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 第1页 《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作者:晓渠【完结+番外】 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决定。 有时候,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 才能渐渐看清楚,在最初的最初,我们想要的,其实是什么 【 第一部·远走高飞 楔子 冯嘉经常会重复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得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失去引力,只要轻轻张开双臂,踮起脚,身子便悬浮在清澈的空气里,他仰起头,冲着淡蓝淡蓝的天空深处,慢慢地飞翔而去…… 第一章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冯嘉在人山人海的簇拥下,走出火车站,外头瓦蓝的天空,被无数高楼大厦分割着,一股说不清的快乐,扑面而来。他在大学宿舍允许入住的第一天,背着舅妈怨恨诅咒的眼光,离开他出生长大的小城,提着不多的行李,来到这座陌生的北方之都,他几乎立刻爱上这个空气里荡漾着清凉的城市。 不出所料,他第一个报到。二十几个小时慢车的折腾,闷热又飢饿。他在水房里沖了个凉,饭也没吃,蒙头大睡一天一夜,仿佛十年来,他从没睡得如此香甜过。惊醒他的,是新室友的妈妈。 “小周,你把恆恆的东西放到上头行李架上吧!哎,恆恆,你住哪张床?”他家几乎是全员出动的,都象领导排排站着视察,他的妈妈指挥着司机模样的人,如何摆放那些看起来崭新而昂贵的皮箱。 “恆恆”住在冯嘉的上铺。 “你好!我肖恆!在你上边,以后,多多关照哈!”肖恆说话时,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冯嘉刚醒来,习惯性地码唆着头髮,他的头髮很软,又有点长,有时睡醒会压的跟鸟窝一样:“哦,我叫冯嘉。你好。” 他抬头看着那个被叫做“恆恆”的人,心里有点想笑。他至少有一米八五,又长又直的腿,端得平平的肩膀,年轻的脸上,自信而阳光,和那嗲声嗲气的小名儿,实在太不搭配了。冯嘉和他点了点头,在他庞大的亲友团的检阅和注视下,端了盆去水房洗脸。 “你这同学长得也怪好看哦,恆恆,叫什么名儿来着?” “他叫冯嘉,奶奶。” 冯嘉听见身后小声的议论。他能感觉一束年轻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单薄的后背,直到他进了水房。水房靠着楼梯,洗脸的时候,那家人似乎都撤了,在楼梯间,又是他妈妈的声音,说如果这么多人住不习惯,就搬到外头去住,声音里带着不舍。 冯嘉突然有点难过,他想起自己的妈妈,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妈妈,她送到学校门口,沖自己轻轻地挥手,粉红的朝霞环绕着她,像是美术课上,漂亮的水彩画。 将穿的一套衣服换下来,冯嘉洗完,晾在阳台上,再回到寝室的时候,肖恆已经坐在他的床铺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看。见他进来,站起身,对他伸出手,笑着说:“嗨!刚才奶奶问我,你名字里的嘉,是哪个字?” 冯嘉感觉象阳光she进眼睛里,肖恆的英俊,几乎是刺目的。他拿着毛巾的手停顿了半秒,说:“嘉宾的嘉。” “哦,我还以为是佳人的佳呢!心想,你怎么起了个女孩儿的名字啊。” 他开着玩笑,看着冯嘉慢条斯理地挂着他的毛巾,淡蓝色的,象晴天的颜色。冯嘉的手很白,因为刚刚洗完衣服,看上去,似乎还带着自来水的冰凉,和浅浅细细的,洗衣粉的味道。肖恆在那一刻,勐然产生难以名状的感觉,好似埋藏了很久的什么东西,在碰上冯嘉这一天,破土而出了。 肖恆邀请冯嘉和他一起出去玩,他妈妈在这里有很多朋友,说要趁开学前带他四处走走。冯嘉开始不愿意,他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拘谨,虽然肖恆个性很坦然,很外向,可他有点儿想在两人之间保留点,安全距离。 他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人真是有第六感的。 “我一个人也很尴尬,跟他们都不熟。你陪我,我还有个聊天的人。” “不熟你为什么要去?” “这些都是社会关系么,多培养一点儿是有好处。跟我去吧!反正你就一个人。” 当那双熠熠闪光的黑眼睛,充满邀请的笑意地盯着他,冯嘉是无力拒绝的。于是,那次海上之旅,开启了两个人崭新的一段旅程。在缤纷的大学生活开始在即,嘈杂混乱的寝室同伴到来之前,冯嘉和肖恆被命运提前捏在一起。 那是冯嘉第一次看见海。 他本来以为是电视看见那种浅蓝透明的,岸边是细白的沙……但那里的海是深蓝深蓝的,如同深夜,岸边是黑色的礁石,海浪拍打过去,激起雪白的泡沫。冯嘉更喜欢这样的海,伟岸的线条,粗犷的气魄。当快艇破浪而行,海风带着腥咸劲拍在脸上的时候,冯嘉简直兴奋极了,他扭头,碰上肖恆的目光,他也在看着自己。 “你穿着救生衣的模样很滑稽!”他大声喊着,对肖恆说。 “没有你滑稽,你看起来象竹籤串着一块豆腐泡儿!” “哈哈!你才象呢!”冯嘉的心情特别好,“你会游泳吗?” “会啊!” “我不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看你都要把栏杆抓断了。”肖恆说,“别怕,你掉下去,我救你!” 冯嘉侧头又看了肖恆一眼,觉得人和人真是不同的,同样站在风浪里,肖恆一点都没有自己的胆怯和狼狈,相反,他站得笔直,就象一面迎风飘展的旗帜。冯嘉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很快,寝室的其它同学陆续都来报导了,肖恆很热情,帮大家抬行李,挪铺盖,手脚还挺勤快,很难想像,他自己的那些活都是司机收拾的。他总是主动和人打招唿,不光代表他自己,还连冯嘉也一併介绍了:“我肖恆,靠窗上铺的,他叫冯嘉,我的下铺。” 冯嘉楞楞地抬头,看着肖恆如此坦然地,把自己介绍给别人,突然生出一种归属感。那是他渴望良久的,被人接受和拥有的感觉,就象外婆,象妈妈那样,维护着他。 他们本来是运行在各自星系的行星,路过的是不同太空的风景,是几十亿年才会发生一次的宇宙风暴,将他们卷上同一条轨道,冯嘉想,那次巨变,也许起源于一种,叫做“缘分”的动力。 新生第一年,充满欢快,嚮往,探索和好奇的时光,象糙甸上奔腾的小鹿,那个在美丽年华上跳跃的秋天,开启了冯嘉崭新的生命。他开始从黯淡的童年里走出来,渐渐地尝试着,敞开自己关闭已久的心怀,门外站着周身披满光的,叫做肖恆的男孩。 那年,冯嘉十七岁。 第二章 第一年的寒假,冯嘉不打算回家了。他想,这样的话,他和舅妈一家人,可能都会过个平静的春节。果然他打电话回去,舅舅几乎立刻答应了。这些年,他夹在自己和舅妈之间,并不好受。冯嘉挂了电话,黄色的ic卡电话亭遮蔽了横冲直撞而来的北风,他短暂地失神。 肖恆从老大那里得知消息,有点不慡:“怎么不早和我说?” 这半年来,他和冯嘉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等大事,冯嘉是该和他商量的。 “有什么好说的,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以后这种大事,你要先和我说!” “为什么?” “因为咱俩是哥们儿啊!”肖恆吃完午饭,很大爷地躺在冯嘉的床上,“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住的问题。” 肖恆的家里在他入学不久,就在离大学附近买了个新公寓,每个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时间,就会过来看他,顺便在那里小住。不过天冷以后,那里一直空着。只是偶尔周末,或是有球赛,他会带冯嘉过去看电视。 “不用,我住寝室就好。我刚刚问过舍务老师……” “这里冬天连取暖都没有!”肖恆打断他,“你就听我一次吧!反正那里也空着,你对那房子又熟悉,嘿嘿,有空帮忙打扫一下,那就更好了!” 冯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我付你房租,好不好?” “都说是兄弟了,你提钱见不见外啊?” 肖恆粗声说话,有点不悦,冯嘉低下头不说话了。肖恆怕他生气,一挺身坐起来,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问他:“你敢不回家过年?家里人不会骂你啊?” “我没有家人。”冯嘉站起来,拿着两个人的饭盒,去水房刷了。肖恆给这冷漠的回答,惊了一下,两人这么熟,几乎无话不谈,可冯嘉从没说过关于他家里的情况,半个字都不说,连辅导员老师都不知道,特神秘。 他突然想起什么,窜到水房,挽起袖子:“今天轮到我刷,你怎么瞎勤快?” “你每次都刷得不干净,我还得重来。” 肖恆退后一步,端着双手,和冯嘉说话,他确实不喜欢刷碗,尤其是冬天,水房还没热水。 “哎,没家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呀?你和家里闹僵了?我帮你协调协调?” 冯嘉停了手,任冰凉的自来水从手背“刷刷”流过,并不觉得冷,语气柔软而低沉:“肖恆,你别问了,好不好?” 半年的相处,肖恆多少明白,冯嘉有个甚为封闭的世界,那里,只有他自己,哪怕承受孤单,他需要那种安全。所以,即使是对自己,也高高地竖立着“游人止步”的牌子。 肖恆在正月十五那天从家里赶回来。冯嘉嗓子发炎,有点发烧,蜷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对悄悄进门的人全无防备,直到肖恆带着逼人寒气的身躯沉重飞压上他时,他才清醒过来,一时间反应迟钝,不知梦里现实分不清楚。 “不会吧?这才几天啊,你不认识我啦?” “你怎么不说一声?”冯嘉哑声问,“不是说要在家里过元宵吗?” “突击检查,看你是不是把家教那个小姑娘带回来温存了。” “说什么呢,你当我是你?走哪儿都不耽误耍流氓。”冯嘉挣了挣,没挣动,“你躲开,正月十五压死人,索赔双倍价钱!” 肖恆这才听出来,冯嘉嗓子哑得厉害:“你病了?糟糕,本来急着赶回来,想带你出去看花灯呢。” 第2页 冯嘉知道,肖恆在家人面前,好话不知得说几车,才会放他这个三代单传的大孙子回外地过元宵。他一个人窝了大半个寒假,几乎要自闭,他迫不及待地等着肖恆的到来,将他从周而復始的形单影只里,拯救出来。两人吃了肖恆从家里带的饺子,待天一摸黑,就出门看灯去了。 到了公园,冯嘉开始有点后悔了。元宵节看灯,实在不是适合两个男生……周围气氛那么暧昧,因为暧昧,两人都尴尬,结果肖恆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安排不太合理哈!咱俩好象怪怪的。” 本来还在心里纳闷的冯嘉,禁不住大声笑出来。这一笑,激起肖恆的斗志,他心虚地说:“笑什么?笑什么啊?” 冯嘉被来往勾肩搭背的情侣碰撞着,再看着站得笔直僵硬的肖恆,满脸横线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笑得更欢了。 “还笑?你个兔崽子,看大爷怎么收拾你!”肖恆被他笑得发毛,伸胳膊就要抓他,冯嘉哪里给他机会,一拧身跑了。两人在人群里,一逃一追,撞散好几对鸳鸯情侣,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说不出地高兴。 冯嘉忽然停下来,抬头看着缀满雪白小灯的摩天轮,衬在深色的夜空里,像是一片坠落的银河。 “肖恆,我们去做摩天轮吧!” 为了能在寒冷的冬夜里取暖,他们并肩坐着,越升越高,万家灯火都在脚下。冯嘉的目光从窗外的不夜城转移进来,落在肖恆英俊的侧脸上,他的鼻子那么挺,睫毛不长,短短的,但很密实,很有力,让他的每个眼神都那么坚定不移的。 “你看什么?”肖恆没动,声音显得平板,“你当我不回头,就不知道你偷看我?”他这才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冯嘉。冯嘉的脸,在月光下更显得雪白,他没有躲避肖恆的注视,乌黑乌黑的眼睛,和夜色瀰漫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以后,冯嘉依旧记得那个夜晚,他和肖恆悬浮在城市的最高点,狭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倾听彼此的唿吸,象天使踩在云端。 回到肖恆的公寓,冯嘉心满意足地病了一场。这是从小到大的毛病,每次嗓子发炎,一定会带连着烧上几天才罢休。何况,那美妙非常的夜晚,消耗掉他很多的免疫力。肖恆是半夜里发现他唿吸不对,被他滚烫的体温吓得丢了魂,连搬带抗地将他送去急诊打点滴,正月十五的夜晚,在空旷的病房里,他说:“冯嘉,你真他妈的有病!” 第三章 冯嘉和寝室老大关系也很好。老大是乡下来的,为人淳朴,十分好学,除了肖恆,就属老大最照顾他。这天午饭时间,肖恆学生会有事请,冯嘉一个人吃饭。寝室里只有老大和他,老大见他又吃青菜豆腐,突然抬头问他:“豆芽儿,你是不是营养不够,导致发育不良啊?”豆芽是寝室的人给冯嘉的绰号,因为他高高瘦瘦,皮肤白白,特别象一根豆芽菜。 “为什么这么说?”冯嘉有点不明白老大的意思。 “我看你怎么连鬍子都不长?跟个小姑娘似的。” 冯嘉的脸“腾”地红了,哭笑不得地看着老大,还没等他说话,肖恆从外头进来了,明显是听到他们的谈话,语气不悦:“老大,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不长鬍子就不是男人了?” 肖恆的黑脸,让老大有点尴尬,赔笑对冯嘉说:“豆芽儿,你别生气,哥不是那个意思哈。” “没事儿,”冯嘉没往心里去,他站起身,“老大,你吃完没有?我一道帮你把饭盒刷了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老大说着,拿着饭盒先冲去水房了。肖恆伸手关了门,气唿唿地和冯嘉说:“他说你象女人,你还帮他刷饭盒,你欠他的?” “老大没那个意思,他就是说着玩儿的。” “说着玩儿,那你脸红什么?我说他象女人,你看他生不生气。都是看你好欺负。”肖恆边说话,边打开冯嘉的衣柜,“你的运动服呢?” “洗了,没干呢。干吗?” “换衣服打球去,省得被人说你不象男的。”肖恆似乎比冯嘉更介意这句话。空空的衣柜里,只挂了两三件冬天的毛衣,他不禁皱眉:“你衣服怎这么少啊?” “够穿就行呗!”冯嘉捧着热水喝,“谁象你肖公子,一个大男人,衣服鞋子比女人还多!” “呀,在这儿截我的话吶?”肖恆故意横眉竖目,惹得冯嘉一阵“咯咯”地笑。 “本来就是,一天换几套衣服,不知道谁象女人,爱臭美。” “你个兔崽子,敢说大爷象女人!活腻歪了是不是!”肖恆扑过去,揪住冯嘉,两人向后一摔,栽倒在冯嘉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地闹腾,肖恆费劲地想把冯嘉压在身下,结果,冯嘉力气也不小,两人撕扯半天,肖恆仗着人高马大的身材压着冯嘉,双手扣住他的头,使他不能旁视,口气假装恶狠狠地:“你服不服?” “服谁?”冯嘉想笑,却给肖恆勒得笑不出来。 “我!” 冯嘉笑弯的眼睛近在咫尺,他雪白的额头在正午明亮的光线里,连皮服下青的血管都看得出来。肖恆话语依旧坚硬,心里却给什么戳破了个小洞,一股柔软的暖流缓缓流出来。 “为什么要服你?” 冯嘉从容而慵懒地问,他缥缈的眼神,润泽的嘴唇,离肖恆那么近,象只小羽毛,轻轻挠着他的心尖儿……肖恆突然从他身上跳起来,撞在上铺的床栏上,“咚”地一声响,他疼得闷哼着,捂住脑袋,却片刻不停地冲出房间,朝厕所跑去。 “你没事儿吧?”冯嘉从床上坐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儿!”走廊里,远远地传来回声。很久以后,冯嘉才知道,原来,那是第一次,自己让肖恆产生了生理反应。 几天后,冯嘉在图书馆赶了一下午的论文,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本来帮肖恆也占了座,可这傢伙肯定又打球去了,竟然没来。他在水房打了两壶开水,经过食堂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该把两人晚饭买了。肖恆是那种被家里人照顾的很好的小孩,他对打热水,买饭之类的琐事从来不关心,向来都是冯嘉一人做两人的份。回到寝室,肖恆还是不在。冯嘉刚把热水放下,传唿机响了。那是肖恆的一部中文传唿,他妈妈从日本回来,给他带了部手机,这个旧玩具就留给冯嘉用了。 “我在公寓,你过来吧。”他俩一般周末的时候,会去肖恆那个公寓住,那里有洗衣机,冯嘉会把肖恆攒了一星期的衣服帮他都洗了。他自己衣服很少,在学校找时间搓干净就成,不象肖恆,他很多衣服都只能干洗,或是要特别小心处理的。好在他那里的全自动洗衣机很高级,很省事,看着衣服在水里滚来滚去,对冯嘉来说,是特别幸福的事。 他到公寓时,肖恆正喝着啤酒,看着电视,地上放着几个“真维斯”的牛皮纸袋子。冯嘉有点奇怪,肖恆的衣服都是他妈妈从国外捎回来的,他很少自己买衣服。“你逛街去啦?”他问。 “对啊,你试试这些衣服,我帮你买的,看号码合不合适。”—“干吗给我买衣服?” “废话,谁让你自己不买?这毛衣你都穿了一冬了,我说你不用这么省吧?老大拿贫困补助的人,衣服都比你多。你怎么连过年都不添件新衣服?”—“和我这么穷酸的人走在一块儿,你是不是觉得特丢脸啊?” “喂!你别说歪理啊!”肖恆见冯嘉神色忧郁,连忙解释:“我可就是单纯为了你好。什么寒酸不寒酸,你说话也忒刻薄了吧?再说,兄弟么,用得着客气吗?你平时帮我打水打饭洗衣服,我都没说过谢谢。” 冯嘉还在犹豫,肖恆一片好心,自己不该往歪里想:“那我给你钱吧!” “这两套一共一千二,你给吧!”肖恆也不高兴了,他知道冯嘉省到非人的地步,根本不会捨得花这么多钱买衣服。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冯嘉脸色就变了:“你有钱烧的?干吗花这么多钱?” “我这个月零花钱也没剩多少了,到月底还有两个星期,我就跟你吃青菜豆腐吧!快穿上给我看看。” 冯嘉皱着眉头,明显不开心,但他没说话,去里头把衣服换了。浅灰色的毛衣,很柔软;深蓝色的牛仔裤,有点太贴身,他看着镜子里显出明显轮廓的臀部和腿,稍嫌局促不安。他走到肖恆面前,肖恆的啤酒端在半空,看了他半天,突然说:“你他妈的,真能藏宝啊!我怎不知道你腿这么长?”他盯着冯嘉笔直的两条腿,“我买的时候还怕你穿太长呢!” “以后别买这些了,我说真格的,肖恆,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冯嘉说,脸上有点苦苦的味道,“我知道你好心,可总拿你东西,我都快瞧不起自己了。”—“行,行,我以后不给你买了。不过,冯嘉,你他妈的,真是帅哥一枚啊!” 冯嘉和肖恆一起坐在沙发上,他在腿上摺叠旧毛衣,声音低沉而哀伤:“这毛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肖恆心中一凉,冯嘉对他家里的事向来绝口不谈。他侧头看着冯嘉沉静地坐在灯光里,他的肩膀今夜显得格外单薄,象迷路的小兽,周身每个细胞都流露出无家可归的孤单。“她自杀前织的,说留给我长大以后穿,她没想到我会长这么高,所以织得有点儿短。” 第四章 冯嘉的眉毛低垂着,那是肖恆从来没见识过的,浸透骨髓的哀伤:“你准备好了吗?听这个奇怪家庭的故事?” 肖恆对这样的冯嘉,又心疼又陌生,他柔声安慰道:“你不用说什么的,冯嘉,你不想说的话,什么都不用说,我以后再不追问你家里的事了。”—“我想说,肖恆,其实,我很缺钱的。可我没有申请困难补助,因为,我怕别人知道我家里的事。可是,我想告诉你,今天,就是现在,我很想告诉你。”冯嘉眨了眨眼睛,那里流溢着温润的光,却不是眼泪。 “那你就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冯嘉点点头,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我爸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他打人很兇,手边有什么就抄什么,哪里疼打哪儿,很没分寸。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是想打死我的。我妈护着我,他就连我妈一起打。他们吵架,动手,弄得邻居都围过来劝……我妈经常抱着我哭。有一次,她给我做了件新衣服,然后送我上学,她和我挥手说再见……我再没有见过她了。她那天回家就上吊了。”冯嘉反覆叠着手里那件毛衣,叠好再打开,再叠,再打开……肖恆压住他的手,试着稳定他无名的颤抖,冯嘉睁大眼睛,茫然无神,那是深不可测的悲伤。肖恆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心,疼得乱七八糟的。 第3页 冯嘉的下巴抵在肖恆的肩膀上,直楞楞地瞅着墙角里的绿色植物,他说:“我其实不怎么伤心的,都快忘了她长得什么模样。肖恆,我好多年没穿过新衣服,谢谢你。”—“你这傻瓜,怎么不早跟我说?冯嘉,我们做一辈子兄弟,我会好好对你的。” 好多好多年以来,冯嘉第一次有了依靠的感觉。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再做远走高飞的梦,他梦见自己好象长成一棵树,扎根在一片叫做“肖恆”的土地上。自从那以后,他们走得更加近乎,两人同吃同住,一起上课自习,肖恆学生会的工作也总拉着冯嘉,甚至有时冯嘉出去做家教,他都会跟着去,然后在楼下找个地方等。 大一的暑假,肖恆本来打算去云南旅游,但冯嘉有家教,不能走,于是临时改变计划,他报了个gmat的班,正好和冯嘉住在公寓里,平时一起学习,偶尔出去玩,整个夏天,过得平静而安宁。那是他们最平静美好的一段时光,虽然两人并不太理解彼此间的感情和依赖源自何处,那种率性纯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的,无忧无虑的岁月,确实是一去不復返。 冯嘉很佩服肖恆的精力,他平时不怎么太学习,但门门功课都很好。据说他高中时候考托福,就过六百分了。冯嘉有时候看他的gmat写作的短文,觉得自己就算出国呆几年,也写不到那水平。他就不明白,肖恆这种成天打球打仗打游戏的纨绔子弟,怎么学什么都那么容易呢?肖恆似乎做什么事都有快捷方式,他也不吝于传授给冯嘉,果然大二,在肖恆的帮助下,冯嘉的成绩提高了不少,还拿到了二等奖学金。奖学金不仅看学习成绩,也看课外活动,如果没有肖恆什么活动都带着他,冯嘉这种生性安静内向的人,根本拿不到活动的分数。因此,发奖学金那天,冯嘉决定请肖恆好好吃一顿。 他们那晚没打算回寝室,顶着月亮,跑到海边吃烧烤。冯嘉掏钱的时候,从书包里带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被眼尖的肖恆看到了,飞快地夺到手里,脸上不怀好意地笑:“谁给你的情书啊?”冯嘉本来都没注意:“是给我的吗?” “废话,给我的情书,还会放你包里吗?坦白从宽,谁呀?” “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少装了吧,你,”肖恆凑到他跟前,“会不会是会计系的那个戴眼镜的?每次上公开课,她都爱挑离你近的地方坐,暗送秋波。”—“秋天的菠菜啊?多少钱一斤?”冯嘉开玩笑地,又喝了口啤酒,他和肖恆今晚已经消灭六瓶了。冯嘉酒量一般,已经觉得醉醺醺。 “哎,你别跑题,喜欢你的女生不少吧?你有看上的没?哥哥今天免费教你两手。” “噢,对,你经验丰富,说说看。”肖恆是学校风光无限的校糙,女生给他的纸条据说每个月都能出一本书,夸张的是,每当有篮球赛,全场的女生至少一半是去看他的,弄得跟他的个人秀一样。可冯嘉觉得肖恆未必有实际经验,因为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和自己腻在一起,应该没有空闲钓女生。“你亲过女生吗?”肖恆问他。 冯嘉摇头,嘿嘿地笑,他确实喝多了,看人的眼神开始飘忽,不那么安分,肖恆还算清醒,但他被冯嘉迷濛的眼睛勾得,有点不能自已。“那哥哥就从接吻教你。”他说着话,一探身,嘴唇落在冯嘉的唇上,非常柔软,带着啤酒的冰凉。冯嘉动也没动,眼前是肖恆扩大的瞳仁,黝黑的,深如海洋。在那里,冯嘉看见自己不知所措,却幸福无比的脸。 他有些迟钝地觉得,肖恆的嘴唇真的好温暖哦。 如果不是那场篮球赛,也许冯嘉和肖恆会这么粘到毕业。命运里好多事都是安排好的,就等你走到那一步,时间地点人物都吻合了,才会发生,有时候,还是会吓你一跳。冯嘉和肖恆美好的时光,结束在那个阴天的篮球场。 第五章 那是大三的上学期刚开学不久,周末,天阴沉沉的,要下雨。肖恆约了几个人在经管学院的篮球场打球,因为有个学长临时参加招聘会去了,少个人,于是他让冯嘉替补。冯嘉偶尔也和他们打球,他高度够,但太瘦弱,拼抢的时候经常吃亏,所以,只有这种随便玩儿的时候,肖恆才会带上他。 对方中锋是个身高近两米,一百多公斤的大个子,电子系的,肖恆认识他。冯嘉带球的时候,他过去拦截,他整个人能把冯嘉给装进去,结果,冯嘉传不出来,于是跳投。大个子也跟着跳起来,抢到了球,冯嘉刚落地没站稳,被他转身一撞,整个人飞出去。发生在瞬间的事儿,肖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冯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冯嘉!”肖恆扑过去,见冯嘉疼得脸色发白,怕他摔断了骨头,没敢碰他的身体,擦了把他头上的冷汗,急切地问:“你哪儿疼?能动吗?”冯嘉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说:“能,能动,好象没大事儿。” 见他坐起来没大碍,大个子放了心,说了句风凉话:“就这体格儿,还来打什么篮球?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放屁!”肖恆当时就来气了,“又不是打比赛,你用得着那么认真吗?” “不认真还玩什么玩?谁让你弄个弱不禁风的豆芽菜,怕撞离篮球远点儿!” “你撞人还有理是不是?长得跟金刚一样,欺负人你光彩啊!” 大个子给肖恆说的有点抹不开,张口就说:“他妈的豆芽菜是你老婆?我撞他关你屁事!” 这一句“老婆”,让肖恆脸上立刻充血般地红起来,他“唿”地站起来,朝大个子扑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冯嘉吓得连忙爬起来,过去拉住肖恆的胳膊,使劲地扯他:“别打了,肖恆!走吧,走吧!” 肖恆正在气头上,奋力一掣肘,想甩开他,结果结结实实地顶在他胸口,冯嘉“啊”地叫出声,一时间无法唿吸,他眼前发黑,捂着胸口,站也站不住,这把肖恆吓住,终止了和大个子的打斗。见肖恆停手,他略微放心,才觉得左脚不管不顾地疼起来,那里已经肿得老高,真不知道刚刚他是怎么站起来,又过来拉架,撕扯半天的。在去医务室的路上,冯嘉伏在肖恆的背上,肖恆意外的沉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明白,肖恆是为了大个子那个“老婆”的称唿,生气,或者,害怕了。他开始有点明白,自己和肖恆的形影不离,在别人的眼里,可能产生一种奇异的解读。而他不清楚的是,旁人那种理解,是误解吗? 那之后一个多月,冯嘉都没法出早操,他连走路都成问题。可肖恆没有再背他,甚至,他连上课吃饭自习这些两人总是一同做的事,都不再找冯嘉,他独来独往,刻意地和冯嘉保持了不太近的距离,自然也没有再邀请冯嘉周末去他的公寓。 冯嘉开始的时候,还会主动问他要不要洗衣服,用不用热水那样的寻常问题,无非为了找话说罢了。结果,都被肖恆不冷不热地拒绝,顶了回来,这多少让他有点伤心。冯嘉找不到解开疙瘩的方法,也只能任由肖恆冷淡自己。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盯着上铺看,肖恆躺下来,床铺就会有个凹陷,他每一次翻身,冯嘉都会注意上铺那个变化着形状和方向的凹陷,看得入神。 不久,肖恆不再形单影只,班上都说,他和会计系的系花在谈恋爱,两人在图书馆坐在一起,吃饭也是。有天下午,楼下有个女生叫“205肖恆在不在?”,冯嘉正在窗边晒毛巾,他看见那人穿着红色的大衣,带了顶白色的毛线帽,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冯嘉认识她。那是要求向来严苛的肖恆曾经认可,说“可以试着交往”的少数女生里的一个。 肖恆冲到窗边,朝楼下挥挥手,轻快地说:“我马上来,等我一会儿。” 正在套被子的老大,问了一句:“肖恆,有约会啊?” “啊,呵,”肖恆含煳地说,“我妈妈的朋友,说要带我们出去玩。” 他换了两套衣裳,才收拾停当,兴高采烈地下楼去了。冯嘉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 渐渐地,肖恆回来睡得也少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公寓。大雪封门的周末,寝室的兄弟窝在一起打扑克,不知道谁说的,“还是肖恆好命啊,这大冷的天,有老婆帮着暖被窝。” 冯嘉走出门,踩在厚厚的雪,到学校门前赶公车去家教。实在是太冷了,他站在空旷的车站等车的时候,两只眼睛被北风吹得涩涩的,眼泪突然流下来。他也带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那是肖恆送的。 第六章 寒假转眼到了。冯嘉看着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回家过年了,肖恆要先和女朋友去黄山旅游,然后再回家。他们都说,去黄山就是藉口,他女朋友是南京的,肯定顺路去看丈母娘了。冯嘉照例留在学校,他和舍务老师打了招唿,老师告诉他,没暖气,晚上的时候多穿点儿。除了家教,他又找了份翻译的工作,内容不怎么难,但是时间赶,他经常一做就是一个通宵。 晚上真是太冷了。他抱着热水袋,缩在被窝里,还是冻得直哆嗦,他有点怀念肖恆那个温暖的公寓。他看了看空空的上铺,情不自禁地想,他现在是和那女生拉手逛黄山,还是在人家里,做乖巧的“新女婿”呢? 在滴水成冰的夜晚,冯嘉整晚整晚失眠。于是,他去翻译社,拿了更多的材料回来翻译。那里的人对他的速度都很诧异:“你的一天,是不是有三十四个小时啊?”冯嘉笑笑,轻描淡写:“我需要钱。” 从翻译社回来的路上,冯嘉在公车上睡着了,坐过了站,他在终点站下车,司机用观察外星人的表情对他说:“这站不往回发车了,你得走到下一站去坐车。” 冯嘉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迎着刀子一样的北风,走了一站的路,坐上了回学校的车。他在南方长大,从没见识过这么冷的冬天。公车经过他们那年元宵看灯的公园,高高的摩天轮,像是镶着钻的时钟,在寒冷孤寂的夜里,慢慢地旋转。 他疯一样地想念着肖恆。 就在这时,他的传唿机发来一条信息,写着:“我在黄山顶上,月亮很大,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见日出。” 他走回寝室,感觉嗓子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他尽量集中精力,专心翻译资料。心血来cháo时,跑到窗户边,朝外眺望,月亮挂在天上,静悄悄的,不知道和黄山上看到的月亮,是否一样? 第4页 早上五点多钟,他又收到肖恆的一条简讯:“我看见日出了!真他妈的太美了,冯嘉,我要带你来看。” 冯嘉紧紧攥着那部小砖头一样的传唿机,放在他的心口,觉得他此生所有的希望,勇气,和幸福,都藏在这笨重丑陋的机器里。几秒之后,他再收到一条,很短,只有四个字:“我想你了。” 冯嘉在瞬间,泪流满面。他决定给肖恆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也想你。寝室里的电话不能外拨,楼下的ic卡电话坏了好久。冯嘉披了外套,外头漆黑,零星地,又飘着细碎的雪花。他站在ic卡的电话亭里,冻得连红肿的喉咙都不觉得疼了,兴奋让他短暂地忽略了寒冷,他拨通肖恆的电话。“你怎么起这么早?”熟悉的大嗓门。 “我昨晚翻译稿子,还没来得及睡呢。”他说话,声音不可避免地沙哑。 “你嗓子怎么了?”肖恆警觉,“是不是又发炎了?你吃药没有,不对,你的破嗓子,一折腾起来,吃药根本没用。你去打针,你听到没有?冯嘉你这个猪头,天亮就去打点滴!”