锋陡转,剑鸣声霎时变得洪亮,凤迟龄高举着手中之剑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咬着牙勐然刺下。 水色长衫染上了一片艷红,血沿着泛着寒铁光芒的剑身坠落在地。 耳根清静了。 第91章 暮想 ·巫华宗 白雪覆盖在碧绿的灌木丛上, 洛尘此时正同其他师兄弟们剷除地上的积雪,忽感眉心滚烫,仿佛烧灼起来,他不禁蹙眉,停下手中动作,伸手触碰了下眉心,若有所思。 别的弟子见他突然停住, 铲子丢在了地上,疑惑道:“洛师弟,你怎么了?” 洛尘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总感觉心在砰砰乱跳,喃喃自语着:“我也不知,就是感觉额头这边有点疼。” “是不是受伤了?我帮你看下。”那名弟子绕到洛尘的身前,将他捂在额头上的手移开, 张眼望了望,没见到任何伤口, 又握住他的手腕把了下脉搏,也探不出什么,道,“没有受伤啊, 你是不是太累了?” 另一位弟子闻言也跟着停下手中活,讪笑道:“洛尘最近为了养伤,不是吃就是睡的,怎么可能会累啊。” 的确, 自那次捉捕妖兽,从璇崑山回来之后,洛尘就一直在巫华宗内静养,门中很多大大小小的训练比试皆没有参加。 他的长相本就清秀,乃至于很讨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弟子的喜欢,争着抢着要照顾他一段时日,所以这十几天里,洛尘除了偶尔自己出来走动走动外,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轻松得很。 那位弟子听着觉得甚是有礼,却还是道:“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这里我们来就好。” 洛尘眨了眨眼,感觉额头上灼烧感愈发强烈,半晌,突然自说自话道:“我怎么感觉我额间内藏着个人的神识呢?” 此话一出,另两名弟子呆愣了片刻,随后在同一时间打了个寒颤,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说道:“什么啊,你别吓人好不好!?” “啊?我没吓人啊,我是真的感觉……”洛尘眉头拧得更紧了。 风开始轻轻地颳了起来,不知不觉空气中起了丝丝缕缕的白雾,清明的眼眸被白雾瀰漫得睁不开眼,不稍片刻,在两位弟子的注视下,之间一缕白光从洛尘的眉心脱离出来,化作一道虚影站立在雪地中央。 那道虚影呈半透明的姿态,一身白衣飘飘然,乌髮以雪白玉冠高高绾起,眉目清尘,神色淡然,似是从天而降的谪仙。 第178页 洛尘:“……” 两位弟子:“……” 洛尘道:“这是哪位?” 两名弟子:“从你额间里跑出来的,鬼知道是谁啊!?” 那虚影站在雪地里,一身雪白恰与雪景相融,只见他垂眸像是活动了下手关节般对着空气握了握手,然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透落在洛尘和两位弟子的身上,沉默须臾,朝他们的方向慢慢走近。 这突然出现的幻影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既然别人也能看见,那就证明这并非是洛尘产生的幻象。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那道虚影却率先开口道:“你……不是无忧?” 洛尘一愣,偷偷瞄了瞄身旁的师兄们后,尴尬地笑沖对方道:“我当然不是啊……那个,您说的人应该是荆师兄吧,您认识他吗?” 虚影答非所问道:“不是无忧的话,那你是洛尘。” 洛尘望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神色更加尴尬,但看此人一派仙风道骨,觉得必然是个道行极高的长辈,不可冒犯,道:“嗯……请问您是何人?” 虚影抬眸看着他,须臾,一语不发地转过身,一把剑横空出鞘,虚影逐渐有了实影,他立于渊澜剑之上,白光掠过,顷刻间消失不见。 这个人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就离开了,只留下洛尘等人在原地怔然。 好半晌,一弟子讷讷开口道:“……洛尘,你原来是会变戏法的吗。” 洛尘:“……” · 天色昏暗,地上嵌着几颗隐隐泛着红光的果实,将横七竖八地遍布在眼前道路上的枯木、野草照亮得七七八八。 眼前有两道岔路口。 一道看似兇险,一道看似顺畅无阻。而此刻,一身水色的凤迟龄恰好岿然不动地站在远处,竟察觉不到腹部的半分疼痛,身上原本该有的血迹也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他像是魂被勾走了,也像是摸不着此刻发生了什么事般静静地站在原处。 正在他想往前走一步的时候,两股熟悉的交谈声陡然晃耳,凤迟龄心勐地一跳,立即寻声望去。 只见后方一黑衣男子与一蓝衣男子正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来。后者走在前面,前者就跟在其身后,哪怕身处于等诡异、鬼气笼罩的地盘也能如沐春风,满面笑意。 这两人,正是荆无忧与他自己。 只不过是一百年前的他们。 那个时候的荆无忧还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默默关心他、守护着他的小师弟,而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入魔,眉心亦没有那抹血红的心魔痕迹。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或许是憧憬,或许是怀念。凤迟龄视线没有半分从他们身上移开,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分毫没有注意到他,与自己擦肩而过。 一百年前,他们来到邪绫界的时候,选择是的是一条前往邪绫殿堂的路,虽看上去兇险,但确实一条正确的道路。可在此刻,这两个人却正以相反的路走去——毫无疑问的,他们去的正是前往葬神山的方向。 也不知道为什么,凤迟龄突然有点心急如焚,明知道这两人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沖他们说道:“不可以去,那里,你们进不去的。” 殊不知,一身黑衣的“荆无忧”却仿佛真的听到了他说的话一般,驻足扭头瞥了他一眼,凤迟龄身子微颤。 对方的眼神在看向他的时候恍若冰山,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让凤迟龄不由得一怔,心里一顿难以言喻的难受,不过很快就没在看他了。 只瞧“荆无忧”在下一刻突然变脸,笑眯眯地揽过身旁之人,鼻尖凑在对方髮丝前,轻轻且贪婪地嗅着,接着若无其事地同那个人一起朝葬神山里走去。 凤迟龄怔然地望着这一切,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了一圈,右手骨节用力到发白,眼眶周围微微有些泛红,他咬牙涩声道:“怎么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普通人是无法通往葬神山,唯有将死之人才有机会在临死之前前往那个地方,了解终身。 凤迟龄原以为自己在进入那扇结界之前,会被拒之门外,却不知晓他脚下的一步,居然让他给顺利地垮了进去。 见状,凤迟龄的意识似乎恍惚了一下,顿时头重脚轻,他勉强站住,抬眼眺望过去。 四周的景象变换了,与他想像的地方出路极大,别有一番天地。 一个简陋的茅草屋,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木床,地方很小,没走几步就能撞上墙壁。屋外似乎是一片农田,外边遍地种满了半人高的稻草与庄稼,正值丰收季节,草木茂茂丰润,收作的农作物长得格外茂盛,田地旁边的道路上能见到许多小孩在追逐打闹,以及大人们温和劝闹的无奈表情。 ——这里,是他曾经生活的地方。 正确来讲,是在去往璇崑山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凤迟龄怔然地望着这一切,心如捣鼓激烈蹦跳,忽然,他听到一道清脆的女童音响彻在耳边,立刻转眼望去。 “爹爹,娘亲是不是已经生了啊,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我是不是要多了个弟弟或者妹妹啊!?” 第179页 那说话的女童也才六七岁,从远处的道路上蹦跳而来,清纯素然的脸庞看不出半分是生活农家的孩子,洁白的肌肤,灵动的双眸,精緻的五官,让她瞧上去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 只不过那张过于淳朴的笑容掩盖不了她出生在此地的事实。 女童吶喊完,就朝那站在茅草屋外的一三十来岁的男子扑腾过去,张开双臂示意要抱,男子摇了摇头,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宽大的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顶,宠溺地笑道:“溟儿啊,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三四岁的孩子一样,要人抱啊。” 女孩晃着脑袋,笑嘻嘻道:“溟儿还小呢,还有爹爹你不要转移话题啦,娘亲是不是生了啊,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啊?” 一连串地问了三个问题,男子无奈地笑道:“是,你娘生了,是个弟弟,长得和你刚出生的时候像极了。” “真的吗?”女孩龇牙咧嘴道,“那一定和我一样,长得特别漂亮吧,我可以去看看吗?” 男子道:“你娘现在正在休息呢,就别去打扰她了。” 女孩难以克制想要见亲弟的好奇心,嘟着嘴撒娇道:“那爹爹你去把弟弟抱出来给我看看呗,就看一下好不好呀~” 男子用食指括了括她的鼻尖,嘆道:“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啊,改天又不是不能看,非要现在看。” 女童不能得偿所愿,手舞足蹈地大叫道:“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见,我就要现在见到弟弟!!” 她喊得很大声,男子生怕吵到房内的妻子,只得答应道:“行行行,怕了你了小祖宗,只希望你弟弟以后长大不要养成你这样的性格才好。” 说完,男子将达成心愿而吐舌头的女童放下,放轻脚步进入了茅草屋。 望着男子的背影,凤迟龄讷讷地站在原地,突然撇头开来,羽睫微颤地睨向坐在栅栏上,晃悠着小腿,笑得格外甜蜜的小女孩。 他盯着她的脸,逐渐迈步靠近,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女童。 单薄的嘴唇抿了抿,眸中不知不觉已经充盈了半截水光,凤迟龄细细呢喃着:“对不起,我……” 没等他说完,眼前的女童突然抬头,从栅栏上跳下,略过凤迟龄,欢笑着跑到刚从门中跑出来的男子,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那身上裹着棉被的小婴儿,道:“爹爹!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为了让身量没有多少的女童能看到怀中的孩子,男子蹲下身来,道:“好了,别叫了,扰得你娘不能好好休息。看吧,这是比你小六岁的弟弟,还没取名字呢。” 凤迟龄站起身,缓步驶来,像个旁观者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女童笑吟吟地用手指戳了戳男子怀中婴儿的脸颊,然后伸回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兀自嘟囔道:“真好,我有个弟弟能陪我玩了呢,他这么可爱,长大也一定是个大可爱!咦,爹爹你看,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在对我笑啊,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玩啊哈哈哈,他简直就是天降福星,一定会带给我们幸福和快乐的!!哦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呢,要叫你什么好呢,爹爹你快点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呀!!” 男子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说道:“你娘亲名唤‘颜兰’,你唤‘琼溟’,都是二声,要不……就唤他‘迟龄’,如何?” 女童拍手叫道:“好啊好啊,迟龄,真是个好名字!你以后可就叫凤迟龄了。既然是我的亲弟弟,姐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别看我这样,我打架可厉害着呢!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说完,她又戳了戳那软软的脸蛋。 襁褓终的婴儿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漆黑的眼珠似装满了万千星辰,盈盈闪耀,接着忽然举起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沖她微微一笑。 第92章 选择 那一天晚上, 凤迟龄记得尤为清晰。 他的爹爹在上山打猎,准备猎个山鸡野兔什么的滋补妻子的身体,却没想到一去不復返。 母亲在没多久后,患上了重病,身体日渐消瘦,最终难逃厄运,也跟着去了。 也许是因为非现世之地, 这里的时间过得极快无比,多年来的平凡日子只在眼前匆匆一晃,便过了去。 小小的婴儿在姐姐尽心尽力的照顾很快长大, 从稚儿茁壮成少年,越长越好看,只是附近的邻居以及同龄人们都不喜欢他。 