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妆行》 第1页 《青妆行/军妆》作者:西岭千秋 晋江vip2014.10.15完结+3番外 非v章节总点击数:160856 总书评数:298 当前被收藏数:223 文章积分:13,985,170 【文案】: 弃了红妆、挽起青丝。女扮男装,将自己装进坚硬的盔甲里。初衷是想守护自己风雨飘摇的小家。 谁知军营里渣男妖男美男极品男层出不穷,只要有命活着,那精彩生活挡都挡不住。 龙阳之癖?她可没有。 有人问她有何目的?等等,她不想当官不想封爵更不想造反只想平安地回到家人身边。 可是怎么桃花朵朵开?莫非这当兵也得先看黄历? -------- 娘死的那一天,她找不到二哥。 好不容易找到他时,他却不是平常模样。二哥拿着剑站在凌乱的花糙丛里,头上的孝带在风中微微飞扬,细碎的花瓣沾在他的肩上、脸上,如果不是眼中的悲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花神。 “我究竟是谁?”二哥说。 -------- “南南。你笑什么?”他伸出手。雪落无声。 “你有时候很像我二哥。”南烛道。 “我是我。” -------- “我一定是疯了才跟着你们两个凑一块!”杜若忿忿道。 “兽医医术见长,能看自己的病了。可喜可贺!”两傻子举杯相庆。 -------- “如果有来世,我会在槐树下等你。” (本文小白,作者心情一好还会随意给人加光环) ps:《军妆》更名 为《青妆行》,请朋友们继续支持! 内容标籤:铁汉柔情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烛,南岩风,秦子敬,白及 ┃ 配角:鲁冰花,沐王,杜若 ┃ 其它:军旅王侯 【 =========================== ☆、1 一川烟雨,几树桃花。黄牛儿在微雨里甩着尾巴。 清涟河旁的麻石上蹲着好些洗衣裳的大媳妇小姑娘。说话声欢笑声随着衣杵起起落落,惊起燕子,笑落杏花。 两个汉子拉着一辆骡子板车从青石桥上走过。骡铃清脆地落了满桥。带青花穗子大铃铛的骡子板车不常见,大小姑娘们都悄悄指指点点着。 “看,就是那个。通关秦家的车。给南家赔礼来的。”村正家的媳妇赵周氏说。 “赔礼?难道不是聘礼?”一个年纪十五六蓝花衣问。这姑娘长得很讨人喜欢,就是太黑了些。众姑娘婶子眼睛都忍不住往骡子车上瞄,这么一辆大板车,不知能放多少东西呢。 “你出去了那些天,不怪你不知道。南家三姑娘南烛不是许给了通关秦家的嫡长子吗,人家退婚了。”村正家媳妇显见得消息灵通。 众人一听这事都有些唏嘘。 一面相和善的婶子嘆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难怪秦家退婚,南家现在就剩了老老小小守着几亩薄田,比起我们还不如呢。” “你们听说了没?南家的事跟南家大少爷有关,说是大少爷搅和进了什么文人写的什么书,皇帝怪罪,大少爷被杀头了。为了这,南家老爷子都不允许二少爷念书了。”有人小声嘀咕。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二少爷是个残废啊。” “对啊,隔壁王叔也是这么说的。” “我看差不离,三姑娘是姑娘家,咱没见过情有可原,可二少爷一个男子汉也不见他出屋子,铁定有问题。嘘,山老道说是南老爷子打仗时杀过人,遭报应了。” 话题一扯到报应上,媳妇们便热闹了。国家政事她们是不懂的,但是报应跟妇道的“理”她们各个都是权威。丫头媳妇们都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说个不住。不知道怎么,话题怎么都离不开三姑娘被退婚这档子事。不知道是退婚这事太少见还是那一辆熘光水滑的骡子车刺伤了众人的眼。“东城有个闺女被退婚就自杀了,人人都夸呢,后来她夫家还用棺材来接她。那才算是有德。”“上头村里大东子的媳妇以前是个寡妇,改嫁了大东子后就老是不生孩子,啥叫报应,这就叫报应。” 静谧的河边一时无比嘈杂。 “我要是南家姑娘羞都羞死了,赶紧找条绳子干净。”“就是,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点脸面还是要的。”“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众媳妇婆子们点头。一个个显得嵴梁骨硬气无比。反正坐着说话不腰疼,被退婚的又不是她们。 古往今来,也不知多少脸皮薄的女子死在这上下嘴唇轻轻一碰碰撞出的“脸面道义”里。 小河边口水与浪花齐溅,唇枪舌箭与杵衣棒共舞。 “咳咳,少说两句吧。南家老爷子不容易,带过兵立过功刀枪阵里啥没闯过。老了老了该享福了却莫名其妙牵扯进读书人的案子里,一世的老脸都丢尽了。折腾了大半辈子,末了又住回他半山的破屋子里。好歹是自己村里的人,我们这些也算发小的人看着都觉得心酸。留点口德行不行,南家到底是厚道的人家,以前他家风光时也没少帮过我们。”一个路过的放牛老汉说。 老汉说得是实话。于是众人顿时安静了不少。但是只不过是小些声而已,实话永远拼不过八卦,这是亘古的真理。 黑黑脸蛋的俏姑娘朝放牛翁甜甜地叫了声:“阿爷!”端着竹木盆小鸟般跑了过去,将满耳朵的是是非非都甩在河边。 “锦绣啊。洗完了啊。回吧,一起回吧。”放牛老翁笑眯眯地对黑脸俏姑娘说,原来她叫锦绣。 “阿爷,阿哥呢?回来都不见他。”走不多远,锦绣问。 放牛老翁停住脚,看着半山腰道:“哎,前几天不是说又募兵嘛。村正通知咱家上了名册得出人。你阿哥早就去应卯了。哎,咱家还好点,你阿哥跟师傅学过点拳脚早就有那不安分的心,我知道他迟早是要去的。也不知道南老头家咋办,通共就剩了一个病怏怏的老二了。这会子,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哐当一声,刚刚洗好的衣裳连同木盆子一起掉在地上。 “锦绣,锦绣!”放牛老翁连声喊。却见那黑脸蛋的俏姑娘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半山腰的破屋子里,人迹罕至,扭扭曲曲的小路通到前院。来这的人极少,锦绣因为年幼时在南家寄养过,所以如今倒也是常来。前院不大,收拾得很是利落。前院里种着些丝瓜南瓜豆角菜芽,南瓜豆角都开了花,缠缠绵绵地爬藤爬上了一旁的木头架。几把大刀长枪亮晶晶地放在木头架上,竟然没有生锈,而且亮得有些闹心刺眼。木头架一旁是大大小小的扁圆竹簸箕,晒着些干菜和药材。没有狗也没有鸡鸭。锦绣先怯生生地叫了几声“南伯伯”,没人答应。 她便绕到后院。说是后院,不过是粗粗用土砖竹条围起来的一个院子而已。后院里并不像河边姑娘们想像得那样愁云惨澹,也没人在寻死觅活。只不过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南烛。”锦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往常这个时候南烛应该被二少爷揪着在弹琴读书才对。二少爷一门心思想把自家妹子教成个淑女,然后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目前看来,前者后者都有点遥不可及。前院后院一片寂静,锦绣开始不安起来。怎么可能会没人呢?难道真走了?“南烛!”锦绣的声音放大了很多,她害怕爷爷一语成真。 “嘭冬!”东厢传来一声器物跌落的声音。有人! 那为什么不答应她? 东厢是二少爷住的房间。 锦绣疑惑又谨慎地靠近东厢,轻轻挑起竹帘,惊讶地看见屋里有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家二少爷。南家二少爷像一个蚕茧一般在地上扭来扭去,嘴里还堵着一嘴东西。还好他踢翻了素日里南烛投壶玩耍用的双耳罐子,引起了锦绣注意。可是南烛呢?南伯伯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二少爷!”锦绣连忙扶起二少爷,一把将二少爷嘴里的破布糰子扯出来。河边的媳妇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被她们说成“残疾”的南家二少爷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好模样。二少爷这张脸,这周身的气度,只要往村里一站,恐怕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会被生生勾去。只可惜这神仙般的人物身子却极弱,南家一家习武,偏生他只能读书。南家长子出事之后,南老爷子不知是不是灰了要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心,不但不劝学,反倒带着儿子女儿躲进了深山老村当起了半个隐士,甚至还不许娃娃们出去露脸“惹事”,摆起了厌世的架势。锦绣觉得以二少爷的才华,怕是当状元也绰绰有余。但是锦绣私心觉得如今这样也好,因为老人家的故事里状元八成是要娶公主当驸马的。如果他当了驸马,锦绣恐怕是再见不着他了。 第2页 “你怎么样?是不是有山贼?”锦绣紧张地问。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解二少爷身上的绳子。 脸色苍白的二少爷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道:“你见过哪个山贼笨得把人绑成这样——女红差点就算了,连根绳子都玩不转。却挺捨得下本钱。——锦绣,你来得真正太好。赶紧,赶紧带我去追我妹妹!” “南烛要自杀?”锦绣想起了河边媳妇们的话。吓得把“蚕茧”一放就弹了起来。她这突然一放,疼得“蚕茧”只倒吸冷气。 “不是,她进城了。”二少爷捂头说。 “进城?杀了秦大少爷再自杀?”锦绣道。锦绣想像力不错,不过这事南烛也不是做不出来。 二少爷爬起身,冷笑一声道:“我倒宁愿她去杀了秦子敬那混蛋。”这个人冷笑时,也极其好看。二少爷手一指,指向院子里的槐花树,幽幽地道:“她在那坐了三天。”锦绣下意识看向槐花树,她记得南烛曾经跟她说过幼时槐花树下的许诺。南烛那么一个停不下来的人竟然失魂落魄地在槐花树下呆了三天,真不知她有多难过。“今天早上突然说自己想通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她就拿出一条绳子捆了我!怕捆不结实,还多加了三条!笨死她算了!”二少爷愤愤地说。 锦绣没忍住,咧嘴一笑。不巧对上二少爷忿恨的眼神,锦绣只好憋住,改口问:“南烛要干嘛?” “应卯。替我当兵。” “什么!”锦绣这下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这是杀头的重罪啊! “她说大哥死了,娘死了,我们中要是再少一个,她会难受死。索性自己去,省得牵肠挂肚。”二少爷说。捂住胸口。锦绣知道二少爷的病已是愈发地重了。 锦绣听得冷汗直冒。 “南伯伯知道吗?”锦绣问。 二少爷捂着胸口皱眉冷笑道:“爹爹收到徵兵令后就说要找老朋友看能不能救我一命。至今没有回来。呵,哪有那么多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呢。若是有,大哥跟娘也不会死了。世态炎凉,有权有势时世人皆是兄弟,无权无势时就是孤家寡人,莫说帮忙,恐怕一杯热茶也不会让你喝。可笑我爹还是不明白。” 锦绣这回听得心疼。却不见二少爷一双星目,透着些捉摸不定的寒意。这个人恐怕并不像他表面那般温润如玉。 “跟我进城。”二少爷说。冰凉的手不经意按在锦绣的手上。 锦绣微微一颤,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如跟我走。”帘子外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帘子一动,伸进来一只染着血的手。 锦绣想尖叫,二少爷按住了她。二少爷冷冷地道:“你是谁?为什么跟你走?” “呵呵呵。镇定自若,面不改色,果然不是俗子。”那只手的主人笑得阴冷,“呵呵呵呵,我是谁?我就是你爹爹的老朋友。你会跟我走的,我可以保你妹妹暂时不死——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你心里想要的东西。” “我没什么想要的。”二少爷道。 “权势。” 作者有话要说: ☆、2 通关城最近很热闹,维陵郡辖地领了兵帖的人都在往通关城汇集。领了兵帖报了名字的人在此应卯,然后分到不同的将军帐下。 香园茶水铺的小二哥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张望着路上的行人。行人中自然以服兵役者为多。有愁眉苦脸的,有哭哭啼啼的;有白髮苍苍的老汉,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有的人边走边垂泪,也有的志气高昂谈笑风生;有被伍长强行押着的,也有两眼放光抱负不小打算自谋东家的;离得远的,收到兵帖早,一路奔波叫苦不迭,路途近的,衣服崭新,布包上还有娘亲妻子新纳的布鞋。小二哥边扇炉火边看,这大街上的浮生百态比燕子楼的戏还好看。 不远处,一个身材细长的男子引起了小二哥的注意。 “哎哟,有没有更小一点的铜镜啦。这种镜子没有镜把儿,很不方便的啦!还有啊,那个小刀刮鬍须好不好使,我先刮刮腿毛试试成不成?不试我怎么知道啊!”这人边说还边扭了三扭。卖镜子小刀的摊主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二哥乐了,点兵点了个娘娘腔!还是个很八婆的娘娘腔,这种人谁家碰着谁家不得消停啊! 正乐着呢。就看见一队汉子相互使个眼神,渐渐地向娘娘腔包抄。小二哥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有些有野心的江湖客想投军,又没钱买好刀好马,少不了便以硬吃软巧取豪夺。娘娘腔这种货色简直就是一块喷香的肥肉。 娘娘腔还在那研究腿毛与刀的亲密度。突然就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哎哟,谁啊,讨厌!”娘娘腔愤愤地回头。“啪!”一个大耳光就甩在他脸上,直打得娘娘腔天旋地转。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勐地一伸,娘娘腔的包裹便飞了出去。 娘娘腔顿时反应了过来,拍手大叫:“抢劫啊!抢劫啊!来人啊!抢劫啊!” 他也不笨,顺势就抱住了一个。被抱住的赶紧把包裹一丢,包裹就飞到了另一个人手中。娘娘腔急了,他倒也聪明,没去追包裹,而是抱住先前那个死命抱得更紧。娘娘腔若是抱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生环抱之后还一把抓住了大汉的命根。大汉汗如雨下,望着同伴们欲哭无泪,可他不可能弃了命根熘掉,竟然被娘娘腔拦截在当场。这么个细长条力气却不小,被抱住的大汉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指。娘娘腔牛皮糖似的粘上了大汉的身子。“松开!不松开就打!”其余大汉恶狠狠道。“不松,把包裹还给我!”娘娘腔吊着嗓子说。 围观的人渐渐增多,出手相助的没有。大家都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就像见惯了大鱼吃虾米。特别的是,今天的戏码比较好看。无数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某大汉的□□看,某大汉快要疯了。 “老老大,怎么办?”一人问。 “打!”为首的彪形大汉说。 话音刚落,几个汉子就一拥而上,打得娘娘腔鬼哭狼嚎。 茶棚里茶客们的视线也都被吸引过去。“这些人不招也罢。”一个喝茶的客人说。 “子敬错了,这些人够狠。在沙场上最容易活下来的往往就是这些人。正是可用之才。”另一个人不急不慢地说。 小二哥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喝茶的两个客人在茶棚里已经多时了,话却不多。穿紫衫短装锁子软甲的是通关秦家的长子秦时秦子敬,也是这次徵兵的四主事之一。另一个玄色银纹短装黑色大氅的却不知道是谁。 大街上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娘娘腔也真够倔,愣是还没松手。被打得呜呜呀呀地嘴巴还不闲着“救命啊!非礼啊!救命啊!抢劫啊!” 大汉们听到“非礼”两字都是头皮一麻,下手更是又快又狠,只巴不得这娘娘腔闭嘴,省得围观的人以异常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脸跟下身。抢劫这么多次,他们头次这么尴尬。更尴尬的是那个被抱住的傢伙。 “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一个憨厚的声音说。 娘娘腔确实要撑不住了。 通关秦家的少爷几次站起来,都被玄色银纹衣的人按住。 “会出事的!”秦公子说。 “如果这点事就死,他不如死在这。若是伤残了,没准倒是件幸事。”玄色银纹衣的人说。 小二哥明白玄色银纹衣的人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此人说得太无情了些。 很多时候,有情无情的差别并不大。 眼看着就要出事,围观的人只看不出手。秦公子都闭了眼偏了头不忍听娘娘腔响彻街道的惨叫。 突然人群发出一声惊叫。 “住手!”一个声音说。 小二哥心中大奇:这年头,竟然还有管闲事的?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着? 只见人群之中多了一个背着行囊的单薄青衣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身量不高,粗布长裳,风姿却是极好。还未戴冠,头髮只用一根青色布条简单地绑在头顶。饶是如此,也已经显得容颜如玉。人常见,这么好看的人却不多见。 “恩人啊!救命啊!非礼啊!打劫啊!”娘娘腔扯着嗓子道。一双手仍死死地抓住手下大汉的要害。众目睽睽之下,那被抱住的大汉也想大喊一声“救命啊!非礼啊!” “你们是在打劫?”少年问。 “废话,难道你以为我们是在抢亲吗!”为首的大汉怒道,他话一出口,人群里就响起低低的闹笑。 “那太好了!”青衣少年兴高采烈。太好了?什么意思?娘娘腔愣住,看怪物一样打量青衣少年。围观人面面相觑,连茶小二也忍不住想:这人长得挺好看,别是傻了吧。 第3页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呢,青衣少年就玉手一伸,对为首的大汉道:“来,给我!” “干干嘛?”旁边的汉子问,似乎是个结巴。 青衣少年吐字清晰地道:“打劫。——买包子吃。我饿了!” “噗!”秦子敬一口茶呛了出来。 玄衣银纹的男子也忍不住看向青衣少年。只见青衣少年像一支青剑兰般立在人群中,清澈的眸子笑意盈盈,眉宇间飞扬着一种没心没肺的灵动淘气。这样的人,这样的神采,看一眼就难以再忘。 “买……包子?”茶小二嘴角抽搐,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打劫用这个理由?这恐怕是最没见过世面的土匪。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打劫啊,这是当街黑吃黑啊!他要饿了怎么不直接抢包子铺啊,比惹怒一群会武功的汉子要简单得多吧!这少年的脑袋是被门夹过吗?他没出过门吗?他爹娘没教过他江湖险恶吗? “小哥哥,想吃包子,奴家给你嘛!不用钱哟!”有不知哪个窑子的窑姐儿甜腻腻地嬉笑道。人群里顿时响起男人们猥琐的笑声。 “岂有此理。好大的狗胆!招子长脸上也不看看黑天白夜!弟兄们,给他开开眼!”为首的汉子怒了。 一声令下,众汉子如同虎豹出穴,虽说是落魄的人,却到底有几分本事。一两个唿吸间,汉子们便分别移动位置锁死了少年的出路。此时少年已如瓮中之鳖。 娘娘腔难过地唤了一声:“亲娘诶,轻点,人家最不喜欢见血。” 却见那少年身形一动,速度极快地直奔为首的汉子。众人吓了一跳。茶棚里吃茶的几人眼睛都是一亮——好快的身手! “啊!”“啊!”“啊!”三声,三条大汉莫名其妙地被摔倒。众人根本没看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子是练家子!”有人反应了过来。 “啊!”“啊!”“啊!”又是三声。三条大汉再次被抡起摔地。青衣少年帅气地拍拍手。人群里已经有小丫头们在死命鼓掌。 “啊!”“啊!”“啊!”又是连着几摔。大汉们觉得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人形的皮球。明明那么单薄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练的是什么功夫?江湖人知难就退。“包包包给你!”结巴大汉举包求饶。 “啊!”“啊!”“啊!”三条大汉发现自己碰上了疯子。包都丢地上了,这小子还不停手。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娘娘腔抱住的那条大汉突然以一种感激的眼神看了娘娘腔一眼——还好疯子没向他动手。 “你讲不讲道理啊!包都给你了!”打劫的哭着说要讲道理。 “那又怎样?包是这位兄弟的。我要打劫的是你们啊!”青衣少年理直气壮地道。 听到这句话,茶棚里的秦公子一脸哭笑不得,连玄衣银纹的傢伙也嘴角上扬连连摇头——这青衣小子邪气得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嘛! 抢劫的大汉们快要疯了。只恨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先是碰上人妖,然后碰见人精。世上的怪物是不是今天全出来了! 娘娘腔则一脸感动地看着青衣少年,只嚷:“好兄弟!好兄弟!我的亲兄弟!” 眼看着青衣小子又要动手。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汉子们都纷纷往后退。 “老老大,花花钱消灾。”结巴惊恐地劝道。其它汉子都死命用眼神附和,他们绝对不怀疑这青衣小子能把自己真当个球摔到烂。 终于,在同伙们火辣辣的目光下,为首的汉子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包来,咬牙放在地上,“走!” 青衣少年心满意足地收下了银子。 娘娘腔心满意足地拿回了行李包。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姑娘们仍有些念念不舍。 “欸,好兄弟,你也是投军吧,这样,咱们做个伴,拜个把子。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叫鲁冰花,是上台鲁家庄的,你叫啥?等等,你别急着走,我们去买点常备,哥哥我出钱。哎哟,弟弟你不知道,人都说军队里啥都没有。哎呦喂,你别走!别走!我请你吃饭——包子,大肉包!”娘娘腔似乎黏上了青衣少年。 “好。”青衣少年听到肉包立刻回头。速度与某些摇尾巴的大黄相仿。 茶小二捂头,这青衣少年是真没见过世面啊!一顿肉包子就收买了。 茶小二正想看个分明,就听见通关东城的校场大鼓响了五声——午时已过,最后一批应卯的人要去报到编队了。也不知刚才的人物会被分到谁的麾下。 “走吧。”玄衣银纹的人站起身。 “喏。”秦子敬道。秦子敬在通关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年轻才俊,他竟然对玄衣人说喏,玄衣银纹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茶小二站起身来,只见黑色的大氅一扬,玄衣人已经带着扈从大步流星地走向校场。茶小二冷眼瞥见校场处新到了一队人马,点将台处皆是清一色的红黑大氅枣红马,各个威武肃穆不比寻常,小二哥微一寻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个男人难道就是不杀人不发兵的沐王爷! ☆、第 3 章 “庚辰年夏,徵兵于民。徭役者入,有志者从。共守疆土,抵辱外敌,以家为国,以国为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尔等自此皆归沐王帐下。齐心合力,保家卫国!”一个黑红袍子的大将站在战鼓一旁宣读将令,明明是人声,却跟鼓声一般全场听得分明。 “沐王!是沐王!”有些人脸上颇有点喜色。原本以为是进入普通小将的麾下,谁知沐王点了维郡的人马。也有人有些担忧,“沐王是喜欢杀人的那个沐王吗?”,“除了他还有谁。” 青衣少年好奇地往台上看去。只见一熘儿亲兵燕翅展开,鸦雀无声。一个玄衣银纹黑色大氅的男子高高地站在点将台之上。没有太多表情,也没有话语。就那么站在那,却给了人一种大山般的感觉。 原来这个人就是大哥说过的沐王。二哥对他的评价也甚高,曾经说过“如果跟沐王做对手应该十分有趣”。南烛想到二哥便情不自禁地望向家所在的方向,晴空微云,远山含翠,山色起伏之处,一片朦胧,再往下便是一圈校场的青石围墙,看得到流云看不到家。“也不知二哥是否已经松绑,爹爹是否已经回家。家里现在是怎样一个状况呢?爹爹看到自己的信的话,再生气都应该已经带着哥哥离开家了吧。爹爹什么都好,就是豁不出去。否则全家一起走了更好,可爹爹总是说有些事逃不开逃不开。”有的时候,南烛甚至会觉得爹爹是在等待什么。南烛握紧了背包,包里的东西等着验身时派上用场。不管怎样,她首先得过了验身这一关才是真的保住了爹爹跟哥哥。 “南岩风,小南南,给,你的包子!”身后一阵响动,挤过来一个人。这尖细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娘娘腔的鲁冰花。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缠着南烛。鞍前马后十分殷勤。“南岩风”是哥哥的名字,南烛既然是顶替二哥,自然现在就是南岩风。此时鲁冰花边说边递包子边掏出一块带香味的帕子擦汗,那股妖娆的香味儿跟肉包的味儿混在一块实在怪异莫名。身边的人们都不自觉地尽量离鲁冰花远点。“怪人啊。”有人说,看鲁冰花像是在看西洋镜。南烛倒不排斥鲁冰花,她打小就没几个朋友,更没有鲁冰花这样“能说会道”又热心的朋友。何况鲁冰花对她很好,帮她带路帮她挤位置,甚至还记得帮她买包子。大哥二哥都说过,跟朋友相处,真心足矣,不用介意他的出身背景以及别人看他的眼光。南烛愿意交这个朋友。 谁知这样一来,被人冷眼惯了的鲁冰花更觉得南烛是异常难得的人。对南烛益发地好。 “真好吃!”南烛咬了一口后笑得阳光灿烂。心想:这就是大哥形容过的包子,味道确实很好。吃饱了肚子就不会当饿死鬼吧,呸,她一定要活着。 旁边背大箱子的男子忍不住一笑:这少年还真容易满足呢。 “啧啧啧,慢点吃,怎么饿成这样。”鲁冰花嗔道。不时还用手帕子给南烛扇扇风,似乎生怕四周男人的腌臜气熏了自己这个刚得来的宝贝弟弟。 两人不知不觉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对怪人,一个像是画里出来的,一个像是笑话里出来的。这俩人的组合怪得匪夷所思,想不惹人眼球都难。托鲁冰花的福,如今南烛跟他一比很“男人”。在旁人看来,南烛就是一个还没长开的毛头小子。 “真是粉面团做的一样呢。真亏得他爹娘愿意把他送出来。”人说。 “逼得没办法了吧。”背大箱子的男子轻声说。 第4页 徵兵时少不了这样的惨剧,小到十一二,老至六十七八都可能出现在队伍里。若非走投无路,谁家会让这样老老小小的人出来。 说话间,南烛不意朝背大箱子的男子看过来。背着大箱子的男子穿着一身干净浅蓝色长衫,脸上带着一抹随和的笑。南烛偏头时正对上他一双温和的眼睛。“这人的眼睛好像二哥。”南烛一愣,“怎么当兵还背个大箱子?是书生吗?” 对这个像二哥的人,南烛本能地产生了好感,朝背大箱子的男子友好地一笑,举起包子问道:“要吃吗?” 背大箱子的男子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军鼓又响。 “一个时辰之内,速速验明正身。拖沓者以延误罪论处,军棍三十。”传令官下达第一道命令。 南烛勐地抬起头。这一关终于来了。 校场内立刻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人群开始向应卯点涌动。四名主事各带三四名录事官及督军太监在校场四角设了桌席支起营帐。新兵们议论着、推挤着、朝验身的地方涌去。像是游鱼,又像理不清的乱麻。人多了,特别是男人多了,一乱便容易出事,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碰撞便可能演变成一场斗殴。 为了防止斗殴,便有沐王的亲兵小队在人群巡逻。为首的是一个背着弓箭的白衣小将。“那是白及。沐王麾下的红人。”娘娘腔鲁冰花似乎天生有收集情报的本事。 白及?好熟的名字。 大哥在世时曾经说过在京城有位倾慕的贵族女子名叫白絮,白絮的同胞弟弟年少从军名叫白及。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孩子。莫非就是这个白及?看他眉眼挺好,若有姐姐定是不差的。也不知那个女孩喜不喜欢大哥,大哥出事之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在为他掉眼泪。 “不得恣意喧譁!”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白衣小将正带着手下从南烛身边经过。他好奇地看了啃包子的南烛一眼,南烛听到声音刚好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南烛想起大哥,不由朝他友好地一笑。南烛笑时很好看。站在高高低低的腌臜汉子堆里更是有种惊心动魄的清丽好看。 白衣小将却不屑地偏了头,傲慢地丢下一句“马粪球熘光,里头一包糠。”然后径直朝点将台走去。 敢情像他这样常年浴血沙场的人自然是看不起南烛这样的“小白脸”的。更何况小白脸还在没出息地啃包子。 “好骄傲的人。”南烛道。 “啧啧啧,嘴巴这么坏,会讨不到老婆的。”鲁冰花不满。 身边人都开始寻找验身的地方。南烛握紧了自己的包裹布带。不管怎样,她得过了这关。 “跟我来!”鲁冰花抓过南烛的胳膊,短短时间内他已经记住了四位主事的所在。并且立即判断出秦子敬帐下排队的人最少。秦子敬也看见了他们。娘娘腔嘀嘀咕咕地,青衣少年则在认真地啃包子,显然是饿坏了。“怎么就被饿成这样?赶路赶的?”秦子敬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青衣少年吃东西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姓名,籍贯,兵帖。”执笔的小太监头也不抬地问青衣少年。 “通关清涟村南……岩风。”青衣少年说。递上名册跟帖子。 秦子敬被这名字一震——没想到他是南家的人!他是南岩风!南烛还好吗?为何把他的赔礼都退了回来? 怪不得看眼前人的容颜,秦子敬总觉得似曾相识。 等等,南家的老二不是身子有弱疾连门都不能出吗?老大又死了。莫非……秦子敬脑中闪过一个大逆不道的可能。想凝神细看,却偏巧青衣少年转过头去。“不,不会,哪里就被逼到那个程度了。我想多了,要是南岩风的身子没好,爹爹不会写他名字的,对,一定是他的病好了。既然如此,我何苦多事,当做不认识就好。” 南烛站在桌前,背大箱子的男子也挤到了身边应卯。人头挤挤地,十分闷热。南烛忐忑地抓着自己的包。“怕是要用那东西了吧。”南烛心里道。 “南岩风!”一名录事官叫道。 “在!” “拿好牌子,去里面脱衣,验等。”录事官丢一个简陋的小竹牌。按照本朝常例,验明正身之时,就会顺带分配好新兵的等级。等级分为上等、中等、下等。方便将军们选择合适的兵卒。 “我不用验等,我是杜药督荐来的军户药家,我叫杜若。”背大箱子的男子在身旁对那录事官说。 “咦?”南烛没想到有人可以不验等。 鲁冰花察觉了南烛的疑问,立刻解释道:“军户以前是吃朝廷粮的屯户,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军户药家就是军医。到了本朝军户药家几乎都是传了几代的军医。特别难得。他是军医,不用打仗,自然不用验等。除了他们,除非想不开想武选的,都要验等。” “什么是武选?”南烛立刻问。 “找一个你觉得差不多的伍长十人长甚至参军左将,跟他打一架,证明自己的实力。一不留神,等于找死。”鲁冰花双手一摊,说。 “喂喂喂,娃娃,嘀咕什么哪,赶快拿牌子进去啊!”录事官不耐烦地开始催促南烛。 秦子敬闻声又看了过来,却看见南烛犹豫着并不去碰那牌子。秦子敬心里勐地沉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4 秦子敬看见南烛犹豫着并不去接牌子。他不知为什么就心里沉了一下。 “不,我选武选。”南烛道。 鲁冰花惊讶地合不拢嘴,连连扯南烛的袖子。南烛回以一笑。验身跟分等级两件事同时进行,里面至少有四五个人,自己就算有备而来也风险极大。可武选的话大家就有极大机率忽略掉验身这件事。大哥二哥教过,当两件事摆在一起时,人们总会忽略那件看似无关轻重的事,如果想要瞒天过海,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众人眼皮底下过。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不是输赢,而是众人的心。 娘亲说过,女人其实比男人强大,因为女人更懂得如何用脑袋保护自己。 旁人交头接耳,对着南烛指指点点。鲁冰花真心实意地为南烛担心。南烛大大咧咧地对鲁冰花说:“没事,一下吃太饱了,饭后消食。” 于是鲁冰花就开始为自己为什么要买两个包子生气了。 录事官闻言回头等秦子敬的指示。“主事,您看这……”录事官询问地看着秦子敬。秦子敬已经走了过来。“这位小兄弟。我叫秦时,字子敬。你年未及冠,这样,你若能接我三掌,我便算得你上等。如何?” 秦子敬!南烛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便是秦子敬,好多年没有见过本人,他真的像大哥说的那样愈发出落得一表人才。南烛嘴角上扬,苦笑了一下,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他。 南烛打小就以为自己会嫁给他,为了配上大哥嘴里越来越优秀的他,南烛才愿意被二哥揪着学琴学画学做饭。很小的时候,秦子敬会跟大哥带她在槐花树下捉迷藏。秦子敬总说“你是我媳妇吗?你好小啊!”南烛就会气得跳起来去撞他的肩膀。十岁,搬家了。刚搬家那会,每次大哥带来秦子敬的书柬或者礼物时南烛都高兴得像是在过节。尽管那些书信跟礼物多少有点像是在哄小孩的意思。南烛却认真得能背下每封信上的每一个字。南烛知道他喜欢吃栗子糕,知道他某天被先生训斥了,知道他被选上做皇子们的陪读。南烛也会给他写信,跟他说院子里的洋槐开花了,自己爬树又摔了一跤,说二哥弹琴好听得连鸟都不肯飞走。可秦子敬进京之后,就不再回南烛的信。南烛的信却一月一封没有断过,“总有一天他会看见的。”南烛曾经是这样真心实意地想。她等着自己长大,等着某天成为秦子敬的新娘。然后一起变老。 曾经何时这是南烛最现实的梦,哪怕家道中落,哪怕秦子敬不再回信,哪怕二哥已经猜到八分提醒过无数次,这个梦都没醒过。直到他退婚。并且落井下石地把二哥的名字写上兵帖。 这是把她全家往死里逼啊。 看着爹爹一夜之间狂长的白髮,南烛才突然之间像是醍醐灌顶般看清了现实的残酷。梦就是梦,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秦小公爷,郡主县主都想嫁给他,可谓前途不可限量。而南烛,仍然只是当年槐树下的小南烛。 两者曾经的交集已经连同指腹为婚的婚约一起灰飞烟灭。 南烛是难过,难过得像是死了一次。比任何一场梦醒来都难过。但是她不傻,她不会傻到为了面子去跳崖去自挂东南枝。她知道,与其把自己的小命浪费在根本不疼惜你的身上,不如用来好好疼惜爱自己的人。“这种贪图富贵的势利小人,本姑娘还瞧不上!”可那几天,南烛仍抱着树丫,哭了个稀里哗啦。 第5页 想见他时见不着。谁知此时此刻,秦子敬又出现在她面前。 人生真像是一条浮沉红尘的船,你压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波浪。 “久仰。”南烛淡淡地道,“大人赐教了。” 说再见到他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南烛能做到的便是假装不认识,或者说无所谓。不发飙不落泪,恍如路人,这是南烛的极限。 听到“大人”两字后,秦子敬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地有些发抖。“他不可能是南岩风!我想起来了,南大公子提过,南岩风只比南大公子小两岁,就算生病显小,也不会是这般年少。他是南烛!”秦子敬觉得自己像是解开了九曲连环的孩子,惊讶之余却暗自有种莫名的喜悦。“她是来找我的吗?”秦子敬不自觉地想。可是这种喜悦却被南烛的“大人”两字狠狠打得烟消云散。 “请大人赐招吧。”南烛淡淡地说。 这女人要干嘛?冒名顶替一旦败露便是死罪,她还武选,想当官吗,还嫌事不够大吗?此事该怎样解决?若是现在拆穿,沐王铁面无情她必死无疑;若是不拆穿,难不成由着她进军队?这女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她娘亲呢,怎么没人管管她! 秦子敬突然想到——若是把她打伤,她岂不就不能入伍了。这倒是个及时止损的主意。 再想到刚才那两声让他肝火上窜的“大人”,秦子敬的手紧了紧。 “让一让!”几个小官很有眼力,立刻在旁清出一块场子。 秦子敬既然打定了主意,下手便不再留情。行了个礼后,身影一闪,两手化拳,直冲南烛而去。南烛秉承南家的功夫路数,身法迅捷灵动,险险躲开。这一击一避,已有人叫好。但显然南烛的实战经验不及秦子敬,秦子敬两手的攻势凌厉却不过是个虚招。南烛发觉时已晚,秦子敬一个扫堂腿过去,南烛急忙躲闪,谁知这也是个虚招。秦子敬对力量收放还不是炉火纯青,这突然一收也让他身形一顿。秦子敬收了力,南烛大喜进攻,谁知又是一掌送到——秦子敬的速度不比南烛慢。这一掌直击南烛背部。 “小心!”鲁冰花惊唿出声。 却见南烛以一个巧妙的姿势旋转躲开,衣裾盪起的波浪引得人心头一盪。 秦子敬没想到南烛竟然可以躲开自己全力一掌。 而南烛则变了脸色:“他出手怎么如此狠辣?若是自己不躲开,不死也残。” 秦子敬道:“再来。”收起掌风,微微蓄气,足尖向前虚点,竟然是秦家绝学拈花掌的架势。莫说南烛,识货地各个都有些惊讶。这套掌法名曰拈花,却跟佛祖的拈花一笑没太大关系,不但不慈悲还很毒辣。“武选而已,点个上等就行了。这秦主事至于这么认真吗?”众人议论纷纷。 一队人走近,是白衣小将白及赶来看热闹。白及一看秦子敬使出的掌法便两眼放光。再看场内,咦,跟秦子敬对打的竟是那啃包子的小白脸。白及不由有些咋舌。再看南烛,速度飞快,青影翩翩,却只有勉强躲闪的份,压根不敢硬接。尽管如此,南烛却也聪明,不硬接不代表不能钻空子,秦子敬也不是被南烛反攻了些去。 两人打得正热闹,突然听见一个怪异的声音道:“奴家的猫!” 紧接着南烛眼前一花,从空中跌落下来。秦子敬再强大,一时也收不住力,一掌重重地击在南烛前胸! 作者有话要说: ☆、5 这一掌力量极大,但秦子敬绝没有将南烛打死的想法。谁知南烛会被突然冒出的“怪物”扑倒下来。阴差阳错地,秦子敬一掌就勐噼在南烛胸脯上。 秦子敬的脸立刻白了。他很清楚自己一掌下去力气有多大。同时还惊讶南烛胸脯的触感——这笨蛋缠胸的不是布带而仿佛是铁片! 南烛的脸也白了,巨大的疼痛跟秦子敬那只放在她胸脯上的手都让她难受。“他,真想杀我?”南烛脑中飞过这个想法。若不是偷了爹爹的锁子甲,恐怕自己已经没命了吧。 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早就碎了,连记忆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好感也要碎成齑粉吗? “啪!”南烛打开秦子敬的手,站了起来,冷冷地道:“大人好功夫。” 秦子敬忙道:“你怎么样?” 南烛一扬眉,得体地浅笑道:“大人放心,暂时还死不了。”说是笑,却笑得冷漠,拒人于千里。若是微笑有温度,这个笑能让人心蒙上冰霜。 周围有人偷偷给南烛喝彩。秦子敬的掌力是可以噼开青石的,挨了秦子敬一掌还能站起来,确实得喝彩。 南烛的疏远让秦子敬一瞬间唿吸停滞。“你就这么想送命?”秦子敬咬牙低声问。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南烛能听见。 “大人错了,我不想送命。我想活着,我有等着我回家的家人。我得回来。好男儿求的不应该是马革裹尸成就虚名而是有去有回。大将军说要跟我们共同赴死,我看就是一句昏话。命都没有了,谁还愿意为你真心征战,与其假兮兮说岂曰无衣,不如说会把我们重新带回来。”南烛答得光明磊落。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鲁冰花什么神经,鲁冰花竟然一个劲地点头。仔细看,点头的不止鲁冰花一个。 秦子敬咬牙道:“你!”南烛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清亮清亮。秦子敬心里勐地一紧,他想起自己去京城那天,她穿着一身紫红色曲裾坐在她大哥的马背上追赶他,眸子也是这样清亮清亮。只是那时她会叫自己“子敬哥哥”,现在却叫自己大人。 “不知好歹。”秦子敬甩袖说,“那再来!” 秦子敬又摆开架势。南烛松开捂住胸的手,缓缓地摆起势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南烛还是受了伤的。偏生南烛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 “莫怪我手狠。”秦子敬压低音量冷冷道。受伤总比没命好。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南烛淡淡地说。她没有退路。 她疯了吗,这是要拼命?受点伤找人换替即可,她干嘛这么固执。——莫非南家已无可以征战之人?不可能!秦子敬握拳的手紧了又松。 一时之间,嘈杂的校场上此处死寂一片。 “不要啦,不要啦!讨厌啦,你们你们干嘛啦!办点正事啦!奴家的猫,奴家的猫!你们一个两个别站着别动啊!抓猫啊!信不信我把你们全阉喽啊!”那男女不分的声音又嚷了起来。秦子敬这才想起,刚才南烛跌落受伤完全是因为一只突然冒出的花皮肥猫。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肥太监,正叉着腰对着人群唿唿喝喝。他是监军宝来。 按照本朝惯例,凡是大事都要有太监“监督”。这维郡通关点兵的要事更少不了太监的影子。太监不能打战,却是打小报告的行家。偏生几代皇帝都认为内监才是最可信的人。因此地方官员对太监多以忍让为主。 宝来是穿紫衣罩纱黄腰带的钦命监军,在沐王来之前就已经到了维郡,很是作威作福了一阵子。通关的大小官员市民百姓多少领教过这位太监撒泼时的厉害。宝来视人命如粪土却爱猫如命,见猫跑了秦子敬不急着帮忙追很是生气,连忙打断两人的比拼,朝众人颐指气使道:“你们瞎了吗?快抓啊!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人头落地!” 众人皆明白宝来的地位,都用眼睛瞄着秦子敬跟南烛——显然是比试不下去了。 秦子敬看了一眼南烛。对录事官甩下一句:“分兵下等。伙头军留用。”甩袖而去。 众人有些譁然,这明显不公啊。“那俊俏小子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秦小公爷啊?”,“不知道啊。”,“八成是。惹了当官的肯定没好日子过,咱哥几个可别跟他扯上关系。”,“正是正是。” 南烛看着秦子敬挥袖而去。 秦子敬一走,围观的人自然便开始散。小将白及经过她身边时,发现南烛捂着胸蹲在地上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不由道:“怪人。” 鲁冰花凑过来蹲下问:“哎哟我的傻兄弟,你这食消得咋样?” 鲁冰花的嘴可是不饶人的。 南烛噗嗤一笑,道:“强身健体,吃么么香!” “我的个小乖乖,没听错吧,被打了一顿咋还这儿开心啊?”鲁冰花开始怀疑南烛受伤的是不是脑袋。 南烛笑,她当然会笑,她心里想的是——爹爹,二哥。第一关,过! 她成功应卯分等了!她名正言顺地逃过验身了!就算是火头军又如何。她是该感谢秦子敬还是感谢那只突然出现的猫呢?那太监出现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兄弟,你不就是想有去有回吗?刚才那办法太粗鲁了,我跟我娘做生意十几年,从来都不用这么粗鲁的办法。好本事可是很温柔的。”鲁冰花悄声道。 第6页 南烛“咦”了一声,她很好奇鲁冰花要使出什么本事。莫非是软鞭之类的? 鲁冰花把南烛扶起来靠在一根桩木上,然后三步两步靠近了紫衣黄腰带的太监宝来。宝来正在焦急地看着众人捉猫。一群人为了一只猫闹得鸡飞狗跳,这也算得上一幕奇景。他身边人都是捉猫了,除了一个阴森森的黑衣太监,像是护卫。“监军大人用的可是粉蝶轩的挽香茉莉吧。”鲁冰花凑了过去。 “哎哟,识货,好鼻子啊!这通关城里难得遇上一个风雅人儿。”宝来立刻就笑了。 鲁冰花妖娆一笑,道:“大人谬赞。只是这挽香茉莉的味猫普遍不太喜欢。蓝蝶蔷薇可就不同,尽管要价贵点,难买一点,但是香味清贵,莫说猫儿闻了十分留恋连人闻了都很是留恋呢。”边说,手一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緻的宝蓝色盒子。不偏不倚地让那盒子亮入宝来的眼。 宝来两眼立刻放光。蓝蝶蔷薇比挽香茉莉不知道贵了多少倍去,这一小盒,恐怕市价已在百两。而且可遇不可求。有钱难买。鲁冰花这一出手无疑是大大讨得他欢心。二话不说就把盒子接了过来。“小兄弟很会来事啊,要不,别当啥子兵了,臭烘烘的。跟着咱家吧。”宝来觉得鲁冰花当兵暴殄天物,当太监一定很有前途。 南烛听力好,听到这时再看见鲁冰花瞬间凝固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不不,谢公公美意。这个那个,小的还,还有事,还不想改行。”鲁冰花这么能说的人在宝来火辣辣的注视下也突然语无伦次。 “嘻嘻嘻,是有放心不下的人吧。嘻嘻嘻,本官懂的。”宝来笑得甜蜜又猥琐。一边说还一边打量鲁冰花跟南烛。 南烛汗如雨下。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要咱家帮忙的。咱家很喜欢你,有事儿直说。”宝来拿了人的手短,而且很懂交易规则。 “爷爷,能不能给小的,以及小的兄弟”鲁冰花朝南烛努努嘴,“安排个好活命的营帐。这样,小的以后也能常常长长地孝敬公公您啊。” 宝来立刻会意,原来是要找个好安置。这个对于他来说实在太简单。 “好说。”宝来答应。立刻伸手招过来一个执笔小太监。“他,上等,我验的。给他跟他兄弟安排个好地儿!”宝来交待。 小太监道:“喏!” 鲁冰花乖乖地朝宝来行了个大礼。 “要是哪天不想当兵了,来找咱家,咱家很看好你哟!”宝来说。 南烛闻言又笑了。鲁冰花则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管怎么说,当兵的人千千万万,有鲁冰花这样才能的恐怕不多。能一眼看破宝来身份,并马上找到对方的兴趣所在,并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乃智者所为。“这算啥,我八岁管帐,十岁就替我娘招唿全部生意了。”鲁冰花洋洋得意地说。 “真了不起。对了,你娘是做什么生意?你家很有钱吧。”南烛忍不住问。 “钱的话,哎一言难尽。至于生意……那个,好兄弟开诚布公……不过你别笑啊。” “嗯?” “ji院。” “噗!”南烛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了十岁的鲁冰花扎个小辫挥舞着手帕当老鸨迎客的模样。怪不得鲁冰花会娘娘腔,先天的天赋加上后天的努力他不娘才是怪事! “哈哈哈哈哈!”南烛捂着胸口蹲着笑得直叫肚子痛。 鲁冰花站在一旁不满地念念叨叨:“喂喂喂,太过分,起码也要掩饰一下吧!” 来来往往的人不时被他们的笑声吸引,看着他俩,会让人真心觉得也许当兵不是件太苦的事。有兄弟,有朋友,即使走上的是生死未知的路,也已经是不幸中的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感觉小宇宙在燃烧! ☆、6 “呵,他真的是那么说的?”沐王放下手中的笔道。 时已黄昏,夜星初现。校场上已有阵阵凉意。一阵风吹过,临时军帐前的门帘便轻轻摇动一下。 “是的。很怪的小子呢。大言不谗,胡说八道,竟敢指责将军您。将军,要不要末将去教训教训他!不过他好像被秦参军给打伤了,我现在跟他打会不会有点胜之不武?”白及一脸的兴奋,满脑袋都是打架。嘴里说着“是不是胜之不武”,眼睛里却满是狼光。爱武成痴又好胜的人遇见对手时比饿狼遇见肉好不到哪里去。 沐王寻思了好一会,抬起头对帐内诸将道:“好男儿求的不应该是马革裹尸成就虚名而是有去有回——不逆不道,却也说到了人心坎里。白及,你刚说他叫什么?” “南岩风。”白及记得清楚。 “现在哪个营帐?”沐王又问。 “他分在秦参将帐下,填秦参将三十六亲兵的缺口。现在正在校场东角第三个帐篷里埋锅煮饭。”白及连地点都打听好了。沐王一问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旁边众裨将幕僚捂了头——这白及到底是多想打架啊。果然,沐王幽幽地问道:“没带兵器吧?” “没!我早看过了,顶多铁勺铲刀破铁勺!”白及痛快地回答。 “那这回你是打算偷袭啊还是明着上门挑衅啊?”沐王问,语气已经不善。 “哼,我觉得吧,首先下战书才有风度,若他不肯再哼哼,咦……”白及突然惊觉帐内气氛不对,一堆老将正同情地看着自己,不由一个寒颤闭了嘴。 沐王扫了他一眼,白及如坠冰窟。按照往常的经验,恐怕他还没揍人就得先挨揍。 谁知沐王停顿了一会却说:“这个人,说话做事很有点意思。却看不分明。动动他也好。” 白及喜不自胜,一下弹了起来道:“对,动,动动!我这就去动他!” 白及的脑中恐怕已经出现了一百种“动动他”的方式。却见沐王缓缓地转过身来:“等他伤好再动。”于是白及立刻像是个泄了气的球,蔫了一半。 沐王跟幕僚们说了一回京中的事,又写了两封书函,发现帐内少了白及的影子,问道:“白家小子呢?” “回王爷的话,刚才他说累了向您请辞了,您好像没留神。”一个老将回答。 沐王怒道:“累了才是见鬼,定是找那埋锅做饭的去了。” 众人笑。 南烛确实在做饭,鲁冰花在一旁打下手。“时运不济啊,公公怎么就把我们分到这臭男人帐下!不行,明天得跟他说说,咱得换!小南南,对不住啊,我真没想到公公给我们俩安排到这来!”鲁冰花很是不满。他对秦子敬下重手打南烛的事耿耿于怀,觉得秦子敬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南烛淡淡一笑,她已下定决心把秦子敬当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那到哪里都是一样。南烛抛了根小脆瓜给鲁冰花,鲁冰花接了就吃。吃归吃,还是觉得花大价钱分了这么个破地不划算。南烛这些年练就了苦中作乐的好本事,在家时,绸缎衣服改粗布她会说凉慡,金玉头饰换粗绳她会欣赏头绳的别致。她对目前的状况倒是处之坦然。眼见鲁冰花的脸都快成苦瓜了,南烛就笑眯眯地对鲁冰花说:“鲁兄,我觉着这火头军的工作倒还不错。你看看,咱又是亲兵,只要管好咱们三十几人的伙食就行。比起舞刀弄枪的那些人可轻松多了。饿不着又不用打仗,还能洗热水澡,挺惬意的。对了,咱睡得还是两人大帐篷,比沐王都不差!这不都是鲁兄的本事吗,我是托鲁兄的福了。” 鲁冰花一听这话脸上立刻阴天转晴。 南烛再顺势丢了个小枣给他,鲁冰花一咬:“哟,真甜!”真是甜到心里去了。“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不知道计较,做生意的话亏不死你。不过,我怎么就觉得跟你在一块这么开心吶?”鲁冰花道。 南烛认真地想了想道:“大概我还没皮没脸。” 鲁冰花觉得也是。 正说笑着,厨帐的门帘被人打起,一个背着大箱子的书生先钻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杜若。“咦,是你!”鲁冰花有些惊讶。 杜若微微一笑,这个人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但是笑起来时仍然很有风度。他道:“有你们俩的地方就真正热闹,在门外就听见笑声了。”杜若心里想说的却是:营房里转了一下午,不是哭爹哭娘哭老婆孩子的就是愁眉苦脸的,不像这,这两人让人觉得整个心都轻松了不少。 “等等,呔!你你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打劫的?”鲁冰花本想客套几句却一不留神瞥见杜若摸出了几根明晃晃的长针,借着炉灶里的火光那叫一个熠熠生辉。鲁冰花被打劫怕了,立刻就手拿小脆瓜摆出了不伦不类的自卫架势。 第7页 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军医跑厨房里打劫什么,小脆瓜吗? “对,你要干嘛?”南烛也问,“小脆瓜没有,红枣还有两颗。” 杜若给气笑了,他看上去像是抢红枣的? “白中军要我来看看你的伤。”杜若说,“见你这有酒有火,想顺便淬淬针。” “白中军?谁啊?”南烛一时没反应过来。 “沐王帐下红人,白阁老的二儿子,白及。他本来想自己跟我一块过来的,半路被沐王派人拖回去了。”杜若云淡风轻地说着,不过他既然使用了“拖”这个字眼,那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惨烈壮观。 “哎哟喂,他什么意思,怎么又请大夫又关心的。咱跟他又不熟,他打的什么主意哪?”鲁冰花商人出身,立刻警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杜若看着俩人,心道这俩人怎么就这么有趣呢?一个是一派天然带点邪气,一个是老jian巨猾偏生直肚肠。都是人间极品。杜若笑道:“鲁兄弟慧眼。他想要我给南小弟治治——治好了好打架。” 治好了,好打架? 鲁冰花一听眼睛都直了。“我勒个去啊!他有病啊!找人治病再打架他脑袋被驴踢过吧还是压根没长脑子啊?哎呦喂杜大夫,您得赶紧地给他治治才是正经,他绝对比我家小南南病得重多了!”鲁冰花道。 “小……南南。”杜若终于忍不住大笑。 此时此刻,在秦参军的帐篷里。 秦子敬正刚刚给一封信封上印泥。便有传报:“陈校尉到。”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军人走了进来。瘦削身材眼神刚毅。他是秦家的家卫,对秦子敬忠心不二。 “下午说的事可打听到了?”秦子敬问。 陈校尉点头,回答道:“是。南家自南大公子出事后元气大伤,南家夫人也已过世。前段日子已经迁回清涟村。属下找到了一位给南家二少爷治过病的大夫,说南家二少爷的病非同小可,已有弥留之貌。或是今年秋,或是明年春,命在垂危。” 秦子敬微微摇了摇头——爹爹这是要干吗?分明把南家往绝路上逼啊。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爹爹的心啊,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属下回府时还遇见了老太爷,老太爷一切安好,说晋安郡主又遣人送来了人参,东西常见心意难得,老太爷说少爷与晋安郡主写信时多谢一句才好。”陈校尉道。 秦子敬冷笑一声,将刚刚封好的信摔在了案几上。 作者有话要说: ☆、7 “这一瓶内服,这一瓶外敷化瘀。你确定不要我诊看?”杜若问。 南烛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杜若也就作罢,稍坐了一会淬了针便走了。 南烛和鲁冰花预备下明早要用的食材,鲁冰花又烧下热水准备洗澡睡觉。南烛觉得洗澡不错,她内心亦想解开锁子甲看看自己的伤怎么样了。虽说爹爹的宝贝锁子甲挡去了好几分力道,但这一拳毕竟落在要害上。 鲁冰花是个爱干净的,水一好就哼着小曲跳进了盆子里——这是厨房预备用来洗涮的浅木盆子,又薄又矮,暂时没放东西。洗澡最好是用桶子,偏生偌大的厨房连个桶子都没,连盛水也是用皮囊。 鲁冰花一跳进去,就听见战鼓马蹄般响个不停。“出什么事了?”南烛不解。 “哎哟喂,管它出什么事,都跟咱小厨房无关!练兵也好,抓人也好,咱这风雨无扰!”鲁冰花洗得兴起还吹了声口哨。小厨房真是自在啊,不过话说回来,秦子敬这配置都快赶上沐王了,就是没有沐王那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亲兵营而已。猜的没错的话,他这番随沐王出战不过是挣点功劳,一待凯旋定是升官发财说不定还要娶老婆。怪不得宝来公公会把他俩安排在这,果然是个好地方。鲁冰花想着想着,觉得这钱算是使对了地方。这澡洗得益发酣畅,小曲也哼得益发妖娆。他唱的是青楼里比较不堪的曲子《十八摸》。“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吸引人,伸手摸姐眉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伸手摸姐小鼻针,攸攸烧气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儿 ,盈盈眼睛笑微微。伸手摸姐下各尖,下各尖比在胸前,伸手摸姐耳仔边,凸头耳交打鞦韆……” 门外的战鼓仍然雷动。 急促让人血脉贲张的鼓点中,鲁冰花隔着一道只到腋下的布帘唱十八摸。这情景,南烛怎么都觉得不太和谐。 就在鲁冰花边扭边唱刚“摸”到肩膀,门帘却勐地被掀起,一阵风卷着两个男人一起沖了进来。一进来,两男人傻了眼,屋里俩人也傻了眼。还是身在盆中的鲁冰花反应快,鲁冰花大叫“讨厌,非礼啊!” “非你妹啊!急行军了你在这洗澡!”为首的十人长一声暴吼。 “急,急什么行军?大半夜的先睡睡吧。”鲁冰花道。 十人长被气乐了,道:“嘿我说你个傻小子,这话你跟王爷说去。将军令可是清清楚楚,明早卯时前赶到洪河。王爷的性子没人不知道,到得晚了降级啥的是小事,少说得吃几十棍子,你爱洗就洗,别拖了咱营建兵的后腿!” “别丢了我们秦小公爷的脸才是。”门口又进来两人,一脸不屑地看着南烛跟澡盆中的鲁冰花。来者是秦子敬三十六人随从中的小老大赵众。他对鲁冰花跟南烛很不满意,鲁冰花跟南烛这两个一看就是渣的人竟然被安置进秦子敬的护卫团,这简直就是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杰出精英的侮辱。在秦家的老护卫们看来,南烛鲁冰花不是人,而是两颗人形老鼠屎。丢厨房都嫌碍事。 “通知你们俩一声,把东西赶紧收拾齐全了,别掉队,别丢东西,别出么蛾子。要丢了咱们小公爷的脸,哥们几个不介意给你们俩松松筋骨。”赵众甩下一句狠话。 “等等,收拾什么东西?难不成这些东西要我们背着急行军?你开玩笑吧!”鲁冰花吓了一跳。 南烛环顾四周,厨房虽然简陋,可东西不少。 “哼,你说哪?要不然我们帮你扛不成。至于你要扛什么,等会就知道了。走!”赵众转身就走。 南烛跟水盆里已经有些发抖的光屁股鲁冰花对视一眼——什么叫等会就知道了? “兄弟们!拆!”营建兵的十人长突然发出一声暴吼。 四五个大男人一涌而进,有的拔木桩子,有的卸帐篷,有的推粮糙,有的搬篓子。 不多时,一片地上就只剩下空落落的一个土砌灶台,一堆锅碗瓢盆琐碎物品,以及踩在木盆子里的一条精光的人——连布帘子都带走了。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往这个角落瞄,鲁冰花都快哭出来了。“小南南,帮我挡挡啊!救命啊!”鲁冰花求救。 南烛无可奈何地去挡他,只敢一步一步往后退,脑袋却不敢往后看。鲁冰花哪注意到这些,他只管玩命地穿衣服。可是南烛身形小,鲁冰花动作又大,他俩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注目。最要命的是穿衣服这事是急不得的,越急越容易出错,何况是穿刚到手不久的军装。鲁冰花穿啊穿,穿到后面急得都嚎出来了。 “哎哟我的亲娘,这都什么破玩意啊!”鲁冰花怒。 南烛却听见不远处的“同仁”白了他们俩一眼,道:“白痴。” “这种废物,被沐王砍了才好。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咱秦小公爷。” “两个窝囊废,给咱小公爷倒夜香还差不多。记不记得咱小公爷退了一门婚?那是因为咱小公爷是要当皇亲国戚的人!人中龙凤!倒夜香都算是抬举他俩了!” “我赌200文,这两笨蛋必定挨罚!” “他俩能跟得上才是怪事。” “300文。赌好戏哟。” 南烛握了拳,原来,这就是退婚的原因。怎么,自己就只配给如此威风的“皇亲国戚”当笑话么? 皇亲国戚。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道歪歪扭扭地身影突然从南烛身后往那堆人里一挤。“三两银子——赌你们这群王八蛋野牛犊子全都给我吃瘪!”一个声音说。正是怒髮冲冠的鲁冰花。 “怎么,不敢了?”鲁冰花眉头一扬。 “赌!”大汉们压根没把鲁冰花放在眼里。 “押上!赶紧,要走人了!”众人纷纷说。 鲁冰花回来时还气唿唿地“上上下下都坏得很,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脸是自己挣的,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地抬举你。”南烛道。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有些东西,真不能想得太过美好,否则一旦碎了便连粉末都捡不起来。这泪不是哭,她是笑的,笑自己痴心妄想竟然想打“皇亲国戚”的主意,笑自己自不量力一梦十几年。 第8页 “那咱得争脸!咱一定得跟上!不就是个急行军吗?咱没马咱有腿,别把我们火头军当秀才!来咧,咱们也走起!”鲁冰花仍气着。可一定神就发现眼前小山般的锅碗瓢盆。 “这,怎么,这么多……”鲁冰花傻了眼。锅碗瓢盆砧板刀,皮囊板子一堆包,如果他们有四五个人或许勉强能跟上队伍,可是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是瘦弱的两个人。 “不行。我得为咱们争口气。”鲁冰花道。 南烛心道:没错,我得自己争气。 “有了,我有办法!”鲁冰花突然翻出自己的包,往路口一站,吆喝道:“帮个忙哟客官,帮忙搬东西送银子!只要你付出一点点力气,你就可以得到比军饷更多的回报!时不可失机不再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南烛汗如雨下,这鲁冰花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古往今来,恐怕没人敢在军队里买劳动力吧!鲁冰花这傢伙究竟是为什么来当兵的? 鲁冰花的条件很诱人,可是没人敢搭理鲁冰花,因为沐王。沐王的严格举世闻名,没人敢做离谱的事。 “怎么会这样。”鲁冰花失落而归。 争脸这么难吗? “我有主意。”南烛坏笑。 ☆、8 “我有主意。”南烛坏笑。 眼前是一堆锅碗瓢盆,一堆米袋面袋油囊水囊,一块从独轮车上卸下来的大板,看上去就很让人头疼。可南烛竟然说她有办法。 “信我吗?”南烛问鲁冰花。南烛坏笑的时候很好看。 “信。”鲁冰花摊手。 “那把你身上的这套军装再脱下来。”南烛道。 “啥!”鲁冰花眼睛瞪得能有鸡蛋大。 南烛朝他点头,南烛眼睛里的自信让鲁冰花的小心肝情不自禁地盪了一下。这种样子的南烛帅气得让鲁冰花索性不再去思考衣服与长途跋涉间的联繫。利落地猫一旁脱衣服去。 可南烛究竟要怎么做呢? 洪河水又名沉舟河,水流汹涌,暗流澎湃。于普通人,这条河无疑豺狼虎豹,于兵家,这就是一道天然防守。 在戍北的将士眼中,这条河在长途征战的过程中几乎不离不弃,早已超越了一条河的意义。据说战打得很兇的时候,许多将士的尸骨都是抛进了洪河里,将士们相信,魂魄会依循着河水再次回到故里。 正是寅时,脚程迅捷的沐王亲兵以及骑兵团早已到达洪河老虎豁。脚力快的一些步兵营也已经达到。对于有志之人而言,这也是一个在沐王面前露脸的机会。 “沐王果然名不虚传。别的将军不吃吃喝喝十天半个月怎么肯走。”一人说。 “接兵当晚就练兵,普天之下怕只有他一个,怪不得他那只队伍神勇得戏里唱得一样。就是忒辛苦了点。是吧军医?”有人感慨。 杜若浅浅一笑,放下箱子,道:“多练一天兵,少死一点人。吃苦总比没命好。沐王可谓用心良苦。” 此时此刻,洪河水边某个地方正燃着一堆篝火,“用心良苦”的沐王正带着一众军中头脑坐在篝火边。篝火上架着几只就地抓获的野鸟野兔。远处有一辆青皮大香车,那是监军宝来公公的“闺阁”,此时天寒风大,宝来公公自是不会跑火边来受苦的。 “粮糙已渐渐发至到节东,这速度还是慢了些。若是有迅捷些的粮路就好了。边关局势风云变幻,成国太子虎视眈眈。谍报上看,怕是不到两个月,必有举动。朝中……也不清净啊。”一位幕僚对沐王说。 众人不语。都用眼睛看着沐王,以及坐在沐王一侧的秦子敬。 “白及呢?”沐王发现白及又不见了。 “跑河边看热闹去了。”一个老将答。 “热闹?猫又丢了不成?”沐王波澜不惊地说。昨天那只猫可折腾得够热闹,但谁都知道沐王不喜欢军中这样的“热闹”。 “不是,好像还是跟南岩风有关。”老将如实说。 秦子敬闻言抬头。火光映照下,他一张脸阴晴不定。 “哈,莫非白及跟他打起来了?这么快就到,那小子速度不慢啊!”一豹头环眼胖将军好奇地问。显然也是员好斗的勐将。 沐王看看四周,暮色深深。于是道:“天色尚早,闲坐生困,不如也去看看吧。” 洪河边已经聚了一堆大兵小兵。有营建的,有天字营的,密密麻麻地挤在河边,嗡嗡嗡地吵个不停。间或有人说:“买定离手。” 仔细一看,白及带着两个穿外黑内红大氅的沐王兵在那跟一群人吵架。秦子敬定神一看,咦,那吵架的一群兵几乎都是自己家的人啊! 沐王疑惑地看了秦子敬一眼。秦子敬会意,咳了两声“咳咳,怎么回事?” 大兵小将们齐刷刷看过来,发现来的黑压压一群人是沐王及军中众大将,都唬了一跳,乖乖,这阵势太大了。顿时不约而同地闭了嘴。一时间连水声都听得分明。 白及是沐王身边野惯了的,众人被吓住他可不会。他一回过神就就立刻开始告状了。“秦参军,你手下这群人好没意思,欺负新人!”白及举着个本儿说。 “好好说话,别乱给人控帽子。”沐王道。 白及翻着本子道:“喏!将军,参军,各位叔伯,您们看!他们在拿人打赌呢。瞧这上边写的,有赌南岩风鲁冰花几时到达的,有赌他们挨多少军棍的,还有赌鲁冰花掉不掉眼泪的!自己赌不算,还拉动先到的一起赌!唿啦啦围了一堆人下注,要不是我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还指不定会赌什么。太过分了!” 军中欺负新人常见,小赌亦常见。只是以人下赌,确实不多。怪就怪南烛鲁冰花确实是这批兵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注打赌的好材料。 “这伙人压根就没有同袍之情,以老欺少,以多欺少——将军,他们要鲁冰花南岩风两个拉整整一厨房的东西急行军啊!会出人命的!”白及道。 众人譁然。 秦子敬一惊。整一厨房的东西!光锅碗瓢盆就是几十个吧。还不算那些米袋粮油酱醋。两个人如何急行军?南烛是会点借力打力的功夫,可并不是天生神力啊!何况她生得单薄还有伤。 秦子敬不禁有些恼怒。 手下这些人确实有些欺人太甚。 南烛是在原地哭吗?还是倔强地在搬东西? 秦子敬脑中思绪百转:等等,我这是怎么了?爹爹说了,我不该为了一个平民女子操心。她不是爹爹想要的儿媳,也不是我的将来。就算是歉疚,我也已经赔过礼了。 但是放心不下就是放心不下。 秦子敬勐地想起年少的时候,有一回南烛不知为何被锁在了书楼里。南大公子跟自己到处找她。看见自己出现时,满脸是泪的小傢伙毫不犹豫地扑进了自己怀里。 若是现在自己回头去找她,她是又叫一声“大人”呢?还是会像小时那样? 秦子敬压抑住自己骑马回身的冲动。 “有人见过南岩风鲁冰花吗?”秦子敬问。 士兵们左看右看。 “出发前看见过。娘娘腔的那个光着身子站在木盆里跳舞!” 几个大将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娘娘腔有病么?大半夜在冷风中跳舞? “回小公爷,我们小队有遇上,他们在死命往一辆烂独轮车上装货。我们二次巡场时他们已经不见了。” 有人回答说:“回秦小公爷,小的看见过他俩。他们好像往密林方向去了。我当时还说他们走错了的。结果,长得好的那个笑嘻嘻地说什么‘好钢用在好刀上,好兵用在好路上。’” 众人闻言心中均想:这不是映she沐王不识“好兵”吗?莫不是那少年心高气傲受了挫就想当逃兵?在沐王的手下当逃兵,胆子真肥。不知道沐王最喜欢拿不守纪的人祭旗了吗? 沐王的脸色没有变化,看不出是喜是怒。 秦子敬看看天色,忍不住想:“她,真是逃了?呵,也不过如此嘛。” 白及早已等不及,等知情人叽里哌啦汇报完,就一个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干嘛去?”沐王问。 “不行,我得去找找他!”白及道,“万一他跑了,我还比个屁啊!” 众人汗颜。 “胡闹!下来。”沐王冷冷道。 白及闻言就只好从马背上滚下来。 “报!洪河水里发现奇怪的东西。”一个巡查兵突然来报。 “什么东西?”白及追问。 “天太黑,看不分明,像是两具浮尸,却支楞起一根棍子,挂着挂着秦参军……秦参军队伍里的衣裳。”打探的回报说。 第9页 秦子敬的脸立刻白了。他的人基本已经到齐,没到的只有她跟鲁冰花。 “莫不是成国jian细所为?杀了人还挂上旗,这也欺人太甚。”一幕僚道。 “岂有此理!”沐王道,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河边走。众人连忙跟上。白及向来是前锋,毫不客气地沖在了前面。秦子敬也在他一侧。 打赌的众人自然也纷纷跟上自家主子。免不了窃窃私语:“不会是娘娘腔跟小白脸出事了吧?”,“不会那么巧吧?”,“老天见的,我们只是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可不想害了他们的命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看!近了!”有人说。 只见河水之上,果然浮着两具圆柱形物品。圆柱形物品被绳子捆住,物品之上竖着一根烧火棍,烧火棍上架着秦家军的衣裳。 “来人,拉上来!”沐王下令。 白及立刻道:“有会水的没?出来两个!” “有!” “有!” “有,有有!” 人群中走出四条彪形汉子。白及道:“好,你们四个好样的,命你四人速速将那物什捞上岸。可能做到!” “喏!”四个人异口同声地答。声音亮如洪钟,显然是内气充沛的练家子。 不少人都用眼在看这四条汉子,会水真好啊,一下就在沐王面前露脸了。 四人像是四条大鱼,哗哗哗哗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不一会,怪东西就被拖上了岸。“咦?这是个啥?”白及用脚踹了踹被拖上岸的物品。 “像是厨房用的水油皮囊。”有营建兵回答。也不怪白及不认得,他出身又高,素日里又没进过厨帐。 “里面好像有东西。”白及道。 “打开。”沐王冷冰冰地道。 秦子敬闭了眼。他有点害怕这里面装的是她的尸体。就这么没了吗? 好吧,如果真没了,也许也是件好事。 至少他的一颗心不用因为她的出现而满是歉疚,不会因为她一声“大人”跌到谷底,他可以继续做爹爹的好儿子,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 “咦?这是什么!”白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9 “咦?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白及的声音满是惊恐。 秦子敬紧闭的双眼不曾睁开,头也别了过去,手指却不自觉地一握——果然是被jian细害了吗? 心里隐隐觉得不对。白及打小征战沙场,见的死人比常人见过的死鸡死鸭还多,一般的尸首会让他这么惊恐吗? 可是还有什么比尸体更可怕的? “尼玛这这这这不是屎吧!”白及惊恐地大叫,秦子敬睁开眼一看,白及脸都白了,在蹦蹦跳跳一个劲地甩手。他的手上沾染着一片棕褐色的膏状物。“屎啊!屎啊!”白及甩手甩得跟被电打了一样,又好似被一万只蝎子咬了指头,惊恐万分哇哇乱叫却绝对不往自己身上擦——到底是贵公子秉性。比起尸首来,屎才是他的克星。 “咦?”蹦蹦跳跳的白及突然停住。 众目睽睽之下,白及将手往嘴边一松,舔了一口。 “呜。”有人胃部一阵翻滚。 却见白及一不做二不休又舔了几口。 “恶。”几个小兵把持不住。 “好像是……栗子糕。进了点水的栗子糕。”白及啧吧嘴道。 沐王跟几个幕僚对视一眼,里面装的是栗子糕?这算是哪出?jian细杀人附赠栗子糕?成国又不是开点心铺的。事情的发展似乎出乎了沐王等人的想像。沐王冷冷道:“除了栗子糕还有什么?” 白及已经迫不及待带着人动手了。 “有竹筷子,竹碗,篾子架,干木耳袋子,干……报将军,这里面是一堆零零碎碎的厨房物事!老天,还有大铲子!”白及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及摸头。 沐王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往上一翘。“还有什么?”沐王问。 “咦,将军,这后面拴了根绳子。”白及这才发现两个大水囊后面拴着一根大粗绳,这种绳子是用来固定帐篷的,异常结实。受了水后更是又韧又沉。绳子的后端还在水里微微起起伏伏,隐隐有水浪之外的受力感,“好像还连着什么东西。”白及望着水面道。 “拉!”沐王道。 随着沐王一声令下,几个小队长带人站了出来,一齐接过白及手中湿漉漉的绳子,一起发力。“一二三,嘿呦嘿!” “那是什么?暮色里又出现了一个怪东西。 众人齐心协力拉上来一看,竟然又是两个装水装油的大皮囊子。里面满满地塞着木头罐子粗布罩子茶盐筒子。 “好像还有。”白及道。 “再拉!”沐王道。 众人明显地感觉到沐王的语气已经不像当初听说可能有士兵被杀时那般不善,甚至隐隐有种戏嚯的意味。 “拉!”白及下令。 众人再次发力。四名会水的好汉尤其卖力。 “扑哧!”一声,绳子一下从水里弹了起来。在陆地上凌空绷紧成一条直线。“奇怪,这次是有东西在陆地上。”白及道。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任谁都会觉得害怕。也不知绳子那头连着个什么东西。 四名汉子中为首那人道:“怕什么,拉啊鸟人!军令如山倒,懂不懂啊!” “就就是,拉拉拉!”四大汉中的结巴附和。 众人再次使劲,此时岸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 “有趣。竟然能想到如此利用这洪河水险。”军医杜若小声道。 河边的众人使出吃奶的劲拉扯。隐隐约约听见夜幕里的河岸边传来古怪的咕噜声。 “兄弟们,再使把劲!”四名好汉中为首的汉子意气风发地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娘娘腔咯咯咯咯地笑着喊道:“哎哟喂!大哥!咱们又见面了!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 四名大汉一听这声音就像是服了软骨散,突然一点力气都没了。火把的招摇下,看见绳子那头连着辆堆满锅瓢刀子的独轮车,车子后不是娘娘腔是谁。娘娘腔身子一动,从阴影处走出个风神俊秀的少年来,正是南烛。 明明是黑夜,这青衣少年一走出来却给了沐王等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秦家军的人发出一声嗡响,也不知是惊还是喜。 那四名大汉却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惨叫。妈呀,冤家路窄啊!这四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被南烛打劫的冤大头。 南烛鲁冰花两人只看见火把环绕,光灿灿地耀眼,知道有一大帮人在等他们。却不知道这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有沐王的存在。南烛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几步,朝众位官兵潇洒地拱了个手,道:“没想到小弟初来乍到,诸位大哥这么看得起,都下赌了啊。来,别客气——诸位给钱吧!” 秦子敬侧过头。老天,到底得说她聪明好还是笨好呢? 鲁冰花刚才在路上已经说了这种赌博的玩法,南烛琢磨着自己少说也给鲁冰花挣了十来两。一看见人多,她高兴还来不及。一到就伸手讨银子。 众人被南烛一惊再惊,都胆战心惊地往沐王那看去。 沐王对小赌一事管得不严,毕竟军中本就缺乏乐子,可南岩风你也不能当着沐王的脸讨银子啊!这不是打所有人脸吗? 秦家军的人都快哭了,心里均想:“你妹啊!你故意的吧!” 他们算是明白了,他们今天是整错人了,南岩风这傢伙就跟九尾巴狐狸一样压根就不按正常人的套路来!最可恶那个鲁冰花,贼猾一个人,明明发现现在这边情况不对也不拦着南岩风!明显故意让南岩风给自己难堪。 秦家军偷看秦子敬脸色,此人脸色很不善。 “小兄弟一路奔波辛苦了。”说话的是沐王。 “客气客气。”南烛笑得像是孩子。他的笑容让见者都不由心头一暖。 “这主意是谁教你的。”沐王幽幽地道。四周人都不敢说话,因此这一句语气不明的“问候”听得格外清楚。 “成国人不吃肉包,本国人不爱豆粉。只不过受到书上一点启发而已。东去本国三千里,有国名龙朝,水土肥沃,河网密布。当地人民风祥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常以水载物,遥寄包裹。或者沿路拉縴,託运物资。我国洪河水天生奇险,两侧流速极快,中间湍流极多不适合拉縴又怕捲入漩涡。河宽千米,两侧上层较缓下层暗流兇勐。入船必沉。可反过来,若是能稍微牵制控制一下物品,让物品紧靠河岸不至于捲入大河中央又不落入水深处,那这天险便可化作是极好的运输力。道理很简单,只不过没人借鑑过。当然,还需要一点运气。”南烛道。 第10页 确实需要一点运气,若是遇上乱流漩涡或者皮囊被挂住,都不好解决。但必须承认,藉助了水力后,南烛跟鲁冰花相当于只需推一车东西即可。他们的绳子放得较长,水流的拉力甚至还能帮他们拉上一把。 鲁冰花适当地拍拍手,得意地道:“两个人运一车,不费劲儿!” 独轮车都不费劲,若是把独轮车换成粮糙车呢? 作者有话要说: ☆、10 “恭喜王爷,如此一来,粮糙运输之事便迎刃而解了!南岩风此番举动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啊!”,“真是解急的福星呢!”幕僚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粮糙上。 沐王? 他们说的是沐王? 南烛总算看清那影影幢幢之中,有一个玄衣银纹黑色大氅的人。脸蛋看不分明,却看见大氅在河边寒风下飞扬。 “小的见过沐王!”鲁冰花最是圆滑,见窗户纸已经捅破立刻拉着南烛乖巧地行礼。南烛仍忍不住去看沐王的脸。这么冷酷的人,竟然生了一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 沐王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鲁冰花南烛两人的见礼。 “没想到小兄弟年纪小小博览群书。连水文这么冷僻的书都看。”沐王的语气无波无澜,猜不透喜怒。看风土人情猎奇的人多,看地理水文的人不多。 南烛心大,索性笑嘻嘻地当夸奖听了。“还好还好。” 曾几何时,她陪着同样不能出门的二哥,一本本地翻阅着这天下的水文地理风土人情。在二哥的指尖指点下,两个人在地图上追逐着大哥的脚步。两个人都不能出门,书就是她们看外面世界的方式。所幸家中的书总是极多。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不过是在两个家里旋转。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会真的踏上这些梦里奇险的河山。会亲身实践二哥随口说的法子。 南烛心中有一种异常的滋味。原来除了嫁人,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还有一事,小兄弟为何在皮囊上放上秦家军的衣裳?”沐王继续问。语气仍然是风波不兴,听不出喜怒。 南烛很实在地答:“既然是运货,当然得打上标籤啊。你看看,不是很好用么。一路上绝对不会有人敢抢,自己人又不会错过。甚至会帮忙。”南烛边说边“友善”地看了一眼那四个帮忙的人。四个大汉苦着一张脸估计很想把他再塞回黑暗里去。 做记号吸引人注意没问题,关键是她这个标籤打得太惊世骇俗了。可仔细想来,除了军装,似乎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看着南烛的笑靥,众人眼中都禁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粮糙是大事,南岩风怕是要当官了。”有人猜测。 “第二天就晋升,真是好运。” “人家是真本事。昨天他跟秦参军武选你看了没,真爷们!” 众士兵们小声议论。若论这批新兵中的名人,南岩风第一,鲁冰花第二。在强者为尊的军营里,南岩风的名字似乎渐渐有了新的定义。士兵们的议论免不了落入一些到鲁冰花耳朵里,鲁冰花听得美滋滋地。只想:“莫非跟着我家小南南莫非还有官当不成?” 却见沐王大袖一挥,态度急转直下,冷冰冰地道:“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白及一愣。 南烛跟鲁冰花也愣住。南烛更不明白:“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刚才不是还在叫小兄弟吗?开玩笑吧!” 再看沐王的一张脸,已经从喜怒不惊化作腊月飞霜,眼中的寒意让人想到雪地里的孤狼。一个对视就能让人心肝发颤。 “好可怕的人。”南烛心道,“跟二哥完全不一样。” 沐王话音刚落,立刻有四五个穿黑红披风的亲兵过来反剪扭住南烛鲁冰花。只听沐王道:“南岩风,鲁冰花,你们两个不守军纪擅做主张私自更改路线,擅自辱没军装,按军规杖责二十。你们可知罪?” 众人譁然。 沐王果然铁面无情。刚才聊得还好好的,众人还以为会奖赏南岩风,谁知道转眼就治了南岩风的罪。可是二十也太多了吧。军中有句话是:一军棍哭爹,三军棍喊娘,五军棍皮开八军棍破,十军棍哭着满地爬。二十军棍下去,不但连皮带肉臀部一点好肉不会剩,甚至会直接伤骨,等于直接去掉半条命。 鲁冰花吓得魂飞魄散,噗通直接软到地上,喃喃地道:“哎呀,娘啊,孩儿不孝啊,孩儿保不住孩儿的屁股,孩儿的屁股要先走了!” 他这句话本来应该惨兮兮地,偏生从他嘴里一出来就变了味道。 “念你们的法子有些用处,也算大功一件,功过相抵,每人五棍。”沐王道。 好个赏罚分明的沐王。这帐算得比绍兴师爷还精。 鲁冰花闻言,仍然忍不住哀悼自己即将破碎的臀部。还未打,鲁冰花就已经落下泪来。他哭的是:“我俏生生的臀啊!我涂着雪花膏的香臀啊!” 南烛看了鲁冰花一眼,道:“别打他。这事跟他无关,都是我的主意。他禁不住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无辜。” 众士兵有些讶异,很少有人会替人扛罪的,就算是亲兄弟。这是军棍,不是家家酒。 秦子敬握了拳,这女人真把自己当金刚吗?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白及嘴快,直接嚷道:“你傻啊!” 南烛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主意是我出的,他只是陪我,没有必要受罚。” 沐王盯着南烛的脸,冷冷的道:“我可以不打他,但是他的刑罚要由你来替。” “可以。”南烛咬牙道。 秦子敬上前一步道:“王爷……” 沐王视而不见,挥手道:“打!” “不要啊!我的亲兄弟啊!我亲兄弟的屁股啊!”鲁冰花这次哭喊得比刚才更厉害。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往下淌。这事说到底是他挑起来的,他不曾想南烛会为他扛罪。 “五!” “六!” “七!” 南烛身上有爹爹的锁子甲,打在屁股上力道可以减去几分,却仍免不了冷汗直冒两眼发黑。迷迷煳煳中她突然想起二哥。有一回,锦绣偷了东西,南烛不愿锦绣受罚便替锦绣认了。爹爹大怒,她被爹爹关在佛堂反省。半夜时,二哥来了,一身素衣,披着满天寒月光。二哥说:“你这是何苦?是是非非难道别人不知不成?你是如此,爹爹也是如此,总是一腔热血地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怎么吃亏都行,只恨不得掏出心肝去。世人要的是好处,不是不值钱的心肝。亏得你是个女儿家,要是在战场官场上,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时的南烛说:“胡说,爹爹不是活得好好地。”二哥冷笑道:“爹爹现在好不好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小妹,记我一句话,对人不可太好,凡事留一份余地。”南烛撇嘴道:“大哥可说要以心换心。”二哥幽幽地嘆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寒月喃喃道:“所以我才不放心他。” 凡事要留一份余地。南烛记得这话,却不自觉地做了跟爹跟大哥一样的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11 二哥说凡事要留一分余地。他跟爹爹究竟谁对谁错? “九!”“十!”最后一棍从身上挪开的时候,南烛竟然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在想家,想二哥。她想念二哥温和的话语,想念那淌过指尖的琴音,想念简陋小家的硬床竹蓆。每次自己生病,二哥都会陪在身边,昏昏沉沉中闻到二哥身上自小萦绕不去的莲花香她就会无比安心。 她想睡,但现在还不能睡,事情还没结束。沐王还在,秦子敬也在。他们的目光不曾离开自己。南家没有孬种,她不会让自己倒在这里。 “南岩风,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死在战场吗?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走!”沐王冷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沐王说得没错,在战场上要是讲情面自以为是地逞能耐当英雄迟早只有死路一条。 南烛一笑。这个沐王竟然说了跟二哥一样的话。也不枉二哥对他青眼有加。只可惜两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呢。 沐王一走,众人便开始散去。有一部分将领留了下来,开始进一步整顿营房搭建帐篷设立关卡。不出一会,河边就冷清了许多。 “哼都没哼一声,这小子真是条汉子!”散去的众士兵对南烛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南岩风敢为鲁冰花出头扛罪,敢作敢为,光凭这点也足以赢得士兵们的好感。 不光是他们这么想,行完刑后的黑红袍子亲兵也明显对南烛礼貌了许多。所谓英雄惜英雄,对于好汉他们总是格外尊重的。黑红袍子们将南烛放开时明显轻了许多。鲁冰花早已为南烛的臀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一见南烛被松开,立刻幼崽见亲娘般扑过去。“我的亲兄弟,什么话都不说了。你的屁股,我会负责的!” 第11页 南烛本来好好的,一听这话愣是一口气不顺差点呛过去。 士兵中也有许多人忍不住偷笑。 “先别负责我的臀了,过来搭把手吧!各位兄弟,麻烦指个路,我们营帐在哪?”南烛道。 鲁冰花连忙过来掺着她。 有人指路。南烛鲁冰花往营帐走。却发现秦子敬仍然立在风中。 经过秦子敬身边时。秦子敬突然一伸手抓住南烛的手腕。“你……”秦子敬只说了个你字就住了口。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拉住她,正如他不明白自己看见她潇潇洒洒平安出现时是悲还是喜。 “大人。”南烛道。扎实地一个半蹲行军礼。顺便挣脱了秦子敬冰凉的手。 “见过大人。”鲁冰花亦行礼。 秦子敬手一缩,心里的不快再次蔓延,终究还是一声“大人”啊,叫得人心里发凉。于是他冷笑道:“礼数倒是挺全。连幅度都毫釐不差。”这么行礼,伤势受得了吗? “谢大人夸奖。”南烛淡淡地笑着,“家母家兄健在时特意为我请过京城里的礼教先生。以免我举止行动配不上……这太平盛世。” 秦子敬心里勐地一抽,他自然听得出“盛世”是句混帐敷衍话,南烛的礼数曾是为他而学的吧。记得南家大公子曾经笑说自己妹妹要是认真起来恐怕连宫里的教习都挑不出错。他当时还大笑,说无法想像那个小小的淘气人儿跟着礼教先生学进退的样子。 如今看来她学得真是努力,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连面对自己时的笑容都不曾改变。这种仪态怕是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京城贵公子。哪怕受了伤都找不出毛病。却平白无故让他心头髮堵。他宁可她瘸瘸拐拐甚至无理取闹,也好过现在规规矩矩忍痛行礼。 “你……”秦子敬喉咙发酸。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想为手下人道歉,他想询问她的伤势,可是偏生又只挤出一个你字。 “大人若是无事,小的要回营房了。耽误了明天三十六的早饭算违背军规的,如果大人有意闲聊,不如替我们先向沐王告个假。”南烛道。拒人千里。 她把由头转嫁到了沐王身上。秦子敬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然秦子敬只看了她一眼,终于迳自转身离开。 “这个姓秦的,怪里怪气的,以我多年的经验他绝对没安好心。咱们小心着点。”鲁冰花道。 南烛道:“二哥说,既然最坏的事情都发生了,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好事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再想得到便不会畏惧失去。 鲁冰花应道:“我娘也这么说过。” “当她第十三次嫁人的时候。” “餵……”南烛想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子算安慰人还是打击人? 厨帐已经搭起,临时驻地的营帐不求舒适,只挡风雨。四个大皮囊以及独轮车都已经被营建兵大哥们好心地帮忙推了进来。他们对南烛有几分佩服,这个顺手之劳很愿意帮。鲁冰花嘴甜,见人愿意帮忙,自然不会让好心人吃亏。好话加银子哄得几位营建大哥满心欢喜,一高兴,索性仗着人多力气大帮鲁冰花粗粗地归置了下东西,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两个灶台。鲁冰花自然是喜不自胜。现在看这厨帐,大部分地方放着厨房里的物事。两口灶已经生了起来,一口熬着粗粮粥,一口烧着热水。靠里角落里两床硬邦邦的薄被褥往泥土上一放就权作床。南烛脸色惨白地趴在“床”上休息。 这“床”坚硬得跟地板没有太大区别。而且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有一种头油跟汗渍的熏味。放在以前,南烛绝对不会碰这样的被褥。可现在她压根不可能再去挑剔。 “别熬着了,脱了衣裳睡吧。”鲁冰花道,“熬粥什么的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那个,我不想脱。鲁兄,我睡觉时别让人打扰我。更别要人脱我衣裳。”南烛咬唇道。 “哎呦喂,害臊不成?呵呵呵,开玩笑的,我明白,怕碰伤口对吧。”鲁冰花道,拍拍胸脯道,“放心兄弟,你的屁股包在我身上。” 南烛苦笑。 南烛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鲁冰花幽幽地嘆了一口气,道:“好兄弟,委屈你了,要在以前,我一定要你睡随波软玉床,找八个最红的牌儿来伺候你。” 南烛哭笑不得,迷迷煳煳地回道:“我从来不求那些。” “哎呦喂,我没见过世面的兄弟啊,极乐温柔乡都不想要那你想要啥?”鲁冰花问。 南烛艰难地拉过一个包裹权当枕头枕着,然后道:“想要好好睡觉。” 她拉的是鲁冰花的包裹,包裹里的小铜镜伸出一个镜把儿来硬邦邦地嗝着她的脸蛋,可她竟然毫无察觉地睡着了。 鲁冰花想给她换袋面粉枕着,谁知她抓得还挺紧。“二哥,别闹。”南烛道。鲁冰花只好耸耸肩作罢。 那天一整天,南烛都在营帐里唿唿大睡。鲁冰花寸步不离地守在厨帐里。期间,有个红黑披风的人送来一只烤兔子。“沐王特意赏你们两人吃的。”鲁冰花点头哈腰地接了。红黑披风的人一走,鲁冰花就将金黄的烤兔子扔了出去。“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套我比你会!谁稀罕!假兮兮、翻脸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我——想收买人心,我呸!!” 这一切,南烛浑然不知。 在她的梦中,二哥在教她弹琴。 “二哥,为什么你身上有香味,我身上没有,大哥身上也没有呢?还有,爹爹大哥都五音不全,凭什么你琴弹得这么好?哥,我总觉得这些琴弦在跟我过不去!我可以不学了吗?” “要是以后你的夫君喜欢看你弹琴怎么办?”琴音停住,二哥微微抬头,眸子里笑意盈盈。 “……,有道理,子敬哥哥念书那么好,琴律应该也懂的。万一他喜欢呢?好吧,我学。唉哟疼!” “笨死你算了。”淡淡的声音,浅浅的笑,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作者有话要说: ☆、12 金乌西坠的时候,南烛才醒来。 帐外传来练兵的唿唿喝喝声,夹杂着马蹄、战鼓、号角,起起落落好不热闹,提醒着大梦一场的南烛现在的处境。南烛苦笑一下,有时候真想就在梦里不要醒来才好。一觉醒来,臀部跟胸口都疼。南烛摸了摸包裹,吞了两粒二哥自己配的药,二哥这傢伙久病成医,时不时地也弄些好用的药。最有趣的的是二哥风雅,凡是自己配的药一定会有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自己适才吞的止疼治伤的药,二哥取名叫“难得煳涂”。 这名字乍看无理,仔细想想却颇有点意思。再怎么止疼其实还是要疼的,只不过就是“煳涂”一下,可不是难得煳涂吗? “哎呦,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鲁冰花边说边递过来一碗水,水还是温温地。南烛的指尖一碰到那粗陶黑碗上温度心中便一阵感动。这里条件如此简陋,鲁冰花要费多大心思才能让南烛一睁眼就喝上一杯温水。鲁冰花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八卦:“沐王一到这破地儿不就开始大肆折腾人练兵么?他折腾得起劲,又是打桩子,又是分营操练的,唿唿喝喝闹个不住。谁想宝来公公的猫又跑了,宝来公公手下的小太监为了抓猫把练兵的队伍弄得乱七八糟,连箭垛都拆了十来个。结果你猜怎么着?” 南烛一笑,接过水嫣然一笑道:“沐王再怎么样也不会跟得宠的太监过不去吧?” 虽说是皇子,母亲却不受宠,年幼封王,早早地就离开了皇城中的争斗只剩下沙场的厮杀。一个与皇位缘分不大的皇子,应该不会跟得宠太监过不去。 “沐王不会跟宝来公公斗气,但他手下人可拿不准。你还记不记得小将白及?那傢伙一来脾气把猫抓住丢进了水里。若不是秦子敬捞上来,估计那猫就没命了。为这,白及挨了罚,关了禁闭。白及那么傲的一个人,肯服气才是见鬼,关着禁闭还唱歌呢,唱啥歌,唱《阉人记》。这不是找死吗?刚巧宝来公公又听见了,恼得宝来公公一蹦三丈高又去找沐王麻烦。说沐王不教训他就找皇上跟赵大总管做主。沐王就打了白及五板子。你不知道白及那傢伙多有趣,他挨打时不叫疼每挨一下就学一声猫叫,气得宝来公公脸色都变了。”鲁冰花咯咯咯咯地捂嘴笑。 南烛也笑,摇头道:“又是一个做傻事的人。” 鲁冰花接道:“哎哟喂。傻就傻吧,我就觉得你们这些找打的傻货比那些精的好。” 南烛点头道:“打屁股的好汉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每天都有事干,对得起那根油桐棍子。” 第12页 鲁冰花闻言失笑。又道:“精的人,像那秦子敬。救了猫就算了,他还巴巴儿地往宝来公公的香车里钻。全军都巴不得那猫死了算了,他倒好,还赶过去阿谀奉承。小南南,我跟你说,秦子敬这种人私心重,为了自己的前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亲近不得的。” 南烛只喝水,不答话。 “听说他把指腹为婚的婚事也退了。哼哼,这种人我在青楼里见得多了。现在年纪小,感情来了似乎还很有良心知冷知热地,青楼里的姐儿最容易被这种人骗了去。可是只要年纪大了进入名利场,一颗心就会变成算盘,上上下下算得都是人的利用价值。古往今来这种人最是薄情寡义。” 南烛听到退婚两字差点被温水噎住。不提退婚会死吗?“这个那个,鲁兄啊……你跟他才见过几次啊,这么说人不太好吧。” “诶,小南南,这你就不懂了,你鲁兄我从哪出来的,青楼。对这男人啊我比你清楚。再说了,他什么品性看他爹不就行了。都说儿子随爹——哼,还好我娘当年没嫁给他爹。否则我岂不就毁了。”鲁冰花忿忿不平道。 “啊?咳,咳咳!”最后一句吓了南烛一跳,南烛这回是真噎住了。南烛发现跟鲁冰花呆一块时如果想好好喝水,必须首先要鲁冰花闭嘴。 “你娘,嫁他爹?”南烛差点噎死。 “恩哼,就是我娘第八回打算嫁人的时候。” “然后呢?为啥没嫁?” “我娘私奔前想起厨房里有一缸泡菜没吃,吃完泡菜发现他爹跟另一个头牌姑娘跑了。”鲁冰花道。 原来拆散一对痴男怨女的竟然是一缸邪恶的泡菜。 南烛忍不住笑出声。 正笑着,脚步声响,帘子掀起,秦子敬走了进来。屋子里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秦子敬原本温暖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就染上了一层失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失落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吗? “见过大人。”鲁冰花行礼。南烛也要起身行礼。秦子敬冷眼看见,便一伸手,别过脸皱眉道:“罢了——给,药!” 南烛微微惊讶地抬头。 秦子敬穿着一身蓝装软甲站在那,玉树临风,像极了小时候梦里的样子。可是南烛知道,这个人是秦小公爷,不是小时的“子敬哥哥”。她等了很多年的子敬哥哥已经在退婚那天消失得干干净净。 秦子敬侧着头,眉头皱着,挤成一个小小的山峰,眼睛不与南烛对视。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温润的白瓷小瓶。另一只手藏在身后。 秦子敬的记忆里,年幼的南烛总是爱扑到自己身上来。那时他总嫌南烛粘人,很不喜欢这个一出生就会成为他妻子的小不点,觉得她莽莽撞撞不懂事,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跟他想像中的大家闺秀差得太远。谁知道有一天她会这么懂事。 “谢大人赏赐,良药难得,大人不必为一个小卒费心……”南烛回答得很礼貌也很生份,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秦子敬的眉头就扭得更加厉害。 受了伤不用药,她想怎样? 秦子敬咬牙:她被逼得入伍是爹爹的错,挨板子是自己对手下管束不严的错,现在自己已经来道歉了。她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继续觉得对她有亏欠吗?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欢天喜地地收了东西也好让自己好受一点。 那一声“子敬哥哥”是真的再也听不到了吗? 南烛的话还没说完,秦子敬就不耐烦地把白瓷瓶往她身边一丢,道:“叫你用就用,婆婆妈妈什么。沐王待会要见你,我只是不想你哼哼唧唧地在众人面前给我丢人。”然后转身欲走。见他要走,南烛鲁冰花均松了一口气。谁知秦子敬走了两步,脚步又戛然而止。只见他脚步一滞,犹豫了一下,左手一抛,一个东西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也落在南烛的薄褥子上。闻着像是雪花片糖。用来送苦汤药是最好不过。 小的时候,南烛很喜欢。 “宝来公公那有,吃不完没处扔。”秦子敬道。 监军大人无缘无故会有没处扔的零嘴? 作者有话要说: ☆、13 秦子敬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沐王找他们究竟有什么事呢?嫌变脸变得不过瘾,再打一回板子? 他俩一直等着,可是直等到月出星明凉风送晚,也没等来沐王的传召,倒是等来了杜若。杜若似乎很喜欢往他们这来免费淬针。他一个读书人,脸皮倒是很厚。别人读书都是读到肚子里,他读到了脸上。 “今天将军应该没时间见你们了。”杜若说,“成国最近举动怪异。” “你怎么知道?”鲁冰花问。 “我当时在给宝来公公的猫看伤情。”杜若回答。 南烛一笑,坐起身,歪靠在一根柱子上,好个慵懒的美少年。却无端端地有种让人想碰一碰的冲动。南烛打趣道:“合着是个兽医?” 杜若闻言对南烛一笑,道:“我是兽医,你俩待会更好不到哪里去!” 鲁冰花跟南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杜若却卖了个关子,再不肯说,淬完针就走。临走还顺走了南烛的雪花片糖。 “这东西对伤口不好。”杜若义正词严地说。说完就自己打开油纸包吧唧吃了一口。 “我去,你明明自己想吃好不好!哪有大夫抢病患东西吃的!你有没有医德啊!哎哟喂,还甩脚丫子跑了!你个兽医!”鲁冰花气得在厨帐边跳脚。 南烛笑道:“算了,我不喜欢吃。” 在鲁冰花眼中,南烛笑得很有几分落寞。 南烛小时候是爱吃这个的。自从家道突然中落,南烛就很难再吃到这些雪花片糖,总也吃不到,渐渐便不再喜欢。 在吃药这一点上,南烛很佩服二哥,二哥能把那些苦涩的药当水喝。甚至都不要糖果送。玉手端起药盏,微微垂下羽睫,慢慢抬起头,一盏药就进了肚子。二哥连喝药的姿势都十分优雅好看,不像是喝药倒像是喝酒。“等二哥好了,我们一起偷爹爹的酒喝。”那时南烛对二哥说。二哥体质古怪,不可碰酒,其它不论碰酒就会昏睡。二哥便点头。 南烛揉揉太阳穴,她发现自己想家想得厉害。 “这被子可怎么睡啊。”鲁冰花对被子很不满意。按照杜若所说,这些士兵极少洗澡,被褥上的黑褐色反光不是身上的油垢就是嘴角脚丫的污渍。甚至有皮肤病留下的皮屑。杜若说,军队里得皮疹的特别多。 鲁冰花觉得这被子无比反胃,可是鲁冰花没有别的选择。 “哎,要是有床苏州被就好了,十二绣的绸缎面,金子庄的软棉底,里面装上秋天收的成国棉花。又松又软,还有太阳的香味。躺在被子里跟躺在云里似的。舒服得连梦都可以飘起来。”鲁冰花碎碎念。 南烛哭笑不得的说:“鲁兄,你这样的有钱人,干嘛来当兵啊?” 鲁冰花摇头道:“你不懂。” 南烛还真不懂。却看懂了鲁冰花眼中飞逝的无奈。 这个人,竟然有无奈的时候。 厨帐前响起脚步声,门帘哗啦一声开了,是一个小太监。“这是秦参军的厨帐吗?” “回小公公的话,正是。”鲁冰花天生是迎来送往的行家。有他在,这些交际应酬的事压根不用南烛费半点心。 “哪,来接着。好生点,沐王交待的!”小太监把一个东西往鲁冰花手上一放就走,压根没把鲁冰花南烛两人放在眼里。 南烛讶异:“一床被子?” 却见鲁冰花两眼放光双手颤抖道:“乖乖啊!苏州蚕丝被,十二绣的绸缎面,金子庄的软棉底!我的天啊!里面装的是成国的棉花,又松又软,还有太阳的香味!呜呜呜,躺在被子里面跟躺在云里似的,舒服得连梦都可以飘起来!” 南烛道:“沐王打发太监送床被子来干嘛?” 鲁冰花也不解。 这送兔子肉还可以理解,送一床这么奢华的苏州让人匪夷所思。 鲁冰花道:“管他呢。被子有了。要是再来一床满花大绣棉绒褥子,配上一个六月香的暖香,估计神仙都睡得觉了。” 南烛摇头笑道:“你懂得比我的礼仪先生还多,六月香是个什么香我都没听过。” “那是,也不想想我打哪里来的,世上哪个公子小姐的香楼能比我们那更讲究,不是我夸,皇妃们也未必比我们那的姑娘见过世面。这些享受多了去了,都是用钱砸出来的风雅,不是纨绔你不懂。得空了,我一样样教你。”鲁冰花道。 门口又响起脚步声,门帘哗啦一声响。又一个小太监探进头来。见鲁冰花抱着被子呢。便将手中的物品不由分说地往鲁冰花手里一放。“好生拿着。待会就要用。”小太监颐指气使。见南烛生得好看,在那半坐倚着柱子像是一幅画一样,小太监多看了两眼才走。 第13页 毕竟以南烛鲁冰花目前的身份,在小太监眼中就跟蝼蚁无二。 “不会吧!”鲁冰花瞪着手里的东西。 “怎么了?”南烛问。 “满花大绣的棉绒褥子!还有金缕银丝的六月香暖香,乖乖,神仙也能睡觉了!”鲁冰花又惊又喜。恨不得抱着被子亲两口。 南烛只奇怪沐王怎么送被褥。还送得这么花哨。 “鲁兄,有吃的吗?”南烛问。 她睡了一天,肠胃早就空空如也。再加药效已经渐渐上来,疼痛感一退,肚子便饿得跟敲锣打鼓一般。 “有的!还留了些。”鲁冰花说,“有两炊饼,一点粗粮粥。哎,一点肉都看不见。咱这还是小厨房呢,也不知道其他人苦成啥样子。若是有肉吃就好了。” 话音刚落,厨帐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南烛鲁冰花面面相觑,南烛哭笑不得地道:“鲁兄,你以前干过道士?” 鲁冰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没,不过可以考虑下。” 帘子再一次哗啦打开。一个小太监将一个篮子放在了地上。篮子里装着红白分明的五花肉,筒子骨还有半块肝。“好生用着。”小太监随便交待了一句。走了。 “天哪!这是要过年啊!”鲁冰花惊喜交杂地盯着那五花肉。 “也有可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南烛道,“鲁兄,你说沐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鲁冰花可劲地摇头。突然一顿,脸颊飞红,扭扭妮妮地说:“小南南,你说……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莫非他想跟我一起睡!人还没过来,被子先过来了!人家虽然长得好点,但没想到如此有魅力。这么想想还有点小羞涩。” “你想多了。”南烛汗如雨下。 据说这位沐王是出了名的无情,征战沙场,孑然一身。有次皇帝问他为何不娶,他答不娶才无牵无挂。 不过,沐王送这么多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一盏茶后,南烛鲁冰花终于明白了。——沐王派人送来了一只虎皮肥猫。 “敢情这些被褥猪肉都是它的!”鲁冰花抓着头髮怒了,“咱们的待遇还比不上一只喵喵畜生!” “好生照顾,别让这猫受了委屈。秦参军推荐的你俩,要出了事,拿你们是问。”人说。 鲁冰花看着那只躺在香软被褥里的花猫嫉妒得都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4 “没天理啊!”鲁冰花道,“咱们睡地板它睡竹床啊!” 花猫打了个哈欠。 “没天理啊!”鲁冰花哽咽,“苏州蚕丝,十二绣的绸缎面,金子庄的软棉底,竟然都给了一只肥猫啊!呜唿哀哉,人不如猫啊!” 花猫抬了抬眼。 “没天理啊!”鲁冰花捶胸顿足,“咱噎粗粮粥它吃肉!沐王怎么想的啊,就算他搞不定这猫也不能甩给我们啊!找兽医也比找咱们靠谱不是,你说这死肥猫要是跑了挂了,我们不是死定了?刚才那大哥还说啥来着,对,说白及扬言不会放过这猫!合着我们还得给这肥猫当保镖啊!秦子敬你个混蛋,又挖坑害我们!” 正嚎着,一根纤细的白玉指头戳了戳他。是南烛。南烛忽闪着眼睛,光华流转,眉眼弯弯。鲁冰花看得一怔。却听南烛坏坏地道:“事情没那么糟糕。想吃肉不?” “想!” “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你快去找杜若吧!”南烛满脸淘气。 “小南南,你确定这样能行?”鲁冰花道。 “你不信?”南烛一笑。灶火照亮南烛的小脸,温暖而俏皮。 鲁冰花没来由地心里一跳,道:“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我亲兄弟。”鲁冰花大步流星地走出厨帐。走了好远,才捂着胸,纳闷道:“怪了,我的小心脏怎么跳那么快啊?” 鲁冰花先去找了杜若,杜若这傢伙想了想,先把雪花片糖藏起来才放心地跟着鲁冰花走。鲁冰花看不下去了:“算你狠,亏你是个读书人!” 杜若拍拍手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抢,你们俩连洪河的主意都敢打,沐王都敢顶,算计我不是轻而易举。我又不会功夫,还是小心点好。” “就一包破糖,至于嘛!嘿,我说你这么多心眼你怎么不去当宰相啊!”鲁冰花道。 “你当公公我就当宰相。”杜若道。抬脚出帐。 “嘿我去!你不跟我耍嘴皮子会死啊,不行,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人家可不当太监,人家可是堂堂七尺男儿!你别走!”鲁冰花追着杜若跑了出去。 按照南烛的交待,鲁冰花第二批邀请的是秦家护卫亲军的小头目们。这些人好找,就在厨帐不远。但是鲁冰花的到访却让这些小头目小队长们一阵紧张。 “他,邀请我们?”赵队长有些心虚。 三十几人没有一个没下注的。自打南烛挨打后,这帮人是又佩服又后悔,心里还免不了有些心虚。南岩风这人有本事,是条汉子。却不知道会不会记仇。他们担心南岩风会找上门来,却没想到才过一天鲁冰花就上门来邀。 “赵大哥,这这不是戏里唱的鸿门宴吧?”一个人问。 众小头目面面相觑。 鲁冰花笑而不答还笑得阴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如今众人对厨帐里两人的印象都大大“改观”,从开始的轻视变为现在的不敢小觑。南岩风他们佩服,鲁冰花也不是个好惹的角。他们现在是悔青了肠子,只恨当初看轻了这两人。还不知道这两人究竟要干嘛。 “总不是不敢吧。”鲁冰花适时跑出一句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这一句话就激得这帮子小头目差点跳起来。在善于“挑拨离间”的鲁冰花面前,这帮热血汉子的功力还是太弱了些。 “去!——大家一起去!”赵大哥下定决心拍着大腿站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做错事就得认。走!” 说走就走,但以赵大哥为首,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找了件趁手的兵器。看着不像是去道歉,更像是去打群架。 他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很惹人注目。 问:“干啥去?” 答:“道歉去!” 路人:“大哥您真逗。” 才到厨帐前,就闻见一股异香。众人再次止步。赵大哥吸了一口气,勐地掀开厨帐门帘,只见一个人缓缓转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那眉宇间的神态,竟让众人有些晃神。 这,还到底要不要打架? 将军帐里,沐王正在案头奋笔疾书。 想来也真可笑,他堂堂沐王,周边五国谁不敬让三分,却拿一个阉人的猫无可奈何。阉党啊阉党,何时才能除去这些吸血鬼。他不愿帮宝来公公养猫,只不过想以此换得白及性命。白及这人性格太过直接暴躁。若不是他恣意胡来,堂堂沐王岂会会一只猫着急。秦子敬说南岩风会养猫,也不知道那神仙一般的人儿搞不搞得定。 想到那个古灵精怪一身青衣的南岩风,沐王一笑,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傻瓜了呢。“南岩风。”沐王轻声道。 一个黑红袍子的亲兵进来禀告:“报王爷,南岩风那傢伙弄出事了!” 沐王微微一愣。真是想事来事。 沐王放下毛笔,沉吟一下,扬眉道:“他把猫杀了?” 南岩风若是把猫杀了,白及非跟他拜把子不可。只是可怜南岩风鲁冰花那俩“涂着雪花膏的屁股”,免不了本王又得送他们一顿板子。沐王心里道。 沐王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安好心地希望南岩风惹出点事来。真不知是不是被阉党气过了头。 “没,没杀猫。王爷,南岩风那傢伙没杀猫,只不过带着人把猫粮吃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秦家军那边闹翻天了!”红黑披风的亲兵语调里挺高兴。看样子,被太监们弄得心里憋屈的不止沐王一人。 沐王站起身,取下兵器架上的黑色大氅,大步流星走出军帐。只见月色如水,星隐天边。秦家护卫营所在处篝火跳跃。引得未睡的新兵蛋子们一个个伸脖子张望。 “这个南岩风,又整什么么蛾子。”沐王道。带着人直往护卫营走。半路遇见秦子敬。两人多年的相识,沐王招手,秦子敬却行了个礼,然后规规矩矩地跟在沐王身后。沐王自嘲地一笑:“你终究还是免不了那些俗套。” “为人臣子,有些规矩是不能免的。” “你爹教的吧。我倒是更喜欢那个不听爹爹话的你。” “南若谷倒是不守规矩,端得风流洒脱,结果却是人头落地。”秦子敬轻声道。 第14页 沐王冷冷一笑,道:“南若谷这一死,寒了多少士子们的心。只可惜他那样的人物,我却未曾得见。话说回来,南若谷捲入红书案,你爹爹不也是功臣之一吗?你倒是一直听话得紧。” 沐王的言语中有刺。 秦子敬道:“尔慕,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沐王不答此话,只负手向月而立:“子敬,我们还是都长大了。从我被送上战场那天起你就该明白,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不论今后如何,都好生保重就是。你陪我那三年,我很感激。看在那三年的情分上,我多说一句。你爹的算盘太大,你却偏生是个重情的人。若想平安,要么就干脆如你父亲一般无情无义,要么就离开你父亲。” “王爷莫非是在教我不孝?”秦子敬道。 两人一时无言。 夜风送寒,沐王的身影有些孤单。 秦子敬想上前一步又止住脚步。有些人註定是越走越远。 沐王回头道:“对了,你似乎很了解南岩风,不知这南岩风是什么来头。据我所知,整个维郡,详细记载水文的书恐怕只有一本郡志。我朝不是成国,我朝重科举轻实用,极少有通水文懂风俗的学子。这个南岩风却似乎熟读风土人情又不通世理一般,实在奇怪。” “沐王莫非疑心南岩风是成国的jian细?”秦子敬一语道破。 沐王不否认。 “王爷过虑了……他就是南若谷的二弟。”秦子敬道,“你记得小时候偷看我的信吧,他就是信里那个多病的神仙公子。”秦子敬道,双拳紧握。他又一次说了谎。 “原来就是他。真是有趣。那时我还要你捎过一个玉紫菀,望他早日康復好跟我下棋。”沐王笑。 世间的事竟是这么巧。 “你爹爹也忒狠了点。斩糙除根,干净利落。”沐王话锋突然一转。 一时之间,秦子敬竟然不知如何驳回这句话。他发现沐王比以前看问题更加透彻。看来沐王说得没错,他们都已经在各自的路上了。 “走吧。”沐王道。语气说不出的轻松。脚步稳健如山。很显然,弄清楚了南岩风的出身,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相比之下,秦子敬的脚步迷茫得多。 背风处,厨帐前,已经密密匝匝地围着一圈人。 沐王跟秦子敬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帮子大老爷们在激情洋溢地洗澡!每人就一条湿布,就着几个皮囊装的水,却洗得特别起劲。有些人一洗就在身上抹出一条白道道。有人洗澡,有人打水,有人撒药粉,还有人兴奋地在催“快点快点!” 沐王尚好,只觉得好笑;秦子敬的脸却是一下青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大半夜一群男人成群结队围着厨帐搓澡?南岩风呢? 这不算怪的,怪的是夜空中还飘着一股子猪肉大骨汤的香味。洗澡声跟喝汤声响起一片儿。 “果然够热闹啊。”沐王道。 他带兵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洗澡喝汤图。 难怪四面八方的营帐前都是人在看热闹。亏得这些人毫不顾忌地在众人视线里洗得不亦乐乎。 “南岩风给他们下了什么药?”沐王眉毛轻扬,问身边人。 ☆、15 “南岩风给他们下了什么药?”沐王眉毛轻扬,问身边人。 “回王爷的话。是南岩风说要跟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小的看见赵首领带着护卫队的人马操着傢伙浩浩荡荡地去‘道歉’的。可不知怎么地,小的们再次巡逻时就看见所有人都脱光了在洗澡。还可劲地说南岩风鲁冰花大度。”身边人答。 “这化干戈为玉帛的方式可真够别致的。”沐王道。 周围有人忍不住笑。 “哎哟喂!快洗,快洗,洗完有肉吃!这位大兄弟,洗得干干净净地去南岩风那边领汤!”不远处,鲁冰花挥着手帕窜来窜去地招唿。场面莫名就有了种身处青楼澡堂子的旖旎之感,怎么说都怪异。 “好嘞鲁姑娘!”有人应着。 “讨厌,死人!”鲁冰花翻了个眼。 沐王嘴角一扬。却见秦子敬青着一张脸气汹汹地朝厨帐里沖。“走,跟上,咱们也去领碗汤去。”沐王轻声道。 “你在干嘛!”秦子敬冲进了厨帐。 只看见水汽氤氲。南烛站在水汽里,却像是踏在云里。她在盛汤,花猫舒适地趴在被子上。 “秦大人。”南烛说,“来碗汤?” 秦子敬怒从心里起,一把打开了她的汤。南烛手腕吃痛,碗掉在地上。秦子敬见状又有些自悔。 “你这是在做什么!”秦子敬收了手,语气却仍咄咄逼人。 南烛清浅一笑,道:“有肉同吃有汤同喝,跟以后要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亲近一点,也省得秦大人再为我们内讧操心,有错吗?” “那你要他们洗澡干吗?亲近——你,你还要不要脸!”秦子敬怒。手指再次戳到南烛的脸上。南烛微微一愣,笑着把秦子敬的手指挪开。秦子敬看见她这种笑容就有气。 沐王带着人不声不响地来到厨帐里。 “秦大人可是为了这锅‘猫粮’心疼?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爱兵如子这几个字可曾明白?”南烛不急不慢地问。手底下还不忘盛汤。 “爱兵如子跟洗澡有什么关系,你个贱……”秦子敬自觉失言,又发觉沐王进了帐篷,硬生生把话给收了回去。可惜他收得太晚,他分明看见南烛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滞。这未说完的一句话,仍像一把刀子□□南烛心口。 秦子敬看见南烛的眼神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再抬头,却是无比冷漠。秦子敬心中大痛。 “爱兵如子。大人。”南烛愈发冰冷,“我们来到这,就是把命交给了你。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有朝一日是否能再次踏回脚下的土地,甚至不知道睡着后还看不看得见天明。你这种‘贵人’如何懂得我们这些‘贱人’的心思。我们在死前连床像样的褥子都没睡过,连个澡都没洗过,没人关心过我们身上的皮疹疙瘩,肚子里没有半点油水,每天都活在痛苦里。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因为不方便洗澡或者没人洗澡而患上皮疹活活死去?你知不知道每次募兵,因为疾病跟环境死去的士兵多达一半?对于你们,死去的不过是弱者,你们可以毫不怜惜地说一声“大浪淘沙”;可对于我们这些贱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每一条命后面都有家人在等他回家!这样的我们是否会真心把命交给你。如果一个人只是把自己的士兵当成一个棋子,毫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不知道他的冷热温饱。那算什么爱兵如子。就算你的兵再出色,你也只是得到了一堆没有真心的傀儡而已。没有真心的傀儡,怎会真心为你卖命。哪怕你贵为王爷侯爷公爷,那有什么用。” 南烛道。 沐王的唿吸有些重。 旁边人均有些傻眼——这个南岩风,又“打”沐王脸!还打得好响亮! 这个屋子里,见惯了沙场死亡,以至于最爱说“大浪淘沙”的不是无情的沐王是谁? 秦子敬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南烛冷笑道:“我只想对得起自己跟自己这些兄弟的贱命。若是有一天我死了,起码我开开心心地活过,我无怨无悔。” 秦子敬的话似乎引起了附近人的共鸣。 “当然,我这‘贱人’的感受,大人不会懂,大人也不需要懂。”南烛道。 秦子敬怒了:“好,好,好!你很会说,你倒是‘开开心心无怨无悔’地活,行!你尽情快活吧,我倒是看看你明天怎么跟宝来公公交差!” “谢大人关心。请大人不要为小猫担心。既然大人举荐了小人,小人自有办法。大人要不要洗个澡来碗热汤?”南烛端起碗。 秦子敬脑中闪电般想起年少时年幼的南烛傻傻地捧来自己新摘的莲子。那时的南烛笑得像水中的莲花一般惹人怜爱。“不要!”秦子敬恼怒地打翻汤碗。竹碗在地上滚了一圈。 “那王爷是否要来一碗?”南烛问。 沐王接了碗,秦子敬讶异地回头。却见沐王接过碗喝了一口道:“传军需,军医署,配置药粉药膏,明天,洗换被褥,洗澡喝汤。” 众人有些惊讶。鲁冰花反应最快,立刻跪下道:“王爷爱兵如子,小的不胜荣幸,定当为王爷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衔糙结环在所不惜!” 众人不笨,立刻响应者云从,屋里屋外哗啦啦跪了一地。 第15页 “南岩风好厉害。” “俺喜欢这小子。” “福星啊。” “南岩风似乎是有意讽谏呢。”有人道。 错了。 南烛只是打定主意喝汤,然后和解过太平日子。未曾想,阴差阳错成了“讽谏”。不知不觉,自己似乎做了以前只有大哥才会做的事。 沐王痛快地仰脖子喝完一碗汤。对南烛道:“如何才能得到你的真心,要你为我卖命?” 南烛一愣,旋即笑道:“以心换心,不知王爷可出得起价钱。” 沐王一笑道:“那得看你值不值。” 南烛笑靥如花。 这样的笑刺痛了秦子敬的眼。 那天晚上,秦子敬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年少时候,京城的槐花树下,他在书案上写字。槐花窸窸窣窣地落下,满纸暗香。 “那个神仙公子来信了没?他身体可好些?收到我寄的东西了吗?”紫衣玉冠的小王爷突然从身后出现。秦子敬几乎来不及收走书案上的东西。 “不是一个月一封吗?怎么还不来啊。”小王爷有些不耐烦。 秦子敬抿唇,他骗了小王爷,写信的不是神仙公子而是南烛。可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他爹也是这么说。“没有就是没有。”秦子敬道。反剪的双手偷偷撕碎了信纸。信纸上,满是稚气的字。 一回头,似乎又到了通关的房子里。爹爹对他说:“已经退婚了。”他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看见屋子外的槐花树底,有个少年对一个小丫头说:“你怎么这么小啊,你真的是我的媳妇儿吗?”小丫头嘟嘴道:“当然是!”“可是你好小啊!”,小丫头突然踮起脚尖,亲了少年一下。转身跑了。 他追啊追,却再也追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16 军中的男儿拿得起放得下,南烛的一番话一碗汤,暖了秦家护卫军的心。众汉子带着武器来时是叫她“南岩风”,离开时是叫“南小弟”。两字之差,相距千里。南烛心中敬佩这些好汉,也不多说,只在厨帐门口深深一作揖。一碗汤,化尽前嫌。 鲁冰花看着南烛像在看怪物。 “怎么了?”南烛问。 鲁冰花道:“我说你这么个怪人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说你傻你不傻,可你做的事怎么总是精明里带着股傻劲呢?” 灶台里的火明明暗暗,映照着南烛的脸。她在捣药,药是从杜若那讨来的,这也是她第一个就去找杜若的原因。 “你不是说傻点才好吗?”南烛笑,抬起眼,眉眼如画,说不清的风流俊秀。 “你这种傻,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就好像理所当然地为自己本心活着似的。”鲁冰花说。 “难道人不该为本心而活?”南烛问。 “你这种人,要是在青楼里,一个大爷都伺候不到。”鲁冰花道。 南烛心想:得,之前就有人说我战场官场活不下,现在连青楼都混不下了。我还真是不好活啊。 “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做人?”鲁冰花道,他坐在一袋粮食上,以手代枕,翘着二郎腿,他坐都坐不好还想教别人怎么做人,“小南南,我告诉你,你做事情太率性了,你是运气好。但不是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的。要想富贵平安,还是得会来事,会拍马屁,会找靠山,这‘三会’才是正理。像你那样不行,每次看得我的小心肝都颤巍巍的。我早说了,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跟对手硬碰硬的。” 鲁冰花滑得像泥鳅,jian得赛过狐狸。 南烛清浅一笑。 鲁冰花道:“哎哟喂你笑啥,人家说认真的。你对我好,我现在没法子报答你。要是在以前,我早送你几栋大宅子几院子美人儿了。但是只要你学,你鲁兄我保证把压箱底的生意经教给你,往后你开青楼也好酒肆也好,保管开一家红一家。也就你了,一般人我可懒得教!” 南烛笑着摇摇头,道:“所以你也是傻人。我挨顿板子,你就掏心掏肺。算了,你那生意经我看也高明不哪去。” 鲁冰花一下急红了脖子道:“谁说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们通关的丽春院?啊,不知道,百花楼?啥,也不知道?嘿,你之前是在乌龟壳里待着吗?好吧,京城最大的十八楼总知道吧。这些之前可都是我给我娘开的!行吧,我败了,你怎么无知得跟个丫头一样,你就说句你学不学吧!” 南烛莞尔一笑,道:“鲁兄你这么能耐,我一时半会怎么学得会?再说了,就算我不会,不是还有你吗?那我学不学有什么区别。” 鲁冰花听到这句才高兴了。连声道:“也是。人家的本事还是挺靠天赋的。你也不定学得会。成呢,反正你就是我兄弟,这辈子,只要能再从战场回来,我保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香喝辣过富贵日子。” 南烛哭笑不得道:“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欸,对了,鲁兄。你这么有钱,来当兵干吗?” 鲁冰花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似乎是挣扎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南烛。“我想证明给我的继父看,我是个堂堂男子汉。” “你继父,你娘终于嫁了人?”南烛问。南烛觉得天下女子应该立鲁冰花的娘为偶像,嫁了十三回不屈不挠终于功德完满,绝对是奇女子。 鲁冰花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有些难过。道:“可我的继父不喜欢我,他们全家都笑我不够爷们。他们总拿我奚落我娘,我娘虽然没跟我说,我却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是啊,我是青楼红牌私生的小野种,连爹都不知道是谁。我的存在就是她的污点,我娘能生下我,我就已经很感激。 那男人跟那男人的大老婆嫌弃我,却不嫌弃我赚的钱。我以前以为赚钱就能给娘长脸,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大娘是诰命,我娘出身低还带着私生子能进门都是个奇蹟,就算再有钱也被她压得死死的。我好不容易才让我娘过上好日子,我不想看我娘嫁了人却处处受委屈。说白了,要是没我,或者我有出息我娘会好过很多。我娘希望我继父能帮我谋个官职,怎么可能呢,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会赚脏钱的野种。我不想赚钱了。我赚钱,他们家就会一直记得我娘的出身。我娘从骨子里想安安心心过日子。 我想我不赚钱没事,我不怕穷。我就老老实实地在我的小院呆着,只当自己聋了瞎了,或者这世界上没我这个人了,横竖不生事不惹事。 前些时候,府里分月例,不知怎么想起了我。分给我的衣服是一条石榴红裙子。我娘捧着裙子难受得泪如雨下,挥泪吃了三锅饭两屉肉包四只鸡。我看见我娘哭了一晚就想通了,反正假装死了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来当兵,没准还能捞个前程。领名帖那天,他们全家都笑我要是上了战场肯定一见血就晕死过去。仍然只有我娘送我。我跟她说,就当我死了或者没生过我,多吃点,开心点,别饿瘦了。我心里想的却是等哪天,我立了功,我就要我娘也当诰命。要看着我娘在大娘面前扬眉吐气,然后我再无牵无挂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喜欢的事?” “开一百家青楼!”鲁冰花乐滋滋地道。 南烛汗如雨下,道:“……你真是……有志气。” 不晓得他要真立了功还跑去开青楼,朝廷会不会直接派沐王灭了他。 “现在还多了个想头,我要买下通城城郊的百里湖。在湖心岛上修个楼。”鲁冰花道。 “然后开个大大的青楼?”南烛头也不抬地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要是有谁家正室找来了,没有船连岛都上不了。只能隔着湖喊‘鲁冰花欸,还我家相公欸!不还的话我们就精卫填湖喽!’” “扯淡,谁说一定得开青楼了!我是要给你啊。你不是喜欢荷花吗?”鲁冰花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南烛从背囊里掏出来的小药丸子。这些药丸子也是二哥配制的。二哥很珍重这药,每配好两丸,定会拿给南烛一丸,“拿着防身。”二哥说。这些小药丸有种跟二哥一模一样的香味。闻着就觉得安心。 小不熘丢的药丸,看着不起眼,却十分可怕。带在身上,清香提神,驱散毒虫。药粉加上酒,吸入鼻子,人会迷魂忘事,少说迷煳上一盏茶时间,比蒙汗药快,比醉魂香不伤身子,醒后压根记不清施药时发生的事,是防身的法宝。南烛当时就是把这当成过体检时压箱底的镇山宝器。单吃可解毒。却不能多吃,也不能与其它药为伍。若与其它药为伍,有时候能有十分有趣的效用。 第16页 “你这药丸子个子不大却有股清甜的荷花香,香气还特别不俗。好东西,这要是卖成国去,王公贵胄绝对抢着要。”鲁冰花对吃喝玩乐的物品特别敏感。 “为何?”南烛茫然。 “咦?你不是看过挺多风俗书吗?你难道不知道成国皇族以莲花为尊?据说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孙还自带不同的莲花香呢。”鲁冰花道。 “我家成国那本已经残缺不全,我只知道成国人不喜欢吃包子。不过,莲花香没什么奇怪啊,我二……我哥就有。就是特殊的体香吧。少见多怪。”南烛头都不抬。 “那你哥长得有你好看吗?要是有,没生在成国真是亏了,出人头地易如反掌啊。一不留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朝野。你也能跟着娶个公主什么的。”鲁冰花道,眼睛只盯着南烛手中的小药丸子稀罕得紧。 南烛看着手中的小丸子,大方地递过一丸给鲁冰花,道:“可惜,我二哥身体不好。与其权倾朝野我宁可他健康平安。” “你用这药干嘛?”鲁冰花欣喜地接过药丸问。 “做‘猫儿乐’。有了猫儿乐,明天才能过宝来公公一关。”南烛说。 “什么是‘猫儿乐’?”鲁冰花追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的周末来喽! ☆、17 南烛弄好“猫儿乐”,餵猫儿吃下。鲁冰花早已盖着猫的被子唿唿入睡。 那天晚上,南烛很晚才睡着。 她靠在麻袋上,怔怔地看炉灶里的火星时隐时灭。她发现自己在做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曾经以为嫁人就是她的全部。她甚至没想过除了嫁人外,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鲁冰花说她做“傻事”,可这些傻事却让她前所未有的充实。 “或许,大哥能做的,我也能做到。”南烛的心里头次萌生这样的念头,“或许,除了嫁人,我还有其它可做之事。” 这种想法像一颗种子,平白无故地出现却在心里疯狂生长疯狂蔓延。比炉灶里的火星还让人心口发烫。 第二天南烛醒得很早,这是身为女子自幼养成的习惯。娘亲曾经教导过她,身为女子,应该学会善待自己,没有金钏银镯玛瑙髮簪玉搔头没有关系,哪怕只有一点清水,它带来的也会是整洁舒适的一天。女人与女人差别最大的往往不是容貌,而是心境。 南烛掀起帘子。猫儿紧跟。南烛走,猫儿不离不弃。南烛微微一笑,“猫儿乐”已经发生效果了。 二哥送她的这些小药丸,本就十分奇特。能让人迷魂忘事。当小药丸跟几味常见的中药混一块时,会产生更奇怪的药性。有的能救人,有的能毒人。比如这“猫儿乐”,会让猫对餵它的人突然产生依恋,寸步不离。 这药性简直就比得上江湖传说里魔教的“一见钟情”。可能一见钟情还没二哥的药好。南烛只知道二哥炼制这些药十分不易。几乎每次都像死过去一回一般。前段日子,二哥身子变得更糟糕时二哥几乎是拼了命在配药。二哥曾经半开玩笑地说他担心自己要是走了南烛被人欺负,这是他唯一能留给南烛的嫁妆。“不管你用它来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二哥靠着枕头说。但是退婚时南烛却压根没了用这药的念头,在她看来,把二哥辛苦配制的药拿去迷留不住的人,留住的终究不过是一具躯壳,有什么用。 南烛看着柔和,骨子里却倔强。 “别人给了你一剑,你可以哭,却不能捂着伤口再朝他笑。身为女子,要有记性,要有骨气。”这话是娘死前那一夜说的。 南烛数了数包裹中的特殊小药丸,还剩八颗。“难得煳涂”倒还有一瓶子。 二哥要是知道南烛拿珍贵的小药丸配猫儿乐不知会不会摇头苦笑,但是南烛现在必须得过了宝来公公这一关。不但要过,而且要过得漂亮。过了这关,至少秦子敬应该知难而退不会再给她找麻烦才对。秦子敬啊秦子敬,你好端端地干嘛非跟自己过不去呢?难道你跟南家有仇? 南烛肯给猫下这个本钱,无非就是想要秦子敬知难而退不要再给她找事。她也真正没想到她的“子敬哥哥”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嫉贤妒能的人。同时南烛还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事,由头仍在这只猫身上。什么事呢? 南烛隐隐觉得当时与秦子敬比武时,这猫出现得很诡异。若不是这只猫的突然出现,她真不知道自己的“主意”会不会如此成功。真的是巧合吗? 不光她,连鲁冰花都提过好几次这猫来得古怪。 只可惜猫不会说话。 吞了颗难得煳涂,南烛笼了笼头髮去打水。尽管靠着洪河,打水却是从支流金夏河中打。大约是金夏河水流清浅缓慢的缘故。南烛去时,已经有各营的伙头军在洗洗刷刷,马营的将士们也将马们拉了出来在饮水。茅糙丛中不时飞出一两只水鸟。环望四方:近处是千帐灯明灭,霞光染长河,一队队士兵在未修理好的营房附近巡逻,秩序井然。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平沙土坡,再往前是波浪翻滚的洪河。沿着支流小河是长满茅糙的河岸山坡,风一吹,茅糙波涛般起起落落,扬起飞絮,追赶朝云。 南烛找了个地方汲水。经由“打赌运物”跟“洗澡喝肉汤”两件事,南烛在军营里算是出了点名。算得上“小名人”一个。虽说比不得沐王等一干头头脑脑,却是最让普通小兵儿觉得亲切有趣的人物。他一到河边,免不了就有人看他。“果真是玉面童子一般的人物。”“前天晚上挨打,现在就能来打水,好厉害。这屁股怕是铁做的。”众人议论纷纷。南烛是受大哥二哥影响长大的,行事大方,索性笑着朝众人拱手。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多少带点孩子气却自然随和。让河边的众人都是一笑,对南烛好感度倍增。 “打水呢?”有人主动问。 是个餵马的大叔,已经四十来岁。身边还站着几个一看就是新兵的壮丁。这么看来,大叔应该是个五人长或者十人长。 “是啊大叔。大叔的马都好精神啊!咦?大叔你马术是不是很好?”南烛好奇地问。这个问题完全是个孩子问题。 “那是自然。”大叔牛气地摸摸小山羊鬍,“我之前可是在成国可是养过皇族战马的!” “大叔,你不是我们国的人吗?怎么给成国去养马去了?”南烛疑惑。 大叔山羊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十二岁入伍,刚好打败仗被抓了去。当了几十年俘虏,他们见我生得还算干净——别笑!嘿,你们笑什么笑,叔我年轻时也帅过的!——总之,我年轻那会专给皇族养战马。你们别说,我还见过成国皇子呢,好多宫女对我心存不轨呢!”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人问。 “你们不懂,人离乡贱,到底不是家啊。”大叔道,“这不是又打战吗?我一装死就回来了。现在还当官了,我就打算好好养马,退伍后娶房媳妇开枝散叶去!” 大叔说得起劲。四周的人也起闹得起劲。 特别是听到大叔说开枝散叶时,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起了荤段子。 南烛道:“大叔,您怎么称唿啊,赶明儿教我骑马好不好?” 大叔慡朗地一笑,道:“叫我卫大叔就行。你要是有空了想骑马了就来找我。我是主力前锋营的卫校尉。” 原来是位校尉,而且是沐王亲兵营的校尉。当了官还亲自餵马,这个人一定有真本事。南烛对有真本事的人都十分钦佩。立刻应道:“一定的!” 卫大叔哈哈大笑。众人闲谈了几句,南烛打满了水回去。这皮囊子不装水时轻巧,装满了就沉重。南烛颇有些费劲,看了看路,决定直接从小山坡上拐下去,足足可以省一半路程。 山坡上的茅糙长了一人多高。南烛半拖着皮囊走,好不容易走过一个小山坡,河风吹拂间,却看见另一个小山坡上的茅糙丛中有一个人。是沐王。 沐王穿着一件裘皮披风,站在山坡上,四周无人跟随。有那么一剎那,南烛觉得沐王似乎可以在山坡上站上一万年。 这个人,要是不乱打人板子的话倒也英姿飒慡好看得紧。 沐王也看见了她,招了招手。 南烛左看右看,方才确定是自己。沐王无奈地看着南烛在茅糙堆里左右找人。莫非南烛觉得自己视力有问题认错人了不成? 直到南烛确定左右没人,才拖着皮囊上了沐王所在的小山坡。河风阵阵,茅糙摇曳,清晨的河岸边扬起漫天的芦花。沐王的披风在风里飘成一面旗帜。 第17页 南烛拖皮囊拖得很辛苦,沐王就微微笑着看猴戏一般看着她拖。却不帮忙。等南烛把皮囊终于拖上了小山坡,南烛的好脾气就已经磨灭了四分之三,反倒是越看沐王那看戏的表情越看越不顺眼。 南烛走近些,要行礼。 “别行礼了,看着烦。自在点就好。”沐王道。 南烛求之不得,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刚坐下又觉得臀部吃痛,到底受了伤,经得住褥子经不住石子,只好屈腿坐到水皮囊上。 沐王往身边一看,嘴角一弯道:“你这也太自在了吧!” “回王爷的话,小的还要运水回去呢。”南烛说。 沐王脸色一正道:“本王找你说话,你竟然不耐烦?” 南烛手一摊:“你是将军我是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做饭,不是陪你聊天。” “偶尔做点职责之外的事也不行?”沐王板着脸,却明显带上了戏嚯的口吻。不知道为何,这种口吻南烛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行——你刚才不是看我拖水也不帮忙!所谓上行下效,小的不敢无故违背职责。要小的聊天,王爷不如先帮我拖水啊!”南烛有些生气。看戏不买票,还挺乐呵,王爷了不起啊就不讲理啊! 沐王乐了。这傢伙竟然是在跟自己赌气!实在是没大没小。多少年没人跟他这样说话了?是不是跟当年的伙伴们分开之后?这个南岩风,确实有意思。 就好像还未被俗世污染的一块冰,还保持着原本的脾性,敢爱敢恨,剔透晶莹。 明明知道这种人不适合战场,却仍然忍不住地想靠近。是不是这些容易死掉的傻子反而更人安心? “我还以为你喜欢拖。”王爷不自觉地用了“我”字。 南烛眉头一扬,眼眸瞥向沐王,道:“我傻啊!我闲着没事拖水玩不成?” 沐王点头道:“说不定。” 南烛快气疯了。她遇上的一个一个都是些什么人啊。“那王爷您要不要跟我一起拖水玩?我是在打水!打水您懂吗?我是火头军啊,我得烧水煮饭,要用水的!” 沐王转过身,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南烛,南烛正在抓狂被他的眼睛盯得停滞了一下。只听沐王道:“你不是拖水玩?” “不是!” “你很辛苦?”沐王问。 “对!”废话。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厨帐里有一种长长扁扁巴掌宽的竹条?”沐王道。 “咦,好像是有。” “那叫扁担。专门用来挑水的。”沐王道。 “……”南烛沉默了。 “笨蛋。”沐王下结论。 南烛欲哭无泪。她是笨,她放着工具不用,拖行这么远,她这是找虐吗?可是她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片子,老爹又是天生神力的练武之人,哪怕落魄了家里也半根扁担没有,她能知道扁担的真实模样才是怪事。 沐王的黑袍子在南烛的眼前晃动了一下,南烛发现沐王正在下山。“咦?你不是要聊天吗?” “已经聊完了。”沐王道。他背对着南烛,南烛看不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此时的沐王跟刚才独自看江水的沐王判若两人。 “让我过来的是你,说不了两句要走的也是你。合着你是等着我骂我笨蛋的?”南烛欲哭无泪,“早知道还不如找卫大叔学骑马,打死也不往这条路走!” “你要学骑马?”沐王突然停住。回头。 “嗯。”南烛懵懂地点头。她没想明白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骑不了的。”沐王又下结论。 “将军……此言说得似乎太早。”南烛有脾气了。 “早么,据我所知,监军可还等着打你板子。看好你的猫吧。”沐王回头坏笑。还不安好心地往南烛的臀部瞄。南烛头次发现这傢伙不笑时挺严肃像座万年冰山,一旦笑起来就像个大孩子。或者说是坏孩子。坏笑能笑得这么慡朗的,他还是头一个。 南烛轻而易举地被这笑容激怒。“大将军您放一万个心,小的我自有办法。若是小的免于板子,将军料错了是不是得受罚?” 沐王道:“受罚?” 