冯嘉没说话,贪婪地聆听着肖恆几乎算是暴躁的声音:“不对,不对……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你他妈的不会在外头用ic卡吧?你他妈的,冯嘉,你有病是不是?” 风轻易打透他单薄的外套,可冯嘉觉得心里无比温暖。失常几个月的肖恆,终于恢復了他的脾气,不再闪躲,不再冷淡,不再视他如疾病。回到寝室,冯嘉缩进被窝里,他能感觉到力气正悄悄地从他的身体里蒸发,每一根骨头都因为高烧,叫嚣着疼痛,他抖个不停。迷迷煳煳地,他想起,刚刚忘了提醒肖恆,去女孩子家里,要买礼物,不能空手的。可他又想,肖恆讨好女孩子的手段,哪是自己能比?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中间有段饿得实在受不了,他挣扎着想起来弄点吃的,他已经无法清楚地记得,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可他稍微动动,就头昏眼花,别说吃东西,连咽口唾沫,嗓子都疼得要命。他于是放弃,重新躺回去,过了一会儿,也不觉得饿了。 他抬头,看见窗口冬季典型的灰色天空,朦朦胧胧地想起肖恆,想起肖恆曾经背着他,在正月十五的深夜,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狂奔……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冯嘉脆弱到觉得只要自己一撒手,生命就会离自己远去。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刻,他看见了肖恆。他吞了一口唾沫,喉咙象针扎样地疼起来。不是做梦。 第七章 肖恆的外套上带着寒气,刺激着冯嘉脆弱的鼻黏膜。他病得晕头转向,下意识地朝床里缩了缩,不料被肖恆一把抓住:“我就知道你他妈的自己偷偷生病呢!”冯嘉脑袋不太好用,胡涂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黄山看日出吗?” “老子就想回来看日落,你管我?”肖恆说着,拿起他的羽绒服,就往冯嘉身上套:“我送你去医院。就知道你这猪脑袋,懂得自己去打针才怪!”冯嘉没力气跟他挣,只得说:“我没事,真的,肖恆,喝点热水,发发汗就好了!” “每次你都这么说,你的破土方子,根本就不治病!别耍赖,起来起来。” “我真不想去,肖恆!”冯嘉固执地坚持,“你倒点热水给我。” “你怎这么倔?”肖恆没办法,先给他到了水,看他连水杯都拿不住,不禁又来气:“你连水都喝不动,还跟我耗什么?走,去医院。”—“我没事,你给我弄点吃的吧!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才没力气的。” 肖恆脸上由白到红,由红到青,变了不知多少颜色:“冯嘉,我快给你气死了。” 肖恆买了“亚惠快餐”的稀饭和小菜,还买了退烧消炎的药,又去打了热水,灌满热水袋。冯嘉抱着热水袋,满足地喝着粥,偶尔抬头沖他笑一笑,肖恆看着,心里一阵酸疼。 “对了,你要是有时间,帮我把那几份翻译的活做完吧,明天要交的,挺赶时间。” 肖恆搬了凳子,坐在他床前,闷闷地说:“我也有病,放着旅游不去,回来伺候你这大爷。” 冯嘉笑了,脸颊红红,眼睛是星辰一样地亮。“病成这样,傻笑什么?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啊?”肖恆一边念叨,一边收拾东西:“帮你可以,回我那里,这里冻死人。”—“我不去。”冯嘉脸上依旧有剩余的微笑,语气轻飘飘的,并不强硬。 “不去也得去。”肖恆将东西塞进包,过来就把羽绒服往冯嘉身上套。 “我不去,肖恆,我肯定不过去。你别和我倔。” 肖恆这才注意到冯嘉温柔里的倔强,他愣愣地站着,一时无话可说,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空气迅速冷却,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无名的尴尬和惆怅。过了好一会儿,肖恆打破寂静,说:“我没带她去过,那是我俩的地方。”他无法错过冯嘉忧郁的眼神里,渐渐瀰漫的水气,他连忙侧过脸,把书包背在胸前,蹲在冯嘉身前,低沉而坚定地说:“上来。” 身后出奇地安静,冯嘉的气息,划过发炎的唿吸道,带着病态的沉重,肖恆似乎能够切身感受到,他每次艰难唿吸带来的沸腾和疼痛。终于,冯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围上来,他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那一刻,肖恆顿生流泪的冲动。 他背着冯嘉,走过校园长长的林荫道,天上又飘起,淡淡的雪花。 肖恆把柜子里的鸭绒被找了出来,将冯嘉紧紧裹了个严实不透气:“我给你半个小时,你发不出汗,不退烧,我就押你去医院。”—“一个小时。”—“你还讨价还价?”肖恆横眉立目,“再不听我劝,宰了你算了,省得浪费口舌!” 冯嘉缩在被子里,看着身边的肖恆飞快地翻译着稿子,灯光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他近近地坐在自己身边,彼此好似没有什么距离,这是冯嘉怀念已久的时光。渐渐地,冯嘉睡着了。他恍惚梦见肖恆的嘴唇,在他滚烫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凉凉的,很柔软。他翻了个身,似乎看见肖恆近在咫尺的脸,不是梦吗? 冯嘉醒来的时候,果然退烧了,疼痛减轻了很多,只是没有力气。翻译好的稿件整齐地摆在床头柜上,厚厚的一摞。他下了地,拉开卧室落地窗的窗帘,外头雪停了,太阳出来,一片耀眼的雪白。 肖恆买了稀饭和小笼包,他的脸被风吹得发红,短髮倔强地在头顶立正。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白色套头毛衣,配着卡其布裤子,他高大干净的形象,让冯嘉产生了点自卑心理,他大病初癒,苍白无力,显得渺小,颓废而猥琐。 “等什么呀!出来吃饭。”肖恆准备好早饭,看着站在门边的冯嘉。 “我能不能先洗个澡啊?”他徵求肖恆的意见。 “就你爱臭美,”肖恆笑他,“去吧!” 冯嘉收拾好,坐在肖恆的对面,他跟前又放了杯热好的牛奶。他喝了一口,温温的,没加糖,奶香浓郁。他满足地微笑。感觉肖恆投来的目光,他抬头,直视肖恆:“怎么了?” 冯嘉瘦了点,脸色白皙清慡,他的眼睛并不很大,但睫毛长而浓密,总是显得两眼黝黑而深远,沉思的时候,尤其动人。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冯嘉刚醒,长长睫毛遮盖了睡眼朦胧,那一刻,他有做梦的感觉。 雪后的早晨,洒满阳光的小饭厅,面对面与他坐着,肖恆感到无来由的一份好心情。 “没什么,吃饭吧!你以后每天都要喝杯牛奶,增强免疫力。” 两人吃着饭,开始的时候没怎么说话。屋里很温暖,处处都是阳光的味道。肖恆开始讲他的旅途,说认识了几个驴友,看见他们在丽江拍的照片,很漂亮。“等暑假,我俩一起去丽江吧!你肯定喜欢古城。” “好啊,我还没旅过游呢。你别嫌我老土就好。”冯嘉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你去她家里吗?” “没,”肖恆说的漫不经心,就像吃口包子以后喝口粥,“我们分手了。” 第八章 冯嘉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他呆呆地问了句:“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没意思。” 他当然不会和冯嘉说,人家情侣都在罕见的黄山日出里拥抱亲吻,而他忙着给冯嘉发简讯,打电话。多豁达的女生都会不高兴吧?何况对方也是家里的娇娇女,追她的人,怎么也有两位数,她不会太迁就肖恆的心不在焉。 “别老问我,你呢?过年还不回家?”肖恆倒了水,细心数着冯嘉的药片。 “我回去,舅妈就会不高兴,她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我不回去,是帮我舅舅一个大忙。” “她干嘛那么讨厌你?” “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把她唯一的房子留给了我,说将来我上大学,留着交学费,我舅妈一直记恨这事。而且,我表妹,舅舅的女儿,从小念书就不怎么好,她也很刻苦,可就是学不好。亲戚有时候拿她和我比较,舅妈更不待见我了。” “那你干嘛非和他们一起住?” “爸爸后来喝醉和人打架,坐了牢,外婆也去世了,舅舅是我唯一的亲戚,我没人投靠,没选择了。” 肖恆盯着冯嘉,他在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你后背的疤,是你舅妈打的吧?” 冯嘉这才愣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肖恆,好象在努力回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背后的伤。 “我们有次打完球,一起洗澡的时候,我看到的。你爸爸那么早就坐牢,不会是他打的。”—“那你当时怎么不问?” “怕你伤心呗。”—“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舅妈嘴比较刻薄,很少打我,除了那一次,她说我偷看我妹换衣服……”冯嘉说到这儿,脸红了,慢慢地说:“我没有。”—“诬赖你,她还下那么重的手?” “一直对我有气,找个机会发泄吧!她拿皮带抽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觉得疼,心里光顾着急,怕别人相信她的话。” 肖恆很久没说话,直到冯嘉起身收拾碗筷,他才突然说:“你跟我回家过年吧!” 那是冯嘉过得最温馨的一个春节。肖恆家里人非常热情,尤其他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拿冯嘉就像自己的孙子一样。他偷偷想过,肖恆也许和家里人大概说过自己的事,他们都在努力地善待自己,那也许是怜悯,冯嘉依旧觉得无比温暖。 第5页 但他也遇到了个难题。肖恆的妈妈和他说,家里人本来想让他念完本科出国深造,他本来也是很热衷的,结果这两次回家,再和他商量,他却爱搭不理的。不管怎么劝他,他就是听不进去,一拖再拖。 “你帮我们劝劝他哦,明年无论如何也该准备了。”肖恆妈妈拜託他说。 有一天,肖恆带冯嘉去他的高中,二十四中是全市最着名的重点高中,冯嘉依旧看见他们的光荣榜上,挂着肖恆当年的照片,他那时候已经很帅,在一群三好生的照片里,那么醒目。“你为什么不出国了?”冯嘉问他。 肖恆揣着手,微微侧头看着他:“你能出国吗?” 冯嘉透过他的眼睛,看不透他的心,只喏喏地说:“我们的专业,申请不到奖学金的,我没有钱。” “出国有什么好?与其去国外当二等公民,还不如在国内好好混呢!我爸妈就是虚荣。” 冯嘉没有继续劝说,他从没想过改变肖恆,他能做的只是跟从,不管他出国还是留守,不管他单身,还是处着女朋友。新学期刚开始不久,肖恆又找了新的女朋友,这次那女生比他大,是他们系的学姐。 不过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学姐的介入,而有什么变化。因为学姐已经开始找工作,非常忙碌,和肖恆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肖恆大部分的时间,依旧和冯嘉混在一起。 那时,肖恆是学生会主席,他拉来的贊助,几乎是空前绝后的。他带领的篮球队,在高校联赛里,打进了前三,简直是整个大学的英雄。他成绩也很好,gpa几乎是4,他出类拔萃,所有教授都喜欢他。 然而就因为他太出色,肖恆在寝室的人缘不象开始那么好了,大家都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私下里不怎么太和他亲近。但冯嘉依旧受着大伙的喜爱,尤其老大,把他当小弟一样关照。 这天下着大雨,冯嘉从水房打水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老大见他拎着两个水壶,不禁又提醒他:“你怎么帮他打饭打水,你欠他的哦?他成天弄得跟大忙人,净使唤你。” “啊?”冯嘉拿毛巾擦头髮,“什么跟什么啊?他哪里使唤我,他有空的时候,也帮我的。互相帮助么!” “他还能有空啊?李嘉诚都没他忙。” 冯嘉嘿嘿笑了:“老大,你怎么对他成见那么大?” “我就是觉得他这人城府太深,恐怕他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呢。” 冯嘉没和老大争执。这时候,楼下找肖恆的电话来了,老大没好气地说:“他不在!”—“那冯嘉呢?” 冯嘉跑到楼下,是师姐,她拿了把玫瑰花的伞,高挑迷人。 “我有个朋友,新开了个画廊。开业那天有个小派对,你和肖恆都去捧捧场吧!” “你和肖恆去吧!我又不认识他们。”—“他是一定要去的,”师姐笑得似乎又内容,“你也是,那人你见过一面的。” 原来,摄影採风社团的贊助,是肖恆帮忙找的,因此有什么活动,都会通知肖恆,而肖恆通常都会拉着冯嘉。有次他们办了个比赛,师姐的这个朋友就是评委之一,和当时在帮忙的冯嘉,是有一面之缘。 “来吧!给我个面子,捧捧场吧!”师姐这么说,冯嘉也不好拒绝。 冯嘉就是在那次派对上,认识了焦欣。 第九章 焦欣就是那个参加过活动的评委,他在艺术界似乎名气挺大,当天参加开业派对的人里,不乏名人。当然,冯嘉是都不认识的,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肖恆和师姐的身上。他们穿得相对隆重,跟情侣装一样,师姐的妩媚动人,和肖恆的高大英俊搭配着,郎才女貌,惹人注目。冯嘉自然是落单的,他环视着周围看不懂的艺术品,难免寂寞,这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对方比他稍微矮一点,带着眼镜,长发扎着马尾,脸上颳得很干净,发青,好似以前留着络腮鬍,刚刚刮的。 “冯嘉,你好,我叫焦欣。我们见过面,你记得吗?” 其实,若不是师姐之前提示,冯嘉是记不得他的。“您好记性,还记得我的名字。” 焦欣客气地笑着,他眼里有艺术家那股奇怪的磁场:“你比较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若有若无地聊,冯嘉透过焦欣的肩膀,注意到肖恆似乎正在人群里寻找自己。他刚要藉口离开,焦欣突然问他:“你做过模特吗?”—“没,完全没有。”—“那有兴趣吗?”—“我?不太合适吧?模特不都是身材长得像希腊罗马人那种?我瘦不垃叽,一点料都没有。”—“那不见的,外表都是虚妄的,你身上有股气质,能激发艺术家的灵感。” 冯嘉被这句话弄得脸红,心想,艺术家果然不是盖的,只好说:“我还是不要刺激艺术家了吧!”肖恆的目光已经准确地锁定了他,冯嘉准备撤退,说:“我朋友找我了。” “他和你聊得不错啊。”肖恆有点不知味地说,“他很有名,你看刚刚那幅画,已经被买了,十二万,有钱人真是吃饱撑的。”—“那么贵?”冯嘉因为这个价钱瞠目结舌,他刚刚还在想,这些画怎么不标价呢,幸亏没问出口,不然焦欣估计又要用艺术家的口吻说:“艺术是无价的”之类的了。“对啊,你想多认识些名人可以,别乱说话啊!还有,别到处乱钻,我都找不到你了。”—“我什么时候乱钻了?”冯嘉说着,见师姐朝他们走过来,他连忙避了。 肖恆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他没和冯嘉说,刚刚姚丹透露给他的话。姚丹说,焦欣拜託她邀请冯嘉来的。不管焦欣出于什么目的,这种热情,让肖恆感到不安,他看不惯焦欣对冯嘉表现出的,过分的殷勤。 星期五证券投资课刚结束,冯家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肖恆要不要去食堂吃饭。 “我约了姚丹,”肖恆说,“晚上去我那里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哦,我去图书馆写完论文就过去。晚上能回来?”他和学姐出去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了。 “能,我吃过饭就过去。” 肖恆和姚丹吃过饭,时间还早,估计冯嘉肯定还在图书馆,于是过去找他,刚走到西门外,正碰上冯嘉和人聊天,有说有笑的,肖恆仔细一看,那人竟是焦欣!冯嘉什么时候和这傢伙混得这么熟的?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冯嘉竟上了焦欣的车,在傍晚渐渐拥挤的人流中,远去了。肖恆竟产生一股说不清的怒气,他掉头回到自己的公寓,闷闷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频道换个不停,心里更加烦躁,他到冰箱里,拎了啤酒出来,边看体育台的新闻,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消灭到第四瓶啤酒的时候,冯嘉回来了,进门见他在,有些惊奇:“咦,你今天回来得早哦!” “对啊,打破你计划了吧?”—“嗯?什么计划?”冯嘉去厨房拿水喝,没注意肖恆古怪的神色。 “你下午干嘛去了?”—“图书馆写论文啊!”—“然后呢?”肖恆就想看冯嘉是不是故意瞒着他。 “干吗呀!”冯嘉笑着,“你私家侦探查行踪啊?”—“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后来和朋友出去了呀!”他这才发现肖恆黑着脸,眼中稍见醉意:“你一个人喝这么多久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和焦欣成朋友了?”—“呀,你还真是侦探啊!呵呵,他邀我去他的工作室看看,他说我对模特有误解,要我见识一下真的模特是什么样的。”冯嘉拿着玻璃杯,靠着厨房的门喝水,“我以为艺术模特都是那种脱得光光的,原来不是呢!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老头,小孩子什么的。”—“哦,那你要给他当模特了?”肖恆狠狠地盯着冯嘉,如果冯嘉是块木头,估计这会就要着火了。“你今天怎么了呀?他是问过我,可我没答应呢,你觉得呢?我该不该去啊?”—“哼,”肖恆这时候心里简直不知道什么滋味,不禁刻薄起来:“那看他出多少钱呗!钱要是多,要你脱光趴到床上去,你也会干吧?” 这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肖恆后悔,他回头一看,冯嘉的脸煞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肖恆会说这种话。接着,把手里水杯往桌子上一摔,拎起书包就往外走。肖恆冲过去一把拉住他。“你去哪儿?”—“去哪儿也不在你这里呆着!”冯嘉一甩手,就去开门,要离开。肖恆一反手,拍上门,堵在门口:“不准走!”—“好狗不挡路,你他妈的让开!” 肖恆的唿吸里,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好让你去见焦欣?冯嘉,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再去见他!” “我爱见谁见谁,不用你管!”—“我他妈偏管定了!”肖恆朝前一扑,将冯嘉团团搂住,就往卧室里拖。 冯嘉和他较着劲,无奈拗不过肖恆的蛮力,他们在卧室的床上打起来。肖恆刚刚说的那些话,深深刺伤了冯嘉的自尊心,这两年堆积在心里的愤怒和委屈,一股脑地汹涌而来。那是他们第一次动手,嘴巴和拳头,都不闲着。 “喝点猫尿,就不知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要是不管你,你他妈的,早为钱去卖了!” “肖恆,你说话不用凭良心吗?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要脸?”冯嘉越说越难过,连架都打不下去,被肖恆按住,连挨了好几拳,他蜷缩着,也不知道是哪里,疼得厉害,眼泪刷地就流下来。肖恆见他哭了,停了手,推了他一下,问:“喂,你没事吧?” 冯嘉眼泪奔流而下,他恨肖恆,恨到不知如何如解脱,心里的话,一股脑地涌出来:“你他妈的,到处交女朋友,和女人上床,我说过什么?我不过见了个朋友,你这么难听的话就出来。凭什么你花天酒地,我就的忍气吞声?轮到我,你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冯嘉忍着身体上的酸痛,从床上爬起来:“肖恆,我告诉你,我是穷,可我也没有为了安乐窝,就自作下贱的!我再不来了,就当没交过你这个朋友!妈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 冯嘉忿忿地往外走,肖恆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紧紧地,却没动,在他耳边沉重地唿吸。 “你有完没完?”冯嘉说着,回身就推他,却被肖恆捕了正面,他勐然低头,出其不意地亲下来,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冯嘉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他睁大眼睛,看着肖恆的面容,那双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欲望。 第6页 “肖恆,你,你别耍我!”冯嘉的挣扎虚弱而无力,任凭肖恆在他口舌之间攻城略地,肆意驰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肖恆胡乱地说着,“我和姚丹做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妈的,怎么都是你?” 尾声 第二天,冯嘉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他摸了一把,冰凉的被窝,看来肖恆已经起床很久了。他试着起身,无奈疼得厉害,他老实地趴在床上,阳台的窗帘随风而动,有淡淡的烟味传进来。肖恆在那里抽菸。昨晚一幕幕,都在眼前,冯嘉的脸红得发烫。他没叫肖恆,静静地等待。过了一会儿,阳台的拉门声,肖恆站在床前,看着他,脸上神态很不自然。 “醒啦?”,“嗯。”,“你还好吧?”冯嘉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红着脸应了声,两人之间,异常尴尬。肖恆始终没坐下来,甚至连床单都没碰,好似要划清界线般,侷促地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你,别误会。” 三九天泼冷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冯嘉本来还面红耳赤,这会红不下去,又白不起来,在衣冠楚楚,穿戴整齐的肖恆面前,他如此赤身裸体,带着羞耻的伤……冯嘉从没如此尴尬过。他忍痛爬起身,穿上衣服,拿起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一句话都没说。他觉得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肖恆后悔了。 他们依旧上下铺住着,说着客气的话,却各吃各的饭,各打各的热水,开始了各自的生活,不再有交集。只是,无数个夜晚,冯嘉看着上铺那深陷的形状,彻夜难眠。到了周末,肖恆依旧回他自己的公寓,冯嘉睡觉时,梦见他的身体。 肖恆和师姐分手了,又找了三年级的小师妹,小鸟依人,对他百依百顺。肖恆依旧是女生寝室夜聊的话题,都说他这一年好似变了,偶尔眼神里透露出的忧郁,那么迷人。 大四以后,冯嘉大部分时间和老大混在一起,老大要考研,问他要不要一起考。冯嘉不打算考,他已经没有钱交学费了,他需要一份工作,然后,离开这片时光。他想,伤心这回事,总会自己慢慢癒合。他第一份工作,迅速地得到了对方的offer,可他又犹豫,那意味着他要搬去深圳,远远地,离开肖恆,也许永远再不会重逢。 “让我考虑考虑。”当他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几乎完美的第一份工作。 “豆芽儿,你要考虑什么?研究生你不念,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又给你毁了!你怎这么不懂事?你呀,就等着后悔去吧!” 他的“愚蠢”很快在寝室传来了,老大带头批评,他大概觉得冯嘉这小孩儿太不知好歹。冯嘉吃着饭盒里的青菜豆腐,他没说话,头低低地。肖恆正回来收拾衣服,他最近几乎不怎么回寝室住了。寝室的兄弟都说,他肯定和小师妹同居了,因为他们听女生说,小师妹也经常夜不归宿的。冯嘉固执地觉得肖恆不会,他说过,那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肖恆听见老大骂冯嘉的话,并没说话,他很快收拾完,和他们不咸不淡地说了再见,便下楼了。 “你还歹也和肖恆做过两年好朋友,人家的本事,你一点都没学会,”老大见肖恆走了,才和他说,“听说他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下个月就去签证了,他家里超有钱,签证根本没问题。人都是等机会,哪有让机会等你的?豆芽儿,你呀,太孩子气。”冯嘉去水房洗饭盒,忍不住朝楼下看,肖恆的身影,穿梭在忙着发芽的树木之间,那么挺拔,和孤单。他曾经放弃过出国念书的打算,如今,终于还是决定远走他乡了。肖恆想起那个在肖恆家度过的春节,想起肖恆若有深意地问他:“你能出国吗?”冯嘉有点失神地回到宿舍,收拾了几本书,他们现在课业已经很轻松,他的毕业论文也写得差不多,打算再去图书馆查核些资料。他斜背着书包,沿着刚刚肖恆经过的林荫路,一步步,不急不徐地走下去。 图书馆前,竟遇到肖恆站在那里抽菸。他似乎还没有看见自己,冯嘉隔着不远的距离,偷偷看着他。肖恆穿着浅色的牛仔裤,海军蓝的薄毛衣,袖口露着雪白的衬衣,他侧身轻轻靠着灯柱,身后是一片开得厚雪样的丁香花。他用手熄灭了菸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筒,转身时,看见站在几步之外的冯嘉,他似乎楞了一下,没说话。冯嘉又不好这么走过去,只好说:“你也来自习?”,“不,我等她呢。”,“哦,”冯嘉立刻没了话题,“那我去了,晚了没座位。”,“行,再见。”,“再见。” 冯嘉揣着双手,进了图书馆的大门,他能感觉到肖恆追随他的目光,可他不敢回头。他找了靠窗的座位,依旧可以看见肖恆站在原地,他又点了根烟,他的菸瘾真是越来越大。四月微风醉人,冯嘉甚至有点庆幸,可以这么长久地注视他。真是奇怪,从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就能感受到肖恆的注视,而肖恆对自己的偷看,似乎并不怎么敏感。他根本就看不进去书,胡乱翻了几页,再朝下看,还在原处抽菸。这半天抽了多少?这人疯了啊?冯嘉开始猜想,也许他和小师妹吵架,正闹心……他们为什么吵架呢?小师妹对他那么好,他们走在一起,不论外貌,身高,家世……都那么般配。冯嘉憎恨“般配”这个词。 肖恆在这时候消失了,冯嘉若有所失,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一定是等到人,两人一起离开了。繁花似锦的林荫路,成双结对的,都是年轻的情侣,他们也在其中吧!趴在桌子上,冯嘉有点昏昏欲睡。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竟是肖恆。他对自己说:“跟我出来一下呗,有事和你说。”冯嘉有点发蒙。 当他发现自己和肖恆走在那间公寓的路上,冯嘉连忙说:“我不过去了,你有事在这里说吧!” 肖恆看着他,脸上没笑容:“我有东西给你。”—“你刚才怎么不拿到寝室呢?” “太沉,拎不动。”肖恆双手也揣在外套兜里,突然问他:“你怎么没接受那份工作?” 冯嘉一时没有准备,只得胡乱说:“南方太热了,我想留在北方。”—“是么?”肖恆的反问,带着一种洞悉的不屑。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谎言,他是在南方长大的,怎么会不喜欢湿热的天气?倒是北方风雪交加的严冬,让他吃不消。冯嘉闭口不言,他想,在肖恆面前,他无法扯谎,可他也不准备告诉他真话。 肖恆的公寓有些乱,他本来就不怎么做家务的人,看来小师妹也没替他收拾。冯嘉等在客厅,不肯再朝前走一步,那间主卧里,有张他不想面对的床。肖恆进了书房,很快拎出一堆书,接着又回去,再拿了一堆。“你这是干什么?” “这堆是考托福的书,我没用过,都是新买给你的;这些是gmat的书,我看过,有几本挺有用,我做了记号,你没事多看看。”肖恆直视着冯嘉,心里把守森严的门,给那双忧郁的眼腐蚀得再难闭合,他轻轻皱着眉,似有苦痛,说:“我等你一年,冯嘉,我们一起出国!”冯嘉彻底蒙了,他呆呆看着肖恆,胸口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肖恆略显激动地继续:“我们在国内不会有结果的!我没法面对我的家人,跟他们说,我爱上个男人!我们走,一起走,走得远远的。” “肖恆……肖恆,你说的是什么呀?”—“老子他妈爱上你了!你高兴了吧?爱上你,妈的,没一天不想着你,抱女人的时候都疯狂地想你的身体!冯嘉,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在外国没人认识,没人在乎我们是不是同性恋!” 冯嘉不太敢相信,这是不是个玩笑啊?“你不是,已经拿到offer了吗?” “不要呗,明年和你一起申请。你英语不错,托福做些练习就没问题,gmat我帮你。美国签不过,你就先签英国,然后过去再重新申请。英国签证很容易,有存款就行。钱我帮你弄,你不用担心……” 冯嘉听着肖恆不断地说着他的计划,更加不可思议:“你这是酝酿多久了?” 肖恆目光温柔下来:“我早就在想,可我不敢和你说,我没勇气,冯嘉,我不想做同性恋,可我爱你,爱得骨头都跟着疼。你这个笨蛋,那么好的工作也不要,你当我傻,看不透你的心思?” 眼泪猝不及防地淌下来,冯嘉哽咽地,最后确认了一句:“肖恆,你不会再后悔吗?” 肖恆揩去冯嘉脸上的眼泪:“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他们的嘴唇纠缠在一起,窗外渐渐亮起,万家灯火。 那一晚,冯嘉和肖恆紧紧抱着,终于睡了个悠长踏实的好觉。他梦见湛蓝湛蓝的天空,他和肖恆站在世界之巅,张开双臂踮起脚,轻轻地飞起来,身后是肖恆结实的臂膀,他们飞过片片苍翠,向无尽的蔚蓝深处,远走高飞…… 【第一部·完】 第二部·在水一方 庞大的波音747降落在奥黑尔国际机场的时候,正是夏日灿烂无比的黄昏。太阳离地平线还远,空气明亮而清透。十三个小时的飞行中,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冯嘉,在这个瞬间,突然有些模煳: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双脚即将踏上美国的土地,而肖恆正在海关的另一边,等候着自己。移民官是个半秃的老头儿,翻看着他的护照和入境登记,然后拿起沉重的金属章,『咔嚓』一声印在他的签证上。 “wee to america.”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笑容,显得不太由衷。 冯嘉却笑了,他浓密的睫毛眯在一起,眼睛像两只弯弯的小月亮。“thank you!”他轻柔而愉快地说道。 美国,我来了,冯嘉心里的喜悦,如同膨胀的氢气球,随风飞的越来越高,肖恆,我来了! 第一章 一走出国际到达的大厅,冯嘉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肖恆。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浅色的牛仔裤,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即使站在高大的美国人面前,英俊的肖恆依然耀眼而醒目。冯嘉沖他挥了挥手,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尽量接近这冯嘉走来的方向,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从冯嘉的身影上挪开。 