直到十岁那一年,照顾了他十年的姐姐将这个孩子丢弃了。 凤迟龄岿然而立, 眼睁睁地看着十六七岁的少女眼里泛着泪光,将怀中睡得安稳的孩子一个人丢在了一片漆黑的树林里。 少女的胳膊上留着一片青紫的淤青, 脸上也有拳头砸下来的印子,女子的脸上如果有了这么些伤口,影响难免会大,可眼下少女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些, 她只是盯着躺在地上的人片刻,喃喃自语道:“你留在这里的话,会不会有野兽来咬你?” 接着,她又兀自摇首否定道:“不会的, 龄儿吉人有天相,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灾星,命中带煞,可对姐姐来说,你就是福星……” “我也不想丢下你,可是,可是有人要抓我啊,因为我伤了人,他们要把我抓起来关进牢里,你跟我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受很多很多的苦……” 第180页 “希望有好心人,能够遇见你、抚养你,龄儿,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再见你一面。” 长夜漫漫,白衣影去,未归。 凤迟龄颤抖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醒来之后,满脸焦急地四处寻人,最后跑去了南阳城。 落在身上的无数个拳打脚踢、骯脏的粗鄙之语,凤迟龄并没有觉得此刻内心有多么的愤懑,只是有些失落感罢了。忽然,目光一顿,他的视线被一道黑色背影给吸引了过去,开口道:“无忧?” 黑色身影缓缓转首,露出那熟悉又俊美的半张侧脸。 看到这张脸,凤迟龄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同时,疑惑也灌满了他整个内心,将这分悸动沉沉压了下去。 凤迟龄问道:“你并非已死,为何会出现在葬神山的幻象之中。” 那人瞥了他一眼,缓缓转移视线,目光冷淡得似一块冰,薄唇轻启道:“我的身体里留着鬼尊的血液,本就不是个完整的活人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须臾,他嘆了口气,转过身来,朝凤迟龄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而对方每逼近一步,凤迟龄的心跳声如同雷鼓响彻在耳边,衣袂下的手指也紧紧攥紧着。 谁料,荆无忧走来的同时,一眼都没有分给他,只是牢牢盯紧了他的身后之处,擦肩而过的瞬间,在凤迟龄的耳际,一句话声线如鬼魅的话,恍然脱口而出:“出现在你的幻象里,真够噁心我的。”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凤迟龄逼得双目欺红,他的心就像被一把利刃刺穿,再一刀一刀地剜下,扔进熔岩里焚烧得连碎渣都不剩下。 他死死地咬着牙,勐然回头,而这一回头,就又是一顿晴天霹雳。 荆无忧怀中拥着的人,正是他自己。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额间上干干净净,没有鲜艷的红痣,更没有入魔后的印记。这一次,对方仿佛注意到了他,沖他微微一笑,如同在炫耀、扬威着什么一般。 倏地,对方抬起手,一道蓝光冲出,刺穿了凤迟龄的左肩,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半跪在地,捂着受伤的左肩,眉心印记隐隐闪烁,死死瞪着那与他拥有相同容颜的人。 望着这个恨不得冲上来将他一刀刺死眼神,“凤迟龄”又笑了一下,然后侧首看向荆无忧,眨了眨眼,无辜道:“哎呀,我不小心伤了这个人,这可如何是好,无忧,你不会怪我吧。” 荆无忧笑道:“当然不会。” 听到这个回答,凤迟龄微微一怔,嘴唇都被他生生咬破,不知不觉,心魔已经在他的体内激烈冲撞着,从眉心印记发出来的红光也越来越刺眼。 正在他起身,召唤出溯雪剑要将眼前之人尽数斩断的时候,一道属于外来之物的白色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凤迟龄只觉得手腕一痛,懵懂地抬头一望,是洛潇那张已一百年未曾再见的脸。 对方垂着眼睑看着他的徒儿,见他的徒儿并未发话,洛潇自己也没有率先开口。 僵持了好半晌,凤迟龄或看向自己的手腕,或望了望这不可能出现在面前的人的脸,倏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喃喃:“哦,也是,你都已经死了,出现在这里,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洛潇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他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道:“龄儿,你以为你在这一百年里受了很多苦,我就不能以你的‘出言不逊’,让你去罚跪吗?” 听到这里,凤迟龄的眉头也抽了一下,他唰得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可几秒过后,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心绪也依旧不稳,道:“我知道,等离开了这里,你又会消失不见。你和我姐姐一样,都会自说自话地将我丢下,从不顾及我的感受,也不问我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我想,如果不是无忧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我可能会跟着你一起走,一起……” 洛潇越来越听不下去,他眉头紧皱,蓦地双手拍住自家徒儿的脸,虽是训斥却没有半分愠怒的意思道:“龄儿,你若不信的话,就用元神看清楚。为师还活着,没有半点虚假。” 一旁的荆无忧搂着怀中的人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道:“什么还活着,您不是早已经死了吗?被你的好徒儿、我的好师兄的剑给一剑捅死的吗?你说是不是啊,凤迟龄。” 凤迟龄的心颤了一下,洛潇却是面如沉水,道:“你顶着我徒弟的脸,是想藉此在这彻底击溃龄儿吗?” 荆无忧嘆了一口气,抱臂啧啧道:“哎,我就知道,我肯定是瞒不过合体期的洛潇仙君的啦……哦不对,你之前经歷了生死劫,已经扶摇直上,抵达上大乘了,还差一步就能飞升了呢,恭喜。” 凤迟龄一愣,蓦地抬首:“生死劫?” 洛潇道:“你离开璇崑山的时候,我曾在无忧的体内留有一丝元神,会在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来帮助你们,可是到最后,你们都没给为师这个机会,而那丝元神就一直留在了无忧那里,连为师身陨的时候,也一直留着。” 而这丝元神也正是给了洛潇回来的机会,只不过荆无忧因为体质原因,与洛潇相互排斥,导致他这丝元神在一百年来都在沉睡,直到…… 第181页 直到荆无忧在几年前,亲手逼出了他的元神,将其放在与洛潇体质最为相近的洛尘身上,并料定如此一来,洛潇终有一日能成功回来。 荆无忧也是在修为刚抵达元婴的时候,才察觉到体内沉睡着外来之物。或许是为了惩罚,也或许是一己私慾,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给凤迟龄。 望着凤迟龄怔然的模样,洛潇轻柔地摸着他的头,跟以前一样,就像是在呵护受伤的孩子,须臾,他忽然睨向那边笑得愈发鬼魅的荆无忧,嘴下却在小声地对凤迟龄说道:“他是你的心魔,并非无忧。” 一直以来,凤迟龄都以为自己的心魔是洛潇。因为他是因洛潇的死才入的魔,于情于理,洛潇才会成他的心魔。 可到头来,竟是…… “荆无忧”哈哈大笑道:“疑惑什么呢,有什么好疑惑的?凤迟龄,你确实是因为洛潇的死才入得魔,但你的心魔在这一百年间,早就变了。洛潇根本没资格让你被我缠着整整一百年,要说谁有资格,谁才是折磨得你连夜噩梦的罪魁祸首,这个叫荆无忧的才是实至名归啊。” 洛潇以第三人无法听见的声音继续对凤迟龄道:“他不是无忧,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信,龄儿,克服它,你就可以醒来。” 凤迟龄讷讷地看着他,只觉得此刻许多的杂音在耳畔萦绕,吵的他心绪翻飞,难以安静下来,他吞了口口水,颤抖着声音道:“我该怎么做,我……” 洛潇将手抚上凤迟龄手里握着的溯雪剑,坚定地说道:“用你的剑,杀了他。” 凤迟龄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溯雪,接着朝对面的“荆无忧”望去,立刻摇首道:“不行,他是……” “他不是无忧,他只是你的……” “我知道他不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动手,师尊,你别管我了,你走吧。” 心魔作祟,凤迟龄跟以往一样,重复着懦弱又熟悉的话语,他仿佛连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正陷入一片黑暗的魔怔之中,下一刻就勐地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扇醒了。 皮肤上留着火辣辣的余温,凤迟龄惊诧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旋即听到洛潇的怒喝声:“为师怎能不管你!?若为师不管你,又怎会为了你到来这个是非之地!龄儿,你可知晓葬神山非活人能顺利前来,你若不能斩杀心魔,就无法醒来,为师也得陪着你一起陨落与此。你可以不顾及你自己,也可以不顾及为师,可是你让现在抱着你倒下的身体,急得方寸大乱的无忧如何!?” 他大费周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吗。可这个人竟然亲口让他离开,让他不要管自己,将他所做的一切都荒废,这又算什么! 看着凤迟龄捂着脸颊茫然的眼神,活像是丢了魂,洛潇渐渐淡了气势,颇有些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心道嘆到真的是败给这个人了。 他的声音柔和了些许:“为师不是想打你,只是想让你振作,你不能再和以往一样了。” “可,可是他恨我啊……”凤迟龄沙哑着声音说道,“在我入魔的时候,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我甚至伤了他……无忧他一定恨死我了……”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相信吗?”洛潇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你真的认为他恨透你了吗?” 凤迟龄的身子兀然一僵。 一旁的“荆无忧”却是再等待不了,他看着对方似乎开始自省地状态,双眸微微瞪大,心莫名有些慌乱,插话道:“是,恨透了你。恨你毅然决然地扔下我,弃我于不顾,分明给了我希望,最后却又毫不留情地将之踩碎!凤迟龄,我恨死你了!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想你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会……” “我爱你……大师兄。” 一道带着鼻音而微微低哑的声音突然晃耳。这声音低沉有富有磁力,其中还夹杂了几丝仿佛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酸涩感,却不让之失半分惑力,好听到像一片轻柔地羽毛如蜻蜓点水般刮过灵敏的耳畔,支配住整个听觉。 “大师兄,我真的好爱你,我不想失去你。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凤迟龄忽然睁大了眼。 心魔猝不及防被噎住,因为这个声音正是属于荆无忧。他匆匆回首,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洛潇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外来人。 而就在他放下心,嘴角抽搐一阵,准备继续补刀的时候,只望见凤迟龄勐地放下手,握着溯雪剑的手紧了紧,神色凛然,一道滔天剑气直逼对面之人,逼得心魔接连倒退数十步,再兀然抬头,又一道剑意飞出,将心魔整个击碎,空气里只留下点点晶莹的碎屑。 整个过程居然还不到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就连距离飞升还差一步之遥的洛潇见状也是颇为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还被心魔纠缠的徒弟只因为听到这一个声音,就能瞬间除去心魔。 “师尊,你刚刚听见了没?”凤迟龄手抵在唇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随后回首看向洛潇,一双美艷绝伦的眸子中尽是难以掩盖的期待之色,他问道,“无忧他刚刚是不是叫我……大师兄了。” 第182页 “这应该,不是我的幻听吧……” 第93章 天机 首先袭来的是腹部上的一阵剧烈刺痛, 疼的他牙龈打颤,凤迟龄勐地低首看去,还没在自己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煳不清。 洛潇看出他的反常,嘴唇微动:“是要醒了么。” 接着,他递出一只手,抚了抚自己徒儿的脸颊, 先前的那浅色的红印子已无去无踪,眉头却微微皱起,颇有训斥意味:“现在知道疼, 起初怎么就没想着被溯雪捅到会是什么感受?” 先前他一剑刺入腹部,只为停止心魔的躁动,有意避开了要害。