这傢伙估计天生没把受罚两个字跟他自己联繫到一起过。 南烛咬咬嘴唇,眉头一扬,拍了下肥猫的屁屁道:“给我牵马。” “一言为定。”沐王豪迈地挥手。飞扬的衣袂捲起飞絮。这个人,痛快利落,答应时有种骨子里带出的气势。他压根没等南烛继续说话,答应了就走,走路带风,不一会就已经走远。 “哎,应该叫他帮我扛水才对。”南烛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18 南烛回到厨帐时,天已经大亮。出早操的士兵们都可以看见南烛像个笨蛋一般在蹭蹭蹭地挪水。南烛会南家借力打力移花接木的功夫,可是却没有凭白无故变成金刚力士的功夫。这借力打力的功夫讲究的是遇强则强,却不能无中生有。 “好大气力啊,敢问南小兄弟,这是一种锻鍊臂力腰力的方法吗?”一个憨憨的领兵问。 南烛顿时笑得跟哭一样。 这个时候南烛就会无比羡慕嫉妒自己的老爹跟大哥,前者据说可以举起战车,后者也可以压制住当街疯跑的惊马,自己在女子当中也算是一朵奇葩吧,可是比起爹爹老哥来实在是弱小得不堪一提。倒是二哥,似乎完全没有遗传到南家的天生神力。 厨帐前鲁冰花已经醒了,正拿着勺子在给晨起的人分粥。士兵们通常吃两顿饭,一干一稀,值夜守卫另有加餐。秦家护卫军的粥是用昨晚剩下的肉熬的,加了肉碎的粥,闻着十分香。 “南小弟!”几个首领队长看见了南烛。 南烛呵呵一笑。 “快帮南小弟扛水!”一个胖些的队长道,他叫阳泽纯。立刻有人奔了过来,南烛心里道:“亲人啊!” “谢了!”南烛朝奔过来的两位兄弟说。 “谢啥,自家兄弟。”两人挺乐。 军中的规矩有时候似乎特别简单,不接纳人时是冤家对头,一旦接纳了一个人,那便是生死弟兄。说到底,这些人骨子里不坏。 “咦?这猫挺粘你哈?”南烛带着猫走到众人跟前,众人便吃惊地发现肥猫不离南烛左右,完全不似前两天上蹿下跳的模样。连沐王都头疼的猫,竟然一下变得这么乖巧,实在让人不得不对南烛刮目相看。 “南小兄弟真有本事。”众人惊讶。 南烛笑微微地享受着大家的惊讶目光。 “小南南!”鲁冰花扯着嗓子招唿。 正自我感觉良好的南烛暗道“坏了。” 果然,众人哄地一声笑。“小南南这名不错。”“俺觉着也比南小兄弟顺口。”“小南南!”众人正没个笑点呢,“小南南”立刻成了众人早餐的开胃菜。 南烛欲哭无泪,今天早上这叫什么运气啊。 “小南南,秦小公爷的餐点还没送过去呢。我忙不过来。”鲁冰花挤眉弄眼。南烛明白鲁冰花不是没时间,而是不喜欢秦子敬。这个鲁冰花,该迎来送往时绝对不含煳,但到底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喜怒哀乐。 南烛会意地看了鲁冰花一眼,鲁冰花一脸笑。 “胖哥,秦小公爷的帐在哪?”南烛问阳泽纯。 “小南南,你这亲卫当得可不厚道。喏,那个帐。挂青色布的那个。”阳泽纯指路。 南烛端起盘子,肥猫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盘子里的食物很简单。一碗肉粥,两碟咸菜,两个炊饼。 秦子敬帐前的护卫都友好地用眼神和南烛打招唿。南烛淘气地眨眨眼。 “进来吧。”秦子敬说。 南烛走进帐里。这帐篷无疑会比厨帐要舒适很多。可是南烛却浑身不自在。 秦子敬见是南烛送过来微微有些吃惊,也有点高兴。“你的伤……”秦子敬想问。 南烛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无碍。” 这自然是句谎话,可是南烛真不想跟他啰嗦。南烛甚至想不明白秦子敬为何要沐王把猫放自己这。 “这猫果然会很听话。”秦子敬微微轻嘆,“你记不记得在通关槐院时也有一只猫……” 秦子敬的手不经意地伸向南烛。 不知不觉,当年的小南烛已经长大了。不知道是过了怎样的日子,竟比记忆中要瘦好多。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心疼。 “小公爷慢用,厨帐事务繁杂,小的先退下了。”南烛低头,避开秦子敬的手指。她不愿听他叙旧,说得他好像很念旧一般。南烛现在只求秦子敬别再害她足矣。今天是猫,明天还不定是什么呢。她南家欠他的吗?非要斩尽杀绝吗? 第18页 秦子敬缩了手。 良久嗯了一声。 南烛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秦子敬低声道:“宝来公公如果要打你板子,你就……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走吧。” 秦子敬说。 南烛惊讶的回头。他在说什么? “说我要你这么做的就好。”秦子敬说。 “大人既然如此惦记小的,怎么还为小的摊这‘好差事’?”南烛停下了脚步。 “我原以为你养好了猫便能多个靠山,不会再像上回那样被众人欺负。这只护卫军,真正是我秦家人的不过四五个。我不可能照顾得……”秦子敬的话没说完便自己停住。他看见南烛退了两步。这是一种防范,南烛打小就是这样。 “谢大人好意。小的何德何能让大人以为小的有这才干?”南烛退了两步道。 秦子敬又忍不住握了拳。 “你忘了吗?小的时候,通关槐院也有一只猫。”秦子敬道。 是的,小时候在通关槐院时,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猫,将秦子敬的书房弄得乱七八糟。最后是南烛把那猫给“治理”好了。为此,欢天喜地的秦子敬偷偷地给南烛买了一个风车。 事实上,那猫是二哥治理好的,也就是“猫儿乐”这名字的由来。奇怪的是,那只猫后来突然消失了,好久以后才被人发现它死在夹竹桃下,身子支离破碎。或许是那猫还惹怒了其他人家。 南烛惊讶地看着秦子敬。身子有些发抖。“难道他知道我是谁?他是怎么发现的?他要做什么?” “那是小妹的事。”南烛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惊恐。托多年礼教的福,她的声音只是有些发抖而已。 秦子敬看着她。 南烛觉得自己像是寸缕不着的笨蛋。 “那小妹呢?”秦子敬说。 “死了。”南烛缓缓地说。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南岩风。” 秦子敬沉默了一会,终于道:“你走吧。” 南烛退步、行礼,一丝不苟。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反倒是留在帐里的秦子敬突然一把将餐盘扫到地上。“我这是在干嘛?歉疚吗?”秦子敬跌坐在椅子里,“呵呵,倒不如真的死了。省得我……” 省得我牵心挂肚。 作者有话要说: ☆、19 小的时候,二哥教南烛学琴。南烛胆大,有时忘了戴玳瑁拨片也敢往琴弦上拨弄,常常有指尖被琴弦割破的时候。那时二哥就会拿过南烛的手指吮吸,然后道:“琴伤人不长记性,倘若是人伤了你呢?”南烛只会傻笑。二哥便无奈地微笑,直说南烛笨死算了。有一回二哥突然说:“若是人伤了你,我定叫那人碎尸万段。”南烛便没有缘故地想起那只槐院的死猫来。再看二哥,一袭白衣,端坐在青石琴台之上,指尖慵懒地把玩着一朵不慎掉落琴台的玉簪花,整个人像是一幅不染凡尘的水墨丹青。这样的人,仿佛跟刚才那句充满戾气的话没有任何关系。南烛只好把二哥的后一句话当成疼爱妹妹的昏话。二哥很聪明,但是温柔的二哥绝对不会做出可怕的事,何况二哥身子又是极弱。至于前一句,南烛记得牢牢地,琴伤人可以不长记性,人伤人是必须长记性的。 南烛折回厨帐时,护卫大哥们早已散去,而宝来公公则已经在厨帐前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只见一熘儿高高矮矮的太监堵在厨帐门口,有几个手上还拿着笞板、棍仗。另有一队人正不急不慢地落座,为首自然是等着看戏的沐王。 此时的沐王一脸严肃,满身威严。赫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丝毫不见适才在茅糙坡上时的孩子气。要不是他看见南烛时嘴角突然扬起的坏笑,南烛一定会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南岩风昨天吃了猫爷的肉,今天公公怕是会吃他的肉。”有人说。按照宝来公公的霸道脾气,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是怪事。 “也没准,我瞅着南岩风有股子邪劲呢。”另一个人说。 “咱王爷一定会出面保他。”还有人说。“说的也是,人才啊。”有人帮腔。 厨帐前,鲁冰花对着众位头头脑脑笑得像朵大喇叭花。他里里外外陀螺一般地窜了几回,每个头头脑脑的手中就多了一盏热茶。宝来公公手里捧着热茶,对鲁冰花的好感度直线飙升。他说:“要不,你就真跟着我算了。咱家身边可少你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伶俐人呢。哎哟哟,不就是一刀嘛,砍在□□上横竖强过以后砍在脖子上。” 于是鲁冰花笑僵了,换成南烛笑得阳光灿烂。 宝来公公看见南烛就有脾气。翘起纤纤兰花指,一指,“你,臭小子,你竟敢把咱家的猫粮吃了,你知不知道这猫的来头?” 南烛坦然地摇头。 鲁冰花心里替南烛着急,朝着南烛狂使眼色,可他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也不见南烛多说两句好听话。鲁冰花心里暗嘆:“坏了,我家小南南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这猫可是当今皇上赐给总管大人,总管大人转赠给我的。你今儿个敢吃它的猫粮,是不是明儿个就敢造反啊?”宝来公公不急不慢一顶一顶帽子往南烛头顶上扣。这也是这些混皇宫混官场的人惯用的手法。 沐王等着看戏,愣是一句话不说。 旁人见最有可能袒护南岩风的沐王都不插嘴自己自然不插嘴。 南烛看向沐王,沐王看天。 于是南烛就在心里把这看戏的傢伙骂了十万八千回。 “回公公的话,小的不知这猫来歷如此非凡。怪不得它昨天说要我替它分肉给众将士。”南烛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 鲁冰花捂了脸,心想:小南南,不是吧,你胸有成竹莫非就是编了这么段鬼话?宝来公公虽说是太监,可人家缺的是下面不是上面啊! 果然,宝来公公生气了,小眼儿一瞄,满是香味的陵水绣袖子一甩,翘起兰花指指着站在当地的南烛道:“好你个南岩风,竟拿这番话来煳弄咱家!活腻了吗?” 众人也觉得南岩风怕是活腻了。他说什么理由恐怕都比这理由强吧。哪怕他直接说他想吃肉都比煳弄人强。这不是把宝来公公当三岁小儿吗? 却见南烛站在当地,潇洒利落地又行了个礼道:“请监军大人不要生气。不瞒大人,这话真是猫大人亲口对小的说的。它还说它是要替监军大人积福呢。” 说完这句,南烛笑得像朵春天里的蔬菜。 所有人都确定了一件事——南岩风绝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调戏公公也不能这样明着来不是。 不少人见宝来公公气得脸上的粉都掉下来了,觉得出气是出气,却免不了替南岩风拈着把汗。 “南岩风这小子是打屁股有瘾还是怎么着?”众人心里道。 见过打架有瘾的,还没见过挨板子有瘾的。 “混帐!”宝来公公蹭地一声站起,顺手就将茶盏摔在地上。幸好这行军打战,大多物事都是竹木的,并不会摔碎。 又有人围拢过来,赶来的人里有一些参将都尉,还有秦子敬以及宝来公公的黑衣侍卫。 “南岩风,你出口戏弄咱家,究竟有何居心。今天咱家要是不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这天下的王法了!左右!抓住他,今儿个公公亲自给你开开脸!”宝来公公出京城以来还没受过这么的侮辱,他张扬惯了,哪里忍得住气。砸了杯子边骂就边拿过了身边人捧着的木棍,显然受不住气竟然打算亲自动手。 不少人都在看沐王的脸色。却发现沐王神色如常地喝着茶。似乎压根就没看见嚣张跋扈的监军。也完全没有出面保南岩风的架势。 秦子敬走快了几步。 “监军大人!”秦子敬道。南烛只觉得身边紫袍一闪,秦子敬就站在了她身边。秦子敬高大儒雅,却比不上南烛风姿俊秀来得夺目。只是两人站一块,倒也很是养眼。秦子敬忙不迭一拱手,道:“大人,实不相瞒……” 沐王看着秦子敬赶来解围。 “实不相瞒,秦大人没吃半块肉——猫咪说秦大人平时吃得还不错,用不着给他吃。——哎,秦大人别着急吗。”南烛蹦出一句。 底下立刻有人笑了。 说得好像秦小公爷是因为没抢到肉吃来告状一般。这南岩风不但找死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鲁冰花找了根旗柱撞他那涂着雪花膏的脑袋。 也就是这时,鲁冰花看见一个黑影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宝来公公身边。旁的人都没注意这个人,偏生鲁冰花向来是最心细如髮的一个,又正好站在旗柱旁。鲁冰花清楚地看见黑衣人的手指在宝来公公面前暗暗比划了一下。宝来公公打算抡棍子的手就一滞。 第19页 只见宝来公公回头问南烛道:“好,你说说说!你说它要给咱家积福?” “是的!”南烛正色道,“是它亲口说的,它说它不想吃独食,想跟大家一起分享。这才是所谓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跟众将士同生共死,可不是就是为公公您积福吗?”南烛边说边往沐王身上瞄。沐王继续当做看不见。 “人生在世,如同苦海行舟。不知舟停何方,也不知何时下船。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一心只为自己,那么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相反,若是以心换心,不藏私利,俞伯牙终会遇上钟子期。行军打仗,不知归期何期,相辅相成相依为命,便是福气。猫咪说它不愿吃独食,愿意与众将士一同分享,这是公公教导有方,小的们感激涕零。作为条件它就愿意安安心心地待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是真是假公公一试便知。”南烛道。 南烛说这些话时,身边的秦子敬一直在看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他记忆中的淘气包爱哭鬼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挠能独胆一面的小姑娘。不害怕权势,不阿谀奉承,磊落坦荡,自信得体,说话间神采飞扬,举止却又温婉如玉,好个妙人。 先不论她这番话到底有多少道理,光那顾盼间的神采就让人有种天地失色的错觉。 秦子敬忍不住心下赞嘆,却也忍不住有丝怅然若失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20 有些人,是不是一转身便已错过。 秦子敬看着南烛,南烛的目光却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宝来公公又怒了。 宝来公公才懒得听南烛讲大道理,他千里迢迢跑这来可不是为了听个毛头小子讲课的。一时之间,气氛又是紧张无比。 此时,鲁冰花看见黑衣人冷冷地瞥了宝来公公一眼。手指微微动了一动。狂怒的宝来公公宝微微一颤,哼声道:“你此话当真?要是猫儿不听你的话,我定要你的脑袋也离开你的脖子。” 众人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气。没人怀疑宝来公公胡作非为的能力。 再看沐王,仍旧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是茶盏已经放落。 “公公可以试试。”南烛慡朗地道。 众人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南岩风了,长得像是神仙公子,胆子大,人心热,好像还挺有本事。“这猫真要离不开才好。”小兵们都不自觉地就站在了南岩风的战线。不过大家心里都知道悬,这肥猫爱乱跑全军都知道。也不知道它这么爱跑,怎么就没瘦两斤。 于是上来两个戴纱帽的花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肥猫拎走。 他们将肥猫放在离南烛约莫百米远处。 “小子你听着,要它不回来,咱家就……”宝来公公做了个喀嚓脖子的手势。手起手落,众人心中悬着根线。秦子敬忐忑地看向南烛。南烛笑着站在风中,姿容已是倾城,清洌的晨风更把她的青裳舞成一朵风姿独具的莲花。 “放下。”宝来公公道。 怪事发生了,这肥猫脚一碰地面,就立刻往南烛身边扑腾。小太监们面面相觑,又试了几次。一次走得比一次远。可每次只要肥猫摆脱了束缚,就飞一般地扑向南烛。 “怪哉,这猫昨天不是抓都抓不住吗?怎么今天这么黏煳人?” “南岩风才跟它待一个晚上而已没道理这么听话啊。” “俺家养过猫,猫这玩意最不喜欢人了。” “莫非南岩风真听得懂猫的话?” “人才啊人才啊,这等人才——真该养马啊!”说这话的是餵马的卫大叔。他已经两眼放光,只恨不得马上把如此人才立刻揪进马圈里去。 宝来公公脸上也写满了惊讶。 南烛得意地朝沐王偷偷扬了扬眉。 沐王再次举杯,嘴在茶杯下一咧。 “公公,这猫……”小太监试着试着觉得邪乎得有些害怕了。向宝来公公请示。 宝来公公会讲道理吗? 宝来公公从来不是讲道理的人。 事实上,南烛表演得越成功,宝来公公也就越下不了台面。鲁冰花使劲寻思要如何才能挽救危局。他发现自打跟南岩风碰到一块后,他休息了两年的大脑就突然面临超负荷工作的状态。 南岩风这个笨蛋,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此时,鲁冰花看见宝来公公的黑衣侍卫的手又动了一动。这个姿势,像是某种密语。鲁冰花见到这样的手势,不由一愣。 面临狂暴的宝来公公突然仰天大笑,道:“有趣,有趣。南小兄弟真是有能耐,竟然能猜透这猫儿的心思,不如这样,这猫儿我就请你养着了,要给咱家好好积福。猫儿的肉粮,咱家不会少你的。” 众人譁然。等议论声平息,看南岩风的眼神不由又多了一份敬佩。 “老天,他搞定了宝来公公!” “不但搞定了,还有肉吃。” 宝来公公说完就走,对猫竟然没有一丝不舍。 只是在经过南烛身边时,南烛看到了他不怀好意的阴毒目光。 宝来公公一走,这事也就算作罢。众人自然该干嘛干嘛去。鲁冰花扬着手帕在厨帐前喊:“客官慢走!客官再来!”众人哭笑不得,都道:“这回点兵点了一对活宝!” 秦子敬见人走得差不多来玩,弯腰侧身道:“好险,你……”南烛却不看他。秦子敬愣了愣,低声说:“罢了,关我何事。没事就好。”,自己走了。 “秦小公爷跟南岩风是不是不太对付?”,“废话,你知道点兵那天的事不?他们俩八字不合,头一天就槓上了。”,“啧啧啧,南岩风怎么谁都敢得罪啊,秦小公爷可是要当驸马的!” 不多时,人又散了个七七八八。四处响起了口号声跟号角声。不多时,刚才的小插曲,就好像没发生过一般。当然,只是表面上,在士兵们的口中,南岩风这个名字又会热闹好一阵子。 南烛在四散的人群里捕捉沐王的背影,沐王正好回头看她。南烛眉眼一弯,意气风发地伸手做了个骑马的姿势。只差没说:“王爷,乖,来给我做马夫吧!嘚,嘚!”沐王别过头假装没看见,却在转头的同时笑出了声。 待四周重归安静后,鲁冰花一改嘻哈的模样严肃地将南烛拉进了帐篷。 “你,坐着。我有话跟你说。”鲁冰花说。 南烛找了个软和点的面粉袋坐下。认真地看着鲁冰花。却见鲁冰花不说话,而是伸出手来比划了一大堆莫名其貌的动作。 “你……抽筋了?”南烛问。 鲁冰花凤眼一瞪。 “要不就是……你跳大神?你还有这特长!”南烛拍手。 鲁冰花横着眼道:“这是暗语!暗语!——你不认识?” “找找杜若吧,他应该认识。——顺便还能帮你扎个针。”南烛笑得很开心。她正沉浸在刚在“一战”的欢喜里,更偷乐自己收了个牵马的马夫。 “你真不认识?” “仔细想想我家母鸡刨坑时有类似的动作。”南烛道。 鲁冰花彻底被打败了,放弃比划动作。他窜到门帘边小心地看看四周,将门帘按上,才道:“小南南,你觉不觉得刚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以理服人,事实摆在眼前,他拿不到我的把柄也是正常的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南烛抱着肥猫说得理直气壮。 鲁冰花往面粉堆里一靠,道:“我的傻弟弟,你想得太美好了。以理服人的前提是对方讲理,你觉得宝来公公是个讲理的人吗?他要是讲理,沐王会拿他没办法?宝来公公这种人,在街上打烂几个小孩的头连眼睛都不会眨,你说他会跟你讲理?——今天最大的不正常就是宝来公公竟然没有撒泼发飙,还跟你就事论事。” 南烛闻言细细地想了一回,发现鲁冰花说得有道理,确实有点不对劲。 好几次宝来公公已经要出手了,却突然转变了态度。 “刚才的手势,你不认识对吧。这是宝来公公的侍卫比划给宝来公公的。小南南,你记不记得你跟秦参军比试那天,那个黑衣侍卫也在场?”鲁冰花道。 “记得。”南烛说。 “那个黑衣侍卫绝对不是侍卫那么简单,说得不好听点,他可以控制宝来公公。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帮你。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小南南,出门在外,有钱钱开路,有权权开路,有本事硬开路。但不管是哪种方式,最终都要有靠山。我们这军营里,最大的是官是定北大将军沐王,其次是忠勇二等候秦子敬,然后是钦定监军宝来公公。但是事实上,秦子敬不过是一个待遇高的公子哥,无实权,在军中威信权势还比不过小将白及,沐王也得让着宝来公公三分。偏偏这时,有人能制住宝来公公,那他的背后是谁?总之,小南南,你离公公远一点。”鲁冰花交待。 第20页 “好。”南烛应得慡快,反正她本来也不喜欢宝来公公。 不得不说,鲁冰花在算计事情时看上去很认真,很认真时的鲁冰花一双丹凤眼突然没了那股子妖娆做作的媚态,反倒显得十分深邃。 “至于我么。”鲁冰花眯起了一双丹凤眼,手中把玩着他的香帕,“我有我的打算。我得赶紧找个东西修修脚才行。” “修脚?”南烛觉得这话题转得太快。 “哎哟你不知道啊,晋安郡主过些日子要来,你说她要是看上我那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办啊?” 南烛汗如雨下。鲁冰花这是打算跟秦子敬抢老婆吗? “你说杜若那傢伙会不会修脚,要是修脚加推拿全套,我会考虑给他加钱的。”鲁冰花道。 话音刚落,刚懵懵懂懂一只脚进厨帐的杜若就顺手抄了个水瓢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朋友们,因为最近查网文力度很大,为防误伤,编辑建议更名。本书今天起更名为《青妆行》,还请大家继续捧场!谢谢,飞吻! ☆、21 接下来一连两个月,南烛鲁冰花都没等到晋安郡主的消息。对于厨帐里的他们而言,日子过得很平静。 南烛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早上起来,南烛会去河边挑水,她肚子里有不少书上看来的小故事,河边的兵蛋蛋们很乐意听南烛讲故事。南烛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能把故事讲这么好。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二哥卧病时怕二哥闷练就的。 打完水后会跑去茅糙坡找卫大叔跟沐王。不得不说沐王是个守诺的人,自打答应了南烛,他便每天准时在茅糙坡等南烛。只不过这人脾性大,明明是要他来当马夫的,反倒板着脸当起了教头。“身子低一点!对,低一点。”,“手,握缰绳的地方放松一点!”,“笨!”沐王道。南烛在骑马这回事上欠缺一定天分,沐王又太严格。经常骑不了几下沐王就朝着南烛说教,南烛是个不怕事的,又清楚沐王不会公报私仇,自然也就没大没小地顶回去。一来二去,常常一早上就吵嘴遛马熘过去了。每回吵完了架,第二天沐王一准又在那等着。只是见面时又会冷冰冰地数落,“慢死了!” “你直接说你等我很久了会死吗?”南烛笑微微地问。手中的一截茅糙快乐得像是小狗的尾巴。 某人道:“胡说八道。” 但是隔一天一早又准在原处等她。 卫大叔说,这个时候的沐王才有些像他刚回来时遇见的那个沐王。卫大叔说那时的沐王并不别扭也不冷冰冰,他会抱着死了的兄弟放声大哭。“死人堆里走多了,心便结上一层壳。”卫大叔如是说。今天还活蹦乱跳的兄弟,明天可能就是一具尸首,没有经歷过离别就不知道那种无力回天的伤痛,见得多了,便得学会保护自己。选择强者,选择那些更适合在战场生存的人,学会保留自己的喜怒哀乐,学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保住最多人的性命。这是沐王的生存方式。 “看着挺狠,其实只是个好孩子。”卫大叔笑吟吟地说。估计也只有他们这些老资格才会说威风八面铁血无情的堂堂沐王是个孩子。 “孩子,你吃个萝蔔糕吗?”南烛坏笑,她嘴馋,有时候做了好吃的东西,便会留上一份,送给沐王跟卫大叔吃。“闭嘴。”沐王道,嘴下却不客气。于是卫大叔靠着马,南烛沐王俩人便在茅糙丛里席地而坐,谈天说地,把骑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因为这种种原因,南烛的骑马进步不大,夏去秋来,空气里的飞絮渐渐沾染了寒意。 每天熘完马,晨起号响起前南烛会回到厨帐,将炊饼热好,再在肉粥里洒上蔬菜碎以及盐巴。简单的食物,却让整个秦家护卫军吃得眉开眼笑。 上午是烧水洗碗择菜,中午炒上一锅菜,一锅汤,焖上一锅饭。南烛好吃,经常地还弄点小花样。“你手艺不错啊!”鲁冰花惊嘆。“那当然,我二哥身子弱,家里没了厨娘后我不做谁做。他身子弱,吃东西特别小心。我这不算什么,他酿的四季酒才叫绝呢。最绝的是他会酿酒自己却不能吃酒。”,“会下棋会弹琴会配药还会酿酒,你哥哥是神仙吧?”鲁冰花啧啧嘴。南烛就笑,在她心里,二哥真和神仙差不多。 下午南烛鲁冰花洗碗择菜之余会准备上一大锅热水,煮煮碗筷,或者洗烫秦家护卫军的各种东西,比如被褥,衣裳。鲁冰花天生爱干净,多次表示“整个这,我就只能跟你一块过日子。小南南,遇上你是我的缘!”南烛不会女工,鲁冰花却会点针线,破衣破裤子鲁冰花轻轻松松地补起,整个秦家护卫军的小日子还从没这么滋润过。“有个娘娘腔跟小白脸还挺好的。”秦家护卫军开始把两个活宝当成宝来看。半个来月前,他们想跟南烛鲁冰花绝交,半个来月后,谁要是胆敢欺负南烛鲁冰花,他们绝对会跟那人拼命。 南烛爱做吃的,鲁冰花便乐衷于洗洗刷刷的清洁工作。杜若那个不要脸的,经常把自己的衣裳也混进来。鲁冰花为此不知道追杀了他多少次。好几次,鲁冰花都是腰间别着一把砍肉刀洗衣服,看得经过的人心惊胆颤。 秦小公爷说厨帐的人不参与练兵,所以做完这些后鲁冰花跟南烛就有时间做点别的。 晚上的时间最为充裕,做完晚饭,再备好秦小公爷的夜宵茶汤,南烛鲁冰花基本就无事可做。杜若这时便会来窜门子淬针。表面上是淬针,实际上是来找东西吃。 杜若身份特殊,各个营帐畅行无阻,偏生这儒雅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一颗跟鲁冰花一样八卦的心。只不过杜若只在南烛鲁冰花两人面前说。整个军营,只有这让他觉得额可以完全放松。哪怕是鲁冰花拎着刀盯着他,他也觉得自在。 头一场秋雨落下那天晚上,杜若带来了一个消息。 “恐怕会在这里过冬。”杜若说。 “咦,不往前走了吗?”南烛好奇。 “成国出了大事。我看这些天信鸽探子都快要忙死了。”杜若说。 “什么事大得连仗都不打了?”鲁冰花好奇。 “成国不是只有一个皇子吗?前不久又找着一个。叫做衍丰,据说与成国开国皇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送上了一副京都规矩图。别看是一张图,看得许多大臣血脉赍张,整个京城差点就给颠了过来。许多商家跟京都土着只差为他焚香祈福,因为他一张图就解决了本要迁都才能解决的麻烦,大得民心。皇太子急了,一山不容二虎,那可不就热闹了。” 衍丰? 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对了,自己现在不就叫南岩风吗。 南烛对《京都规矩图》不以为然,这种小东西,自己的二哥在山上也画过。 “如果要屯兵过冬的话,王爷就得头疼了。”杜若继续说。 作者有话要说: ☆、22 兵家之事,最简单的道理是粮糙先行。 这个国家实行的是“半供”,行军打仗时,一半粮糙朝廷徵集运输,另一半由就近的郡县、沿途的郡县供养。一则免去一部分粮糙长途运输的损耗,二来周转更加方便。事实上,这也是大多国家都会採用的一种方式,据说龙朝有屯兵屯田的制度,但也仅限于战事稀少土地富饶的龙朝,其余国家难以做到。 于是,一旦决定驻扎,军队的供给就有一半掌握在地方郡县手上,至于地方郡县是给多是给少,就完全是看脸的事。 自古以来,既有仗着手中有兵压榨地方的,也有地方强势压减军粮的。 沐王作风犀利手下又有一批精兵悍将,纵使这样,也有不认帐的地方官吏。比如维郡世子莫东阳。维郡归属维平王,王爷抱恙多年,一切事物都是世子打理。维郡世子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皇帝南游北巡时都敢只出一半供养,何况一般两般的皇子。 因此,若是沐王想要驻扎在老虎豁过冬,就必定得先撬动魏郡世子这条地头“龙”。 “魏郡世子的妹妹,就是晋安郡主。”杜若道。 南烛鲁冰花对视一眼,均想:世界真小。 “维郡世子极疼晋安郡主。过两天,郡主会到军中来看望秦小公爷。——你们这两个厨子可别不小心得罪了郡主。” 鲁冰花听着这话里似有玄机,阴阴地弹着菜刀道:“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干嘛要得罪她,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问题就在这,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金贵。说得不好听点就是难伺候。我有位叔叔曾经在魏王府做医官,说这郡主特别有贵族千金的排场。出行要拉三里帷帐,落脚要西域红毯,洗澡要烧开开水放凉鲜花入水,喜欢吃甜食却不能看见整颗的芝麻,肉不能切得不好看……连行礼行得不好都会被杖责,总之,她家的下人最苦命,半点不能逾矩。稍微不小心就触怒了她,必定按宫规处置,不留一点情面。这位郡主说是郡主,但是维郡王早年间就把她托给了皇太后,跟公主没什么区别。关键是没伺候好她,维郡世子一定会动怒。你们俩最擅长惹祸,可千万别去招惹她,做出啥逾矩的事,沐王为了全军着想也万万不会保你们。”杜若说。 第21页 原来杜若是特意来提醒他们的。 按照杜若的说法,想要伺候好这位郡主并不容易。 “按照我在青楼多年的经验,这么矫情的都是美女。”鲁冰花道。 南烛哭笑不得,道:“照你这意思,美女都必须矫情?” 鲁冰花凤眼一瞄,媚眼如丝地道:“美女不矫情说明她还没理解到做女人的精髓。欠缺火候的汤,算不得十分美味。” 杜若点头道:“你说对了,据说晋安郡主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连秦小公爷都没见过真容。曾经有个小厮不小心闯进了帷帐,后来再看世上女子就再不能入眼,心念一灰去当了和尚。” 鲁冰花跟南烛两人对视,眼中均是好奇:晋安郡主究竟美到何种地步? 鲁冰花心想:能好看过小南南? 南烛心中却想:“能比二哥还好看?”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好奇心深种,早把杜若刚才警告不能逾矩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别说我没告诉过你们,你们要是偷看什么的,死了我不烧纸钱。”杜若看俩人神飞物外的样子又加了一句。 鲁冰花忍不住道:“你就不好奇?你是不是男人啊?莫非……你有隐疾?”想到这个点,鲁冰花很高兴,嘻嘻哈哈地坐下,拢了拢自己一头妖娆多姿的天生捲髮道:“哎哟,早说嘛,宝来公公那我可以早日为你谋个好位置!” 杜若一针飞了过去。 鲁冰花连忙躲开。 “我心里早已有人。”杜若道。 “咦!”鲁冰花跟南烛的八卦之火被瞬间点燃。 “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杜若道。 鲁冰花白了杜若一眼道:“莫非因为她是梦里来的?” 杜若道:“差不多吧。” 南烛连忙递上一块豆儿糕,道:“说说嘛,都是好兄弟,怕啥!” 鲁冰花忙不迭点头。 杜若一笑。跟这两个人在一块,什么事都藏不住。这俩人似乎天生有让人放心的能力。 杜若吃了一口豆儿糕,微微惊讶于豆儿糕的味道,这种点心似乎是成国人的最爱,成国人嗜甜,本国能把甜点做得这么细腻的人不多。抬头看南烛,南烛笑得像个想偷鱼的猫。“说嘛,说嘛!” 杜若忍不住笑。终于道:“她叫訾云英。” “很好听的名字。”南烛道。 “一听就是头牌!”鲁冰花道。 杜若怒,又是一针往鲁冰花身上扎。 “你们俩互表心意了吗?”南烛道。 “你们俩云雨巫山了吗?”鲁冰花问。 杜若勃然大怒,抓起一把针往鲁冰花身上扎。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南烛问。杜若点头。 “郎情妾意春宵苦短?”鲁冰花问。 杜若这回不扎针了,他找了根麻绳把鲁冰花捆了起来。这傢伙明明是个大夫,绑起绳子来专业素养却不亚于山贼。 “她现在在哪?”南烛问。 “被太子带进宫了。”杜若道。语调中很是苦涩。 南烛不由跟绑在柱子上的鲁冰花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再说话。在这个世界上,女子一旦入了宫,那就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南烛不由得有些同情杜若,反倒是杜若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没准哪天我当了御医,我就还能再见到她。” “见到又怎样,她终归不会是你的。”鲁冰花嘴贱,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罢了,罢了,看她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杜若道。 “切,假大方,你这种口是心非的我见得多了——我包裹里有一小瓶酒,是酒膏哟。”鲁冰花说。 南烛噗嗤一笑,这两人到底是冤家还是好友。 “我不喝酒。喝酒伤身。”杜若白眼道。 鲁冰花一听,哎呦嘿,这小子给脸不要脸啊!难得自己大方一回,竟然不知道珍惜。热脸贴了冷屁股。鲁冰花长眉一挑凤眼一立,就要张嘴损人。南烛及时捂住他的嘴,对杜若道:“伤身也总比一味伤心好。” 这句话说得杜若微微一颤。低头道:“南兄弟所言极是。话已说开,不如一醉。” 是夜,三个人拿酒膏兑了温水,就着一盘豆儿糕,谈天说地,鲁冰花生长在青楼,一肚子风流韵事;杜若文质彬彬却走过不少地方;南烛虽没出过家门但脑子里除了大哥的故事更有二哥书房里那数十本已经翻烂了的传记,可谓出口成章。三个人从青楼秘史说到各自愁肠,越说越投机,酒膏添了又添,水儿煮了又煮。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三人才开始有些倦意。反倒是那只肥猫吃了几口酒膏后早就唿唿大睡。 “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没想到一朝投军,却得到两位知己。真是生平大乐事。一杯酒替千万言,干!”杜若将粗竹碗里的浊酒汤。 鲁冰花痛快地一仰脖。 南烛亦是。 夜风如水,门帘起起落落,三人都已是醉意醺然。 “我想她。”杜若道。杯盏摇摇晃晃。 “我想当官。让娘亲当诰命!”鲁冰花扬拳说。 “我想回家。”南烛放下杯盏。 噗通,杜若倒了下去。鲁冰花哈哈大笑:“醉了!醉了!笨蛋醉了!”话音刚落,鲁冰花自己也栽了下去。 南烛见状想笑。却发现鲁冰花的杯子掉在了自己的衣摆上。南烛的脑袋也有些模煳,竟然想不起厨帐里有水来,只想到“水,嗯,要洗洗,河边有水。” 迷迷煳煳间南烛往河边走。她素日跟人关系极好,巡防士兵也不多问,还有营建兵的大哥远远地喊了声:“南兄弟,晚上小心些!” “欸!你们早些睡!”南烛迷迷煳煳地也应着。 “睡啥睡啊!明天晋安公主来,我们扎帷幔呢!”回答道。 “嗯,扎了帷幔好睡觉。”南烛晕乎着。 南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走到了竹林里。对了,像是通关槐院家中的小竹林,自己恍恍惚惚像是要去找二哥。娘下葬后的不久,自己就是这样去找二哥。不管二哥躲在哪里,南烛都能找到他。那天的二哥很有些奇怪。年少的二哥扎着素白的抹额,一袭白衣站在一片花丛中,手中却拿着一把剑疯狂地摧残着花。剑光一闪,残碎花瓣便随着剑风舞落。他容颜极美,疯狂之时却很有几分修罗王的暴戾。平时那般温润如玉,此时仿佛是邪神附体。南烛吓坏了,不顾一切地抱着二哥。剑在南烛的耳朵上一滑,洒落殷红。二哥似乎是被这血色一震,回復了些神智。身子却禁不住这番折腾,勐地跪在地上。好久,二哥才说:“娘死前……说了很奇怪的话。她说我自由了。”二哥的眼神仍有些奇怪。那是一种南烛看不懂的悲哀。“娘说她错了,她要我回去,要我至少得救你。可我能做什么?我怎么救?娘又要我要回到哪儿去?我什么都办不到!难道你也会保不住吗?我是个废人!……”南烛没见过那么无助的二哥,吓坏了的南烛抱着二哥呜呜地哭,只说:“哪里都不要去!二哥哪里都不要去!” “我不是你二哥。” “你是,你就是!” “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管你是谁。你就是我二哥,我最喜欢的二哥!”当年的小南烛死命地抱着二哥,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自己一松手,二哥就会离她而去。直到过了很久,二哥手中沾染着碎花青叶的剑终于缓缓地落在地上,二哥回抱住自己,用他惯有的温和声音说:“好。我哪儿都不去。”很久很久,二哥掏出了一粒药,吃下。南烛认得那是娘亲给二哥配的药,据说二哥自打出生就在吃。娘亲说二哥吃药好,可是二哥的身子却从未好过。 南烛迷迷煳煳地走到河边。看着水中的自己,伸出手去:“二哥。” 身子噗通倒进河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的支持!飞吻送上! ☆、23 南烛身子噗通掉进水。顿觉大事不好。偏偏手脚被冷水一激,突然就使不上劲,一着急,水就灌进了鼻子嘴里。“小命休矣。”南烛的脑子想到这件事。 果然,在哪里偷喝酒都是要被教训的。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一双手抓住了南烛的衣服,紧接着南烛觉得身体勐地就离开了水面,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咳咳!”这一摔,南烛肺里的水也应声出来不少。南烛不知道自己得庆幸没被淹死,还是得庆幸没被摔死。 “竟然偷酒喝?”说话声有些熟悉。南烛边咳嗽边抹了眼睫毛上的水竭力辨认。首先就看清了那玄色银纹的大袍子。 第22页 “嘿,嘿嘿嘿。”南烛傻笑。心道:缘分啊。 不知为何,许多天没见他,遇见他还真有点开心。 沐王又好气又好笑。偷酒喝就罢了,还差点傻乎乎地醉死在河里。南岩风可真算一朵军中奇葩。要不是自己带着人在这边经过,估计南岩风就会成为明早河上的一具浮尸。可看他刚才那迷迷煳煳往水里走的样子,偏生又有些异样的可爱。活像是看见了一个睡得迷煳找妈妈的孩子。跟平日里古灵精怪逞强斗狠的模样完全不同。 鲁冰花藏的不知道是什么酒膏,酒香被冷水一泡不但不散反倒更加香浓。引得身后的几个将领均想:“有好酒不给我们喝,你小子活该被沐王逮住!屁股又想念板子了吧!” 南烛只剩下看着沐王笑的力气。 众人见沐王铁青着脸,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杖打小醉鬼。谁知沐王上前一步,老鹰抓小鸡似地把南烛拎了起来,拦腰往肩上一扛。 身后人见沐王这个举动都是面面相觑,沐王待南岩风果然很特别。 一时间,众人看这个火头兵的眼神更是不同。南岩风确实有本事,众人心里皆明白。众人也多半亲耳听过当日沐王说要南岩风为他卖命的言语。明白沐王有意收纳南岩风。军中消息其实极快,这位头头脑脑们都知道沐王这几月在教南岩风骑马,南岩风成为白及那样的沐王心腹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不曾想沐王竟会像好几年前对待他那班小兄弟一般对待南岩风。 沐王愿意跟人如此亲近,这是件罕事。 自从雪山一役,沐王一个人孤身而归后,沐王就再没对人如此真心过。那怕是白及,沐王也总是隔着几层。不像是兄弟,更像是先生跟弟子。 众人皆知,沐王只怕是从此成了离群的孤狼。一个曾经也爱哭爱笑的少年连同那十八个身影一起葬在了沧浪山的雪地里。直到遇上了南岩风。 老将们倒是心中颇为欣慰。在他们看来,沐王多个可以推心置腹的队友是件好事。南岩风年纪小,有本事,行事率性天然,倒是能中和这些年沐王封闭内心养成的严谨老成。 但愿,这个南岩风能比当年的那些人活得长点。 南烛在沐王背上扑腾了一下,算是无谓的反抗。放在平时南烛定不会让沐王近身,可此时南烛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作罢。看上去乖得跟猫一样。身上的诱人的酒味儿直往沐王鼻孔里钻,沐王皱眉道:“找打。” 南烛意识已经很是模煳,听到这话,突然一挺肚子,手一扬,道:“哒!哒哒!哒哒哒!” 身后将领们忍不住闹笑。 沐王怒道:“老实点!” 南烛的身子就垂了下来。长长地束在头顶的一把头髮像是拂尘一样在沐王胸膛前扫来扫去。轻启朱唇,细微的热气带着一股酒香喷在沐王的胸脯上,隔着一层衣服,却仍能感到南烛唿吸的节奏。 这个样子,就好像南烛靠在怀里一般。南烛再微微一动,身子一扑腾,挺拔的小鼻子在沐王胸膛上一蹭。沐王的心勐地跳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众将领见沐王突然定住,然后把南烛换了个方向扛,脸朝背,臀朝外。 众人不解:“沐王这是干嘛?” 换了方向扛着走了几步,沐王又开始不自在。 南烛的衣裳已经湿了,沐王的手扶着俏生生的小臀部,能清楚得感觉到南烛臀部的弹性。她里面也不知道穿的什么,半截柔软,半截坚硬。更要命的是南烛不时扭动两下,异样的触感让沐王有些心猿意马。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沐王克制自己的手不去碰南烛的臀,而是抱住了南烛的腿。好细的腿。脚踝处露出一截白腻。 有人的心又是一阵大跳。 这是怎么了? 众将领见沐王突然又定住,然后赌气一般又把南烛拎回来打横抱起,往前走。 众人不解:“南岩风莫非很重?” 南岩风看上去很小只。 沐王横抱着南烛,大步流星地往厨帐走,好似手中是个烫手的山芋。而南烛却觉得很舒适。至少比被人拦腰扛着要舒服多了。她头一偏,索性就整个儿偎进了沐王的怀里。沐王感觉到南烛的举动,没来由地心肝狂颤,眼睛几乎都直了,低下头却看见南烛满意地睡着。眼睫上还有水,小脸儿上却带着沐王从未见过的笑。这样的笑,直看得魂魄一盪。 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时间,沐王只觉得自己唿吸都有些困难。手中的人儿是抱也不是,放又有些不舍。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沐王心中缱绻萦绕。 沐王又停住了,几个唿吸后,他僵硬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南烛往前一递,对身后人道:“背他。” 众人不解,但仍上前一个人,主动背起了南岩风。“咦,挺轻的,不沉啊。就是里面的锁子甲有点咯得慌。各位,他里头穿着软甲呢,怪不得总不愿规规矩矩地穿木板甲。秦参军也不管他。”背南岩风的人念叨。 对于一个伙头军而言,铠甲不可能是全铁的,而是桐油泡过的竹木板加上一层薄铁面。 “呜。”说话间,南烛被那人背上扎实的铁片刮到。哼唧了一声。 这微微的一声□□让沐王脚步一滞。又狠了心往前走。 抱南岩风是一种折磨,不抱也是一种折磨。 南烛哼哼唧唧地走了一路,沐王只觉得自己走了一千年。 迎面来了一群人,举着火把,影影绰绰地,领头是秦子敬,带着人马似乎在找东西。又有营建的人夹杂在里面。“秦小公爷,南岩风在那呢!”一个营建兵都快哭出来了。看见沐王跟沐王身后的南岩风跟看见了亲爹一样。 秦子敬点点头,不经意地舒了口气。 众人心中骇然:秦子敬这么大阵仗是为了找醉酒的南岩风?他俩关系不是不好吗? 沐王偏过头对身后人说:“把这傢伙给秦小公爷吧。” 秦子敬拱手道:“谢王爷。”恭谨肃穆。 “管好你的人。”沐王道。威严冷漠。 “属下管教不力,待他醒来,定要他负荆请罪,并谢王爷救命之恩。”秦子敬注意到了南烛湿哒哒的身子。以他的智商,轻而易举地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沐王冷言道:“堂堂小公爷除了热心婚姻大事国家大事外还知道关心属下,本王倒很是欣慰。” “这还得多谢王爷教导有方。”秦子敬答。 “要是良心未泯,早点回头是岸。”沐王道。 秦子敬闻言只笑不答。 于是,两个儿时的好友擦肩而过。 南烛被移交到秦子敬的人手里。 待王爷走远,秦子敬自行带着南烛去了自己的帐篷。“不送南小兄弟回厨帐吗小公爷?”护卫问。 “不回。你去烧上一堆火。烧得旺旺的。将榻移到火边。”秦子敬交待。 “是在大帐里给南小兄弟烤火?要不要属下给他把衣裳脱了?”护卫问。 “不!——我嫌他看着闹心!”秦子敬道。 护卫偷偷地撇撇嘴,心里想:嫌他闹心您还给他烘衣服烧火?老大们的心思果然很难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于是,南烛就躺在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火旁,她睡得香甜。秦子敬却自己在帐外守了一夜。“小公爷您这是干嘛?”带兵巡逻的阳泽明问。 “看着就烦。眼不见为净。”秦子敬答。 阳泽明挠头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儿子今天睡得早,可以好好码字(偷笑)。 ☆、24 南烛醒时,是被一阵锣鼓声敲醒的。 她发现自己身处秦子敬的大帐,毗邻一堆温暖的火。整理下衣裳,衣裳已经捂干,幸亏有酒香跟药香,不至于难闻,只是南烛心里有些膈应而已。 鲁冰花的酒膏奇怪得很,醉时醉得一塌煳涂,醒来却是神清气慡。 南烛走到帐外,帐外居然没人。近处连个护卫都没有,远处站着些岗哨。倒是看得见山坡下军营外有两排青布帷幔犹如蟠龙闹海,浩浩荡荡东出军门三里。军旗烈烈,香风隐隐,人还未至,就先有了皇家气派。 南烛这才想起昨晚营建大哥们说过今天是晋安郡主到的日子。 沐王穿着黑貂毛领的大氅站在队伍最前,准备迎接他的堂妹。他身后一步远是秦子敬。右边站着宝来公公。再往后便是已经颇具气势的队伍。 沐王善练兵,几个月下来,这只队伍已经有了一种出鞘利剑般的凛冽。站在沐王身后,凭空就为沐王增添了不少威武庄重的气势。这种气势不是裊裊的檀烟跟蜿蜒的帷幔可以比及。 南烛用手挡了朝阳的余光看着。 本朝皇族女子带粮糙米肉犒劳将士是一种美事,只不过一般仅限于要嫁人以及要选嫁的人的时候。碰上这样的事无疑任谁都是想看热闹的。 第23页 南烛好奇的是这位郡主的容貌,怪只怪杜若一番话起了反作用。 首先从帷幔里跑出来的是三十六匹枣红骏马,为首一员白衣小将。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白及。沐王将白及关了禁闭后,白及仍憋着气,沐王觉得白及不定什么时候会惹出事来,便索性将他丢回京城里看望父母姐姐,顺便反省反省。白及此时回归,刚好顺路充当了晋安郡主的护卫。 三十六匹神骏大马之后,便是断断续续的护卫马匹以及侍从马匹。少说也有几十号人马。人虽多,却跟白及的队伍不能比。明眼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声势而已。这些人落马行礼后,便垂首低头站立路边。鸦雀无声。 “咦。来了么?”南烛揉了揉眼,帷幔里有几辆大车逼近。好不容易终于看见帷幔里走出一些遮着面纱的少女,都是一水儿宫装打扮。手中都拿着香盒、脸盆、拂尘、衣帽盒之类的物件。这是皇家礼数,民间唤做“仪门”。晋安郡主本应是有六对仪门,此时却有十二对,显然是公主的待遇。待仪门走完之后,走出一个丫鬟来,手中捧的不是香帕也不是冠带衣装,而是一个雕像,离得太远看不分明。 “这郡主真贤惠,人还没嫁哪,先把送子观音带来了!”鲁冰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看来这两位是找她来了。 南烛回头跟两位死党一笑,算是打了招唿。整个军营里目前最闲的就是他们仨。 仪门们走完之后,又来十几辆大车,更有数十个护卫团团护住。为首的车,龙华顶、青鸾架,雏凤扶栏,双字回门,八角坠琉璃,青纱隐朱阁,异常精緻。显然是郡主的车。 “怪了,郡主为何不下车?”鲁冰花问。 “嘘,是郡主带来了圣旨,所以不下车。你们看,沐王在行礼呢。”杜若道。儒雅地竖起一根指头。不知道的一定会误以为这是个文雅的书生。 只见沐王推金山倒玉柱地折腰一行礼,身后就跟迎风吹倒的稻田一般哗啦啦整齐划一地跪了一大片。远远看着,有一种别样的壮怀激烈。 杜若目不转睛地看着。 鲁冰花不满地扭了一下小蛮腰:“咦,什么都听不见。” 南烛同感。她只看见沐王接过一个鹅黄的书帛,然后大手一挥,数万军士立刻像是被利剑分开的波浪一般哗啦啦滴让出一条大路。十几辆大车小心翼翼地跟着沐王轰隆隆地朝将军帐驶过去。不多时一一地停在了将军帐一侧。 “郡主带来了圣旨,还破天荒地带来了成国使节的‘礼物’。只不过这礼物怕是不好得。”杜若道。 “你怎么知道。”南烛惊异。 “小生不才,略懂唇语。”杜若嘴里是这么说,眼睛可得意得很。 “兽医除了治病,杀人放火读唇偷香无所不会。”鲁冰花立刻鼓掌。 杜若默默地亮出长针。 南烛无语。这两人不吵架估计没法过日子。 “成国使节带来了二皇子的三道题,还特意指名道姓给沐王。”杜若简单扼要地说明刚才的情况,出题?怪不得有那么多车马太监。 “呵呵,对沐王而言,这不是题,是悬在脖子上的剑哪。”鲁冰花嘴角一撇,眼睛里闪过狐狸般的光,顺便用手笼笼自己的捲髮。 南烛曾经深锁闺中,完全不懂政局,有些迷茫。 “沐王虽然战功显赫,却是被外放的皇子,以后最多封地称王。战打得再好,也不过是镇守边疆。与成国外交斡旋的事从来轮不到他,可这次成国的二皇子却偏偏点了他答题。沐王若答得好,无疑就是一次露脸的机会。反过来,若没答好,让皇上觉得脸上无光,那就是……卡擦!”鲁冰花翘着细长的手指做了砍头的姿势。狐狸的解说一阵见血。 “皇上会杀自己的儿子?”南烛惊讶。 “不是杀,不过也跟杀差不多,没准杀了还痛快些——总之,帝王家,离得越远越好。”鲁冰花真心诚意的说。 闻言,杜若眼底便有一丝悲哀。八成是想起了他的云英。 “是什么题?”南烛问。她寻思:沐王不知道答不答得出,有些担心。 “鬼知道,锁在箱子里呢,恐怕要到军帐里才知道。”鲁冰花道。一脸好奇。 南烛扬扬眉,一脸淘气地转过头对两位死党道:“看不到真难受——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找个理由去军帐的话,可以看大戏?” 两人点头。 鲁冰花眼睛一亮,跟南烛一拍即合道:“还能看大美女!乖乖,知我者,小南南!可是找啥理由呢?咱们都是小兵蛋子。” 沉默。 小一会后,杜若道:“送茶。” 鲁冰花一努嘴道:“兽医果然心肝最坏。不过……” “不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哟!”南烛坏笑。 三人顿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到虫虫妈送的茶果,顿觉文思泉涌,西岭我感谢则个! ☆、25 将军大帐里的气氛一片凝重。沐王没说话,其他人没人敢说话。 郡主带着女官坐在帷幕后,更不会轻易开口。 已经没人注意郡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帐中堂下三个太监手中的盒子里左右流转。三个盒子都是一色儿的朱红雕花漆盒。美轮美奂,不失大气庄重。这也是成国的特产。 红漆盒子都已经打开。三道难题已经展露: 第一个盒子,名叫“江山如画”。里面躺着一个玲珑镂刻的浑圆石球。石球约莫一个拳头大小。镂雕着百鸟朝凤图,雕工精细,玲珑可爱,最细处不容细绳通过。奇妙的是石球里面又有石球,共有三层。要求是不可黏贴不可受外力不可损毁,要让这石球不受外力,可在盒子里自行“恆守一方”。哪怕盒子倾覆,“江山”仍能“稳若泰山”。 第二个里面是一盏五彩琉璃樽,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却没有底,要求用这琉璃樽装满酒。酒也已经备好,放在一侧,名曰“天下”。 第三个是一尊一寸左右的白玉观音。玉观音双目低垂,慈祥庄重。这个不但没名字而且连题面也没有。 竟是个最无可解答的哑谜。 三个题目,一个比一个有杀气。连见多识广的老将们都感受到了成国此次“出题”的咄咄逼人。题目是成国二皇子所出,可见这位新晋的二皇子显然不像皇太子那样是个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角色。这含笑送来的“大礼”,竟然有种两军对战时的压迫感。 两国外交,最是微妙。柔中带刚,刚中又柔。成国二皇子显然不但足智多谋而且雷厉风行,稍以时日必将是两国交战时的棘手人物。 众人看着沐王,均在猜测成国二皇子单单指名沐王的用意。 论皇权,沐王不是太子;论军功,沐王强势,却仍有老帅在朝,带兵的亲王亦不止沐王一个,沐王顶多只是独当一面。为何这新出现的二皇子单单对沐王如此上心? 沐王麾下的老将小将幕僚们都是汗如雨下。 此时沐王一句话,不但将决定沐王自己的命运,更将决定老虎豁现今数万名士兵日后的命运。 所谓命悬一线,莫过如此。 成国的使团副使是个瘦削山羊鬍的中年人,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担当外交大任。从一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客气恭谨的笑,只可惜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出卖了他。在众人心中这个副使很像一条微笑着吐信子的毒蛇。 毒蛇笑吟吟地看着沐王。又不时看看秦子敬。 皇帝这次有意要晋安郡主与他随团拜访,恐怕多少有要秦子敬出头的意思。只可惜秦子敬似乎没有秦大人那般爱出风头。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沐王不说话他就不唐突,一副入定老僧的模样。要是秦大人看见他儿子放着大好机会不争取,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毒蛇的眼睛瞄过宝来公公,宝来公公打了个寒颤。毒蛇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这些公公什么的,实在最是不堪,偏偏这个国家的皇帝被迷了双眼,一帮阉人仗势欺人身居要职。这样腐朽的国家就算是换了主子,百姓们也该觉得没什么可惜的。 反倒是宝来公公身边的黑衣侍卫纹丝不动,双眼熠熠生辉。毒蛇不由多看了两眼。 压抑的气氛直到三位送茶的小兵捧进茶盘才稍稍缓解——南烛一行人装着一本正经进屋的时候,沐王的眼睛就带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笑意。 沐王神色不惊地接过茶。 南烛淘气地朝沐王眨了下眼睛。 另一边,毒蛇也从杜若手中接过茶。 “殿下慢慢寻思。小的要明早才会起身回去。”毒蛇副使文质彬彬地说。屋内肃静,他的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响亮。众人一惊,副使这话的意思竟是明天就要走。压根就没有多少时间!这该如何是好! 第24页 来者不善啊。众人心中皆想。 “殿下手下人才辈出,相信不用殿下出手,也是轻松简单的。”毒蛇又优哉游哉地说。一句话不但打了沐王的脸,还顺便打了沐王手下文臣武将们的脸,毒蛇果然是干外交的,明夸实贬的一句话信手拈来。众人心中暴怒却不便表露。秦子敬尤其,谁都知道这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而且屏风后还有个美貌如花的郡主在等着看未来夫君主要候选人展露锋芒。 想想也可笑,明明是成国送给沐王的“礼物”,皇帝却仿佛对自己这个儿子没抱多大指望。 被打脸的众人中免不了有虎视眈眈的大将,气势汹汹地瞪着成国副使。成国副使却只当做没看见继续喝茶。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没人没本事”的模样。偏生又挑不出半点错来。 沐王润了一口嗓子。 他喝茶的动作极为好看。如果光看脸的话,沐王虽比不得南烛的二哥,却也算是另一种风格的美男子。 南烛乐滋滋地看沐王喝茶,一边忍不住往三个盒子以及屏风上瞄。 她没做过这等事,任谁都看得出南岩风想看郡主。鲁冰花小蛮腰一扭,轻轻地顿了一下脚:哎呦喂,怎么有偷看都不会的男人啊! 郡主身边的一些女官也注意到了南岩风,有的偷笑有的皱眉。好在南岩风长得颇为讨喜,倒也让人不至于厌恶。“好个胆大的卒子,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看。”屏风后仍然有女侍忍不住偷偷跟郡主说。 可是一看南岩风的模样儿又忍不住心一软——这小哥儿真的好生俊俏啊。 “南岩风。”沐王突然道。 “嗯?——小的在!”南烛回过神。 “你试试看。”沐王说。 众人嘴巴一起张开。秦子敬勐地抬起了头。 沐王会不会对南岩风太信任了些? 成国副使也有些惊讶,沐王这是打算用个杂役来羞辱自己吗?沐王不至于这么笨吧。 “你试试看。”沐王重复,南烛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信心。这莫非就是大哥说的:对朋友的信任。 莫名地,南烛竟然有些高兴。 南烛站起身来,俊眉轻扬。鲁冰花一看南烛一抬眉毛就知道没好事。果然,南烛放了茶盘,拱手道:“不知若是这三题解了,可有赏赐?” 白及都乐了——这个南岩风果然是一如既往地不按常理出牌。 沐王沉默了一下。南岩风继续说:“若是小的解了这题,王爷可否赏小的一样东西?” “说。”沐王道。 众目睽睽下,南岩风手一指郡主所在的屏风,道:“小的要那个屏风。” 众人的眼睛顿时瞪得个顶个的大。 神仙,这哪里是要屏风,摆明了是要看郡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儿子感冒发烧,隔天更的机率比较大。请各位朋友继续支持。 ☆、26 南烛说要屏风,鲁冰花就乐得嘴都合不上。 “哎哟,好东西啊。这屏风是北海玉珊瑚做的骨,金丝锦做的面。金丝锦,成国的特产,三两黄金一两锦,货真价实地带着金子呢,一般的刀剑割都割不进去,寻常富贵人家想拿它做个马甲护身都不容易。想我以前就有这么好几套衣裳。”鲁冰花娇羞地道,“嘻嘻嘻,如今小南南要送我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真感动。” 真不知道他哪只耳朵听见南烛说要送他了。 杜若闻言,无语看天。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南烛要屏风干嘛?总不至于真的想当驸马吧。可南烛为人处事一向率性随心,不像是那种满腹心机攀附权贵的人。 论心机,明明鲁冰花收拾得还更齐整些,几丝波浪发妖娆地依偎在脸颊前,还利落地穿了南烛的一身青布衣。显然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做好了准备,聪明人跟普通人的区别,往往就在会不会为微小可能而做准备上。很多时候,机会只在做了准备的人身上生根发芽。鲁冰花看起来很精神,若不是他爱扭个腰翘个兰花指,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浪荡子的意味。 众人心里均是好笑。 南烛比女人还好看,鲁冰花比女人还韵味,再来一个貌似一脸正经却又总跟前两人凑一块的大夫。这几个人简直就是一台大戏。 “你拿屏风干嘛?”沐王微微皱眉问。心里不自觉地有些不快。却不明白这不快的原因。 “给猫磨爪。”南烛响亮地回答。那只肥猫闲着没事总挠帐篷中央的柱子,南烛实在很担心水滴石穿柱子磨穿。 鲁冰花的笑容凝固。 杜若听到这话就呵呵呵地对着鲁冰花笑。似乎只要鲁冰花的希望落了空他就捡了便宜一样。 于是鲁冰花就不怀好意地瞄那只在帐篷口打转的肥猫。 同时看向肥猫的还有厅内所有人的眼睛,可怜那肥猫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 “准了。”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也不知道是郡主的还是女官的。倒是好听得紧。 杜若听到这个声音微微走了下神,不过此时没人注意他,大家只看南烛——南烛能解? 毒蛇般的使节也不禁上上下下打量南烛。南烛打小练就的进退举止,越是大的场合越是从容得体。毒蛇使节心里自然起疑,这个南岩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伙头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伙头军容颜如玉风度翩翩气度从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手下。对,手下,还有点像这个国家皇族们一太监一书生的标配。莫非?这个才是沐王? 又或者,这军中有其它落魄的王孙? 迷魂阵?另有玄机? 毒蛇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不够用。自打自己国家的二皇子石破天惊地出现,满朝文武就开始觉得脑袋不够用,包括他在内。他曾经多自信自己这颗脑袋瓜啊。没想到出使国外还是觉得脑袋瓜子不够用,难道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老了? 事实上,莫说成国使节有这种疑虑,连在座的众人看南烛行动之时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儒雅舒适,连转身带起的衣袂都像是秋水泛起的涟漪。这种仪态,莫说在座的武将,连贵族子弟白及也不能比。 连秦子敬也忍不住心里道:这些年她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毒蛇开始变得谨慎小心,眼神中的傲慢不屑收敛了不少。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就好似南烛压制了成国使者的气场一般。 “这是第一个题。江山如画。不知能否恆守一方?”成国使者旁的侍者说。这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侍从。 成国如今国力其实比本国强盛,打仗两国虽似乎不相伯仲,但是在外交上,成国总是要明里暗里的占些便宜的。这种挑衅式邦交,差不多已经有几十年歷史了。成国使者跟侍者的态度都不足为奇。 南烛风度翩翩地行礼,然后绕着说话侍从走了三圈。说话的侍者不知怎么就有了些没底气,然后又被南烛邪气的笑容盯得浑身不自在,被南烛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竟然比被彪形大汉瞪着还难受。侍从忍不住心想:“他他他他不会打我吧?” 成国使节也忍不住出言道:“小兄弟拉磨呢?” 这话暗骂南烛是头驴。 南烛却不生气,而是说:“我是找帮手呢。你们成国真好,怕我们解答不出,还特意派个帮忙的来,待会你可要好好奖赏他。没有他我还不容易这么解题呢。” 侍从脸就变了,他说了一句暗里藏刀的话,谁知眼前俊秀的少年却不是个好说话的包子。眼见这少年就是故意要拿话找他事。 “年轻人,莫要无中生有。”使节脸色也不好看。却也一不留神瞄到了侍从身上的东西。毒蛇使节心里一跳——莫非他真这么快地解了题?怎么可能! 想这三道题离开成国都城时多少才子俊杰想破了头,连在这个国家的朝堂上亮相时也没人敢尝试着答上一答。 二皇子特意指明沐王。谁知沐王却不答,反倒要这个毛头小子答。若不是二皇子事先交待过只要是沐王的人就行,恐怕使节早就掀桌子了。难道这沐王手下,连伙头军都有奇能?还是这当中另有玄机? 眼前少年青衣翩翩,嘴角含笑。自信的神采让阳光都为之失色。 素手一伸,少年坏笑着拿过侍从身上的水囊。拧开盖子,将水朝“江山如画”球倒去。 身后首先传来一声“哎呀!”正是鲁冰花。 南烛用水浇球干嘛? “小南南啊,这不是红烧狮子头啊!你要吃狮子头哥哥给你做啊!”鲁冰花急了,“兽医,他不是酒没醒吧?” 杜若道:“叫我军医或者神医。 “兽军医。”鲁冰花小声 第25页 杜若亮针。 水往球里一倒,玲珑的木雕内球突然裂开。 南烛把水囊一抛,干净帅气地拍拍手道:“此题已解。外球名叫江山,内球用的木头球叫含春果。专门用来储存种子。含春遇水即开,种子遇水则生。种子一旦自己发芽,自然可以无所凭藉,依靠自己的力量恆守一方。这道题是说,水即人心,可载舟可覆舟,得人心者得天下。” 使者还想说点什么,他甚至不想承认南烛说得对,他明白自己恐怕遇上了强大的对手。对方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佳话,而自己则会是故事里的笑话。他不想承认,可是晚了。含春果里放的除了种子还有明黄卷绸。这是二皇子事先放进的正确答案。 毒蛇使节在这一刻才勐地发现二皇子已经摸清了自己的性格,甚至猜到了自己很可能会拒不承认。可怕的人。做事不留任何纰漏的人。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成国使节头一次背生寒意。 自己莫非真的是老了? 眼前有看一眼就能解题的古怪少年,万里之外有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他熟悉的世界似乎已经远去。 “请主帅过目。”南烛得体地将卷绸交给沐王。这个动作无疑很给沐王长脸。沐王潇洒地拿过了绸缎。一抖,绸缎展开。答案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心中大喜:沐王果真好眼力,南岩风有本事! “解第二道题。”沐王下令。 “喏!”南烛很知道要把面子全给主帅留住。 就是这时,“哗啦”一声。屏风撤掉。 作者有话要说: ☆、27 就是这时,“哗啦”一声,屏风撤掉。 莫说南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满帐篷的大将小将们都吓了一跳。屏风一撤,一片朱华钗裙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帐篷里大多是上惯了战场看惯了血的大老爷们,抛头颅洒热血这帮汉子绝不会有半个字的忸怩,偏生在光华夺目的脂粉们面前齐刷刷地低了头,动作整齐地简直跟训练过一般。年轻些的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颇为尴尬。倒是老将们心里明白,郡主言而有信,日后又是一段佳话。 只听那好听的女声说:“郡主有令,屏风赐予这名公子。” 得,南烛这个伙头军已经被叫上“公子”了,也难为了这个女官,这得多快的脑袋才能迅速用“公子”替代掉“小兵”啊。 南烛回头朝沐王淘气地眨巴了两下眼,然后大大方方地行礼。 沐王嘴角轻扬。 鲁冰花杜若自然是要跟着行礼的。杜若姿势有些奇怪,鲁冰花倒万分自在。莫说这么些女娃,就算再多上二十倍,鲁冰花也自在得很。 如此一来,在满堂头低低的汉子们中,南烛鲁冰花杜若几个便益发地打眼。 众人发现这三人不惧不燥没皮没脸其实都落落大方挺拿得出手的。尤其在这种场合,竟挺能给自己这边争光。人都是要自尊的,不自觉地,众人对这三朵奇葩就有了些赞赏之意。 “解第二道题。”沐王催促,他的声音告诉了所有人他的自信。连他自己都发现自己对南岩风十足信任。这种久违的信任,让沐王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第二道题解出,本郡主另有赏赐!”郡主说。显然是加大了价码。南烛一听,笑得眉眼弯弯。这个郡主好痛快,都说她是大家闺秀中规中矩,甚至十分严苛。但是如今看起来竟然有种脂粉堆里少见的痛快果断。 南烛走到第二个盒子处。端盒子的太监很是敬佩地看着她。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小监,自然也希望自己的人能争气。南烛拿起第二个盒子里的五彩琉璃杯看了一小会,然后拿起五彩琉璃杯一个劲地晃。 众人都不明白南烛晃个什么劲,鲁冰花却突然之间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惹得白及一个劲地偷问:“喂,娘娘腔,他晃什么?他晃什么?” 鲁冰花索性就装作没听见,白及性子燥,急得抓耳挠腮屁股几次离了垫子。 晃了不知道多久,南烛端起酒杯一倒——无底酒杯竟然接住了水! 众人譁然。 南烛衣袂翩翩地转过身来,帐口的阳光像把她的青衣罩上一层金纱。素手捧杯,那杯子在阳光的斜照下光华流转,却赛不过南烛明媚的笑意。如果说笑可以噬魂,那南烛捧着酒杯转过身时的笑颜已经噬了在场所有人的魂。南烛将手中的酒毕恭毕敬地往沐王处捧起,道:“请将军品尝这杯美酒。” 沐王豪迈地一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一伸手拿过杯,一饮而尽。 “好酒!”沐王道。酒好,人更好。 成国使者脸上却有了一些灰色——妖孽般的皇子、用人不疑的将军、足智多谋的少年、还有那比自己眼光还毒的娘娘腔、尽管不说话却不自觉地守住众人安全位置的谨慎大夫。又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年代。闭上眼似乎都能看见未来的刀光剑影。哎,自己的时代真的过去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年,自己看见这些人物,心中一定会无比激动吧。花开可明年,人无再少年。没有在自己最灿烂的时光遇上这些足够优秀的对手,竟然也会是一种遗憾。只可嘆未来的轰轰烈烈势必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再与自己无关。 成果使者心头落寞苍凉,大帐内的人可没有这样的心思。许多人笑得毫不掩饰。 “是怎么一回事?不是空的吗?”白及只恨不得沐王马上下令要他去看个明白。 可他却发现沐王压根就没有问原因的意思。 “想知道吗?”鲁冰花有意捉弄白及。在圆滑的狐狸鲁冰花面前,白及实诚得像是刚出窝的小奶狗。 鲁冰花说这句时声音比较大,因为他知道想听的人很多,包括那个表面装做毫不在意的沐王,以及对面女官身后的郡主。 鲁冰花嘴多爱显摆,乐得当这个解说。 果然,白及还没开口郡主就先发了话:“为何呢?” 鲁冰花道:“这个五彩琉璃杯其实不是琉璃,而是我国的霞云石所制。霞云石晶莹剔透,圆润可爱,有段时间京城一带曾经风靡过用霞云石制作手鍊。” 秦子敬点头,他记得南若谷在世时曾经从京城带过几块鹅蛋大的霞云石原石回去给弟弟妹妹。难怪南烛能认得。 “但是霞云石并不是真正的石头,它有一种奇特的属性,受到摇晃之后会产生一种丝络,然后渐渐地朝摇动最勐烈处集结。就像是水往低处流一般。因为它受不得摇晃,不利于保持形状所以流行了一阵后就消声觅迹。又因为它柔软如水没有禀性,有段时间贵公子们就喜欢用‘霞云’来代指烟花女子。”鲁冰花娓娓而谈。 南烛觉得郡主似乎在不断地深唿吸,不知道是不是被鲁冰花的博学所震惊。 鲁冰花还真博学,特别是在与青楼有关的吃喝玩乐上。 “成国用这个做题,恐怕还有一层意思:看咱们认不认识自己的东西。”鲁冰花说话只说一半,他没说的另一半是:“看咱们认不认识自己国家的东西,有没有资格留在这大好河山里。”鲁冰花果然心思细腻,一下就点明了用意。 “赏。”郡主道,有人端出个盘子,盘子里放着几袋赏银。 “哟,是金子。”鲁冰花动动鼻子说。怪事,莫非他的鼻子还能区分金子银子的味道不成。 南烛拿着赏金嘴都合不上。这是她的第一笔金。在军队挣钱好像也不怎么难嘛。 她拿着金子笑得跟个捧着糖的孩子一般。这娃没见过钱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最后一题。”沐王催促。 南烛想了想道:“第三题也能有赏赐是吗?我可否要那块面纱?” 面纱是女子容貌的遮挡之物,多多少少有些不一般地意味。 众人再次以为自己猜得没错,南烛小傢伙想跟秦子敬抢老婆。 “你要干嘛?”沐王心里又涌起一股怪怪地不悦。 他想的是:南岩风啊南岩风,你到底是有多想娶老婆?你真得想飞进这个牢笼功名富贵,权势美人,你终究也逃不开这个局吗? “解题。”郡主干脆利落。这就算是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28 第三道题是一个寸长的白玉佳人。是个哑谜,不知是什么意思。 在京城中时有高官猜是“和亲”,也有人猜测是“兴佛”,还有人从这通体的白色上获得启发,认为是指的阳春白雪一类高雅之物,甚至有人觉得这雕像指得是太监。 鲁冰花也摸不着这题的指意。“这玉虽然也不凡,倒也不至于那么稀罕。不知道藏了什么玄机。”鲁冰花道。 第26页 眼看南烛要解第三题,众人都是目不转睛。一直坐着的白及却突然站了起来。鲁冰花对这个打架爱好者一直尤为关注,杜若则是发现白及脸色一变,似乎在刚才那一剎那从自己身后的帐门里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白及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鲁冰花跟杜若对视一眼。 帐门大开之处,除了侍卫马车,没有别人。 究竟白及看见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能把白及吓成这样? “他他他他又看见大便了?”鲁冰花问。 杜若横眼道:“谁会追着看大便?哪条大便会一闪就不见?” 白及的举动确实很奇怪。 两人轻轻地嘀咕声一落,就听见屋子里一声清脆的“吧嗒!” 回头看南烛,只见南烛将玉观音摔在地上!那尊观音剎那间便碎成了满地梨花。 地上本来铺了一层薄毯,要摔碎东西并不容易,真不知道南烛用了多大的气力。 “哟,小南南闯祸了!”鲁冰花道,话说如此他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拦住那些一跃而起的成国兵士。他不会武功。他敢往刀剑前挡。 鲁冰花这个傢伙很有种帮亲不帮理的疯劲。在他心里,人恐怕比什么礼法规矩都重要。 同样不讲理的还有那个看上去很正经的军医。这傢伙连针都掏出来了。鲁冰花这时想起了自己不会功夫,可劲地超杜若挤眉弄眼:“兽医,兽医!给我两根,嘿,你倒是给我两根啊!” 他俩拦住了站起的成国人。 区区两人不足以抗衡,但这里是沐王的大帐。 大帐里,沐王麾下的将士们也哗啦啦站起一片。在这帮热血男儿看来,成国挑衅本身就是不对,南烛砸了就砸了,这个他们不管。他们是粗人,他们只知道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小兄弟被成国人欺负。动手是吧,大帐里一半以上是会吃奶就会动手的主,不怕打就怕不打。 不要试图跟武将讲道理,大多时候他们压根就不讲理。 这样一来,帐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秦子敬握了握腰中的佩剑,又放开。三番四次几回。视线终于又落在对面的红红绿绿上。闭了眼,心道:“不可乱。不可乱。父亲有交待。”父亲交待他飞黄腾达,交待他趋炎附势,交待他隐藏自己的真心,可是每每看见南烛几个人率性真情时他内心却总有些嫉妒。 秦子敬的眼睛仍往南烛身上瞄去。 南烛站在一堆玉碎当中,人好看,站在玉碎当中亦好看。南家人似乎特别受老天垂怜,一个个出落得身姿俊逸,容貌出尘。南若谷是这样,南烛也是这样。许多年前,他一个同学问南若谷,“是不是南家的子弟都跟你一般好看。” 南若谷仰天大笑,道:“二弟是个例外。” “为何?” “我往二弟面前一站,就像是糙鸡站在了凤凰前。只有小妹可以跟二弟站一块。” “难道小妹更漂亮?” “二弟跟小妹是不同的。二弟的美,看上去温和却落寞疏离,拒人千里之外。小妹却活泼热闹,没心没肺,经常做点傻事。只有小妹那种人跟二弟凑一块时,二弟才像是从仙界到了凡尘。是以只有跟小妹在一起时才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南若谷说。 “小妹可许人家?” “她只爱追着子敬贤弟要糖人。”南大哥委婉地说。 秦子敬想起这段话时心里有些苦涩,南烛小的时候总是追着自己玩耍,那时候的自己真没想过有一天会伤她。 不知不觉,他的视线在南烛身上根本无法移开。 南烛仍然爱笑,仍然爱闯祸,可现在的她不会再伸手要自己解决。甚至,她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放开了对她的许诺。不曾想,她也就痛痛快快地放开了手。 秦子敬错了,他曾以为自己心里没有那个小胖丫的位置,谁知道却不经意地积累了满满一地槐花。 眼见成国士兵起身,气势汹汹要对南烛不利!秦子敬下意识地握住佩剑,翻来覆去却又放开。他是秦子敬,他是父母亲的好儿子,他不能辜负父亲。死也不能。 他必须做秦子敬该做的事,其余的杂念与他无关。 南烛慢慢地蹲身捡起一张事先留在玉观音肚子里的明黄色绸布。起身道:“启禀将军,小的托福不辱使命。第三题,已解。” 蹲身行礼,抬头一笑。眉眼里的光辉只叫天地失色。 沐王接过布帛,微微一笑,展开。里面只有一个字(繁体):“夺。”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成国这道题的题面是“一寸佳人”,合在一块便是一个“夺”字。南烛不点破。却砸碎了玉观音,箇中意味不言而明。 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最好的回答。 “南小兄弟好样的!”有人说。 经此一“战”,南烛莫说是在军中名声大起,恐怕名字会跟随沐王已经这三道题一起传遍大江南北。 小小伙头军解了成国出的难题,想想都让人解气。天知道青楼茶馆街边酒肆里会把这故事传成什么样。 军中文武最是痛快,南烛有本事,他们就佩服。一时间,众人心中放下大石,对南小兄弟交口称赞。 在座中,也有老将心下生忧,南烛答得漂亮,但强大成国惯有的挑衅不是一次两次,可是这样费人心思的还是头次。假若这三个题目只不过是成国二皇子随便拿出的三道题,那么这个成国的二皇子实在是个聪明绝顶的可怕对手。而且二皇子指明沐王答题,沐王答出之后,朝廷里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应对。谁都不知道这三道题对于一个镇守边关的皇子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沐王反倒有种奇特的激动。就好像是山顶的孤狼发现了另一个山头的王的感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本是人生喜事。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成国皇城,是不是有个人也会抿嘴一笑。 “小心!”大帐之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凌厉的破空声,“嗖!”“嗖!”“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刮沙尘暴不能带儿子出门玩,臭小子就趴在窗户上可怜巴巴地喊妹妹(邻家妹妹),顿觉自己有种王母娘娘的感觉。 谢谢大家的支持,西岭我努力更新巴扎嘿!】 ☆、29 几声破空之声,数道寒光同时she入。 “小心!”门外有人喊。 南烛听到异响转身回过头,一支冷箭直逼面门!南烛心下大惊,箭已经极近。坏了,怕是要吃箭!这早餐还没吃呢,就得先吃开胃菜了。 正在此时,两道影子一闪,电光火石间,一旁的秦子敬与座位上的沐王突然同时跃起,一齐出手,两人不约而同地握住了雁翎箭的箭尾! 那支箭,在离南烛的眉心不到半指的地方停住。若是稍微晚上半分,南烛必定没命。 南烛的唿吸都几乎一滞。 就这么一剎那,她与死亡擦肩而过。 “没事吧?”秦子敬的第一句话。 “武功白学的?怎么一点戒备都没有!”沐王的话。很有些怒气。 南烛不由自主地傻笑了一下,道:“还成,活着。” 南烛确实学了功夫,功夫也不弱。仗着南家借力打力星移斗转的独门功夫,若是明着过招,恐怕跟武状元也能过上几招。但是她打小养在闺中,学功夫更像是一种娱乐,本身又是个大咧的性子,压根没有警戒提防之心。这也是她的缺点所在。 南烛轻轻吐了口气。 秦子敬跟沐王却是对视。谁都不知道这对视的一眼中他们彼此想了什么。 抑或是绝对对方很怪异? 慌乱之中,成国使者倒是万分理智地看清了这一幕——怪哉,这个伙头军究竟是个什么来路?连沐王跟秦子敬都会亲自出手救他。 成国大使已经认定南烛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伙头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几声轻响——暗箭! 这次不再是三支,而是九支。九转流光破空而来。紧接着又是九支!“啊啊啊啊!”一个太监尖叫——宝来公公中箭。这个胖太监被一只箭穿过眉心钉在了椅子上。他手上的香膏嘭冬掉在地上,鲜血顺着箭杆滴在香膏盒子上。这香膏正是鲁冰花送的。 紧接着又是九支箭!大帐内的人在一瞬间成了瓮里的鳖。乱闹闹地躲着箭。有的扛起了桌子,有的钻进了桌子。两个持盾牌的侍卫挡在沐王前。这种盾牌也是仪仗用的,华丽有余,却并不足以完全遮住高大的沐王。 这电光火石间,沐王却把南烛拉了进来。稍后,又试图将秦子敬也拉了进来。秦子敬的身形动了动。却到底摞开手。秦子敬明白自己现在跟沐王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沐王的好意他只能心领。 第27页 沐王也无所谓,自己缩了手就罢。 南烛轻声对沐王道:“喂,你另外找个地躲躲吧。军中不可无帅。” 沐王坚定地道:“所以我更不能躲。”,他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主帅是不能退的。尽管他是皇子,若在京中,大半皇子这个时候都会选择躲避。但他没有被娇生惯养过。这么多年,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自己是个有特权“撒娇任性”的人,对于他自己而言,他只是个主帅。尽全力守护好这江山,保护好手下人的性命就是他的责任。他从来是个守信重诺的人 “怎么办呢?”,南烛嘆口气道:“那我陪你好了。” 沐王听到南烛的答覆似乎有些惊讶。看向南烛。南烛微微偏头,淘气朝沐王一笑。这笑只让人心头一盪。从来没想到生死之交肝胆相照会是一件这么简单而自然而然的事情。沐王心头暖得厉害,只好假装没看到,连忙正过脸。南烛却擅自拿过沐王的佩剑,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英姿飒慡地守在沐王一侧。 沐王没有拒绝。 这么多年来,沐王身边总算又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秦子敬却有些难受。 很多年前他在书房读书时,小南烛也会说:“那我陪你好了。”哪怕已经月上中天,风凉霜冷。 很多年前他收到信时,信上都有一句:“子敬哥哥好好念书,我在月下陪你。” 那些信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那个人儿,他曾经以为不在心里。何曾想,有朝一日听见她对另一个人说这样的话时会钻心疼痛。 如果自己当初不放开她,她是不是也会不畏生死地坦然地站在自己身旁? 有了南烛的守护,沐王便像座山似的坐回座位上岿然不动。 沐王的镇定很快地传递给了所有人,慌乱的众人迅速平復过来。 “欧叶兵守西门,莫布带人拿起桌帐屏风组成护卫,格朗从后破帐突围调兵抓人。”沐王适时地下令。不得不说,他的时机把握得极好。而且思绪临危不乱,须臾就冷静地解决了目前的困境。这一道命令让迅速镇定过来的众人心里有了方向。整个帐子的秩序突然之间就变了模样。 领头人之所以是领头人,不在于它比所有人强。而在与他能给予力量、希望跟方向。沐王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诺。”欧叶兵领命。 “诺!” “诺!”其余两人亦领命。 沐王冷冷地道:“本王要逆贼的头。”一股肃杀之气不自觉地从他身上散漫开来。这种压迫感只来自手握生死的人。 “诺!”三人齐声道。 这种情况下,“血腥”反倒更激发将军们的斗志。这不是血腥而是一种不可欺犯的骄傲。骄傲和自信轻轻松松地秒杀掉了沐王部下残余的惊慌畏惧。连文官幕僚都再次盘腿而坐。 仔细看场中,沐王的将军们会选择躲避利箭,而沐王手下穿红黑披风的亲兵们,却几乎鲜有人乱走。 这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强大的心脏就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 成国大使暗道:“这个皇子冷静得可怕。不愧是沙场上长大的,跟京中那些皇子皇孙截然不同。不但没有半点纨绔习性,还有种少见的霸气。思路清晰而且手段狠辣不做作。稍以时日,必是一把出鞘利剑。就算皇位无缘,也绝对是稳守南北关卡的大山。难怪二皇子会挑选他答题,确确实实,这个人是一颗沧海遗珠。” 格朗带领一队人马挥剑噼开了后方的帐篷,沖了出去。帐篷外很快就响起了军号锣鼓声。军号锣鼓就像是一剂强心药,让沐王的部下们更加心安。 沐王的部下恢復了平静。有些地方却仍然很乱。成国的来者们很乱。宝来公公一死,太监们就乱了,尿骚味在整个帐篷肆虐。郡主的随从们更是已经乱成一锅粥。 在大部分人眼中这是乱,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这便是机会。 “看那个妹子。”鲁冰花跟杜若躲在屏风后面——他脑袋好使,从冷箭乱飞的时候就拉着杜若躲到了屏风后。屏风后还有个胖女官。也亏得这胖女官身子大,别的女人到处尖叫乱跑却愣是没往这屏风处挤。 “看那个穿红衣的妹子。”鲁冰花眼睛毒,立刻就发现了一个“异类”。 “怎么了?”胖女官问。 “哎呦喂,你还是女人嘛,这都看不出来——那红衣妹子心可不小,想勾引沐王呢!”鲁冰花白了胖女官一眼。 杜若没答话。只盯着那红衣的俏生生女官。 只见那俏生生的女官体态颀长、身姿婀娜、一身红衣已经十分诱人,嘴边一点硃砂更是异常妩媚。眼角眉梢全是风流态度,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可惜她吸引得了鲁冰花却吸引不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本钱下得还不够。”鲁冰花道。 那美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咬牙,“撕拉。”那美人将自己的裙子撕开至大股。 作者有话要说: ☆、30 红衣美人将裙子撕到大股。 “她这是做什么?”胖女官惊讶。 “勾引沐王,咸鱼求翻身呗——你脑袋那么大装得都是潲水啊。”鲁冰花白了胖女官一眼。 “呔!下贱。”胖女官怒道。看样子这个女官素日还有点权威,一听说话就是爱管教的。 “下贱的前提是人家得有本钱。”鲁冰花不以为然地说。 “本什么钱,难道她现在过得还不好吗?”胖女官气唿唿地。 鲁冰花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当奴婢的。懂得抓住时机利用自己的本钱,贱人也能变贵人。她很聪明。” “女子聪明有何用,端庄持重才是最重要的。”胖女官被鲁冰花一句接一句的话堵得气鼓鼓地,活像蹲地的大青蛙。 “你等着看吧。这美妞儿可比你聪明多了。你还在想着躲箭,人家就已经找准目标有的放矢了。什么叫差距,这就是差距。”鲁冰花说。这样的女子,他在青楼见过不少,但是敢在刀枪箭雨中拼上一把的却是少数。算起来,这红衣女子也是十分有胆魄的了。 除了鲁冰花杜若胖女官三人可以躲在屏风后逍遥自在看热闹外,其他人可没这样的闲情逸緻看美女。红衣女子一咬牙,娇声道:“哎哟!” 这声音很快被大汉们的吆喝声淹没。红衣女子脆生生的小嗓子在军帐中压根就不够听的。 仍然没人注意红衣美人。 鲁冰花看热闹。脸上浮现一丝冷笑。他来自勾心斗角最厉害的地方,早已经看惯了这样的插曲,几年清净无为的小院生活只是让他的脑袋稍事休息却没作废。这样的女子,他见得最多,却最不喜欢。比起这样的人来,倒不如跟南烛兽医相处来得安心。 又是一阵箭雨。郡主带来的女娃们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鲁冰花拍拍胖女官道:“大妹子,看!这才是机会!” 果不其然,其他人抱头鼠窜时,红衣女子一咬牙,也娇啼着站了起来,一团火似的往沐王方向扑。红彤彤的纱裙,白生生的腿,再加上飞舞的青丝,梨花带雨的脸庞,好个柔弱惹人怜的美人。 素来铁血的沐王亲兵都不敢拉她,怕碰着她那细嫩的皮肉。更有想去拉她又一瞬间红了脸的。 沐王微微皱眉,看来他的兵训练得还不够。军队中女人本来就少,绝色美女更是少见,再加上沐王虽然冷血却从未教手下对女人动手。 这一来,亲兵们虽然警戒十足,却不动手,竟然眼睁睁地盯着这红衣的美人磕磕绊绊地靠近了沐王。 沐王方向有三个人。当中是沐王,右侧是刚刚大展风头的青衣小帅哥南烛,左侧稍远是侯爷秦子敬。 这三个人随便挑选一个,恐怕都能达成红衣女子心中所愿。 “哎呀,穿青衣的!哎呀贱人!别碰他!”胖女官惊叫。 眼看着红衣女子往南烛身上扑。胖女官急了。白嫩嫩的手一个劲地扑腾。南烛刚才那番表现着实精彩,莫说胖女官,恐怕所有在场的女子心中都忍不住泛起涟漪,对青衣小子心神往之。胖女官的反应算是极其正常。 “别穿青衣穿青衣地叫——那又不是只青蛙,他是咱兄弟小南南。你喜欢不成?放心啊,小南南小着呢,不懂男女之趣,冒冒失失往他身上撞撞不出火花,逼急了,倒是撞得出血花。”鲁冰花道。 胖女官松下心来又一下被逗乐了。 “不行。”一直没开口跟块木头似的杜若突然冷冷开口说。不行什么?什么不行?南烛不能碰红衣女子吗? 但鲁冰花跟胖女官两个都忽略了杜若的话。向来心细如髮的鲁冰花也忽视了身后杜若手中长针上闪烁的寒光。鲁冰花忽略杜若的原因是他恰巧发现这屏风后竟然遗落了一个雕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盘玲珑精緻的糕点。顺手就递了一个给女官,胖女官吐了一口口水,又有些犹豫,啰啰嗦嗦道:“没到茶点时间。会胖……”怪事,她现在就算不吃也跟苗条两字没啥关系。鲁冰花就一边吃一边道:“哎哟呢,胖怕啥,我妈就胖,可我妈出了名的最好看。跟你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看胖瘦论美人那叫肤浅!” 第28页 胖女官听到这番怪异言辞竟然两眼放光,甚至有些感动,看鲁冰花跟看神仙一般。“你真是有大智慧。”胖女官激动地拿过了大智慧的糕点,一口一个。 此时红衣女子已经到了三人面前。她在南烛身旁忸怩了两下后,直接倒向沐王! 鲁冰花冷笑道:“这姑娘心太大。” “贱婢!”胖女官道。 “放心吧,这局她已经输了。”鲁冰花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胖女官看鲁冰花的神色已经大不相同,甚至有些钦佩。 “她若是在小南南身上打主意,小南南顶多就是不懂事推开。她若是青睐秦小公爷,秦小公爷最多也只是礼貌地拒绝。但是沐王,呵呵,他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他受过多少这种勾心斗角的苦?会买这女人的帐才是怪事。”鲁冰花说,“要怪就怪这姑娘心太大,竟然打上了沐王的主意。” “贱婢。亏我从东宫里救她出来!”胖女官愤愤道。她这身子若是能跳起来一定会跳得像个皮球。 果然,只见红衣女子还未近沐王的身子,沐王就二话不说拿过南烛手中的剑,一泓冷冽寒光干脆利落地架在红衣脖子上。一双星眸冷得像是冰山带雪竟是半点柔情都无。红衣女子本来哭得梨花带雨,被剑一碰,硬生生地停住了眼泪,连唿吸都几乎一併停住。 这个男人,跟其它男人不一样。 不会看她半露的身子,不会看她姣好的脸蛋。他有他的规则,并且不容侵犯。 “乱军纪,拉下去,斩。”沐王薄唇轻启。 红衣女子一个寒战。 再看沐王,沐王压根不看她,眼睛看向帐外,帐外已经响成一片,冷箭不再穿梭,估计大局已定。这种深邃的眼色跟自信的模样让红衣女子没来由地有一种折服之感。“娘亲说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要找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他可以保护我。”这就是强大对不对? 红衣女子在一霎那开始无比后悔自己的莽撞。她曾以为王公贵胄都免不了对她的美色心动,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人物。 谁知这人会如此无情。 屏风后,杜若突然跨前一步,鲁冰花揪住他。“干嘛?”鲁冰花问。 “不能杀……”杜若的话没说完就被鲁冰花用糕点塞上。 红衣女子眼看要被拖下去行军法。久违的破空之声又现。红衣女子眼珠儿一转,突然咬唇扑向秦子敬:“小公爷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箭扎进红衣的肩膀里。 “哎哟,运气真好。正好有箭!”鲁冰花咋舌。 “那又如何?”胖女官问。 “红衣女的命保住了。”鲁冰花下结论。 果然,秦子敬命人救起了红衣女。红衣女被拖走之时,他跟沐王对视了一眼。沐王轻声道:“心不良。” 秦子敬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有人为你卖命,她肯为我卖命难道不行?” 这句话本是说给南烛听的,可惜南烛压根不听。 南烛不听,秦子敬心里便愈发难受。 于是沐王回答:“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31 “随便。”沐王对昔日的好友说,“这不是儿戏。小公爷一向老沉持重,应该知道跟人赌气于事无益。” 秦子敬不是跟沐王赌气,而是跟南烛赌气。 他知道自己这行为不对,甚至有些幼稚。可是他就是没来由地想看看南烛着急生气的模样。就像是小时候,他赌气说不娶南烛要娶李家的大小姐,南烛便伤心得躲在林子里哭了一夜。据说是她的二哥找到她的。南家二哥素来极疼南烛,那件事后南烛生了场病,于是南家二哥便跟秦子敬结下了梁子,两间书房挨得不远,南二哥却始终不曾与秦子敬见面。 年幼时的南烛会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袖不愿放开,会在他拂袖而去时哇哇大哭。南烛曾是那么在乎他的一举一动。可是如今南烛却只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是她假装不在乎还是她真不再在乎? 若是无情,她何苦每月给他写信? 若是有情,为何她又无动于衷? 是不是说,当年的南烛已经随着那一纸退婚书一纸徵兵令彻底放开了手。 而造成这一切的恰恰是秦子敬自己。 “报,动乱已平。活抓获刺客十一人!”一员骁将入帐。手一扬,几个头颅滴熘熘地落在地毯上。 这回,女官们一个都没叫——被吓住了。 一半是因为那几个眼睛都没闭上的新鲜人头,一半是因为沐王此时那种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的豪气。 沐王道:“速速查清来龙去脉。”看了一眼死在椅子上的宝来公公,又道:“清点死伤。各就各位,归营整顿。” “诺!”众将领齐刷刷领命。 大帐里有一种可破千军的锐气。 成国大使想起一句话:不怕羊领导的一群狮子,而怕狮子领导一群羊。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狮子领导一群狼。 沐王恐怕就是那只领导着狼的狮子。 成国大使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就飘到南岩风等三个小伙头军身上,然后脑袋里莫名其妙就蹦出一个词“如虎添翼”。 二皇子选定这个沐王,果然独具慧眼。 再看大帐内,文官幕僚们大部分都忧心忡忡地盯着宝来公公那具肥硕的尸体。 宝来公公算是彻底死干净,谁都不知道他这一死会给沐王添多大的乱子。宝来公公是上面某些人派来监军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成国使节来访,沐王初现峥嵘的时候不幸离世,死的地方还刚刚好是沐王的大帐。沐王还是一个握兵的皇子,素日里又不是谦虚厚存的好脾性。这一切联繫到一块,很让人浮想联翩。保不准朝中就有些想像力过剩的人会胡乱猜测。什么拥兵自重,肆意妄为,刚愎自用,免不了就有这些词加到沐王头上。 有些人存在是一个祸害,死了还继续祸害,正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报,白将军受伤!”又一个人传报。 众人皆想起事发之时最先大叫“小心”的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白及。 沐王闻言站起身来。显然,他对白及很重视。白及算得上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说话间,便有穿着盔甲的人将白及抬了进来。南烛很聪明地立马向杜若眨眼睛。 杜若不知道在想什么,仍然呆呆的,鲁冰花倒是机灵,立刻捅了杜若两下:“兽医,兽医!魔怔啥呢?没看见小南南叫你吗?出风头的时候到了!” 杜若这才反应过来。 “呆子。”鲁冰花摇头道。 “你对功名利禄很上心啊。”胖女官对鲁冰花说。语调有点怪怪地。 鲁冰花不屑地道:“哎哟喂,谁在乎那些。我早看穿了,功名利禄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只可惜我现在仍有所求,我要我娘当诰命。如果不是为了我娘,我连这劳什子军装都懒得穿!不如痛痛快快地开楼赚钱,带着我的兄弟们过逍遥日子去——我看你顺眼,你要是哪天不当女官了,找我,我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犯不着跟一堆人动心眼。” “动心眼不好?”胖女官问。 “动心眼太累。人这辈子,横竖该给自己找个不用动心眼的地方。对吧?”鲁冰花说。动心眼的日子,他过得太多。 胖女官看着鲁冰花的眼神更是不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光华流转。过了很久才低头道:“你很孝顺。” 鲁冰花道:“谁叫我就一个娘。” 这时,杜若已经急忙走到白及身边。熟练地开始检查白及的伤势。只见杜若手法稔熟,动作轻巧。尽管年轻,却显得出功底深厚,落手处明显学过武艺,行动处不失读书人的儒雅。竟是个难得的好军医。 不少人对杜若亦是刮目相看。心中都想:这个杜若也是个人才啊! 此时此刻,大帐之外的动乱已平,帐内人个个庄严肃穆,精神头全放在白及跟沐王身上。成国人慑于刚才的动乱跟沐王手下可怕的行动力都屏住气再不敢大声说话。大乱刚过,一时间,竟然比适才看题时还安静。 “将军放心。白将军没有大碍。”杜若探了探白及的身子说,“伤他的人只是将他敲晕。” 众人皆吐了一口气。只有躲在屏风后的鲁冰花冷笑。 “怎么了?”胖女官道。她没注意到此时过于安静,她一说话,沐王便已经听见。 鲁冰花道:“有问题啦。” “嗯?” “刺客不杀他,只是敲晕他就是最大的问题。”鲁冰花冷静地说。冷静思索问题时的鲁冰花看上去竟然有些帅。事实上,他只要不娘,也算得上是个阴柔好看的男子。 第29页 沐王朝屏风处看了一眼。 “报,擒获的十一名反贼——悉数自杀。”有人来报。 帐内人面面相觑。沐王不是太子,很少遇到这样的突袭,更少遇见死忠型的突袭。 “南岩风,你跟杜军医去看看。”沐王道,停了一停,又道,“再加上那个屏风后面的傢伙。” 沐王说的是鲁冰花。 沐王是练武之人,鲁冰花刚才的那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鲁冰花便扭扭妮妮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前他偷偷地对胖女官说:“喂,我出去了啊。我叫鲁冰花,以后你不想给皇家做事了。要是又刚好我还活着没死你又听说我有钱,你就放心大胆地来找我!” 胖女官一笑,道:“你一向这么大方吗?” 鲁冰花哼了一声道:“讨厌,人家向来只对看得顺眼的人大方。” 这倒是,他看不顺眼的,连一根毛都会跟人斤斤计较半天。 胖女官又是一笑,然后便塞了个东西到鲁冰花手里,道:“我也只对看得顺眼的人大方。若你以后要是有事来维郡王府,大可以找我。” 鲁冰花接了,也不看是啥,急匆匆地跟着南烛、杜若两人走出帐子去。 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明明很怪异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幕——三个不起眼的小兵,在执行沐王的亲信的任务。 鲁冰花等人一走。 胖女官就从屏风后站了起来。 “郡主!”几个女官惊鸟归巢般往胖女官身边聚。 这个胖女官,竟然就是郡主。 “回轿。”郡主说。 一群女子便立刻莺莺燕燕地聚拢,往香轿走去。除了红衣女。 红衣女此时也娇滴滴地“醒转”。发现郡主对自己眼光不善,立刻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地喊着郡主往郡主腿边靠。 郡主道:“你,不用来了。——留在这伺候小公爷吧。” 红衣女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却没看见秦子敬的脸灰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最近天气变得快,大家都要注意增减衣物哟! ☆、32 秦子敬不是傻瓜。自己救下红衣女显然是惹恼郡主了。若是自己被郡主当成一个滥情之人,那么就对他的婚事不利。 而证明自己不是薄情只是报恩的法子,恐怕就只有划清界限“不动”红衣女。 如此看来,郡主一句话,便已经註定会让红衣女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小算盘全盘落空。只可惜正心血澎拜的红衣女没看透。 秦子敬礼节性谢恩,问红衣女:“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答:“訾云英。” 媚态横生,明艷动人。一双眸子里秋水荡漾。同时荡漾的恐怕还有她不安分的心。秦子敬不去看,却看向帐外。帐外,一抹青影已经走远。 南烛他们去检验尸首。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执行沐王吩咐的任务。黑红袍子的沐王兵们恐怕也是头次跟着伙头军走。看着身后齐刷刷十八位塔一般的沐王亲兵以及豹头环眼的小将高程。鲁冰花对南烛跟杜若说:“这是个好开头。”南烛心里明白。有了这个开端,整个军营不会再有人轻视他们。大抵是因为离遥不可及的封诰又近一步,鲁冰花很高兴,他觉得自己眼光很好,跟了南烛。南烛却觉得这本来就是鲁冰花自己赢来的机会。鲁冰花这种人,放在哪里都死不了,可惜他也是爱干傻事的傻子,若是他无情无义点,没准儿现在的京城首富就是他。 杜若却不说话,整个人都是闷闷的。似乎有化不开的心事。“兽医,轻松点。”南烛笑。 杜若便笑。只是笑得很勉强。 “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兄弟齐心。”南烛轻声道。 南烛并不算是最强大最聪明的。但是她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会傻乎乎地对自己身边人好。听到南烛这句话,杜若便又是一笑,这一次的笑,比先前安心不少。这便是南烛特有的本事,能让周围的人的放下心来。 鲁冰花也说:“是啊兽医,有什么不开心的赶快说来开心开心。” 杜若闻言便亮出了针。 鲁冰花立马闭嘴。 大帐四周已经被重兵把守。沿着路是两排刀斧手。稍远起起伏伏的小山坡上齐齐整整的站着一排排的盾牌步兵,步兵之后是三排弓箭手。众目睽睽之下,三个伙头小兵带着一只肥猫昂首挺胸地走在几个沐王亲兵之前,这一幕颇为怪异。但是众人看清楚来者是神仙小哥南岩风等人便觉得没什么奇怪了。南岩风这人一进军队就没消停过,不是打架就是犯错,素日里又傻乐傻乐地挺招人喜欢。许多年轻人嘴里不说,心里都佩服南岩风。军里不少人都知道沐王教南岩风骑马的事,在众人看来,南岩风被沐王重用是迟早的事。换句话说,如果今天走在队伍前的不是南岩风,恐怕还有人不服。至于鲁冰花跟杜若也在队伍头,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个篱笆三个桩,哪个好汉没个帮手。倒是那只死肥猫,神气地让人觉得好笑。 再看这三个人也确实不俗,被这么多人盯着竟然半点不露怯。南烛是练就的优雅风度,衣袂翩翩,恍若神仙公子;鲁冰花是天塌下来他也嬉皮笑脸不在乎;杜若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忧心忡忡心思根本不在这些旁人的目光上。 这三个人愣是在队伍前走出了三道风景线。 再加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花狸猫,真是想让人不盯着看都难。 尸体整齐地放在山坡间一条岔道上。风一吹,茅糙起落无声,看得见黄沙泥土地上还没完全凝固的黑红液体。不远处的旗帜猎猎作响,配着校场号角的呜咽,平白有种肃杀之气。肥猫止住了脚。显然是不喜欢这一熘儿的尸体。 这不是南烛第一次看见尸体,但是南烛仍然忍不住地悲哀。她心里想:究竟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他们难道就没有父母家人,没有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二哥曾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每一个人的灵魂都住在自己的深山。 南烛看到这些尸首就会感到惋惜,还有愤怒。归根到底,南烛仍然是个容易感伤的俗人,她达不到二哥超然物外的境界。“所以你这种人上不了战场。”二哥那时说,“别人感觉到成功的快乐,你恐怕只会陷入痛苦的沼泽。什么时候你看见成片的尸首不会害怕不会悲伤了,你也就长大了。” 南烛不明白为何从来没看见过大片尸体的二哥会那么淡然。二哥却冷笑说他已经在梦里死了无数次。那时二哥的笑,真的冷得像是千年雪山上带着霜气的冰。 十一具,一熘儿躺在地上。穿着跟戍守士兵无异的衣裳,区别只是每个都戴着面罩。这面罩的颜色与众人围脖的颜色一致。估计正是因为如此,之前便没人太在意。 这些尸体身子下的血水很多,而且越来越多。黑红色的血水像是从身体里不可抑制地淌出,鞋面触到时甚至还有点温度。 南烛下意识地要去扯面罩,被心眼多的鲁冰花立刻拦下。南烛有鲁冰花没有的亲和力,可在保命这一方面,南烛欠缺鲁冰花那种老狐狸才有的jian诈。 “我的个乖乖,小心些,有毒怎么办。”鲁冰花大唿小叫。 杜若从身上取出一副皮革子套在手上,然后去摘面罩。一摘,微微吸了一口冷气。不光是杜若,连跟随他们出来的几个红黑袍子亲兵也都吸了一口冷气。 南烛好奇地一看。只见面罩上方的脸,皮肉完整,而面罩之下的半边脸早已毁得一塌煳涂。几乎不能再称之为脸。 “像是不久前才被热油一类的东西淋过。”杜若强忍自己的噁心说。言毕,将针扎入那尸首的喉咙部位,取出时一片乌黑。又掏出一根扎在胃肠处。取出亦是一片乌黑。“毒入胃肠。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服了毒。——一群死士——我估计是查不出什么了。” 杜若说得没错,既然刺客是服毒而来的,那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从这些人身上,应该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33 杜若说查不出线索。众人便一阵沉默。 失望都写在脸上。 鲁冰花嫌脏,不去看。嘴里却说:“死兽医,你用点心不行吗?这世上没有不留爪印的猫。线索一定是有的。王爷给咱的第一桩差事,你要交白差吗?我娘要是当不了诰命,你给我养我娘一辈子!” 杜若便将乌黑的针王鲁冰花手上一递,鲁冰花吓得跳起。杜若说:“别光吆喝,您倒是自己来。” 杜若说了这话,便是真正的查不出啥了。 南烛眼中也不自觉地有些失落。 她不渴望立功,但她想帮沐王。帮他排忧解难。还想做点事,对,像大哥那样做出点事。 第30页 南烛的失望落入鲁冰花的眼底。莫名其妙地就让一直优哉游哉的鲁冰花心疼。 “真可恶,被他们杀了这么多人,闹得天翻地覆,连根毛都没有!”一个守尸体的大汉说。他一说话就吸引了鲁冰花的注意。 鲁冰花这傢伙心眼多,记性也特别的好。立马就发现守在尸体旁的一小队士兵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四个打劫他的汉子。 “哎哟,又是你们!”鲁冰花拈着手指道。 “不是不是!”四条汉子一起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们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啊,又碰上了。 可怜这几条汉子,他们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上了死人妖。估计开口说话的那个大汉已经毁得肠子都青了。凭他们的预感,鲁冰花这傢伙挺疯的,咬了他一口,他不咬回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鲁冰花的眼睛在皱眉的南烛脸上一扫,有几分不忍,然后又滴熘一转,不怀好意地朝四员大汉微微笑。四名汉子一剎那间觉得自己像是被狐狸看上的鸡。然后就听鲁冰花对南烛道:“我的小南南,其实要找到线索也不难。” 南烛道:“喔?” “兽医会看针,别忘了你哥哥我会什么。”鲁冰花一脸骄傲。 “嫖?”南烛这孩子太实诚。 噗嗤,杜若不厚道地笑了。 周围也是一片低压的笑。 鲁冰花脸皮再厚也撑不住了,“败给你!给我留点脸好不好——兽医让开,来来来,那四个人过来!”鲁冰花手一指就指着了四条大汉。 四条大汉脸都青了。果然啊,这死人妖不会放过自己的。 “把这尸体给我抱起来!”鲁冰花下了个奇怪的命令。 四条大汉面面相觑,都很犹豫。 “抱,抱抱尸体干嘛?”结巴的那个大汉问。 “原因很简单啊——我嫌脏。”鲁冰花理直气壮。这倒是,从一开始,鲁冰花就没正眼看过这些尸首一眼。鲁冰花这个人骨子里就只喜欢美好的事物。 大汉们的脸上都写着四个字“欲哭无泪”。四个人八只脚,半分不肯往前挪,像是突然变成树长了根。 南烛也认出了四名大汉,她也是个淘气的,逗人玩乐这种事挺愿意干,只见她眉眼弯弯地笑道:“军令如山哟。”她笑得春风拂柳般好看,四名大汉却想哭。 杜若严肃地站在一侧,道:“现在我们是在替王爷办事,非常时期,你们是要抗令吗?”这个军医,这么会给人安罪名,怎么不去考状元当官啊! 南岩风淘气,鲁冰花坏,剩下一个杜若还是假正经。这三个人,正是绝了。 四名大汉什么都不说了,只恨自己八字不好,打劫没看黄历,莫名其妙惹上了这几位爷爷。好像自打他们打劫了鲁冰花遇上了南岩风,他们就没遇上好事过。 “帅东帅西帅南帅北,还不快去!”站在一旁的青甲队长不明其中就里,喝斥道。 原来这四个傢伙叫东南西北,还脸皮很厚地取了个“帅”字。 “诺!”四个人道。然后委委屈屈地来抱尸体。 尸体在毒药的作用下,正在溶化,碰一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莫说是抱。四个人鼓足了勇气才把滴滴答答的尸首各抬一只手脚拎起来。却没一个人有勇气去抱。更何况那具尸体在抬起来时,脖子软绵绵绵地一搭,连头盔带整个头皮就掉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脚背上。“哇啦啦啦!”那汉子惊叫。情景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鲁冰花顿时乐得开了花。这个人向来有种无视人性命只顾游戏的浪荡气,亏得他只是个浪荡闲人,要生在帝王之家,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不要拿我们兄弟取乐!”为首的大汉——帅东——恶狠狠地嘀咕说。 “哎哟,谁拿你们取乐了。举着别动。谁动,谁就亲尸体一下。”鲁冰花道,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围着尸首仔细观看。认真的模样让杜若险些以为鲁冰花换了个人,不得不说认真的鲁冰花还挺帅。 鲁冰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向来是最爱整洁的一个人,让这么个人跟流血水的尸体打交道,实在是件很委屈他的事。放在往日,他一定早打了退堂鼓。可是现在他就是看不得南烛皱眉的样子。 明明皱着的是南烛的眉头,鲁冰花的心却皱成一团。 鲁冰花自己都觉得自己脑袋里一定进了水。 不知道那四个大汉举了多久,鲁冰花才直起背来。他那轻松自在的样子跟四名大汉铁青的脸形成明显的反差。 十个人有九个九认为鲁冰花是故意整四大汉的。 狐假虎威——不过倒是蛮有趣。有些人就算任性也任性得真情真性。鲁冰花也是其中一个。 鲁冰花掠了掠他捲曲的鬓髮,故作潇洒地甩了甩衣袖。 “有谱?”亲兵小队长高程问。 “当然。你看看,小南南,这些布罩的颜色跟军中的相似,但是料子完全不同。面罩是苏北的夯夯机织造,特点是透气,不易滑脱。再看他们身上的内衣,是漠南的粗针布,这种布做衣服,声音极小,行动十分方便。再看他们的鞋,他们的鞋鞋底厚实,布料普通,但是是用京城常见的回字纹压的底。而京城,也是唯一能轻松买到漠南布,苏北布,并且自以为布料寻常不露马脚的地方——这群人来自京城。”鲁冰花道,“而且来自于桂北巷一带的有钱人家。因为这头皮上用的头油,名叫‘奴儿媚’,极贵。只有桂北巷一带的人家以及最好的青楼才会用。” 他说得极慢,说完这段话时,那被举起的尸首已经溶掉了一小半。皮肉混着血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山坡上有人已经哇地一声吐掉。 可是他一说完,不少人就对他刮目相看,恨不得鼓掌叫好。 这得要多细的心多渊博的见识才能说出这些? 原来鲁冰花并不是个只有张好脸蛋的人妖。 黑红袍子们面面相觑,神情严峻:桂北巷,那不单单是有钱住的地方,更是有权的人住的地方。比如一熘儿的大小皇子。 沐王的平静岁月已经过去了吗? 天边隐隐有大风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34 听到鲁冰花说刺客来自桂北巷。沐王的亲兵各个脸色严峻。杜若也再次掏出针在地上拨弄着什么。 “好厉害的毒。”杜若说,“简直就是化尸水了。弄这么狠的药,主子也够阴狠够捨得下本钱的。” 杜若用银针细细地拨弄大大小小的肉块、肠肠肚肚,附近的守卫便又吐了几个。 四名大汉心里均哭着想:我们都没吐呢,你们这帮人吐个什么劲。 “奴儿媚。”南烛低声沉吟。眼睛落在地上的头皮碎肉上。 头皮碎肉旁边是半只正在溶化的耳朵。 “脱衣服。”南烛突然道。 帅东帅南四人傻了眼,心想:大哥,扛了半天尸体了,整我们还没整够不成? “南,南小哥……”这四人真希望自己听错了。 “脱衣服。”南烛道。咬字清晰,发音准确,彻底击碎四大汉不切实际的飘渺幻想。 帅东帅南几个真的要崩溃了。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刁钻,都是磨人的行家。当土匪绝对比他们四个有前途!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帅东毕竟是老大,他鼓起勇气张口道:“我的爷,您瞧瞧,衣服都跟肉黏煳到一块了!要皮不是皮要肉不是肉的,还怎么脱啊?” “脱衣服!”南烛坚持。 南烛的异常语调让众人敏锐地感觉到南烛发现了什么异常的事物,正是这异常的事物才使南烛执着地让士兵给刺客脱衣服。 站在一旁拨弄肉块的杜若闻言起身,对南烛说:“他们做不了,我来。” 四个人听到这话真想跪下叫杜若一声爷爷。 但很快他们就收回了这种美好的错觉。杜若是帮忙没错,但是要求这四人继续扛着尸体。 杜若问人要了一把刀,然后刀一伸,笔直地伸进了尸体里,一阵血肉布条翻飞,杜若整个人就像是架绞肉机,飞快地绞碎了尸体上不多的布片。 “真可怕。他真的是大夫吗?”一个远处的士兵低声道。 “剥皮刀啊。他使的是剥皮刀法啊。” 这么好的刀工,当淮南厨师都绰绰有余。 “三个人都很可怕。”另一个士兵说。 众人点头。 一个玉树临风的布衣公子,一只老jian巨猾的狐狸,一个会使剥皮刀的书生。这三个人的组合,给人的感觉异常强大。 第31页 “王爷这次似乎交了不一样的朋友呢。”餵马的人远远地看着说,“但愿别死太快才好。” 四名大汉忍受着眼前修罗场一般的情景。血肉翻飞中,南烛面不改色。 南烛似乎已经习惯了血的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就是从二哥开始炼药开始。 “这……”杜若刀子一顿。 南烛看向杜若,杜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南烛看到这个表情就知道了结果。南烛道:“女的?” 杜若点头。 众人讶然。 这死士竟然是女子。 连鲁冰花也吓了一跳。可是南烛是怎么发现的呢? “看看其他尸首,特别是耳朵。”南烛道。 原来是耳朵。 仔细看地上那半只耳朵,有个小小的空洞。只有女子才会打耳洞。真难为南烛是怎么发现的。 众人领命忙去翻看耳朵。南烛便微微闭了眼。 小的时候,她问娘亲“娘亲,为何我没有耳洞?锦绣都有耳洞,带坠子摇啊摇的可好看了!” 娘亲犹豫了一会,才回答说:“这是……南家的传统。呵呵,傻姑娘,等你出阁那天,才会打耳洞的。到时你的夫君会亲手给你戴上好看的坠子。” 南烛觉得南家的传统很奇怪,没有耳坠的南烛很委屈。 “二哥,子敬哥哥什么时候会来娶我啊?我也想要耳坠。” “给。”二哥递过来两朵玉簪花,轻轻地挂在她耳朵上。二哥笑的时候很温柔,似乎连风都变得温暖。 尽管如此,南烛仍然对耳坠特别上心。以至于到如今,看见半只耳朵掉落在地上时她仍忍不住往耳垂上瞄。谁知就发现了端倪。 人生果然是件奇妙的事。 “女人!”一个人报。 “女的!”另一个人报。 “这个也有耳洞!”再一个人说。 这十一具尸首竟然全是女儿身。 “我现在明白她们为什么捨得下这么狠的药了。”杜若道。 “因为女儿身才是最应该被销毁的线索。”鲁冰花接话。 “谁能派出这么多女刺客?”南烛道。 屈指可数。大臣们家的丫头主要是伺候小姐的,光明正大地允许女婢习武的只有太子府。 查勘尸体的事做到这份上,三人已经算是做得圆满。足以向沐王交差。 “烧了或者埋了吧。”南烛对那四兄弟说。 “不行!”高程此时勐地打断南烛,“不能烧!将军的老规矩,jian细一类都是吊起来示众的!” 沐王做事一向手段干脆。 “这些是女子。她们已经死了。我们做男人的是不是该给她们的身体一点起码的尊重。”南烛道。以己度人,南烛对这些女子有种本能的维护。 “这……”高程有些语滞。他必须承认南岩风说得有理,男子汉大丈夫不该拿女子的尸体挂起示众,可是,就算自己肯沐王能肯吗? “王爷那我去说。”南烛道。 她下定决心让这十一个人的尸体死得太平。 “哎哟,都是肉块块了。你要挂起示众也行,只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做腊肉呢!等天冷了,还能下锅煮两块。”鲁冰花扭了下腰肢。 “呜!”身边又有人吐了。 高程嘴角抽搐,怎么南岩风一开口他就觉得温暖而鲁冰花一开口他就想疯呢? “没准还会传病。”杜若在旁边补一句。 高程真要疯了,杜若这一句阴森森地直切要害。再不听他们的,估计会说自己罔顾属下性命吧。高程发现这三个人性格迥异,方法完全不一样,但是结果是一样的——就是不管你怎么折腾你最后必须听他们的。三把刀,横竖得挨一刀。最可恶这三把刀还出奇地齐心。南岩风往哪砍,其余两刀就噼里啪啦往哪砍。 “这……处理了吧。”高程汗如雨下。 南烛转身离开。她头次涌起一种担心——万一自己死了呢,身在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会成为那一将还是那万分之一?万一死了呢?自己的尸首会被人吊起来吗? “鲁兄,杜兄。”走着走着,南烛对身边的挚友轻声道。 “嗯?”两人同时转头。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拜託绝不能让我的尸体落在别人手里。最好一把火烧了,随风散个干净。千万记得啊。”南烛严肃地说。 “啊呸!童言无忌!”鲁冰花道。 “等你过了百岁时我会跟你孙子们说的。”杜若说。 南烛便笑。 朋友的好处就是你会安心,而且你知道你一旦说了就不用再担心你说出口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35 晚上。炉灶上坐着一壶热水,另一口炉灶上是竹笼屉,里面温着一碟荞麦面儿拈的粉团点心。这是预备给秦子敬晚上喝茶用的。 经过一天的折腾,厨帐里的三个人都显得很疲惫。连肥猫都比往日安静,早早地就窝进了自己的猫窝里。 炉火的黄光跳跃着,鲁冰花坐在半截树墩上,杜若坐在一块青石上,南烛捡了个装花生的袋子坐着,三个人围着一块方形面板吃饭。简陋,平淡却安心。白天的激流澎湃似乎被饭桌上摇晃的烛光阻挡在厨帐之外。心能安静的地方,就是世外桃源。 饭桌上,南烛炒了一个蒜香苇根鱼,做法简单,一点油,一点蒜,热锅之后倒进这江里抓的小根鱼,热热辣辣地一炒,浓香慡口。再就着点花生咸菜,三个人自己吃饭。 南烛女红不咋地,炒菜做饭的水平倒是不低。大约而是因为她自己嘴馋爱吃,二哥以前又吃得讲究的缘故。“你要是个姑娘,光这手艺就能把人训得服服帖帖。相公不听话了,只要吼一声‘老娘不给你饭吃’,男人立刻老实。”鲁冰花嘴多,边吃边打趣南烛。 这种人就属于吃了人的嘴也不软的类型,天生欠揍,五行缺德。 南烛听了便哭笑不得地道:“男人要是因为一顿饭就把心留住了,该省了多少姑娘家的心。全天下的姑娘们什么都不用学了,光学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了。” “哎哟,还真有这话,不是说要留住人,要留住胃吗?”鲁冰花对这些闺房里的私家话倒是熟得很。张口就来,而且无所顾忌。南烛跟鲁冰花聊天时比跟锦绣聊天还自在。 杜若仍然显得有心事,只顾着吃,难得的不插话。 但他也不愣,光挑鱼吃。 “对了小南南,你之前说你没出过门,你今天那些题是从哪里知道的?”鲁冰花问,“你说的那些,连我都想不到。你的回答可不像是没出过门的。” 南烛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我跟哥哥小时候玩的游戏。” “游戏?”鲁冰花追问。 “我哥哥……嗯,我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但是爱看书,我家也有很多的书。为了打发时间,哥哥经常用书里的物品做题,简单的说就是把书上的材质、物品、还有稀奇古怪的要求或者事件写在不同的纸上,然后抓阄来出题。有时候题目会很奇怪,光把题目联繫到一起都要费脑子。比如:南山的豆腐、108层、会走动。哥哥便自己做自己解,又或者自己做了我来解。”南烛回答。话一出口,南烛自己心里的疑问却更甚。是的,她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早在解题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成国的二皇子怎么会出哥哥的题? 南烛看见鲁冰花跟杜若两个一起在盯着自己。忍不住问:“怎么了?” 鲁冰花夹了一口鱼道:“你哥哥跟你玩这个?” “对啊。” “谁教的你哥哥?”鲁冰花又问。 南烛仔细想了一回道:“好像是爹带来的一个叔叔。娘亲倒是不喜欢看我们玩。” 鲁冰花道:“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 南烛疑惑地道:“难道你们不常玩?咦,莫非这游戏还有特定的名字不成?” 鲁冰花白了她一眼道:“我的小南南,这叫‘采智’。起源于成国皇室。本意是用来训练皇子们联繫事物判断是非的能力。后来才从皇室流传到民间,难度也降低了许多。一般就是将人名跟要做的事分散到两张纸上,分别撕成小纸团后抓阄,取个乐子。青楼雏馆里用这个写在花签上,专门用来罚酒用。——你哥哥跟你玩采智,你哥真是嫌脑袋太闲了!我的天,你们俩拿这个当游戏玩!你你你……” 杜若按住激动的鲁冰花道:“叫嚷什么。小南南什么都懂,就是不懂成国的事。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32页 杜若说者无心,南烛听者有意。南烛心里又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 是啊,成国的人跟事,她几乎一点都不知道,连大哥都不会在家里提起。可是为什么二哥会跟自己玩这个?而且二哥很喜欢玩。 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了二哥拿着剑站在花丛中的模样。孤零零的二哥踏着落花月光,那天,二哥说他不知道他是谁。一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南烛心里就难受得发疼。“二哥,你跟爹爹已经离开家了吧?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南烛的手握紧了青衫。 今天这三道题,全是二哥素日里跟她玩耍过的。只不过平时跟二哥是纸上谈兵,而今天三个盒子里装的都是实物。 难道只是巧合?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这么说来,成国二皇子献上的图纸,也是二哥往日里说过的。 这世上真有思维想法如此相近的两个人吗? 南烛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二哥在成国二皇子手上!二哥莫非是故意用这三道题来告诉自己! 好似巨石投入平静湖,南烛的脑袋嗡了一声,整个心彻底乱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要冷静。冷静。这只不过是巧合。二哥应该已经在寻药的路上。——可是万一真的是被二皇子带走了呢?——老天,二哥那样的身体怎么禁得住成国的严寒!——我要去救二哥!——冷静,冷静,你去不了成国。你现在连军营都出不了。二哥一定安好。你想多了。”南烛的心里一瞬间闪过千百万个念头。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焦,只恨不得立刻飞回二哥身边去才好。她一个劲地在心里祈求上苍保佑二哥平安。 “话说回来,成国二皇子不是一般人,我琢磨着成国怕是要换太子。太好了,不用大冬天地往雪地里跑哟。”鲁冰花说。 杜若闻言冷笑,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怕也是开始风起云涌了。”杜若暗指的自然是今天的事。 鲁冰花却摇摇头,朝两人招了招手。三个脑袋瓜子凑近了,鲁冰花才压低了声音道:“兽医,这是表象。要是真以为是太子派人杀沐王就错了。你们想啊,沐王是一个对他没影响又有用的皇子,杀他干嘛?留着以后守江山多好。杀沐王,这不符合逻辑。就算南烛你今天解了题,可太子他又不会未卜先知。我跟你两说,今天的事跟太子压根无关。你们两忘了,今天在大帐里可是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关键人物。” “白及?”南烛想起。 “不……”鲁冰花话没说完。 鲁冰花话没说完是因为他看见大肥猫突然抬起头望向门帘。这肥猫贪吃爱睡,却有个最大的好处——警觉。 南烛虽说是习武之人,但她那点警觉性可比不上猫。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迅速落座。 “谁在外面?”南烛提高音量问。 走路不发出声音的应该是习武之人。 门帘一掀,进来一袭白衣银甲。不是别人,正是小将白及。 作者有话要说: ☆、36 厨帐内三人对视一眼。 这个白及属曹操的,说他他就到。 细看白及,脸色不好,头上还缠着布带,身后也没带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来厨帐。或许是因为没了平时傲慢不可一世的锐气,这时的白及形单影只,像一只找不到线的风筝。 “这位客官,您是看病呢?还是打架?”鲁冰花一看是白及,眉头一扬,“要是打架可不行,您现在可是病患呢,要是我们家小南南赢了会被人说胜之不武的。要不这样,咱们也先请杜大夫给您看看,看看您那脑袋瓜儿适不适合打架?” 南烛听着就笑了。鲁冰花这张嘴真是得理不饶人,明里暗里地骂白及。不过说来也好笑,之前是白及找杜若给自己看伤,如今正好颠倒了过来。正所谓世事难料。 杜若阴阴地掏出针。 南烛向来心大,一笑之后大方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及没有心情跟鲁冰花斗嘴皮,只突然拳一握,然后勐地朝南烛一扑!这招叫饿狼扑食。面对白及的突然行动,南烛好歹是练过武功的人,哪里容得白及的手触到自己。想都不想就一脚就朝白及踹了过去,谁知白及整个人丢了魂一般,南烛无意伤人,这一脚按道理该踹在白及的膝盖上,谁知白及自己半跌了下来,这一脚便踹在白及肚子上。白及“哎哟”一声,反坐在地。 南烛心里过意不去,忙问:“你怎么样?” 鲁冰花却一声冷哼,显然是在说:理他作甚? 白及摸了下嘴角,南烛瞥见一丝猩红。白及坐在地上道:“好,好,好。” 三个好字,南烛心里益发没底。 “好你个南岩风,你就是南若谷的二弟?” 南烛点头道:“是。” 白及这么风急火燎地跑来竟然是问这事,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南烛一回答“是”。白及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突然卸了担子的驴子,软了下来。接着便一个人仰天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白及笑。白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厨帐里原本坐在石头木头墩上吃饭的三个人连饭都忘了嚼。 好一会,鲁冰花才用手肘碰了下杜若,道:“,喂,兽医,你扎他笑穴了?” 杜若道:“有那想法,还没来得及。” “哈哈哈哈!”白及笑得除了眼泪。 三人这饭吃不下去了。 鲁冰花放了碗筷道:“看不下去了,我们仨长得好笑吗?要不你还是打架吧。看得人心脏疼。” 南烛倒不觉的心脏疼,就是觉得耳膜疼。 笑了一阵,白及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对南烛说:“南岩风啊南岩风,怪不得你如此特别。——有人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关于你哥哥的。——不过首先,走,你跟我到外头比试去!” 带话?谁知道南烛在这?带了什么话?是二哥的话吗?南烛心里一颤。 听到白及这话后。鲁冰花的眼睛却是一寒。“不行。兽医,关门!” 厨帐没有门。杜若温文儒雅地往门帘前一站就是门。 “打架可以。不如就在这吧。”鲁冰花阴森森地说,“省得外头风大,让公子爷着了风寒。”他脸上带着笑,却有着深深的戒备。论心眼,鲁冰花是在心眼堆里泡大的。白及在大帐被伏击前莫名消失,如今又突然要深夜拉南烛去比试武艺。鲁冰花不可能不防备他。 “你什么意思——就算我跟南小兄弟有话说。管你们何事?你们两个区区萝蔔兵还想拦我不成?以下犯上,军法伺候。你信不信小爷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白及道。几句话就又显出了他贵公子任性骄纵的本质。这个人显然不是心眼多的人,可他究竟有什么话要对南烛单独说? 而且让人觉得他想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鲁冰花从来不怕强权,他脸上堆着笑,嘴巴可不依不饶:“您官大,小的们不敢不从,可您莫忘了,一则我们不算您的兵;二来白爷放着伤不养,特意巴巴地跑来跟我们小南南比武,这事怎么都觉得不太合情理呢,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呵呵呵,您说对不对?” 白及脸色变了又变。眼见就要发作。 鲁冰花的笑容却是不变。鲁冰花这人虽然油嘴滑舌,骨子里却不是个爱妥协的人。眼见着白及就要朝鲁冰花发飙。 “我跟你比试。”南烛站起来。青灯摇曳,她像一把剑,“不过,话说在前面。鲁兄跟杜兄是我的好兄弟。我相信他们就像相信我的左右手。假如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我迟早也是要对他们说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左右手不会有隐瞒。希望你明白。”南烛一字一顿地说。 少年意气的话。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温暖人心。 鲁冰花跟杜若心头皆是一暖。 南烛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朋友。南烛这种完全的信任,正是许多人一生都追求不到的。 南烛说话入耳好听。再加上厨帐内青灯石板家常小菜,暖暖的气氛有种家的感觉。白及突然就有些羡慕鲁冰花跟杜若,这两个人真是好福气,莫说是在不知何时丧命的军营里,就算在平常人家,许多人一辈子都交不到如此知心的朋友。 “那出去较量。我先去清场。东校场。——你一定要来。”白及道。 南烛点头。道:“你放心。” 她年纪比白及小,身量不及白及高。按白及的性子,白及本不该着意注意她,但是白及总忍不住去看她的脸庞,然后莫名其妙就被眼前少年眸子里的神采摄住。同是少年,南烛有他没有的柔和干净眼神。她对朋友信任、对事情有着自己的喜恶,甚至还敢大言不谗地说自己从军是为了活着回家。这个南岩风,并不成熟,可是一举一动,率性自然,总能触动旁人内心深藏的弦音,他是个很特别很有趣的人。 第33页 “好吧。”白及似乎吓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他站起身,伸手拿着鲁冰花的杯子,一仰脖,把里面的水当酒一般喝了。 “东校场见。”他说。 南烛含笑送客。 待白及的身影彻底消失。三人才折返帐内。鲁冰花嘟囔道:“你不该答应的。太危险了。你怎么就这么会给自己惹麻烦呢?” 于是,南烛便问鲁冰花:“你适才说的关键人物莫非真是白及?” 鲁冰花压低声音道:“不是他,但是一定跟他有关。” “那关键人物是谁?”杜若也问。 鲁冰花轻声道:“哎,你们俩没发现今天宝来公公身边少了一个人吗?” 南烛跟杜若交换了一下眼神,齐声道:“侍卫!” 没错,今天宝来公公身边少了一个侍卫。就是那个一身黑的侍卫。 “按道理,那侍卫今天应该是要大开杀戒的。却不知为何故意引出了白及。所以才有了白及没死反而报警的事。疑点就在这,那侍卫究竟是什么人?他要是想杀沐王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为什么选在今天?他为何要放过白及?白及现在说有人带消息给你,只可能就是那消失的侍卫带的消息,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小南南,你真的不记得你认识什么特别的人吗?或者你哥哥有什么奇特的朋友?”鲁冰花道。 南烛摇头。 哥哥的朋友?大哥一死,所有的朋友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中的大部分闭起门锁住了红尘过往。至于二哥,从来孤身一人,更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朋友。 “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你跟秦小公爷比试时,侍卫的出现绝对不是意外。”鲁冰花说。半靠在青石板上,撑着头,修长的手指玩弄乌黑的捲髮,细长的眼儿妩媚犀利。 杜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南南的哥哥是南若谷。有道是南大公子死,天下读书人心死一半。如今小南南又遇上了奇怪的人。不小心点,咱们没准保不住自己还保不住小南南。”鲁冰花道。 “你怕?”杜若问。 “怕。不过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动心眼。小南南,人家这条命是你的,人家才不会让人把你害了去。”鲁冰花说。 杜若翻了个白眼。 鲁冰花让南烛好好回想。 鲁冰花的话跟杜若说话的语气让南烛突然想起二哥第三次吐血的那天。她在床榻前守着二哥。更漏半夜,南斗已斜,二哥悠悠转醒。月光如纱,二哥的指尖带着凉意。“二哥,别吃娘亲的药了吧。每次吃了你就难过。是不是……是不是娘亲的药不好啊?”南烛哽咽着说。她哭并不是娘亲的药而是因为爹爹找来的大夫说二哥命已不长。这句话,二哥自然也是知道的。二哥却是一笑,伸手抚干南烛的泪珠。好看的脸上带着南烛看不透的浅笑,二哥幽幽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这样,我心甘情愿。”南烛是不懂二哥的话的,她只能看清楚二哥眼中的悲伤。二哥说心甘情愿,眼里却有着深不见底的哀伤跟倔强。“爹爹又喝醉了,他说他又梦见了一个老朋友。他想去见他。”南烛说,递过药盏。二哥闻言,手突然一抖,药盏掉在地上。“二哥?你怎么了?”“没事。”二哥说。 爹爹是有老朋友的。可是爹爹的老朋友很多。却没一个肯帮忙。 “想不起来。”南烛说。 鲁冰花便对杜若说:“罢了。兽医,快去沐王那请救兵。这姓白的是宰相儿子,除了他爹只怕沐王。” 杜若答应了,又问:“别指使我,你呢?” 鲁冰花坏笑道:“我去搬另一个救兵。” 作者有话要说: ☆、37 南烛已经答应了比武。为了南烛的安全,鲁冰花要杜若去找沐王,待杜若走后,自己去搬另一个救兵。 “你找谁?秦小公爷吗?”南烛问。她不想鲁冰花去找秦子敬。秦子敬是一道伤疤,断开了她曾经的懵懂。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跟他已无瓜葛,何苦要赚他的讨厌。事到如今,生死横竖都与他无关。如此,两个人不见才是最好。也省得自己想起一些无谓的事。 “对一半。不过不是秦小公爷,而是秦小公爷帐篷里的那位姑娘。”鲁冰花坏笑道,“她不是想要机会吗?我给她指条明路。” 鲁冰花笑得很不怀好意。 像鲁冰花这样的人,压根就不是古书故事里那种完完全全的好人。他胆小阴柔自私还一肚子坏水,但是他对南烛掏心掏肺,对杜若也很是仗义。南烛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有一天自己是女娃的事被揭发,鲁冰花也还会义无反顾地在自己身边。 鲁冰花说完也出去了。南烛喝了一点水,摸了摸肥猫,走出帐篷。朝东校场走去。 东校场已经在清场。南烛往校场走的时候遇上好几拨被白及撵走的士兵。“南小兄弟,小心点啊!”,“我们看好你哟!”士兵们笑嘻嘻地说。在士兵眼中,这是一场有趣的比试。南烛浅笑着回应。 浅笑的南烛像是一朵晚上盛开的茉莉。 很舒服,很从容。没人看出她内心有多乱多害怕,她连死都不怕,却害怕二哥遭遇不测。白及说“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关于你哥哥的。”南烛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心肝就晃悠悠像落在鞦韆上,高低起伏,不能平静。她来这军营,所求的是家人平安,二哥得以活命。她不希望听到任何不幸的事情。 如果二哥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像大哥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勇气。 暮色沉沉,沙丘之上皆是岗哨,平地沙滩上五步一停十步一岗。帐篷都在起起伏伏小山坡的背风之处。密密麻麻,形成无数小道。 南烛走到一条僻静的岔路口,这么僻静,无疑是白及干的好事。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身后就蓦地窜出个人来。来者轻功不错,在空中唿啦啦几步,就一个凌空鱼跃落在南烛身前——是秦子敬。 秦子敬仍穿着白天的正装,紫袍玉带,高冠宽袖,站在风中,像是远古而来的神祗。 南烛见到是他,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难过,行礼的速度却不曾慢。规规矩矩的一个礼,刻意地拉开两者间的距离。 “你,又惹事!你能不能好好地消停一会!”匆匆赶来的秦子敬很有些恼怒。指着南烛便道。 南烛不明白他气什么。气自己抢了他的风头吗还是气自己去跟白及比试?南烛觉得秦子敬的生气有些不可理喻。将她家逼上绝路的是秦家,毫不留情打伤她的是秦子敬,看到她左磕右撞按理秦子敬该高兴才是。嫌高兴不过瘾就搬个小板凳盼南烛被白及揍就好,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子敬对上南烛无波无澜的眼神,心底更是生气。这样的南烛,都不会在自己面前笑了吗?每次看见这样的南烛,秦子敬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当年老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烦得不得了的南烛。会想起每个月南烛寄来的信笺。会想起年幼时对她的许诺。 “若不是逼得走投无路,若是我能保护好她。她也不至于来军营,妄想靠自己的肩膀撑起南家的屋檐。她心里,到底有多恨秦家跟我?到底要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当年那个小不点彻底意冷心灰?”秦子敬心想。每次这么一想,心里就划拉出一道伤口。如今再次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南烛,不再粘他,不再傻乎乎地等着他。偏偏却如此夺目,一举一动总是牵扯着他的心。他不自觉地希望靠近南烛,偏生南烛视他陌路。 或者说,比陌路更陌生。 南烛对他,带着一种小动物对危险的防范。 南烛行完礼,完美,疏离。完美得滴水不漏,疏离得不近人情。她退后三步转身要走。秦子敬手一伸,挡在南烛前面,低声道:“烛儿!” 这两个字一出口,秦子敬自己都有些心疼。 南烛不应,她不可能答应。 此时,百米外的小山坡上出现了沐王的身影,沐王在往校场走。 南烛的视线自然被吸引过去。这一幕落在秦子敬眼底。犹如椒盐洒在伤痕里。 南烛不搭理秦子敬,却能跟沐王说说笑笑。想到这,秦子敬心田一股无名火起。 变手为掌,硬生生给了想“逃走”的南烛肩膀一掌。南烛吃痛,往后退了两步,这一掌并不重,但是南烛脚后有石头,南烛差点摔了个踉跄。秦子敬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南烛却身子往后一缩,避开了秦子敬的手。