他们的内心激盪着,唿吸都不匀称了,目光炽热得能把彼此烤熟,可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们吃了轻轻地拥抱,肢体上的动作,害羞而胆怯,并没有呈现任何突兀的亲昵。 第7页 “就这么两件行李呀?”看惯了留学生搬家一样,恨不得锅碗瓢盆都拎来的大包小裹,冯嘉轻飘飘的两件行李,让肖恆有些吃惊。 “就这些一多半还是阿姨让我给你捎的呢!”冯嘉跟着他走,坚持要自己拎那件比较大的,“我自己没什么东西可带!” “也是,这边又不是非洲,以后却什么,再出去买就好了。”肖恆的眼光一遍遍扫过冯嘉的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冯嘉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肖恆想他想得心急火燎,此刻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我们怎么走?离这里多远?”冯嘉抬头,碰上肖恆火辣辣地注视,脸更红了,“看什么呀?” “我开车来的,大概四十分钟吧!这点儿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肖恆低下头,非得从冯嘉手里抢了那件大的行李,“这么长时间没见面,看看都不行啊?” 冯嘉吃吃地笑:“醒,有什么不行的?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停车场大得一眼望不到边,一排排黑压压的都是车,到不见什么人,肖恆车子停得很远,是辆崭新的的红色saturn vue。冯嘉记得肖恆提过,是他妈妈到美国来看他的时候,给他买的,算是生日礼物。车里干净得一尘不染,依旧带着新车的味道。 “好漂亮的车!”冯嘉不禁赞嘆,“阿姨真有眼光。” “没你漂亮,”肖恆手里握着车钥匙,没有发动,却突然侧过身子抱住了他,“妈的,死冯嘉,我快想死你了!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快想死你了。” 肖恆箍得很紧很用力,冯嘉几乎喘不过气,可他心里格外幸福,像是打了很久很久的花骨朵,终于得以盛开一样。“我也想你,肖恆,”他说,“我每天都在想你。”他们就这样几乎亲密无间地拥抱着彼此,初夏的风,吹来一股牵扯不尽的温柔。 “我代表美国人民欢迎你!”肖恆克制着,在冯嘉脸颊上印了个响亮地吻,他的祝福热烈而恳切,比那个秃顶的移民官真诚多了,“走!带你看看你的新家。” 肖恆帮冯嘉租的房子,在他学校附近,时间loft式样的公寓,天棚高得吓人,对面的整片都是从地板到屋顶的大窗户他站在门口,看着装修得像模像样的客厅,开放式的厨房里,所有的电器都崭新而昂贵,这跟他想像中的留学生生活有些出入。 “这一个月得多少钱啊?”冯嘉的奖学金不多,他每个月的房租预算只有四百美金,“不是说随便找一间就行吗?” “又不是你一个人住,有人帮你分租,你怕什么?”肖恆帮他把皮箱放在一边,又领他看了两个卧室,洗手间和洗衣房。 “谁呀?你认识的啊?人好不好?”冯嘉终于坐在咖啡色的真皮沙发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六十英寸的液晶电视,简直惊呆了,“这么大的电视啊!有中文台吗?” “还没装,你要是想看,我帮你问问。”肖恆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一瓶给冯嘉,顺势坐在他身边,“累不累?” “还行,”冯嘉继续打量着,“精神还在高度兴奋状态。” “估计过一会你就得蔫了,”肖恆知道冯嘉坐着的时候不睡觉,肯定一直没睡觉,“不过最好别睡得太早,否则时差转不过来。” “好,我坚持到十一点,”冯嘉放下手里的水,“你还没说我是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非常出色,品学兼优,球打得也好,人长得还帅,他完美的一个人,没治了。” 冯嘉笑了:“你说你自个儿吧?怎那么不要脸啊?” “实事求是啊!”肖恆的脸停留在离冯嘉三五寸的地方,“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没有,”冯嘉憋笑着摇摇头,“你说的一点儿没错……” 肖恆勐然吻住了他,他倔犟的嘴唇还带着矿泉水的冰凉,因为吻得过于急切,牙齿碰在一起,疼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他整个人压在冯嘉身上,扣得他无法动弹,从嘴唇移到耳边,在敏感的耳垂处,牙齿轻轻的咬噬。粗重的唿吸,冲进冯嘉的耳膜,他的慾火立刻被勾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回应着肖恆。他们像是饿极的野兽,在彼此身体上撕咬,好像慢一步,就会饿死。衣服很快就扒光了,只是裤子卡得很,拽了好半天。 冯嘉的头脑吹进一丝清醒,他呻吟着,拒绝了肖恆的探索进来的手:“先让我洗个澡,肖恆。” 第二章 卫生间充满了水气,气温有些高,冯嘉是不是地感觉喘不过气。肖恆的吻霸道而温柔,几乎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榨了个干净。宽厚的手掌在他身体上暴走,像是想把两个人都揉搓在一起,手掌跟两只火炬一样,所过之处,慾火在水流中也能熊熊燃起。快又一年没见过面,他们疯狂的想念着对方的身体,这一刻都已经迫不及待。 “可以吗?”肖恆在冯嘉耳边暧昧地询问,他的声音颤抖着,唿吸里压抑着已经无法忍耐的欲望。 “恩,”冯嘉转过身,轻轻地答应,“你来吧!” 毛巾让了一地,床单也湿了,不知是身上没擦干的水还是欢愉时冒的汗。肖恆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的时候,冯嘉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肖恆进卫生间那了新的大毛巾出来,将他从头到脚地擦干,边跟他说:“等下起来,换上干床单再睡哦。” “恩。”他只是哼了哼,没有动弹的意思。肖恆扒拉他:“不准睡!等到十一点再睡!” “现在几点?” “还没到十点。” “恩,我不行了,”冯嘉任凭肖恆怎么摆弄他,眼睛勉强睁着,人却像是睡着了。 “你弟弟也困了诶,”肖恆玩弄着冯嘉的下体,那里软趴趴的,完全没反应。 “他休克了,”冯嘉一弓身,躲过肖恆的魔爪,“你饶了我吧!真是困死了。” 肖恆嘆了口气,伸直身子,胳膊一拎,将冯嘉的脑袋揽进自己怀里:“小样儿,还说坚持到十一点呢!” 冯嘉的脸蹭了蹭,倚靠上肖恆的胸口,几乎立刻就进入梦乡,这一小块儿透露着咚咚心跳的皮肤,石头日思夜想的地方。靠在那里,便觉得无比心安。“我真怕你不肯来,”肖恆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和飘渺,“谢谢你,冯嘉,谢谢你没扔下我。” 冯嘉很想跟他说,只有你扔下我,我怎么会扔下你呢?可是他的神智,已经不由控制地,沉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深海。 我爱你哦,肖恆。那是发自他心底的声音。 早上五点多,冯嘉醒了,外面天亮起来,浅色的窗帘被晨风轻轻地拂动。身边的肖恆还睡得熟,轻柔而有节奏的低鼾,像是回到两人刚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他趁机观察着肖恆,这人睡觉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自信如他,只有在梦里,才会泄露烦恼的模样。冯嘉凑近,嘴唇里他的额头只有几指,他想偷偷地吻一下,不带欲望,特单纯,特干净,特无邪地,吻他一下。睡梦里的肖恆突然弹起来,跟上了发条的自动玩偶一样,猝不及防地扑过来,把冯嘉吓得心脏顿时就停了,跟打个嗝似的难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给肖恆牢牢地压住了。 “你干嘛啊!都快给你下出心脏病了!”冯嘉说着,照着他肩膀,给了一巴掌。 “哎呀!”肖恆脸上坏笑着说,“你还恶人先告状!谁让你偷偷亲我的?干偷吃老子的豆腐,活腻歪了,是不是?” “谁偷吃你豆腐了?”冯嘉趁他没留意,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捏了一把肖恆的屁股,“老子明着吃!” “一年不见你,你还成精力!小样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肖恆发了狠,一边镇压着冯嘉挣扎的身体,一边伸手去抠他屁股,昨晚两人都裸着睡的,这会儿身上光熘熘的什么都没穿,冯嘉歪着拧着躲闪不及,急得大叫:“别闹。痒死了,听见没有,餵……”他没说完的话,淹没在一串咯咯的笑声里。他越是怕痒,肖恆越想整他,冯嘉是连踢带踹,不肯就范,两个人势均力敌,赤裸的身体在凌乱不堪的床上扭打,谁也不想认输,中途冯嘉好不容易挣开,想要跑,却给肖恆扯着腿拽回来,继续抠持他。 “有完没完,你?”冯嘉给他挠得笑到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傻了。 “没完!”肖恆乐此不疲,“好不容易给老子逮到你,非得玩个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肖恆才会执着得,像个孩子。 终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最终摞着趴在一起,肖恆依旧压着他,双手固定住冯嘉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还没看够?”冯嘉喘着气,脸上因为刚才的嬉闹,红扑扑地,让人滋生想咬他一口的冲动。 “看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够,”肖恆诚实地说,“你想过吗?冯嘉,如果签证官没给你签证,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我真是不知道,”冯嘉认真地想了想,笑了出来,“回去跳海得了。” 肖恆“啪”地打了他一下:“看你那点出息!”说着,玩弄着冯嘉软软的黑头髮,“我想过,这次你要是签不过,我就回去,不念了。” 又是一声“啪”响,冯嘉打了回去:“看你那点出息!就剩一年,不念不是太可惜了?” “我不想再跟你分开,”肖恆脸上的笑容隐没了,他说得这么认真,眼睛清澈得像是雨后的天空,“我想跟你在一起,这次我们要好好地在一起,不吵架,不打仗,我再也不骂你了,冯嘉。” 这正是冯嘉要说的话,突然被肖恆这么抢白,毫无准备地,他的眼泪,好似溪水跳出山谷,蜿蜒而下。 在肖恆出国前,他们两个的感情曾摔入不可挽救的低谷。跟肖恆的一路顺风比较起来,冯嘉的出国之路,几乎是布满荆棘。先是gmat考得不好,分数取消了,又重新考依旧不够高,申请到的学校也一般,并没有什么奖学金,被签证官拒了两次。那时候他们几乎天天争吵,开始为了学习,为了分数,为了申请学校……总算是能找到理由,可是到后来,经常吵得天翻地覆,冷静下来,却忘了为的什么争吵。 肖恆出国的时候,他俩都觉得,这段感情算是完了。有两个月,肖恆没有电话,没有邮件,几乎失去联繫。冯嘉下班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公寓,那种孤单和绝望,咬噬着他的心,千疮百孔,眼瞅着就要被吃光了,肖恆来了电话。他好像喝醉了,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哽咽,躲闪着,迴避着,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第8页 “我一定去找你,肖恆!”一直在倾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冯嘉勇敢地点破,“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电话另一端,突然,传来嚎啕的哭声。那是唯一的一次,冯嘉听见肖恆那样不顾一切地恸哭。 “那签证官是不是看上你了?”肖恆扒拉着冯嘉的小耳垂,开玩笑地说,“要不怎么被拒签那么多次,这回却过了?” “出卖色相要是有用,我早就卖了!”冯嘉说着推了推他:“你让一让呗,压得我都喘不过气了,你怎么老爱压着我?” 肖恆确实有这习惯,以往一起住的时候,要是他回来,冯嘉躺在床上,他就会玩飞扑,开始冯嘉特别怕他这一招,有时候压正了,这是喘不过气,可疼了。但是人都是贱,习惯了还挺喜欢,他想着肖恆只和他玩这一招,就觉得亲密无间。 “就爱压你,”肖恆蛮横地说,“省得你给人叼走了。” “谁稀罕我啊?” “哼,少装蒜,从艺术家到暴发户,一看到你都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你又发什么神经呀?”冯嘉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论,“起床了,我饿了。” 肖恆没有坚持,起了神,两人在卫生间一起洗漱,从前生活的时光,又兜转回来,两人各自在心里,偷偷地甜蜜。 冯嘉同性缘很好,就像肖恆说的,总是有人想追求他。两人曾经因为焦欣大打出手,冯嘉后来的老闆,在工作外的过分关怀,也让他俩炒得不可开交。肖恆特别能吃醋,这跟他平时自信到几乎自负的性格。有点不太搭调。 在厨房里喝着咖啡,他们公寓的窗外,就是高楼林立的金融区,冯嘉神清气慡,白嫩得像个刚发出来的小豆芽,肖恆看得心花怒放。 “说真的,这里租金多少啊?家具都很新cháo,还给配那么大的电视,房东太慷慨了吧?” “这里是资本家的天下,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家具和电器都是我自己的。” “啊?你买这些以后搬家还得挪,多费劲?” “我妈妈要来买房子,她嫌弃这里租的房子条件差,秋天就能过户,就不用怎么搬了。”肖恆轻描淡写,连忙转移话题:“我带你出去兜风,然后去唐人街吃午饭。” “好啊!”冯嘉没有多问,他知道,肖恆不怎么太爱提这些事,好像这么倚靠家里,会觉得很难为情。肖恆家里对他向来溺爱,是一点苦都捨不得他吃。他们对冯嘉也很好,他临到这里以前,阿姨还特意给他打了电话,嘱咐他小心,并且跟他说,缺什么一定别不好意思开口。 『你和肖恆是出国念书的,不是吃苦的,阿姨不会让你俩受委屈。』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他,爱护他,冯嘉几乎忘记了这种被疼爱的感觉,他把肖恆的妈妈,当成自己的妈妈一样地,尊敬和爱戴着。 第三章 学校里中国学生不少,冯嘉目睹了刚来的新生手忙脚乱地找房子,买家具,註册……,更加觉得自己多么幸运。肖恆将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从註册的步骤,开通银行帐号,办理手机卡,到学校附近的地图,通的公车路线……很多琐碎的事情,都替冯嘉列得清清楚楚,用它自己的话说,是『部长级出国的待遇』,专车接送,没事就带他出去兜风,帮他熟悉附近的地形。而肖恆的学校却很远,不过,名气大,校园附近文化气息很浓厚。 冯嘉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租在这里?环境感觉比我们学校附近好啊!” “太远了,你上学多费事?” “那你也不方便啊!” “总得有个人两头跑吧?要想都方便,那得分开住,”肖恆突然站住,皱着眉,质问他:“你不是想跟我分开住吧?” “不想!”冯嘉连忙利索地回答。 离开学还有几天,在网上查银行帐户的时候,冯嘉发现多了两万美金。他觉得很奇怪,美国应该不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吧?他打电话给去导师家吃饭的肖恆。肖恆似乎早就知道,含煳地应“回家再说”。冯嘉看了会儿电视,想把两人的衣服洗了,小心的读着衣服上的标籤,分辨能不能水洗和高温烘干。肖恆的衣服都很贵,虽然洗坏了他也不介意,冯嘉却心疼,衣服上花那么多钱干什么?有时候跟他在沙发上腻歪一会儿,都怕把他的衣服弄皱。 突然被爆竹的感觉,吓得他眉毛一扬,脸上表情停顿了瞬间,耳边随即传来肖恆的低笑:“我最爱看你吓一跳的样儿,跟小猴似的。” “你才猴儿呢!”冯嘉甩了两下,没甩开,对手刚吃饱,力气很大:“你走路都不带动静?” “怎么没动静?是你自己太投入。” “我不是没准备么?你怎么会来这么早?” “没吃多少,怕你自己吃又胡乱将就,留了肚子根基一起吃。” “哦,”冯嘉因为肖恆的体贴脸红了一下,突然想起正事:“我帐户里怎么多了两万?” 肖恆脱了衣服,似乎想要冲澡:“我妈给你的,让我跟你说,我忘了。” “为……为什么呀?”冯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喜欢你呗!我奶也爱你爱得受不了,怕你出来省吃俭用,克劳自己。那她们还不得心疼死啊!”肖恆见冯嘉脸色凝重下来,便知道这人该死的自尊心又来捣乱了,只好放弃沖凉的打算,靠着衣柜,对他说,“你身体不好,她们怕你再省出毛病。我妈说了,这些对她来说是小钱,能给她买个放心,值了。『别攒着,都花了,给自己买点爱吃爱用的』,这是我奶奶的原话,不信你打电话去问。” 冯嘉耷拉着肩膀,微垂着头,一声不支地站着,肖恆一把揽住他:“我家里人是着喜欢你,他们就想好好照顾你又怕你自卑,所以不敢跟你说。”见他还是不说话,哭笑不得地:“我说你真是大爷!谁让你长得人见人爱的,弄得家里的女人都怕我欺负你,我都要吃醋了!” 冯嘉肩膀撞了他一下,嘴里“啧”了声,眉头还皱着,脸上却柔和了,有些绷不住。 “行了,洗澡洗澡,一块儿洗啊?”肖恆不怀好意地建议。 后来的每年秋天,开学前,冯嘉的银行里都会有两万生活费,可是肖恆妈妈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好似那钱不是他给的,只劝他别委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冯嘉不是喜欢什么就像拥有的人,甚至,他早已习惯,喜欢的东西,是跟拥有无关的事情。 有时候跟肖恆逛街,肖恆会随手那件衣服,问他:“怎么样?” “很好看!” “喜欢吗?” “喜欢!” 肖恆就会做刷卡的动作,冯嘉立刻阻止他:“为什么要买?” “不是喜欢吗?” “喜欢也不一定要买啊!”冯嘉把衣服放回去,“两码事么!” 衣服如是,感情如是。 他们秋天开学不久,肖恆家里给他买的房子就收拾好了,但是他俩一直也没搬。现在住的地方离冯嘉的学校很近,不幸也就十五分钟,可肖恆还是坚持开车送他,然后再自己上学。 “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冯嘉打趣地问他,“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儿了,心虚啊?” 肖恆伸手就是一巴掌。 有时周围没人,下车前,肖恆会探身亲他一下,短小的剎那,却能给他整个上午的好心情。 九月里一个星期三,冯嘉往图书馆赶,要赶去列印一份笔记,迎面走来王敬,他跟冯嘉同校,学工程的,还是学校华人学者学生联合会的主席,挺有名的,肖恆介绍他俩认识,想他在学校里照顾冯嘉。王敬是个万事通,人际关系很广泛,性格外向,特热心……热心到,有点八卦。 “冯嘉,上回你想听却没听成的那个讲座,今晚六点加了一场,要不要去?” “今晚不行啊,我跟肖恆要搬家。” “搬那里?怎么不周末搬啊?” “换了个地方,”冯嘉故意搪塞了一下,他知道肖恆不怎么想别人知道他买房子的事。“今晚得先送些东西过去。” “哦,他那个房子不是租到年底吗?要出租吗?我帮你们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谁要分租啊?” “行啊,先谢谢你了。”冯嘉心里核计,你个『包打听』,咋啥都知道啊? 他们边说边在图书馆一楼的大厅,冯嘉借用公用电脑打了份重要的笔记。王敬特爱说话,跟他聊着天儿,他好像对肖恆格外好奇。 “你跟肖恆关系恨铁啊!你没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帮你跑动跑西的。” “大学同学,我们同寝,跟他上下铺。” “他以前是不是特牛啊?” “怎么牛了?”冯嘉数着笔记的页码,没怎么上心。 “他现在在他们系很有名!什么都强。他家里好像很有钱,是不是?”王敬没有等他回答,突然暧昧地笑着问,“据说那个谁倒追他,成了没有啊?” 冯嘉抬头看他,假装听不懂:“哪个谁啊?” “联邦投资的主席的千金啊,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听说追了他半年多了。” 肖恆将最后一个打包的纸箱子放在地板上,终于能歇一口气。家具还没送来,偌大的客厅空得很,说句话都有回音。冯嘉还蹲在厨房里,把刚刚搬来的炊具往橱柜里放。肖恆走过去,靠墙站着喝水,冯嘉背对着他,蹲在那儿,牛仔裤腰被姿势拽得很低,露出白白的一截儿。他忍不住走过去摸了一把,冯嘉吓了一跳,接着敏捷地打开他的手,嘴里“啧”了声:“你干嘛!” “摸你呗!”肖恆老实了,不再骚扰,挨冯嘉坐在地板上,“周末再弄吧!着什么急?” “都赶一天干,多累啊,一点点来呗。” “饿了,走,吃饭去。这附近好餐馆很多,带你吃希腊菜。” “订个披萨不就得了?” “不准将就,走,走。” 吃饭的时候,冯嘉和肖恆商量,既然租的房子到年底,就在分租出去好了,不然放着也是浪费。肖恆不怎么管这样的小事,都是有着他的。冯嘉发了gg,分租出一个卧室,留了一个给自己。他想,也许有一天,他需要单独的小窝容身。 第9页 他们住的地方,离湖边只有三四个街区。晚饭后,他们没有立刻回去,相反朝湖边散步而去。刚到的时候,冯嘉曾被大湖的风光吓了一跳,他见过海,可这大湖给人的气魄,想海一样宽广和壮阔。九月末的夜晚,已经捎带凉意,他们沿着堤岸步行,初秋的晚风,吹动波浪,吹动他们寂静的心事。 “你怎么了?”肖恆问,“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 “恩?”冯嘉看着他,停住脚步,“干嘛这么说?” “感觉呗。” 他们静静地向面而战,都没有说话。夜像水洗过一样干净,月朗星稀。 冯嘉四周瞄了一眼,黑咚咚地没什么人,他盯着肖恆的眼睛,突然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肖恆愣了一下,说道:“装客气,你还少亲了呀?” 他们紧紧抱住对方,连细细的风,也不能从他们之间穿越。 第四章 十月中的时候,肖恆的妈妈到纽约见客户,水边过来看他们,打算跟他们住了个周末。去机场接她的事冯嘉,因为肖恆有个很重要的报告,不能耽误。肖妈妈上下打量着他,掩不住心里的喜欢之情。冯嘉没怎么变,还那样儿,白净净的瘦高个儿,总是笑眯眯的好态度。 “新家住得还舒服吗?”路上也问冯嘉。 “很舒服,地点也方便,周围很多吃的玩的,比我们学校附近有趣多了。离湖边公园也近,风景和空气都好。” “喜欢就行,我来之前,姥姥奶奶争着让我给你带话儿,说一定得好好照顾好自个儿,不能煳弄将就。尤其是你,老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那样不行。你现在还年轻啊,不觉得,岁数大了,毛病就找上门了。” 肖恆和冯嘉的家里,干净得一尘不染,肖妈妈心里清楚,肖恆事不干家务的。冯嘉把她的行李放进她的卧室,又招唿她坐。 “阿姨,我就不招待你了,反正这是你家,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冯嘉看看手机,快三点了,“肖恆马上就回来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喝茶,肖妈妈将客户给的一些花旗参,燕窝鱼翅的,都留给冯嘉:“国内哪会缺这些?你们留着吃。” 冯嘉没推脱,他知道肖妈妈性格很豪慡,说什么就得做什么,在他面前,不喜欢来客气的那一套。她热心地问冯嘉学校怎么样,功课紧不紧,是很认真地想知道,想了解,就好象冯嘉是她亲儿子一样,那份关心和专心,让冯嘉格外感动。 “这里都靠你了,”她说,“恆恆有时候爱闹大少爷脾气,你让着他点儿。” “没有啊,肖恆脾气还不好?可圆滑了,在外头,大家都羡慕他。” “那是在外头,在家里又一个样儿!”肖妈妈笑着说。“你当我不知道啊?他出国前一年,你俩吵过好几次吧?” “啊?”冯嘉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 “他跑回家好几次,都黑着脸,跟吃了枪药儿一样,碰不得闻不得的,我估计啊,就是跟你打起来了。他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特别铁的朋友,就你一个。友情也是种缘分鎝,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也不容易。我们家跟你也有缘,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喜欢你,平时老念叨你呢。” 他们说着话,肖恆回来了,鞋也没脱,就奔过来,给他妈一个熊抱。他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不过肖妈妈说,现在一个美国的项目开动了,她会经常跑这边,就能比较勤地来看他们了。晚上,三个人出去吃饭。唐人街的中餐也没有怎么特别正宗的,跟国内没的比,就万分觉得他俩人现在是吃不到好东西了,暗自心疼一番。肖妈妈问他们圣诞节假期要不要回家看看老人,都想得快发疯了。冯嘉来美国前,每个月都会抽时间会去看看老人。但是,肖恆出国这么久,因为功课太紧,签证又麻烦,所以一直没回去。有时候打电话回去,听见奶奶姥姥说这话儿就哽咽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看看吧,争取我跟冯嘉都会去。”肖恆说着要刷卡付帐,被肖妈妈制止了:“哎呦,恆恆,你当妈妈没有美金阿?真是。只要妈妈在,就不用你们掏钱。” “啧,”肖恆一咋嘴,“在外头能不能叫全名啊?” 冯嘉“扑哧”就笑了,被肖恆伸手拨拉一巴掌:“你还起闹?” “阿姨不是叫惯了吗!再说恆恆多好听!” “那也得秉承公平一致的原则,您得管他叫『嘉嘉』,不能直埋汰我一个人。” “『嘉嘉』听起来像果冻啊。”肖妈妈笑着说,他看着年轻人打闹,心情格外好。 “他就是果冻,”肖恆在桌子底下,捏了冯嘉一把,不怀好意地说:“看见就想吃。” 冯嘉紧张地看了对面肖阿伊,还在她忙着付费,并没有在意肖恆说什么。 三人说笑着出了川菜馆,回去的路上,从城市外面绕进去,看看夜景。深秋的天空,被璀璨的星座点缀得象童话一般美好。 肖妈妈回国之前,带他俩一起去逛街,在男装部,正在挑毛衣,肖恆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就走到一边接,神秘兮兮的。肖妈妈会意地笑,凑近冯嘉:“谁呀?还躲着咱俩。” “我也不知道。”冯嘉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有些纳闷,肖恆平时接电话并不迴避他。 “是不是女朋友啊?”肖妈妈笑得更甜蜜,沖低头说话的肖恆那头努努嘴,“你看他说话那小样儿……他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这些事儿男孩子不是都爱跟哥们儿说吗?” “哦……我,我也不太清楚,其实……” “你还替他保密呢!呵呵。”肖妈妈倒没有紧盯不放,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冯嘉的脸“腾”地就红了:“哪儿有时间想这些啊……” 肖妈妈慡朗地笑了:“这么大小伙子了,红什么脸啊!” 冯嘉悄悄地观察着讲电话的肖恆,他的眼光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温柔。 “将来买两幢房子,当邻居,结婚生子,孩子也一起长大,多好啊!”肖妈妈说着,像是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将来,幸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冯嘉猜不出自己脸上的表情,肖妈妈递给他几件柔软的毛衣,抓在手里,如同长满荆棘的枝条。 十一月中的时候,天气忽然就冷了。走出地铁站,下着雨,冷的骨髓都要结冰。冯嘉情不自禁打了哆嗦,戴上帽衫的帽子,快走几步。他们住得离地铁站不远,也就一个街区多点儿,他跑回家,应该也不会湿透。低头快跑的他,看见一双穿coste的大脚,头顶多了把湛蓝色的帆布伞,遮挡住冷飕飕的雨水。 “你不是很晚才能忙完?”他笑着抬头,对上肖恆俊朗的眼睛。 “带回家做也一样,”肖恆说着,圈住冯嘉的肩膀,“本来想去学校接你,没赶上,就下来看看,你不拿伞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多穿点儿啊?” “怎么跟老太太一样爱唠叨?”冯嘉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又觉温暖。 肖恆伸手打了他一把:“欠揍啊你。” 雨伞撑起一片他们自己的天地,雨滴打在伞布上,“扑扑”轻响,是爱人间亲昵的呢喃。 回到家,他们分别欢乐衣服,洗了澡。肖恆换上睡衣,检查着空调的温度,看见冯嘉端了面条出来。最近他俩都忙得天昏地暗,冰箱里很空,连大米都没有。不过,冯嘉“能为无米之炊”,总是能变魔术一样地弄出顿像样的晚饭。他们一人捧着一碗面,边吃边看电视上的财经新闻。 “你帐户上的钱怎么没用?”肖恆突然问冯嘉。 冯嘉诧异地侧头:“你怎么知道?” “我开错信封,看见你银行的月结帐单。” “哦,我也没地方用啊。”冯嘉捧着碗喝汤,眼睛还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就没什么你特别喜欢的东西?外套,香水,手錶……冯嘉,你就没特别想拥有的东西啊?” “有的用就成了,我没你那么讲究。” 肖恆没再说话,吃完饭,就去书房写报告去了。冯嘉把厨房收拾干净,翻了两件厚衣服出来。前段时间肖妈妈买给他的几件衣服,标籤还在,崭新地挂在他的衣橱里,他有点捨不得穿。 躺在床上看了点儿书,他觉得又冷又累,在被子里哆嗦了一会儿,意识到可能要感冒,连忙到卫生间的医药箱里找了药吃,又爬回床上,开着灯,迷迷煳煳地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几点钟,肖恆进了卧室,掀被子钻进被窝。冯嘉感到他朝自己包上来,从后背抱住自己,他本来想装睡觉,但无奈肖恆在他脖子根儿又吻又咬的。他嘆着气睁开眼,翻了个身,肖恆顺势压住她,嘴唇向下移动着,咬玩着他胸前两点,他那里向来敏感得一触即发。 “我今天不想做……”冯嘉低低地说,伸手阻止他,“肖恆,改天吧!” “今天怎么啦?”肖恆的下巴磕在冯嘉的胸口,脸上的表情,像是小孩儿要糖吃,纯真的欲望:“你例假来了啊?” 冯嘉笑出来,伸手就唿了他一巴掌:“你才是呢!滚吧你。”说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好,好,”肖恆双手抓住他的双腿,用力地分了开,“我看这里不错,我就滚这儿了。” 下身的傢伙突然被温暖的口腔包围,冯嘉脑海里顿时寂静一片,他停止挣扎,等待着快乐的海cháo将他彻底地淹没…… “还说不想,出这么多。”肖恆又抽了张纸巾,帮他清理着,然后在他软下来的小弟弟上,亲了一口。 冯嘉转过身,示意他可以,却又给肖恆掰翻过来,抱住他:“不用,这样就挺好的。” “干嘛你?” “你例假来了,我也不能闯红灯啊。”肖恆坏笑着说。 冯嘉掣肘砸在他肚子上:“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他们在床上打闹,直到冯嘉筋疲力尽,再次被镇压。肖恆的双腿所住他的腿,手紧紧地将他的胳膊固定在头顶,他们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眼睛里,对方占据了全部的瞳孔。 第10页 “你最近不高兴?”肖恆问。 “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你总是闷闷的,开心都是装的。” 冯嘉沉默着盯着肖恆,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半天才说:“你太敏感了,可能是我学习有些吃力,所以做很多事都没心思。” “那里跟不上?我可以帮你吗?” “你也忙啊!怎么好麻烦你。慢慢来吧,也不是说糟糕到过不了。” 肖恆放开了他,并肩跟他躺着:“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冯嘉,我怕我会忽略你。” “你当我是怨妇啊?”