因为在环境中没有痛觉,凤迟龄都快忘了此刻在他的身体上, 说不定还留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要是醒来,这迟来的痛觉毫无疑问地一拥而上, 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如此想来,凤迟龄居然也不这么想清醒了,可在脑中倏地飘过荆无忧的身影,想到醒来也许能看见这个人时, 又莫名甘之如殆了。 但伴着一阵一阵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凤迟龄脸色也越来越白,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笑了笑, 再一眨眼,眼前就是另外一副景象了。 传闻中刀枪不入的地牢已被彻彻底底捅出了天,支离破碎,不復存在,四周一片狼藉。 凤迟龄眉心的印记淡了下来,渐渐缩小,从细长的一竖逐渐化为最初那不起眼的一小颗红痣。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视线慢慢聚焦,方能视物时就对上了那双布满了可怖红血丝的眼睛。 这双眼睛界于柳叶眼与丹凤眼之间,眼尾狭长,笑起来的时候,可迷人心智,垂眸的时候,就会显得眼梢分外锐利,凛凛生威。 而在此刻,眼角上那不可忽视的一抹红晕生生削薄了这一层威严。 荆无忧一手托着凤迟龄的后颈,一手拼命地捂住那被溯雪捅入的伤口,手心手背上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在不断的输送灵力。即使是知道怀中人已经醒来,也没有放手或是退开,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眼睛微涩。 沉默一阵,凤迟龄觉得必须要开口了,他刚想起身,就牵动了腹部上的伤,疼得猝然仰起脖子嘶嘶一阵,托着他身子的荆无忧立刻慌张起来,神色微乱道:“别乱动,你还……” 他一出声,凤迟龄的眉头就轻轻皱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堵上了对方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荆无忧懵住了,稍后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到犹如被砂纸刮过,一开口便如被千万根小刺针扎入,疼的发紧。不但如此,唇角也不自知地溢出了几滴遭灵力反噬而流的血。 他之前还没处理完盛容轩落跑一事,就被急沖沖的荆思远跑到他面前告诉他地牢里出了事,并且是关于凤迟龄的。 关于这个人的事,荆无忧总是放在首要的。他手中事物还未放下就又刻不容缓地跑来,可刚抵达,还没缓下一口气,映入眼帘的就是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的偏殿,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人。 荆无忧的那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讷讷走上去,颤抖着手扶起唿吸薄弱得几乎没有的人,嘴唇翕动,喊了一遍又一遍,可这个人就是没给他任何反应。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软绵绵地垂落着四肢,腹部上的伤口刺目,因是仙家法器溯雪所伤,血流如注,怎么止都止不住。苍白的脸上哪怕是一丝气色都没有,唯有额间上的印记依旧生龙活虎地闪烁着。 灵力渡过去,却又被反弹回来,感受到怀中人气息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消失,荆无忧这才慌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功夫理会一旁同样半死不活的沈烨清,亦或是纷纷而至的宫人太监,以及手底下的侍卫。 与他同父异母的荆思远向来知道自家皇兄是如何的性子,只吩咐了手下人先去处理已被摧毁的地牢及受了重伤的沈烨清后,并没有上前插手。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时时护着这两个人,然而护了没多久,就得知沈烨清受伤过重的消息,不得已才中途返回。留下荆无忧和凤迟龄两个人留在原地。 荆无忧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说了多少,只知道这个人没有醒来,没有看他,没有骂他,他就这么一直说下去,哪怕输送过去的灵力最后都会被弹回来,甚至在回弹到他身上时成了有伤害性的攻击时,也还是没有停下来,一颗心本就碎了一半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焦虑。 这些灵力反噬虽然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来回次数太多,积累下来,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球以及嘴角的一抹血便是后果。 那么如今,这个人堵住他的嘴,是因为担心他,还是只是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见到他这个人?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荆无忧的眸光霎时就黯淡了下来,他抿了抿唇,将凤迟龄安稳放下,轻轻掰开他的手,欲起身,就又被一只手臂勾住脖子按了下来。 霎时,鼻尖相对,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荆无忧愣住了,微微睁大了眼道:“你这是干什么?” 凤迟龄显得有些犹豫:“你刚才有叫我……叫我大师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那又如何?”荆无忧垂着眼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大师兄,虽然只是以前。” 第183页 凤迟龄笑了:“可你曾说过不会再叫我这个?” 荆无忧虽有些不悦,但也意外老实:“一时情急忘了,以后不会再叫。你一直按着我作甚,不觉得这样很难受吗?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干什么突然凑这么近。” 对方的一缕头髮垂落在凤迟龄的耳侧,他唇角微动,正要说些什么,身后蓦地传来一阵不尴不尬的轻咳声。 凤迟龄与荆无忧在同一时间扭头望去,一道白色身影端立在他们面前,双目微敛,手握成拳抵在唇边。 忽感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隐约有些僵住,凤迟龄赶紧推开他,理了理自己的头髮,确定不失礼仪后道:“师尊。” 可刚说完,腹部又是一阵剧烈刺痛,凤迟龄眉间一抽,捂着嘴咳出了一口血。 见状,荆无忧眉头死死皱住,刚想说话,就见洛潇赶来,一抹白光凝聚在凤迟龄的小腹周围,瘆人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有了癒合的迹象。 “你的修为是化神期?” 谁知,回到现世,洛潇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他修为。但凤迟龄也察觉到他似乎话中有话,回答道:“是。” 洛潇道:“一百年里你应该每天都有修炼吧,才从元婴升至化神,是不是太慢了?” 凤迟龄面容古怪地看着他,心道他自从到达金丹期后,修为是异常的慢,这个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他师父又不是不知道。 洛潇望他到现在也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眉头不着痕迹皱了皱,仿佛有什么为难之事无法告知,须臾,才道:“龄儿,你在这里的时日可能……” 顿了顿,他似乎又不打算说下去,道:“罢了,万事由天吧。” 凤迟龄莫名其妙:“师尊,你有话直说,话说到一半真的让我很不舒服。” 第94章 背负 洛潇沉默, 却是什么也不肯向他道来了。 荆无忧打断道:“师尊何时醒来的?” 他的贸然开口,以及镇定的语气传入凤迟龄的耳朵里,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在葬神山环境时,洛潇说的那些话。这么一想,荆无忧其实是知道洛潇没有死,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于他。 登时一股火涌上来了,忽然一道锐利的视线刺在半张脸上, 荆无忧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冷嗖嗖地瞥了一眼他,不再理会。 凤迟龄见状, 默默踹了他一脚,被对方截住,道:“你师尊还在,别跟我闹。” 凤迟龄:“怎么, 师尊不在,就可以和你闹了么?” 荆无忧:“……我说你怎么有些奇怪?” 要说哪里奇怪也说不出个具体来, 就是自这个人醒来后,他就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那么排斥他了? 旁观已久的洛潇拢着袖子,莞尔道:“无忧现在修为抵达哪一步了?” 凤迟龄听了,也颇为疑惑地望向荆无忧——他自己也不知道, 并且对此也甚是好奇。 究竟是到了哪一步,才能强劲到能将他制住。 荆无忧看了看洛潇,再看向凤迟龄,面无表情道:“没你高, 元婴后期而已。” 仿佛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意思,他又道:“我和你们的体质不一样,虽然只是元婴,但我打得过合体期以下的。” 他确实是流有鬼尊血脉的混种,这么说来的话也并非说不通。但显然,他不想作过多解释。 凤迟龄迟疑片刻,看了看地上发生冷冽寒光且沾满血迹的溯雪,羽睫微敛,突然问道:“你知道沈烨清做过什么吗?” 此刻,荆无忧也无意隐瞒,道:“知道,但我不会动他。” 不是因为那是他的舅舅,而是因为沈烨清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哪怕是弄错了方向,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但不容置喙的是他这么做的原因,都是来自于他的母亲。 沈烨清和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从小感情深厚,得知自己的姐姐遭兰素心所害,一朝陨落,尸骨无存,甚至死后名声狼藉,可谓是从高高在上的凤座直接摔下,跌落尘埃。而那个叫兰素心的女人却顺理成章地登上了他姐姐原本坐着的位置,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享受着荣华富贵,被众人尊称为帝后。 为什么他姐姐的亲生儿子会失踪?丢了属于那孩子的太子之位。而兰素心的孩子可以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一蹴而就成为太子,一国储君? 所以,无论沈烨清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荆无忧,和他的母亲。哪怕是畸形和扭曲的,是冷血和无情的。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如果说洛潇是凤迟龄的逆鳞,那么凤迟龄便是荆无忧的逆鳞。 现今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沈烨清以及那来源于凤迟龄身上的天煞命格一手造成的。 倘若不是因为他和那天煞命格,他的师尊怎会死,他最爱的人又怎会入魔,离开他? 所以对于沈烨清,荆无忧虽然不会要他性命,向对席淮君那样对付他,可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今太子荆思远便是荆无忧留给沈烨清最后的机会。 但凡沈烨清对他起任何一丝杀机,荆无忧便不会再容下他。 可令人意外的是,沈烨清非但没动手,还将荆思远照顾的很好。或许是因为兰素心已死了的缘故,这一切的恩恩怨怨已经释怀了。 第184页 但是,不觉得太不公平吗? 为什么要让这一切波及到他最爱的师兄呢?他最爱的人分明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没有半分关系,为什么到头来受伤最大的反而是他呢? 如果在这一场闹剧中,当初死的不是洛潇,而是凤迟龄的话,荆无忧就不会再给沈烨清留下一丝机会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 ……而且不只是他一个,确切来说是整个修真界,都不会留下了。 到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片人间地狱。 月上柳梢,树影斑驳。 寝殿内,浸满了血迹的纱布落了一地,荆思远跪坐在沈烨清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他喝完碗里的药后,亲自接过,起身放置于一边桌上。放好后,又匆匆询问他还有哪里不适,让他好好躺着休息,最近手头上的事物都让给下人操劳。 沈烨清之前被凤迟龄重创,左肩上的伤口现在都还渗着血,嘴唇又没有血色,所以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他定定望着荆思远,微笑道:“劳费太子殿下亲自过来伺候我,这可真是愧不敢当啊。” 荆思远摇摇头,道:“这说的什么话,自母后去世后,这一百年来,都是沈公子在背后扶持我。