这一推一避间,南烛跌倒在乱石上。 秦子敬心中后悔,又难过南烛小心翼翼地防备自己。 “烛儿!”秦子敬想问南烛痛不痛。却没说出口。 第34页 “我不是。”南烛说,拒人千里。 “烛儿。”秦子敬说,“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我。烛儿,你要是不认,我有一万种方法要你的身份大白天下。” 秦子敬的手扣在南烛单薄的肩头。以他的功夫,跟腰中的佩剑,就算南烛能够全身而退,恐怕也未必能保证浑身的衣裳能全身而退。 这是一种威胁。 秦子敬本可以更早的威胁南烛,可是直到如今才忍不住,他终究是忍受不了南烛冷淡的模样。 “你的命在我手上。”秦子敬狠狠地道,“我当初放你进来是个错,我随时可以纠正。一旦我想纠正,这个代价你恐怕出不起。” 秦子敬所言不虚。 只要秦子敬愿意,等待一个混进军队女人的,是想都想不到的酷刑。 南烛抬起眼,一双黑眸清澈如幽静的深潭,她说:“死,随君心意。但是怎么活的,随我。” “你什么意思?”秦子敬问。面对秦子敬的威胁,南烛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和坚定,这望不穿的清澈与倔强,让秦子敬有些心疼。南烛原可以不用出现在这,她不该拼命,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嫁给他,然后在后院里开心地赏花弄月,看流水飞红,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地笑。行军的艰苦、生死的煎熬本都不该与她有关。 “从我决定来的那天,我就知道活着回家是最大的奢望。古往今来诸多圣贤都逃不开一个死字,死又有什么可怕。哪怕如你所愿,身败名裂,那又如何?至少,我已经活过,这一次,是为家人跟自己活的。就算死了,也很值。”南烛含笑道。没有无边无际的等待,没有迎风落泪的悲伤,不用把自己关在方寸之地里,痛痛快快地去交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一生。 “你傻吗?你现在可以瞒住。五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你以为你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时间越久,你离死越近。”秦子敬道。 “做真正的南烛。从笼子里出来,看看天究竟有多蓝,地究竟有多厚。看看自己除了犯痴外还能做点什么事。不用胡思乱想,不用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南烛淡淡地说。 不切实际的梦。 秦子敬只觉字字诛心。在南烛心里,那天真烂漫的时光,已是槐花树下的一场绮梦。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秦子敬辜负了她的梦,她便收起了所有的希望,绝了缱绻余香。不再对秦子敬付半分希望。 曾经被她那样期待过,若是自己再坚持一点,现在是不是会好很多?秦子敬难过地想。 “谢谢您赐我一掌,宽宏大量放我进来。托您一掌之恩,父兄得已活命。”南烛微勾嘴角,淡淡地说,手不自觉地捂住当日受伤的地方。这个小动作又无意识地刺痛秦子敬的心。“我欠您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您什么想取走都可以。您要是什么时候想要我死,随您心意。”南烛说。 秦子敬扣住南烛肩头的手微松。“烛儿……”秦子敬柔声道。烛儿,不要这样说。我从未想过你死。 “但在我死前。我是南岩风。您没有资格阻止我要做的事。”南烛说。顺手将秦子敬的手重重打开。 秦子敬一时气沖脑海,口不择言道:“你做这些事有意思吗?你一介女流,还想升官发财不成?要银子,方法多得是。你不是很爱靠近沐王吗?往他床上一躺什么都有了!”秦子敬的话一出口就自悔失言。他知道南烛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女子,可是他最近怪得很,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他看见南烛的身子一颤。“烛儿,我……”秦子敬后悔自己拿话伤人。看到南烛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罢了。”南烛的眼泪没掉下来,只淡淡地说了这两字。 轻轻地两个字音。落在秦子敬心里却无异于陨石坠地。 “罢了。”南烛说,“你说什么都好。我走了。” 南烛竟然连争辩都懒得争辩。迳自朝校场走去。 秦子敬自悔失言,却又喝住南烛,道:“我留你的性命。作为代价——从今晚起,你为我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儿子收到的礼物是一套书。儿子很高兴,一连抓着我讲了半小时。可是儿子,咱能换个故事讲不?翻来覆去讲五六遍的“西瓜开会”,你这样做真的大丈夫?其实你只是想吃西瓜了对吗?——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 ☆、38 守帐,便是在秦子敬床前听候使唤。 秦子敬说完补充了一句:“你兼任守值。——直到晨练结束。” 晨练结束。那就是早上不能去学骑马了。 秦子敬不喜欢南烛跟沐王凑一块。 “诺。”南烛回答。头也不回。 南烛头也不回地走了。秦子敬独自站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秦子敬才发现自己握拳握得太紧,指甲几乎都嵌进了肉里。“可恶。”秦子敬自语道。夜风袭来,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很是落寞孤单。 所谓形单影只,怕就是这个意思。 很多年前,南烛总会对他说:“子敬哥哥,烛儿在这陪着你。” 那时的她,笑靥如花。 校场。 校场里已经有了些人。比如沐王。沐王身边站着杜若等人。白及在清场方面做得很不厚道。为了打架,愣是轰走了几营的人,空出来的校场顿时宽阔得可以同时开几场蹴鞠。 “这哪里是要比武啊,比跑步都够了。”有将军嘟囔。 “最好是比上房揭瓦。——这俩可都是惹事的行家。”有将领道。 众人笑。 白及站在校场一侧,这一侧放着好些稻糙靶子。 南烛先向沐王等人行礼,然后去跟白及会合。沐王看着南烛,轻声道:“你呀,就不该给你吃饭。” “咦?”南烛不解沐王这话的意思。 “吃饱了你就撑着给我找事。你跟白及两个,都该好好饿一饿。”沐王一脸严肃地道。眼里却是笑意。 “非也非也,他才是该饿的那个,我是被连坐的那个。”南烛假模假样地嘟嘴叫屈。 沐王嘴角轻轻一勾,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又道:“去吧,他心里似乎有事。我不懂得替人排忧。他既然找了你,你便帮帮他。也算是帮本王了。” 都说他冷酷无情,可白及微小情绪变化他也看在心里。这个人,傻傻的。 “好啊,那这是不是得算是我帮你的?”南烛淘气地眨眨眼。 沐王看南烛的模样,就哭笑不得地说:“你还想要什么,白天你可捞了一堆东西回去了!” 差点连郡主都捞走了,这小子还嫌不够? “我还没想好。等我回来说!”南烛笑道。 沐王捂头。自己怎么就给了南岩风这傢伙见杆子往上爬的机会呢。 南烛走到白及身边。 白及道:“南小兄弟果然守信。” 南烛背对着围观的人轻声道:“往南边没人的地方。” 白及眼睛一亮,亦轻声道:“正是此意。” 两人同时行礼,动手开招。 两人你一招仙鹤送花,我一招洞宾拜月,出招拆招好不热闹。 “南岩风身法轻灵,但是经验不足。”一个老将在旁评点,“白及勇勐刚劲,身法不够灵巧。但招式变化上更甚南岩风一筹。” “南岩风会输?”高程问。他是沐王亲兵,但是一个白天下来,他对南岩风很是佩服。 “未必。南岩风用的是借力打力的武功路数。这门功夫,遇强则强。白及越是勇勐,对南岩风也越有利。”老将道。 “这功夫倒是省心。”有人羡慕道。 “你以为这功夫好学?这门功夫本是成国大将北柯因缘巧合习得,数百年只传北姓嫡子。直到几十年前我们这才突然出了个南远山,竟然也会这种功夫。说到南远山,那是条铁血铮铮的汉子,腿上插着十来根箭矢也敢往城墙上爬。史老头也见过的。南远山做卧底去成国跟史老头接应过,只可惜药山一战后就突然辞返。若他当年留在军中,今日也定是一员大将。南岩风该是南远山的孩子。也算故人之后。”老将道。摸着鬍鬚,看南烛的眼神益发亲切。 “难怪我看这孩子玉树临风的,觉得眼熟。我要是有这么个面团儿似的又机灵的小儿子,是断断捨不得送战场的。南远山真是好狠的心。”另一个大将哈哈大笑说。 “是逼得没办法了吧。南远山之前可有一个更出名的儿子。”一个人说。 “谁?” 第35页 “南若谷。”说话的人回答。 于是,一片沉默。南若谷一死,天下读书人心死一半。这是一件轰动的事,轰动之后是萧瑟的寒意。 南若谷冤死,南远山又被迫将小儿子送上战场。作为一个为这个国家洒过热血的老人,真不知他如何宽慰自己的心。 “怪不得南岩风之前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一件可笑的事,只有平安归家才是正理。他小小年纪,便经歷了家破人亡。” 大概正是如此,南烛比大多人更在乎家人朋友。 此时校场上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已经越打越远。 南烛对白及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白及一边拆招一边道:“可以了,现在才不怕隔墙有耳。南岩风,你大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关心别人带来的话。”南烛干脆得很。 “我有个姐姐叫白絮。她如今已经没有退路,要么去成国和亲,要么就只剩死路一条。”白及咬牙道。 白絮,好熟悉的名字。是大哥信中所说的倾慕之人。 “我怕她做傻事。她未必肯去和亲。我的傻姐姐,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大哥。她不相信你大哥已经死了。”白及说。 南烛的手滑了一下,同时差点滑落的还有心底压抑的泪。原来大哥是幸福的,他所等待之人也一直在等他,纵然是黄泉碧落两相隔,思念对方的心却不曾分开。 “带来什么话?”南烛追问。 白及不直说。又道:“如果她不去和亲,以我爹爹的秉性,她必死无疑。你是南若谷的弟弟,你的话没准她会听得进。过两天维郡王大寿,郡主早已邀请了我姐。你能否帮我劝劝我姐。” “哪个哥哥?带来什么话?”南烛心里都明白,嘴里却仍在孜孜不倦地追问心里的疑问。 “我姐说的,有人要她告诉你。安若晨星,莫失莫忘。”白及道,又加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眼前的南烛忽然一笑。这一笑,好似云开雾散、云破日出,又像是等待经年的昙花,花开的那一剎那。 白及明明知道眼前的南岩风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男子,愣是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去。南烛那笑意盈盈的眉眼,实在有种扰人心魂的怪力。书上说一笑倾人城,是不是莫过如此。 “这是我这么久来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你姐姐的事,我答应了。”南烛笑道,“不过……” 不过什么?白及等待南烛的后半句。却看见眼前的傢伙笑得很坏。 “你先趴下给我揍一顿。” “啥!” 作者有话要说: ☆、39 校场上。 南烛对白及说:“你先趴下给我揍一顿。” “啥!”白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过两天维郡王大寿对不对?”南烛问。坏笑的南烛很可爱。此时的南烛,心情如同云雀般欢快。 “对。”白及不知不觉就被南烛牵着走。 “你姐姐要参加,我要跟你姐姐见面的话就得跟她见面对不对?”南烛又问。 “对。”白及点头点得很实诚。 “我要跟她见面是不是得出去?”南烛问。 “是。”白及继续点头。 “可我现在是秦子敬的属下,无缘无故地他会放我出去吗?”南烛问。 “好像……不会。不过我可以求情。他就算不卖我面子也会给我爹爹面子的。”白及自信满满地道。 “呵,理由是什么呢?你想毁你姐姐名节吗?如果编造谎言的话,秦小公爷有那么好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被我打一顿,打得你快快乐乐的,省得王爷见你魂不守舍地他瞎担心,这样一来我自有办法要王爷帮忙。”南烛道。 白及明显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脑袋不够用。 “那……好。”这二愣子索性答应了。他横想竖想愣是没想明白哪里不太对劲。 南烛大吼一声:“倒下!” 白及一脸茫然地看着南烛,然后合作地趴下。 远处的人看傻了眼: “这算哪门子功夫?手脚都没碰着,白及怎么就趴了?”老将们眼睛瞪得鸡蛋大。 沐王捂头。 “是不是暗器?”有人有些惊惧地问。这里不是龙朝也不是成国,会暗器的人都会引起同为习武人的忌惮。 “绝对不是暗器。”高程肯定地说,“你见过哪个中了暗器的人笑得跟见了万花楼的大姑娘一般的。” “是哟。”众人顺着指点一看,白及正在被南烛揍,被揍就算了还不还手,不但不还手,视力好的还能看见白及被揍得眉开眼笑。与其说像是见了万花楼的大姑娘,不如说更像是万花楼的大姑娘见了恩客。一脸的笑容好比久旱逢甘霖,喜不自禁,春暖花开,简直跟刚才清场时判若两人。 “白及没事吧。”一个文官果断地问杜若。怎么说杜若也是职业的。 杜若一本正经又很客观地表达自己的专业见解:“不排除脑袋坏了的可能。” 事实上,这小子会唇语,最清楚事态发展的就是他。可见杜若坏得跟鲁冰花有得一拼。 “额滴个乖乖,怪不得他爹给他介绍京城的小姐们他说他么有兴趣。原来他有这个爱好,早点说么!额家这样滴女娃娃多滴是!”一个关中腔的将军兴奋地说。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这个关中腔的将军名叫江守德。家里有十八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不知道是不是望儿心切,江家的十八个姑娘都被当成儿子养着。打小习武性格彪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揍起人丝毫不拖泥带水。长到如今,堪称江家的十八条女汉子,甚至有说是江家十八铜人的。最可悲的是,因为这十八个姑娘名声在外,至今统统待字闺中没嫁出去一个。十八位姑娘也不着急,还耀武扬威地放了话说要娶她们首先就得经得住揍。折腾得江守德成天都想着给自家女娃娃找夫婿。可天下有几个喜欢被揍的男子?就算有,十个里面也有八个不成器的。如今看白及被揍得春花荡漾,江守德也笑得像春天的油菜。长得俊俏,职务不低,还是白阁老家的孩子。“哎呀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额以前咋就忘了他呢?都怪他来滴时候太小了,额都么注意他已经长大哩。这个好,这个好啊!”江守德两眼放光地道。 众人闻言皆遥遥向白及投以哀悼的目光。 不多时,眉开眼笑鼻青脸肿的白及快乐地回到了沐王身边。 看着白及晃来晃去的脸,以及江守德对白及的“深情凝视”,沐王的嘴角有些抽搐。 罪魁祸首南烛也走了回来。朝沐王眨眼睛。 沐王立刻发现今晚的南烛很不一样,眼睛里全是快乐的神采。沐王的眼睛在看到南烛的盈盈笑眼时,突然有一种掉进去的错觉。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微微一笑。 “我到底是怎么了?”沐王真不明白自己看见南岩风的脸时的那种从心里流淌出的快乐。按道理,漂亮好看的人他自幼见得多了。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见到他的脸就像阳光照进了心里。看见这张脸着急时会着急,看见他笑时会感到快乐,甚至不去教他骑马一连几天没见到这张脸时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沐王想笑,又强行压抑住心里几乎满溢的笑意。 “王爷言而有信信守诺言言出必行!”南烛暗示道。 沐王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你要什么?”沐王问。 南烛看了白及一眼道:“可否让小的近一步说话?” 白及闻言可劲点头,这二愣子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被南烛忽悠了——怎么看着这小子都像是跟王爷有约在先的样儿啊?那莫名其妙揍我一顿是个什么道理?可是既然南岩风说话算话,那白及自然是要帮腔的。——话说回来,沐王待南岩风真是与众不同。这么些年了,没见过王爷如此由着人使性子对人好的。 “过来吧。”沐王指指自己的耳朵道,“借耳。” “南小兄弟又打什么鬼主意?”众人乐得看南烛坏兮兮地去跟沐王耳语。说来也怪,要是换任何一个人这样当众去王爷座前耳语,众人可能都会觉得别扭,偏偏南岩风,他摆明了要“使坏”众人却讨厌不起来。南岩风率性也有率性的好处,连干坏事都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沐王要南烛耳语,很快沐王就后悔了这个决定。因为南岩风的嘴唇一沾到他的耳朵,他的心就跳得飞快,南烛口中的热气再轻轻地往耳朵上一喷,沐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自已的冲动。沐王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南岩风柔软粉嫩的唇瓣。南烛的指尖轻轻碰上沐王的耳朵,沐王一个激灵勐地别过头,跟南烛打了个照脸。南烛哪里知道沐王的想法,见沐王突然转过头看自己便傻乎乎地一笑。沐王便什么都没说地转过了头去。 第36页 南烛不会明白,就在刚才那一剎那,沐王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南烛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了好一会。 沐王点头:“就这样去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朋友,端午节快乐! ☆、40 南烛回到厨帐时,秦子敬的命令也跟着到达。厨帐人员兼任主帐的夜间轮守。 “我打赌,这姓秦的爱上我了。”鲁冰花不满地说。说归说,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一边说就一边嘟囔着去收拾铺盖。 南烛想说话。却看见杜若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跟鲁冰花。 “你怎么了?”南烛问杜若。杜若此时此刻的样子,眼睛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 鲁冰花闻言也止住脚步看杜若。 杜若这傢伙,一整天状态都怪怪的。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物事,嘆了一口气道:“我倒是很羡慕你们,能住过去。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与之相依相伴,也是一件美事。” 此言一出,厨帐突然一片安静。安静中还有点秋风萧瑟的寒意。南烛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随风掉到地上。 良久,鲁冰花吐了口口水道:“我说大兄弟——你爱上姓秦的了?” 南烛其实也是这样觉得的。 “慧眼独具,您真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鲁冰花道,然后又用一种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口气道:“你说你什么品位,放着我跟小南南两人不爱专挑重口味的。” 南烛觉得鲁冰花说得很对,杜若口味真够重的,可她又觉得上面那段话也不怎么对劲。 杜若捂头,碰上鲁冰花南岩风这两人真是他命中的魔障,他怒道:“谁管那姓秦的,我是说訾云英!” “訾云英?”鲁冰花擤擤鼻子。 “穿红衣的女子。”南烛已经猜到,她对红衣女子的大胆印象十分深刻。 “对。”杜若答,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世界真小。没想到会在这碰上她,她又是这般模样。” 怪不得杜若一整天魂不守舍。原来是因为他的青梅竹马。 看到杜若的苦笑,鲁冰花跟南烛对视一眼。 想见不得见,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杜若的心怕是放在油锅里微火慢煎。怪不得他魂不守舍。 鲁冰花突然往地上一坐,道:“哎哟,老娘的脚崴了,哎哟不行,我得在这陪肥猫,谁要替我去值夜就好。” 南烛噗嗤一笑。鲁冰花这站着崴脚也太假了,鬼才信呢。 杜若闻言,感激地朝鲁冰花看去。却见鲁冰花不搭理他,只抱着猫去碎碎念。他念的是:“小南南快摔,快!” 南烛捅捅鲁冰花道:“别急着崴脚,我还有事呢。” “啥事都比不上兽医找媳妇啊。你还不摔,碍兽医大事怎办?”鲁冰花挤眉弄眼道。 南烛便道:“兽医,你一併替我值夜吧!——我受沐王託付,拿了牌子,连夜出营赶往维郡王爷府送受礼,谁想去?可以玩好些天顺便买许多东西哟!” 鲁冰花眼睛一亮,一拍膝盖就麻利地站了起来,道:“去去去去!怎可不去?闷在这地方,我都快发霉了!” 杜若皮笑肉不笑地道:“哟,兄台的脚伤呢?” 鲁冰花道:“转移到手上了、没事,我武艺高强,心比武艺更高强。” 杜若苦笑了一下道:“小南南,我跟你一起去。” 南烛惊讶地问:“你不去守夜吗?訾云英就在帐里,你能见到她。” 杜若摇了摇头道:“她不愿意见到我。” 鲁冰花拍拍肩膀道:“你最好还是去吧,怪我不好,我不知道她就是你喜欢的人。我今天给她直了条明路——拿下白及。” 杜若脸色顿时一变。问道:“你什么意思?” 却见鲁冰花手指绕了几圈捲髮,长眼如凤,他压低声音不急不慢娓娓而道:“什么意思?秦子敬不会动她的。她往秦子敬身上动功夫不成自然会转移到沐王或者小南南身上,不管她动谁,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动小南南咱们不可能不管,动沐王,咱小南南又不可能不管。白及是白阁老的儿子,说是宰相之子也不过分。年轻气盛,没见过什么女人,特别是美女。不如对白及下功夫。更何况——我觉得白及瞒着事。断断不止是有人托人带话以及他姐姐不肯出嫁这等小事。宝来公公身边突然消失的那个侍卫,还有那十一具尸体,怕是没那么简单。我们既然卷进来了,就得留后手。今天我教訾云英一招,明朝她就会投桃报李。这也是我为我们将来做的打算。” 杜若听完吸了一口冷气,道:“幸好你没当官。否则这天下都要给你算了一半去!” 鲁冰花不屑地道:“平生只爱赚钱不爱江山。你个兽医没当官普天下也不知道多少官该庆幸去,别拉我下水。” 南烛笑着催杜若道:“你还不快去救你娘子。” 杜若苦笑道:“不用去了。” “为何?” “救得了人,救不了心。”鲁冰花道,“看来你还是挺了解她的。那女子不是甘居人下的人。不过,女人的想法最是古怪,你就不去试一试?” 杜若不说话,一跺脚转了身:“等我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后我回来了,你们就再莫提訾云英三个字。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回来,那就请祝福我们。我会带她远走高飞。” 鲁冰花抛过去一个小包,道:“银票。老子的身家分了你一半了。路上用得上,以后开馆行医也需要银两。——要是你还是回来了,那你欠我们一顿利息。” 南烛也抛过去一个物事:“进出牌子。你要不回来,我就装被你打晕夺了牌子。——绝对比崴脚的装得敬业。” 杜若心里无比感动。人生在世,有这样的两个知己,真是虽死无憾。他是读书人,此时却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深吸一口气,朝厨帐里的两个人做了个揖,毫不客气地收下银票跟令牌,大步走了出去。 “他还会回来的。希望我猜错才好。”鲁冰花说。 “女儿心事,变幻如云霞。谁知道呢。”南烛满怀祝福地说。 “你也够女儿家的,一会儿着急一会儿欢喜的。”鲁冰花嘟囔道,“别乱要人担心。” 南烛心里吓了一跳,想想也是,自己的表情变化不可能瞒过狡猾的鲁冰花。若不是鲁冰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定自己是男子,鲁冰花本身的行为举止又异常娘娘腔,否则恐怕要瞒他都不容易。想想鲁冰花对自己的好,南烛险些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全盘托出。 到底忍住。 两人收拾好东西,等待杜若的消息。一时之间,厨帐寂静无声。鲁冰花懒洋洋地靠在面粉上休息。南烛便走出厨帐,独自坐在一个木墩子上等消息。白天白及带来的消息像是一场飘渺不实的梦,让她欢喜不已,半点倦意皆无。 正想着,听见半山坡上传来飘渺笛声,悠悠扬扬,如泣如诉。 南烛信步走上起伏的茅糙坡。夜风抚弄,茅糙轻摇。满地银枝间,沐王一身黑衣对着波光粼粼的小河。笛声从他唇间指间淌出。 南烛到。笛声止。 沐王道:“你来了。” 南烛噗嗤一笑道:“王爷生得一双好眼睛。” 沐王道:“莫拐着弯骂人,本王后脑勺上没长眼——你也不想想。这营地里大本夜不睡还能到处晃荡的还有几人?” 南烛吐了吐舌头。 沐王心里想说的是:又有几人有你身上的香味。 那种清甜的香味,莫名地撩拨着沐王的心扉。但这后半句话,沐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维郡世子,喜怒无常。这个给你。”沐王手一甩,一道银光掷向南烛。南烛接住。原来是一把银色小匕首,却隐在笛身里。镂刻精细,还带着明黄色的穗子,一看就不是俗物。 “这是我幼时的佩剑。借你用用。”沐王道。他背对着南烛,南烛看不到他的表情。那神情竟是不舍。连沐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何难受,明明是要南岩风离开这三五天,却担心得像是要过三五年。 “哈哈,好东西呢!要不送我算了!”南烛没心没肺地抽出剑,一泓银光赛雪。 “那个……早去早回。”沐王低声道。 “咦?”南烛停住玩弄匕首的玉手。 “本王是说,早去早回,不要耽误时间。违者军棍伺候!”沐王提高音量道。说完一摔袖就走。压根不看南烛一眼。 一身玄衣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第37页 南烛愣愣地捧着剑站在摇曳的银枝之中。“他……莫非是特意来送我剑的?”南烛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41 手中的剑,还带着他的余温。夜幕已经隐去他离去的身影,却留下漫天星斗。 南烛愣了一回,嫣然一笑,将短剑收入腰间。 而此时,秦子敬正在帐里奋笔疾书。 “守帐人的床布置好了?将那个水墨四君子的屏风移过去。”秦子敬交待。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搞不清秦子敬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关心守帐兵士的事。先是特意加了床,然后又是换这换那。 “喂,小公爷不是跟南小弟过不去吗?”两个送公文的侍卫走出军帐后道。 “你以为呢,八成是要整南小弟。啧啧啧。”另一个回答。 “南小弟守帐,那美人儿怎么办?嘿嘿嘿嘿,岂不浪费了?又或者南小弟可以看见满室春光?嘿嘿嘿。” “秦小公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一般女子压根不会入眼。”人答。 秦子敬环顾四周,守帐的床铺摆在副帐内,与主帐用一张屏风隔断。“她许久没睡过床榻了吧。”秦子敬心里想。虽说如此,秦子敬又在心里说:“活该。谁叫她逞强。”似乎只有这样说,自己的愧疚感才能稍稍平復一点。 记忆中的南烛是个贪吃爱谁无忧无虑的小傢伙,摔了跤会哭,刺破了手会哭,稍微凶她一下也会眼泪汪汪。可是如今的南烛却裹着薄被睡在地上,她的牢骚还没有鲁冰花那个娘娘腔多。她淘气的笑容倒是全军都看得见。南烛的坚韧,出乎他的想像。再想到她以前的娇痴任性,心口就堵得慌。把南烛变成这样的,是他,是秦家。 秦子敬停住了笔,他写不下去了。 桌上摆了两碟点心,毫无疑问是南烛做的。很久以前,南烛在信里告诉过他她在学甜点,她在信里说她希望子敬哥哥喜欢吃。那时的秦子敬根本没往心里去,秦子敬真没想到她会做得这么好吃。好吃得每一次他都忍不住全部吃光。可是南烛来收盘子时,却从未笑过。而自己,也没给过南烛一句夸奖。 “几更了?”秦子敬看了一眼空床,问。 “回侯爷的话,已是四更。”侍卫应道。 四更了,帐外寒山吐月,星冷残夜。秦子敬有些恼火,这傢伙怎么还不来。连多说句话都不愿意吗?还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脸?放着床榻不睡,心甘情愿去睡冰冷的地板吗?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个女儿家,总睡地板身子骨怎么受得住!连訾云英都知道爱惜自己,早就进到帐中把自己裹在圈椅的温暖裘皮里,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 秦子敬越想越烦,忍不住朝訾云英看去。訾云英似乎比自己更受厨帐的人欢迎,先前是娘娘腔找她,刚才听说又有人找出去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现在看她,脸色很有些白。约莫是被冷风吹的。想想这刺骨的寒风,秦子敬愈发生南烛的气。 秦子敬索性站起来,将披风甩在訾云英身上。 “侯爷。”美人儿突然张口说,原来她没睡。 “侯爷,我刚做了一个决定。可是我不知道是对是错。”訾云英说。她刚才已经见过杜若。她对杜若说了无情的话,一如几年前一样。 “我也做过一个决定,当初我不知道是对是错,现在我才明白我应该顺应自己的心。”秦子敬回答。只要不太过违背父亲的意愿,应该是有余地的。 訾云英眼睛里光华一闪,道:“正是如此。” 两人同望篝火。可嘆两人所说一致,骨子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与秦子敬相反,訾云英所谓的顺应本心是她飞上枝头的心。听了秦子敬的话后她一发连对杜若的一丝不忍都烟消云散。“秦小公爷年纪轻轻便已飞到如此地位,做人要狠要要决断,不能被半路的浮云遮了眼。他日,我定要在他们之上。”訾云英心中想。鲁冰花说得不错,秦小公爷动不得,最好的目标莫过于沐王跟白及。接触沐王的机会少,白及多。但是訾云英从来不是怕难的人。她就不信,这偌大一个军营,那个眼神如同煞神的男人真会不对她动心。 沐王是头一个不为她美色所动的男人。甚至差点杀了她。这次的失败,让她感到屈辱,同时还有一种不甘心。 鲁冰花劝她去找白及,可是白及不过一个愣头青,她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愣头青。 想清楚了这些,訾云英反倒安妥了心,睡了过去。 秦子敬反倒有了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与南烛在时的心猿意马是不一样的。秦子敬不愿与訾云英多待。索性黑了脸叫人进来道:“去厨帐叫人过来。” 轮值侍卫们对视一眼,心道:“南小弟惨喽!”“这小子胆特太肥了,居然抗令。” 侍卫们一走,秦子敬便走回自己的书案前。 不多时,门帘被打起,秦子敬抬头一看,是老家将。“少爷,有老爷的两封信。”那人说。眼睛落在熟睡的訾云英上。显然訾云英不是他所喜欢的。 秦子敬打开第一封信笺,扫了一眼,微微含笑。 这是他父亲的信。信上写的一段话。第一句是“维郡之事,已定八分。”秦家支持太子,维郡是一个特别的所在,维郡世子若是支持太子,定是一大助力。再看第二句“子敬吾儿,今日军中之事,我已知晓,子敬听言,云英可用,施恩于她,让沐王纳訾云英。” 若是鲁冰花看到这段话一定会有熟悉感,没错,秦子敬的父亲跟鲁冰花一样,是一个敏锐而善于“施恩布棋子”的老狐狸。 从秦家的角度来说,云英碍事,可若是云英能收为己用,那就是另一回事。而云英此时,不过无根浮萍孤苦无依,若能得到秦家的帮助,必定感恩戴德。一旦云英被沐王所纳,秦家便多了一双在沐王身边的眼睛。毕竟沐王经过成国此番平地生波,沐王势必在天资面前亮眼。不论沐王以后投入那支皇族势力,有个棋子总归是好的。 秦家老爹老谋深算,心机之深朝内屈指可数。 秦子敬烧了第一封信,信纸的质地很是特殊,整张纸在烛火上一晃,便化为一堆白色灰烬。秦子敬再看第二封。这次,脸色不由陡变。 第三封信上只有五个字。“除掉南岩风。” 南家究竟与秦家有什么过节,为何爹爹一定要赶尽杀绝。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许下婚姻。南烛啊南烛,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想到南烛小时柔弱如今倔强的模样,秦子敬一时心乱如麻。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声音。“回侯爷的话。厨帐的人——走光了!” “什么?”秦子敬以为自己听错了,南烛熘了? “南小弟留话说是沐王临时指派厨帐二人以及前锋营医官杜若负责送维郡王寿礼。南小——南岩风还特地要沐王派了几个人为自己顶值!”报告的人说。 门外站着四条委委屈屈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帅东帅西帅南帅北四人。这四人说是守帐,脸却难看得跟守丧一样。 “这个……笨蛋。”秦子敬握拳,一拳砸在案几上。 作者有话要说: ☆、42 秦子敬一拳砸在长案上,这个笨南烛,哪里危险去哪!现在的维郡,是她能去的地方吗? “南岩风去了多久了?”秦子敬怒气沖沖地问。 “前锋营的将士说杜军医是一个时辰前请的假。现在应该已出瞭望月关在路上了。”帐外人答道。 “带的谁的兵?沐王的亲兵吗?”秦子敬追问。 “是的。高程的兵。另外……”帐外人答。 秦子敬怒道:“别扭扭捏捏的,一次说完!” “另外他们仨把宝来公公的香车徵用走了。”说话人明显觉得南烛这个行为无比解恨,答覆时的语调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得意。素日骄横的宝来公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车会给伙头军用,想想都大快人心。 秦子敬捂头。 此时此刻的南烛正躺在大香车里。 鲁冰花很惬意地躺在一张华丽的贵妃榻上,刚失恋的杜若资格寻了个软塌闷着睡觉。 “怪不得你非要这个车,比一般人家的闺阁还好看。”南烛惊讶地左看右看,感嘆说。 “我十五岁时就有十二辆比这更好的车。”鲁冰花说,信手就拈过来一碟茶果。看他歪在枕头上怡然自得的模样,倒真是跟这豪车十分相搭。鲁冰花这种人,似乎天生就是该过好日子的。 这香车分前后。前端休息起卧,后面竟然可以烧火做饭洗漱,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房间。各处都设着暗格收纳小巧机关,丝毫不觉得拥挤。一应水火容具乃至香炉镜框都用机关固定在墙壁桌板上,任凭车子颠簸不会倾倒。最妙的是香车车顶有机关可以打开,一边行走一边看满天星斗,一点都不会觉得闷。 第38页 “这个算起来也算好的了,但比郡主用的还小上足一半。”鲁冰花说,“小南南,你要是喜欢,等我回去了。给你弄个郡主那样的。” “有的用就好,我不贪心。”南烛属于得过且过心比天大的类型。 鲁冰花只好假装咬牙切齿地念叨南烛不懂人生的意义。 南烛已经类极。打了个哈欠。在鲁冰花的嘀咕声中懒懒地躺下,不得不说,床褥真的比硬地板舒服百倍。她仰天躺下,睁眼看到星空时,莫名地安心。“安若晨星。”白及带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二哥犹喜晚上。夜间的二哥和星空一样静谧。 南烛喜欢看二哥披着斗篷抚琴的模样。 二哥说:“世事变化无常,人心明暗难测。只有这星空明月,看过沧海,看过桑田,见过金戈铁马王朝更替,见过海誓山盟镜花水月。它们驻足空中相依相伴,看人间空自花开花谢青丝白髮,弹指须臾剎那芳华。这世上最坚韧的东西也抵不过指尖的流年,最美的会老去,烟尘殆尽,不留一丝痕迹。秦皇汉武尧舜成汤,不论是宫墙城瓦还是才子佳人,灰飞烟灭后,连记忆里的痕迹都被磨灭,就像没有出现过。不若这灿烂星汉,永守银汉苍穹,不离不弃。” “那是不是花开了还不如不开得好?”南烛不解。 二哥停了手中琴音,嘴角微勾,闭上眼道:“花之一生好似人之一生,既然已经来到这世上,与其不开,倒不如开得绚烂夺目淋漓尽致。” 只可嘆,二哥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二哥说这句话时,已被大夫判了“死刑”。这样温和的二哥,眼看着要不久于世。大夫说二哥熬不过开春,早点准备后事的好。爹爹又一次喝了很多酒,大醉的爹爹说了很多对不起啊他还是做不到啊之类的怪话。 “繁花落后,空有余香,终究散去随流水。明年烛儿就会出阁了吧。也不知我看不看得到。要是我走了。烛儿会不会忘记我。”二哥含笑问。他笑得温和,眼里似乎收容了全天下的柔和月光,穿过月光,却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二哥很少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让南烛很惶恐,因为她突然觉得淡淡地笑着二哥似乎真的要随风飘散。再也摸不到碰不着。 南烛道:“不,不会,在烛儿心里。二哥不是花,是晨星。” 二哥道:“傻瓜。”又难过地碰了碰南烛的头道:“还是忘了好。我本不应该出生,既然走了,便该青烟散去不留痕。留下你一个,却是看着你掉泪,我……” “不许说,你不会死!我讨厌你说这样的话!要是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要是我以后离你很远呢?难道你就假装我不存在过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头顶的星星,不管世事怎么变化,都在原来的位置!”南烛在眼泪掉下前生气地吼道,甩手走人。她一转背,不争气地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这是南烛唯一一次跟二哥吵架。 第二天,南烛看见二哥的书案上堆着许多字稿。“安若晨星。” 这是二哥的承诺。这些字稿,二哥怕是写了一夜。 南烛便提笔在每张纸上加上四字“莫失莫忘。” “笨死你算了。”二哥看着南烛的孩子气无奈地说。 但自那之后,二哥绝口不提死字。 老槐树旁。月华如水,琴声如诉。 “烛儿,你知道吗?我知道老天对我向来不公,却只恨他一件事,没有给我比子敬更长的命。我只盼能活着看你穿上嫁衣,点上眉红,将你交到他手里。爹爹的谎言,娘亲对我的爱恨,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不明白。这是一场梦,因为有你,我宁可不醒。我心甘情愿把这些统统带进我的坟墓里去,只愿此生你的眉间,不要有一丝忧愁哀思。” 作者有话要说: ☆、43 南烛醒时,已经到了榆林。马车的车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盖上。杜若跟鲁冰花两人正靠着车窗看风景。晨风送朝霞,金河绕碧叶,薄雾重重,轻纱裹路。再加上飞鸟掠空,北雁南飞。秋意正浓。 肥猫靠在南烛身边,一副有南烛万事足的模样。很多时候做一只猫比做人更简单幸福。 “窗外怎么了?”南烛问,她发现鲁冰花一边看一边还跟杜若指指点点,很是起劲。 “维郡王爷大寿。驿道上不少车。车子太多,堵了。”杜若简单地解释。 南烛爬起来一看,可不是么,晨雾缭绕中,大小车辆若隐若现。大大小小的车,纷纷扰扰的人,有的着急有的平静,有涂脂抹粉头束高冠的世家子弟,有不怕露面的骑马少女。有等得不耐烦的马夫镖师,有闲看林花的书生文人。有衣裳单薄的随轿小厮,有披着皮裘斗篷的公子小姐。好一副榆林浮世绘。 “喂喂喂,你们,臭当兵的。有没有眼力见啊,快给我们大小姐让路。”车旁突然响起声音。 南烛循声看去。只见一队蓝袍黑裤的家丁正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领下来要高程一队人“让路”。 原来南烛带着高程一队人虽然穿着军装,却并未打出沐王的旗号,这是南烛的交待。“不想惹麻烦的,看见戎装自然走开。打着旗号除了平白招惹不怀好意的人外没别的用。不若进城后再打。”南烛是这么说的。 “让……”那管家的话别憋回肚子里。因为高程等人一起回头看他。歷经沙场的将士,那种带着血腥寒意的肃杀之意,立刻要管家嵴梁骨一寒,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乖乖,没旗号,这是哪个小节度使家的亲兵吗,好重的杀气! 对于高程这些将士而言,根本不会把一个圆圆肥肥像戴眼镜的土拨鼠似的小管家放在眼里。他们在执行军令,除非现任管事的南烛下令,否则他们不懂什么是让路。 杜若眼睛好,道:“马灯上写着‘林’。” 鲁冰花眼睛一转道:“林?怕是节度使林家的林大小姐。她的姑妈就是当今皇后。小南南,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风使舵是鲁冰花的专长。 原来如此。 南烛打开车窗,给了高程一个眼睛。高程会意,一扬手。左边的黑红袍子沐王军立刻整齐划一地朝内一併,让出一条小路来。规整地像是一个人。 土拨鼠似的胖管家又吓了一跳。到处混吃使蛮的军爷常见,这样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不常见。再仔细看这些人,虽然没打旗号,却穿着可怕的红黑袍子。在这一片边境,这样的服色并不算少见,但是用在军队里代表的就是一个以无情铁血着称的人。 这莫非是沐王的兵。如果是,这个煞神真的像民间传说一般可怕呢。 “傻大个,摆什么谱,还一起跺脚。不就几个送礼的小喽喽么?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你们这种货色,连给林家提鞋都不配。”这世上总不是不缺乏真正没眼力见的人。隔着纱雾,有笨蛋看不见高程等人的眼神,肆意地叫嚣。 南烛向来懒得计较这些,何况就这么几步路。只可怜高程等人会觉得憋屈。 “你们都是死人吗?慢死了,让开!”一个女声道,很是张扬。晨雾里走出一个黄衫白衫的女孩。平心而论,这个女孩长得有几分姿色。 这个女孩带着几个丫鬟迳自从高程等人让出的小道上走过,自有一种养尊处优目无旁人的傲气。“好大的脾性。”鲁冰花点评道,他慵懒地坐在花格纱窗的一侧,漫不经心地吹吹指甲。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女子,就像看惯了他曾近小院一墙之隔的繁花,美则美矣,无心守护。再看那气势汹汹的林大小姐一个谢字不说,迳自超过这一行人。追上香车前方不远的一辆青油皮小轿。二话不说从小轿里拉下一个人来。紧接着,连南烛等人隔着老远都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啪!”竟然是动了手。 林大小姐站在那,神情倨傲。她对从小轿里拉出来的一个蓝衫女子道:“世子的眼光可高着呢,不是什么鸡啊鸭啊都能入眼的,有些人以为自己穿了一身好衣裳就成天仙了,也不想想一个庶出的女儿有没有资格。” 蓝裙女子倒是不卑不亢:“诗会并未规定嫡庶,王爷令上说同好之人皆可参与,那么姐姐来得,妹妹我自然也来得。” 南烛闻言便多看了蓝裙女子几眼。这个女孩长相併不出众,却给人一种恬淡舒服的感觉。 “林烟岚,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林大小姐很有些恼怒。即使她长得有几分姿色,这吹鬍子瞪眼的模样也并不好看。 名叫林烟岚的女子淡淡一笑,转身进了青布小轿。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鲁冰花挑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显然已经见惯。 南烛内心不喜林大小姐,倒是喜欢那蓝衫女子林烟岚从容倔强的样子。若是仍在闺中,南烛定会与那蓝衫女儿结交。 第39页 “世子已在适婚年龄。郡主也未明确指给秦小公爷。这诗会花灯会对有心人来说可不亚于一场博弈。鲁兄以战做比,却是最为恰当。”杜若道。 “诗会?花灯会?”南烛好奇地问。她没出过门,这诗会花灯会都只从大哥的信笺上看过。究竟是怎样的情景从未见过。听鲁冰花一说,不好奇才怪。 鲁冰花解释道:“按往年例,维郡王会举办一场百老宴、一场诗词会、还有一场花灯会。百老宴请的是德高寿高的长者,诗会是才子才女的首选,花灯会雅俗共赏。不但维郡有这风俗,其它有封地的王爷们都有这风俗,只不过财力大小规模不同而已。维郡虽说是边郡,但维郡王颇有几分力量,诗会灯会都是举国有名的。若是有机会,为兄带你俩好好耍子一番!” “玩什么玩。把寿礼送到再说。还不定维郡世子给不给我们游玩的机会呢。”杜若最爱给鲁冰花泼冷水。见鲁冰花苦了脸,杜若就心满意足。 话音落,就又听见车窗外响起奇怪声音。 “可恶!来人,给我把这摊儿砸了!”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44 “可恶!来人,给我把这摊儿砸了!”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小姐。 三人不由得往外看去,心中都道:这小妞的性子也太霸道了些。不知又惹了什么事。 只见驿道旁的榆树下坐着一个长衫的中年儒士,手上一个酒葫芦,身前一张木架,脚边一排笔墨,竟斜靠着书箱卖起画来。堵车的人等得很是无聊,不知不觉就在他身边围起一圈看热闹的人来。 就是这么个卖画的疯癫书生,也不知怎么就惹怒了林大小姐。 “嘿嘿,莫非是借她的脸画了春宫?”鲁冰花坏笑,“她这谁都欠钱的样子,画了也下不去口啊!” 林大小姐的家丁已经捞起袖子围过去。 一个围观的镖师看不过去了,忍不住说:“这位小姐,只不过是不肯画你,为何要砸人摊子啊?” “就是,说不过去啊。”有人出头就有人帮腔。 众人都忿忿不平,不少人在劝林大小姐算了。 南烛三人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中年疯癫醉酒书生不肯给林大小姐画像。 “你,为什么单画那林烟岚不画我!”林大小姐道,“还把她画得这么好看,简直岂有此理。” 林大小姐将手中的画卷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个林大小姐似乎容不得庶妹好上她半分。凡是庶妹有的,她都要有,而且要更好。她在家跋扈惯了,哪里容得一个醉酒书生对她“视而不见”。她比林烟岚美,凭什么不画她! 醉酒书生微微一笑,仰头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以袖拭嘴,然后醉醺醺地道:“我从来只画我想画的东西。” 声音不算太大,却任谁都听得出这书生骨子里的不羁与傲气。 车轿里的三人听到这话都是眼睛一亮,对视一眼。 “可恶,你今天画不画,若是不画,我就拆了你的摊子!”林大小姐道。此言一出,手下立刻叉腰瞪眼。几个丫鬟直接扑上去将各色画轴二话不说就撕开。那哗啦啦的声音听者心疼。 看到物品被毁,“你有酒吗?”醉酒书生斜眼问。 林大小姐以为他回心转意,拍拍手示意手下人停止,然后得意地道:“算你识相。早点答应也省得你那些破纸遭殃。识时务者为俊杰,酒,我有。但是,一定要把我画得比她美上一百倍。” “如果有酒的话——我会把你的衣裳画好。”醉酒书生一边说一边倒酒葫芦,他确实没酒了。 “衣服?”林大小姐没反应过来。 “反正你也不要脸。”醉酒书生懒洋洋地道。 此言一出,周围闹笑一片。林大小姐哪里吃过这种奚落,当即就红了脸。竟然二话不说就拔过一个家丁腰间的护刀,道:“我教你再画不成!” 银光一划,直噼那书生的手臂。林大小姐是要砍书生的手! 围观中有那女子已经尖叫出声。 却见青影一闪,兇悍的长刀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林大小姐身前横空出现一个青衣飘飘的俊美少年。那少年一转头,不少人心中皆是一跳,好个漂亮的人。 “莫闹了。一张画而已。”那少年对林大小姐道。 “你,你……”林大小姐显然也被突然出现南烛惊到,更吃惊的是她从未见过南烛这般好看的人。 “你放手!”林大小姐道。语气却平缓了不少。话音刚落,林大小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大小姐!”土拨鼠般的胖管家吓了一跳。“大小姐!”众家丁见林大小姐突然倒地也吓得不轻。要是林大小姐出了事,他们估计只有陪葬的命。 “没事,我们这有军医!”鲁冰花出现道。一双眼笑得不怀好意。林大小姐突然晕倒,无疑是他跟杜若的杰作。南烛敬重有才的人,出手是必然。可他是鲁冰花,他不可能让南烛孤身犯险。南烛救了人没错,却忘记会得罪林大小姐引火上身,林家这把火南烛承担不起。南烛这傻傢伙,尽让他操心。 杜若大模大样地上场,佯装严肃地查看了一下,道:“没吃饭吧?” “吃得不多。”土拨鼠管家点头道。 “经常头晕吧?” 土拨鼠管家点头。 “脚冷吧?” 土拨鼠管家点头。 “事儿特别多,脾气不好容易动怒吧。”杜若问。 土拨鼠含泪道:“神医啊!” “控制饮食可防丰腴,却不可太过。你看,体力不支,晕倒了。这归根结底都是血气不足,血不养脾所致。”杜若边说便偷偷地将银针拔出。“我开个偏方,保管吃上一个月就好。肥鸭半只,肥鸡半只,五花肉一斤,煎炸烹煮不限,保管一个月后再不容易头晕脚冷。” “这这这,是早上吃还是晚上吃?”土拨鼠管家问。 杜若想了想,严肃地道:“饭后吃。” “这……”土拨鼠管家有点犹豫。 “想想看,一个主子,每天只绣绣花喂喂鸟,对你们温柔似春风,大度如春月。没有暴力,没有打骂,没有耳光与脚丫,只有平和的微笑。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生活……”鲁冰花充满诱惑力地说。 “这……”土拨鼠管家仍有点犹豫。 杜若一本正经地指着鲁冰花道:“看,吃之前他也跟你家大小姐一样。大小姐吃完之后跟他一样。” 鲁冰花一听呆住。美好的兰花指都忘了放下来。 这下土拨鼠管家看了鲁冰花一小会,勐地一拍大腿,眼泪汪汪地道:“我知道了!谢神医!” 鲁冰花顿时怒了。杜若当做看不见。 “噗!”南烛笑出声来。 “谢大夫,回头再备谢礼!”土拨鼠管家带着众人抬着林大小姐忙不迭地回去。一边走还一边遣人去做鸡汤。 “你不谢我?”南烛问那醉酒书生。 “我并未求过你。”醉酒书生道。话说如此,他的眼睛却在南烛脸上移动。 南烛一笑,转身要走。 “等等。”那醉酒书生站了起来,喊住南烛。 南烛停步。 “你……有酒吗?”书生摇了摇空空的酒瓶。 南烛闻言坏坏地一笑,撇嘴道:“有,不过,我可是要收酒钱的!” 书生嘴角一勾,道:“我用一个故人的礼物跟一个故事交换,你看怎样?” 南烛与鲁冰花杜若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以!请上车!”南烛道。潇洒地回了自己的车。 书生闻言又是一笑。可鲁冰花却注意到他拨弄鬓髮时不经意地露出了脖子上特殊的刺青。 这个人是……成国出逃的俘虏? 作者有话要说: ☆、45 香车上,檀烟轻绕。 鲁冰花懒散地调着桌上红泥小炉上的酒膏。杜若似乎不经意却又恰到好处的隔在醉酒书生与南烛之间。 对于他们俩的这种警戒,书生并不介意。 “是好酒。”书生道。 “酒好,得看你的故事值不值了。”南烛笑。眉眼盈盈。满室东西,平添明媚。南烛不笑时不过是一见面不识的俊俏少年;可这傢伙只要一笑,就有种让人心头暖暖的魔力。仿佛跟人已经认识了千百年。 有这样笑容的人不会是坏人。 书生看了一眼窗外,金乌渐高,林飞霜叶,竟与那年如此相像。只可惜物非昔日物,人也不是那时的人。只有这心痛,似乎一直没变过。 第40页 书生道:“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那年,有个国家的老皇帝突然驾崩,新登基的皇帝发誓要用异族人的血为老皇帝祭灵。这一句话,就是一场可怕的战争跟九千俘虏的命。战争结束,新皇大祭皇陵九天,每天都有一千人在祭台山被砍头。流出的血像河水一样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淌下,渗进泥土里,将泥土都染成了红色,走上去,沙土里都能溢出血来。唿吸一口,血腥味会从你的鼻孔钻进去,黏在你的五脏六腑,让你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没杀完的俘虏都暂时关押在皇陵旁的望宫里,等待第二天或者第三天逃不开的命运。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人间的修罗场。在修罗场里,对生命已经绝望的人做得出任何你能想像得到的可怕事情。比如,为了一块米饼,可以毫无顾忌地献出自己的身体或者虐杀别人的身体,又比如,千奇百怪的自杀。在这些祭品里,有一个本来要陪葬的小俘虏。” 鲁冰花闻言看了醉酒书生的脖子一眼。不知何时,醉酒书生已经藏好了他的奴隶刺青。 “小俘虏是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会死,可他异常地怕死。他没有兴趣去争夺那些少得可怜的食物,也没有兴趣去哭号。或者像几个发了疯的同伴一样拼命地用手挠墙一直挠得墙壁上全是一道道血痕。他想活,他想逃。” “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可他做到了,他仗着身子瘦小,把自己淹进了大马桶里。大马桶里全是俘虏们的屎尿粪便,他便和粪便泡在一起,头髮鼻孔里全是屎尿,可是当他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时他开心得想笑。他借着马桶逃了出去! 可他错了,那一辆马车没有开往皇陵外,而是进了皇陵旁的另一所宫殿。——就近用来给皇陵的花糙储备第二年开春的黑肥。——他被倒进了沤粪池。他被发现了。 被发现等于丧命。他不想死。 于是他拼命地跑啊跑,很多年以后他做梦都能听见那天士兵们在身后的追赶声。 天才知道他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快得没一个士兵顺利追上他。他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片树林。那是一片落英秋琼林。秋琼是一种生长在大澄江以北的植物,开花时极像玉兰花,却比玉兰花小,花朵多而细密,层层叠叠地挤在枝头,很有一种怒放的气势。开花的季节,白的像雪,红的像火,粉的像天边的霞,美不胜收。可那时的小俘虏没有心情去看这美不胜收的人间图画,只顾着逃命。秋琼林里有一座曲曲折折的宫殿。逃跑的孩子很高兴,他知道往曲曲折折的地方跑活下来的希望会比一直在一目了然的林子里跑的希望大得多。于是他跑进了宫殿。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别的原因,竟然无人驻守。他绕过两个迴廊,眼前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平台。这么大的平台,他压根无处遁形。前是平台,后是追兵,一时间,他竟没有退路。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平台上有一个人。平台上的人也在看着他。正是秋琼花落的时节,风一吹,花雨纷纷落下。平台上的女孩一袭广袖白衣,跪坐在平台上,身上裙上全是细碎的花瓣。女子静静地看着他,风吹衣袂飘飞如云,美得不似凡人。 小俘虏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可是他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一发狠,满身污秽的他顾不得赞嘆。窜到那女孩的身旁,伸出手卡住那女孩的喉咙。‘我要活下去。’他对那女孩说。小俘虏打算用这女孩要挟追赶的守兵。 女孩意味深长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守兵到了。出乎意料地,有人会暗器,小俘虏倒在地上。小俘虏以为必死无疑。白衣女子却开了口‘不要带走他,留着给我解闷吧。’ 守兵很迟疑。 有人壮着胆子说‘主子,这是个奴隶,污浊不堪。’ 白衣女子冷冷道‘那又如何。’ ‘他什么都不会。’ 女子微微一沉吟,看了地上的小孩一眼,抬起高傲的玉颈道:‘他会画画。’ ‘咦?这……’。守兵们明知这是个谎言。 ‘我说他会,他就会。’女孩任性地说。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倒在地上的俘虏小孩终于看见她玉琢一般的脚上竟然拴着一根链子。她应该是一个犯人,可她显然有任性的权利。因为女孩一发脾气,守兵们便不敢再争执。相对几眼后,退了下去。 ‘这是哪?’俘虏问。 ‘恆月殿,冷宫。’女孩回答。 ‘你是妃子?’少年又问。 ‘我结拜姐姐是,我姐姐喜欢他;我不想是,我不喜欢他。’女孩回答。干脆坚定的语气像是于是碰击。 ‘为什么?他是皇帝。’ ‘皇帝又如何?他不是我喜欢的人。他甚至不配得到我姐姐。’女孩撇嘴答。 少年俘虏被这回答吓了一跳。敢违背那个可怕的新皇命令,还敢视执掌六方之人如糙芥。真是怪人,怪不得会被关在这。那可是斩杀几千人眼睛都不会眨的皇帝,听到皇帝的名字,所有的俘虏跟奴隶连挺起嵴樑的勇气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个如软玉一般的小美人简直有天大的勇气。 骄傲的女孩对小孩说‘小弟,你欠了我一条命。’ 少年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46 香风袭来,女孩的髮丝卷着花香。倔强的女孩像是凝成人形的花精。 “小弟,你欠了我一条命。”她说。 小孩咬牙。他早已消失的自尊心在此刻突然復甦,然后疯狂地成长。他希望自己不是小屁孩,不用欠她一条命。 女孩又说:‘你想活着。那么,我要姐姐给你在丹青司领个名。你跟我学画画吧。嗯,你的名字也由我来取。’” 小孩点头。 接下来的几年时光,是小俘虏记忆里最快乐的日子。名义上他是女孩的奴隶。可事实上他更像女孩的弟弟兼学生。女孩教他学画画学读书学写字。不知什么原因,他学画真的学得很快。‘简直就是天才呢。’女孩夸。每次一夸,小俘虏就开心得睡不着觉。每次受到夸奖后,画技似乎就会更加精进。 女孩多才多艺,尤其善舞,跳起舞来就像是风中的一朵花瓣,美不胜收。脚上那根石链,在她起舞的时候,似乎没有了任何重量。 冷宫里的岁月平淡却开心。女孩一直在等着她姐姐恍然大悟的那天,“姐姐太老实,会吃亏的。”“那个人要不是皇帝就好了。”“我希望有一个人,会像姐姐爱皇帝那般爱我,能有噼开这链子带我远走高飞的勇气。”女孩总是这么说。 女孩的结拜姐姐,也总是为这个妹妹争取着各种优待。好几次,小俘虏也见到了那个姐姐。同样是个美人,娴静的模样,安静宽容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祥和美好的人。 “那个人,”女孩指的是皇帝,“对我的义父母不好。对姐姐也不好。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他。若不是他,姐姐会有更好的归宿,会有安静温馨的一个家。他不讲道理地打乱了我家的生活,却又不知道珍惜姐姐的心。” 小俘虏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是女孩的树洞,他愿意当树洞。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 不知不觉,小俘虏长大了。十多岁的小俘虏开始不再安于待在荒凉的冷宫。他的画已经有了名气,他知道自己可以有更好的前程。他开始对女孩发脾气,冷宫里的一切都开始像当初的活死人墓一样让他难受。终于有一天,他留下一封信,领职去了丹青馆。 他是属于女孩的奴隶,按照律法,女孩大可以杀了他。可是女孩什么都没说。听冷宫里的宫女说,女孩只是把那信烧了而已。 在那之后,画画少年平步青云。 再有一天,女孩托一个马夫来了一封信。说她姐姐有危险,说要他帮忙保住她姐姐的孩子,求他画出皇城的路线。 可是头脑发热大梦正酣的少年,竟然拒绝了。”醉酒书生看着南烛说。 鲁冰花冷笑一声道:“当时你皇恩正浓春风得意,捨得为了一个罪人犯险才是傻子。”杜若不置可否,眼角眉梢的神态却跟鲁冰花一般无二。 “是啊,傻子。”醉酒书生嘆了一口气道,“可这个世界上真有傻子。有一个同样春风得意的傻子答应了她,在她姐姐被赐死前救下了孩子。再然后,她就消失了。连同那个婴孩。还有那个傻子。” 南烛看着醉酒书生。书生看着南烛的脸,然后道:“少年再没有见过她,很多年很多年,少年活在煎熬里。每天秋琼花的时候他都会恆月殿,他希望有一天再看见她月下起舞,袖带飞花。等她对他说‘我回来了’。等她接受自己的道歉。可是没有。女孩一走再无踪影。有人说她已经被乱箭she杀;有人说她被抛弃后服毒自尽;有人说她随着傻子去了另一个国家,收养了傻男子族兄的一个孩子,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带消息来的疯子还说,她有危险。 第41页 俘虏终于捨得放弃了所有一切,千辛万苦地来找她,可是他来晚了,他看到的是一抔黄土。傻男子终归太傻,他保护不了他的妻儿。” 醉酒书生仍旧看着南烛的脸。 看得南烛一脸茫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良久,整个车厢一片安静。 “结束了?”南烛问。 “结束了……这个故事好听吗?”书生问。 南烛诚实地道:“实在算不上好听。” 鲁冰花也说:“这个结局我不喜欢。我喜欢听花好月圆的团圆结局。” 书生悽然一笑,拿过酒。“我也是,只可嘆世事难如人心。”端着酒,他看了南烛的脸好些时候,然后勐地饮下一杯温酒。道:“果真好酒。”他不客气地将酒倒入葫芦内。然后解下背上的书箱,放下两样东西。道:“我欠她的,我是不是该还?” 南烛迷茫地点点头。 “她会原谅我吗?”书生又问。 “她听起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南烛笑道,“也许她会生气,可是这么久了,她一定忘了怎么生气。” 书生愣了一下,苦涩地一笑,突然伸手去碰南烛的头。南烛一愣,杜若鲁冰花两人立刻刷刷站起。两人的警戒打断了书生“不安分”的修长手指。书生的手停住,他收了手,惨然道:“谢谢你这么说。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这个,是我欠她的。” 书生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拧紧葫芦,背上书箱子,走了。 他一走远,鲁冰花就道:“嘿,哥们儿,我知道他是谁了。名动天下的成国画师墨扫尘。据说此人一幅画,可抵百两金。”说完这句,杜若跟鲁冰花就相视一眼,两人饿狼般抢过画册,哗啦一声展开。 “有没搞错。这齣入皇宫的地图怎么是空白的?说好的一百两呢?”杜若道,“鲁兄,这画师是不是人品不好,他是骗酒的把?” “我看看。是不是隐纸,要用酒泼?”南烛接了过去。 与此同时,鲁冰花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捲轴。“咦?”鲁冰花的脸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画卷上,一个白衣宫装女子正在月下起舞。那宫装女子的脸与南烛几乎一模一样。 “小南南……”鲁冰花讶然。怎么会? “这傢伙临时画的?”杜若挠头。 画卷上,美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长袖舞风,轻踮脚尖,飞花缠绵。明知是画,也让人神魂牵动,视线不忍离开。 小南南要是女装,是不是也有这般美好?小南南跟画中人的眼神不同,比画上美人多一份浪漫天真,少一份看透人心的冰冷犀利。 画旁有字:一世笔墨万两金,半盏浊酒半灯明。繁华落尽风雨后,悔字难书寄幽冥。 悔字难书,面对青冢黄土,连一句对不起都成不切实际的奢望。 “呀!”南烛惊叫。 鲁冰花杜若同时从画里抬头。 “他……留下的不是出入皇宫的图,是成国整个皇城跟护城的守备图!”南烛拿着湿漉漉的图纸道。 鲁冰花跟杜若惊。成国都城有千年不破之称,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这张纸,价值何止千金。 “他是成国画师?他为何帮我?”南烛迷茫地看向俩伙伴。 杜若跟鲁冰花几乎同时看向手中画上的宫装女子。 “那啥,小南南,你妈是不是会跳舞?”鲁冰花问。 南烛想了想道:“我娘生得很美,可她脚有伤,从不跳舞,只爱看书做女红。” “那啥,你家有收养的孩子吗?或者很特别的亲戚。” “绝对没有。而且我家是独户,没有亲戚。”南烛坚定地说 。 “那……可能是巧合吧。世界真奇妙。他帮你是因为你长得真的很像这个人。”鲁冰花说,他跟杜若默契地将手中的画轴转了过去。 南烛愣了愣,脱口而出:“娘” 三天后,他们才得以从榆林进入夹浪山,进山同时听说一件大事——第一画师墨扫尘,醉死榆林。死前,他将附近的树上,全部画上了缤纷的落英秋琼。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不知怎么总觉得很有些难过呢。”南烛捧着画卷说。 作者有话要说: ☆、47 夹浪山。山势如海涛,起伏汹涌。 暮色沉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南烛等人在一条溪水边点起篝火,就地休息。 在他们驻足地不远处,是另外几家同样不得已露宿的人马。其中有林家两位小姐,几家押着无数寿礼的大户,还有一家名为恆泰的镖局。 “少东家。咱没马灯油了,要不要去那边讨点?”以为镖师指指南烛的营地。镖局的营地里,“恆泰”两字的旗帜哗哗作响,人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辆大车以斗牛势摆在四周,篝火熊熊,大汉们说着荤段子吃着干粮米饼,很是惬意。而南烛那边,虽然没有旗号,却有一种奇特的整肃感。 “不用了,将就一晚吧,明天就能出山了。那些人跟咱们不是一路。”被称为少东家的是一个年轻人。容颜英伟,身量奇高,比一般男子要高出一头有多。 “做主的三个人看起来挺好啊。特别是长得好看的那个南岩风小哥,刚还借我们皮囊子打水呢。”镖师说。 “我说过,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少东家冷冷地说。他知道南岩风,穿着朴素的青衣,破旧的军马夹,最低下的军中杂役打扮,举手抬足间却是满满的贵气。这种贵气并不是一般爆发子弟的傲慢,而是行为举止间带出来的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文尔雅。这样的人,鬼才相信他是个杂役。他的容颜,他的装束,他的朋友,甚至他带着的满是杀气的“侍从”都给人奇异的不协和感。对于行走江湖的镖师而言,任何不对劲都意味着危险。 哪怕他南岩风长成一幅画,少东家也不会冒险。 尽管如此,南岩风的一举一动仍然牵引着附近人的视线。 南烛正在煮汤。 她经常亲手煮汤,与众人一起吃。但这次有些特别,刚才杜若从路边捡回来一个小孩。南烛在煮药汤餵孩子。 在莽莽大山中,有胆子捡来歷不明的孩子,少东家觉得那三个人一定是疯了。 事实上,三个人中鲁冰花也快疯了,不过他有觉悟,自己是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拗过一个良心发现意图救死扶伤的兽医以及一个爱管闲事的笨蛋的。 “悟空说,师父啊师父,不要乱发慈悲,唐僧不听,然后被个男妖怪抓走了;悟空说,师父啊师父,不要什么都往家里捡啊,唐僧不听,然后被个女妖怪抓走了;悟空说,师父啊师父啊,不要爱心泛滥啊,唐僧不听,然后被个小妖怪抓走了。”鲁冰花在旁边碎碎念。 杜若面无表情严肃地道:“徒儿闭嘴,见死不救,为师做不到。” 南烛嘿嘿笑。论起嘴上功夫,杜若其实也厉害得很。 鲁冰花气得丢鞋子,“扯淡!你有那么菩萨心!你有那么好你老拿针扎我!” 杜若严肃地说:“猴儿,为师只对众生平等,可你不幸是只石猴儿。拿针扎你,那是帮你开开窍好早日脱离石胎。” 鲁冰花翻了个白眼,气唿唿地不理杜若了。 “这孩子没大事,大约是饿晕了。身上有不少伤。待会汤药煮好,先给他温温地喝上一碗。过上半个时辰再吃东西。”杜若交待。 “肉末米汤能喝吗?”南烛问。 “行。”杜若道。南烛照顾孩子的样子,看起来暖暖的。 眼前的孩子,瘦巴巴,像根豆芽菜,适才他们在路边发现这孩子时,他差点被林家的车碾死。 正说着,孩子睁开了眼睛。 南烛朝他一笑。温和地摸摸他的头。“饿吗?疼吗?别怕。” 那孩子咬咬唇,却说:“大哥哥,你们是好人……你们快逃吧。” “咦?”南烛杜若讶然。 “山贼就要来了。”小孩道。 鲁冰花捂头,那神情似乎在说:妈呀,真给老子说中了,我真tm 嘴贱!我这么嘴贱我怎么不去买彩啊我! 此时此刻,在离南烛等人的营地大约两里之外,一队兵马隐在崇山峻岭当中。 “苦菜头混进去了吗?”一个年轻人问。 “混进去了,现在只等夹浪山的山贼。”一个戎装的校官拱手答道。 “父王不动的,我来动。今天就端了这夹浪山山贼的老巢。”年轻人道,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他便是让沐王也头疼的维郡世子,尚阳。 第42页 “小王爷请放心,苦菜头那孩子精灵得很,会一身极好的逃脱功夫。让他混在俘虏们当中,夹浪山山贼老窝藏得再深,他也放得出信号。只是……”校官道。 “只是什么?”世子尚阳扬眉道。 “只是今天这些富户里有林家的两位小姐,用她们一併做诱饵会不会……不太好?按照夹浪山山贼的一惯做法,男人不留,女人小孩带走。这林家两位小姐若是进了贼窝,恐怕名声就毁尽,林节度使那边……”校官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尚阳其中的厉害。 “不是设了路障叫你们小心放人吗?”世子道。 “林大小姐非要插队,还打伤了人,没人敢拦。”校官回答。 “罢了,成事者,必得有牺牲。为两个女子放弃这扫荡的机会,不是丈夫所为。”世子尚阳道。年轻的脸上有种淡漠无情的冰冷。 世人说他喜怒无常,纨绔骄奢,却不知他的阴狠手段。 捨得用一群送寿礼的无辜人做饵,尚阳不是仁主。 “消息放出了吗?”世子尚阳问。 “回主子,马贼的线人都收到我们放出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夜间就会动手。”校官回答。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这夹浪山下会有一场为财而来的杀戮。官兵们不会阻拦,而是等待,等待山贼们把名叫“苦菜头”的小孩捲入山寨,然后一次端掉窝点。至于那些不幸被山贼杀掉的人,不过是钓鱼的诱饵。 “好。我们守株待兔。”世子道。 在这边,南烛的营地内。 小孩苦菜头抿着唇看着众人。“快走吧。山贼已经收到了有‘肥肉’的消息。” 南烛没说话,鲁冰花刚才已经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选择——弃车保命。 作者有话要说: ☆、48 丢弃掉沐王给维郡老王爷的寿礼,然后逃之夭夭。 山贼不会追没有马车的穷客。 换了别人,逃跑定然被沐王严惩。但他们手中有一份成国的皇城图,足以功过相抵。鲁冰花从来很会算计。从一个商人的角度上看,这是最保险最少损失的方式。 “不行。”南烛沉思了一会道。 鲁冰花捂头。其实南烛反对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仍然觉得头痛。他怎么就碰上这种笨蛋呢?最要命的是他明明知道南烛会拒绝这简单的方法,却找不到让自己拒绝南岩风的理由。似乎南烛傻,已经傻得天经地义。 “我答应过沐王,要将礼物送到。”南烛继续说。若是他们弃车,沐王就更不容易得到维郡王爷的支持。这几车礼物关系着整个军营原本就不充足的粮糙。 “要不,你们先走吧。”南烛道。 “扯蛋。”鲁冰花翻着白眼回答,“小南南你这辈子可别想甩开人家。——兽医走吧,他怕死。” 杜若便道:“拿嘴跟线来。”针是现成的。fèng嘴巴这种事杜若不介意亲自动手。 南烛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高程,敢打架吗?” “乐意效劳。”高程意气风发地回答。这个南岩风,实在是太对口味了。 名叫苦菜头的小孩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南烛注意到苦菜头变化的眼神,微微一笑,弹了一下苦菜头的鼻尖道:“小傢伙你记着,与君一诺,千金不移。人活在世上不难,难的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鲁冰花嘀咕道:“小子你也记着,想要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话就远离小南南这种人。不气死也得担心死。” 苦菜头看看南岩风又看看鲁冰花,这两个人简直是两个世界,可是怎么都那么讨人喜欢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惨叫惊唿:“快跑,山贼!” 几个人都在营地之外,此时一同朝声音响处看。只见山林当中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无数人来。密密匝匝的火把让人看不清来者究竟有多少人。 几乎只在一瞬间。天地变色。山贼们喊着“杀啊!抢啊!”“大姑娘不杀!”乱箭般窜入河边的营地。顿时,刀光闪闪,火光阵阵。有试图抵抗的,立刻被乱到砍死,头颅别在裤带上。一晃眼功夫,几个营地就燃起了火光。女的哭,小的叫,文人叽里哌啦乱叫。慌乱中,有人逃,有人追;有人点火,有人趁乱为非;有小孩喊妈妈,有女人喊相公。来来往往都是乱窜的人影,也有那敢拼上一拼的汉子,于是刀剑琤琤响作一片。 夹浪山山贼的名头太毒。大多数人已经自乱阵脚。 苦菜头眼睛滴熘一转,倒在地上。他的目的本来就被俘虏。 恆泰的少东家脸上变了颜色。夹浪山的山贼连官府都不动它,碰上就算是倒大霉。平常山贼只求财,夹浪山山贼经常人财都要。 “少当家,怎么办?”一个人问。 少东家握了握手中的长矛。如今还能怎么办? 小河附近已经一片混乱。小河边甚至有大姑娘已经开始自杀。林家更是出奇地混乱。林大小姐骂骂咧咧叫人保护她,那些家丁却也开始盯着她的钱财。甚至有人趁乱摸上了林大小姐的胸。反正要死,不如慡上一把,报復一下,大不了也做山贼。有些人是这样想的。 只可恨林大小姐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积怨极深,到了这时候反而天塌地陷一般,连土拨鼠管家都不知道去了哪。可怜的林大小姐不多时就连髮钗首饰连带衣裳被脱了个七零八落。莫说白白的腿,连大半个胸脯都在外晃荡。林大小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哭喊挣扎却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却听见几声惨叫,一声清洌地声音道:“住手!” 紧接着一道血光,一个正腆着脸伸手抓林大小姐胸脯上的金玉锁的恶奴突然心口冒血倒下。 林大小姐放声尖叫。 林家家丁被这血光一震,反倒清醒了不少。 “啊!”“啊!”“啊!”还没反应过来的众恶奴被一群人掀倒在地。 抬头看,只见来者青衣飘飘,立在晚风之中,手中一柄短剑如雪。更有十几位杀气腾腾的好汉立在他两侧。莫名就有一种让人心肝一颤的气势。 林大小姐一见,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不是几天前阻止她砍人手的青衣少年吗?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出现的南烛让她特别安心。 “以乱欺主。何罪?”青衣少年英姿飒慡地道,手中剑刃有血滴落。 被放倒在地上的男子们被威势所震不敢说话,倒是林家庶出的小姐轿内传出一句“按律当杀——危急关头,请公子手下留情。他们到底是林家的人。——你们还不快拿起傢伙过来?” “诺!”这帮人见风使舵,感激涕零。 好个庶出小姐,立刻借南烛之力收服一帮奴才。南烛杀这些恶奴易如反掌,但是对这位庶出小姐没有半分好处。反倒是她的一句求情,立刻为她这个庶出小姐卖足了人情还收了人心。 林家两位小姐,大小姐显然不是庶出小姐的对手。 南烛懒得管林家女眷的破事,稳下当今局势减少人命才重要。南烛对抱着自己的腿嘤嘤嘤哭的林大小姐严厉地道:“别哭了,快滚进你的车里。”又对林家庶出小姐道:“借小姐人马一用。” “公子请。”庶出小姐道,语调冷静。仿佛南烛借的不是生死之命而是一条绣花手帕。 “诸位,大敌当前,逃跑者活路不多。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字大家不如把命交给在下,在下没准还能给大家拼出一条活路来。迎敌者都是兄弟,既往不咎;逃跑者乱我军心,山贼杀,我也愿意顺手为小姐整顿家风。”南烛道。手中的剑在指尖划出一道如虹白光。 她说得极其合理,而且她带着人拿着剑站在那有无比的说服力。林家人发现,要是想活,只能听这个青衣男子的。 “小的听公子安排!”土拨鼠管家脏兮兮地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道。 “听公子安排!咱们拼了!” “拼了,横竖一死,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拼吧,这小哥比山贼还狠呢。我看有戏!” 当人绝望的时候,如果有人点燃希望,那么迸发的是谁都想像不到的力量。 只一瞬间,南烛掌握了林家的人力。林家的家丁极多,浩浩荡荡有数百之众。本是一团散沙,毫无搏击之力,反倒乱中通添乱;此时同心协力听从南烛调配,力量顿时十分可观。南烛立刻将人分拨令人守住四方,一旦有人死了,眼尖的鲁冰花就派人顶上。其余人搬动寿礼车作为依靠,将人员与载人车轿围在里面。林家人被逼急了很捨得拼命,再加上南烛勇勐的沐王亲兵,愣是在山贼的几波冲击下艰难地组成了一个车圈。这个车圈,与恆泰镖局的斗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众人藉助厚重的寿礼箱车车体,与山贼对抗。 第43页 等山贼发现情况不对时,南烛已经成了一块难啃的“圈饼”。 夹浪山山贼的数量十分可怕。不像一般是汉贼,只有区区数十人之众,夹浪山的山贼看火把之光恐怕就有上千人。人数悬殊过大,恆泰也支持不住。“退吧少东家!东西不要了!反正那最重要的还在您身上。”有人劝恆泰少东家。环顾四周,四周的人早已溃败得七七八八,单单不远处的南烛在带着人顽抗,“杀!”短剑成花。 一时间,血花刀光纷飞。 “欺负我小南南者,死!”鲁冰花关键时候比谁都阴狠。 杜若手起刀落,一个人头就滚落下俩。这个儒雅的书生,裙角染血,面不改色。 “杀!”高程等人像一把把阿修罗的吸血剑。 恆泰少东家暗暗吃惊。一般的男勇在夹浪山威名之下只顾抱头鼠窜。青衣少年有勇气跟这么多山贼对抗已经过人的勇气,青衣少年不但有勇气还不鲁莽,甚至还懂得借力。很明显青衣少年掌握了林家富足的人力后,已经稳住了自己的地盘。乱局当中竟然扛住了山贼发起的冲击。而且不断有人加入南烛的地盘。 “他究竟是什么人?”恆泰少东家不由心内道。 南烛也已经发现了恆泰的人员没有溃散。远远地道:“这位兄台,挺住!” 南烛说话办事,总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温暖。连少东家也从敬佩化为同命相惜之感。 “想得美!”一个声音道。 只见山贼逐渐缩小包围圈。他们仗着人多用的是瓮中捉鳖的战术,刚才试图逃跑的人,竟然一个不少地变成了挂在山贼身上的脑袋。 此时此刻,营地上已经只剩下两块硬骨头。一是恆泰,一是南烛。 山贼那边的声音一出。四周都安静了下来。这不同寻常的安静,预示着更可怕的危机。 只见拿着火把的山贼自动分成两路。 从后方走出一个人来。此人,竟然是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儿家。 作者有话要说: ☆、49 莫说南烛,连见多了怪事的鲁冰花也瞪圆了眼。 “哎呀我的小乖乖呀,山贼头子竟是个女的呀!”鲁冰花道。 在这个国家,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也多,女子逛街赏灯会参加诗社甚至当掌柜都常见,像林大小姐那样横冲直撞的也不是个例,但是女孩儿当女土匪的恐怕还是头一个。 南烛反倒欣赏道:“男人能做的事,女儿家本也能做。不过能有如此本事,这姑娘值得敬佩。” 杜若点头。莫说女人,男人统率这么多人也不容易。 山贼不是军队,军队有军令可言,山贼盗匪靠的只有本事。一个女儿家硬扎扎地统率这么多人,这个女孩儿不但得武艺高强,还得服众。确实不简单,值得敬佩。 见南烛夸赞女土匪。轿子里的林大小姐可就不乐意了——不就一个女土匪吗?有什么值得他敬佩的。有她好看吗?真是的。 再隔着窗户看南烛,南烛持剑的样子,怎么看都好看。再想到自己适才在他面前春光大露,他英雄救美,林大小姐的心便跟小鹿似的乱跳乱蹦没有一刻安歇。 此时窗外,南烛的几句话,让女贼头情不自禁哈哈一笑。这女贼首黑虽黑,一笑一口白牙,也很是好看。 “哈哈哈哈,早看你长得比娘们还好看,不想是条硬汉,这么多年,除了镖局跟江湖上的弟兄,还没人敢跟我们动傢伙。小兄弟,你功夫也不错,折了我几十条兄弟。我喜欢。看你是条汉子,你自己选,想怎么死?”女贼首道。清清秀秀的姑娘家,说话粗犷得很。 南烛还没说话,嘴贱的鲁冰花立刻答道:“老死,老死!” “多嘴!”女贼首说话辣身材辣出手也辣,一鞭朝鲁冰花毫不客气地甩了过来。鲁冰花嘴快,南烛手快,南烛立刻出手为鲁冰花挡住。凌空抓住那红艷艷蛇信一般的鞭子,对那黑黝黝的美人笑道:“抱歉,这位姐姐,我不想死。还不到我南岩风死的时候。” 与此同时,高程等人的剑一起出鞘。浓烈的杀气直指女土匪的鼻尖。 “哈哈哈,那我给你个机会,敢不敢?”女土匪轻扭细腰道。 “是不是打赢了你,我们就能走?”南烛问。长眉上挑,眉宇间的自信很是夺目。莫说轿子里的林大小姐,连女土匪都不免心神一盪。 “不,如果是你打赢了他!”女贼首利落地收回长鞭,指向一旁的恆泰,“打赢了,那么你们活。如果是他打赢了你们,你们死,他们活!” 恆泰的人顿时面露焦急。他们本对自己的少东家很自信。按道理,哪怕单从体型上看,还未长开的单薄青衣少年也明显不是身量奇高的高壮少东家的对手。可是刚才一战,青衣少年出手奇快,跟他能过一招的山贼几乎没有,身后的十几条好汉更是勇勐披靡,明显是见惯了血的。连那书生出手都极其可怕。这一来二去,恆泰的人莫名对青衣少年很有些怯意。 恆泰少东家也不愿交战。身子一挺,益发显得高。 “乖乖,不公平,他长得跟塔似的!”鲁冰花叫屈。 女土匪嘻嘻一笑,插腰道:“对啊,很不公平吧。当然,还有一个活命的方法。你们损了我这么多手足兄弟,要拿别的来偿还。” 恆泰的人对视一眼,少东家立刻拱手上前,道:“这位奶奶,恆泰愿意孝敬奶奶一份大礼,以后三节两祭另有心意送上。只求奶奶护佑,一路平安。恆泰在江湖这么多年了,从来是守信之人,以前无缘跟奶奶见面,今天有幸,先送上一份见面礼。” 对于镖局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就是好事。 恆泰少东家话音刚落,就有那有眼力见的镖师抬上一只箱子。 “小帅哥,你呢?”女土匪对恆泰那边的动静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在南烛身上。 南烛一笑拉住想翻包裹的鲁冰花道:“不好意思,姐姐。小弟我属铁公鸡。” “哟,真是可恶。你伤了我这么多人,连个药钱也不给。你知不知道,我肯收钱已经是看得起你了。”女土匪边说边用鞭子击掌。 南烛一摊手笑眯眯地道:“姐姐,小弟就一送货物的伙头军,军饷没有半两银,拿出来反倒辱没了姐姐。这车上的物品不是小弟的,小弟不能拿军中到处的物品买命。——不如,来,那边恆泰的兄弟,咱们打一架吧!” 恆泰的人傻了眼。这青衣少年标准的不怕死而且不怕事儿大啊! 他是不懂江湖规矩还是没见过世面啊?要么就是胆子大得能包天?当兵的见得多了,没见过这时候还讲军中利益的。人家既然敢抢,那就不怕犯事。这个青衣少年真是稀奇。不知道是谁家军力养出来的奇葩。 鲁冰花嘀咕了什么,朝南烛使眼色。南烛眉眼盈盈地回头道:“我知道,放心。” 鲁冰花无奈地道:“我真是贱命,怎么就跟了你呢?操不完的心。尼玛比开十家青楼都累!” 南烛闻言,回头嘻嘻一笑。 一瞬间的四目相接,这一笑,只觉天地的光芒黯淡,桃李无光。眼波流转之处,她笑得没心没肺。 “好吧,我认了。”鲁冰花摊手认怂。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得给眼前的傢伙操心。爱惹事,骨子里有股子莫名其妙的傻劲,会去做聪明人不会去做的傻事。说他笨他肚子里有墨水,说他惹事他怕死,说他正直他也淘气,懵懵懂懂凭一片本心到处乱闯,乖乖,这种人当真不碰也罢。 “来吧,打!”南烛朝恆泰家的大个子少东家热情招手。这小手招得都快比上请人吃花酒的速度了。恆泰家的人无一不虎了脸。在他们眼中,这哪里是招手,分明是招魂啊! 要是青衣小子打赢了,自己可就得死! 亏青衣小子还笑得阳光灿烂,欠揍啊! 恆泰少东家倒是走了过去。 “不过姐姐,先说好了,我的人,一个不少。东西,也不能少。”南烛道。 “真是计较得很。”女土匪道。扬鞭道,“你们打吧!” 南烛便一道青光般扑向大个子。 大个子似乎不经意地朝鲁冰花点点头。 在她贴近大个子的同时,突然凌空跃起,她已经很接近恆泰少东家了,这时施展轻功干嘛?与此同时,大个子手一伸,南烛在他硕大的手掌上借力,轻盈的身子像是一把碧剑般she向女土匪头子的方向。女土匪没料到突生的奇变。一下被飞跃到身后的南烛勒住脖子。女土匪手中鞭扬,却见一把长矛伸过来就势一搅,阻拦了长鞭的去势。长鞭不情愿地缠上了长矛。长矛的使用者正是恆泰少东家。 第44页 杜若一挥手,“上!” 鲁冰花杜若身后数十好汉立刻唰唰唰地围住了南烛等人,想动手的土匪无处下手。 女土匪万万没想到两人一起动手。 剎那间,局势逆转,南烛跟恆泰少东家擒住了女匪首。 只听南烛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叫做河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跟恆泰这两块带刺的肉骨头,你啃不下,所以才想用这法子要我们彼此削弱,然后坐收渔利吧。” 女土匪见状,知道事败,只能笑道:“小帅哥长得好,功夫好,脑瓜子也好使得很。不错,你们两家出手太狠,我不想我的兄弟再受损伤,想要你们两家自相残杀。我等着你们只剩一家后,再收拾。不过小兄弟,我就不明白了,你知道容易,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们盯你们很久了,你们两可不像心有灵犀的样子。” 南烛道:“托我兄弟的福。这位少东家走南闯北难免经常往青楼里逛,而我兄弟恰好就是开青楼的。你大概知道行走江湖的镖师们都有隐语跟手势吧。我这位鲁兄博闻广记,恰好会。所以我们早就联繫上了,只等着收拾你——你说,姐姐,你本佳人,奈何做贼呢?话说回来,小弟我是不是可以一毛不拔,还为民除害呢?” 众人恍然大悟,恆泰的人喜不自胜,林家的人也面露喜色。 只有林大小姐红了脸微微呸了一口:“讨厌,吃她豆腐。”眼中看南烛的眼神却愈发热辣。 正在此时,却见一阵诡异的黄雾扬起。一个声音道:“没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50 南烛稳住了局势,擒住女匪首。偏生异变突生,黄雾扬起,一个声音道:“没那么容易!” 杜若下意识地道:“捂住口鼻!” 话音刚落就看见身边人倒葱似的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连带黄雾碰上的土匪也哗啦啦地噗通倒在地上。高程几个警戒心高,立刻屏息捂住口鼻。林家的人可没这么机灵,一下栽倒一片。林大小姐连尖叫都来不及。 鲁冰花惊异:“乖乖,这是什么毒?比迷魂散还好用!”“鲁大姐,你傻呀,你给我闭嘴!”杜若着急地提醒鲁冰花,却见鲁冰花说话,鲁冰花却不倒。还朝杜若眨巴眼。 同样不倒的还有南烛。恆泰少东家挣扎了两下,一双虎目瞅向南烛,道:“小兄弟,拜託……”一语未毕,到底屈膝倒下。 黄雾中,南烛随身携带的莲花葯丸香气愈盛。二哥苦心做的药,牢牢地护住了南烛。连南烛都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想起二哥送她药丸时珍重的模样。这样的药丸,鲁冰花也得到了一粒。 “居然不倒。三位小兄弟都好功夫。”那个声音说。 杜若一肚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张口就回道:“别把我跟这两怪物混在一块。我是爷爷用药水泡出的药种子,没想到这两简直是怪物。真是邪了门了!” 鲁冰花闻言就偏头朝着杜若笑,一笑就露出嘴里的药丸。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不过谅你们功夫再高,碰上这药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是风云散。一般人碰之即倒;颇有造诣的习武之人,四个时辰内,就算不倒,骨肉也疼痛难忍,莫说动武,一旦运功,就是拿筷子也不容易。”那声音说。 “成国皇室的风云散?”鲁冰花见多识广。 “你有眼光。”声音道。颇有点得意。 “我的个小乖乖,你可真捨得下本钱。我说,你傻啊还是嫌钱多啊?成国皇室那堆神仙大哥没事爱烧银子,你当山贼的也跟着学,实在太不敬业了!你抢点钱你容易吗你?捣鼓这玩意!我说你你你,古往今来,当山贼的都是用刀,你他妈用药,还用这么贵的药!一两风云散十两金啊,你个败家子!你对得起你祖宗吗你!”鲁冰花恨铁不成钢。 杜若捂头。他怎么遇上了这种奇葩。 那声音愣是被鲁冰花训得呆了一小会儿,好容易回过神来冷冷道:“少罗嗦。妹妹,杀了他们,走。” 南烛闻言,道:“对不住了。”手一动,想要勒紧女匪首的脖子,却只觉骨头刺痛,莫说勒紧,一使劲浑身都痛。女匪首趁机一缩,反手一擒,南烛反过来被女匪首抓住。在南烛要被抓住的那一剎那,南烛忍痛一点脚,跃回鲁冰花等人身边。 落地时便倒在地上,吓得鲁冰花连忙去拉她。 “小兄弟好耐力。我说过,习武之人碰到此毒,骨肉疼痛难忍,连筷子都拿不动。你还能跳,很是不耐。”那声音说。 南烛屈膝,以剑撑身,突然抬头一笑。 鲁冰花道:“笑啥?” 南烛道:“我笑这药……” “我的小南南,咱们都快没命了,你还管药!——这位大王,小的鲁冰花。求你留下小的一行人性命,小的这也有孝敬!”鲁冰花一边说一边脱了裤子。 裤子落地,女土匪眼睛一圆。 “你干嘛啊!”杜若连忙拦住鲁冰花。这傢伙不要命了?在女土匪面前脱裤子?□□也不带这么直接啊! “拿钱保命啊!我的钱放在内裤撘里!”鲁冰花答得干脆。 “这药是哪里来的?”南烛质问。徐徐站起。 “你要死了管这么多。妹妹,动手吧。”那声音催促说。 “偏不!”女土匪撅嘴,娇蛮模样倒也十分好看,“我要留下他们当压寨相公!”女土匪手指之处,正是南烛一行人。 正在脱裤子的鲁冰花闻言差点一口口水呛死自己个。啥? 杜若高程的眼睛也圆了。 鲁冰花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下部。这会子他害羞,刚才也不知道他的羞耻心去哪打酱油去了。 “我们……给你当相公?”南烛也有点懵了,她觉得自己似乎数术没学好的样子。 “放心,你肯定是大房!”女贼首安慰南烛道。 鲁冰花向来嘴贱,忍不住拎着裤头问了句:“我呢?” 女贼首打量了鲁冰花两眼,微微有点嫌弃地说道:“啧啧啧,太瘦太长,头髮卷卷又不显贤惠,关键还没屁股,这样吧,你当个侍婢也是可以的。会唱歌不?没事给爷唱个小曲。” 杜若闻言就很开心地看鲁冰花。 鲁冰花摸着自己的屁股,已经要疯了。 “让他给压寨相公倒个洗脚水什么也是不错的。”杜若很会出主意。 “你说得没错!”女山贼表示认同。一双眼睛笑嘻嘻地朝南烛身上看。脸颊有些微红。在她见过的所有人中,南烛是最特别的。这个青衣翩翩的小少年,抓回去当个压寨相公真是极好。想必他也是愿意的。 旁人汗如雨下。 “杀了其他人,带走他们仨。”那声音冷冷淡淡地说。 鲁冰花喜上眉梢。不花钱小命能保,他觉得很划算。 南烛却拔出了手中的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架。 “别啊!”鲁冰花一看,裤头也不拎了,急忙拉住南烛。“我的乖乖啊!你不是要守身如玉宁死不屈吧?听哥哥的话,这姑娘长得不错,这生意咱哥三不亏啊!别啊!放下啊乖!” “你你你你,你放下!你,可恶!难道我还配不上你吗?”女匪首气得俏脸变色,跺脚道。 南烛虚弱地摇头。 “还是你已经有家室?放心,我可以杀了她们的。”女匪首又道。这真是强盗逻辑。 南烛摇头。 “你心有所属?”女匪首问。俏目含泪。 南烛不说话,剑光带着寒意抵在脖颈上。 鲁冰花从没这么小心地看过一把剑。剑光的每一寸移动都让他陡升寒意。 “你要什么?”女匪首问。 “放过这些人的命。放过我两兄弟。还有我们这几车东西。让我的兄弟们去交差。我跟你们走。”南烛终于说。 鲁冰花闭了眼:尼玛,就知道这傢伙傻。别人的命关他屁事啊!做人能不能自私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别管老子的命,老子愿意陪你行不行啊! “好小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夹浪山不下手则已,下手没留过命。在这地界上,维郡王爷也没跟我们讨过人情。好,看在我妹妹的脸上,今天为你开个例。妹妹,带上这个青衣小兄弟我们走。”那神秘的声音说。 恆泰的人跟林家的人到这时都已经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南烛救了他们。高程看向南烛的目光是又着急又敬佩。无奈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南烛救了他们,维郡王爷的寿礼可以按时送到,不会有任何损失。代价是南烛生死未知。 第45页 过来几个土匪抬了南烛就走。 鲁冰花连忙喊道:“喂喂喂,几位好汉。不用着急。捎上在下。买一送一咯。送二!——还有这兽医一起。” 见过送死的,没见过赶着送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51 “老王爷为什么不动这些山贼?”在几里外的树丛里,藏在灌木里的士兵们在等待世子的号令。号令迟迟不下。他们只能原地不动。原地不动是件无聊而且容易入睡的事。为了跟无聊以及疲惫做斗争,离得远的士兵们免不了窃窃私语。 “咦,你不知道吗?”另一个士兵惊奇地说。 “老王爷不动这些山贼是因为他喜欢的女人在这山里面。这么多年了,莫说咱们这些个吃衙门饭的别想动这,就是江湖人想动这老王爷都不让!”信息灵通的官兵说。 这话倒是不假,夹浪山的山贼一直过着风雨不惊的“美好”生活。原来是因为老王爷在挡着风雨。 “老王爷喜欢女山贼?”闻者咋舌。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王爷就应该娶淑女。 “咱老王爷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的话都敢不听的。想当年皇帝出游,谁都捧着皇帝,单单只有我们老王爷敢跟皇帝砍价。所以说,一般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哪里入得了眼。”信息灵通的官兵道。 “若不是老王爷保着,这夹浪山的山贼早就被杀了十万八千遍了。世子为什么一定要人去找出山贼窝,你以为真是剿匪啊。真信你就太傻了,要剿匪怎么剿不行。咱们剿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需要这么麻烦?世子这么费劲干啥。还不就是因为老王爷怕挺不了几天了,夹浪山的老女贼却不肯出来见上一面。世子那人大家都知道,死穴就是他妹跟他爹。说是剿灭山贼,其实是世子给他爹送寿礼呢。”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在黑夜里跑来。正是世子派出的探子。 说话的几个官兵们纷纷闭嘴。 探子走到世子面前,行了礼。细细地说了一番适才的所见。 世子听完,长眉紧锁,道:“你可知那青衣少年的来歷?” “回主子的话,小的不知。但是在榆林时见他身边的书生施展过医术。”探子回答。 身边有大夫?这青衣少年是什么来头。 世子想了一回,道:“他坐的什么车?带的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怪事,维郡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听起来倒是一个可造之材。” 探子闻言灵机一动,马上道:“主子,他坐的车轿是大厢轿,一般人家用不起。带的人除此倒没啥特别的,一个书呆,一个娘娘腔,其它的人高高壮壮有身手,对了,穿着外黑里红的大氅。” “外黑里红?”世子想到了最近几个月才来到维郡的一个危险人物。这个人危险却不惹事,因为没有战事,自己险些都忘了他。 “老天,不会把那个人抓进去了吧?”世子身边的校官也想到了那个人。 “你想到了谁?”世子明知故问。 “沐王。” 世子嘴角一抽。是啊,除了这位哥哥,放眼维郡,现在谁身边站着御医跟太监呢?又有几个人有探子口中那般的胆色。都说这位哥哥英武过人不喜欢太监,可他到底是皇子,身边有太监也很正常。天哪,山贼把皇子抢上山当压寨相公了。这事得闹大。 “苦菜头呢?” “回主子的话。青衣少年身边的大夫把他带了进去——一起被带上山了!”探子回报。 世子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露出笑:“哈哈哈哈哈,好大夫啊!助我剿灭山贼!” 剿灭山贼,再剷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在另一边,南烛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山贼窝的大门不是她想像中的石壁土寨,而是一个小洞。这小洞隐在一片花糙之后。要寻找还真不容易。进了小洞之后,七拐八折,迷窟一个连一个,岔道一条连一条,曲曲折折好似走迷宫。 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在火把的光下,看得见石洞内四处倒挂的石笋,紧密相连的石柱,仿佛箜篌般的石琴,犹如蘑菇的石头云朵。细小的晶体在火把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变换出一圈圈的彩虹光晕。 南烛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免不得四处张望。 不多时,突然听见水声轰鸣。竟然是一道洞府之中的地下瀑布。 要想从穿过这兇险的地下河,只能依仗几条颤悠悠的绳索。 南烛等人被装进一个竹篮子里,利用滑轮滑过了地下河。再从一个山洞里钻出去。眼前顿时风光大变。 山洞之后是一片绝美花林,夜风袭来,清香拂袖。已是深夜,花林深处火光点点。犹如银河匝天。无数彩衣女子穿行其中,嬉笑声不断,隐隐有音乐随风而至。 “我的乖乖,天堂啊!抵我三个百花楼啊!”鲁冰花眼睛都直了。 身后的土匪们道:“小姐回来了!” 鲁冰花听这声音,下巴差点再次掉在地上——原来适才的山贼中也有不少女的! 南烛也很是惊讶。杜若偷偷说:“怪不得夹浪山以前只带走女人跟小孩,原来女人都在这。” “快去告诉叔叔,我要结婚了!叫所有人准备一下,我要洞房!”女贼首急匆匆地说。 鲁冰花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花林深处有一大排竹楼。其中一座倚靠水边,这屋子边站着一群女子,提着灯,簇拥着水边一个人。此人身穿浅蓝长衣,容颜如玉,手中拿着一把长笛。坐在一张轮椅之上。明明天气不算太冷,他却披着一件白狐裘皮。 山贼们都行礼。 此人点点头。颇有些气度。 南烛已经猜出,此人应该就是那神秘的说话人。 没想到,他腿脚不好。 那抬他的女子们应该轻功极好。 “罢了罢了,老子生气了!你们太不务正业了。”鲁冰花怒道,“你这哪里是当山贼的!明明就是跟我抢生意!我说你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这么儒雅,这么像读书人,叫我家兽医脸往哪里搁啊!” 兽医道:“别扯我。” 脂粉堆里的公子微微一笑,竟不生气。 南烛道:“总算见到庐山真面目。不知阁下究竟何人?” “山贼。”男子说。含笑看着南烛。 鲁冰花又要愤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 鲁冰花觉得男子的山贼当得很不厚道,明明是山贼却美女成群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当山贼当成这样,恐怕全天下的男人做梦都想当山贼。 “好个神仙所在。当个山贼神仙也算个好差事。”南烛道。 南烛的话逗得男子微微一笑。 “过奖。小兄弟也好个神仙人物。若非今日所见,我还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你这般品貌。我妹妹看上你也不算亏,也就你这样的人物方配得这紫苑花地。”那男子侧身笑说。他眉眼含笑,语调却总有些冷淡,让人捉摸不定。湖水泛起涟漪,光影涟涟游走在他身上。这个男子,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南烛闻言行礼道:“兄台所言太过了,南某不过浊世求生一伙夫罢了。听兄台所言,这里叫紫苑花地?不知道兄台究竟姓甚名谁?我未来娘子又是什么名字?那药……究竟从何而来?” “愚兄名叫竹清悦,人送外号‘无愁’。”那男子冷清清地道。 听到这名字,鲁冰花跟杜若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鲁冰花道:“他就是无愁公子?和小南南他哥打架那个!老天,谁能想到江湖盛名的无愁公子竟然跟夹浪山山贼是一伙的!老天,怪不得他这么败家,他曾经把我的百花楼包下来三天就为跟人喝酒!我说我的个乖乖,原来当山贼可以这么有钱?要不我以后当山贼好了!”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已经太多。夹浪山的花海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山贼头子是女儿家,山贼窝是紫苑花地,男山贼是盛名江湖引无数女子相思的无愁公子。 杜若碰了一下鲁冰花道:“嘘,小声点,这傢伙跟小南南他哥有过节!” 于是鲁冰花闭了嘴。 “你姓南?”无愁公子道。 南烛行事磊落,大大方方地道:“正是。” “南若谷是你什么人?”无愁公子问。 “正是家兄。”南烛回答。 无愁公子闻言盯着南烛的脸蛋。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后来悠悠嘆一口气道:“长得不太像,行事倒确实像。真没想到世界如此之小。你跟你哥一样,一见面都追问我的药从何处来。你们坐吧。”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轻纱裹的美人送来几张软塌。三人都不含煳地坐下。 第46页 鲁冰花看见这软塌,又忍不住道:“好榻啊好东西。怪了,这么有钱你们还抢什么钱?” “小妹只是想继承母业,听到大单子就忍不住练手而已。”无愁公子道。 鲁冰花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杀人放火叫做继承母业?这无愁公子有病吧?还是真的毫不在乎他人生死?江湖传闻一点不错,这傢伙没良心。 “南若谷,我跟他曾经在京城静澜湖上喝了三天的酒。”无愁公子说。 “家兄的信里有说,说你好酒量。但是……”南烛停住。 “但是什么?”无愁公子含笑问。 “但是总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到哪都能碰上你。大哥说,连大热天想上屋顶乘个凉打个盹,都能看见你带着一堆女娃儿看星星。实在是碍眼。”南烛说。 鲁冰花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小南南,咱说话能委婉点不? 南烛一句话,点爆了无愁尘封的怒气。“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他处处跟我作对。就算我看星星,他也不能因为嫌人碍眼就带人把屋顶拆了!” 拆屋顶? 南大哥够狠的。 “难道不是一点红追杀上门,被你拆的吗?”南烛道。 “胡说八道,他打架就打吧。非带着仇人在我椅子前绕来绕去,我能不出手吗?”无愁公子拍轮椅怒。 南烛闭嘴。嘴角却扬了起来。大哥呀大哥,这就是你的老朋友啊,果真与你书信里一般有趣。 无愁公子言毕捂胸,十分痛苦的模样。 有两个曼妙女子连忙送上一盏药茶。 南烛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二哥。二哥也病,却比他更有风致。也不知道二哥的病如何了? “你大哥虽然讨厌了些,到底死得冤枉。实不相瞒,我带人去劫过一次大牢,他却翻脸不认人。我知道他是要我自保。我至今不明白为何他究竟是惹了谁,更不明白害他的人怎么有如此凌厉的手段,看守他的人,我后来才知道是当今天下的十大杀手。我的腿……就是那时受得伤。”无愁公子缓过气来说了这么一句。 南烛的泪险些掉落。 大哥啊大哥,你的朋友去救过你。这就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意思吗? “我也去找过你的父亲,你父亲很警惕很排斥我,拒绝我的帮助。说饿死不愿跟我这张脸扯上关系。说我假仁假义。再后来,你父亲就连夜带着你们搬走了。我是知趣之人,也就不再打扰。”无愁公子道。 南烛含笑。原来这才是她家搬家的原因。南烛拱手道:“家父失礼,替家兄感激不尽。” “别了,那小子没你知礼,不会谢我的。咳咳,世事轮转,谁能想到今天你竟然当了我妹夫。也好,算南若谷那小子赔我的!”无愁公子笑道。 “那么你的药,究竟是哪里来的?它真的是叫风云散吗?”南烛追问。 无愁公子停了一停。忍不住道:“这药究竟是怎么了?南若谷追问了我一辈子,连最后一次见他时他都还在问。如今你也问。如果他不是风云散,它还应该叫什么?” 鲁冰花跟杜若也好奇地看着南烛。心里也均想:南南犯什么傻?不是说了这是风云散吗? 南烛握拳道:“难道,难道它不该是延命的药吗?” 她没弄错的话,这风云散就是娘亲一直亲手餵给二哥吃的“良药”! 从很小的时候起,娘亲就会给二哥吃这个药。有一回南烛误食,疼得死去活来,二哥一急,割血餵她喝才止了疼。正是因为那次刻骨铭心的误食,如今南烛才认出这风云散的滋味。风云散是一碰则有效,若是吞进肚子里呢?娘亲给二哥吃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谁。”娘亲死去那天,二哥曾经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53 “这药也可以延命。”一个内力充沛的声音响起。 “丑叔。”无愁公子亲热地行礼。这种亲热很难在他脸上看见。 被称作丑叔的是一个矫健的中年人,看举动是一等一的高手,一张脸却戴着个半个铁皮面具。说话时在竹屋竹栏杆上,话音落时人影已经到了湖边。丑叔迳自到了南烛面前。身法很是迅速,怕是不在南烛之下。 南烛被丑叔一双小眼盯得心里发慌,铁面具后的眼睛有一种莫名的疯狂。这种疯狂类似于肚子饿久的人看见了肉。鲁冰花下意识地扯住了南烛,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丑叔身上不安分的危险。 “丑叔!丑叔!”女山贼清婉也从后赶了过来。声音清脆,语调着急。 丑叔却不理她,只说:“也可以延命。前提是那人首先得中一种奇毒。” “什么毒呢?”南烛追问。 “这种毒十分恶毒。可以让人身体迅速衰老,黑髮雪白,皮肤发皱,内脏迅速枯竭。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丑叔道。 好恶毒的毒药。 “风云散能让中此毒的人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丑叔说。他说这话时十分怨恨。 南烛摇头道:“没有中毒的普通人会怎样?” “普通人,呵呵,生不如死。不过放心,一时半会不会死,甚至十年八年都不会死。只有毒素在体内慢慢积累,经脉内脏都被疼坏了,才吐血而亡。成国皇帝曾经用这种方法杀死被囚禁的皇族。在成国,这被认为是对皇族的凌迟。是有尊严的死法。”丑叔道。 丑叔的话像是重锤落在南烛心上。二哥吐血的样子歷歷在目。 娘亲想杀二哥吗? 可是小时候二哥发烧晕厥时又是娘亲抱着二哥一天一夜。说了一天一夜的话。 如果要杀二哥,娘亲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 南烛的一颗心乱成了麻。 “也是,除了皇族,谁会用这种方法啊,太他妈烧钱了。得要有多恨那人才会用这种笨方法。”鲁冰花撇嘴。 南烛摇摇头。想理清一下思路。她脑海里浮现出二哥头上繫着额带,穿着白衣,执剑站在乱花中的样子,那时的二哥看起来是那么悲伤无助。“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二哥说。 娘亲为什么要给二哥下毒? 二哥,二哥你在哪?你为什么不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一直活在危险里吗? “我心甘情愿。”二哥曾经淡淡地笑着对她说,眼睛里有南烛看不懂的哀伤。明知是一个谎言,他却不愿细想。人,有时候真的不如煳涂得好。 南烛的思绪被丑叔打断。丑叔阴森森地对南烛说:“那种奇毒是不是很可怕?” 南烛点头。 “不过,也不是无药可解。”丑叔说。 南烛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你们三个真的是天赐的药引呢。南小弟,你的毒已经差不多了吧。”丑叔说。 竹清婉吓了一跳,连忙张手道:“丑叔,他们是我相公,不是药引。” “丑叔知道。丑叔开个玩笑。呵呵呵呵。”丑叔说:“你们三个跟我来。既然已经要成为这紫苑花地的一分子了,也该见见丈母娘。” 无愁公子看了看丑叔,没说话。 南烛等人只得任人抬起软塌,晃悠悠地朝一落竹屋走去。还未入门,就觉得里面寒气逼人。 抬头看月,月夜益发阴冷。 “喂喂喂,哥几个,我怎么觉得他不安好心啊。”鲁冰花悄声说。 言毕,身下突然一顿。竹屋前的地面裂开一个大窟窿。南烛三人的软榻掉进了陷阱里! 此时此刻。在夹浪山山口。 世子尚阳一言不发,月上中天,苦菜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逼不得已,他就会採取最后的手段。 “父王父王,这是你逼我的。”世子尚阳抬头看看月色心里道。 他是维郡王的儿子,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在父王的心里就是一根多余的大头菜。从小到大,不管他跟妹妹多么努力,永远比不过父王心里那对“兄妹”。他的母亲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对兄妹的母亲不过是个女山贼,刁蛮任性,不懂礼节。可是父王心里念着的到底是那女山贼。 有母亲在,自然没有女山贼的位置。母亲将女山贼赶回了山上。谁知从此父王也将母亲放进了“冷宫”。十几年,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几天前。 几天前,老王爷对老王妃说了十几年来的第一句话。“我要让位。” 老王妃喜上眉梢。 “给淑芬的孩子。这是我欠她娘儿仨的。”老王爷说。 一语出,满室死般安静。王爷反倒自在了。 “胡闹!你还要不要脸了!”老王妃怒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苦心争了一辈子,不但没有得到人,还要失去儿子的爵位。一瞬间,她怒得像是街边的泼妇。 第47页 “脸有什么用?我给了你一世的脸,现在终于明白,脸面这个东西,比一张厕纸还不如。”老王爷说。 “不管怎么说尚阳都是嫡长子!”老王妃痛心疾首。 “打住。我没给他取过名,皇帝给他赐的名莫东阳,远古神祗的名。何苦非要他随我姓叫尚阳。若不是你的好主意,压根没有这两个孩子,又何来嫡长子。”老王爷冷冷地说。 “你知不知道尚阳为了维郡花了多少心血?人人都夸他有你的风范!他管得这么好,你夸过他一句吗?你知道这孩子花的心血吗?”老王妃道。 “淑芬的孩子一样可以。就算管得不好,又关我什么事,那时我已经是枯骨一具。”老王爷犯起了拗。 老王妃与老王爷大吵一架。终于,老王爷改口说:“好,我传位是想见她一面。如果莫东阳能在我大寿之前负荆请罪让淑芬出山当我的王妃。我也会再行考虑。” 有谁会放着王位不要呢?在老王爷任性地传位前斩糙除根。这便是世子尚阳,不,莫东阳到此的真正原因。 但是斩糙除根也不能太明显。老王爷也不是吃素的。 世子尚阳阴阴地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脑袋里想的都是各种置人于死地的手段。到时候是把那女人做了人彘呢还是凌迟呢?要不是她,母亲是不是就不至于被父王憎恶。自己跟妹妹也不会落个没有爹爹的下场。 夜风已冷。世子尚阳心头更是寒意大盛。嫉妒跟怨恨让他不时有挥手除了这连绵大山的冲动。 “报!”探子又到。 “苦菜头已经回来了。”探子道。 世子尚阳心头一喜。总算知道那女人的老巢在哪里了。 不多时,面有菜色的苦菜头被带到世子尚阳面前。“回主子的话,他们的老窝隐在溶洞之后。” “你可记得路?”世子尚阳问。 “记得。”苦菜头道。 “那青衣人可是沐王殿下?”世子尚阳问。 苦菜头挠挠头道:“听他们说话不是,我走前听到他说自己叫南岩风。是南若谷的弟弟。” “南若谷?呵呵呵,世界真小。想当年他黄泉路上,我还送了一程。真是春风吹又生啊。”世子阴毒地一笑。南若谷的死是通关秦家老狐狸的主意,秦家老头不知为何突然要置南若谷于死地,世子私心忖度是因为南若谷名气太高却不肯依附太子。秦家一直是忠实的□□。对于得不到手的人才,尤其是南若谷这种,秦家自然会下手。而世子尚阳也是如此。他几次三番请南若谷清谈喝茶,南若谷却以各种理由推辞。最不靠谱的一个是为妹妹摘花。所以当南若谷大罪初判时,父王虽然交待过救人,自己也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路。此人有大才,但不为己用,必定为大患。 不知道他的弟弟会不会像他一样固执。如今是用人之际,若是能收入囊中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假若此人不死,倒不妨卖他个人情。 “世子,什么时候动手?”校官问。 “丑时初刻。”世子道。 丑时初刻,就是他异母弟弟的死期。 冷月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好开心啊!努力加更以谢大家!(等等。怎么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地?好像切腹自尽以谢天下的样子?) ☆、54 南烛三人的软榻凭空掉进了一个大陷阱。三人刚刚落进窟窿,头顶上的机关便已经合上。四周一片化不开的黑暗。 据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失明。未知的看不见的危险恐惧,往往比看得见的危险更容易摧毁人的心理。南烛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杜若的唿吸有些急促,他是大夫,素日凭藉眼睛的地方比较多,此时的不安感远大于其他两人。 黑暗中,反倒是鲁冰花玩世不恭地声音响起,他慵懒地道:“哎呀呀,我就说他不敬业啊,好端端的山贼搞机关啊!这又不是皇亲国戚的书房后花园!” 鲁冰花的声音让南烛一笑。 鲁冰花又生气了,他说:“小南南,你该害怕才对,笑也不符合这氛围。害我还担心你俩害怕。” 此人心细如髮,临危不乱,在危急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却是南烛跟杜若。 “怕什么?”南烛笑微微地问。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似水。 “怕死。”鲁冰花说。 “死倒不怕。我来当兵之前已经死过一回了。只要家人平安,龙潭虎穴我都不怕。”南烛笑说,“何况如今有你们不怕死的陪在我身边。哪怕是地狱,也不妨走上几遭。” 鲁冰花笑,娘娘腔也有笑得豪气干云的时候,他道:“没错,走!” 杜若道:“说的没错。走上几遭也无妨!” 三个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只嘿嘿傻笑。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丑叔的声音蓦地穿来。“嘭!”地一声,丑叔手上绽放了一朵烛光。烛光下,丑叔的脸阴晴不定。 “跟我来。”丑叔说。 南烛举步要走。鲁冰花连忙扯住她。杜若也很迟疑。总觉得这丑叔比无愁公子要危险百倍。 丑叔也不等他们。丑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中仍然细不可闻,这个人是绝对的内家高手。这样的高手,只是个山贼? “不打算走?你们仨都能走吧。不能走也没关系,待会就会放蛇了。”丑叔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然后黑暗中开始传来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蛇!能走!我们能走!”鲁冰花听到有蛇,赶紧弹了起来。 三个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在丑叔的后面在地道里穿梭。一边走,地道里的机关便一重重打开,一重重关上。 “我的个乖乖。这地儿着实不错。我以后发了财,就在这建屋子给你们住。”鲁冰花显然真心喜欢这。 “哼。”丑叔冷冷地哼了一声。 鲁冰花闭了嘴。 “功夫最弱,心眼最多。”丑叔道。 他过奖了,鲁冰花压根没有功夫。 越走,越觉得寒冷刺骨。 过不多时,眼前一亮,柔和的光渐渐透出。随着脚步,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冰雪地窟。烛光下,天地皆是一片晶莹剔透。冰雪早已被雕琢成各种形状,有珠帘,有帷幕,有床榻,床榻前还坐着一个蒙着眼睛的人。 “丑奴,你回来了。”那人说。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迴荡,听声音是女人。 “我回来了。还带回来三个人。”丑叔说。恭恭敬敬地束手站在冰雪石桌前。任南烛都感到丑叔说话时突然变得温柔百倍。 女人听到这话有些惊慌。下意识地去捂脸。然后又镇定地放下手来。南烛看见她的手干枯发黑,活像是阳光下暴晒过的树根。 “这么多年,除了你,这里没有过陌生人。他们是什么人?你带他们来干嘛?”女人问。蒙着眼睛的头缓缓转过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像是被筷子搅烂的豆浆油皮,一层层褶子说明这身子衰老得可怕。 “小姐,他们是小小姐选择的夫婿。”丑叔说。 “夫婿?哦?不知不觉,二丫都要成婚了吗。丑奴,我回来多少年了?”女人闻言很是感嘆。从她放下手的姿态来看,这女子曾经应该很是美好。 “小姐,二十二年了。”丑叔回答。 “二十二年了。我在这已经二十二年了。”女子喃喃。二十二年的不见天日,二十二年的痛苦煎熬。 南烛三个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除此以外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十二年,孩子们都大了,也不知道她们长成了什么样子。”女子道。 “清悦长得像尚公子,清婉长得像你。但是黑,像当年小妹一样淘气。”丑叔回答说。 女子一笑。似乎在脑海中想像孩子的美好样子。 “丑奴?你也老了吧?”女子问。 丑叔回答:“老了。我已经有白头髮了。后槽牙也有些松动。” 女子便笑,露出不多的牙。 不知道为何,即使她没牙,南烛也能感受到她曾经的风情。风情这两字,最是微妙,纵使红颜不再,它也能从骨子里透出来。 “记得头一次见你时,你的牙可好得很,还咬了我一口。”蒙着眼的老迈女子说。似乎陷进了回忆里。 “承蒙小姐相救,丑奴才能活到今天。”丑叔道。 “那是下雪天,你倒在紫苑花地的外面。我至今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倔。我就觉得你很好,你不该死。”女子慢慢地说。 “那天小姐穿一身红衣,走在雪上,像是一团火。”丑叔道。 第48页 白雪皑皑之上,一团红衣翩翩而至。他知道她是山贼,他已经打败了一圈山贼,可是现在他早没了打斗的力气,只能凭着最后一股子蛮劲,咬了她一口。鲜血从她细嫩的胳膊上滴落,淌进他的嘴里,咸甜。她柳眉轻皱,却递过一个肉包。 “我要你把命给我,你就真的给了我一辈子。”女子道。声音似乎穿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心若不移,几十年的岁月根本什么都带不走。 “丑奴心甘情愿。”丑叔道。 听到丑叔的话,南烛莫名地心里一颤。心甘情愿这几个字,二哥也说过。二哥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以至于南烛从未去细想过这四个字的份量。 “丑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这段日子,风云散越用越多,你很累吧。让我去吧,若不是你,我早走了。”女人道。 “我不会让小姐死。”丑叔说得坚决。 “丑奴,你说实话,你带他们来干嘛?”女人嘆了口气道。 鲁冰花勐地一颤,南烛跟他对视一眼。南烛从鲁冰花的眼神里读出了危机。 果然,丑叔杀意大盛。一双眼睛露出可怕的凶光。他说:“药引。他们三个不怕风云散。风云散对他们的影响小到不可思议。他们是老天送来的药引。” “二丫头会恨你的。” “丑奴无所谓。” “你一手带大两个孩子,在他们心里,你的地位跟爹爹一样。你捨得杀掉那丫头的夫婿?”女子道。 丑叔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顾不得那许多。”丑叔最终道。 言毕,丑叔手一扬,露出一把奇特的薄冰般的蛇形刀。朝三人刺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55 “顾不得那许多。”,丑叔回答。 顾不得那许多,世间只有一人最重要。与柳眉黑髮无关,与秋水星眸无关,与细腰红妆无关。只因为是她,所以一切都可以抛却。 丑叔说变脸就变脸。出手又快又狠。他的速度根本不是一般的习武人士可以对等。三人之中,鲁冰花不会功夫,丑叔的第一个目标偏偏就是他。真不知道是该说鲁冰花太招人喜欢还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躲开!”南烛失色道,手中虹光一闪,短剑出鞘。 听到南烛的声音,蒙眼的女人侧了侧头。 却见鲁冰花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一个冰椅子上的冰盖子往头上一挡,蛇形剑不偏不倚落在冰盖子上。鲁冰花嘿嘿一笑,道:“臭老头,我早猜到你不安好心!” “好小子,你确实够聪明。”丑叔道。手中剑一动,朝鲁冰花面门刺去。 南烛连忙一把推开鲁冰花,但是丑叔的速度在她之上。她推开了鲁冰花,那剑却在南烛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小南南!”鲁冰花急了。 “没事。”南烛说。话说如此,南烛还是疼得吸了口凉气。 “可恶啊你个臭老头!打人不长眼啊,朝我来!”鲁冰花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抓了一把冰雪扔在丑叔脸上。素日里最会自保的一个人,此时却只恨不得豁出命去。南烛胳膊上的青衫被血染成黑红色,痛得他唿吸疼。 “好你个臭小子。”丑叔道,他语调里似乎格外喜欢鲁冰花似的,可下手却不留情,一个“醉里挑灯”斜斜刺向鲁冰花。南烛哪里肯让他伤鲁冰花,手肘轻翻,一招“推山”以力搏力打开丑叔的手。翻身落在鲁冰花身前。丑叔不依不饶剑光流转,南烛持剑与丑叔打斗,死死护住鲁冰花。一道青影跟一道灰影在冰雪中翻腾。她终究不是丑叔的对手。不多时,身上少说擦伤了十余剑。而丑叔则完好无损。 南烛的伤看得鲁冰花心肝颤。 南烛,在为他拼命。鲁冰花从未觉得不会武功的自己这般无用过。 “吃招!”杜若看准时机突发攻势,手中银针飞出。杜若这傢伙很会找时机。是补刀的最佳人选。可惜他的功夫只为治病救人而学,在善于杀人的丑叔面前实在不堪一提。丑叔的速度实在非常人可比,根根密雨银针竟然悉数躲开。紧接着又行云流水般朝杜若发起攻击。 南烛跟杜若与丑叔缠斗在一起。 他们在冰室外室打,丑叔小心绕开内室。因为冰床前有蒙眼的女人。尽管毒已经破坏了她的容颜,但在他心中,她依然和当初一样娇小玲珑需要保护。避开内室还有一个原因,内室的冰地板上洒落着无数风云散。 这么多昂贵的风云散被大把的洒在地上,也显示着女人弥留无力。 丑叔南烛都不傻,不会去主动碰风云散。因此蒙着眼的女人就静静地被隔绝在打斗之外。 鲁冰花总算有了喘息的余地。 他抬起眼看南烛杜若与丑叔缠斗,外室的冰雪物件被三人哗啦啦地打碎。 “叮咚”,“叮咚”,突然,冰室内银铃大响。室内银铃是用于与外界联繫的。丑叔迟疑了一下,已经是深夜,无愁跟清婉找他干嘛?莫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丑叔哪里知道,就在他们进冰室的时候,世子尚阳已经带人杀到。 “杀。”世子尚阳恶狠狠地吐出这个字。 “住手。——你,就是莫东阳?不如我们好好聊聊吧。”几名美人抬着轮椅从空中飞落。夜空中仿佛腾起一幅画。来者正是无愁公子。两人一照面,众官兵微微一惊。轮椅里的山贼竟然长得与老王爷极像。比世子尚阳更像。 无愁抛出橄榄枝。 可无愁这一张脸,无疑瞬间就引起世子尚阳极度的不快。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无愁公子比他更像老王爷的后裔。童年少年的不快,王位的阴霾,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凝固成心头仇恨的刺刀,不见血不快。 “我与你没设么好谈的。”世子尚阳道。 无愁自嘲地一笑。然后,头勐地一抬,身子从轮椅上飞了出来,手中的笛子剎那间吹出一股黄雾——正是风云散! “世子小心!”几个马屁精忙不迭护住世子尚阳。尚阳躲过一劫,拔出剑朝无愁迎了过去。无愁已经落回轮椅上。尚阳有脚,无愁用椅,一站一坐,尚阳占不到半点便宜。 更可怕无愁身边的女子,各个轻功了得,而且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畏惧杀人。不一会,就放倒十来个官兵。 “无愁公子,世子快回来!山贼请了救兵,他是无愁公子!”有人认出无愁。 尚阳也发现自己的功夫压根不能对无愁造成威胁。无愁的武艺不知道是何人所传,异常毒辣。造诣远在他之上。一惊之下,尚阳退回军里。 无愁又要腾空。 “放箭!”世子尚阳更加坚决地一挥手。剎那间,箭矢雨点般she向无愁等人。无愁必死无疑。 几个女子护主,半路跃出,以身挡住利箭。护住无愁跌回椅子上。 “再放!不论大小男女老幼,一律she死!”世子尚阳道,“哈哈哈哈哈,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哈哈哈哈!” 转瞬间,适才南烛鲁冰花眼中美得如画的紫苑花地,已化作修罗屠宰场。月下,血雾在花间瀰漫。 “用毒箭。”世子尚阳毫不客气。 “诺!”众将领命。 “放火烧!一根竹子也不要留下!”世子尚阳很清楚既然已经开始动手,那么就索性做到最绝。杀人放火这事从来最忌讳不干净。 “诺!”众人领命。 “等等!世子请留情!南公子还在里面!请不要伤及无辜!”一个女子突然蝴蝶般扑了出来,出言阻止。 这个人竟然是林家庶出女儿林烟岚。这个女子看似文静,心机胆量都在一般人之上。竟然带着林家人尾随官军到了这,不得不夸赞她好胆魄。 “你是谁?”世子尚阳问。长眼阴毒。 “林震五女儿林烟岚。”林烟岚不卑不亢,“放火烧山,赶尽杀绝,未免不仁。要解决山贼有更好的办法,请世子三思!” 林烟岚应该有更好的计策,这是一个有智慧的小女子。可是此时的世子尚阳哪里听得进半句话。自古以来,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刚愎自用的世子尚阳,不是伯乐。 “好大的胆子,你是为山贼说话?还是为那南公子说话?——连她一块杀了,尸首烧个干净!”世子尚阳做事很利落。 一道箭飞向林烟岚。却见林烟岚身子勐地飞了起来。——无愁公子用绳将她拉了过去。 “你是?”林烟岚看见一张跟世子差不多的脸吓了一跳。无愁公子朝她一笑。 “哥,怎么办?咳咳。”林清婉问。林清婉在适才的奔跑中了箭,此时一说话嘴里就吐血泡,怕是伤了肺。 第49页 “去地下,找丑叔。”无愁公子抱着林烟岚道。 浓烟中,无愁公子,林清婉,以及无愁公子身边的女孩,突然从地面消失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客官,今天的加更送上,谢谢亲们的支持! ☆、56 而在冰室中。 南烛跟丑叔的打斗还在继续。 丑叔明显已经占了上风,杜若早被打翻在地,南烛只能仗着身子灵巧左闪右避,但显然后劲不足。 打着打着,丑叔突然停了手说:“小大夫是后天养成的药引,南小弟神游异香但更像是吃过什么异药,这个臭小子不晓得是什么法门。三个人都是好东西。好了,差不多了,该收货了。” 原来他一直在试探三人。丑叔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 “且慢,前辈身上的毒难道只有吃人能解吗?”南烛问。 “呵呵,如果你生在成国,有皇亲国戚愿意花大代价救你,也是可以的。”丑叔说,“要是没有的话,以不惧风云散的人血做引,再服食丹药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长期服用风云散的毒呢?怎么解?”南烛又问。 “你问对人了。当今天下知道解这毒的人恐怕已经不超过三个。风云散本是刑罚,延命之法是用处子之身育丹,定期服用其血。此法对作为丹炉的人损伤极大。另一个干脆利落斩断毒根的法子则掌握在北家手里,方子名为‘美人心’。据说是以命换命,兇险无比。”丑叔说。 “美人心?怎么个换法?”南烛追问。 偏偏此时银铃响个不住。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地上究竟怎么了?”丑叔侧头看银铃。银铃响得不太正常。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银铃突然在此时戛然而止。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地面上,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丑叔分神,回过神就发现三个臭小子少了一个。鲁冰花不见了。打架中少见了一个人可不是好事,特别是鲁冰花这种小滑头。 “住手,不然我就杀了她。”鲁冰花的声音从寒冰床边传来。 丑叔蓦地回头,果然看见鲁冰花擒拿住了竹淑芬,手中一根冰柱抵在淑芬的喉咙上。 “你……”丑叔后悔没有一下手就杀了这只小狐狸。他欣赏鲁冰花的机智,却不曾想酿成大祸。 丑叔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风云散。鲁冰花确实是从风云散上扎扎实实走过去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丑叔问。 鲁冰花贼贼一笑,道:“没功夫。” “不可能,普通人碰上这,会浑身麻痹倒地。有内功的则会痛不欲生。”丑叔道。 鲁冰花一吐舌头,舌头上一粒莲花香的药丸。 丑叔则是震惊。“你怎么有这个!”丑叔急道。 “臭老头,你关我哪!”鲁冰花脸上还挂着笑,也亏他还能笑出来:“放下你的剑!” 丑叔毫不犹豫地丢了剑。 丢剑丢得这么干脆利落,竟让三人心中有些感嘆。竹淑芬看不见,她大概不知道这个丑陋的男人会为她这么不顾自己。 室内银铃玩命地响。 “吵死个人了。——喂,你,吃药!”鲁冰花道。 “什么药?”丑叔问。 “还有什么药,风云散啊!”鲁冰花说,“你这么厉害,不吃风云散,我们谁敢放心!臭老头,别装蒜,赶紧吃。” “放开淑芬。”丑叔道。 “别介,等你吃了再放。”鲁冰花是讨价还价的行家。 “你小子滑得像千年泥鳅,容易变卦,我要这位南小弟答应。”丑叔倒是很会看人。 南烛闻言,捂着剑伤走出来道:“两位前辈。我们无意伤人,只是不想死而已。无愁公子与家兄有交情。我不会伤他家人。只要丑叔前辈放我们走,南某言出必行。” 一直不开口的竹淑芬这时突然开了口道:“难得啊难得。难得有个不赶尽杀绝的。连要丑奴你吃药都不提。宅心仁厚。我二丫头是挑了这个吗?只可惜啊……” 竹淑芬话没说完,鲁冰花就道:“快点啊老头!” “可恶的小子。就你心眼多。”丑叔对鲁冰花道,然后又转头对南烛说,“南小弟,不用你开恩。风云散我自己吃,我也说话算话。”一伸手,吞下一包黄色粉末。这丑叔果然性子很倔。粉末入肚,丑叔立刻疼得浑身发抖。然后他还不忘对鲁冰花凶道:“臭小子,放开她。” 鲁冰花立刻放开手。 “你们走吧。密道上有紫菀花标志的是活门。其它都是死路。”竹淑芬道。平静温和。 “谢前辈。”南烛道谢。 一面之交,三人对这位女子有着说不出的好感。 三个人道过谢,相互掺扶着逃离冰室。 竹淑芬说得不错,有紫菀花标志的石门,一碰机关就开。三人沿着路小心翼翼地走,南烛有伤,杜若也有伤。现在最康健的反而是什么功夫都不会的鲁冰花。一边走,鲁冰花就又开始念了:“嘿,南南,兽医,你们说我要是把上面那林子修一修,多建两座亭台楼阁,咱们住。这地底下用来放钱放宝贝,多好!” “闲着没事,咱哥仨在竹楼上钓个鱼,喝个小酒。对了,夏天还可以取些冰块出来用。冰镇酸梅汤配酸辣鱼,人生都圆满了。” 杜若说:“闭嘴。” “对哦,兽医不爱吃辣。咱们吃,他负责切鱼片也不错。”鲁冰花处处埋汰杜若。 “闭嘴,有声音。”杜若说。 石门开启,对面是脸色苍白的无愁公子一行人。 南烛一行人全身血污,无愁一行人身上也不干净,女贼首婉清身上还插着箭。 “你们怎么了?”双方人马同时开口。 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言难尽,被人追杀。”无愁公子说。 “于是你又把屋顶拆了?你这爱好不错。”南烛道。 无愁公子闻言噗嗤一笑,又敛了笑容道:“这回拆屋的不是我。只可恨世子尚阳一意孤行出手毒辣不留活口。我只爱风月,不喜约束,根本无意与他争执王位,他却一句话不肯听,要赶尽杀绝。”,“哥,走吧。快找丑叔。我担心上面的兄弟们。”竹婉清道。唿吸间有巨大的空音。杜若闻声连忙过来止血。 “不行,她不能再动。”杜若查看了伤势道。 竹婉清的肺部被几根箭贯穿,嘴边吐出不少血沫,伤情不可小觑。 “地道里比较安全。”无愁公子说。 还未落音,就听到不远处的一段石门缓缓开启。世子尚阳阴森森的声音响起:“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世子尚阳进了密道! 他是怎么找到这的? “这就是三位新郎官吧。这位穿青衣的就是男兄弟?南兄弟,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世子尚阳的狭长双眼闪着阴险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57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世子尚阳等着南烛宣誓效忠。 南烛三人对视,他们本来是被抓上山当压寨相公的,又差点做了药引,按道理他们三兄弟见到官兵该像见到亲人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世子尚阳不但亲昵不起来反而有些忌惮。 竹婉清捂着胸咬唇看向南烛。 南烛会杀她吗? “杀了我吧。放过我哥他们。”竹婉清小声说,一双眼看着南烛。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淌泪。 世子尚阳成功在即,没有耐心看南烛三人磨蹭。他性子刚愎自满,见南烛等人没给他答覆,而自己的心腹大患无愁公子小心地后退。一股子说不明道不清的得意就在胸腔里满溢。人,就是不能被喜悦沖昏头。他若是能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卖南烛个人情,以南烛的禀性说不定就“识时务”了。偏生,人在狂喜下总容易做出些出格的事。 “谢世子青眼抬举。”南烛行礼道。 即使有伤在身,她行礼时的翩翩举止也够世子尚阳震惊。这少年好举止! “不过请世子放过无愁公子等人。刚才——他们已经弃暗投明,全体投入我军了。他们于这是山贼,上了战场不定就是一员骁将。还请世子开恩。”南烛握了握手中的剑道。对不起沐王,我帮你收人了,相信你也不介意多发点军饷。横竖这些人都是能打的豪杰。 无愁公子跟竹婉清同时看向南烛,南烛扯这个谎,他们很感激。官与贼,一字之差,黑白万里。在今天,就是活与不活的区别。异母兄弟下手狠辣不容活路,反倒是一面之缘的南烛心胸宽大愿意容纳。人生之事,真是让人唏嘘。竹婉清不知为何又哭了。 第50页 鲁冰花杜若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立刻道:“我们是沐王的亲兵。”,“世子与沐王交好,若能通融,一定多得便利。” 南烛的不按牌理出牌,触怒了正在享受喜悦的世子。 “不用考虑了,你大哥当年就是不通时务,所以本世子送了他一程。你要是想跟本世子作对,本世子也送你一程!”世子尚阳说。 南烛闻言变色。 大哥的死跟他有关! 莫说南烛,无愁公子也抬了头。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的腿上。当年之事,他落下腿伤寒疾,没想到这事竟然也与世子尚阳有关。 “喵!”一只肥猫从尚阳身旁的苦菜头身上跳了出来。直奔南烛。 南烛三人面面相觑,适才他们都不明白密道重重,世子尚阳从何找来。谁能想到这只肥猫就是答案。 “高程大哥哥说,这只猫很喜欢南大哥哥呢。我怕找不着大哥哥,特意把它带上了。”苦菜头从世子尚阳身后露出个头来道。 “可恶的小崽子,就说兽医不该救你。兽医,看你以后还乱救人不!”鲁冰花咬牙道。 “无所谓,救得了人救不了人心。我对得住爷爷的教诲。”杜若说。 南烛握剑。以目前的人力对抗世子尚阳,简直就是做梦。 新婚大喜,一起死在这也不错。”世子尚阳说。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动手!”世子尚阳道,“一个不留!” 鲁冰花反应最快,道:“嘿,发什么呆啊,快走啊各位!” 南烛一行人在密道里狂奔,世子的人在身后紧追。追逐中,又有几个女子倒下。南烛发现这些女子中箭时都不哼一声。 不知不觉,又退进了冰室。冰室的大门一关。无愁公子就道:“锁死那机关!” 两个红纱美人立刻飞身跃起,顺着无愁公子指的方向,把墙壁后一个机关卡扣的铁索卡死。 “暂时安全了。”杜若道。 “未必。”无愁公子皱眉。 果然,门口传来撞击之声。 “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其它通道?”南烛问。 “找丑叔,带我们杀出去。这个世子尚阳,怕是不杀光……我们……不会罢休。”竹婉清道。她在发抖。失血,唿吸不畅,再加上冰室内的酷寒,这女子嘴唇已经没了颜色。杜若不忍,解下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身上。 “糟了,臭老头犯倔自己吃了风云散。现在跟我差不多。”鲁冰花道。 杜若捂头。 一时间,众人沉默。 石壁轰轰,被砸开只是时间的问题。 生死攸关。无愁公子反倒一笑,这傢伙的心性确实潇洒。他说:“南小弟。谢你刚才为我们说话。若我们还有命出去,倒不妨陪你上一回战场。” 鲁冰花却以手指划了下鼻子道:“罢了,罢了,小南南,你赶紧拦住他。抢生意抢到军营里来了。你这前拥后唿的架势,我的百花楼还开不开啊!” 南烛只好捂着伤口提醒鲁冰花道:“喂喂喂,别说得好像我们已经开了百花楼似的。” 无愁公子闻言就笑。跟这些人相处,真是少有的开心愉快。只可嘆竟是在人生的尽头碰上这些人。有他们黄泉作伴,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丑叔呢?” 众人往冰室里走了一段,看到了结跏坐在冰雪碎片里的丑叔。 丑叔看这么多涌了进来,竹婉清又是那般模样,早已睁开了眼。却没说话。他内功深,受风云散的折磨也深。此时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正在此时,冰床旁的女子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娘?你是娘亲?”无愁公子道。 “你是清悦吧。”女子道。 “娘,我是清悦。”无愁公子回答。 “听说江湖人给你去了个名号叫‘无愁’。”女子柔声道,“傻孩子,你怎么会无愁呢。” 无愁公子低头,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妹妹受伤了?”女子道。 “是……”无愁公子有些悲哀。竹婉清的脸色已经发紫。 “是的前辈,我刚给她餵了一粒药丸止血。”杜若正色回答。 无愁公子不由感激地看向杜若。 “是娘亲不好,娘亲没能亲手照顾你长大,让你真正无愁。娘知道你们两锦衣玉食,知道你爱美人知道清婉爱舞枪弄棒,知道你爱喝酒为人仗义知道清婉不懂事任性。可是娘都不能抱抱你们。你们恨娘吗?”蒙眼女子道。 无愁公子道:“不恨。” 恨有什么用呢? 蒙眼女子捂了下眼睛。似乎是拭泪。然后平静地伸手道:“丑奴。” 一直结跏而坐的丑叔突然窜起,落在女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手。只有中过风云散的人才知道丑奴这个举动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丑奴,他们又逼过来了。跟二十二年前一样。这次是不是要做个了断了?”蒙眼女子淡淡地问。 “随小姐心意。”丑奴一如既往的坚定。 “可是孩子们困在这了。你带他们走吧。”蒙眼女子说。 “……”丑奴不答。 女人缓缓地走到一个冰湖前。湖里甚至有冰莲花。冰雾缭绕,仿佛水雾。 “二十二年前,我希望那个女人放过我,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可她没给我机会。