冯嘉一柠身,枕在肖恆的胸口,“我自己能行。” 肖恆的心,与他的耳朵,只隔着皮肤和肌肉的距离,冯嘉倾听着他年轻有力的心跳,在每一次『嘭嘭』的声响里,都听得见自己的名字。“这样就挺好”,他想起刚刚肖恆说话时的体贴和爱护。 这样就挺好,冯嘉跟自己说。 第五章 感恩节前,中国的留学生有个聚会,冯嘉跟肖恆一起去的,就在聚会上,冯嘉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联邦投资主席的千金。肖恆似乎很吃惊,没想到她会去,因为她是地地道道的abc,平时并不怎么跟留学生社团有接触。肖恆只好介绍他们认识:“这是我师姐,毕师婕,平时很照顾我。他叫冯嘉,我大学同学,好哥们儿。” 这种聚会上,肖恆总是很活跃,他人际关系广泛,几乎人人都认识他。冯嘉并不擅长,坐在角落里,没怎么说话。毕师婕跟他坐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个座位。毕师婕跟冯嘉预料的形象,截然不同。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也没有化妆,但胜在气质好,似乎五官并不出众,凑在一起却很舒服,话不多,显得内敛。身世好,有学识,又安静可人,她绝对是肖恆喜欢的那个类型。 “你跟肖恆怎么认识的?”冯嘉终于鼓足勇气打破沉默。 “说来很巧,他到美国那一天,我刚好去机场接朋友,然后教授拜託我帮着捎个人,就是肖恆了。”毕师婕说话声音轻轻的,带着女性特有的娇柔,她中文很流利,很标准,不带abc腔调,“后来做项目经常同组,慢慢就熟了。” 冯嘉心里一抽,毕师婕认为已经是熟悉的关系,肖恆却几乎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过她的名字。 “你在哪里长大?”冯嘉问她,“中文说的很好。” “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我小时候念中文学校,听说读写都还不错。”毕师婕说得谦虚客气,她进退拿捏得很好,让人跟她在一起,觉得舒服而放松,“肖恆经常提起你,说了很多你们的趣事给我听。” 远处的肖恆似乎注意到他们的交谈,走过来坐在他俩之间:“说什么呢?”他看着两人面前空空的盘子,“不去拿点儿东西吃?” 他的出现,让冯嘉和毕师婕都松了口气,他们三个一起去自助餐那里拣了几样东西,坐下来吃的时候,肖恆问毕师婕怎么会来这里。毕师婕坦言朋友约她来,却临时慡约了。肖恆看起来跟她真的很熟悉,说起话来非常轻松,完全没有冯嘉的拘谨和小心。 “圣诞节又打算吗?”毕师婕问他们俩。 “我们想回国的,家里有老人,很想念。但是签证还没弄,机票也不能定,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肖恆说这话,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拨给冯嘉,小声儿地念叨他:“你多吃点,还得我看着啊?” 毕师婕似乎很欣赏他们的亲密无间,既然肖恆回家看老人都要带着冯嘉,看来关系绝非一般的。 “需要帮忙吗?”他问肖恆,“我家里有熟人,签证办得很快的。” “哦?中国护照也行吗?” “应该没问题吧,三五天办得好。” “那太棒了!”肖恆如释重负,“我这几天就担心这个呢。” “没什么,下周把需要的证件给我就行。” “我们怎么感谢你呀?”肖恆声音里掩饰不住欣喜。 “别客气,我圣诞节也要去中国,说不定还能碰上呢。” 当天晚上回到家,肖恆觉察到冯嘉的沉闷有些异样,睡觉前,他凑近冯嘉,在他耳边问:“你不介意毕师婕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冯嘉抬眼看着他,反问:“你干嘛觉得我会介意?” “就是同学,你别多想哦。”肖恆自己有前科,自然怕冯嘉吃醋,干脆先说出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什么是『有的没的』?” “就是说……喂,你还跟我装煳涂。”肖恆弹了冯嘉脑袋一下,『嘣』地一声,疼得冯嘉叫了起来:“你有病啊!”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肖恆给他揉揉,藉机亲了俩下:“我没想到这么重。呵呵,糟糕,别明早儿起来变一傻子。” “本来就是个傻子。”冯嘉自我解嘲。 肖恆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温热的胸口,伸手熄了灯。他们再没提起毕师婕的名字。 过了感恩节就是周末,感冒一直拖着没好的冯嘉,因为紧张和压力,病得更是变本加厉。他怕传染给肖恆就坚持住在学校附近的那间公寓,肖恆在实习公司的项目也到了关键的时刻,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冯嘉对学业很重视,他能到美国来念书,肖恆家里在金钱上对他非常支持,如果考试成绩不理想,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力,对不起肖恆和他的家人。因此,他向来努力。期末考试以后他收拾了小房间里的东西,将要拆洗的打包,打算拿回住处洗。同屋的是个上海学生,跟他说,房东前段时间联繫他,问他明年还要不要续租。“我是要住的,你呢?”他问。 冯嘉正要出门,有些赶时间,就说:“让我想一想,明后天给你答覆,好吗?” “行,那我等你消息喽。” 掏出钥匙开了门,冯嘉刚进屋,就看见门口放着一只女士的手提包,他心里顿时揪起来,顷刻间,有点不敢往里迈进。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住吗?”肖恆走过来,接过他手里大包的东西。 本来坐在沙发上的毕师婕,也跟着站起身,笑着对他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刚还说起你。” “我本来想在那边呆一个晚上,把床单什么都洗干净,但那里洗衣机坏了。”冯嘉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留下,用眼神暗示肖恆。 “还不快点儿进来?”肖恆沖他嚷。见他眉宇间坦荡自然,冯嘉暂时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走进客厅。屋子里的热气,让他冰冷的身体一时间无法适应,竟然打了个哆嗦。 “这几天忙得都忘记去取签证了,还麻烦毕师姐给送过来。”肖恆看着冯嘉憔悴的脸皱起眉头:“你感冒还没好啊?” “差不多了……” “你拿这话搪塞我快俩礼拜了!什么时候能好利索?” “你问我我问谁啊?感冒又不归我管。” 肖恆见他还挺横,回手给他一下,威胁道:“小样儿,你等我回头收拾你。” 毕师婕见他俩斗嘴,抿嘴笑了。“我也该走了,”她站起身,“你们好好准备准备,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一起去机场。” 肖恆送毕师婕到了楼下,她家里有司机在那里等着,回到楼上,看见冯嘉坐在沙发里,正胡乱拨着遥控器,电视屏幕上,是个西班牙语的少儿台。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盯着看,可是冯嘉没理睬他。 肖恆踢了他一脚:“喂,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西班牙语了?” 冯嘉这才意识到,关掉电视,沉默地进了洗衣房,将拿回来的床单塞进洗衣机,调整性能,柠了开关,水流“哗哗”地响起来。 “你怎么了?”肖恆倚在门口,问他,“鼻子不是鼻子,眼镜不是眼睛。我得罪你了?”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了?”冯嘉回身跟他说,语调平静,完全没有怒气,“以后你要是……就给我发个简讯,我就迴避了。” “越说越不靠谱了啊!”肖恆声音大起来,“你这是往哪想啊?” “我是说真的……” “冯嘉,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肖恆怒火上来了,“妈的,捕风捉影,跟个娘们儿一样。”肖恆说完,火大的走了。若是以前,他这种话出口,冯嘉肯定生气的,他们不是动手就是动口,再不就直接冷战数日。客厅里坐着气了一会儿,见冯嘉没出来,想想假期就要来了,他们要回国探亲,这么别扭着也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看看。 冯嘉看上去若无其事地。正专心摺叠着从烘干机离拿出来的衣服。他若是跟自己对骂或动手,肖恆都能忍受,可他突然这样『逆来顺受』,肖恆倒是七上八下地。 “那些又不着急,明天再叠呗。”他没话找话。 “得腾地方出来,床单洗完了好烘干。”冯嘉听不出在赌气,好像刚刚并没有挨骂。“反正今年用不到了,干不干还能怎样?” 肖恆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冯嘉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你没生气吧?” 冯嘉摇了摇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你怎么不骂我?以前我说一句,你十句等着。” “吵架不能解决问题,再说,有什么好吵的?” 我们吵得够多了,冯嘉再心里暗暗的想。毕业那一年,他们吵得太多,几乎要由爱生恨了。他这么艰难才到了美国,就是想跟肖恆在一起,不是为了恨,是为了,好好的,爱他一回。肖恆的怀抱渐渐收紧了,钳制着他,强迫他转过身面对着。肖恆的力气向来很大,朝上勐然施力,冯嘉便给推抬着,坐在洗衣机的顶上。肖恆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胸腹之间贪婪地抚摸。 冯嘉被勾引得,唿吸粗重起来:“肖恆,”他轻轻地唿唤,“肖恆……” “少儿不宜,你得要迴避哦,”肖恆坏笑着,掀起冯嘉毛衣,向上遮盖住他的头,嘴唇亲吻上平坦的胸膛…… 冯嘉眼前一片漆黑,任肖恆湿热的吻在他的身体上攻城略地,从身体倒心灵,沦陷得一塌煳涂。他的手抓着肖恆的肩膀,对发生的一切,没有推却,也没有逢迎。 第二天,他给同租的室友发了个简讯:“帮我跟房东说一声,明年我也租。” 第11页 第六章 东北的冬天很冷,可是冯嘉和肖恆一回来,就被无边无际的温暖包围着,幸福得直冒热气。因为肖恆的爸爸妈妈都是独生子女,第三代人丁稀薄,只有肖恆一个大宝贝,冯嘉自然而然地,被肖家人当成孩子一样疼爱。假期不长,家里人对他俩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待遇直线升级。 这天晚上,肖恆爸爸妈妈有应酬,他俩和爷爷奶奶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阿姨切了一盘水果拿上来,冯嘉拣了一块儿苹果,再就没吃别的。奶奶看见了,忍不住劝他多吃几块儿。“水果对身体好,你看你,出国几个月,怎么好像比以前更瘦了呀!” “没瘦,”冯嘉拍拍肚子,“都长肉了。” “哪里有长?”倚着他坐的肖恆仰头看着他,“你是螃蟹啊?肉长在骨头里,外面看不见?” “恆恆也瘦了呀,”奶奶说起来,就觉得心疼,“你妈妈回来说,你们也吃不到什么好吃的,身边又没女孩子照顾。” “奶奶,”肖恆拎着一串葡萄吃,“现在女的都可金贵了,谁敢指望她们照顾啊?再说,冯嘉比她们能干呢!,是吧?”说着,肖恆不怀好意地抠了冯嘉一下。 “那难怪冯嘉怎么弱不禁风,都给你拖累的。”奶奶说到:“要不,你们也请个保姆不行吗?本来学习就忙,哪有时间做别的?” “哎呦,奶奶,他什么时候弱不禁风了?”肖恆笑起来,觉得这词语用得也太夸张了,于是跟冯嘉半开玩笑地说:“来,给奶奶秀秀你的肌肉。” “去你的,”冯嘉没理睬,推了他一把,“你坐起来,压得我腿都麻了。” “偏不!”肖恆拿脑袋狠狠地压着冯嘉的大腿,伸手就去掀他的衣服,“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来,给咱看看!” “你怎么回事!”冯嘉捂住衣服,不给他弄。肖恆改从后面进攻,两人在沙发上扭打。 “你看你俩,”奶奶看着笑,“跟小孩儿一样。别欺负冯嘉哦,恆恆。” 他离从沙发打到地上,又绕着屋子追跑,『轰隆隆』跑上楼,又『轰隆隆』地跑下来。爷爷奶奶的目光追随着他俩疯打的身影,虽然嘴上说着『哎呦,房子要给你们俩蹦塌喽』,心里其实格外高兴。 最后两人玩累了,倒在沙发上,肖恆灌了一肚子水,累得气喘吁吁:“你现在挺能折腾,累死老子了。” “活该,你是自找苦吃。”冯嘉让肖恆倚着,伸手戳他脑盖儿:“再疯,等爷爷收拾你!” “疯吧疯吧!”爷爷倒不介意,“男孩子么,就是爱疯闹,恆恆从小就没人疯着玩,幸亏现在有你这么好的朋友。将来你俩多生几个,咱这么大的屋,孩子多些才热闹。” “对对,奶奶喜欢小孩子,越多越好。” “我最讨厌小孩子,吵死了。”肖恆脖子一梗,“我还没疯够呢,他们可别来跟我抢地方,对吧?冯嘉。” “就你老小孩。”冯嘉说他。 “又不用你带,怎么会吵到你?”奶奶笑着说,“你们这么大,都不喜欢孩子,将来年纪大了,就想当爸爸了。” “那些事远着呢!”肖恆敷衍地说,冯嘉能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了。 爷爷奶奶休息很早,留他俩自己看电视。但是他们向来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也没有久留,回自己房间上网去了。冯嘉和肖恆的卧室都在三楼,窗外就是天台花园。冯嘉洗了了、澡,换上衣服,走出浴室,发现肖恆坐在他床上打游戏。他犹豫了一下,回身锁了房门。“你干嘛来?”他对着镜子擦头髮,对着镜子里的肖恆说:“叔叔阿姨回来了吗?” “他们回来也不会上三楼” “哦,”冯嘉将湿毛巾挂在椅子背上,拖近暖气,“你刚才干吗生气啊,爷爷奶奶又没说你什么。” “我就受不了他们提那些破事儿。”肖恆放下手里的游戏,趴在床上看着冯嘉叉着细腿儿站在他跟前,忍不住伸手摸了他一把。 “啧!”冯嘉皱眉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找死呢吧?” “没事儿,你不是锁门了吗?” “那也不行。” “怎么不行?”肖恆伸手将冯嘉拖到床上,已经硬得不行了。冯嘉不敢太推搡,怕给外面听见,只得任他胡来。肖恆三两下就将他剥光了,他欲望总是很强,而且来得特别快,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你这有套吗?”肖恆分开冯嘉的腿,压过去,凑到耳边问他。 “用什么套啊?给人看见,你怎么解释?”冯嘉的脸红红的,像是一捏就能出血,不管做到多少次,他就是改不了脸红的习惯。 “是哦,你想得周到,”肖恆鼻子抵住冯嘉的下巴,轻轻地亲吻他的跛子,“那不脏吗?” 冯嘉误会了他的话:“嫌脏你别做!” “谁嫌了?”肖恆咬他一口,“我怕she在里头你嫌弃。” “那你不会别she里头……”冯嘉的话没说完,肖恆已经长驱直入,进得有些急,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压低声音骂:“轻,轻点儿,你他妈的。”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聚集在餐厅吃早饭,肖妈妈见冯嘉只喝粥,便劝他多吃一点儿:“包子饺子也要吃一点儿啊,不然喝稀的,一会儿就饿了,是不是不合口味?喜欢吃什么,跟小林说,她手巧着呢,什么都会做。” “不是,都很喜欢,昨晚吃多了,还没饿呢。”冯嘉找藉口说。 “他就这样,吃猫食。”肖恆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帮他解围,也难免暗自担心。 “那也好,留着肚子,中午阿姨带你们出去吃好的,地点随便你们选。”肖妈妈跟肖恆说,“昨晚,跟你黄叔吃饭,他听说你回来,一定要请你吃饭。你看哪天比较方便啊?” “就明天吧!后天我一个朋友要过来,可能会住几天。”肖恆说完,低头喝粥。 “行,谁呀?男的女的?” “女的,我的学姐,毕师婕。” 一石激起千层浪。 肖恆从来也没带女孩子回来过,毕师婕的出现,无疑是在肖家扔下一枚甜蜜的炸弹。 第七章 优越富有的家境,名牌大学的教育,温柔可人的气质,毕师婕几乎立刻博得了肖家人的喜爱和认可。尽管肖恆一个劲儿地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还是情不自禁地理解成那不过是个小伙子的害羞而已。毕师婕只呆了两天,便飞香港跟她的家人汇合。可那两天,是肖家的老人特别宽心,特别幸福的两天。于是,茶余饭后总是免不了提起她的名字,而这一天,肖恆跟冯嘉闹了点不愉快,加上家里人又说毕师婕怎样怎样,他一个忍不住,就发火了。 “不提她行不行啊?弄得他是你们媳妇一样。我才多大?老提结不结婚的,烦不烦?我又不是你们传宗接代的机器!” 说完,自己跑上楼,关房间里不出门了,弄得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肖妈妈疑惑地,没见过儿子这么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跟吃了枪药一样。” “可能要走了,心情烦,”冯嘉站起身,“我去看看他吧!” 肖恆似乎故意给他留门,冯嘉进屋,回身给们上了锁。“你干嘛呀?发这么大火。” “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老是爱念叨这些,以前没这样儿的。”肖恆语气里既有无可奈何,又有烦躁不安。 “你现在离得远,不想以前想看就能看见,格外挂念呗。”冯嘉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让毕师婕来,就该预料到他们的反映不是?”“你这是教训我是不是?”肖恆盯着他,眼睛里冒火,“你不慡毕师婕来,就直说啊!” 冯嘉不可思议地跟他四目相视,一时无言以对。这两天,他看着肖家的人和乐融融,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他算什么呢?朋友不朋友,家人不家人的。但是,他没想到肖恆这么不给他面子的直接质问出来,让冯嘉觉得很难堪。他脸红了,一阵说不出的酸涩,转过头,坐去一边。屋子里静悄悄地,谁也不想先打破沉默。这是传来低低的敲门声:“恆恆啊,是奶奶,跟你说几句话啊?” 冯嘉过去开门,让奶奶进来,转身打算离开。 “不用走,奶奶就几句话,不躲着你。” 冯嘉靠门站在,奶奶坐在肖恆身边儿,摆着他的手说:“奶奶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跟我们这代人不同。也没逼你什么呀?你还年轻,顾着事业,不喜欢被家庭挂住,奶奶都理解,就是说着玩儿的,你可别生气哦!我大孙子要啥有啥的,找媳妇还不容易吗,奶奶不着急。” “那你们也别老逗我啊,”肖恆嘟着嘴,脸上有些绷不住,“毕师婕帮我们拿到签证,我就是请他到家里来,感谢一下,没想到你们当成相亲了。” “好好,我以后再不拿这个烦你了,”奶奶说着,捅了捅肖恆的脸颊,“得,别起了,下楼吃点心吧,都等着你俩呢!” 奶奶一手拉一个,把他俩领下楼。 肖恆的怒气,来源他无法解释的冲突,像是逆流而上,在湍急的水流里,无法把握自己,而他想要去的方向,却又和他应该去的,背道而驰。心慌无措,他只能通过发火来掩饰内心的虚弱。冯嘉在这一点上,与他截然不同。现在冯嘉总是那么平静,似乎心里已经没有挣扎,没有困惑,没有恐惧,在不可预期的未来面前,他那么坦然。在肖恆迷失于艰难逆行中的时刻,一面惊涛骇浪,迎头向他砸来……万籁俱静之后,他看见自己漂浮在安宁的水面之上,四面无边无际的水域,再也没有方向而言,不管是他想要的,还是他应该奔去的,都在茫茫一片里,不见了。 要回美国那天,全家人都起得很早,帮着他们搬东西下楼。外头下了小雪,都担心航班能否安全起飞。老人掩藏着心里的不捨得,就怕孩子会难过。小林阿姨做好了早饭,招唿大家下来吃。奶奶前段时间给他俩买的脖枕,说在飞机上戴着可以睡觉,她忘了拿下来,回房间去取。下楼的时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在楼梯上摔倒,滚了好几阶。 第12页 “奶奶!” “奶奶!” 肖恆和冯嘉吓得连忙跑过去,扶她起来。 “老了,不中用了。”奶奶站起来,好像没摔坏哪里,她把颈枕递给他俩,嘱咐说:“灰色的,是恆恆的,蓝的,是冯嘉的。” “有没有摔到哪儿?去医院看看吧!”家里人围过来询问。 “不用,快点儿吃饭,送孩子去机场吧!”奶奶在他们的搀扶下,坐在桌子前,她端起碗,看了看肖恆,似乎还要说什么,突然朝一边儿倒下去。饭碗在桌上转了两圈,掉到地上,摔了个碎……没人理睬。 当天下午,肖恆的奶奶因为大面积脑淤血,去世了。这一切太过于突如其来,震惊之中的肖恆,完全是懵了。他拒绝和任何人交谈,不吃不喝,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两天两夜,谁说都没用。肖家的人又担心,又不知如何是好,葬礼的事已经够他们忙碌,只好寄希望于冯嘉,希望他能劝说肖恆。 “我就在你们外,肖恆,你什么时候想见我,就给我开门,好不好?”他隔着门问,里面没有回答。冯嘉坐在地板上,双手围着膝盖,头抵上门框。隔一会儿,就有人上来看看他,见没开门,摇摇头就下去了。冯嘉也不觉得睏倦,也不觉得疲累,他的脑袋很清醒,只是不太能控制想些什么,走马观花一样,很多零散的,杂乱的记忆,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很多很多事,他都不晓得自己竟然还记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几次有人来叫他下去吃饭,他不想动,也动不了。他就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关节失去了自由活动的功能。走廊的尽头,是黎明前,最深厚最重的黑暗。 破晓之前,门开了。 他们的眼光,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接在一起。肖恆同样的姿势,坐在门里。 整个晚上,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扇门而已。 第八章 回到美国的日子,是平静的,连丝毫的风浪也没有,似乎奶奶去世的噩耗只是空空的一场梦,天亮以后,没人再提起。肖恆和冯嘉又恢復回国前忙碌的学生生活。他们依旧住在城里的公寓,有时候肖恆下课早,回去冯嘉的学校接他回家。他不再无缘无故地找茬儿和发火,相反,他对冯嘉的温柔和爱护,说得上是史无前例的。那几乎是他们共处七八年里,最和谐最淡然的一段时光,像黑夜前,璀璨而艷丽的晚霞。 有一次,肖恆问他为什么还租用学校旁边那间公寓的卧室,冯嘉没有很直接地回答。若是以前,肯定是要追根问底,肖恆却没有再逼问,也没有因此显得不愉快。他比以前沉默了,有时候坐在窗台前往外看,一看就是半天,不声不响地,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偶尔会在外头过夜,冯嘉也没有询问。 四月里的一个星期五,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下午都没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各自的笔记本,各忙各的。冯嘉在烤箱里烤的樱桃派快熟了,屋子里充满樱桃和肉桂的香气。 “待会儿帮我查下拼写呗,”冯嘉检查完自己的论文,对肖恆说,“我好把它列印出来,周末就不用再寻思它了。” “行,”肖恆放下手里在查的资料,“拿来吧,我这就帮你看。” 他接过冯嘉的电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左手伸过来,轻轻地捉住了冯嘉的右手,也没说话,好像是个习惯动作一般地自然。 “你英文进步了,冯嘉。”肖恆边看边说,“比以前强多了,而且很有内容,不那么生硬地凑字数。” “有吗?”冯嘉伸头过去看,“我怎么觉得还是那么槽糕?那天看一个同学的论文,比我的好多了。” “不更美国人比,咱跟自己比。” 冯嘉没再打扰他,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玩弄着手指头,又或者在手心,轻柔地揉搓。外头的雨声一会儿稀疏,一会儿细密,跟催眠曲似的绵延不绝。冯嘉甩掉拖鞋,在沙发上横坐着,身子靠着肖恆,看着他的大手在键盘上时而飞舞。肖恆的手大,指头长,能抓住篮球玩花样,能飞快地旋转原子笔,能在他的身体上,随意播撒火种……冯嘉想着想着,脸红了。 “像坏事呢吧?”肖恆检查完,点击保存:“当我看不见你,就不知道你正慾火焚身,是不是?” “啊?谁,谁了?”冯嘉避嫌一样地正了正自己的身体。 “你呗,手都热了,”肖恆手上一用劲儿,刚刚握得轻柔,一下就收紧了,“还有别的地方也热着吧?” “恩,”冯嘉只得承认,“那,你给灭灭火吧!” 肖恆欺身压过来,凑到他跟前:“我不是消防员,我是纵火犯。” 他们的嘴唇交叠在一起,真是瞬间就燃烧起来。刚刚吃过薄荷糖的口腔,雨后的青糙地一般清慡,邀请着彼此的探索,由浅入深……窗外一阵急风吹细雨,『叮咚』地纷纷扣在玻璃上,像打击乐样的悦耳动听。他们从沙发纠缠到地板上,那里虽然坚硬却宽阔平坦,提供着充裕的空间。冯嘉的细长胳膊细长腿,藤萝般,被肖恆扭弄着,这姿势怪异,却格外新奇,让两人性趣高涨。冯嘉眯fèng着眼睛,看见灰色的天空,丝绸似的笼罩在他们面前,无边无际的细雨,在天地之间,耐心地弹奏着轻柔舒缓的乐章。肖恆进入的瞬间,他好像看见成片的郁金香,迎着雨雾,颤巍巍地绽放了。 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下雨,连绵地过了一个礼拜,像冯嘉固执地不肯痊癒的感冒。 这一天,晨睡中迷濛的冯嘉睁开眼,外面依旧『淅淅沥沥』,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肖恆正在洗澡。有那么片刻,冯嘉的脑袋里是空白的,一时想不起今天星期几,身在哪里,要做什么……直到卫生间的门开了,水气瀰漫出来,晕黄的灯光里,肖恆下身裹着毛巾,对着镜子刮脸。冯嘉的鼻子已经几天没透过气,他无奈用嘴唿吸,导致嘴唇干裂紧绷。 今天星期一,肖恆要参加面试。他只投了一份简歷,对这份工作势在必得。 肖恆在衣帽间里找衣服,扭头看见冯嘉缠在被子里看着他,他感冒没好,晚上睡得不沉,眼睛下面带着阴影,显得有些憔悴。 “醒啦?”肖恆走到他眼前,蹲下身子,“你上午没课,多睡一会儿吧!” “你几点面试?”冯嘉带着浓重的鼻音。 “试点,我还要去学校那份东西,晚上也约了人吃饭,不能去接你了。” “我也有是,估计得弄到很晚,可能就住在学校那头了。” “也行,别弄得太累,你得多休息。”肖恆配好了衬衣领带,对着镜子穿戴。那身西装,是肖妈妈在密西根大街的名店给他买的,肖恆很高,比例长得也好,穿着特别合身,跟给他量身裁制的一样。他头髮还稍微有点湿,脸颳得很干净,适当地用了点香水……肖恆在落地镜里头从头到尾地检查一遍,他连指甲都修剪得干净适当,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大方合体。 “你看起来像个穿起盔甲的圣斗士,小宇宙在你头顶燃烧。”冯嘉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地赞美。 “是吧?!”肖恆转身面对着他,自信而清楚,笑起来的时候,英俊得让人无法直视,“你喜欢我的盔甲吗?” “喜欢,”冯嘉诚恳地说,“但我更喜欢你光着的时候。” “哈哈!”肖恆笑着走到他眼前,冰凉的手伸进被子,在冯嘉的屁股上捏了一把,“没你光着好看!继续睡吧,我已经把闹钟给你定在十一点了。起来记得吃东西啊。”说着,低头想要亲,却给冯嘉扭头躲了:“别传染给你。” “你的病毒伤不了我,我穿着盔甲呢!”肖,恆双手捧住他的脸,不准他躲避,在干裂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肖恆临走,替他关了灯。冯嘉躺在昏暗的光线里,并没有继续沉睡,他心里清楚,肖恆应徵的,是华尔街的职位。 他即将离开自己。 第九章 暑假转眼到了,冯嘉这学期的功课成绩优秀,参加的两个小组项目都是整个系里表现最出色的,教授对他赞誉有加,并推荐他去事务所做实习生。夏天来得很快,昨天好像还是湿冷的春雨连绵,转眼『嗖』地就热起来。冯嘉站在泰勒街口等车的时候,虽然穿着短袖,也觉得要流汗。手机这是响起来:“你在哪儿呢?”肖恆的声音传过来,低沉而动听。 “8路车站这里,靠近学生中心,你记得吗?” “记得,”肖恆一打方向盘,转过街角,立刻捕捉到冯嘉细瘦的身影,“我看见你了。”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t-shirt,有些肥大的卡其布的裤子,像是挂在他的胯骨上,斜挎着包,手上拎着一顶棒球帽,扇着风。 “真够热,”冯嘉上了车,鼻尖儿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你今天怎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忙到天黑。” “东西早就收拾好,过去搬车上就行了。”肖恆已经毕业,回学校拿剩下的东西,“回去沖个澡,晚点儿咱俩去吃一家义大利菜馆,新开的,据说很好。” “行,远吗?” “不愿,就在湖边公园那里,吃完正好去散步。” 车子行驶上湖滨公路,瞬间蓝色湖水壮阔如同海洋,在冯嘉面前无边无际地铺展开。他放下车窗,放进从水面吹来的风,带着温良的水气和惊喜,吃在身上,那些燥热之气,转眼就消散风干了,也偷偷地掩藏了,冯嘉细不可闻的,一声嘆息。 夏日的日照时间长,吃完晚饭走出来已经八点多,天空还是亮亮的,轻飘飘的蓝色,天边渐渐染上些橘红的霞光。肖恆和冯嘉沿着水边,踩着涛声,一路往北走,开始行人还很多,慢慢地荒凉些,等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天已经全黑了。星星蹦出来,亮晶晶的一片,那是晴朗夏日里,无比璀璨的星空,如同童话书里写的一样完美。 “你记得我们去多尔郡的那个周末吗?”冯嘉忽然说。 “怎么了?” “那里有个景点,是从赤道到北极的中点,你还有印象不?我们在那里合过影。”冯嘉像是触摸到甜蜜的东西,嘴角扬起来,“你说,我们这么不停地往北走,就会走过威斯康辛,多尔郡,加拿大的冰原,北冰洋,然后,不久到北极了?” 肖恆看着他,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要是长了翅膀,就更容易了。” 第13页 “你总是要投机取巧,”冯嘉仰望灿烂的星空,“我想从陆地上走过去。” “我希望能跟你一起去。”肖恆说完,沉默好久,才继续道:“我今天正式拿到offer了,华尔街的offer。” 浪花轻轻地扑打堤岸,细碎的涛声,在夜色里绵延起伏。 “我知道你肯定行,”冯嘉没有说恭喜,那样会显得太客套,并且,他直觉肖恆会很不高兴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选你,他们就太傻了,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个月开始培训,我得提前去找地方住。” “打算哪天离开?” “没定。” 冯嘉没再说话,继续朝前走,直到看见一片浅浅的沙滩,忽然对他说:“我们去游泳吧!” 肖恆愣了,有些摸不清状况,他们没带泳裤,而冯嘉向来害羞。 “反正这里没人看。”冯嘉说着,朝四周瞧了瞧,野外无人,远处是有钱人错落的湖边别墅,这一代的沙漠估计也是私人的,根本没人用。他开始脱衣服,转眼整个人就赤裸了,想也不想地朝水里跑去。冯嘉的游泳是肖恆教的,他伸臂朝水里游了游,浮在水面上,沖肖恆喊:“来呀!” 肖恆飞奔而去。 他们在水中追逐,一会儿潜下水面,一会儿在浪花里翻腾,冯嘉像波浪里一缕透明的月色,总是落在他几臂之外,看得见,却怎么也抓不到。肖恆在瞬间失去冯嘉的方位,水面平静,月光洒在水纹之间,波浪相撞之声,如同从天际传来,遥远而朦胧。 “冯嘉!”肖恆高声喊了一句,“冯嘉,你在哪儿呢?” 静悄悄的,肖恆在水波里被动地沉浮。 “冯嘉!” 睡眠欺负,当波峰与波峰相撞,会激起一簇跳跃的水花。 “冯嘉!” 他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声响,随之,露出冯嘉的脸,他大口喘着气,手臂拍打着湖面,漂浮在离肖恆不远处。黑头髮湿淋淋地贴在雪白的额头,像是湖水伏贴地躺在月色里……他的眼睛那么亮,如同坠入水中的星辰。 “我们分手吧!”冯嘉突然高声说。 