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太子,南阳城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了。” 兴许是与他待在一起的时日久了,在荆思远的笑容上,沈烨清总能瞧出几分自己的影子。只不过后者的笑往往都是蕴藏有另一种情感,而荆思远却还是那一副天真纯澈的样子,仿佛上面都不曾知晓。 或许正是因为这孩子与他母亲的性子截然相反,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张笑脸,沈烨清才没想要对他下手也说不一定。 荆思远幽幽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烨清问道:“怎么了,殿下要说什么吗?” 沉默片刻,荆思远道:“沈公子,你是怎么招惹到凤公子的啊,以前我看你们感情还挺好的啊。” 沈烨清:“……” 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萧然而交锋,第二次及以后得见面也处于敌对的情形,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感情挺好了? 倏地,一道若有若无,难以窥探得到的灵力飘过,沈烨清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沖荆思远道:“殿下,夜已深了,你先回去吧。” 荆思远近日来也没好好休息,但他还是不太放心,道:“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叫些下人来伺候?” 沈烨清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殿下,我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不能够自理,您先回去吧。” 荆思远颇为犹豫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他就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房内静悄悄的,桌案上的暖烛仍旧跳跃着,沈烨清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他嘆了口气,才道:“出来吧。” 第95章 因果 黑影晃眼, 盛容轩就跌坐在沈烨清的床榻面前的地板上,浑身上下满身疤痕和被灼伤的痕迹,嘴角渗血,衣衫褴褛,满身泥土,狼狈不堪。 沈烨清神色复杂地与他对视了半天,良晌, 开口道:“我不是告诉你叫你不要再去动用噬魂蛊了么。兰素心早就已经死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可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思远呢?” 盛容轩的目光紧紧盯着沈烨清, 话语在喉咙里斟酌了一番后,道:“大人,你曾说过,只要是那个女人所挚爱的东西, 你都会将其剥夺,只为让她痛不欲生。以前, 是你让我潜入邪绫界,冒着身死的风险盗取噬魂蛊,只为在背地里操控南阳城百姓,藉以杀死荆思远与兰素心, 既然兰素心已经死了,那我们的目标就只剩下荆思远了。大人,以前你可是一丁点都不曾犹豫过的,如今怎么……” 沈烨清揉了揉眉心, 嘆道:“可那孩子一点都不像兰素心,淳朴得叫人可怕,这让你这么对他动手。” 盛容轩道:“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世界上没有绝对单纯的人,没有人知道等荆思远登基以后,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兰素心……更何况,他也没这个资格登基。” 沈烨清却是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此时的心绪已经够乱了,加上身上有伤,多谈只会平白无故让他内心添堵,道:“够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以后也不要再动用蛊虫了,更不要想着伤那孩子,有机会就找个隐蔽之地,将噬魂蛊都烧了吧。” 盛容轩:“大人!!” 沈烨清闭目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望着对方翻身躺下,似真不想再多说,也不再看他一眼,盛容轩站起伤痕累累的身子,盯着床榻上的人的后背,道:“大人,你可以放过荆思远,但我不能。我的父母被兰素心这个毒妇所害,受凌迟之刑,死状悽惨,甚至没有地方入土。我对她的恨绝对比你的要深,所以我不会听你的,荆思远他必须死。” 沈烨清勐地掀被起身,大喝道:“盛容轩!” 肩上的剑伤蓦地被此番举动而牵扯开来,沈烨清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捂着伤口虚弱地瞥向盛容轩,喘着气道:“你若是不听我的,敢去伤害太子殿下……你我之间的主僕情分……今日可就尽了。” 第185页 盛容轩刚要上前扶他,听到这样一句话后顿时驻足下来,举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低声道:“你非要这样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沈烨清:“你……” “早该尽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同时,房门被勐地掀开,皎洁的月光银辉投落下来,将来者的脸照耀得如同银玉。 那一黑一蓝的身影站在门口,一猜便知是谁。 洛潇由于神识刚刚甦醒,修为也没时间巩固,尚不稳定,在向荆无忧与凤迟龄告完辞后,化作一缕白烟重新回到了远在巫华宗的洛尘的识海里。以后若有要紧事的话,可以直接叫他,他能听到。 面对门外的两个人,盛容轩只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捂着手臂上的那一片被灼烧的伤,无言地瞪着荆无忧。 对于荆无忧,他是没仇的。加上这个人又是沈烨清的侄子,他想着能不伤就不伤。可是没想到,跟他动手的时候,盛容轩自己是处处小心,并不想伤他,可对方就不一样了,出手狠辣,招招要命。荆无忧的修为又在他之上,于是受了不少苦头,最后还是在荆思远告知对方牢房损坏一事,才让他捡回了半条命。 只是这一次,他来见沈烨清有意隐藏气息,而且在这两个人到来之前,他也没感受到有任何人靠近。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凤迟龄透过盛容轩,目光冷冷地直接看向坐在床榻上的沈烨清,后者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抬眼就对上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须臾,最终以凤迟龄面无表情地啐了一口而告终。 他沖荆无忧道:“快点处理完,否则我可能又忍不住要一剑刺死里面的人了。” 荆无忧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后,对盛容轩道:“是决定跟我去囹圄呢,还是再挣扎一番同我去呢?” 凤迟龄皱眉道:“不是已经塌了么?” 荆无忧挑眉道:“偌大的皇宫里可不止一个。西南方向就还有两个。” 纵使不用验证是否还有更多,凤迟龄都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有囚禁人的嗜好。一联想到席淮君被关在那里的模样,凤迟龄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烨清道:“容轩,收手就行了,我们辈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了解,没必要再牵扯到孩子的身上。” 盛容轩的拳头紧了紧,咬牙道:“呵,出尔反尔!大人,你就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让人噁心吗?以前是谁说要在太子的生辰上取他的性命?又是谁在我的脖子上种下蛊虫?只要是能让兰素心万劫不復,无论怎样我都甘愿受之!可是你现在又说的这么好听,这么正直,就像你从头到尾是一个好人一样!恶人都让我做了,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 沈烨清无言以对,只是轻轻嘆了口气。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他确实让人噁心得狠。 烈焰腾腾升起,殇焰箭被荆无忧握在手中,弓身上有暖色流光浮过,他平静地道:“别说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说的,要么乖乖和我走,要么死在这里,二选一。” 盛容轩近乎咆哮道:“少给老子做选择题,老子还怕你不成!?” 论硬碰硬,他毫无胜算,更何况在荆无忧身边还有个凤迟龄,沈烨清也不一定会帮他,而且就算有帮他的心,此刻也受了伤。 盛容轩不是个愚蠢的人,他自不会做这种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蠢事。在对方动手之前,他从怀中掏出一黑色小盒,那盒子纹路古老,有巴掌般大小,勐一打开,千百条半透明的紫色小虫在里缓缓蠕动。 那些小虫色泽半透,格外细长,触角颇多,虽为蠕虫,却不会让人生出分外强烈的鄙夷之意,虫身隐隐有紫光辗转浮动。 凤迟龄在看到此物的一剎那,不由分说直接出剑,盛容轩似乎也猜测道他会动手,连忙避开,抓起一把蛊虫就往后颈上按下。 凤迟龄脸色登时一变,万千冰棱凝聚在空中,掀起周围道道寒风,朝盛容轩唿啸而去。荆无忧虽不明白他这是意识到什么了,却也是配合着他射出一根噙带强盛灵力的箭。 可是已经太晚了。 噬魂蛊一条,就能让人提升一个境界,神智被种蛊之人操控。而到了第二条、第三条,境界虽会加倍提升,却会超越人体的所能承受范围,浑身上下如同被万蛊噬咬,叫人痛不欲生。 更要命的是,下蛊之人还偏偏是被种之人自己,这种情况之下往往会使人意识不清,丧失自我,变成一个非人非妖非仙非魔非鬼的怪物。 所以凤迟龄才会将噬魂蛊封在邪绫堂中,因为那是一个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碰不得的禁忌。 很快,黑紫色的宛如血丝般的纹路迅速布满盛容轩的脸,他的瞳仁与眼白融合在一起,几乎到了纯黑的地步,只一个抬手,就将凤迟龄与荆无忧的攻击给弹了回去。 盛容轩本就一身破烂而不堪,如今更是暴戾得无法直视,他慢慢附身,下一刻就以迅雷不及之势冲到了凤迟龄的面前,布满紫色血丝的粗壮手臂伸手便取他脖颈。其速度之快,早已超越合体期,甚至大乘。 凤迟龄腰身一软,一个下腰勉强躲过,溯雪狠狠扎进对方的胸膛,不见半滴血流出,荆无忧在一旁也没有片刻放松,无数箭雨铺天盖地扫射过去。 第186页 溯雪剑再狠狠捅了一下后,连忙退出,却被浑浑噩噩,没有意识,只懂咆哮的盛容轩抓住了一只脚踝,给硬生生拖了下来。 凤迟龄暗暗啧了声后,另一条腿往他脑袋上踹,将他的头踹得扭转了一个常人不发做到的程度,可抓住他脚的那只手仍是不放。 不稍须臾,盛容轩手上发力,他便被轻而易举地拖下,嵴背重重砸在了地上,闷哼一声,迅速持剑格挡下来正面袭来的一拳。 对方力气强劲到凤迟龄握剑的两只手都在剧烈地颤抖,在月光的银辉下衬得肌肤白若雪,那张俊秀的脸仍旧美得不可方物,他咬牙狞笑道:“喂喂,我怎么感觉这东西只对付我一个人呢?”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道:“他对付你,无非就是在对付我。有区别吗?” 说完,万千箭雨腾空驾在空中,密密麻麻数不清确切有多少。在下一秒,箭身擦出熊熊烈焰,从头燃至尾,在漆黑的夜中分外明显,好似一片满天火星。然而这一片星海是咄咄逼人、汹涌可怕的,它们一拥而上,不留余地往盛容轩的背部上射去。 换做是寻常人,非要被射成筛子不可。 第96章 雷劫 “轰隆”一声, 仿若山崩地裂。 寝殿霎时炸了开来,青砖绿瓦分崩离析。盛容轩虽有意抵挡,却不免还是受了点伤,背部烧的又疼又麻,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蔓延、溃烂。 凤迟龄只觉对方拳头上的力顿时一收,立即挥剑,一道寒光划过, 刺向盛容轩的脖子,意图给他致命一击。 盛容轩反应极快,退了出去, 躲开了这一击,而凤迟龄也顺利脱身。他一站稳,荆无忧就等在了他身后,一手轻柔地揽过他的肩, 忽敢肩上一沉,凤迟龄不由得眨了下眼, 撇头就将那张冷峻的侧脸收入眼底。 荆无忧虽揽着他,却像是故意不去看他,而是盯着殇焰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凤迟龄低头, 亲眼望着他手中的弓箭在慢慢变化,从弓化作一柄锋锐的长剑,剑身雪亮,能完整地倒影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对于荆无忧而言, 他应当不擅长使剑的,正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要舍易求难,凤迟龄疑惑地抬眼,却无意瞥见了对方眼梢处那还来不及消逝的浅浅笑意。 忽感肩上的手一送,那黑色身影便沖了出去。 剑如闪电,来无影去无踪。 一人一剑,云起四方。 凤迟龄看得眉头轻皱了一下,一时之间意识好像飘了好远,被唤醒了一些前尘往事。 ——荆无忧的招数似乎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璇崑山上,骤雨未歇便为他们舞剑的那个自己的身影颇为相似。 等看了一段时间后,凤迟龄才能确定,不是颇为相似,是几乎一模一样。每一个动作,乃至于出招力度,都与他毫无二致。 若是没用用心去记、反覆练习的话,是根本做不到的。