利用五岁的尚阳给我下了毒。我被锁在这二十二年,那个人给了无数东西,却从没来过。我恨了他二十二年。二十二年,整整二十二年。”蒙眼女子站在冰莲前。 咚咚咚的撞击石门声突然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58 咚咚咚的撞击声突然戛然而止。冰室里除了冰柱冰棱被震动掉落地上的声音外,便只剩下适才撞击激起的嗡嗡声。残余的嗡嗡声像是一圈圈涟漪在冰室里迴荡,震得人心头摇摆,六神不安。 怎么不撞门了? 世子尚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停止撞门。 “是不是门被撞开了?”林烟岚问。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语调有些发颤。 所有人都望向石门边。石门没有开,而是一时无声。 嗡嗡声渐小。寂静中的等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我想我知道他要干嘛了。”鲁冰花突然说。 南烛道:“我刚才也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杜若也是这样想的,他求证道:“两位前辈,世子知道冰室是最后一间屋吗?” “应该听说过。”蒙着眼睛的女人缓缓说。 “糟了,这臭小子心地不好啊,他一定会……”鲁冰花话没说完,南烛就接了过去,“放水。”三人相视点头。 一旦冰室被水堵住,他们被困在冰室中必死无疑。如果试图逃生,冒险出去,等着他们的也一定是世子的刀枪。 寂静的空间里似乎真的有细细的水声。 竹楼附近有湖,有竹子导下的山泉水,灌水十分方便。 此言一出,冰窟里更添几分寒意。这些人,怕是会全部死在这洞里了。 世子果然阴狠。这一招比直接杀了他们更折磨人。世子一定觉得这样很有趣。 “小时候玩过水淹耗子洞。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耗子。”杜若道。 “兽医,你小时候可真够无聊的。”鲁冰花笑道。亏他还笑得出来。 杜若苦笑一下道:“没办法,小时候几乎没人跟我玩。” 鲁冰花也道:“我小时候也没玩伴。娘的青楼里总会来新买的小丫头子,但是这些丫头片子十个里面会死四五个。看着难受。剩下的会长大,性子却千篇一律地圆滑无趣。南南你呢?” 南烛悠悠地道:“还好。”,说她不孤单,南家一向家法严苛,她从未像林家大小姐那样四处游玩,活动的天地一直是自家的院子。大哥的故事就是最好的慰藉;说她孤单,她有一直陪着她的二哥,有娘、还有大哥的书信跟留下一个许诺的秦子敬,不算太孤单。真正感到孤单,反倒是长大后。正是大了,风波起了,有了无法逆转的失去,才知道家人的珍贵。可是二哥,你在哪?如果她今朝死了,二哥是不是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风云散的解法? 丑叔说过,世上知道解法的已经不超过3人。 南烛握了握手中的剑。天该亮了,这剑的主人是不是又在糙坡上遛马? 冰室里沉默的气氛凝重得让人难以唿吸。比死亡更可怕的往往是等待死亡。五脏六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清晰地感知着死亡的逼近。此般滋味,与凌迟一般。 第51页 闭上眼都能想像得到世子尚阳嘴边的笑。 鲁冰花摊手大声道:“诸位,咱写个遗言吧。” 无愁公子道:“好主意。” 杜若也点头,嘴里却道:“扯淡,拿什么写?” 众人听见嘭地一声异响。一起偏头,就看见伤痕累累的南烛飞身绕着冰柱窜上冰柱顶端。 鲁冰花道:“南南,你想死成一只蝙蝠吗?” 谁会有这奇特的爱好。 南烛在冰柱上旋了一圈,找了个突起停住。道:“冰室里的气孔在哪?” 原来南烛是想找出去的路。 丑叔睁开眼,他淡淡地道:“不用费劲了,气孔是侧室的那几道天然冰fèng石fèng,你过不去。” 丑叔的意思是等死吧。 南烛从冰柱上落下来,像是一只青色的大蝴蝶。 只是这只大蝴蝶的翅翼上已经沾了不少血。 “想死得快一点就继续折腾。被我的剑伤了,可不怎么好止血。”丑叔对南烛道。他身边的蛇形剑闪闪发光。这把剑似乎有毒的。 杜若也看见了。上前一步道:“南南,别动了,脱下衣裳,我给你上药!” 南烛闻言下意识退缩一步,然后道:“不用,不妨事——我想试试。” “什么?”鲁冰花问。 “闯,出,去。”南烛坚定地说。 无愁公子嘲弄地一笑,道:“不撞南山不回头。我打赌,你要闯出去,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就在这等死吗?”南烛质问。 “有何不可。我家人在这,美人在侧。一起葬在这冰清洞中,也算一件美事。”无愁公子道。笑在嘴角。 这个人,虽然脸上带着笑,其实活得心灰意冷。 “你甘心?”南烛问。 “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从来不想跟他争。我本就是多余之人。”无愁公子道。眼神不经意地从蒙眼女子身上飘过。死字当头,他反倒说出了心里的怨气。 “胡说八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多余无用,倒是有自暴自弃。你难道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京城九月飘雪,琼林十月飘花,塞外入寒河成冰,仙隐四季花似海。人来一世,这些都不曾见过,你不会后悔?你就愿意自怨自艾缩头躲在这紫苑花地的温柔乡里?你是不是觉得反正已经废了腿,不如干脆全废掉,连身带心一起埋掉最好?我大哥说你有趣,其实你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真不配他称你为知心之人!”南烛道。 无愁公子的眼睛里勐地燃过一丝光芒,却又黯淡,他道:“南小公子,你说得真轻松。人生在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早死晚死有何区别。南若谷当年那样风华正茂,谁都以为他如虹升起,日后必定大放异彩。却一样走得不留痕迹。生也好死也好,我早看淡了。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强求?” 南烛没理他,看向石门道:“没有尽过全力就放弃的人,是懦夫。” “尽全力又如何?”无愁公子抬眼道。冷冷淡淡。这世上的事哪里是尽全力可以做得到的?他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吗?可以让自己的腿痊癒吗?可以走出这冰室吗? “无悔。”南烛答得坚定。 无悔两字,就是南烛的全部理由。 她不想放弃。 她拖来一个冰桌,用剑削冰块,冰花雪屑纷飞,南烛似乎想要把它削成可以出入石门的大小。 “蝼蚁妄图争命。你像个笑话。”无愁公子嘲讽道。 “那就笑吧。”南烛无所谓。 鲁冰花跟杜若看着南烛削冰块。 片刻,冰桌旁多了两双手。是鲁冰花跟杜若。 “喂,老子不是帮你,我是弥补一下我逝去的童年。”鲁冰花说。手起刀落——他拿了丑叔的蛇形剑当砍刀使。 南烛一笑。眉眼盈盈,秋水动人。 “小生也不是帮你,小生是等死等得无聊。”杜若一本正经地说。 南烛笑容愈发灿烂。 鲁冰花看道南烛的笑靥仰天长嘆道:“乖乖,我真是拿你没办法。都要挂了,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算了,还被抓来当苦力。哎哎哎,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人生的事,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 他们三在冰室外间砍冰块。内间无愁公子一行人就目不转睛地看着。蒙眼的女人坐在冰花莲池的一侧,用手抚摸着冰冻的荷叶,丑叔在一旁扶着她。这两个人波澜不惊,似乎完全不会被死亡的威胁影响。 等待死亡本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是此时,南烛却给寂静的冰室带来了一丝不安分的气息。这种气息搅动着人的本能。 “三个疯子。”无愁公子淡淡冷冷地道。从踏入冰室见到他即将逝去的娘亲开始,从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会死的时候起,他多年挤压的怨恨灰暗就喷薄而出。憋得他不能唿吸。南烛说得没错,自暴自弃,他确实是自暴自弃。他已经自暴自弃很多年。只是现在更自暴自弃一些。也不在乎这么多了,就算活着,他也是孤家寡人,生无所恋。他的悲伤,他以为南烛懂,谁知南烛却跟他根本不一样。 这个青衫的少年,不知哪里来的信念。 南烛三人刨冰块的咔嚓声刺激着他的心,心里有些很久不曾冒出的东西在疯长。 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是徒劳无功的。”,另一个声音却说:“试一试,但求无悔!” 这该死的南家人,怎么每个都能搅得人不得安生。 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 鲁冰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把蛇形剑一丢,累坏了。丑叔瞪着糟蹋宝剑的鲁冰花,鲁冰花全当没看见。“累惨奴家了。”鲁冰花喘着气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是我的心里话。以后没准你们就听不着了。” 杜若跟南烛停手。鲁冰花很少这么正经。 南烛道:“什么话?” 杜若道:“你真的是个女的?你想要我们娶你?” 南烛差点被口水呛死。杜若这傢伙的书真不知道是怎么读的。 鲁冰花恼恨,抓起一把冰渣打向杜若。杜若跳到南烛身后道:“切莫逼婚!” 鲁冰花缓了口气道:“不是。我——尿床尿到十三岁。” “哈哈哈哈!”杜若很高兴。 “轮到你们说了!”鲁冰花不满地道。 “好吧,我也说。其实前几天我去找訾云英时……被扇了十多个巴掌。”杜若收敛了笑,心酸地道。 “哈哈哈哈!”鲁冰花听了很高兴。 “你呢南南?”鲁冰花问。 南烛吸了一口气。她最重要的秘密,是不是要向这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交待? “我骗了你们一件事,你们答应我不要怨我,我也是别无他法……”南烛下定决心道。抬起头,她的目光对上杜若跟鲁冰花的双眼。 “说吧,我们不会怪你。”鲁冰花道。 “你惹的事还算少吗?”杜若道。 人生得此两知己,实乃大幸。生死一线,是不是要将秘密告诉他们?还是将这秘密带进坟墓?“我……”南烛咬唇。 正在此时。听见丑叔一声怪叫。 在大家的视线中。蒙眼的女子缓缓地倒下。看不见眼,口鼻耳全冒出血来。 “风云散!快给我风云散!”丑叔吼道。 作者有话要说: ☆、59 南烛想说话的时候,丑叔却大叫一声,只见蒙眼女子缓缓倒下。 “风云散!给我风云散!”丑叔大叫。 在这冰室中,能碰风云散的人可不多。 南烛三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往内室跑。丑叔见是他们三个扑了进来,脸色有些尴尬。这三个孩子,本心一片澄明,似乎不知计较。 鲁冰花在病床前的地上抓了一把风云散,道:“喂,臭老头,快给前辈用上!” 丑叔嘴角抽搐了一下。看鲁冰花的眼神很奇怪。 “别看我,我就是跟风。”鲁冰花说。他说自己跟风,却是第一个帮忙的。想必鲁冰花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这丑老头。 抱着蒙眼女子的丑叔冷冷地道:“餵进去。” 鲁冰花说:“你要求还真多。麻烦。”却还是照做了。 杜若看了一眼南烛道:“南南,你有伤,风云散对你效用虽然不大,但你也要遭回罪。你旁边呆着,我跟鲁兄拿。” 南烛一笑,银剑一划,割下一块布,将已经冻红的手包裹住。又偷偷噙了一颗二哥给的药,眨眼道,“这样就不碍事。” 第52页 赶来的无愁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都是莫不相识的人,都已是必死之人,这三个人却总是做些傻事。 “再拿一些放在那边暖池里的水里,越多越好。快!”丑叔下令。 鲁冰花放完,杜若上前,杜若手中的风云散用尽,南烛又到。如此这般,不知道弄到第几把,地面上的风云散已经被三人拾起大半。蒙眼女子的血才算是止住了。冰冷晶莹的地面上,一片黑红的血渍。看上去很是惊心动魄。 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是件很危险的事。在这之前,南烛三人皆不知道浑身上下都出血是怎样一件痛苦的事。竹淑芬能活到今天,丑叔着实不易。 作为大夫,杜若的眉头一直紧锁。除了女前辈的血让他心惊胆战,还有竹婉清渐渐微小的唿吸声。南烛的伤口也一直在往外渗血。 “小姐。”丑叔唤道。轻轻地摇着似乎醒转了的蒙眼女子。 蒙眼女子手指动了动,抓住了丑叔的衣袖。道:“丑奴,答应我一件事。” “小姐你说。”丑叔道。声音柔和。 “你,药劲一过,就带孩子们杀出去。”竹淑芬说。 出去?南烛几人对视一眼。如果有丑叔一起,那成功的希望会大很多。 丑叔的药劲什么时候会过呢? “不……我陪着小姐。”丑叔声音愈发嘶哑。他很倔。丑叔抬起头,细小的眼睛在南烛,鲁冰花身上游走。 竹淑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丑叔耐心地拍着她,像是在拍一个年幼的孩子。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她道:“丑奴,我求你。” 丑叔身子微微一颤,他没有答话,只是沉默。 “丑奴,我撑不住了,你走吧。”竹淑芬再次道。 “不。小姐,丑奴带你出去。我们去找那个人。”丑奴发了狠道,眼神一时变幻如同天边的云。他口里的那个人,自然是特指的维郡王。 “丑奴,我不想见他。二十二年了,该想明白的,早想明白了。我恨他。可我也懂了他。他是一方之主,他骨子里流淌着骄傲还有责任。他可以任性,可以锦衣玉食鲜衣怒马,可以扬眉立马剑指江山,可是再任性也不能卸掉肩头的职责。这是他的宿命。我要的是天海海角无拘无束,他做不到。我的恨,只是徒劳。”竹淑芬说。 有多少恨,最后连恨都恨得无可奈何呢。 “我很想他。可我不会见他。我不见他,他会记住我一辈子。他会转而恨那个害我的女人。可如果他见了我,遂了愿,那么一切都结束了。丑奴,我这样是不是很过分?”竹淑芬说。哀婉的言语中隐隐透出许多年前的泼辣。这确实是个有着独特魅力的女子。 “小姐,你不该委屈自己。想见就见吧。”丑叔顺从地说,却藏不住自己的伤心。“如果他敢忘了你……我就杀了他。” 好狠的一个丑叔。 不过没人怀疑丑叔这句话。 竹淑芬痛苦地摇头。“如果我不去参加花灯会,如果我不跟他抢花灯打架,是不是会好很多。丑奴,如果再活一次,你还要不要碰见我?我是不是绊住了你一生?你教无愁手下的那些本事,根本不是普通人会的吧。丑奴,你后悔吗?” “……”丑奴并不回答。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冰柱,不发一言。 竹淑芬又大口大口的喘气,这次,蒙眼的布下渗出了泪花。 丑叔无声地替她拭去。 良久。 “清悦你过来。”她说。 无愁公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驱使轮椅向前。 “清悦。”蒙眼女子道。 “娘。”话音未落,无愁公子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好好活着。南小兄弟说得对,娘也不喜欢你自暴自弃的样子。活着不好吗?你知道为了要你活,我们曾付出多大的努力吗?这么些年,你一直在逃避。都说你无愁,娘却知道你有忧。孩子,你记着,你跟你父亲是同一种人,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你。你就大大方方地去帮他。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就能守护一方子民。——只是爱美人贪恋温柔这个毛病,改了吧。”淑芬道。 鲁冰花立刻点头:“前辈所言极是,山贼窝搞成百花楼,不务正业,实在可恶!该改!” “孩子,人这一生,只要选对一个合适的人,便足矣。这个人要能与你承担风雨,要能在你低落的时候陪着你,如果是你的事,再危险也不会退让。比如南小兄弟这样的便极好。”淑芬道。 众人吓了一跳。 鲁冰花一听就急了,忙道:“等等啊!前辈啊!你爱好很奇特啊!——咱摘下布看看清楚行不?我这兄弟年纪小,可是货真价实的纯爷们啊!” 一向爱美人的无愁公子更是吓了一跳,嘴角抽搐。下意识离南烛远些。同样离远些的还有浑身鸡皮疙瘩的南烛自己。 “不是开玩笑。只恐怕我儿没有这样的福气。——南小兄弟,请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还有一件私事求你。你看我已经命不久了,行个善心,好吗?”竹淑芬道。 “除了求婚!”鲁冰花紧咬不放。 “臭小子闭嘴。”丑叔含泪瞪眼。鲁冰花连忙闭嘴。 南烛茫然地走到竹淑芬身边,俯下身。竹淑芬说了很多。南烛嘴巴张了又张。 终于,南烛站直了背嵴,双手作揖,行礼道:“谢前辈抬爱。如果南某能活下去,一定不负前辈所託!” 鲁冰花捂眼道:“完了完了,小南南心软,答应娶媳妇了!就是不知娶的是哥哥还是妹妹。” 无愁公子觉得自己也想捂眼。 “多谢。”竹淑芬虚弱地说,嘴角一笑。年轻时的她一定美不胜收。但现在这个笑容却是生命的末章。随着这一笑,竹淑芬的手重重垂下。 所有人都看到,丑叔在发抖。 她走了。笑盈盈递过生的希望的她,走了。 这一生,他第二次将她抱得这么紧。上一次,是她看见自己中毒后的容颜不能忍受用簪子插向自己双眼的时候。 密道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什么声音?”杜若问。 “像是抛石弩。”鲁冰花见多识广。 “怎么会有抛石弩?”杜若疑惑,“好像还有冲杀的声音。” “兽医,咱幻听了。又不是攻城,谁有那东西。”鲁冰花道。 “必须走。再不走,恐怕以后更难有机会。”南烛当机立断。 众人明白南烛的话不错。皆看向丑叔。南烛是这帮人的骨头,丑叔是这帮人渴望的剑。 “你们走吧,我不会离开小姐的。”丑叔抱着竹淑芬道。 南烛等人面面相觑。 南烛鞠了个躬,转身道:“我的家人在等我,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我必须去试一试。兄弟们。走!” “慢着!”丑叔冷冷地道。 三人转头。 丑叔解下手上一个血红色腕带,抛给南烛,道:“小子,你似乎对‘美人心’很感兴趣。看到这个东西,北家无论如何会卖你一个人情。” 南烛大喜。接住。“谢前辈!” 丑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抛给杜若,道:“风云散的制法。” “我呢?”鲁冰花指着自己鼻子说。 “臭小子,你拿了我的剑,还嫌不够吗?”丑叔道。 “我又不会功夫!要那奇形怪状的玩意干嘛?烤肉串啊!”鲁冰花搓鼻子。 “叫你好好拿着你就拿着!”丑叔道。 鲁冰花本来不想要,到底还是拿起那把剑。他一拿上,与此同时,丑叔手一翻,一个什么东西就从丑叔手中飞出,打在鲁冰花的手上。鲁冰花只觉得手腕处一烫,紧接着冰寒入骨。 “哎呦妈呀疼!”鲁冰花滋哇乱叫,“臭老头,你什么意思啊!” “拿着剑。滚!”丑叔头也不回地说。 三人走到石门前。 无愁公子沉思一回,坐在轮椅上朝母亲作揖三拜,也跟了上来。这个人,终究还是解开了心结。 林烟岚跟其它六个女子带着昏迷的竹婉清,也紧紧跟随。 “诸位,我们要拼命了。”南烛道。 众人点头。 石门缓缓开启,水波随门而入。几乎与此同时,密道里响起笛音。 是谁? 是谁在这时候吹笛子? 门外的世界似乎被黑暗吞噬。突兀的笛音像是从黑暗中迸发出来的精灵。最开始像是一丝清泉,从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流淌下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缠绵成绕指的温柔。 第53页 众人面面相觑。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时候突然听到笛声,这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是吉是凶。 随着笛音而来的,还有摇摇曳曳的光。 南烛道:“以防万一,将冰盖举起来!” 火光中,走来了一个锦袍玉带的中年人。 “尔等放下武器。维郡王到!”一名侍卫道。 维郡王? 维郡王手拿一把笛子。款式与沐王送南烛的一般无二。迳自走到石门前。石门已经落下。时隔二十二年,他终于自己来到这扇门前。石门不厚,分开的是二十二年的相思。 一面是回忆。一面是沧桑。二十二年的岁月过去,见一面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姐,二十二年了。他到底来了。小姐,您记得这首曲子吗?”丑叔抱着竹淑芬悠悠地问。他小心地将竹淑芬放在冰床上。“小姐曾经嫌他笨,怎么都学不会。如今他还是学会了。”丑奴道。 丑奴没说的是,这曲子他也已经会。这么多年,他独自吹了无数遍,甚至还教给了无愁。但是有些话他是不会说的。他知道这曲子会让她想起难过的事,所以他不会说。 “他想叫你给他开门呢。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样很会讨女孩欢心。”丑叔说。 竹淑芬不答。她的身子正在快速变冷。 “小姐,你问我后不后悔遇见你。”丑叔捧起竹淑芬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手心。“如果可以重来,我仍然要在梅林等着你。看你踏雪而来。只是这次,我要带你走。策马高飞,永远不要让你遇见他!” 丑叔道。 手一扬。一道冰柱飞向石门上的机关。机关碎裂。随即,整个冰室轰然倒塌。晶莹乍破,寒雪委地。 冰雪中,他握紧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60 石门后突如其来的巨大崩塌声让密道里的众人吓了一跳。 “乖乖啊,冰室……好像塌了。”鲁冰花道。冰室不会无缘无故地塌的,鲁冰花无语地看向自己手中的蛇形剑。 倔强的丑叔陪着那女人走了。 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他会不放心吧。 陪了她一生,到了最后,仍然放不开手。 南烛觉得心被轰隆隆的倒塌声震得发酸,连鼻尖都发酸。 维郡王的笛子掉在水里,没有人敢上前拾起。 良久,冰室里传来的震动停止,除了汩汩流进的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维郡王一动不动地 盯着眼前的石门,似乎自己已经化作一尊石雕。 倖存的几人,放下了南烛做的冰盖。挤在甬道的一边,脚下,河水仍在流入。密道另一头是王爷的人马,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提着灯笼。甬道并不高大,许多个子高的人都低着腰。影影绰绰间,有个被绑着的傢伙。冰室一塌,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此时,那个被绑着的傢伙的肩膀却开始动了起来。 “哈,哈哈。”他首先是极力忍着笑意,最终掩盖不住内心的狂喜,笑出声来。 这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笑声,让南烛等人认出了他是谁。维郡世子。 原来老王爷派人绑了他。但很明显,维郡世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正是维郡王悲痛的时候,世子的笑声像针一样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她死了!狐狸精死掉了!”维郡世子笑道,“父王,她不想见你呢,真好笑,哈哈哈哈!” “闭嘴。”维郡王的身子在颤抖,从牙fèng里挤出这两个字。任谁都听得出维郡王压抑的悲伤与愤怒。 “哈哈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闭嘴?我高兴得想唱歌!她一直像鬼一样缠着你,要不是她,我娘会过得那么惨吗?要不是他,你会不管我做什么,都嗤之以鼻吗!”世子哈哈大笑,肩膀一抖,撞开一个侍卫按在他身上的手,不是他武功好,而是侍卫们不敢对世子殿下太用力。世子尚阳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她,你会把妹妹送去皇叔那长大?那是我妹妹!你却不让我妹妹跟我一起!那个丑女人早该死了,她活着像鬼,害得我全家不得安宁!她死了才算是死得其所!哈哈哈哈哈!” “闭嘴!搅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的是你娘!”维郡王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他蹭地转过身来。他的容颜不再年轻,举止间的气势却很是逼人。 南烛忍不住想:他年,沐王会不会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你们家,你们全家!”维郡世子似乎听了一个笑话,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眼泪淌进嘴里,苦涩得心肝作痛。 “父王,我们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算什么!”世子尚阳吼道。 “算什么?算打乱我所有计划的敌人。那年秋天,告老返乡的李嘉阁老已经收了淑芬当女儿,只要稍许时日,本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淑芬为妻。本王怕她不懂张罗,连嫁衣都已经为她偷偷订好。可是你娘,你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凡是她想要的,不折手段都要得到。她给本王下了药,然后让人发现她跟我一夜春宵。暗地里遣人杀了李嘉阁老全家。若不是本王的奶娘临终前提醒本王本王没必要跟她争个你死我活,而且本王确实需要她这样一门婚姻稳住当时的维郡。你信不信本王当时就手刃了她。何来你这个孽畜!”维郡王怒道。 闻者都吸了一口冷气。老王爷真是伤心过度,一口气爆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往事。若是维郡王不说,谁能知道多年前李家阁老全家死,传言中倾国倾城的李小姐暴毙竟然与一向慈悲的王妃有关。维郡王的侍卫们惊悚之下,不约而同地摆出了“眼观鼻鼻观心,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淑芬知道本王当时已经焦头烂额,为了不让本王为难,自己带着丑奴骑马离去。若不是她,你以为今天的王妃是谁!要不是她大度,你知不知道她身边的丑奴杀你娘易如反掌!”维郡王道。 这世间,总有女子为达目的步步逼人。却也有人放得下仇恨放得下富贵,孑然一身离去。那一抹纵马奔驰的红影,始终不曾从他心头离开。 “不管怎样,你娶的是我娘!”世子尚阳道。 “不错!所以本王给足了她名分,给足了她想要的一切富贵荣华。这笔交易,本王已经不欠她分毫。可是她不知足,继续作祟,才让淑芬中毒。让我家两个孩儿流落在外。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娘不那么过分,稍微不那么贪心。我能容她。所有人都可以平安无事一辈子的。本王给过你娘无数机会,你娘都不要。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俩火烧空库,偷运物资吗?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俩走私物品去成国吗?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私自屯兵吗?淑芬可以只要粗茶淡饭,你们却恨不得将金银吞进肚子里去。天下之金银,捞得尽吗?本该藏富于民,你们却想方设法剥削民脂民膏。民间的富人在你们眼中就是存钱的仓库。跟你们在一起,本王心很累。你问本王为何不让妹妹在王府长大,开玩笑,难得郡主是你娘所生却一片天真天性豁达,在这个王府,岂不学坏!”老王爷厉声道,“你娘狠毒,你比你娘更甚。我给了你几年的机会,希望你还有救。你呢,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像今天,若不是我在你的队伍里插了人,你已经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莫东阳啊莫东阳,紫苑花地里有这些年被丑奴跟清悦带上山不想回去的数百人命。多是女子。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不想回去吗?因为紫苑花地比你治下的维郡舒服得多。你扪心自问,你下手前想没想过她们。不错,我这些年包庇婉清清悦杀人,与其说我包庇他们,不如说我借他们的手杀那些早该死的人。每次放给他们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父王我的人。尽管这些人都该死,无愁仍然留下了女眷。你呢,你对着满山的老幼妇孺有没有过一丝不忍?你总说本王不信任你,你是有手段,可本王怎么可能把维郡子民交给你?今日废你,也是被你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维郡世子大笑。笑得眼泪越来越多。 鲁冰花见状,用手肘撞了一下杜若轻声道:“啥毛病?” 杜若道:“无它。心放太高,掉下来,不适应。” 密道里的人都明白,这维郡的世子怕是跟成国的皇子一般,要换人了。密道里的人头都低着,这时候,装傻装雕像最好。 “废世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密道里又响起一个声音。 是个女声。 “娘!”维郡世子闻声道。像是淹死的人捞到了一块大木板。 南烛捂了伤口。杜若担心地看着南烛手臂上的伤,一边无奈地对鲁冰花道:“这家人大聚会啊!” 鲁冰花也偷偷道:“一般人家聚会动筷子,他家动刀子。喂喂喂,哥几个,来者不善啊,不知道这婆娘手段怎样。可千万别再翻转了。我们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又跟这无愁公子混一块,要是再翻转。咱哥几个可就没命了。傢伙事拿稳点。” 第54页 鲁冰花所言极是。于是,石门旁的几人都偷偷地握紧了武器。 “娘!救我!”世子尚阳在母亲面前立刻露了弱态。也可以说是恶人先告状。 “尚阳!你没事吧?”王妃道。语调平稳得很。 “没事,爹爹他要废我!”世子尚阳告状。 “放心,他不会的。”王妃的声音说。过道阴阴。看不见王妃的人。 维郡王被王妃这句话激得一怒,浓眉一抬,道:“左侍官,拟书一份,即日送与京中。维郡世子骄奢yin逸不堪重用,废维郡世子。” 南烛三人对视。乖乖,他们恐怕见证了维郡的一场变天。 “你没这个机会了。”老王妃冷冷地说,“从你带着人到这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没这个机会了。——因为,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 老王妃的话让众人心里勐地一寒。南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王妃怎么来到这的?老王爷藉助的是亲兵。那王妃呢? 说话间,就看见几道黑影带着血光杀了过来。 “杀手!”鲁冰花见识广,立刻意识到老王妃请了能人。 老王爷吃惊,紧接着他就看见刚才石门边的几个小后生一齐窜到了自己身前,还抬起了一个奇怪的冰盖子。 “你们……”老王爷吃惊。伤痕累累的三人好大勇气。看他们穿着粗布衣,没想到这般有胆识。 “我们只是欠两位前辈一个人情。”南烛说。 “所以不要爱上我们。”鲁冰花接。 “以后找老婆小心点就行。”杜若严肃地说,只是说的话一点都不严肃。 一旁的无愁公子淡淡地看着三人。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眼神却暖和不少。他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何总会做些自己想做却没做的事。他们三人的友情,真让人……有些嫉妒。 “唰唰唰!”“噼里啪啦!”打斗声在拥挤的密道里响起。 鲁冰花忍不住道:“哎哟,我这是什么运气啊,不是躲屏风就是躲冰块,这世道实在太不友好了!” 话音刚落,冰盖被一道剑光噼成两半。 南烛一愣,二话不说,冻红的手拿着银剑挺身而出。 “咦?”老王爷注意到了南烛手上的剑。 来者攻势凌厉,南烛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不出几招,速度就跟不上来者。 偏偏此时,另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杀!”维郡世子看得清楚,兴高采烈地吐出一个字。老王爷的目光随着这一个杀字,愈发寒了三分。 “南南!”杜若吃惊。南烛受了伤,体力又没回復,招架一个已经勉强,再多出一个,必定不测! 黑影手中的银光朝南烛的背刺去,腹背受敌,南烛□□乏术。 “不可以啊!”鲁冰花脑袋充血,顾不得其它,沖了出来!鬼才知道他脑袋里想了什么,他一下挡在南烛的背后。 “鲁兄!”杜若吃惊,鲁冰花不会武功啊!无愁公子勉力出手。已经来不及。 却见那杀手突然停了手。 不但半路杀出的杀手停了手,连带所有的杀手的住了手。 所有杀手看着的只有一个焦点。那就是闭着眼睛发抖,双手拿着一把剑的鲁冰花。 “杀啊!你们杀啊!”维郡世子撕心裂肺地下令。 没人听他的。杀手们突然往后撤。 “怎么了,你们动手啊!”王妃也发现不对劲。 她的目光在南烛三人脸上转了又转。这多出来的三个陌生少年是怎么回事? “别停!你们飞雪楼不是收钱办事的吗?”老王妃真急了。 飞雪楼。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兴盛时,从龙朝到本国都有据点。最难请,最贵,也最好用。但是这几十年来已经日渐衰落,快被遗忘成一个传说。岂料今天出现在这。 “真捨得下本钱啊。”老王爷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别停啊你们这帮混蛋!”老王妃撕下了素日的慈悲脸孔。 “杀!给我杀!”维郡世子也急了。他不明白,这些杀手怎么就不动了。难不成畏惧石门前的三个人? 飞雪楼的杀手怎么会怕这三个人? 杀手们已经聚齐。朝石门方向屈膝一跪。“少主!”为首苍老的声音道:“属下无礼,属下参见少主。少主,属下找主人找了好多年啊!” 所有人的眼睛都圆了。 少主是指的谁? 南烛?不像。刚刚还过招呢。 杜若,不可能。 无愁公子,扯淡。 南烛几人渐渐地把目光移到鲁冰花身上。鲁冰花拿着蛇形剑,手腕上一道奇异的伤痕还在淌血。这两样,是丑叔送给鲁冰花的。谁能想,丑叔送给不会武功的鲁冰花的,竟然是杀手成堆的飞雪楼。随便一个人都能把鲁冰花卸成八块。这不是把耗子往猫窝里丢吗? 鲁冰花也意识到不对劲,盯着蛇形剑,嘴角抽搐:“我的个南南,玩,玩大了!老爷子,老爷子他他他坑爹啊!” 杜若不厚道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岭前两天有事,耽误了更新,向大家抱歉。送上飞吻一个!请各位客官笑纳! ☆、61 陪了她一世,抛却了所有功名过往。只为了那抹红色的身影浅浅的笑,便甘愿青丝白髮无悔一生。 是对是错是任性,早已经不再计较。 丑叔在临死前交给鲁冰花的,是他曾经的自己。 此时的鲁冰花怎么都不会明白丑叔为什么会选自己。 见到杀手们称鲁冰花为少主。老王妃的脸白了。同样白了的还有鲁冰花自己。 “混蛋啊,老子只想开青楼啊。”鲁冰花要哭了。现在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跟杀手说老娘我罢工啊!可是有谁带着杀手开青楼吗?那场景是不是黄昏时站在门口,张口问:“哟,客官,您来了,您是要喝酒哪还是杀人啊?砍脑袋五两银子,挖心掏肝十两银子,今日洗脚推拿杀人放火特价买一送一哟!” 鲁冰花越想越觉得欲哭无泪。 鲁冰花求助地看南烛。南烛嘴角还带着血丝呢,却忍不住微微一扬。好看的微笑让鲁冰花心里一盪,紧接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心疼。 南烛的伤,是为了护他挨的。 杜若不安好心的碰了一下鲁冰花,道:“兄台,别急着感动,喏,有人还要杀我们呢。”杜若这傢伙,真是读书人中的极品,心眼全用到这上面去了。 果不然,维郡世子还恶狠狠地盯着老王爷呢。 谋杀老爸不成,对儿子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让事情变得完美的方法是再次发起攻击让事情变成完美。 维郡世子突然一动。手中多了一把剑。 维郡世子速度快,鲁冰花嘴更快。 鲁冰花一看维郡世子要杀老王爷,立刻道:“揍那个!” 杀手们愣了一下,揍?不是杀吗?让堂堂杀手们揍人,这不是太浪费了吗?不过这几人人仍然立刻领命。二话不说,抓着还没冲到老王爷身前的维郡世子一顿胖揍。 “还有那个女的!”鲁冰花扬眉吐气。 杀手们照办。 “嘿嘿,好像还蛮好用的。”鲁冰花尝到了甜头。脸上露出小人得志的标准微笑,“揍!给老娘,呸,给老子往死里揍。多打脸!” 随着鲁冰花的叫喊,密道里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很奇怪。一些明明该庆幸自己大难不死的侍卫们脸上都转成了猪肝红,憋笑憋的。 “往死里打!”老王爷也张嘴道。他是给气的。 南烛闻言转过身。朝王爷行礼。 老王爷对这三人很有好感。何况南烛手上拿着皇室的器物。 “王爷,竹前辈走前有话要我带给您。”南烛说。 老王爷浑身一震。 “其中一句是,她曾经不要的东西,如今也不想要。说您既然已经为面子为维郡努力了二十年,不如继续努力下去。老了老了,不许再突然任性。这样对谁都好。”南烛道。 “淑芬……什么意思。”老王爷的鬍鬚在发抖。 “哎呀呀,她的意思就是要您留王妃跟世子性命啦。免得撕破脸给您添堵。一辈子做点事不容易,她体谅你。请您继续做您的好王爷,她不想毁了您的一世清名!反正您为了您在乎的东西可以二十来年不来找她,那也不在乎再多个二十几年。”鲁冰花嘟囔,偷偷翻了个白眼。对列位杀手说:“各位,住手吧。” 比起爱江山的老王爷,倔强不通情理的丑叔反倒更得鲁冰花等人的喜欢。 人与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关系。 第55页 论相貌,王爷远在丑叔之上,论举止风度,王爷与丑叔也是云泥之别。甚至,南烛三人还跟丑叔拼过命,可偏偏他们更喜欢丑叔。 王爷仰天落泪道:“淑芬啊,只有你最会为我着想啊!只有你啊!” 朝甬道外走去。路过世子身边时看都不看一眼。更莫提老王妃。 侥倖还活着的侍卫们对视一眼,赶紧乖乖地跟上。还有有眼力见的,忙着来推无愁公子的轮椅。无愁皱了下眉,没拒绝。 鲁冰花偷偷对南烛说:“竹淑芬前辈这手高,太高了。你信不信,不要说她还留了什么话,哪怕就刚才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老王爷这辈子对她又悔又爱,相比之下,用了昏招的老王妃再无出头之日。虽然眼前世子没废,但以维郡王的性格来看,他跟废了已经没有区别。” “女子者,漂亮之利远不及兰心蕙质。竹淑芬前辈虽然生于糙莽,但对人心两字理解得比王妃要透彻得多。”杜若道。 维郡王抛却柔肠,苦心经营了维郡几十年。对于这片小小的疆土,他付出的极多。这些年,他生活在对自己的怨恨中。如今,他本想用一次任性来平衡自己的缺失的心。竹淑芬却没给他机会。竹淑芬是聪明的。这一句“不许任性”,无形之中也就断了王妃世子的后路——被“良言”震醒的维郡王势必不会再如前几年那样任由世子王妃为所欲为。这一句“饶了她们”,比直接说“杀了他们”,更加可怕。竹淑芬确实很聪明,二十二年,她已经想得很透。她知道以维郡王的禀性,他有太多的顾忌,有太多放不下,他难以对王妃痛下杀手,甚至不会有真正的勇气接受无愁。如果她不狠点,维郡王甚至会在见到她后彻底将她忘记。所以她在临死之前匆忙选定了南烛,只要南烛活着,遵守诺言的南烛就会替她传话。这些话,会一步步要活着的人替她收回她迟来的公道。 那块蒙眼睛的布后,是一双復仇的眼睛。 她恨维郡王的顾忌,却又能理解他肩上的重担。她想大度地把仇恨忘掉,一如几十年前从马蹄下熘走的明月清风。可是只要她醒来,只要她还在冰冷的冰室无边的黑暗里挣扎,她就会着了魔一般无法原谅始作俑者,无法原谅维郡王的不作为。这些说与南烛的话,二十二年间在她脑海里不知已经演算了多少次。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交待给丑奴。但是丑奴会听吗倔强的丑奴听到这些“交待”后会怎样做呢?会不会索性杀掉所有人走掉?丑奴是跟着她,可她从来没有掌控过他。天可怜见,上天突然送来了一个南烛。 作为谢礼,她会送南烛一份大礼。 她知道,南烛比谁都需要这份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62 南烛睡了一大觉,她睡得极香。 醒来时,看到车窗里透出的光,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醒了?你睡了两天一夜。我们早到王府了。喝口水——托竹前辈的福,她一句遗言,让咱们三个送寿礼的小喽喽变成王府的座上宾。”杜若边说边递过一盏温茶。茶色清澈,香味扑鼻。似乎在印证“座上宾”三个字。车窗外是一个整洁素雅的小院子,显然是王爷的心意。只是为何自己一天两夜都在车上呢? 等等,睡了那么久?南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杜若没声好气地道:“别看了,衣裳好着呢。我说你这贵公子的脾气到底是哪学的?昏昏沉沉地倒是铁了心谁都不许碰。鲁冰花一片好心帮你脱衣裳,结果被你扇了三个大巴掌。每扇一个,他手下那帮人就抽刀子说‘少主,杀了他再脱吧,比较方便!’” 南烛闻言只觉得自己除了一身冷汗。她毫不怀疑飞雪楼那帮杀手的能力。 “对了,鲁兄呢?”南烛转移话题。 “他正焦头烂额呢,现在这时辰应该已经在太白楼跟恆泰镖局的少东家谈生意。”杜若笑道,一脸看笑话的坏模样。 “焦头烂额?难道不是耀武扬威吗?生意,谈什么生意?”南烛更加迷煳了。 难不成鲁冰花想拉着恆泰镖局的大个子一起开青楼?那情景,想想都让人汗毛倒竖。 “飞雪楼等级严明,几大长老们不知怎么想的,这些年愣是没接一笔生意只坐吃山空。已经没有存银,楼里除了新收的八名年轻子弟,其余都是老人家。鲁冰花接过的是个养老院。”杜若笑得更开心了。 “你猜他们为什么此番会接王妃的差事,因为——实在没钱了。哈哈,鲁兄被他们逼着重整旗鼓再创佳绩呢。”杜若笑眯眯地道。 “那关恆泰什么事?”南烛问。 “你睡了,你不知道。恆泰的少东家是个实在人,他说你对他有恩,一直在山下等着你。后来又跟随我们进城,这两天送了不少好东西来,说是要报恩。鲁兄说你不懂算帐,肯定放着机会不会用,于是他帮你张罗去了。还说可以顺带解决他那大破楼的事。”杜若说。 南烛一笑,瞄了一眼,车厢里有不少锦盒装的药材。鲁冰花杜若两个肯定没少让恆泰出血。但是对恆泰而言,南烛救下他们这么多人命,再多礼品都愿意送。何况维郡王对南烛礼遇非常,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于公于私,他们都很愿意跟南烛结交。 “对了,有好几位公子小姐给咱们三个递了帖子,请我们去游园作诗。”杜若自嘲地一笑。这个读书人倒是读得不煳涂。他很清楚这帖子是一种对他们将来的投资,不至于看见薛涛笺就乐晕了陷进迷魂窝。 “有林家两位小姐,还有……”杜若递过一张帖子,道,“京中有名的才女,白絮。” 白絮! 南烛自然记得自己来这的目的。 白絮,那个大哥牵挂的女子。 自己要说服她远嫁成国。 “去不去?”纸片在杜若的指尖灵活地转圈。 “去。”南烛道,“不过得先跟这院子主人说一声平安。” 杜若一笑,打趣道:“你的规矩学得真正好——难怪老前辈相中了你,只是不知道是相中你当儿媳还是女婿?” 南烛气笑,顺手抓了个东西扔过去。 “走吧走吧!要是鲁兄回来,看见我没陪着你,一定会杀了我。他现在说杀,他手底下的人可真会动手的。罢了罢了,小生现在可不敢惹他。”杜若一边说,一边起身整理他的瓶瓶罐罐。 “对了,无愁怎么样了?”南烛问。 “无愁公子的名号大得紧,重现江湖你说动静该有多大,诗会上不少人是冲着看他来的。正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招蜂引蝶呢。不过他大概是被竹前辈的话给吓到了。愣是连这院子门都不敢进,生怕看见你。”杜若不怀好意地笑,“咳咳,怎么,竹前辈真是叫你娶他啊?” “去去去,下去。我要洗漱一下换衣裳。”南烛把杜若撵了出去。 小车里,洗浴物事具备。 维郡王送的衣裳更是想得极周到。有雪白的里衣底衫,青色的外裳,黑色的靴子。还有青色的腰带跟束头的髮带。同样是青色,却绣了一圈流水云的银边,料子自然比南烛的粗布衣裳要好很多。 南烛脱下衣裳,一张竹纸掉出衣裳。这便是竹前辈给的大礼。 那日在冰室: “丑奴说,你似乎是个小兵?”竹前辈道。 “是的前辈。” “你会死的,哪怕你没死在沙场——因为你是女孩。——你迟早会被发现的。一发现你就会死。在军中被发现,你会死得很惨。” “前辈……” “不要否认,我也扮过男装。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耳朵却比以前更好。” “……” “按我说的做,我会送你一份大礼。一份可以让你能活久一点的大礼。你会用到它的。……”竹淑芬说。手里递过一张纸。这张纸是竹纸,已经不新。 南烛拿起纸,她知道竹前辈说得没错。自己迟早会被发现,她是女子之身,尽管现在年少,但迟早都会有人发现她不会变声没有喉结,甚至,她已经有了葵信。 沐王,那个不知道留情面的傢伙,会不会亲手结果了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杜若鲁冰花记得,让自己灰飞烟灭。 竹前辈留下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呢?南烛小心翼翼地拿起纸,还没打开。就听见杜若在喊:“南南,你自己上药好上吗?小生还是进来吧!” 这个没耐性的书生。 “上好了!等我一下!”南烛连忙把纸片贴身收好,穿上软甲,换上衣裳,绑好头髮。一个空翻跳出车厢。 第56页 杜若看着跳出车厢落在跟前的青色人影,忍不住眼前一亮。贊道:“真是好个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 南烛换上这身衣裳,更显风姿脱俗。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出了小院。 这本是一落别院,另有侧门通往外巷。但仍有不少粗使的丫鬟僕役穿梭其中。见了杜若南烛自然免不了在背后议论纷纷。 “那个就是南岩风?听说这回灭山贼的首功就是他,都在传王爷要留下他重用。没想到长得这么好,比女孩儿还好看。” “杜先生也不差。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好人。还懂医术。也不知道有没有婚配。要是能嫁给他,做小房也是愿意的。” “鲁公子也不赖。据说是杀手呢,别看他满脸邪气,其实武功深不可测。我呀,就喜欢这种坏坏的。嘻嘻嘻。” “哟,有些人好不知羞哟。” 三个人的出现,无疑成了维郡王寿宴开宴前的开胃品。外界的传说是:智灭山贼,说服无愁公子出山。 他们莫名其妙捡了个功劳,成了无愁公子出仕的挡箭牌。 而这功劳之所以被冠在他们头上,无疑很大一部分是维郡王自己私心作祟:他不想给世子尚阳记功;他想报答替竹淑芬传话的南烛。 所谓一念天堂一念罗剎。正是如此。 此时此刻,在一落院子里,秋桐萧瑟,满院凉意。 “世子,你醒醒吧。你已经万劫不復。以维郡王做事的脾性,他不留下无愁便没事,一旦留下无愁,那就是豁出这维郡王爵没人接替,恐怕也不会传给你。正如老王爷他当初应下守护维郡,他就捨得自己受妻离子散之苦。换句话说,哪怕无愁不会名正言顺地接下维郡,日后维郡的大权也必在他手上。”说话者道。 世子尚阳不答。只喝了一口酒。 “无愁早年跟南若谷交厚,江湖习气深重,不像当年王爷那般行动有所顾忌。你又毒害了他的母亲。与你的梁子不可谓不深。王爷顾全大局不会伤你,这个无愁是江湖子弟,谁都不知道他骨子里有什么想法。你和你母亲都已经没有退路。”说话者道。 世子尚阳又是一口酒。 “现在,维郡王废你的摺子已经递上。哪怕你杀了老王爷,也于事无补。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太子一党。”说话者冷静地张开了网。 “废人一个,太子要我何用。”世子尚阳冷笑。 “有太子在,你就不会是废人。你想要的,太子都可以给你。”说话人简单明了。 酒杯被世子尚阳摔在地上,玉碎无数。 “好好好,秦家真不愧是太子的忠臣。好,我从今天起,为太子效忠。是我的,我就一定要拿回来。有什么现在要我做的吗?”世子尚阳问。 紫袍人从秋桐阴影里走了出来,手一扬,抛了个东西落在世子尚阳桌上。“寿宴结束之前。这包‘仙鹤归’。请世子送南岩风上路。” “杀南岩风?”世子尚阳沉思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的秦家会特意杀这么一个小兵。莫非是担心秦家陷害南若谷的事被揭发?还是想借南岩风,让沐王跟维郡王翻脸?□□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沐王了?说来也稀奇,南岩风手上竟然拿着沐王的剑笛。幼年皇子七岁祭天时的佩剑,并不是谁都能给的。南岩风这傢伙,也着实让人摸不透。 “好。你放心。”世子尚阳收下毒药。 □□又多了一员。 紫袍人一点头。风吹树叶,一片秋叶落在他肩头。他不是别人,正是秦子敬。 谁都不会明白他眼里此时的悲伤。 他不知道为何父亲还是不肯放过南岩风。南家与秦家究竟结下了什么梁子。要是早已恨入骨髓,为何又告诉他南烛是他的新娘。他曾经视那个小傢伙于无物,曾经不在乎她寄来的一封封信,曾经把她的每一次努力都当成笑话。却不知道槐树下的小身影早已不知不觉溶进了他的心。不见她还好,从再遇见她开始,自己的魂魄便去了一半。只要一想到那转身离去的青色人影,只要想到她坚持的样子,他的心就被划拉开一道口子。一包仙鹤归,死去身化水。这便是他能做的所有。 没人知道。南烛被困冰室时他已经赶到。 他知道,他不可能救南烛。可他更知道,要是南烛那天真的死了,他会不择手段地让世子尚阳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谢谢mtv,谢tv。今天上榜加更! ☆、63 南烛走到王府厅堂上。 她的脚步引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这两个后生好仪态。” “剿匪首功。沐王的人。听说有三个,还有一个,可能不肯轻易露面。” “啧啧啧,英雄出少年啊。” 维郡王见南烛醒了,很是高兴,道:“南岩风,你可睡醒了。你再不醒,有些人家的姑娘又得哭红眼了。” 林节度使闻言一笑。却不做表示。 林大小姐在家对这南岩风可操心得很。可是他一个堂堂节度使的嫡女,不可能嫁个小喽啰。即使这南岩风风神如玉,也不能让林家大女儿屈尊降贵。若是老王爷重用他,倒是可以考虑将林烟岚许配他,反正是庶出女儿而已。 林节度使不卖帐,其余的大小官员眼睛里可是晶晶亮。谁都看得出来维郡王对南烛极其喜爱。尽管从山上下来的人什么都不敢说,但是无愁公子那神似王爷的长相,以及世子尚阳的被禁足,都让嗅觉敏锐的官场老手们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南烛一笑,行礼道:“小的失礼,让王爷费心了!” 举止风度,让人眼前一亮。不卑不亢,言语清朗,使人顿生好感。 “来,坐下。跟我们这些老人家说一回话,再放你们出门对诗去。”老王爷笑吟吟地说。 南烛跟杜若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老王爷在给自己介绍达官要人。自然不可能拂人美意。当即致谢。 “这这这,这tm是个小兵?老子的西宾都赶不上这仪态啊。”有人嘀咕。 “嘘,沐王的人。看着不是小兵那么简单。你看见他腰间的佩剑没?沐王的。说是小兵,谁知道是什么来头啊。”有人提醒。 “他把夹浪山收了。听说杀了几百人呢。看着面善,手可辣得很。你看见他带的人马没?一个个都跟染血的标枪似的。真要是普通杂役,能有这架势?沐王会把自己的亲兵给他用?这小子不可小觑啊。”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破成国使者难题的人?”有人消息灵通。 “什么难题?” “你不知道吗?茶馆酒馆里现在说的都是这事。青楼里的清倌儿把这事都编成歌唱了。名儿也是南什么什么。”有人说。 正说话呢,老王爷已经叫南烛起身。 “这是林节度使。你记着他,你们要是兵不足了,除了我,然后就得想到他。他手下的兵将可不比你家爷少,如今守着西关三县。要是你们借兵他不肯,我就教你几招,保管他乖乖给你出人!”老王爷说。 南烛赶紧行礼。 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是粮道使张鼓张大人。没吃的了赶紧找他要。本王批的。”维郡王笑道。 南烛喜上眉梢,她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沐王解决这个难题吗! 不多时,人都混认了一圈。老王爷才道:“沙场征战是为国争光,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尝不是大功。我本想把你们三人统统留在身边,也好给新上任的年轻人做个助力。谁知我那沐王侄儿竟然比我还小气,给我回了一个‘不’字。哈哈哈哈,好小子,真是大了!无法子,留你们不得。不过你们年轻人能玩到一起也是件好事。” 维郡王哈哈笑。堂中的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新上任的年轻人无疑是指那个叫做无愁公子的江湖子弟。维郡王想为他安排帮手,还大肆夸赞一个突然从帘幕后走出的连封土都没有的皇子。内中的风向变化,连最狡猾的狐狸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维郡从未明显表示过自己倾向于哪个党派,可以说,维郡自成一派。老王爷此话,甚有深意啊。 南烛杜若走出王府议事厅时,手中多了许多东西——官员们的见面礼或者请函。还有不少人问他们的婚配。 杜若想都不想就报了鲁冰花的。还笑得春花灿烂。这两人不互坑,是没法过日子了。 南烛则把收下的玉佩扇坠给了高程。嘻嘻笑着道:“出来一趟受苦了,咱们一起喝酒去!嘿嘿嘿,有不少王府的漂亮姑娘瞄你们吧?留点心,要是发现有心仪的漂亮姑娘,安个家也不错。” “家?” “有什么奇怪的?当然是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比家更重要。”南烛道,“出门在外,家里有盏灯亮着,自己的妈陪着自己的媳妇儿逗弄着自己的儿女。想到这,做什么都会来劲。” 第57页 高程几人心里一阵暖暖地。跟着沐王这么些年,学会了当铁汉,却只有南烛记得他们是凡人。沐王像是火热刚烈的太阳,让人热血沸腾;南烛则像是一弯明月光,总能照到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谁不想有个家呢。 “就算是打仗,也该是为了回家。为了自己的家人。”南烛说。 杜若嘆了口气。这个南岩风,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哼。打仗难道不是为了开疆闢土吗?只知儿女私情,岂是丈夫所为。”一个从旁边经过的人道。 说话的人穿着侍卫戎装,年纪约莫二十多岁,没蓄鬍须,一张脸刚毅却有些倔。看服饰显然是王府的内卫,而且等级不低。 “不说那些大道理。对普通人来说,卫国的目的不就是保家吗?连小家都不爱,何以谈天下?换句话说,一个人要有所珍惜,才会不顾一切地去守护。要是什么都没有,只凭着‘报国’两字,要人从何爱起。打个比方,一盘菜好吃,可是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它好不好吃呢?一个女孩美貌,可是你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她美到如何的程度呢?一个国家,什么都没给过你,你怎么去对它死心塌地呢?你我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不懂大道理,家才是最实际的东西。只有保卫家和保卫国一致的时候,人才有动力。你觉得呢?”南烛问。 “大丈夫抛头颅洒热血,理所应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男儿就该战死沙场,不成婚比成婚来得慡快,死得了无牵挂。”来者说。 南烛还想说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朽木。”走了。 杜若同情地拍拍南烛的肩膀道:“罢了吧,你这些奇怪言论,就咱们自己说说便罢。这‘大家’与‘小家’,原本就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论题。说不清的。南南,走吧。” “那人是什么人?不阿谀奉承,脾气倔强。不过,看起来很有本事。”南岩风问。 “维郡王侍卫总领左康。”高程回答,“一家老小只死剩了他一个男丁。” 南烛心中一震,这是满门忠烈啊。 高程继续说:“全家的寡妇都把他当宝,从八岁开始成天闹着给他娶媳妇。就是不成功,外号‘我不娶’。” 南烛张圆了嘴。 杜若捂头道:“小生说他怎么那么沖呢,原来是南南你惹到他痛处了。一家的寡妇啊,从八岁开始啊,这人,啧啧啧,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南烛玩命点头。样子像是一只在啄米的鸡。 众人会心一笑。 “你哪来的信息?”杜若心眼多。 “鲁小哥说的。”高程老实交待。 “嘿,这傢伙,有了手下后,连东家长西家短的本事都长了啊。”杜若无语。 “昨天他还专门派人盯着你上厕所。”高程也有爆料。 “什么!”杜若头髮竖了起来,换个词叫怒髮冲冠。 “据说是保证你上厕所时的安全。”高程老老实实。 “去!他那是等着看戏!我说昨天晚上厕所里的板子怎么少了一块!——不行,南南,这这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鲁兄这是标准的欺凌弱小,仗势欺人!不行不行,你一定得想想办法。他那么无聊的人,谁知道他下一步是不是在厕所里放炮仗再派个杀手盯着你不许逃啊!不行不行,小生抗议!”杜若怒了。 南烛憋了一会,哈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来喽! ☆、64 秋天开放的花并不多。ju花是个例外。秋,是属于ju的舞台。已是深秋,维郡地暖,花开得正是绚烂。诗会吸引了不少人,有人赏花,有人作诗,有人为了怡情,有人为了前程。秋高气慡,把酒话诗。 树林里,彩带飘飘,香风阵阵。亭阁间,有人弹琴有人挥墨。花中有人,人在花间。穿梭往来,连小厮丫鬟都显得格外文气。不时有人欢唿雀跃,丝竹萦绕不断。和煦金风中,墨香淡淡。杜若算这读书人里的异类,对诗词不感兴趣,倒是对喝酒更感兴趣。“看这熙熙攘攘的风光,比咬文嚼字有意思多了。”杜若道。 高程几个跟随出来的暗暗点头。 南烛闻言道:“世间有这样心境的可不多。” 杜若道:“我只是懒。” 众人在花间行走,不时有穿红着绿的小姐从身边经过。杜若读不懂这些女孩眼中的秋波。南烛却能读得懂。南烛对她们有一种隐隐的“羡慕”。她们身在闺中,却可以领略大千世界。曾经的南烛却只能锁在帘幕之中。 如今南烛可以领略大千世界了,却又不知道家人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果然,这世上的事都是难以十全的。 “南公子!”一声娇嗔。南烛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的是林家大小姐。大小姐今天穿着一身桃花粉色曲裾,额间点着荷花模样的花钿,站在花间,人也似花,很是楚楚动人。 许多公子哥的眼睛都在她身上转,但林家大小姐只看着南烛。 “南公子。我在前方戏蝶亭内摆了些茶点果子,也有两道入得口的茶,要是南公子杜先生渴了,大可以过去喝一杯。”林家大小姐笑得甜甜。 杜若坏笑着看南烛。 林家大小姐的邀请可不好得。 “谢林小姐。”南烛一笑。林家大小姐心里一跳。桃花红不自觉漫上了脸颊。 “只是南某在找人。暂时不过去了。”南烛浅笑道。眉眼如画,举止翩然。 “可是……”林家大小姐咬唇。她想说的是“可是,我自从听说你醒来,便已经在这等了半天。” “南公子。”又一个婉转女音。花间走出鹅黄装扮的林家庶出小姐林烟岚。容貌不算艷丽,倒也恬淡舒服。看见是林烟岚,林家大小姐哼了一声,倨傲地别过脸去。反倒是林烟岚微微欠身行礼,不失礼数。“南公子,白小姐以琴会友的地方在湖心亭。”林烟岚不急不慢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她?”南烛道,“都道花解语,你是解语花不成?” 林烟岚闻言莞尔一笑。林家大小姐的脸色便不好看了。 “是无愁公子告诉我的。说你来了,定会找她。我呀,只是替人传话而已。要谢可别谢我,谢无愁公子才对。”林烟岚道。 “妹妹最近跟无愁公子可真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啊。”林家大小姐闻言道。 “只是经过一场生死,能稍稍说得上几句话而已。”林烟岚回得很得体。 南烛跟杜若对视一眼,均有些头疼。你说这两姐妹,有什么好吵的呢?一见面就掐,累不累? 杜若朝南烛使了个眼色。南烛忙不迭对林烟岚道:“原来如此,不过仍要谢谢小姐受累传话。我们这就去湖心亭。不知两位小姐是否要一併过去呢?” 林烟岚噗嗤一笑,道:“不了,无愁公子已经去园子北边了,说‘有些不适’,请你尽情地自己游玩。” 杜若一听,嘿嘿嘿地笑。 林烟岚知道他笑什么。也捂嘴笑。 林家大小姐不明所以,不由更加有气。瞪着林烟岚像要吃人,林烟岚面不改色。 南烛做了个揖,领着杜若带着高程众人一熘儿地跑了。 直跑到湖边才停下。湖不大,只剩残荷守着秋风,湖心洲上倒是一片雪皑皑的白花,也不知是什么树。湖上扁舟几叶,不时有吟唱之声。 杜若道:“林家的庶出小姐肯定不会把在冰室的见闻外传,她的心眼可比她姐姐厉害。这些天林烟岚估计没少在无愁身上下功夫。” “虽然是庶出,但心眼不坏,胆识更不小。这个姑娘,配无愁真不差。”南烛很欣赏林烟岚。 “你不觉得她很会算计吗?”杜若问。 “蝼蚁尚且争命。何况她的算计没伤害别人。她在紫苑花地时敢拼命为我们求情,就说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她想嫁无愁公子,不韪常情。娘曾说,女孩的美貌不是一切。现在看竹前辈跟林烟岚,只觉心地头脑远比相貌重要。世上女子的谋略才智其实并不在男子之下,只可惜难以有机会施展,一身本事,尽数用在闺阁的争斗里。很是可惜。”南烛感慨。 “若是有人的算计会伤人,你说她还是好女子吗?”杜若突然问。 南烛明白杜若在说谁,道:“杜兄,你就忘了訾云英吧。那个女子跟我们不是一路的。罂粟虽好不堪折啊!” 杜若的眼底说不尽地失落。 南烛只好拍了拍他肩膀道:“比起訾云英,你还不如娶林家大小姐。来,转个弯,去那什么什么亭吃茶去。顺便给她再看看病。三只□□只鸭之类的,把她餵胖了,想不嫁你都难了。哈哈哈哈!” 第58页 杜若闻言气笑。抬头对上南烛戏嚯的眉眼。杜若便伸手去抓南烛。南烛轻功好,哪里肯让他抓住,脚尖一点就跃过花丛,青影点着湖水——跑了! “嘿!无赖!有轻功了不起啊!南岩风你这不公平!”杜若气急败坏地捡了一块石头朝小湖的湖面飞去。那小石头在湖面扫起一连串水圈,却没追上哈哈大笑的南烛。 杜若又横着眼看向高程几个。高程连忙摆手道:“杜先生,我,我们几个都不会轻功。而且我们是北地人,不会水!别要我们追!湖有多深,我们能游多远!” “俺们是当兵的,不是练糙上飞的!” 这几个渐渐地都被南烛带得嘴多了起来。 “咦,好曲子。”杜若突然道。 湖心亭上突然响起一阵琴音,玉碎水蹦一般流淌而出,一剎那间,湖上的扁舟都忘了移动,竹篙在湖面点起一圈涟漪又消失在曲音里。 这琴声像是连绵不尽的春水,从冰雪中淌下,穿过人世繁华不惹尘埃;又像是呜咽的月光,如倾如诉。 琴声起落间又响起笛音。两种声音交融缠绵。瞬间,如同百花齐放,春暖花开,让人心头都犯起了柔情。 “哎哟喂,这不是南南吹的吗?”身后鲁冰花到。 杜若又是摇头又是笑道:“还用问。上湖心亭惹事了。在路上听他吹没太在意,不想,是和着琴音一起听的。真是好听。也不知这是什么曲子。” “陌上雪。”一个声音道。 众人回头。 是秦子敬。 秦子敬负手而立,看着湖心亭方向。眼中的神色一语难尽。 很多年前,他接到消息去京城之前,答应过她一起奏这首曲子。“烦死了,这样吧,你要是学会了,就给你买蛐蛐儿回来!”那时的自己是敷衍,可她却没忘记。 蛐蛐儿,她已经不会再要了吧。 湖心亭上。 已是一曲尽。花落如雪。 作者有话要说:  【jj娘一大早跟我傲娇,要是再传不上,我就吃三个香菇肉饼以泄私愤!】 ☆、65 细碎的花瓣,像是说不尽的心事,零零碎碎飘了一地,无从拾起。湖心亭畔,花开如雪,碧波涟漪,波光粼粼,缠绵暗香坠入湖去,带走身影,带不去香魂一缕。 一曲尽。 湖心亭四周鸦雀无声,空有余音,似乎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亭中有那先到的文人雅士,连茶盏都忘了放。 吹笛少年是何人? 亭分双层,亭上的雅间探出个小脑袋。 她叫赏心,是白絮的小丫头。才刚留头,扎着短短的双丫髻,两根翠绿的飘带淘气地垂在身后。她从未见过小姐像今天这样,一曲未尽,已在垂泪,一曲尽,泪落如雨。 是哪个可恶的人呢? 小傢伙撅嘴心想。 白絮小姐以琴会友,这些天,有不少人来这切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纯粹弹琴的,有藉机求引荐的。弹得好的,小姐都会请他或她上楼喝茶说话。 可是小姐从未哭过。 小傢伙有点生气,她下意识地想着知道是谁弄哭了自家小姐。 这才偷偷掀开二楼的白色垂幕。 小傢伙看到一个青衣翩翩的少年公子。站在花树下,像是一幅雪中的画。 “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南。”小姐吩咐。 “喏!”小赏心飞一般地下了楼。过了一会,赏心回来道:“那个人说他姓南,叫做南岩风。” 白絮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稳稳心神,低低道:“总算是来了。” 赏心奇怪地看着自己家小姐,自己家小姐好厉害,难道像神仙一样能掐会算不成? 她只不知,能掐会算的另有他人。 “请南公子亭后小园一叙。谁来都不见。要待月和‘那东西’在这应对。”白絮道。 “诺。”赏心回答。眉眼中的不解却是又浓了八分。这南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要小姐如此慎重,都不见外人了。甚至因为怕打扰,请了“那东西”出来。 尽管一肚子疑问,赏心仍然下楼去请南公子。 亭后小院。 修竹奇石为墙,碎花细细,雪沫纷飞。 南烛进了院子,拐过一块奇石,就看见白絮坐在一个石凳上,手中拿的是一个小盒子。南烛对她很有好感。从大哥寄来关于她的信件开始,南烛就对她很有好感。这个淡雅的女子并不像传说中那般美得惊天动地,却有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感觉。赏心悦目,这四个字形容她正好。好看,却不艷丽的那种美。不是淡雅的ju,而是收敛了锋芒的海棠。只是坐在那,就让人不能小觑。所谓气势,就是如此吧。她和林家两姐妹是不同的存在。大哥喜欢她,称赞她是兰心蕙质女中第一。 有一瞬间,南烛觉得喉咙发酸。这个女子,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大嫂。若是大哥没死,没准她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除了喉咙发酸,南烛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这不太可能,白絮是京城的名门闺秀,自己则一直长在尺寸之地。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错觉呢? 到底还是白絮先开了口,白絮道:“听他说,你傻乎乎地不懂事,不知道忧愁两字如何写。没想到如今,也大了。混迹军中,定有许多苦楚吧。” 南烛一惊,心中偏偏觉得温暖,又忍不住低声问:“咦?你怎么知道的?” “其一,他曾经说过,我的琴虽好,但浮于追求技巧。不及南岩风琴技的十分之一。这《陌上雪》上特别别致的几段音,是你大哥教得我,他说是南岩风所改。若是听见我弹琴,真的南岩风恐怕是会一笑之后拂袖走人的。” 南烛一笑。 二哥弹的琴确实谁都比不上。 “其二,他活着时还跟我说过,南岩风像天上谪仙,只习诗书琴棋,不能习武,尽管话不多,但是聪慧博学,世人难出其二;三妹则古怪机灵,没心没肺,文章琴棋都学得一般,武功倒是极有天赋,尤其一身轻功深得南家精髓,连爹爹背地里都夸赞。只可嘆轻功虽好,只能用于爬后山摘野桃。如今你潇潇洒洒凌波而来,不是三妹又是谁?” 南烛又笑了。 干脆没心没肺地笑着表达着她对这位女子的好感。可不知为何,她越看白絮越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连白絮的纤细手指都让她似曾相识。是因为她跟白及长得有相似之处吗? “其三,”白絮道。微微侧过脸来,“傻妹子,我们已经见过了。你还没想起来吗?” 她说完这话,然后用袖子微微拦住了脸。这个挡脸的姿势很奇怪,不像是含羞挡笑,而是很明显地在提醒南烛不去看她的脸。 南烛一愣,旋即“哗”地站起身来。 “你,你是宝来公公的那个侍卫!”南烛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感的源头。她怎么就这么笨呢?当她看到白絮翻动的手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才对。 “怎么可能!”南烛摇头。美好的白絮竟然就是宝来公公身边那阴森森的黑衣人!这么说来,前不久的刺杀沐王就是她的手笔才对。 南烛下意识地摇头。 想甩开这荒诞不经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可是白絮却放下了宽大的袖子,浅浅一笑,道:“正是。” 清浅两字,犹如雷声轰鸣。 “怎么会这样。”南烛退了两步。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笨。鲁冰花说得对,她一开始就该注意这个奇怪的黑衣人的。可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白絮身上去。 “怎么会这样。我也想问。”白絮好看的手摩挲着盒子喃喃地说。“我问过自己很多遍,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死了。呵呵呵。” 泪珠儿滚落在红盒子上。晶莹粉碎。 尽管悲伤,白絮的语调却至始至终没有变化。作为贵族女孩,聪慧的她一定掌握了跟南烛一样的控制仪态的本事。泪水掉落,是悲伤越过了控制的上限。 “他说话不算话,他说中秋月圆时就要把我娶回家。可是他却食言了。我等啊等,我开着每扇窗。我担心有天晚上他的魂魄找到我时找不着路。我晚上不敢睡,我怕哪天他会来接我。我总想着他会突然出现,会告诉我他没死,他要带我走。我一次次地整理行李,行礼里总放着一套没绣好的鸳鸯。家人以为我疯了,把我锁在绣楼中。” “看见这花了吗?京城有一条这样的花巷。三里花开,三里花飘。他曾说,愿意跟我一起在花下走,这样,走着走着,就白了头。”白絮伸手,碎花飘落。 作者有话要说: ☆、66 第59页 “我总给他写信,对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盼他归,他却总也不回。”白絮道。 连带南烛的鼻子也酸得厉害,只能抬头看花,好让眼泪慢点掉下来。 在抬头时,南烛又看见白絮的手指在红色木盒上划过。纤细如同白葱,滑动时迅速而敏捷。南烛确实见过这双手,是在鲁冰花提醒她黑衣人会奇怪的手语后见过吗。 “我等啊等啊,我等了三年。有一天我终于醒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对我说,他死得很冤。说自己不想死。说我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帮他惩罚那些恶人。每天浑浑噩噩地活在梦里,只会哭泣。哭泣有什么用呢?不如为他做一点事。这样下去见他时才了无牵挂。”白絮缓缓地说。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白絮问。她说这话时,一朵碎花飞落在红盒上,白絮习惯成自然地拂去,显得很是爱惜。石桌上的红盒子显得很是突兀。 她说得没错,南烛有话要问,而且有很多。 她曾经以为白絮是弱不禁风只知哭泣的大小姐,从没想过白絮有如此火烈的一面。只不过,失去心上人的白絮,似乎走入了另一个极端。现在的白絮,带着一种定要兇手陪葬的决绝。大哥的眼光是极好的,他确实选中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女子。 说到大哥,此时白絮的眼神,有时候与大哥有些相像。 “那些女刺客,是你的人?宝来公公受制于你?”南烛问。 白絮点头。 南烛以手击头。鲁冰花啊鲁冰花。鲁冰花所言不错,果然黑衣侍卫才是问题所在。怪不得南烛惹怒宝来公公时,黑衣人会前来阻止。鲁冰花果然有着非比寻常的洞察力。 “你也会武功?” “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其实我跟白及的母亲是武将之后,我会武功不是件奇怪的事。甚至,我的侍婢,也是会两下拳脚的。只是人啊,总容易记住一个人最鲜明的特点,然后忽略掉其它。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我是弱质纤纤的闺中千金,忘了我的母亲是在战火中出身的。 “你……怎么会在军中?谋害大哥的人难道在军队里?”南烛问。 “不,我在那只是受恩公指使,潜入而已。”白絮淡淡地说。脸上的泪痕已经收敛。手指仍旧爱惜地在红盒子摩挲。竹影在她白皙的手上游荡,她整个人像是要溶进一幅水墨画。 南烛原以为白絮会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悲伤,没想到除了悲伤,白絮会为心上人拿起刀剑。娘说得对,女子从来不比男子差。这样的白絮,跟大哥信笺那个不问世事的白絮离得好远。 “恩公?”南烛问。 “是的。我的恩公。最开始,我只是想找出谁害了他。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死牵扯到可怕的人。如果想要将幕后的推手揪出来,我需要藉助很强大的力量。我没有那样的力量。有一段时间,我绝望得想自杀。”白絮的手指从红盒子上划过。像是飞过心湖的燕子。 南烛理解她。正如自己知道杀害大哥娘亲的事与世子尚阳有关后,自己就恨不得杀了他。可是自己还不能动手。因为她清楚,世子尚阳绝对不是真正的兇手。不能打糙惊蛇。那么兇手究竟是谁呢?是什么人,把白絮逼得想去死,什么人的权势可以高成这样? “但是有一天,有位恩公对我说,他可以帮助我。可以借我巨大的力量,但是我必须听命于他。我答应了那个人。”白絮问。修长的手指撩起额间乱发,露出一个奇特的花钿。像是一把火焰。又像是花瓣。 “我之所以在那天帮你入伍,便是受恩公之命。但是那时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就是他的妹妹,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者很多。恩公要我帮你混进军营。”白絮说。 南烛心里闪过一丝不解:她的恩公如何知道我会女扮男装?我女扮男装的事难道不是只有二哥知道吗?可是二哥已经被我捆在家里了啊。二哥现在不是在成国二皇子那吗?难道她的恩公就是成国二皇子? “你为什么要突然刺杀沐王?”南烛问。 “不,我要杀的不是沐王。是其他人。告诉你也无妨。我那天接到的任务本是要杀掉使臣,嫁祸别人,挑起战争。”白絮道,“但是动手前,我接到了新的信息。确认了你的身份,而且整个局势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絮说。 南烛敏锐地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在我动手之前,传来的消息突然告诉我,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的恩公被人所控。一个新出现的人许诺我更强大的力量。我,面临抉择。选择恩公,成全道义,可是一事无成;选择这个新出现的人,我相信他可以翻手云覆手雨,迟早达成我夙愿,可是,似乎有点不厚道呢。”白絮自嘲地笑笑说。 南烛相信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因为白絮的目光无比坚毅。 这种坚毅是有目标的人才会有的。 “是我要白及叫你来的。你身边朋友太多,我试着跟你说话,可是没有机会。白及那个傻瓜,直到前几天才知道我在军中。吓了他一跳。没办法,他是个直肠子,我必须瞒着他。” 白絮看着南烛道:“我会去成国。因为那个人现在还需要力量。我会成为他的力量。然后看着他替我颠覆这天下。” 南烛被她轻巧吐出的几个字吓了一跳。颠覆天下?白絮的想法竟然是颠覆天下!她要帮的是谁?控制了她恩公的人是谁? 难道是那个成国的二皇子?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二哥是不是被他抓住了!那个人,是不是成国二皇子?”南烛终于问出了口。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看着南烛着急的模样。 “噗嗤!”白絮突然笑了,“哈哈哈哈!” “怎么了?你笑什么?”南烛挠头问。 “没事,没事。我发现你傻得可爱。不过这样也好。傻妹子,你错了,记住姐姐一句话——你把你二哥想得太简单了。他很安全,非常安全。”白絮意味深长地说。 南烛茫然地看着白絮。 白絮不知为何,深深地看着南烛,南烛总觉得白絮有没说完的话。好一会,白絮才道:“有人托我给你带来这个,还说,在我去成国之前,你可以通过我跟他写信。” 原来,这才是白絮叫南烛来的目的。 白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南烛打开。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坠子。” 小包里是一块羊脂玉吊坠,雕刻成南烛花的模样,温润可爱,有种让人亲近的美好。 南烛知道,这是二哥给她的礼物。仔细看这坠子,似乎是一对耳坠拆成的,另一块是在二哥手中吗? 南烛甜甜一笑。 白絮嘆了口气。终于将红色的盒子递给南烛,道:“你要想写信给他,就传给我吧。另外,这盒子里是你大哥以前写给我的几封信,里面有几句话,或许对你有用。” 南烛接过盒子。又问:“姐姐,能告诉我谋害我大哥的人究竟是谁吗?” 白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不到时候。” 南烛走了,南烛走的时候发现白絮一直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南烛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 ☆、67 南烛回到湖边时,已经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花灯会就在今朝,夜色、星光给灯会带来一种别样的浪漫。 南烛到了小湖边,就发现杜若不见了。高程留了个人告诉南烛,杜若鲁冰花两人带着人打架去了! 南烛一听傻了眼,这两人这是闹哪出? “开什么玩笑……”南烛摇头不敢想。这两人一人带着沐王的亲兵,一人带着飞雪楼的杀手,这是去跟人打架?这还有人打架的余地吗?简直就是带着大象欺负蚂蚁啊! “谁惹了他们俩?”南烛问高程留下的自己人。南烛哭笑不得地问。心里暗自觉得此人八字真不够好的。 “也不算惹。高队长喜欢一姑娘,刚发现一公子对那姑娘有意思。高队长觉得自己没戏了就嘆了口气。结果鲁小哥杜小哥以为他受了欺负就带着人冲出去了。”自己人答。 南烛眨巴了两下眼,道:“天吶?他俩这是——抢亲去?” 自己人摇头。表示不知。 “嘿,这两人真是抢亲抢上瘾了,不当山贼才真是屈才啊!”南烛道。“高大哥难不成是对那女子一见钟情?”南烛问。 “不是,上回途经维郡时,高队长就遇上过那女子。是布料铺的掌柜的。”自己人道。 原来如此。 她左顾右盼,在这诗会上抢亲,这俩离扬名立万怕是不远了! 第60页 “被鲁小哥拖着往水榭那边去了。”高程留下的自己人见南烛东张西望,赶紧指路。 南烛问:“拖?”鲁冰花的体型跟高程的体型不在一个等级上。 “嗯,是鲁小哥手下的人拖的。还问要不要切开了拖,更省事一些。”自己人答。 南烛汗落如雨。赶紧往水榭奔去。 水榭这地方只有残阳照水,没有灯光,没人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倒是清幽得很。 到了水榭前,南烛才吐一口气,他们没抓着姑娘在拜堂也没在分尸。鲁冰花跟杜若两个正在水榭里突击培训高程人生道理。 准确地说,是追女孩的方式。 “花,拿着!以我对女人多年的了解,世上就没有姑娘不爱花!”鲁冰花递过来一大把ju花,白白黄黄地,很适合上坟。 高程一脸崇拜地接了。 “胆子大点。看见那边过路的丫鬟没。先去试试胆,遇上点事就自暴自弃怎么行呢?亏你还是跟着你家王爷上过战场的。见了女人就没胆,怂!”鲁冰花说。 “我,我找她们干吗?我看上的又不是她们。”高程没有开窍。“嗐,像我这样。姑奶奶我先做个示范!”鲁冰花翘着兰花指拿了一支花,走到小路旁,慵懒地往树上一斜靠,吻了一下花后,长眼媚睁,道:“两位姑娘如此美丽!要我送给谁好呢?” 南烛眼睛顿时就弯成了月亮。她等着鲁冰花被打成飞翔的蝴蝶。 谁知那辆姑娘不但不动手还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公子送我好了!哈哈哈!”夺了鲁冰花手上那朵ju花就跑。另一个就追。 鲁冰花潇洒地一挥手,拂一拂自己脸庞上凌乱的捲髮,眼角眉梢全是邪魅。 “这,样,也,行?”南烛都傻眼了。 “世风日下啊,有些姑娘就喜欢鲁冰花这号,啧啧啧。拿着阴柔当帅气,反倒把我们这种不放在眼里。没有眼光,实在没有眼光。”杜若也立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出意外地话,他本来也在等着两记响亮的耳光。没有等到,让他很失望。 “佩服啊!在下佩服!师傅,教教徒儿吧!”高程满眼放光地看着鲁冰花。 “哎呀呀,这跟我当年比,小巫见大巫啦。”曾经游走花间多少年的鲁冰花得意地转过身来。看见南烛来了,飞个媚眼。 南烛的嘴角立刻有些抽搐。 “秘诀是花儿要抖一抖,将姑娘们的视线引到花上,然后语调要柔情,记住了,柔情!”鲁冰花传授秘诀。 “听起来很简单。我也试试!”高程斗志昂扬,一如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 “去吧!” “老大,我看好你!” “队长,俺们看好你!” 众亲兵很激动。只差没擂鼓。 全体一身褐衣的飞雪楼好汉们则抱着手站在树荫下,不咸不淡地等着看热闹。 只见高程吸一口气。大手抓起一大捧ju花。大步流星地往小路上一站,对着迎面来的两个姑娘家“柔情似水”地道:“姑……娘!” 高程的语调一波三折,两个字叫得那叫一个悠长悠扬。 “完了。”鲁冰花道,“我叫他柔情似水,他叫得跟冤魂上身似的。水榭没有灯火,湖边的风再凉飕飕地一吹,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地下爬出来呢。” 果然。“娘”字还没说完,俩姑娘就惨叫着跑了。 高程白了脸,战败而归。还一脸茫然。 “小某觉得,你那就不适合正常人。”杜若道。 “军医,好军医!求指点。要是,要是大事可成。我,我跟我的兄弟们都愿意给你当针灸靶子!”高程这傢伙一直老老实实,其实也不厚道。为了个姑娘,不但把自己卖了,还顺带把手下的兄弟们卖了。 他这话一出口,他手下的兄弟们可就都白了脸。从他们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杜军医的穴位功夫练得还不够好。众人求救般看向南烛,南烛为人有情有义,又有本事,众人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却看见南烛眉眼弯弯当做没看见。众人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心骨也不过是个半大的淘气少年。 众人心里叫苦不迭。又觉得南烛笑微微的样子真是好看。 鲁冰花也被南烛的笑容弄得心弦一盪。自己这个结拜弟弟,笑起来真让人喜欢。 听到高程这话,杜若倒是开心得不行。立马就从背上的箱子里掏出一本书,道:“这里文人多,吟诗作对是少不了的。哪个姑娘不希望嫁个有本事的夫君。想要吸引姑娘们的注意,就得有才学。你看小生的!小南南,借你一用!” “我?哈哈,好的!”南烛出来。 “那三个姑娘过来的时候,你就对着花念诗,随便你念什么。然后问她们要手帕。”杜若道。 “你怎么不自己去啊?”鲁冰花白眼。 “小生低调。而且我有心头爱,好男人不沾花惹糙。”杜若理直气壮。 “我呸!”鲁冰花懒得跟杜若再理论。 南烛听杜若的吩咐站到花前。夕阳已经下山,柔和的残阳、湖面的余光,还有不远处的灯火将南烛的模样照成一幅剪影。鲁冰花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他发现最近自己不能看南烛,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挪不开目光。对于自己这种心态,鲁冰花也说不清道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今天淘气,很晚才睡觉,今天的更新来晚了。大家晚安早点休息:) ☆、68 “哔哔!”杜若暗示南烛,三位姑娘来了。 南烛会意地朝鲁冰花杜若眨眨眼。 待三位姑娘过来的时候,南烛侧立花丛,缓缓地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现,会向瑶台月下逢。这位姑娘,借块手帕可好?” “嘻嘻嘻,讨厌啦——好的!”一个姑娘扭扭妮妮道。 “你干嘛,他问我要!”另一个姑娘道。 “公子,给!——上面有我的名字哟。”第三个姑娘道。 三个小姑娘为给南烛手帕吵了起来。 “岂有此理,把我比下去了!不给东西还能白得东西,一本万利,小南南这个生意可以做。”鲁冰花道。这傢伙主意打得真快,也不知做什么生意?贩卖二手手帕吗? 杜若咋舌,“南南比小生想像得更有杀伤力。” 南烛收了三块手帕。顺便破坏了三个小姐妹并不坚固的友情。 这成功刺激得高程立马要尝试。还特意跟杜若一起去路口选了个人多的地方。 过不了多久杜若就回来了。 “咦?你怎么就回来了?”南烛问。 “拿药箱。”杜若回答。 “拿药箱干嘛?”鲁冰花不解。 “给高程大哥上药。”杜若回答。 “啊?”南烛惊讶。 “别啊了,高大哥找了棵最大的树蹲下了,然后等姑娘经过时念诗。可他又不告诉我他只会一首诗,你们猜什么诗?”南烛摇头。鲁冰花摇头。 “尼玛啊,他会的是‘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啊!被姑娘们抓住使劲打啊!高大哥伤心得呜呜呜直哭啊!”杜若都要被气疯了。 鲁冰花仰天大笑。 “我是没招了。你们爱咋地咋地吧。”杜若恨铁不成钢。 “杜先生,杜军医,您再想想办法吧。咱老大可喜欢那姑娘了!”“是啊,鲁小哥,南小兄弟,你们注意多,想想办法吧!”高程这批人都是沙场上过命的兄弟,听到高程的事难成都免不了着急。 南烛终于开口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是有点损。” “别谦虚,您哪个主意不损?”鲁冰花斜眼笑道。语气中有不自觉地宽容。他很喜欢看南烛脸上带笑眼神灵动的样子。“鲁兄,可不可以先请你的人先追好那姑娘的行踪。待会我们一起围过去。灯会人多,咱们乘乱把那姑娘跟公子给挤冲散了。总之能沖多远沖多远,你们懂的。然后给高大哥制造几次偶遇!”南烛眉眼弯弯。边说边把小红盒子递给鲁冰花。顽皮地朝鲁冰花眨眨眼,示意鲁冰花收起来。 鲁冰花会意地一笑,收了起来。他不会武功,现在全天下最安全的存货点恐怕就是他身上。要是哪个小贼盯上了鲁冰花,飞雪楼的杀手们一定会很开心,为了方便,他们不介意把小贼们切成八块。 “南小兄弟这个主意不错!”高大哥的人马纷纷贊成。这个比背诗有意思多了。而且还能全体参与。 “有两个漏洞。第一个是记得最后来一场英雄救美;第二个是南南你别出现。”鲁冰花进行完善工作。 第61页 “我又怎么了?”南烛不满。眼睛朝鲁冰花一瞪,鲁冰花便一笑。跟南烛在一块,真是做什么都开心。 “鲁兄说得对。南南你就别凑热闹了。你要出现,还有高大哥什么事。十个姑娘八个往你怀里扑。还有两个估计我跟鲁兄平分。”杜军医说话真是毫不脸红。 “要不你戴上这个,鲁冰花抛过来一个面具。”是个猪头。鲁冰花看着南烛,一脸开心。 “真的要带这个?”南烛问。 “真的。”鲁冰花眼里全是看热闹的戏嚯。 “有没有好看点的?”南烛问。 “要不我帮你画一个。哥哥我最近学了画画。”鲁冰花笑得很坏。 “算了算了。”南烛环视四周,众人都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好吧,南烛一伸手拿过,到底戴上了。这下不错,猪头里一双美眸滴熘熘转,鲁冰花乐得呵呵直笑。 “走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灯火璀璨处走去。 所经之处,引起不少人侧目。“好奇怪,一堆人围着个猪头。” “应该说两个。一个戴个猪头,一个被打成猪头。” “谁家少爷品味如此独特?” 无愁公子正在一处花楼上喝酒,闻言往下一看。正巧南烛抬头。无愁公子一口酒喷了出来。 赏花灯的主街不在花林,而在东市西市,一路走,一路暮色渐浓。越走,眼前就越发灿烂。南烛出生以来何曾见过如此繁华景象,只觉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一会是小吃摊,一会是荷花灯摊。数不清的煎饼、卷烙、大小面儿,五彩糕,看不尽的莲花荷花百花灯,更有那江湖百戏,有耍刀的,有喷火的,有皮影儿,有杂耍。 南烛长这么大,到今天才算真正领略到热闹两字的意思。 “有消息了。”鲁冰花的手下靠近鲁冰花后,鲁冰花说。 在人流如织的地方,鲁冰花手下人能轻易地找到要找的人,真是彪悍。 “大家注意行动!”农奴主立刻说。 “南南还是别去了。”杜若道,“戴个猪头面具反倒更引人注意了。你去怕出现意外。我可不想看见高大哥哭着找你要媳妇。安全起见——你旁边玩儿去!” “什么?”南烛有意见。 “杜军医所言极是。”众人笑嘻嘻倒戈。在他们心中,南烛跟以往的首领是不同的存在,强大却傻傻的。正一味如此,他们的心都比以前轻松。 “喂喂喂,出门前沐王说了让你们听我的。我的!”南烛指着自己的猪头。 “情况特殊。主子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帮人真是好兵啊。 “走喽!”譁变成功的杜军医屁颠颠地领走了一票儿大汉。 “可,可恶啊!”南烛道。 一个胳膊碰碰她,是鲁冰花。鲁冰花温和地递过一个小钱袋,道:“自己去玩去——看你想玩得很了。” 被发现了,南烛的猪嘴立刻吐出一根小舌头。 鲁冰花一愣,随即看着南烛的猪头呵呵呵呵地笑,只觉得肚子疼。 “去吧。”鲁冰花懒散地挥手道,语气里不自觉地有些宠溺。 他不知,在他这样坏笑时吸引了多少女孩儿乱撞的心。 “你就不怕我找不着你们?”南烛问。 “拜託,当你哥哥我的人充门面的。只要你在灯会,我就能找到你。这个给你。”鲁冰花道。递过一个玩意。 “这是什么?”南烛问。 “我的个小乖乖,你真是没见过世面。连漫天飞都没玩过?”鲁冰花惊讶地合不拢嘴。 南烛摇头。 “你看着啊。”鲁冰花借了个火捻子,将漫天飞边上的一根引线点燃,那玩意便旋转着一飞沖天。在空中像是螺旋般地转开。一边转,一边落向湖边。 “好看!还要!”南烛一下就施展身法追着漫天飞沖了出去。 这边,鲁冰花目瞪口呆地看着南烛“飞”走。然后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笨啊!这玩意只能用一次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怎么像只狗儿一样啊!哈哈哈哈!” 鲁冰花笑出了泪。 “以后给这傢伙买一屋子漫天飞。”他笑得喘不过气。 再说这边,南烛兴奋地追着漫天飞进了树林。却遗憾地发现漫天飞熄了火。“这个……没用了啊?”南烛不甘心地将漫天飞在石头上敲了敲。 “呜。”一声□□。 “谁?”南烛问。 却见不远处的一个树桩旁靠着一个人。这个人戴着个大头娃娃的大头套。 “哈哈,大头娃娃?”南烛问。 那人不回答只抱着手。 “受伤了?”南烛问。 大头娃娃不说话。看南烛的眼神很是奇怪。 “别怕,我不是猪头,我是人。”南烛将面具翻到头顶,露出玉雕般的一张脸来。 “我会包扎,身上也有点兽医给的药末儿。哎呀,他嫌我老受伤,给我备不时之需的。来,我来帮你!”南烛热心地说,掏出小银剑。银剑的光似乎刺痛了大头娃娃的眼睛,那男人恨恨地想去挡,却被南烛拦下。“大哥说,救人危难是江湖好汉的规矩。”南烛笑微微地说,“我今天也当一回江湖人!” 二话不说割断那人的袖子。袖子落在地上,黑外套里面有紫色的布。但是南烛没注意。 南烛白皙的指尖按上那人的胳膊,柔软滑腻。那人不知为何很有些抗拒,一个激灵,勐地想将手抽回。 “喂,再动,再动手就废了。不上药的话,毒不去,半个时辰后我免费帮你砍手。”南烛转动手里的小剑说。 听到这句,受伤的男人吓了一跳,好一会,似乎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后,那人终于自己将□□的胳膊让了出来。 “好嘛,这样才是乖娃娃嘛。”南烛得意地敲了下大头娃娃的头。这一瞬间,大头娃娃的眼神很是奇特。但是南烛没细看。 大约真是久病成医,南烛上药的功夫是不错,但是包扎的功夫——实在太差。 受伤的男人几次发出忍无可忍的低低呜咽。却不说话。 “真可怜,原来是个哑巴。”南烛同情地道。 受伤的男人不驳回。他的肚子却开始说话。 “哈哈,你饿了?”南烛善解人意地一笑道,“这么巧,刚好我也饿了。我身上有钱,今天我请你吧。嘻嘻,我不幸被没良心的同伴们抛弃,你陪我吃好了!” 南烛不由分说拉起受伤的人。 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你不会说话,头上有个大头娃娃,那我叫你大头好了。大头,走!吃好吃的去!包子,包子!”南烛欢唿。 包子,南烛这个没见过世面的。 “等等,先吃那个怎么样?那个看上去好像很好吃!”南烛指着一个离树林很近香味四溢的豆腐串串摊。这种豆腐摊,一般只有平民愿意光顾。像无愁公子之类的人,恐怕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受伤的男人有点踟蹰。却南烛已经付帐,手上拿了一大把豆腐串。顶着个猪头面具笑得一脸阳光,她吃了一口,眉开眼笑道:“真好吃!” 没见过世面啊!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入口吗? 可是南烛吃东西时心满意足的笑让人觉得从心里泛起温暖。 大头娃娃站着不动时,他的肚子又响了。 “给!”南烛会心一笑,伸过一半豆腐串。 “试一试。”她说。 大头娃娃的头套很大,因此嘴巴跟头套下部都可以塞进东西。吃东西不是问题。 受伤的男人犹豫了一会,到底伸出了手。咬一口,炸得金黄的豆腐串苏香满口,香汁四溢。 “是不是很好吃啊?”南烛晃着手中的串儿笑。灯火下,眉眼盈盈。 受伤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点豆腐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能饱肚。 “再去吃那个!”南烛又发现了新大陆。 那是茶油果儿。同样不上檯面的东西。连南烛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把这东西作为点心,却是民间物美价廉的果腹之物。“味道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呢,难怪杜若说这东西好。”南烛笑嘻嘻地点着头。 四周不少女孩儿被她的笑弄得心头小鹿撞。 “那是什么?大头快过来!”南烛快乐地带着大头左蹦右窜。 大头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南烛顶着一个猪头快乐得像一只鸟儿。 “哈哈,这就是甜糕啊?做法简单却挺好吃啊,真便宜!” 第62页 “这是什么灯,呀,里面有会动的光!” “大头你过来,这个鱼网好有趣——掌柜的,你不是说捞的鱼都可以送我吗?怎么出尔反尔呢?什么,我只出了一文钱你会亏死?可是是你自己白纸黑字写的只要纸渔网不破,捞起的鱼都归我的啊——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还给你还不行吗?咦,你要改行?好啊,改行卖套圈,好啊,我喜欢,我一次能套这么多,我给你看个示范!老闆,老闆,你怎么了?” 大头娃娃微微侧过了身。似乎是在笑。 “花灯!好漂亮的灯!”南烛又乐了。伸出手去碰了一个蝴蝶。灯笼的光将她纤细的手指照得通红。 “这个灯,我以前也做过一个。”南烛道,“哥哥教我做的。” 那年,她缠着二哥做了花灯,屁颠颠地拿去送给秦子敬。却被秦子敬不耐烦地丢到窗外。她做得本来就不好,一下就碎了个稀巴烂。为此她还哭了好久。直到二哥递过来一个栩栩如生的大蝴蝶。 大头闻言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 “糖人!快手糖人!”有吆喝声。 南烛闻言惊喜地回头。 这个东西,南烛一直想要。 大头看她满脸欣喜的样子,微微地靠近,伸手帮她去拔那惟妙惟肖的糖人儿。 “谢谢。不要了。你喜欢吗?这个送给你!”南烛却突然道。抬起头,她在笑,眼底却分明有一丝悲伤流过。 大头怔怔地看着她。南烛嫣然一笑道:“没事,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时间不早了,我的朋友们不知找我了没有。谢谢你履行诺言陪我。跟你逛街好开心啊。你好好养伤。有缘再见。” 言毕,没心没肺地转身进了人海,干脆利落,只留下大头拿着那糖人发呆。 糖人,曾经的秦子敬总是用糖人来忽悠年幼时的她。 大头也渐渐走到湖边阴影里。 “可恶,我这是在干嘛?”他说,一狠心,将手中糖人丢进湖里。又奋力想将手臂上的绷带扯下,却扯不下——南烛扎得太结实了。一时怒起,他将巨大的大头娃娃头套取了抛进湖里。 晚风中,黑衣下露出紫袍,在风中轻扬。 秦子敬捂着伤躺倒在糙地上。“岂有此理。”他看着星空喃喃地说。 岂有此理,既然要杀她,怎么却老遇见她。最要命的是看见她笑时自己真的很开心。连伤痛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好久好久没见过她的笑了。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看她笑。 闭上眼。 她的笑靥还在眼前晃。“不要了。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她说。笑容掩不住伤心。 秦子敬只觉得心痛得五内俱焚。 “真是……可恶。”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69 告别大头。南烛自嘲地抿嘴一笑。 是人就有不开心的时候,南烛也不例外。看到糖人,南烛不自觉地心情有点低落。即使自己当自己已经死过,但有些东西仍在记忆里挥之不去。一旦想起,还是会让南烛难过。好在南烛的性子,从来利利落落很是干脆,别人无情,她也会知趣。对于现在的南烛而言,年幼无知的憧憬已经远远不及家人朋友的地位。“有什么不高兴的呢。今天至少有件大好事啊。收到了二哥的消息呢。”南烛对自己说。 掏出南烛花的玉坠子,灯火中,浑圆如指的玉坠子无比温润可爱。 尽管白絮明显有事情在瞒南烛,但是她也准确地告诉了南烛二哥确确实实地活着,而且安全。 南烛的心里有一种希望在滋长。一种回家的希望。回到二哥跟父亲身边去的希望。 “只要将这个寄给二哥,就能有机会解二哥的毒了吧?”南烛寻思着要将丑叔给她的红色腕带托白絮寄给二哥。 二哥从来身子孱弱,母亲将他锁在家中。这么多年,二哥就像是隐在浓雾里的宝剑,锋芒无人知晓。要是解了毒,他应该就能做他想做的事了。聪慧的二哥,到时一定能发出夺目的光芒,让人不能小觑。 不过没关系,他再厉害也是自己的二哥。是会陪着南烛看星星不忍南烛掉眼泪的温柔二哥。 小小的玉坠子,在南烛看来有着家的温暖。世上恐怕只有二哥会想到雕朵呆呆的南烛花送给她。明明远在千里外,南烛却似乎能感觉到二哥手心的温暖。 二哥雕这个坠子时是不是也很担心自己? 抬起头,月光如纱,笼住轻烟般的云,在云的那头,就是二哥所在的地方。 二哥很好,他在成国。 腕带能託付给白絮吗?她可靠吗? 白絮跟大哥信中所说的人已经完全不一样。 “餵你!”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回过头,一个身影从房檐上跳下,落在南烛身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老王爷侍卫左康。 南烛微微行礼。 “叫我好找——传王爷令,今夜兴致不错,请南岩风去花厅手谈两局。”左康阴着脸道。在他心中,南烛恐怕就是一个贪生怕死善于钻营的小白脸。 “谢左康兄传话,请前面带路吧。”南烛笑道。十分谦和有礼。 “哼。”左康哼了一声。南烛的谦和还不足以改变左康对南烛的印象。 王府的花厅在议事厅之后,芭蕉松竹环保,缀以流水奇石,很是雅致。花厅里有着十多位郡上的权贵,外厅坐着高程等人,没看见飞雪楼的高手们,估计不习惯在明晃晃的地方呆着。除了高程几个便是其它客人的侍卫或者心腹,再往外的画廊上垂手站着准备端茶送水的丫鬟僕役。南烛一路走进去,看见高程时忍不住挤挤眼,高程就咧开大嘴憨憨一笑,也看不出来他的事成没成。再往里面进去花厅靠水的内间,一眼就看见鲁冰花杜若已经在了,甚至还有恆泰的少东家。估计是少东家刚巧跟鲁冰花杜若等人遇上了,就顺便被拉进来。作为一个生意人,能出入王府的厅堂是件极有面子的事,少东家尽管只是恭谨地站着,脸上却荣光焕发。看到南烛时亦是十分感激。他估计觉得自从认识了南烛就交上了好运。 这些人中最显眼就是无愁公子。——因为无愁公子一看见南烛就开始坐定不安一心想熘。 南烛毫无疑问已经成了无愁公子的心病。 鲁冰花心眼多,一看见无愁公子推轮椅想跑,鲁冰花就乐了。“公子肚子不适?”鲁冰花提高音量道。 老王爷等人立刻看过来。老王爷对现在这个多年没照顾到的儿子怀着深深的歉意,十分宠爱。当然,无愁公子本身也确实卓尔不凡。 无愁公子忙不迭应道:“是是是。”眼睛都不敢往南烛这边瞄。 “来人啊,给公子准备一套干净衣裳!”鲁冰花不怀好意地坏笑道。 “衣裳?”老王爷的客人们忍不住觉得奇怪。 “公子要去湖里出恭,准备一套捞起来好用。”鲁冰花佯作严肃地说。 杜若一本正经地热情补刀,他道:“公子,门在那边。” 这两人齐心协力损人时真是神仙都招架不住。 众宾客闻言莞尔。有几个宾客直接喷了茶。 无愁公子顿时想直接撕了这俩人,偏生这两人还笑嘻嘻地看着他。 “咦?无愁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到底要去哪啊?”有宾客问。 注意力哗哗哗地集中到无愁公子身上,无愁公子就像是一只众目睽睽下偷腥不成的猫想跑都跑不了,只恨自己怎么遇上这几个人。 “肚子不适,也许是想去栏杆边吹吹风?拿个披风给公子吧!”鲁冰花生性最为乖巧,见已经“逮”住了无愁公子,只要他跑不了,鲁冰花就心满意足。鲁冰花这老狐狸,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就送出一个台阶给无愁公子下。无愁公子恨得直磨牙,却没有拒绝台阶的理由。 只好谢过众人后,偷偷在栏杆边瞪杜若跟鲁冰花。 杜若当没看见。鲁冰花就索性回个媚眼。刺激得无愁公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愿再多看鲁冰花一眼,无可奈何地去看南烛。 话说南烛已经见过礼。王爷请她在一张软凳上坐下。“林节度使不服老,很想跟年轻人过两招。本王托大叫声贤侄啊,你让着这老哥哥一点!” 老王爷说话幽默,众宾客都忍不住哈哈直笑。 林节度使虽然笑,眼睛里却不怎么友善。他家林大小姐,这两天为了这南岩风真是闹翻了天,可是他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小兵头的。 王爷朝手下们暗暗使了个眼神,属下宾客们便纷纷回自己座位上手谈或者藉故赏月去了。鲁冰花使了个眼神,恆泰家的少东家也两眼发光地走了出去——这可是与达官贵人攀谈的好机会。鲁冰花提醒他出去结交贵人。不一会,这里便只剩下南烛鲁冰花杜若无愁,林节度使以及老王爷。南烛林节度使对弈,老王爷无愁当看客。杜若鲁冰花纯粹作陪。 第63页 南烛跟两位好友对视一眼——王爷此举,怕不是下棋这么简单啊。 无声之中,林节度使镇定自若道:“小兄弟执白,老夫执黑吧。” 此时对弈,黑方不像后世那般要让四子半,执黑显然占优势。林节度使是毫不客气。南烛闻言一笑,清清朗朗道:“依大人方便。” 老王爷暗暗点头。这个南岩风气度不错。 林节度使抬起头,心道:“这孩子周身的气度,眼角眉梢的自信,都是人中佼佼。难得他说话做事潇洒磊落眉眼之间没有一丝阿谀也没有半分自傲。倒是十分讨人喜欢。只可惜出身太低。” “落。”张又清一子落在星上。 南烛毫不客气地赶上。 南烛棋艺不算高,却胜在常与二哥作伴。也习得三招两式。落子之时,常有妙招。引得林节度使连连抬头看她。南烛落子,一会深不可测,一会天真烂漫不知真假。虚虚实实,林节度使竟有些起了迷煳。 一来一去,黑白相逐,很是精彩。老王爷坐在一旁当看客,不时地看看林节度使又看看南烛,不时地,还看看无愁公子。 无愁公子早被黑白吸引了过去。连扇子都忘了摇晃。 下着下着,林节度使突然道:“棋场如同战场,下棋不可囤太多子浪费兵力,行军之时也不可浪费太多粮糙。尤其是未打战之时,你说对吗?” 正在品茶的鲁冰花闻言长眼一亮,徐徐放下精緻地茶盏——林节度使的重头戏来了。 原来,这林节度使不像维郡王那般大方,不愿全力相助给沐王太多粮糙,于是给南烛下套来了。 不知道南烛该如何应对,需不需要鲁冰花出手相助呢? “吃!”林节度使落子,棋盘之上,隐隐有沙场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越来越热了,大家注意降暑。西岭家的小淘气因为天太热不肯吃东西,这两天西岭没打字一个劲伺候他,他就是不吃东西,西岭好伤心。西岭今天来了脾气不给他吃的,他晚餐饿极了倒是吃香甜了,哎,我的娃啊,真是欠收拾啊。希望朋友们都胃口好好吃么么香,飞吻~ ☆、70 一子落,静寂无声。 林节度使似笑非笑地看着南烛。他不是不欣赏南烛,但是于公于私他不都愿意大出血。粮糙这东西,一处多了便有一处少。当今天下谁都不是粮糙多到用不完的,所以尽管老王爷开了口,他这节度使也不依不饶地行使“节度”的权利。老王爷当时有意跳开他,他如何不知。但是一个没封地的皇子,有必要全力相助吗?当官人的算盘永远不是简单的一加一。 这粮糙,老王爷可以给,也不是给不起。只是他林节度使很有些不甘。 老王爷叫南烛来下棋,无疑是给林节度使一个反悔的余地又不至于使南烛太尴尬。这一场对话,南烛一个应对不好,失去的就是军中粮糙的数量。而林节度使显然带着刁难之心。南烛应对得越不好,失去的就会越多。 节度使已经落了子喊了“吃”。摆出了分寸必争的架势。 老王爷修养不错,笑微微地看着两人装菩萨。他要做的就是维持好双方的面子。他不认为南烛会赢,对于南烛这几个年轻小后生,他内心还有别的打算,所以他打算时机一到就出来当和事老。 无愁公子倒是有些紧张,毕竟他年轻而且他很清楚南烛三人此行送礼的根本目的。或许是脾性相投或许是共过生死,尽管他躲着南烛,此时却不自觉地开始为南烛的粮糙担心。 南烛淘气,但骨子里是个认真的人,要是失了粮糙,南烛一定会自责得死过去。 林节度使的话出口,四周连唿吸声都小了许多。 只见南烛缓缓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眼珠儿一转莞尔一笑。这一笑,机灵淘气,真有星月无光之感。四周之人皆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她的笑不是倾国倾城的标准大美人笑,而是带着一种她特有的灵气。正因为她的灵气,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鲁冰花不自觉地弯了嘴角,这个小南南,压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好看。 只听南烛眉眼弯弯地含笑开口道:“林大人,您可听过吃饼的故事?” “吃饼的故事?”林节度使忍不住就接了话。这小子的笑很容易把人弄晕头。 “从前啊,有个人,肚子饿了,要买东西吃。刚巧就看见一间饼店,于是这个人就走进去买饼了。他说‘掌柜的,来张饼!’。掌柜的给了他一张饼,他吃了,觉得不饱,又叫‘掌柜的,再来一张饼!’。掌柜的又给了他一张饼,他吃进了肚子了还是觉得饿。如此这般,一直吃到第五张饼他才吃饱。等到吃饱了后他一拍桌子道‘哎,早知道就只吃第五张饼好了!’”南烛娓娓道来。 鲁冰花与杜若相视一笑。南烛比他们想像得要强。 “林大人,您说他是不是只买第五张饼就好了呢?”南烛含笑问。中指食指拈住一颗棋子,落下,守。 “呵呵。”林节度使不答。 “行军打仗也是一个道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不养兵,用时何来兵?平时不布子,届时如何攻守呢?”南烛又道。 “兵自然要养——你看这些地方的落子,暂时用不上,子不能往里放得过多。凡事要讲究一个量。要是放得过多必然前方有缺失。棋子有限,大局为重。如今不是战时,粮糙一事还得细细商榷才好。一糙一木都是民众脂膏,必须小心行事,方对得起天下的託付。你年纪小,不懂。有的地方粮糙要得急,有的地方缓缓没事。行军打仗,先救火再屯粮。是不是这个道理?”林节度使道。 “林节度使的话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要照顾重而急的地方。对吗?” “正是。”林节度使道,拿眼睛看老王爷。有些得意。老王爷继续装菩萨。鲁冰花朝老王爷意味深长地笑。老王爷这模样瞒不过鲁冰花。鲁冰花知道老王爷会保南烛。无愁公子则有些着急,狂瞪鲁冰花,示意鲁冰花提醒南烛南烛要上当吃亏了。鲁冰花便悠悠然朝无愁公子妖娆地眨眨眼。无愁公子见状脸色铁青地转了头——他向来只爱美女眨眼,这三个人,真是不让他活了。 “若是打战,是不是一切物资优先?包括人?”南烛又问。语调中有种自信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 “自然。否则有浪费物力之嫌。”林节度使道。脸上浮出鱼儿上钩的微笑。 南烛一笑又道:“多谢林节度使深明大义一语点醒了在下。” 无愁公子用扇子轻击头——这南烛看着机灵笨得很哪,这不是松口了吧?被林节度使一番话忽悠过去了? 还谢呢,谢什么谢啊。 你都同意林节度使的话了,那人家卡扣你的粮糙也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啊!这南烛真是缺心眼!怪就怪在姓鲁的怎么不帮忙呢?这傢伙不是一直贼精贼精的吗? 两天工夫就把恆泰少东家忽悠得团团转的鲁狐狸应该一听就明白林节度使的小算盘才对。可他怎么不帮忙呢? 无愁公子又朝鲁冰花使眼色。鲁冰花长指轻扫额发,正碰上无愁公子询问又焦急的目光,便轻松怡然地朝他嘟了下嘴。无愁公子的脸顿时绿得湖水一样。他发誓再也不往鲁冰花身上看。鲁冰花则笑得很开心。 “林大人不愧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如此顾全大局实乃维郡之福!”南烛夸赞。夸赞得特别真心。这真诚劲让林大人的老脸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颇有一种怪大叔骗小孩手中棒棒糖的感觉。 “既然如此,小某就不客气了!”南烛阳光灿烂地一笑。起身认认真真地朝林节度使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你,你什么意思?”林节度使暗觉不好,却不知道南烛是怎么个意思。 “小的替沐王帐下西北大营的将士们谢王爷谢林大人鼎力相助,有王爷跟大人的厚爱,小的们在沙场上一定奋勇杀敌为国争光!粗粮一千车,细粮两百车,马辆两百车,其余衣物被褥鞋袜药品,刀枪剑戟盔甲,待小的回去列个清单!”南烛笑道。 还列清单呢,这已经是标准的狮子大开口啊!行军打仗,向来是军队要一半,地方砍一半。沐王虽然能打,但是他不是炙手可热的皇子,军粮能拿到个两三百车就算不错了,南烛怎么反倒加上去了。 无愁公子忍不住纳了闷,南岩风这小子听懂林大人的话了没?人家说不给不打仗的,他怎么还高兴得直跳?还开那么大价码。疯了吗? “维郡此冬无战。”林节度使终于想明白了南烛的意思。 “小某认为,如无意外,此冬必有战。一战必在维郡。”南烛笑道。手下的棋子益发稳健。 第64页 “理由。可不要胡说八道。”老王爷问,目光中已经对南烛的自信多了一份欣赏。这孩子不管是不是胡说八道,都是个可造之材。 “一则,成国与羌午国两国这十年来内情颇紧,民情激愤。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转移内情以及化解内部紧张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那就是战争。现在不论是成国还是羌午,都需要一场战争化解内紧。而维郡则是最靠近他们两者之间的地方。二则,成国与羌午都在近期与本国交往频繁,这是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联姻以示友好吗?以往那么漫长的岁月,他们为何没有举动,本国最近有做什么特别折服的事吗?是本国最美的公主刚刚长成吗?为何单挑在今年呢?三则,自从立夏以来,成国与羌午在边境上都没有了大动静,连厉害的强盗响马都似乎消失都一干二净。成国可以说是因为二皇子出现,内乱加剧,那么羌午呢?难道也多了一个二皇子吗?非也,异样的安静并不是本国国威远扬,外寇不侵。而是因为他们在酝酿,酝酿一场进攻。四则,成国二皇子不问别的皇子,单问沐王,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奇怪吗?”南烛笑问。 老王爷跟林节度使面面相觑。 这几个问题,他们其实都想过,却没有联繫到一起过。特别是最近才发生的二皇子单问沐王题目一事,让两国的人都十分不解。如今被南烛一提醒,他们才发现这其中大有玄机。仔细想想,竟然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小兄弟的意思是……”林节度使已经改了称唿。 “今年特别寒冷,我一位哥哥身体不好,对气候的感知尤为敏锐。他曾说,今年的河水很可能结成几十年一遇的冰河。届时……”南烛拐着弯子道。 “不打战则已,一旦战起,维郡首当其冲。”林节度使反应了过来。 落子,守转反攻。 林节度使的脸已经唰地成了白色。 作者有话要说: ☆、71 林节度使的脸已经唰地成了白色。 而老王爷则是心中大赞,南岩风这少年,不但容貌风姿出众,兵法韬略也不是凡品。人才啊。 南烛心里却无端思念起二哥。二哥,他在成国。 老爹呢?是不是跟二哥在一起? “谢王爷林大人以国为重。”南烛微笑道。终于丢出了自己的套。 老王爷乐滋滋地看着林节度使,这么多年了,极少看见林节度使跳进自己挖的坑里去。还跳得心甘情愿。 棋已落定,林节度使不声不响地寻思了许久,终于点了头道:“好,小兄弟去写清单吧。” 这句话说明,他对南岩风的印象已经扭转。无论战或不战,今天棋战南烛是赢家。 南烛闻言,立马甜甜一笑。 无愁公子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又被这笑容惹得倒吸一口气--真是没天理,他竟然被一个男人的笑容惊艷到心神一盪。 南烛偷偷朝鲁冰花杜若两个眨眼,淘气劲全在眼角眉梢。 鲁冰花便是扬眉一笑。 这样的南烛,真是灵气逼人光彩夺目。 无愁公子突然明白到,鲁冰花跟杜若没有举动,是因为信任。对南烛的信任。他们不知道南烛会说什么,但是他们仍然信任南烛。哪怕南烛搞砸了,他们也只会在南烛需要的时候出现,而不会越俎代庖。信任南烛的时候,他们是否也信任他们自己可以在南烛需要的时候救场呢。这三人之间的友情,让无愁公子不由有些羡慕。 能有这样的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接下来的几盘棋,无非是应景打发时光。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回到花厅。这些人惊讶地发现,林节度使一改之前的态度,对着南岩风一口一个“贤侄”。贤侄不过是个客套词,但放在这就是一个风向标。 “南岩风莫不是搞定了林节度使?不会吧!” “真真后生可畏啊!” 看南烛一行人的目光愈发的多,有那会察言观色的人已经决定一定要结交南岩风三人。 待人差不多了。老王爷便乐滋滋地说:“今天兴之所至,老夫十分高兴。前些年老夫身子违和,如今身康体健精神慡,更喜月朗风清,又有老友小友相伴。诸位今天就别着急走了,不如小酌一杯,咱们不跟年轻人去吟诗作对,我们今天自己开个诗会!” 老王爷来了雅兴,谁会说不。 宾客们自然纷纷说好。 老王爷便催着内监去拿“碧华青”。 听到这三个字,鲁冰花的眼睛就放出了光。鲁冰花偷偷地对两位好友道:“维郡碧华青,好东西。”鲁冰花啧啧嘴。 他自幼生长在不缺少酒的地方,对好酒的喜爱不亚于对金银珠宝的喜爱。以他的禀性,连从军都记得捎上一块酒膏,如今遇上名酒自然高兴。 不一小会,酒上来。只见这酒碧绿如玉,带着果子的异香。品上一口,芳香浓郁,清慡甘冽,更奇特的是清甜不醉人,很是好喝。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少了,每人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放在拇指大的白瓷酒杯里好看是好看,却不够爱酒之人回味的。 鲁冰花忍不住道:“不过瘾,真是不过瘾!”好酒有了,却不能畅饮,可怜鲁冰花心里猫抓一般。鲁冰花只巴不得酒杯大上一百倍才好。这些人,只知道一点点喝,自以为风雅,哪里知道好酒要到三分醉,方能领略妙境呢。 南烛听见了,朝鲁冰花眨眨眼。将自己的酒杯递给鲁冰花。鲁冰花便笑嘻嘻接过。“还是南南对我好。”鲁冰花心里美滋滋的。不巧正看见南烛的唇瓣上带着一滴晶莹,忍不住心里跳了一下。 “这叫品,你们两个俗人。”杜若道。 “死兽医,你不俗,你不俗就别盯着南南给我的酒啊!”鲁冰花连忙护住自己的酒杯。 “小气样,看一眼都不行,看一眼又不会少!来来来。一人一半!与尔同销万古愁。”杜若撇嘴。 “不,谁跟你消愁,结仇还差不多。狗爪子挪开!”鲁冰花瞪眼。杜若理他才是怪事。 南烛咧着嘴看他俩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无声息地互掐。南烛很喜欢这样的嬉闹时光,相信鲁冰花跟杜若两个也是。 回过头却看见自己的小桌上多了一杯酒。咦? 无愁公子放好酒杯,别过脸去。轻声道:“我伤未痊癒,不能喝酒。谁爱喝谁喝。” 放在南烛桌上,不是给南烛喝又是给谁喝? 南烛展颜一笑,这笑容让晚风都为之一窒。她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无愁公子不去看她,却只觉得这抹青影的每个举动都在心头晃荡。 这个南岩风,笑起来比女子还好看。 “诗有诗头,茶有茶品。这诗会也要有个由头才有趣。本王便以这月色为题,不限篇章不限体格,各人按自己喜欢的作了,咱们也点个头等次等。清悦,你早已名声在外,你就别参与了,你就坐在这当个点等的‘判官’,有那不爱写诗的便当个督察。诸位看可好?”老王爷兴致勃勃地说。 “自然是极好!”众宾客道。 “只有我们也没意思,本府知道你们的门客家人一直在府外候着,不如请他们也写上几首,不拘出身高低,一起助个兴!”老王爷一副诗兴大发的模样。 只有详知内情的杜若鲁冰花对视一眼,老王爷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啊。 杜若靠近鲁冰花,轻声道:“老王爷这是要选人啊。” “无愁公子势单力薄,必须选一批人巩固势力。同时也要换掉世子的人--老王爷是铁了心不把维郡给世子尚阳了。”鲁冰花轻声回答道,“我只是担心小南南,老王爷看他的眼神可热得很。千万别搅进维郡的浑水里去。我倒是不怕这维郡大乱,天下大乱我都不管。可我家南南有股子傻劲,不适合跟这群人混一块。” 鲁冰花想起紫苑花地,他觉得这辈子最理想的就是在那地方弄上一栋大青楼,要老妈、兽医、小南南都去住。成天调戏美人儿,钓钓小鱼儿,喝喝美酒儿,过上一生才是最好。 “可万一,老王爷下定决心要南南呢?”杜若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老王爷跟小南南是越说越投缘了。 鲁冰花敲了敲头,道:“不排除这可能性,乖乖呀,只希望小南南别表现得太好让老王爷捨不得就行。” 南烛一无所知地在敲着棋子品着酒看热闹。似乎没有参与的冲动。 不多时,众宾客的诗词陆续传了进来。 老王爷等人不时吟哦佳句,不时召见门客,很是热闹。 被召见的门客,都觉脸上有光,神采飞扬。老王爷便顺理成章地要无愁公子行赏。无愁公子拿出古人的态度大方行赏。态度谦和恭敬。竟有人感激得哭了。对于寒门学子来说,钱不是最难得的,难得的是贵人的青睐。相信这些被召见的人中会有很大一部分会成为无愁公子以后的幕僚。 第65页 南烛三人看着。杜若鲁冰花看的是门道。南烛则是看热闹。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一轮明月与湖面相映成趣。这诗会已经渐渐到了尾声。南烛几个已经有了倦意。 “胡闹。”突然听见老王爷说。却有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传上,今天补上。谢谢各位,么么哒! ☆、72 “胡闹。”突然听见老王爷说。却有笑意。 原来郡主带头,白絮等几名女眷也写了诗上来。 其中也有林家的两位小姐。 “难得郡主一片孝心。”众宾客笑道。 老王爷极是受用这话,笑得鬍鬚直抖。 “花开富贵明月赏,福泽绵延百年长。--这是郡主的祝词。”无愁公子念道。 众宾客都拍手称好。郡主写得再俗,那也是好的。 “咦,这首也不错。”无愁公子指着其中一首新颖小诗道。信手拈了出来,念道。 “道是飞花落万家,望断春秋到冬夏。琼门紧锁风不扰,忍看镜中添华发。素手细研胭脂冷,欲扫蛾眉丹青瑕。恨尽托心与明月,剑分黑白魂归乡。”无愁公子念道。 南烛勐地抬了头。这首诗是龙朝风俗杂记上一位诗人写的,南烛品诗能力一般,当年在家时对两位哥哥说过喜欢龙朝的诗。二哥说,写这首诗的人不久之后死于毒酒。本国极少有人看这些风俗杂记,知道这首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是有人不小心拿了这首诗应景?还是白絮在跟她传达某种信号?写信的人是白絮吗? 果然。 “署名是墨白。有趣,隐了闺阁名称。起笔温婉,结束时竟一扫闺阁气,而且颇有些魄力。”无愁公子道。 果真是白絮。白絮不是有些魄力,这女子是极有魄力。当着这么多人传递信号,她好大的胆子。 她是想说--小心毒? “我们被比下去了。”无愁笑道。 众宾客也纷纷说好。 而在花厅之外,一扇月洞门后的假山上,宾客们的反应被尽收眼底。尽管听不见,却也猜得到。几名女眷一边赏月一边说话。“这些男儿,不过如此。还比不上白姐姐。”一个女娃娃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白絮微微一笑。 林家大小姐则使劲地想看南烛,偏偏南烛所在的位置不是正座,总也看不清。“爹爹没为难他才好。”林家大小姐心里想。 她的举动悉数落在白絮眼底。 白絮的眼睛不是波澜不惊,而是有一丝哀伤。“能看得见心上人的影子,总比一生一世再看不着强。这片天下,既然容不下他,那么覆了也罢。” 白絮的心思,林家大小姐哪里知道 花厅中。老王爷呵呵道:“有没有人能写出更好的诗词?本王有赏。赏这个!” 只见王爷抬了抬手。端起一爵碧华青。 “完了。”鲁冰花捂脸,“我们刚才说错话了。” 南烛立刻笑得像是春天里的猫。“我试试吧,不过一爵酒可不够我们三个喝。我两位好兄弟都喜欢这酒。要就要一车!”南烛张口道。 “一车酒,你是餵牛还是洗澡?”老王爷被气笑了。 “留着慢慢喝啊。”南烛答得理直气壮。 “先写,写得好也给你一车!”老王爷丢出棒棒糖。 杜若跟鲁冰花顿时有种看猫扑鱼的错觉。“诺!”话音刚落,就看见南烛屁颠颠地去拿纸笔了。 只见南烛拿着笔唰唰唰一阵写。 写完之后,自信地朝王爷一拱手:“小的谢王爷赏!” 鲁冰花都不敢看南烛那得意的小模样。 “好快的速度!” “一气呵成呢。” 老王爷笑道:“南岩风,你写得挺快。你就这么自信?若是不好,本王就下令罚你酒!” “罚吃酒?横竖有酒吃,也是很不错的。”南烛小小地赖皮一下。众宾客闻言大笑,这个南岩风实在有趣。更难得他对胜负看得云淡风轻。 老王爷也乐了。 官场待久了,很少看见这么少年心性的人了。南烛的言谈举止让人觉得莫名地舒服自在。 “咦,你这写的是?”无愁公子看见南烛的诗不由一愣。 原来南烛写的跟白絮的几乎一样。 “我这个要这么念:道是飞花,洒落万家。望断春秋,流到冬夏。琼门紧,锁风不扰,忍看镜中添华发。素手细,胭脂冷,欲扫蛾眉丹青瑕。恨尽托心与明月,剑分黑白魂归乡。”南烛道。 “好!”无愁公子首先赞嘆。 这诗改了小令后更加朗朗上口。哀婉处更加细腻动人。确实比诗吸引人。 “好,好啊!”老王爷也忍不住连贊。 小令传到后山上。白絮不说话,倒是林家大小姐笑得脸上泛起桃花。“南公子真是好才华!”她忍不住道。 这小妮子春心动矣。 白絮看着她一笑,抿了一口茶。她知道,南烛在回应她:“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但愿小丫头福大命大。白絮看向天边。云黑星明之处,有浓黑肆虐之象--要开战了。 她欺骗了南烛。她隐瞒了二皇子就是岩风的事实。她的任务也不仅仅是传信,二皇子是要她保住南烛,将南烛带往成国。带南烛去成国很容易,只要给南烛机会立点功,然后点名南烛送亲即可。 可是白絮目前还不能这么做,她觉得南烛留在军中,对她将会很有利。一方面牵绊住那个人,另一方面说不定未来可以从南烛那得到有用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似乎秦家要对南烛打主意。今天下午南烛走后,竟然有黑衣人潜进了她的小楼,要不是她用了“那东西”,恐怕现在早就是一具死尸。亏得她早有防备才得以全身而退,而且刺伤了那人的手臂。那人是秦子敬。 秦家的人,真是让人觉得厌恶呢。她没有留住心上人,却不代表她没有能力护住心上人的妹妹。 现在的白絮,早不是几年前那个只知道对着月亮哭的白絮。 秦子敬应该已经知道她会武功的事,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较量开始了,看看这次谁胜谁负吧。 白絮从容地抿了一口茶。 花厅中,老王爷忍不住的对南岩风道:“南岩风啊南岩风,不如你就留我这吧!这碧华青,本王答应送你一车子!” 众人有些吃惊,这已经是老王爷第二次明说留南岩风了。 南岩风若是再拒绝,就真是不给老王爷面子。 “老某我也加赠一罈子。”林节度使突然开了口。 这两个人都开了口,花厅里的人变知道南岩风一旦留下,必是维郡的新贵。 鲁冰花跟杜若相对无语,这是他俩早就预料到的结果。鲁冰花看着手中的酒盏一脸哭笑不得。若是自己跟杜若不说喜欢这酒好,南烛就不会去争酒。说到底,南烛是为他俩。鲁冰花不知道说什么好,却莫名觉得很温暖。这个世上,会为他一句话就去冒险的人不多。南烛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南烛现在是留还是不留呢? 不管南烛留还是不留,鲁冰花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去计较南烛的决定,无论南南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会相随。他的人生轨迹,似乎离他最初的想像发生了偏移。 “王爷,这买卖不太划算。”南烛笑道。 “不划算?”老王爷问。 “要是我留在这,你岂不是亏了一车子酒不说,连以后的酒也保不住不被我蹭?这买卖不划算得很吶!”南烛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 这便是婉拒。 老王爷自然能明白南烛话里的意思,却喜欢南烛幽默的说话方式。这年轻人乖巧之处,实在讨人喜欢。 老王爷打了个哈哈,然后轻声对南烛道:“上沙场拼命有什么好的,要是想留下来,你就说,不要怕你家的王爷,老某好歹也是个王爷。当侄子的,怎么都会卖叔叔几分面子。为了自己前程想,你在这比较好。” “我答应了他早些回去。他信我,我就得守信。”南烛认真地回答。指了指腰间的小剑。 无愁公子闻言,眼中闪过真心实意的羡慕。他的眼神何曾逃过老王爷的一双鹰目。老王爷自然明白无愁公子的想法。 这个南岩风,他是真不想放走。 年轻人啊年轻人,是不是该给他一点甜头引诱一下? 对了,哪个少年不爱美人,林家大小姐似乎对南岩风很是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73 73 世子的坏运气 “确实是一首不错的小令。”秦子敬听完属下的汇报轻声道。 第66页 今天晚上,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光停止在几个时辰之前,她拉着他在摇曳的灯火里穿梭。如果不停止,就请倒回,倒回到他离家的时候,这次,他一定会为她买去她喜欢的糖人。 “世子说今晚到明天,就会有行动。南岩风必死无疑。请公子您放心。”属下说。 秦子敬闭了眼。 手臂上的伤跟心一起隐隐作痛。 “公子,您要不要换根扎布?”属下也已经看见秦子敬的胳膊上打着一个奇丑无比的结。这布条不像是包扎,更像是捆大蒜。 秦子敬闻言下意识地护住那块布条。像是在抢宝贝。发现属下看自己的神色很古怪,才说:“不用了。还有什么消息吗?” “有的,世子似乎对南岩风仇恨很深,一个劲地说仙鹤归死得太舒适太干净。属下发现他想嫁祸南岩风。”那名下属道。 “嫁祸?”秦子敬从糙地上坐了起来。 “世子的人在灯市上抓了两个姑娘。敲了头脱光了丢在南岩风的车厢里。按照沐王定下的规矩,南岩风会被凌迟。”那名下属道。 “这个画蛇添足的笨蛋。”秦子敬一掌削断身旁一捧秋糙。 南烛一行人已经告别众人,领着飞雪楼跟高程众人沿着花池回到老王爷为他们准备的小院。一路打打闹闹,十分开心。 “高程,你媳妇儿的事怎么样了?”南烛问。 “马马虎虎。”高程摸着后脑勺道。 “鲁兄,你跟恆泰少当家的生意呢?我们得赶紧赚钱,好给高大哥置办婚事啊!”南烛又问。 “哎哟哟,别急着结婚啊,我这边养活人都还是问题呢。我是说,我们飞雪楼给他当个教头或者当个镖师,他出点银子,可他死活都不敢答应。直到我就说,他不答应,我找他的死对头龙门镖局去。这小子才松了口。” 鲁冰花道。 “人家敢不松口吗?人家生怕你一生气就把恆泰顺便灭了。这事儿,飞雪楼干起来熟门熟路。”杜若道。 “谁说的,我的飞雪楼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都与你无关!”杜若补充。 “我掐死你!” 三人嘻哈玩笑,冰冷的月光也染上了一丝温暖。 却不知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世子的一名得力干将来到花厅里,当着没散场的众人向老王爷举报:“启禀王爷,灯市走失了年轻姑娘!” “城防守,你的人呢?”老王爷问责。 城防守出列,脸上很不自在。但是心里也觉得奇怪,怎么走失了人口,我还不知道,这个做亲兵副将的怎么就知道了?还跑到这来告状,这不是存心给城防守找事吗? “王爷恕罪,属下失职。请失者家属立刻来城防,属下一定速速查办。”城防守刘大人连忙道。只觉得头皮发麻。老王爷几年不出来。但是他的雷厉风行一如既往,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轻者打板子,重者就该去东市打棺材板子了。 真不知这李副将心里怎么想的,平时也没得罪过他,这种事内部消化一下不就好了吗? 城防守刘大人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只能恭恭敬敬地等着老王爷的指示。 “谢刘大人。只是现在用不着了。启禀王爷,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不好查办。人命关天,恳请王爷发令。”副将道。 “哦?是谁?为何不好查办?”老王爷问。 众人的目光也停留在说话人的身上,心中把维郡的纨绔子弟扫了个遍。皆在猜这个要倒霉的笨蛋是谁。 “回禀王爷,这个人不是维郡的管辖,他们是沐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别院休息的南岩风三人。有王府女官亲眼看见他们扛进来两个大黑麻袋,扛进来时袋子还在动。在南岩风昨天前天闭门不出的时候,院子里曾有yin亵之声。” 说话的副将道。 他素日里为虎作伥惯了,可不知道为何,这一次他心里觉得不踏实。是不是因为他听探子说了南烛为高程筹办婚事而有所触动呢?同样是为人做事,南岩风跟无愁公子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竟然有一种不想下手的难过感。 “李副将,空穴来风不可当真。凡事都要讲究有凭有据。那两个女儿家现在在哪里?”无愁公子终于开口。 南岩风很喜欢女色吗?有多少美人儿是他得不到的呢?以南岩风的容貌需要上街去拐女孩?还是说,他独爱这一口? 无愁公子有些不开心。 “王爷,南岩风三个人刚走。他们走的是湖边九曲迴廊。现在插近道,说不定还能救出那两名女子。”李副将献策,“他们是沐王的人,又是贵宾,属下不敢动。务必要两个能说上话的人带队,请诸位大人作证才好。沐王的脾性大家知道的,冷面冷清的一个人。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属下害怕。”李副将道。 “害怕?害怕什么。难道那臭小子还敢挥兵到本王府上来不成!走,本王跟你一起去。”老王爷说。 他心里的寻思是这样的:南岩风爱色?果然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啊。只是他举止行动一派天真,真能做出这种不堪之事吗?又或者是一时心起贪‘玩耍’?仔细想想,若是他贪色也好。这回犯了事,沐王必定容不下他,我倒是可以保他。此人有才,色点不算大事。给他惩戒一下,以后还是可以用。 “老夫也去。”林节度使道。 他对南岩风的印象不错。正有收个女婿的想法。听到这样的事自然要眼见为实。 “你呢?”老王爷问无愁公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怪得很,明明总盯着南岩风却又一见南岩风就跑。无愁公子递给南烛的那杯酒,老王爷都看得清清楚楚。 无愁公子道:“那我……也去好了。” 南岩风很贪恋女色吗?之前的两天,他一直在与女儿家缱绻吗? “你带路!”老王爷对李副将说。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传错了,向已经看了的六位同学道歉。已经上传正确的章节,请诸位客官笑纳! ☆、74 74,世子的坏运气 李副将走在王爷的身后。他能看见世子的小院里灯火通明。人心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三天之前,他还能毫不犹豫地朝南岩风等人放箭。可是现在,他却替南岩风可惜。 为何世上的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或许变强大变冷血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生存法则。 别院在王府的西北角。众人到达时,南烛一行人果然还没有回来。老王爷对守门的两个粗使家丁道:“滚开。” 连个粗使家丁就战战兢兢地闪一边去了。连门都忘了开。 老王爷吩咐左康道:“开。” 于是左康就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蹬开了木板门。 院中是两熘儿清雅的小房,小院当中停着南烛的香车,据说南烛这两天就一直在这辆车里休息。 “开!”老王爷又对左康说。 左康看了一眼香车,发现有铁皮铁筋,于是掏出了刀,将锁砍断,拉开车门。顿时,众人譁然。 车厢里被褥凌乱,更要命的是被褥里赫然露出两具雪白身子。 无愁公子别过了头。南岩风啊南岩风,原来你爱这口? “死了。”李副将说。 众人再次譁然。 南岩风这小子,玩过头了。 听到“死了”两个字,连老王爷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若是贪恋民女美色,还有迴旋余地,如今闹出了人命,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由地,老王爷心里有些窝火。南岩风这个人,今天算是毁在这个色字上了。可惜可悲可嘆,更可气。 “王爷莫动气。”无愁公子道。他忍不住往车里看。车厢被褥上看得见点点血斑。有种异样的风流味道。 无愁公子心里有些道不清的味道。 “南岩风,南岩风呢?南岩风人呢!”老王爷来了脾气。声音都在发抖。能把老王爷气成这样,也说明了老王爷心里的失望。 “南岩风,找南岩风!”众人纷纷应和。 正在此时,小院门轻轻一晃,一道青影英姿飒慡地出现在门前月光下。“找我干嘛呀?”一无所知的南烛披着月光微笑着走了进来。 众人顿时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眼前的少年,清慡的模样,干净的笑容,看着都觉得神清气慡。一身月光,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银光。压根儿跟车厢里的香艷悲惨联繫不到一块去。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会做出这种禽兽事呢。 无愁公子看着南烛。 南烛发现不对劲,一院子这么多人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怎,怎么了?” 她不笨,她发现气氛不对。 第67页 鲁冰花跟杜若出现在她的身后。这俩人对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南烛更近些。 “南岩风!别装了,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李副将指着车厢道。 众人心有灵犀地让开一条路,刚好能让南烛看清楚车厢内的情况。 南烛看到车厢里的女尸,也是一惊。 “这是……” 车里怎么会有女尸? “南岩风,你长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你一表人才,却恨得下心将豆蔻少女凌虐致死,你怎么做得出来呢。还不知道是只有这灯市上拐走的两人,还是另有其它。你说,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李副将质问。 “喂喂喂,扯淡不是这么扯的!”鲁冰花回话了,“我家小南南需要拐女人吗?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这两尸首跟我家小南南有关,车子放在这,可以进来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有人陷害啊还是这两具尸体闲着没事玩诈尸啊!我家南南又不傻,缺女人去喝花酒就好,脑袋有病的才特意扛进王府来,怕人不发现还是怎么着?有这精神,怎么不直接把车子拉出去啊!” 众人一听,是这道理啊。 鲁冰花这个人,眼光奇毒。一下就说出了好几个破绽。引起众人议论纷纷。他脑袋之快,远不是经事少的南烛可比。 李副将顿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这件事还是趁着王爷在气头上赶紧一锤定音得好。 “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李副将挺起嵴樑道。 “诸位,小生可否看看这两具尸首。也好确认看看这物证是否是真的物证。日后有人说起,也足以显得王爷跟诸位大人行事公平。到时,王爷跟大人们怎么处置小生几个,小生几个也不会有怨言。”杜若盖帽子的本事不比在场的任何大人差。 老王爷想了想道:“左康,你陪着他一起看,要他们心服口服。我倒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杜若谢过。 经过南烛身边时,南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杜若轻声道:“放心。” 左康紧贴着杜若,跟杜若一起进了香车。 李副将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打鼓。 “啊!把门关上!”突然听见左康一声叫。 左康是侍卫统领,一门英烈,从小到大只恨不得马上上战场的一个人,胆子肥到不可能再肥。他怎么会惊叫? “唰唰唰!”听到左康叫声的侍卫们毫不犹豫地拔了剑。 “别!”车厢里传来杜若沉静的声音。 鲁冰花道:“我的个小乖乖啊,兽医没蠢到对左统领动手吧。罢了罢了,要不我们抢了蠢兽医赶紧走吧!” “别呀!咯咯咯咯咯!”车厢里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众人傻了眼。 最傻了眼的恐怕是李副将。 “咯咯咯咯咯!”那声音还在笑。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好像,人没死?” “废话,诈尸也没见过殭尸会笑啊!”有人回。 “不是殭尸在笑。是被兽医那缺德东西扎了笑穴了。”鲁冰花道。 没死?李副将的脸一下变得雪白。 怎么可能呢,他亲自伸手探过啊。已经死得妥妥的了,怎么这会子又在笑?莫非真是诈尸? 此时此刻,李副将宁愿看见一百具跳舞的殭尸也不愿看见活着的人。 “哈哈哈哈哈!”另一个笑声,安静许多。 李副将的脸比白雪还白。 “里面发生了什么?”老王爷问道。 只见车门再次打开。走出两个穿好了衣裳的小姑娘。 一个女孩桃眼长眉,行动如风;一个体态消瘦,楚楚可怜。这两人,头上都有伤。却还在笑。笑得很辛苦的笑。 左康铁青着脸跟杜若一块从车上下来。 “妹妹,快见礼!”左康对桃眼长眉行动如风的那个女孩说。 众人轰然。这个人竟然是左康的妹妹! 李副将的眼睛瞪得比谁都大。 “这个小姑娘看着也眼熟。”老王爷身边有人对另一个女孩道。 “哈哈哈哈,我是苦菜头的姐姐。哈哈哈哈。” 女孩回答。止不住地笑。 众人有不少知道苦菜头的。苦菜头是王府的探子。世子爱用他。老王爷一样爱用他。 “怎么回事?”林节度使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假死。”杜若两个字概括。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两女孩是用了憋气术。 “咯咯咯咯咯,先生您是怎么发现的,咯咯咯咯咯。”左康妹妹看着杜若道。 杜若冷笑一下,道:“你们肌肤的颜色,跟尸体不同。骨骼的曲度也不像死人。每具尸体,在死后不同的时辰都会出现特定的样子。你们俩的死状,不合常理。我当时就知道你们两肯定有问题。” “兽医威武!”鲁冰花道。 “也没什么,曾经看得多了而已。”杜若说。冷冷淡淡间有种不易察觉的悲伤。这个兽医,也藏着不少心事呢。 南烛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终于走了过来,对两位姑娘道:“请两位姑娘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在我的车里呢?” “咯咯咯,我在东市看花,被敲了一下。咯咯咯咯咯,还有人来看我死了没有,所以我就索性憋了气。我发现我跟这位姐姐被丢到了这里。咯咯咯咯咯,我家一门忠烈,都是好人,咯咯咯咯咯。左静最讨厌坏人。咯咯咯咯咯,左静装死就是为了让坏人的jian计落空!抓坏人,看坏人不得好死,咯咯咯!这位先生,左静不想笑了,咯咯咯咯咯!”左康的妹妹眼泪都流了出来。李副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哈哈哈哈,我在西市看花,也是被人打晕了。拖到这来。我半路就醒了,跟妹妹一样,哈哈哈,等着抓坏人!大夫,求求您。哈哈哈哈。解穴吧,哈哈哈哈!”苦菜头的姐姐求饶道。 “不好意思,小生学艺不精,再扎两下,不一定能解了你们俩的穴。你们还是笑着吧。”杜若回答。 到了这时候,鬼才相信杜若医术不好。估计大部分人已经把杜若列为神医一个等级。 “原来是有人栽赃,这人运气够不好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会憋气功夫的人,他一次遇上俩!还全都敲晕了送过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鲁冰花很开心。 “妹妹,你还知不知道是谁敲的你?”左康问。 “当然记得,是他!”左静不愧是将门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指向了李副将。干脆利落。想想也是,能在危急关头还记得抓人的女孩,又岂会懦弱之辈。 李副将早已退到侧门边,见状不妙,就想逃离。却听见“啊!”的一声。世子尚阳从他身旁的侧门里走了出来。 “栽赃陷害,这种人得而诛之!”世子尚阳说。手一动,一把猩红带血的匕首从李副将腹下路了出来。“你……”李副将双眼瞪圆。他知道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世子尚阳做事,可是他已经知道晚了。 李副将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倒在了地上。 世子尚阳拍拍手,佯作轻松地从他身边经过。 老王爷冷冷地看着世子尚阳,不光老王爷,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今晚运气最不好的人是谁。 秦子敬听到属下的汇报,轻声道:笨蛋。 “世子运气太不好了。”属下说。 “不是他运气不好。是南岩风有人相助。”秦子敬道。他转过身,紫袍在划出一条弧线,“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 白絮的院子里,月光一片清凉。白絮坐在窗前看着月亮。 “小姐,天冷了,还是不关窗吗?”小丫头问。 “不关。 我要跟月亮说话。今晚,有好消息呢。”白絮笑道。 她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75 75,盒子里的信 月亮仍旧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满院的人已经散去。 世子尚阳临走时的阴森目光让人心惊。他一定恨不得把南烛拆成七巧板。 老王爷跟林节度使对这个结果却很满意。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世界常常就不一样。无论如何,这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李副将的尸首已经被拖走。地板干净得好像不曾沾染过血。 清静的小院终于只剩下南烛的自己人。院子不大,却安全。 南烛吐了一口气。找了个花阶便坐下。 “累?”鲁冰花凑了过来。紧挨着她坐下。花坛里的竹影在他们身上摇摇曳曳。夜色已经深了,南烛被这么一闹,很是乏神。 第68页 南烛点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道:“好像精力不够使的感觉。” 最近总有这种感觉。 “你伤没好,这几天事又多,劳神是正常的。你不像我,你一直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事一多,身子受不了。我算是炼出来了。放在以前,一天的事再多十倍,我要是要处理妥当的。当红姑娘要头帕香油啦,不当红的要练琴学曲啦,后厨的出进货菜色单,林林总总都得管着——还揉啊?疼得厉害吗?要不明天要兽医给你弄点什么七珍大补丹、菩萨养精散、金刚当归丸之类的东西补补体力。”鲁冰花道。 杜若也走了过来,在南烛另一侧不远处坐下,嘴里道:“喂喂喂,我是大夫不是道士,只开药不炼丹,别扯到金刚菩萨身上去。对了,南南,说到这,我想起一回事。上次你受伤,匆忙间把你的脉,觉得不对劲呢。” 南烛闻言心里一跳。心虚地看向杜若。 她的紧张落在鲁冰花眼里。 “南南你的脉象比一般人要缓滞许多,似乎气血很是不足的样子,而且脉跳之时有种阴沉的张力。来来来,我再来给你把把。男人很少有这样的脉象的。你是受过伤呢?还是吃过什么阴寒的东西?来,伸手。”杜若朝南烛伸出手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南烛的唿吸几乎停滞。 伸手?还是不伸呢? 一瞬间,在南烛看来,眼前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岔路。 南烛想了想,终于闭眼伸过手去。 好吧,该说的总得说的。 谁知手上却勐地一暖,一股力把她拉了回来——鲁冰花突然握了她的手。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这么凉!兽医,你把什么脉啊你,冻死个人!进屋吧进屋吧,实在喜欢看月光,咱回车上把车顶开了看就是。”鲁冰花道。 不由分说拉着南烛站了起来。 兽医见状嘟囔:“我好容易才歇一会。真是的……南南,真的,你体质寒得很。我再把把!” “把什么把啊!回你的屋睡觉去!”鲁冰花帮南烛应了。 杜若打着哈欠转了身。 鲁冰花带着南烛来到车上。车上已经收拾好。鲁冰花将南烛按在坐塌上坐定。这一来,两人的脸离得极近。鲁冰花倒是没注意到南烛的不自在,只觉着这么近看南烛也好看得很。他轻声对南烛说:“是不是有话想说?但是没做好准备?” 南烛点头。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鲁冰花道。 南烛想了想,小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好兄弟,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想说,我们都会听。”鲁冰花宽慰南烛。 南烛勉强一笑。心里道:对不起。 “给你。”鲁冰花从衣裳里取出一个红盒子。正是南烛交给鲁冰花保存的。 南烛接过盒子,鲁冰花拍拍她的头,就下了车——鲁冰花杜若两个人更喜欢小院里正儿八经的大床。有大床自然不会跟南烛挤车。 小车里又只剩下南烛一个人。 南烛披上一床新换的被子,点燃烛台,将红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白絮说得没错。这里面是大哥的信。看到熟悉的笔迹时,南烛心里一阵阵发酸。 信不完整,看得出白絮有意删选过。信纸用的是普通的素宣,大哥的字迹苍劲有力。有大才子之称的他,给白絮写信时却极为直白。就像是当年给自己还有二哥写信的口吻一般。既没有花哨辞藻,也不卖弄腹中学识。 第一封残信上是说:“二弟之毒,已有眉目。娘亲为何如此对待二弟,我并不能详知。只盼能有两全之法。” 原来大哥已经知道二哥是中了毒。 想想也是,无愁公子也说过,大哥与他初识时就追着问风云散。烦得他想灭了南若谷。想必大哥在风云散上下过一份苦心。 第二封残信:“南家离开成国几十年,但到底逃不开北家的人。今天碰上了北谷,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分开时才是总角之龄,如今一晃二十年,他要我认祖归宗回成国,并许诺给我偷出解二弟毒的药。”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大哥认祖归宗跟北家有什么关系? 南烛脑袋里起先有些迷茫,紧接着想起那个画师临终前的话“她收养了族里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莫非,大哥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孩子!那么二哥岂不是就是从成国带出来的小皇子? 等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南烛摇摇头。 有时候,人离真相就是只有一步之遥。不是想不到,而是无法接受。 第三封残信:“总算拿到了。这番闹得天翻地覆,估计你在国中也有所耳闻。箇中曲折,见面详说,你一定喜欢。” “可娘亲却将药苗餵给了小妹。小妹发了五天的烧,差点没挺过去。” “二弟岩风不明其中因果,只害怕小妹一睡不醒,一直守在小妹身边。五天工夫,他人又清减了一圈。” “小妹差点丧命,我跟娘亲吵了一架。父亲却说,若是小妹丧命也是天意,这是我家欠二弟的。父亲太宠娘亲了。可我仍不明白,为何娘亲放着小锦绣不用,用自己女儿做个药人。娘亲的心思,我实在捉摸不透。试问小妹长大之后,就算能够成为二弟的药引,那又该受多少罪?不说小妹要遭罪,单论有朝一日,小二弟知道实情后又怎么可能取小妹的血解毒续命!难道要岩风自己断了活命的念头不成?活与不活,届时都是一种折磨。娘亲的心,我看不透。” 这,是什么意思? 南烛的手有些发抖。脑中勐地想起自己年幼时,有一回被秦子敬推进了水里。冬天水冷,她从湖里上来后就发了烧。那天,娘亲给她吃了一个奇怪的药丸。之所以记得那药丸奇怪,是因为那药丸入口冰凉,寒透心肺。 “娘亲是为你好。吃掉它。”娘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 ☆、76 南烛揉揉太阳穴,紧了紧衣裳。打开第四封信。指尖微凉,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月色太凉了吗? 窗外的月光透过小车的窗纱照在猩红的锦盒上,透着一种未知的怪异。南烛觉得此时的盒子像是有一种魔力,里面装的是扑朔迷离的命运。 第四封信放在锦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页完整的宣纸。这一张纸,白絮不曾剪断。宣纸有许多摺痕,似乎曾经被摺叠好后放在某个狭小的物事里。 南烛拿了出来,展开。宣纸的材质并不像之前的好,已经有些发黄。南烛惊奇地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并未见过。字写得极小,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段上,有大哥的一行字迹。 这张信纸似乎是某个人对南若谷的一封回信,信纸是其中一页。南若谷把它交给了白絮。 “会身子倦怠,轻者劳神之时头晕脑涨,重则昏厥不醒。劝君细心教导令妹武艺,增强体力,以便将来缓冲一二。以内功心法、轻功巧力细细教之为佳;受药者体寒易冷,葵水至后,尤其。幼时可用丹药饮食调理,酒水暖胃,稍作权宜。酒不可太烈,梨花酿之类为佳。葵水至后,无药可解。” 南烛苦笑一下,最近确实冷得厉害,她还以为是衣裳太单薄了。 “我说的小解之法是每月取一盅药血,服食。在很长的时间内,想要解毒的人必须依赖药人的血续命。大解之法,太过残忍繁琐,来成国之后细说。” “但是若谷,有一事必须提醒你,此法对药人的损害极大,若是药没有完全培育成功,令妹会在葵水至后,因阴毒逐渐加深而死。活不过三五年。令妹年幼,若是未到关键时刻,切莫动手。以防两失。若是药苗成功,能过熬过三五之年,也会武功尽失,双腿无力,取血更如受檀刑一般。不可受冷,不可受热,不可唿吸吐纳污浊之气,只宜待在尺寸之地静养。药人至此活在痛楚中,性情易变,常常对解毒人恨之入骨。成国开国以来已有两次,药人因恨生变,解毒不成。慎之慎之。” 南烛只觉背嵴发寒。 “葵水至后,三五年……武功尽失。尺寸之地……”南烛闭了眼。 这个盒子里装的,果然是奇特而又无常的命运。 一剎那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个悬崖口。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娘亲对她如此严苛,一生之中,从未带她出门。娘亲是不是觉得只要南烛一直不知道外面的好,南烛就不会有所期待?等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天,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就像一个瞎子,有一天金乌坠了,太阳不再升起,对瞎子来说根本不会有区别。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看见二哥快撑不住时,只是对着娘亲的灵牌喝闷酒。爹爹撒谎,那些什么山什么山压根就没有解二哥毒的仙药,二哥的药就是南烛的血! 第69页 “三五年……”南烛苦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 看向窗外自由的天空。月色清明,凉风徐徐,竹影在花墙上摇着剪影。美得像一副水墨丹青。在这小院里,有风,有月,有她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小车旁边还有她受伤的大肥猫。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这一切。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做跟大哥一样的事。可以自己触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有趣的事这么多。狡黠的鲁冰花,假正经的兽医,憨厚的高程、一见她就跑的无愁公子,还有傻乎乎的沐王。骑马、露宿、做饭、跟士兵们聊天、看灯花、赛诗。这段时间来的哭,笑,甚至屁股上挨的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有趣,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不想醒过来。 可是这封信却告诉她,她要离开这些人,失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烛儿可以救二哥呢。二哥会不会很开心?”二哥笑时,温柔得像月光。 娘亲啊娘亲,您为何要给南烛餵下药? 是不是因为娘亲欠二哥的太多,所以娘亲要南烛来还? 二哥知道所有的真相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不会离开再也不理南烛? 二哥很温柔,骨子里却也很要强,他会不会宁可不解毒?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凉。 娘亲难道就等着看二哥他自己折磨自己吗?可是娘亲啊娘亲,你想过你女儿吗? 你女儿是不是不应该有“非分”的念头?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朋友,不该出来看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理智一点,其实是好事,是件好事。”南烛竭力要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却又很没风度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二哥不会恨她的对不对?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二哥送的南烛花玉坠,在锦盒旁放着,月光下,温柔圆润。 这么多年,二哥一直活在死亡的边缘,这种滋味,如今南烛也尝到了,真正属于南烛的时间,已经不多。娘亲,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南烛拿起二哥送的玉坠。温润的坠子,像是二哥的手。 二哥,你会恨娘亲吗?你会恨我吗? 南烛看着玉坠,仿佛看见月下花间,抚琴的二哥微微一笑,温和却不容侵犯,衣袂飘飘仿佛神仙,可一睁眼却突然变成一尊魔神。他一扬手,花瓣如血花四溅。 “咚咚咚。”有人敲车门。 南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注意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人敲门才发现。 “谁,谁呀?”南烛便抹眼泪边说。慌慌张张地将信纸塞进锦盒里去。 “南南,是我。”懒懒的声音,还伴着呵欠。原来是鲁冰花。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我睡下了,你什么事?”南烛佯装镇定。 “哎呀呀,少废话。开车门!冻死我了。”鲁冰花慵懒地道。鲁冰花的语气里有种不高兴的意味。 南烛担心鲁冰花看见自己哭红肿的眼睛,一口吹灭了蜡烛。 蜡烛的黄光一消失,月光就显得愈发清冷了。 南烛拢了拢头髮,开了车门。 鲁冰花半眯着眼睛钻进了小车。二话不说,先往坐塌上抱了个被子。然后突然眼睛一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南烛看。 月光下,南烛脸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 “怎,怎么了?看我脸干嘛?”南烛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去擦脸。 她的动作悉数落在鲁冰花眼里。 鲁冰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哭了?”他质问。 鲁冰花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77 “你哭了?”鲁冰花抓住南烛的手腕质问。 他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呵呵呵,怎么会。”南烛心虚地别过头。 手上鲁冰花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句话显然是骗不过鲁冰花的。 “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在哭,我还不相信……”鲁冰花长眉紧锁。 南烛忘记了,院子里飞雪楼的杀手们,听力一个个好的出奇。而且,很闲。 “给我个原因!”鲁冰花问道。 鲁冰花紧紧握住南烛的手,俊脸生寒。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南烛从未听过鲁冰花这样说话。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鲁冰花。鲁冰花的样子像是能把人活活吃掉。这时的他,看上去跟素日里那个懒散无赖臭美贫嘴的妖孽简直是两个人。 南烛抬起头,泪眼躲藏不住。人真是奇怪,明明一个人时还可以给自己一道堤坝,在有人关心时堤坝却会瓦解决堤。躲闪的泪光刺痛了鲁冰花的眼。 “我想休息了。”南烛拒绝道。 她会武功,一用劲,手便从鲁冰花的爪子里挣脱开。鲁冰花是真生气了,南烛的皓腕上赫然是几道红痕。 鲁冰花看着南烛,转身坐到一侧的边榻上,就势躺下,道:“我陪着你。” 鲁冰花也已经很累。可是他愿意陪着南烛。最重要的是他不放心。 “不用。”南烛道。 “无情的人,我懒得走了。” “……”南烛无语,鲁冰花耍赖的功夫一向很强。 车厢内有两张侧榻,还有一张靠里的大榻。 于是南烛走到右侧的榻上,躺下,盖上一床薄被。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里可以升降的精巧小方桌已经升起,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南烛的锦盒。檀香裊裊,往车顶钻。 车顶开了大半,看得见月亮跟月亮周围的孤星。 “你不是冷吗?关上吧。”鲁冰花说。 南烛没答应。看着月亮她就会想到二哥。她脑袋很乱,她想看月亮。 “睡不着吧,我跟你说说话吧。”鲁冰花头枕在手上说。他黑色的新袍子懒懒地垂下床板。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尾蝶。他的眼睛没有二哥清澈,却像是黑夜的一部分,深邃幽静。这样打扮的鲁冰花,看上去倒也很是帅气。或许他的气质本来就只适合华丽的装扮。 “南南,你心里存着事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不说,也要发泄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事实上呢,男人也是人,一个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总要释放释放才好。”鲁冰花温和地说。语调很慢。鲁冰花特有的慢。 南烛没说话。闭上眼装睡。鼻子却阵阵发酸,她知道鲁冰花是担心她看不得她流眼泪,才特意留下陪她说话。心里的堤坝又快拦不住泛滥的洪水。 南烛闭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她脸蛋上留下朦胧的阴影,微微地颤抖着。柔和的侧脸曲线迎着月光,像是大师手下的玉雕。娇嫩的小鼻尖偶尔微微一动,鲁冰花侧头看得出神。 “南南。”鲁冰花低声道。 南烛道:“睡觉。”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鲁冰花把过道中的小桌子收了,香炉锦盒丢到大床榻上,自己连铺带盖躺到了过道里。 “干嘛?”南烛问。 “离你近点。”鲁冰花坏笑。 “无聊。”南烛转背。 南烛侧了身,鲁冰花却坐着,这样一来,鲁冰花就可以托着下巴,靠在南烛的头前。南烛都能感觉到鲁冰花的唿吸。 “我以前很喜欢哭。”鲁冰花说。 “爱好不错。”南烛背对着他回答。 “可我现在哭不出了。南南,我跟你说过吗?我记事特别早。四岁那年,我特别喜欢一个带我的丫头姐姐。她对我也很好。那段时间,除了她,我不肯让其它丫头抱。我妈妈因此也很关照那个姐姐,不久她就被赎了身,当了人的继室。她被赎身以后,我很想她,我就偷偷熘了出去。我的记性比一般娃要早,记得也多,尽管才四岁,找到她的新家却不是问题。我找到了她,她却不再愿意抱抱我。在出门时,她给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是骯脏的孩子。 我狠狠地哭了一晚。我哭我娘也跟着哭。 五岁那年,我娘送我去私塾。我很高兴。娘亲也很高兴。你说我心眼多也好,说我不像个小孩也好,总之,为了相处愉快,我去的那天特意带了一大包难得的果脯,分给所有的同学。在先生出现以前,一切都很美好。后来,先生来了。他说我是青楼的孩子。□□的孩子。说我这种人读书干什么,以后也考不了官的。说我娘的脚玷污了他的门槛。我一生气就拿砚台打了先生。我念书的第一天,就跟先生不欢而散。那天晚上,我又是哭,我很想上学,可我不想再见那个先生。我哭,母亲就陪着我哭。 我不哭了,我哭,除了我娘亲会伤心外,没有别人会劝慰我,甚至关心我。 第70页 我开始在青楼里认师,有才华的姑娘们比那些古板虚伪的道学先生要好很多。而且我是老鸨的孩子,她们对我都很好。虚情也好,假意也好,仍然只是为了利用我也好,总之我乐意跟她们一块。琴棋书画诗酒画茶,品鑑玩耍描金牙,甚至管帐理事烹饪。我比所有的纨绔子弟更纨绔也更了解纨绔。我长大了,我会帮娘赚钱。赚钱赚得最多的时候,我用金子给娘做了三双鞋。日起揽红纱,夜睡芙蓉帐。不知多少人羡慕我穿金戴银唿奴使婢日日香艷奢靡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朋友,没真心朋友。偌大的青楼,人来人往,无处不热闹,可是我很孤单。 孤单到我总想逃出去,找个地方哭一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找不到我会伤心。 十一岁那年,我出门进货。那时我已经接管了家中所有事务。雨大风大,我进一家茶馆躲雨喝茶,遇上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我们很是投缘。交换了扇坠,约好半月后再见。如此过了三个月。我很高兴,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看到我容光焕发,我娘也很高兴。可是三个月后他却再不来了。我等了整整一个冬天。最后按捺不住寻了过去。他关门不见。他的下人说我是下贱之人,说我没资格跟他做朋友。我的扇坠被他从矮墙上丢了出来。 我的朋友就这样没了。我到底是个孩子,我又忍不住哭了。不敢让我娘看见。我娘还是知道了,抱着我哭个不住。那时候,我倒宁愿我是个姑娘,这样就能跟青楼里的小丫头片子们做朋友。就算我不聪明,也不至于这么孤单。所以,自打那以后,我就没了真心交朋友的心。直到遇上你跟兽医两个怪物。 别人也说我变了娘娘腔。生意上的人明里暗里说我枉费了一张好脸蛋,却是个阴险的人妖。说我不做公公都可惜。 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阴险我的,赚我的钱,只要我娘开心我就开心。可是我真的很孤单。 没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我也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给别人,甚至娘亲。我小心翼翼地,唯恐再被人在心窝子里捅上一刀。 这样。渐渐地我也就不记得哭了。连在小院里呆着时,我也只记得喝酒不记得哭。其实有时候想想,能正儿八经地哭出来,也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连哭都忘了,我真不是个好人。对不对南南?”鲁冰花笑说。 这个人的笑里,其实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他生在最卑贱的地方,却由最卑贱的一群人捧看人世间最喧闹的繁华。他骨子里骄傲,尊严却一次次被践踏。他的单纯早就死在青楼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可是却仍留了一片温柔给他的母亲。他是擅用手段,他是阴险冷漠,可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如果不选择保护自己,只可能被吞噬。 南烛终于开口道:“不是。你是个好人。” “咦?”南烛侧回头没看见鲁冰花。 这傢伙人呢? 说完就躺? 南烛疑惑地翻过身坐起来。还未坐稳,一只大手就从过道里伸出,一把拉住南烛的胳膊。往下一扯! “哎呀!”南烛惊叫一声。事发突然,南烛一个重心不稳,被鲁冰花一把扯住整个身子跌进了过道。脸蛋刚好跌在了鲁冰花的胸脯上。 “喂!”南烛挣扎了一下。 “别动。”鲁冰花说。不容反抗。 声音低低地。似乎有些发酸。莫非南烛一句话把他惹得很难过? 他难过什么?不想当好人?还是这些话其实在他心里憋很久了。与其说是劝给南烛听,不如说是劝给他自己听。 “别抬起头。鲁冰花又说,“让我回味下好人两个字。”。 奇怪的理由。 为什么不能抬头?脸上有东西吗? 南烛不知道,从自己出手救鲁冰花、然后为他挡板子、挨剑开始,鲁冰花心里的层层冰山中便多了一个温暖的青色影子。 地上的鲁冰花同样无法理解自己对南烛现在的感觉。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想把一个人狠狠搂进怀里。可他不会。仅仅是让南烛跌在自己身上,他也有些把持不住。这种感觉,很奇特。“是很重要的朋友。”他对自己说。 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看到南烛脸上泪痕的那一剎那,他会整个心都疼得揪了起来。当南烛说他是个好人时,他又心神荡漾,如果不立刻躺下去,他没准会失控地亲上南烛的唇瓣。 “说了别动。”鲁冰花说,“我肚子不舒服,你压着舒服些。” 南烛便没动了。 鲁冰花的肚子一点都不疼,他只是很喜欢南烛在怀里的感觉。一计不成又是一计。只是想要南烛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天哪,我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鲁冰花闭上眼想。 现在绝对不能让南烛看到他脸上的古怪表情。 过了一会,鲁冰花道:“爷今天这买卖亏大了。……你是不是多少也得说下你怎么了,要我少担点心才公平?客官,南少爷,回个本钱吧。” 南烛忍不住笑了。她一笑,整个身子都在鲁冰花身上微微地动。 鲁冰花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又握成拳坚硬地缩了回去。他想要他。 “我一定是疯了。”鲁冰花心道,“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南烛问道:“假如,要是有一天,我告诉你,我骗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鲁冰花苦笑,此时此刻,他还有恨的余地吗?哪怕南烛现在拿把刀子出来挖了他的心,他只怕都没有恨的力气。 他现在只想时间停住,到天荒地老。 “三次。”他说,语气温和得自己都不相信,“你总共说过三次这样的话。之前一次在厨帐喝酒时,还有一次在冰室说遗言时。只要你不是想娶我的老娘,那不管多少次,我的答案是一样的。” 南烛想爬起,又被鲁冰花按回。 “要是你真的骗了我……记得不要把我的‘扇坠’丢出来。一定当面跟我说。”鲁冰花道。 若是真的骗了他,他会不会难过得死去? 南烛心里一暖,鼻子又有些酸。“再假如。假如你只剩下几年的命,你会怎么做?”南烛问。 “把娘亲安置好。买上一大片地,盖上一落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买上几个不错的丫头婆子。保证老娘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接下来就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开青楼,捧几个花魁,睡一百个漂亮姑娘,看戏,收古董,调戏调戏娘家妇女,弄个大坟墓,把喜欢的东西都带到阴间去,总之不留遗憾。”鲁冰花道,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时日无多,那么一定还要陪着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南南,你没事吧?”鲁冰花问。 南烛摇头。鲁冰花的话像是一盏灯,一下照亮了南烛的迷茫。是啊,好好地活上一次,不留遗憾。这不是她一直所想的吗,怎么又迷煳了呢?如果能好好活上一次,时间的长短又有什么分别。自己难过娘亲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只要能救二哥,就算以后要在小院子里过上一生其实也无所谓。自己真笨,还可以收一堆东西,留着以后常常看看也不会寂寞啊!说不定鲁冰花杜若还可以常来看她呢。 南烛突然安心一笑。 “那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你会不会还记得我?”南烛问。 鲁冰花吸了一口气道:“你傻吗?你在乱七八糟说什么?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鲁冰花终于忍不住问。 “没事,随便问问……只是想家。我想回家,想二哥。很想很想二哥。”南烛说道。说完。南烛像只泥鳅,极快地窜上了侧榻,鲁冰花抓都没抓住。 月华如水,照在车厢。 南烛终于睡去。 鲁冰花却看着星空一夜不眠。 晨露微寒。他将一床被子加在和衣而睡缩成团的南烛身上。 “怎么办?有些嫉妒你的二哥呢。”他轻声说。 ☆、78 又是一个清晨。 天色已经渐渐转凉,一夜风紧,青石花阶上又是一层细腻的白霜。像盐,更像是美人瓷盒里的水粉儿。偶尔有几支倔强的秋ju,红的像胭脂,黄的像额间的花黄。 小丫头赏心端着一盅滋补的燕合枣香羹踏进白絮的小院。她家小姐托腮坐在窗前,显然又是一夜不眠。 赏心曾经问过小姐为何不干脆忘掉。 小姐却淡淡一笑道: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是伤,伤好了,伤痕却在,伤痕不见了,记忆又在。除非化骨扬灰,否则一闭眼就是他的身影,挥之不去,魂牵梦萦。以前从来不知道,有些思绪跟距离无关,甚至跟生死无关。只要它存在过,便再难相忘。 赏心觉得这样很难过,只觉得情这个字还是不碰得好。 第71页 “小姐。”赏心道。将小木盘放在梨木铺锦圆桌上。 “嗯。”小姐回答,“那两个人处理好了吗?” 赏心回答:“时间尚早,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这个回答很巧妙。 “快处理好。我们给世子安排了这个乌龙,秦家起疑心是一定的。起疑心没关心,只要别让他抓到把柄。”白絮说话,柔和得像在吟诗,丝毫没有杀气。 从她跟秦子敬动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秦家的目标。但是只要秦家没有把柄,便奈她不何。 “诺。”赏心乖巧地应着。 白絮施计让世子的两个手下抓了会屏息功法的两个女子,导致世子不得不杀了李副将。秦家的人不起疑心才是怪事。 怪只怪秦家的人选了世子这个队友。若是世子不出昏招,白絮还没机会下手添乱。想到秦家人头疼的样子,白絮就有种痛快淋漓之感。但是这离她要的还差得远。 “南岩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白絮问。 赏心觉得奇怪,小姐最近很注意这位南公子呢。 “有,今天是老王爷的正寿大日子。有名有姓的女眷都可以内院游玩。南公子所在的别院与无愁公子所在的岱春院刚好离得不远。他们几个现在是维郡的风云人物,下到丫鬟上到贵胄,说的都是他们。不少女眷自愿或者被示意跟他们接触。所以从寅时起,北院就人来人往,堪比诗会灯会。还有人直接守在了南公子小院前。”赏心如实回答,“但是里面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南公子所在的小院,从昨夜起,就加强了戒备。我们的人说飞雪楼的人太可怕,大家不敢靠近,更摸不到半丝情况。” “呵呵,摸不到就对了。飞雪楼的新主也不是个善茬。行事诡谲,笑里藏刀。昨晚上的‘巧合’必定也引起了他的疑心。他加强戒备是应该的。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姓杜的白脸书生不用多提醒也会自行检查一应饮食。南公子倒是交了两个很不错的朋友。只是不知道这两个朋友能陪到什么时候。”白絮淡淡地说。 当年,南若谷何曾不是朋友遍天下。但是最后去救他的却是跟他“过不去”的无愁。 南烛的为人处事与南若谷不太相同。南烛远没有南若谷精明。但是待人却更多一份真心。比如初见时,南烛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得掉下眼泪。若是南若谷绝对不会。是不是这傻人,有时候真的更讨人喜欢? “更衣吧。我们也去找南公子。”白絮说。 “咦?”赏心犯了迷煳,小姐不是最不爱热闹吗? “我要去点燃一些人心头的怒火。这把火烧得越旺,她就越安全。”白絮道。她没说的是:南烛越安全,地位越高,她白絮的筹码就越大。才能跟二皇子讨价还价。 二皇子心思难测,而且有种世外人才有的冷静。她要的却是疯狂。二皇子这样的人,不好控制。她要让二皇子明白,如今她能帮南烛,那么有一天她就能毁掉南烛。只有牢牢地抓稳了南烛,她才有办法让二皇子进入她的局。 二皇子要南烛去成国。 箇中原因,她心中一清二楚。以二皇子如今的本事,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南烛娘亲的所作所为。他是伤心?还是平静?滔天权势唾手可得,他会怎么对待“仇人”之后? 她不了解二皇子,可她曾经揣度过,假如二皇子写信给南烛,那定是试着原谅南烛;假如只是下令要自己将南烛带去成国,那便是恨。可是二皇子没写信却送过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冰冷玉雕。以至于连白絮都猜不透此时二皇子对南烛是怎样的心思。 虽说如此,但是托南烛娘亲的福,二皇子的命跟南烛绑在了一起,他不可能放弃这个妹妹。 白絮要做的,却是要南烛去不成成国。 只要南烛不去成国,只要南烛在这里,那么,二皇子的咽喉就会被她抓住。最终,到了合适的时候。她会彻底激怒二皇子,陷入疯狂的二皇子会怎样呢?他的剑会不再犹豫地听自己指挥指向那些人的脖子。她似乎闻见了浓浓的血腥味。 南烛的出现,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呢。 白絮打开镜子,镜子里是一张自己都认不清的脸。“若谷,你听见了吗?河水结冰的声音。离了断之日不远了。人世间的因果,真是奇妙。” “小姐。”赏心再次推门而进。 白絮轻轻地抿了一下红唇。丹蔻印上朱唇。这种丹蔻曾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她曾近多年不碰,冷落在一旁,如今却用得越来越多了。 “小姐,北院乱成一团了!半个院子都跑过去了!”赏心道。 “发生什么事了?”白絮道。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个白胖子,不知道来歷。带着一群人拎着鸟牵着狗浩浩荡荡地进了院子,似乎很威风的样子。他跑到南公子的小院门前打门要跟南公子比试!林家大小姐为首的一帮女眷一听,觉得他不讲道理,不肯,说打扰了南公子清净,一群人跟胖子吵了起来。现在闹得正厉害呢。”小丫头一口气说完,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胖子?比试?比试什么?”白絮问。哪里来的大胖子? “比美。”小丫头道。 ☆、79 一个胖子意气风发地扬手道:“嘿!嘿!谁最美!” 他身后的人一边敲鼓一边齐声答道:“你最美!你最美!你美得像天,你美得像地,你的美,美过远去东流水。你的美,放眼人间难寻觅!” 鼓声跟喊话声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小院里,没睡好的鲁冰花站在花阶前,长身玉立却顶着两个熊猫眼,他阴森森地划了两下蛇形剑道:“来吧,让我弄死他吧!我会很温柔的。” “淡定,淡定。”杜若拦腰抱住几欲狂暴的鲁冰花。 一大早被门口喊口号的胖子弄醒,别说鲁冰花想掐死胖子,连憨厚的高程等人都想助鲁冰花一臂之力。一院子的人挤在小院子的平场里看小木门被声浪震得发抖。 你说他喊就喊吧,还带个破鼓。纯心不让人睡觉。 “嘿!嘿!谁最美!”胖子一边挥手,身上的肉一边盪起层层涟漪。 “你最美!你最美!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不浓不淡你最美,院子里的瘦子啊,加起来也美不过您白嫩嫩的一条腿!”他身后的人齐声说。 声音惊飞鸟雀,颇有穿云裂日直冲霄汉之势。 “来吧,来吧,让我弄死他。中午吃油汪汪的红烧大腿。”鲁冰花道。这院子里多得是出类拔萃的瘦子。 飞雪楼的人很愿意听指挥。这些年伙食不好,他们更瘦。都说当着矮子不说短话,一个胖子当着面说一群会武功的瘦子,这分明是摆明了虚心求教“找死”的死字有几种死法。 “淡定淡定。”杜若道,“看南南多淡定。” “我不是淡定,”南烛闻言回答,“我是在哀悼我逝去的鸡皮疙瘩。” “嘿,嘿!谁最美!”胖子斗志昂扬,举手举得很有节奏。 “你最美,你最美!你的声音像黄莺,你的眼睛像老鹰,你的胳膊像大雁,你的肚子像白鹭!嘿,嘿,你最美,你最美!”众人回答。 “好一个鸟人。”鲁冰花道。 “我的神啊,罢了罢了,我也受不了了,要不我们一起弄死这鸟人吧!”杜若的耐心明显也被用光了。一拍椅子,站了起来。 飞雪楼的人很主动地像鬼似的出现在小院子里。估计他们等这一刻很久了。 “几块?”飞雪楼的人问。 飞雪楼的人似乎都对分尸很有兴趣。 “建议奎星去。他当年被选中之前是杀猪的。最善开膛。”飞雪楼的杀手们建议。 这是个不错的注意。 “嘿,嘿!谁最美!谁最美! ”胖子仍在喊。 “你最美,你最美,枝上花开鸟成对,再□□不过你的嘴!美嘴,美嘴,娇艷欲滴让人犯罪!犯罪,犯罪,长成这样是你的罪!”手下们喊着。 “既然如此,不能一错再错,让我来替天行道吧!”鲁冰花划剑道。 正在这时,听到一个女声道:“吵什么吵,吵死了!”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林家大小姐到了。 今天是老王爷的正寿大日子,像林家大小姐这样的女眷自然会陆陆续续来拜寿,然后进园子游玩。 “瞪什么瞪?再瞪你的眼睛也没我的大!”胖子问林家大小姐。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跟姑奶奶我说一次!”林大小姐道。 “别说一次,几次都可以啊!来哟!嘿,嘿,谁最大,谁最大!”胖子继续振臂吶喊。 第72页 “你最大,你最大,丹凤眼双眼皮,石头开花传深情!”他的跟班儿敲鼓道。 “完了!”南烛双手捂脸。仿佛看见了战争。 果然,林家大小姐可是不肯吃亏的! “哈,大,你大,你的眼睛大,大得像牛蛙,□□见你哌哌哌,问你什么时候跟它跳塘回家!——闪开,好跳不送,姑奶奶给南小哥哥送红枣羹呢!” 林大小姐横劲发作。 “咦,红枣羹。别人做的你端着还好意思送。啧啧啧。”胖子道,“你找他干嘛,不如找我吧。” “凭什么给你啊!你有病啊!”林大小姐怒道。 “没有,不过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你要上面有还是下面有?看你年纪小小,前面扁扁,还是上面有比较好。”胖子道。 林大小姐安静了好一会,才终于绕清楚胖子是在说自己的胸部扁。 “死胖子!你倒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扁,尤其是欠扁!说,你到这来干嘛来了?说出来,我当你遗言处理了!” “你来干嘛?”胖子问林大小姐。 “那当然是找南哥哥!”林家大小姐的声音能滴出水来。 院子里众人看向南烛,南烛在众目睽睽下打了个寒颤。她发誓自己没惹她。 “这么巧,我也找南哥哥。”胖子道。 众人再次看向南烛,各种询问的眼神都有,南烛吓了一跳,只差没自撞南墙以证清白。 “咦,啧啧啧,好变态的——去死吧!不许你叫南哥哥,南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丑八怪。他喜欢的是我这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大美人!”林家大小姐得意洋洋地道。 “真是丑人多作怪,本特使我今天就是来跟他比美的!嘿,嘿,谁最美!谁最美!”胖子再次振臂一唿。 “你最美!你最美!高高的山像你的眉,下面一张樱桃小嘴!”跟班们很有默契。 “啪嗒嘭!”一声异响。 “扁扁的小丫头你干什么!”胖子尖叫。 “说话就说话,敲个破鼓敲敲敲你嫌不嫌烦啊!姑奶奶帮你砸了,怎么滴!”林家大小姐拍拍手说。 “你你你你,你个扁扁,我要用我美丽的手掐死你!”胖子也怒了。 “姑奶奶我用我更美丽的手掐死你!”林家大小姐回道。 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会出人命吗?”有人问。 “不会,一个腿短,一个肚子挺,两人手都不长,这俩绝配能掐上彼此脖子都有难度。跳跳圆圈舞还差不多。”鲁冰花道。 一院子人皆是安静,都不由自主地在脑袋中浮现木门外两人对掐的画面。 “但是,南南,你要还不跑的话,估计就麻烦大了。”鲁冰花又加了一句。 “诶?”南烛刚从惊吓中缓过劲,一听这话勐地抬头。 果然如鲁冰花所说,门外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有本事你就跟我进去啊,您这副鬼斧神工狼哭鬼号的尊容,往南哥哥面前一站就是四个字‘无地自容’!” “本特使等的就是见见他。你带路啊。等本特使往他身边一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现在爱上我还来得及!嘿嘿,谁最美!谁最美!”胖子道。 “你最美,你最美,皮肤娇嫩像花蕾,美丽的花蕊是你的嘴!”跟班狂喊。 鲁冰花和杜若回头道:“南南!” 就看见青影一跃,南烛猫似的窜上了后墙!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宝贝吵闹,今天要当勤劳的小蜜蜂,送上三更。第二更送上! ☆、80 “刚才那跳大神的胖子说什么来着?”杜若眨巴两下眼。 “本‘特使’。”鲁冰花也听到了这句。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齐往后看,南烛已经飞得没了影。远远地传来一声“哎哟!” “哎哟!”南烛地形不熟,急急忙忙找了个下脚处,落下时偏生从屋檐下走出个人来。 “疼死我了!”南烛道。 “该说这话的是我。”身下的人说。 怪了,说话声音好熟悉。 南烛用拳头敲了敲身下的物事。“嗙!”,“嗙!” “……”,身下人沉默。 南烛又茫然地敲了两下。听错了吧,也对,不可能啊。 “南岩风,你是把本王当个贝壳吗?”沐王愠怒的声音从屁股下传来,“而且,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沐王? 南烛一下弹了起来。 果然,眼前人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过身来,玄衣飒飒,双目如鹰,不耐烦地揉着双手。不是沐王是谁。 “喂,你……”沐王憋了一肚子的气。 岂有此理,他千辛万苦地赶过来难道是给他当坐垫的! “一言难尽,总之快跑!”南烛二话不说,拉起沐王就跑。 “跑啊!”南烛急道。 “跑?”一向沉静的沐王压根没搞清楚南烛在折腾什么,可是当南烛白皙的手拉住他的袖子时,他突然失去了抵抗力。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南烛跑了起来。这是信任,还是重逢的开心?他自己都弄不清。 听到南烛出事时,沐王就跨上了马。老王爷连续三封信问他讨要南岩风,他又快马加鞭。一个小兵而已,按理说,他应该做个顺水人情。 自己是想要南岩风留下吗?沐王发现自己有时候都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听到老王爷说南岩风不愿留时,自己内心竟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喜悦。 南烛这一路跑,可就跑到了园子的另一边。 “哈,哈,累死了!哈,哈哈,追不上了!”南烛很有成就感。哈哈笑着,一面累得坐在地上。 沐王自小生活在军中,体力倒是不错。跑这么远也只是有些气吁。他索性在南烛一侧坐下来。 两人一块坐在波光粼粼的湖边,阳光为他们映出一幅剪影。 “现在干嘛?跳湖吗?”沐王绷着脸问。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建议。 南烛闻言,转头横着眼看他,认真地道:“不,我是祸害,我要活千年。” “噗,咳咳咳!哈哈哈哈哈!”沐王不厚道地笑。 这几天来,他此刻才是最安心。 南岩风是个能将,自己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助手。助手而已。其它的不要做多想。他对自己如此说。可是视线却忍不住往南烛的脸上熘去。 “真美。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日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南烛痴痴地看着湖光云色两相辉映。在“逃难”之后突然看到这碧波如画云海青天的壮阔景色,整个身心都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初冬日出较晚,到此时,日头才从层层叠叠的浮云中挣扎着露面。天空被霞光染成一副壮丽的风景。湖面像是一面五彩斑斓的花布。风一吹,花布起起伏伏。 霞光映上南烛的脸,金色温和的光把她镀了个边,脸上微微的绒毛,在温和的晨光下有种异样的温柔。 “这里这么美,为何不留下?……而且这里的前程会比跟着我轻松得多。”沐王道。南烛的脸看上去比朝霞更美。可以醉人的美。 “你把剑借我了,我还得还呢。免得被某些人说我说话不算话。”南烛笑微微地道。 “就这样?”沐王忍不住问。 “要不该怎样?”南烛回头看他,清澈的眸子让沐王心里突地一跳。沐王自悔失言,自己问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意思?还是自己在期待什么别的答案? “对了,你什么时候到的?你不是走不开吗?嘿嘿,我知道了,你其实只是怕麻烦,不想参加你皇叔的寿宴对不对?被我发现了吧!”南烛追问。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顺便拿着一根干了的芦苇在沐王脸前轻轻扫。 沐王挡开芦苇儿却被芦苇后的笑容引得心神一震。 “只是恰巧有时间,所以顺道来拜寿而已。”沐王嘴硬道。他当然是特意来的。为南烛而来。 “哟?坏侄子?”南烛坏笑。有些人就算坏笑也会笑得像是孩子。 沐王不去看她的笑,站起身道:“那里有船。” 沐王穿过一片芦苇地,南烛跟上。 “这乌篷船不错,跟画上的一样!我还没坐过船呢!”没见过世面的南烛很高兴。 “小时候我的府邸里也有这么个船。那时候小,拜寿之类的麻烦事太多时,我就会躲到船上。谁都找不着。船往湖心一走,小酒一壶,两碟菜,身心都像云一样自由。”沐王道。 第73页 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 一掀开帘子,沐王就傻了眼。 南烛也傻了眼。 乌篷船里有个老王爷。 老王爷的身旁是无愁公子。两人之间放着一张小桌,小桌之上放着一壶小酒,两碟菜。 南烛惊讶地看向沐王。 沐王一向镇定的脸上也明显写着惊讶。 同样惊讶的还有被突然打扰的老王爷。 不过老王爷的反应速度明显比较快。“臭小子!什么叫做‘拜寿之类的麻烦事’!你过来给本王说清楚!” “皇,皇叔!”沐王整个人都呆了。 他一向以冷酷无情为世人所知,可是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闯了祸的倒霉孩子。 南烛忍不住一笑。 “还有你!姓南的小毛头,笑什么笑!”老王爷鬍子一抖一抖。佯装严肃却掩不住尴尬。 “我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躲清静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哈哈哈!”南烛笑。 一句话拆穿了老王爷最后的窗户纸,老王爷的脸挂不住了,只好挥手道:“嘘嘘嘘,小点声,老夫就躲半天。得,得,有好酒,你们两都快进来吧!” 沐王闻言看南烛,南烛一听有酒,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于是沐王无可奈何地道:“诺。” 两人进了乌篷船。 “怪不得南岩风不肯留下,你看你一到,没来见你老叔叔,倒先去找他。”老王爷道。 无愁公子闻言抬头,心想:原来是这样吗? 沐王有南岩风,实在是幸事。 南烛大大咧咧伸手要酒,无愁公子犹豫了一下,再次将自己的酒杯给了她。这个动作落在老王爷的眼底。 “皇侄,南家小子,本王给你们出个题。”老王爷突然说。 “有户人家,家大业大。儿子也是极多的。其中大儿子最受器重,却也最不成器。宠信骄奴,骄奢yin逸。偏偏有一伙老家丁誓死效忠与这个大儿子。而另外的几个儿子,虽然有那有才干的,却势单力薄羽翼不丰。这一年,大户人家的家主快要不行了。他该不该把当家的钥匙交到大儿子手上?”老王爷问。 老王爷说的是国事、家事、还是天下之事? 南烛突然发现这三者之间竟然颇有相似之处,却各有各的难处。 “南小子,你先说。”老王爷意味深长地看着南烛。 “如果是我,我不会把当家钥匙交给大儿子的。”南烛肯定地说,“交钥匙,保得住一时。却保不住一世。这钥匙要么落在家奴手上,要么家业凋零。与其如此,不如另寻人选。” 老王爷闻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是年轻啊,简单也有简单地好处。皇侄你呢?” “长幼有序,不可轻易更改。但是古人也说过,能者方能齐家。” 沐王的话比南烛的更少。立场却同样鲜明。 老王爷的眼睛放出了亮光。 “南家的小子,你去撑船。往湖心走,本王跟皇侄下盘棋吧。”老王爷突然说。 南烛闻言知道这是有要事要谈,应诺出船拿篙。在掀开帘子时,南烛听到老王爷说:“时间已经很紧了,大风大雨就要来了。” 南烛抬头看天,一片晴明。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送到。今天是快乐的星期五,西岭最喜欢星期五了,每个星期五都带娃娃一起出去觅食,吃货表示好开心!希望大家都有一个愉快的周末啊!么么哒! ☆、81 一叶扁舟在冰冷的湖面上悠悠荡荡,似乎除了时间什么都没变化,又似乎随着日出云起经歷了沧海桑田。 南烛是练武之人,她能隐隐约约听到乌篷船里说得最多的两个词,“太子”,“秦家”。 老王爷终于提高了音量,哈哈大笑了两声。似乎与沐王的对话十分称心如意。 “南家小子,你往北边走,有小码头。看见左康你就靠岸泊船。”老王爷提高音量道。 南烛应诺。点起篙,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往北走。 “能划到湖心来也真不容易,头次见识到划船转圈的。”无愁公子掀开帘子轻声吐槽。 南烛笑道:“你们坐船的更不容易。”乐呵呵不生气。无愁公子便不说话了。 老王爷看着小孩儿们斗嘴,嘴边挂着笑。他拿出一个大网子,到船头来放网。南烛没想到老王爷连网都有,来了兴致,弃了竹篙,乐滋滋地帮老王爷打下手。 “有的时候,老夫真想做一个渔翁,纵情山水之间。”老王爷感嘆地说,“闲了,就跟儿孙们一起钓鱼。说说桑麻农话。好过事事烦心啊。” “只可惜紫苑花地已经毁了。”无愁公子淡淡地说。 王爷愣了一下。突然张口问南烛:“你跟你的几个朋友似乎都挺喜欢那?” 南烛心里奇怪,老王爷怎么知道的?对了,鲁冰花翻来覆去说过好多回。 不过老王爷既然问她便不客气,点头说是。 “已经毁了。你们喜欢的话,便自己重建吧。那么美的地方毁了确实可惜。只有一个要求。无愁不可去。” 紫苑花地里有无愁自暴自弃的记忆。老王爷一定是不愿无愁再次回到曾经。 “这敢情好。”南烛表示很愿意。 无愁公子不说话。 南烛帮老王爷将网撒进去。正说着话呢。沐王走了出来,递给南烛一壶好酒。 “给。”沐王走了出来。 南烛伸手接过,手指无意间微微触碰到沐王的大手。沐王微微皱了眉。这傢伙的指尖怎么这么冷?是湖面风太大吗? 南烛突然问道:“湖里的大鱼多吗?” 老王爷答:“时节冬至,天气冷了,水面上的鱼并不多,鱼都往水底跑了。” 南烛沉思一小会。望着水面发呆。 沐王看着好笑,心里想:这傢伙没坐过船,莫非连活鱼都没见过吗?怎么一个劲地盯着水面看? “会有这么长的鱼吗?”南烛又问。语调微微上扬,边说,南烛还边比划了一下。 老王爷呵呵地摸着鬍子笑道:“有的。有的。比这更大的都有。这个季节少见而已。” “没见过世面。”无愁公子吐槽。他发现南烛跟南若谷不一样,南若谷似乎无所不知,博学多闻。南岩风则带有一种懵懂天真的意味,许多像是常识的东西,眼前的青衣少年反倒不知。 “鱼儿游的时候,肚皮朝上还是朝下,会有鱼喜欢肚皮朝上游吗?”南烛问。 “有。”无愁公子捂头道,“死鱼。” 沐王跟老王爷两人忍不住笑了。这两人的对话怎么那么像小孩在置气时的对话呢? “水啊,这么多水。谁会游泳吗?”南烛突然问。 她是不会游泳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会。 无愁公子就算会也是白搭。两条腿没有力气。老王爷跟沐王顶多会泡温泉,沐王还会点狗刨。 “那没办法了。咱们真是好运气。”南烛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她突然拍拍手放开鱼网子站了起来道:“对了,王爷你们不是还有事要商量吗?快进去吧。” 然后无声息地拔出了小剑。银色的小剑在她手上转了个圈。沐王看到那纤细的手指翻起一朵漂亮的兰花。 南烛的话很奇怪,像是某种暗示,因为老王爷的“棋”已经下完。 沐王看到南烛拔剑,百思不得其解。南烛却在使眼色要他们进去。 老王爷何等厉害的人,一看南烛的眼神便明白了八分,立刻面不改色地笑道:“好好好。风大,老夫进去了。”说话之时,声音沉稳波澜不惊。有些人练就这本事靠学礼,有的人靠的是歷练。老王爷两者皆有。老王爷回应了南烛一句,然后便急急走回乌篷船的船舱,取出自己的佩剑。无愁公子见了,伸手拿过。“给我就好。”无愁公子面不改色地说。这是他第一回伸手从老王爷手里拿剑,也是头一回为老王爷分忧。老王爷的眼中立刻有了些变幻莫测的神色。有温暖,也有感动。人世间做父亲的,要求其实从来都不多吧。 对于老王爷跟无愁而言,这是他们俩同一次拿同一把剑。 沐王不说话,只拾起了竹篙。 再看南烛,一手拿酒壶,一手拿剑。屈身蹲在船头,用嘴咬开软木塞子。吐掉。将酒往水里倒,一边倒一边说:“下面的兄弟,辛苦了,来喝口酒吧!” 众人面面相觑——水下有人! 无声无息躲在水下的人绝对不是为了护航而来的。 南烛的话音刚落。 几道湿漉漉的身影就破水鱼跃而出,落在狭长的甲板上。 第74页 “咣当!”南烛首先动手,抢占先机,南烛一个空酒瓶飞了过去。“咣当!”酒罐子被为首的黑衣人一脚踢成无数片。南烛微微一惊,这个人好厉害的下盘功夫。如果是她,能打碎,却一定很费劲。 不光如此,其余几个黑衣人也显见得出手力道奇大。 南烛暗暗叫苦。 她的武功胜在轻灵,但是硬度不足。大哥跟父亲教她时只重轻功路数跟心法修炼。虽说南家武功可以借力打力,但是碰上这些硬功夫的也十分够呛,被这些拳头碰上,不伤骨头也得伤筋。能不能抗住是首要,借力打力反倒是后话。 南烛飞快地数了一下,八个人,正好是她们的两倍。 功夫不占优势,人数也不占优势。一船四个人又都是旱鸭子。最要命这小船儿离岸边比较远,更要命没什么人注意道湖面上的异变。 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第一更送上! ☆、82 小船儿晃悠悠地盪着。湖面一片肃杀冷意。 黑衣人们很是训练有素,酒瓶一踢碎,立刻就动起手来。 “保护老王爷。”南烛对无愁公子道。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显是老王爷。 话音刚落,三四道刀光就逼上老王爷,无愁一愣,横剑一挡。险险地扛住。 沐王跟南烛同时来解难,沐王的竹篙落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黑衣人不但没倒,竹篙反倒被震成两截。 不好,这些人是十三太保横练的武功路数。硬皮功夫十分到位。 “可恶!”南烛的剑倒是比竹篙好用,但是她一剑下去没噼开黑衣人的背,反倒被黑衣人手上的铁护腕震得虎口生疼。 八个黑衣人,像是八个刀枪不入的铁人。 南烛竭力引开四个黑衣人。黑衣人也发现南烛十分碍事,分了人出现跟南烛缠斗。 南烛轻功好,但是船太小。偶尔南烛在湖面上仙子凌尘般踏上两步,却不可能跑太远。南烛功法施展不开,应付起来便十分费劲。 这边船上,好好的乌篷船船舱已经被拆了个乱七八糟。沐王跟无愁公子一前一后护住老王爷。沐王拿了一支桨,老王爷拿了一支桨,只有无愁公子手上拿着一把剑。三人跟四个大汉打斗,很是吃力。 小船晃荡得厉害,在水面拉磨似的画着圆圈。 南烛落回船上。追她的四个黑衣人少了一个。少掉的那个黑衣人是被南烛所伤,但是南烛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仅仅如此,南烛也付出了大代价,以一敌四,南烛的胸脯后背都被拍了好几掌。这些人掌力雄浑,好几掌都拍得南烛体内血气激盪,嗓子发咸。若非贴身有宝贝软甲,南烛现在恐怕只有吐血的份。南烛忙于应付三人的拳来脚往。不得不说,身子轻灵让她占了点小便宜,特别能躲。正在此时,水里的波光又反she了一道剑光在南烛脸上--先前正是因为日出东方的晨光,南烛才感觉到水下有人拿着刀剑。 “不好!还有人!”南烛惊叫,“大家快闪!” 南烛没想到刺客竟然会分两拨进攻。 “嘭!”“嘭!” 两声巨大的出水声,湖下又跃出两个身影。 这两个人手上拿着的都是大刀。一跃起就毫不拖泥带水地朝无愁跟沐王砍去。 所幸船体在这时一个激灵,晃荡了一下--南烛拿起另一根长篙点了下船。 南烛一撑篙,自然就放开了手中的剑,三个黑衣人不是吃白饭的。立刻挥剑刺去。 南烛“啊!”了一声,背部挨了一剑,把衣裳割断,却没有刺进,手臂上却是贯串。 黑衣人一回手,剑光带着南烛的血珠拔了出来,南烛疼得几乎晕厥。 只是现在没这功夫。 若是与这群刺客缠斗,自己必死无疑。 又是一道剑光,割向南烛的脖子。南烛往后一躲,偏巧割断了坠子的绳子。玉坠子噗通掉在了甲板上。 一个黑衣人扬起一脚。 “不行,给我!”南烛突然发了狠心。操起还没放进水里的一段渔网罩了过去。 对方有刀!南烛只有渔网。 “呆子,你不要命了!”沐王冷眼瞧见。 那个坠子是什么? 话还未完,南烛就已经不要命地甩着渔网扑上。渔网不过一个遮挡,对方三两下就割断。南烛却趁着这功夫去捡玉坠。 “嗤嗤嗤!”五刀几乎同时砍在南烛背上。南烛扑倒在地。南烛背上的护甲整个露了出来,肩膀上又被捅了一刀。血光看得沐王眼睛一红。一个黑衣人高高跃起飞起一脚,踏在南烛身上。南烛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硬打,气血激盪,哇地一口吐出一口血来。 “南家小子!”老王爷吃惊。不知不觉间,老王爷对这个小傢伙有了一种对子侄般的亲近感。 却见南烛抬起头,嘴角的血都来不及擦拭,眨了一下眼睛。趁着黑衣人踩第二脚的空档,南烛一个咕噜滚到一侧,站了起来,顺手又拉过来一截渔网。 三人看见南烛将玉坠子快速地别进腰带里,然后用衣袖擦去嘴边血迹,道:“火捻子!” 火捻子? 南烛要干嘛?拿个火捻子跟人打架?这不比拿渔网还扯淡吗? 无愁沐王不懂,却见老王爷摸了一个出来,丢给南烛。 沐王微微一愣,看得出老王爷从心底喜欢南烛。 “老王爷,沐王爷,无愁哥哥,得罪了!”南烛道。 “你干嘛?”无愁发现自己被叫了声“哥哥”极度警觉。总有一种没好事的预感。 话音刚落,就看见满身是血的南烛打碎了几个酒罐。一边跟黑衣人缠斗,一边偷空吧火捻子往酒上一碰,醇香的酒精遇火顿时化作火龙--这小子放火烧船! 不但烧船,还放火,最要命的是放火烧王爷还是俩王爷加一预备!--这南岩风的胆够大的啊!按照律例,够南岩风死上几次了!只要是有点常识的,再危急的时候也不敢拿王爷开玩笑啊! “愣着干嘛?脱衣服啊!呜!”南烛一边打一边叫。南烛活动区域一受限,便明显不是几个硬功夫会家子的对手。说话间又挨了几下。小小的身子在火光里显得很是让人心疼。 无愁反应了过来,南岩风是在放消息!湖面有火,必定引人注意,这火不能灭! 脱衣! 无愁几个一面阻挡,一面极力脱衣解带。这几个估计从来没觉得脱衣服这么难过! 他们来不及思考一件事,南烛怎么光叫他们脱自己不脱。在他们看来,南烛能以一拖住五六人,已经毫无余力。 不多时,三个差不多光光的大小王爷在火光中起舞。三人中老王爷最敬业。 “不够!岸上怎么还没动静呢?”南烛咬唇。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船上已经只有不多的两坛酒。老王爷连裤衩都贡献出来了,再不来人,黑衣人不用动手杀,他们四个旱鸭子会被活活烧死。船甲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灼烧声。 南烛的视线又落在几坛酒上。 南烛一咬牙,扭头对沐王说:“我冲上去。无愁哥哥掩护我。老大,你待会接住我,一定要接住我!” 老大是指的沐王。南烛急了,大王小王特别饶舌,为了分清人,随口用了高程他们的常话。却不知沐王听着身子一震。很多年前,也有一群人这样叫过他。 接住他?什么意思? 侧过头,南烛的眸子在火光里格外明亮,里面是满满的信任。 “嗯。”沐王道。 满船火光里,南烛突然放弃跟五个人的缠斗,极快地掠进坍塌的船舱,抱住一个酒罐,在沐王身上一借力,飞身跃上半空。 不想活了,踩王爷。 南烛的轻功不错,在家时十岁就能跃上比屋子还高的老槐树。如今虽然负伤,却是全力出击,一跃之下,像极了一道绿色的青箭,衣袂舞动,恰似火光之中脱颖出一只青凰。 南烛竭力而上,在半空之中点燃酒罐,然后奋力击碎--带着火光的燃烧酒水四she炸裂,恰似那晚鲁冰花给她看的漫天飞。 酒罐像是爆炸的巨型漫天飞,在冰冷的湖面上绽放。湖面上的朝阳带上了一抹血色的壮丽。 终于有人看见了。 南烛后力不济,身子往下掉--她没有借力点。 沐王一惊,总算明白了接住她的意思。 胆子太大了! 不要命了! 沐王不得不放弃跟黑衣人打斗,一咬牙,毫不遮挡地伸出手,火光中,两人越来越近。南烛眼中的信任,深深地敲打在沐王的心口。 “嘭冬!” 南烛摔在沐王身上。 “哎哟,疼!”南烛这种时候从不吝惜叫疼。 沐王哭笑不得,怎么又是这样! 第75页 却见南烛爬起来,又抱起一个罐子。“再来!”无愁公子都吓了一跳。要是接不住就是死啊!再来? “打落他!”黑衣人显然也明白了南烛的用意。 一下,八个黑衣人包抄了过来。 “哼哈!”老王爷发威,端起棋桌拍了其中一个的脑袋。 无愁公子一剑扎入一人的眼睛。 船上更显混乱,一条火船,在湖面上滴熘熘地转。 南烛的医官酒罐被打落。她又拿起一个。沐王抱住一个想砍她的黑衣人。 南烛就索性“蹬鼻子上脸”,直接踏着黑衣人跃了上去。“嘭!”一道明亮的火光。有一个漫天飞流星般绽放。 “嗖!”一个扛刀的为首黑衣人突然从背后取出一个十字弩。单支十字弩。这种能用于水下的十字弩,只能发一箭,威力却不容小觑。 冷箭飞向下跌的南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二更,送上! ☆、83 冷箭飞出,目标是正往下坠的南烛! 沐王离用十字弩的黑衣人最近,箭从他身前斜飞窜过,情急之下,他手一抓!可是这箭实在是太快太刚勐!沐王的手没抓住箭。反倒被刮擦出一道口子。这箭居然是带倒钩的! 沐王这么一挡,箭的速度减慢劲头变缓,却仍染坚定不移气势汹汹地she向南烛。 眼见南烛就要被箭she中。 此时此刻,一样异样的物事以极快的速度飈上了天。 冷箭被突然出现的异样物事半空相遇。尚有冲劲的强大冷箭不但没穿破这个突然出现的物事,反而在一震之后似乎遇上过于坚硬的东西一般勐地一弹,方向改变,掉落湖中。那物事随即掉在船上。 南烛跌落。 “这是?金刚丝做的裤头?还是金光闪闪的。”南烛好奇地拎了起来。沐王看向物事的主人——无愁公子。穿这样的裤裤真的不会便秘吗? 南烛一脸微笑的拿着裤衩抖啊抖。 光熘熘赤条条的无愁公子见状已经快要疯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不该脱裤救人,而应该要南烛被箭串上一串。 好在南烛没有功夫再仔细研究他裤头的质地款式跟成色。黑衣人们的大刀不会给南烛机会。南烛落地,他们便扑了上来。南烛没功夫再仔细研究无愁公子的小裤头。 但是无愁公子错了。 金刚丝坚韧不怕刀,是做贴身软甲的好材料。同时也轻便好用。裤头虽小,至少比渔网好用。无愁公子怎么都没想到,南烛竟然顺手放弃了渔网拿起裤衩当起了武器!只见刀光火光漫天霞光之中,金光闪闪的裤衩被南烛甩得唿唿作响。跟随着南烛在火光中窜来窜去那叫一个光芒四she。黑衣人一愣,好几个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不是怕南烛,而是本能地想避开唿唿作响的小裤头。 别人用剑挡刀,南烛用裤头。 拳来裤挡,脚来,裤到。一条裤衩左突右突,好不热闹。 一条小裤裤在南烛手上最大程度地发挥着它的功效。最为一条裤子,它应该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一种武器。 无愁公子觉得自己有一种想掐死南烛的冲动。 最该死南烛一边打,还一边说:“来,接招吧!” 谁要接啊。 沐王汗如雨下。 老王爷受了启发,连忙对沐王喊道:“贤侄,你穿得什么?脱吧,给本王用用!” 沐王当做很忙,不理会。 僵持间,船已经裂开几条fèng隙。冰冷的湖水开始王船里灌。老王爷三人身上几乎全光,一下陷于真正水深火热的处境。脚底是冰凉的湖水,身边是炙烤得皮肤骨肉生疼的大火,比大火更可怕的是满船的刀光剑影。 老王爷的鬍鬚眉毛都已经被烧着,哼哧哼哧地拿着个船桨跟人打斗,满脸乌黑不说,身上也受了好几处刀伤。无愁公子跟沐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不多时,水到了船上众人的脚踝。这船要沉了!南烛咬唇。她开始精力不支。她如今的体质,确实是越来越容易累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被砍死也会被烧死淹死。 他们的希望是刚才发出的信号。 一定要有人看见他们。 今天是老王爷正寿,会不会无人顾及湖上风光? 南烛挥舞着裤衩,有了裤衩的帮助,南烛少了几刀,但是局势不容乐观。 对于黑衣人来说,还没有得手不是件好事。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越不安全。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带着两个人开始用大刀砸毁船上的甲板! 他是对的,跟南烛沐王几个缠斗只会消耗时间。现在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让进了水的船沉得更快一些。一旦入水,这几只旱鸭子就没了打斗的能力。 “不好!”沐王发现了黑衣刺客的意图,跟南烛对视一眼,两人不顾一切沖向砸船的黑衣人。 两人同时出手,抓住一个黑衣人的领子。 一二三,用力! 两人合力把黑衣人往燃烧的火里一丢。无愁公子跟老王爷见状很合作地拿起船桨使劲拍掉进火中的黑衣人的头跟身子。 “啊!”黑衣人被火烧得哇哇叫。他功夫硬,被拍了两下后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可是酒精带着燃烧的火缠上了他整个身子。 火船上立刻多了一个火人。 这燃烧的酒精的火,跟一般的火不一样,水到哪,它就能烧到哪。 黑衣人似乎想脱衣服。首先就要脱面罩。为首的黑衣人突然飞身过来,朝着起火人的脖子就是一刀!半个脖子被砍开,血喷了老王爷一脸。 “不许脱!”为首的黑衣人说。 黑衣人们皆是一顿。心底生寒。 水进得愈发多了。船早已不再打转,像是被司南铁石吸住的铁片,开始渐渐地朝深不见底处沉去。 救兵呢? “有人来了。”无愁公子道。 但是还离得远。必须再称过这一段。 黑衣人闻言,攻势愈发勐烈。 老王爷跟无愁公子的船桨被大刀砍做两截。 南烛受了刚才的启发,对老王爷跟无愁公子说:“用火烧!朝他们泼水!” 老王爷闻言也是眼睛一亮。好机灵的小傢伙。立刻将船桨的断木棍丢了。拿了断船桨的木板,掀起燃烧的水就往黑衣人身上泼。 黑衣人身上的布料似乎是为了潜水特制,比南烛几个的衣服以及皮肉要沾酒水得多。这种布料一沾酒水就跟挨了火花的药引一般刺啦啦地浑身都燃。老王爷跟无愁公子不顾火烧疼痛往褐衣人身上“泼水”,黑衣人竟比打斗时要忌讳得多。 南烛跟沐王背靠背,并肩作战。为老王爷跟无愁扛住大部分攻势。老王爷跟无愁拼命放火。 “反泼。”为首的黑衣人说。 这是个聪明的人。 他的命令刚下,便有四五个黑衣人以大刀当拨片,弹起燃烧的水。 老王爷跟无愁两个脱得最干净,这下也就最可怜。 “本王的鬍子!”老王爷痛心疾首。南烛总觉得老王爷应该喊“本王的肉!”才对。 救兵怎么还不到呢? “南岩风,你怎么样?”沐王发现并肩作战的南烛脸色越来越白,这种白是不正常的白。南烛被贯穿的手臂上淌着血,因为靠得近,那血甚至淌到了沐王身上。 “不会死的。我还要回家。”南烛惨白的笑。 沐王心里一紧。 救兵呢? 黑衣人也在关注湖面的情况。下手愈发步步紧逼,杀气在火船上肆虐。 湖面之上,几艘小船风驰电掣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有採莲船,也有游湖的画舫。还有王府的侍卫抢了粗使丫头们洗衣裳用的木盆子,拿了两个瓢往湖心狂赶。 南烛看得到画舫船头的杜若白絮林大小姐胖子,还有长身玉立仿佛妖魅的鲁冰花。鲁冰花一脸阴森。尤其是当鲁冰花看清南烛嘴边的血时。 “南哥哥受伤了!”林大小姐看见了南烛。 白絮心中另有想法:她要得到要南烛的信任。现在的南烛绝对不能死。 胖子也在,他跟众人一样吃惊地看着满船光熘熘的大小王爷。见过打得惨烈的,没见过打得如此惨烈的。 黑衣人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寒意。 这种寒意来自飞雪楼高手簇拥的鲁冰花。 “我向来喜欢助人为乐,尤其是送行。”鲁冰花阴阴地道。他嘴角含笑,却让人不寒而慄。许多人不由自主地离鲁冰花远了些。这个人的气质,跟飞雪楼合二为一时会可怕得仿佛地狱里逃出的嗜血罗剎。 鲁冰花话音刚落,身后便跃出几道黑影。那是飞雪楼的高手。 黑衣刺客见状不妙,不敢跟飞雪楼死磕,连忙往水里跳,但是飞雪楼的杀手们哪里会放过他们。 第76页 “嘿,嘿,谁最美!”胖子突然喊道。 林大小姐道:“神经病啊!喊个什么劲啊!” “嘿,嘿,裤衩美!裤衩闪闪照大腿!” 无愁公子又要疯了。 “杀!”胖子道。 他的跟班顿时一个个跃进水中——入水几乎不带水花,显然水性极好。 众人终于缓过了劲,这个胖子的喊话,确实带着一种浓郁的水地号子歌的感觉。 “你谁啊你?”林大小姐忍不住问。 “我最美,我最美,羌午水国朗格卫。”胖子扭得像一团棉花。还不忘朝林家大小姐飞个媚眼。 与此同时,水面上远远近近盛开了几朵血色莲花。 两船相併,安全了。众目睽睽之下,火光中的三个光熘熘的大小预备王爷有种想再次跳进火里的冲动。特别是无愁公子,他的小裤头还在南烛的手上攥着呢。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视线。偏偏南烛还不放下来! 这一幕在世人眼中,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火光中,南烛朝鲁冰花安心地一笑。 鲁冰花的手却在袍子里握了拳——他不该让南烛自己走的。 南烛的身子摇晃了两下,这人一安心,体力愈发不支了。南烛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南南!”杜若等人发觉南烛情况不对。 却见一抹素雅的影子及时窜进火堆,支撑住了南烛。是白絮。 白絮轻声道:“放心,交给我。” 南烛嗯了一声。倒地。 白絮嘴角微微一笑:信任,到手。 ☆、84 白絮架住屈膝硬撑的南烛。轻声对南烛说:“放心,交给我。”南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了地。一安心,便倒地。白絮扶住南烛。手往南烛腰间一搭。别人尚可,林大小姐一见就撅起了嘴,立刻扬眉道:“放开南哥哥!” 白絮嘴角轻笑,这林大小姐真是单纯任性得紧。也好,这性子才好用。 胖子帮腔道:“就是就是!” 也不知放开南烛对他有什么好处。这胖子纯属瞎凑热闹。 说话间,冰冷的湖面血莲晕染,几具尸首被丢上了画舫。这几具尸首都不是完整的。有时飞上来的是一个头颅,有时是半截大腿。新鲜的尸体断口上看得见还在抽搐的筋脉肌肉,淡黄色的脂肪甚至被黑血浸润的包膜。 林大小姐何曾见过这般可怕的景象。再顾不得白絮放在南烛腰间的手,只顾哇哇乱叫,唯恐尸体上的血水染上自己的裙角。 林家二小姐相对淡定得多。对于闺中女儿家来说,眼前的景象不亚于一场噩梦。 王府的人已经赶到,一艘小船上,站着领着侍卫的左康两兄妹。看到眼前飞雪楼如此可怖的架势都变了脸色,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林二小姐收了心惊,看向无愁公子。却发现自己做不到白絮那般大胆。最关键的原因是南烛穿了衣裳,而无愁赤身。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南烛晕了便晕了,手中还紧紧攥着无愁最后的遮蔽。 无愁佯装镇定地侧身坐在轮椅上,含恨瞄着晕倒的南烛——这小子抓着他的裤衩被白絮带上画舫。所有人无不好奇地用目光地毯式搜寻裤衩主人。无愁恨得牙痒,只恨南岩风怎么就不松手呢?怎么就不松手呢! “咳咳。”老王爷也负了伤。 沐王见状。先看了被白絮掺扶走的南烛一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老王爷面前,跟只恨不得钻进船底里去的无愁公子对视一眼。然后一把扛起老王爷,一手推起无愁的车,大步流星地走出火海。 他自幼被放去沙场,疆场沉浮到如今,练就一种特别的气质。镇定冷静,气势昂扬。在任何时候都冷静得像一座山,对沐王的军队而言,他就是活着的一军之魂。只要他在,所有人的心就没有动摇的理由。此时此刻,踏火而出的赤身的他,气势不减分毫,众人只觉得身后的火海跟朝霞就是他的战衣。 “唰唰唰。”高程等人快步上前,齐刷刷跪了一片。沐王点头。 冷静,从容。 不需任何多余累赘的交待。高程等人自动出列接过了老王爷,接过了无愁公子。然后默默地跟在伤痕累累的他的身后。他跟他的士兵是一体的。湖风吹来。高程等人的披风飞扬成一面黑红相间的旗。 这样的主将,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这莫非便是沐王?难得,难得。”胖子眼睛发亮,突然说。他看着沐王目不转睛。 这个沐王,跟这个国家的其它皇子皇孙迥然不同。只有他,会给人一种大山压顶般的压迫感。 胖子扫视这一船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选择来这,或许真对了。 又一具尸体被抛上船。 “留个活口。”鲁冰花手一挥说。留个活口,自有他的用意。“两个也可以。一个挺不过还有一个。”杜若道,云淡风轻。这两人相视点头。众人却只觉得一阵阴风从心头刮过。想想鲁冰花跟杜若的秉性手段,再想想可怕的飞雪楼,不少人都在为那个被留活口的人默哀。 南烛三人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南岩风年少磊落,鲁冰花老成阴险,杜若洞悉全局善于补刀。碰在一块实在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三人都是沐王的手下。许多人都在心里发憷,他们之前低估了沐王的强大。 “哎呀,南南!南南!”鲁冰花变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阴森森像修罗的刀,这一秒便变回了鲁冰花。狗扑包子般扑向南烛。哪个是真正的他,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想他死就不要动。”白絮轻声道。 鲁冰花立刻停住手。 “她说得没错。”杜若走过来皱眉道,“南南伤了筋骨。交给我吧。” 林家大小姐闻言可劲点头,她可忌惮白絮的手了。白絮的手稳稳地扶着南烛。林大小姐撅了嘴:讨厌,白絮怎么会去救南岩风呢?难道她也喜欢南岩风吗?她年纪是大了一点,可是仍然很漂亮,又很会念书,南岩风会不会喜欢她? 可怜的林家大小姐愁肠百结。 “交给我。”杜若道。 “不如一起。”白絮淡淡地道,“鬼医在我这。” 杜若一震。手立刻也缩了回去。“鬼医在这里!” 鬼医,消失了多年的人物。没有无愁公子出名,却和无愁公子一样失踪了好多年。若是没记错的话,江湖传言这个人神出鬼没,最善治疗骨伤。与其它有名气的医生类似,他不重钱财,却十分难请。 白絮淡淡一笑。道:“正是。把南公子交给他,你们一起医治。他很乐意跟你一起切磋。如此,你可放心?” 这是个大好机会,更是一个难得的邀请。 杜若跟鲁冰花对视一眼。 鲁冰花心眼多,他摸摸一头凌乱的捲髮道:“喂,美人儿姐姐,托您的福,南南能有个比兽医靠谱的大夫。谢你的好意,可是咱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呵呵,你是觉得欠一个理由吧。”白絮心比比干多一窍。明白了鲁冰花的深意。无缘无故出手帮忙,鲁冰花不防备才怪。 “哼。”林家大小姐也觉得是。无事献殷情,非什么即什么。 “因为南公子也救过我。”白絮意味深长地一笑。她是故意笑给林家大小姐看的。 林家大小姐被这个“也”字刺激到,怒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白絮浅浅地笑着。 “因为,因为……”林家大小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论城府,林家大小姐在白絮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完败。 见大家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林家大小姐怒道:“看什么看!” “请诸位王爷都不要移驾。就在这画舫候了休息。无关人等先行下船,鬼医稍后自到。”白絮道。说无关人等四字时有意无意地看着林家大小姐。 林家大小姐要气爆了。却无可奈何。 众人陆续撤去。 左康带人上了船。左康一众,沐王亲兵一众,飞雪楼一众,画舫上密密麻麻戒备森严,可比铜城。 老王爷的寿宴照常进行。一点消息不露。 “白小姐对南南似乎特别好,南南什么时候救了她?南南是不是对她也有点意思?”杜若问。 “谁知道呢。”鲁冰花靠在船舷上喝了一口酒。 有些人,一开始就不该遇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第一更送上! ☆、85 “出昏招没关系,还连出两次。呵呵,这一对母子实在是无可救药。”秦子敬道。宽袖一扫,笔架落在地上。 第77页 “小公爷,现在我们还要不要动手?”属下问。 “估计已经不需要了。两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只可惜了这维郡,怕是真要落到无愁的手上。”秦子敬淡淡地道。 真要落在无愁公子手上,对百姓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吧。 “那怎么办?”属下问。 “无妨。无愁公子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父亲应该会带百官参本。不管怎样,可怜这维郡,怕是又不得清净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父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子敬道。 与他的父亲不同,秦子敬的心里似乎还有一片柔软。正因为这一片柔软,他看得见疾苦。也因为这一片柔软,他对一个青色的身影放不下。 维郡通关,他头次见到还在襁褓里的南烛。粉嘟嘟的小婴儿带着奶香。“她叫南烛,长大后就是你的新娘。”那时的父亲笑意盈盈地说。 秦子敬真不明白父亲,如果一开始就对南家赶尽杀绝,那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难过? “属下告退。”褐衣人要走。 “等等”秦子敬突然道,“帮我去集市上买个东西。” 王府的一落院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如同绷紧的弦,经不起轻微触碰。连秋风扫落的黄叶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廊上廊下大气不敢出。这里正是世子尚阳所在。 王爷被刺的事已经传开。 据说乌篷船已经烧成黑炭,南岩风身受重伤。 可是王爷是生是死却迟迟没有消息。 “不会失败的。”老王妃说。颤抖着喝了一口茶。 这一战是不是太冒险了? “该死的!南岩风那个混蛋,哪里都有他!他简直是我命中的魔星。改天我一定要收拾了他!要不是南岩风,此事能有岔子吗!”世子尚阳忿恨。 这些天来,他真是恨极了南烛。 老王妃没说话。她只闭着眼。在她心里,何尝不是在责怪南岩风的多事呢。沉浮多年,她还知道一个词叫做命数,南岩风的出现总让她有种莫名的阴影。 院外响起脚步声,有一队人马过来了。 老王妃心里一惊,茶都泼在桌子上。 丫鬟连忙上前收拾。脚步声蹬蹬进了院。 “属下侍卫统领左康。求见王妃娘娘,求见世子!”左康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老王妃勐地弹了起来。世子也是。 有消息了!终于有消息了! “左康谦卑有礼——看来大事已成。”老王妃缓了缓神道。 世子尚阳闻言就不自禁地一笑。 这个笑让老王妃有些难过。 做儿子的盼着当爹的死,这是不是皇权富贵之家逃不开的一个魔咒? “王爷请王妃、世子速速去画舫,有要事要说。”左康在门外屈膝道。 终于是要交待遗言了吗? 跟想像得结局有点区别,老王爷没有一命呜唿,而是有时间说遗言。只不过这也是一桩好事。 世子闻言,忍不住地用手扶扶头髮,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老王妃却摇了唇。 成功了。她成功了。 她亲手杀了这个当年费尽心思争取的男人。她已经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输家还是赢家。 “请!”门外的左康说。 世子扬眉吐气地走了出去。这么多天,耳朵里全是南岩风南岩风无愁无愁,听得他难过得要命。最可笑秦家的人海想要自己为秦家办事,做太子的走狗。他秦家愿意做狗他可不愿意,当个偏安一隅的自在王爷比当狗要舒服几百万倍。 世子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看见屈膝跪在一旁的左康,顺脚给了一脚。左康隐忍不言。 “听说你有个妹妹挺漂亮,今晚本世子抬举抬举你家。”世子尚阳道。 左康闻言,眼中寒意大盛。却只能低头不说话。 世子只觉心头出了一口恶气,抬头看天,从此以后便是云破日出青云直上。 世子老王妃走上画舫。 画舫戒备森严。 老王爷被刺,戒备森严是在情理之中。 世子意气风发,老王妃却首先瞄到了一大熘红黑袍子的士兵。这些士兵跟王府养尊处优的侍卫们根本不是一个感觉。明明是人,站在凛凛风中却像是一把把刀。“这是?” 这色彩不是沐王军的颜色吗?南岩风倒是有十几个这样的人,但是这船上少说有数十个。 “沐王已到。”一个回答。 沐王,他来了。 自从沐王离开京城圈子后,老王妃就没见过沐王。印象中,沐王是个特别的皇子。有一回,皇太后摆宴,皇子皇孙无一不奉承阿谀,送上珍贵的礼物无数。再不受重视的皇子也会竭力弄一份体面的礼物出来。偏生只有沐王,什么都不带。“离开京城前我给皇奶奶洗脚吧。”少年沐王说。别人问他为什么不送份礼物。少年沐王认真地回答:“多一份钱在寿礼上,就会少一个士兵的吃食。我要打胜仗,我要活着回来孝顺皇奶奶跟娘亲。” 这句话,被京中有权有钱的贵族笑话了很久。再后来,沐王这个词便渐渐被无情冷酷代替。年少时的天真已经没人再提起。 沐王,他来了这里。 老王妃心里的不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大。 画舫是楼船的格局。甲板足有正厅那么大。甲板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都是维郡的要员。他们出现在这,在等待某件大事的发生。可是他们一改平日的轻松,一个个似乎被整船可怖的气势所震,连一个敢抬头的都没有。 老王妃心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沐王的气势,甚至远在皇上之上。皇上出巡之时,这些人也不见得一个个恭谨肃穆到如此境地。 老王妃甩掉这荒诞不经的怪念,对自己说:沐王嗜杀,又有飞雪楼在暗处,再加上老王爷要安排后事,所以这些人才这么恭敬。 湖面风大,吹起这些人的衣袂。除了衣服的飞扬声,便只剩下老王妃等人的脚步声。 画舫,安静得像黑夜里摸不透的梦。 世子哈哈大笑。 老王妃一语不发。 他死了?她争了一辈子的男人。她原本不会嫁他。可是自从遇见他后却再也忘不掉。偏远属地的一个世子而已,却勾走了她的心。尽管他已经有了未婚妻,没关系,她可以让未婚妻消失;他心有所属,没关系,她愿意争。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她跟自己的命运下了最大的一盘赌局。赌的是他的心。 可是到如今,她最终走上了这条路。 老王妃颤颤巍巍地走进画舫内。 世子咦了一声。 只见老王爷没死,而是缠得像个白色的粽子一般端坐在椅子上。 “你没死?”世子大起大落,脑袋有些不够用。 “可贞,你是不是很失望?”老王爷问。 可贞便是老王妃的闺名。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叫过。 老王妃望着没死的老王爷,突然大笑失声,笑到泪珠断了线般落下。 守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甚至盼这声“可贞”都盼了小一生,却是这般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到! ☆、86 老王妃笑,却枉自泪如泉涌。 “失望?是的,我真是失望透了。”她摇头道,泪珠顺着不再年轻的脸庞滚落胸前。几十年前,她一定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我失望了一辈子。整整一辈子!” “我到底有哪里不好,凭什么你就可以这样作践我?” “本王从未作践你。倒是你,步步逼人太甚。”老王爷冷冷地道。话语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逼人太甚?呵呵呵,逼人太甚?”王妃捂嘴落泪,“尚汝青,你个不会算帐的老混蛋!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不知道?没错,我是弄走了竹淑芬。可是你一个堂堂世子,一个忧心维郡想做点事的世子,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娶了那所谓的‘义女’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想过吗?你脑袋里有桿秤吗?我可以帮你,可以让你风生水起,可以助你治理一方,可以让你得以施展胸中抱负。我做到了,你感激过我吗?你对我好过吗?对你而言,娶我不过是完成了一笔交易。失望,真的太失望。失望得心里一片冰凉。我保住了你的维郡,保住了你治理一方有所作为的梦,可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我吗?” “你怪我为什么容不下竹淑芬。好,我告诉你。不是我容不下她,而是你们之间压根不可能容下我!我有多害怕多不安你明白吗?她不在,我还有能守着一具躯壳,还能够有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还能期盼着有一天你良心发现回心转意。可她要是回来了呢。要是她回来,我还剩下什么?我会什么都剩不下,连做梦的余地都剩不下!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我连做梦都会梦见你弃了这维郡弃了我,跟她一起骑马东去。假若你能给我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我也愿意跟她在这朱墙里斗上一辈子!可是你呢,你甚至是一点点侥倖的余地都没有给我。我根本争不过她。我只能害怕,无穷无尽地害怕。我每天睁开眼睛都害怕有一天早上起来,你会消失不见。我怎么办?你的维郡怎么办?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你不该因为一个马贼葬送一生。我是逼人太甚,逼你认清现实!” 第78页 “逼人太甚。我何尝不想做个只需撒娇弄痴的小女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过问。丈夫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丈夫说的就是对的,一辈子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为你养育大一双儿女就足矣。可你给我这机会了吗?我连给你送杯茶,你都怀疑我又下了药。好不容易生了个可你心的女儿,你却狠心将她送去皇城!在你心中,我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我狠毒,我没有良心、我不择手段、我出生富贵贪图享受,我什么都是错的!尚汝青,你知不知道我也有心的,我做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是错了,可是你能不能给我恕罪的机会?你出征,我会担心;你受伤,我会守候;你伤心,我会难过;你高兴,我也会开心。我拼了命地要对你好。只要你回头看一看,你会发现我很好。可是你呢?孩子出生时你在哪里?我生病时你在哪里?我天天守在你身边,可你眼中却从没看见过我。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名分。我以为我的筹码是我的心,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筹码不过是你的面子跟这维郡的安宁。一年一年,花不浇水会死掉,我的心也会渐渐枯萎死掉。我哥说得对,我真该早早地杀了你,尽管如此,刚刚听到你要死了时它还是会疼。”老王妃的泪落下。 花厅中,一片安静。花厅之内在的人不多。沐王,无愁,林节度使,以及各人的三两心腹。沐王这边有引人注意的杜若跟鲁冰花。南烛还未醒转,仍在船室内休息。 半晌,老王爷道:“你是何苦。” “何苦?只怪我遇上了你。怪只怪老天无眼,我为什么要在竹淑芬之后遇上你。拼命求了一辈子,终究什么都不是。”老王妃摇头道。 都说是莫强求,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是一个女儿家,如果她不争取,机会永远只会与她擦身而过。如果她认命,命运就会忘了她。在几十年前,一想到会与他擦肩而过他不再记得自己时,心脏都会疼得不能唿吸。 她对他的情感,不比那个女人少。她做得,也足够好。可是为什么她却得不到? 在维郡王心里,自己永远是横生波澜拆散他美好家庭的祸手。这是不是就是报应?有些东西,真的就得不到。 “好笑,真好笑。——罢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动手吧。”她道。跌坐在地上。 自己这次下这么狠的手,他会杀了自己吧。可是谁又能明白她心里的苦呢?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人生真是可笑。 莫强求。若是自己不强求,是不是会少了这一世心痛的纠葛。 “你……回屋去吧。”老王爷突然挥挥手道。 王妃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维郡王,似乎不明白维郡王的话。 “你回去。”维郡王重复道。捂着头不看王妃。世子适时地将一杯茶放在王爷桌上。 老王妃双手捂了脸,心底泛起一丝奇怪的滋味。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次看见维郡王这个样子。维郡王,要放过她?他不是最恨她吗? 心乱如麻的维郡王端杯子喝茶。 一只手夺过了他的杯子。是王妃。 “你又要干吗?”维郡王的怒气再次燃烧。 “这一生,我只会做坏事。”王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子不大,一口喝尽,杯子被王妃掷在地上,摔成几片。 一直在把玩扇子的鲁冰花突然扇子一合眼睛,道:“不好,怕是有毒!” 他说对了,所谓知子莫如母。王妃看出了世子的用意。喝尽了毒水。堂上的侍卫都不是吃闲饭的,几个人立刻唰唰地出列抓住世子。 维郡王闻言一惊。去抓王妃的手,道:“吐出来!” 王妃推开了维郡王伸来的手。后退两步,泪珠落下,却苦笑道:“我不是逼人太甚吗?你刚刚心里是不是有一点歉疚呢,难得呢,你没一刀砍了我。你看你刚对我好一点,我又要做坏事了。我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我抢了你的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你记得我,然后歉疚一辈子。我真是坏啊,到死都不肯放过你,都想跟她争抢位子。” 老王妃道。 “杜神医,杜神医!”维郡王叫杜若。兽医突然成了神医,杜若听着还真有点不惯。 在察看残杯的杜若却收起了银针道:“来不及了!世子用的仙鹤归。连尸首都留不下。” “人啊,真是奇怪。你刚刚若杀了我,让我心如死灰地死去,我也认命了。偏生就算心如死灰,却会因为你一点点不忍而死灰復燃。又想做点坏事,强求不该求的东西。我真是好好笑。”老王妃捂嘴。 “吐出来!”维郡王拍桌令道。 “我这是何苦?这是何苦?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哇!”王妃吐出来的不是水,是污血。 “可是王爷,我告诉你,来世若还有机会,我还是会不择手段嫁给你。”王妃泪落。 “只愿来世,没有她出现。” 王妃倒地。 须臾,灰飞烟灭。 ☆、87 王妃香消玉殒。 这个女人,一生最快乐的时候是不是就是适才王爷想放过她的那一瞬间? 坐在一侧的妖孽难过得以扇遮眼。莫强求,三个字,自己可能做到? “这药真好用。早知道应该只用它。”谁都没想到世子尚阳看到生母去世后竟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世子尚阳脸上。 老王爷愤怒地看着世子尚阳。 世子尚阳后退了一步。他后退不是因为老王爷的愤怒,而是因为沐王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可怕让他有种受刑般的难过。 “竟对自己的老娘说这样的话,南南说得对,你压根就不是人。”一侧鲁冰花的扇子微微放下,他周身的邪魅寒意让世子尚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鲁冰花邪乎,可他是个孝顺孩子。 “你个不孝子!”维郡王气得浑身发抖。 “圣旨到!”花厅之外突然响起女官的声音。又或许不是女官而是太监。 这时候,怎么会到圣旨? 听到圣旨两字,世子尚阳突然精神一震。 “哈哈哈,父王,你想杀了我吧。你做不到的。无愁这辈子根本别想上位!我已经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东宫太子。还有我妹妹。我亲妹妹!我可爱的小晋安!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妹妹,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你把她送去皇城,对我多么有利吧。她这些天给我外家,还有朝中那些耿直死板的倔强迂腐老头儿写了不少信。信中已经说明了无愁的出身。无愁他想正名入祠,除非我外家的人死绝死绝,除非愿意以死维护礼法的学子死绝!皇上跟大总管恐怕都不希望付出太大代价只为一个山贼的孩子统御一方江山呢。哈哈哈哈啊哈!”世子尚阳道。 众人面面相觑。无愁的身份确实是一个最大问题。 谁能料到,事情又有这样的转折。维郡之势,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时变幻莫测。 维郡交给世子尚阳必定是一场浩劫。这个人连失手杀了母亲都不会有半点难过。可是人间之事,谁能说得清呢。 “维郡王接旨!维郡世子接旨!”一个富态的女子举着一卷黄帛带着两列女官而入。这女子步履稳健,自有一种威严端庄。鲁冰花眼睛一抬,是她?那个一起躲在屏风后的女官!鲁冰花见到熟人,眨眨眼。女官当做没看见,鲁冰花看见她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在这群人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苦菜头。 圣旨驾到,堂上跪了一大片。 “臣弟(臣)接旨!”维郡的东风西风跪地。亲生父子,已经势如水火。今时今日,只不知道接下来谁死谁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维郡文士竹清悦品性纯良,尔雅温良,博闻广记,至孝至纯而不愚,文武齐备而不骄。念其品性,特赐国姓,加任四品督抚、同进士出身。愿其敛心为民,忠心为国,辅佐维郡之业。” 堂上众人一听:赐了国姓,还一赐就赐了四品督抚,好大的官啊。但却挑明了无愁公子只能“辅佐”。事实上,便是不承认无愁公子的身份。这个圣旨内的玄机,明眼人一目了然。 “哈哈哈哈!”世子尚阳大笑,对着无愁公子不怀好意地大笑。 无愁也是一笑,却与之前那种木然避世不同。“清悦。你如今的想法?”王爷低声问无愁。这个结果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无愁公子笑着回道:“爹,南岩风那傢伙可是不到累垮就不认输呢。孩儿可不比他差。” 无愁叫了一声“爹”,他叫的是“爹”而不是父王。这一个字里的亲情滋味,让老王爷身子一震。裹在纱布里的老脸都在颤抖,“好,好孩子!”老王爷道。 第79页 “哈哈哈哈,朝里有人好说话,皇家也是如此,谢父王栽培,真是我的好妹子!”世子尚阳得意道,“南岩风呢?要他死出来听听,给脸不要脸,要他跟我作对,哈哈哈哈哈!会后悔了吧!该是我的还是我的!南岩风呢?” 众人沉默,倒是鲁冰花神定气闲地接嘴道:“大柿子(答世子),他忙着帮你找脸去了。不是道您之前给的脸是圆的还是扁的,糖霜多不多?” “噗嗤。”胖女官身后有人忍不住低头笑。 这个比女人还媚的男人说话可真逗。胆子也真大。 “你个娘娘腔,信不信本世子杀了你。”世子尚阳的脑袋已经全被好消息装满,说起话来口不择言。这些天他起起落落变化太大,如今一有好消息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事实上,自从夹浪山失利后,他便一直处在一种极不平稳的状态。这世上,有些人受了挫折能很快忘却,有些人却不能。世子尚阳性子太过骄纵,他与沐王、鲁冰花等人不同,没有受过挫折,看上去很强,却经不起一个“输”字,一时之间根本恢復不到夹浪山之前的心境。很多时候,输得起的人才能赢得起。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移动的炮仗,随时可以爆炸。 “别急着杀我啊宝贝。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圣旨乖乖地听完。”鲁冰花笑道,眼神冰冷。 胖女官看了鲁冰花一眼。她在发抖,一直在发抖,发抖得几乎念不下去,但是注意到她异样的只有鲁冰花。哥哥的不堪,爹爹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维郡世子莫东阳,专横暴烈,骄奢yin逸,不堪重用。品性顽劣,不知孝悌纲常。今除世子之名,软禁落云台终身。”胖女官念完,一脸刚毅。 “怎,怎么会这样?妹妹,妹妹,你不是要帮我吗?”世子尚阳回不过神。 “对不起哥哥。我的人都告诉我了,我做不到。”晋安郡主难过的说道。她的人?苦菜头?这小傢伙和他姐姐吃三方? 世子尚阳呆了。 “知道了吧,这就是你妹妹跟你最大的不同。”维郡王道。有手段却公正明事理,行事以大局为重。这方是皇族女儿应有的风范。 世子尚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谁能料到最后一张底牌是这样。果然世间最难料的就是人心。 晋安郡主没有说话。 可是维郡该怎么办呢? 如今皇帝年事已高,益发信任太监,甚至有太监方士得到大片无主郡县作为食邑。 维郡王的一片心血,难道等着西去之后随便交给某个太监? 恐怕此圣旨的身后,已经有不少太监在打着算盘盯着吧。 又或者落进正在扩大领地的□□手里? 维郡王并不拥护太子一派,事实上,这么多年来,维郡没有倾向过任何一个皇子。这恰恰也是维郡相对平静的原因之一。 屋内一片肃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维郡王身上。或许一向自诩偏远却能安居的维郡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维郡是一块世袭封地,传承的第一条件就是需要一个继承者。对现在的局势来说,这个继承者,其实也是维郡的保护者。如果没有了强大可靠的继承者,维郡迟早会变成“野狗”争食的肉。 “放开我!本世子要你们放开我!”世子尚阳嚷嚷着,试图挣脱身上的镣铐。 维郡王不看他。 “父王,父王!我是尚阳!我是尚阳!”世子掰住一根柱子不肯走。 “娘,娘,救我!妹妹救我!” “南岩风,快来跪我!南岩风,我要杀了你!”世子被强行拖走,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指甲在柱子上、木地板上留下几道无力回天的抓痕。这几道抓痕到了后来更带上了血。“啊啊啊啊啊!”世子一路挣扎嘶吼着,像狗一样被人从画舫甲板上的众人面前拖了出去。在画舫甲板上的人愈发大气不敢出。里面发生的事,他们听不清楚。他们只敏锐的感知,今天这个日子,不会仅仅是维郡王的寿辰。维郡的天,要变了。 世子被拖走后,堂上异样地安静。领了圣旨坐回原位的维郡王看上去像突然老了十岁。谁都看得出他眼角眉梢的疲惫。 心上人走了,老王妃也走了,不成器的世子被关软禁,另一个有本事的儿子却不能接手维郡。作为一个老者,短短时间内他经歷得实在太多。 只不过,他还不能倒下。维郡是他耗尽了一生的地方。从他出生开始,他就被告知他有照顾这片土地上子民的重任。 维郡之危,究竟如何解决。 维郡王必须解决。 堂上没人说话。 为官者,对于这种皇家之事必须特别谨慎。一个个都选择了当闭口葫芦。 半晌。 “既然如此,沐王侄儿,我们来做笔交易吧。”维郡王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裳道。他的手裹着纱布,拉衣裳不方便,这让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突然有一种捂着领口最后一搏的拼命感。 维郡王也确实是在最后一搏。 “交易?”沐王的身上同样有纱布,也只披着玄色大衣。看上去却充满朝气。 “呵呵呵,孩子,如果你有一块自己的领地,你是不是应该更能施展拳脚。用不着再受人白眼,用不着风雨漂泊,稍以时日,甚至还能接你母亲出宫养老。对吗?”维郡王缓缓地说道。 众人惊得纷纷抬起了头。 维郡王要将维郡交给沐王! “妙招。对于皇上来说。维郡王如今把维郡交给谁皇帝都会心存不满,唯独交给他的一个儿子。还是对他没什么威胁的那个。”鲁冰花小声对杜若说。 “不过你要答应老叔叔我三个条件。”维郡王道。 ☆、88 维郡王说:“不过,你要答应老叔叔我三个条件。” 沐王微微侧目。他下意识看向鲁冰花一行人,不知不觉间,他在寻找南烛的影子。但是南烛不在。在的是鲁冰花跟杜若。 真是奇怪,为何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找他呢? “皇叔请说。”沐王道。沉稳有魄力。语调中没有一丝喜意张扬,倒是有一种接受使命上马出征时的慎重。 在座的维郡王心腹们互换了一下眼神,沐王的沉稳远在他们想像之上。 同样的,沐王的直慡也在他们想像之外。按照一般官场上逻辑,沐王应该谦让或者感激一番,甚至应该要像前朝的某位圣人一般哭上三回,但是很明显沐王没有按照官场常见的规矩行事。他有魄力却也真心实意地表明了他对老王爷的尊重,同时也向众人宣布着他行事的雷霆风火。这是一个快刀斩乱麻做事不拖沓的主, 维郡王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眼前的大男孩,不再是哭着离京的单薄少年,在战火的洗礼下他已经变得如山般稳重。与他不成器的世子尚阳不同,眼前的沐王更能感受到肩上的责任,而不是对权力的渴望。 只是他把自己压抑得太狠了一些。这个年纪,他应该痛快地笑的。 也罢,各有各的命数。 “第一个,叔叔想要南岩风三人。”老王爷道。 沐王勐地抬起头。 堂上众大小心腹也没想到老王爷第一个条件竟是南岩风三人。不过细想也对,南岩风三人都是宝贝啊。 老王爷已经是第三次张口明要南岩风。又是事关维郡,沐王不会傻到不答应吧。 鲁冰花跟杜若对视一眼。杜若想小声跟鲁冰花说什么,却见鲁冰花摸摸自己的脸蛋,长眉一挑眼睛一眨小声地说:“嘿,兽医,看来人家又长帅了。”于是,杜若白了鲁冰花一眼,懒得理他。 “知道你不愿。南岩风三人也未必情愿。本王只是要南岩风一行人将官职落在维郡,俸禄由维郡发出。他们仍然跟随你。”老王爷道。 堂上众人纷纷寻思,小小的议论声在花厅嗡嗡响起。老王爷这是什么用意? “高招。”一个山羊鬍子的文官小声说。 “这话怎么说?求指点!”一个离得近的瘦武官听到了这话,他正着急摸不准老王爷的用意呢。 “未来之事风云变幻,老王爷这是帮维郡留人。沐王身负皇命,又没子嗣,他上阵杀敌,最怕的是树倒猢狲散。他若倒了,维郡便又是一场巨变。如果南岩风三个归了维郡名下,那么他们只要没死,就自然会回到维郡来,助清悦公子一臂之力。这三个人才也就留住了。还有一种可能,沐王目前是没有封地的孤头皇子一个,但是谁能说他以后一定就没有封地。沐王重诺,今后若是有其它封地,南岩风等人也会顺理成章地留在维郡。”山羊鬍子的文官小声地说。 “无愁公子初来乍到,羽翼不丰,座下也没有可托心的能人朋友。所以老王爷才有这一招,对于无愁公子跟沐王来说,如此处理南岩风等人最是妥当。”另一个人插嘴。 第80页 瘦武官恍然大悟。心里道:南岩风三人两头吃香,以后要跟他们搞好关系才行。 他们不知,老王爷此举还有一个用处,让南岩风三人与太子门阀的秦家彻底撇清关系。 此时沐王已经寻思了一回,道:“可以。” 老王爷又道:“第二个条件,今已入冬。半年为限,你要娶妻。” 老王爷要的不是沐王娶妻,而是沐王生子。这样才能更大限度的保全这片疆土的宁静安康。 沐王微微低头。 他是不受重视的皇子,常年征战,他自己也怕耽误别人好姑娘,故此拒绝了皇太奶奶几次好意。没想到如今方才明白子嗣对一方疆土的重要。 “要什么半年啊,交给我,只要有钱,半天就能解决。莫说一个,一打12个都不是问题。”鲁冰花小声地道。 “你明白叔叔我的苦心吗?”老王爷见沐王没说话,嘆了一口气道。 “明白……可以。”沐王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呆。在刚才的那一剎那,他脑袋中浮现的竟然是南烛在船上跟他并肩御敌的模样。 “第三个条件。今后,你与清悦一起治理维郡,清悦为督抚,辅佐你处理大小事务。你两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加之他早年在外,性子外柔内刚;而你征战沙场,深知重典治军之效,下手难免过于痛快。孩子啊,行军与治国是两回事,一是刚,一是柔。你还没有经验。若是有一天,你与他起了纷争,更或者与堂上这帮老臣起了冲突。那本王希望你答应,如果你要杀清悦以及这堂上的人时,南岩风三人中只要有一人驳回,那么此人,不可杀。”维郡王缓缓地道。 堂上老臣们有几个不由眼中有泪。他们都能听明白维郡王是在为一帮清悦以及老臣保命。 沐王肃杀无情之名早已在外,治军严谨,杀敌狠辣。若以治军的手法治理城邦,立威也罢,整治也罢,必定折损不少老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歷来江山,无论大小,换主之时必定死伤一批人,这几乎是一条定律。 反观他手下的南岩风却有情有义;鲁冰花邪性,却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周全全局,定会权衡利弊;前两人还有冲动的时候,一身书生气的杜神医,却是最冷静的一个,这样的人,关键时候常常能起到醒神补救之用。只要这三人几十年内不死尽,那么这维郡应该就会避过一次磨合期的劫难。 众人对视一眼,头一次感觉到南岩风三人出现得如此是时候。如果维郡不换主,这三个孩子可能就只是一段故事里擦肩而过的人物;如今维郡飘摇,雷厉风行的沐王接手,他们太需要南岩风这样怀柔的三个人物。 适时而生,方为英雄。 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强大,而是因为他在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地点出现了。 如果南岩风一行人没有得到老王爷的信任,维郡的故事一定会改写。以维郡王的性子,恐怕会不畏鱼死网破地闹上一场。正是南岩风三人的出现,才给了沐王机会,也给了维郡机会。 三个条件,两条与南岩风相关。 沐王的这片封地,南岩风毫无疑问立了首功。 “南小兄弟真是我家王爷的福将呢。”高程等人心中想。 大事已定。维郡王再次颓颓地倒进椅子里。他已经太累。 正在这时,船舱后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摇晃声。“嘭”! 随着这一声,整个船都震动了几下。“怎么了?怎么了?”众人惊问。 “那方向是……”杜若转身。 “南南!”鲁冰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七夕,也是西岭跟西岭家夫君扯证的第五个年头,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娃娃好不容易睡了,西岭在琢磨明天做啥好吃的呢? 闺蜜虫妈刚送了她烤的面包过来,香喷喷的好诱人啊,要不我不厚道地先把面包吃了作为预热?(吃货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89 一行人冲进南烛所在的屋子时,发现满室都是黑烟。 南烛被熏得跟一个熊猫一样坐在床榻上。正吧嗒着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来人。 鲁冰花一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再看这船室之内,上下左右扯了不少麻线细绳,纵横交错,在屋子里交织成一张网。绳子上还吊着不少小瓶子。南烛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双脚吊起在樑上,手上也全是白布。南烛甩甩头,大家这才注意到南烛的嘴里还塞着东西,说不了话。杜若鲁冰花对视一眼。杜若小声附耳对鲁冰花说:“咱南南不会是欺负人家小姐,被揍了吧?”鲁冰花闻言,眼神有些黯淡。随即抱起手斜倚在门框上夸道:“好南南,一会儿功夫不见,你都学会结网抓虫子了。” 随后赶到的沐王闻言莞尔。 鲁冰花一句玩笑,轻轻松松化解了南烛可能遇到的尴尬猜测。 其实南烛现在这模样不太像是结网抓虫子,倒像是被虫子给抓了。 隔着小瓶子,鲁冰花的眼睛与南烛相对。南烛眨巴两下眼,忙不迭地摇几下头。这个小动作惹得鲁冰花心里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南烛摇头是想告诉他她没做坏事对吧。可是鲁冰花心里真正想听的不只是这句话。罢了,罢了。 杜若却盯着密密麻麻的小瓶子。两眼放光,他赞嘆地道:“鬼医前辈真是名不虚传。伤筋动骨之人最忌讳伤肢乱动,又忌讳血不畅行。我以前也想过把人的腿固定,却没想过将腿微微吊起绑在樑上固定。南南上肢被箭贯穿,下肢伤势应该不重,如此一来癒合速度定会大大加快。” “我倒是知道。”鲁冰花划了一下鼻尖道,“我家厨子以前做绑火腿时都是这么吊着的。” 杜若仔细盯着南烛手上腿上的布条,又赞嘆道:“南南身上的布泛着黑红色,应该是布带里还裹着药。前辈就是前辈。样样想得周全。” “那这些瓶子呢?绑得差不多时用来撒盐洒花椒的?”鲁冰花手指点向一根细麻绳上拴着的小瓷瓶。 “哎呀,哎呀,不许动!”一个小丫头气哼哼地端着一个盆子冲过来道。亏她长得不高,这才能畅行无阻。 她是白絮的小丫头赏心。 “这些是药!”小丫头皱眉说。 “确实是药。暖香入药,闻,也是一种行药之术。古有闻香病癒三分之说,可惜这一脉后来归入香道,香道在我国没落之后,鲜有医者再用此术。倒是成国,因其国君皇族一脉体有异香,倒是保留了一二。难得有人使用此术了,连我都是头次亲眼见到。高,实在是高。莫说是损伤之伤,恐怕连断骨也能重生。”杜若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丫头闻言古怪地看了杜若一眼,似乎觉得杜若说得不太对。 只是杜若这样无心地一说,随后而来的老王爷等人脸上不由就有了别的色彩——鬼医既然如此能干,那能否医好无愁公子的脚呢。 “喂,小美人儿,你盆子里装的是什么?”鲁冰花问小丫头。 “也是药,是给无愁公子准备药油。”小丫头说。 杜若点头贊道:“无愁公子的腿疾已久,以药入油确实是个好主意。” 听到鬼医已经准备了无愁公子的药,老王爷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如今大事已了,若是无愁公子腿疾能够痊癒,那他便真正再无忧愁。 “那赶紧地,小美人儿,把这位公子绑起吊上去——嘘,哥哥我喜欢花椒味的。”鲁冰花弯下腰摸摸赏心的小脑瓜。然后顺脚一带将无愁公子推倒面前。无愁见到眼前南烛的熊猫脸,忍不住一笑。南烛在床上怒瞪。 “不能呢,先生说了,现在还不能给无愁公子治。”小丫头嘟嘴道。眼睛瞄上鲁冰花。这个卷卷头髮的大哥哥长得真好看。而且他还叫自己小美人。 听到鬼医已经为无愁准备了药,却不动手治,老王爷便按耐不住了。 “拜见王爷。”小丫头见到突然从杜若身后现身的王爷,连忙跪下——显然这丫头片子还是认得王爷的。 “起来。不知鬼医圣手现在在何处。为何不出来一见?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若是有难处,也尽管说。”老王爷道。 “启禀王爷,鬼医说,如果要治疗无愁公子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王爷您答应一件事。”白絮这个时候徐徐而出。华美沉静得像一朵牡丹花。 “什么事?”老王爷问。 “自由。”白絮朱唇轻启。 众人都是不解,尤其是杜若。“莫非鬼医是个罪人不成?咱捅了山贼窝子了?”鲁冰花问。 杜若轻轻摇头。 第81页 “应了。”老王爷心中的算盘拨动了一下,几番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无愁的腿最重要。他已经老了,能为无愁做点什么就做吧。若非对方真是十恶不赦之人,也不会在乎这自由两字。 “谢王爷恩典。小女子感激不尽。”老王爷一语既出,船室内帘幕之后便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众人看见帘幕后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竟是个年轻的少妇。盘着一个只有寡妇才盘的断相思圆髻,穿一身乌压压地寡妇穿的白边黑衣,头上插着一根素色银簪子。 鬼医者,不但是名女子,而且还是位寡妇。 “四嫂子?”一起赶到的侍卫统领左康突然出声。 少妇闻言站起转过身来,圆脸杏眼,观之可亲,脸上却淡淡地,没有喜怒。 “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左康很有些愤怒。 ☆、90 年轻的寡妇微微抬起头,道“我来这,”她说,“要回我失去的东西。” 眼神无比坚定。 “什么东西?”左康的反应有点慢半拍。 鲁冰花不由自主地鄙视了左康一眼。这哥们智商不太够用啊。 “自由。”年轻寡妇说。声音不大,却落字如铁。船舱窗户里的光照进房间,淡淡的光柱在房间渐渐碎成满室华光,年轻寡妇不由自主地用手捧一掬金黄。这个动作让人感觉到,她已经被关了很久很久,连不会拐弯的光都会比她自有。 “我要离开左家。”她说。 船室里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决心,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是一个寡妇。她的自由,便意味着不再为左家守寡。 对以忠烈闻名并以之为荣的左家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件羞耻的事。 “你开什么玩笑!”左康彻底愤怒了,不顾王爷,红了眼,两三步要冲上来,“跟我回去!” “别动。”她冷冷地说。 “就是,别乱动,碰着瓶子你就完蛋了!”小丫头赏心道。 “这里面不是药吗?”鲁冰花反应快,立刻问小丫头。 赏心对鲁冰花这种类型的大哥哥特别有好感,立刻乖乖地甜甜地回答道:“对啊,是药,可是不全是治病的药。还有好多火药。” “火药!”鲁冰花一愣。她们在南岩风身边挂了无数火药!鲁冰花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对,火药,不太稳定。碰到的话,很容易炸伤。南公子刚才弄爆一个就是想提醒你们,很可惜却把你们全招了过来。火药不长眼,左统领你好自为之。奉劝你不要强行入内。”年轻寡妇冷冷淡淡地道。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贱人!我现在就杀了你!”左康怒道。长剑出鞘。 “我活着跟死了,早已经没了区别。如果你愿意进来,我不在乎跟你一块死。只可惜了这位南公子。其他人还能跑,他怕是一时跑不了。”年轻寡妇说。 南烛确实一时半会跑不了。于是南烛点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左康被一双手按住肩头。一是鲁冰花一是杜若。 “不要乱来哟。”鲁冰花阴森森地对左康说。 左康对鲁冰花杜若这两人很有几分忌惮。 “可恶的贱人。我左家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骯脏事。”左康收住了脚,对着年轻寡妇怒目而视。 “喂,嘴里积点德,离开你们家而已,又不是跳粪坑。别一口一个贱人地喊。这两个字会伤人的,除了真正的贱人,一般女儿家谁能当得起。是男人就该学学我,怜香惜玉一点。”鲁冰花阴森森地道。 赏心小丫头不由眼睛汪汪地看着鲁冰花。这个大哥哥真是又好看又厉害又温柔呢。 鲁冰花却对着南烛微微一笑。刚才他从南烛眼中读出了南烛的愤怒。真正最怜香惜玉的恐怕是南烛。鲁冰花他这几句话,只是帮南烛而说。至于鲁冰花,在青楼长大的他,自己都已经不早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怜香惜玉的那份闲心。 南烛闻言,不能说话,眉眼却是一弯。 鲁冰花眨了下眼,嘴角微微上翘。有时候,一个笑,竟抵得过千言万语。 “王爷,请您收回刚才的话!”左康转过方向,朝着老王爷噗通跪下,“左家一门忠烈,怎可有未亡人不守妇道!” 守了多年的寡妇突然不守了,这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在这个国家,左家这样的“道德”楷模往往宁可弄死一个女的,也不愿放过一个女子。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颜面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而左家的这位年轻寡妇,敢做出这种决定,光胆量便已经算得上是奇女子。更何况她还有个身份是鬼医。 “够了小郎,你可不可以不要变得像你家人这般自私!”年轻女子道,“你明明知道,我还未嫁,夫君就死在沙场。是你们家欺负我不过是一个小太医家的庶出女儿,强行将我接到了维郡。要我守了这么多年莫名其妙的寡。我守着寡,成全了你们家的脸面,成全了你们家一堆怪女人的阴暗心理。如今热孝早已经过了,我已经很对得住你家。我不想一辈子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想自己活上一把,难道不行吗?”女子道。 谁会想到鬼医的消失是因为小丫头被抓去夫家守了寡?人生之事真是诡异难料。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舞台。有的人去试了,不一定成功,却不会后悔。 她的话,触动了南烛心里的一些地方,南烛不由听得入了神。 只可嘆鬼医还有争取出去的机会,而自己却迟早要离开眼前的所有。 原来眼前这位女子也觉得只要痛痛快快地活过,好过行尸走肉般走过。 “除非你死。”左康固执而且毫不留情。左康这个人的脾性,真是执拗。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多好呢?成全了王爷也成全了鬼医。偏生他不,他已经是左家唯一的男丁,他的话在左家极其有份量。他都如此执拗,可以想见左家的上一辈该是如何地视名节如生命。鬼医的这些年,恐怕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来概括最为恰当。 小时候的左康并不是这样。那时的左康,是暮气沉沉的左家里难得可以听她说话的人儿之一。但是人总会长大的。 “你活着是左家的人,死了也是左家的鬼。”左康继续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没有他这个家主的应允,鬼医便没有自由之身。 “如果你能轻松答应,我今日也不会来这求王爷了。可笑到头来,你还是如此固执啊。”鬼医悠悠地嘆了一口气。 话一落,就听见白絮一声惊叫:“楚风荷,不可以!” 原来鬼医闺名叫做风荷。 只见她已经取下了一个瓷瓶。 左康也吓了一跳。 风荷想干吗?引爆? 鲁冰花跟杜若一起道:“别啊!”鲁冰花连连招手道:“大姐!我亲亲的大姐!有事好商量!您别想不开啊!小弟给您作揖了!” 鲁冰花立刻作揖。自己作揖不算,还拉着书呆杜若一起。 形态颇有可爱之处。暗地里却朝飞雪楼的人丢了一个眼色。这方是鲁冰花本色。 小丫头被鲁冰花的模样逗得呵呵直笑。一点没注意到满屋子的剑拔弩张。 终于,一只缠满纱布的手柔和地按住了楚风荷的手:“楚姐姐,你刚不是还夸我被箭穿了手还沉得住气吗?怎么自己倒想不开来?” 原来是南烛,南烛终于死命拽掉了嘴里的纱布跟一只手上的吊绳,适时侧过身按住了楚风荷的手。 只不过她的手从楚风荷身后伸过来又跟楚风荷的手搭在一块,怎么看都像是南烛在占楚风荷的便宜。再加上南烛温和的语气,气氛顿时有些风流缱绻的暧昧。左康的眼中一下又火在燃烧。 沐王的眼睛也落在了那两手交叠之处。 南岩风从纱布里露出的几根手指细细白白,很好看。 “南家小子。你能说话最好。你看这事如何处理吧。”维郡王立刻顺水推舟,这位老王爷真是推得一手好球。不过也不怪老王爷不亲力解决。现在的老王爷,脑袋里恐怕比谁都乱,哪里还有精力去处理这些事。 “我小的时候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南烛说。脸转向左康。 “说是有个善人做了很多好事,可是最后却进了地狱。他很不服,找判官说理。判官便问他,‘善人啊,你是不是喜欢养鸟?’,善人回答‘此乃生平一大爱好。’,判官问‘你为何养鸟?’,善人回答‘鸟的羽毛鲜艷,鸟的声音动听,偶尔来了客人,餵食廊下,十分有趣。’,判官又问‘你养的鸟都是从哪里来的呢?’善人回答说‘行猎之时,抓来的。’判官便说‘如此便对了,你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欲望,将原本无拘无束的鸟囚禁笼中致死,你说你是不是在施虐于人呢?’” 第82页 南烛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左康笑。 左康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南烛这个故事讲得很妙,行伍出身的左康一时根本无力反驳。老王爷拍拍手道:“宅心待人,以存福报。说得没错啊。楚大夫,清悦便拜託你了。”老王爷藉机撂担子。 “还不谢王爷?”白絮娇嗔。提醒发呆的楚风荷。 “谢,谢王爷!”楚风荷道。身子软软滑下。 “还得谢南公子。”白絮道。 “不用。”南烛道。 与此同时,南烛顺着楚风荷的手向前,滑过楚风荷的指尖,柔和地将古怪的瓷瓶握在手里。 这个动作,莫名其妙地就印在了沐王心里。 鲁冰花别过脸。他不想看。 南烛拿过瓷瓶,转过对鲁冰花等人道:“还不快跑,要爆了!想要跟我一样变成黑色吗?” 杜若转身就要往外跑。 “放心,这里面是烟花。爆不了。”楚风荷道。 “烟花?”众人不解。 白絮闻言则是握住楚风荷的双手,两个女子相视而笑。 “能解释一下吗?”南烛问。 “很多年前,我还在闺中时,最喜欢逢年过节时跟闺蜜们偷偷一起玩烟花。我们是女儿家,很少有女儿家愿意玩这个,因此我们的节礼里也没有,于是我们就自己做。我的烟花做得最为好看,还有许多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花样。可惜我是太医家的庶出小女儿,并不受重视,月钱也是最少的。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跟白絮一起偷偷熘出去扮成男子模样赚钱。白絮跟人赌棋,我就给人看病。我跟爹爹学了点医术。家中也有许多医书。为了攒钱,我废寝忘食地钻书。不知不觉,也算阴差阳错,医术比做烟花的技术还厉害。再后来,遇上了几件江湖上的事,便有了鬼医的称号。”风荷轻声道。 谁能想到,鬼医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丫头。 “白絮,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出嫁之前的冬天,我们在苍景园的雪地上放烟花。你说,你希望能找到一个值得共命白头的人,我说我想一辈子自由自在。若是得偿所愿,我们便一起再来放烟花还愿。结果那年娘亲一哭,我还是丧失了逃跑的勇气。算起来仍是不及你。这个烟花是我前些日子听说你来了特意做的,跟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咱们今晚再放一次烟花,一则给王爷祝寿,二则谢他允我重生。你看如何?”风荷笑吟吟地对白絮说。 “好。”白絮轻轻笑。 南烛也微微笑了,谁说女子不能做男子的事。其实这世间有许多有想法的女儿家,只是一丈朱墙,隔断她们与外界的来往。 左康越听脸色越不好。 “听起来不错。今晚我们也一起放烟花吧!”南烛道。 “好啊!”鲁冰花道。 “要有酒!”杜若也同意。 “没见过这么爱瞎凑热闹的。”无愁公子不屑,却没说不字。 沐王微微一笑。 那天傍晚,维郡王将维郡交由沐王的消息传开,维郡上下轰动。不光维郡,这条消息所到之处,都足够捲起一阵狂风。 “沐王啊,又是沐王。”有人说。 “还有这个人——南岩风。” ☆、91 91,谁与看烟花(下) 夜色已浓,湖面冷风更紧。画舫像是一个亘古的怪兽,无声无息地溶在夜幕里。 与夜的浓黑相对的是画舫上摇曳的火光。 比画舫上的火光更温暖的则是小院里几团跳跃的篝火。 小院里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着几堆篝火说笑。小花圃这边众人不敢造次,尤显安静。安静是因为维郡的新主人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沐王殿下正缠着布条庄重地坐在廊檐下。与他相反,南烛无愁则被捆得像个未开封的石雕半躺在篝火旁。另外两个可怕的存在,鲁冰花跟杜若正认认真真地借着篝火烤鸡肉。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看烟花非得要到你们的小院子里来吗?我被绑成这样动起来很辛苦的。”无愁公子嘴里抱怨,手里却不客气地挥舞着一块烤鸡肉。 “不懂了吧,这样才有意思。有酒有肉,抬头有烟花,低头有好友。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真正的人生一大乐事。”鲁冰花从来都很知道如何享用生活。他是一个跟沐王完全相反的人。 所以他自在如鱼得水,而沐王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格格不入。 “正是。现在在这小院子里,你不是督抚大人,他也不是什么王爷,每个人都是除去头衔的自己。没有功名利禄,没有明天后天,我们不是上属下属松鼠老鼠花栗鼠,也不是敌人仇人松仁果仁。我们只是朋友,没有身份限制的朋友。这方是乐趣所在!”南烛同意鲁冰花的话。同时善解人意地碰碰挺着背坐得像把标尺的沐王。 “知音啊。”鲁冰花媚眼一飞道。伸过一根鸡腿。从来被人当怪胎,可南南跟他的想法却总是出奇地一致。或许,南南真的是自己难得的知音。人生得他这样的一个知音,究竟是不是幸事?抑或是前世的孽债?鲁冰花苦笑。 南烛傻乎乎一乐,将自己的鸡腿与鲁冰花一碰,道:“知音,握手!” 握手?杜若哈哈大笑。也搭了一根鸡腿过来。 三人皆是笑。 沐王也嘴角一弯。他觉得这样喝酒吃肉看烟花实在是很快乐。如此不讲规矩的玩闹,对过惯了拘谨严肃生活的他来说算是胡来吧。他从没这样“胡来”过。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冲动,他想像南岩风他们说的,放开一切,无拘无束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跟南岩风在一起时总能遇上有趣的事。又或许,是因为南岩风在,所以这些事才变得有趣。 他清楚地记得今天清晨看见南岩风倒下时的心境,那直冲脑海不能唿吸的揪心痛楚,难过得几乎要死去。可是现在,他却想笑,想一口饮尽南岩风倒过来的酒,想仰天大笑。 是不是真该放下一切,轻松一次?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肥味道美!”胖子见状屁颠颠地跑过来伸“腿”! 鲁冰花嘴角都抽搐了,他按着性子道:“各位,谁能把这唱儿歌的大哥拖出去吗?” “恐怕不行,维郡王特意帮我们请的他。”杜若就喜欢看鲁冰花吃瘪。 院子里除了他们,还有几堆篝火,白絮楚风荷自然在列。另外还有少数几位维郡公子小姐得到了维郡王颇有深意的邀请。包括林家两位小姐还有眼前的死胖子。 “他送了我们一人一套金丝护甲——跟无愁公子的裤裤差不多的哟!”南烛忙大声替胖子说情。无愁闻言却立刻双眼圆睁呆住。果然,南烛话音一落,小院子里漂亮姑娘们的视线便纷纷从无愁公子迷人的脸蛋上开始往下半身挪。无愁公子顿时又有了想掐死南烛的心。南岩风他不提这茬会死吗?而且还是在一堆女孩子面前!还笑得没心没肺我见犹怜!故意的吧! “我也定制了一条,还特意要了红色。到时候给你们看!”一位小公子哥得意洋洋地说。 无愁公子再次要哭了!托南岩风的福,估计不用到明天,全维郡都会知道他无愁用啥样子啥颜色的裤衩。没准儿还会流行起用裤衩当武器。更没准以后遇上山贼,一方急着拔刀,一方急着脱裤,这情景想想都让人想死过去几回。 “那什么林林林烟岚!我有话跟你说!来人,推我过去!”无愁公子找了藉口熘了。 鲁冰花看着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坏事的南烛乐,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比你们都要美!西施貂蝉杨贵妃,统统拼不过这条腿!小姐,吃个腿吗?”跑来跑去的胖子拿着一只烤鸡腿伸到林大小姐面前。 正瞅着南岩风的俊脸揉手绢的林大小姐立刻怒目而对。 “你的眼,像是□□碰上盐,含情脉脉有语言,双眼汪汪甜又甜!……哎哟!”胖子没喊下去,他被濒临抓狂的林大小姐揍了。 “你有病啊有病啊!”林大小姐凶道。转身往白絮他们放烟花的地方跑去。 “朋友,说说感觉怎么样?”南烛幸灾乐祸地挥着全是绷带的手问。 “她一定是爱上我了!”胖子动情地看着林大小姐的背影说。 南烛等人愣住,这胖子秀逗了吗?鲁冰花道:“何以见得?” “她对我太好了。她打我,还总关心我有没有病!”胖子道,“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已经很少了。” “额……”南烛拿过沐王的鸡腿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沐王终于笑出了声。 “时辰到了!放烟花啦!谁要帮我们放?”白絮问。 第83页 立刻唿啦啦冲过去一堆小姐公子哥,这帮人中不少淘气的,平日里只看不放早已心痒痒。 鲁冰花跟杜若也按捺不住要跑过去。 南烛急了,一把拉住鲁冰花的袖子。鲁冰花停住,转过身弯腰靠近南烛,摸摸她的头说:“你别动。看我把烟花拿过来给你放。” “好。”南烛回答。笑得眉眼弯弯。松开了手。 鲁冰花心里一动:他刚是怕我跑开吗 “我就回来。”鲁冰花屈指轻弹了一下南烛的额头说。 我不会离开。 “好酒。”沐王道。饮尽了杯中酒。 “我很喜欢。”南烛笑着说。“嗖!”地一声,夜空腾起一个亮点,带着唿啸声像是逆流的流星沖向天际。“轰!”地一声炸开,在夜幕里撒出一片光芒四she的绚烂。 “烟花!”南烛乐了,“好漂亮!楚姐姐真是厉害!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南烛笑得像个孩子。 沐王微笑,他也从没见过像南烛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傢伙。而且,如此好看。 烟花照亮了南烛的侧脸。粉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华光。唇瓣上有一点湿润,那是酒的滋润。这上面的酒,滋味又会是如何呢? “看我干嘛?”南烛侧头问。 沐王心神一凛,在刚才那一剎那,他竟然有一种错误的冲动。 “没什么。”他答。别过脸,收敛了心神,耳旁的“嗖嗖”声已经响成一片。索性与南烛一起抬头看满天烟花。 夜有些凉,沐王不再说话。只觉得这样坐着,感觉挺好。 “要是一直这样的好了。”南烛突然说。 沐王的心勐地抽动了一下。他说什么? “今朝开,明朝落,韶华一瞬,眨眼芳华落尽烟消云散。二哥说得对,人跟烟花真的很相似呢。要是能花开不败就好了。可是该走的迟早会走,该凋谢的迟早凋谢。开过总好过不开。”南烛突然说。 原来南烛说的是烟花。 “烟花这么美,二哥却总是笑着说他不愿意看烟花,他说这话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吧……那他如今,是不是很恨我?”南烛道。 沐王没听懂南烛的话,他侧过头,看到南烛眼底似乎有波光在动。 沐王没来由地想起南烛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小玉坠。 “喝酒。”沐王道。 南烛接过酒,一饮而尽。 “我也在想,他们会不会恨我。”沐王道,自己斟酒,自己喝。或许是因为酒,他觉得自己的话比平时多。 “谁?”南烛问。 “很多年前,我的伙伴。我答应过他们同甘共苦生死一起,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杀敌,不打战时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们中有人舞剑舞得很好,每次醉了便舞剑。那些人,跟着我从京城走了出去,却为了救我,留在了雪地里,再也没回来。”沐王说。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这个结,结于他懵懂的少年。以至于他解了很多年,却解不开。碰上了南烛之后,他更是常常梦见当年的伙伴。他已经长大,也已经成熟得能一眼知道南烛这种人不适合战场,却仍不由自主地靠近南烛。因为南烛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让他想起自己无知无畏的年代,让他难得的心安。 这个人,骨子里并不绝情。 “有时候,我做得不好或者吃了败战时,我就会看见他们,他们很生气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争气。说我没有哭泣的理由,因为我还欠着他们的命。说如果不是我不够强大,也许他们就不会死在雪地里。我不可以软弱,我也不想再欠人命。”他说。 失去过才会害怕。这大概便是沐王拒人千里的原因。 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一直活在自责里。少年时的那些身影,让他真正看清世态炎凉,却也封闭了自己的心。他沉稳,强大。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天真软弱锁在了那年的冰雪中。 那年的雪花,跟今天的烟花是不是有相似之处呢? “剑。”沐王说。又是一杯喝尽。 南烛将小剑艰难地递过去。 沐王持剑,跃身篝火前。“魂兮归故乡兮,壮士守月河,莫辞千里远兮,谁人寄寒衣。愿为金戈战兮,必守故园土……” 沐王舞剑。 这是否就是他年少时的朋友舞过的? 舞毕,沐王欲坐回台阶。脸上神情莫辩。 “给。”南烛突然道。伸手。 “什么?”沐王问,他看见南烛缠着白布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说过要我为你卖命吗?我就借你用用。放心,你不欠我,我只是借给你。我只是觉得,似乎你这人还不算太坏,跟你一起活上一场说不定挺有意思的。”南烛道。 漫天流光中,她笑得眉眼盈盈。 沐王一愣。他想起南烛初进军营时自己问过他愿不愿意为自己卖命。“以心换心。”那时的南烛骄傲地回答说。 