那是难以启齿的两个字,分手,肖恆忍不下心说出口,但是,总要有人提出来冯嘉决定做次刽子手,彻底解脱自己奄奄一息的爱情。从他十七岁遇见肖恆,这七年来,他过的每一天都是肖恆,哪怕是他们闹别扭冷战,哪怕是肖恆中途出国一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冯嘉的心里,那里面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我们应该试试没有彼此的生活,”冯嘉平静地说,“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毕业后的第一年,他们同居,准备出国的那段时间,同样也是面对未来充满惶恐和未知,当时的他们,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虚弱和无助,他们在吵架的时候,借着怒气,不停的伤害对方,企图来保护自己,结果两败俱伤。到美国的第一年,他们不再吵架,不再说让自己后悔的活,他们无意中渐渐领会到,生活有无数的方法驯服你,只有臣服,才能免受伤害,而人类,是多么擅长自我保护的动物。 “我是真的喜欢你,冯嘉。”肖恆抱住他,他的眼泪,湮灭在湖水里,像是水中的鱼,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哭泣,“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喜欢谁,太累了。” “值得的,肖恆。” 冯嘉以为分手会是多么疼痛的结局,但是到临头,并没有想像那么糟糕,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一次次地预演过,便不觉得有多疼了。 肖恆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也不知道。” “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也许有的。” …… “对不起。”肖恆最终说出来,那或许是他永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不会,”冯嘉的手,在水中握住他的,“从来没有人,象你这么爱过我。” 他们在星空下,安静地拥抱,在夏日冰凉的湖水里,沉默地告别。晚风拂来,月光微微浮动。 尾声 肖恆离开以后,冯嘉搬回学校旁边的公寓住,隔周回去打扫一次。他拿到了事务所实习的职位,学习加工作,瞬间忙碌起来,有些焦头烂额,才知道当初肖恆周旋在工作和学习之间,还要抽时间和自己在一起,是多么超人的能力。他依旧会想起肖恆,那会在他躁乱的头脑里,掀起片刻的安宁,肖恆总是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看着他,似笑非笑。 刚分开的时候,肖恆习惯在早上给他电话,他们只说学习和工作的事情,不再提感情。肖恆知道他没有在他们家住,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吼他,只淡淡说了句『你看着办吧』。然后,工作上忙碌起来,在然后,他满世界出差,渐渐地音讯淡到杳无。倒是冯嘉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会间接听到他的消息。 一年后,冯嘉毕业的时候,接到肖恆和毕师婕婚礼的请帖。那是一张设计精美,创意独特的婚礼请帖。毕师婕和肖恆的婚纱照,印在请帖的中间,四周是一些稍微小的背景照片,都是双方家长和长辈的结婚照,追溯到三代之前,黑白的,彩色的,很有层次地叠加在一起,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代,看上去像一幅千秋家国梦。 都说情人的婚贴是滚烫的,会伤了手,再伤了心。冯嘉并没有那种感觉,他平静地在日历的那一天,划了个圈,然后开始仔细思量,自己是否有合适的衣服,也许该去添一套。 预定去纽约的机票之前,冯嘉拿到了事务所正式的offer。他在签证转换的申请表上签字的瞬间,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刚刚入境的时候,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他走进一个空旷操场以后,身后传来的,沉重而冷酷的,关门声。 【第二部完】 第三部·人在旅途 第一章 从街角的『星巴克』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刺骨的冷风,冯嘉忍不住收紧风衣崭新的衣襟。上个月,肖恆妈妈从纽约来,拎了大包小包的名牌送给他,从内裤领带,到大衣帽子,无一不有。三年过去了,他依旧像以前一样,执着地酷爱着给冯嘉买衣服的习惯。黑咖散发着暖暖的温度,渗透手心的皮肤,在一路经过他的左臂,传递到冯嘉的心里,暖融融的。 一进十二月,公司开始忙得惨无人道,几乎所有人都在夜以继日地加班,他昨晚忙到两点多,才回公寓。本来说好今天上午可以晚到,但一大早peter的秘书就打电话找他。冯嘉只好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穿戴。peter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公司四大头目里,唯一的中国人,向来以严格着称。他说九点要在办公室见,如果那人晚了五分钟,哪怕他昨晚加班到两点,也是免不得要看peter的脸色。所以冯嘉看见johanna,peter的秘书,神态发苦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紧张起来,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去买那杯咖啡了。 “亲爱的,你晚了十分钟。”johanna四十多岁,长得干瘦,却眉目慈祥,“peter在等你了。” “拜託,我已经尽量赶了,”冯嘉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她的桌上,“接到电话已经八点多了,我又不住在公司楼下。” “我知道,peter临时急找,”johanna同情地看着他,同时敲了敲门:“peter,josh来了。” johanna侧身给冯嘉让路,待他走进去,刚要关门,peter忽然对她说:“我跟josh有要紧的事,不要打扰我们。” “哦,知道了。”johanna递给冯嘉一个安慰的眼神,用口型说:“good luck。” peter的办公室特别宽敞,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金融区鳞次节比的高楼。从门口走到他书桌前,冯嘉觉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好几次。 “坐吧!”peter说着,抬头看着他,无法错过冯嘉憔悴的眼:“需要咖啡吗?” “不用,刚刚喝过。”冯嘉坐在他面前,观察着peter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迟到而懊恼。 “昨天crg的道格拉斯先生找过我。”peter开门见山,“他要求我把你从那一组撤掉。” crg使公司的第三大客户,能做这家公司的,都是公司里的精英分子,按理说就算冯嘉熬到第三年也是做不到他家的业务。所以,当初他被编入这一组,让公司上下好多人都大跌眼镜,弄得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咖啡茶水间的八卦的热门话题。 “他对我的工作不满意?” “没有具体说,只是说操守问题。”peter手里玩弄着原子笔,似乎深意地看着冯嘉,“你有什么话说吗?” “我没有操守问题。” peter以为他会多说,但似乎仅此一句而已,冯嘉并没有打算长篇大论地替自己辩解。 “那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冯嘉沉默着,不说话。peter耐心地等了会儿,继续说:“你业务好,脚踏实地,态度很严谨,这些都是优点,但是,josh,如果你的上司问你这样的问题,你却保持沉默,是非常不理智的做法,你真的没话说吗?” 冯嘉微微地皱了皱眉,只好说:“他对我有成见。” “哦?什么样的成见?”peter饶有兴致地追问,他知道冯嘉不会深入地说,眼睛扫了扫门口,似乎确定那里没人,低声地追问了句:“性骚扰?” 眼睛抬起来,冯嘉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peter,他没想到会问得如此直接。peter并没有尴尬或畏惧,眼带询问地反盯着他,冯嘉的脸颊在晨光里,白净得像透明了似的。“你不用觉得惊奇,也不需要害怕,他什么都没跟我说,”peter朝后靠近皮椅里,放松地说:“当初他点名要你进组,我就心知肚明,他早就出柜,这不是什么秘密。crg是公司的大客户,我们不可能得罪,你今天就收拾东西,从那个小组退出来,我安排你进另一个小点儿的case,但由你负责。” 冯嘉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其实他在那组早就做够了,因为工作上的频繁接触,道格拉斯偶尔泄露的暧昧眼神,让他觉得噁心,他衷心地说了句:“谢谢,peter。” “别谢得太早,那个case问题很多,进度也赶,得多加把劲儿。出去忙吧!” 冯嘉听到这句话,如获大赦,赶忙起身要走,刚到门口,听见背后的peter又对他说:“对了,下周纽约出差你跟我去。” 因为换组,得了大半天的空闲,冯嘉回到自己的公寓,煮了碗面条,一边吃一边查邮件。连着四五封都是焦欣的,这才想起他到美国做画展,约了自己好几次,自己都没时间,难得自己今晚有空,赶紧拨电话。 第14页 焦欣接听的声音,带着股难以掩饰的喜悦:“终于肯联繫我了啊?” “这几天忙到傻,”冯嘉带着歉意,“我下周跟老闆出差,不能给你送行,今晚有空吗?” “我这闲人,别的没有,时间一堆,再说你好不容易主动约我,我能推吗?”焦欣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哎呀,今晚还真约了人。你过来吧!我们在『义大利村』。不介意的话,一起好了。” 冯嘉想了想:“行,那我过去找你。”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持续降温,冯嘉关了电脑,翻找可以御寒的厚重衣物。衣橱的最右边,挂了件肖恆的毛衣,开司米的,摸上去顺而软,好像还带着体温一样,暖暖的。那是他回去打扫的时候,发现肖恆忘在旧家的箱子里的,于是拿回来,挂在自己的衣橱。 他们三年没见面了。最后一次相遇还是在肖恆的婚礼上,冯嘉坐在嘉宾席上,看见他伸出手,从毕先生那里,接过毕师婕的手……他们正大光明地握在一起,接受天主的保佑,和宾客的祝福。 冯嘉把车停在附近路边,找硬币的时候,觉得体内在自己前面那辆车有些面熟。门口的侍者礼貌地问他是否有订桌,他一边回答道有朋友等,一边往里面寻找,果然焦欣坐在钢琴旁的一桌,这会儿也正看着他,而坐在他身边的女人,竟然是林凯若。 第二章 “你们认识啊?”焦欣见他俩目光交流,不想生人的样子。 “认识,华人圈子本来就不大。”冯嘉说着,对凯若笑着点点头。 冯嘉与林凯若的相识,是因为王敬。凯若是nw大学的高材生,工程系里男多女少,加上她的形象气质都不俗,爸爸又是nw着名的经济学教授,带过不少中国来的博士生,自然成了华人男生追逐的目标,王敬就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大军的一员。因为当时是跨校追,很不方便,王敬以权谋私,接着自己是华人学生社团的主席,办了不少派对活动,找机会接近凯若。其实林凯若根本就不是他们社团的,并不是每次都给面子来,除非……冯嘉在场。 她的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的好感,冯嘉很早就感觉得出来,但他跟不太熟的人,向来比较冷漠,而且如果对这人没什么意思,也绝不会给他或她,什么机会。凯若很聪明,主动接近两次,见他没这意思,就识趣地退了。然而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越得不到,就会越挂念,越觉得放不下,却不得。冯嘉因此成了凯若心里,一个醒不来的梦从小顺风顺水,被人追惯,林凯若难免有些清高,哪怕心里再想,也并没有刻意去找冯嘉,而冯嘉更不会主动联繫她,这么算算,除了有些不能避免的公开场合,两人好像有快三年没私下见过。今天这么突然地,完全没有准备地见面,在冯嘉眼角淡淡地,似有似无的浅笑里,林凯若难以抑制地,怦然心跳。 “你们怎么认识的?”冯嘉问焦欣。 “我跟凯若的母亲认识,”焦欣说,“我们同属一个协会,这次来,经常到她家里吃饭来着” “我母亲也是做艺术工作的。”凯若说,她以前跟冯嘉提过,想必他也没放在心上。 吃饭的时候,聊着新年计划。凯若说他要办个小小的派对,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自然地询问冯嘉是否有兴趣。虽然冯嘉新年假期只想昏昏地睡个饱,还是礼貌地说:“看看安排吧。” 吃过饭,见凯若开车离开,冯嘉才去取车,送焦欣回公寓。路上,焦欣看着冯嘉熟练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这几年,他们都是邮件联繫,偶尔也会打个电话,他每次到美国办画展,都会藉机会来看看冯嘉,这人跟以前在国内那个小男生完全不一样了。 “开若是不是喜欢你?”这是焦欣问得最直接的一句话,他们虽然也算有几年交情,但实在但得稍微深点儿的问题都没涉及过。 “那你得问她吧?我怎么知道。” 焦欣似乎对冯嘉不咸不淡的回答,并不太满意,他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问:“冯嘉,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冯嘉终于侧头看着他,秀气的嘴唇无意抿着,那么诱人。 “你是不是gay?” 冯嘉轻轻笑了,只说:“我又喜欢的人。” 焦欣没有再问。 冯嘉将他送到,没有上楼坐,只说自己还有事,就直接离开了。车后望镜里,焦欣一直站在公寓楼前的灯光里,知道冯嘉的车转了弯,彼此再也看不见。有的人,註定就是过客,不管他们停留得是短是长,都始终要离开,走不进自己真正的生活,例如凯若,例如焦欣。例如自己,也是肖恆的过客。 去纽约之前,冯嘉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一上飞机,就以接近昏迷的程度睡着了,醒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peter手上拎着他俩的公文包,正站在身边叫着他的名字。“我以为你不打算醒了。” 冯嘉坐直身子,脑袋里还不是很清醒,站起来时晃悠悠地:“对不起,我们下午是不是还有会议?” peter将公文包递给他,边下飞机,边对他说:“一会儿你直接去酒店,我去开会。晚上有个聚会,你要正装出席,八点我回酒店接你。” 类似的聚会冯嘉也参加过几次,只是没有规模这么大,层次这么高而已,似乎整个曼哈顿财经业的巨头都到了。当然,冯嘉是认不出谁的,peter要不停地在他耳边给他介绍人群里的人。“这里随便一个人,都会成为你的财神爷,你别给我犯困打盹儿哦。”peter面带笑容地应付擦肩而过的人,一边小声地对他说。 “知道了。”冯嘉下午在酒店很实在地补了觉,现在精力充沛,倒是奇怪peter下飞机就去开会,怎么到现在还能这么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难不成他嗑药提神不成? peter虽教训着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今晚的冯嘉外形上,实在不给他丢脸。冯嘉本开就长得高,一身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腰身笔直,虽然略显瘦弱,年轻而俊朗的五官却给他争回不少分数,站在一群西方大款里,气宇轩昂的模样,倒是让他与众不同,特别醒目。“这小子衣服上够捨得花钱的。”peter在心里寻思着,他本来还担心突然带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冯嘉会不会寒酸,不过仔细一想自己的忧虑确实是多余。冯嘉向来在穿戴上都奢侈得跟他的收入不成比例。他或者真有什么来头背景也不一定的,peter默默地想。 令人眩目的水晶灯下,香槟,红酒,马蒂尼……来来往往的人,嘴上尽是说着:“你一定要见见他”,这是充满“必须要见”的大人物的名利场,以至于空气中的小提琴,像晨雾一样,稀薄得似有似无。peter在忙着跟人应酬,冯嘉悄悄地离开他身边,朝精緻的室内喷泉走了过去。这里人相对稀少,空气流动得稍微顺畅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人群中,有人盯着他,并且追随着他的身影,到了这里。喷泉低低地向外形成圆圆的一圈水光,静寂的水流,像是一面流动的镜子,冯嘉勐然地转过身。 人群中,他看见了肖恆。 第三章 冯嘉有些侷促,但看着肖恆一步步走近,目光板寸都没有挪开。肖恆瘦了,但气场还是那么强势,冯嘉无法在匆匆一眼中,探寻他三年来的变化。在人人带着坚硬面具的场合重逢,反倒给了两人一些躲闪和保护。 “到纽约来,怎没给我电话?”肖恆的自信和光辉,总是具备强大的掩饰功能。 “只待两天,”冯嘉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明天要开一整天的会,后天一早的飞机,很赶,还有case等我回去弄。” “明天晚上能有时间吗?” “肯定要陪客户吃饭,我头儿在,不敢不去啊。” “哦,这样,”肖恆手里端着红酒,轻微地晃了晃杯子,“现在工作很忙?” “你知道,每年就属这个季节最忙,春天过去就好了。”冯嘉盯着肖恆端杯的手指,他的指甲修剪得那么整齐,雪白雪白的袖口,钉了颗闪亮的钻扣。 “一切都还顺利吗?” “挺好的。”冯嘉说着点头,不打确定这种没有意义的寒暄,还要持续多久,终于说了点实质的:“阿姨给我发了你闺女的照片,长得真像你!” 肖恆的眼光似乎隐约跳跃了下,笑了:“脾气可大呢,哭起来大嗓门儿。” “hunter!我找了你整个晚上!”他们的尴尬,被一个操着伦敦口音的老头儿打断,“你跑去哪里?有人急切地想要见你,快跟我来!” 肖恆有些为难:“george,我有朋友在……” 老头儿回身看见冯嘉,眼神定了定:“不好意思,恕我打扰……” “没关系!”冯嘉连忙抢白:“peter估计在找,我也得走了,你们忙你们的。” 肖恆没法直接挽留,只得说:“等我,我回头来找你。” 冯嘉离开,没有回头搜寻肖恆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peter拦住他。“你认识hunter?” 心里乱糟糟,冯嘉并没有寻思peter的话,心不在焉地问了句:“hunter who?” “hunter·xiao,”peter用中文在确定了句:“肖恆啊!” 冯嘉像是为了掩藏什么,拦住了经过身边的侍者,跳了被马蒂尼:“他是我大许同学。” peter看得出,冯嘉并不想在这上面多谈,况且这场合也不合适,也就没有多问。肖恆这几年风头很劲,年纪轻,名气却大,是华人新晋的翘楚。难怪冯嘉刚进公司的时候,好几个主管都接过电话,指明了要帮忙照顾。原来,他认识肖恆。peter不仅对这个低调得几乎默默无闻的人,另眼相看。 肖恆出现以后,冯嘉不识抬手看表,好像有些急着要离开,peter没为难他,直接跟他说:“你不舒服先回去吧,明早别起晚了,会议很重要。” peter出人意料的仁慈,让冯嘉忐忑不安,他下午开恩让自己补觉,晚上又不勉强自己呆到最后,难道回去以后,是要给自己一个负面报告,直接炒掉吗?peter却把他看透了,说:“就算要炒你,也不会选在这么忙的时候。”他说话不带微笑,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更听不出语气里的关怀,哪怕他对冯嘉说:“你脸色不好,别逞强了。” 回到酒店,冯嘉洗完澡,检查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里,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在笔记本上看第二天要做的报告,屏幕在一片蓝汪汪的页面下,渐渐不那么真切,他无法集中已经分散的精力,那些图标和数字,在他面前模煳着,绞拧在一起,他的胃抽筋一样疼了起来。他起身从包里拿出药片,吞了半把。这种柜檯上能买到的药,就跟糖衣药丸似的,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好像只是在心里安慰一下而已。冯嘉又披了件浴袍,走到窗前,他拉开窗帘,外面是亮如白昼的曼哈顿,中央公园在夜色里,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黝深的黑暗。他摸出一只眼,走到小阳台,外头冷风袭来,将他身上每一处隐藏的伤口,都冻结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安安地想。 第15页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冬日,办公室里,暖暖的都是阳光。肖恆询问订会议室的事,秘书跟他汇报说,楼下的大会议室,今天临时被占用,是pwc的项目代表过来做报告。 “芝加哥分部过来的吗?”他停了手中的笔,抬头问。 “好象是的。” 会议室沉重的红木门,肃穆地关着,肖恆轻轻地推开,里面是个小走廊,会议室的百叶窗没有关合,他往里头看去,能看见冯嘉站着,正做财务报告。她穿的熨烫笔挺的白衬衫,塞在灰色的西装裤子里,总是那么瘦,裹在衣服里的腰,显得细而单薄,但是接近完美的比例,掩饰了他过于消瘦的缺点,俊秀得让人的目光难以从他身上转移。 肖恆几乎贪婪地看着他,三年不见,冯嘉成熟了,不再像以前,会因为做报告而紧张得手足无措。他神态举止自然而放松,英文简直突飞勐进,流利而地道,中间偶尔还穿插着让人莞尔的小笑话。 过了好一会儿,上午的议程结束,里面的人纷纷站起来,冯嘉跟在那个叫peter的人身边,与三五个留下的,还在讨论着什么。他态度谦恭,面含微笑,看起来温和而专业。肖恆不知道为什么,心尖儿突然抽着疼起来。他在那些人走出来之前,退了出去,站在转角的地方等待。很快,冯嘉跟几个人走了出来,他们边走边说话,在电梯口等候。 “hunter,原来你在这!”他的秘书到楼下找到他,“你太太刚刚打电话,问你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饭。” 电梯到了,冯嘉跟着peter走了进去,在门合上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肖恆,几乎是直觉地,伸手拦住了闭合的电梯门,停顿了片刻。peter大概问他在等什么人吗?冯嘉摇摇头,撤回手臂,门缓缓地关上了,电梯的数字开始下降。 肖恆用力地遏制着某种冲动,对秘书说:“跟她说,我回去吃。” 第四章 冯嘉一个人从纽约飞回来,peter直接去伦敦,据说要圣诞节以后才会芝加哥。节日近了,街上匆忙而热闹的人流,手里提着大的小的礼物袋。办公室里也是人心惶惶,都没心思工作。可冯嘉照例每天加班到午夜左右,走出写字楼,整个世界如同空城,只有墨西哥籍的计程车司机,似乎这个时候都等在楼下。大部分时候,他会坐进去,重复地报上家里的地址,因为路程近,他会多留些小费。 平安夜,他是办公室里唯一加班的。其实任务已经忙得差不多,他也只是不想自己坐在公寓里无所事事罢了。白天,办公室里礼物抽取,他拿到一个水晶地球,挺漂亮的,可以放在车里当装饰。也收到一只首饰店直传的包裹,那是肖恆妈妈给他的圣诞礼物。 很快过了午夜,他拿起大衣,坐电梯到了一楼大厅,皮鞋扣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回传……好象是他一个人的宇宙。外面很冷,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令他吃惊的是,那辆计程车还在等,冯嘉犹豫了哦一下,还是走过去,戴手套的手指敲了敲车窗,打盹儿的人醒了来,把车窗摇了下来。 “我今晚想走回去,”冯嘉对他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小伙子意识到他所指,笑了,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隔壁大楼还有几个。” “那就好,早点收工吧!”冯嘉说着,将包装好的水晶地球,轻轻地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这个送你,圣诞快乐!” 小伙子受宠若惊地,似乎有些愣了,连声说:“谢谢你!谢谢。” 冯嘉竖起大衣的领子,顶着风,沿着寂静的街道行走,脑海里是空空的一片,什么都没想。一辆计程车停在他身边,竟是刚刚那个人,后面的座位却坐了个脸色疲惫憔悴的客人。 小伙子下了车,跟他郑重而诚恳地说了声:“圣诞快乐,先生!” “你也是!”冯嘉沖他点头微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接到的尽头。 快到家的时候,开始下雪,起初还是小而轻巧的雪屑儿,渐渐大了沉了,湿气重,凝结在雪花上,团团簇簇地,簌簌坠落。冯嘉的身影被路灯拉扯得无比细长,他抬头,看见昏黄路灯里,雪片在流光上飞舞…… 圣诞节的早上,冯嘉比平时晚醒了半个小时。生物钟一旦形成,不管身体多么疲惫,也不能睡个懒觉。他煮了咖啡,拉开窗帘,外头一片银装素裹,白色圣诞节。圣诞树上挂着毕师婕寄的圣诞卡,『merry christmas from the xiao family,hunter,shirley,abby and the&lsquoingsoon’adam。』 照片上是肖恆幸福的一家人,他的女儿,两岁的abby乖巧地坐在他的怀里,漂亮得就像个大娃娃,毕师婕的肚子很大了,据说预产期在一月中。遵照美国的风俗习惯,她婚后随了夫姓,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却心甘情愿留在家里,为肖恆洗手做羹汤。她歪头靠着肖恆的肩膀,笑得满足。 肖恆妈妈的礼物照例价值不菲,tagheuer的一款休闲款式手錶。她圣诞节一般都会飞纽约跟肖恆他们一起过,如果经过这里,都会留一天见他。但是这次时间赶,也是因为毕师婕大肚子,她想尽多地过去陪儿媳妇,所以就没有停留。很快,她的电话追过来,问冯嘉喜不喜欢礼物。“你跟恆恆每人一块,阿姨不偏心的!” “太贵重了,阿姨。再说,我生日是您不是送过我一只吗?” “那个是正装的时候戴的,这个是休闲的。”肖恆妈妈口气骄傲地说:“你现在的工作,总是要见了不得的大客户,穿戴要讲究的。等春天我去看你啊,再给你添一季的衣服。” “这的不用,穿的太贵,同事都怀疑我贪污了。” “哈哈,怎么会呢!你那么老实的孩子!”肖恆妈妈响亮地笑起来。 冯嘉听见abby在背景里口齿不清,却大嗓门地叫着『奶奶』,似乎看见阿姨高兴得无以復加的脸。 “来跟uncle说说话!” 电话似乎传到abby手里,传来她稚嫩的唿吸声,他只是娇滴滴地叫了声『uncle』,就『咯咯』地笑起来。 “圣诞快乐,abby!”冯嘉对他说,但那头很快换了人。 “她呀还不会说那么多字儿呢,”肖阿姨似乎抱起孩子,“我让恆恆跟你说话啊?” 这个提议来得突然,冯嘉一时愣住,只得应着:“哦,好……好啊。”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他不能拒绝,他不想让肖阿姨感觉到自己刻意的躲闪。 “今天做什么啊?”肖恆的声音传过来,近得好像就在自己身边儿一样,“圣诞节外面都关,你不会躲在家里吃泡面吧?” “我买了火鸡,放炉子里烤烤就好了。” “没去参加什么派对?” “没,就像睡觉。” “哦,那天晚上,你怎么没等我……”肖恆似乎立刻后悔提这个,停下来,他们之间,突然沉默了,他马上换了个话题:“现在是不是很忙?” “是,特别忙,恨不得一天三十个小时。” “别过分透支体力,一点点儿地来。” “恩,我知道。” “daddy抱抱!”abby娇嫩的声音传来。 背景里顿时又乱糟糟地,好几个人在说话。 “你抱她吧,她就缠你,”阿姨的声音说:“我跟冯嘉还有话说。” 他们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瞎聊了阵,就挂断了。冯嘉经常有种预感,阿姨也许早就察觉出什么。虽然她还像以前一样关系自己,为自己买这买那,也不曾追问自己,为什么他跟肖恆突然不联繫了。可在这问题上,他并不过分地追求真相,权当是自己多心多疑,胡思乱想了。 挂断电话以后,冯嘉就立刻关掉手机,又缩回床上,就算睡不着,也享受后背陷进床垫里的放松和舒坦。剩下的圣诞节,在似梦似醒得昏沉里度过。下午的时候,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雪,他打开卧室的百叶窗,看着雪从灰色天空,音符一样飘在银白的城市之间。 他买的火鸡,依旧在冰箱里冻着。 两天后,冯嘉接到林凯若的电话,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他有些诧异,说实话他完全不记得凯若让他考虑的事。聪明如林凯若明白他短暂的迟疑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追加了一句:“三十一号晚上,我有个小派对,你要不要来?” 这是她高贵的自尊容许她做的,最后的妥协。 “好啊!”出于内疚,冯嘉几乎想都不想地答应了。 确实是个小派对,就是几个朋友,冯嘉大部分都认识。林凯若的公寓有点像他刚来美国时,肖恆帮他租的那个loft,天棚很高,显得空间很大。客厅挺宽敞,布置得很简单整洁。冯嘉看着书架上的相框,其中一张是凯若跟他弟弟林凯旋的合影。 “凯旋没过来?”冯嘉顺口问她。 “他过完圣诞节,就去香港了,下月中旬才能回来。”凯若没说完,门铃响了,她连忙去开门。 冯嘉的目光从照片上挪开,一回身发现跟着林凯若走进来的,竟然是peter。 他们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彼此。 “我不知道你也是凯若的朋友。” “哦,严格地说,我算凯旋的朋友。” 冯嘉心里稍微顿了下,林凯旋gay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所以对peter所谓的朋友,难免就会多些理解,不确定两人究竟什么关系。而peter几乎立刻就认定,冯嘉就是凯若心里偷偷喜欢的那个人。凯旋曾经跟他说过,他姐对一个帅哥着迷了,可惜淑女就是太要面子,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追求。 “不过,我怀疑她喜欢的那人,是个gay。”当时凯旋躺在沙发上,一边吃苹果一边对他说。原来,凯若喜欢的是冯嘉啊!peter心里默默地想,他真是个善于自找苦吃的女人。 peter跟凯若说了两句,回身看见冯嘉正端着酒杯站在窗前,他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配了件驼色的皮夹克,牛仔裤下的长腿笔直匀称。这是他第一次私下里看见冯嘉,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他,有些小小的出入,显得更年轻,更放松,甚至带一股诱人的水嫩。peter到了点就,朝他走了过去。“在纽约有同学,怎么没多留两天?” 冯嘉愣愣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怎么了?”peter察觉到,问他。 “我以为你不会说中文呢!”冯嘉坦白地说。 peter在工作的时候,几乎从不说中文。就算偶尔午餐时间碰上,或者一同去纽约出差之类的,他都坚持跟冯嘉说英文。冯嘉对这类人,向来比较反感,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对peter都很抗拒。 第16页 peter笑了笑,却没有解释,换了话题:“我听说你很会做饭?” “还行,有功夫的时候喜欢做。” “什么时候,我能尝尝你的手艺啊?” 第五章 “好啊,等忙过这阵子吧!”冯嘉的回答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淡,好像他并不准备真的邀请peter,只是礼貌地敷衍而已,这让peter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们在角落的小吧檯边喝酒边聊了几句,冯嘉并不想久留。