更别说是这个向来没有练剑天赋的人了。 荆无忧唤道:“凤迟龄。” 凤迟龄身形一颤,蓦地回神。 激斗之余,荆无忧还有空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搭把手好吗?” 凤迟龄闻言,刚要附身上去,忽感一阵头重脚轻,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凤迟龄:“?” 怎么回事。 察觉到那处异变,荆无忧再次眼珠一转,见到摔倒在地的凤迟龄后立刻睁大了眼,声调都变了,立刻询问道:“你怎么了!?” 分心在激烈的电光石火之间可是大忌,荆无忧勉强躲过当头一噼,此刻竟占了下风。 凤迟龄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腹部的伤也因化神期的修士的自愈能力强而恢復了,灵力也同样没有削弱,反而更加旺盛……甚至是旺盛地有些不同寻常。 正感迷惑之间,空气中凝聚了一片磅礴的灵气,这股灵力轻灵透彻,倍感熟悉,不过,一个晃眼,一雪白长袍的白髮男子立在他身旁。抬头一望,竟是雪狐。 雪狐眨了眨眼后,余光扫到了什么后,低头望去,接着满眼讶异地看着凤迟龄,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道:“我怎么在这里?” 凤迟龄:“……” 谁知道呢。 等看到荆无忧后,雪狐才指着他叫道:“原来是你搞得鬼啊,把我搞到这里干什么啊?靠!?你又在和什么怪物打架?” 荆无忧和雪狐基本算得上是冤家,两人相逢必有一顿吵,然而吵得输了的也必定是后者。雪狐从前一直跟着凤迟龄,也是跟在他身旁最近的一只妖怪,荆无忧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也能像凤迟龄一样让它随叫随到。 荆无忧冷声道:“看看你尊主怎么了,别让他受伤,否则我让你掉一层皮。” 凤迟龄:“……” 雪狐白眼翻过后,突然-察觉到什么,“咦”了一声,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凤迟龄,眉头时紧时松的,他问道:“尊主,您的灵力怎么看上去有些奇怪?” 凤迟龄皱眉道:“我怎么知道,既然你来了就快去帮荆无忧,我现在体内的气息好像有点乱,调息会儿便好,你——”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天空不知不觉已经结满一层浓厚的黑云,雷鸣轰隆作响。由于现在已是夜晚,黑云并不明显,等到现在察觉过来,竟已有状似游蛇的银色闪电噼下。 第187页 雪狐道:“这是……雷劫。” 凤迟龄道:“谁要渡劫?” “……”雪狐道,“好像是您。” 雷霆汹涌滔天,宛若天被破了个大洞,群群闪电伴着雷鼓声落下。顿时,风眼骤现,狂风唿啸,树根连根拔起,粉碎在空中,以如此浩瀚而又毁天灭地的气势,怕是不稍片刻,整个皇城都将崩塌。 这气势,这雷电,古往今来从未发生过,无论怎样看,都像是飞升的人才会面对。 可是要想飞升,必须要先到达大乘期。 而在这偌大的修真界里,唯有经歷了生死劫的洛潇到达了大乘,但也只是刚刚到达了大乘,还未巩固修为,更何况他此刻也不在这里,这雷劫显然不是沖他来的。 那一边,盛容轩没有意识,听到这雷霆后,似乎产生了好奇心,迷茫抬头,而荆无忧就在此刻在他那已经发紫溃烂的胸膛上狠狠刺下,纵使对方此刻修为在高,到底都是血肉之躯,盛容轩咆哮一声,一拳头沖他砸下,这一击足有大乘阶段的力道,荆无忧腹部挨下一拳,倒退几步,吐出一口血后,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目光冷冽有寒光浮过。 沈烨清捂着左肩伤口,眯着眼睛,与凤迟龄保持了一定距离,道:“你的时日不多了。” 凤迟龄冷冷睨了他一眼,讥嘲道:“你是在咒我死吗?” 沈烨清面无表情道:“我指的时日不多,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在修真界的时日不多了。” 凤迟龄眯眼:“什么?” 耳边忽听荆无忧的一声不易察觉、有意掩盖的闷哼声,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上对了两道被锐利之物擦过的伤痕,凤迟龄惊得想要站起来,然而还是头重脚轻,体内灵气横冲直撞,他再次跌坐在地,接着一巴掌往雪狐身上拍去,喝道:“去帮忙!” 雪狐忙不迭地跑去了,而这边沈烨清的脸色越来越白,走了几步后,似乎伤口又裂了,他喘了口气,终于支撑不住要往前倒下,凤迟龄见状,幽幽往旁边挪了一下,并不想扶他。 然而终究没让他这样摔倒在地,另一双手即使托住了他的身子,沈烨清一抬头,就看见荆思远紧张的望着他。 沈烨清讷讷道:“你……殿下怎么来了?” 荆思远道:“我看着天气奇怪,又集中在偏殿,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接着,他又看到盘腿坐在地上的凤迟龄,和不远处那正在激斗的三个人,一阵怔然。 荆思远:“……这是怎么了?” 刚问完,头顶上的雷电早已蓄势待发,荆思远与沈烨清二人离得又跟他比较近,难免会受波及,一道闪电狠狠地将脚尖前的一块土地噼得焦黑,凤迟龄默默无言,没什么反应,荆思远却是吓得连忙拉着沈烨清往别处跑了几步,满脸错愕。 第97章 双修 狂风大作, 如鞭影缭乱,颳得枝叶翻飞。雷鸣声轰轰,滔滔不绝,每响彻一下,都让荆思远惊得又朝被雷电包围着的凤迟龄退开一大步,凤迟龄却恍若未闻地坐在原处调息着。 荆思远还不知道是他要渡劫了,立刻出声道:“那个, 公子你先躲开些吧,这快地一定有问题。” 凤迟龄没回应,沈烨清便轻柔地拍了拍荆思远的肩膀, 摇摇头。 等体内的灵力略微安稳一些后,他抬头望天,趁现在天雷还没噼下来,“唰”地一下, 迅速起身,将周深身灵力汇聚在溯雪剑上。 溯雪抖动几下剑身, 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蓝色灵力窜出,一冲到底,直接掀翻了正在与荆无忧和雪狐缠斗的盛容轩。 这一倒地, 就爬不起来了。 那把雪狐打得根本没时间嘴瓢,眉头紧皱,低低喘息,以及将荆无忧逼到目光中满是肃杀之气, 犹如寒铁般森冷地步的庞大怪物,竟被这简简单单的一招打得倒地不起! 凤迟龄:“……” 荆无忧:“……” 雪狐:“……” 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这真是…… 容不得他思考,浑浊天空又一道雷噼下,这次是直勾勾地对准了他。荆无忧大声唤道:“大师兄小心!!” 凤迟龄轻轻错身,躲了开来,只望盛容轩呜咽了一声后,手撑着地面,缓缓爬起。 于是他故意跑到盛容轩的面前,居高临下望了他一阵,勐一离开,一道天雷惯体,噼得他满身焦黑,一命呜唿了。 尽管是这样,凤迟龄还是时不时跳在他尸体上,雷霆也马不停歇地噼下,直到那身体实在是不忍直视后,凤迟龄才恋恋不捨地跑开,然后开始了与这股雷霆的追逐戏码。 荆无忧:“……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 凤迟龄朝他这边跑来,也同样将雷霆引来。荆无忧淡淡的望着他,也不躲,任由对方冲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蓦地,一道游龙闪电毫不留情地噼下,灌入二人体内。周围一片焦土。 雪狐大惊:“尊尊尊尊……” 荆无忧被他抱得死死的,也无意挣脱,天雷灌体也没有受到影响,蹙眉疑惑道:“这当真是雷劫?你……” 第188页 “是。”凤迟龄艰难地喘了口气,拥着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片刻后,哑声道,“但是,好像不能拉着别人一起飞升呢……” 荆无忧低下头,才注意到不是因为这雷电是虚幻的,他才没有受影响,而是这雷劫只对凤迟龄一人有效,只认定他一个人。 凤迟龄自破金丹以后,修为不是停滞不前就是升阶缓慢,否则以他的资质,这几百年来才能像洛潇一样,抵达大乘。不过一直以来,他也没对此觉得奇怪——我是祸水命格,当然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运气非常不好的了。 却不知晓,这或许,只是天道给他的一次机会。他前世死了,今世能重生,那为何他曾入过魔,就不能再飞升成仙了呢。 有什么是比产生过心魔,还能有朝化解的劫难更加难渡的呢。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顷刻间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其浩瀚足以影响整个修真界! ·巫华宗 众多弟子纷纷从床上爬起,跑到门外,仰头眺望着离自己遥远的那一片天空,惊道:“师兄,这是有什么人要渡劫了吗!?” “这个规模,还有风眼……绝对是有人要飞升了!!” “真的假的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飞升雷劫啊!!到底是谁啊?洛尘,你难道不好奇吗?” 洛尘愣愣地望着远处,半天后才反应过来,看向众弟子们疑惑惊奇的脸,眯眼莞尔道:“好奇啊,但是更多的不应该憧憬吗,我们一起努力修炼,也能飞升的。” “哎哟,那要等好几百年啊……” “几百年而已,晃眼就过去了呀。” “呵,那可真是一眼万年呢。” “……别瞎用词。” ·偏僻草屋 一纤弱女子端坐在窗前的草蓆上,月光照得她一头如雪般白的髮丝如有银光浮动,羽睫同样雪白,轻轻颤抖,便如蝶翼。 一身素雪,清冷雅致,神色淡淡的,不似凡尘之人,可眸子却是明亮的,能容纳万物。 不知窗外是有何风景吸引了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处,薄薄的唇轻轻张开一条缝,却终是没说任何一句话。可是,笑了。 ·南阳城客栈 一曲埙幽幽流传,一锦衣男子坐在房梁顶上,闭目轻轻吹奏着。 倏地,一只鞋砸中他的脑袋,埙曲骤时停止。 一中年男子手里攥着另一只鞋子,指着锦衣男子破口大骂道:“吹尼玛呢吹,大半夜的,吹的那么难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锦衣男子懵懂地看了他一眼,眉头轻皱,似是不太理解,那中年男子见状后,才勐地反应过来,嫌弃地摆手道:“妈的,老子都忘了你这小子是个聋子也是个哑巴,脑子还不太好使,算了算了,滚吧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锦衣男子眨了眨眼后,默默将埙再次放置于唇边,洗了一大口气,又开始吹了起来。 中年男子的另一只鞋也扔了过去,吼道:“别他妈吹了!!!” ·皇宫 一道一道闪电噼下,凤迟龄咬牙承受着,荆无忧却是一点都不能体会他此刻的痛苦,担忧道:“大师兄,你的意思是……你要飞升了么?” 凤迟龄勉强抬头看他,道:“……是啊,我若是成功飞升了的话,就代表修真界的凤迟龄已经死了,你若不飞升,根本见不到我了。” 荆无忧身形顿时僵住,僵硬如铁板,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一番,还没过脑子,下意识说出了一句极为任性的话:“我不允许你飞升。” 凤迟龄笑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好像真的不行了。”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又要离开我吗?为什么又是这样?”荆无忧先前被他紧紧抱着,这次更加用力反抱了回去,声音中满是怒气,“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你若是一个人离开,信不信我立刻将你打下来。” 凤迟龄回头幽幽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沈烨清以及荆思远,将嘴巴贴在荆无忧耳边,斟酌一下后,小声道:“……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荆无忧已死了一半的心瞬间活了起来,立刻睁眼问道:“什么?” 凤迟龄道:“这个方法能让你修为勐增,可能不会一下子飞升,但是我现在灵力过于充沛,趁现在雷劫尚未结束,也有概率让你同我一起飞升。” 荆无忧道:“什么办法!?” 凤迟龄眨眼望着他,片刻后,有些尴尬地抠了抠脸颊,道:“可能你不太愿意……” 荆无忧有些急了,捏住他双肩的手也紧了几分,道:“快说!” “就是……” 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凤迟龄眼睫垂帘,不敢再去看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双修。” 第98章 飞升 说出这两个字, 凤迟龄只觉肩膀上的两只手顿时松了力,抬眼小心警惕地望过去,映入瞳孔里的就是对方不可思议的表情。 荆无忧胳膊垂在身侧,怔然地看着他,宛如遭受了什么晴天霹雳,半晌,才讷讷地道:“你再说一遍。” 第189页 呃, 这不完全就是被惊住的样子么…… 忽感一股热流涌上脸颊,凤迟龄尴尬地别过头,摆着手, 掩着面语无伦次地道:“没什么,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以你的修炼进度, 再过个几百年也可以靠自己飞升,可若是你不想见我, 不飞升也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是一定非要和你……” 他说些这话的时候一直没敢抬头,脸色忽白忽红,心跳声如捣鼓。 “可我等不了。” 只觉下巴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捏住, 强迫他抬起头。起初他还视线乱飘,始终聚不着焦,待察觉到对方身子似乎在隐隐颤抖,他才窃窃地瞧了过去, 而这一瞧就对上那双异常璀璨的眸眼。凤迟龄不由得睁大了眼,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这样的眼神。 