南烛的手上什么都没有,事实上,里面是满满的信任。就像他从半空跌落时那样。 这份信任,他该不该收? 烟花下,沐王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碰在一起。 南烛柔白的小手触到沐王的大手时,沐王心里莫名一跳。 “你,鲁兄,杜兄,我们一起。做彼此想做的事,轰轰烈烈活上一场。到老了、死了、或者哪里都去不了了都不会有遗憾。好兄弟,一辈子。”南烛说。 手掌变成弯钩,勾住沐王的指头。轻轻一摇,摇落心头许多冰霜。 “那……你的命先放我这。在我允许之前,你都不可以死。”沐王说。 南烛闻言嫣然一笑:“放心,我不要死,我的命还要留着救人的。我要去成国,要救一个很重要的人。”南烛说。眼睛看向漫天的烟花。 是的,这就是她现在的目标。好好活着,然后去成国。不管二哥恨不恨她,这是她欠二哥的。那时,她会跟二哥说很多很多她自己的故事。 很重要的人?沐王微微一愣。 “好侄儿,你过来一下。”老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我去一下。”沐王道。 不知不觉他换了称谓。 “嗯。”南烛微笑,“等你看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更正了一处笔误,谢谢“捉虫”的朋友们! ☆、92 沐王与老王爷一起走出小院,他们身后五米开外跟着左康高程。 两个人都穿着在风中飘扬的斗篷。灰狐斗篷将老王爷衬托得更加苍老;玄色的斗篷则让沐王像是这夜色一样深邃。 “喜欢看烟花吗?”老王爷问。 他找沐王出来,一定不是为了问烟花好不好看。 “还行。”沐王不是南岩风,不会因为烟花而欢唿雀跃。 “烟花这东西其实能教我们很多道理。很多人和事,保持一定距离更好。”老王爷笑着说。 “请叔叔明示。”沐王道。 “孩子啊。”老王爷嘆了一口气,抬头看烟花,“你很聪明,但终究还是遇事少了些。而且你还不够狠,我说的狠,并不是杀人。我说的是心。” 沐王不发一言。 “身为皇族,你要记住,这一辈子,咱们不会有真正的朋友。永远不要把心托在某个人身上。不管他是大臣还是太监。甚至你的妻儿子女。”老王爷说。 “皇叔……”沐王终于明白了老王爷的意思。 “为人权者,最难的就是理智与均衡。这个世界是一片撬木,我们就是那撬木的支点。如果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便会失衡。对游戏中的孩子来说,失衡不过是跌落后的哭泣,对我们而言,失衡付出的则是江山子民。你有本事成为一个好的领主,只要你永远不倾向于某一个人。自古以来,权臣外戚宦官都是为权者失衡专宠所致。”老王爷说。 沐王知道老王爷说的是金玉良言。 “不要把心放在一个人身上,而且要培养制衡他的力量。这就是为权者的游戏。”老王爷说,“治人者,要信人,却不可太信;要亲厚于人,却不可太近。威严这种东西很奇妙,离得远时它强大,离得太近反而会沖淡。就好像看烟花,远的时候绚烂无比,近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是。” “记住我的话,任何时候我们都是而且必须是自私的。”老王爷说,“比如南岩风,再或者你以后可能遇上的任何有才干之人。他本性纯良视你为友也好,他jian诈狡猾视你为依附对象也罢。你可用他,可赏他,可以让他们彼此争斗,也可以拉拢他们之间的关系。唯一不可的就是把心交给他们。” 第84页 沐王微微怔了一下。 他想起南岩风笑微微伸出的缠着绷带的手。“以心换心哦。”南岩风说。 “这是权术,也是帝王之术。保持距离,保持你的威严,保持你的戒心,该断时断,该捨弃的时候捨弃,不要有一丝不忍与心疼。这样才能得已平安一世。”老王爷说。 古往今来,有多少明君是毁在失衡偏听偏信上,有多少国家是毁于宠臣外戚手上。 “可是南……”沐王道。 “本王知道,这个孩子很特别。已经很少有孩子会像他这样没心没肺地去为朋友拼命。可是你是王,所以他只能是你的一颗棋,顶多是一颗有用的棋。若是有用,他能陪你一生;若是无用,或许哪天你就该让他便消失不见。对于一颗棋子,你不能放太多心在他身上。他刚才是说愿意为你卖命对吗?那么那把剑……已经够让他跟着你了。”老王爷道。 老王爷的话似乎不近人情,但沐王身为一个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不得宠皇子他深深明白老王爷的话是明理。 沐王闭上眼,半晌,道:“谨记皇叔教诲。” “烟花,还是远远地看着就好。”老王爷道。 只是一颗棋子,何必真心。 廊檐下。 “南南!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了?沐王人呢?来,我们放烟花!”鲁冰花抱过来一筐烟花。 “他好像有事走了。被老王爷叫走了。”南烛回答。微微有点失落。 因为沐王一走就没过来。 “没事,有我们陪着你!”鲁冰花道。 南烛笑。 杜若跟在他身后,告状道:“南南,你不知道,鲁兄太过分了,他说答应了要陪你放烟花,就非要拿烟花过来。白絮小姐怕爆炸不给秘制烟花,他倒好,一着急就挥手带人抢了王爷寿礼用的烟花!” 带杀手抢劫烟花,鲁冰花实在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吓得一堆搬炮仗的小太监噗通噗通往水里跳,争先恐后地跳,湖边跟下饺子似的。”杜若描述刚才的情况。 南烛想想都觉得有趣。 “喂喂餵兽医,你少说我,你自己不也弄了一筐!”鲁冰花道。 兽医的筐明显比鲁冰花的筐还大。 “非也非也,我这是爱惜财物,子曰善待一糙一木。小生是见它们孤零零地躺地上可怜。”杜若永远义正言辞。 “有区别吗!幸亏你没当官。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鲁冰花白了杜若一眼。 南烛便道:“放烟花吧!” “好啊!”鲁冰花点燃火捻子。烟花腾起,在空中散开。 “真好。”南烛喃喃地道。对于烟花来说,是不是只要燃烧过,便也是无悔? 烟花漫天。三个人笑得开怀。 “南南,没有合适你放的烟花,要不你拿根竹籤烧着玩吧!”鲁冰花道。 南烛便憋屈地拿根竹籤子晃。 鲁冰花杜若两个孩子一般放得起劲。 南烛开始看他们不“顺眼”了。 “给我玩玩。”南烛道。 “不给!”杜若道。 “离我近点。”南烛道。 “不行!”鲁冰花道。 “那你们俩别放了,我们聊天吧!——等我好了放。”南烛存心的。 鲁冰花杜若哭笑不得。这傢伙怎么跟个小无赖似的。可是怎么自己还觉得怪亲切。 “不!”两人一起答覆南烛。 “胖子应该很喜欢放,要不我答应跟他比美好了。”南烛坏笑。 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 “罢了,罢了——给你。”鲁冰花道。言语中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以他的精明,怎么会不知原则两字,但是有的时候面对有的人,原则这两个字根本无力抵抗。 于是一时间,南烛的笑脸被烟花照得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双更哟!第一更送上! ☆、93 “这么近看,倒更好看了。”南烛笑道。 “还有更好看的。”白絮声音响起。她跟楚风荷两人翩翩而至。楚风荷已经换了装扮。一身乌鸦色换做彩花,风姿摇曳,颇有几分俏丽。 “嗯,楚姐姐确实更好看了。”南烛接口称赞。 楚风荷捂嘴一笑。 “真会说话。”白絮道。 “谢你在王爷面前为我说情,你一个故事,我才有今日自由之身。刚才鲁公子说你要玩炮仗,我怕他不会用又乱来,所以跟白姐姐特意过来送两个好的给你来玩。算是谢你的恩情。”楚风荷伸开手,里面果然是几个古怪炮仗。 “这几个瓷瓶儿烧的形状好奇怪,花纹也很特别,是……精卫鸟?”南烛辨认炮仗上的花纹。 “正是。因为这几个是在水里玩的。是我们小时候打的赌。”楚风荷笑吟吟地与白絮含笑说。 水火不容,能在水里放的炮仗,真是全天下独一无二了。 “玩玩去!”鲁冰花是个爱玩耍的。 “好是好,谁轻功好点?南公子又受了伤。这个要往水中放的。距离太近会伤人。”楚风荷道。 “会轻功的人,我有得是!”鲁冰花立刻道。 几个年轻杀手很主动地凑了过来。 正在这时,廊檐后走出一个人,“我来吧。”来者说。是左康。 “你?”鲁冰花上下打量左康。 “沐王要我给南公子捎句话,他忙,不过来了。”左康原来是来传话刚好遇上。 原来如此,他不来了。南烛淡淡一笑。 白絮楚风荷对视一眼。显然对左康有些忌惮。 左康没说话。在这个固执的男人是不是想来添乱?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南烛看着左康说:“好啊。谢谢了。” 鲁冰花微笑:南烛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心大。 左康冷冷地接过楚风荷手中的异状炮仗。众人一起半推半抬着南烛走到湖边。湖边的小太监们正抖抖索索地好不容易爬上岸。有勤快的已经在捡地上的炮仗烟花。这班小太监听见脚步声,一看,妈呀,鲁冰花又来了!还带着两放完了的空筐子! “乖乖,他他他他他又来了!” “跳啊!跳啊!” “嘿,你挡着我的跳水路了!” 一群小太监再次玩命的往水里跳。 “王爷家的人就是爱干净,一见人就往水里跳。”鲁冰花感嘆。 这跟干不干净好像没有一点关系吧。 怪只怪上午飞雪楼出手太狠,在这些太监眼中,鲁冰花的可怕程度恐怕不亚于阎王。 “少丢人,快出来!”左康阴沉了脸道。 太监们摇头。活像一只只经过训练的人性拨浪鼓。 太监们不上来该怎么办呢? “要不我们进去?”鲁冰花笑微微地问。 于是一帮子太监狼哭鬼号得连忙从水里爬出来,速度不比跳进去时慢。 左康跃起,在离水岸三米左右的地方丢下花炮,然后回来。只听得“噗通”一声,水柱沖天而起,隐隐有一瞬即逝的彩光。尽管短,却十分特别。水面在一剎那犹如七彩琉璃一般华光流转。 “有趣!”鲁冰花乐了。 一个念头从南烛脑海中闪过,却没抓住。 “从此之后,你便自由了。”白絮突然拉住楚风荷的手说。 鲁冰花闻言侧过身,看着眼前一幕。 “嗯,没想到我曾近刚以为一辈子走不出的地方,其实只有短短几步路。”楚风荷笑道。 “相信我。只要你肯去做,任何事情都会离你很近。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白絮说。不知为何,她有意无意地看向南烛。 “我娘已经死了,京城我也不想回去。或许我会开家医馆,悬壶济世。若是你要远嫁,我便做你的医官,随你去看看成国风景也不错。现在的我,是‘心无挂碍,身亦自在’。” “你不嫁人了?”白絮嗔道。 “除非……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要是遇不上,不如--知恩图报,嫁’给南公子好了。”楚风荷拿南烛打趣。南烛女儿家的身份她自然清楚不过。 两个女子拉着手看着南烛微笑。却吓了南烛一跳。 搞什么搞!天吶,白絮究竟在想些什么! 左康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楚风荷。又看看吓得连酒壶都差点掉在地上的南烛。突然走上前两步,冲动地拦在楚风荷身前,可是他站了半天,嘴巴动了动却只说出一句:“别后……保重。” 第85页 楚风荷对左康恐怕很是失望,半天只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左康悻悻然转背离开。 南烛心里则有些触动。这个左康,似乎有许多话不曾说。 白絮经过南烛身边时,轻轻地道:“若有回信,便放心交给我。” “好的白姐姐。”南烛终于回应。 白絮与南烛擦肩而过,姣好的脸上浮起一丝阴森的微笑:她计划中重要的一步又已经完成。 左康也离开,萧瑟秋风中,他跟楚风荷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左康与楚风荷年龄相差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康左敏事实上算是楚风荷带大的。是亲人又是朋友。据苦菜头说,左康小时候常为楚风荷打架。如今左康不让楚风荷走,恐怕除了固执,更多的是捨不得。只可惜,如果左康不会表达,如果他这毛病不改,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辈子怕是填不上了。”杜若道。 有种东西叫做颜面,它不止一文,又价值千金;它轻飘飘没有重量,却足以压迫得人不能唿吸。好端端的一条路,会因为它分作两半,蔓延到远方,再无交集。 “喂,南南,离那白家的姑娘远一点。”鲁冰花在白絮走后突然说。 “她是好人。”南烛说。可怜的好人。若是大哥不死,她现在应该是南烛的嫂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这年头好人都喜欢在脸上写字?”鲁冰花问。 “能全心全意对自己朋友好的人,坏不到哪里去。”南烛答。 “那可没准。……信哥哥我的话,这个女人心思深得很。”鲁冰花说。 “没错。”杜若补刀,“像刚才那段话,楚风荷说话发自真心,她却明显是在演戏给你看。” 白絮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抓住了南烛年少,轻信易感动这个弱点。她会对人好,但是不是没有目的的。包括对楚风荷。 “保持距离吧。没坏处。除非,你实在喜欢她。”鲁冰花说,夜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 南烛一口酒噎住。 绣阁里。 白絮对着月亮独饮。 “她现在应该很喜欢我了呢,若谷,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很快我就能拿到她的第一封信。”白絮道。 “小姐。有密函。”赏心道。托起一个极细小竹筒。这么小的东西恐怕放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在意。也不知这么小的东西是如何传递的。 白絮打开了密函。一笑。“二皇子的信,要我送南烛去成国。--不用着急,着什么急呢?现在她若去了,可就没我什么事了。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何妨让她烧得更旺些。” 白絮将灯罩拿开,二皇子的信瞬间在烛火上化作一缕青烟。 “回信:她不走。”白絮笑道。 “诺!” 湖边。 “南南,你在看什么?”鲁冰花发现南烛在看着天空发呆。 南烛最近似乎有点古怪。 “我在看星星。”南烛轻轻道,“你说星星知道吗?” 天色阴冷,寥落的几颗寒星躲在云层里明灭不定。这样的天气,二哥可还会在弹琴? 隔着万水千山,如果一起看星星的话,是不是距离也会缩短? “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知道了,万一一感动就掉下来了怎么办?”鲁冰花笑。 南烛跟杜若都笑了。 “你帮我收着这个吧。”南烛将一个精卫炮仗递给鲁冰花。“我要留着给哥哥。” “诺,我没见过世面的神仙。”鲁冰花无可奈何地接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上! ☆、94 烟花散尽的那天晚上,一向躲着南烛的无愁公子突然来找南烛。 南烛如今没睡小车,而是独自在一间船室内,方便楚风荷诊治。画舫上有不少飞雪楼的人。 跟无愁一起来的还有睡眼朦胧的鲁冰花杜若。 如果不是大事,无愁公子绝对不会主动招惹鲁冰花杜若两人。 “我妹妹想见你。”无愁公子说。 南烛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她如今是愈发畏寒了。 “少动为妙。你今天折腾得够多了。”作为一个大夫,楚风荷很尽责地道。 “我妹妹快不行了。”无愁公子说。相信自从竹婉清受伤他便有了迎接着一天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太快了些。无愁公子说话间有一丝哽咽。 “谢楚姐姐,”南烛含笑对楚风荷说。又转头对无愁等人道,“走吧。” 楚风荷摇了摇头,道:“怎么这么固执呢——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落小院里。小院里住着的是竹婉清跟无愁公子之前的六个女护卫。 另外林烟岚也在,她这些天经常来这照顾竹婉清。王爷见她与竹婉清投缘,便让她暂住这院子,一则方便,二则也让竹婉清有个伴。林烟岚这个女子,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很有心,都是一个很懂得处事又不会让人讨厌的女子。尽管她长得没有她姐姐美貌,却自有一种魅力。 美貌这东西对女子而言重要,却不是唯一重要的。这个道理,许多女子都懂,偏生许多美貌太过的反而不懂。 或许是因为林烟岚的关系,林大小姐也在。林大小姐看见南烛,脸便是一红。 “怎么样了?”南烛问。这句话是对林烟岚说的。裹着布条,仍勉强行了一个礼,南烛对女子,尤其是自己欣赏的女子都特别尊重。 林烟岚便也微微回礼答道:“赶紧去吧。”四个字温婉地暗示了竹婉清现在的情况。 南烛闻言便要进去。却被无愁公子拦住。无愁公子轻声道:“南岩风,等等!” “什么?”南烛疑惑。 南烛微微转头,就算裹着布条,这张脸仍是好看得让人有月下观莲之感。无愁公子只得硬生生收回自己有些发怔的视线。然后才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的妹妹,但是她如今已经要走了。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不去做就是了。千万不要伤她心,让她走得踏实点,不要留遗憾,好吗?”无愁公子道。 这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 “就算我欠你的。”无愁公子道。他知道南烛跟南若谷不同,南若谷深明大义,而南烛还有些淘气。 南烛没来得及答,就听见鲁冰花道:“他会说,放一万个心。再应我一件事。” 南烛嘿嘿一笑。鲁冰花亦笑。鲁冰花真是她的知己。“本半仙功力如何?”鲁冰花眨眼。 “半仙不如再屈指算算我有何事要求无愁出马。”南烛轻笑。 “他要真算得出来,我立马下药。”杜若严肃地道。 “下药?”无愁公子接不过这三人的话。疑惑不解。 “对,下药。驱虫药。肚里的蛔虫都成了精了。这么大的瘦高条,药可得费不少。”杜若认真地说。 无愁公子终于反应过来,杜若是暗着挖苦鲁冰花呢。 “无妨,我会一方古药,赶明儿教你。定有奇效。”楚风荷抿嘴一笑。 “谢姑娘。”假正经的杜若正儿八经地行礼。 这个女子倒是很跟三人党合拍。 一行人轻轻地进了小屋。 竹婉清躺在内室拔步床上。 “你们来了。”竹婉清看见了南烛三人。 南烛道:“来了。” 竹婉清看清了南烛的脸,弱弱地道:“南岩风,你受伤了?” 南烛笑道:“没有太严重,是楚大夫仗着王爷府有钱,用布比较大方。” 竹婉清闻言愣是便被逗笑了。 “你真好,跟你过一辈子的话一定很有趣。”竹婉清道。手轻轻挥了几下。不久之前,这个女子还生龙活虎地用这小手扬着长鞭。 人生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有些花明明开了,也会突然被雨打风吹去。既然如此,只要活着,就该好好珍惜眼前的每一天。南烛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 南烛心里想着,无意识地将竹婉清的手拉住。 在南烛心中,这是惺惺相惜。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动作可是温情得很。 林大小姐咬了唇。 “臭山贼,有什么好的。”她用只有林烟岚能听见的声音说。 林烟岚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竹婉清道,“如果不是我蛮横地把你们抓上山,你们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其实那天,我们跟你们对峙时就已经发现情报有误,我们心里也挺慌的。如果……”竹婉清哽咽。 “别说了,没有那么多如果的。我们又没怪你。你看,亏了你。我们才能遇见故人,也亏你抓一抓,才能解决我着急的军粮。人生之事,自有天定。你抓我,也许是命中注定。”南烛劝慰。 第86页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就不休你们了吧。你们三个替我守寡哟。”竹婉清道。 鲁冰花闻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咳咳,”竹婉清咳了几声,林烟岚温和地拿过一个枕头垫在竹婉清身子底下,让竹婉清舒服一些。 小小的一个动作,足见这个女子的兰心蕙质。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们谁都留不住。”竹婉清悲伤地说,“南哥哥,你能不能够答应我两件事?” “说。”南烛很痛快。痛快得让林大小姐的眼睛一黯,也让无愁公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山上应该还有活着的人,你帮我照顾他们。他们都很会打仗,足以跟着你们出生入死;哑女们是丑叔一手训练出的人,都不会说话,但是最是忠心。我知道,我哥哥受母亲教诲如今是不会用她们了,那我一死她们便孤苦无依,不若你们三人留下吧。机密之事都可交给她们……收做通房或者侍婢也是可以的……只求你们好好对待她们。也不枉她们跟我主僕一场。”竹婉清是在交待后事。 她话音一落,六名哑女便跪下。不会哭泣,神色间却很是哀伤。 林大小姐又撅起小嘴。“这六个女子都算得上美貌呢。” “我答应。”南烛道。 林大小姐不满道:“哼,答应得真快。花心大萝蔔!” 这句声音有点大,屋子里的人大约都听到了。 鲁冰花无奈地看了南烛一眼。 “然后就是我哥哥。请你们帮帮他。他这人其实最重义气。哥哥,我很喜欢林家妹妹,要她做我的嫂子好不好?”竹婉清道。 林烟岚再淡定,这时也兜不住了。剎那间脸飞红霞。 “我,我去看药。”林烟岚转身出门。 鲁冰花偷乐。 无愁公子道:“我……答应。” 走到门外的林烟岚听到这话,捂住了嘴。 “紫苑花地怕是自此空了,那天,看你们都很喜欢那的景致。若是你们愿意,你们便是紫苑花地的新主人。……可惜我回不去了。要是能再见见紫苑花地的花就好了,在花树下吃甜米糕,那种日子。想想都让人觉得快乐呢。”竹婉清喃喃地道。 南烛也是一个恋家的人,她思念的是院中的槐花跟二哥的琴声。若是此时躺在床上的是自己,一定不希望死时仍有遗憾。 “你等着。”南烛突然说。 南烛颤巍巍地想站起来,鲁冰花忙扶住。“南南,干嘛去?” “摘花。”南烛回答。 “我的个南南,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这模样要去哪里摘花?”鲁冰花问。 “跟我来。”南烛要站起身。楚风荷扶住她。 “你等着我回来。”南烛对竹婉清说。 竹婉清点头。 ☆、95 南烛走到门口。对无愁公子说:“可有白纱紫纱,借来一用。” 无愁公子迷茫地看着南烛,仍转头吩咐一个身边人去开仓取纱。 “少了,再去一个人。”鲁冰花挥挥袖道。 无愁公子不解。 “去两个人,一个人取物,一个人去告诉沐王一声。以免被小人拿住把柄引起不必要的不快。如今正在交接之时,这府上之物交割不明。擅动府中事物还是谨慎为妙。”书生很懂鲁冰花的话中意。杜若不愧是查漏补缺的好手。 无愁公子豁然开朗,立刻又吩咐去了一个。心中感慨:这三个人实在是人才。 南烛又问鲁冰花:“这里离诗会的园子有多远?” “得看什么人来去。”鲁冰花会意。 “我想要那里的花。”南烛说。 鲁冰花道:“好。” 负手而立的鲁冰花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流潇洒。 不多时,只见无数黑影窜上房头。 一夜之间,诗会的花悉数被摘。明天天一亮,看着光秃秃的花枝的文人墨客们不知道会不会对着秋风哭上一场。顺便再写两首酸诗骂骂人。届时这次诗会最出名的恐怕不是哪个才子某个佳人,而是摘花的南岩风大盗。 不多时,紫纱白纱到,高程等人也随之而到--沐王没有来。他只叫高程带人帮忙搬运。同时他心中也好奇,南岩风这傢伙又搞什么? 飞雪楼的人再次飞檐而走。已经留下一批花。 “去厨房拿细绳剪刀。绑花。”南烛吩咐一个下人。“诺!” “吩咐厨房做甜米糕。”南烛道。 “诺!” “拿蜡烛、纱罩来。要快!”南烛道。 “诺!” 下人们不知不觉地就觉得自己热血沸腾。这个南公子,真的要扭转时令,把这变成一个什么什么花地吗? 南烛说干就干,将各色ju花绑在树枝之上,又令人在花树之间拉起层层纱布。紫纱白纱晕染着灯光烛光将各色花映得朦朦胧胧,犹如紫苑花地轻雾流转,星星点点的烛光,躲在纱布之间,犹如银河匝地,遍地星汉。 南烛撑着身子一面指挥着。一面竭力回忆脑海中一面之缘的紫苑花地。 “好漂亮。”林家大小姐情不自禁地道。 “咦?”南烛发现林家大小姐在拽南烛手里的花。 “我也来。”林家大小姐说。 或许是烛光温暖,或许是花太醉人,她似乎已经被南烛的眼神感染,情不自禁地想融进这场与冬的抗争里。人生一世,有这样的翩翩少年,肯为自己寒冬塑春暖,是不是就已经足够? 如此想来,床上躺的那位姑娘真是幸运。 竹婉清躺在床上,仿佛躺在云里,一会儿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会儿又重重地跌回身体里。“我还不能死,我要等他。” 迷迷煳煳间,她似乎又回到夹浪山的山道上,持剑的青衣少年翩然而立。有一些人,只要见过,便再不能忘。不能见时,便犹如万箭穿心。这种滋味,是不是就是相思。 “妹妹。”无愁公子轻唤。 竹婉清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女卫的背上。 “你看。”无愁公子道。 眼前,一片星光摇曳。风起帘动花弄影,银光流转轻纱漫。花影婆娑,暗香拂袖。 人在院中,仿佛置身花海星湖。 “这是……”竹婉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这不是紫苑花地,可是这是他为她做的。 南烛站在星光里,仿佛踩踏着银河而来。 “紫苑花地。”南烛道。 “嗯,紫苑花地。我回家了。”竹婉清哽咽。短短的时间内,他为自己造出一个春天。 “甜米糕来了。”鲁冰花道。 一份甜米糕送到。 竹婉清笑。这个世界上,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哥哥便是眼前之人。 女卫们将竹婉清放进一个花架上。 “真……好。”竹婉清含笑道,她伸手,南烛握住。 林家大小姐突然反过头抹眼泪。不知道怎么,她觉得很感动。 同样感动的还有这小院子里的太监宫娥小厮,一个个只觉得鼻子发酸。有那多愁善感的,已经被这秋意中的春色惹得泪水直流。 “若是有这么个公子为我搏一场,死了也值的。”有丫鬟说。 众人点头。 无愁公子难过,却又感念南岩风的用心。“这个人,总做些傻事。” 星光暖纱中的南烛,半身布条半身伤,披着斗篷屈膝半跪在花架前。烛影轻摇,花架里的美人渐渐的闭上了眼。 “呜呜。”林家大小姐终于难过得哭了出来。她娇生惯养何曾见过如此生离死别,又何曾见过南烛这样的人,见过这么温暖却悲伤的事。一时之间,满目的星光花香融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再也无法忘却。 鲁冰花却不在人群内,独自在一个台阶上坐着喝酒。 不远处的南公子迷离了少女的眼,也迷离了有些人的心。既然看着不痛快,便不如不看。 “这傢伙,本该睡觉养神的。折腾个什么劲啊。呆子。”鲁冰花无奈地道。丢了酒瓶,他拾起地上一朵落花。落花无情,公子多情。对于南烛而言,自己永远只可能是一个兄弟。 自己的那些奇怪的心绪一经酒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难道不也该睡觉吗?”一个声音说。 身后姗姗而来的竟是白絮。白絮怀抱着有两卷上等紫纱。 她的消息真快。 “白小姐真是及时雨,哪里有难哪里有你,简直快比得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鲁冰花冷冷地道。 第87页 “呵呵呵。过奖了。”白絮心里总对鲁冰花十分忌惮。鲁冰花这个人,看似懒散随意,其实精明至极。这世上能骗他的人恐怕只有南烛。如今他阴差阳错成了飞雪楼的主人,可怕程度在本朝恐怕能排进前十。所幸他不会武艺。 自己在船上给的那个理由,鲁冰花明显并不怎么相信。 一时间,白絮竟然动了除去鲁冰花的念头。 这么一个聪明人在南烛身边,无疑会给她的计划带来太多变数。 ☆、96 “白小姐怎么不把黑的拿来?”鲁冰花问。 白絮心里一惊。佯装镇定。 “就是军营里穿的那套黑衣啊。许久不见,想念的紧。”鲁冰花继续说。他心情不太好,情绪多少有些失控。南烛对竹婉清的“温柔”,像是一根刺。 白絮心中一沉。心想:莫非南烛告诉了他?不可能,她料定南烛不可能告诉鲁冰花他们太多。南烛单纯,但还不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白絮道。神色自若。 鲁冰花冷笑,起身逼近白絮。他有一种想惹事的欲望。 恰巧一位主管带着人从不远处经过,白絮不动武,只能任由鲁冰花逼了过来。鲁冰花虽然瘦,个子却高。他将白絮逼在一棵树上。一手按树,一手拿花抵住白絮下巴。 这情景像极了浪荡子欺辱良家。 “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哪里出错了吗?”鲁冰花阴阴地问。花瓣从白絮下巴上扫过。 “说。”白絮道。 “你身上的香味。”鲁冰花道,“你大小姐做得太彻底,身上总难免有你惯用的薰香味。这些香味如果太淡,闻习惯了的你会闻不出来。偏生我可以。早在军营里我就觉得奇怪,为何黑衣侍卫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香味,我本以为是个公公,没想到是个小姐。我们现在用的那辆车,其实不是宝来公公的,而是你的吧。那车上的香味,跟你的香味一模一样。你一直呆在军营里,有何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刺杀沐王的人也是你,那你刺杀的究竟是谁?要不要我一个一个帮你猜猜?” 白絮心惊:好聪明的人。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不要打他的主意。”鲁冰花道。他,指得自然是南烛。 “或许,我是友非敌呢?要是我们合作的话,没准会很愉快。”白絮道。 “不。”鲁冰花拒绝。 “你确定?”白絮笑得委屈。 “我没有找到喜欢你的理由。”鲁冰花道。 白絮心里微寒:这个鲁冰花比南烛难缠得多。 “又或许,我只是倾慕南公子。”白絮道。 鲁冰花没接话,他知道世界上最没理由却最靠谱的理由就是这个。 南烛呢?会不会也喜欢她? 细看这白絮,确实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且有一般女子没有的清冷,放在任何地方,都会让男子一眼难忘。对于南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来说,白絮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鲁冰花吸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话,白絮突然身子一缩。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却没逃过鲁冰花的眼睛。 “不,不要啊。”白絮羞答答地道。眼泪立刻滚了出来。鲁冰花心中暗道不好!白絮便已经丢了纱,一巴掌扇在鲁冰花脸上。 “你,混蛋!”白絮轻咬朱唇,似乎受了颇大的委屈,然后一跺脚,跑了。 有人! 鲁冰花下意识回头。看见南烛怔怔地倚着拐杖站在花阶上,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南烛似乎是想找鲁冰花喝酒。 “南,南南!”鲁冰花终于意识到刚才那一幕落在南烛眼中会是什么。 “打扰了。”南烛道。她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走。 一句话,疼得鲁冰花几乎背过气去。 什么叫做打扰了,他打扰什么了? “南南!”多亏南烛有伤,鲁冰花三两步就追上了南烛。 一把拉住南烛的袖子。 南烛却抽了回去。似乎在生气。 鲁冰花心里一痛。随即心思一动,抱着肚子道:“哎呦,疼!南南,疼。” 南烛闻言立刻止步,关切地转过身来。鲁冰花坏笑,一下将南烛扑倒,这花阶边,是飞雪楼的人“摘”回来的一堆碎花,天知道飞雪楼的怪物们是用什么方法摘的,总之这些话不是少了二分之一就是缺了三分之二,所以未用上,扔在这堆砌成一片花垫。鲁冰花撞倒南烛,随手把南烛的拐杖丢得极远。 “你干嘛!”南烛火了。 “怕你跑了啊!”鲁冰花答得很直白。 这回南烛还真跑不了了。只能挥拳恨恨地打鲁冰花两下。鲁冰花却得意地滚到一边,哈哈坏笑。 “喝酒?”鲁冰花捡起跌落的酒瓶。 “竹婉清走了。”原来南烛是心里难受。 鲁冰花心道,难受时知道找我喝酒,我的待遇也不算太差。跟个酒壶差不太多。 抿了一口酒,递给南烛。却看见南烛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得可怕。显然又用神太过了。 这个呆子。 鲁冰花心里疼得厉害。 隔着一带灌木竹林,看得见人影影绰绰地在收拾东西。 无愁公子没说话,估计是沉浸在悲伤里。这会子太监宫娥行动有序而且静悄悄地没有声响,那么正在主事的,应该是万能膏药杜若。 “你刚才在干嘛?”南烛问。 鲁冰花心里一跳。南烛是吃醋了吗? “你说我在干嘛呢?”鲁冰花故意这么问。他不知道自己这么问干嘛?究竟想要的一个什么答案。 南烛闭了眼。 “你不会。”南烛说。 “为什么?”鲁冰花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喜,道,“我可是在青楼里泡大的,摸爬滚打什么事没做过,饱暖思□,见到漂亮姑娘也许忍不住就下了手。” “你不会。”南烛说,“你若是真是那种人,我们也当不了朋友。” 鲁冰花这个人尽管出身青楼,骨子里却是极傲。 鲁冰花道:“为了这句话,再给我喝一口酒。” 头顶是天,身下是花堆。一口酒下去,天地万物似乎都在壶间。 “我若真的是轻薄于她呢?你会怎样?”鲁冰花追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愣劲。这句话,怕是极容易让人信以为真吧。 “那……便是你喜欢她。”南烛答。语气中有些奇特的难过。 听到这丝捉摸不定的难过,鲁冰花一个轱辘翻身起来,他想问个究竟。 却听见南烛说道:“你不能喜欢她。” “为何?”鲁冰花的心下意识的一沉。南烛为何这么说?南烛很少会说这么不通情理的话。 “总之,她,不能碰。”南烛侧过脸。不能碰,因为白絮是大哥喜欢的人。 鲁冰花却是一愣。莫非,南烛真的喜欢上白絮了?否则,为何如此护着白絮? 一颗心,剎那间又被冰刺了个洞穿。 这便是南烛的理由吗?自己嘴贱问个什么劲呢? 一阵风颳过,身下碎花在月下瀰漫醉人的香。香入骨髓,冰冷亦入肺腑。从来不知,一句话,可以让人升入天堂又跌下地狱。 “嘿嘿。”鲁冰花道,一饮而尽。 这酒竟是苦的。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鲁冰花终于道。 须臾,冷风一吹酒劲涌了上来。“我不喜欢她。我想要的,是你。” 话一出口,鲁冰花自己都吓了一跳。糟了,真是喝大了。 却发现南烛没有反应,侧过身低头一看——南烛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 他太累了。 “天哪……自作孽,不可活。”鲁冰花仰天长嘆。解下自己的外套,丢在南烛身上。 ☆、97 南烛这一睡,便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外界已经将南烛为竹婉清逆转时令寒冬造春景的事传成了一个凄婉缠绵的故事。 弥留的少女、多情的公子。不知道多少维郡的闺中少女为这个故事心痛得死去活来。 更没想到的是诗会上那些没了花可作的文人墨客们有了新的由头,不但没将南烛骂个狗血淋头反倒各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借题发挥。其中不乏《追美令》、《悼情诗》、《花枝断》一类的好诗。南烛破解成国难题的故事还未淡去,南岩风的名字便再次流传。 朝廷之中,不少视线开始看向这块边陲之地。当年落魄出京的沐王忽然之间如夜星升起在被人遗忘的土地上。镇边关、得维郡。麾下更有南岩风、无愁公子、飞雪楼新主、杜神医。 第88页 “是潜龙得水之势吗?”有人疑惑。 “运气好点吧。他再能耐,顶多守着一个破维郡去。那点收入还不够你我塞牙fèng呢。”有人回答。 “也对……一个维郡而已,成不了气候。倒是那个南岩风,有点意思。” 遥远的成国。 秋琼花落,白花满衣。金蝉暖烟未散,琴声已断。 “殿下?”一个女官小心翼翼地问。二皇子已经在琴台坐了半天。风冷霜寒,二皇子的身体并不好。 二皇子没回话,只将一纸密报揉成一团。密报的一角上落款是一个“白”字。是来自维郡的消息。密报的纸是竹蝉纸,一揉,便成了齑粉。二皇子再次张开手,寒风吹过,指尖的齑粉便细细地随风飞散,如烟如雾,无声无息。 二皇子收回纤长的细指,握了拳,站起身来。 女官们纷纷低下头。虽说成国的皇族都天生俊美,但眼前的人已经不似凡人。这样的人,即使生起气来,也如一尊神祗。 “真可笑。”二皇子轻声说,声音无喜无悲。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云遮雾挡,看不清最熟悉的晨星。 什么事可笑?二皇子是在说自己吗?如果不是,为何让人觉得他那么难过。 “动手吧。”二皇子道。 众人心头无端扫过一丝寒意,只是这三个字,风云又要随之改变。 维郡王府的僕人们最近成了抢手货,王府的僕人上街买菜,众人会追着问“老王爷安好?”“沐王可好相处?”“听说沐王每天要杀一个人否则不能睡觉,是真的吗?”最多的是“南公子醒了吗?”素日里五文钱一个鸡蛋死不肯减价的鸡蛋西施竟然捨得多放两个鸡蛋到菜筐里,“给南公子的。”鸡蛋西施红着脸叮嘱。“小哥哥来喝碗豆花——顺便带块豆腐给南公子。”豆腐西施道。 王府的家丁们活了半辈子没享受过这等待遇。 有那在小院里伺候过的小厮更是红人,连上茶楼喝茶都不用给钱。只要多讲两次南岩风等人的八卦。 “南公子真好。”小姑娘们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嘆。 “鲁公子也好,武功深不可测,人又潇洒倜傥,我姐姐还得了他送的一朵花呢。早知道我也去诗会了!” “我家妹子也喜欢他。听说真人看上去坏坏的,嘻嘻嘻,男不坏女不爱嘛。” 鲁冰花这种一头捲髮的妩媚妖男居然还挺受欢迎。 “你们啊还是年纪小,真正要过日子,还是得选杜神医这种。踏实沉稳有才干,一身的书生气。以后一定疼妻房,不会随便娶小妾。” “论过日子,无愁公子尚清悦也不错啊,以前听他任侠江湖爱美人,如今满地都在说他爱才重贤,并不见他爱美人。你们再想想,他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四品督抚,就算不往上升了,嫁过去那也是一生无忧啊。” 姑娘们的心早就飞进了王府里。 明明是初冬,维郡的时令却似乎真被南烛逆转。 三天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王爷皈依佛门,退居白佛寺。 百姓看不懂这里面的玄妙,只八卦老王爷是不是王妃死世子被关太过伤心;有稍微知晓一点由头的猜测,是不是竹婉清的死成了压垮老王爷的最后一根稻糙。只有那深知官场游戏的政客明白,这是老王爷为维郡做的最后一件事。唯有如此,维郡才能躲过多疑的皇上宦官,尽快顺利平安地交到沐王的手中。 至于老王爷自己这一生的苦乐酸甜,恐怕从此只有白佛寺中的几尊古佛才能明了。 于国,他已经尽了力,他守护了一方安宁;于家,他一塌煳涂,心爱的女人跟爱他的女人一个都没留住。 老王爷一归隐,沐王责无旁贷地挑起了维郡的重担。他是皇子,却不曾有机会被娇惯,因而他有着皇族子弟没有的吃苦劲。一连几天,沐王衣不解带。 不知不觉,已经夜静更深。 沐王坐在桌前闭眼轻柔太阳穴。有不太灵活的脚步声,估计是高程。沐王没睁眼。 “嘭。”茶盏轻触梨木桌。 紧接着有一抹淡淡的花香味。熟悉的香味。 沐王一个激灵。 张开眼,就看见南烛笑微微地站在对面。烛光轻摇,将她的笑摇成一幅朦胧的画面。 南烛淘气地眨了眨眼。 沐王不由自主地一笑。 明明知道要保持距离,可为什么看见他就觉得开心呢? “你醒了?”沐王整理好自己莫名的情绪后道。 “睡了很香的一个觉。”南烛道。 “听说鲁冰花几天都守在船头喝酒。”沐王道。鲁冰花是在等南烛醒来。 南烛点头道:“酒要一起喝才有意思。担子要一起挑才叫兄弟。” “你什么意思?”沐王道。 “一根筷子易断,一把筷子不易断。独自扛梁的乌龟不是好王八。”南烛道。 “你……是特意来拐着方儿来骂我……本王吗?”沐王僵硬地改了口。可是他的眼里却一片柔和。 “事事用心,便会时时劳心。亲力亲为没错,但你不觉得苦吗?”南烛问。 这么多年,从没人跟沐王说过这样的话。 当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学着挑起一军人的性命。亲力亲为是苦,可是如果不亲力亲为,他如何对得起将士们的性命? 莫名地,看着南烛的脸,沐王心头有些发烫。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 “万事开头难,交接之事最容易藏弊存否。军中的人又不可随意抽调。且走且看吧。”沐王道,“歷代的领主谁当年不是这样过来的。维郡老王爷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他们可以做到,本王便可以。” “你跟维郡王不同。你有本钱放手。”南烛道。 “此话何意?”沐王问。 “刘备要拜张飞关羽,顾茅庐请诸葛。你是不是也该找几个人拜一拜了?”南烛笑盈盈地问。南烛笑。一瘸一拐地推开门。门后,站着鲁冰花、杜若,坐着无愁公子。 沐王微微吃惊地看着南烛。 南烛扬眉一笑。烛光下,这一笑,足可倾城。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为解忧而生的。 “大家都没睡呢。”南烛道。门后这几个人,这些天其实一直有在帮他,端茶、送水、递文稿。可是全都止乎礼不敢逾矩。沐王没在意也没想过,其实他们等的只是他一句话,只要一句话,他可以收穫更多的善意。 他像一座山,这么多年来习惯了被依靠。逞强惯了,便已经忘记了求助。独力承担得太久,竟忘记了有朋友的滋味。 南烛这一笑,竟然笑走了沐王这些天来的所有烦恼。云破日出,一片澄明。 是啊,他跟以往的人不同,他有南岩风。点破这层心理禁锢的是南烛,只有他,似乎总知道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南烛真是指点迷津的贤助。 与南烛对视一眼,南烛的眼笑得像是四月的湖。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几个人。沐王一掬到底。 “哎呀,讨厌,突然不想睡觉了。”鲁冰花挠头说。走了进来。 “写写字可以修身养性,最宜夜深。”杜若道,走了进来。 “提前上任也不赖的样子,顶多少逍遥两天。”无愁公子含笑道。 是夜,沐王的案桌前头次围坐这么多人。无愁接过人事交接,正式行使督抚职责;杜若是读书人,接过文书往来;鲁冰花清查帐目,一夜连叫十二次财政使。按道理,最难的便是帐。可但凡他经手的帐目,再繁杂都立刻分明清楚,若有纰漏,懒洋洋地听完便指出正确数字,毫釐不差。这只狐狸甚至能知道作假的方式是什么。 “好可怕的心算。” “简直是妖怪。” “妈妈呀,太谦虚了——那房里谁不是妖怪?”有个财政使都要哭出声了。 沐王终于睡了一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梦里,南烛笑盈盈的张开白皙的手,“给。”手指化作勾指,轻轻一盪。“等你看烟花。” 君子一诺,南烛做到。那沐王呢? ☆、98 沐王再次醒来时,天地已是一片素裹银妆。维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早一些。 “雪不大要紧,怕的是河面结冰。”南烛走过来说。 但是如此气候,恐怕真会结冰。 河水一旦结冰,维郡就成了直面群狼的羔羊。 沐王皱了眉。若是战事爆发,现在的维郡挨不挨得过? “南岩风……你很冷?”沐王发现别人不过披着一件斗篷,南烛倒好,直接裹着一床被子。这模样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圆滚滚的老鼠。 第89页 沐王看着不由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南烛这样子也蛮好玩的。 “是又冷又饿!”鲁冰花丢了笔道,“我这里收尾了!我要饿死了。” “囤积的公文也差不多了。要批覆的行文整好理放在这边。等你批覆后,我再抄录送传。”杜若也放下笔。 “我要吃饭。”无愁道。直截了当。 “还要喝酒。”南烛道。冻得直发抖的南烛忘不了一个酒字。 沐王恍惚觉得自己在面对一群飢饿的老鼠。心里却异常轻松。南烛一行人为他解决了之前的王爷们加王爷们的扈从们至少熬上半个月的工作量。原来有强大的朋友们可以依靠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好!想吃什么!”沐王不经意地露出自己慡朗一面。 视线不小心与南烛相对。南烛在被子里笑得嫣然。沐王忙正了心神。 “羊肉啦羊肉。”鲁冰花拿着一支笔转道,“下雪就得吃羊。” 这是哪门子规矩? 不过府中刚刚办完寿宴,羊肉倒确实多得是。 “好,交待厨房,吃羊肉。”沐王道。 心里道羊肉热性,正好让南岩风这傢伙抗寒一点。 想到这他又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又错了,南岩风冷与不冷,他为何如此挂心。 “等等,王爷,交待什么厨房啊。下雪呢,这么好的雪,交给厨房做岂不暴殄天物。”鲁冰花坏笑道。 沐王不明白下雪跟羊肉之间的联繫。这一群人中,最不会享受的就是他。其次是没见过世面的南烛。 “那你打算怎么吃?”果然,南烛发问了。 “傻南南。这时候呢,就应该在靠水的地方摆两个火炉,一个烤肉一个温酒。酒呢,最好用黄酒,烫得温温的,一口下去,肠肠肚肚都像是被熨斗熨过一般舒坦。一边烤肉喝酒,一边看白雪落碧湖。若是有三五美人持杯把盏,那就更妙了。”鲁冰花道。 无愁公子眼睛一亮:“鲁兄很不俗。” “吃喝玩乐这些事上,他真没一样俗的。”杜若笑吟吟地话里有话。也就是说除了吃喝玩乐外鲁冰花就是俗的。 “好,烤肉!”南烛立刻投了贊成票。再期待地看向沐王。 “那就烤肉吧。”一看南烛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沐王就答应了。 不多时,两个火炉就在临水香榭里备上。沐王一行人清一色地顶着熊猫眼浩浩荡荡地进水榭吃肉。 “南公子醒了!” “他昨晚就醒了。昨晚那么恐怖你不知道吗?飞雪楼的人半夜抓财政使跟各处主簿来应对。好几个活生生吓出病来了的。还有几个回去以后就张罗着要家人去买棺材。”有人答。 “各处主官们从寅时起就在不断地打探消息。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南岩风一醒,沐王的可怕便立刻加剧。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那群人。盯着那个玄衣银纹的身影,那个身影正严肃地坐在水榭里——看人吃烤肉。 “试试看!真的挺好吃的。”南烛将一块烤肉递过来。 沐王有些不习惯。他不是不习惯吃烤肉,而是不习惯这么自在。 一颗心轻松地像是没地方可放。 “光吃肉没意思,来投壶吧!”南烛道。 “正有此意。”鲁冰花笑得开心。 投壶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游戏。只需一个花瓶,众人站在圈外朝壶里投掷签子即可。 一个花瓶,几支梅花,水榭外急雪如鹅毛落下,水榭内却是笑语盎然。 “哈,我投中了!”南烛笑。 沐王也笑了。南烛的笑闹像是有种魔力,春风一般吹进心里最温柔的角落。眼睛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一笑,心里便会泛起层层喜悦的涟漪。 “有没搞错啊!鲁鲁专投我的脚!”无愁怒了。 “谁有那闲心啊!”鲁冰花道。鲁冰花只是单纯的水平差而已。 几人笑闹。 南烛也似乎忘记了寒冷,只偶尔嘘手。 “投壶的本领不错。”沐王微微笑道。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南烛被冻红的手上。纱布未去,细长的手指微红地靠在她柔软的唇边。朱唇轻启,呵出一阵白气。 莫名地,心里一动。 沐王想握过那双冻红的手。 “以前在家时常玩。还有比我玩得更好的呢。我们总是打赌,若是输了便要钻桌子当小狗。好久没玩了。”南烛的笑容微微收敛,低了头。她想起了二哥。二哥总是陪她玩这个游戏。有时候,她要什么东西了,便用这投壶打赌。二哥便故意输给她。从小到大,小小的瓶子里装着的是二哥无声无息的包容。再相见,二哥可还会跟她嬉戏? 鲁冰花一偏头,看见了南烛眼里的悲伤。 他怎么了? 鲁冰花佯装不在意地走过去,递过一块烤肉,道:“喂,跟沐王抢肉吃抢输了?王爷,您也不让着南南一点,他现在可是个病号!” 沐王一笑。南烛刚才的神情也落在他的眼底。很刺眼。 南烛抬头,对鲁冰花一笑。接过烤肉。 鲁冰花便在她身边坐下。 “真是让人操心。”坐下时,鲁冰花轻轻地说。 南烛闻言。朝鲁冰花嫣然一笑。 鲁冰花嘆了口气。 “王爷,你输了。罚钻桌子还是罚其它?”南烛道。 “其它是什么?”沐王问。他不可能选择钻桌子。 “嗯,吹笛。那天听你吹得极好。”南烛道。 沐王嘴角轻轻一扬,拿出南烛归还给自己的小剑笛。伴着落雪吹起笛来。 笛声悠扬,沐王没喝酒,却几乎有些醉了。 一曲尽。 南烛笑。 沐王寻思了一会,将小剑再次递给南烛。“给。” “这可是皇家宝贝,又借给我?”南烛笑问。 “送给你。这把剑从此是你的了。”沐王郑重地道。 南烛欢喜拿过。 沐王脑中却闪过老王爷的话:对待南岩风这样重情义的一颗棋子,一把剑足矣让他为你卖命。 沐王到底还是这样做了。 尽管南烛对他掏心掏肺,尽管她一醒来便为他操心。 “谢王爷!”南烛说。眼里全是真诚。 沐王不言。 沐王记得老王爷的话。他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友情,而是好用的棋。 南岩风,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雪,似乎益发冷了。鼻头冻红的南烛笑得灿烂。 “放心,我会好好珍惜的。”南烛道。 ☆、99 鲁冰花回到小院。雪仍在下,纷纷扬扬,举目之处皆是一片素白。几枝寒梅在墙角横出。今年雪早,寒梅尚未开放,只有些许几个花骨朵,却别有一种稚嫩的傲然风味。鲁冰花生来爱看美好之物,自然也爱看梅。这几株裹着雪的初梅,让他想起南烛裹着被子的模样。 “你那功夫到底还练不练?”杜若问。 这几天,飞雪楼的长老们已经聚齐,说是要帮鲁冰花练功。杜若也已经按照长老们的要求准备了一些辅助的药糙。鲁冰花却整日喝酒,压根没有练功之意。 “待这花半开之时,可折两枝给南南送去。将开未开,独有滋味。”鲁冰花岔开话题道。手指碰落一点梅花上的皑皑白雪。 “你得小心那没见过世面的傢伙给你把水倒了,然后拿着瓶子投壶玩。”杜若道。 鲁冰花闻言便扑哧一笑,捂了头。这种事,南烛真做得出来。 “你是不是不想练?”杜若问。 “我……好吧,你说对了。”鲁冰花望着梅花骨朵平静地道,“我只想赚钱花钱养一堆美女,拉上你跟南南去过富贵逍遥的日子。我不想在军队里呆一辈子,也对江湖名声没兴趣。” “怪胎。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机会。”杜若道。 鲁冰花当做没听见,轻轻触动梅条,雪沫细碎落下。白雪下,他颜如妖魅。他爱俗世红尘繁华富贵,却不爱自找麻烦。 “可是你已经在养着飞雪楼的人。前几天你帮恆泰那么大的忙,不就是为了捞银子。”杜若又道。 “我只是见不得人笨死而已。再说了,丑叔也算帮了我们一把,临死他交待这么件事,我不帮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鲁冰花道。 杜若浅笑摇摇头,道:“你呀,其实有些地方跟南南一样。” “别拿我跟他比,我会觉得自己脑袋有洞。”鲁冰花道。心里却说:是吗? “南南最近有些变化你没发现吗?”杜若问。南烛有些行为言语,在当大夫的人看来颇有点弥留之际要最后一拼不留遗憾的意思。再想想南烛畏寒的举动,杜若觉得有些不对劲。按道理,习武之人不会如此畏寒,何况南烛又擅长轻功。 第90页 “什么?”鲁冰花问。鲁冰花看别人看得清,看南烛却往往看不分明。这道理,恐怕跟灯笼照不亮自己一样。 杜若张口欲说,正在这时,院门口进来一个人。 “鲁公子,有人求见。说是您的家人。”一个王府小厮小心翼翼地传话。不敢入门。 小厮一面说,一面瞄着雪地里的两人。鲁冰花穿着金花洒地玄地袍子,腰间一根四指宽银带,捲髮松松地用一根银绦绑在脑后,这一套衣裳谁穿都会显得富贵太过,唯独在他身上却不显花哨;杜若一身水蓝色布衣,繫着一件沐王亲兵才有的红黑大氅,文雅风流又有金戈之气。 这两个人单看都是俊俏人物,凑在一起却有一种一正一邪的怪异感。 “家人?”鲁冰花一愣,莫非是娘亲?难道她终于想通了,放弃了那莫名其妙的婚姻“大事”?不可能,这不像他娘亲的风格。他的老妈,半辈子都在找一个家。 “知道了。”鲁冰花说。 “我不陪了。我不是南南,最见不得人亲人相见哭鼻子。”杜若“善解人意”地拱拱手,嘴巴却是一点不留情。 “谁要哭鼻子了。”鲁冰花道。 “不知道,反正南南去无愁的院子了,要哭找他,我不管劝,回见。”杜若道。 “嘿,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混蛋!”鲁冰花道。 杜若转回身,眨眨眼道:“小生算算,嗯,你从军那天没看黄历?” 一颗雪球带着怒气砸在杜若身上。杜若大笑着回了房。 鲁冰花拍拍手,对站在门边不敢多走一步的小厮道:“带路。” 小厮便小心翼翼地领着鲁冰花去了外院的一处门房。 鲁冰花走到门边,却被凌空而降的一位飞雪楼长老拦住。这位长老按飞雪楼的规矩唤作青龙长老。青龙长老示意鲁冰花安静。然后鲁冰花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这是前朝的定窑。好东西啊。”一个人说。 听到这个声音,鲁冰花皱了眉。 “爹爹,咱们这样真的对吗?我怎么觉得不放心啊?”另一个人说。 “没什么对不对的。一个青楼里出来的杂种,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风生水起了,他不清理清理后院以后如何为官。信你爹爹没错。”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鲁冰花已经知道里面的人,他的继父跟两位所谓的哥哥。 “只知道他能挣钱,没想到他也挺有当官的本事。”大哥说。 “他能挣钱又如何,一进咱家就当米虫收工不干。他娘倒是老实,把钱交了上来。若是他肯干,我现在名下少说能多一百亩地。”二哥气唿唿地,很心疼自己的损失。 “就是。而且他太能花钱了,听说他十岁那年自己给自己买的夜明珠额带就要一千两银子。最可恶我在他娘的陪嫁里都没找到那条额带。”二哥点头。 鲁冰花的手停在了门上,渐渐地握紧了拳头。他很不喜欢别人碰他娘亲的嫁妆。 他娘是青楼女子没错,可是他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生下来把他养大,那她就已经是一个好母亲。她已经给了鲁冰花一个母亲能做到的一切。就算在青楼长大,就算自卑和骄傲两种感情日夜折磨着他,他也不会否认掉自己的娘亲。 “出身青楼,贱种两字难逃。就算他再能干也是个野种。如今我们现在帮他做了他最想要的事,又给了他最想要的身份,以后啊他升官发财,我们在这里做官也能一帆风顺。”鲁冰花的继父道。 “就是,多亏白小姐报信。” 听起来,鲁冰花的继父似乎在打什么好算盘。 鲁冰花冷笑一下,再抬起头来,笑得一脸灿烂。只一瞬间便看不到刚才他脸上的鄙夷不屑。他早就练就了一张隐藏喜怒的脸。推开门,里面分两列放着两排圈椅条几。三个人坐在左侧的几张椅子上。 尽管身经百战,当鲁冰花看到继父哥哥们的装束时,鲁冰花仍立刻怔在当场。 这三人,全身素白。 这中颜色,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你们这是……”鲁冰花觉得脑袋里轰了一声。 “孩子,我的好孩子啊!”继父悲切地嚎了起来,“你娘亲太想你,生了一场病,走了。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两个哥哥也开始擦眼泪。 鲁冰花的脚步停住。 “她走之前,老夫已经把她扶了正。也答应了她,给你一个……身份。”鲁冰花的继父自以为聪明地抛出了一个甜蜜的诱饵。 事到如今,鲁冰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娘死了。他的娘想要一个家,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家而要挟鲁冰花。否则她也不至于嫁那么多次。这最后一次,完全是鲁冰花自愿受苦的。 可是他的娘亲,最后的一把赌仍然赌输了。 “呵呵,是吗?”鲁冰花缓缓地抬起头,冰冷的笑容。“身份这种东西,真是有趣啊。”他说。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不在乎身份,那便是他。从不想当官,他只想要他母亲过得好一些而已。 看到鲁冰花的笑容。继父眼前一亮。自觉有戏。 两个哥哥也马上露出了笑脸来。 鲁冰花笑得阴冷。 “我娘怎么死的。”鲁冰花不动声色。 自己到维郡时间不长,娘亲去世定是这几天的事。 “是……生了一场病。米水不进。”继父悲悲戚戚的说。 “家里人都来了吗?”鲁冰花装作又不在意的问,“很多地方还是得要自己人才放心。” 这是一个信号。这三人等的就是这个信号。继父连忙说:“放心。你大哥二哥家都来了。在白马客栈。其余都在家里。你要有什么要做的,还是自家人最放心。” 赶鲁冰花时,鲁冰花是外人。鲁冰花熬出头了,就成了自家人。 “我娘亲埋在哪里?没有太多人知道吧。不会出什么‘意外’吧?”鲁冰花笑问。 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鲁冰花的忍耐力远在常人之上。 “是的,是的,就在这。不会有意外。”这三人为了让他们眼中的杂种放心,带来了鲁冰花母亲的骨灰。 “好,很好。”鲁冰花道。接过母亲的骨灰。他的手指在颤抖。 接过母亲的骨灰,他站起身。渐渐地走到门口。 “我该送你们走了。”他说。 三人笑道:“客气客气,如今你是沐王座下的红人。哪敢要您送。” “送你们上西天。”鲁冰花笑着转身,寒意大盛。冷风吹过,恍如地狱魔神。一挥手,几道黑影便幽灵般飘进屋子。 继父大惊。他原本认为鲁冰花会很喜欢这份“礼物”,就算不喜欢也会迫于世俗压力而表现得喜欢。毕竟鲁冰花是一个最会“算帐”的孩子。谁知道鲁冰花的手段会如此干脆。这么多年,他只看到一个委曲求全的阴柔孩子,却忘记了这孩子的利害。 “不急。别让他们咽气。”鲁冰花突然阴阴地说,“带他们去白马客栈。让他们看看亲人一个一个被杀被烧成灰的滋味。不要杀得太快。” “诺!”飞雪楼领命。 “你你你你,你杀人灭口!你大逆不道!”三人发现情况不对,甚至跟他们的预期完全不一样,不由恼羞成怒。 “你杀兄弒父!” “糙芥人命!” “好狠的心啊,亏我对你娘那么好!呜呜呜呜!” “白眼狼!” 这世上的恶人常常比好人更会哭号。 “随便怎么说。”鲁冰花笑着转头,“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雪风里的鲁冰花仿佛一尊染血的罗剎。 小屋里传来惨叫声,惨叫声中,鲁冰花漠然地抱着骨灰盒走进了雪地。他不是好人,却比许多好人要直接得多。对待恶人,就该用比恶人更恶的办法。 雪落,天地茫然,他亦茫然。母亲死了,他突然一下看不清将来的路。 小屋远处,树后走出一个影子,正是白絮。 “小姐,这样行吗?”赏心问。 “鲁冰花本来就无心朝堂功名。他母亲一死,必生去意。有何不可。”白絮浅笑。 “那接下来呢?”赏心问。 “接下来,呵呵,我们得去找个熟人了。”白絮道。 ☆、100 雪风紧,雪花乱坠,鲁冰花的心也被吹得很乱。乱得像这漫天的雪,一点点揪成碎片。 这世上,他已没了亲人。 第91页 何去何从? 他本就不是属于这的人,或许他应该离开。 “不要跟着我。”他对飞雪楼的人说。 尽管看不见,但是他知道他们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少主小心。”青龙长老的声音。 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总是这样提醒他。但是如今那个拉着他的手细细教他学步说话的女子已经不再。她曾经是美艷一时的舞姬,却不知是为了谁,生下了鲁冰花。曾经那么美好的身段,却不再跳舞。生父是谁,她没说过,鲁冰花自打懂事后也没问过。对鲁冰花而言,母亲就是一切。母亲捨得放弃所有荣华陪着他,他就愿意陪着母亲给母亲所有。或许是太累,或许是天真,母亲总想要个家,一个她认为可以让一生完整起来的家。一次次,母亲都在最后关头退缩,鲁冰花见过母亲在上花轿前的最后一夜哭泣,他知道母亲担心的只有他。 终于自己隐忍了一回,母亲嫁了。却换来这个结果。 之前还是太年少,只知道顺母亲心意。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母亲犯这种错。自己的家人,应该要让自己来负责。如果时光倒流,鲁冰花绝对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一切是不是本可挽回? 鲁冰花没有武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身影看上去有几分落寞,更有几分可怕。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些温和的东西正在崩塌。从他要飞雪楼向他的继父一家动手开始,曾经躲藏压抑在他内心深处许多年的狠戾就随着他心里的歉疚在疯狂生长。 去哪里呢? 母亲一走,天地这么大,竟然已经没了他的家。 等他发觉时,他已经到了一扇镂空雕福寿团桃的门前。一路上没人敢拦他,也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直到面对镂花的木门时的一剎那,鲁冰花才勐地醒了过来——自己来这里干嘛? 是了,兽医说过南南在这。心一乱,脚竟然不自觉地把他带到了这。鲁冰花苦笑一下,转身要走,他真是疯掉了,难道真的要找南南哭一场吗? 那无愁一定会高兴地甩起红裤钗。 人在脆弱的时候,是不是都会下意识地找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南南不开心的时候会找自己当酒瓶,自己想哭的时候可不可以找他?或许,南南现在想见到的是美人儿白絮。 走吧,走了也好。省得一颗心恨不得分成两半用。也省得一天到晚牵肠挂肚。这么个人,终究不可能归他。这一生,恐怕只是碰碰指尖也是奢想。真不如走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鲁冰花转身欲走。 可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发生在转身的那一剎那。鲁冰花转身的那一瞬间,鲁冰花听见无愁公子笑道:“南岩风,你这么做,算是把鲁兄给卖给我了。” 鲁冰花停住脚步。 南烛卖他?南烛跟无愁公子究竟在说什么事? 莫名地,鲁冰花觉得心口一疼。 如今这个世界上,鲁冰花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南烛的背叛。难道老天无眼,非要让他亲眼看见另一场背弃吗? 如果真是那样,他会怎么做? 鲁冰花无声无息地站在雪中。 “不如你先问问他。”无愁公子道。 “不用问,他的想法不用听。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肯定不会答应的。”南烛连忙说道。 鲁冰花冷笑,原来南烛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吗?自己在南烛眼中是个如此无足轻重的人? 冷风吹过,鲁冰花的眼神跟雪花一样冰凉。 这地方,冷得没法待了。 鲁冰花往外走。 “你是帮他,为何不先告诉他。”无愁公子问。 一句话,鲁冰花又停住脚步。 只听南烛在里面说:“你不知道他,他这个人骨子里比谁都傲慢,不给他来硬的,他这种打死不低头的傢伙非把自己卖了不可。与其别人卖,不如我来卖!”南烛笑道。 南烛要怎么卖鲁冰花? 鲁冰花的身子已经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定在无愁公子的屋檐下。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眉上唇上睫毛上,他也不擦。他想走,他也想听个明白。只因为刚才那一句“你是帮他,为何不先告诉他。” “这便是你要我答应你的事?”无愁公子问。 “是。君子一诺!” “好吧。驷马难追。我将卫军人员变动一下,空余名单换出,替换成飞雪楼的人。以后飞雪楼直接从维郡卫军的名目上领双份一等月饷。尽管跟之前不一样,但是如今应该不会有人敢反对。其它的操作就交给我好了。”无愁公子道。他是主管人事的督抚。 “谢了!”南烛大喜。 “哎,没什么谢不谢的……对了,你好歹得给我个名单,哪怕是假名字好歹也给我一份。我才好将飞雪楼的人编进维郡的卫军名单里。你看你一张口,立刻就领走了几百份上等军饷。算起来,都快比得上半张你之前列的物品单子了。”无愁公子嘟囔道。 雪地里的鲁冰花的身子一怔,勐地转回了身子,宽大的大氅扬起一层飞雪——南烛竟然是在为飞雪楼的事! 飞雪楼的事,他一直自己扛着。 “你还是跟鲁兄商量一下才好,也许他并不想留在维郡呢?商量了,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这么好的人情我可是不轻易给的。比如你可以改要在紫苑花地建房子或者一百个美人一百坛美酒什么的。这些都可以我私人提供,就算是替妹妹还个人情。”无愁公子道。少见的慡快。 “不用了。”南烛笑着道。 “也许鲁兄连飞雪楼少主都懒得当。”无愁公子说。他看得出鲁冰花是个少有的俗中妙人。 “就是因为他会,所以我才替他着急。我知道在他心里他会觉得自己欠了丑叔一条命,就算他懒散爱玩但他一定会担起飞雪楼的责任的。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维持飞雪楼,但是又绝对低不下头求你——我想我如今做的他肯定早就想到了——他不肯低头,那我就替他求好了。小的,谢督抚大人开恩!”南烛认真地朝无愁公子行了个礼。 鲁冰花看着窗户上弯下的单薄身影。闭了眼。 “他不肯低头,那我就替他求好了。”就这一句话,鲁冰花却再也拔不动脚。 南烛鞠躬的影子让他心里大痛。 他生于卑贱养于富贵,这世上有人算计他的钱,有人算计他的物。却从没有人算计为他低头。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加更,呵哟嘿!第二更送上! ☆、101 南烛走出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立在一丛枯枝下的鲁冰花。 鲁冰花站在树下,雪风将他的斗篷吹起又落下。捲曲的髮丝飞扬,脸上少见的没有嬉笑。他在看着树上的鸟巢发呆。已是冬季,鸟巢里已经没了鸟儿。 南烛紧了紧自己的斗篷,蹲□抓出一个雪球。朝着那满是新雪的枯枝一扔!树枝摇晃,雪落了鲁冰花一身。鸟巢落在了地上。 鲁冰花回头。南烛在雪地里笑得灿烂。 鲁冰花却没笑。 不笑的鲁冰花让南烛觉得不太习惯。 只见鲁冰花小心地放下一个奇怪的小罐子。然后捡起那个鸟巢,掸去积雪,小心翼翼地将鸟窝放回树上。 “明年春天,会有鸟儿回家的。就算离得再远,他们也会记得回来。”鲁冰花说。 春暖花开时,这个鸟巢里又会有雀儿叽叽喳喳。老雀儿会看着小雀儿一天天长大。对鸟儿来说,这片天地是家。对于鲁冰花这样的人来说,老雀才是家,母亲在哪,家就在哪。 鲁冰花小心地将鸟巢放好。 南烛闻言走近,轻轻地问:“鲁兄,你怎么了?想家了吗?” “……别问。”鲁冰花抱起罐子压抑着声音道,“陪我喝酒可好?” 南烛闻言一笑:“义不容辞。” “暖坞?” “随便。”南烛道。她昏睡了两次,所以对王府并不如鲁冰花熟悉。 暖坞。 离南烛她们的小院不远。 王府里有两处温泉。暖坞就是其中一口旧温泉改成。一间阔朗不曾隔断的屋子,四面都做了木窗棉帘。中央是几湾暖气氤氲的水潭,水潭四周摆着些常绿的植物,这些不知有冬的绿精灵在暖意中绿得娇媚。然后便是一张配有红泥小炉的木桩茶桌。 鲁冰花南烛在茶桌上相对喝酒。 鲁冰花不说一个字,只顾着拎着一个酒罐喝。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灌。 南烛也喝,她是坐在木桩桌前拿着小杯子慢慢喝。饶是如此,半瓶酒下肚,南烛便已经有了醉意。 光喝闷酒不说话,又没有个佐酒的菜,很容易醉。鲁冰花本是为了求醉而来,偏生他想醉的时候却醉不了。 第92页 南烛身上有了些热劲,四周又暖暖地很舒服,忍不住便渐渐地有些迷离。慢慢地将头枕在桌上。 因为无聊,南烛便用手指蘸了酒在满是木纹的木桩桌上画画。 这木桩子应该是一棵上百年的老树所遗留,表面打磨光滑后别有一种自然趣味。 南烛用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涂抹。 “不是这样画的。我娘以前是这样教我。”鲁冰花醉醺醺地过来说。 他喝太多酒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一个生气的孩子。 南烛看得出鲁冰花心里有事。 “你看着!”鲁冰花也蘸了酒,不讲理地扫开了南烛的手,自己在桌上图画。 “看,要先画一个圈,再画一个圈。再画一个圈。”鲁冰花醉醺醺的说:“这三个圈连在一块,叫做‘青鸾印’。只要画上这个,娘跟我就能跟爹爹说话了。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印,不管在哪里,你想的那个人都能听见。哪怕是远隔万里,或者身在黄泉。” 南烛忍不住道:“咦,真的吗?” “我问这个问题时,是五岁。”鲁冰花吐着酒香,张开手掌,晃晃五根指头道:“你个笨蛋,哈哈哈,笨蛋!” 南烛顿时横了眼。 “猪头才能听见。”鲁冰花道。 还没来得及动怒,紧接着南烛就看见鲁冰花伏在桌上。 “我明明不信的。可是现在却真希望它是真的。”鲁冰花将头埋在手臂里说。 若是真的,他想再跟娘说上一次话。 南烛见状。傻乎乎醉陶陶地一笑。慢慢地坐起身子,用手指蘸了酒:“那我们就当它是真的好了。” 她的手在鲁冰花画过的痕迹上加深了一道:“鲁冰花,你是个笨蛋。你看,你不是听见了吗?既然你听见了,我就在旁边画个猪头。” “杜兽医,鲁冰花说你是个笨蛋!嗯,他也听见了,我再画一个猪头。嘿嘿嘿。” “鲁冰花的娘,鲁冰花好像想家了,他是个笨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好兄弟,一辈子。……只要我还活着。”南烛醉唿唿地说,“你看,我也听见了,我也是个笨蛋,再画个猪头。很好,有三个猪头了,叫猪头结好不好?青鸾印加‘猪头结’,听起来不错。” 哪里不错了?怎么听都很奇怪。 “我还要画一个猪头。”南烛带着醉意,蘸着酒道:“我还要告诉二哥,我要去成国,我会好好等着白姐姐的消息,多危险我都要去。二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要救你,不管你是不是恨我。” 许久没说过这么稚气的话了,借着酒力,南烛呜咽着说完。这大概就是她心里最难受的地方吧。 “又画一个猪头。二哥听见了。嘿嘿嘿。他说,他不恨我呢。”南烛哽咽。闭上眼睛。 酒劲上来了。 “你看,这个印真好用。”南烛喃喃地说。 鲁冰花不答话。 “怎么了?”南烛问。弄不清鲁冰花是在笑还是在哭。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摇鲁冰花,可是她毕竟醉了,速度却比平时慢上许多倍。 “鲁……”南烛去碰鲁冰花的头髮。 手却一下被鲁冰花握住。 鲁冰花的手滚烫。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说。他的头仍伏在桌上。南烛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烛沉沉睡去。鲁冰花才站了起来。扫开一层帘子。雪已经停了。雪光映得鲁冰花俊脸生寒。 南烛昏昏沉沉地睡着。小脸难得一片绯色。这样的绯色配在她的脸上真可谓羞煞桃花。再过一段时间,南烛是不是会长成一个数一数二的美少年?鲁冰花蹲□,轻轻靠近南烛的唇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别扭。又或者,他真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人世伦常的坏蛋。 在自己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前离开这个笨蛋,自己做得到吗? 南烛的唇动了动。鲁冰花终于忍不住压了上去。 就在触碰前的那一剎那,南烛无意识地扯住了鲁冰花的袖子。 “回家。” 鲁冰花愣一下,克制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站起了身。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鲁冰花对杜若说:“兽医,帮我准备药糙吧。” 她想要回家,她说她有危险。他不放心,他要陪着她,变成一把替她扫路的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哟。”朱雀长老道。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出呢?”青龙长老摇头。 暖坞里的木桌上,青鸾印散发着浓浓酒香。 ☆、102 这是一座茶楼。阁楼房间清雅,站着真正的秦家守卫。 秦子敬坐在茶室内,接待了这位特殊的客人。 “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找我。”秦子敬道。语气不远不近。对于一个教养良好又有涵养的公子哥来说,这种语气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对眼前人的冷淡。 “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我来找你,只是你我利益可以互通而已。”说话者道。说话人带着江湖人常戴的大帽,一层黑纱垂到胸前。窗外飘着雪,黑白相应倒也好看。 “说吧,你要做什么。”秦子敬并不喜欢眼前人。 “南岩风醒了。”说话人道。 秦子敬倒茶的手微微一怔。然后又继续熟练地将热茶点进精緻的白瓷茶杯里,这叫“关公巡城”,手要快要稳,刚刚那轻微的一滞,并没有影响到茶的完美。 “你目前杀不了他。”说话人道。 秦子敬不答话。拿起一个竹镊子。 “相信你明白。南岩风本身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是他身边的鲁冰花跟杜若,一个狡黠一个冷静,有他们在,你的人现在根本靠近不了南岩风。但是我有办法让他们自相残伤。”说话人轻声道。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秦子敬直接了当。 “我要南烛的信任。完完全全的信任。如今的进度,太慢了。你看,这雪已经下了。”说话人轻轻道。 “然后呢?”秦子敬微微垂眼。添茶。茶烟渐渐挡住他的眼。 “然后,再让她死。”说话人平静地说,“皆大欢喜。” 雪风吹起帷幔,说话人帽子上的纱布被吹起,露出一张清冷美艷的脸。 她是白絮。 “怎么做?”秦子敬问。 白絮朱唇一勾,轻笑道:“秦小公爷,您该记得你有个新收的侍女叫做訾云英。” “如何?” “那个女人,便是杜若的死穴。訾云英这个女子,仗着有几分美貌,心是极大的。你若问我我为何知道,我便告诉你。她本在太子府做舞姬,将她从太子府赶出去的,就是我的庶出妹妹。出主意的,正是我。只是没料到,她竟然被晋安郡主收留又阴差阳错到了你身边。只要你要訾云英去诱惑杜若,让杜若投毒,那接下来的戏,就由我来安排。”白絮道。 “几成把握?”秦子敬问。 “几乎十成。”白絮道。杜若与鲁冰花的禀性完全不同。 秦子敬寻思一会道:“成交。” 白絮莞尔一笑。“那你便听我细细说来。” 不多时,白絮起身一跃,飞出窗外。 “好毒的女人。”秦子敬道,“若是男子,还不知厉害成怎样。” 谁说闺阁女子只会绣花生娃,顶多还会点琴棋书画。可眼前人也好,南烛也好,都与以往印象中的闺阁女子迥异。 只是同样是女子,南烛跟白絮给人的感觉怎么会差那么多。 “訾云英。”秦子敬抿茶,放下杯子。 冷风起,南烛仗剑而归。青衣银甲,黑面红里大氅,说不尽的俊俏洒脱。 离老王爷的寿宴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沐王在南烛无愁一行人的辅佐下已经完成维郡的交接。速度之快,恐怕是本国开国以来数一数二。如今,秦子敬的人马也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南烛三人的官衔这几天就会委派出来。不知不觉间,南烛已经担当起亲兵统领的职责。与白及一个管军内,一个管城内。 “你怎么又出去了?不是说了不许再乱跑吗?吊着一只手跑很有趣?”等了半天的楚风荷怒。这个女子颇有几分意思。对待病人十分较真。这一点跟杜若倒是很像。只不过杜若是个“假严肃”,而楚风荷身为女子却是真严肃。 这样的性格,怕是许多人都会吃不消。 但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南烛倒是很是喜欢楚风荷的性情。而楚风荷自从送别竹婉清之后对南烛也是另眼相看。两人之间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第93页 这情景看在别人眼中难免会有些猜测。 好在南烛如今风头正劲,就算有点风流韵事也不算什么错事。顶多就是楚风荷平白无故受院中大丫头们冷嘲热讽。楚风荷长得柔弱心却不柔弱。既然连活寡都可以不守,又岂会再在乎这些小姑娘家家的闲嘴。 “若要活得自在,便要放得下。很多事情,你盯着它,它便存在;不再在乎它,它便散如轻烟。我是一名医者。其它一切都与我无关。” 如此一来,南烛反倒更加敬她。索性直接称她为“姐姐”,竟然比白絮的“白姐姐”还来得亲热。 “最近很奇怪,有不少难民模样的人进城。其中有些拉帮结伙的难民竟然袭击米粮店。这时令,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呢?杜若也说没看到地震水灾的官文。可惜鲁兄被四大长老拉去闭关练武了,否则他一定能看出个一二三。我不放心,今天去巡城了。”南烛边说边放下剑道。 “那你看到什么了吗?”楚风荷问。 “这大地方就是不一样。”南烛挠挠头道,“女子们都爱出门,大冷天也不回去,还特别喜欢穿得花花绿绿的在城墙下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走过来。我看着都累——对了,这是什么风俗吗?” 楚风荷闻言,无可奈何地上下打量了南烛几眼,道:“本没有风俗,你再多去巡两次城,怕就是有了。” 帘幕后有人闻言一笑。 原来是白絮。 白絮手上拿着几根布带。 “这是……”南烛脸一红,她还是认得这几根特别的带子的。 “是葵水来时要用的带子。这里有十二根。你总不能自己做吧。这是我家人为我做的。没人知道。以后葵水来了,你就说身体不适,来楚姐姐这里休息就是。”白絮温柔地说着。却故意将楚风荷说成楚姐姐。 南烛感激地一笑。 “谢谢白姐姐,你对我真好。” “好姐妹,说什么谢。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白絮笑得甜甜道,“对了,你有什么信的话,就给我。” 南烛摇头。 她提起过无数次笔,却不知道写什么,只能看着墨汁一点一滴顺着狼毫滴落素笺。 白絮眼中却飞过一丝阴霾:看来,这丫头还不肯信我呢。 窗外,风雪又急。河水快结冰了吧。这么好的机会,她真不想让二皇子错过。 “白姐姐?”南烛道。 “什,什么?”白絮回过神。 “有二哥的消息吗?”南烛诚恳地问。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 白絮嫣然一笑,道:“没有。” 事实上,她刚刚毁去一封来自二皇子方面的密函。 “怎么会有呢。有的话,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白絮笑得人畜无害。 让风雪来得更勐烈些吧。在风雪来临之前,南烛还有活着的必要。 现在这个时候,訾云英应该准备好了吧。 ☆、103 清晨,难得一个雪后晴天。今年的冬天雪来得快,连阳光都少见。 南烛带着人从花园小径穿过去找沐王。廊檐上半垂着暖帘,连檐上鸟笼上都已经套上了棉罩。 青衣如画,引得大小丫鬟们偷偷遥望。 今天与往日不同。秦子敬已经跟沐王会面,沐王自然早已转达老王爷的意思,要秦子敬放人。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便不用见秦子敬的面了?如此最好。 南烛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曾经为了见他一面,哭得肝肠寸断;不曾想长大后,却根本不想再见他。 如果不是那封悔婚书,也许秦子敬就一直活在她完美的想像里。有些人和事,总是看不清摸不透时最美。 幼时梦里的秦子敬,跟真实的秦子敬压根就是两个人。 若问如今最想见谁,那便是二哥。 转过一块嶙峋怪异的东山石。南烛突然听到一声呻吟。 “谁?”南烛下意识警觉。 南烛身后的两个哑女对视一眼,立刻飞身跳入一丛矮冬青里抓人。这两人是丑叔调教出,武功远不及飞雪楼的杀手们,轻功却还是不错。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很是可怕。 这两名哑女南烛给她们取名“安若”、“晨星”。 安若、晨星从灌木丛后抓出一个女子。 “咦,是你?”南烛认得眼前的人。 “不要,不要打我!”女子惊恐得像是一只逃亡的白兔。使劲想挣脱安若跟晨星的桎梏。疯狂之时甚至试图咬人。看起来受了极大的惊吓。 “别怕,是我。”南烛温和地道。她对眼前人没有好感。但是同为女子,看到眼前人衣裳不整满脸泪痕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放缓语气。 这么温和的南烛引起后院不少丫鬟们小心脏砰砰跳。 “你……南,南公子,救命。救救我!”女子泪落。南烛还未封官,所以叫“公子”远比叫“大人”合适。 女子泪眼朦胧稍微一偏头,便露出红色纱衣下青紫的伤痕。香苏半露,亦有紫红伤痕。这些伤痕的形状和斑点状的分布,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会伤成这样?这样的伤痕会让人想到于女子不太好的尴尬事上去。 “这……”南烛觉得有些不堪。发觉眼前女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南烛将斗篷脱了下来。 “送医。请杜军医。”南烛吩咐。 “不,不!不可以叫他!”女子摇头哭道,“我……不想被他看见我这幅样子。求求您大人!” 女孩的心思,有时候确实很古怪。何况眼前这个叫做訾云英的女子又曾经拒绝过杜若。哪个女子都不希望自己落魄的样子被自己拒绝过的人看见吧。 “呜。”訾云英似乎很难受。 罢了。眼前的人毕竟是杜若喜欢的人。杜若是自己过命的兄弟。南烛挥挥手道:“那先送去我的船室。请楚大夫。”南烛一顿道:“再去个人告诉杜军医一声。”她不会瞒着杜若的。 “诺。”身后有人领命。 訾云英的眼睛一亮。 南烛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地继续前进。却不知道身后不远处的白絮嫣然一笑。仿佛期待已久的红梅绽放。 “那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小姐。”赏心答。 南烛搓着手去找沐王,与左康一队人相遇。南烛畏寒已经不是秘密,凡是会点武功又能与南烛见面的会家子们都清楚。见南烛搓着手路过。左康突然停住脚步,道:“餵。” “左兄早。”南烛笑吟吟地道。 “给!”左康扔过来一个葫芦。 南烛伸手漂亮地接住。拔开葫芦嘴儿一嗅,“好酒!”南烛喜笑颜开。 “咦,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南烛张口欲喝,突然间想起往事。 “哼,敬你也算条汉子。”左康道,“哥几个,走!”南烛拼死救王爷的事让南烛在左康等人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左康身为亲卫,自然感念南烛。 南烛喝了一口酒,笑得灿烂。 “乖乖啊,这就是南公子啊?笑起来真跟画一样。比大姑娘还好看。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是沐王麾下第一美少年呢。”有个新来的不由赞嘆。被左康瞪了一眼。“走!” 两队人马擦肩而过。 而在另一边,杜若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谁?”杜若问。放下手中小秤。他称的是南烛的药。南烛跟鲁冰花的用药一律经他过手。楚风荷不藏私而且有意相授,飞雪楼的长老们又有意栽培,这半个多月他学了不少以前没有学过的东西。 南烛的用药中,有一味药用量特别大。当归。杜若正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好几次,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他脑海划过,却被自己的理智推翻。 听到开门声,杜若放下手中器物,追出来一看,门口只有一张纸,并无人影。 杜若耸耸肩,捡起地上的纸片。 不看还好,一看便变了脸色。 信上的字迹他不可能不认识。“我在南的船室,救我。” 杜若只觉得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訾云英怎么会在南烛的船室?还求救! 满腹疑问。心却慌了。寻思了一会。杜若将药用黄粗纸包成四角包儿去到船上。这比以往他送药的时间要早得多。杜若看见一个王府的卫兵,故意问道:“南公子带了人回来?” “对啊,一个女孩。”王府卫兵说。 杜若心里一沉。 “你们都知道?” “当然啊。大傢伙都盯着呢。”王府卫兵道。船上除了王府的人更有飞雪楼的人,也就是说鲁冰花也知道。 第94页 訾云英到了这,他们为何不告诉自己?杜若心下不快。难道特意瞒着他一个人不成? 船上一切如旧。 南烛的船室里有人说话,还有哭声。 “放过我好不好,我谁也不会说的。求求你了。”是訾云英的声音,带着哭声。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这声音,似乎是南烛。比起南烛的声音来微微粗一点,但是杜若没心思去细听。 杜若站在门外,訾云英的哭声已经扰得他心乱如麻。为何她在这?南烛为何这么冰冷冷的?只可恨,隔着一扇门,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朋友妻不可欺!你们是畜生!”訾云英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 “你算什么朋友妻啊。你不是拒绝杜若了吗?那我们替杜若出出火也在情理之中啊。”南烛的声音说。 杜若愣了,訾云英说是自己的妻子?出出火?南烛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畜生。你们明明知道我是来找他的,呜呜呜呜。我不该相信鲁冰花的,我也不该以为你是个好人。你们俩这么做,对得起杜若吗?呜呜呜。” “给你点教训不行吗?再说,对不对得起杜若,有什么所谓?你傻呀,你看不出吗?我跟鲁冰花才是铁兄弟。他一个无才无德的兽医,换了谁不是换。鲁兄说得没错,女子的身子才是最快乐的事。”南烛的声音轻佻地说。 杜若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不要!”訾云英哭道。哭腔中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喘息。 “南公子,沐王找你有事。”突然之间,里面响起另一个声音。 “好!”南烛似乎放了手。 杜若正不知从哪里躲。却听见船窗响了两下。貌似是南烛带着人从窗口跃下了。 半晌,船室里除了哭泣,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杜若咬牙推开了门… 在花亭里。雪落琴台。白絮道:“赏心,知道吗?这世界上,只要是活人,就会有弱点。鲁冰花的弱点是他的娘亲,杜若的弱点就是訾云英。杜若这种人,对人好便会死心塌地的好上一辈子。好戏就要开始了。你说,狂怒的杜若会先杀谁呢?南烛,还是鲁冰花?” ☆、104 “三是个神奇的数字。只要达到这个数字,就一定会有人感到不安。会担心自己成为多余的那个。”白絮轻轻说。 这个时候,杜若应该已经见到自己为他安排的大戏了吧。 “杜若跟南岩风或者楚小姐要是碰上了怎么办?”赏心小丫头偏着脑袋问。 “放心。我给了訾云英一粒药。让她的脉象看上去像是已经怀孕。訾云英会把自己说成一个委屈求全的不幸女子,苦苦央求楚风荷保密的。楚风荷这个傻瓜,跟南烛颇有相似之处。为了訾云英的名声,为了她能跟杜若‘和好如初’,楚风荷也一定会保密。呵呵。这便是好人的好用之处。”白絮说。 楚风荷恐怕想不到自己的好友会这么形容自己。 船室内。 訾云英泪汪汪地看着杜若。 听完訾云英的控诉,杜若浑身发凉。 “你怎么才来。”訾云英的哭道。不经意间,露出了她脖颈上的青痕。 从小到大,訾云英从没说过这么在乎杜若的话,杜若难过得心仿佛在滴血。 “他们俩根本就没把你当朋友!呜呜呜。”訾云英哭诉。 “什么都别说了。走。”杜若道。将云英的斗篷紧了一紧。心痛都写在脸上。 任谁,听到刚才那样的话心里都会难受。杜若难受得不想再多听一个字。 “不。”訾云英拒绝了杜若。 “你不走?”杜若道。 “去哪?”訾云英惊恐得问。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惹人怜惜。 “……远走高飞。”杜若咬牙道。 訾云英却摇了头,道:“你就是傻。你以为能逃得了吗?飞雪楼、南岩风。要抓我们岂不是易如反掌?除非……”訾云英脸上悲伤,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望向桌上不远处的一碗药。 杜若的脑袋中再次嗡了一下,訾云英的意思是——下毒? “救我。”訾云英挽住杜若的衣角。 杜若的脑袋里似乎在充血。他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那碗药,又看向訾云英。这一转身间。他似乎横跨了千年。 他不相信南烛能做出这样的事,却亲耳听到。 他已不相信訾云英会对他心存眷恋,却亲眼看到。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又站在南烛的马车前。只是这次,他却没了洗白南烛的本事。 相信南烛?抑或是相信訾云英? 他真想相信南烛,可是他的耳朵却确实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自己喜欢的女人被自认为是生死弟兄的两个人欺负了。他到底该怎么做? 訾云英紧张地看着杜若。她知道能不能成功就在这一瞬间。杜若若答应,那她就能重回太子府,而且是由秦家保荐。就算成不了太子的妃嫔,日后的荣华富贵也由通关秦家一力保障。 她含泪盯着杜若。她知道杜若的禀性。眼前的男子曾经在小的时候因为病人的去世而哭泣。他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他经歷了太多生死,但是在他的内心,他仍是药田花架下那个哭鼻子的孩子。他有丧失理智跟冷静的时候,就是碰上訾云英的时候。 訾云英适时地拿起那碗药往嘴里灌。 “什么药?”杜若问。 “不知道,说是可以疗伤。”訾云英假装不知。事实上她自然知道这碗药的来歷。正是她楚楚可怜地博得了楚风荷的同情才得到这碗药。而且她知道这碗药会彻底点燃杜若的怒火。 杜若夺了过去。抿了一口。吐掉。 “寒宫损血之药……可恶!”杜若将碗狠狠摔到地上。 “走!”杜若二话不说横抱起訾云英。将给南烛的药扔在房里。薄薄的纸包被摔碎,精心选好的药材洒了一地。杜若看都不看,大步流星地离开船。 他是书生,可他不是懦夫。 是男人就该守护好自己的女人。 他只悔一件事,错看了南烛。 若不是当初见面时她无邪的笑,若不是她跟鲁冰花带给他的安心,他何必淌进这乱七八糟的浑水! 雪地上走不多远,迎面正撞上回来的南烛。一袭青衫看上去单薄又洒脱。 “兽医!”南烛看见杜若抱着訾云英不禁坏笑着打招唿。一双眼睛里全是八卦的笑。 杜若看见了南烛,更看见了南烛身后不远的楚风荷。楚风荷手上拿着药。看见杜若明显地躲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杜若心头火起。却撞上南烛的笑脸。 刚从正厅回来的南烛对一上午发生的事毫无所知。 “沐王跟秦小公爷被胖子请去了,我弄了一上午的公文好累啊,你什么时候帮我啊?”南烛笑嘻嘻地眨眼。 话音未落。 杜若就一拳砸在南烛的肚子上。 南烛本可以躲开。可是她没想到。 “呜。”南烛有护甲,尽管杜若用力,却不至于受伤。可紧接着杜若就一拳砸在南烛缠着布带的臂膀上。她的手臂被箭贯穿,又动了骨头,伤还未好。杜若显然知道她的弱点。很会挑地方,一下就击在伤口上。骨头再次轻微一响。 这下南烛痛入肺腑。 杜若抬脚将南烛踹翻在雪地。 “你干什么!好疼!”南烛白了脸。捂的却是肚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正在肚子疼的特殊时期。 南公子跟杜公子打架,手下皆是面面相觑,无人上前帮忙。连安若跟晨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干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别跟我装傻!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国我的独木桥。一刀两断!”杜若将南烛鲁冰花送与他的腰佩扯下,丢在雪地里,拔了一个侍卫的腰刀,手一摸,狠狠地要用刀将腰佩砍成两截。 这块腰佩,是南烛鲁冰花在军中时无聊时所做。木质普通,刻成流云如意,杜若却一直戴在身上。 杜若宽袖一扬,刀光带着寒意噼向腰佩。 被地上的南烛伸手握住。南烛抓住了刀,刀锋划破了她的手。雪地上洒落一串殷红。 杜若被血光震得冷静了一些。只听见刀下,南烛小声吸气道:“兽医。好疼啊。” “你……”杜若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烛将那腰佩从刀下救了下来。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或许是因为疼,鼻尖有点汗珠。她也生气了。“你疯了吗!打架也给我一个理由,我奉陪!”若不是因为他是杜若,南烛恐怕早就还手。 “还要别的理由吗。”杜若道。 第95页 “这块腰佩是鲁冰花无意间知道你的生日,特意做的。你跟我吵架,何苦寒他的心。”南烛道。 杜若冷笑一声。南烛该打,鲁冰花简直该死。他道:“好,够了。别装好人了。你回答我,你知道訾云英来了对吗?” “对啊。”南烛答。 “那,你知道她被欺负对吗?” “对啊。”南烛轻声答。 “你要楚风荷给她吃药,还瞒着我。” “对啊。”南烛眨巴眼,这些不都是之前交待訾云英的吗? “你也欺负了她。” “对……咦,你在说什么?”南烛吓了一跳。 杜若冷笑一声,重重地甩了南烛一耳光。 这一声耳光,吓得两人附近的人面面相觑。 “我不想再看见你。”杜若道。 言毕,再次抱起訾云英转身就走。 “兽医!你站住!”南烛道。不知不觉鼻头髮酸。 杜若停住。他怀里的訾云英却适时说:“杜哥哥,我不想再在这待了。走。好不好。” 杜若闻言拔脚就走。 “姓杜的!你听不听我解释!”南烛的声音。 杜若莫名地有些难过,南烛滴血的手和苍白的脸让他心抽动得厉害。 “你站住。”南烛道。 杜若没有停步。 南烛呆立在雪地里。雪地上,一滴滴的血溅落。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待高审”,希望平安通过。 ☆、105 “那东西回来了吗?”白絮看看日色问。 “回小姐,还没有。”赏心回答。 白絮不由抬起了头。 杜若对假南烛的声音没有起疑,那么人傀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 “怪了,怎么没回来呢?……静观其变。偷偷派人寻找。”白絮道。人傀向来最为听话,为何会失踪? 看亭外,细雪惊飞。 南烛捧着手站在雪地。“好难过。”她说。 寒刀立在雪中,隐隐有一丝绿光。 “南小兄弟!”会这么叫的都是沐王的人。来了一队人马,威风凛凛的外黑内红大氅,为首者正是高程。“城门口有人持械闹事,情况有些不对!” 为何最近这种事这么多? “走!”南烛立刻握住腰间的银剑,转身就走。只在停留的地方留下一抹殷红。 高冠紫袍的秦子敬带着人从附近经过,拔起了雪中的刀。 而此时。杜若正在屋子里发呆。他的心情并不好。 訾云英见状腻上他的身子。杜若需要冷静,訾云英不会给他冷静的机会。 “喂,你不让我喝那药,要是怀孕了呢?”訾云英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问。 杜若迟疑一下,道:“那些药不能喝。如果怀上了,就生。我养。” 莫名地,訾云英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暖意。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有那么一剎那,她甚至觉得可以嫁给眼前的男人。他,确实是个不错依靠。但是她没怀孕,她之所以有那碗药,是因为她事先吃了白絮小姐给的假脉丹,哄骗过了楚风荷,让楚风荷避开杜若去开来的药。 “可是我之前已经喝了。”訾云英被杜若抱着,很温暖,“喝了怎么办?是不是太寒的话,我就不能再生孩子呢?” “我给你调。现在吃当归阿胶还来得及。大不了不要孩子。等等,当归……”杜若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訾云英问。 “当归……”当归,生血、止痛。那么大的剂量,长时间不同于寻常的剂量。杜若脑袋中那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又冒了出来。 他抬起头,愣了半晌。 “怎么了?”訾云英又问。 杜若似乎在发呆。 “没什么。在想事。”杜若摇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杜若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 沉思了一下,摸了一下杯子,将水杯递给訾云英。“温的,你喝。”杜若淡淡地说。 这个男人,真的很会照顾人呢。訾云英妩媚地一笑,将杯子里的水喝尽。 维城。 南烛骑马带人赶到城墙头。 青丝辔头白银鞭,风神如玉。扬鞭啸马,风华无二。 一路上引得许多人家纷纷开窗开门观看。不知道多少少女在羡慕南烛身后的两名哑巴侍女。 “哎呀,南公子受伤了!”不免有人细心发现南烛手上一片红色。 “伤手勒马缰,该多疼啊?”小姑娘们心疼了。 城门已关。众人飞身下马,南烛轻功好,仗着自己轻功好,她不下马反倒在马身上一跃,足尖借力,身子一个翻滚腾空,点着墙檐就如掠水飞燕般上了城墙。 “发生了什么事?”南烛问守兵。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种说话方式最受大兵们待见。 “南公子。”领兵抱拳。南烛还没封官,公子两字最为合适。 “有乱民纠结起来,抢了西市口几家店,伤了人。跟我们起了冲突,逃走时还挟持了人。”王领兵道。 “现在呢?”南烛问。 “被困在西市白铜巷里。——白铜巷是个半废了的巷子。——乱民首领说要见您。”王领兵道。 “关城门关得好。可知被挟持的人是谁?人可安全?”南烛边问边开始下城楼。 “知道。被挟持的是林节度使家的大小姐。”王领兵说。 有些话他不知道当不当说。林家大小姐本来没事的。偏生大小姐脾气暴,看见人抢东西还挡她的路就命令自家人上前清道了,结果她家小厮们被打个半死,她自己也落入暴民手里。 以林家大小姐那嚣张跋扈不知收敛容易得罪人的个性,落入暴民手里有没有吃亏还真不知道。 “林家大小姐?”南烛捂了头。那可是位姑奶奶。 南烛不由再次上马,众人一路飞奔去此处城门以西的白铜巷。 白铜巷位于西市,却是繁华旁凋敝的一处所在。白铜巷几乎是西市的一条分界线。一边是喧嚣,一边是荒芜的沉寂。 四处站着卫兵,白铜巷被围得水泄不通。南烛瞄了一眼,几排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士兵们见领兵跟南烛到来立刻分开了一条路。 南烛带着人在一处荒凉的雪地上停住。 乱民还没有露面。 “我是南岩风!我已经到了。”南烛运了内力喊道。这使得她的声音能传得远些。 果然,不多时就看见白铜巷的巷子口出现了一群人。这群人紧紧捆着一个人,自然是林家大小姐。 南烛一见,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乱民们,比之前几天看见的乱民们穿得更不堪。大冷的天,一个个面有菜色衣着单薄不说,还颇多伤痕。 和这一群形成明显对比的是被挟持的林家大小姐精緻温暖的华裳。 “南,南公子!”林府的管家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林节度使。长得像只鼹鼠的矮管家连忙为自家老爷分开一条路,并向南烛求情。“救救我家小姐。南公子!” 林节度使不说话,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就代表了一切。他的脸色很不好,自己女儿被暴民抓了,这不是件好事。何况自己女儿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想到这,林节度使便恨得牙痒痒。 “呜。”一看见南烛,林家大小姐的眼泪就下来了。可怜她双手被反剪着,嘴巴也被一只冻成紫红色满是冻疮的手捂着。林家大小姐何曾被这些低等的人碰过高贵细嫩的脸蛋,心中的委屈真是说都说不尽。 “你就是那个军师南岩风?”说话人头上扎着一根白色孝带,是个高大的汉子。 “我是南岩风,不过我不是军师。”南烛风道。也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故事里传成了什么样。估计暴民们点名见他,与这些天来跟他相关的各种故事有关。 “你说话能算话吗?”带头的汉子问。 “如果不算话,你们不会让我来。而我也不会来了。对不对?”南烛道。 带头的汉子眨巴两下眼,咧开嘴一笑,露出两排闪亮的白牙。“挺饶的。不过说的没错——你这人,真有点意思。” “你们究竟要什么?”南烛开门见山。 国泰民安,又无战事,哪里来这么多的难民暴民?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106 带头的汉子却不正面回答,而是跟躲藏在众人后的一个人耳语一会,然后挺胸问:“你,能不能跟我进来?就你一个人,不许带人。” 第96页 此语一出,南烛这边便是哗啦啦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一个人杀气腾腾地挡在南烛身前,是高程。 城门守军各个汗颜,沐王的亲兵不愧是从血里滚出来的,好整齐的动作,好快的速度!好强大的威杀气势!这只兵,比起城门松散的守兵来说,强大不知道多少倍。 暴民们一见高程等人的动作,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凌厉的军队。下意识往巷子里退不说,绳子更勒得林大小姐呜呜叫唤。 “呜呜呜,我的美,我的美,我的妹妹我的美!南公子,救救我的美人儿吧!”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消息急慌慌地到了这。对着南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情。 “我的美!我的美!我们的美人我们不后悔!”他身后的人一如既往地抬着一个鼓。边喊边吆喝。 他们喊完后,整个场上一片寂静。暴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胖子在搞什么。他们是暴动,不是唱戏。 可怜林家大小姐,已经被绑得够可怜了,一见胖子更是直接气得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 “那个……林家大小姐似乎是在跟这位胖大人的手下那个玩‘赛跑’。林大小姐才令人动手清道的。”王领兵委婉地告诉南烛。真难为这个大兵。恐怕真相是林家大小姐想躲胖子,脾气又暴躁,下令清道,结果直接惹怒了暴民吧。 南烛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还是笑了。尽管不厚道,可是她真的觉得胖子太可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大小姐怕胖子,哈哈。 南烛一笑,然后用手推开杀气凛然的高程。 “我跟你们走。”南烛说。 暴民们眼中闪出一线希望。 “不过,先放了她。”南烛指指林家大小姐。 管家感激不尽。 胖子闻言,鼻涕眼泪又出来了。“恩公啊!”胖子抱着南烛的大腿嚎哭。“喝杯酒,喝杯酒,大喜之日祭坟头!”身后的号子手们敲鼓。众人无语,这喊得是什么鬼话。 “呜呜!”林家大小姐也反应过来了。南烛要跟自己交换?这怎么行?林大小姐拼命摇头。 “就算她走了,你们可以抓着我。对你们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南岩风说。 “你有功夫。”领头人不笨。 “我有伤。你们也可以先绑了我。”南烛道。伸出手。手上的伤痕刺眼。 “而且,躲在人后的那位仁兄的功夫恐怕也不低吧。我未必是他的对手。”南烛轻笑。这一群人出来时,军中无人说话,南烛屏息细听却没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可见内力轻功都是一流。 “好,换你。”领头人往人群后张望了一眼,寻思一下首肯道。 林家大小姐顿时泪落如雨。 在她看来,南烛是为了救她铤而走险。 胖子也是,胖子说:“放心,你救了我的美人儿,我会报答你的!” 南烛一笑,转过身连连摆手道:“大喜之日祭坟头吗?罢了罢了,我可是要活的。” 胖子呵呵直了,身旁的王领兵笑了。南岩风说话挺直接的,对脾胃。 南烛捂了下手臂。高程问:“怎么了?” 南烛摇摇头,心里却道:“不好,手麻麻的。杜若那傢伙不会在刀上下了毒吧?” 杜若在砍腰佩之前,确实在刀上摸了一把。 落在雪中的刀,刀身有隐隐寒光。 自古以来,能用药就会使毒。杜若若是真是误会自己,下毒惩戒一把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是真下得了手啊。南烛肚子现在都疼着呢。等等,那鲁冰花岂不是有危险? “那那那你先过来。”暴民领头人道。 南烛一笑,对高程小声地说了一声,昂首走了过去。 暴民们放开了林家大小姐,两人擦肩而过。 “小心。你要小心。你千万要小心。”林家大小姐噙着泪道。 南烛闻言,侧头微微一笑。“好好回家。别再惹祸。”南烛道。 林家大小姐看着南烛利落地走进了暴民堆。暴民一拥而上把南烛捆成一个粽子。心中难过得一塌煳涂。若是自己不惹祸,是不是就不会置他于险境? “大小姐啊!”鼹鼠管家哭着迎上来。 “我的美,我的美!”胖子的声音。 要怪就怪这个可恶的胖子。林大小家气从心底起。走了几步,左看右看没有物品可供丢掷,索性脱了鞋子狠狠砸了过去! “哎呀,我的大小姐!”长得跟鼹鼠似的管家想阻止。 那鞋子已经正中胖子的脑袋,胖子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蹲。 “走!”林大小姐扶着鼹鼠管家的肩头扬长而去。 林节度使没说话。只做了一个手势。弓箭手们悉数留下--他也是个讲情义的人,南烛换下了他闺女,他出点兵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怜他的女儿,名节遭此一难,恐怕日后还比不上她的庶出妹妹。人生之事,真是难料。 “呜呜呜,”胖子两眼放光地爬了起来。“大人,您没事吧?”王领兵道。“呜呜呜,定情信物……这么快就给我定情信物。按羌午的规矩,起码要送九十九份礼才会有女儿家回礼的。我哥之前给我嫂子送了足足两千份礼物才换来一个香蕉。呜呜呜,我好感动,我都没送多少礼呢,就回礼了。真是一个心底善良又贤惠的美人儿。美人儿!你放心,我很快就提亲!”胖子捧着鞋子远远地朝林大小姐喊。 林大小姐钻进了马车。 “回去吧。”林节度使说。 “不。”林大小姐坚定地摇头。 “你还要给我闯祸吗!”林节度使怒了。 “他不出来,我就不回去!”林大小姐手一指,南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口。 林节度使火起,指着林大小姐道:“你……” 却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泪汪汪却无比坚定地看着自己。林节度使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是了,当年喜欢上她的母亲,不就是因为跟这类似的眼神吗? “爹爹啊。”林大小姐含泪。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知不觉已经长到这样的年纪了。这些年来宠着她,说是为她择婿为她择婿,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捨不得拖延着。如今看来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留不住了。南岩风,是个难得的少年。但是这个南岩风,并不是理想的对象。因为这个人做事太认真,看世界难得的简单,更是少有的古道热肠,真不知他是在哪里长大的,简直像是从山上抓下来的猴。这种人若是运气好,扶摇直上;若是运气不好,便不知身死何处。除非,南岩风能学会自私自保。 论做人,南岩风没错。但是世事险恶,人心叵测,如果他一味懵懂热心,迟早不是不容于时便是不容于世。 “爹爹。”林家大小姐央求。 林节度使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了帘子。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大唿小叫的胖子。比起还不知自保的南岩风来,这个能当特使的胖子,没准更可靠。 ☆、107 南烛被捆成一个粽子拖进了巷子。七拐八拐地走了几步。头上的罩子就被取掉。 “取掉吧。”身后的声音说。这个声音与暴民首领的声音大大不同。很是好听。最奇特的是这句话没有半点维郡口音,也不像秦子敬沐王那样一口京味。而是带着一种南地风味,辛辣热烈。 “我已经来了,你们是主人,我是客人。不知列位请我来是要游山还是玩水?”南烛丝毫不因为遭受的待遇而生气,反而开启了玩笑。她是越来越知道这种情况下生气也没有。这应该也算一种成长。 与其跟眼前衣裳褴褛的他们生气,她更生气杜若。她的为人,杜若难道不清楚吗?还是说,杜若看那訾云英实在看得过重?以至于,杜若完全抛却了往日的冷静。 手麻得厉害。但愿杜兽医这傢伙没下太狠的药。 “呵呵。”身后的人笑道,“你胆子倒是真大。在这些国家的大小官里,也算是个异类。”那人说。语调中有种指点江山的傲气,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既不游山,也不玩水。就请你看看现实。如果你有心,你就能看见。若是没有,你就留下吧。”那个辛辣霸气的声音说。 “你就留下。”这四个字有很多可以解释的方式。活着是留下,死了也是留下。 身后人莫名地给人一种威胁感。 南烛脑袋里想起一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宥胜国发生暴动。本要血腥镇压,却忌惮暴民挟持了120多个官员及家属,最终暴民全身而退。可宥胜国因为这件事造成动乱不断,至今仍然湮没在内战里。 第97页 “类似宥胜国吗?”南烛问。 “那个不好玩。”说话者轻描淡写地道。 南烛汗如雨下。身后究竟是什么人? 南烛看不到这个人的脸,却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气势。 南烛被引着走向一间倾塌的土屋。土屋里有两个小孩。守着一个老者。 “叔叔!” “伯伯!”两个小孩见到来人,立刻站了起来。 南烛的目光被老者吸引,这个老者身上有伤。“他把讨来的食物都给了两个孩子。” 绳子一拉,南烛被拉走。 继续走,是一个老婆婆。老婆婆抱着一个襁褓。“那襁褓里是她孙子。已经死了十天了,饿死的。也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十天来,她就这样抱着孩子,哄他睡觉。”身后那好听的声音说。 南烛最见不得这种事,不由就有些发怔。 绳子又是一拉,南烛不得不跟着走。 一群少年躲在断墙残桓撑起的一块布下。警戒地看着南烛。 “他们本是好端端的农家子弟。可是如果不救他们的话,他们已经卖身进宫了。”身后的人说。 绳子再拉,南烛却咬牙不动了。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南烛问。语气和善。 “我们需要吃的,穿的,还有药。我们也不想抢东西伤人,可是谁都不救我们,我们只能自救。”领头人道,“是这位公子说要我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暴民给官兵机会,这些暴民倒是很有自信。难道被困住的不是他们吗?还是说他们有其它武器?话说回来,人心便是最大的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南烛问。 “维北达县一月前发生了地震。”暴民领头人说。 “怎么会……这里没有一点消息!”南烛吃惊。 “世界这么大,耳朵听到的永远只是一部分。若是尽信于听,那么必将昏庸。”身后的人说,“这个月维郡王大寿。地方官报喜不报忧很正常。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地震之后,便是冰灾,冰灾之后更有疫情。县官无力应付,百姓流离失所,这才陆续离开家园。” 这些事情,维郡内歌舞昇平赏花写诗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不早说?”南烛道。 “扯你的犊子去吧,别一脸正义地说些不蛋疼的话,有地方说去吗我们!” “我们说你们也当做听不见!” “呸,官官相护,啰嗦个啥,杀了他算了!” 南烛这句话激起了众人的委屈,布片下的难民们纷纷站了起来。有人哭,有人怒。 南烛还未来得及说话,几个雪球儿就飞了过来,南烛听见了风声却因为被绳子捆住拉着躲不开。硬生生地挨了一头雪沫。 “混蛋!” “坏人!” “当官的都坏。”原来是刚才那两个小孩。 一个衣裳破烂的女人抱住两个孩子,看南烛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南烛没有动怒,她知道自己在这些孩子眼中跟县丞是一样的人。 “听没听过一首词儿《一剪梅》?”身后那好听的男声说,“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通,一味谦恭。大臣经济要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要从容,议也毋庸,驳也毋庸。八方无事岁岁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贊襄要和衷,好也弥fèng,歹也弥fèng。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百世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好精闢的一首词。”南烛冷笑,“可惜我不喜欢。” “正是觉得你还不懂这为官的道理,所以今天才会请你来。”身后人说。 合着半天,南烛不会当官还是件好事? “教我当官?”南烛苦笑问。 “准确地说,我只是好奇你会怎么解决。看看这换了主的维郡有救没救。”身后的人道。 这个人说话时有一种洞察世事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可要想好。别到时出尔反尔。”身后人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方为官,便为一方之民。我替沐王保证,会为大家做主。”南烛提高音量说。为表诚意,南烛单膝跪地。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绳子松了一些。“我们信你一次。”领头的人说。 “对,信一次吧。”有人附和。 绳子松了。南烛站起转过身。 眼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眉眼俊朗的男子。这男子长得阳刚,皮肤却如同小麦。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 “这么好的天气,兄台拿扇子拿扇子扇雪花一定忙不过来。”南烛道。 俊朗男子闻言不禁笑了。 他也没想到,风生水起的南岩风竟然是如此一个俊俏风流人物。那眼角眉梢的灵动,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南烛,字岩风。”南烛报名字。抬起伤手扫了扫额前的雪块。她额头被砸出一块红肿。 “我是皆尤。”男子道。古怪的名字。 两人相视一笑。 “肚子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学问,请你喝酒应该挺有意思。”南烛道。 “如果有人帮忙扇雪花,那值得喝酒。”皆尤道。 偏生就在这时,一间小屋里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不好了,沐王来人杀我们,老三的‘雷震子’爆炸了!”有人慌张地跑出。 紧接着就看见黑影嗖嗖地窜了出来。四处响起惊叫声。 “沐王也一样不守信用!兄弟们,还有多少雷震子?我们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拼个你死我活!”首领一声高喊。 顿时响应者云从。 沐王不会做这样的事。南烛忙道:“不会,定有误会!”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说:“他也是沐王的人,先杀了他!” “出尔反尔的小人!”众人反倒朝南烛涌来。南烛头次尝到众矢之的的味道。 “不好,那些人冲着那屋里堆放的一盒子雷震子来的。要是全炸了就糟了。”皆尤道。 “雷震子?会怎样?”南烛问。 “所有人,尸骨无存。”皆尤答。 话音刚落,就看见南烛一道青影飘向皆尤所说的屋子。 “这傢伙,不要命了!”皆尤吃惊。脚一点,追了上去。 只见南烛已经从破烂的屋子里跃出,踩着断墙残桓在白铜巷上跃走。她手上拿着一盒子东西——是雷震子。 她这行为立刻引起所有黑衣人的注意。不多时,几乎所有的黑衣人都被南烛引得往白铜巷附近的小山包跑去。白铜巷里不时传来几声零碎的“轰轰”爆炸声。那是身带雷震子的人爆了。 “南公子!”林家大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却从车里跑了出来。只看见南烛一路往山上去了。不时还跟黑衣人交上两手。有一个蓝衫人也卷在其中,却不知道是谁。 “南岩风有伤。”林节度使看出南烛行动占下风。 沐王的亲兵们要跟上,被林节度使拦住了。“别去。别辜负南小兄弟一番心意。没看他是往无人处跑的吗?他手上拿的是龙朝的雷震子。伤起人来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众人面面相觑。 林节度使心里却道:“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不知道自保果然是不行啊。不过,这么个少年郎,还真是有点让人惋惜不舍呢。这世上,值得以心相交的人可不多了。”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小山包上炸出一个大坑。 “南公子!”林家大小姐花容失色。 ☆、108 杜若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心乱如麻。给鲁冰花的药已经按时送了过去。南烛那边却一直没了消息。 想到南烛握住刀刃时的样子,他便有些悔意。 按道理,没什么该后悔的。受伤的是他。可是杜若却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无奈,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总是静不下来。 “嘭!”门被踢开了。 “谁?”杜若问。 一袭黑衣在雪风中飞舞落下,门前多了一个人。捲髮飞扬,形如妖魅,俊脸生寒。手拿一柄蛇形剑,满身杀气。 “鲁兄!”杜若吃惊。鲁冰花提前出关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来我这干嘛?”杜若收敛了惊讶,端起一个杯子,冷淡地问。 鲁冰花的手拿着蛇形剑画了一个圈,杜若看见鲁冰花的手上满是通红的药迹。 第98页 “南南出事了。”鲁冰花说。缓缓地抬起蛇形剑。 杜若心里一沉,惊讶地抬起头。最不想听见的事发生了。 “跟我走。”鲁冰花说。脸上浮上一丝狠戾的微笑。邪魅入骨,尤如同修罗在世。 这样的笑,让躲在一旁的訾云英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这个男人好可怕。 “干嘛?”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们来比试一场打个赌。要么这个贱人死,要么就是哥哥我死。”鲁冰花扬眉,手指勾了勾说。他做这个动作时,有一种天然的慵懒意味却让人不寒而慄。 訾云英身子骨一软。鲁冰花说话时虽然带笑,却如同阎罗索命。 “欺人太甚……奉陪!”杜若勐地跃起拿起他的剔骨刀,两人一起纵身跃进了雪里。 正是细雪纷飞的时候。乱雪肆虐,两人立在墙头上。 “闭关修炼得不错。”杜若道。 同样是立在墙头,杜若的脚陷在雪花里。而鲁冰花踏雪无痕。 飞雪楼果然可怕,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托您的福。”鲁冰花道。 “不跟我抬槓你会死吗?”杜若道。 “我这叫情不自禁。”鲁冰花摸了一下鼻子道。 “所以你就情不自禁地做出这种对不起我的事?”杜若冷冷道,解下腰佩,丢给鲁冰花。 鲁冰花没接。 腰佩坠地。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动手。蛇形剑舞动时竟隐隐带着一抹妖异的红光。 两人从小院里直打到湖边。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打成雪地里可怕的两团光影。一路上,灌木也好,屋檐也罢,碰着的倒,擦着的碎。王府里的人顿时乱了套。今天是怎么了?杜公子跟鲁公子又打架了! “不行啊,这架势像是拼命啊!快禀告沐王殿下!” “对!” 能阻止这一切的,如今只有沐王。 等沐王赶到的时候,却发现这俩人已经不见!地面上一滩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茫茫雪地,不知两人踪迹。 以他们如今的本事,哪怕是找也找不着的。 沐王紧了眉头。他心里更牵挂的是南岩风。 “来人,备马。”沐王道。 白絮正在暖坞里泡澡。她心情很好。听完密报,朱唇微弯。“凡是强大的组合,外人是打不垮他们的,要想他们灭亡,只能要他们从内部崩溃。” “他们会不会死掉了?”赏心问。 “应该吧。”白絮轻轻说,“都是重情之人。哪怕没有全死,另一个估计也不愿再回了。”。 亲手杀死自己视若手足的好兄弟。这种感觉能重情重义的人死去一万遍。 赏心撅了嘴,她有些捨不得鲁冰花这样的大哥哥。邪魅又强大,其实对人还很温柔。 “南公子呢?也死了吗?” “不会。”白絮道,“因为有个人‘刚巧’收到消息忍不住跟过去了。” 在白絮的目的达到前,她是不会让南烛死的。 白絮说的这个人,便是秦子敬。 话说南烛抱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雷震子冲上了山,身后跟着一堆黑衣人。 “嘿,我像不像是捅了马蜂窝?”南烛笑着向皆尤开玩笑。 皆尤嘴角抽搐一下,这不算是个好笑话。 皆尤跟在身边道:“丢掉!快丢掉!不要命了!你要当好人也不是这么个得法,你要为那沐王以身殉国吗?” “不殉。”南烛边跃起边侧头道,“我的命还有用,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我要见二哥。 “那快丢了呀!笨死你算了!”皆尤道。 这句话的语气倒是与二哥神似。 “丢不远,我胳膊麻了。”南烛坦白地道。 “我的老天!”皆尤汗如雨下。 “快了!”南烛盯着山上坏笑着说。皆尤不知道南烛要干嘛。但他明显得感觉到眼前的少年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那双眼盈盈的模样,让他挪不开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南烛就朝他一踢,直接把皆尤给踢落树下。“有缘再见!”南烛道。 皆尤被她踹了下去。噗通摔进身下的竹林里。 “你妹啊!踢就踢啊,找个好点的位置啊!我去!雪下有冬笋啊!”皆尤捂着屁股欲哭无泪。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吃亏过。却见南烛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几道黑影嗖嗖嗖从前面飞过。 紧接着,一颗竹子弯了下来。一盒雷震子朝着聚拢的黑影们凌空飞出! 皆尤眼睛一亮:“好……弹弓!” 臂力不够,竹子来凑。南烛好快的脑子,不过这打法,也就淘气包才想得到吧? 皆尤不知为什么很想笑。走了这么多国家,还是头次碰上这种又笨又聪明的傢伙。 “轰!”地一声,雷震子爆了。竹林被炸开一个大洞。 黑衣人的血肉残肢纷纷落下。落在皆尤的头上,皆尤轻轻拭去,就像是在擦雪。淡定得连笑容都不影响。这个人,是见惯了血的。 “他在那!”还有倖存的黑衣人。 “他跑不动了!追!”黑衣人道。 皆尤闻言再次起身,南烛中毒他刚才已经看出。这会子,估计没有逃跑的力气了。 皆尤捂着屁股站起身来,飞身跃去南烛借力的大竹子。却见一片空茫。 皆尤走了十来米,看清雪地模样才道:“糟了。” 原来这竹林后山势突然走低,露出一个天然石洞来。下着雪一片茫茫,洞口可能本有些覆盖,如此看来,南烛很可能掉进了洞里。 一个黑衣人要朝穿着蓝衫的皆尤动手。皆尤懒得理他。黑衣人举刀。身子却碎成两半。 “老叔,你来晚了。”皆尤拍拍手站起来。雍容自在。他的身后唰唰唰地落了十几个人。“我刚认识的小兄弟掉进去了。”皆尤指指那洞。 “主子请回。”一个苍老却中气充沛的声音应道。 皆尤看看那洞口。道:“喂喂喂,刚才若不是他踹开了我,我现在也在洞里呢。我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吗?” “主子请回,飞鹰传来了成国的大消息。”那位老者说。 皆尤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看了黑黝黝的洞口一眼。他道:“南岩风,你可别这样死了。你要是这样就死了,我会很遗憾的。” “主子放心,已经有许多人寻过来了。”皆尤手下的人说。皆尤不说话。将手里金光闪闪的扇子一抛,丢在洞沿。然后跟着自己人离开。 寻上山的竟然是刚才那些暴民。他们离山头最近,自然也就最快。 人心是一种可爱的东西,百姓的心尤其。南烛在刚才那一剎那救了这些人,这些人便立刻抛却了成见蜂拥上山寻找南烛。 “南大人!” “南大人!”这些人喊着。 “南公子!” 头上戴着孝带的暴民首领脸色难看得像是经冬的茄子。对于淳朴的百姓来说,冤枉了一个肯为他们拼命的好官是一件天塌地陷的大事。因为他们有良心。 在这世上,能真正以心换心的,常常就是这些简单实在的人。 不懂策略,不知算计,只要有人愿意对他们好愿意为他们说话,他们就会视这个人为青天会实实在在地对这个人付出。他们是水,包容一切,滋养一切,可一旦激怒,也是逆天之力。 “暴民”们的疯狂上山让王领兵等人面面相觑, “沐王驾到!”一队红鬃马风驰电掣般跑来。飒飒威风捲起雪沫。 沐王跃身下马,立在雪中。 有些人,只要站在那,便有一种不可小觑的威势。 他的到来似乎是一种信号。火焰翻飞的白铜巷里渐渐出来许多老老少少,不再躲藏,而是掺扶着依偎着,不声不响地来到空地前,匍匐在地。 沐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这是南烛为他挣到的第一份民心。 沐王刚烈,南烛怀仁。林节度使不由点了点头,维郡王的眼光确实没错。看到眼前场景便知,暴乱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但是这个代价未免过大。 林节度使不由也开始南岩风大难不死。他不死,对维郡跟沐王来说,应该都是好事。 雪下得愈发极了。今年的雪格外的大。恐怕只有南烛不死,维郡才能逃脱一场浩劫。 而此时的南烛,确实躺在洞底。但是她没受伤,因为在她从竹林掉落的那一剎那,有个人影飞身跃了出来,跟她一起掉进了这个洞坑。 第99页 “嘿。大头。好久不见。”南烛朝着大头应该在的方位伸手道。 大头不说话。黑暗将他的紫衣遮挡得严严实实。黑暗中,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南烛伸出的手。 很多年前的槐花树下。他也牵过这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美好的星期五,周末愉快! ☆、109 如果南烛不被逼得走投无路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选择性忘记那个跟他拉过勾的小丫头。而不用像现在这样难过。 “怎么办?好像被困住了。”南烛摸了一圈周围冰冷坚硬的石壁。阴霾的飘雪天空在头顶的前斜方化作一个大饼般大小的灰暗圆镜。这样的距离,唿救等于跟自己的喉咙过不去。压根儿不会有人听见。除非看见人走过。 洞底不大,只够两个人将将走上几步。倒是比地面暖和,不远处的石头上响着雪水溶化的滴答声。 “嘶。”到处乱摸的南烛似乎碰到了伤口。手一缩,疼得轻轻吸气。 尽管她忍着,但是她的吸气声在这不大却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更逃不过秦子敬的耳朵。 秦子敬摇摇头。现在的南烛总是不经意地逞强。 他的夜视能力远在南烛之上。所以他能看见南烛手上的伤口。 秦子敬一伸手,一把将南烛拉了过来。拉过来时他发现,这段时间太折腾,南烛比在军中时又清减了不少。 记忆里的小圆胖脸已经长成了美人。却不再依赖他。 “干嘛?”南烛看不清,自然反应不过来。 秦子敬霸道地按住南烛的手,撕下一条布带,蛮横地缠上南烛的小爪子。 谁知南烛却笑了。她道:“原来你是来还东西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上回见面是秦子敬受伤,这回是南烛,还真有几分像是来还债的。可是谁会还这个! 秦子敬为之气结。 南烛这傢伙没心没肺起来真是能要人跳脚。 谁知这时南烛伸手,摸上大头娃娃的面罩。秦子敬心里一紧。立刻挡开她的手。 “没事,我看不见。我只是想要你取掉,舒服些。放心,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丑也好,伤疤也好,我都看不见。看见也无所谓。萍水相逢已经是缘分,一遇再遇,就是哥们。”南烛笑微微地说。 秦子敬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他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但是这张引得京中无数小姐们朝思暮想的脸,似乎不再讨南烛喜欢。甚至形同透明。 秦子敬想了想。缓缓地摘了下来。 没有大头娃娃面罩的保护,却隔着一层浓浓的黑暗。黑暗里的秦子敬与南烛面对面。 秦子敬看得见南烛,南烛却看不清眼前人。 若是在地面上。南烛是不会这样笑微微地看着他笑的。秦子敬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然后救我们出去。”南烛安慰秦子敬。 秦子敬心里有些酸涩。“他们”是指鲁杜若沐王吧。这份信任本来应该全部属于他。 一时寂静。 秦子敬看着南烛。南烛似乎有些疲倦。敛了青衣缩在一角。黑夜是个有趣的东西,人们以为自己有了掩护,反而什么都不知遮挡。这时的南烛褪去了一向的自信飞扬,渐渐缩成小小的一团,悲伤而无助。 “我的手麻了。”南烛说,“杜若做的好事。” “他是我的好兄弟,可是今天却跟我拔刀相向呢。我好像被好兄弟背弃了。”南烛难过得说。 她不去难过她的手,而是难过杜若。 秦子敬不说话,因为南烛一直以为大头不会说话,这也是大头被她信任的一个原因吧。因为“不会说话”,秦子敬就只能看着她。 一窟石壁,困锁两人。明明很近,却像隔着一万座翻不过的山。 “其实没关系,被背叛也不是一次。上次被退婚更可怜呢。”南烛小心翼翼地将两只伤手窝在腿窝里。 看到南烛自嘲的模样,秦子敬心中酸楚。 他一直欠南烛一个道歉。他曾经派人送去一车财帛礼物。可是南烛一件都没要。那时的自己还不懂南烛骨子里的傲气。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愿意追回那封退婚函。回到大槐树下,接过当年的小新娘。 如果是那样,南烛会不会愿意一直笑着跟他一起游玩灯市? “其实想想我还该多谢他,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有趣的人。”南烛的性子向来善于苦中寻乐。 有趣的人,指的是沐王他们吧。 秦子敬垂下了眼。南烛小的时候眼睛里只有他。一纸红鸾的约定像是一个魔咒,让南烛总将秦子敬想像得无比美好。总愿意粘煳在秦子敬的身边。与其说她喜欢的是秦子敬,不如说她喜欢的是她自己编造的一个梦。这个梦,圈住了南烛。而打破这个梦的就是秦子敬自己。如今的南烛,从梦境里跳了出来。看得更远,看见了更多的人,却像是再看不见他。在军中也好,在王府也好。南烛明显不愿跟他相处。 哪怕跟一个不会说话的“大头”,南烛也比面对秦子敬要亲切得多。 或许是“大头”因为不会说话吧。南烛潜意识里把不会说话的大头当成一个树洞。 “小的时候,我也掉过一回深洞。”南烛突然说。 “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一位邻居哥哥跟我说,会带我出去玩。我信了。谁知他把我丢在了井里。自己跑了出去玩耍。还不许我告诉别人。说他会在天亮前回来接我。偏巧那天下起了雨。我差一点就被水给淹死。后来是二哥找到了我。”南烛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 二哥,二哥,原来每次在最需要时候出现的都是你。 弱不禁风的二哥究竟是怎么找到的南烛的?南烛现在都不知道。南烛只知道那一定很辛苦,可自己却没听过二哥的抱怨。只记住了二哥伞下的白袍跟指尖的微凉。 秦子敬沉默。他就是那个邻家哥哥。小的时候放过南烛太多鸽子。以至于他如今已经记不清南烛说得是哪一次。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的他已经开始为父亲跟太子奔走。他的爷爷不喜欢他为父亲做事。或者说爷爷压根就不喜欢他父亲却很喜欢南家。于是当他找不到藉口出门的时候。南烛总是傻乎乎地帮他当靶子。 “烛儿,我带你出去玩!” “好!” “烛儿,我带你去抓蝈蝈!” “好!” “烛儿,鑫源家的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好!” 一次次,南烛被丢在院子里的角落。可是南烛真的从未告过状。不知不觉,他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他总是在利用她。 天渐渐黑了,似乎有一场大风雪。 “天色亮了,就好了。会有人发现这个洞的。”南烛说,“我们一定能出去。” 一定要出去。 当年伞下的白衣少年如今正在远方等她。 秦子敬抬头看天,他有点不希望天色转明。 他利用过她很多次,却连这次都不会例外。 “烛儿,对不起。” 父亲啊父亲,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110 “很多年前,有一个农夫。天寒地冻,他在路上看见了一条被咬伤的蛇。蛇已经被冻僵,蜷曲在路边。只需须臾,这条蛇就会死。农夫动了恻隐之心,他怜惜这条蛇的遭遇,怜惜它的性命。于是农夫将蛇捡了起来,回了家。为了救它,农夫将它放在最靠近胸口的地方。用自己的温度去化解它的寒冷。一天天,终于春暖花开。万物復甦,蛇也从冬眠中醒来。醒来的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咬死了农夫。”白絮说。 “为什么?农夫好可怜。”赏心嘟了嘴。 白絮却甜甜地笑道:“不为什么。这就是对煳涂人的惩罚。所以在世为人,不可以一味地当好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不过是长着人皮的蛇。” “小姐是在说谁呢?” “我是在说天下那些自以为是的好人。” 白絮笑着,一抹笑容像是冷梅吐蕊。 狂风劲起,带着吹枯拉朽不可一世的气势——大风雪终于来了。 秦子敬看着昏暗的洞顶,心里泛起一丝苦笑。原本想在南烛面前上演一幕苦肉计,谁知竟会跌进这里。这洞顶不过两三人大小,竟然会刚好跌进去,他俩的运气真是“好”得让人无话可说。 事实上,抢雷震子杀“暴民”的就是他秦家的人。父亲如今的做法他是愈发看不明白了。不是说为了江山社稷吗?那为何为了栽赃沐王对普通百姓可以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第100页 他本没有理由来的。哪怕只眼睁睁地看着南烛死去。是白絮突然派人告诉他,天下第一画师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应该是南烛。也就是说让成国人心慌慌的皇城图很有可能就在南烛身上。 他要取得南烛的信任。 爹爹要那幅画。 他又要欺骗眼前人。 “大头,你冷吗?”南烛问。 秦子敬摇头,又想起摇头南烛看不见。南烛摸索着靠了过来,挨着他道:“取个暖。” 背靠背坐在洞下。偶尔有雪花飘进,变成雨滴落下。 秦子敬微微嘆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嘆什么。或许是在嘆,让这时光缓缓过去。留不住的时光像是一条丝线,慢慢地割着他的伤口。 农夫收留了蛇。蛇迟早会咬死农夫。 訾云英收拾好东西,她该去找秦子敬復命了。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她不介意再多拿点东西。只可惜杜若是个穷鬼,她搜罗了一圈,也不过两个不太值钱的玉坠以及一包碎银子。书箱里的书倒是挺多,却都不入訾云英的眼。 訾云英拍拍手,正打算走。却觉得肚子一阵绞痛。这痛来得古怪。訾云英丢了东西捂着肚子汗如雨下。怎么像是是中了毒?訾云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手按住自己的脉。却发现袖子一退,手腕处就有一抹紫黑。訾云英脑中想起杜若递过来的水杯。 杜若此人,心思缜密。却很是痴情。以他的个性,他也有可能只是想留住她。不想让她离开。 “王八蛋。”訾云英又急又怒。杜若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如果还不走,谁知道等会沐王会不会找她算帐。 她必须得走出这个院子。她不想功败垂成。她该怎么办呢?杜若的药这么多,有没有解药?哪个才是解药? “咚。”门开了。楚风荷款款而入。她身后是益发肆虐的风雪。 “你为何骗我!”楚风荷冷冷道。 訾云英却是眼睛一转。泪落如雨。“我,有苦衷。楚大夫,救救我!” 言毕,软软地倒在地上。 楚风荷愣了一下。她到底有一颗治病救人的心,走了过来。 把脉,楚风荷转身寻药。 “找到了。”楚风荷轻声自语道。 地上的訾云英睁开眼睛冷冷一笑,手从掉在地上的包裹里掏出一把匕首。 蛇,伤人是天性。 风雪已经颳了一个多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去。 訾云英将血淋淋的楚风荷放倒在地上。窗户口便传来一声咳嗽。 “谁!”訾云英握紧了匕首。 “是我。”窗外的声音道。 訾云英听出来了,像是秦小公爷。只是声音比平日里粗很多。联想到那两声咳嗽,大约是感染风寒了。 訾云英心里有一丝喜悦。 “你做得很好。”秦小公爷的声音说。酷似秦小公爷的声音说完后又咳嗽了两下。 訾云英道:“托小公爷洪福。” 她还是知道不居功才能讨人欢喜。 “只有一事,还需要你去做。你的药是从哪里来的,就再去讨要一颗。方便以后用。拿到后吹响这个,我自会跟你联繫。”一个东西从窗户纸里被丢了进来。像是一根管子。 訾云英心里已经乐不可滋。立马点头道:“诺!” 白絮在剪灯花。 看不见月亮时,她就会很没有心情。不知不觉,已是黄昏。风雪不但不停,反而愈发张扬狂暴。这雪,怕是一晚上都不会停了。 “小姐!小姐!”赏心跑了进来。 “说。”白絮淡淡地说。 “訾云英跑来找您了。说是要药。”赏心道。 剪子一下掉在地上。 白絮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要药?她没说过这个。訾云英为何会来找她?巧合吗? “她在哪?有人发现吗?”白絮问。 “在花阶下,没人发现。我看见她衣服上有血。”赏心道。 “我们出去会会她。这个女子还真是够聪明。”白絮道。 一边走一边问:“赏心,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要留一颗药以后好用。”赏心如实转告。 “想得挺美。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给她。”白絮边走边道。 “不用了,不如我们来找你吧。”一个阴阴地声音说。 白絮暗道不好。偏过头,只见暴雪中花丛后,两个人影从天而降。 不是别人正是鲁冰花杜若。 鲁冰花乱发飞扬,邪意盎然的蛇形剑背在身后。 杜若白衣儒衫,傲立风雪。 一黑一白犹如黑白双煞。 “是你们!”白絮吃惊,后退了两步。 “哎呦,我们不是应该死翘翘了吗?怎么办,让美人儿失望可不是我的作风呢。”鲁冰花一笑,犹如花间妖孽。 杜若不说话。眼睛里一片冰冷。 这种冰冷也说明他回归了一向的理智。 “呵呵,真是没想到。”白絮没想到鲁冰花杜若不但没吵起来,反而冰释前嫌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最后的面纱,算是被撕破。 “你们怎么发现的?”白絮淡定地问。 “你不是有人傀吗?我们的一位朋友,刚好是北地傀师。人生就是这么巧。以牙还牙的滋味怎么样啊姑娘?”鲁冰花道。 “傀师!”白絮一愣。 “嗯哼。这个人其实你也认识。”鲁冰花笑。 胖子,羌无水国的特使。他一喊话,他的下属就一起喊号子。整齐得像是一个人。是的,一个人——因为那些人全是人傀,而胖子是一位傀师! 胖子言而有信,南烛救了他的美人儿,他就送出了意外抓获的“流浪”人傀。并顺道借了个人傀给鲁冰花杜若使用。这才让訾云英上当。鲁冰花杜若顺藤摸瓜,在訾云英的带领下摸到了白絮这。 “呵呵呵。你们想怎样呢?”白絮问。娇羞地像是被恶霸公子调戏的少女。 “您觉得我会怎么做呢?”鲁冰花笑得满脸邪气。 “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机会。”白絮冷笑。 “哦,说说看。”鲁冰花道。 “因为訾云英已经熘走了。你们没有证据。这是其一。”白絮道。訾云英确实聪明。 “其二,我会告诉南烛,这是误会。南烛未必站在你们那边。她会信我,还是你们,值得打赌。”白絮轻笑。 鲁冰花杜若对视一眼。鲁冰花收敛了笑容道:“听起来像是挑战。” 南烛喜欢她,对吗? 那她为何要伤南烛。 鲁冰花的眼中像是浸润了千年的寒冰。 “你可以当做是。”白絮道,“如果你不满意,大可以把我杀了。只不过南烛会如何想你们,便是你们的事。” 她说得没错。 “我会把你的狐狸尾巴揪出来的。”杜若终于开口。 白絮只笑。这两个人会在乎南烛的感受。这是她的赌注。 鲁冰花按在了杜若的肩头,道:“接受你的挑战。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我还有几笔帐要给您慢慢算。” 白絮心底一寒。 “不过你记着,我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游戏玩腻了,我随时会反悔。”鲁冰花道。 一阵风颳过。鲁冰花杜若消失不见。 白絮看了一眼雪地。杜若站立处有脚印,而鲁冰花站立处脚印全无。 白絮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鲁冰花,无武功时已经十分可怕。如今正式成为飞雪楼主人,更不是一个可怕了得。回想刚才的对话,以鲁冰花的聪明,他很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他母亲之死的猫腻。他现在之所以不动手,有可能只是想要自己死得更惨。 “这个人,真是难缠得紧。”白絮轻声道。如果说自己是蛇,鲁冰花就像是只游荡不定的鹰隼,随时可能要自己功亏一篑。 不行,她不能出错。 她必须赶紧搞定南烛。 ☆、111 大雪翻飞,高程递上一件暖衣。 沐王拒绝了暖衣道:“搭建帐篷要多久?” “无愁公子说恐怕需要两三日。风大雪大,不利于施工。” 沐王沉默,然后道:“跟他说,一日。我只给他一日。” 沐王这人冷酷不讲道理,谁能知道他是担心风雪中的百姓。 只可怜无愁公子听到这话怕是会跳脚。 “要是南岩风在就好了。他脑袋里装了许多世人想不到的点子。”沐王不由轻轻道。不知不觉想起初见时她打劫帅东四人时的淘气模样。青衣如画,眉眼盈盈。那日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那抹青影却不知是死是活。她若不为自己操心,大可不必险中求胜。沐王觉得一颗心被揪得难受。他不想南烛有什么意外。 第101页 南岩风说把命先借给他,那么他就不能死。 “王爷,成国来了消息。”一个亲卫走到屹立风中的沐王身边道。大风将他的声音撕成无数片。 沐王站在原地没动。他在等的是南烛的消息。 “说。”沐王淡淡地道。 “成国皇帝禅位二皇子。”亲卫道。 沐王哗地转了身。大氅捲起了飞扬的雪沫。 “改封太子为绥远王,二皇子将于一月后登基。各国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亲卫道。 沐王不由一震。这个二皇子,好凌厉的手段,好快的速度。自从他出现,沐王就有种预感这个人会君临天下,却没想到这么快。快到像是在争分夺秒一般。 二皇子真的会如南烛所说向维郡动手吗?就在这个冬季? 抬头看天。 天色阴沉得像是刚研化的墨。最后一点朦胧的阳光也收敛了华光,阴郁的乌云下北风夹杂着雪花。今年的雪,特别的大。 这么大的雪,南烛究竟在哪? 身前不远,凛冽的寒风中,缩在白铜巷里的是南岩风为他争取来的百姓。 沐王知道他们很珍贵。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愿意用这些人去换南岩风,只要他还活着。尽管维郡王教导他,南岩风不过是一颗棋子。可是不知不觉中南岩风在他心里的位置却越来越重要。重要到他到今天才知道他愿意用整个维郡来换。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真是疯了。 一座城,一个人的笑。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拎不清轻重了呢? 雪纷纷下着。越来越冷。 洞穴里的南烛开始怀念小时候温暖的被子。 突然,洞口响起了声音。洞口离洞底远。可是南烛身在其中时,只要洞顶有动静,还是听得分明。这道理大约就像小时候玩长竹竿传音,里面清,外面轻。此时此刻,有人正在洞口! “喵!”猫!熟悉的猫叫!是她那只腿受了伤的肥猫! “乖乖你可别乱指路,南南要不在这里面,本少爷今晚就吃炖猫肉当夜宵!”是鲁冰花。慵懒的语调,不急不慢的语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劲。 “多放桂皮八角。”杜若补刀。 南烛一下笑了,鲁冰花来了,杜若到底也还是来了。 “南南!”杜若喊。 “我在这里!”南烛道,“还有……” 她本想说“还有一位朋友。”,秦子敬却轻轻摆了摆她的手。她明白了秦子敬的意思——大头兄弟似乎并不想被人发现。 “还有,我没受伤!就是麻了!”南南改口道。 “是我不好。”杜若轻声自责道。鲁冰花拍拍他肩膀,朝他眨眨眼。 “南南你放心,我马上把兽医丢下去赔罪,你要几块!”鲁冰花打趣道。手在杜若身上比划。杜若不寒而慄。 “先记帐吧!把我拉上去。我好冷啊!”南烛道。 须臾,一根绳子垂了下来。 南烛竭力在腰部打了一个结。 绳子带着她缓缓升上去。 南烛轻声对秦子敬道:“回见大头。我会留绳子的。以后可要来找我。” 秦子敬拿着南烛的头摸了摸自己的头,他在点头。可心里却在说:对不起,烛儿。 他会去找南烛的,却是为皇城图而去。 南烛升到雪上。鲁冰花三人相视而笑。 “喂,你敢不敢不让我操心啊!”鲁冰花怒道。手敲向南烛的头。 南烛却抓着鲁冰花的护腕贼贼地躲过,笑着对鲁冰花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眼中,是能溶化冰雪的信任。 鲁冰花捂了脸。摊上这么个人真是他倒霉。合着他堂堂飞雪楼楼主是收拾烂摊子的命吗?可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自己还很开心。 “兽医,你别动!你欠我的!”南烛抓了把雪飞过去。 杜若不走才是有鬼,杜若转身就走。 鲁冰花看着两人嬉闹,没有参与,只是嘴角浮上微笑。有南烛在,就算是风狂雪骤,也能暖人心。 “少主出关后妖魅不减,性子却沉静阴冷了很多呢。”一个飞雪楼的人说。这样的鲁冰花,只在南烛面前嬉闹,却更可怕。 “家里突生大变,又有四位长老的功力过渡在身。性子不变才是怪事。” “少主之前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不过自己给自己的束缚太多。这应该才是少主本来的性子。” 是的,是他原本的性子。已经不需要掩饰的性子。没有了牵绊的东西,没有了掩藏的理由,反倒无拘无束。在南烛杜若面前也好,在世人面前也罢。现在的鲁冰花,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鲁冰花捡起雪堆里一把扇子,掸了掸雪,站起身。昏暗的风雪里,他像是一个復甦的幽冥王者。 他默默地看着在叽里哌啦“教训”杜若的南烛,杜若则一脸歉疚地给南烛清理伤口。嘴里却说:“别说了,再说我就找不到口儿了!” 风急雪骤,他却不在意这样看上一辈子。 “王爷,人都抓来了。”帅东几个人道。 沐王抓了负责处理郡北事务的官员。 不但他们来了,维郡的大小官员也齐刷刷地站在风雪中。沐王没有打伞,他们一个个都不打伞。只是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人一副看戏模样,有的人却很恭谨。 “沐王这回真的生气了吧。听说连带南公子不见了呢。”有人说。 搞丢了南岩风,半个维郡的姑娘们都惊动了。 “再生气能怎样,整个天下都是这样。说好不说坏,报喜不报忧。不说好话,不搞点‘业绩’,怎么升官啊?他再生气能怎样?难不成能翻了这天?对不对林老哥。”有人满不在乎。尽管如此却慑于沐王的威势。声音极小。 “呵呵呵呵,也许,该换换风气喽。”林节度使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批年轻人跟以往的大不一样。 只见沐王手一挥,厉声道:“绑了!” 众人一惊。 白铜巷里见状跑出许多百姓。 维郡西市动静太大,早有不少百姓冒雪而来,也看见了这一幕。沐王令人将郡北事务官员悉数绑了。 “是要打他们一顿吗?真解气!”老百姓道。 “有老臣呢。沐王会吗?”有人疑虑。沐王上台还没动过老臣。 “不为百姓做事,一味欺上瞒下。同僚要他们何用。蒙蔽视听,好大喜功,本王要他们何用。贪污受贿,一手遮天,置民生于倒悬而不知悔过,百姓要他们何用。我维郡,不用废人,只要对得起民生大地的人。杀!”沐王道。 众人身子一凛。很多人脸上都写着:“不会吧!” 竟然是杀! “哈哈哈,好小子!不过你不能杀老某!我是上堂老臣,维郡王在时的交待你都忘了吗?”世上就是有人倚老卖老。 沐王铁青着脸站在风中,高程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南岩风几个,沐王还真杀不了这个老臣。难道就放过老臣不杀吗? 以沐王的禀性,若是来了脾气,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愿不要跟一帮老傢伙硬碰硬。 “谁说的。”半空之中突然传来嗖嗖的声音。黑影破空。 守兵惊讶。慌忙举起弓箭。却被沐王亲兵拦下——“是飞雪楼的人!” 鲁冰花飘然落下。 杜若落下。 南岩风落下。朝沐王一笑。一剎那眼,沐王只觉满目阳光。 沐王的心总算放下。情不自禁地双手一伸,南岩风傻乎乎地击掌。 左手一掌,右手一掌。 沐王微微一怔,才终于发现自己想抱住他。南岩风没错。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眷恋南岩风微笑间留下的温度?是心疼他手上的新伤? 难道自己还在希翼别的举动? 不可以。 简直荒谬。 沐王僵硬地收回了手。心莫名乱的厉害。 “我回来了!”南岩风道。 “你……没事就好。”他说。 南烛闻言,嫣然一笑。 心脏勐地一滞。 “是南公子!南公子回来了!” “鲁公子好帅!” 人群莫名其妙发出一阵阵欢唿。几个卫兵嘀咕:“搞什么,全城的大小娘儿们都不怕冷跑这来看帅哥了吗?” “真是没见过世面。不就一群人仗着会轻功跳来跳去吗?” 话说回来,这哥仨出场的气势和时机可谓天下无二。连卫兵们心里都有些激动。这样的王爷这样的能臣,能让人心血沸腾起来。 “杀。”鲁冰花站起。肃杀阴冷之势与沐王截然不同。 第102页 众人心里一抖。 “尸位禄餐,身后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的冤魂,弥天大错,死不为过。杀!”杜若善于解说。 众人的目光看向南烛。南烛是三人中心最软的一个。 “杀。”南烛坚定地道。她垂下眼。她终于明白,对错的人施以恩惠,很可能就是杀了真正值得对之好的人。如果想保护人,就不要给敌人任何机会。这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二哥说过很多遍,只是以前她一直都没明白。 血花飞溅,祭上冻旗。 白铜巷前一片呜咽,北风里,衣不蔽体的人跪下一片。 “沐王千岁!” 唿声迴荡。 “好一出大戏。果真比宥胜国有趣多了。”人群中,有一个南国口音的男子道。 ☆、112 “訾云英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我这找药?”白絮百思不得其解。 白絮越想越觉得訾云英并不是目光那么长远的人。訾云英这个人,贪慕虚荣,为荣华可以不惜手段。但是并不懂得未雨绸缪,否则之前也不会落在白絮姐妹手里。 “难道是有人指点?”白絮勐地抬头。 “果真聪明。”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谁!”白絮下意识问道。 “只可惜办事不利。”女声道。 “你是谁?”白絮警觉地道。抓起一个九曲南瓜灯往窗户上狠劲一掷。 窗户应声碎成碎片,几个人影随着冷风跃入。 为首者蓝衫窄腰银袖,宽大裙摆,头上是高高的髮髻,眉间点着金梅。这是成国宫廷的服饰。来者模样俊俏,皮肤稍黑。合在一块,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其余几个人则是夜行衣或者白袍,并不显眼。 看得出锦绣没有什么太厉害的功夫,而身后的人反倒各个是高手。 “你们是谁?”白絮见到成国服饰下意识停了手。 “欺骗殿下,还试图杀害南烛。你可知你犯下什么罪?二皇子不会绕过你的。”女官冷冷地道。 白絮怔了一下。 “你是二皇子的人。”白絮道。微微有些疑惑。这个成国女官怎么一口地道的维郡口音? “我叫锦绣。”锦绣道。手中拿出一块黄龙玉的坠子,这是信物。她是锦绣,跟随二皇子离开的锦绣。南烛的熟人。 白絮见了信物先行礼。心里不免慌张。刚刚还道鲁冰花可怕,谁知二皇子更是可怕。 “二皇子觉得你的答覆有猫腻,让我来看看,不曾想,果然如此。”锦绣道。 白絮微微吸了一口气:好厉害的二皇子。原来二皇子并不相信她。不偏听不偏信,人在高位,收到那样的密报却不会头脑发热,仍然谨慎不丧失理智。这个男人的自控力远在她之前的估算之上。这算是成国黎民之福吗?但是既然如此,锦绣为什么又千方百计来找她而不是直接杀了自己呢? 白絮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她抬起头,看见锦绣正无意识地把弄着那个黄龙玉坠子。那种神情,颇有点痴迷与悲伤。这一瞬间的神情尽数落在白絮眼中。 白絮决定打一个赌。赌眼前这个黑皮肤俏姑娘的心意。 “您听没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白絮张口道。眼睛里闪过不怀好意的光。 “你什么意思?”锦绣问。 “如果您现在接走南烛,恐怕二皇子眼里将再看不见其它人。”白絮含笑道,像是一条蛇吐着信子。 锦绣怔了一下,然后挥挥手。她身后的高手们一个个跃出了窗子。 白絮见状,知道自己对了——锦绣并不愿意南烛回到二皇子身边。这个黑脸的俏姑娘对二皇子有意思。 “二皇子对南烛如此信任包容,若是她回去。还有你的位置吗?”白絮浅笑着,索性将话挑明。 锦绣瞬间沉了脸。白絮的话像一把刀扎进了她心里。没错,她心里确实不想这一切发生。她甚至希望白絮早就杀掉了南烛。想到二皇子轻声询问南烛的样子,锦绣心里就难受得像是在滴血。 白絮笑,她一边说话一边在看着锦绣的神情。她又对了。眼前这个丫头,恐怕对二皇子需要南烛疗毒的事还没有她清楚。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憎恶嫉妒的神情。自己有若谷留下的书信,可以看出事情的始终。而至于锦绣,二皇子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弱点随便告诉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 二皇子不是懵懵懂懂的南烛。 他那种人,可以有倾尽天下去宠爱的女人,却绝对不会对一个没走进他心里的人掏心掏肺肝胆相照。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永远能把控好自己的情绪。温润之下,冷情冷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皇子这种人才是真正适合天生当君王的人。 “古的时候,有一个国家。有人说街上有老虎,大家不相信。第二人跟着说时,大家开始信了。当第三个人开口说街上有老虎时——连皇帝都信了。”白絮阴阴地说。 锦绣的眼睛直了。她知道白絮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跟我一起合作。南烛不会有回到成国的机会。就算有,二皇子也不会再信任她。届时,你将取代南烛的位置。”白絮道。这是一种诱惑。 接不接受锦绣不知道,白絮甚至摸不透二皇子如今对南烛是恨还是选择遗忘仇恨。唯一肯定的是,性命所牵的南烛一死,必死无疑的二皇子会做出疯狂的事。她要的就是摧枯拉朽足以毁灭这个国家的力量。 “怎么做。”锦绣动摇了。 白絮的唇角总算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果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让南烛背叛二皇子。”白絮笑道。她不会告诉锦绣,她想得不是背叛那么简单。 “烛儿才不会的。”锦绣的目光有些黯淡。烛儿在他的呵护下长大,又是至情至性的脾性,怎么可能捨得背叛他。以前不会,更何况如今他已坐拥天下。 “只要让二皇子以为是就行了。”白絮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给一个足够的理由。到时候,由不得他不信。他俩反目成仇,相视成冰,形同陌路,对你来说只有利没有弊,不是吗?” 锦绣微微地咬了唇。她临行时,二皇子对她说:“如今在这,我所信任的只有你。” 她要欺骗二皇子吗? “女子不为自己将来打算,必定一无所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欢笑。”白絮适时地说。 “怎么做?一般的理由,二皇子不会信的。”锦绣问。南烛完全没有理由背叛二皇子。 “傻瓜,人心可是会变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男女之情,都是足够的理由。……呵呵呵,按我说的做。只要再给我一个多月。南烛便会如你所愿。”白絮笑着说。 锦绣终于斩钉截铁道:“一言为定。那么,你日后为妃,我也会助你。” “好姐妹,不说二话。何况我所求的并不是这个。”白絮道。好姐妹这三字已经没了温度。 锦绣放心了。 成国的皇宫中,有人正看着漫天的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谢mimiyo提醒,好姐妹是仨字。(泪奔) ☆、113 南烛一行人回去的时候,沿路“沐王千岁”的唿声仍是不断。 风冷雪寒。白铜巷里有人给在雪地里站了半天都快冻成冰棍的大兵们送上热水。 这是白铜巷的百姓们唯一能拿得出的东西。 城门守军当了多少年兵了,平日里被人骂做狗是常事,跟老百姓打架也不算少,还是头回享受这种待遇。一时之间,心里暖烘烘地,鼻头都发酸,原来兵还可以这么当。 或许是感动,或许是头回感受到荣耀与责任,一向懒懒散散的城门卫兵在归途上一个个将嵴背挺得笔直,只恨不得挺出沐王那些飒飒威风的亲兵们的味道来。 “跟着沐王,真带劲。” “你说咱当兵图啥啊。” 持戈守江山,金甲忘岁寒。闲逸的日子过久了,当腐朽跟贪婪蔓延官场,那骨子里的血性就会冷却,如果从政者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么士兵的剑往往就指错了地方。旗上的血,碗里的水,惊醒的是维郡的官,唤醒的是这些将士沉睡的热血。 沐王骑在马上。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被战争打磨得稳重,因此面对欢唿,他没有飘然沉醉。他知道,老王爷将维郡交给了他没错,但是那只是形式上的。真正得到维郡的民心,其实是今天。这一切,其实都是南烛为他博来的。 从这个时候起,维郡才算是他沐王真正的属地。 曾经以为有了领地将会无比安心轻松,谁知这种安心与轻松竟比不上南岩风平平安安归来时的一笑。青衣袂,雪翻飞。沐王想起傻乎乎的南烛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然后给他左手一掌,右手一掌。自己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冲动?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双手到现在还在眷恋南烛手指上的温度。沐王觉得自己的情绪一旦碰上南岩风便不再受控制。 第103页 南烛几人策马沐王身后,沐王不自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楚姐姐怎么样了?”南烛在询问楚风荷的伤势。声音清朗。莫名地让人心头欢喜。 “你不问还好,问起来可愁人了。杜若他‘媳妇’刺了一刀在她后背,出了一地板的血,还刮花了她的脸。好端端一个美人,就算留得住命也算是毁了。”鲁冰花说。声音慵懒,吐字缓慢带着京腔,清晰有力,明明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却透着股阴森劲。鲁冰花爱憎随心,在好友面前更不会藏着掖着,他明显已经对訾云英有了十成怒意。訾云英若是再在他面前出现,定是小命不保。 杜若沉默。 他本应该是今天最难过的人。可他理解鲁冰花的愤怒。 “楚姐姐以后该怎么办。”南烛皱眉道。楚风荷好不容易脱离樊笼,谁知遭此大难,这一生,她恐怕真与姻缘无缘了。 “咦?这是什么?”南烛突然咦了一声。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穿过鼓楼,进了东西大道。东西两市的大道最是热闹。沐王等人引起不少人倚门张望。百姓们自觉地将灯笼举在风雪下,夜风里,雪飞中,两排灯笼拍成一条壮丽的火龙。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沿路许多女子都开了木格子窗,从窗口丢下手绢来。 纷纷扬扬地,跟雪花舞成一片。南烛正是拂落落在鼻尖上的一块布。 “这是怎么个意思?”南烛茫然地问杜若鲁冰花。维郡姑娘有夜黑风高丢手绢的爱好? 鲁冰花见状,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涩,没声好气道:“别问我,问你丢失已久的脑袋。” 杜若似乎有心事,不开口。只看着南烛微微一笑。 南烛求助地再次看向鲁冰花。 被这目光一看,有脾性的鲁冰花便没了脾性。 于是鲁冰花只好解释道:“呆子,你手受伤了。姑娘们心疼你。——喏,若是想成家,拿个篓子骑马跑上一圈,今晚就妻妾成群,顺带明早还能开个手帕店。若是不想,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马上别动。” 南烛闻言嘴都忘了合,怔在马上,杜若终于捂脸笑出了声。 沐王也忍不住莞尔。 高程乐得鬍鬚一颠一颠的。跟这几个人在一块,真是每天都很有趣。 “等等,那你肩膀上那半截袖子又是怎么个意思?手帕不够丢了吗?”南烛指着鲁冰花肩上一块布片道。 “嗐,断袖之癖呗。”鲁冰花见怪不怪毫不在意地伸指,优雅地弹落。 南烛可没有鲁冰花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吓了一跳,嘴角抽搐,连忙正身道:“不不不要。”接下来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马上,再不敢乱动。 鲁冰花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沐王却是心里一沉:断袖之癖? 这莫非便是他的癥结所在? 难道,自己竟然喜欢上南岩风? 他的手握紧了缰绳。 十岁时,他与几名皇子皇孙嬉闹,一时兴起他熘进了上书房,躲进了上书房的龙椅下。那把巨大的龙椅足以遮住当时幼小的他。昏沉沉睡到半夜,他突然被异样的声音吵醒,然后眼睁睁地目睹了自己的父皇将一个太监按在书案上做出令人髮指的不堪之事。沐王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那个大太监比各个皇子皇孙加起来还要得宠,可是直到那一天之前他都以为父皇只不过太过偏听。 维郡王走前说过,南岩风只可以当一枚棋子。 他绝对不会做出父王那样的事! 他没有断袖之癖。绝对没有。 沐王加快了骑马的速度,他想把南烛甩得远一些。却有些不舍。 谁知被手帕吓坏了的南烛比他还想熘。“王爷,我先走一步了。”南烛道。骑着马一熘烟跑了。在拐角处没心没肺地回头一笑,招招手,笑容在两排灯里像是在发光。 沐王情不自禁地看着南烛三人跑掉,直到“他”最后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夜色里。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头的失落感。 “真是疯了。”他捂头道。 那天晚上,沐王在雪风里站了一夜。他需要冷静。可偏生满脑袋都是南烛的笑。 ☆、114 冷静了一夜,风雪依旧,沐王却病了。 征战沙场那么多年他轻易不病,现在反而发起了烧。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事,便似乎格外脆弱些。 而且沐王也确实累了。 累了的沐王发起了烧。 梦中,他又看见了南岩风。时光似乎回到了老虎豁,两人在水糙边骑马。晨光熹微,朝阳正好。一湾小河上泛着粼粼的波光。茅糙在凉风中轻摇,摇成朝霞下的海浪。 南岩风压根不会知道沐王有多喜欢跟他骑马。自然也不会知道,每天早上沐王会早早地等他。沐王曾经以为自己是不想当一个失信之人,却渐渐发现自己在等南烛时心里有几乎抑制不住的小快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不是从南岩风出现在他眼前开始? 牵着马,听南岩风嘀嘀咕咕,偶尔自己忍不住骂两声“笨啊”,心情就会变得跟塞外的晴空一样明朗。迷迷煳煳间,只看见马上的南烛在笑在闹。朝霞在阳光下晕红了脸颊,开出漫天的灿烂。 忽然,南岩风一个重心不稳,从马上跌下。不知道怎么就跌进了他的怀里。青衣入怀,温软带着香味,他忍不住抱紧了他。南烛抬起头,笑得阳光明媚。两人倒在糙甸上。沐王再忍不住,吻向南烛的唇瓣。怀里却突然空空如也。 眼前的景色蓦然变成金碧辉煌的上书房。自己抓着南岩风的衣袖不想让他走。父皇却突然出现在一旁拍手大笑道:“哈哈哈,你跟朕终究是一样的!哈哈哈!” “不!”沐王甩袖怒道,“我不会跟你一样。你薄情寡义,你贪婪自私,你纵性骄奢,你对不起这天下对不起你后宫里每一个女人。你除了任性,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责任。你除了享乐,根本不知道民生民苦。我跟你不一样,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兵我的城还有我自己,都跟你不一样!” “那瞧瞧你在做什么。”父皇笑着道。 “他不过一颗棋子。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沐王争辩道。 “是么。”皇帝问。 “是。”沐王道。 “呵呵呵,你回头看看。”父皇坏笑着道。 回头看,南岩风又站在糙海中,正欲转身离去。沐王心里大痛,伸手去拦。南岩风却道:“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我帮你找。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走!”沐王抓住南烛的肩膀道。 “我的心。我寄放在你这里。你既然不要,便还给我可好。”南烛道。 沐王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没找到。我给你这个吧?”沐王匆匆忙忙间递过一样东西。 仔细一看,竟然是两管袖子。沐王吓了一跳,赶紧往身上看,果真是自己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剪断了。 “断袖之癖,哈哈哈!”眼前的南烛变成了鲁冰花。而南烛,站在不远地地方悲伤地看着他。 “等等,不是这样的!”沐王急忙去拉南岩风。可是手一碰到他的手,心便乱跳。 “还给我。”南烛说。 抬起头,只见一阵风颳过,南烛消失得一干二净。 剎那间,沐王难过得几乎死去。 “不要!”沐王大吼一声,终于从床上坐起,看见床帐低垂,香菸裊裊,才知道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天哪。”沐王又重重地躺下。 自己这病,真是不轻。 沐王拉上被子,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突然,他觉得被子在往下滑动。 下意识地掀开被子,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眼。 眼前的南烛微微一笑。 沐王脑袋里只觉得轰地一声巨响。 “你,你怎么在这里?”沐王惊得撑起身子道。 南烛没回答,只搭过来一只手。按在沐王的额头上,沐王像被施了定身术,愣在床上。 莫非,这又是一场梦? 南烛的手指温温软软,搭在他头上的一剎那些微有些凉意。沐王心里一颤。这样的接触还是头一回。“别!”沐王下意识地去挡南烛的手。沐王不知道自己在排斥什么。“呜。”南烛轻道,沐王碰的是南烛的伤手。南烛微微皱眉。沐王吓了一跳,心里一痛,触电般缩手,两人四目相对。南烛的双眼波光盈盈,带着些许诡计得逞的笑意,而沐王,整个人都苏麻在这两泓秋水中。 “别动。”南烛轻声道,“放心,我摸得很准的。以前在家的时候,二哥要是身体不适了,便是我照顾他。” 第104页 二哥的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有没有给他添被子?有没有人在他的琴旁放上一个暖炉? 南烛说话,嘴里的气轻轻地喷到沐王的脸上胸上。苏苏的,麻麻的,让人觉得很舒服,也让人浮想联翩。 沐王的手不自觉地渐渐握住南烛的柔荑。玉指素手。轻轻被握在大手中。青衫袖微微扫在胸膛上,袖管里的肌肤欺霜赛雪,还有一股诱人暗香。 若是在梦中,他是不是可以索性要他?沐王的心荡了一下。 既然是个梦……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他的手在用力往下拉南烛。 只需一个翻身,他可以将南烛压在身下。 沐王的理智在一点点的崩溃。 门外传来声音。 “还烧吗?”是鲁冰花慵懒的声音。 “还不知。”门外的高程回答。 “我去看看。”门微微一动,原来鲁冰花到了。 沐王心神一凛。总算醒悟过来这不是梦。 天吶,他刚才差点做了什么? 若是鲁冰花晚来一会,自己会不会已经对南岩风下手?不行,不能这样。他不喜欢男人。 “不烧了。出了一身汗,要准备一套干净衣裳才行。既然醒了,就该去兽医那取新的药了。”南烛直起身子回答道。 “南南你去取药。”鲁冰花温和地对南烛说,带着不自觉的宠溺,“我有事跟王爷说。” “是吗?好啊。”南烛道,又道,“别太累着他。也别吵架。他现在是病号。” 沐王心里又是一动。南烛在维护他。 “拜託,我长了一张吵架的脸吗?”鲁冰花无奈地问。“不像吵架的,而是找麻烦的!”南烛道。 鲁冰花气笑。 南烛转过身,将被褥轻轻替沐王盖上。 沐王侧过了头。不去看南烛。取药?有什么药能治他不安分的心吗?他的药,就是南烛。 明知不可能,心里却隐隐作痛。 ☆、115 门一响,南烛出去了。 也不知道鲁冰花找沐王商量什么事。 走不多远,南烛便看见恆泰的少东家,穿着黑貂裘,恭恭敬敬地站在雨檐下。远远看见南烛便露出笑。对恆泰少东家而言,南烛是他的福星。 南烛问:“别来可好?” 少东家拱手:“托南兄弟的福。” “在这等鲁冰花?”南烛问。 “正是。”恆泰少东家道。 南烛与之寒暄了两句,走了。心里疑惑道:鲁兄到底要干嘛? “对了,南小兄弟。”恆泰少东家突然喊住南烛。 南烛止步。 “槐树要龙爪槐还是红花槐?”恆泰少东家道。 “咦?”南烛惊讶了一下,道,“随意好了。” 南烛终于想起沐王刚倒下的那一日。鲁冰花跟她守夜。长夜漫漫,为了打发时光,鲁冰花与南烛在灯下赶棋子做戏。南烛一向照料二哥惯了,不时起身去看看沐王。鲁冰花突然问:“南南,要是我病了,你会不会陪我?” 语调里有南烛听不出的醋意。 南烛想都没想,托着腮道:“自然啊。比这还好。您要不要抓紧时间去病上一场?” 鲁冰花又是咬牙又是笑。过了一会,又道:“南南,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有啊。”南烛道,“我想再看一次紫苑花地的花开如海,更想回家。” 回家。她想二哥。连在照顾沐王时都恍恍惚惚地觉得那是二哥。 “那……”鲁冰花停住手中的棋子,“不如把家搬到紫苑花地。” “好主意,可以啊!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过呢。可惜紫苑花地现在‘病的不轻’。再看花海怕是难了。不过没关系,等找到我二哥后,我就搬家。然后我们就再不出去了,你,杜若,二哥,老爹——老爹不知道有没有跟二哥在一块,不过他功夫好,不会出事——咱们住一块。像一家人一样。”南烛碎碎念念地说,“我们自己种花。像你说的,建上一排房子,每人住上一间。杜若的药房,我的酒窖,你住满美人儿的青楼,对了,二哥的琴台。到时候我们白天噹噹农夫猎手,种种花。晚上湖上泛舟垂钓。下雨时看山间流云,天晴时喝喝小酒。无人打扰,与世无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一辈子不能再出来看这大好河山,但有你们陪着,我也不会再怕孤单了。” 南烛无意识地带上了一丝悲伤。 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以后能住在紫苑花地,能有他们作伴,一辈子便不会显得漫长。 谁知,鲁冰花却听得痴了。 “你之前的家是什么模样?”鲁冰花突然问。灯下,他的眼眸温和得如同春风里的阳光。 “大哥跟娘死后,搬过好多次家。不过住得最久的两个地方,都有大槐树。不知不觉,闻到槐花的香味就会觉得亲切,像是到了家一般安心。所以对我来说,家的模样就是槐树。”南烛道。 “槐树……”鲁冰花噗嗤笑了,摇头苦道,“乖乖,一般人不是该喜欢蔷薇荷花紫丁香的吗?品味高点就应该是松ju梅兰一类的。真没见过你这种喜欢笨槐树的。天吶,跟你呆在一块,我怎么觉得我的格调都低了好多。” 鲁冰花生于富贵销金窟中,又喜繁华享乐,什么样的雅好俗玩都见过,偏生没见过南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就是喜欢。”南烛耍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南烛在鲁冰花面前情绪毫不遮挡,甚至颇有几分不讲道理,就如在二哥面前一般放松。 “好吧。依你。”鲁冰花突然道。棋子落在棋盘上。 只要是你想要的,便为你成真。 雪花落在南烛鼻尖上,南烛从回忆里醒了过来。恆泰少东家是什么意思?难道鲁冰花是在找他给自己买几包槐花?老天,大冬天的找槐花,鲁冰花真是个神人。恆泰家的兄弟一定要哭了。没准心里正哭着要鲁冰花去找个大夫吃吃药。 南烛忍不住站在风雪里回头一笑,尽管如此,她觉得很温暖。 她所不知道的是,鲁冰花不是找恆泰买花,而是要恆泰买树。他要为她在紫苑花地建一个家。一片花海,一个有槐树的家。 绕过掉光了叶子的灌木丛,便看见林家大小姐披着红艷艷滚白兔毛边的斗篷站在雪中。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小丫头正蹲着身子跟苦菜头一块玩雪。林家大小姐站在梅下,像是一幅画。 “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南烛问。 林家大小姐的鼻子红红的,似乎是吹了风。 “我……给你送药。”林家大小姐道。千万心里话,却说不出口。 她的手中握着一个小瓶儿。紫金葫芦,小巧玲珑。嘴子上有鹅黄金纸笺,竟然是皇室所用。 南烛摆手道:“我不要紧。”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林家大小姐嘟嘴。 “好吧好吧姑奶奶。”南烛真是服了这个刁蛮小妞。 林家大小姐递给了南烛。想了想终于道:“南公子。” “嗯?” “我是不是很不懂事?”林家大小姐问。 “这个……还好吧。”南烛苦笑。这叫人怎么回答,拍手称好不成? “ 我爹爹病了。”林家大小姐哽咽道,“爹爹说,如果我能嫁给那个死胖子就会好。还说,你现在怕打战,如果我嫁给胖子,便可以为你分忧。我问郡主,郡主却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女儿家应该遵循的本份。我问我那讨厌的庶出妹妹,那个小蹄子却只说恭喜我!”林家大小姐泪落如雨。她长这么大,从没想过一句“恭喜”会如此难受。 “如果生病就该吃药。好好地,你爹扯上婚姻干嘛?”南烛终于发现该吃药的是林节度使。 “南公子,爹爹说,如果现在开战,你定是会效死送死的那一批。我不想你死。南公子,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可是你总救我。你那么好,我却总给你添乱。呜呜呜,那么如今,我好歹能为你做点什么了。不许,呜呜,不许你忘记我!”梅树下,林家大小姐哭成一树带雪红梅。 南烛一时怔在雪中。 她是什么意思?她要远嫁? 嫁给那个胖子? 她真以为她父亲需要的是这副药吗? “不许忘记我!”林家大小姐道,突然扑过来,踮起脚,在南烛的脸上轻轻一吻。 转身离开。 南烛终于醒悟,她不是来送药的,她是来告别的。 ☆、116 第105页 雪,裊娜落下。冷风一吹,变了原来的方向。人生在世,有时候像极了这雪花。嚮往桃李,有时却落向梅花。 南烛看着林家大小姐消失在雪里。 她知道林节度使的选择是对的。却不由感到悲伤。是不是人这一生,无论是谁,都会有无可奈何之事。而很多无可奈何,终究会如雪飘零消释,只能嘆息却无能为力。 南烛怔了一会,转身继续去杜若所在。 才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几个丫鬟并王府小厮在议论纷纷。 “有什么好看的?”南烛轻声问。 “可有意思了,杜公子喝醉酒了。”一个王府小厮笑嘻嘻地说。说完了才发觉声音不对劲,回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竟然是南烛。 “南,南公子!”王府小厮腿一软,吓倒在地上。 其余丫鬟小厮们也反应了过来。剎那间跪倒一片。 一旦一个人的名字跟权势挂上了钩,那自然会有人怕他。 南烛摆摆手,道:“怎么了?” “杜公子喝得大醉,我们不敢去拉他,您,您来得正好。真是雪中送炭,是我们的福气!”一个会说话的小厮连忙接口道。 杜若心里的结,还是没解开。 他本来就是个痴情重义的人,这次肯定是伤得不轻。 “他在哪?”南烛问。 “东,东寺。”一个小厮指着门里说。 南烛顺着方向看去,方醒悟——原来是茅坑。 好杜若,喝酒的地方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怪不得两个哑女只能红着脸站在□口。 南烛顺着□走了过去。 还没到就听见杜若在里面唱:“花飞花随水,梦亦梦为空,哈哈哈哈哈!来,胖子,干一杯!” 一个粗粗的声音道:“干一杯,干一杯,我跟哥们干一杯!” 南烛快要疯了,她头次看见人在厕所里举杯邀明月的!这胖子不凑热闹会死吗?他不知道这是厕所吗? “与君饮酒,共赏芦雪,真是一件雅事,日后定被世人传唱。干一杯,干一杯,与尔倾杯万古醉!”胖子道。 见了他的鬼,谁会传唱两个在厕所里喝酒的笨蛋!想要了文人雅士们脆弱的小命吗? “说,说得好!干!”杜若明显已经有些大舌头,“不过芦雪在哪里?” 南烛也很想问。举目四周,只有一排两间茅坑,另外便是□竹林砖墙。 胖子道:“这茅坑不是芦苇蓆子吗?赏芦苇蓆子上的雪,也是赏芦雪嘛。雅不雅?” “雅!胖兄台真是雅人!好雪!好雪!”杜若哈哈大笑。 “再来一杯!” “干!” 南烛觉得自己有揍人的冲动。 “啊!此等美事,不是凡夫俗子可以领略!再来一杯!”胖子道。 南烛阴着脸敲敲茅房门,道:“两位大神仙,出来!” “你,你是谁!”杜若问。 “南岩风。” 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杜若醉醺醺地道:“不!你不是!你是个骗子!” 胖子应声虫般道:“大骗子,大骗子,南岩风是大骗子!——来,再给我一杯酒。这酒真不错。不枉我便秘一场,偶遇这酒也是缘分啊。” 敢情胖子是便秘蹲坑碰上了发酒疯的杜若。然后这傢伙就蹲着茅坑讨酒喝!神仙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胖子能当上特使最特别的就是脸皮够厚啊! “胖兄,我好难过!呜呜呜呜!”杜若拍胸脯。 “我难过,我难过,拉不出,很难过!”胖子道。 “知音啊,干!”杜若道。 “干,干,干!”胖子连声附和。 南烛心想你们明明说得是两回事好不好。 “喂,你们俩出不出来!信不信我把门踹了!”南烛道。 “踹吧,踹了。我继续。”杜若道。 书生耍起赖来更不讲道理。 “我也继续。”胖子脸皮很厚。 南烛没有参观两人的“八月十五”的心思。 想了想,南烛提高声音对□口的两个哑女侍女道:“两位姑娘,麻烦来个火!” 两位姑娘立刻飞身去了。杜若的房间里有火炉,取火方便得很。 “干嘛?”胖子问。 “本公子见两位神仙清雅得很,特意送上一道大菜,名叫红烧厕所佛跳墙。你们俩——可千万别出来。”南烛抱手道。 胖子吓了一跳。从门fèng里看南烛。南烛这傢伙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拉好,我拉好。兄台咱们改日聊!”胖子拎着裤子踹开门熘了出来。眨眼就熘得没了影。看来胖子功夫其实不错。 南烛问杜若:“你呢?” “不,因为你是骗子。”杜若道。 “你究竟怎么了?”南烛听出这话不对,道。 “你是大骗子!你骗我,你骗鲁大哥。我最讨厌人骗我,可我不生气,我为什么不生你的气?明明你很可恶,可是我却只生她的气。我知道了……你是大骗子,她是天下最可耻的骗子。对不对!哈哈哈,我又被她骗了!我还被好兄弟骗了!我是个傻子!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傻的傻子!”杜若竭斯底里道。一个酒壶飞了出来。 南烛却怔在了门外。酒壶在南烛脚边开花。 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想法——杜若似乎知道了什么。 “你……出来!”南烛道。 “你进来!” “里面冷。”南烛道。 “你放屁,全世界最好最干净的就是这里。”杜若似乎真醉了。 远远地,小厮们开始打赌。 “嘿,各位,你们说南公子能不能把杜公子从茅坑里捞出来?” “特使大人不是说南公子要烧茅坑吗?” “快叫人啊,有戏看了!” 众人张望着,却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南烛跟杜若仍在对持。隔着一扇门,听得见杜若压抑的唿吸声。 “十六年,我跟她认识了已经有十六年。”杜若说。 “我家是药户,爷爷早年走过江湖也上过战场,见了太多生死跟尔虞我诈,便对医术看得很重。爹爹中毒死后,爷爷对我的医术就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可以说,我学说话是从背药名开始的。爷爷甚至要我叫他师父而不是爷爷。小的时候,同龄的人还在玩躲猫猫,我就常常要去义庄解剖死人,同龄的孩子大多又敬我又怕我。哪怕我手上拿着糖,也没有人吃,只有云英是个例外。” “她喜欢跟你玩耍?” “也许只是喜欢我的糖。但是,我喜欢她。”杜若说。 “她长得好看,而且愿意听我说话。我一直知道她在骗我,一直都知道。”杜若道。 南烛知道杜若的难受。劝道:“没事,以后我们陪你吃糖。——厕所除外。” “罢了。我已经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无非就是骗来骗去,只不过是愿不愿意被骗而已。”杜若语调冰凉。说不清的语调酸涩。 “杜若,若是因为一个女子,你就这副模样,别说我看不起你。你输也好赢也好聪明也好愚蠢也好富也好穷也罢,你都是我兄弟。有什么事一起扛,天大地大咱们都不怕。”南烛道。 杜若没说话。 “你的潇洒呢?你的抱负呢?你悬壶济世的本事呢?你施阴刀的能耐呢?难怪被人看不起,活该你选这么个天造地设的福地洞天喝闷酒。”南烛道。 “南南,你以为我是在说她吗?不是,我从来都知道她在骗我。骗习惯了,心却没那么难受。倒是你,你好能耐。——南南,你究竟打算瞒我们到何时?”杜若沉声问道。 南烛心里一颤。愣在当场。 “我明说了吧。楚风荷遇袭那天以为自己会死,将她的行医笔记给了我。这些天,我差不多翻了个遍。南南,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三五之限?什么叫做寒毒攻心?”杜若道。 南烛举起的手渐渐地放下,眼睛里渐渐有泪光漫延。 “我不恼你是女子,你的脉象古怪,行为也古怪,我觉得我的理智应该早就做了准备。我们相见恨晚脾性相投,跟你是男是女无关。我甚至还有点开心。这世上,除了我娘、云英这样的女子外,至少还有你这样的女子。可我恼你将事事隐瞒于心——你会死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杜若带着醉意道,“还说什么‘天大的事一起扛’。说得真是轻巧。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莫名其妙死了,我跟鲁兄会有多难过!” 第106页 泪珠儿掉在地上。这回,是南烛的。 “对不起。”南烛发自内心地说。她突然发现,这一生,有杜若有鲁冰花,真的很幸运。 “罢了,就凭你刚才说得那些话,我也生不来你的气。” “好兽医。”南烛道。 “别好啊好的了。在我找到可行的药前,暂时别告诉鲁兄,否则他会操心死。最近他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好容易缓了口劲,让他放手去做做他想做的事。”杜若道。 南烛点头。她也不想鲁冰花太担心。 窸窸窣窣,杜若似乎想从茅坑里站起来。南烛看着。突然,一根手指从茅房顶上捅了出来,“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杜若,三岁掌脉,五岁行方,为了我的好兄弟,我就不信我解不了这毒!” 看着那根捅破茅房顶的手指头,南烛一时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 他爹在天之灵应该也想不到他的好儿子在厕所发誓。 “噗通!”一声巨响。手指头凭空消失,只剩一个小洞。 两个哑女侍从刚好飞到。面面相觑。 “你们到得正好——他好像腿麻了……掉进坑里了。”南烛嘴角抽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宝贝吵闹,今天双更。 ☆、117 南烛从杜若的院子里拎着药出来,远远看见一帮子小厮一闹而散。只剩下苦菜头看着她。 “你怎么不跑啊?”南烛问。 “我知道你不会生气。”苦菜头真是个人精。 南烛正要说话,却看见苦菜头脸色一变,似乎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哥哥,你小心一点!”,言毕,一噌就跑了。连招唿都忘了说。 “臭小子,忒淘气了。”南烛下意识偏过头,却看见不远处白絮按着一个丫鬟的手姗姗而来。 她穿着一身白狐毛的百蝶穿花蓝袍子,湖水蓝的袍子雍容富贵又别有一种清雅韵味。极是适合她。 “白姐姐。”南烛道。 白絮笑吟吟地说:“你楚姐姐醒来了,似乎有心事。你可否顺道去见见她?” 南烛闻言,连忙称谢。朝白絮寄居的小楼走去。 雪地里,白絮渐渐收敛了甜美的笑容。一双美眸,阴沉得不能再阴沉。 “你确定你的法子管用吗?”白絮身边的大丫鬟抬起头来说,斗篷里是一张美丽却黑黑的脸。别有风情。 原来是锦绣。 “相信我。一个月,直要一个月,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我的计划只是出了一点小麻烦。我没想到她会跟楚风荷投缘。碍事的楚风荷。好在,她就快要死了。”白絮说。冰冷无情。 她本是用楚风荷来彰显自己的心善,博取南烛的信任。谁知南烛会跟楚风荷相处得胜过自己。 白絮不知。人与人之间,缘分两字最为奇妙。有的人,一个微笑就能成为知己;还有些人,脸对脸笑上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 “你那个朋友,又是髮小,不会搅乱你的计划吧?”锦绣问。 “不会。她这种人,除了莫名其妙的梦想,别的什么都不懂。”白絮自信地道。 不远处的山石中,苦菜头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屏住了唿吸。没人注意他。他却注意着风雪里的一切。 南烛到了小楼前。 进了屋。赏心领着她进了内院。 南烛进了罗帷。楚风荷躺在床上。 “可好些了?”南烛问。 楚风荷并没有因为脸被毁容而捶胸顿足要死要活。而是平静得有些可怕。 “在想什么?”南烛温和地道。 楚风荷见南烛来了,说:“南南,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锁事,你愿意听吗。” “你说我听。” “小的时候,我跟一个朋友玩泥巴。用泥巴做成各种各样的泥人泥碗。我的朋友兰心蕙质,做出的泥碗泥罐子漂亮精緻得不得了。我们都很珍惜自己做的小东西。有一天,我们的泥巴人被一个小男孩给毁坏了。我是大哭一场,当时就出手打了那小男孩。而我的朋友,却原谅了他。”楚风荷说。 “你的朋友,真大度。”南烛道。 “半个月后,那个男孩意外坠马而死。”楚风荷道。 莫名地就有股凉意。 “再后来,我的朋友开始学弹琴。她在京城最有名的作坊里订制了一把琴。做好那把琴要三年。终于等到琴做好的那天。偏生朋友家有个不讲理的蛮横妹妹,抢走了我朋友订制的绿水名琴,并当着我朋友的面砸成了两半。我朋友说‘没关系,一个阿物而已。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人。伤什么,都别伤了感情。’” “这话说得没错。你朋友爱物却不被物所限。很有气度。” “不久之后,她的那个妹妹死于丑闻。”楚风荷道。 南烛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巧合?” 楚风荷没有直说,只道:“这些天,躺在这,往事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南南。你说,如果那个朋友因为失去一件心爱而珍惜的东西痛苦上几年,那么,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恐怕没什么事做不出来吧。”南烛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楚风荷意味深长地看了南烛一眼。 南烛茫然。 人,往往是当局者迷。 “南南,记住我一句话。做人,自保最重要。不知自保,便是对身边人最大的伤害。但愿此生你能懂。”楚风荷道。 赏心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楚风荷便不再说话。 南烛从院里走出来。隐隐约约觉得楚风荷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像是想提醒她什么。她的那个朋友?什么意思? 不经意间,头顶忽然多了一顶油布伞。 是鲁冰花。他轻轻松松地跳进了院子,给刚走进雪里的南烛撑起一片清朗。 南烛朝鲁冰花一笑。 鲁冰花却皱眉嗔道:“怎么不打伞?” 南烛大大咧咧地道:“忘了,没事,有斗篷。--对了,你跟沐王说什么?” “以后你自然知道。”鲁冰花嘴角一勾道。 “透露一下?”南烛笑。 鲁冰花便伸出手凌空一抓,温和地笑着道:“一笔交易。” 展开手,一朵落梅。 不犯他,他视若无物,两厢安好;若是对他的人有所不轨,他不会放过。他从来不是个好人。 几炷香前,沐王房间内: “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沐王道。 话音刚落,床帐轻动,鲁冰花已经形如鬼魅般飘进床内,冰冷的蛇形剑抵住了沐王的脖子。 沐王睁眼。 只见眼前的美男子长眼如冰,嘴角却带着笑意。 鲁冰花道:“我可以杀你。” 蛇形剑微微用力,割破沐王的一丝肌肤,鲜血流出。 “轻而易举。”沐王镇定得很。 “也可以杀你的敌人。”鲁冰花道。 “你想说什么?”沐王问。 “跟你谈笔生意。”鲁冰花收了剑,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剑上的鲜血。妖异如画。无法令人讨厌反倒令人心颤。他跟南烛,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什么生意。”沐王道。沐王知道,尽管南烛一片好心替鲁冰花做主暂时留在这,鲁冰花却并不是池中之物。这个人,看事太透,手段也高,当初在军中,他便觉得鲁冰花从军是个错误,迟早会离开。他本以为鲁冰花会成为富可敌国的石崇范蠡,谁想鲁冰花因缘际会成了飞雪楼少主。这个人,以后究竟会如何,恐怕不是一国朝堂可以锁住他。只怕自己日后还会有需要他的时候。如今,鲁冰花既然来谈条件,那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对于现在的沐王来说,鲁冰花跟他的飞雪楼是很重要的一大助力。只要有可能,沐王就要留下他。但是沐王也很清楚,鲁冰花的条件,不会太简单。 “一个月。”鲁冰花笑着飞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像是一朵飞过空中的阴云。他竖起一根指头说,“我可以为你解决维郡金库内虚的问题。你的耳目会遍布全维郡甚至更远,任何风吹糙动都不会瞒过你。郡北一手遮天之事将成为往事。最关键地是,如果你想杀某个官员,轻而易举。” 飞雪楼有本事成为杀手便有本事拿到消息。更有本事成为前朝那般的“东厂”。 沐王眼前一亮,他怎么从未想过这点。鲁冰花的脑子实在转得快。 “……”沐王道,“你要什么?” “在我离开前。我要一半的收入。”鲁冰花含笑道,“你知道,你不会亏。” 第107页 沐王不说话。 鲁冰花知道这是默认。 “我还要紫苑花地的绝对清净。从今天起,如果有人错入。我不会客气。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作为代价,我飞雪楼会襄助你跟你子孙的王位。” 这算是划地。鲁冰花的意思等同于夹浪山归他。可是沐王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如此强大的助手。 鲁冰花这种人,当朋友永远比当敌人好。 “你什么时候离开?”沐王问。 “南南回家时,就是我们离开之日。” 沐王心里勐地一沉,他头次意识到,南烛会离开。 “可以。”沐王终于点头。 “最后一个条件。我要一味药。”鲁冰花阴阴地说。 “什么药?”沐王道。 “人心。”鲁冰花道,“南南对你赤诚相待。我无法阻拦他。可如果有人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我不介意挖出他的心。” 沐王扭头跟鲁冰花对视。终于明白鲁冰花刚才的剑是真的带着杀意。这算是他的警告吗? “你待他很不一般。”沐王道。语气酸涩。 “自然。”鲁冰花答。坦坦荡荡。 鲁冰花与沐王是不同的人。 沐王顾虑太多,而鲁冰花,没有顾忌。 “为何?”沐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鲁冰花却只是一笑。这笑几乎灼伤了沐王的眼睛。 ☆、118 “小时候,我喜欢看下雪。”鲁冰花撑着伞道。不疯不闹时的鲁冰花,眼神清冷。 销金窟里养成的举止,加上他天生慵懒随意的气质,也算得上风度翩翩。只是素日里太邪性了些。 南烛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一笑。 南烛一边走一边等着听他的下文。不使用轻功时的南烛,便活像一只陷入泥淖的蹒跚的呆头鹅。 只是一顶伞,却让南烛感到踏踏实实的心安。因为只要她需要,撑伞人就会默默为她挡去所有风雨。这是不是就是依靠的滋味? 南烛鲁冰花没有走扫好的□而是挑了满是积雪的湖边走,这样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还能看看湖景。 “一下雪,就没什么客人。”鲁冰花说。 “可是,没客人不就意味着生意不好吗?”南烛不解地问。 几片雪花飞落在她的睫毛上。鲁冰花伸过手,在靠近南烛时停住。南烛先一愣,随后意识到鲁冰花是想帮她擦拭,于是嘻嘻一笑。停住脚步,大大咧咧地来了个猫洗脸。鲁冰花便停下,默默放下那只伸出的手,撑着伞,看着她,嘴角微扬。 “是生意不好。可是我能清净一会。”鲁冰花笑着说。看多了繁华热闹,见腻了迎来送往,金银生厌,珠玉不奇。反倒是一片安静难能可贵。比如说,现在。他觉得很是静谧安心,还有一种暖心的味道填充了整个胸腔。温温地,像是能把所有冰雪融化。 这种温暖,很美好。美好得鲁冰花希望这条路一路延伸过一生一世。 南烛擦了脸,继续跟着鲁冰花踉踉跄跄地走。 湖边积雪已经很深,轻易地没过了南烛半个小腿,躺卧的茅糙跟雪下的低矮灌木更是增添了路途的难度。 她不自觉地抓住了鲁冰花的衣衫袖。鲁冰花不言语,脚下却暗暗使出几分功力,这样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健。 雪地上,两个人的脚印,由最开始的一深一浅,转变为一浅一深。 “我小时候也喜欢看雪。”南烛道,“一下雪,再冷也是要出去玩的。扫新雪,摘梅花,滚雪球,二哥还教了我许多别样的玩法。” 南烛笑得开心。 二哥身体不好,可是跟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闷。很多时候,南烛在雪地里胡闹,二哥就在檐下笑。 “比如说?”鲁冰花不自觉地被南烛的笑意感染。 “比如,做冰灯冰花。拿一个容器,比如竹筒,将喜欢的东西放进冰水里,过上一个晚上,将被冻住的冰块从竹筒里倒出来。就变成了冰花。放在窗台下,再容易消逝的东西也可以陪着我们过整整一个冬季。二哥总是说,装在冰里的,是被封印的时间。”那时的二哥,离死亡很近。他是不是想留住一点时光? 可惜南烛那时并不懂二哥的悲伤。 南烛贪玩心性发作,一边说,一边就在四处找可用之物。扫视一圈,发现一丛常青脚下有个陶钵。正是可以用来做南氏冰花的好东西。 南烛喜上眉梢,松开了鲁冰花的衣衫袖,转身想去冬青下拿那粗陶钵子。 谁知她走太急,脚被雪下一段糙根绊了一下。“哎哟!” 南烛跟雪花拥抱在一起。 鲁冰花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去拉她。南烛正好伸手求救。两只手就这样握在一起。 冰凉的小手入掌,鲁冰花心里一疼。这手也太凉了。索性地,握住了南烛的手。 “拉你起来。”他说。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南烛只顾着扑腾,哪里知道鲁冰花的心思。借力站了起来。 “没事吧?”鲁冰花柔声问。 “嘿嘿嘿,没事呢!”南烛道,又松开了手。 南烛继续往冬青处取来了陶罐。屁颠颠在结了薄冰的湖里舀上半钵子水,装上半钵子冰。转头问鲁冰花:“鲁兄,你要放什么进去?” 鲁冰花摘了一根茅糙递过。 南烛便取了一叶深绿的冬青圆叶。 “这根丑茅糙就是你,挺像的,高高瘦瘦,还有一头梳起来都很奇怪的头髮。”南烛笑着说。 鲁冰花的捲髮用一个银髮箍束在头顶,几根带着大起伏的鬓髮曲曲折折留至胸前,其实很好看。如今郡城内有多半富家公子都在学这个款式,甚至试图想办法把自己的头髮弄成大波浪卷,以图多一份鲁冰花那样的邪魅。只可惜至今只听过八分像的以及被火钳子烧成光头的,还没见过彻底成功的。 鲁冰花一扬眉道:“你的意思这个是我,那么那看上去很笨的椭圆叶子是不是就是你?一身绿衣裳。还好不是夏天,若是夏天,你得抓只青蛙放进去。” “可恶!”南烛抓了一团雪丢鲁冰花。 鲁冰花的身形一动,在雪面上移出一段幻影来,轻松躲过。 南烛再丢,鲁冰花躲闪。 南烛咋舌:“好可怕的功力。我大哥都没你厉害。竟然有虚影。” “四大长老也是这么说的。说是我的体质与常人有异,又与飞雪楼的阴寒路数十分契合。——说不定是托我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爹爹的福。——这么说来,丑叔也许并不是只是因为看我顺眼才找的我。”鲁冰花道。 南烛点头。“嗯,看你顺眼不容易。我跟杜若都比你顺眼多了。” 这回,鲁冰花被气笑了。 不多时,冰花雏形做好。 “它们的时间被定住了,不会溶释,直到春天。”南烛道。 二哥,你可知道,现在的南烛也想冰封住一些时间。冰封住跟他们在一起的岁月。 “放心。春天也不会化,”鲁冰花道,“我会把它们放到永远不会化的地方去。” 紫苑花地,或许需要添一口冰窖。 “对了。你为什么叫冰花?是因为你是冬天出生的吗?”南烛问。 “不是的。”鲁冰花道。 “那怎么会叫冰花?” “我娘真名姓花,我出生的时候她觉得冷,所以就叫鲁冰花。”鲁冰花道。 “这……是真的吗?”南烛道。 “反正我娘是这么说的。” 南烛站起身,往前走。犹豫了一下,想干脆施展轻功。只是太累了一些。鲁冰花却在此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南烛下意识想抽回。却发现鲁冰花的手温温地,还很有力。自己的手被牢牢地握住。 “呆子,你想一路朝拜到沐王房间吗。”鲁冰花不由分说道,“走吧。” 两人携手。不知为何都没再多说话。一路雪花飞舞。伞下却是风平浪静的温馨。 鲁冰花轻轻将伞的大半盖住了南烛的身子。 “你有时候很像二哥呢。” “我是我。” ☆、119 沐王的头很疼,无愁这小子刚刚来过,告诉他:“大雪封路,维城物资紧缺,白铜巷的房子一时之间压根不可能建好。不说其它木材工匠之类,就是土坯砖,一时半会也没地方去弄那么多。我实在做不到。如果要追究我的责任,就拿我的骨头跟破轮子当砖去吧。” 显然无愁已经被逼得跳脚了。 可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难民冻死? 第108页 沐王绝对不会。 该死,到了这时候,他脑袋里就出现南岩风的脸。 沐王下了床。 屋子里架着一个小火炉,木炭亮着微微火光,明明灭灭吐纳温暖药香,一个药碗搁在案板上。不远处的案几上摆放着凌乱的棋子,圈椅上有一件厚斗篷,这么厚,显然是南岩风守夜时留下的。 南岩风在这守了他三夜。 见,抑或是不见。 见他,情绪总是不自觉地失控。不见,却又时时想起他。 沐王坐到圈椅上,手拿过棋桌上的黑白子。明明是一颗棋子,他却难以割捨。他不该有这种心思,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狠吗? “药来喽!”南烛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沐王不自觉地抬起头。却在高程打起帘子的瞬间,看见鲁冰花撑起的伞。 鲁冰花跟南岩风是一起回来的。共用一把伞。 在鲁冰花庇护下的南岩风像是一只被老鹰保护的鸟。 那明媚的笑靥让沐王的心瞬时痛了一把。 他到底没办法不在意。 南岩风钻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沐王坐在椅子上。“咦,你怎么起来了?”南烛问,药一放,连忙过来。 鲁冰花没进来,显然只是为了将南烛送回。 这么一想,沐王便更觉得不是滋味。 南烛顺手拿了圈椅上的斗篷给沐王,沐王却拒绝道:“南岩风,你的规矩呢?” 南烛愣住。 沐王看见南烛的笑容剎那间凝固在脸上。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不是一直很喜欢南烛“没大没小”的样子吗? 只是打个伞而已,自己怎么就那么介意?南烛为他守夜,给他熬药,末了还被他冷言冷语。自己这算不算不知好歹。南岩风会不会转头就走呢?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一颗心是不是就轻松了?真的会轻松吗? 抑或是碎成几瓣。 他不可以有这种心思。 南烛果真转了身。 “不要!”沐王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南烛的一角斗篷。 “不要什么?放斗篷的架子坏了吗?——我只是去放斗篷。”南烛侧身茫然地问。她觉得沐王怪怪的。 “没什么。”沐王闻言松了手。 看着南烛走到弯月架前,将斗篷解下,挂在金钩上。黑色斗篷下,是单薄的身子,消瘦的肩。南烛仰着头,露出一截雪颈,几缕青丝凌乱地搭在粉颈边,这样的肌肤,吻下去会是什么滋味。沐王不由心里一跳。旖旎的想法像一颗种子在心中发芽,然后一点点地蔓延。 “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烦心啊?”原来南烛没把沐王的话当回事,只以为沐王有事烦心。倒也是,南烛向来没心没肺。 “没什么。”沐王道,偏了头,不再去看。 不可以再看。 “把斗篷披上,我给你煎药。”南烛道。 斗篷再次递过。这次,沐王接了。“嗯,乖了。”南烛道,伸手轻碰沐王的额头。沐王心中大跳。“不热。”南烛道。 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吗?还是取笑他?可是自己竟然忘了反抗。沐王想抱抱她,却忍住了。披好斗篷,一回神,刚好看见南烛低头放药罐,一低头,头髮上的一根碧绿绦就落了下来——适才在斗篷里蹭来蹭去,束髮的绦子早松了。 一瞬间,青丝流泻,犹如浮云弄月。南烛拢拢发,将几缕头髮夹在耳后,露出一侧脸庞。精巧的耳垂在髮丝下半隐半露。如玉的脸庞在鸦青长发的衬托依偎下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好。原本的少年英气似乎在一剎那间灰飞烟灭,说不清的温婉动人。 沐王不由得,看痴了。 他从未想过南岩风放下头髮的样子会是这般模样。他见惯的是那个惹事的青衣少年。 不束头髮的南岩风,其实更好看。比之前的模样更加惹人怜惜。 南烛架好药炉。捡起绿绦,环顾四周发现没有镜子。便五指当梳将头髮束上。她动作熟练,三两下,绿绦便将青丝束住,收敛了刚才的华光。 沐王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可惜。摇摇头,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正常的想法。 “南岩风。”沐王开口道。 南烛抬起头。 “本王有事吩咐你做。”沐王道,“维城土木不足,白铜巷灾民无法安置。限你半月之内,解决此事。否则——你与白及换位,调去老虎豁。”沐王话一出口,便有些心疼。老虎豁条件自然不能与这相提并论。南岩风似乎极其怕冷,介时定是一场折磨。可是自己还是不见他的好。 “鲁兄杜若呢?一起去吗?”南烛问。 沐王听到鲁兄两字不知为何就像一根刺,刺得他血一热,刚才鲁冰花为南烛擎伞的一幕浮现眼前,沐王冷冰冰地道:“不可能。” 老天,他这是在干嘛? 南烛不言语,想了一会。 沐王看到南烛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有些后悔,半月之内安置好灾民几乎不可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他没有收回成命,他不能见南烛,他必须把南岩风从眼前支走。 “是不是只要保证了灾民不受冻,临时的也可以?等到来年开春再建其它。”南烛问。 “可以。”沐王说。到底还是心软了。 “那好,那如果我提前完成了,是否有奖励?”南烛问。这傢伙的老毛病又犯了。讲价还价,必定要应她一事。 不过这次,南烛怕是完成不了。 “说,”沐王道。 “吹笛子给我听。”南烛笑着说,“我喜欢听。” 眉眼弯弯,秋水有情。 沐王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悸动。 ☆、120 白雪皑皑,整个维城一片素裹银妆。枝头上,屋檐上,都是厚厚一层棉被般的雪。风小了一些,阴云里露出朦胧的日光。维城的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雪球儿跟着笑声此起彼伏。大人们也早早起来,扫雪的扫雪,支摊的支摊。不管风雪如何大,生活仍是要过的。 在白铜巷巷头的平地上,原本荒芜的空阔荒地上摆了好几个施粥馒头铺。 有官家的,也有民间的。 最显眼的是恆泰摆的粥摊,一熘儿三口大锅,几乎拼上了官家的规模。 在粥摊前领粥的不光有白铜巷的灾民,还有乞丐以及一些鳏寡孤独。 “这次的戏演大了,我真好奇沐王南岩风怎么收场。”不远处的客栈里,有人推开了二楼的窗。正是皆尤。 “灾民太多,一味靠救济,不是长久之计。冬日漫长,酷寒之下,衣不蔽体居无片瓦,必有死伤。维郡能不能拖耗得起是一说,这白铜巷灾民会不会酝酿怨念引发再一次的暴动也是另一说。”他身旁的人说。 “南岩风回去已经几天了?”皆尤问。 “回主子的话,三天,今天是第四天。”身旁的人问。 “那小子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可恶,我的臀还没好呢。”皆尤揉了揉被竹笋扎过的臀。 身旁的老家丁一笑。 “成国有没有新消息?”皆尤问。 “二皇子似乎没有起战的意思。这些天连下十道命令,都是惩恶除弊整治内务的。十道命令的抄本在这。”家丁答,递上一份信函。 “真不愧是……帝王之材啊!都说上天青睐我朝,为何不把此等龙凤托生我国呢。此人心中有大韬略,又不为小国俗法所限。我唯一不解地是他为何如此着急掌权。他只需等上一等,成国的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何苦惹上这么多阻力?”皆尤看完后道,“话说回来。成国大事已定。远交近攻,居国常法。这个人,值得一见。” “主子何时启程?”手下问。 “稍等几天。这座城里,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人。再见见无妨。”皆尤道。 他在等南岩风出现。 还有一个人在等南岩风的消息,那就是沐王。 沐王披着一件斗篷,坐在书案后面。白宣纸上写了一个“调”字,却再也写不下去。他靠在椅子上发呆。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南岩风极度畏寒,而且素日里多亏有杜若鲁冰花照顾。一旦去了老虎豁,无疑是会让南岩风痛苦难捱…… 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 其实,想逃避的是他自己。他无法接受自己面对南烛时的心跳。 何苦要去伤南烛呢? 南烛又没有错。 相反。她一直在帮自己。 沐王站起身,想去院子里转个圈。经年的军旅生活给了他一副好体魄,这番虽然病倒,但是主要是心结,风寒一散,病便去了八分。杜若也说可以适当走动走动。病去八分,只剩下的两分,怕是一时半会在心中缠绵萦绕无法解脱。 第109页 南岩风啊南岩风,为何要有你? “启禀将军。”帅东进屋,“南岩风三人已经到了白铜巷。” “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沐王问道。 “有,南岩风令人满城召集木匠。”帅东回答。 沐王微微皱了眉。建房子这种事,光有木匠可是不够的。 等等,南烛说的权宜之计难道是木板屋?那还不如搭帐篷来得快。只可惜如今这样的天气。帐篷也好木板也罢都抗不过冰雪。 沐王的目光又落在纸上。 自己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木板屋横竖也算是合格的。 “报!”帅西进屋。 “说。” “南岩风徵用了许多水桶水瓢。以及……”帅西似乎想笑。 “什么?” “以及丹青铺子里的各色颜料。”帅西回答。 建房子用颜料? 南岩风总不至于想在木板上画出砖头样滥竽充数吧? 沐王心里好奇,可接下来却半天没有动静。没有动静的时候,沐王心里就像是有一百万只蚂蚁在爬。好几次走到窗前里,看见院子里的雪飘成了凌乱的柳絮,跟他的思绪一般起伏不定。这是不是就是牵心挂肚的滋味。 为何自己无法控制。 小的时候,娘亲告诉他,什么时候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了,他便强大了。看来,他还不够强大。 大约晌午时分,沐王已经用过午膳。南岩风仍是没有一点消息。 “晌午已过。他,现在在干嘛?”沐王开始不安起来。再想到鲁冰花的那把伞,沐王的心头便像是扎上了一根刺。 沐王开始在卧房里踱来踱去。 外室的布置仍是维郡老王爷留下的。沐王对这些不甚讲究,一切摆设皆是原样。棋案茶盘书架,样样透着股儒雅的味。沐王定不下心,路过书架前,信手拿了一本书来翻。原来是一册佛经。这一页正是:“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沐王正满腹心事,看见这一句,不由得怔了。 要心不动,谈何容易? 正在此时,帅南回来了。帅南的眼睛上顶着一个黑眼圈。沐王一见他,先是一喜,然后忍不住问:“南岩风在哪里吃的午膳?” 难道自己心心念念深感不安的竟是这个?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忍不住想对他的衣食住行呵护得无微不至?罢了,罢了。不可乱想。自己这是妄念,只要南岩风离开一段时间,自己便能摒除这无端的烦恼。 只听帅南说:“南,南南公子等,等,等人在粥摊用膳。” 在粥摊,那喝得定是跟灾民们一样。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沐王问。 “小,小,小的几个,被南小兄弟抓了‘壮丁’。小,小的运气好,其,其它几个,正,正在干活呢!”帅南闻言便一肚子委屈。 沐王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抓他的亲兵当壮丁。南岩风这傢伙真是不客气。 可是他却气不起来。相反,南岩风这种不见外的态度反倒让他觉得有一丝高兴。 “南,南南小兄弟差我带带话,他,他邀请您一块过去干,干苦力。顺,顺便透个风。”帅南说完便看了沐王一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另一只眼。似乎怕沐王听到这句话后气急了再给他另一只眼添彩。 沐王气笑:“干苦力?他在干嘛?” “他,他,他,他在……”帅南竭力让自己说得更快些。可沐王却发现自己听帅南说话就是一个错误。 “好了,好了,难为你了。备马。”沐王道,“高程!” 门外响亮地应了一声:“诺!”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细声细气地甜美声音响起:“王爷请稍等。” 原来是白絮。 她来干嘛? 白絮披着雪篷,笑成一朵花。 ☆、121 白絮来找沐王,所为何事呢? 沐王到底要卖她跟她父亲几分面子。于是,白絮扶着一个肤色黑黑的俏丫鬟的手款款进了屋子。 沐王不熟悉王府的丫鬟,也不觉得有异。只觉得这丫头虽黑,反倒黑出了一股别样风情。 白絮行了礼道,含笑道:“王爷,请您屏退左右。” 沐王挥了挥手。 帅南走了出去,紧接着是高程几个走远一些的声音。 “何事?”沐王问。 白絮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哀婉,她轻蹙眉头,道:“王爷,小女子近日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沐王一听便有些不耐烦起来。生长在帝王之家,他几乎一听这种话便开始头痛。这些女子成天都把秘密挂在嘴边吗?他现在不想听家长里短是是非非,他想去找南岩风。 “是关于南岩风的。”白絮继续哀婉地道。似乎她的内心正在饱受折磨。 于是沐王不安静了。 南岩风?什么事? 他的申请变化悉数落在白絮眼中。 白絮缓缓地拿出一张药方。“这是楚神医为南公子开的药方。楚神医昏睡时不慎从袖子里掉出被我拾得。很凑巧,我自幼与楚神医一起长大,也认得几个古怪方子。这方子有个古怪的名字,叫‘暖红汤’——开与女子的。” 白絮道。 “你说什么?”沐王浑身一震。 “这药方,是开与女子的。如果王爷不信,可以另找大夫问药。当然,要博闻强记一点的。比如杜神医,似乎他也还被蒙在鼓里。”白絮说完,轻轻地用手指碰了一下眼角。似乎有泪一般:“王爷,同为女子,我本不想告发,却又担心她是不是居心叵测。古有木兰从军,如今南……公子心地善良,为人磊落,此举定也是不得已吧。还请沐王宽大为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南岩风是个人才……”白絮落泪道。 “……”沐王沉默。 “还请沐王饶南岩风不死。以大局为重。”白絮竟然含泪跪下了。她身边的侍女一起跪下。 如果只看眼前,白絮如同晋安郡主一般是一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女子。 沐王拿着药方,手在发抖。 药方是真是假,一问便知。他麾下除了杜若,并不是没有别的药户出身的世家医者。 可是南岩风是女子!他怎么就没想过呢? 一时之间,他心里不知是怒还是喜。 怒她的欺瞒,喜的呢? 沐王捂了头,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朗拨云见日的感觉。时至今日,南岩风许多奇怪之处似乎都有了答案。她笑起来的娇俏模样,散落头髮时的乖巧温婉,还有讨价还价时的小脾性。甚至那装了一肚子书却不知身边事的懵懂。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因为她是个不曾踏出闺阁的女儿家。有的是书上故事,没的是经歷。他想笑,笑自己被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他想大叫,叫嚷什么却不知道;他想立刻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去见他,不是,是她。 白絮小心翼翼地看着沐王脸上的每一个微小表情。 沐王放下捂头的手,沉稳如旧,他道:“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楚神医。” 楚风荷亦是女子。既然有意替南烛隐瞒,那么关系不大。可是鲁冰花他们呢? 鲁冰花维护南烛的模样,歷歷在目。 “恐怕……此事连鲁冰花杜若两位大人都不知道。”白絮似乎知晓沐王心意一般,特意加上一句。 莫名地,心头泛起一丝喜意。 沐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好生回去吧。此事关系重大,暂时莫要再说与别人。介时,本王自有交待。” “个中厉害,小女子自然明白。还请王爷放过南公子。白絮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如果王爷同意,白絮愿意冒昧请缨暗中彻查此事。白絮与南烛情同姐妹,愿意生死立下军令状。”白絮垂泪道。 白絮说得对,南岩风为何女扮男装混迹军中? 是该查,却不能通过现在麾下最强大的鲁冰花去查。高程一脉,又与南烛私交不错。何况,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白絮有意“帮”南烛,不如借她的手。 “那就有劳白阁老府上了。”沐王终于答应道。 白絮告退。 关上门的一剎那,白絮莞尔一笑。 走到院落外。锦绣道:“你告诉他,他会不会杀了南烛?” 白絮冷笑着摇头对锦绣说:“不,他绝对不会杀南烛。之前我不肯定他是爱慕还是惜才。这个人极其沉得住气,以至于我看不出任何端倪。若不是他此番病倒,我也不会贸然动手。这个人,一直在压抑自己。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我便给他一个敞开心扉的踏板。接下来,他的行为便不是理智可以控制得了的了。锦绣,你的理由来了。请你现在便修书告诉二皇子,南烛与沐王‘私情甚笃’,故南烛不愿北上。并且,沐王已经知晓南烛身份。——相信不用几天,这城里,二皇子的其它眼线们,就会帮你佐证这一点。” 第110页 届时,南烛就算是跳进老虎豁也洗不清。 二皇子的怒意会蔓延到何方呢?南烛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二皇子续命的药。药的背叛,会让二皇子的理智也一併消失吧。 想想都是一件有趣的事。比干掉小时候那毁泥巴的小屁孩有趣多了。白絮嘴角扬着笑。 屋子里的沐王站起了身。 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他自然不会杀南烛。既然她是女子,那么他就可以把她名正言顺地留在身边。他可以娶她。 没有人比她更能牵动他的心。 这维郡原本就有她的一半。 南岩风会喜欢他吗?会的。就算现在不喜欢,他一定可以让她喜欢上自己。无论她要什么,自己都可以为她去做。 她不是说她把心寄存在自己这里吗?他也可以把自己的心放在她那。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见南烛青丝流泻的样子,只是这次,换去青衣,穿着一袭红装。 “来人!”沐王道。 听到喊声,高程答应。“王爷,马已备好。” “不是,我的笛子呢?”沐王问。 “王爷不是把景天剑送给南公子了吗?”高程茫然。 “我的竹笛。”沐王道。 高程恍然大悟。忙遣人寻了来。 沐王拿了笛子,跨马扬鞭。 这一生,他从未这么觉得这么着急过,他只恨不得飞起来,一眨眼飞到她的身边。 他会比鲁冰花更快。 作者有话要说:三天假,老公值班两天,说好的假期呢。为这个中秋小小地嘆一把。明天带娃出去玩。 祝各位朋友中秋快乐,快乐永远! ☆、122 “他在干吗?只听说过撒豆成兵的,没见过撒墨水建房子的。”皆尤道。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南烛要干吗。南烛召集了许多的木匠,却不是为盖房,而是钉了一堆没有盖子的木盒子,一尺宽两尺长,看上起像是米粮店装样米的方斗。木材虽少,但是做这种盒子费不了太多料。一扇残破的门板就能做出好几个。十来个木匠一起动手,不多时空地上便有了一堆木盒。 两个多时辰前,南烛已经吩咐人烧水,水一好便倒入一部分木盒子中。另一部分则装入掺和了颜料的冰雪。 南烛自己也跟人一块在铲雪。杜若穿行白铜巷,发放鹅油制成的冻疮膏。 “头次看见当官的自己干活呢。” “还是为我们盖房子。阿弥陀佛,苦尽甘来了。” 杜若闻言一笑。 一晃眼,似乎看到一角紫色衣袂。杜若快走两步,转过拐角,却什么都没看见。 “看花眼了吧。秦小公爷怎么会在这。”杜若道。 事实上,秦子敬确实在白铜巷。 他躲开了杜若,却躲不开南烛。 白铜巷里,烧着热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跟信任。每个路口都有人在诉说着南烛的名字。 秦子敬心里的迷茫再次泛滥。他爹教了他一辈子如何为官,教了他如何对上说话对下行事。从他懂事起,他爹便说过好男儿要为国为民。并告诉他,辅佐太子治理天下便是读书人做官正道。可是他当了这么久的官,在仕途上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已经封爵,却从没见过百姓们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脸。相反,自己的人倒是杀过不少这样的百姓。 秦子敬觉得自己的父亲似乎并不像自己认为得那般大公无私两袖清风心怀百姓,甚至是矛盾的。爹说过当官之人要为民做主,可是爹也能毫不犹豫地杀掉手无寸铁的妇孺。父亲每次都对他说“大局为重”,他曾经对父亲的大局毫不怀疑,包括父亲为他退亲时,可是现在,他却越来越觉得父亲的大局就是太子。 南烛,不懂做官。她只是个按自己心性行事的女子,偏生却做了自己父亲一辈子不会去做的事。 有的时候,太会当官了,当的便只是一顶空落落的乌纱帽。帽子里面没有了灵魂,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秦子敬觉得自己也是一具行尸走肉,穿峨冠博带紫袍加身的自己并不比穿大头娃娃头盔的自己自在。 “水好了!”有人喊。一个衣裳褴褛的孩子喜滋滋地拎着一壶热水跑出破烂的院门。秦子敬连忙闪身。躲进狭道里。 没想到,狭道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是个大叔。秦子敬下意识肩头一抖,却甩不开这只手。手上力道奇大。 秦子敬惊讶地侧过头,身旁同样躲在狭道里的是一个衣裳褴褛的大叔。灰头土脸,可是看上去,颇有几分眼熟。 “你是……南叔!”秦子敬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此人,正是南烛的父亲。 “嘘!”南大叔竖起一根手指道,“别被他们发现。发现要被打屁屁的。” 秦子敬觉得南大叔行为似乎有些古怪。 “南叔,您怎么了?”秦子敬吓了一跳。 “蝴蝶蝴蝶飞飞,彩云彩云追追,花儿花儿笑笑,宝宝宝宝,要要!来,笑一笑!”南大叔道,“宝宝呢?我的宝宝呢?我的孩子们呢?若谷,照顾你弟弟妹妹,岩风,岩风,你真是个好孩子,不行,老婆!老婆!不可以给烛儿餵药,不可以。烛儿呢?烛儿呢?烛儿没了!我的烛儿!我要找烛儿,烛儿快走!”南大叔盯着秦子敬的脸,突然像是响起什么一般捂着头大叫起来。他说的,秦子敬实在无法明白。“南大叔,你说什么?”秦子敬问。 “岩风,他回他该回的位置上了。呜呜呜呜。”南大叔道,一会哭一会笑,“他早该回去了。他做得很好。哈哈哈哈哈,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哈哈哈哈。” “大叔,你在说什么?我们先离开这好不好?”秦子敬道。 “咦。我好像认得你。” “南叔,我是秦家的大郎秦子敬。我们先离开这吧。”秦子敬道。 “嘘……不可以。有坏人。——来,大叔告诉你,这里有坏人。——小子敬啊,大叔跟你说,欠帐呢,就要还钱,我欠成国的,终究是要还的。可是烛儿是无辜的。” 秦子敬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什么秘密。 “大叔真的捨不得烛儿啊。你快带烛儿走吧,走得远远的。不,不,不。你们要是走了,岩风就得死。岩风就得死。我什么方法都试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岩风死。岩风熬不过去啊。我的孩子啊!都是我的孩子啊!我要让岩风回家,岩风回家了就好了。岩风回家了!岩风那孩子之前肯为了南烛去死啊,他什么都清楚,他是不愿去想啊,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他会是个好皇帝啊,他一生就这一次施展拳脚的机会,我是不是该保住他?是不是该成全他?我告诉他了,我都告诉他了。”南大叔哭。捶胸顿足地哭。 秦子敬则呆在当场。 他不像南烛,他自小练就的官场敏锐度可比南烛要高得多。成国,一国之君,二皇子,岩风回家——南家不曾见过的神仙少爷就是成国的二皇子! 天哪。 这世界是不是太乱了。 就算他不能完全理解南大叔的疯言疯语,光这一点,也足够他吃惊的了。 “嘀……”巷子里突然响起奇怪的笛音。南大叔捂了头,“啊,她们来了!” “谁?”秦子敬问。 “岩风。不要杀烛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喜欢小子敬,其实她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南大叔突然对着秦子敬说。 秦子敬一下愣在巷子里。 “嘀……”古怪的笛音又起。 南叔再次捂住脑袋。突然大叫一声,施展身法,从狭道里蹿了出去。 身法与南烛一样,轻灵飘逸。这个人年轻时一定也是个了不得的美男子。 秦子敬被南叔适才的话浇了一盆冷水。小的时候,南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头,对他说:“子敬哥哥,你会回来娶我对吗?” “烦死了,好吧。” “你会给我做冰花吗?” “为什么要做那么无聊的事?” “可是二哥都会。他会做很漂亮很漂亮的冰灯,悄悄放在烛儿的窗台上,嘻嘻,统统都是烛儿的。你也给我做,好不好吗?”小傢伙笑得很赖皮。 “哎呀哎呀,烦死你了。好吧。” 南烛喜欢的一直都不是他,他不过是他二哥的一个影子。因为年幼的南烛只知道自己会嫁给秦子敬,所以就会下意识把秦子敬想像成梦里的人。她根本没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二哥。 秦子敬突然觉得很难受,比当初看见南烛转身离去还难受。 他曾经难过她为何那么无情,谁知她根本没喜欢过自己。 第111页 “子敬哥哥。”记忆里的烛儿笑得比蜜还甜。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笑了。 真正做了一场梦的,原来是自己。 烛儿在大槐树下等的,根本就不是他。 “噗通!”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惊醒了秦子敬。秦子敬这才想起自己在狭道里发呆。 他怎么在这发呆呢?他该去追南叔才对! 秦子敬自嘲地一笑,连忙追了出去。 南大叔似乎脑袋出了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抓住他,送给南烛,倒是可以为“大头”做得一个好人情。皇城图唾手可得。 只是,南大叔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白铜巷呢? 先不管,追回南大叔再说。 偏生这时候,从头上突然倒下来无数积雪。 “谁!”秦子敬警觉地问。立刻伸出手臂去遮挡,这积雪落得实在突兀,显然是人为。 没人回答。却听得见蹭蹭的声音。 再钻出狭道口,便已经看不见南大叔了。 南大叔似乎被人抓走了。是谁呢?有何目的呢? 对了,南大叔那句“岩风,不要杀烛儿!”又是什么意思?南大叔为什么说自己欠了成国? 秦子敬无声无息地在白铜巷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一点端倪。白铜巷今天人很多,压根看不出什么异常状况。也找不到南大叔的踪影。 秦子敬沉下心琢磨,越想越觉得带走南大叔的人恐怕是要对南烛不利。在这座城里,喜欢南烛的人很多,想对南烛不利的人却不多。他所知的,就只有那个可怕的女人。 秦子敬眼睛一亮——莫非,南叔是在白絮手上。这就是白絮如此自信的底牌? 白絮要南烛死很容易,简直是易如反掌,她如此折腾究竟是要干嘛? 这个女人,走每一步甚至每一个微笑都深有用心。她如此折腾,绝对不是为了好玩。 她说过,她要南烛的信任。 南烛的信任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秦子敬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 不远处,南烛正忙着装冰雪。小的时候,每逢飘雪,她总会出现在书房门口,奶声奶气地叫自己跟她一块儿去玩雪,自己却总是不情愿。 秦子敬的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进了百货铺子,出来时他换了一身喜庆衣裳,顶了一个大头娃娃的头套。 大头娃娃钻进南烛的“苦力”群中,连招唿都不打,就替南烛填满了很多木盒子。 南烛很高兴大头的出现,跟他一起挥舞着雪铲。 秦家的人很高兴,因为小公爷似乎巧妙地再次得到了南烛的信任。 却不知秦子敬面具下的难过。 那天晚上,秦子敬在自己寄居的竹林里做了一个雪人。送给很多年前的小南烛。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么么哒! ☆、123 鲁冰花最近似乎一直在忙,他忙什么,南烛杜若也不多过问。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等对方需要找自己时,自己会倾听会两肋插刀,但是平素,各自有各自的轨迹。南烛在带着人用水跟冰雪填莫名其妙的盒子;杜若在行医,同时安抚民心;鲁冰花神出鬼没。 鲁冰花在忙的事似乎千头万绪,偶尔回来一次,眼角眉梢都有一种可怕的肃杀之气。 鲁冰花再次回到白铜巷时,已经是午后。南烛正坐在一个墩子上休息。鼻头红红的,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精神却好得很,远远地看见鲁冰花便是一笑。这一笑,便像是连风都泛起了涟漪。 满世界都灵动了起来。 鲁冰花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便忍不住一笑。一笑起来,他又变回了那个南烛熟悉的鲁冰花。 “喂!一叫你干活,立刻就跑了。”南烛佯怒。 “这个那个,巧合,巧合。”鲁冰花哪晓得南烛立刻算帐,只好马马虎虎应着打哈哈。 谁知南烛没有继续纠缠他,而是端着水看着雪中的盒子们发呆。有点闷闷的。 鲁冰花走过去,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南烛的身子。像是半空突然飞过来一片云。他伸出手指在南烛的脑瓜子上轻轻敲了一下。轻声道:“今天是第一天,不用担心。真要完成不了,也无所谓。” 真要完成不了,鲁冰花跟杜若绝对会跟着南烛离开。 南烛闻言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自然。全天下都猜不出,我也猜得出。”鲁冰花笑道。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茶楼因为南烛的奇怪举动,生意异常地好。茶楼老闆估计一个个都爱死了南烛,隔三差五就能整出点事,比戏台班子都强多了,还不花本钱。如此下去,哪怕是冬季他们的生意也不会淡啊。所有茶楼酒肆几乎都在猜测同一个话题——南烛究竟要干嘛? 有人猜是祭天;有人猜南烛是不是会巫术,类似撒豆成兵那种;还有人阴森森地说是打仗了做棺材。 世人不懂她,鲁冰花都懂。 “怎么做冰花的,就怎么做房子。不费砖头,不需烤制,就地取材。甚至不需太多工匠,冰水粘合,架上木板,便足以抵御风寒。自己做一些,河里取一些。加上七彩染料,不出七天,白铜巷就会变成一座冰雪琉璃城。”鲁冰花道。 “知己。”南烛笑吟吟地伸出手。 鲁冰花跟她轻轻地击了一掌,两人相视一笑。 “可是你发呆是怎么回事?”鲁冰花问。在南烛一侧坐下。 顺手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南烛身上。 他注意到她冷。 斗篷像是一张大网,一下网住了南烛。 南烛端着个杯子,却不肯松手,气唿唿地在厚重的斗篷里甩头,试图甩开头顶的障碍物,像只愤怒的仓鼠。鲁冰花看着好笑,伸手帮她揭起一角。衣角掀起,露出南烛的脸蛋。秋水盈盈,眉头轻拧,髮丝凌乱。四目相对,两人不知为何一起笑了。连南烛自己都忘了生气。两人对着傻乐。鲁冰花突然想到,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像是揭起新娘的盖头。不由得心里又是一痛。 “刚才在想什么?”鲁冰花轻轻放下衣角,轻轻别过头说。他想装作不在意地去看雪,谁知雪片会分落心头。 南烛道:“十三岁那年……爹爹送了我一根娘亲很喜欢的琉璃簪子。” 十三岁生日那年,她及笄。头次穿上大人的衣裳,满心以为自己不久就会变成秦子敬的新娘。十三岁的南烛,头一次梳起留长的头髮,头一次在眉间点上带着金粉的花钿,头一次将胭脂点在绛唇上。二哥替她梳的头髮,二哥无意中说:“很好看。想这样看上一辈子。” 温和的声音,挥之不散的淡淡悲伤。 越长大,便离离别越近。二哥想留住时光,南烛想留住他。 “琉璃很美,五彩缤纷,又晶莹剔透。我很喜欢。二哥也说像是不会消散的冰。” 二哥对那跟琉璃簪子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甚至语气里还有些刻意地冷淡。 “我把簪子放在桌子上。可是不知道怎么,还没来得及戴,回来一看那簪子却断了。爹爹沖我嘆气。我没地方生气去,便怪跟我一起进屋的二哥。二哥什么都没说。但是第二天,就送了我一根簪子。不是琉璃的,是竹子的。简单,简单到连花纹都没有。二哥自己做的。过后不久,二哥病倒了,医生说,‘不能让他睡太久,怕醒不来。’我吓坏了,我就没日没夜不停地跟他说话。为了让二哥想醒来,我什么话都跟他说。我对他说‘二哥,等你醒了,我带你去看琉璃城’。二哥就昏昏沉沉地说,这世上哪里有琉璃城呢?我说,‘一定会有。等二哥好了,我们就一起去远足,一定有一座琉璃城,藏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南烛道。那天,她这么说完后,二哥便竭力张开眼,说‘若是真有,我就跟烛儿住上一一生一世。’——二哥,你看,这不是有了么?原来,人真的可以做到一切想做的事。可是二哥你呢?说话不算话呢。 南烛将头上的斗篷放下。她又哭了,最近总爱哭。 是自己太想二哥,还是鲁冰花的斗篷太温暖? 人一觉得温暖,便会有心里的冰化成水淌出。人,其实不是水做的,而是冰做成的吧。 鲁冰花自然知道南烛落泪的抽泣。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南烛一哭,他整个心都乱了。 南烛很想他的二哥,她这种无法抑制的思念让鲁冰花很不是滋味。这算是吃醋吗? 轻轻地,鲁冰花碰碰她道:“呆子,你现在想要什么?除了你二哥。” 你想要什么呢?只要我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哭。哭得人心烦意乱,连唿吸的节奏都被打乱。 南烛道:“算了,你又不会做。” 第112页 会做竹簪的,只有二哥吧。 鲁冰花伸过手,拉住她的柔荑,还没来得及说话。 这时,有人来报。“南大人,鲁大人,第一批加热水的冰砖已经冻好了!” 鲁冰花不被察觉地松开了手。 南烛勐地擦擦眼,钻出斗篷。 “走!看我建琉璃城!”南烛拉鲁冰花的袖子。 “热水?你用热水做冰砖?”鲁冰花问。 “二哥说的,热水比雪水更容易结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南烛道。 “沐王到!” 一匹骏马驮着神采飞扬的沐王驾到。沐王从马上跃下。 落在南烛跟鲁冰花面前。 南烛跟鲁冰花在外人面前都很知道分寸,两人一齐行礼。 沐王一把拉起了南烛。 鲁冰花微微仰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阴森。他看见沐王的手是直接拉着南烛的手的。 “来得可真是及时。”南烛道。 “是吗?”沐王似乎很高兴。一向严谨的脸上带着笑意。他不自觉地去拉南烛的手。南烛恰好一个转身绕开了。于是这只手便落在鲁冰花眼里。 “我的冰砖做好了。七日之约不可忘。”南烛转身是为了取鲁冰花的斗篷。 “自然。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沐王道。 鲁冰花缓缓地站起来,像一座山一般遮在沐王与南烛之间。他挡开沐王的手。 沐王与鲁冰花四目相对。 鲁冰花少见地没有笑,没有笑的鲁冰花看上去很可怕。 “沐王,您是不是累了?”鲁冰花使用敬语。 “不累。相反,想通了一些事。”沐王道。 “也许还是歇着好。”鲁冰花道。 “谢谢提醒。不过,……鹿死谁手,尚且未知。何况,有胜算的,是本王。”沐王靠近轻声道。 沐王的性格,原本就直接明了。 鲁冰花微微一愣,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有胜算? 沐王与鲁冰花擦身而过。 一时间,这两男人之间几乎要爆出火星来。 “走吧。”南烛走过来道。将鲁冰花的斗篷塞进鲁冰花怀里。原来她是怕鲁冰花冷着。 沐王看到,突然回头提高声音道:“鲁冰花,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这就不需你陪着了。” 抢老婆这种事,从来都是自私的。拼的就是手段。 鲁冰花看了南烛一眼,南烛笑道:“没关系的,去吧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于是,鲁冰花拱手道:“诺。” 转身时,眼里便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呢?难过沐王那句“胜算”吗?沐王突然转变态度的胜算是什么? 是不是南烛跟沐王说过什么?是许诺? 抑或,是表白? 一想,鲁冰花的心便又乱了。 偏生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笛音。还有士兵们的议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沐王将自己的斗篷加在南烛身上,自己长身玉立,站在雪中吹笛。 两个人,像是一幅画。 “沐王,对南公子很不一般呢。” 一位王爷屈尊降贵在为他吹笛。笛音落了满城,其实只为他一人。 “那是,南公子智谋恐怕比得上诸葛军师,你看看,竟然想出了用水为砖的主意。可不得对他好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笛音像是裊娜的雪,起起伏伏,再次扰乱了鲁冰花的眼睛。 自己在看什么? 从一开始,便只想过要陪着他。既然如此,便不该有任何奢求。可是一颗心还是会忍不住的痛,像是被尖刀捅了一个窟窿。 南烛,此时此刻你又在想什么呢?是感动,还是其它? 索性不再想。鲁冰花一点脚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是夜。鲁冰花回得很晚。 “才回来。”南烛道。她在帮杜若配药,也是在等鲁冰花。杜若却不在房内。 鲁冰花道:“给。” 伸出手,是一个小盒子。 南烛接过。与此同时,鲁冰花看见南烛放在梅花桌上的笛子。正是沐王的笛子。这笛子刺疼了鲁冰花的眼。除了笛子,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 “笛子好听吗?”鲁冰花问。阴测测的。 “好听。”南烛答。 没心没肺。还不明所以地侧过身去看了那笛子一眼。 “那些盒子里是什么?”鲁冰花问。 “沐王今天很奇怪,送了我一堆东西。什么人参啊,甜品啊,林林总总一大堆。我已经要杜若给他去看脑袋了。”南烛道。 “你喜欢吗?”鲁冰花又问。 “喜欢啊。”南烛道。礼物谁不喜欢。何况沐王又不是不可接触之人。 “对了,你送我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嘿嘿,真好。”南烛傻乐。要打开鲁冰花送的盒子。与沐王的盒子山相比,这个盒子有些微不足道。 “没什么。破烂。”鲁冰花道。伸过手,一把抢过盒子,丢出窗外。 “你怎么了?”南烛发现鲁冰花有些不对劲。 “那个可不及桌上的东西值钱。没有人喜欢不值钱的礼物对吧。”鲁冰花阴阳怪气地道,“青楼里,总是最会送礼的恩客,才能讨得姑娘的欢心。”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送的,我自然喜欢。我到底哪里惹你了!”南烛生气,跺脚要去捡。 是吗?只要自己送的,都会喜欢?鲁冰花心里无端端地又涌起一种不该有的希望。 “真是的!”南烛欲走,却一把被鲁冰花抱住。 “可恶……”鲁冰花一把搂过南烛。南烛小小的身子在怀里颤抖了一下,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南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鲁冰花欲言又止。 “什么?”南烛问。 怀里,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着鲁冰花。清澈,让人怜惜。 若是自己说出了口,是不是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自己这是何苦,为什么偏偏就放不开他。鲁冰花自嘲地一笑。看着南烛的脸,心里痛得撕心裂肺。 “罢了。没事。”鲁冰花松开手。转身又出了门。 正巧碰上上厕所归来的杜若。杜若问:“怎么又出去?南南等你半天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等自己吗? “今晚不回来了。”鲁冰花道。 “去哪?”杜若问。 “找美人,喝花酒。醉卧美人膝,人生一大乐事。”鲁冰花道,飞身而走。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124 既然说喝花酒,便不如真去喝花酒。 青楼柳巷,彩带香风红烛俏,一串红灯伴雪摇。这场景是他自幼看惯的,可是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会觉得孤单。 进了门,自有老鸨儿跟一群女子迎上。跟老鸨儿拉个手,送上一锭银子。老鸨儿便知是来的不是新手,而且出手大方,老脸顿时能笑出一斤粉来。 “官人楼上请!楼上清净!”老鸨儿屁颠颠地领着他上包间。 知道来了金主,姑娘们便往他身上凑得更紧。有的道:“公子何处来?”有的道:“公子这头髮弄得可真好,最近最热这个,不知公子是怎么做的呢?” 脂粉香入鼻,未喝酒便有些沉醉。 醉了也好。 省得想起南烛。 他熟门熟路地摸摸左边女子的脸蛋,又碰碰右边姑娘的腰肢。进了屋子,上了酒菜,老鸨儿问:“别顾着喝酒啊,要啥样的?” 要什么样的呢? 瘦的,太干。胖的,太腻。不胖不瘦的,脸蛋不合心意。脸蛋长得好的,又是太会迎合。 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呢? 眼睛比寻常男子圆,眼神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是月亮。只要一看见,心里的不安就会不翼而飞。鼻子不大不小,冬天太冷,鼻尖总飞着一抹桃红,让人不自觉地心疼。嘴唇,不太红艷,像是三月初开的粉桃,偶尔甚至还有些苍白。 “公子,你有心上人了吧?”老鸨笑问。 心上人? 是吧。 可是,是又如何? 鲁冰花挥挥手,索性遣散了这些莺莺燕燕,独自喝起闷酒。 老鸨倒是很会做人,反正收了银子,不叫姑娘她也不亏。遣走了姑娘们,还顺手替他关上了房门。 鲁冰花便对着一桌酒菜喝酒。 喝花酒喝成这样,真不是他的风格。 他该找个美人儿好好醉上一场的。人,真是好笑。什么时候买个醉都这么难? 第113页 人喝酒时最怕一个愁字,两壶闷酒下肚,鲁冰花先有三分醉意。 “快来!快来!”不知为何,青楼女子们突然在门外惊叫。叫声又大又急,还很仓促。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少有姑娘家这样大喊大叫。 “真是没规矩。”鲁冰花摇头道。 继续自斟自饮。 他不该跟南烛负气,更不该把东西丢进雪里,想想南烛生气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受。 可是他做不到不顾沐王的奇怪举动。沐王的种种言行,都似乎带着宣战的味道。 他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南烛从他身边离开?甚至担心自己在南烛心中的地位动摇? 是因为在乎吗? 若南烛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人,那么南烛呢?对于南烛而言,她有二哥,有杜若,甚至有沐王。自己的位置究竟排在哪里。南烛会不会像自己一般在乎他? 是不是只要默默地陪着她就好,其它的都是奢望?既然是奢望,为何自己又总是有不甘的念头? 鲁冰花自嘲地一笑。 有些思绪他知道南烛没有。对南烛而言,他是哥们,沐王也是哥们。 出身低贱的朋友,跟出身皇族的朋友,南烛他会更在乎谁?这个问题,恐怕没得选。 何苦说那些伤人的话,何苦惹南南讨厌,早知这样,倒不如真的走得远远地。 只要知道她平安快乐便足够,就算见不着,也好过自己心乱如麻出口伤人。 “快啊!快啊!”青楼女子们开始在门外尖叫。 鲁冰花的思绪被姑娘们的尖叫嘈杂声打断,心里自然有几分不快——这里的青楼女子是怎么了?一个个怎么大唿小叫的?老鸨不会□□人的话,他不介意帮忙□□□□。 “南公子!南公子!” “南公子看这里!” 南公子?又一个南公子吗?鲁冰花再次摇头,心想:如今姓南的可真多。 他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 只听见老鸨道:“姑娘们,使劲儿喊!有什么绝活都给妈妈使出来!谁都别给我藏着掖着!大伙儿听着,今天只要谁将南公子叫上了楼,妈妈我就赏她一百两银子!” 好大手笔。 一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用上好些年了。 这家青楼规模不算大,老鸨儿这是下血本了。 “哎哟妈妈呀,别说您赏银子了。只要南公子愿意来,要我们倒赔也是可以的啊!嘻嘻嘻!——啊,啊!南公子!”有姑娘道。 “南公子!” “南公子看这里!” “丢帕子!快丢帕子!” “帕子太轻了!风大!” “丢……哎呀,什么显眼丢什么!——看对面的姑娘,换上夏装了!你们还不快点!穿纱,纱!来人啊,打灯笼!”老鸨儿急得像是跟人在拔河。 裹着轻纱的美人,身后再打上灯笼,光影摇曳间,身姿在轻纱下毕露无遗,确实是够挑逗的。 鲁冰花又喝了一杯茶。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般心如止水。 四处皆是唿声。愈发热闹了。间或夹杂着钟声鼓声古琴声,显然是姑娘们在施展十八般手艺。甚至有击鼓的。 哪个南公子会如此受欢迎? 鲁冰花心里起了疑问。终于按捺不住,拿起一个杯子,一送力,杯子落在窗户的活口上。这力道用得极其巧妙。活口门闩不但没被杯子撞坏,反而松动开,借力一弹,冷风唿唿灌入雅间。与此同时,街道上的景色顿时一览无遗。 只见巷道两面的小楼皆站满了穿红着绿的姑娘,其中不少姑娘甚是美貌,显然各家老鸨儿都使出了压箱底的角儿。有丢手绢的,有抚琴的,有丢字画的。白雪皑皑的青石路中,一个披着白袍的公子立在雪中——木若呆鹅。 鲁冰花一看,愣住。 呆若木鹅的傢伙不是别人,正是让他割捨不下的南烛。 没想到,她竟然找来了。 青石街道,红灯招展,白雪纷飞中,公子如玉。 南烛往左走。 “南公子!”左边楼。皓腕细腰扭动如蛇。 南烛转身往右。 “南公子!来嘛!”右边楼。轻纱美人雪肤隐现。 南烛转过身。 “南公子!”字画墨香有琴相伴。 南烛作为一个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傢伙,显然已经被姑娘们过度的热情弄得只有嘴角抽搐的份,强作镇定,却任谁都能看出她不知如何招架。当几个还有余温的精緻红肚兜掉落在她头上后,南烛似乎已经有一种想跑的冲动。 有了红肚兜开场,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无边裤头萧萧下。 所幸在南烛脑袋要罢工前,路面上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黑影,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黑影连同白袍的南公子便一起消失不见。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雅间的窗户一关,红烛轻轻摇了摇。房子里便多了两个人。 白着脸顶着个肚兜的南烛,跟五分醉意的鲁冰花。 “你来干嘛?”鲁冰花问。 南烛的到来,其实他很高兴。 他慵懒地横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拿了壶,一只手支着头,微微睁着眼看南烛。一副爱理不理模样。 “就许你来,不许我来不成。”南烛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得很。气鼓鼓的样子怎能逃过鲁冰花的眼。 他是在生气吗? 因为自己逛青楼的原因?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找来了。还被青楼姑娘们狠狠调戏了一顿,真是傻到了骨子里。 “有道理。要不我们一起喝喝花酒?”鲁冰花,伸手摘下南烛头上顶着的红肚兜,放鼻子下一闻,道:“这姑娘味道不错,南公子要不要试试?你看看,这肚兜可比某些人的人参燕窝来得费心多了,怎么也得见见本人吧。你不试的话,我就叫这姑娘了。看这女红做得细緻,约莫是个手指纤纤的姑娘,比起听笛子来,应该别有一番趣味。” 鲁冰花说得阴晦。 南烛的脸噌地红了。起身怒道:“鲁冰花!你不可救药!” “要用药我自己会找兽医。南公子还是赶紧回您的王府去吧。”鲁冰花不阴不阳地道。尤其说重“王府”两字。他善于说话便也善于气人,说完这锥心的话,他偏生慢腾腾地又要喝酒。 酒壶被南烛一把打落。 “鲁冰花,我哪里惹你了!你干嘛一句句地拿话顶我。”南烛是真生气了。 从鲁冰花丢了礼物说要喝花酒时她就在生气。 “不敢。您如今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鲁冰花回。 南烛道:“你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生气?我也不明白沐王支开你干吗?可是有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吗?生气干吗?” “呵。”鲁冰花冷笑,“你们独处也不是这一次,我何苦生气。你们好不好,关我何事?” 南烛按捺了一下性子,又问:“你若仍是不喜欢他,你直说便好。” “我为何要‘喜欢’他。”鲁冰花冷笑,“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又没跟他‘以心换心’。朋友两字自古不过就是做生意。有利可图时,便自然‘喜欢’,无利无益,我‘喜欢’他干嘛?毕竟,我又不喜欢听笛子,我只喜欢看美人。怎么样,要不要叫个美人来试试?刚才老鸨儿可告诉我,这家有雏儿。” “那我也是做生意?”南烛怒。 “可不是吗?价高者得,位高者也能得。”鲁冰花道。 “啪!”一个巴掌甩在鲁冰花脸上。 鲁冰花酒醒了一半。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看见南烛来寻自己很高兴,怎么又这样口不择言。 抬起头,看见南烛已经双眼含泪,柳眉紧缩。只是泪珠儿倔强地不肯滚落下来。 鲁冰花心里大痛。道:“南南!” 南烛往春榻边退了一步,鲁冰花抓了个空。“好,你喝酒,你喝你的酒,爱怎么喝酒怎么喝。我只当你是心里有事,放心不下。谁知你是没事找事!我不跟你吵架。我偏听笛子去!”南烛从未跟鲁冰花置过气,这番被鲁冰花拿话一堵,竟然气得浑身发抖,抬脚要走。 南烛一转身,斗篷在春榻上一勾,便被扯住。斗篷上的帽子滑落,露出她的发束来。南烛气唿唿地停住,使劲拽那“咬”住自己斗篷的春榻。 “等等。”鲁冰花忽然一把扯住南烛。 “等等,”鲁冰花放柔了声音,道,“你找着了?” 原来南烛头上别着一根竹簪子。正是鲁冰花送南烛的。 第114页 她是特意来找的他,戴着他做的竹簪。比不上二哥的手艺,却让她高兴了好久。 “那又如何。我不如回去听笛子去。”南烛负气,去扯那簪子。 “不许。”鲁冰花蛮横地按住她的手。不许南烛走。 “放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南烛怒,挣扎两下挣不开,眼泪反倒滚下来了。 “不。” 谁知鲁冰花不但不放手,反倒从后一把抱住南烛。 “鲁冰花!你岂有此理!”南烛被这般紧紧抱住,鲁冰花的鼻息喷在脖子上,不由得心砰砰地跳。连脖子都羞得粉红。鲁冰花一笑。 南烛恼羞成怒,竭力甩开鲁冰花的熊抱,转身给了鲁冰花一脚。鲁冰花嘴角轻扬,身子一偏,便消失得无踪。哪里踢得着他。 “我在这。”鲁冰花又出现在南烛身后。魔神一般从半空降临。 南烛怒,横推一掌。 这一掌按在鲁冰花的胸口上,他不退不避,反倒抓住了南烛的手。 “混蛋!”南烛红了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一跺脚,抽了手,索性解了斗篷不要,跃身要走。 鲁冰花见状不好!急忙足尖一点,像老鹰扑兔子一般将南烛从半空扑落。两人一起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南烛吃痛。 “疼吗?”鲁冰花吓了一跳。不会伤了她吧!这一下,鲁冰花的醉意愣是又去了几分。 谁知南烛小坏地一笑,眼睛一转,张口咬住鲁冰花的耳朵。 “呆子,疼啊!你属狗的啊!”鲁冰花哭笑不得。真是狐狸栽在了兔儿手里。 “活该!”南烛松了口道。泪花却滚下。“以后还乱说话吗?” “我……不会。”鲁冰花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下的南烛道。她在哭。 鲁冰花的心被揉成一团。 自己在她心中,到底算什么? 想要一个答案,却怕再没了解题的机会。明明这么近,却希望能再接近。明明就在身边,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失去。患得患失的,是不是始终只有他一人。 “再不许跟我赌气。亏我还以为你是最懂我的,比二哥还懂。谁知道你……如果你还这么发脾气,我就离开,再也不理你,再也不见你!”南烛耍横,说完便咬唇。不知为何,南烛的眼泪像是止不住。南烛觉得委屈,难过得像是心里被人挖走一小块。这种感觉,很难受。 “南南……”鲁冰花欲言又止。 怀里的南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什么?”南烛追问。 有些话,到底不能问。 罢了,他认命。 “没什么……我答应你,永远。”鲁冰花看着南烛,咬牙说道。有这么一个“最”字,是不是就够了。罢了,他认命。 我发誓。再不惹你哭泣。 “拉,拉我起来。混蛋,你很喜欢这样躺地板吗?”南烛怒道。 “躺地板似乎是不错。”鲁冰花揉了揉耳朵。不但不拉南烛起来,反而坏笑着压低了身子,贴近南烛的耳朵,轻轻地道:“你不是想学着逛青楼吗?我来教你,男人的耳朵,可不能随便咬。咬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南烛心里一跳,鲁冰花要干嘛? 鲁冰花在她的耳朵上吻了一下。 “呆子,你欠我的。”他道。 她欠他的,又何止这一个吻。 南烛怔住。 鲁冰花却就势躺在她身上。 南烛挣扎。 “今天……不许跑。陪我。”鲁冰花带着醉意说,抱住了南烛。 就让他任性一次。 南烛推他,却发现自己是徒劳。 不多时,鲁冰花似乎沉沉睡去,手却抱得紧紧。南烛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红烛摇曳,摇落了时光。 不许跑。这一生。 ☆、125 二哥说:“如果握不住,就不如放开。” 可是南烛已经越来越捨不得放开。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现在的一切。鲁冰花故意拉着自己不肯走,却不经酒力昏昏睡去。也不知是醉,还是累。被人当了活垫子,她应该生气的,却不但不生气还很安心。说是安心,一颗心,却砰砰砰地跳。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喂,讨厌,拿开。”她小声说。 鲁冰花的手压在她的身上。鲁冰花手上的药蚀伤痕仍在。恐怕除了他那张妖魅的脸,他浑身都有伤。也不知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挺过来的。鲁冰花从没说过,南烛却猜得到那一定无疑下几次油锅。南烛至今仍没明白,是什么要爱自在的鲁冰花忽然甘愿去受这份罪。她曾经以为鲁冰花会嘻嘻哈哈地跑掉,然后飞雪楼全天下抓人。 他其实一直很强大,却容易迷失掉自己。 这个人,总是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做出不可思议的事。 “拿开。很沉的。”南烛又道。 鲁冰花不说话,已然睡着。南烛躺在地板上,撅着嘴,呆呆地看红烛淌泪。 好容易鲁冰花翻了个身。南烛急忙从鲁冰花怀里钻出来,顺手哭笑不得地丢了一床被子在他身上。无意间,瞧见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是刚刚擦过胭脂。 南烛心里一跳,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古怪。 摸摸耳朵。心还跳得厉害。 鲁冰花真是疯了,居然亲了她一下。 可是自己竟然还不讨厌。 南烛有点慌,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把鲁冰花跟二哥弄混了吗?好像不是,鲁冰花这吊儿郎当邪里邪气的性子跟二哥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不同。二哥只要站在那,便是从书里画里走出的人物;鲁冰花好好站着还是个人,要是邪气劲一上来,整个便是个妖孽。能比男人更男人也能比女人更女人,疯起来,更是压根不是人。可是为什么有时候她会觉得鲁冰花跟二哥有相似之处?是因为鲁冰花温和的眼神,还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南烛揉了揉酡红的脸。 夜色已浓,鲁冰花趴在地板上唿唿地睡着,捲曲的头髮像是海藻般凌乱了一地,黑蓝色的衣裳在大红色的锦被下显露出阴森的一角。手放在地板上,狰狞的药痕蜈蚣般爬了满手,跟阴柔唯美的脸蛋像是来自两个世界。他睡得很沉,像是婴孩一般安静。 隐隐有笙箫之声。 不知有多少人在享受这白雪黑夜中的短暂时光。 那天晚上,她枕在妆檯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二哥撑着伞在前面走,身影朦胧得像是走在一片雾里。南烛在后面追。追着追着,便摔了一跤。抬起头,却看见二哥冷冷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像是隔了万水千山,冰冷疏离。“二哥,是我。”南烛道。 二哥不答,只冷冷地看着南烛,南烛顿时很伤心。 “二哥,是我。是我。”南烛伸手道。 二哥却不来拉她。 南烛哭了个天昏地暗。 终于。有一只手拉起了她。 “怎么在地上?”原来是二哥,二哥终于认出了她。温和地拉起她。 南烛破涕为笑。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二哥。 “你来了。”二哥柔和地道。 “东西带来了吗?” “什么?”南烛疑惑。 “难道不在你那吗?”二哥道。一伸手,二哥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二哥,你怎么了?”南烛问。 “我在等你还东西。”二哥说。 “我欠了什么?”南烛问。 “命。” 南烛道:“我给你。” 二哥却摇摇头道:“你捨不得。你看,你把命都给他们身上了。烛儿,你好狠的心。” 南烛顺着二哥的手指一看,是鲁冰花杜若在雪中骑马,欢笑声随着马蹄声起伏。鲁冰花杜若挥手道:“南南,快来!紫苑花地的花开了!哈哈哈!” 自己便真的恨不得飞过去。 “烛儿。”二哥悲伤的声音。 再回头。 二哥含笑看着她。像是以前经常看见的那样。只要一看见这样的笑,南烛整个人都会快乐起来。 “二哥,我想你。”南烛说。 二哥笑,张开手。 “二哥,小心!”南烛看见一只手拿着刀子从二哥身后潜了过来。是娘亲。娘亲梳着画上的髮髻,穿着画上成国的宫装,脚上拴着镣铐。娘亲一刀刺进了二哥的后背。“不可以!”南烛惊叫。 “烛儿,你欠他命的,你不想还了,他也不必活了。”娘亲笑着说。 第115页 刀光划过,这回却是二哥将刀扎进了他自己的胸膛。血,一下在白衣上蔓延。二哥,笑得那么熟悉。看着看着,却成了鲁冰花的脸。 “不!” 南烛惊醒。勐地从椅子上坐起。 这个梦,太可怕。 南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二哥,不可以死。 鲁冰花仍在地板上睡着,看上去像是某幅壁画里妖异盛开的花。 还好,他也没事。 有过这样的朋友就已经很好。比起没有遇见过,已经是万幸。 不知为何,南烛鼻头有些发酸。这一场梦下来,南烛醒了,然后却再也睡不着。 从房间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南烛索性坐到妆檯前。妆檯前除了胭脂水粉,还有一叠彩金小笺跟一套文房四宝。这些用具的存在,为富丽的雅间平添一份雅致。 鲁冰花说得对,青楼是一个奇怪的所在,受着人世间最不堪的苦楚的人往往最懂得享受这人世间的美好。 南烛慢慢研墨。看着墨汁在砚台里一点点满溢,心里反而越发踏实了。害怕什么呢?该来之事终究会来。如果逃不脱,不如就去面对。 第二天清晨,鲁冰花起来时,发现南烛正在桌前发呆。南烛问他:“如果,我要去很陌生的地方。” “我陪你去。” 这个问题,南烛问过。 “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以后都要记得为我在紫苑花地留一间房子。” “废话。” “这个送给你。是竹簪的回礼。但是现在不许看。”南烛说。递给鲁冰花一封信。这是她睡不着写下的。 “那什么时候看?”鲁冰花笑问。 “等……你找不到我的时候。”南烛笑。 “不是情书吧?”鲁冰花坏笑着问。 “您不妨再回去喝上几壶酒。”南烛道。 鲁冰花笑。接过信纸在鼻尖下扫了一下,扬眉道:“我不可能找不到你。” 窗户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城外有加急,老虎豁发生战事。” ☆、126 “沐王遇刺。”这是第二条消息。 鲁冰花跟南烛相视一眼。 两人一起跃出窗子。踏着屋檐檐檩上的雪,站在一角屋顶上。风吹起两人的衣裳。鲁冰花无声无息地拔出蛇形剑。 “南南你回王府。”鲁冰花柔声道。 “那你呢?”南烛愣了一下,问。 鲁冰花一字一顿道:“锁城。老虎豁。” 先通知城防守备锁城加强警备,然后带人支援老虎豁。 鲁冰花的决策是对的。 南烛点了一下头,心却有些乱。鲁冰花回头朝她一笑,似乎在说“放心”。紧接着身影就鬼魅一般消失在屋顶。 南烛发现自己心里有些依依不捨。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被照顾。他毕竟也有自己的抱负,不可能永远都陪在她身边。是不是鲁冰花温柔的时候真的很像二哥? 他们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 南烛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心态感到不安。 南烛忐忑地赶回王府,发现王府上下一切如常。左康甚至还拦住南烛问:“这个那个……楚风荷这些天可好?”左康其实很关心楚风荷。却从没有自己去当面问过本人。有些人,就是走不出自己画的圈。这是不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南烛跟左康闲谈几句。意识到似乎除了沐王亲兵跟飞雪楼的人,暂时没人知道沐王遇袭的事。这也是沐王的风格。他绝对不会在大战将即时自乱阵脚。 南烛稳下脚步,三步两步往沐王居所走。却被竹林里走出的一个人拦住。 原来是白絮。 白絮今天换了一身粉色的锦衣,粉嫩嫩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赛雪,披着一件大红色风雪袍。看上去,整个人无比明媚。 白絮低声道:“他来了消息。” 这个他,自然是二皇子。 南烛一怔,难道这就是要离开了吗? 白絮道:“很快就能见面了。” 是的,很快见面。一封封密报,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二皇子一件事,南烛背叛了他。置他生死不顾,南烛留恋权贵。 众口铄金。 在那遥远的成国皇宫中,有人的心在一封封的密报里渐渐结冰。 再见面时,二皇子会怎样对待南烛呢? 南烛听到白絮的话,自是展颜一笑。 “白姐姐。这是我给二哥的信。麻烦您了。”南烛道。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柬。 白絮拿过书信,不动声色,心中却想:总算是得到了。 两人细细地说了一回。 南烛告辞要离开。 “对了,沐王昨晚似乎是被一个中年人所伤呢。据说轻功身法与你相差无多。能逃过飞雪楼的天罗地网,也是很厉害的。”白絮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喔?是吗?”南烛道。 心里却因为这一句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身后的白絮笑得阴森。 告别白絮,南烛心中喜忧掺半。喜得是终于可以见到二哥了,忧的是分别在即。 按照白絮所说,二哥大概大半月后就会到。 她要走了。 鲁冰花,杜若,沐王,楚姐姐,这些人若是可以全部带走该多好。只可惜,怕是不能。 进入沐王的居所,高程为她打起了帘子。“杜神医去议事厅了。” 高程说。 杜若是万能膏药,哪里需要哪里用。现在沐王受伤,前厅的事自然需要有人去解决。谨慎的书生自然是不二人选。 南烛点点头。 屋子里,沐王躺在一张椅子上,光着大半个臂膀,肩上缠着绷带。 见到南烛进屋,沐王将斗篷重新披上。这个小小的动作,只是他不想让南烛觉得尴尬。 南烛走进屋。沐王紧蹙的眉头便松开许多。有些人,只要她在身边,心情便会变好。 “严重吗?”南烛的第一句话。 沐王心里像是被微风拂过,说不出的舒服。他道:“还好,就是被捅了两下。” 南烛道:“这是‘还好’?嗯,鸡翅的话,熟得比较快。” 她将沐王比作鸡翅。沐王不由得嘴角上扬。他看见南烛靠近自己,眼睫毛上都挂着雪。原来眼睫毛上有雪,也能如此好看。沐王心里暖洋洋地,想将她拥在怀里,然后看上一辈子。 “老虎豁那边怎样?”南烛问。 “伤亡过半。”沐王道。 “鲁冰花已经带人赶去。”南烛道,却不由有些担心。老虎豁之战,无疑会是一场恶战。鲁冰花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羌午特使申请借兵灭羌午叛军。林节度使连夜来说情。”沐王道。 羌午特使提出借兵的时机很对。 而且林节度使当然会向着胖子这边。事关他女儿的前程。 胖子这傢伙实在是一个人才。如此看来,他也未必是真心喜欢林大小姐,只是步步为营为大局着想。但是以他的能耐,林大小姐倒是确实嫁了一个好人选。 “然后呢?”南烛问。 “本王已经应了。特使走前秘密告诉本王,他不会带兵去老虎豁,而是绕去后方。——聪明的老狐狸。几乎不亚于鲁冰花了。”沐王道。 南烛闻言嘿嘿一笑。 “那老虎豁呢?”南烛不由担心起来。林节度使的兵被抽掉走,那么老虎豁后继无力。 “本王明天便会调派人马前去老虎豁。你好好地在维城待着。为本王守着维城,等本王回来。”沐王道,不自觉地放柔和了语气。 按理,南烛是出兵的不二人选。他也只放心把虎符交给她。 可既然南烛是他决定要娶的女人,那么他就应该保护她。 从来没觉得保护一个人时也会有快乐的感觉。 “胡说八道。”南烛皱眉道,“你这伤怎么办?” 沐王伤得不轻。 被捅了两下,熟得快。不养养,也容易死得快。 “究竟是什么人?身手好到飞雪楼都抓不到?”南烛问。 沐王摇头,道:“一个奇怪的大叔,轻功很好,没抓住。满嘴的胡言乱语,说要本王给他孩子偿命。又说对不起风儿什么的。” 这句话,微微触动到南烛心里的痛处。 南烛低头想了一会,道:“将军。我去老虎豁。” “不行。” “我去吧。” “你最怕风寒。” “多穿两件衣裳便是。” “奇怪,有些人不是从来只想回家,不喜欢打仗吗?”沐王笑道。他想起南烛当伙头军时的奇怪言论。 第116页 “我是不喜欢。可你这样子,要是出点事怎么办?”南烛认真地道。 沐王心勐地一跳。 她是在担心自己吗? “我去吧。我还怕你跟鲁冰花两人先自己打起来。意见相同还好,若意见相左,你们两骨子里一样的倔,到时候叫人怎么办。不如,你替我修‘琉璃城’。我跟杜若去老虎豁。我们三是生死弟兄,意见就算相左也不会闹僵,横竖大局不会乱。——你不是说我是福将吗?没准顺便就帮你抓个叛军女儿过来当媳妇。怎么了?不必把眉头扭成这样。”南烛笑微微地道,“也不要说谢字。很久以前不是已经说过,以心换心吗?那么,替你分忧也是应该的。更何况……” 更何况,这恐怕是最后一次。 对于沐王这个朋友,南烛想再做一点事。在南烛心里,沐王是好朋友。对于朋友,南烛从来都以心相待。 谁知她这没说完的“更何况”三个字,却让沐王有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南烛是为他吗? 南烛心里也有他对不对? 沐王定定地看着南烛,南烛则在烤火。烤火的南烛,火光柔柔地印在脸上,看上去很温暖。 沐王突然对南烛说:“伸手。” “什么?”南烛问。 沐王拿起南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南烛吓了一跳,想抽回来,沐王却不让。 “听见它的说话声了吗?” “什,什么?”南烛问。 “它说‘定不负你’。”沐王道。 南烛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定不负你。青衣换做红妆。 “用词不妥,不过没事,好兄弟,一辈子。”南烛回答道。 ☆、127 夜,雪花像是断翅白蝶,簌簌地落下,台阶上满是银光。 南烛未睡。她在写信。 人真是奇怪。之前忍着不写,将说与二哥的话都压在心底。如今一旦开了口,思念便像是绝提的水不可收拾。笔在宣纸上游走,却写不透她心里的迷茫。 有人敲门。 “进来。”南烛道。 门开了,门外人没进来,是大头。 南烛微微吃惊,随即一笑。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是来送行?”南烛问。 大头的手握了握。却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方形?……我没明白。如果你是想要什么,你就自己拿。”南烛向来痛快。这个脾性应该是受了二哥的薰陶。 大头拿起南烛的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皇城图”。 烛光下,南烛的脸上满是惊讶。 大头与南烛隔着一张桌子对视。 “《皇城图》……你怎么知道在我这呢?”南烛问。 秦子敬闻言,心里便知,东西确实是在南烛手上。南烛会给吗? 如果不给,他是不是要夺? 袖子里寒光一闪,一柄小刀无声滑落手中。也就是这时,秦子敬才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前几天鲁冰花特意交待过,暂时不能给任何人。他说,或许有一天能派上大用场。”南烛说。 秦子敬轻握匕首。他问自己,能下得了手吗?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鲁冰花应该不会生气。”南烛道。嘴角弯弯,可爱的模样让人心里一跳。 秦子敬不说话。刀尖扎进了自己的手掌里。血珠溢出。染红罗衣。 南烛如此信他。秦子敬心里一痛。 大头这个身份,在南烛心里,会比鲁冰花高吗?那秦子敬呢? 剎那间,他想丢了秦子敬这个身份,当一生大头娃娃。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稍后,取下你的头盔。好吗?”南烛道。 秦子敬闻言,怔住。 “喂喂喂,这么个小要求。比起图来,应该不算什么吧。”南烛嘟嘴道。 秦子敬没说话。他不想答应。 “我就要去老虎豁了,说实话,我还没打过仗呢。你说我会不会回不来?”南烛道。 秦子敬想起白絮的话,心里没来由地一慌。眼前的南烛在烛光里有些朦胧。 “嘻嘻,怎么样,不会不答应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南烛笑道。 南烛起身,走进风雪。 一时间,秦子敬心乱成一片。南烛此去,凶多吉少。他能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南烛送死? 南烛从院中的小车里取回一个捲轴。双头玉扣,正是成国的风格。 两人对视。 紧接着,便是沉默。秦子敬忘了去接画轴。 “摘下头盔。”南烛打破了沉默,递过皇城图的一端。 秦子敬没接。 “摘下头盔。”南烛重复。 秦子敬的手仍然没动。 “如果你不摘,我便将这画撕掉,横竖于我没有用处。”南烛扬眉道。作势就要去打开画轴。 “别!”秦子敬终于开了口,抢过了画轴。他不能违抗父命。 他一开口,眼前的南烛便像是被施了法术般定住。秦子敬知道,南烛,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南烛没有理由听不出他的声音。 他拿着画轴。南烛缓缓正过身。 “你是……子敬哥哥。”南烛喃喃道。 秦子敬知道再瞒不过。将头套取下。可笑的大头娃娃下,是秦子敬俊朗的脸。 “没错,是我。”秦子敬道。他应该笑的,他拿到《皇城图》了,可是他笑不出来。一双眼中,是不亚于南烛的悲伤。 没错,是他。南烛陪着他看烟花。没错,是他,在她跌入山洞的那一剎那跟着跳了下去。没错,是他,除非顶着这个可笑的面具否则没法靠近她!最可笑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心在她身上。 小时候的南烛,长大后的南烛,一直都在他心里。好不容易能再次看着她,却不得不骗她。 有没有人知道,他比所有人都珍惜这躲在面具后的时光。 大头娃娃的头盔嘭冬掉在地上。笑意盈盈的头盔在地上摇啊摇,不知忧愁。 两个人相对无言,站在烛光中。寒风里的烛光明明暗暗,秦子敬的眼神黯淡。 南烛自嘲地翘了一下嘴角:“好玩吗?” 她问。 眼角有一丝泪光。 秦子敬的心被这句话活活撕开一道口。 “烛儿。”秦子敬垂下眼道,“我并不想这么做。我不想骗你。可是我……” 他的父亲,养育他长大的父亲,他能违抗吗? “没有那么多的可是。”南烛道,“秦子敬。我讨厌你。你走吧。拿着你的图,消失得远远地。” 秦子敬站在烛光里,俊脸阴晴不定。他勐然抬头道:“烛儿——跟我一起走吧。” 走吧,这是秦子敬能想到的最好补偿。 也似乎是唯一能让胸口止疼的药。 南烛处境危险,如果回到自己的荫庇下,秦子敬一定不会让白絮伤到她。他,还有秦家,一定能护得南烛周全。 “跟我回家。我答应过你的。”秦子敬伸手道。 很多年前,南烛曾经伸出手。秦子敬说:“好吧,好吧。”两人的小手指勾在一起。那年,秦子敬已经是个帅气的小小少年,南烛还是个没长开的哭鼻子毛丫头。 毛丫头总希望牵着他的手。 可是如今,南烛却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秦子敬痛彻心扉。 他不该骗她。 如果,没有一开始就走错,那么她已经是他的新娘。只属于他。 “傻瓜。跟我走。只有这个办法了。”秦子敬道,“你处境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原来,说出了心里隐藏的话反而会更难受。 “危险,你是说白姐姐吗?”南烛淡淡地道。 秦子敬反倒一愣:“你知道?” “白姐姐的讯息比飞雪楼还快。全王府都不知道沐王受伤的事,偏生她能无意间说出刺客的情况来。这不是很古怪吗?——我猜到了她,已经很难过。倒是没猜到你。你真棒。”南烛又是一笑。 秦子敬心又被割了一刀。他也很珍惜南烛的信任。南烛依偎在他身边的时光,他愿意拿命去换。可是,他不能背叛他的父亲。 “猜到又如何呢?我就顺应她的意思好了。我想明白了,如果我不顺应她的意思,怕是见不到二哥。你欠我的只是一方红色喜帕,我却欠着二哥一条命。”南烛淡淡地道。 “你这是飞蛾扑火。” “无所谓。” “你会死。”秦子敬道。二哥,又是二哥。这个该死的二哥几乎无处不在。他就有那么好?值得南烛明知是陷阱也往里跳? 第117页 “人,都会死。却不一定活过。比如说你。”南烛道。 秦子敬活着,却没为他自己活过。他被所谓的君臣之礼天理孝道束缚住,活成了一个牵线的木偶。享受着少年得志的荣光,线却握在他父亲跟太子的手里。 “跟我走。”秦子敬道。 “你能把画烧了吗?如果可以,我跟你走。”南烛问。 秦子敬紫衣一颤,头脑一热,将《皇城图》伸向摇曳的烛火。烛光下,紫衣袖又缩了回来。他道:“……不能。” 他不能背弃他的父亲。 “那我也不能。”南烛淡淡地笑着说。 南烛道:“好走,不送。” 秦子敬最终走了出去。满地的雪花,被北风捲起一地迷茫落寞。 回到居所。他打开图,一张纸却掉了出来。“不管你是谁,仍然谢谢你陪我的时光。”原来南烛回马车取图时还顺便写了一张纸条。那时的南烛,还不知道面具下是他。 秦子敬捂了心口。 “图纸不能给你。如需要,请问飞雪楼主人索取。” 秦子敬愣了一下,急忙展开图纸。里面不是《皇城图》,而是一张在落花中起舞的美人图。图中的人,像极了南烛。 他苦笑一下:鲁冰花。他到底没拼得过鲁冰花。 他又有什么资格拼过鲁冰花? “少爷。”有人来报。 “什么事。”秦子敬问。 “战事告急。南公子连夜点兵拔营。刚才已经出城了。”来人道。 她,走了。 秦子敬“唰”地站起身。 “少爷,怎么了?” 秦子敬握拳,砸在桌上。“笨蛋!”他说。明明是九死一生,南烛仍然去了。是为鲁冰花,还是为那个远在成国的人? 桌上被摊开的画被秦子敬碰落在地上,画中,像极了南烛的女子在起舞,落花片片,萦绕在她的身边。只一笑,不需浓墨,便再难忘。 “不管你是谁,仍然谢谢你陪我的时光。”纸片落下。 心痛难忍。 ☆、128 夜黑,雪冷。 南烛不善骑马,却骑了马。骑马的速度会比坐车快。 还未出城,风吹得愈发冷。南烛吃了一颗杜若炮制的新药丸御寒。 除了这些普通药丸,临行前,杜若还郑重地交给南烛七颗红色的药丸。七颗红色的药丸是用她二哥给的香丸加工的。十二颗香丸,做成了七颗药丸。 “若非寒毒攻心,心疼不已,轻易别吃。这是以毒攻毒,舍小取大的权宜之药。吃它,无异于饮鸩止渴。”杜若交待道,“切记,切记。” “记住了。对了,要是全吃掉会怎样呢?”南烛眨巴眼问。 “要么长睡不醒,要么死掉。”杜若道。 南烛拍手笑道:“杜兽医的药果然好,这样一来,倒是不怕寒毒攻心——横竖都没了感觉。” 杜若被气笑。 杜若被任命维郡枢密郎,不随军出发,留下协助无愁处理维郡事务。他所能做的,便是细细交待南烛。 “南南,千万记得。普通的棕色小药丸随便吃,方子写在袋子上。战事缓和后,军医们若有时间也能帮你配。但是七颗红色药丸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吃——等着我的药。”杜若道。 “知道了。”南烛道,手一扬,“好兄弟。” 杜若笑。 两人击掌。 好兄弟,一辈子。 南烛如今在马上,噙了一颗药丸,顿时觉得暖和很多。也不知道是因为药的作用,还是因为知己的暖心。说到知己,这会,也不知老虎豁情况如何。鲁冰花是否已经到了老虎豁。 “南小兄弟,你该把车带上的。”高程道。南烛出战,他们一队人请缨。 高程等人都知道南烛畏冷。 南烛一笑,对高程道:“车不重要。倒是高大哥,你该把嫂夫人带上的!” 一旁的几个兄弟立刻笑了。金戈铁马冷风凛凛中多了几分热闹。 随着南烛一起出发的帅东几个更是跟打了鸡血一般咯咯笑。 “什,什么嫂夫人。”高程一急,说话都不太利索。 “别装蒜了。我都看见你腰上的荷包了。我记得那姑娘的手工不是极好吗?”南烛坏笑道。 “哟呵!”众人起闹。一群糙汉子还真没南烛细緻。 “不错啊老大,什么时候喝喜酒!” “什么时候给咱们添个虎小子来玩玩!” “去!去!”高程这下真红了脖子。 南烛莞尔一笑。 “南校尉!前方有人堵道!”有人折马回报。 南烛领兵出战,受的官衔不大,沐王麾下的越骑校尉,掌亲兵卫。所以士兵称她校尉。 “堵道?”南烛纳闷。 “领头的是一位公子,说是要为您践行。”士兵道。 是谁呢? 胆子够大,敢堵道。 