十二点以后,路上会有很多酒鬼司机,开车就不安全了。peter也无心恋战,跟他一起向凯若告辞。凯若送到门口,微笑着跟他们拥抱道别:“新年快乐!她温和地说。” 外头冷得很,踩在积雪上,『嘎吱』地响。凯若家的楼下没有停车位,他俩都停在两条街以外。 “新年有什么计划?”peter问他,呵气成霜。 “没什么计划,”冯嘉戴着手套,揣进大一口袋,“忙完手头的活,休个假,旅行放松一下。再没什么计划了。” “哦?一个人旅行?” “没定呢,还远着。你呢?” “我下个月要去伦敦做个case,大概要呆几个月。”peter云淡风轻地问他一句:“你有没有兴趣?” 冯嘉愣了,他当然明白peter要去做的是哪个,这是今年公司的重头戏,也是争吵了半年,没想到被peter抢到了。自己刚从一个大case里踢出来,peter怎么会再把这么好的机会,轻易地抛给自己? “你好好考虑吧!”peter掏出车钥匙,“我的车停在那头。” “哦,我在这边,”冯嘉跟他分开,走了两步,突然回身补了句:“谢谢你,peter。” peter轻轻地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这人的性格真是古怪,回家的路上,分解反覆地回想。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并不在peter的部门,是后来他不停地在琐碎的项目里打杂儿,不知道怎么转来转去,转到他的部下。peter这人,说好听的,叫有个性;说不好听的,阴阳怪气的,脾气反覆无常。他今天也许对你很好,明天就会把你拎到办公室,骂你到臭头。由此冯嘉在一组数据上犯了个错误,导致整个方案有偏差,peter在办公室里训了整整一个下午,冯嘉连辞职的心都有了,结果,第二天在众人面前,peter只以新人没经验的理由,帮他掩盖过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信任』绝对不是犯错误的接口,公司才不会因为你没经验而给你提供免费的实习呢!但因为peter权威在,也不能说什么。细想来,从一进公司,冯嘉几乎一直是众人窃窃私语的标本。 新年一过,日子又开始忙得暗无天日,冯嘉连着出了两趟差,还要兼顾手里负责的一个项目,几乎恨不得将自己撕开两半用。他来不及考虑peter给他的机会,甚至觉得peter再也不会跟他提这件事了。因为,手里的项目速度不够快,冯嘉不慎又踩上peter的老虎尾巴了。 本来考虑到他近日连着出差,那个项目允许拖到一月末,结果peter喜怒无常,突然要他尽快把那桩完结,说有新任务,这让冯嘉烦恼不已。这种小组工作,各司其责,并不是你自己有效率就行,再说数据本身就是一环套一环,冯嘉被人拖了后腿,也没辙。而且,他组里的几个成员都比他资深,由他负责,本来就不得人心,他没什么威信,少了必要的杀伤力。peter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叫到办公室噼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下了最后通牒,周五把东西赶出来。 “最后期限不是下周一?”冯嘉忍不住讨价还价。 “有区别吗?”peter对他的处境毫不同情,“我就算给你到下周一,结果就能更好?我没见过你这么能拖的,这只是小case而已。” “roger家里出事了,她女儿……” “老婆生孩子,死了岳父,家里的狗丢了……这些事你统统算进来,大家都不要工作了!” “好,我周五给你。”冯嘉放弃跟他解释,硬着头皮走出去,他真不想再去催roger了。早上刚碰面的时候,他已经跟roger沟通,结果roger跟她说:“拜託,就算我今晚熬通宵也赶不出来!” “赶得出来,我看过你的进程,应该没问题的。”冯嘉肯定地说。 roger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今天我女儿过生日诶!我明天熬通宵给你,不行吗?” 冯嘉没法坚持自己的立场,他毕竟不是peter,可以完全忽略别人的压力和感受。独自坐了会儿,冯嘉觉得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乱了,一阵说不清的心烦意乱,他赶忙喝了水,但是不管用,一口气卡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冯嘉只得站起身,去了洗手间,勉强洗了把脸,头昏目眩的错乱稍微减轻,他双手撑住膝盖,躬身站了会儿,才渐渐平息了。 “josh你没事吧?”同时看见他,关切地问。 “没关系,”他站直身子,“有点气闷。” “你脸色很糟糕啊!” “我出去换换新鲜空气就好了。”冯嘉笑着点头示意,他在那人的眼神中,读到同情和怜悯。他披上外套。泡了杯茶,想去外头透透气。绕过茶水间,隔着壁橱,那里有扇门,通道阳台,天气冷了,谁也不爱出去,除非抽菸。他刚要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已经站了两个人,正是他组里的成员,roger和david。冯嘉听见自己的名字突然蹦出来,忍不住停下脚步。 “josh现在完全就是peter的傀儡。”roger小声地跟david说,他们两个同时进公司,关系很铁,“跟上司协调这件事,他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要不peter怎么那么偏爱他。”david笑了笑,“peter现在已经懒得掩饰对他的袒护了,被大客户投诉,还能进我们这个组。因祸得福,也没这么走运的。” roger似乎想了想。“我女儿病了那么久,我都扔给老婆管,今天生日,我还不能陪她。你说,josh还让我赶通宵,真是……” 冯嘉端着茶杯,走回自己的座位,从电脑里调出进度表,再查了一遍。抬头看见roger走了进来,他迎上去,说:“把你的部分拿来,由我来做。” roger愣了愣:“不用的,我尽量吧!” “还是我来吧,我今天晚上赶出来,明天做最后的审核,交工以后,大家就解放了。” 冯嘉工作起来会很投入,起初是不停地有人问他问题,他接着电话,还要同时应付两个问他要数据的人。渐渐的,办公室稀落下来,人生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几乎堪称寂静……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小办公室外面传来吸尘器的轰鸣,抬头才发现清洁工在打扫大楼卫生,墙上的钟指向凌晨三点。 手头还有点尾巴没处理完,想到这时候回家,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冯嘉继续发挥忽视周围的本领,一鼓作气,终于一切就绪,已经六点多。存档,备份,复印,将几个部分分头整理好,贴了标籤,整齐地放在秘书的桌子上。浑身一放松,不可遏制的疲惫就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了。他去洗手间洗了脸,整了整头髮。更衣室里,他总是存一套干净的西装衬衣和领带,为的是防止突然的出差或加班。换完衣服,他下了楼,咖啡店都开了,他排在队伍里买了大杯的黑咖和蓝莓倍果。结帐出来,推门的时候,看见自己形同殭尸的脸色,冯嘉还是吓了一跳。 咖啡因暂时给了他精力,将统计好的数据给了组里的同事,要他们赶快分头核对整理,把各自的部分都弄出来,下班前,他要看见最后的成果。秘书通知他,peter已经在会议室等,他匆忙赶过去。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几乎是强迫自己投入,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疲惫到随时都会昏倒。会议结束后,peter把冯嘉叫到他的办公室。 “昨晚熬了通宵?”冯嘉惨无人色的脸,让人难以忽视。 “下班前会出来,我看一下,明天十点之前给你。”冯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简单地汇报了进度。 peter似乎不像昨天那么暴躁,他脸色舒缓着,不想要骂人的样子:“你知道,josh,这次你是应该负责统筹,协调,监督和总结的,并不是要事必亲躬。需要熬夜赶计划的,不应该是你。” “谁都一样。”冯嘉坐在他面前,没有昨天那么丧气,“我没有领导才华,至少有实干的能力。” peter点了点头,虽然不同意他的观念,但也没有反驳:“你今天下班吧!我有事会给你电话。网上做出来,传给我就好。出去吧!” 冯嘉从椅子里站起来,可能是站得急,脑袋里突然就空了,像是摔坏的照相机,无法连续成相,一阵头昏之后,眼前勐地就黑了。peter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紧张地问了句:“josh,你怎么了?” 他想说什么,可是,神经似乎失去了传到的功能,刚迈步,整个人如同一脚踩进万丈深渊……冯嘉的神志空白了片刻,恢復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栽倒在地上,后背紧紧抵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完全无法移动,连扩张和收缩肺部,想吸些空气进来,都变成艰难无比的任务。 “josh!josh!冯嘉,你怎么了?冯嘉!”peter开始说中文,可他的声音慢慢地消失,变得飘渺,像是远处山谷里传来的微弱的回音而已。冯嘉非常辛苦地,试图抓住自己最后的神志,然而,就像坠入深海,头顶那丝微弱的光芒,终于在无止境的下坠里,消失不见……他昏了过去。 第六章 那是悠长的睡眠,如同开天闢地之前,无数生命开始崭新旅程的漫长等待。冯嘉包裹在自己的茧壳里,安宁地悬浮在天地初开的一片,混懵和寂静之中。他没有做梦,思维空白而柔软,像一层瀰漫的白雾,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渐渐地,才看见微茫的光,空气里开始有细细的声音,轻柔地传递过来,他的手指有了触感,感知着温热的皮肤的包围和环境……是一阵阵扎的刺痛,最终让他睁开眼。 灯光里,疲惫的脸,充血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人,是肖恆。 冯嘉有些弄不清楚身在何处,脑海里好像失忆般无力。可是,他认得肖恆,认得眼前憔悴的人,是他的肖恆。难道是在做梦?冯嘉轻轻地想着,就像清晨醒来之前,睡眠在晨光里浅了,脑海中总是会滋生出千奇百怪的梦。然后随即而来的又一阵刺痛,才把他活生生的扯回现实中。 “冯嘉?冯嘉!醒了?”肖恆试图找到权威的验证,对旁边正在扎针的护士说,“他是不是醒了,你看看他,眼睛睁开了!” 第17页 “肖恆?”冯嘉努力控制着喉咙的肌肉,可是发出的声音微弱而低沉,“是你吗?” “是我!是我,冯嘉,我肖恆啊!”他的声音在极度的兴奋中颤抖,他抓着冯嘉的手,不敢放开,又不忍用力。 “真的是你……” 冯嘉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听见护士按了唿叫医生的玲,顾不得肖恆焦急的期待,有睡了过去。只是这次睡得不沉,他不停的被来往的脚步而打扰,总有医生和护士持续不断的检查……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肖恆一直呆在里他不远的空间里。可是他无法睁眼,他依旧感到无端的疲倦,似乎整个身体被整个抽空,连台下手指头都成了费劲的动作。 半梦半醒的状态,慢慢如雾消退。这次冯嘉觉得清醒很多,他睁开眼,几乎立刻看见肖恆靠窗站着,手里捏了支烟,却没点着,已经被他揉得快碎掉。肖恆看着窗外,眼神黯淡,表情让人捉摸不透,那是以前的不太常见的,消沉。冯嘉就觉得心痛起来,就在同时身边的机器接连着响了两下,打破了刚刚枯燥而无甚变化的节奏。不太响亮的声音,却把肖恆从出神中勐然来回来,他转头,大迈步地走过来。“醒了啊?” 冯嘉点了点头。 “医生说你睡不长,果然给他说中了。”肖恆有些僵硬的脸上,挤出个仍然紧张的笑容,“妈的,给你吓死了。你睡了三天三夜,知不知道?” 冯嘉不知道,他只觉得一觉长而深沉,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你,你怎么来了?”他想起昏迷前的一点一滴,可想不通肖恆怎么会知道。 “医疗保险上紧急联繫人,你填的是我的名字。” “哦,”冯嘉终于想起来,“我忘了。” 他们曾经是彼此的紧急联繫人。虽然现在肖恆有了别的选择,但当冯嘉需要在保险单上填名字的时候,他依旧只能想起肖恆,那是他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 “饿不饿?” “还行。” “医生说你明天才能进流食。”肖恆把床摇得稍微高一些,为冯嘉喝了点水。苍白的脸色在暗淡的灯光里,连额头的血管都看得清楚。他们面对面坐着,半天也没说句话,仿佛都很怀念这种近距离静坐的经歷。冯嘉都有点记不清楚,上次这么近地坐着,是什么时候了。 “adan还没有出生?” “没呢,离预产期还有两周半。” “哦,你明天就回去吧。”冯嘉淡淡地说,“我没事儿,就是前几天累到。” 肖恆紧紧抿着嘴,似乎在整理想法,好一会儿才说:“你刚进来的时候,血压只有50/20,心率130,还跟我说没什么事?”语气里的担忧到甚至算是怒气了,但他很快平息,心平气和地转移话题:“我最近没什么事,而且她要生了,我能拿假期,先照顾到你出院再说。” 冯嘉没有反驳,他不想为这种事再起没必要的争执,肖恆也是有分寸的人。好在醒来以后,他身体恢復得快,住了两天,情况稳定,就准备回家。肖恆建议他去那间空着的公寓,但冯嘉没吭声,也没像以前那样勉强他。太久没有见面,几乎忘了要如何让相处,他们小心地保持着客气的关系。 公寓虽然不大,整洁依旧。冯嘉的东西,永远都是干净利索,好像没人住一样。他的书,他的茶杯,他进门脱得鞋,和换衣服摘下的表,永远有着固定的位置,以前,现在,或者多少年以后,也不会有分毫的差别。不管你要找什么,只要知道冯嘉平日放的位置,去那里一定找得到。 肖恆坚持要多照顾他几天,晚上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冯嘉没有要他进卧室,虽然他有着宽大的双人床。若是念大学的时候,他会的,那时候懵懵懂懂,却还有些哥们儿的坦荡。有时候,他也希望两人的关系,能返回到初识那样,无奈这是一条行不通的单行道,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往前,没有退路。药物让冯嘉整日昏昏欲睡,算是把这几年缺的睡眠都不得差不多,并且他只觉得只有自己睡过去,肖恆在他面前,才会自然些。 这天醒来,天快黑了,冯嘉起身出了卧室。阳台的门虽然关着,却看得见外面的肖恆,正站在冷风里抽着烟,一只接一只,整个人暗淡而沉默,眼睛望向遥远的地方,又像是望向遥远的过去……冯嘉想起肖妈妈曾经无意间跟他提过,她说,肖恆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冯嘉并没有深入地问,也深刻地感觉到,肖妈妈只是一时疏忽说漏,她其实并不像多谈这件事。这几天相处下来,冯嘉清楚地感受到,肖恆确实变了。 可能是他找水杯的声音惊动了肖恆,阳台的门拉开,肖恆的身体带进一股冰冷的空气:“起来了?你找到什么?我来。” “渴了……” “我给你凉了开水。”肖恆走进冯嘉狭小的厨房,“冬天暖气干燥,容易渴,你得多喝水。” 冯嘉拿着水杯,靠墙站着,看着肖恆从烤箱里拿出一支砂锅:“什么东西?” “我买了粥和菜,都放在这里头保温呢,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你该饿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见你出门。” “你睡着了么!”肖恆找碗找筷子,“你去做这吧,开饭了。” 冯嘉好像找回点儿他们以前同居的感觉,只是那时候,都是他准备晚饭,肖恆从来没在厨房里伺候过人。 冬天白日很短,小饭厅里点上橘黄的灯,他们坐在一起吃晚饭,就像过去无数无数个傍晚,但是都明白,如今的他们,再也不是从前那两个人了。 “没再处朋友?”肖恆忽然问他,这话他憋了好几天,总是忍不住要问的。 “处过两个,”冯嘉低头吃饭,说得稀松平常,“都不长,处不到一块。” “哦,”肖恆犹豫了片刻,“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冯嘉回答得很坦然,并不晦涩,“我对女的没感觉。” 这点肖恆差不多知道,冯嘉从来没对女生感兴趣过。 “怎么会处不到一块儿?性格问题?” “也说不好,”冯嘉奇怪自己跟肖恆,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个问题,“没耐心,我不想在迁就别人了。一个人挺好的,以后有合适的再说!” “开始的时候容易有摩擦,多处段日子看看。不过,一个人也不错,自在。”肖恆也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他好像从来说话也没这么没重点没立场。 “恩,”冯嘉点了点头,终于还是跟肖恆提起上班的事,“我过两天就要上班,你还是回去忙你的吧!” 肖恆抬头看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不像以前那么爱发脾气了:“有我妈在,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她快要生了,当然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 肖恆没说话,大口大口地吃饭。窗外亮起万家灯火,一盏盏灯下,一张张桌,有多少人,会因为身边与自己吃饭的人,默默地思绪起伏?冯嘉的心,又跳乱了一拍。 洗碗机不太好用,吃过饭,肖恆在厨房里洗碗,冯嘉坐在沙发上收发邮件,这是电话响起来,他顺手接起来,那头声音传过来,竟是peter。冯嘉住院那会儿,peter去看过他一次,当时他打了针在睡觉,没等他醒来,peter有急事,中途走了。 “好些了吗?”peter在电话那头问,语气温柔。 “好得七七八八,过两天就能上班了。” “哦,那就好,”peter顿了下,徵询他的同意:“我明天能去你家看看你吗?” 第七章 “你有时间吗?”冯嘉问peter,扭头看了看厨房里的突然停止动作的肖恆。 “恩,有事给你说。”peter肯定在同时跟几个人呢说话,是不是有很多噪音传过来,“不会打扰你很久。” “哦,那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知道。”peter话说得很简练,好像没多少时间。 “行,你来吧!”冯嘉终于许可。 肖恆切了水果,端到他面前,问刚才谁的电话,冯嘉坦白说同事要过来看望。 “哪个人?我认识吗?” “peter。” 肖恆没再说话,他们开了电视,沉默地坐着,各想各的心事。 第二天上午,在peter到之前,肖恆就说有事要办,提前离开。冯嘉没问他什么事,或者几点回来。肖恆在这里还有个家,大可不必挤在他的小公寓吃苦。peter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拎了个华丽的水果篮,和很大一束香水百合。冯嘉泡了茶,跟他坐在客厅里,多少有些拘束和不自在,他不常带朋友回来,而他跟peter还没有熟到可以促膝聊天的。 “我明天就去伦敦,”peter开门见山地说《“刚刚把事情交代完了,暂时ri插rd会接我的工作。” “这么快?不是说开春以后的项目吗?” “早去早完,有些事情要提前处理,”peter低头喝茶,说的漫不经心,“伦敦的工作虽然机会好,但强度很大,你现在病还没好,不适合,我临时换了人。” 冯嘉其实从来没想过peter会把这个机会给自己,他抬了下头,心想peter不过跟自己客气一下。没想到peter说:“如果你没病倒,本来就是你的名额。” 倒是的,以peter的性格,他若无心跟你机会,新年那天是根本不会跟自己提的:“那真可惜了……”冯嘉想了想说:“我现在也行的……” “别了,”peter有点像开玩笑地逗她,“你要是在伦敦给我昏了,我找谁带你的班啊?”说着笑起来,他很少这样笑的,很真诚,很放松,冯嘉倒不知说什么好了。peter明白他不是话多的人,继续跟她说:“你现在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你这半年的任务我都帮你安排好,跟ri插rd交代过了,你好好养身体,机会多的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承担。” peter坐了一会儿,两人没有再聊工作,随便说了些生活的朋友。冯嘉本来想留peter吃饭,但是想到他明天要赶飞机,肯定有事要忙,况且,冯嘉不怎么能摸得透peter的脾气,还是发蹙的。 送到门口,冯嘉说:“谢谢你,peter。” peter转过身面对着他,挺严肃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吗?”他对冯嘉说,“thank you,peter,是你经常对我说的话。” 第18页 “那是因为你总是关照我。” “都把你关照到医院的急诊室了,是不是?”peter说着又笑了,冯嘉打赌,今天peter流露的笑容,比他们工作这几年的总和还要多,“你好好保重,我们夏天见吧!” peter飞伦敦的的第二天,肖恆也急回纽约,毕师婕阵痛开始,进了产房。冯嘉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也开始上班。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按部就班的程序。只是,办公室没了peter,好像气氛轻松很多,可冯嘉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 上班第一天,冯嘉并没有什么事做,ri插rd似乎对peter的嘱咐格外上心,冯嘉的schedule简直跟度假一样容易。他依旧记不得上次按时下班是什么时候的事,走到楼下,大厅里的座位上,肖妈妈竟然坐在那里等他来。 “阿姨,你来怎么不跟我说?”冯嘉简直太意外了。 “跟你说,你还能让我来吗?”肖妈妈心疼地看着他:“恆恆这个孩子,是真不会照顾人,你脸色怎么这么糟糕?” “我已经好了,阿姨,都上班了。” “好没好,你说了不算。”肖妈妈很自然地挽住冯嘉的胳膊,她也经常这样挽着肖恆,“我公司有事,来照顾你一周,就回国。” “师婕不是刚生?您不用照顾她?” “哎呦,他跟公主一样,好多人围着她转的,不缺我。你是开车来的,还是出租?我们怎么回去啊?” 冯嘉发现,这烫手的山芋,是扔不掉了。然而,肖妈妈的热情和关怀,又让他心里一阵阵地澎湃起温暖的水花。肖妈妈的厨艺跟肖恆比起来,那是五十步笑百步,她家里也是小阿姨伺候的,在厨房里并没有什么可逞强的。但是她点起外卖来,比肖恆夸张多了,冯嘉看着满桌子的汤粥煲钵,简直吓傻了。 “阿姨,就两个人,能吃得完吗?” “你就是平日里吃得太单一,才会营养不良,贫血的。”肖妈妈开始布菜分汤,不管冯嘉吃不吃,都塞到他跟前,“我已经跟一家广东师傅的餐厅定好了,他们每天跟你送餐两次,早饭一定要吃!午饭你带着,晚饭回来仔细吃。我给你定了两个月,吃吃看。” “阿姨,你搞错了吧?坐月子的不是我。” 肖妈妈听了『扑哧』地笑出来:“你这孩子的嘴哟!”他看着冯嘉吃饭,心里不禁怀念以前他跟肖恆在一起抬槓斗嘴,满屋子疯杖的时候……那些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她端起碗吃饭,掩饰了自己内心的惆怅。 两人吃着饭,肖妈妈就问冯嘉有没有兴趣回国工作。肖恆爸爸的公司最晚年底也能上市了,需要人帮忙。薪水待遇跟美国差不了多少,而且忙的也总算是自己的生意。不管肖妈妈怎么尽职地规劝,冯嘉始终提不起兴趣,她也不好太强迫。现在年轻人想法很多,不太愿意遵从家里人的分配,喜欢自己打拼。 东西叫得实在太多,肖妈妈忙着帮冯嘉明天午饭的饭盒,这时候门铃响了。冯嘉连忙走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林凯若。 第八章 凯若是从peter的email里听说冯嘉病了。既然半年的工作计划都放缓,必定病得不轻,她几乎情不自禁地想来看看。她打冯嘉的手机,但没人接听,于是干脆开车过来了。冯嘉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有些吃惊,肖妈妈是必定要误会凯若与他的关系,也只能硬着头皮介绍她俩认识。不出意料的,凯若给肖妈妈留下了几乎完美的第一印象,但是,她毕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暗示了自己对凯若的好感,见冯嘉没有过分热情,也就算了。 临回国的前一晚,肖妈妈和冯嘉一起去看『蝴蝶夫人』。他们买的vip票,视角和位置都很好。这部歌剧,冯嘉刚到美国的那年圣诞节,肖恆带她来看过,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位置。冯嘉低头看过去,今天那里坐了一对中年的夫妻,他想起当时的自己,穿着跟肖恆很搭配的情侣衬衫,坐在那里,在演出开始前,凑在一起,不停的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些年过来,走到这一步。冯嘉很用了些力气,才没有在悲伤的音乐里,泪流满面。 从歌剧院出来,天已经浓黑似墨,他们没有急着去取车,而是沿着布满咖啡座和小酒馆的街道,慢慢地散步。肖妈妈手里握着冯嘉排了长队,给她买的热乎乎的红茶,那家红茶店据说很有名。 空气很冷,呵气成霜。她与冯嘉说起肖恆的家庭,难免有些感慨:“恆恆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孩子,我真不敢相信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 “阿姨很为他骄傲吧?” 肖妈妈含蓄地笑了:“你记得恆恆以前很讨厌小孩子?看见谁家的小孩子,恨不得掐一把的。现在真是变了样儿,爱abby爱得就跟心头肉一样,他也很疼师婕的,两人从来也没斗过嘴……”说着说着,她停顿下来,眼神在夜色里,闪烁着忧郁:“可是,恆恆,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冯嘉,我,我怎么觉得……他过得并不开心呢?”说到这里,肖妈妈突然像被烫到,连忙缩了回来:“他就是倔强,死心眼儿的,哪像你这么懂事,凡是都会拿捏分寸,不用人跟着操心。” “我才不如他呢!”冯嘉笑着说,“我做人多失败啊!他都两个孩子的爹了,我这儿还孤家寡人呢!” 冯嘉深刻地感觉到,肖妈妈想跟他说什么,有临阵退却了,她终是害怕,有些东西,即便昭然若揭,也还是遮掩着好,否则恐怕很难收拾。 “你要是想,好女孩儿还不排队等你?凯若不错的女孩子,知书达理,家世能力都好。你呀,就是挑花眼了。”肖妈妈不禁试探他:“冯嘉啊,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冯嘉脸红了腼腆地推託:“阿姨,咱别说这个了,好吧?” “好好,阿姨就说最后一句啊!”见冯嘉哭笑不得地默许了她,肖妈妈连忙说:“你将来的孩子啊,就跟恆恆的订个娃娃亲!多好哦!” “这都什么年代了,阿姨!!”冯嘉真是服了。 “亲上加亲多好!一辈子的好兄弟。” 肖妈妈的话,在他心里激起荡漾不尽的涟漪。那以后,冯嘉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因为工作行程的安排不像以前那么忙碌,他得出空闲看看书,约以前的同学喝喝茶,偶尔周末开车去乡间的度假村修养,日子过得安宁而平静。冯嘉挺喜欢凯若的为人,但是他毕竟是没有跟女人过日子的打算,算是很不婉转地与她说明,自己跟她,是不会有将来的。好在凯若性格上算是豁达,并没有过于介怀,还是愿意与他做普通朋友,这点从未开始的感情,也就不了了之,无疾而终。后来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她已经在跟别人约会,快要订婚了。 反倒是肖恆跟冯嘉恢復了不太频繁的联繫,借着牵挂他的身体,肖恆有时会跟他通个电话,有时写封邮件,互相出差的时候,也不再彼此迴避。四月初冯嘉去纽约开会,毕师婕邀请他到家里做客,他没有推辞。曼哈顿的顶级豪宅里,肖恆的两个宝贝,像童话里的小公主和小王子一样纯真而可爱。丹凤街看见他们坐在一起,心里只觉得平静。 生活如绵长的江河,跳跃过山川河峡谷,渐渐地进入坦荡的平原,汤汤而行,不见风波。 夏天刚到,peter就从伦敦回来了。之前办公室就已经议论纷纷,大家都说,他平步青云,要调去纽约总部。也有人说他可能要离开公司,自立门户……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欢迎派对在城里的一家知名的pub举行,公司里大小头目都到场,热闹得很。虽然还在倒时差,peter依旧显得意气风发,那一晚,他是绝对的主角。 第二天,冯嘉刚到公司,就给peter叫到办公室。真是铁人,冯嘉心里暗暗佩服,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按时上班的吧? 初夏明媚的阳光,慷慨地撒遍办公室每个角落,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冯嘉没像以前那么紧张,他习惯这样的阵势,有了peter的办公室,让他找回熟悉的感觉。 “你昨晚走的很早,”peter对他说,“我回头想找你,发现你已经不见了。” “是,现在不怎么太熬夜。” “身体看来恢復得不错?” 冯嘉点了点头:“挺好的。” peter有些古怪,好似并没有特别的事想问,冯嘉只好自己把这段时间的工作简单地汇报一下。他懂得自我填空的转变,让peter非常满意,若是以前,冯嘉是不会自己找话说的。 末了,peter终于问他:“下班以后有时间吗?” 现在是淡季,整个公司都很放松,根本没有藉口可以推脱,冯嘉点了点头。 “那么,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 虽然是peter的邀请,听起来更象是个通知,冯嘉还是答应了。 第九章 peter的黑色『奔驰』,无可奈何地沦陷在川流不息的车海里,这时候到处都在堵车。冯嘉看着桥头的古老而肃穆的雕像,始终站在几步之外,终于鼓起勇气建议:“你不介意的话,去我家里吃好了,冰箱里有些菜。” “那多不好意思,你下班回家还要做饭招待我,太累了。” “你别嫌过于简单就好。” “当然不会。” “那你从前面左转吧!” peter听从冯嘉的意思,换了车道,他家就在附近,不用再跟这混蛋的交通较劲。 “我可以帮你,”peter愉快地说,“跟你学两手也好。” 冯嘉到家,换衣服进了厨房。peter脱去外套,挽着袖子要跟着,被冯嘉挡住了:“厨房小,你进来就挤了,我一个人来吧。” 说着来了冰箱:“你要喝什么?啤酒是凉的,红酒在客厅的酒柜里,你自己选吧!” “晚饭吃什么?”peter在厨房外,看着冯嘉有条不紊地忙碌,他洗菜很麻利,切起来刀工更不含煳。 “炒个青菜,还有些烧腊,做个汤,行不行?” “好啊,我很多年没吃过家里做的菜了。”peter的目光落在冯嘉被水沖得格外发白的手指头上,“跟你学两手,到了纽约,也能自己咋唿咋唿。” 冯嘉手里的活停下来,看着他,问:“你真要去纽约啊?” peter点了点头:“定了,十月末过去吧,正好接受今年年底的旺季。” “恭喜,”虽然冯嘉早听过这些传言,但毕竟没人能确定,总部那里是纯金的机会,“你真厉害,公司的人都很佩服你!” 第19页 “有什么好佩服的?”peter淡淡地说,随口就问:“你想不想去?” “去哪儿啊?”冯嘉仔细地挑着青菜里的黄叶子,买的太久,有些不新鲜。 “总部,”peter补充说:“去纽约总部工作。” “你就胡说吧!”冯嘉笑了,继续忙着找砂锅,“怎么进总部到你嘴里,跟吃大白菜一样容易?” peter没再往下说,结果冯嘉递给他的饭菜,放到桌上,他知道,这人根本没往心里去。吃饭的时候,冯嘉习惯地开了电视,转到财经新闻的频道,回到饭桌上,才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好像为了不跟客人说话一样。 “你不介意吧?”他问peter,“我就是习惯了,自己在家爱开着电视,有点儿声音,不然屋里太闷。” 他们喝了点啤酒,吃着饭聊天。peter这才又旧话重提:“你知道,冯嘉,我如果不认真,不会跟你提/总部那个位置,带个助手过去很正常,你要是想,绝对没问题。” 冯嘉停了筷子:“你干嘛老迁就我啊?” “没有迁就,确实觉得你合适。