几秒后,一个柔软的吻落下,凤迟龄察觉到什么异样后瞬间睁大了眼睛,勐地推开他,道:“等等!” 荆无忧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盯着他微微红肿的嘴唇,问道:“怎么了?” 凤迟龄挑了挑眉,回头示意让他看身后不远处的沈烨清与荆思远,以及那早已傻了眼的雪狐,沉默须臾,一本正经地道:“这地方不妥。” 荆无忧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突然噗嗤笑了出来,凤迟龄一脸莫名地瞪着他,接着只听对方淡淡地说道:“我想也是,换个地方吧。” 凤迟龄思忖道:“雷劫当头,不可找有人的屋子,可方圆十里都是建筑,这……” 荆无忧轻声地拍了拍他的背,笑道:“交给我。” 说完,他就牵住凤迟龄的手,视线只在那方停留一小会,很快移开,将长剑形态的殇焰箭横于脚下,牵着凤迟龄,两人一同踏了上去,剑身一动,飞走了。 然而他们飞多远,雷劫就追到多远。一路上电闪雷鸣,噼得周围寸草不生,让有些迟钝的荆思远都不得不相信,这天雷是跟着凤迟龄无疑了。 这边已经没有了乌云当头的迹象,荆思远看向沈烨清,道:“沈公子,我皇兄他们怕会出什么问题,要不也一起跟着去看看?” 沈烨清摇摇头,嘆道这孩子还是这么不识时务,道:“别叨扰他们了。” 以前,他用了最极端的方法想致凤迟龄于死地,只因为这个人妨碍了他。 如果他用相同的方法对付其他人,以众生为敌,不相干的人想他死,最亲近的人因他而死,最爱的人被他亲手推走,那哪怕最后的下场不是落得一个死,也定会永生永世成魔,活在混沌之中。 ……也难怪荆无忧会喜欢这个人,真够顽强,怎么打都不死。这一点,两人很像。如果他的姐姐,身边也能有这么一个人陪伴,就好了。 晚风瑟瑟,雷鸣当头。 来到一无人的树林中,眼前有一桩茅草屋。凤迟龄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脚一落地,话也不说一句拽住荆无忧的手腕,两人一起快步走进了房屋里。 “之前已经噼下了三道在我身上,怕是会来不及,我们速战速决。”凤迟龄说完,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之人,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在对视了片刻后,他朝前迈开一步,深唿一口气,上前捧住了荆无忧的脸,闭上双目,很快,便覆住了他的唇。 先前是荆无忧主动,那么这次就换做了凤迟龄先主动。 他闭着眼,睫毛微微打颤,吻了一阵后慢慢撬开对方唇齿,轻柔地舔舐,动作不能算是笨拙,也不能算熟稔。 荆无忧也没动作,站得笔直,任由他亲,与他轻柔地接吻着。 缠绵许久后,凤迟龄将手探了出去,开始解开对方的外衣。他边闭着眼吻边手上不停地去解,就是不想睁眼看到对方的表情,免得到时对上视线后,徒生尴尬而半路停手功亏一篑。一想到这里,他蓦然用力,将人按倒在地上。 荆无忧被他突然压在身上,眼睛瞪大,这才有了动作,伸出手去拽那只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喉结滚了一圈,似在隐忍,道:“师兄,你要在上面?” 凤迟龄喘了口气,半眯着眼睛,衣服松松垮垮,道:“不然呢?我辈分比你大,难道还要在下面不成?” 他还欲再动,却不料荆无忧猝然道:“对啊。” 他说完,勐地搂住身上人的腰,凤迟龄的腰看上去就盈盈一握,被一手抓住后,一阵翻腾,情势骤然颠倒。 这次换做荆无忧发动进攻,他有些粗鲁地吻着凤迟龄,与对方先前的轻柔不一样,又咬又吻,每一分动作里噙着的都是漫漫的侵略性,不稍片刻,两人薄薄的唇都红肿了起来,凤迟龄的唇瓣更是红的要滴血。 水蓝色衣裳被荆无忧不由分说地随手撕破,孤零零地扔在一旁。但很快就又另一件黑色衣裳去陪伴它了。 雷霆夹杂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喘息声,迴荡在这片无人的树林中。 屋内,荆无忧道:“师兄,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凤迟龄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浑身上下又疼又麻,白皙如雪的皮肤上满是浅浅的暧昧吻痕。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居然还在问这样的话,感觉到对方忽然用力,惊喘一声后,道:“废话!我如果讨厌你,干嘛还跟你做这种事!?我以前……我以前那是……” 第190页 荆无忧认真地道:“我知道在以前,你是觉得我若是离开了你,就能好好的活着吧。可是师兄啊,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意图呢。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难受啊。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可是却又不得不分开,我如果不恨你那才是真的不在乎你。师兄你知道吗,就算是死我也愿与你同棺,比起死我更怕的是你的离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生则同命死则同棺。” “……”凤迟龄沉默须臾,“对不起。” 两人的身上皆是水光淋淋的,荆无忧笑了一声,动作到一半,忽然搂住他:“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凤迟龄抬起酸软的手臂,食指与中指并用点在他的眉心,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一道气吞山河的雷鸣打下,二人的元神在这一剎那瞬间交合。 一份强力的刺激突然毫无徵兆地冲击大脑,凤迟龄全身的神经仿佛被电到一般酥麻,暧昧沙哑的闷哼声响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臂,荆无忧也紧紧地拥住他,重重吻了上去。 夜深人静的,分开片刻,荆无忧余光便瞥见怀中人吃力地仰起头,将唇贴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后。他听得目光不由自主地化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吸一口气,又搂紧了他几分,闭上眼,笑了。 “我也爱你,大师兄。” 数十道天雷降下,漆暗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这一日,此二人飞升了。 据仙门百家述说,成功渡过天劫者会直接从修真界飞升到仙界,在那个世界进行一段新的修仙歷程。这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荆无忧既当过巫华宗的弟子,又是皇子的身份,他一飞升,巫华宗里自然是要将他的画像裱起来,以此激励门下弟子。而在皇宫,有更甚的则是还供了香火,直接把他当神明了。 可不是,飞升了可不就是神仙了么。 凤迟龄飞升后,就没他这么有名。只听世人有问过他的身份,却一直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流传,最多也不过是几句。 ——“听说是个曾入过魔的怪物,又说是个青年男子,还有的人说是个美人!” “胡扯呢吧你,敢称仙人为怪物,当心他下界噼死你。” “……这话怎么听着好生熟悉。” “熟悉什么,从未耳闻。” “我想起来了,我爷爷以前好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这倒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这个美人是个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的天煞孤星!也就是个祸水!” “……你们两个今晚一定会被雷噼死!” ·仙界 仙境天地,如虚如幻。 一肤白若雪、眉目清澈的青年将二人带到一云雾飘渺,仙鹤遨游的仙山。 那青年身浅紫色广袖衣,佩腰带似是凡界的九环带,左手拥着一壶绿瓷药瓶,右手握着一把拂尘,不需用剑就能漂浮在空中,拂尘一甩,凤迟龄和荆无忧二人稳稳落地,只听那青年道:“这是以你们的描述给你们找的居住地,可别再挑三拣四。” 凤迟龄回头望了一眼那木桩,点头莞尔道:“多谢这位仙上。” 荆无忧淡淡地道:“你自己都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谦卑地尊称别人为仙上。” 凤迟龄哼笑一声,手肘捅了他一下,直言不讳道:“客套而已。” 紫衣青年:“……” 尴尬之色在脸上一闪即过,紫衣青年咳嗽一声后,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两个人分秒不差一同飞升的……能想到以双修之发让对方也跟着一起飞升的,您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凤迟龄摆手笑道:“这没什么。” 紫衣青年:“……” 你以为我这是在夸你? 紫衣青年又咳嗽了几声,今天他仿佛有咳不完的嗽要对着二人咳,哑声道:“我命唤‘煦鹭’,就住在这附近,你们若是有什么困难之事,只需喊我的名字即可。” 荆无忧挑眉道:“住在这附近?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煦鹭仙人:“有何不便?” 凤迟龄与荆无忧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齐刷刷地看向他。 沉默一阵。 煦鹭仙人咳出一口血,捂着心口道:“……不打紧,这个仙山除了环境好以外没什么其他有点,但是有一项优点还是必须要说的:隔音很好。你们只要不说出我的名字,我不会听到。” 两人顿时露出放心的表情。 煦鹭仙人一直以来的工作就是安排新飞上来的神仙,导致他这番话倒背如流:“你们于三天前飞升,还只是一介散仙,若是受了这里的小神仙欺负,也可以同我说。” 荆无忧打量着他,开口问道:“你很厉害么?” 煦鹭仙人讪笑道:“还行,还行,百年前刚升至灵仙罢了,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大神仙。” 荆无忧抱臂点头:“嗯,我想也是。” “……”煦鹭仙人瞅了瞅一旁憋笑的凤迟龄,再瞅了瞅荆无忧,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心想再在这里待着绝对要被气死,于是拂尘一甩,转身离开,“有事的话记得唤我名号。” 第191页 等飞远后,煦鹭仙人一阵咬牙切齿后又无奈地深深嘆了口气,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将绿瓷药壶塞入怀中。 煦鹭仙人无目的的随意翻了一通,眉头轻皱,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囔道:“这新来的小神仙可真不好伺候,不但目中无人,还刻薄得叫人直想一顿揍。先不说近千年了,才飞上来两个,那个凤姓的青年……哎,开玩笑呢吧,这是什么祸水命格啊,这样的人也能飞升成仙?难道现在修真界已经缺人才到这个地步了?哎,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罢了,他这祸水体质只要不殃及到仙界就行了,否则负责引导他们的我也得连带着被仙帝扣工资,那老傢伙可是抠门得很,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和我算帐,哎。” 话音刚落,只听耳畔传来那空灵熟悉的声音,细细一听,正是凤迟龄。 “煦鹭真人对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之前想着在修真界做饭不怎么样,但是梦里做菜却是一流,于是就在仙界也试了一试,但是结果好像不怎么尽人意,那个……” 他的声音被一顿爆炸声打断后再次响起,“无忧,你的头髮好像烧着了?这里有没有水?” “没事的师兄,我体质属火,烧一烧不成问题。” “……”煦鹭仙人僵硬地说道,“所以刚刚的爆炸声是什么?” “哦,对了,还没说完,灶房被我不小心炸了,现在又炸了一次,影响到了外头,还有几棵树烧死了,请问现在该怎么办?” 煦鹭仙人面部肌肉疯狂抽搐,气得肝疼,咬牙道:“具体是几棵呢?” 凤迟龄数了数,平静地道:“好像挺多的,怎么办。” 去你妈的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煦鹭仙人心中一阵排江倒海,秉持着他的理智,终究没有骂出来,但气得不清,捂着嘴又是一顿勐咳,咳得都快把肺给生生咳吐了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后,一字一顿地解释道:“首先,你以前在修真界做饭会炸,在仙界做饭也一定会炸,再然,你以前是怎么处理的,现在依旧怎么处理!” 凤迟龄:“哦,那就不管了吧。” 荆无忧:“那今天晚上吃什么?” 凤迟龄笑道:“我们还需要吃饭?”他下厨只不过是试试。 然而荆无忧却道:“不是说仙人吃的是高岭之花,喝的是神仙雨露么,师兄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吗?” “原来有这样一番说辞?那我确实挺好奇的,嗯……要不找人蹭饭吧,可是我们刚到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凤迟龄顿了顿,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道,“煦鹭灵仙?” 这声音尾音上挑,除了带了些许笑意外也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恶意,虽然好听,但是必然会让人后颈一阵发凉。 煦鹭仙人:“……” 救命啊啊啊啊啊!!! 【正文完】 第99章 煽惑 自从蹭完饭后才知道, 原来神仙吃的喝的,真的是仙草仙花仙露。味道称不上是绝贊,但绝对值得一品。 于是,他们几乎隔三差五地去一次。 当然,无论仙界,还是凡间,天底下没有不要钱的午膳。临走时, 煦鹭仙人要求他们将绿色药壶送到住在东南方向的一位叫“若姥”的仙人。 有一次,凤迟龄与荆无忧蹭完饭回来,就去这位女神仙的仙宫, 准备把药壶交到女神仙的手上。 那位叫若姥的女神仙样貌是一位普通的小女孩,但是则已有几千岁,简而言之就是天山童姥。 她第一眼看到荆无忧的时候,就傻呵呵地大笑说要他娶自己为妻, 还扑腾起来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口,如此一来, 差点没被凤迟龄打死。 若姥喝着煦鹭仙人的药,时不时往荆无忧那处瞟,却被凤迟龄护在身后挡得严严实实,对此甚为不悦。而之后又无意看到这被挡在后面穿着黑衣服的又高又好看的哥哥, 盯着身前人的后脑,偷偷地笑了,笑得还无比温柔后,脑瓜子里的一根筋可能被崩断了。 于是, 若姥倒了杯水,近乎谄媚地劝荆无忧喝下,然后凤迟龄拒绝,接着两人又差点打了起来。明面上得罪资歷深的老仙,无论怎样都不太好,一番折腾后,凤迟龄想着水中总不可能有毒,于是也不顾荆无忧阻止,结果杯子,替他喝了。 而现在,这位女神仙正与荆无忧一同围坐在桌前,看了看左边那高为十寸上下的绿色药壶,又瞧了瞧右边那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 那孩子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两人,虽然长得尤为漂亮,与年龄不符的过于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十分扎眼。一旦衣领下滑,露出半个肩膀,荆无忧就无言地上前替他摆正衣领,接着又滑下来,又摆上去,如此往復,少年的脸色愈来愈黑。 荆无忧揉了揉少年的头,莞尔道:“师兄,你真可爱。” 凤迟龄:“……” 凤迟龄杀气腾腾地往若姥的方向瞪去。谁知,若姥见着,不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晃着腿,乐呵道:“谁叫你抢了我给无忧哥哥的还童水啊,本来想着无忧哥哥变小后,就可以嫁给他,结果都被你搞砸了。喂,我可不想和你成亲啊。” 第192页 凤迟龄忍无可忍道:“谁想和你成亲?还有嫁什么嫁,跟你说了这个人已经名花有主了!况且我现在这鬼样子怎么办,解药呢!?” 若姥抠着手指头,嘟囔道:“没解药。” 煦鹭仙人站在一旁,道:“无事,还童水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凤迟龄望过去:“神仙需要睡觉?” 煦鹭仙人:“……不需要。” 仙界众仙皆知,若姥性格张扬跋扈,逮谁整谁。以往每次煦鹭仙人去给她送药,不但会被若姥强塞一杯还童水喝下,变成小孩模样后,甚至玩起了过家家,一玩就是十二个时辰。偏偏这个若姥的阶级还在他之上,无法拒绝。 所以这次,煦鹭仙人让凤迟龄他们替他去送药。他想着自这两个人飞升后,就被坑了好多次,一会儿灶房爆炸,一会儿仙殿崩塌,最后都是叫他来擦屁股,也是时候让这两个人尝尝,这被坑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想到这里,煦鹭仙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快淡了下去,还扶着头作出颇为伤脑的神情。 煦鹭仙人:“我表示万分同情。” 若姥看去过,眨巴着玛瑙似的眼睛:“要不你也来一杯。” 煦鹭仙人莞尔说道:“不必了。” 起初,凤迟龄也只是想给个面子,才喝下了。谁知道居然会起到这种作用。 他现在整个视野都变低了,看人都要仰起脖子看,怪吃力的。 看着个头只能勉强到自己腰的凤迟龄,一副气鼓鼓的表情,荆无忧还能笑得出来。他忽然蹲下身,一手揽过,将他一手扛在肩头,凤迟龄吓得使劲揪着他的衣服,瞪大着眼,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地板。 荆无忧趁着若姥与煦鹭仙人缠上的时候偷偷遛了出来,原路返回到他们所住的仙山后,荆无忧一改扛的姿势,一手扶着变小了的凤迟龄的背,一手托着他,抬眼笑道:“师兄,你刚才说我名花有主?” 完了,这小子总喜欢在没别人的情况下,找我算帐。 凤迟龄虽然样貌变小了,胆子却一点没笑,望着他的视线不躲,说道:“是说过,可我说错了吗?” 荆无忧道:“当然说错了啊,因为师兄你才是花,我又不是花,那句话无论如何也得是我说。你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不能用‘名花有主’这个词,要用‘心有所属’,才可以。” 凤迟龄愣愣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待看到对方那憋笑憋得极度艰难的样子后,很快回过神来,双手齐用推着他的肩,道:“又在开玩笑,我变成这样很好笑吗!?放我下去!” “好了好了,不笑了。”荆无忧及时收住,重重抱了凤迟龄一记,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背,“我就是觉得师兄你这个样子太可爱了,如果你能够生的话,儿子一定跟你一样可爱。” 女肖父,子肖母嘛。 凤迟龄不知道他还要胡言乱语多久,扯着他的脸,咬牙道:“不能生可真不好意思呵呵,放我下去。” 待回到房屋里,凤迟龄第一个找的就是-床。他如饿虎扑食般扑上床榻,抓起棉被就是蒙头一盖,准备睡觉。 没错,升仙后根本不需要睡眠,但他就是要睡觉。因为根本没脸出去见人,是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回復原貌。真香! 然而荆无忧可不会错过这难得的一次机会,毕竟这么可爱小巧的师兄,他以前从未见过。于是,他逐步走到握在被窝里的凤迟龄身旁坐下,将身子慢慢俯下,沖他耳边细声细语地道:“师兄,你陪我说说话,例如你小时候发生的故事。”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凤迟龄的心眼里去了。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拿出来说的。对他来说,基本上全是伤心又难熬的事。 可是一扭头,发现荆无忧就在身边温柔地看着自己时,凤迟龄突然觉得自己对这段过往也没以往那样敏感了。 “那就从我拜入洛潇门下后开始说起吧。” 荆无忧趴了下来,下巴枕着双臂,微笑着道:“好。” 接下来,无论凤迟龄说了多少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好事,以及那个时候的他自己的想法,荆无忧一直都没有插嘴,目光从未从这个人身上移开片刻,瞳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安安静静地听着。 不知聊了多少,说了多久,屋内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凤迟龄说着说着居然真的感到有些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可就在意识朦朦胧胧地要就此沉睡过去的时候,荆无忧一手将他从被褥里抱出,一手按着后脑,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相貌只有十一二岁的凤迟龄此时此刻整个身体缩在对方的怀里,当真是小巧无比。原本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抬眼便是荆无忧那张神色柔和的脸。 眉目深邃俊朗,脸型轮廓优美。 这双过于好看的眼睛里仿佛永远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荆无忧道:“如果我早点出生就好了,这样,说不定我就可以早点遇到师兄,在那个时候,能陪着你的身边。” 凤迟龄愣了愣,忽然轻笑一声,脸闷在对方胸膛上,回抱住他,道:“哪有什么如果啊,你现在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已经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第193页 荆无忧莫名谦虚道:“严重了。从小到大,一直是师兄对我好,没有你我有怎能活到今天。” “……”沉默一阵,凤迟龄闷声道,“其实没有我,你也可以。” 上一辈子,他不认识荆无忧,后者没有他,也能活的很好。而一辈子,若不是从凤迟龄身上分离出来的命格作祟,他或许也见不到荆无忧,无法认识他。 严重的话,待凤迟龄入魔后,荆无忧还有可能会像前世那样,再用殇焰箭,一箭射死他。 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辈子,这个人在自己这边。 听到这里,荆无忧有些话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斟酌半晌,才道:“师兄,记得以前,你带我从邪绫界回来的那次。其实那次晚上,我没怎么睡好,一直想着曾经在我脑海里零零碎碎闪过的一些画面。那其中似乎有师兄你。” 凤迟龄抬头看向他,道:“……有我?” 荆无忧道:“嗯,我总觉得我以前和师兄你见过,但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师兄你对此……有什么看法,譬如你以前其实也见过我?” 凤迟龄想了想,道:“见过的。” 荆无忧突然好奇,道:“真的?” 凤迟龄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错,那个时候你还只有米粒这么点儿大,连细胞都算不上,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然后……是的没错,其实,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荆无忧:“……”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荆无忧,在上辈子,你他妈一箭射死了我! 然而不料,就在他话音落下没多久,荆无忧就在他腰下方一点点的位置上狠狠掐了一把,掐得凤迟龄立刻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接连倒退三大步,退至安全距离,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荆无忧眯着眼笑道:“无论如何,师兄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学好的小孩子可是需要惩罚的。”接着,他招招手,示意凤迟龄过去。 依据到现在被掐的地方还有点儿疼,过去肯定要遭殃。这是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既然凤迟龄不过去,荆无忧就慢慢靠近,前者一见他靠来,立刻伸手作防御状,警告道:“别过来啊,我现在年龄小,你少跟我来那一套。” 荆无忧听着这番话,不仅没有停止靠近他,眸子里还隐隐有点点星光闪烁……仿佛有什么是值得他兴奋的。 盯着这活像大灰狼看小白兔的眼神,凤迟龄吞了口口水,一急连剑都忘了召唤,直接胡乱抓起身旁的被褥,朝荆无忧头上抛去,把他的脸都闷在了里面,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不想让他重见天日。 被褥里传来荆无忧平静的声音:“你是在挑衅我吗?” “我是在谋杀你!” 话音一落,凤迟龄双脚的脚踝被抓住,他现在身子小,平衡力不行,对方一用力,后背就勐地朝后倒下,摔倒在床上。等哎呦一声,再要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荆无忧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双膝跪在床榻上,头顶上盖着被褥,髮丝微微凌乱,最恐怕的还是那个蕴藏着无数情感的微笑。看得凤迟龄面部肌肉狂抽,下意识地要喊救命。 等荆无忧进行一番动作后,凤迟龄面无表情道:“你还是这般大,但我现在肯定更小了,你绝对进不来。无忧,你要考虑考虑师兄的感受。” “好的,为了师兄,尽量不弄疼你。” “……” 凤迟龄:“滚!” 最终,还是以煦鹭仙人摆脱了若姥,听到凤迟龄传音过来的唿救后,成功赶到解救了他。但相对的,从此他就被荆无忧给记下,列入“等着”名单里了。 煦鹭仙人咳嗽一声,尝试着与他讲道理:“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在仙界是被严厉禁止的。” 荆无忧抱着臂,闭眼笑看他,一语不发。但浑身上下都氤氲着一股可怕的气息。 煦鹭仙人擦了把汗,道:“但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哈哈哈……” 荆无忧弯腰将凤迟龄抱在怀里,冷嗖嗖地笑看着煦鹭仙人,道:“师兄一直都很愿意。” 凤迟龄双脚够不着地,此刻也懒得挣扎扑腾。只道:“反正现在肯定不行。” 荆无忧笑道:“不行就算了,师兄若是和我说一句不行,我绝对会听的。” 凤迟龄心骂放屁,倘若不是煦鹭仙人的及时赶到,他早死了。 余光倏然从煦鹭仙人身上瞥见一个违和之处,凤迟龄问道:“这是什么?” 煦鹭仙人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才回想起来,道:“这是我从若姥那里借过来的衣服,你试试,大小应该正合身。” 凤迟龄现在身上的衣服尺寸过大,难免松松垮垮,因被荆无忧手动捂得严实才没有当场光膀子。 