你社交能力也许没别人强,但你业务一流的” 沉默,像是被麻醉的空气,悄悄地瀰漫在他们之间。peter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向来是目标明确的人,而冯嘉不擅长撒谎。 “我对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冯嘉终于说出来,“总部压力太大,环境更复杂,不怎么适合我。” peter点了点头,突然防不胜防地问道:“你是不是为了迴避肖恆?” 这个名字就像点击一样,冯嘉顿时僵硬了下,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peter。peter没有躲闪,正视着他:“你俩不是普通关系吧?” “谁跟你说的?” “没谁跟我说,冯嘉,你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你生病昏迷的时候,肖恆在医院通知他以后,第一时间赶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他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那些焦急和暴躁,不是普通同学该有的。就算你俩关系铁,也没有把自己大肚子就要临盆的老婆扔在家里,工作也不管,过来陪你那么多天的道理。我说的没错吧?冯嘉。” “这些是我的私事,”冯嘉低头,有些不悦:“我没必要跟你汇报。” peter却没有生气,嘴角一抿说:“我们现在不是私下吃饭吗?以朋友的名义,跟公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想知道什么呀?”冯嘉的眼睛里,幽幽的,深不见底。 “他已经结婚生子,大步迈向自己的前程。你也应该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打算。”peter做最后一次努力,“纽约那么大,也未必跟他有交集。” “你对这事儿干嘛这么执着啊?”冯嘉实话实说,“你该找个八面玲珑的助手。” peter坦诚地盯着他看,暧昧得让冯嘉想要躲避 “你错了,”peter说,“我其实已经不想再跟你做上下属,这种关系限制太多,我只是单纯觉得,还是应该把机会跟你交待,由你自己来选择。” 冯嘉听得煳涂,他不明白这怎么成了他的选择。“我不会跟你去纽约,”他诚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我好不容易适应现在的工作,不想再换了。” peter似乎很高兴,眼角眯起来,那是一个算得上是『得逞』的微笑。 进入六月,公司的业务到了淡季,好多同事开始接着休假,peter也不常常出现在办公室。但是,冯嘉与他见面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多了。peter总是主动找他打球,吃饭,喝咖啡,两人同时好几年,向来都是骂与被骂的关系,却好像在这一两个月里,迅速拉近了距离,peter在冯嘉跟前像是变了个人,有耐心,也不找他麻烦,倒成了朋友似的。 冯嘉终于认识到,peter是在自己面前献殷勤。然而,他还来不及对peter的追求做出反应,就接到肖恆一家过来度夏天的消息。dt财团在芝市金融区的开发计划,肖恆频繁地过来出差,公司索性就让他留在这里办公几个月,毕师婕在这里也有朋友同学,于是全家都搬过来,省得肖恆两地奔波。 因为peter跟肖恆,冯嘉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 尾声 冯嘉以为肖恆一家人回来,会住在他们的公寓,那里三个卧室,面积也不算小了。而且,怎么说也是肖恆的家,这些年一直空着,真是有些浪费,他劝过肖妈妈租出去,她也不肯,说自己的家,给人住不习惯。但是,肖恆并没有住那里。公司临时为他们安排的公务住处,更宽敞,更方便,即使住着他们一家和两个佣人,还是绰绰有余。冯嘉不太清楚,他是不是故意迴避住回去。虽然肖恆说过,他们两个的地方,他是不会带别人去住,冯嘉是真的不怎么介意。既然分都分了,有些象徵性的事情,没必要再去过分追求。对于peter的热情,冯嘉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知道peter这人谨慎得很,在升职这么关键的时刻,不可能因为上下属的暧昧关系,惹上头对他有丝毫的质疑。所以,冯嘉断定这人也不过动动心思而已。不管怎么说,由于peter即将到来的调职,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稍微模煳了,不再那般约束,私下的交往逐渐频繁起来。碰上假日或者买到新鲜的食物,冯嘉也会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但更多时候,是peter会主动找机会约他出去。 这年夏天,一直都很凉慡,没有闷热的三伏天。周末,peter跟顾客打高尔夫球,照例拐弯抹角地约上冯嘉一同前往。peter不仅工作态度严谨,在社交关系上,也很有一套,冯嘉跟他在一起,总是能不断地学到东西。peter跟肖恆,都是那种生来就要成功的人。 高尔夫球场在北郊,靠湖边,风景优美,视野开阔,冯嘉踩着青翠的糙坪,他穿着一身白,polo衫的领子上镶着淡淡的蓝色边儿,艷阳下,清新迷人的帅气,让他举手投足间,都那么引人注目。peter跟他站在一起,忍不住阵阵心旷神怡。 “你是左撇子啊!”冯嘉试球桿的时候,发现peter用的是左手杆,“小时候你爸爸妈妈没管你啊?” “日常的事都改成右手了,但骨子里就是左撇子,改也改不彻底。刚学的时候,怎么也打不成,换成左手,立刻就顺了。” 冯嘉贊同地点点头,有些事就是天生的,改也是表面现象,本质总是固执,不会变的。 “好像你朋友他们来了。”冯嘉抬头看见几个人朝他们走过来,“是他们吧?” peter的朋友三五结伴而来,他一眼就看见被他们夹在中间的,肖恆。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会在列,多少有些吃惊,但却没象在纽约那晚的侷促和尴尬。这段时间,他们也算恢復了联繫,渐渐将对方纳入生活的轨道,不再无端长生碰撞后的冲击。 “你还想继续吗?”peter趁肖恆那伙人还没走进,在冯嘉耳边轻声问他,“我们可以藉故离开一下。” “没什么,”冯嘉目光清凉坦然,“一起玩吧!” 湛蓝的天空和比率的水面,连接在一起,相互映照,更有干净清慡的风,从两者之间,拂面而来。 冯嘉深吸了口如同被水洗过一样的空气,笑着沖peter说:“走吧!” 【第三部·完】 第四部·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 楔子 高大的摩天轮,伸展在漆黑的夜幕中,点缀着细小而微弱的灯光,像银河折成的一个闪耀的园圈。肖恆坐在离他近在咫尺的身边,他的倒影,在墨一样的夜色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你看什么?”肖恆的眼睛依旧盯着外面璀璨的世界,声音低低地传来,晚风般温柔。 “没看什么。” “当我没回头就不知道?”肖恆转过脸,盯着他问:“你干嘛偷看我?” “你要是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偷看你?” 冯嘉好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诚实地说,他很少在梦里看见从前,虽然有时候他也挺期待。可是最近,他一次次地重复相似的梦,都是他跟肖恆坐在摩天轮里,整个城市,整个世界,整个人间,都远远地在他们的脚下。 第一章 冯嘉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起身一看,还不到七点,他径直走到窗前,外头是一片疏密有至的春雨。他一边走进浴室洗澡,一边担心航班会不会准时降落。今天肖妈妈从国内飞来,肖恆工作很忙,本来让司机去机场接,但是碰上冯嘉有空,就主动应承下来。冯嘉总是觉得派个司机过去,或者让阿姨自己打车过来,有点冷漠和疏远。记得自己当初到美国的时候,看见肖恆在到达出口那里等自己,是多么踏实。一年多前,肖恆因为dt财团的地产投资项目,举家迁移过来,本来只是想呆两三个月,结果项目规模无限扩大,他现在整个事业的重心都落在这里,昏天黑地地忙起来,转眼就是一年。这段时间,他们渐渐恢復了联繫。偶尔出来一起吃个饭,喝杯咖啡。适逢过节或者假日,毕师婕也会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冯嘉看着肖恆的孩子跟小竹笋一样长大,漂亮的abby能唱整首的儿歌,而肉丸子一样的adam,已经会走路了。 通常肖妈妈过来,是自己住在那处空房子,在他到来之前,冯嘉都抽空打扫干净,但这次不太一样。毕师婕的爸爸病了,她飞回纽约去探望,孩子太小,只好留给家里的佣人,所以肖妈妈过来帮忙照看一下,自然要住在肖恆的家。冯嘉送她过去,肖妈妈留他吃饭,他推了,说约了朋友。 “那晚上吧!”肖妈妈送他出门,“晚饭过来吃。” “我争取吧!阿姨,你别等我。” 冯嘉约的是peter。很奇怪地,自从peter去了纽约,冯嘉和他的关系反倒比以前亲近了。有时他回来开会,不管多忙,行程多紧,都会抽时间找冯嘉,甚至渐渐演变到,会为了冯嘉,周末或者空闲时,专程飞过来。peter虽然没有公开追求,但是,暗地里已经不再隐藏自己对冯嘉的爱慕和喜欢。 于是,他们上床了。第一次以后,冯嘉躺在那里,好久才撇清眼前的迷雾,他竟觉得如释重负的一般轻松。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他走过长长一段通道,按了电梯。这里是他一年前买下的,不大,但是一个人够住。他当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置产,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这里长住下去。肖恆跟他说,买吧,难道要一辈子漂着?找哦有稳定下来,才会明白,这里是不是你想要生活的地方。 电梯停在十五层,冯嘉走出来,一边掏钥匙,刚到跟前,们从里头开了,peter笑脸相迎,他已经换上舒服的衣裳。peter是一大早从纽约飞过来,直接去了公司开会。冯嘉怕他早早完事,就在门口鞋垫下面给他留了把钥匙。这是peter教他的新招儿,因为peter家同样的地方,也放了把自己家的钥匙在外头,而且peter住的地方比他的高级很多,安全系数自然是不一样的。 第20页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把自己家的钥匙给对方,那也许是他们,暂时还不打算到达的站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冯嘉一边在卧室换衣服,一边问。 “回来有一会儿了,去楼下的店买了点东西,中午做饭给你吃。” “哦?”冯嘉笑了,“不是义大利面吧?” “什么意思?你不爱吃义大利面啊?”peter凑到他跟前,“上回不还说很好吃吗?” “糖衣炮弹你也照单全收啊……” peter的身体从身后包围上来:“说得真对,你就是sugar-coated。” 冯嘉转过身,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peter的唿吸,就在他面前,带着股压迫感,他轻轻地说:“peter……” “叫我雷宇,”peter说着,连绵的吻落在冯嘉的颈窝和胸前…… 停了一上午的雨,这会儿又稀稀落落地下起来。peter麻利地套上棉布裤子,回身对冯嘉说:“你想吃碎牛肉酱,还是义大利香肠?” “随便,你想吃什么做什么吧!” peter看着冯嘉修长匀称的裸体,随意而诱人地趴在床上,忍不住压上去,捏了一把他的翘屁股,贴在他耳边,问得细腻温柔:“还是你想出去吃,恩?” “不了,”冯嘉侧脸和他说,“晚上我又节目,肖阿姨来了,我得陪她吃饭。” “哦,那我少做点儿。”peter心里有些不悦,没多说话,起身去了厨房。他好不容易从纽约飞来,本来以为可以霸占冯嘉两天,过个亲密的周末。冯嘉前段时间一直很忙,俩人也没怎么见面,是从这周才开始轻松下来,所以,peter选了这样的时间来看他。结果,冯嘉还有应酬,谁知是为了肖阿姨,还是肖恆呢? 冯嘉光着身子去了浴室,他似乎养成了个习惯,做爱以后,非洗个澡才觉得舒服。穿上衣服,他在厨房外看着peter沉默地准备着他的义大利面,不明白他为什么闷闷不乐,反正他晚上的飞机回纽约,自己约人吃饭,也不耽误什么啊! “你今晚几点的航班?”他问。 “周日晚上。”peter说,“你前天才跟我说,从周五开始没事,我来之前就临时改了。” “哦,你临时改的,我怎么会知道。” 冯嘉晚上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peter的行李已经不见,留了字条,提前回纽约了。 第二章 电视频道换来换去,从财经到体育,折腾一圈下来,已经十二点多。冯嘉走到阳台上,惆怅地,慢慢吸完一支烟,春天的午夜依旧冷,天上的星星稀落落没几颗。他靠着栏杆,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掏出手机,给peter发了个简讯,问他到了没有。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音,刚想放弃,电话突然响了。 “你怎么还没睡?”peter的声音传过来。 “刚看完电视,”冯嘉说完,安静片刻,明白peter在等他继续,又问他:“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peter没有立刻回答,他以为冯嘉会问他今天是不是生气了,也许他会解释一下。 “约了朋友出海钓鱼。”peter冷漠地说。 “后天呢?” “不知道,没定。” 冯嘉在风里打了哆嗦,随便聊了无关痛痒的两三句,互相道了晚安,便挂断了。 他走回卧室,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等着睡眠来袭。可惜,当他闭上眼,整个世界就在脑海里,清楚地一一呈现,想起上周做完的case,跟上司的据理力争;想起肖妈妈偶然泄露的复杂眼神;想起abby和adam用尖叫表达自己被注意的渴望;想起下午peter站在厨房里煮面,盘着手等水开的样子……冯嘉又坐起来,开了电脑,迅速地在西北航空的网站上,订了张周末往返纽约的机票。 周六中午十二点左右,冯嘉到了纽约,打车去了peter的公寓。他在楼下的鲜花店,买了一把新送来的玫瑰花,这个品种刺比一般的长,但是花朵很大,颜色也很艷丽。估计peter这会儿应该还在海上,未必能收到信号,等晚些时候,发个简讯问他打到什么样的鱼,晚饭做鲜鱼吃,可又一想,也许应该给他个彻底的惊喜。 如同往常一样,peter门口鞋垫儿的下面,放了一把房门钥匙,冯嘉拿起来,开了门走进去。他几乎立刻听到沉重的唿吸和呻吟,紧接着,客厅里传来一阵扑腾的声响。家里有人。 “whos that?”peter的声音传来,带着慌乱和暴躁。 冯嘉的心,顿时悬在半空,手掌攥紧玫瑰的精秆儿,定在那里,寸步难行。他的位置,正好是走廊和客厅间的玻璃屏风,几乎无法避免地看见狼狈从沙发上站起身,跑回卧室的裸体男人,是林凯旋。冯嘉大概猜到peter在纽约还有别人,只是没想到是凯旋,他以为peter已经和凯旋分手了。 直到peter衣衫不整地走出来,傢伙还半硬着,冯嘉拎着玫瑰花,长身站着,动也不动,从脸到脖子,都红得发热,好似被捉jian在床的,是他自己。唯有一颗心,是凉凉的,连跳动的热量都没有。 敏感地觉得,peter的尴尬很快会转成怒火,冯嘉连忙说:“我应该给你先打个电话,一时……忘了。”他没提什么海上没信号的鬼话,那会让他更难堪。 “你……”peter深皱着眉头,又不知如何收拾这残局:“你怎么突然来了?” “闲的,发傻了呗,”冯嘉自我解嘲地,朝后退着走:“下次一定跟你报备行程。” 退到门口开了门,临走前对peter说:“昨天下午的事儿,不好意思了。” 说完,把手里的玫瑰,放在门边儿的桌子上,精秆带着浅浅的血迹“冯嘉!”关上门的瞬间,他听见peter叫了他一声,冯嘉没回头。电梯到了,peter却跑出来,他披了件大衣,不似刚才那么狼狈,按住电梯的门,他许久才说:“冯嘉,对不起。” “没什么,”冯嘉平静地说,“不用送,回去吧。” 在机场的候机厅等待下班回去的飞机,冯嘉笔直地坐着,手放在大腿上,看着眼前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各种旅客,琢磨着他们脸上千奇百怪的表情。他没有很伤心,只是觉得沮丧,他突然到纽约来,并不是为了捉jian,他真的只是想,跟peter好好地,过一个两个人的周末而已。冯嘉已经不再渴望一生一世的感情了。 离公司不远,有一间叫做『樱花』的居酒屋,冯嘉下班以后就愿意过去坐一会儿,叫上一壶清酒,坐在寿司吧那里,看着年轻的师傅灵巧地制作鱼生和手卷。冯嘉第一次来,他问冯嘉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听到冯嘉的答案,就告诉他,他妈妈是上海人,他的中文还说的不错。小伙儿很健谈总是夹着英文,日语,和上海话。冯嘉并不怎么说,只是安静地听他滔滔不绝的故事。 这天,冯嘉刚坐下,小伙儿就说他夏天要去西藏旅行,问冯嘉是否去过?冯嘉仔细地想了想,其实他跟肖恆确实计划过去西藏,但是那时候他经常感冒,而且一病起来症状很多,肖恆很怕他在高原上交代了,怎么也不肯去。正想着,身边坐了个人,带着熟悉的『上海一九三零』的香水味,冯嘉的心,沉静地顿了顿。 “我听说你下班常到这来?”肖恆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起,“什么酒好?介绍一下。” 冯嘉转头看着他,肖恆跟自己一样,还是办公室里正装的衣冠楚楚:“我不懂,喝不出好坏。” “吃饭了吗?就喝酒。” “没呢,还没饿。” “空肚子喝酒,不怕胃疼啊?” “哪有那么娇贵?” 肖恆点了清酒,跟他一起喝:“去我家喝,晚上有准备饭,我妈给你煲了汤,她说你这几天又瘦了。” “阿姨的眼睛是电子秤,瘦个二两肉,她都能看出来。”冯嘉说着笑出来。 “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肖恆直接问,“跟peter怎么了?” “没怎么,挺好的。”冯嘉面不改色地说,“跟以前一样。” 两人坐了会儿,去肖恆家吃饭。肖妈妈感觉冯嘉在的时候,肖恆的胃口就特别好,两人偶尔在饭桌上拌嘴,好像年轻好几岁,回到以前念书的时候,打打闹闹地,永远孩子一样。她很欣慰,这俩人不再像前几年那么别扭地迴避彼此,可同时,又依旧有些另一种不安生。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冯嘉没久留。他开车回家,上了楼,刚出电梯,就见走廊的昏黄灯光下,站着peter。见到他,站直身子,脸上调整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说:“回来啦!” 第三章 冯嘉站在厨房里烧水,火苗从茶壶底下舔上来,烤得他的手发疼,但是他没有挪开,他冷冰冰的双手,需要这样的温暖。peter开始坐在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转悠到厨房,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 “我这没酒了,喝茶行不行?”冯嘉回头问他,“要不要你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啤酒。” “不用,喝茶很好。” 风从厨房开的一扇小窗吹进来。比几天之前暖喝多了,温润的,带着春天的气息。 “你为什么突然跑去纽约?”peter问道。他跟冯嘉有段时间了,但是冯嘉从来没有专门跟他约会,除非是出差开会之类的,会顺便找他,反倒是他过来的机会比较多,冯嘉也极少拒绝他。 “我不是想打扰你在纽约的生活,”冯嘉坦然说着,轻笑一声,有点自嘲,也有点无可奈何:“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在感情上拿捏不住分寸,不知道该付出多少,收穫多少,也不知道该进该退。” “冯嘉……这事是我不对……” “你和凯旋又好了?”冯嘉略微知道一些,就像peter知道他跟肖恆有过以前一样。 “没有,”peter说,“我们只是碰巧……” “碰巧上床?” peter尴尬地耸了耸肩:“碰巧在街上遇到,然后……” “我不该在意的,是吧?” “不是这个意思……” 冯嘉坐在水池边的桌面上,伸手开了另一扇窗,风大涌而入,隐约地响起雨声春雷,又要下雨了。 “我其实,也没想过你跟我,会一心一意,长长久久,”冯嘉跳下来,站在peter面前,终于坦诚地说出心里话,“感情上,大众的观念千差万别,我也不能固执地只相信自己是对的,更无法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你。可是,peter,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真的很难跟你再……” 第21页 “我知道,”peter抢白道,“我会来找你,不是为了解释,或者请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有个问题,当面问了你,才会甘心。” 冯嘉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淡然,不慌不忙,就像以前很多很多次在办公室经过他,peter跟他打招唿『hi,josh!』他总是这样淡泊地抬头看着他,优势带点儿笑意地说『hi,peter!』。有时候,觉得他像清晨醒来前,一段带着花香的浅梦,美好,馥郁,却又短暂而脆弱。 “你想要问什么?” 他们在一起,很少谈心,谈感情,虽然大概了解彼此的过往,却也没有深深追究和询问过。 “你真的相信,两个男人可以过一辈子吗?”peter问道。 冯嘉转身,趴在窗台上,朝外看去,城市的灯光,在湿润的空气里,模煳了形状,如同抹开的水彩。雨终于『刷刷』地下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天地间开动了无数辆纺纱机,密密地编织着春天夜晚的,一段深沉而悠远的梦。 “相信,当然相信,”冯嘉肯定地说,“只是,未必每个人都能有幸遇到而已。” 第四章 peter飞回纽约的那天,冯嘉没有去送行。其实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不互相送,顶多陪到楼下,看对方上了计程车就完事儿。他们依旧保持着联繫,不管公司场合,如果碰上,会一起出去吃饭,喝酒,peter在工作上依旧提携冯嘉,为他铺通不少关系。但是,他们没有再上床,反倒是peter跟凯旋,渐渐走回一起。九月份来临的时候,冯嘉没有什么悬念地升成公司的partner,薪水,职位和责任都较以前突飞勐进,几乎断定即将到来的忙季,必定是惨不忍睹。 秋天到来,总是阴云密布,颳了两天冷风,办公室里一片流行感冒,冯嘉难以倖免。当毕师婕打电话,邀他明天去吃晚饭的时候,他只能拒绝,他怕把感冒传给孩子。毕师婕没有勉强,只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加班到九点多,冯嘉实在熬不住,正收拾东西要离开,手机响了,是肖恆的电话。他赶忙接听,然后,紧步朝电梯走去。 “你加完班没有?”知道他肯定在办公室,他这一星期,每天晚上都加班,九点以前从来不会回家。 “加完了,”冯嘉的鼻子根本就不通,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耳朵里就是一阵轰鸣,“现在就要往家走。” “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肖恆听说冯嘉的车子送去检修,他今天是打车上班的。 冯嘉出了电梯,保安跟他道晚安,他走出大楼,就看见肖恆的黑色『奔驰』suv停在门口,迎面一阵冷飕飕的风,他哆嗦得快要抽筋了。 他拉开门坐进去,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他约了朋友去听交响乐,我顺路送她过去。”肖恆扔给他一包东西,发动了汽车,“你加班悠着点,小心又累出毛病。” “不会,已经习惯了。”冯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感冒药:“吃了没用啊,都跟糖豆一样。” “你不是打疫苗了,怎么还感冒?” “你问我,我问谁啊?可能美国抗体跟我身体不合作。”冯嘉吞了一把药丸,他包里还有剩的矿泉水。 回到家,冯嘉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厚厚的睡衣,他走出来发现肖恆还没走,在厨房里煮东西呢。“我吃完饭了。” 冯嘉走过去,却发现肖恆煮的是姜糖水。“喝了发发汗,看明天会不会减轻。” 肖恆情形,冯嘉那个一发烧,嗓子就发炎的毛病,现在总算是消停了不少。他看着冯嘉老实地喝光姜糖水,爬到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紧了,他回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松瓶盖儿,放在冯嘉的床头。 “你走吧!”冯嘉迷煳煳地说,“明天车就修好了,不用你接。” “知道了。”肖恆在门口,定定看着闭眼睡着的冯嘉,好一会儿,才帮他关了灯,轻轻地带上门。冯嘉听见房门『咔嚓』地落了锁,才渐渐地睡得沉了。虽然治不好病,但是药物的安眠作用很强烈,他像踩进了软绵绵的沼泽,深深地陷了进去…… 第五章 冬天一到 ,冯嘉就忙得不可开交,如火如荼,连这两个月,几乎天天加班,周末也难得休息,于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肖恆见面。好不容易挨到农历年附近,换项目时,有几天空闲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肖恆一家回国过新年去了,走之前曾经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见冯嘉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没勉强。农历新年,肖恆不管多忙,都会尽量回国,他的爷爷和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 除夕那天正赶上周六,peter飞过来跟他过的节,还带他参加了一个华人商社的新年派对。冯嘉曾经很讨厌这种社交场合,更不会把自己私人的时间拿出来应酬商人,但是渐渐地也就习惯,已经把这些当作工作和生存的固定部分,没那么厌恶和排斥了。 “你这一两年变了。”回家的路上,peter对他说。 冯嘉笑了笑:“好的变化,还是坏的?” peter很仔细地想了想:“公事上说,是好的,更能适应这样的环境。” “私事上变讨厌了?” “没,你怎么变,里讨厌也不贴边儿啊!”peter的话有点拍马屁的嫌疑 ,逗得冯嘉笑了,他琢磨着用词,说:“懂得变通了,这本身就是比较模稜两可,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 在世间行走,谁能维持不变呢?冯嘉暗暗在心里想,有时侯隐隐约约地回忆起大学时候的事,那么遥远,那么模煳,都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了,然而,肖恆竟给他带回更久远以前的自己。 从国内回来,肖恆拎了很多冯嘉家乡的特产,让他格外吃惊。原来,肖恆去南方看望他舅舅,这些特产都是舅舅嘱咐给他稍带过来的。“你舅妈还是那么讨人厌,你表妹生了儿子,特彪悍,我请他们全家吃饭的时候,跟adam玩,把adam推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的。”冯嘉听着他描述的,几乎看见了当时的场景,不禁笑出来,听肖恆接着说:“你舅舅老了,但身体挺好的,说你给的钱够用了,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他说钱够用的时候,你舅妈恨不得掐死他的感觉。” 冯嘉苦笑,在心里不禁嘆气,他像,这世界也许不再有人比肖恆更了解他,更在乎他,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 等冯嘉手头的事情全部弄完,轻松下来,已经是六月初,满天满地都是喜洋洋的初夏。肖恆在这里的工作接近尾声,这么大的项目,让他在业内名望再上一层楼。当肖恆让他帮忙找个房屋经纪的时候,冯嘉没多想,美国最大的房屋经纪是他们公司的客户,他稍微比较熟悉。这天中午,他们俩约在河边一家咖啡座吃饭,冯嘉跟肖恆说了经纪的事情,让他们改天约见面。阳光暖暖地照着,风从水上吹来,凉快而慡利。 “你怎么在这里找房屋经纪?” “买房子。” “哦,投资啊?” “自住,”肖恆中午不喝酒,端着水杯,朝后一坐,“我要留下来工作。” “什么!”这消息太意外了,肖恆从来没跟他说,“这么突然的决定?” “不突然,我考虑很久了,纽约的机会稍微好,这里职位高,干几年再回去也一样。” “没听你提过啊?” “你跟peter分手,也没跟我提啊!” 冯嘉定定瞧了他一会儿,低头吃饭,不吭声了。 “我是听人说,他和林凯旋在一起了,你们什么时候分的?” “又没正式在一起,说分手太严重了。” “我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做朋友容易,做伴侣不合适。” 冯嘉下午不用再去办公室,他的白衬衣挽起来,露出小臂。肖恆的眼睛落在他端着水杯的手上,仿佛看得见风从他的手背皮肤吹过。柔柔地贴在一处的感觉,像无数个暧昧的黄昏,他们拖着手,沿着水边散步。他深深地唿吸,将那些憔悴的回忆,从脑海里翻了出去。 六月末的一个周五晚上,天气热了,冯嘉从空调充足的办公室里出来,突然收到肖恆的电话:“出门往右走,”他说,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在拉塞尔街往北走”,冯嘉不明白他搞什么把戏,只得按照他的指示前行。“过一个街区……好了,你可以左转,看见我了吗?” 冯嘉四周看了圈儿,几步之外一辆白色suv,他并不认识:“你在哪儿啊?” 车窗缓缓地降下来。里面司机的位置上,坐着肖恆。 “你干嘛呀!”冯嘉坐进去,“我车还在停车场呢!” “晚上带你回来取。” “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哪那么多问题?” 车子行驶上湖滨公路,过了金融区,海军码头,渐渐驶入浓荫蔽日的住宅区。车子在豪宅之间穿梭,慢慢地转进一家私人行车道,两侧是高高的乔木,林荫路的尽头,是一幢高大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冯嘉下车进了屋,鞋子踩在地板上,『咚咚』地响。走过前厅和长长的走廊,透过宽大的玻璃门是一片白色的沙滩,浅蓝的湖水远远地铺盖着,宁静而端庄。 “已经买下了?”冯嘉回头看着站在厨房里的肖恆,他怀里抱着个纸袋子,里面露出红酒的瓶子。 “周一买下来的,她想装修一下再搬进来,其实我觉得已经不错了。” “真替你高兴!”冯嘉情不自禁地说,“还记得我们念书的时候吗?每次经过这里,你就说,你将来要买这里的房子,我那会儿还觉得你是白日做梦呢!”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够脚踏实地?” “当然不是,”冯嘉接过肖恆递给他的红酒,“你一直都是设立目标,勇敢前进,胜利完成任务的典范!” “cheers。” 肖恆轻轻地撞了冯嘉的酒杯,发出『叮咚』一声脆响,那声波如同涟漪,扩散到他们的心里,扩散到他们沉睡的记忆深处。冯嘉感觉这丝绸样匀滑的液体,不停地涌入口腔,一路而下,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清香的红酒里放松,往事像晴空里突然绽放的降落伞,和风里,缓缓地下降。六年前,他们在湖水里赤裸地分手;六年后,他们坐在梦醒的房子里对饮,凝视着同一片湖水,物是人非…… 第22页 冯嘉仿佛看见那时的自己,漂浮在浅蓝的水面上,肖恆在他对面,流着泪。那些时光,像海市蜃楼一样,此刻就悬挂在不远处,他痴痴看着,不知不觉地感到无可救药的迷失……空空的红酒瓶倒在夜风中,星星升起来,正一片夏夜星空,陈列在他们面前…… 肖恆突然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第六章 他们的体温都很高,炽热的,要融化多年来所有障碍,手掌绞在一起,像两段岩浆连接了,贯通流淌在他们身体之间。紧紧地握着彼此,想把骨头攥碎,血管扯断,皮肉碾灭……相融合,变成一只手,一只能掌舵的手,能牢牢地固定住他们的方向,两个人的方向!神志像风中的柳絮,在茫茫的天地之间,悠悠地漂浮,轻得捉也捉不住。思想不能集中,情绪无法控制,人心瞬间如流水,没有容器给它形状,只能任其流动,选择它想要的方向,面朝它想要的终点…… 他们的嘴唇离得很近,但又没有接吻,只是彼此的气息溶解在周围的空气里,每一次唿吸,都是他的味道,只有在对方的黑色瞳孔里,才看得见自己,脸颊近近地厮磨,仿佛回忆一样轻缓而舒柔。突然,冯嘉像噩梦里醒来,身子僵硬,他有点不太清楚自己的行为,一切如同梦一样,轻飘飘地不真实,而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下意识地朝后躲了一步。然而,肖恆的身体勐然压过来,粗暴地,如同再也控制不住的野兽,将他瞬间按在墙上。 冯嘉挣了两下,越挣越紧,像是被海浪推入高cháo,退无可退,头脑里轰鸣起来,索性狠狠吻回去。他们的纠缠开始暴力,跌跌撞撞,又想结合在一起,又互相排斥和反抗,亲吻不再甜蜜,变成了撕咬,像是把这些年积压的怨恨悲愤都掏撒出来,只想让彼此疼痛,疼到心里,疼到骨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会体谅自己的煎熬……身体卷进窗帘,『哗啦啦』地扯散了,他们在空旷的房间里,如困兽般挣扎,『咚咚』地撞在家具,墙壁,楼梯,和一切阻挡他们的障碍上……直到最后,肖恆的哭声,像陷阱里猎物发出的绝望的哀鸣,冯嘉在他的怀里了,心都被那声波震得生生发疼。 那一刻,他们是生活的猎物,囚居在狭小的陷阱里,等待天明的宰割。 冯嘉醒来除了头痛欲裂,就是飢肠辘辘。他从昨天中午就没吃什么,昨晚还吐了两回。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偏又没什么心情吃饭。他打电话去公司请假,如今过了忙的季节,若非有重要的会议和客户,他都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秘书说会将特别的几封邮件转到他的公务信箱里,让他稍后查一下。 他起身煮上咖啡,等待的短暂时间里,竟然是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按理说,自己也没醉倒完全失忆,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端着咖啡,靠窗坐着,夏天上午暖暖的阳光铺洒在他的面前,空调的风,从头顶吹了下莱,清凉。冯嘉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半个上午转眼就过去了,他回头看了看桌角上的手机,静悄悄地,没有来电,没有信息。 洗了个澡,换上衣服,他索性去了公司。秘书看起来十分惊讶,他解释说,事情提前办完了,就过来上班。明明也没什么费来不可的理由,秘书暗自佩服他的敬业精神,peter带出来,就是不一样。事情总是会自己找上头,冯嘉刚在办公室坐下来,老闆莱恩就急找他,他长长嘆了口气,赞嘆自己的未卜先知的能力。总部直接派过来个任务,去上海出差,peter点名让冯嘉去,因为紧急,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让他马上回家准备。莱恩似乎不太情愿让他过去,这个任务,是要跟总部分利的,他总觉得冯嘉是peter在这里留的眼线,但是也没办法。 冯嘉在路上就给peter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peter就说上海那头,莱恩可能是想做手脚,让他过去多留心。 “你别指望做你的免费间谍,”冯嘉跟他说,“你跟莱恩的恩怨,我可不想卷进去。” “知道,你不用帮我侦探什么,我就是不想莱恩放他自己人。” 回到家,列了清单,看都要带什么,冯嘉在屋里屋外地忙碌着,手机突然响了,是肖恆。 “晚上有没有时间?”肖恆说,“有点儿事,恩,想跟你说。” “我明天去上海出差,很赶,”他拿出笔记本,“晚上还约了凯若吃饭。要不,晚一点吧?” “算了,”肖恆反倒像是如释重负,“等你回来吧!明天飞一天,晚上早点休息。” “哦,也好,”冯嘉又觉得怪怪地,追了一句:“你没什么吧?” “没,没什么。” 电话挂断了,冯嘉楞了两三秒,才有埋头收拾行李。 上海的工作不像美国那么赶,尤其晚上,几乎从来也不用加班,但是应酬很多,冯嘉想趁一个人的时候,安静出门走走的机会都没有。开始连着两个周末,肖妈妈都会过来看看他,这是冯嘉绝好的藉口拒绝内部的应酬,可以陪她四处逛逛散心。肖妈妈也要去美国,准备等冯嘉忙完这里,一起飞回去。中途冯嘉去香港出差两周,忙碌地飞来飞去的生活,使得他自顾不暇。等他再回到上海,给肖妈妈打电话,问她机票的事,她却意外地显得有些冷漠,冯嘉敏感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没直接问出来。 果然,周五的中午,冯嘉收到肖妈妈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机场,很快就到他的酒店:“阿姨有事情跟你说。” 她在电话里的语气,沉重而陌生,冯嘉不禁心中一惊,只得说好。 整个下午,他都魂不守舍,开会也是无法精力集中,只好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回了酒店。他换了身休闲短袖短裤,上海的七月份,热得蒸笼一样。他端着冰的啤酒,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黄浦江汤汤而过,渐渐才觉平静下来。肖妈妈每次来,都会住在同一间酒店,肖恆爸爸的公司在这里有固定的商务房间。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响起敲门声,冯嘉走过去开了门,肖妈妈穿戴高贵地站在门外,颈间的珍珠项鍊还是有一年冯嘉送她的生日礼物。那一年,肖恆送给她一只华丽的钻石胸针,但是她更喜欢冯嘉送的项鍊,说珍珠更适合她。 “阿姨,我请您吃饭吧!”冯嘉说。 “不用,”肖妈妈淡淡地说,“我们就在你房间谈吧!” 冯嘉住的是个套房,客厅里有扇通透的落地窗,肖妈妈坐在一组橘色的沙发里,开门见山,坦白得让冯嘉吃惊:“你听说了吗?恆恆想离婚。” 第七章 冯嘉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空气忽然沉重下来,两人之间,厚厚地一堵,让人无法透气,不能交流。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管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肖妈妈语气平静,似乎早就意料到这天,长长嘆了口气:“可我知道,他是怕……怕我们,针对你!” 冯嘉抬头看着他,一瞬间忘了唿吸,他不相信肖恆会跟家里说这些。 “从大学开始,你俩就形影不离,吵架打仗也不分开,我那时候也只觉得你们是关系好的兄弟,知道恆恆结婚,你们关系那么好,你却不是伴郎,我就觉得有些怪】婚礼上,阿姨看见你哭了,你的眼泪不是高兴,是伤心。然后,三年多的时间,你们几乎断了音讯。我再保守,也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我不敢求证,才掩耳盗铃这些年。” “既然如此,阿姨怎么还放心后来我们又恢復来往?”冯嘉低着头,面前苏打水的泡沫从透明的杯子底缓缓升上来,再破灭。 “你没看见恆恆那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埋头工作,几乎连命都不要,瘦得让人心疼。他非常努力地做个好丈夫,好爸爸,好儿子……可是我知道,他不幸福,他的心不在那里。有时候,他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abby玩,能看好久好久,忽然把孩子抱起来,抱在怀里亲,好像跟自己说,『这是我的选择,我没有退路。』他强迫自己留在一个他不想要的角色里。”肖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爱他胜过这世界上任何人。可是,我看他活得那么压抑痛苦,也帮不上忙,只能自私地任他沉沦。” 房间里的光线突然暗了,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云密布,是夏日来去匆匆的一场暴风雨。 “阿姨很感谢你,这些年,为了恆恆的家庭,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阿姨没有办法,”肖妈妈强忍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你要是个女孩儿多好!两个男人,怎么能过一辈子呢?恆恆是单传,大家都那么爱他,几代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如今他事业有成,在亲友眼里,都羡慕他不靠家里,也能闯出一番事业。如果给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别人会怎么看他?这社会上还能有他立足之地吗?” 大雨疯一样地抽打窗子,闪电一次次撕开黑暗,惊雷如火。冯嘉伸手捻亮身边小几上的檯灯,他的脸,在温弱的光线里,柔和如当年,他第一次到家里来,站在肖恆身边,睁着大眼睛,害羞地笑。肖妈妈的恁地揪起来,已经那么多年,这孩子不管外头风吹雨打,仍旧保留了他骨子里那一股让人难忘的坚忍“我明白您的意思,阿姨,肖恆只是一时冲动,我不会让他做错事。” “他不是冲动,这是肯定在他脑海里盘算好多年。恆恆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从心底里笑出来。他……一直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就恆恆一个孩子,当年,他如果要跟我们闹,非得跟你在一起,我们也不能就此不认他,父母斗不过孩子的。可是恆恆没有那么做,他选择辜负你,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成全我们全家的希望。阿姨对不起你们,阿姨真觉得对不起你们!”肖妈妈控制不住地掩面恸哭,“可是,不行啊,这对师婕不公平,恆恆有两个孩子呢!这怎么能行,冯嘉啊,恆恆有老婆孩子的,怎么能跟你过呢?” 肖妈妈给人的印象,向来都是很自立自强,冯嘉几乎没见她如此无助地哭泣过。他走过去,将他脆弱的肩膀抱在怀里:“阿姨,肖恆会很幸福,我也是。” 暴风雨散后,上海的夜空是前所未有的干净。冯嘉站在阳台上,慢慢地抽着烟,灯火通明的客轮正从外滩缓缓启航,他想起刚到美国的时候,肖恆在海关外头等待,看见自己出现,兴奋地挥手的模样;想起他们念书时,顺着湖边慢慢往北散步,他们总是选择同样的路程,那是他们想要的方向;想起肖恆的手掌,总是又温暖又干燥,每次拉手,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用力;想起他永远端得平平的肩膀;厚厚的,能遮风挡雨的胸膛;早晨醒来,似睡似醒的眼…… 第23页 这段感情,断断续续地牵扯了十五年,到最后,冯嘉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善终,是否要生活在一起。有人因爱生恨,有人爱就得占有,有人成陌路,然而,他只想跟肖恆做着普通朋友,看他一生顺遂的走下去,便觉得很欣慰,很满足。『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并不是一句空泛的歌词,有人就是这样去爱的。 他掏出手机,拨通肖恆的电话,那里应该快午饭时间了。接手机的是他的秘书,说肖恆在开会,客气地请他留言,可是后来一听说他是冯嘉,赶忙跟他说:“请您稍等一下。”冯嘉几乎想像得出,他的秘书迈着a字裙下的长腿,踩着高跟鞋,正穿过长长的走廊……电话那头的沉默,没有让他紧张,相反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能如此坦荡地面对肖恆。 “喂!”肖恆的声音很突兀地传过来,“你在哪儿呢?” “上海的酒店。” “哦,”声音里有点失望,他可能以为冯嘉已经到美国了,“你都知道了?” “阿姨跟我说了。” “她还真是……”肖恆似乎在犹豫,接着低声问:“没为难你吧?” “没有,她很伤心,”冯嘉说完,对方是串长长的沉默,直到他打破空白:“你还没跟师婕说吧?” “你稍等一下。” 冯嘉猜想肖恆是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果然短暂的空白后,肖恆的声音有传过来,低沉而诚恳,甚至带一股流泪的湿润:“你什么事回来?快点儿回来,行不?我想见你,很想见你。” 第八章 他们约在『海军码头』的摩天轮下见面。天空是瓦蓝的,风吹来阵阵慡利,不见盛夏的炎热。肖恆排队买了票,回身看见冯嘉站在花坛旁边,肩膀放松着,海军蓝的t恤里垂着长长的胳膊,有意无意地摆弄着白色短裤上的扣子。 他们的厢,以一种几乎察觉不出的缓慢速度上升着,冯嘉始终看着外面,没说话。 “我跟他谈过,”肖恆的手指插在一起,再分开:“她的意思是,先分居一段,大家冷静冷静再说。” “你买了新家,不就是为了跟她过一辈子,看着你们的孩子长大,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不是,不是为她,她不怎么喜欢这里,是我想要留下来。” “肖恆,”冯嘉转过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和peter分手了,过得不幸福,所以,你才想回到我身边?” 肖恆的沉默,让人捉摸不透。 冯嘉心平气和,没有冲动和急躁 ,缓缓道来:“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这些年我一个人过,真的是习惯了。我没跟peter一起,并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他和凯旋的复合。而是因为我跟他同行,在一个大环境里,早晚给人发现,对我和他都不好。我现在考虑的事情多了,不像以前,看顺眼就行。如果说刚分开那会儿,我还想过,也许你会再回我身边来,那也是过去了。肖恆,过去就是过去了,不是所有地方都有u-turn,我真的没觉得,我们还有复合的必要。” “你别跟我装大方,”肖恆直直地注视着冯嘉,“我要你说真心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摩天轮升高了,风大起来,在窗外唿啸。 “肖恆,我不想再后悔,不想再背负对谁的歉疚感,那样活着,真的太累。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不会想到美国来,永远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一直被迫地追赶你的步伐,如果你当上冠军,我也是蹭了个亚军,塞翁失马。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你也不要过分纠结那些没必要的罪恶感。爱情不生活的全部,还有很多很多事,需要我们努力和负责,过去的那些,放下吧!”冯嘉的声音轻飘飘的,他们在风里微微颤抖,有的话说出来,你未必会懂;有的话放在心里,你也明白。 “我放不下,”肖恆斩钉截铁地说,“我想离婚,也不是就要绑住你,只是想换种活法儿。我会照顾师婕,直到她找到真心爱她的人,两个孩子,我也会跟她共同抚养。如果你不想再跟我一起,我不逼你。但是,我不相信你那个『再找下一个人』的说法,我这辈子,只想对你好,其他的,谁都不行。” 他们的车到了最顶端,冯嘉背后是一片蔚然的海阔天空,他的脸在阳光里,白的几乎透明,眼睛里是清亮亮的一片坦荡,他轻轻叫了声“肖恆”,眼角有泪光,嘴边却噙着笑容……那是肖恆脑海里记住的,冯嘉最后的模样。 第九章 冯嘉休息了两天,在家里整理上海带回的一些资料,就像肖恆说的,他的生活里太多事情占据了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他对爱情和将来已经力不从心。因为不想人打扰,冯嘉关了手机,在一只非常私密的u盘上,发现了几个完全陌生的文件,绝对不是他存的。他的u盘设了密码,并且从不离身,怎么会被人存上文件,他却不知道呢?冯嘉几乎第一直觉这事与peter有关,忙点开文件看,顿时心惊肉跳。 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冯嘉看着一串串数字在屏幕上滚过,手心一层层地冒出汗来。惊讶之余,他甚至感到愤怒,没想到自己竟被peter卷进这种风波里。他没敢轻举妄动,琢磨好半天,难怪上海之行那么匆忙地认定让他去,难怪上海那里的人对自己如此谨慎……冯嘉终于拨通peter的电话,这种事是不能在电话上说,冯嘉直接告诉他有重要的事需要面谈。peter听起来有些犹豫,但没有拒绝。 订了中午的机票直飞纽约,冯嘉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peter的公寓。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peter似乎也在整理东西,门边放着两只皮箱验证了他是要出远门。 “你疯了是不是?”冯嘉直接将那u盘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怎么回事?” peter似乎明白上面是什么,“谢谢你,没有直接交上去!” “现在不是交不交的问题,这文件不知道是谁存给我的,分明就是想把我拖下水,我叫不交上去,证据他们已经拿在手里了!”冯嘉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你当初坚持让我去上海,是不是就怕他们彻查你?” peter眉头深皱:“我只能相信你,我想,你就算看出来,也不回绝我后路。” “peter啊,这种事就算你做得天衣无fèng,别人查不出你,金主儿也不会留你这活证据,你是疯了,怎么可能跟那些人卷在一起?” “没有资金,我怎么可能升得这么快?你当这些年我平步青云,就是靠在办公室像傻瓜一样加班?”peter尚算平静,眼中不见悔意,“我又不是唯一涉足洗钱的,不过倒霉,被人盯上而已。你放心,这事你没经手,牵连不到你,就算他们故意要找你麻烦,我也有办法保你。” “那你呢?”冯嘉焦急地质问,“你以后怎么办?” “这种事还看斡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你,越是涉及金融高的丑闻,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公司的名誉就完了,他们到最后肯定要跟我谈判,大家妥协折中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冯嘉如此焦躁不安,peter竟感到一丝欣慰。不管怎么说,他们曾那么亲密过,冯嘉看他的眼光,也曾那么温柔和依恋。 他们谈到天黑,peter想留他住一夜,无奈冯嘉急着要赶回去,十一点有最后一次航班。peter猜想他估计是要找肖恆商量,没有挽留,只说:“我送你去机场。” 银灰色的房车在夜色中,如闪电般飞驰而过,在布鲁克林大桥末端,突然毫无预警地直冲桥墩而去,摩擦出连串的火花,却未减慢,高速下翻滚着,最终卡在桥边变形的栏杆里,交通顿时一片混乱,顷刻,警笛响起。 第十章 漆黑的湖面,一望无际,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风都没有。四周是寂静,如同死亡。 肖恆展臂在水面拍了几下,才传出唯一的响声,那是水珠飞溅起来,在回落是碰撞的『哗啦啦』一串串,如时光和追忆,敲打在他心头。像是每天清晨醒来,冯嘉都在他身边,热得时候,他会张着双臂,睡得举手投降;冷的时候会蜷着腿,缩在他跟前,卑微的取暖。,不管外头如每一个早晨,不管外头雨雪雾晴,只要睁开眼,都能看见他…… 肖恆不停地转身深怕错了哪个角落,他在水里四处搜寻,身边是大片大片空落落的湖水,没有冯嘉。他说不出有多么着急,多么恐惧,冯嘉在哪里?冯嘉呢?他去了哪里? “冯嘉!!”他终于鼓起勇气喊,“冯嘉!你回来!” 曾经,不管自己怎么欺负他,伤害他,他从不曾离开,除非自己希望他离开。他只要轻轻说句:“喂!对不起啦!”多大的错,冯嘉都会原谅他,以至于他总是觉得弥补的机会多的是,只要过一天,再过一天,总能找到时间,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冯嘉!你在哪儿?”肖恆一个人,在水中孤零零地吶喊,“你在哪儿啊?” 突然间,像是响应他的唿喊,水中出现熟悉的身影,在几臂之外的水域里游着,然后回头,喊着他:“肖恆!我在这儿呢!” 肖恆却定定地浮在原处,没敢动,他怕只要稍一动弹,眼前的身影就要消失。他看着冯嘉在水里游几步,就回头冲着自己笑,就像自己刚认识他那会儿,有点害羞,却无比清澈和纯净。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肖恆的心被一种无法言表的喜悦充盈着,好似原本那些以为失去的伤痛,不过是噩梦一场,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无法负担,心里默默念着:“回来就好,冯嘉,回来就好。” 水面却又平静如初,就像六年前,他们分手的夜晚,只是这一回,冯嘉再也不会回来了。 肖恆勐然从梦中惊醒。 天早就亮了,沉重的窗帘也挡不住外头的光。他几乎下意识地朝身边看了看,依旧是空空的。他想起梦里看见的冯嘉那么亲近而真切,就好象自己只要伸手,就能握住他,然后拉近自己怀里,亲吻。 肖恆的心象触电一样绞痛起来,他反射性地坐起身。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半了,他几乎情不自禁地又再去看那个通话记录。冯嘉出事的时候,肖恆正在跟他讲电话,告诉他,毕师婕答应离婚了。在另一端突然传来了巨响他甚至隐约听见冯嘉叫了他的名字。 他们说,消防员割开车门,将冯嘉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仍然紧紧攥着手机。 第24页 饭厅里,肖妈妈正和毕师婕低声说话。冯嘉的秘书打来电话,说冯嘉生前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问他们要不要去取,还是给个地址,她会送过来。 “我去拿吧!”毕师婕跟肖妈妈说,“就不麻烦他们了。” “我去,”肖恆走进来,打断她们的谈话,“我去拿!” 她们没有反对只劝说让司机送他。冯嘉出意外以后,肖恆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不同寻常的沉默,让人难以捉摸,整天也不说半句话,更别提痛哭流泪。肖恆情绪埋藏得很深,看不出他有多伤心,只有肖妈妈知道,他根本还没有接受,冯嘉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车子停在冯嘉公司的楼下,快要午饭的时间,写字楼里的白领们正走出来,三五成群地,寻找解决午饭的地方。肖恆坐在车里,迟迟也没下,他等了等,产生冯嘉就要走出来的错觉,也许下一个,就是他,肖恆有点控制不住的想。直到人群稀落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了车并且让司机先回去,他想多呆一会儿。 冯嘉的秘书詹尼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在纸箱里,肖恆隔着玻璃窗往里看。有一次,他下班来找冯嘉,当时冯嘉开着电脑,讲着电话,一边应付前来要他签字的秘书,忙得分身乏术。然后看见他在等,抬头沖他微笑,轻微地挥了下握笔的手,冯嘉的眼睛在电脑,文件和秘书之间忙碌的穿梭,却总能寻出细微的空隙,短暂而迅速地瞥他一眼,确定他还是在原处等。 肖恆推门走了进去,坐在冯嘉坐过的椅子上,他的办公室面对着芝加哥河。他打电话的时候,喜欢朝向窗外,有时候会跟肖恆汇报:今天河水的颜色格外绿。那其实跟他们谈论的话题,一点关联都没有,可是总能勾起肖恆心中的愉悦,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建议去河边的咖啡座喝东西“好啊!”冯嘉经常轻快地回答。那是肖恆最喜欢听的答案。 安静的办公室,阳光普照。肖恆沉默地坐着,一寸寸地,被彻骨的悲恸淹没,他表情冷漠,没有眼泪。 捧着纸箱下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站在路边,一辆计程车无声地在他面前停下来。他坐进车里,将纸箱放在大腿上,跟司机说了地址——那是冯嘉的公寓。墨西哥小伙子在后望镜里看了看,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犹豫着,说了一句:“我送过另外一个人去这里,也是中国人,我差点以为你是他。” 肖恆几乎条件反she地相信那人必定是冯嘉:“你认得他?” “他冬天经常加班,总是能赶上我的车,”司机感受出肖恆的兴趣,继续高兴地说下去,“以往他住在另一个去,是两年前才搬的。不过,他好像自己也开车,不怎么常见到他了。”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他是好人啊!你看,这个就是有一年圣诞节,他送我的。”司机把一个水晶地球仪递给后座的肖恆,上面写着冯嘉的英文名,“你看见他用笔画的那个心形的记号了吗?他说,那是他的故乡。” 肖恆当然看见了,只是,那并不是冯嘉的故乡,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他们一起度过五年时光的城市。 肖恆感到难以抑制的撕扯的剧痛正将他彻头彻尾的征服,他再也无法忍耐,无法伪装,无法抗拒绝望将他从皮到骨地咬噬殆尽,咀嚼成灰。他突然叫停了车,站在大街上,头顶烈烈的秋日艷阳,肖恆大声嘶喊,象是要把心肺五脏都喊破:“冯嘉!冯嘉!!冯嘉!!!”他无法停止吶喊,悲伤在他体内急速膨胀,他整个身体,和全部的灵魂,都要爆破掉,粉身碎骨,不得超升。 幢幢高楼,聚拢着他的声音,在万丈高空,远远地迴荡,终还是渐渐弱去,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之间。 【全文完】 尾声 我刚从会议室走出来,闺蜜发来简讯:“x更新了!他说这是最后一篇了!” 我赶紧奔到办公桌前,打开网页。我跟闺蜜都在追一个博客,叫做“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博客是关于一个叫f的人,他生活里的很多片段。故事里,也有个x,跟f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可是,博主写的很隐晦,故事从来不交代前因后果,几乎就是片段的连接,我们苦苦地从中间试图找些联繫。 我们猜,博主可能就是x和f中的一个,因为故事多是从f的角度写的,闺蜜觉得f的可能性更大。可是,我总觉得是x在写,他只不过是在想像x依旧在他身边,他每天都在看着f的生活而已。 闺蜜简讯攻势频繁。 “他今天终于用第一人称来写了!” “原来他是x啊!” “他说他们之间到底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他们到底在不在一起?” 为了能回答闺蜜急切的提问,我赶紧把眼睛集中在网页上,认真地看起那篇博客。 “这一年来,记得的,我都写出来了。 其实,很多往事,都有些想不起清楚, 我很怕会忘记,才选择记下来, f有很多很多瞬间,我都只有在梦里,才会忆起, 结果早上醒来,又忘了。 等我七老八十,连吃饭拉屎都不记得的时候, 翻开这里, 就还能想起我们的从前。 我现在再看这些f的事,就好像把以前的日子,重新又过了一遍。 以后,我要一遍一遍地看。 我很感谢时间,它让疼痛慢慢平復; 我也憎恨时间,它让回忆慢慢淡化。 有时候,觉得离f越来越远, 可从另一端想,我离他又越来越近的。 我最近经常做个梦,在一个无比晴朗的夏天,我跟f去坐摩天轮,跟他挨得很近。 他一直偷偷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 f总是在我转头的时候偷看我。 大部分时间,我都不揭穿他。 但是在梦里,我问了:“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你明明就在偷看我!” “你要是没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偷看你?” 天真的是好蓝好蓝,衬在他背后,他雪白的面颊,像云朵一样。 他笑了。 p.s. 你们总是问:x和f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啊? 今天我可以回答:当然在一起 《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天涯》迷你小番外 (随然要定制天涯的书,我写了个番外给她,结果哩,她竟然跟我说“渠妈,有点小失望,我以为会是温馨h之类的,但是挺平淡的诶!”我在心里宰了她好几遍! 今天在车上写了个小迷你的,算温馨,但不h,凑合吧!) 阳光明朗的周末下午,厨房靠着阳台的地板上,洒一片柔和宁静的阳光。冯嘉跟肖恆蹲在地上掐豆角,他们刚从唐人街的超市回来,买了很多蔬菜,肖恆是几乎不做家务的人,豆角两头扔掉好大一块儿。 冯嘉忍不住多看两眼:“你去看球吧,我自己弄就行。” “干嘛?我做得不对啊?” “……”冯嘉琢磨一下,捡起肖恆扔掉的部分:“多浪费啊!” 肖恆趁机甩手不干了:“想帮你,你还嫌弃,真是的。” 但是他却没走,拨拨拉拉,东看看,西瞅瞅。过了好一会儿,冷不丁蹦出一句话:“你干嘛在银行里放那么多现金?” “什么现金?” “摩根的现金帐户。” “你怎么知道?” “网上查的呗。” “能查到吗?” “有密码就能呗!”肖恆得意地笑了,“就你设的密码,我还能猜不出来?” “啧,真无聊,”冯嘉低头继续干活,嘟囔着:“我都没稀得查你,你反倒来查我。” 蹲得太久,冯嘉腿麻了,索性坐在地上,盘着腿。他穿着白t-shirt和短裤,这些年过去,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很瘦,但看起来没那么突兀,他们从加勒比海度假回来没多久,冯嘉的肩膀还带着没有退却的晒伤,肖恆伸手过去摸了两下,像是想扑落灰尘。那天他们临时兴起,打算游到不远处的小岛,看起来明明很近,其实却挺远,他们倔劲儿上来,非游到不可,差点累死。 “你保险受益人,是不是我?”肖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刨根问底,没完没了地。 “废话,不是你还能是谁?别人我也不认识。”冯嘉四下里看了看,在找什么东西,没找着,戳了戳肖恆:“去柜子里拿个小盆儿装豆角。” “净指使我干活……” 冯嘉损他:“你当保险收益人白当的啊?” “哎,话不是这么说呀,”肖恆站起身,抬手去够柜子,“我的保险受益人也是你,也没见我这么指使你吧?” “哎呀,行啦,干点儿活唧唧歪歪,把你懒的……”冯嘉伸腿想踹他,但肖恆灵巧地躲开了,长腿划拉一圈儿,却没够着,他也想到那天两人冒死游泳:“我完蛋了,你就是百万富翁,还没点儿干活的动力呀?” “我呸!你不用死,大爷也是百万富翁。”肖恆回身瞪他,恨得牙痒痒。 冯嘉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逗得大笑起来,没心没肺地瞎念叨:“你是有实力,我可不行,这辈子也就等着靠你的保险才能致富,尝尝当富翁的甜头!” “我操!”肖恆横眉立目,扑过来, “这种缺德话也能说得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冯嘉想要起身逃跑,却来不及,肖恆一把扯住他的脚腕,往前一拉,分开压上去,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这么暧昧地缠在一块儿了。 “别,别闹,”冯嘉试图从他紧锁的双手挣脱出来,“我还得干活呢,你老实点儿!” “别看大爷掐不了豆角,掐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