等他换上后,意外的合身。远看近看,都像个雕刻出来的美人娃娃。荆无忧见状,在凤迟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道:“可爱。” 煦鹭仙人真心受不了这腻歪的画面,扶额一阵,离开前也不忘留下一句:“十二个时辰药效会过,记得到时候把衣服换回来,不然若姥那里我可没办法交差。” 第194页 荆无忧:“放心。” 凤迟龄:“放心。” 隔天,煦鹭仙人手里捏着那被撕裂地面目全非的布条,石化了。 荆无忧拍拍他的肩,嘆道:“这就是打扰我和师兄的下场,哎。” 凤迟龄只能道:“我尽力了。” 煦鹭仙人:“……” 然后他就被若姥追着满仙界逃,砰砰乓乓不得安宁,对于手底下的这两个瘟神,煦鹭仙人表示辞职可破。 第100章 太子妃 ·初春 东煜国, 南阳城,陈府。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胭脂粉香,红绸缎挂满整个府邸。一丫鬟手里握着一枚红珠金絮髮簪,正为一美貌女子梳妆。 那美貌女子一身红色华服,一点绛唇,眉如远黛,平静地坐着, 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不喜不怒,似在想什么心事。 她身后的丫鬟边替她梳发边兀自笑道:“恭喜小姐, 今天要做太子妃了。” 女子听闻,悄悄捻起耳旁一缕髮丝,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盖住眸中的复杂情绪, 无声地嘆了口气,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丫鬟手中动作一顿, 疑惑道:“小姐,您以前不是一直说要嫁给太子的吗,如今不是得偿所愿了,又为何不开心呢。” 女子又嘆了口气:“我想嫁的太子殿下, 又不是荆思远……” 这名女子名叫陈兰慧,是陈府的嫡小姐,小时候随父亲进宫,结识了荆无忧与荆思远两兄弟。 所谓一见钟情即不过见面一次, 或许是被对方的气质风度所吸引,陈兰慧便对大殿心生爱慕,在其面前尽显女子娇羞之态。 因要时常打探风声,与其弟荆思远之间的交流也不少。她敢确定当时,自己明确告诉过荆思远,她喜欢大殿下,也就是他的兄长。可不料,如今居然成了这个人的太子妃。 据传闻,大殿下荆无忧已飞升三年。期间从未托个信笺到南阳城,估摸着是在仙界过得不错,都抽不出空来写个信给亲弟弟。 朝思暮想的人既然已经飞升,陈兰慧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希望。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虽说他不喜欢荆思远,但想来荆思远必然是喜欢他的,否则这世间那么多于出生名门的貌美千金,为什么偏偏会挑选中她,亲口允她当太子妃。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想,当今太子真的挺好的,长相俊秀相貌堂堂,人品也好。” 陈兰慧咬了咬嘴皮,道:“可是……”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对此,根本不了解对方。 门口大轿已到,剩下的话被掩盖下来。 红盖披下,顺着丫头的牵引走出房门。陈府算的上是一个修仙家族,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基本都活到了一两百岁,只要略施些法术,花轿不需要有人来抬,自己便能行走。但腾空在大街上行走的轿子怎么讲都不太美观,所以还是要有几个家丁来意思意思。不用出力,装个样子就好。 陈兰慧上轿,一路上吹啦弹唱,又是炮竹声,又是亲戚们的道贺声。 陈府距离皇宫不远,不过两个时辰即到达。当晚举行了册封仪式,仪式很隆重,太子的态度也是谦逊有加,果真符了印象里的温润如玉,是位好太子。 等夜已深,回到寝殿,荆思远还坐在批阅着捲轴,而陈兰慧还安静地坐在床榻边。满堂艷红。 他头顶上的红盖头还未掀开,陈兰慧等了许久,发现荆思远还窝在那一处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繁杂事务,难免有些坐立不安。不管怎么样,今日也是新婚之夜。 一炷香后,陈慧兰开口道:“殿下,夜已深了,先休息如何?” 荆思远的侧脸被烛火照得如一块暖玉温润,闻言也没抬头,温声说道:“困吗?若是困了的话,你就先睡吧。” “殿下不睡吗?” “我还有一会儿。” 这番谈话就耐人寻味了,陈兰慧试探着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喊得软糯顺口。 那边的荆思远身形一滞,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你叫我什么?” “夫君啊。”陈兰慧将头顶上的红盖头小幅度掀开一点,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婚,您怎么还会这样忙呢?” 荆思远复杂地看着她,半晌,道:“兰慧,你真的愿意当太子妃?” 这话的意思稍稍有点微妙,陈兰慧愣了愣,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不是您要娶我的吗?” 荆思远挠了挠头髮,有些窘迫,道:“其实,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行房事。” 听到这句话,陈兰慧勐一掀开盖头,茫然地望着他。 荆思远连忙解释道:“实在是朝中大臣逼得紧,而我从小到大认识的姑娘没多少,实在不想找个陌生人,正好你父亲下朝时和我提到你了,说你十分愿意,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喜欢的人一直不是我,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必不会强求。” “……荆思远,你有没有搞错啊。”陈兰慧蹙着眉,一改前态,几乎是横眉竖目地瞪着他,“是你将我娶进来的,可现在却说这么一番话,你难道没有喜欢我吗?” 第195页 荆思远再道:“我们毕竟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对方改变了多少,也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谈不上喜欢吧……沈公子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新婚之夜不行房,等到以后我们之间熟悉了再……” “你!!” 一时气急,陈兰慧抓起桌上的白瓷瓶就往地上砸下,一声“砰”的巨响晃耳后,不少宫人立刻提高警惕,但没得到太子的吩咐,他们不敢贸然进房,只得在外边小声说道:“殿下,需不需要下人进来打扫?” 闻言,荆思远忙道:“不用不用!” 若是让宫人进来,看到如今这个局面,朝内大臣指不定又要议论纷纷。流传陈府嫡女品行不良,要求他广纳妃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不喜欢我,干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太子妃,啊!?你有没有点良知!?” “……不是,当时我听你父亲的语气,生怕你会勉强,况且我也说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日后再……” 又是一瓷器落地的乒桌球乓的声响。门外宫人听得胆战心惊。忽然投下一个阴影,一回头就见一青衣男子站于她们身后,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殿内,几乎闹得不可开交。 陈兰慧先前温柔贤惠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龇咧的表情活像市井泼妇。荆思远对这一方面的感情本就迟钝,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一时手足无措。 两人闹得几乎不可开交。沈烨清在门外道:“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荆思远一听是沈烨清,豁然开朗,道:“沈公子啊,进来吧。” “荆思远!你居然在大婚之夜让别人进来!?” 吱呀—— 沈烨清一进门,就有一卷书迎面咋过来,巧妙躲避后,他低头看着脚底下的满片狼藉,抬了下眉,道:“这是怎么了?太子妃为何生气?” 陈兰慧指着荆思远,气得眼睛哭红,妆也花了,怒气沖沖道:“你问他!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荆思远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方才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况且,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陈兰慧嗫嚅着:“我,我……” 或许她现在有点喜欢了,但经对方这么一说,就莫名说不出口了。 说她出尔反尔,移情别恋了? 沈烨清果真拿出他那番老话,莞尔着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顿了顿,他又道:“只不过,您刚册封为太子妃,就如此失态,将太子殿下的寝殿摔成这样模样,换做是寻常人家,你觉得会当如何?” 陈兰慧咬牙道:“可我是……太子妃啊。”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尊重。恕我冒犯,我没有在您身上看到半分对殿下的尊重。” “你,你……” 沈烨清面目表情凝视着她,半晌,才莞尔道:“依我看,太子妃您现在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思远我先带走了,怕被您一时失手伤到,很快就给您还回来。” 说完,他就带着荆思远离开了寝殿。留下陈兰慧一人在寝殿内破罐子破摔,大发脾气。 这一路上,荆思远的表情都愣愣的,像是还没有缓和过来。沈烨清一看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对此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庭院 明月当空,晚风瑟瑟。 来到一空落落的地方,沈烨清慢慢转身,看向荆思远,询问道:“这不刚过门,就闹成这个样子。你之前到底和陈小姐说了什么,能把她气成这样?” 荆思远讷讷着道:“我只是说了今晚若她不愿意,我便不会强求,怕她勉强才……” 沉默许久,沈烨清道:“那你就没想过兴许她不是在勉强呢?她若不是勉强,真心想嫁给你,那你这番话,可就有点伤人了。” 这句话并不是没道理,可荆思远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会的,她小时候和我说过她喜欢的人,不会是我的。” 他说的时候,态度非常坚定,弄得沈烨清有些哭笑不得,伸手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莞尔:“傻呢?小时候的话如何当的了真,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喜欢的人呢?” “那……”荆思远心想着岂不是不专一,抬头道,“那沈公子以前可曾喜欢过什么人,现在也一样喜欢吗?” “我?”沈烨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指了指自己,沉吟片刻,道,“人我是没喜欢,但我以前养了一对小兔子。记得刚收养那段时间特别喜欢,因为某些原因送出去之后,时间一久就渐渐淡忘了,然后因为某些事情,让我不得不养另外一个物种,养着养着,就喜欢上了。” “人怎么能和动物相比呢……”荆思远嘟囔完一句,又道,“那是什么物种?老鼠?还是犀牛?” “……”沈烨清道,“为什么两者差距这么大?还有犀牛原来是可以养的吗?” 望他一直吊着不说出来,荆思远忍不住催促道:“公子快说啦。” “保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如果陈小姐当真喜欢你,你就抱着她喜欢你的想法去问问好了。” 第196页 沈烨清将荆思远带了回去,荆思远也按照他说的尝试了一通,结果果真有所改善。 房内暖烛升起,外面冷风戚戚。 穿过迴廊,随着月色降下,沈烨清脸上的温和笑容逐渐淡去,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阴郁。 养着养着……也依旧没有喜欢上。 有的东西就算在身边陪伴多久,强迫依然是强迫,不得已也依然是不得已。 谁会喜欢养那些如同怪物的蛊虫呢。 多年以后,荆思远与陈兰慧的感情稍稍有所缓和,但始终没有将未完成的新婚之夜补上。 或许正如沈烨清所说,勉强的始终是勉强的。延绵子嗣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尤为重要。 但修仙之人,按修为高低,高的活上千岁也不成问题,也不急于一时。 可至于后来,荆思远登基,当代帝王究竟有没有找到真正心爱的帝后,未来的东煜国有没有后人继承,就不甚清楚了。 人一生,爱情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虽重要,但并不是全部。或许对于当代帝王,对这份感情真的没有那么敏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荆思远想着就算他这一生都找不到他的帝后,就按照这句古话来行事了。 果然,多读书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