南烛扬鞭,带着高程冲到路口。这才看见长亭外站着清一色鸦青色的扈从,皆戴着鸦青色的的风雪笠。道路两边,是晶莹剔透的圆桶“琉璃”灯,正是用南烛的方法所做,却是中空的。一眼看去,光转琉璃,七彩流转,颇有些金碧辉煌的的气势。八盏八角亭灯挂在亭上,将亭子照成风雪里的水晶宫。 亭子里摆着一个火炉,温着一壶好酒。石桌上还供着一瓶红梅。桌旁站着负手而立,抬头看雪的皆尤。 好个皆尤,换过了一身衣裳,金丝银袍灰貂斗篷,高冠束髮,眉宇间神采飞扬,气宇轩昂,隐隐有种傲然的桀骜。 见了南烛,皆尤咧嘴一笑,笑出两排雪白牙齿。 “来酒。”南烛下了马,只身走进亭子伸手道。 皆尤一笑,道:“你不问我究竟是谁?也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 “如果你想说,我自然会知道。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也是徒然。”南烛回答。 皆尤闻言大笑。广袖一甩,丢过来一个黄色的小酒缸,道:“小兄弟实在是合我口味。不如,这仗就别打了吧——你并不适合厮杀。” 南烛青衣一翻,接过那酒缸,却横了眼睛道:“好主意,你替我去,我就不去了。” 皆尤哈哈大笑道:“你真敢想。” “你也是。” 皆尤将酒递给南烛。南烛接了,一仰而尽。 喝完杯中酒,南烛问:“我出发时间随兴所至,你如何得知?” 皆尤笑道:“我在这看雪而已,你何时来由什么关系,终究会来。” “三天不来?” “喝上三天。”皆尤道。 “若我不来。” “萍水相逢,聚散随缘。”皆尤说得洒脱。 “你这个‘酒友’值得交。”南烛乐了。 皆尤却皱了眉,道:“我就是个‘酒友’吗?”他有意交南烛这个朋友。 “若是有缘,再次相聚我们就吃吃肉。凑个‘酒肉朋友’也不错。”南烛见他皱眉,连忙“安慰”。 皆尤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如果你不替沐王卖命,现在咱们就可以大口吃肉去。”皆尤道。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南烛道。 皆尤轻笑道:“不强求。祝你凯旋归来。干!” “干!” 两人举“杯”,喝了一口后,相视而笑。 “皆尤,我想托你一件事。”南烛道。 “先说。”皆尤道。 “我此去,只怕风波不定。无愁自会保住杜若,可我还有个朋友,名叫楚风荷。她如今身受重伤。我放心不下,想託付于你。”南烛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她住在王府的思月楼。如果我……有任何异况传来,请你速速去王府带她走。王府守军左康看到这个后,他定会帮你的。” “你说的可是那不善说笑、爱玩炮仗的笨鬼医?实不相瞒,我见过她一面。”皆尤道。 “正是。” “偏生是她。好,给我吧。”皆尤大大咧咧地伸手。 南烛将楚风荷的一条手鍊儿放到皆尤手上。 “红豆链儿……她是你心爱之人?”皆尤突然问。 “是重要的朋友。”南烛道。 “那就好。”皆尤自语道。 “咦?”南烛晃了一下神,没听清。 “没什么。——我的扇子呢?”皆尤问。 第118页 “鲁冰花说好扇子。借用了。我也觉得极好,煽起雪花来特别凉快。”南烛道。 这么冷的天,她如此怕冷的人自然不会拿着扇子。皆尤其实已经猜到了,却愣是被南烛气笑。伸出两根手指道:“你记着你欠我两个人情了就行。等到三个人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南烛一笑。 两人干了一“杯”。 南烛放下酒缸,飞身跃出。青影如惊鸿。身后皆尤轻声道:“珍重。” ☆、129 北风寒,冬水乱。大好江山,总免不了狼烟征战。 白及带人守的是老虎豁一角的沉叶渡。原本枯叶难飘的河面如今已经浮起一层薄冰。今年实在太冷。正如南烛之前所说,靠近岸边的地方河水暗流少,冰层渐厚。而沉叶渡这个地方水流更为缓慢,冰层比别处更厚——已经可以过人甚至过车。正是这个冬天新添的“必争之地”。 如果风雪不止,那么整个河面的冰会将会越来越厚,可以过人的地方将会越多越难防。战线一旦拉开,防守便会是巨大的问题。或者说,防无可防。 如今羌午叛军迫不及待的发起攻击,反倒让白及等人还可距地而守。 羌午叛军如果不急着攻打维郡的话,大可以再等上半月。他们如此着急,攻势又如此勐烈是为了什么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鲁冰花说。 白及觉得说这话的鲁冰花自己就是个妖孽。 褪去曾经的伪装,如今阴柔狠辣的鲁冰花一出手就要将士肝胆生寒。 鲁冰花来的那天,正是沉叶渡险些失守的时候。白及等人在厮杀。却有一支队伍想熘。沐王不在,维郡新招的人员中,总免不了有贪生怕死之辈。这不是奇事。可这队胆小之人的运气不好,他们开熘时刚好遇上迎头而来的鲁冰花。迎风飞舞的大氅让鲁冰花像是幽冥界出游的冥神。鲁冰花扬手,黑影闪烁,急着逃跑的一队人头唰唰如同落雨。自此,守关将士再无退意。 退,必死。进,反倒能活。 沉叶渡化险为夷。 危急之时,反倒是鲜血跟实力比所谓的“忠诚道义”更能统一摇摆的军魂。组成军队的是人,人,是一种现实的动物。 鲁冰花解了沉叶渡之围。 沐王的手令当天便由南烛差人送到——“令鲁冰花任老虎豁左将,统辖除亲兵外所有驻军上下军务。” 青云直上,却理所当然。 由他接手,溃散的军营也再次一振。 白及一行人对鲁冰花的阴狠并不满意,却不得不佩服他收整军纪的能力。鲁冰花这个人,精明能干,若不是不爱打战生性不羁,否则论才干定是镇守一方的绝好人选。 “连女人都搞得定,还说男人。”鲁冰花笑着说。边说边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弹指甲的灰。与沐王一丝不苟的严谨样子截然不同。 没人接话。因为没人摸得准眼前这只妖孽的喜怒。 羌午叛军也明显感到了老虎豁沐王兵马的异样。整个军营在一夜之间换了风格。 一连几天,鲁冰花的人只守不攻,白天按兵不动,任凭羌午水国的叛军编着歌叫阵骂战皆不出战。骂架这种事,对脸皮厚的鲁冰花没有半点杀伤力。叫阵这种事,在他看来也是闲得发慌。任凭对方的主将带着人在阵前叫骂。鲁冰花仍旧心平气和地享受两名哑女侍卫捶胳膊捶腿。不少人吵着要出战,都被鲁冰花无视。可是,一到晚上,当黑暗笼罩了整片冰河后。鲁冰花便像是从黑夜里觉醒的魔神,带着飞雪楼的人潜入胆敢在沉叶渡不远处的河面上扎营的敌军阵营刺杀。第二日,冰河上便是一片黑红碎尸。碎肉残肢混在冰水冰块冰碎里,让人不忍直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沉叶渡前不远的敌军驻地上愣是硬生生地出现了一个血肉残肢画的弧。 羌午叛军不得不将营地往后退了几里路,从结冰的河面上退回到河对岸。 鲁冰花这做法,与一般兵家迥异。说他不是妖孽,真对不起他那张脸。 众将心中又怕又敬,心里皆知,此战之后,将再无人说沐王无情。无情嗜杀之名将落在鲁冰花身上。 看看河面上被冻住的残肢再想想鲁冰花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连白及都觉得背嵴发凉。 但是,鲁冰花带来的人不多。刺杀这种法子虽然能一时逼退对方的先行军,却只能解一时之困。不适用于应对大军进攻。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眼下,沉叶渡前的河面上,又有了密密麻麻的敌军的影子。更可怕的是鲁冰花最初带来的飞雪楼人马也折了三分之一。 “大军攻境。”老将扶离道,多年的经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敌军的意图。 白及心里一紧。此时羌午全力发动,怕是不妙。羌午那边的人数恐怕是这边的十倍不止。 风益发大,今夜雪更大。 “报!”前门回报。 “南校尉带援军回营!”前门道。几乎全营都认得南岩风。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出一丝喜色。南岩风来了。来得真是时候。南岩风带来了人马和一部分物资。足够老虎豁再撑上一阵。 说话间,南岩风已经夹带着雪花进了屋子。青影进屋,众人眼前皆是一亮。南烛见到一贯懒散的鲁冰花,不由抿嘴一笑。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鲁冰花没有正形的模样。 鲁冰花亦是一笑。 相视间,已有万语千言。 鲁冰花直起身,对白及说:“白及,加紧布防。众人按之前的分班分成六拨轮守。葛伟搬运箭枝、火油。扶离大叔,烦您带人去接应人手物资。” 众人领命,带着几名留守的武将文官出了军帐。 军帐里,火熊熊燃烧着。 “呆子。你来干什么?”鲁冰花问。不是说好了她待在维城吗? 南烛的出现,让他很吃惊。 “凑热闹。”南烛答。理直气壮。 天下间有往这种地方凑热闹的吗? 鲁冰花捂了头。手挡住了他的脸,“实在是让人不省心呢。”他嗔道。 南烛看不到他偷偷翘起的嘴角。 “我只奇怪羌午叛军为何这么着急攻打维郡?”南烛问。 维郡与羌午一水相隔,又不像成国。成国与此国有大量接壤的地方,打下维郡还有利可图。但是隔着天险的维郡,对羌午来说几乎一点用都没有。更何况对于连根脚都没站稳的羌午叛军。羌午叛军这么奇怪的举动,如此勐烈的攻势实在匪夷所思。 鲁冰花冷笑一下道:“南南跟我想得一样——问题应该出在那死胖子身上。那个胖子,八成不是别人,正是羌午的新王。” 南烛愣了一下。又点头道:“这样方能解释羌午叛军的异常举止。可是……那胖子跑了啊!” “好个胖子。跑得真是时候。他圆润地跑开了,叛军却打死都不会相信。这仗,表面上是叛军侵犯我维郡,其实是我们替他背了黑锅。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在回国的路上。这招借刀杀人使得真妙。”鲁冰花又是咬牙又是笑,“再遇见他,我一定会请他知道什么是‘红烧肥肉’。” 南烛噗嗤一笑。 鲁冰花只顾着说,这时才看见南烛笑得开怀。南烛笑的时候很美。 鲁冰花心里不由又有些发堵。 “笑什么?”他道。若是这笑能永远属于他该多好。 “我在笑狐狸也有失策的时候。”南烛道。 “咦?他有失策?”鲁冰花不解。 “我笑的是眼前这只。”南烛道。 鲁冰花这才明白南烛是在说自己。南烛说自己是狐狸。“南南过来!”鲁冰花佯怒。坐在椅子上一伸手。眉头一扬,眼里却全是温柔。 南烛会过去才是怪事。 鲁冰花揉拳。口里却不紧不慢地道:“不听话的孩子要怎样呢?” 南烛这下怕了,一下飘到刀剑架上。哈哈地笑着道:“我可解现在老虎豁的围。” “喔?” “只要你给我找到这几样东西,以及,一堆胖子。” ☆、130 鲁冰花一挑长眉,戏嚯道:“南南,你这是要做人肉年糕?” 南烛要的是大石头,木板,跟大胖子。 “你等着瞧热闹。”南烛眨眼。 鲁冰花不禁轻笑。 “不如一起。”鲁冰花站起。 “好主意。”南烛从架子上跳下。鲁冰花伸出衣袖轻轻地扶了她一把。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原来,即使大军压境性命攸关,只要有她在,也可以如此开心。 第119页 沉叶渡。 挥军攻打老虎豁的羌午叛军主帅名叫“鹿耶”。鹿耶已经快要气疯。 “这俩人到底会不会打仗!”鹿耶怒道。 老虎豁换了守将,阴狠爱偷袭的鲁冰花就已经很让鹿耶头疼。谁知道又来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 “这个南岩风是怎么回事!”鹿耶怒道。 “据说,破成国皇子题的就是他。年纪不大,玩心重也是正常的。”一个副帅道。这个人复姓欧阳,似乎跟鹿耶不太对付。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味道。 原来,剑拔弩张的沉叶渡防御工事之后突然架起了几个“跷跷板”。还多了一队身穿重甲头顶锅盖的胖子。 如果单单只是一队胖子顶着锅盖的话,绝对不会气到鹿耶。问题是南岩风这人童心未泯,竟然在胖子们头上戴的锅盖上粘上了两段树枝——形似鹿。 分明是指着鼻子骂鹿耶。 鹿耶这方,队伍正在渐渐集结,酝酿最后的总攻。免不了有好战的勇将跨雪狼关前骂仗,每当这时南岩风也不出关迎战,更不浪费嗓子对吼。而是乐滋滋地在防御工事前熘胖子。 这种孩子气的“幽默”,足以让鹿耶抓狂。 偏生南烛的队伍里还有四个极有表演天赋的汉子,不光是披着盔甲走一圈,还能走出各种花样来。扭屁股跳秧歌无所不至。经常是一出现,便惹得双方士兵都呵呵笑。羌午叛军里也免不了有人偷偷笑。这笑声能把鹿耶完全惹毛。 副帅道:“不用跟一个毛头孩子置气。骂阵这事,向来是你骂骂我,我骂骂你。以某看,这孩子别出心裁,还挺有意思的。你何苦吹鼻子瞪眼,如此沉不住气?亏你还是个主帅呢。你那以后要当皇帝的堂兄弟要是知道你这副模样,说不定又是一个巴掌——罢了,过场终究不过是动刀枪之前的序幕。拿下老虎豁才是正经。” 副帅明劝暗损。对主帅很是不屑。只可惜鹿耶没听出来。 “拿下老虎豁后,我一定要活剥了这傢伙的皮,在他头上插上两根树枝!”鹿耶暴虐易怒。 副帅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沉叶渡的守军突然后撤!”有小兵来报。 “咦?”鹿耶疑惑了一下。 副帅也很吃惊。掀起车窗,再看沉叶渡。果然人去楼空,渡上没有半个人。倒是岸上工事里的跷跷板正一上一下地弹跳。其余工事亦是一片忙碌,似乎在加固防御。 “让出沉叶渡?南岩风是傻子?”鹿耶疑惑不解。 “南岩风把老虎豁豁口围住了,应该是想以豁口为重点建反击工事。这也对,沉叶渡不太好守。不如依据天险。可他还是太嫩了,若非此行我们是为捉人而来,大可不再走老虎豁,不与与他交战。策马长驱,从别处进入腹地。”有人摇头道。 “不一定。南岩风年少,思虑可能欠缺周全,但那个姓鲁的做事可稳当得很。诸将可能没发现,前几日他暗杀我们先行营将士,愣是没有贸然多行一步路。一个人如此谨慎的人,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副帅道。这个人心细如髮。 众人闻言相视一眼,都点头。 恐怖的鲁冰花在冰上留下了一道鲜血跟尸首组成的圆弧。这道圆弧明显与沐王军弓箭手的she程吻合。圆弧之北,鲁冰花从不贸然出击。圆弧之内,杀。 “他们两人不会无缘无故让出沉叶渡——只有一个解释,‘迦胖子’就在他营中。且一时半会走不了。”副帅眼前一亮。 只有这么解释才能说通鲁冰花南岩风为何让出沉叶渡。 众人点头。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今夜攻下老虎豁!”副帅下令。 “得!”众人道。 沉叶渡,失陷。 而这边,南烛与鲁冰花正在面对愤怒的白及。 老虎豁的平场上,大帐之前,白及正在跟鲁冰花南岩风争吵。众人忙忙碌碌,假装不在意。事实上,这三个是老虎豁如今的头目,他们吵架,当小兵的想劝也没胆劝。 “军令如山,你照着做就行了!南南,不需要跟他解释!”鲁冰花冷冷地道。转身就往大帐走。 他的性子如今越发冷得明显。嘴角虽有笑,却没有温度。 白及不敢惹他。只拉住南烛。 “南岩风,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为了守住沉叶渡死了多少兄弟。你一来就白送了出去。你必须给我跟我的兄弟们一个交待!”白及是条汉子,但是此时已经声音嘶哑,双眼通红。 为守住老虎豁,他已经多日没有睡过一个整觉。鲁冰花到了之后稍微放下心,谁知南烛一到,就嘻嘻哈哈地把沉叶渡让了出去。 不打仗不说,还一个劲地捣鼓跷跷板! 沐王到底是哪只眼睛看中了他?亏自己之前也无比信任他。这傢伙出出馊主意还行,打什么仗。事到如今,要白及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白及一颗心难过得厉害。无端割让沉叶渡,不亚于割下他一只手臂。南岩风的行为意味着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弟兄等于白白送死。 “沉叶渡失守,他们今夜必打老虎豁!你知不知道!”白及咬牙道。 “对啊。”南烛微微笑。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尽管她笑得好看,但白及仍怒从心底起。一掌噼了过来。“你丫是不是有病,忘八蛋,小爷现在就灭了你,为死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 白及急红了眼。贵胄公子的禀性爆发,二话不说,一掌带着掌风砍了过来。南烛躲开。白及见自己一掌被南烛躲过。他一不做二不休的愣性子,索性拔了刀。 高程见状不妙,连忙抓住白及拿刀的手,道:“你疯了!” 四个顶着锅盖的汉子——帅东帅南帅西帅北,一齐拔了刀。 “你们才疯了,竟然还帮着他!呸!高程,我看错你了!放手!”白及怒道。 “够了——我自有我的道理。现在不说,只是怕军中有他人之耳。你放心,我不会丢了沉叶渡的。”南烛终于开口道。 不气不恼,依旧微微带笑。 鲁冰花在帐内一笑,心道:这个南南,不使小脾性时还是挺有风度的。 或许是渐渐知晓生离死别,南烛的性子里日益多了一份从容。 “你保证?”白及自然有点不相信。 大军当前。十倍于己。南烛却说不会丢了沉叶渡。 这,可能吗? “要不要老规矩?要是沉叶渡不丢,你就——叫我一声哥哥。” 明明就是白及比南烛大。 “要是沉叶渡丢了,我就杀了你。”白及没心思跟南烛开玩笑。 “好。”南烛依旧笑微微的。这种笑,很容易像春露秋风一样渗透到人心里。让人心头生出暖意,徒增不舍。鲁冰花一笑。 杀南烛,也不问问他同不同意。 白及愤愤地收了刀。 东风冷冰河,号角吹金帐。沉叶渡前,敌军越来越多。 “嘎吱。”冰河偶尔发出一声闷响。 白及走回自己的军帐,闷闷地喝了一口茶。却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白及丢了茶杯,拿过信一看,颜色一变。 “姐姐?” 姐姐的信怎么会在桌上呢? “锦锵!”白及抬高音量问道。 “有!”门口的侍卫回答。 “可有人进过我的帐篷?”白及问。 “没有。”锦锵回答。 “真是……怪事。”白及挠挠头,打开了书信。 在他的帐前,锦锵纹丝不动地站在风雪中。他跟南烛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皮肤黝黑。他有个妹妹,叫锦绣。 天,渐渐黑了。 ☆、131 自从进入冬天,雪便像是恋上了大地,肆意缱绻,不曾停住。似乎天空想将所有的温柔与不舍一次缠绵个过。 今天,是一个例外。 雪,停了。 无雪无云,星河隐隐倒悬。更难得的露出一弯凄冷月光。照在结冰的河上,低头的茅糙上,最终消融在跳跃的火把里。于是,连熊熊燃烧的火把都没了往日的温度。 旌旗猎猎,唿唿作响。刀枪在月下闪着寒光,铠甲徒生几分寒意。老虎豁前一片肃杀。每一个唿吸,都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杀气。战马打着喷鼻,不安地踏着蹄。冰河上的雪狼亦不时对月长啸。 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打战这种事,有时候比的技术,有时候比的是运气,还有的时候,比的就是心态。”羌午副帅道,意有所指。 鹿耶则咬着牙看着冷风中飞扬的一个身影,据说,那个小身板就是南岩风。他们已经从雪篷竹车里走了出来,骑着雪狼,打战在即。主帅仍气哼哼的。他不为鲁冰花杀他前锋营而气恼,反倒因为南岩风的“回骂”而斤斤计较。 第120页 副帅摇摇头。世上越没本事的,往往越看重架势。越空的鹅毛飘得越远。 “差不多了。动手吧。”副帅勒了勒□雪狼,对众将领道。 传令官挥手,战鼓号角齐响。“杀!”喊杀声惊天动地。 已经占领沉叶渡,离老虎豁主营不到一里。羌午叛军兵分三路,定可包抄沐王驻军营。他南岩风的防御工事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前线围剿。更何况,只要上了岸,他们有的是时间跟南岩风耗。 反倒是在这冰上,他们耗不起。水文师已经说过,这沉叶渡一带曾经有一架天生寒石桥。寒石是一种奇石。天暖石更暖,天寒石尤寒。水面上升后天生寒石桥被水淹没。除了善水的羌午,天生桥的存在几乎无人知晓。表面上,沉叶渡一带凝冰厚实,其实除了有水流的缘故,更有这天生寒石桥遇冷在下散发寒气。但是,就算寒石桥加快水凝成冰,如今的冰面仍沉载不起太多的人。 河面广袤,可下脚之处却不多。 羌午此番原本只打算先行五千,五千人在这宽阔河面上不过一条蚂蚁似的一条细线。 谁知南岩风让出了沉叶渡。沉叶渡一带有陆地,又有工事。反倒方便了羌午集结。鹿耶大喜过望。可羌午副帅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将队伍全线拉来沉叶渡。 一军据守老虎豁,一方占领沉叶渡。两军对垒。 鼓声响。 “杀!”几名悍将一马当先发起冲击。 “杀!” 喊杀之声震天响。河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放箭!”副帅下令。一时之间,漫天的火箭将天边染出一丝血色。 老虎豁似乎是黑夜里一头沉默的怪兽,睁着眼睛,在等待狠狠回击的时刻。 “那是什么!”有人惊唿。 只见南岩风的跷跷板动了起来。一队胖子全身铠甲顶着锅盖跳上巨大的跷跷板,紧接着一个巨大事物被弹飞,唿啸着飞过众人头顶,紧接着坠入冰面。 这不是守城,没有投石车。跷跷板的精准度似乎也比不上投石弩。巨大的事物没有击中在奔跑的敌军们,反倒是跃过沉石渡的坚固土地,落在闪着银光的河面上。 “是什么?”副帅很是谨慎。 说话间又一个大包落在冲杀的队伍里。有人不幸被大包裹压倒。有人立马上前试图推开这蒙在布里的奇怪物事。顺带割开了布块。 “是冰块石块!” 还有沙砾。 一大包冰块石块用布包着,裹得紧紧地,还用绳子绑着以防散开。 副帅冷笑一下。道:“读迂了书的贵公子做派……看来我高估鲁冰花南岩风了。” 平地战本就不该使用投石弩。如今两军对垒一片平场。投石作用不大,还有将部下置身箭羽之中的危险。冰块包布,无非是这里石头冰块不大。比不上攻守城池时投石车里的大石块。 南岩风似乎一心要做大石块,才用布包住石块投掷了过来。 “迂腐。”副帅冷笑。 在这平坦土地上,投石几乎没有大用,大石头包用处更少。 这不是城池。南岩风使用石头砸人,平地之上效果寥寥。多数石头包落入河面,少数凌乱地落在敌军中。 又一拨箭雨过去,老虎豁的军营里已经着起了火。有人灭火,有人回击。 “看,那就是南岩风!”一个人道。 只见对面军中的小坡上有一个银甲青裳的少年军官身影。举止洒脱,容颜如玉。 “长得确实不错,难怪风传少女不可见此君,一见倾心。只可惜行事还是嫩了一点。”副帅道。他是内家高手,视力极佳。 厮杀声中,老虎豁已经唾手可得。他不由心头泛起喜意。话也多了起来。 说话间,只见翩翩美少年的南岩风身后转出一个黑衣的高个。捲髮蛇剑,容颜柔美,却透着一股嗜血的邪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军营影子,举止雍容,似乎跟眼前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个人莫非便是飞雪楼的少主,鲁冰花?”副帅问。 “正是。” “这个人,才是很可怕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莫留活口。”副帅道。 鲁冰花眼角眉梢都有笑意,这样一个闲公子似的人,杀起人来却各个碎尸不留半分余地。 “轰!”又是几个大石头落在队伍里。这次,众人除了躲开外,连割开看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如此。”副帅嗤笑道。 南岩风啊南岩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羌午叛军几乎已经全部上岸,主帅鹿耶等人留在沉叶渡。 “杀!”白及已经红了眼。拔刀想冲出去。 南烛却拦住了他。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白及吼。 南烛突然拿了银光小剑一横。不是横剑出战而是吹笛。一缕笛音渗透在漫天遍野地动天摇的号角金鼓中。以内力相送,笛音嘹亮突兀。像是某种信号。一时间,连敌方的雪狼有几头都定在原地。 他要干嘛? 羌午这边面面相觑。副帅听到笛音总觉得有种不妙之感。 “小心!”众人惊叫。 是火箭。 火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听到南岩风信号的火箭不是飞向人而是飞向石头包! 只见南烛一方的火箭唿啸着落在人群里的几个石头包上,布片似乎浸过油,一点就着,比引线还好用——“轰!” 藏匿在石头包中的轰天雷瞬间爆炸。轰天雷引燃的还有包裹在石头里的火油。 一时间,石头包在敌军里炸开了花。 白及等人都傻了眼。 “好,好大个炮仗!”白及道。 火光跳跃,地动山摇,冰冷月下,修罗火开遍地。战马嘶鸣,雪狼逃窜。 “白铜巷的老老小小们怕我被人欺负了去。”南烛嘻嘻一笑。她于白铜巷有恩,难民们自然会拿出最好的东西相待,这便是民心。 火药加上石头块冰块火油,一时间威力瞬间被放大数倍。石头包附近的敌军死伤无数,没死的身上不是砸穿了洞便是着了火。最要命的是,突然而来的巨响让听觉敏锐的雪狼们受了前所未有的惊吓。这些雪狼们,有的继续撒蹄子往前跑。有的则带着人不顾一切往回沖——整个冲杀一下乱了套。 老虎豁前的羌午叛军乱成了一锅粥。 “那是什么!”鹿耶紧张地捂着耳朵嘶吼。他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爆竹”。 “龙朝的轰天雷!”副帅愣了。南岩风有龙朝相助不成? 龙朝地处极远南方,地广富庶,向来极少参与这偏远国度之事。龙朝工匠极善于制作轰天雷。一个手指粗细的轰天雷足可以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故此,龙朝军队不多,却无人敢犯。 不知道南岩风手中有多少轰天雷。 “沖!给我冲上去!不许后退!”鹿耶跨在雪狼上叫嚷,“胜利在望!谁都不许退!活捉南岩风!”。 “大帅不可!”副帅连忙拦住鹿耶。 “给我沖!一鼓作气地往前沖!”鹿耶叫喊着。 “大帅不可!”副帅继续劝阻。 “给我……”鹿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终于忍无可忍的副帅一画戟顶住脖子。 被方天画戟顶住脖子后,鹿耶清醒了不少。至少他再也不乱嚷嚷了。“你要干嘛?你知道我堂兄弟是谁吗?” “小某造次。小某只请大帅收回成命。速速让兄弟们撤回沉叶渡——这沉叶渡压根就是南岩风设的陷阱。退一步,换我军全部!这就是捕蝉的糖!”副帅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第一更送上! ☆、132 南岩风好妙的棋。 鹿耶闻言一愣。 却见南岩风军中的胖子们又一跳,一个巨大的石头包落在地上。所有羌午叛军都被石头包吓破了胆,立刻四散溃乱。 “轰!”火箭落在石头包上,又是一声轰鸣。 she箭的正是白及。 白及抢了火箭营的弓,自己瞄准。she中引爆之后,白及仰天大笑:“慡,慡!兄弟们,小爷给你们报仇了!--来啊!快点装车!” “石头不够了!” “拿冰块上!” “冰块不好取。--现在这时候,不能靠近河边,也就茅坑里还有点冰。”小兵嘟囔。 “那等什么!带人去掏啊!来,跟我去!”白及作为一个贵族公子,头次对掏粪大业如此积极。 羌午叛军完全乱了套。 “后退!后撤!撤回沉叶渡!”副帅举着方天画戟道。 “轰!”又是一声闷响。 第121页 轰鸣声中,羌午叛军后撤。副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老虎豁--阴沉沉的老虎豁没有人追出,仍旧像是一只亘古的怪兽,趴在黑夜里。除了火箭跟轰天雷,老虎豁没有动静。 但是,副帅总觉得有异常的地方。 等等,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军官仍站在跷跷板一方。可是那个阴森邪魅的鲁冰花呢? 副帅莫名就觉得慌了起来。 剩余人员在沉叶渡混乱成一团。副帅驱着雪狼,带着亲兵,围着沉叶渡边跑边下令:“速速整顿好人数!”“据守沉叶渡!”“控制好雪狼!”“据守沉叶渡!” 老虎豁的人没有追来。 安静得有些过分。 “不好!看冰面!”只见冰面上的包裹突然被银光切开,三三两两的黑衣人从包裹里飞出。其中一个最后落下的,里面竟然飞出了鲁冰花跟四名哑女侍卫! 这些石头包竟然是装人的! 鲁冰花站在湖面上,拿过女侍手中的一个十字弩朝天上一she。冰凉的月色里绽开一朵诡异的烟花。 疯了,打仗时放烟花? 似乎是一种约定的好的信号。飞雪楼的黑影们飞进了沉叶渡。 “小心刺客!”副帅尖叫。心道:“飞雪楼疯了吗?这么多人,也行刺?” 谁知话未落音,就见黑影飞出来不少。 “不好!--快跑!”副帅倒吸了一口冷气。 “轰轰轰轰!” 一声巨响连着一声巨响。整个沉叶渡淹没在水下的爆炸声里。南岩风预埋了轰天雷在沉叶渡! “为什么轰天雷可以放水下!”副帅快要疯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沉叶渡连冰块工事带人整个沉了下去。血色在水底五光十色的烟花里蔓延。血太多,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汁。 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这可怕的水下轰天雷是南烛将轰天雷放进了楚风荷的水下烟花瓷瓶儿里的结果。楚风荷若是不做大夫而是去龙朝做轰天雷,一定是个天才。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原来南岩风鲁冰花两人将最多的轰天雷放在这!前面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等着他们进这个捉鳖的瓮! 沉叶渡支离破碎,活人死人完整的人破碎的人一起沉入河中。有人侥倖游出了水,有人在游出水后被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肢解。 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快走!快走!”副帅反应不慢,立刻召集未死的士兵,跨着雪狼,准备再次后撤。 能听见他话的人不多。 “轰轰轰!”爆炸声还在继续。 “咚,咚,咚!”偏生在这时,老虎豁的鼓声响了。 南岩风出击。 “沖啊!”小将白及一马当先。 老虎豁直到这时,才像是睁开了眼的恶魔。爬上了岸的羌午叛军尽数落入虎口。 “走!”副帅勒紧缰绳道。 再看退路上不远,鲁冰花带着人站在那。人不多,却无人敢贸然上前。鲁冰花手中那把异形的蛇形剑却让人心底发寒。副帅摸不准他的虚实--鲁冰花可以放烟花,是不是也可以放轰天雷。几十年前,飞雪楼因为暗杀名震北疆十六国,再次出现,阴冷更甚从前。 鲁冰花就静静地站在冰上。乱发在风中飞舞,好比魔神。羌午的士兵已经怕极了这尊恶魔。不敢造次。飞雪楼的其它人像是溶进了月色里,不见痕迹。却益发地让鲁冰花显得可怕。前有南岩风,后有飞雪楼。 “不用怕,沖!”副帅一声霹雳大喝,率先带兵沖向鲁冰花。事实上,心里最没底的就是他。 鲁冰花的眼盯住了他,有种被死神盯上的错觉。 “嗖嗖嗖!”漫天的火箭几乎同时从背后追了过来--白及等人已经从背后杀到,只隔着沉叶渡的巨坑。 副帅身后的羌午士兵刀收麦穗般倒下。惨叫声嘶鸣声不绝于耳。 副帅知道。此战到此,羌午叛军已败。 绝望从他眼中划过。 “嗖!”又是一声。一道青影落在鲁冰花身侧,是借跷跷板“飞跃”而来的南岩风。 此时,副帅离鲁冰花南岩风已经极近。到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两人的脸。 自古英雄出少年。 鲁冰花的蛇形剑指向了他。“是个人才。”鲁冰花道。 他冷笑一下,“多谢。” “你可以不死。”南烛道。 副帅大笑三声:“你就是南岩风?” “正是。” “问你一句话,‘他’可在军中?”副帅道。 南岩风跟鲁冰花对视一眼。鲁冰花道:“胖子不在,借兵八万,已经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副帅笑道。手中的方天画戟几乎落到地上。--败了。他们都败了。 “换个效命的人,也许你的仕途会更光明。为不值得的人效命,不如弃暗投明。”鲁冰花道。 副帅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是羌午的军人。我可以背叛我的王,却没有理由背叛我的国土。一代英雄胜一代。能死在你们的手中,我也不冤。”副帅挺直了背。 这个人,有种悲壮的气势。 南烛还想说什么,被鲁冰花拦住。 “……好”鲁冰花道,“你随意。” 副帅朝鲁冰花拱手,以示多谢。突然勒住雪狼的头,策“马”转身,连狼带马一起跃下沉叶渡泛着血水尸首的冰水。 “啊!”南烛心里一撼。 整个沉叶渡忽然一片寂静,只剩下呜咽风声。 “跟随副帅!”仅存的数十骑彪汉,随着一声高喊,一齐调转方向,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满是挣扎的活人跟破碎的死人的冰河。--一如几十年前他们跟随副帅离开家乡般毫不犹豫。 在他们落下冰坑的那一剎那,天上又再次飘起了雪。 除了雪狼,没人活着出来。 南岩风鲁冰花朝那副帅跳河处深深行礼。 飞雪楼,一战闻名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到! ☆、133 是夜,一夜大雪。 雪落,落地不化。一盏青灯烛光摇,南烛写下满纸墨黛,抬起头,却看见烛心化灰。 南烛碰了碰桌上的玉坠儿。入手冰凉,让心口微微生疼。 “二哥……” 飞雪楼将大胜的消息传到维城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收到消息的沐王难得地露了笑颜。 她很好,她平安。 世上所有的金玉堆积在一块也比不上这一刻他心中的欢愉。 “漂亮的胜仗。”堂上老臣们击掌称赞。 “南岩风实在是王爷的福将。”在外人看来,南岩风献计策,解谜题,灭山贼,收维郡。如今更是力压敌军镇守老虎豁。将来一定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众人哪里明白沐王如今的心思。 “以少胜多。出其不意。此战可载青史。南公子实在是当世孔明。”南烛若是孔明,鲁冰花是什么?堂上松了一口气的佳公子杜若呢? 这三人,任一个都极其难得。更何况还有无愁相佐。有人偷偷看沐王——此战之后,沐王大势已成。 沐王是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但如今,天下无人再敢小觑他。只需要一门足够好的婚姻,沐王没准就可以再次靠近那个天下最高的座位。 沐王的婚姻。 天下间,最适合沐王的女子会是谁? “王爷,离老王爷给的期限已经近了。”有一位赵姓老臣率先开了口。他资格老。“通关秦家有一位养女,听闻才貌双全,知书达理。” “哥台有位美人名唤赛罗敷。天下无双。”其余老臣们也纷纷开了腔。 一瞬间,喜气洋洋的大堂有了一种红娘所的意味。无愁公子戏嚯地看着沐王。杜若假正经地一脸严肃,笔却不停——这小子都帮忙记着。 “若庆功酒与定亲礼一起办,一定万分热闹。” “最好选在立春之时。喜上加喜。” “白铜巷的琉璃屋已经落成。四喜同庆!” 一时间,堂上热闹无比。自从维郡王禅位,这个议事堂还没这么热闹过。一则沐王威势迥异维郡老王爷;二则之前危机重重,直到今日众人才有拨云见日之感。 无愁跟杜若都觉得看众臣子全心全意为争论哪家姑娘更为美貌贤德而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是件趣事。 沐王却捂了头。 沐王挥了挥手。道:“停。” 众人立刻住口。 堂上再次鸦雀不闻。 有几个老臣心中有些发毛,刚才失态,不知沐王可会生气。 第122页 沐王徐徐站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低了头。 “杜若。”沐王开口道。 “在。”杜若出列。一副道貌岸然的忠良模样,手里却偷偷晃了晃刚刚记录的“名册”。 这个动作逃不过无愁的眼,无愁一笑。 “准备百匹红绫,一套锦绣七凤霞帔宫装。”沐王道。 七凤宫装?王妃正装。 说完这句让众人惊愕不已的话。沐王离开了座位。他的眉眼微微含笑。 “沐王是什么意思?”众人交头接耳。 “莫非沐王有了意中人?杜神医,你能否透露点?”众人抓杜若问。 杜若严肃地整整衣冠道:“小生不知。为臣子者,岂可枉自忖度王爷心思。小生只知行事,不论其他。” 众人点头道:“杜郎说得极是。” “杜郎行事为人,真是让我等汗颜。不愧是我维郡之栋樑。” 这边老臣们的夸赞还没说完。另一边,杜若就推着无愁一熘烟地追了出去。武功不算出众的傢伙,推个车跑起来的速度可一点不慢。 “王爷!”杜若推着无愁飈进了花园。 沐王止步。 “您这是要做什么?好歹告诉我衣裳要给谁。否则我怎么做啊?”杜若喘着气问。 “也许自己穿?”无愁激将。 沐王咳了一声道:“咳,不知我们中谁有穿红的爱好。” 无愁闻言闭了嘴。他裤头的颜色如今已是无人不知。许多成衣铺甚至直接推出无愁款。每每想到这,无愁都想掐死南烛。 “待她归来之日,本王要她青衣换红妆。”沐王道。言语中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只有她,方配得上本王的七凤霞帔。”沐王道。眼中不自觉地流淌出温柔。 杜若吓了一跳。“您,您说谁?” “你说呢?”沐王反问道。 他们一群人中,爱穿青衣的只有一个人。 无愁愣,杜若傻眼。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是嘴角抽搐,一个是要抓狂。 半晌,无愁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摆手道:“冷静!冷静!我知道喜好男风不是奇事,南岩风长得也确实让人心疼。连我都有按不住的时候。可可可可是你要娶他……妈呀,两个大男人,世人会怎样说……我不敢想了。您想天下大乱吗?不行了,我佩服你,不对,我嫉妒你,啊呸,我都在说些什么啊?我的头好乱。乖乖,王爷,您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南岩风铁定会拿剑追杀你啊?您确定您打得过他?还有鲁冰花,您不会顺便收了他当妾吧?天哪,想想他的媚眼儿,我的老天啊,人间地狱啊,太可怕了。不行了我的脑袋,好乱,好乱。 ” 杜若不管可劲摇头的无愁。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您这么做,南南同意吗。” “为何不同意?”沐王转身道。黑色的斗篷晃了个圈,惊落灌木上的积雪。言语温和,却气势不减。多年的军旅,让他有一种别的皇子没有的强硬威势。一说话,便让人觉得大山压顶。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吧。”杜若道,摆摆手。 “本王放不下她,想照顾她一生一世。有什么不妥吗?”沐王道。 “没什么不妥。——可是,老大,这事也得问过南南本人是吗。”杜若几欲抓狂。沐王这傢伙严肃有胆魄可是却真是不客气啊。真不愧是皇子。对待自己想要的想要保护的东西,都是想当然地置于自己翅膀下吗?真难怪他能把兵带这么好,这个人统御力很强,却压根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取老婆跟带兵打战是两回事。 “不用了。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对她好,本王反倒会难过。撕心裂肺的难过。”沐王道。他想起鲁冰花的那把伞。 他直抒胸臆,杜若汗如雨下。 杜若道:“王爷,咱是不是得考虑下‘以心换心’。” “所言不错。不过以心换心这种事。只要本王一个人有资格便足矣。”他道。 无愁捂了头。 沐王要是不当皇子,挺适合当强盗。这都是什么些逻辑,还这么理所当然!最可恶的是,听起来似乎还没错! 沐王说完捂了捂胸——他的伤势仍在隐瞒中——转身离开。 雪地上,他挺拔倔强的身姿,走成一幅肆意挥扬的水墨画。 无愁道:“我真想不明白。” 杜若嘴角抽搐一下,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世间,有些人喜欢一个人,是看淡了一切心甘情愿地陪着,哪怕没有结果;有些人却是毫不客气地想要拥有。我在想,究竟谁是对的。” “这两个人,都有我羡慕的地方。”无愁微微一笑道。 杜若没有深究无愁的话。 一个亲兵急沖沖地沖了进来。杜若道:“何事?” “两位大人!”亲兵麻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羌午叛军再举进攻,已经开进老虎豁!成国派兵南下,隔河驻扎!” 螳螂捕蝉,安知黄雀。 ☆、134 “羌午那边是怎么了?一波又一波的!”白及怒。 好容易轻松几天,众将士正休整生息等着喝庆功酒。谁料想羌午叛军再次进犯。这次来势汹汹更胜上次。老虎豁的将士在之前固守沉叶渡时已经折损许多,如今所能用的兵力不过五千。 “上正菜之前,首先得来点迎宾果盘。”鲁冰花笑。 这笑话一点不好笑,以老虎豁的新兵老将能吞下鹿耶这个果盘已经算是奇功一件,有八分的侥倖在内。如今的“正餐”叫他们如何吞下。 “还有加菜呢。”白及忧心忡忡地说。 所谓的加菜自然是成国。成国大军压境,不声不响,不知意欲何为。能肯定的是,成国二皇子精明强势,以他半年的作为来看,成国的军队绝对不会是来天险边境边来游玩观光的。 “鹿耶已死,羌午叛军为何又来?”有人问。 羌午的打法有种鱼死网破最后一搏之感。 “死胖子为了顺利登基当大王,应该放了些假消息。调虎离山。”鲁冰花十指相错,淡淡地说。他的猜测与事实差不太远。 “我们这边消灭了鹿耶,他那边一定高兴得直喊‘谁最美,谁最美!我的南南我的嘴,改日邀你来看我胖胖的腿!’。”鲁冰花戏嚯地看着南南。 南烛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这种事胖子还真做得出来。 鲁冰花见状一笑。欺负南烛其实挺有趣。 “现在怎么办?”白及问鲁冰花。 众将亦如是。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是戎马半生,却从未遇过一军面对两国的“盛况”。一时间,都生出风雨飘摇之感。 “南南,你的轰天雷还有多少?”鲁冰花问。 “十小根。”南烛回答。 十根,明显不够用。 最糟糕的是,成国的按兵不动显然是为了等河大面积结冻。比起羌午的浮躁不安来,成国的从容更加让人不寒而慄。成国,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 “我们要援兵。”鲁冰花道。众将点头。倖存的幕僚们相视一眼,已经在肚中构词,以备书写之用。 鲁冰花说得没错。没有援军,以目前老虎豁的兵力。三方交战,等同于螳臂当车。 南烛却有点走神。成国,来的人是谁?会是二哥吗? 二哥究竟是没有来信。他,是不是恨极了娘亲。 很多年前,二哥说他看不清自己,可如今,南烛却已看不透他的心。 维城王府。 金蟾轻吐云烟,帘勾轻锁垂幕。垂帘暖香之后,沐王正在案前研墨。墨香淡淡,缠绕宣册。提笔未落,脑中却浮现出南烛的模样。这些天,南烛不在,他竟然有左右不适牵肠挂肚之感。成国的举动实在让人难以捉摸,他应该要火速召回南烛以防不测才对。不过南烛估计会抓狂吧。 想到南烛的模样,他便一笑。 待她气嘟嘟地回来之时,若是看到红衣宫装,她又会是什么表情呢?会不会像无愁所说,要打人? 无所谓了,他要娶她。从此后,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正在痴想。却听屋前有人道:“王爷正在休息,不得打扰!” “放开手,我有急事!”原来是白絮。 这个时候了,白絮来找他干嘛? “让她进来吧!”沐王道。 微微一皱眉。自己都不知为何。 白絮穿着一身梅花落雪兔毛斗篷。进门便匆匆行了一个礼。“王爷,请你速速遣人拿下南岩风!” 第123页 “什么?”沐王道。 拿下南岩风?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南岩风她……”白絮朱唇轻启。她布局这么久,总算等到今天。二皇子已经到了,只要南烛一死。南烛必死。却只能死在沐王手上。 因为只有如此,二皇子的怒火才会烧光这个腐朽的国家。才能将那个煳涂的皇帝斩成几段。才能让白絮如愿以偿。 想想都令人畅快舒心。收网的感觉真是让人从心肝舒服到毛孔里。却也有一丝丝遗憾。“若谷,你知道吗?我就要成功了。” 听到白絮口中的南岩风三个字,沐王放下了手中狼毫。 “南岩风究竟怎么了?”沐王问。 “王爷,南岩风罪大恶极,不容姑息!”白絮义正言辞道。 沐王手在袖中握了拳。 “她是成国的jian细!”白絮道。 一句话,像是千斤重锤砸在沐王心里。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沐王冷冷地道。jian细?南岩风是jian细? 白絮点头。 沐王真想扇眼前这个美人一巴掌,但是他忍住了。他不是他父皇,还不是那种性情所致便听不进话的人。 沐王只冷冷地道:“你,若是有一字不实,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本王绝不会给你当阁老的爹爹半分颜面。” 这已经是最好的表态。 “小女子知道。”白絮丝毫不怕沐王的凌厉。 “说。”沐王道。微微吸了一口气。 “小女子暗中寻访南岩风的来由。这几日正有了结果。王爷,尽管她是我的好姐妹,可是此人留不得啊!——她不是南岩风。真正的南岩风不是别人而是即将登基的成国二皇子!她叫南烛,是成国二皇子的妹妹。”白絮道。 袖子一动,拿出一封信:“这是南岩风,不对,南烛写给成国二皇子的书信。您可请杜公子等人来确认笔迹。” 信放在岸上,如同刀子落在心上。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几张纸上。不用杜若,他也可以认出确实是南烛的笔迹。 南烛,一个女孩儿女扮男装,本就蹊跷。若是她真是为成国办事,反倒能解释许多奇怪的事。比如她常识欠缺,偏生知晓一些水文;比如她身有异香;比如她身负武功;再比如为何成国二皇子特意出题与沐王,而恰好南烛能解。 回想南烛那天的表现。 南烛与成国二皇子相识,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 沐王的心不可能不乱。 “一封信而已。写信时可能因为当时情、景所迫而书写,甚至不过是誊写。以此一封信,便说南岩风是jian细,不足为据。白絮,你仔细你的脑袋。”沐王冷冷地道。 白絮微微一笑,从沐王对南岩风异常看重开始,她便猜到一封信恐怕不够用。当今皇帝软弱多疑,如果是当今皇帝,一封信足以了断南烛性命。皇帝不出手,大太监也会出手。就像当年大太监了断南若谷一般。可是沐王比皇帝要稳重得多。龙生九子,沐王比这个皇帝要冷静。因此她不得不在等待南烛给出一封信的同时,另寻一个杀手锏。一个足以扰乱沐王所有思维的杀手锏。 如今,便是用杀手锏的时候。 “沐王英明。但是南烛所为远远不止这一封信。”白絮道,她缓缓抬起头。眼波流转。 “说。”沐王道。他语调里有些不耐烦。与其说是不耐烦,不如说他有些胆怯。 “托王爷洪福。小女子在寻访南烛出身时阴错阳差抓住了行刺王爷的刺客。”白絮道。 沐王一愣。手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伤口。那个刺客的身法速度,都跟一般的刺客不同。 “如今他被我的人关押在思月楼。王爷您现在便可派人去接。之所以这几天都没有禀告王爷,一则是因为我需要查实;二则是为了躲避飞雪楼的眼线,您知道,鲁冰花为人没有忠诚俩字可言,只随心随性。如果被他发觉,他是不会顾上君臣纲常的。”白絮道。 沐王又皱皱眉,鲁冰花对南烛的好,一直是沐王心头的刺。 “你说了这么多,刺客究竟是什么来歷。”沐王冷冷地说。不显激动。 白絮心里也嘆服了一声:这个沐王,真真比我预料得要沉得住气。 只可惜,谁叫你是他的孩子又刚好可以为我所用呢? “启禀王爷。——他不是别人,正是成国二皇子的养父,也就是南烛的父亲。南烛的一身轻功,便是他所教。”白絮道。 白絮的话让沐王有种天地旋转心头髮凉的感觉。 “可有凭据?”沐王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沉声道。 “至于他是否真是南烛的父亲,自有当地百姓可以佐证。——如果觉得我找的人信不过的话,还有一个证人。他的话绝对可信。王爷,您只要一问便知。”白絮道。 “谁?”沐王道。 “这个人便是秦小侯爷。秦子敬。”白絮抬起眼,“王爷有所不知。秦南两家曾久居通关,两家移墙为邻,不设屏障。秦小侯爷自幼与南烛定亲。直到多年前南家长子意图不轨被大太监长庆诛杀后,秦家才与南家火速断绝往来。正是今年,秦家方按罪家七年之期依礼毁去婚约。所以,秦小侯爷就算不认得女扮男装的南烛,却应该很认得南家长辈。”白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沐王勐然想起南烛从军那天秦子敬有意“刁难”,以及随后全军皆知的“嫉贤妒能”安排南烛当伙头军。 莫非秦子敬认出了南烛。那他们之间,有没有旧情苟且?抑或只是怀疑? “是与不是,王爷请来秦小公爷一问便知。”白絮道。 秦子敬送晋安郡主回京,几日后才回。但是白絮既然将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便不愁找不到佐证之人。 “如今成国举兵,南烛恐怕便是内应。南烛已掌虎符,维郡危在旦夕!”白絮急急地道。 一时间,沐王觉得三魂六魄皆跌入谷底。刺杀自己的,竟然是南烛的父亲。 如果是南烛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甚至,刺杀自己,便是南烛的意思? 那她对自己的种种只不过是在演戏吗?所谓的‘以心换心’更是从何谈起?她种种作为,不是本性使然,却是在为成国二皇子的江山铺路吗? 最可笑自己,竟然信了。 甚至,还想娶她。 “南烛珍视的那个玉坠,便是成国二皇子亲手所制。应的她本名,南烛。”白絮继续。 沐王不言。 那个玉坠,南烛曾经说过,是很重要的东西。 当时心疼,如今想起来确实心痛如死。 是夜,沐王带着亲兵提审了一个疯子。 “确实是他。”有人落实了南老爹的身份。这个人,便是餵马的卫大叔。人生之事,正是变化莫测。 卫大叔的肯定,再次推翻了沐王心里残存的侥倖。 “你为何刺杀于我?……南烛你可认识?”沐王问。 隔着一道栅栏,一边是威风凛凛却脸色铁青的沐王;一边是疯傻得厉害的南大叔。双眼空洞的南大叔嘴里反覆念叨的只有两个名字。岩风,烛儿。“岩风,岩风。我不怪你。烛儿,你该怎么办,我的烛儿!” 除此以外,再无多余的话。整整一夜。 够了,这已经够了。 沐王握紧了拳头,闭上眼。 维郡老王爷说得没错,棋子就应该是棋子,不应该对棋子多留执念。 风大雪大,清晨雪风中的白絮浅笑着放飞一只古怪的黄雀。 ☆、135 日落之时,羌午叛军真正的首脑鹿鼎踏雪而来。他没有骑雪狼,而是一步一步走在满是鲜血的冰面上。他走得很慢,跨过已经结冰的血,脚步从容。越走,士兵的残肢便越多。 他的身边,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盾防兵。盾防兵们越是小心翼翼,鹿鼎的身姿便显得益发从容不迫。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距离王位只差一步,却不曾想会在此遭此大败。 “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完整的。”身边有人感嘆。除了感嘆,还有心头髮寒。 “飞雪楼的禀性。”有人解释,“三四十年前就是如此了。” “可怜我们的将士。” 鹿鼎没有说话。经过一位惨死的士兵的上半身时,鹿鼎停下脚步。那个被暗杀的士兵,手里拿的是一块女儿家的香帕。香帕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连同残肢一块一起凝固在冰河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前锋营就是这样被鲁冰花逐个击破。鲁冰花阴险狡诈,白天按兵不动,晚上夜袭刺杀。前锋营本就是为夺沉叶渡而来,不善防守。原本沉叶渡已经将将拿下,敌军损折过半。鲁冰花一到,用这卑鄙法子将我们前锋营肢解得支离破碎。忍无可忍,鹿耶主帅才发起总攻。谁知他们竟然有轰天雷。鲁冰花阴险,那个叫南岩风的更加卑鄙无耻。不但戏弄取笑我军主帅,还刻意首先让出沉叶渡,待我军全军进入沉叶渡后,他却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个人在阐述战情。 第124页 “轰天雷!怎么会有轰天雷!” “太不公平了!” “就是,有轰天雷还打什么啊!” “龙朝的轰天雷不是轻易不给人吗?” 众人议论。 “没有不公平的地方。”鹿鼎终于开了口,他冷冷地说,“这是行军打战。不是过家家。自古以来,技高一筹强者胜,便是战场的唯一定律。” 武相当,智者胜。智相当,武高者胜。 众人闭了口。默默地跟着鹿鼎往前走。 “那个南岩风,做得很对。”鹿鼎又说,“以最少的兵力解决了尽可能多的人。他这一战,十分漂亮。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是,他不知马上搬兵回维城,给了我杀他的机会。”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主帅。成国大军已经开到临河,已经就地驻扎不知有何目的。”有人道。 “传令下去。强弩手盾防兵开拔至此,以这弧线为界。不善动。不出意外的话,这条弧线便是老虎豁弓箭的she程极限。是他们的极限,却不是我们的,我们有强弩。驻守好之后,老虎豁有出行者一律she杀——我们跟成国一起等河面再次结冰,厚厚的冰。”鹿鼎道。 等河面的冰厚实之后,再次发动攻击。这次,看看是谁是瓮中的鳖。 “另外轮值守卫,不给鲁冰花任何机会。”鹿鼎道。 这个鹿鼎,显然比鹿耶强势冷静得多。他的从容不迫甚至能与沐王相比。 鹿鼎说完看了一眼白雪茫茫处。风雪那边,成国不知是何目的。 老虎豁。 白及回到帐篷时,又看到了一封信。信上还压着一个小小老虎。这个小小老虎,是白及小时候的玩具。是姐姐亲手fèng制的。白及一阵再次打开信。里面滚出两颗药丸。 不同于上次的愤怒,这次,白及的手在颤抖。 白及重情。 “白及!白及!”帐外,响起南烛清亮的声音。帘子一响,南烛沖了进来。 “干,干嘛?”白及慌张间急忙把药丸跟信纸藏在身后。 “鲁冰花找你。咦,你背着手这么慌张干嘛?”南烛道。 “我我我换裤子呢!……出去!我马上就去还不行嘛。”白及急忙道。 南烛坏坏一笑道:“嘿嘿,尿裤子了?” “咦,我去!谁尿裤子了!”白及发现自己找了一个拙劣的藉口。 “那……”南烛还想继续取笑白及。 白及却不耐烦地把她推了出去。“出去,出去!我马上就来!” 南烛笑着走了。 白及吐了一口气,从背后拿出姐姐的信跟那两粒药丸。 “为什么会这样?”白及喃喃。 信上,白絮道:“如愿我活命,便取南烛鲁冰花性命。” 白及只有白絮一个胞姐。 “姐姐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白及心头迷茫,他想不通为何姐姐一定要取南岩风鲁冰花性命。 犹豫间,白及已经到了大帐里。 鲁冰花道:“白及老弟,你是白阁老的儿子,我们这一群人中,你是唯一的世家子弟。于情于理,你是最适合作为使节前往成国军营的人。” “去那干吗?”白及的思维简单干净,没有他爹跟他姐的弯弯角角。 “与其静止不动,不如问个究竟。说不定还有迴旋的余地。打战这种事,与经商类似,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利字。问清楚他的价码,说不定会有周旋的余地。”鲁冰花道。 不愧是狐狸。 “由你担当使臣足以显出我们的诚意。虽说两国交战本不斩来使,但你此行风险亦大。不知你可愿去?”鲁冰花问。 放眼军中,白及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白及看看南烛,又看看鲁冰花,终于道:“好,我愿意去!” “好样儿的!”鲁冰花拍手。 好样是好样。可是自己的姐姐该怎么办? 白及转身走出了军帐。这战事有意思吗?什么能比亲人更重要?白及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面浑浑沌沌地想。拐过一落满是积雪的小丘,正看见一个小兵拿着一壶暖酒往大帐方向送。 见了白及,小兵停住脚步站到道路一侧。 白及不知不觉地就停住了脚步。终于,他对那小兵说:“你的什么东西掉雪里了?” 小兵闻言,慌慌张张地往自己身上看,无奈端着盘子。“你把盘子放地上,回去看一下不就行了。”白及白眼。 小兵忙不迭照做。 白及揭起了壶盖。闪电般将两颗药丸丢了进去。 对不住了南岩风。 小兵再回到小土丘时白及已经走了。小兵茫然地摸摸头,端起酒朝大帐走去。 大帐里,南烛跟鲁冰花正在安排布防。羌午这次的攻势会比之前的更迅勐。 河面上的冰正在重新凝结。锁在冰层下尸体,伸出冰面的残肢恐怕会让受到刺激的羌午叛军更加可怕。单薄的工事、大战过后的沐王军能否经得住羌午叛军狂风骤雨的报復? “援军。只要有援军,未必守不住。”鲁冰花轻声道。 老虎豁一旦失守,维郡便万分危急。 “假若守不住呢?”有人问。 “退守维城。沐王不倒,其它地方的援兵必将赶到。何况他们的目的是找胖子,不是找沐王那个瘦子。孤军入境,兵家大忌。羌午叛军主帅鹿鼎不会看不透这一点。”鲁冰花道。 “援军何时可到?”一个人问。 “消息一经送出,如果沐王已经在抽调人马,那么维城调兵至此,至少三天。”南烛估摸时间。 鲁冰花点点头,接过小兵递过的酒瓶道:“如此,南南赶紧修书再催。其他人写请兵公函。” “诺。”众人道。 南烛提笔写信。鲁冰花将酒倒满杯,递给她。她抬头道:“等会再喝。” 鲁冰花便将酒递给了最老的一位老将,自己另倒了一杯,仰头喝了。 傍晚时分,白及已经纠集好人马。正欲出发。突见大帐一片混乱。 又很快被亲兵守住。显然是沐王兵镇压了大帐内的突发状况。 “怎么了?”白及问一个匆匆跑来的亲兵。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八分。 “有人给酒里下了毒。几位将军中毒倒地。鲁左将也中了毒!”亲兵附耳轻声道。 “南岩风呢?”白及问。 “南都尉没事。吩咐您快去快回莫耽误时间。”亲兵道。 白及闻言,不知内心是悲是喜。短鞭拍了马臀一下,策马离去。锦锵紧随其后。 这一夜,风雪愈狂。 “报!羌午叛军以竹木为架拓宽冰道!” “报!羌午叛军围守沉叶渡!” “报!羌午叛军就地驻扎按兵不动!” “报!沉叶渡冰层渐厚!” 老虎豁,被困。 ☆、136 鲁冰花躺在长椅上。他终于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帐篷顶的纵横支架。雪风在帐篷外呜咽,旌旗大响。鲁冰花的头昏昏沉沉地,四肢绵软得像是当初泡在药缸里一般。 “怎么样?”南烛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鲁冰花终于看清眼前人的小脸,眼前人的脸上写着紧张。鲁冰花咧嘴露出一个坏笑道:“放心,死不了。就是耳朵疼得厉害。” “耳朵?怎么会是耳朵疼?你肚子不疼吗?脑袋不晕吗?”南烛疑惑。奇怪,鲁冰花的症状怎么与其他人不同呢。或者说,跟其它侥倖活下的中毒者不同。耳朵疼?她的手指忍不住碰了碰鲁冰花的耳垂。 冰冷的指尖,让鲁冰花的心苏麻了一下。 鲁冰花抓住了她的手。 “干嘛?”南烛问。 鲁冰花侧过脸看着她,两人对视,一时无言。南烛的眼中是关心,还有被抓住手后的一丝慌乱;鲁冰花眼中,则是干干净净的温柔。 “耳朵疼,”他道,“若是有人再咬一下,说不定能以毒攻毒。” 他究竟在说什么? 南烛大窘,抽手欲回。鲁冰花苦笑一下,松开了她。 “几天了?”他转移话题道。视线重新落回帐篷顶上的交错纵横。再多的交错也比不上他心里的乱麻。明知没有结果,却总是抱着希望。每疼一次,心里便多了一道口子。总希望麻木,却麻木不了。 “两天三夜。”南烛回答。 “我们被困住了?”他问,捂头。 南烛道:“嗯,困住了。” 第125页 云淡风轻的句子藏不住南烛眼底的心忧。她不想让鲁冰花着急,鲁冰花又怎么会不知。 “呆子。”鲁冰花轻嘆。 若你心中无我,为何对我如此;若你心中有我,为何又不能说透。 鲁冰花闭了眼。 老虎豁已经被围住两天三夜。羌午叛军隔着沉叶渡一带与老虎豁对峙。一边对峙一边慢慢增加冰河上的人数——冰层也越来越厚了。相比浮躁无能的鹿耶,冷静的鹿鼎才是羌午水国真正可以问鼎九五的人。 这两天三夜间,南烛已经陆续派出五队求援的亲兵。帅东、帅西、帅南、帅北几个都已经奔维城求援兵。 一晃两天过去,还没有援兵到。 “有消息吗?”鲁冰花问。 命悬一线,如今他们能否存命全依仗援兵是否及时。 “沐王那边还没有消息。飞雪楼的人暂时也没有回来。”南烛回答。 一向嘻嘻哈哈的鲁冰花少见地皱了眉头,他比南烛明人情世故,本能地,这只狐狸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风声呜咽,北风紧。 “放心,沐王一定会出兵的。”南烛道。 闭眼的鲁冰花脸上一丝冷笑。“呆子。”他又说。 维郡沐王王府: “请求王爷出兵救援!老虎豁成败就在这一两天之间!左将都尉性命攸关,还请王爷出兵!老虎豁不可失!”高程帅东帅西帅南帅北五人跪在堂上。 沐王坐在堂上,像一座山。冷静而冰冷的山。 老虎豁被困,沐王不但没有出兵,反而收回了附近的兵,摆出了退守维城之势。 明眼人一看便知沐王此举是要放弃老虎豁。 以南岩风鲁冰花的本事以及南岩风与沐王的交情,沐王竟然说放便放。果真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当权者的心思,不是一般臣子可以思量。 沐王没有出兵,他做出了选择。 他可以救南烛,可是南烛欺骗于他,他不能用整座城子民的性命开玩笑。 与其让她继续欺骗自己。不如让她死在羌午叛军的怒火里。 这对自己,对天下,对她,恐怕都是最好的交待。 “南都尉的亲笔信。”帅西掏出一封信。娟秀的字迹。让沐王心里一痛。 “游丝即断,苦守待君。”八个字。 南烛在等待他出兵。南烛似乎认定了沐王会出兵。沐王突然想起那日在湖面火焰之上,南烛坠落时的眼神。那双眼睛看着他,眸子里是满满的信任。 欺骗自己,她是真的做到了。现在她还在演戏吗? 这种游戏,真的好玩吗? 沐王将书信放在一边。不发一言。 他的沉默让整个大堂染上一丝阴霾。人人低着头,不敢多言。沐王的一个小动作都足以让这些人心中一凛。 都说新王上位会肃清老臣,谁知这个沐王没有肃清维郡老臣,反倒一次肃清了维郡王留下的四位年轻人中的俩人。这俩人还都是立下功勋之人。 “让我进去!”门外,是杜若的声音。 沐王气血沖头时,差点连坐杀掉杜若。若非无愁察觉不对,与杜若形影不离。这才保住杜若。如今沐王心火稍平,明白杜若与南烛无关,不该无辜受到牵连。却仍不是见杜若的时候。 “让他进来。”沐王冷冷道。 杜若走进大堂。儒雅官袍,仪表堂堂。帅西帅北几个都看到了希望。“请王爷出兵相救!”杜若走入大堂,朗声道,屈膝行礼。 众大臣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连杜神医都失宠了?话说回来,杜若真不愧是文臣典范啊,这种情况下还敢谏言。” “你……回去。本王当今天之事没有发生过。”沐王道。 这句话的话外之意便是:不出兵,你走。 杜若哪会听不懂。杜若再次行礼,额头在地板上重重一磕,抬起头来已见血痕,他朗声继续道:“请王爷出兵相救!” “你回去!”沐王的语气中已经不自觉带上三分怒意。 杜若不为所动,再次行礼,重重的一声“嘭”,像是石头敲在沐王的心上。杜若抬起头,拱起手,坚毅地道:“请沐王出兵相救!” 众人心中嘆。杜若好胆魄好毅力。于公于私,杜若都让人心生佩服。 “你回去!本王已经说了既往不咎!你若现在走,本王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沐王终于怒了。一向波澜不惊的沐王“蹭”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堂中锦带玉袍高冠束髮的杜若。 众人心中一凛。不少人在用眼神示意杜若收手闪人。大好前程,何必惹一身腥呢? 谁知杜若却抬了头。落字铿锵地道:“忘了?那王爷是不是已经忘了河水旁是谁牵车献策?王爷是不是已经忘了是谁为您解忧?是不是已经忘了茅糙清风骑马日出?是不是忘了是谁为您出生入死仗剑身侧!” “你闭嘴!” 杜若反倒提高了音量,“王爷您是不是忘了是谁答应的以心换心?她现在还在等着援兵,生死一线就在王爷一念之间!” “来人!拿下他!”沐王气得浑身发抖,杜若的话像是挖心的刀子,每一刀都剐得他心头滴血。南烛,南烛。生死只在这一线间。南烛在等待救援。 “拿下!”沐王吼,手一挥。当年坡上,他挥落的是笑语中的霞光。 亲兵们对视一眼,拿下杜若。 “请王爷手下留情!”无愁被推进大堂。进来就看见亲兵抓杜若,顿时吓了一跳。 无愁的话让沐王冷静了一点,他吸了两口气,坐回座位上。大堂之上,鸦雀无声。 他不能这样控制不住情绪。 “放开他。”沐王终于道。亲兵们松了手。沐王揉揉太阳穴,道:“关禁闭三天。杖责一十。罚薪俸三月。” 当堂冲撞王爷,这样的惩罚已算不重不轻。 众人莫名地舒了一口气。沐王还不至于因怒动杀。无愁公子也松了口气,伸手去扯看似这个看似文雅实则倔强的书生。 “不用了!”杜若却道。 “杜若!”无愁公子好容易劝住一个,谁知杜若竟然不领情。 却见杜若已经三下五除二解下了娥冠束带,宽袖一甩,娥冠重重置于地上。 “杜若你干嘛!”无愁公子都蒙了。 沐王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点燃。“杜若!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也白了脸,再看杜若,风度翩翩立于堂下。只见杜若拱手道:“小生本就是老虎豁一军医,如今只想再回老虎豁去。这顶帽子太沉,小生戴不起!自此别过,愿君长安!” 众人愕然。 还不及反应,就见杜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堂上的沐王变了脸色。却到底坐回座位上。 “杜若!”无愁连忙追出。 “你的人情,以后再还了。”杜若笑,潇洒自若。 “姓杜的,你傻的吗?你嫌命长无常等你太久吗?你去的话也会死的知不知道!”无愁公子怒喝道。 杜若转身。 “当年你救南若谷时怕不怕会死?知道很有可能会死,你怎么还去了?”杜若不答反问。 无愁公子被这一句话梗在当场。 “我杜若清清冷冷的长大,碰上这两个混蛋才算知道什么是轰轰烈烈生死共命。他们不曾弃我,我亦不会弃他们。我能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正在水火之中等待救援,我必须去。”杜若道。 雪花落下。袖起清风。 无愁放开了手。 现在的杜若,一如当年的无愁。 “南苑有马。”无愁说。 “多谢。”杜若道。 寒风凛冽,白马一驱,杜若出了城。 ☆、137 “南小兄弟,你脸色不太好。歇歇吧。”老将扶离道。 南烛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这些天苦苦挨下来,已经将近她的极限。 “没事——工事怎么样了?”南烛道。 南烛用建琉璃城房子的法子建起防御工事。这多少给了将士们一些存活的希望。只是这缕希望飘渺得像是风中的雪,捉摸不定。 已是第五天。 沐王的援兵仍然没有来。 有士兵在磕头祈愿援兵速到。可是除了南烛外,似乎所有人心里都开始动摇。 “会来的。”南烛总对众人说。 从几天前满满的希望,众人的沉默里已经多了一份绝望。他们,是被沐王抛弃了吗? 连同南岩风一起? 北风一天冷似一天,老将们说:“这么冷的天,只在记忆里出现过一次。而这次,冷得更加厉害。” 第126页 河面上的冰,发了疯似的凝结。冰层越来越厚,白天晚上都能听见冰河里的冰块发出的沉闷嘎吱声,这种嘎吱声越来越沉闷。与此同时,羌午的军队也越来越多。冰面上越来越多的人影,让老虎豁的天空显得益发阴霾。 这样庞大的数字,如果有足够的轰天雷尚可对付。可是如今的老虎豁,没有足够的轰天雷,没有足够的人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更糟糕的是,莫名其妙的毒酒让老虎豁折了三员老臣,躺倒四员大将,连老虎豁的主心骨鲁冰花也昏迷了几天。这些天,老虎豁上上下下几乎全是南岩风一个人在周旋调度。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解药,会有性命之虞。”军医如是说。 酒,鲁冰花喝得最多,他之所以还活着,全托飞雪楼的古怪功法所赐。 军医的话,鲁冰花当做没听见。南烛却不能不听见。 羌午似乎已经感觉到河面明显的变化,从今天开始一改前几日的沉默,开始有了一些试探性的冲锋。不时地,在强弩跟弓箭的掩护下,对老虎豁发起攻击。 仅仅是应付羌午叛军的小打小闹,老虎豁的将士们已经有举步维艰力不从心之感。老虎豁在之前随白及等人守卫沉叶渡时早已元气大伤。还未復原,再遇强敌,军疲马乏,十分兇险。 “工事仍在加高。”扶离老将道。 南烛在老虎豁的平场前堆出了一个更加高大的冰块围墙。这道围墙究竟能抵抗多久,谁都不知道。 “箭矢火油呢?”南烛又问。 “箭矢不足五千,火油十桶。”扶离道,说完加了一句,“南校尉……你还是休息下吧。” 南烛和善地一笑,道:“没事。” 箭矢跟火油都已经不多,所余的这些已是南烛从维城带出来的。如此下去,能否应付羌午的骚扰都是问题,更别说还没有跟羌午主力交锋。 最糟糕的是,大河对面还有成国在侧。 “以此看来,鹿鼎的攻击会逐渐增多。这个鹿鼎是个谨慎之人。前锋营小范围多点口进攻以兹打探我们兵力虚实,顺便也可以磨损我们的兵力。”鲁冰花强打精神道。他声音慵懒,南烛知道是无力。 老虎豁后援未到,稍有头脑的主将都能猜到恶战之后的老虎豁损伤严重。鹿鼎也不例外。 鹿鼎的行为就好似猫抓蛇,不到百分百确定时,猫咪只会伸出爪子戏弄。 鲁冰花仍躺在长椅上,靠着几个枕头。他说完这段话,便看向南烛。南烛已经领着人打了一天的战,脸色白得像纸。连素日里鼻尖的粉红都消隐不见。 她不该来的。 何苦来这遭受这番劫难。 待扶离出帐。鲁冰花拉过南烛。 “坐下。”鲁冰花说。强硬不容置否。 南烛坐下。 鲁冰花握住了她的双手。冰凉的手裹进温暖里。鲁冰花要她坐下,原来只是想为她暖手。 可这个动作未免过于暧昧。 “你……”南烛想抽手,鲁冰花不让。 “顾不得那许多了,”鲁冰花说。南烛不明白他的意思,执意要缩手。鲁冰花便龇牙咧嘴地道:“哎哟,很疼。” 南烛只好住了手。鲁冰花趁机包住了南烛的整只手。温暖在南烛在手上蔓延。 南烛感觉得到,鲁冰花在默默地用内力为她暖身。这本该是他续命的力量。 一时间,南烛觉得自己似乎坐在三月的春阳下,温暖舒适。暖意袭来,南烛竟然有了倦意。不知道是因为温暖,还是因为疲倦。 “呆子,想睡就睡,不要强撑。”鲁冰花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南烛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样一来,倒像是南烛倒在他的怀里一般。鲁冰花心疼地闭了眼。 “南南……要是我死在这。到时候,就陪不了你了。你说,要是那样的话,我会有多不放心。”鲁冰花说,一如既往地慵懒散漫。说是慵懒,却有些苦涩。这样的语调,以前似乎听过。 “叫我如何放心。”那时,说这话的是二哥。 不放心,叫他如何放心。 “不会。”南烛朦胧着眼道,“你不会死。” 鲁冰花一笑道:“呆子,万一呢?……没人跟你抢酒喝,你该高兴才对。”说完这话,鲁冰花便看着南烛。南烛也看着他。鲁冰花阴柔的脸庞比女人还好看,一丝捲髮垂在胸前,眼底却是心醉的温柔。这时候的鲁冰花能让任何女子心里一跳。 “不许。我一定把你从地狱揪出来。”南烛认真地道。不知不觉又有些任性的语气。 偏生这样的无理取闹却让鲁冰花心里泛上一丝温暖。要把他从地狱揪出来吗?假如他早已经万劫不復了呢? “那南南,你怕不怕跟我一起下地狱。”鲁冰花突然问,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南烛摇头。“不怕的。” 鲁冰花忽然挺身坐起,一把将南烛扳倒在长椅上。还未等南烛反应过来。鲁冰花已经把她罩在身下。 一时间,天旋地转。 “一起下地狱吧。”鲁冰花说。他想吻她。想把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子里。 “什么?”南烛看着鲁冰花。 鲁冰花想吻她。想说出心里的那些话。可是南烛的手却不自觉地捂住了领口。或者说,领口那个玉坠。送这个玉坠的,才是南南心中之人吧。 心里巨痛,却无可奈何。 鲁冰花苦笑一下,硬生生地松开了扣住南烛肩膀的手。扬眉道:“没什么,我好多了。你好好睡一觉。其它的事,交给我。” 温暖再次从手上传来,南烛抗不过睡意,睡了过去。 她的手,冻得甚至有些发紫。鲁冰花握住,将手放至自己胸口。 “呆子。”他喃喃地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烛已经沉沉睡去。“你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假如你消失,我会不会记得你。呆子,我还没告诉你,如果你要消失,我会陪你一起。无论天堂地狱。”鲁冰花道,言毕,穿上大氅,走进漫天飞舞的雪花。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红纹密布的双手在袖管里握成拳。勉力而行,只为身后人一枕安睡。他疯得很彻底。最贪图安逸的闲散人,居然在做这一生一世都不安逸之事。 南烛睡了,梦见了二哥。 二哥依旧一袭白衣。衣袂生风,仿佛白莲坠地。手里却拿着一把剑,剑光如虹,清洌生寒。白练没入鲁冰花的胸膛。血溅了出来,溅在二哥的白衣上,像是零落的蔷薇。 “南校尉!”有人惊唿。 南烛睁开了眼。 “南校尉!成国特使随白小兄弟回来了!”老将扶离说。 南烛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成国,终于来人了。 ☆、138 让南烛吃惊的是,成国来的特使不是别人,领头者正是一袭成国宫装的锦绣。 同样吃惊的还有老虎豁的将士们。三军对峙,两国来往,一个女子居然能当特使,这个女子是成国二皇子的什么人。 “成国姑娘都这么黑吗?” “黑虽黑,还挺漂亮的。” “嗯,黑亮黑亮。”跟话的兵大哥有点憨。 老虎豁里的将士忍不住将眼睛往锦绣一行人身上瞄。锦绣处之泰然,这些日子,她也强大了不少。她的强大,是为了他。 “漂亮什么,一双眼睛兇巴巴地。还比不上咱南校尉。” “嘘,你想死啊,鲁将看你了。” 锦绣闻言,看向大帐一侧的黑衣人。阴冷的一个瘦高个,手拄着一把蛇形剑,黑髮在北风中飞扬。仅仅一个眼神,便让锦绣肝胆生寒。 “这个人,不可小觑。”锦绣心道。 军帐里,屏退了左右。南烛对着锦绣。 一个青衣,一个红妆。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两个女人却相对无言。似乎都觉得这样的见面很是微妙。 “他要我来接你。”终于,锦绣道。“他”自然指得是二皇子。 原来,在河的那边,真的是他。 南烛总觉得锦绣似乎哭过。只是她脸色黝黑,看不见泪痕,却看得见她眼里连南烛都能读懂的恨意。 还不待南烛回答。锦绣又说:“我讨厌你。我真希望你死在这里。可是,如果你真死在这,他便也活不了!” 锦绣似乎知道了更多的事。南烛只一笑。二哥有人喜欢是好事。他值得人去喜欢。 谁知,南烛的笑落在锦绣眼中却跟在肉上烙铁一般,瞬间便将锦绣的心烫得生疼。 南烛有什么好笑的,她是在笑自己吗? “你还想不想救那个飞雪楼的怪物?”锦绣突然说,阴森森的。 第127页 南烛闻言抬起头看着她。 “解药在我这。”锦绣从浮花广袖里拿出一个瓶子。 “我怎么知道里面真是解药?”南烛淡淡地问。 锦绣道:“好烛儿,跟怪物一块变谨慎聪明了。好吧。这药有没有用,以他的功力一吃便知。若不是,你可以杀了我。你知道我没有武功。” 南烛仍然只是一笑。 杀她,若是鲁冰花死了,杀她又有什么用。不过这个赌,她倒是愿意试试。 因为她已经没有选择。 沐王援兵不到,鲁冰花朝不保夕。 老虎豁之围不解,这里将变成一个屠宰场。如果只是一颗解药,解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 “想要药,可以。不过我不是白给你的,你要吃下这个。”锦绣道。从袖中又拿出一颗药丸。 “这又是什么药?锦绣姐姐,一段时间不见,你都快成大夫了。”南烛问。 锦绣不理会南烛的打趣。南烛越是从容,她就越生气。凭什么,这个女子可以得到他的喜欢。南烛身上的一切,在锦绣看来都是刺,长在她心口的刺。南烛的模样,南烛的笑,渐渐长大的南烛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放在别人眼中是美好,落在她心底却是无法忍受的眼中钉。 “这番来维郡,认识了一位白絮姐姐。白絮姐姐给一个叫訾云英的美人儿吃过一种有趣的药。只要吃下,脉象便仿佛珠胎暗结。我觉得有趣,便要了一些。”锦绣阴森森地说。手中的一瓶子药轻摇。她要得还真不少。 “你为何要我吃?”南烛奇道。 这句话却更让锦绣生气。“为什么?最讨厌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享有他对你的好了!你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最让我厌恶!好,我告诉你,我是要他讨厌你,讨厌你水性杨花,虚荣矫情。让他认清楚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南烛愣了愣,然后笑道:“就算你现在抹黑了我,他有一天也会知道的。他是我二哥,我相信我自己的二哥。更何况,你这样,有意思吗?” “收起你那些大道理。你已经拥有,自然不懂。我只有靠自己。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女子一生,所靠只有自己——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赌,鲁冰花的命你拿走。不赌,二哥归你,鲁冰花死。”锦绣说这话时浑身都在颤抖,她在害怕,害怕南烛不如她记忆中的傻。 “他是我的二哥。你会输。何苦呢?”南烛说。 “你错了,他不是你的二哥,是成国的二皇子,不久之后的成国之主。”锦绣道。 “他是二哥。”南烛道。 “他是成皇。”锦绣道。 “我赌得起。”南烛道。她真的赌得起吗?二哥恨不恨她,她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还有选择吗?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虚张声势”?是跟鲁冰花相处久了,还是因为她真的想说服自己相信? 二哥,你心里究竟是怎样想? 南烛的一句话让锦绣暴怒。“赌得起?可笑。南烛,你不是信沐王吗?你不是认为他会来救你吗?如今呢?你的援兵呢?你已经输了一回了。你竟然还敢这么自信?你要知道,你要是再输,什么都没有。”锦绣挑衅。 沐王,到现在,都没有出兵。鲁冰花醒来的第五日,打败鹿耶立下奇功后的第八日。如果沐王派兵,以骑兵的速度,早已该到。南烛似乎该接受事实了。 “赌。不过除了鲁冰花,我还要这老虎豁所有人的命。”南烛道。 鲁冰花的解药,老虎豁兄弟们的性命。如今,要保全这些人,似乎已经只有一个办法。 “我要见二哥。”南烛道。 锦绣身子一颤。 南烛道:“带我去见二哥。” 锦绣下了狠心,将药丸往南烛面前一递。道:“吃掉。” 南烛一笑。伸手接过。药丸不大,赤红如血。南烛吞进肚里。 二哥,我娘欠你的我会来还。可是,你还是我的二哥吗? 这个赌,南烛猜不透输赢。 药丸下肚。锦绣转身出军帐,令人给鲁冰花送药。南烛则起身换过衣裳。 现在,大约就是真正离开的时候了吧。南烛想了想,换下头上竹簪,放在鲁冰花的书案上。 不久,鲁冰花进了军帐。 “药可有用?” “有用。”鲁冰花答。 有用便好。 “我去去就回。”南烛对鲁冰花道。 鲁冰花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南烛想了想又佯装笑意道:“我会想办法解围。你要答应我好好对自己,若是我没能成功,你一定要想办法突围。保命要紧。回沐王身边去——免得我回来找不着你。” “我去便好。”鲁冰花道。 锦绣闻言,在南烛身后冷冷地说:“抱歉。二皇子殿下只说见南岩风一人。” 南烛朝鲁冰花笑笑。“我去借兵。” “我去借兵,用不了太多时间。真的很快的。再说,军中若无人,叫兄弟们怎么办。”南烛说。 鲁冰花不言。 “等我回来,我们便去紫苑花地种花。我答应让你一壶酒。”南烛道。 鲁冰花终于点了头。 南烛与锦绣一道跨上青马。走得很远时,南烛偷偷回头看,却看见鲁冰花仍然站在风中。 一剎那间,眼泪决堤。 “好难过。” 对不起。 ☆、139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南烛根本不知道。 那天,等南烛走出了很远很远,仍能看见鲁冰花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天地间。 锦绣侧过头看着她。 “雪飘进眼里了,真难受。”南烛挡眼道。掉进眼中的不是雪,而是一个人影。 一路无言。 渐渐地,还能看见羌午的将士,听得见风中雪狼的嚎叫。锦绣一行人打着成国的旗子。羌午没有动手,只是虎视眈眈。对羌午叛军而言,他们也不愿意招惹成国。 横跨大河。渐渐看见成国的工事。兵马严整,巡逻兵穿行其中。不时有操练之声。喧闹,井井有条。 苍穹,一片灰白。冷风吹着白的雪,落在人的脸上身上,连唿吸都凉得心疼。放眼是茫茫的白色,连成国的帐篷都是白色。在白色里行走,人,显得分外渺小。 “他便是南岩风?”成国的将领显然听过南岩风的名头。 “一表人才,倒像我成国的。”一个大鬍子哈哈笑道。 南烛闻言不恼怒,反倒友善地朝大鬍子一笑。 人与人的距离就是这么古怪,一个笑意,大鬍子等人对南烛顿时顿生好感。 南烛与锦绣下了马,锦绣先她踏进大帐。过了不久再次出来。 “进去吧。”锦绣说。 帐帘缓缓拉开。 里面的人朝锦绣挥了挥手。锦绣不怀好意地看了南烛一眼。 好意恶意,南烛只能兵来将挡。至少如今,她要见到二哥了。 南烛独自走了进去。帐帘再次缓缓放下。 大帐内,铺着灰貂红纹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意。军营里人来人往车马嘶鸣的喧嚣被阻挡在帐帘之外。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月白银纹华衣,站在及膝案前。修长的眉,如星的眼,笔挺如画的鼻,薄薄的唇。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南烛此刻却反倒觉得陌生。明明有那么多话,却无从说起。 “长高了。也瘦了。”良久,他说。 熟悉的口吻,拨动了南烛心里绷紧的弦。一句话,南烛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没错。他是二哥,她回家了。 二哥也瘦了,不知他一身病骨是如何撑起这偌大江山。 “二哥……”南烛哽咽。这么久来的委屈,似乎都要化作眼泪淌出。 一声二哥,二皇子微微动容。 南烛以为他会伸出手,就像梦里梦见无数回的那样。可是二哥却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一丈多的距离。看得清容貌,却显得疏离。 “想过无数回,与你重逢。”二哥侧过脸,一丝苦笑。他微微摇摇头道,“可是,烛儿,你当真狠得下心。” 南烛惊讶地抬起满是泪花的脸庞。 他在说什么?南烛何来“狠心”之有? “我以为,哪怕这天下人都负我,烛儿也不会。”二哥说。一声嘆息,双眼半垂。喜怒不知。火光融融,映照白衣,二哥像是站在光里。却益发显得孤单得令人心痛。 “二哥,你在说什么?”南烛不解地问。 心里隐隐觉得不好。 白絮的笑、锦绣的不善都在心头滑过。这便是她的赌,她所赌的唯有二哥。 第128页 二哥看着她,平静又悲伤。 军帐外有声音。“羌午又去挑衅老虎豁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南烛顾不得心里难过。“二哥,请出兵助老虎豁一臂之力!”南烛道。是的,她要借兵。借兵解围。她的要求算是极无礼的。可是如今,能解围的只有二哥。沐王不出兵,老虎豁必失。 二哥身子一怔。南烛急忙上前想扶住二哥。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二哥一定是心口剧痛。 “二哥……”南烛吓了一跳。 拖延太久,二哥身子压根受不住。 “够了!”二哥却避开南烛的指尖,淡淡地道,“烛儿。如果我不来,如果老虎豁不被围。你是不是今天就不会来!” 南烛听得出二皇子语调中的愠怒。 “怎么会?烛儿一直要来啊!”南烛心中暗道不好。 二哥看着她。他可以装傻一时,却原来做不到装傻一世。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仇恨,只与她共话桑麻,却做不到不介意。 “……”二哥沉默,像极了很久前站在冷月花间的模样。 “二哥?”南烛问。 他不是生气,而是心寒。等她许久,南烛不肯来。不肯来。他命在她身,她却要富贵缠绵。她是他续命的药,他不愿伤她,只是想她再来见上最后一面。药人不药人的,他根本没想过。 他本不愿伤她分毫,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第一封密函来时,二皇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寥寥几个字,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九层冰下。他选择相信,相信他的烛儿。 他是恨,恨“娘亲”对他折磨半生。可是因为有南烛陪伴,他宁可忘掉浑身的伤痛。 可是心到底要有多大,才能包得下被背弃的痛。 白絮来函说,南烛要当沐王妃,又说,南烛与飞雪楼少主“形影不离”,甚至同赴烟花寻欢。那时,二皇子仍不信。遣来了锦绣跟多少密探,可是谁知锦绣跟众人的回覆却仍然是不来,密报里,是她的欢声笑语。他愿意看她笑,只要她开心。哪怕,她不愿救自己。烛儿,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娶你,可以给你更多?如今她总算来了,锦绣却说她已有孕在身。 他要怎样才能接受他的烛儿在别的男人□承欢? 他又要怎么才能彻底接受南烛弃他于不顾? 不知不觉间,种种纠葛,交织成一道揭不开的网,拦住了二皇子的眼。恨也好,怨也罢,他看不清。 最可笑的是,南烛亲身站在他面前张口却是借兵。借兵,是为了救谁?如果,南烛刚才不是说借兵,而是肯说一句道歉,也许他真的就原谅了。可如今,恼怒跟强压心头的恨意,却不可抑制地逃逸而出。 南烛还在撒谎。 就如当年那个“娘亲”。 她仍在对他撒谎。 痛得次数太多了,伤口便会麻木。 “烛儿,你终究是她的女儿。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怪只怪我,忘了你也会长大。……罢了,是我可笑。她不值得,你也不值得。我,如今只想取回我原本的东西。”二哥道。落字无情。 直到这时,南烛才看清二哥眼中的寒意。 二哥要取回的,难道是娘亲欠他的命。 “二哥……”南烛想要跟二哥好好说。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可是只要二哥给她机会,她便一定能解释清。 怕就怕,心灰意冷的二皇子不愿再给她这个机会。二哥为人,有多温柔,便有多无情。温柔时袖手护花,无情时手起刀断。绝不会拖泥带水。 他够聪明,也就够决绝。 南烛上前拉住了二哥的衣袖。 小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拉着他撒娇。只要她一撒娇,二哥便缴械投降。 “放手。”二皇子说,“你很脏。” 南烛震惊地看着二哥,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心脏像是突然之间裂了一道口子。 “二哥,你说什么?” 二皇子抽回自己的衣袖。“我会令人送落胎药。无论这是谁的孩子。你的所作所为配不上当一个娘亲。何况,作为药人,你根本都没资格把他生出来。——这是你欠我的。” 帐外偷听的锦绣笑了。 欠他的,南家欠他的。 “二哥,你等等——你信不信我!”南烛张开手拦住二皇子的脚步。倔强的脸上是泪珠,更有气恼。 “信,”二皇子停步道,“曾经。” 曾经两字,如箭穿心。 二皇子欲走。南烛抹了泪,再次倔强地拦在他身前。 “等等,二哥!我从未做过什么不堪之事!”南烛咬唇。二哥,你听我说,你可知,我很想你。从分别的那天起。 这些话,未曾说出。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二哥,能不能静一静,我们好好说好吗?”南烛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理智告诉她,她要解开误会,现在说说不定还来得及。可是话音出口,南烛才发现她控制喜乐悲伤的能力并没有像礼仪女官教得那般好。她在发抖,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解释?如果我不听呢?就算信你,又何人顾我?要我静一静?我已经静了很久了。你是你,我是我。”二哥冷冷地道。烛儿啊烛儿,你叫人怎么信你?一个谎言可以解释一件事,却解释不了千百件时。你既是如此不堪,我不如当之前的烛儿已死。如今我要的,只不过一副药。 南烛被他这一句话刺得心肝生疼。“二哥……” “叫我殿下。”二皇子清清冷冷的声音,提醒南烛注意如今的身份。 没用吗?是啊,如果他不听,解释又有何用? 南烛的话语太单薄了。单薄到像鹅毛般没有重量。二哥怎么会相信。如果他相信,假话也是真的,如果他不信,说什么其实都没用。 南烛渐渐缩回自己的手。 二皇子看见南烛的泪在滚落。 “没用吗?”南烛喃喃地说。无力而孤单。 此时此刻,军帐外突然传来一队黄门快报熙攘之声:“羌午叛军要朝老虎豁动手了!”,“探子传来消息,枢密郎杜若只身到达老虎豁,未见援兵!” 动手了! 杜若那傻子也来了! 老虎豁抵抗不住! 南烛勐地收起了悲伤。再一次,她小鸟展翅般拦住寒冰般的二哥,不对,二皇子。“二哥!请出兵相救!”她道。 二哥不言。 两人僵持在地毯之上。 “只这一次。烛儿求你。”南烛道。 二皇子不说话。她既贪生怕死大难将至才跟随锦绣来成国大帐,又演这重情重义的戏给谁看? “二哥!” “放手。”二皇子道。那个单纯的小烛儿不是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二皇子甩袖而走。 却听身后一声剑响,如同凤鸣。二皇子回头,却见南烛将剑搁在自己的脖颈上。银光小剑上,鲜血汩汩而下。 南烛泪落:“二哥,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对不对?” “放下!”二皇子道。握拳。 南烛不但不放下,反倒一连退了几步。血落在地毯上,湮没无痕。南烛的脸却益发白了。 “你不出兵,我就死。”南烛道。 “你这是在逼我。”二皇子道。南烛知道他很不喜欢这种被威胁的感觉。 “对不起……出兵!”南烛一字一顿地道。她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她早已经透支了体力,如今再无法支撑。 二皇子看着她,像看着一个令人厌恶的玩偶。 南烛强撑着看着他。南烛眼里的悲伤,让二皇子心紧了一下。可是他不得不告诉自己,眼前的女子身上流着令他痛苦的血。是她,捨弃了他。 “出兵!”南烛道。 为什么,她却还如此倔强。 二皇子冷冷地看了南烛一眼,终于走出帐外。帐外顿时安安静静,只听见行礼之声。二皇子道:“传胡彪、北七风。领玄字营、黄字营剿灭羌午叛军。务必拿下主帅副帅头颅——送与羌午新王及维郡沐王。” 好个二皇子,顺手就做了两份人情。 “诺!” “诺!” 众将一边应诺,一边忍不住瞄向帐内“自刎”的南烛。 南烛闻言,苍白的嘴唇一笑。剑落,人随之倒下。 “二哥,我来了,可是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传这一章,改了三次。西岭表示,很怕二哥党拿小皮鞭抽我啊! 二哥,二哥,这一章我对不起你! 第129页 ☆、140 沐王一身戎装,站在窗前,看着后院的雪。窗格大敞,朔风扑面,他似乎感觉不到。任由冷风吹在脸上身上。 杜若已经走了几天了。维郡跟老虎豁已经断了联繫。城门大锁,随时待战。沐王自己,亦是甲不离身。她,可好? 风吹过,几点梅花飘落。像血。 “秦小公爷!”前院传来声响。有人在往里走。“秦小公爷!” 话音刚落。秦子敬的紫袍就进了屋里。 “为何不出兵!”秦子敬红了眼。一拳砸在书案上。秦子敬一向以儒雅从容示人,对沐王更是谨守臣子本分,如今这个举动算得上大为反常。 “为何不出兵!”秦子敬再次问。 沐王缓缓地道:“以你秦家的能耐,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说吧!本王倒想问问秦小公爷您,您是否早就知道南烛是成国的jian细?” 这顶帽子够大。 若是秦子敬说知道,别说出兵了,首先就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秦子敬怔了怔,直起身子,冷静了一下。他小小年纪便被皇帝以及大太监看重不是没有理由的。只见这一瞬间,秦子敬恢復了往日的举止。秦子敬挺起身子问道:“王爷为何口口声声说她是jian细?” “本王已经抓住刺杀本王的刺客。他是南烛的父亲,成国二皇子的养父。”沐王道。微微摸了摸伤口。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伤口疼。 “那又如何?”秦子敬问。 “这还不够吗?好,通信成国,这又算是什么?亲笔书写,铁证如山。不管是哪一条,南烛嫌疑重大。居心叵测,混迹军中。本王都不能贸然出兵,置百姓安危于游戏!”沐王道。 “她为你出征时刻没有这么多顾虑!”秦子敬道。 “是吗?又或许是别有居心呢?”沐王道。 他的手握紧了佩剑。 是吗?是别有居心吗?她确实说过她有必须去的理由。可是她的眼神那么清澈坦荡。她的信上说“游丝即断,苦守待君。”。 “王爷,难道你没看出来南大叔已经疯了吗?他亲口承认过自己行刺你的居心吗?”秦子敬问。 “没有。”沐王道。这些事,还需要承认吗? “王爷,能在飞雪楼的眼皮子下行刺,南大叔可真不容易。” “你什么意思?”沐王问。 “我的意思是,您做了错事。南烛被您害了!您不是要证据吗?好,我这里也有证据!”秦子敬有些失控。 “王爷,我是猜到她是南烛。我也知道她替兄长从军,可是jian细两字却是荒谬。谁能知道她二哥莫名其妙成了成国的二皇子!南烛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至于不至于在荒郊野外遭这罪?以她的聪慧跟容貌,二皇子把她留身边随便拉拢一个大臣,都比埋伏到当时的您身边有用一百倍吧!” 沐王没说话。 秦子敬的反驳,非常有力。 “王爷,您再想想。南烛如果要害您,她有的是机会。如果她所图的是这维郡,她跟你朝夕相处时,随便一剑杀了您,维郡就兵荒马乱。何苦要自己的父亲以身犯险?以她跟您的交情,随便栽赃个刺客都不会有人怀疑她。她费这么大劲把自己的老爹栽进去干嘛?再说她图这江山,她杀了你就行了,跑老虎豁去干吗?”秦子敬道,“倒是那个白絮。有一千万个理由!” 秦子敬将一个物品拍在桌上。 “这是什么?” “晋安郡主给我的。她说要我们小心白絮。晋安郡主与白絮从小见面颇多,说她文雅之中暗藏一股狠戾,行事常走极端。这个物品,是白絮前几日在护国寺许下的心愿。无意中被维郡老王爷得到然后转交了晋安郡主。晋安郡主打开看后吓了一跳。王爷,属下斗胆,请您打开看看!”秦子敬道。 沐王打开了心愿锦囊。里面写的是:“若谷。我就可以借你二弟的手灭了这天下为你报仇了。你等我。” “南若谷,就是南烛大哥。” 沐王沉默。 “我还遇上一个人。这个人告诉我,白絮是要借你的手杀了南烛。白絮要的就是成国二皇子迁怒维郡,随即两国开战。白絮此人,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祸根!”秦子敬道。 “口说无凭。”沐王道。 “叫苦菜头进来!”秦子敬扭头。 原来,是苦菜头听到了白絮与锦绣的对话。 苦菜头还没进来,便有亲兵率先进来。屈膝行礼道:“王爷!思月楼走水!” 思月楼,是白絮的所在。 秦子敬跟沐王对视一眼。齐齐奔向思月楼。还未至,便看见火光沖天。 “那是白大小姐!”救火的太监小厮们发现楼上有一个人影。 “她在干嘛?” “白大小姐!快跳下来!来人,找垫子!”众人惊唿。 “楚神医呢?”有人问。 “不……知。”回答的是左康。事实上,他的手上有火伤。楚风荷被一个奇怪的男人带走了。 “白大小姐好像是在跳舞!”一个丫头道。 沐王抬眼看去。只见白絮梳着望月髻,穿着一身小姑娘才穿的粉衣,在思月楼的露台上旋转。火,吞噬了纱帘,蔓延上台柱,她似乎浑然不觉。 “白大小姐!”太监宫娥唿喊着。 白絮脸带笑意,充耳不闻。 “她在干嘛?”沐王怒,“左右,拿下!” “她是跳舞,当年一曲月追云,惊艷京中公子无数。”秦子敬看出了端倪。 惊艷的人当中,也有南若谷。 细腰轻扭,弱柳扶风。素手出袖,轻云出岫。眼波流转,秋水含情。火星旋绕,彩带飘飞。白雪漫漫飘下,就像那时花落。嘴角微微的笑,不知他可看得到。 亲兵欲抓白絮,却听秦子敬道:“恐怕来不及了。你看她眼角。” 白絮眼角有血渗出。她已服毒。 看不见天看不见地,她痴迷地跳着,整个人似乎化作了火中妖灵。漆黑一片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在渐渐走来。 “是你吗?” “是我。” “我为你报仇了,你开心吗?你会不会怪我出手太狠?其实我一直是个坏人。” “你做什么,我都开心。” “那好。你等你。我陪你一起死。” 脚尖轻点,犹如蜻蜓点水,凌波轻跃。裙裾翩飞,盪起火苗。宽袖翻飞,春花吐蕊,美艷不可方物。 那一年,她遇上他。 他知道她的狠戾,他却说:“没关系。” “我会杀了你。” “杀吧。美人刀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头一次没下得了手。 她以为这一生,她最爱的唯有自己。却没想到自己也会爱人,还爱得如此刻骨铭心。她生来无情。她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在她看来,世上的男子统统太傻。可是当她遇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时,却只愿痴缠一生。 “若谷,等我。”白絮道。 在漆黑中,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当自己得知杀害若谷的兇手是大太监时的那天,看见了父亲拆穿她杀大太监的妙计把她关了禁闭时的那天,父亲说:“放手吧。人心不是你能预料的。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早日放手,你还能看我白头。”隐隐约约,又看见了他。他说:“我自己惹的祸。太过招摇,方使人惦记。皇帝惦记我,大太监记恨我。查出我是成国北家的血脉没事,怕就怕牵连出二弟。父母养我一生。我就算为家人死了又何妨。我死,无怨。” 他是无怨了,留下她怎么办? 是要她做点什么吗? 是不是她再怎么做,他都不会出来阻止了? 那就让战火烧了这个昏庸的国度,让千千万万的人为他陪葬吧。 “若谷。”白絮道。 身子被红焰吞没。 一时之间,只见白雪落红莲。雪花埋葬了火的怨恨。花舞雪飞,美人化作青烟。 左康递上一个包,道:“火里捡的。” 事实上,是那个叫做皆尤的男人给的。“说不定能洗清南岩风的冤屈。” 沐王打开包。里面是白絮的面具——伪装宝来公公黑衣侍卫时的人皮面具。 沐王跟秦子敬都认得这张脸。 沐王转了身,秦子敬道:“大战恐怕难免。早作准备吧。” 沐王不言。“游丝即断,苦守待君。”南烛信上道。 “好啊,以心换心。”南烛那时道。 第130页 烟花明媚下,是南烛伸出的手。 “备马!”沐王突然对左右说。“子敬,本王去老虎豁,城防交由你跟无愁,万万莫出岔子!”沐王道。 南烛,等我。 是我错了。 “回禀王爷,白及回来了!”突然有人说。 沐王一愣?白及归来?老虎豁之围已解? 雪花纷飞中,白及带着几个老虎豁的将士走了过来。 “南……岩风呢?”沐王问。为何策马归来的不是她? “羌午叛军已灭。南校尉军前自刎换得成国出兵。这……是王爷所赠之剑。”白及道。 银色剑身,蟠龙缠绕,血痕尤见。 “哈哈,你把剑借我了,我还得还呢!免得有人说我说话不算话!” “不,我是祸害,我要活千年!”青衣的她曾经笑着说。 剑,归原主。 “呜。”沐王勐地吐出一口血来。 ☆、141 冷。 寒透肺腑的冷。 每一个唿吸都似乎拉扯得心肝生疼。 这是第几天了?抑或是第十几天?耳边又是什么声音?对了,是车马轱辘的声音还有铁链的碰撞声。有人在动囚笼顶单薄的毡布。南烛缓缓睁开眼。阳光很是刺眼。明明是冬天少有的明媚阳光,却刺得人不想去看。 “南姑娘。”说话的是那个大鬍子,南烛已经知道他叫北七风。 北七风掀起笼子上布蓬,掏出钥匙打开笼门。 “又要取血了。”他说。 “有劳。”南烛没有血色的嘴唇一笑。尽管脚上拴着链子,南烛的礼数仍不少。 明明是取血,她反倒说“有劳”。不哭不闹神情自在。小而单薄的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囚车窘迫。或许正因为南烛的坚强倔强,一路上,北七风倒是没有刻意难为南烛。 取血,是为二皇子续命。 南烛的笑让北七风摇了摇头。南烛太倔了。倔得让人怜惜。 一把银刀,薄如柳叶。在南烛的手腕上割了一道伤口。 南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血淌进白瓷的碗里。 “喝吧。”北七风取完血递过来一碗药。南烛几乎断了吃食,每天都是吃各种送来的药。南烛抱着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汤汁苦涩,却有一点点暖意,她很珍惜这一点温暖。 今天北七风的话似乎格外多些:“快到了。北谷也已经回来。到时候不用日日割肉取血,你应该能好受些。” 北谷?这个名字好熟。 对了,这个名字在白絮给她的信里见过。他就是与大哥通信的那个人。也正是他告诉大哥药人的原委。世界真小。 “多谢北大人照顾。”南烛道。 “不用,毕竟算起来南北两家的渊源……罢了。你好好休息吧。”北七风道。 笼子再次关上。天地的光明再次被遮挡。在这狭小空间里,南烛反而莫名地觉得安心。 在北七风拴好最后一根绳索时,南烛突然道:“北大人。请问……老虎豁的守将可好?” “你说飞雪楼的怪物吧?”北七风问。 “是。” “听说他仍在老虎豁。怎么了?”北七风道。 南烛道:“没事。” 他,还在等她回去。 真是个笨蛋。 南烛将头埋在蜷缩的膝盖里。车辚马啸,淹没了她压抑的哭泣。 是不是,她的赌已经输了? 二哥,你在哪? 隐隐约约,自己飘飘荡荡地回到了家。屋前的武器架上爬满了青萝,场院里的簸箕散发着糙药的清香。“烛儿,你回来了。”二哥说。老槐树长出了新芽,阳光照在他身上。连眼神都那么温暖。温暖得好像他从未离开。 二哥,我好想你。 马车突然停住。剧烈地颠簸将南烛从梦中拉扯了回来。在惊醒的那一剎那,南烛真不想醒来。囚笼的布罩再次被掀起。眼前不是别人,是锦绣。 锦绣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四周却没了别人。 “早啊,小烛儿。”锦绣道。语调刻薄,十足的嘲讽。 原来,是早上。她究竟是睡了一会还是睡了一天? “早。”南烛道。不卑不亢不露颜色。 “我是来告诉你,昨晚他要了我。”锦绣弯下腰低声说。声音不大,足够让南烛听得很清楚。 南烛闻言身子一抖。头晕晕地,锦绣后来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太见。什么封赏……什么妃嫔…… 陌生而遥远。 南烛紧紧地抱紧了膝盖。心,好痛。是天气太冷了吗? “可恶。来人,给我浇她一盆冷水!”锦绣道。她是来炫耀的。可是木木的南烛很无趣。 她是得到了二皇子的临幸。可是二皇子并没要她。在冲破屏障的剎那,二皇子住了手。 二皇子在想什么她不会知道。她只觉得这是对她的莫大侮辱。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看到南烛的竭斯底里,找回一点平衡。谁知,南烛却一句话不说。 “来人,取水!”锦绣朝着负责关押的北七风士兵叫嚷。 士兵们打来了水,水里还混着冰块。 “她寒毒太盛,又经落胎之药。冷水下去,恐怕会出人命!”北七风相劝。 锦绣哪里会听。举起一盆水就要倒下去。谁知南烛突然丢了一个东西过来——囚车边缘的积雪块——雪球儿打在锦绣的胳膊肘上。一盆冷水尽数泼在锦绣的头髮上。北七风等人顿时直了眼。 却见嘴唇还苍白着的南烛,吐了吐舌头,笑得淘气。 这才是南烛。 北七风几个离得近的面面相觑。这两个女子“打架”,不占优势的南烛反倒惹人喜欢些。 可是南烛虽然在笑,心却几乎结成了冰。比这冰雪还冷。笑着笑着便想哭。 “可恶,你戏弄我!”锦绣道,“再拿水来。越多越好!” “来人抓住她的手脚!” 几个女官忙不迭跑过来压住了南烛的手脚。南烛手腕上的伤口,不经拉扯,又开始冒血。 “唰!”一盆冷水浇在南烛头上。冻彻心扉。“唰!”又是一盆。“哗啦啦!”不知多少冷水泼在南烛身上。 南烛却觉得正好,这样就没人看得见她流泪了。原来心太痛时,连冷水都不会觉得冷。 北七风等人看着都觉得冷,南烛却没吱声。 “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道。 熟悉的声音。温和的声音。 似乎来了许多人。 南烛抬起了头。正对上他的眼睛。明黄龙纹的斗篷,站在雪中。他的脸色不好气色却似乎些许有了好转。 四目相对。南烛看到的是疏离淡漠。 木盆哗啦掉在地上,在雪地上转了一个并不流畅的圆圈。锦绣跪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拉起了锦绣。这样在众人面前的怜爱让锦绣受宠若惊。 “你,有没有话要说。”他突然问南烛。 “我说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好想回家你信吗?”南烛问。压抑住自己的哽咽。 二皇子不答。 他既然不答,应该仍是不信吧。 “那么,恭喜……二哥。”南烛道。 恭喜。 二哥看了她一眼,拂袖而走。 布罩再次罩上。南烛哭了一个天昏地暗。迷迷煳煳中,她似乎听见一个温和慵懒的声音在说:“呆子。” 一声呆子。南烛又惊醒过来。 四周是冰冷的黑暗,只有车马声,没有人。 “怎么又哭了。不许哭,真没用。”南烛对自己说,“他俩知道了一定会笑话你的。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专程来找二哥的吗?” 南烛艰难地举手拭泪。 “等找到二哥,我们一起回去,找他,找杜若,一起去紫苑花地过一辈子。”南烛自语。 冷得厉害。 钻骨的冷。 这么冷,是不是会冻死在这? 南烛摸黑翻出随身包裹。布袋里的常用药丸竟然已经没了。南烛苦笑一下,不知不觉间已经吃掉这么多了吗?还是洒了?只有杜若千叮万嘱的最后七颗,放在竹筒里。 南烛摸索着,打开了竹筒。手抖得厉害,药丸竟然有些抓不住。“死兽医,小气,药做这么小——可恶,等我回来啊。” 等我回来。一起去紫苑花地。 南烛将药吞进了肚子里。 还不能死,她要找回二哥。不能死,因为还有人在等她。 湿冷冻骨。 第131页 南烛的意识越来越模煳。 车什么时候停了,南烛浑然不觉。 囚笼的一角被掀开。明黄色的衣袍驻足于前。囚笼里的她蜷缩得像一只无助的刺猬。 “搬到篝火边去。”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别让她冻死了。” 囚笼被无声地放在火边。火的温暖让南烛的手指动了动。 “二哥。”一声梦呓。 明黄袍子的脚步为之一滞,随即离去。 ☆、142,归来(上) 成国皇宫。 这是一间丹药房,通体雪白。像收集了天地间飘落的雪,凝固成一瞬,一眼看去素白、清冷,不似人间。既不似人间,也就没有一丝人情味。 一身青衣,在房中显得很是扎眼。没有束髮,南烛的头髮长长地垂下。鸦青的头髮在白璧青衣的映衬下犹如垂下的丝瀑。她开始像娘亲般出落成美人了,脸蛋上却没有母亲风华正茂时的桃花色。 同样扎眼的还有一根厚重的长链。长链如蛇,一头缠绕着南烛的脚踝,另一头缠绕上房角精雕细镂的樑柱。漠不相干的一物一房,就这样冰冷地捆绑在一起。 水雾氤氲,炉火微红,房似瑶台。却不是瑶台,虽美轮美奂,却不过是一个放大了囚笼。 常来这丹药房的,只有来取血的医官北谷。因为大哥的渊源,北谷对南烛还算不错,经常给她带些东西来。 “你很能折腾。没见过谁被关着还这么能折腾的。”北谷嘟囔。他说话有点像大哥。这让南烛觉得亲切。北谷递过一刀宣纸跟笔墨砚台,汉白玉的桌台上还应南烛要求多了一个花瓶。花瓶里的梅花正艷,越艷越说明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 南烛一笑,道:“折腾才好,折腾起来便不会觉得自己在囚牢了。” “喔?那你觉得是什么?”北谷不由觉得好笑。他心里其实挺欣赏眼前的倔强小姑娘,不撒泼不自弃,衣衫整洁,举止洒脱,言语含笑。与她说话,如沐春风。若不是有一天丹药房火烛用尽,他与成皇来取药时恰好看见她无声地缩在狭小水房的黑暗里抱膝发抖,他根本不会知道她压根没表面上这么强大,她也会害怕。这一路上的关押颠簸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恐惧。她只是习惯把这一切隐藏在笑容后面。 从那天后,北谷有意在丹药房里多备了些炭。成皇当做不知道。 “说呀,不是坐牢,又是什么?”北谷饶有兴趣地问。 “会觉得自己是在小时候的家里,不能出门,只好等着二哥醒来,然后一起读书写字弹琴画画。”南烛道。她说这话时,眼睛里笑意盈盈,很是醉人。 却不知,这一次,二哥什么时候能醒来。 “有一天,二哥会醒来的。”南烛自言自语说。 笔落素宣,歪歪扭扭。南烛的手已被冻伤,医官北谷说再恢復成原来那样是不可能的,却可以多多活动。只是南烛也太爱写字了一点。 “啧啧啧,过犹不及。你究竟在写什么?”医官北谷问。 “写信。”南烛答,“以前,二哥最喜欢收信,收到大哥的一封信可以高兴好几天。” 二哥喜欢收信,南烛给秦子敬写信。现在想来,每封信上都是满满的“二哥说……” 岁月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能让人看清许多曾经看不清的事。 “那这又是什么?也是字?”北谷问。 “这,是青鸾印。”手指从宣纸上滑过。曾经有个傻瓜对她说,只要画上这个,无论身在哪里,相隔多远,对方都能听见。目光在宣纸上游走流连:“你,还好吗?为什么想起你总会难过得不能唿吸?你会不会懊恼我的欺骗跟不守信用?不许生气,因为你曾经答应过。 对不起,我要找回我的二哥。找回那个陪了我十几年的温柔二哥。那是我的家。我想回家。 可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不知不觉,竟然画了这么多。我真是个猪头。”南烛道。厚厚一沓青鸾印,厚厚一沓猪头。她笑,眼中却有泪光。 “这里是不是太cháo湿了些?”北谷突然抬头左右看道。 “嗯。”南烛趁他不注意擦掉了泪花。最近真是越来越爱哭了。是因为离二哥太近,一颗心变得软弱,还是因为硬撑到了极限? 一天又一天,南烛继续写字: “二哥,展信无恙。今天窗外的花开了,粉粉的,像是桃,却不是桃花。你以后会告诉我这是什么花吗?” “二哥。烛儿今天差点吃到喜欢吃的蜜花糕。是北大人带进来的。可是你把它倒在了地上。北大人吓了一跳,估计几天都不敢给我带东西了。” “二哥。为何水房里的热水永远那么烫,冰橱又那么凉呢?要是你告诉我原因,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一个冰灯,放在冰橱里。这样就算夏天到了,也不会融化。永远不会化。” “二哥,今天听宫娥说外面的庆典好热闹。烛儿好想去看一次。二哥,你祭天时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吧。宫娥们说起你来都恨不得追随而去。她们说,只可惜你不爱笑,如果哪天你对她们笑上一笑,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二哥,为什么烛儿记忆里你总在笑呢?烛儿是不是很幸福,你对烛儿笑了那么些年。还是说,烛儿提前把这一世的微笑用光了?……二哥,今生你还会对我笑吗?” “二哥,有一只纸鸢落在窗台了。我够不着。明年春天我们去放纸鸢好吗?” 北谷摇摇头。 南烛心心念念要找回二哥。可她的二哥,如今的成皇却似乎不愿多见南烛一面。 有一回,皇族狩猎。成皇带了南烛。南烛难得出一回寝宫,即使是被押着,南烛也少见得笑得灿烂。她太久没见过阳光了。那明媚笑容,真让春花黯淡三分。许多贵族子弟忍不住接头接耳,纷纷议论。“若是不用了,可不可以讨回来做个侍婢?”,“嘻嘻嘻。”,“别这么笑,我真心会好好疼她的。”少年公子道。议论声传到成皇耳中,成皇说他不在乎。因为这句不在乎,随即南烛就被公子小姐们莫名其妙地推进了有受伤黑熊的笼子里。成皇与北谷赶到时,南烛血淋淋地站在笼子中央,手里拿着一截断棘木,受伤黑熊死在一边。周围是贵族小姐们的尖叫,公子们也白了脸。他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能杀死熊的女人,哪怕是一头受伤的熊。站在血泊里的南烛,倔强而强大。“我要死了,二哥怎么办?”南烛颤抖着对北谷说。成皇转身就走。自那后,贵族子弟再无人闲议南烛。只有北谷知道,南烛那晚缩在笼子里整夜不曾阖眼。 “你在看什么?”北谷问。 “星星。” “阴天看星星?” “就是因为看不着,所以很难受。”南烛道。 安若晨星,不离不弃。 二哥,你在哪?我很怕,怕等不到你回来。 “不知不觉,竟然画了这么多。我真是个猪头。”南烛道。厚厚一沓青鸾印,厚厚一沓猪头。她笑,眼中却有泪光。 “这里是不是太cháo湿了些?”北谷突然抬头左右看道。 “嗯。”南烛趁他不注意擦掉了泪花。最近真是越来越爱哭了。是因为离二哥太近,一颗心变得软弱,还是因为硬撑到了极限? 这是一间丹药房,通体雪白。像收集了天地间飘落的雪,凝固成一瞬,一眼看去素白、清冷,不似人间。既不似人间,也就没有一丝人情味。 一身青衣,在房中显得很是扎眼。没有束髮,南烛的头髮长长地垂下。鸦青的头髮在白璧青衣的映衬下犹如垂下的丝瀑。她开始像娘亲般出落成美人了,脸蛋上却没有母亲风华正茂时的桃花色。 同样扎眼的还有一根厚重的长链。长链如蛇,一头缠绕着南烛的脚踝,另一头缠绕上房角精雕细镂的樑柱。漠不相干的一物一房,就这样冰冷地捆绑在一起。 水雾氤氲,炉火微红,房似瑶台。却不是瑶台,而是一个放大了囚笼。 常来这丹药房的,只有来取血的医官北谷。因为大哥的渊源,北谷对南烛还算不错,经常给她带些东西来。 “你很能折腾。没见过谁被关着还这么能折腾的。”北谷嘟囔。他说话有点像大哥。这让南烛觉得亲切。北谷递过一刀宣纸跟笔墨砚台,汉白玉的桌台上还应南烛要求多了一个花瓶。花瓶里的梅花正艷,越艷越说明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 南烛一笑,道:“折腾才好,折腾起来便不会觉得自己在囚牢了。” “喔?那你觉得是什么?”北谷不由觉得好笑。他心里其实挺欣赏眼前的倔强小姑娘,不撒泼不自弃,衣衫整洁,举止洒脱,言语含笑。与她说话,如沐春风。若不是有一天丹药房火烛用尽,他与成皇来取药时恰好看见她无声地缩在狭小水房的黑暗里抱膝发抖,他根本不会知道她压根没表面上这么强大,她也会害怕。这一路上的关押颠簸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恐惧。她只是习惯把这一切隐藏在笑容后面。 第132页 从那天后,北谷有意在丹药房里多备了些炭。成皇当做不知道。 “说呀,不是坐牢,又是什么?”北谷饶有兴趣地问。 “会觉得自己是在小时候的家里,不能出门,只好等着二哥醒来,然后一起读书写字弹琴画画。”南烛道。她说这话时,眼睛里笑意盈盈,很是醉人。 却不知,这一次,二哥什么时候能醒来。 “有一天,二哥会醒来的。”南烛自言自语说。 一天又一天,南烛继续写字: “二哥。烛儿今天差点吃到喜欢吃的蜜花糕。是北大人带进来的。可是你把它倒在了地上。北大人吓了一跳,估计几天都不敢给我带东西了。” “二哥。为何水房里的热水永远那么烫,冰橱又那么凉呢?要是你告诉我原因,我就告诉你我做了一个冰灯,放在冰橱里。这样就算夏天到了,也不会融化。永远不会化。” “二哥,今天听宫娥说外面的庆典好热闹。烛儿好想去看一次。二哥,你祭天时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吧。宫娥们说起你来都恨不得追随而去。她们说,只可惜你不爱笑,如果哪天你对她们笑上一笑,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二哥,为什么烛儿记忆里你总在笑呢?烛儿是不是很幸福,你对烛儿笑了那么些年。还是说,烛儿提前把这一世的微笑用光了?……二哥,今生你还会对我笑吗?” “二哥,有一只纸鸢落在窗台了。我够不着。明年春天我们去放纸鸢好吗?” 北谷摇摇头。 南烛心心念念要找回二哥。可成皇却似乎不愿多见南烛一面。 有一回,皇族狩猎。成皇带了南烛。南烛难得出一回寝宫,即使是被押着,南烛也少见得笑得灿烂。她太久没见过阳光了。那明媚笑容,真让春花黯淡三分。许多贵族子弟忍不住接头接耳,纷纷议论。“若是不用了,可不可以讨回来做个侍婢?”,“嘻嘻嘻。”,“别这么笑,我真心会好好疼她的。”少年公子道。议论声传到成皇耳中,成皇说他不在乎。因为这句不在乎,随即南烛就被公子小姐们莫名其妙地推进了有受伤黑熊的笼子里。成皇与北谷赶到时,南烛血淋淋地站在笼子中央,手里拿着一截断棘木,受伤黑熊死在一边。周围是贵族小姐们的尖叫,公子们也白了脸。他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能杀死熊的女人,哪怕是一头受伤的熊。站在血泊里的南烛,倔强而强大。“我要死了,二哥怎么办?”南烛颤抖着对北谷说。成皇转身就走。自那后,贵族子弟再无人闲议南烛。只有北谷知道,南烛那晚缩在笼子里整夜不曾阖眼。 “你在看什么?”北谷问。 “星星。” “阴天看星星?” “就是因为看不着,所以很难受。”南烛道。 安若晨星,不离不弃。 二哥,你在哪?我很怕,怕等不到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结局了,西岭谢谢大家的支持。如果不是大家的陪伴,西岭真不知道会不会坚持下来。爱你们! 新文《嫡妻驾到》正在存稿中,欢迎大家收藏! (小修文,删去倒叙,么么哒) ☆、143 ,归来(中) 北谷常常偷了药材出去赌钱,最近,他手气总是不太好。他本是性情中人,心里不痛快手气也会变差。这天,他又输光了手中的银两,几杯黄汤下肚,他不知怎么就破天荒地跟与他新结交的朋友说起了心里的事。 “我就不明白,我家‘少爷’为何就不愿意放过南姑娘呢?”北谷口中的少爷是成皇。 “或许,他只是无法释怀。”那位朋友轻轻浅浅地道,“就好比配药。一方药君臣相济文武相配,却总有一味重中之重,这最重的一味本是为了救人,如果放多了,最伤人的往往也是它。南姑娘在他心中分量太重,以至于你家‘少爷’根本经不起南姑娘的‘背叛’。本就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他便索性选了恨。”那位朋友缓缓地说。 “再恨又怎样。南姑娘命不久矣,‘少爷’明明知道一切缘由,对她好点又何妨?”北谷嘆气。 那位朋友本在把玩着两个骰子,听到这话突然停了手。 “命不久矣?此话怎讲?”那位朋友问。 北谷嘆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南烛初到京城的那天,北谷便把假孕之事告诉了成皇。他是开国来少有的杰出医官,锦绣那点小计俩还瞒不过他。疑云雾散,云破日出本是好事。可一路上,南烛已不知被锦绣偷偷灌进去多少落胎之药。这些药,对单纯以血为引的成皇没有妨碍,却大伤做为女子的南烛。寒毒入骨,一时无从解起。“熬不过下一个冬天。”北谷拱手道。 那天,成皇怔怔地看着笼子里的南烛。南烛在昏睡,笼门大开,青丝委地。她手里紧紧地拿着一个竹筒儿,里面的药已经只剩三粒。“还有什么办法?”成皇问。他背对着北谷,北谷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恍惚间觉得成皇语调发颤,只是极力克制。是北谷听错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兇险。早在南若谷问药时我便侥倖得知族中古书中有记载,如果药人有恙,可在双方气血和息之后请出羌午傀师引魂的青魂剑。青魂剑剑分双刃,极细一端刺入手中血脉,极尖一端生生刺入一方的心口,以药相左,在清醒时引魂过命,便有一成机率在她死前为吾皇彻底解毒。族中这些年陆续收得奇药,虽不及龙朝‘九龙吟’,却可将机率提到五成。”北□□。 “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剑刺她心?”成皇问。 “是。” “如果成,自此解毒。如果不成呢?”成皇追问。 “她死,陛下无恙。——暂时无恙。”北□□。 成皇闭目而思。 “如果反过来,”成皇道,“若有青魂剑,让她在清醒时将剑刺向我,毒同样可解对吗?” 北谷愣了一下,然后道:“按理是这样。只是万一有失……便是她活,陛下……总之,陛下万金之躯,不可担如此风险。” 五成,也是一场博弈。北谷语毕,成皇沉默。光照在他锦袍上,阴影却挡住了他的眉眼。北谷猜不透成皇的所思所想。“你出去吧。”良久,成皇突然说。北谷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门口,在宫娥关上殿门的那一剎那,北谷似乎看见成皇缓缓弯下腰,将地上的南烛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一切真不过是北谷看花了眼。第二日,南烛便被锁进了炼丹炉,成皇甚至不愿见她,倒是封了让北谷极为不满的锦绣为锦嫔。成皇对锦绣极好,亲手为她配药,看她喝下。南烛仍在做梦,成皇却加快了寻剑的脚步。好几次,成皇走到丹药房,却只在她睡着时靠近。 “一个情字,真真折磨人。若早知会恨得如此撕心裂肺伤痕累累,那当时便不要心动好了。”北□□。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便不会。一点一滴,溶进了血里流进五脏六腑渗进奇经八脉揉进七魂六魄,等发现时已经病入膏肓,要么生,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他那个朋友说。 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亦未必清。 “兄弟领悟得真深刻。老哥我敬你一杯。”北谷哈哈大笑道。 “干。”那个朋友道。长眉一挑,举止雍容。 “对了,兄弟为何来京城?看你不是本国之人,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兄弟只管开口。”北谷豪迈地道。 “我……为这个而来。”那位朋友伸出手点了点北谷包裹人参的废宣纸。 他言语机敏长相俊美,吃穿用度不亚王侯,显见得是在富贵中长大,唯独一双隐在袖管中的手却满是狰狞红痕,观之惊心。 手指轻点处,宣纸上画的青鸾印清晰可见。 “好眼光,我卖恆泰镖局都要五十两,与你投缘算你四十。”北□□。 “多谢。”俊美之人浅笑回答。 他为她而来,他说过会陪她去任何地方,这次,他不会再让她从身边离开。 可是,她会跟他走吗? 如果她不走,他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一次离别。 一杯尽,入口苦涩。 成国皇宫: 又是一轮冷月,清辉漫天。银汉在月华里时隐时现,竹影在朱墙上婆娑成一副凌乱的写意。 明明还是夏天,南烛却冷得睡不着。 成皇来了,踏着冰凉月光。 踏月而来的成皇,似乎满腹心事。没有跟随的太监宫娥,一袭明黄缓缓进了丹药房。他似乎认为南烛已经睡去,没有惊扰南烛,只端坐在南烛身前不远的一个坐垫上。明黄的衣袍微微散开,露出里面的月白华裳。黑髮如瀑垂至胸前,水雾如云,萦绕身边。月华似水,正照在他的身上。端坐的二哥,好似云间飞仙。成国的皇族子弟多半相貌不俗,此人更是惊尘绝艷。 第133页 梦中,他这样来过无数次,可每次睁开眼,都是孤单的晨曦。 是梦,非梦? 他真的这样来过吗? 还是说,现在亦是一场黄粱? 二哥没有留神看角落里南烛。他的眼眸,只望着窗外的天。可是,那双眸子却让南烛的心一紧。他眼眸间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二哥了? 不是高高在上的成皇,而是南烛最熟悉的模样。如果是梦,为何连味道都如此真实。倘若是梦,南烛真愿不醒。 如果不是梦,他恨自己入骨,怎会来这? “命里一尺,难求一丈。这是不是就是命中注定。找到了。也好,终归是要结束了。”他喃喃对月的轻嘆,几不可闻。南烛却听得心头一痛。二哥,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为何他会有这般神情?难过得像是刺空了心肺。二哥渐渐低下头,垂下眼睫,喃喃地说,“好恨。” 眼中,是南烛看不懂的朦胧。 月下的二哥,髮丝轻轻舞动。仅仅只是坐着,也像是一幅羽仙画。二哥的眼,似乎想锁住一窗月光。 一个“恨”字不禁让南烛肝胆一颤。 他,恨的是自己吗? 南烛身子的抖动引起了二哥的注意。二哥别过脸来,才发现没有睡着的南烛。 南烛下意识地一笑。 很多年来,她被二哥发现没睡觉时都是这样笑。唯独这次,一笑,便有泪珠滚落。 再睁眼。 却发现成皇到了自己的身旁。缓缓蹲下。他似乎在压抑刚才的悲伤,这样的成皇陌生而可怕。 还不等南烛反应,一只苍白秀美的手便夹住了她的下巴。南烛被压到墙上,成皇温润的唇毫无徵兆地锁住了她的唇瓣。 脑袋,在一瞬间似乎被抽空。 “啪!”南烛终于甩了二哥一个巴掌。放开了手的成皇,他的眼中有一瞬即逝的难过。 旋即,他收起了最后一丝温柔,冷冰冰地道:“为何推开。这种事,你不是求之不得吗?” 什么叫做求之不得? 南烛又羞恼又伤心,泪目而视。 “不要让我讨厌你。”南烛道,或许是因为太过生气,身子抖得像是一片风中的树叶。 谁知二哥却只是一笑,直起腰,道:“恨我,才好。” 南烛抬头,却看不到他哀伤的眼。只看到他好看侧面流露出的无情。成皇看了她一眼,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冷冷离去。 二哥一走,似乎带走了这房里残存的温暖。南烛更冷了。南烛将自己缩成一个团。 “二哥,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南烛道。有些东西似乎在心中慢慢枯萎死去。 曾经那张温柔的脸,越离越远。纵然是今晚错看的昙花一现,他却终究不是他。 南烛抱膝。终于发现,自己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不知门外,二哥站在那摸着门默默无言。 他所恨的,从来不是南烛,而是天意两字。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文。 修改了可怜的二哥处心积虑要南烛“刺”他的原因。 ☆、144,归来(下) 第二天清晨,炼丹房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訾云英。 訾云英如今已是锦绣的侍女。锦绣得势,她便也风生水起。 “我就要被派去大亲王那了。相识一场,我特来告诉你一个秘密。”訾云英说。 “……”南烛不答,她并不喜欢訾云英,更不相信她能存什么好心。 “成皇餵给锦娘娘的是毒药。”訾云英道。 毒药? “你这话若是说给锦绣或者锦绣的仇家听,说不定还能有个封赏。说与我,有何用。我不过一个囚徒而已。”南烛道。 她是不信訾云英的。一则訾云英太坏,二则,二哥,对锦绣那么好。又岂会下毒。 “呵呵,我不会告诉娘娘的。你看。”訾云英撩起头髮,南烛这才发现訾云英的左脸上有一块刺青。 “我所倚重者,不过是我的脸。她毁了我,我踩她下地狱都来不及,为何帮她。”訾云英道。 “只是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信号,锦娘娘靠不住的信号。成皇心思难测,我訾云英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也没见过如此无法靠近的男人。我吃不透。所以我自请出宫去服侍大亲王,若是运气好,我说不定还能有一片天地。至于你,好自为之吧。再告诉你一件事,昨日羌午王送来一把名叫‘青魂剑’的怪剑。我听锦绣说,似乎用那剑杀了你,便可为成皇解毒。锦娘娘为此很开心。你若信我,能逃就逃吧--也算我还杜若那呆鹅的人情。”訾云英说。 “亏你还好意思提杜若。”南烛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是我想要的人。可是,确实是对我最好的男人。”訾云英道。 訾云英说完媚眼如丝地一笑,柳腰一转,出得门去。 訾云英一走,南烛便心乱成一片。 墨已研好,今日,竟然无从下笔。 南烛苦笑,想沉下心来。 “抓刺客! ”房外响起嘈杂声。青笔横放,南烛无奈地摇摇头,世事总是这样,树欲静,风却益发招摇。 门勐地开了。一群人沖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带着一股子狠戾霸道之气二话不说朝南烛砍去,却并不砍她要害。 南烛躲过,她身体大不如前,躲这一刀却不是问题。缓缓回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为首者竟然是皆尤。 一身劲装,面罩却已经扯下。刀削般的俊脸上有一道新伤。 皆尤看见南烛吓了一跳,南烛看见皆尤也微微吃了一惊。南烛吃惊是因为闯进来的皆尤身上有伤刀上有血,摆明了就是那个“刺客”。皆尤吓了一跳是因为他认出眼前的青衣美人是让他惋惜不已的好兄弟南烛。 “住手!”皆尤急急收回差点砍到南烛肩膀的刀。同时喝住他的手下。 “天哪,我脑袋是不是坏掉了!还是我刚才死了一回!”皆尤揉眼睛。 南烛道:“其他不知道,不过你眼睛除了杀红了眼外没别的毛病。” 皆尤嘴角抽了一下。尽管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笑,他还是忍不住与南烛相视一笑。 紧接着,他看见了南烛脚上的沉重链子。这链子看得他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刀子毫不犹豫地落在铁链上,连印子都没留下。 “砍不断的。等你砍断了。我也老了。”南烛道。 皆尤嘴角抽搐。 南烛却平静地点点头。 “这是我这辈子最诡异的重逢。”皆尤道,“不过你没死真好。” “只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南烛淡淡地笑着,提醒他。院外,隐隐有“抓刺客”之声。 皆尤手下的人立刻分守丹药房各个角落,显然训练极为有素。 皆尤醒悟了一般道,突然伸手道:“我要药!” 药? 对的。北谷前些日子说练了一颗药,是为南烛保命用的。“你受损太重,这颗药可是百年难得,好吧啊,没有百年,也可以说五十年难得。虽说起死回生不能,不过于女子来说却是无上恩物。这么说吧,哪怕是黑成锦娘娘那样也能肤若凝脂貌美如花。--这样一来,成皇解毒之日,你活下的机会也会大些。” 活下的机会,可以大一点。 那是不是说,还可能回去?回去?她又还有哪里可去?无端端地,眼前出现出现一片花海星湖。 不能想,不敢想,她要找的是二哥。 “你要药干嘛?大侠想要美貌如花?”南烛问。 皆尤浑身都是伤口。跟花没有太大的关系。 “楚风荷。”皆尤干脆利落地道。言行霸道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想要呵护的人。提到楚风荷,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和干净。 楚姐姐病了吗?为了楚风荷,他竟然闯别国皇宫,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而且是真不怕捅篓子。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太胡来了。 南烛的心里一颤。曾经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只可惜那时的她还不懂,如今她懂了,那人却已经不在。 楚姐姐是幸运的,她到底等到了一个愿意守护她的人。 一个唿吸后,南烛毫不犹豫地转身打开药炉。炉中药苗已成。 “等等,这是不是你救命的药?--你看上去并不好。”皆尤突然阻止道。他不是瞎子,南烛的唇看上去几乎没了血色,整张脸秀美得惊心动魄却只有眼睛还有神采。如若不是她眼中的顾盼流光,整个人看上去便跟精緻的蜡人一般无二。 南烛却一笑道:“能救我的药……不是这个。” 第134页 这笑容莫名让人心疼。皆尤再拦道:“莫非你就是那续命的人?” 皆尤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成皇续命之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一般人顶多认为成皇养了个普通药人,这种事在成国皇室并不少见。 南烛道:“看起来你猜得没错。” “这便是你那时一定要活的理由?”皆尤问。初见她时,她潇洒利落地走进白铜巷,飞跃青竹白雪间。怀抱轰天雷,却执着地要活着。 “不行,不行。一定要走了。羌午的死胖子已经把青魂剑当贡品送来了。解这个毒我清楚……当年我的姐姐就是这么死的!”皆尤突然怒了起来,奋力用刀去砍铁链。 “不用折腾了。就算砍断了,我也不会走的。”南烛答。 “你会死的!”皆尤道。 “他是我二哥。”南烛道,十几年,他种下的温柔,她放不开手。 话虽如此。她的二哥,在哪呢。 “鲁冰花他……”皆尤的话没说完就被南烛打断。如今的她,最听不得的恐怕就是那个名字。只要一想起,便会一觉得温暖,一温暖,心就会疼。 “快拿走。”南烛眨眼道,“我还欠你两个人情呢。”南烛眼中的落寞让皆尤很有些难过。 皆尤道:“你没死便一笔勾销了。现在换我欠你的。你要什么?” 南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留下长住。” “喂,别逗了。” “照顾好楚姐姐。不许她寒一点心。”南烛道。不要让她,像我。 皆尤郑重地点头道:“好。”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 皆尤悲伤地发现南烛的手苍白冰凉。南烛却当做看不见皆尤的眼神,催道:“快走。” 皆尤扯了一张宣纸包住药丸,带人沖了出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保重。若是你的话,说不定我能救你。等我三天!” “快走吧,别再胡闹了。你这样,也不知道楚姐姐要担多少心。”南烛无可奈何地催道。虽然催,心里却有种久违的暖意。她弄丢了二哥,可是,至少她还认识了这些朋友。楚姐姐、皆尤、杜若,还有鲁冰花。有他们,是不是自己也可以说此生无悔?鲁冰花,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 皆尤刚走,一队锦衣卫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沖了进来。“人呢?”左统领问南烛。 “走了。”南烛淡淡地道。 锦衣卫面面相觑。这个药人是怎么回事?身处一堆刺客中毫髮无伤还如此平静。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成皇的声音:“旧相识可真不少。出手也真够大方。” 南烛闻言看向他。他在人群中仿佛会闪闪发光。 只看了一眼药炉,成皇便似乎立刻明白髮生了什么事。聪明如他,却为何看不穿白絮锦绣的花招。南烛苦笑一下,尽管不愿承认已不得不承认,二哥不是不懂,而是他已经不愿懂。 她期盼的是回到以前的家,可以布裙小屋共话桑麻。她从没想过,他会不会不愿意。也许,那个温柔的二哥,真的不会再回来。 南烛看着成皇。成皇也看着她。南烛眼中是失望,成皇眼中却是悲伤。 悲伤?为什么是悲伤? “带去华辰殿。”成皇冷冷地吩咐。转身离去。他转身太快,南烛不得不对自己说刚才应是看错。 ☆、145,结局(上) 华辰殿,是他的寝宫。 成皇素喜安静,内殿无人,一应随从皆在外殿听召。与平日不同,外殿外站着成皇亲信,以及北七风、北谷。他们并不是经常守寝殿的人。 南烛隐隐觉得,今天这阵仗有些不同。无形之中有一种戒备森严的意思。 南烛见惯了沐王的精兵,对这些兵士的些微变化感知变得很敏锐。南烛觉得,守殿的卫兵们森严肃穆如临大敌。 在经过北谷北七风两兄弟身边时,不太善于控制情绪的医官北谷看着南烛欲言又止,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南烛一时无法明白。南烛只看见北谷身侧有药箱。北谷并不是杜若那种喜欢背着箱子到处跑的人。北谷居然带着药箱,实在有些反常。 他们是在等待什么发生吗? “快走!”身后锦衣卫催促。南烛被推进寝殿。随即,殿门在身后关上。 殿内,只有一排侍卫并成皇。 殿外,北七风轻声对北□□:“要开始了。” 北谷闷闷地道:“到昨日,我才明白成皇的打算竟然是这样。我本以为成皇无情无义不通人情……” 北七风轻声道:“嘘。” 殿内: 白玉铺地,金龙绕柱,铜鹤吐云,入眼处是看不尽的奢华精緻。不知为何,今日寝殿窗户尽数关上,帘幕低垂,不见阳光。明明是白天,寝殿之内却已经点起蜡烛。一树树蜡烛,有如繁星匝地,摇摇曳曳,衬得高台之上的那个人犹如坐在星海之中。 他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南烛。 以前,他爱坐在后院的琴台上,静静地看着飞瀑流水。南烛从未想过,有一天,安静的二哥会如此陌生。 “二哥,你要做什么?”南烛道。 二哥闻言看着南烛,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绑着南烛的侍卫似乎早有准备,脚一踢,踢得南烛跪了下来。 “你所习的礼仪呢?”成皇问。 南烛苦笑:是啊,竟然又忘记了他的身份。又叫他二哥。 “不如朕来教教你。省得你再分不清高低尊卑。”成皇不紧不慢地说。他说话向来不急不慢十分好听,可是此时听来却像是冰刀扎心。 一语毕,南烛便看见身前不远处的一处地板陷了下去。寝宫有机关,这很正常。让南烛脸色发白的是,这地陷之内竟然是蛇虫。蠕动的蛇虫。 南烛自小不喜蛇,二哥曾经因为她配过许多雄黄驱虫的药。可如今,二哥却对她说:“绑起来,丢进去。--不要乱动。动的话,这些小东西可是会咬人的。” “你要干嘛。”南烛头皮发麻,嘴却仍硬。 “你昨夜打了朕一巴掌。朕闲来无事,也想打回来。”成皇道。 南烛一愣。这是二哥会说的话吗? 在她记忆里,二哥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多少回,她把二哥辛苦画的画撕毁了、把酒缸打了、把书弄散了,二哥都只是捂捂头,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声:“没事。” 眼前的人,是二哥的脸,却不是二哥。 还未等南烛反应过来,几个侍卫就走了过来,啪啪啪连甩南烛几个巴掌。 “光巴掌不够有意思,好在朕想起来了,你怕蛇。--你也可以不进,只要你承认你的母亲是个贱人。”二哥说。他说话的节奏一如以前,可是言辞却像带火的刀枪。 “不!”南烛怒了。 “啪!”又是两个巴掌打到南烛脸上。是侍卫们。 “已经提醒过你,注意身份。”二哥道,“丢下去!” 南烛被塞进了蛇虫窟。 “二……!”一语未落,一条蛇便缠上南烛的小腿。冰凉滑腻的身子顺着南烛的腿不断往上。南烛惊恐地看着身子下不断纠结的蛇。过度的惊恐,让南烛忘记了说话。 “最好不要乱动。”成皇冷冰冰地说。言毕,打开了一个药盒。伸出手指,捏起药丸放入口中。药丸似乎极苦。成皇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不再看在蛇窟中几乎已经崩溃的南烛。南烛一动不动。身上爬满了花花绿绿的蛇。甚至额头上,也是蛇。 曾经,他微笑着为她拂下额发上的落花。“累了吧?回家。” 他说。眼中的身影忽然越来越淡,一头捲髮的傢伙伸出手说:“回家。” 南烛微微摇摇头。视线有些模煳。 蜡烛一点一点地燃烧。 殿外: “这样差不多了吧?”北谷问。 “还不行,成皇说以她的倔强,要半个时辰之后。”北七风道。 半个时辰。北谷打了个寒颤。 “成皇这招可真狠。”北□□。 “我看他对自己狠才是真的。”北七风道。 殿内,蜡烛一点点地燃烧,最近的几根蜡烛都烧到了红线处。 或许是适才服了药的原因,成皇的鼻尖冒着虚汗,嘴唇比平时红上许多。他看上去并不好受,轻轻地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看到烛光已经到了红线处,“拉她出来。”成皇道。 南烛终于从蛇虫窟里被拉了起来。几个侍卫拎起还不肯罢休的爬虫丢进窟里。南烛软软地坐在地上。与成皇不同,南烛整个人都像是褪了色的瓷娃娃。双眼圆睁,嘴唇没了一丝颜色。 第135页 成皇看了她一眼。 南烛的眼神里盛满了恐惧,却仍是倔强地与成皇对视。 成皇又打开了一个药盒,里面是两粒赤红如血的丹药。成皇拿起一颗送入口中。 “你们出去。”成皇对左右道。 侍卫们告退。地板缓缓盖上。在蛇虫窟彻底盖上的一剎那,南烛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烛光满地,南烛在星海的一端,成皇在另一端。成皇站起,缓缓穿过星海而来。南烛却下意识地退让了一寸。 成皇眼微微一黯:终于,她已经不会再像从前一般扑向自己。 殿外: “老弟,你在想什么?”北谷问。 “我在想。如果是我,我是要江山还是美人。”北七风道。 “正也是一刀,反也是一刀。有些人剁了别人,有些人把自己剁成了泥。”北□□。 殿内: “你给我吃了什么。”南烛问。 “一粒药。”他道,烛光摇曳中,清清冷冷的模样,说起话来也甚是让人心冷,“怕你睡去。--看不到待会的好戏。” 南烛是累,却睡不着。连南烛都闻得出,这满地的蜡烛树里静静释放着不知何种提神香药。想睡,却睡不着。南烛宁可这是一场梦,等梦醒了,她仍在家细数凉蓆上的落花;隔着一道夏窗,二哥在檐下乘凉。 “咳咳。”成皇突然咳了两下。 南烛闻声不自觉地抬头。成皇看上去不太舒服,额间有些微微的汗。 成皇却不看她的脸。他的视线落在南烛脖间的吊坠上。目光在那停留了一会。南烛看见他的喉头动了动。 是看错了吗?为何刚才他的眼中有一丝不忍。 成皇从她身边走过,不远处有一个木盒。成皇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剑撬开了木盒。 南烛里躺着两个瓷瓶。 看到这两个瓷瓶,南烛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这两个瓷瓶看上去为何那么眼熟?像极了娘亲跟大哥的骨灰缸。还不等南烛看清那个瓶子。就看见成皇将一个瓶子取了出来。宽大的袖子恰好挡住了大半个瓷瓶。 南烛的心随着上升的瓶子提到了嗓子眼。 “有个词,叫做挫骨扬灰。”成皇轻轻巧巧地道。 他拿起一个瓷瓶,松开手。素白的瓷瓶从他手中脱落。“砰!”骨灰缸落下,在地上盛开一朵灰色的烟花,瓷缸碎成无数片。 “不!”南烛喊出了声。 却看见站在光烛中的成皇,又拿起了一个。 殿外: “每个人都有底线。”北□□。 “最熟悉南烛底线的,自然是成皇。”北七风道。 南烛的底线,就是她的家人。 殿内: “放下!”南烛冲到成皇身前。她捡起了地上的怪剑。烛光点点中,一身青衣与明黄对峙。 “放下……那是大哥。”南烛哽咽。那是大哥,那是她的家。 成皇笑:“不放又怎样?难道你还能杀了我?你不是日日盼着与我双宿双飞吗?比如这些信。” 成皇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宣纸,手一扬,南烛的信像是蝴蝶的断翅随意飘洒在烛火上。碰着烛火的,瞬间燃烧得一干二净。 “二哥,我梦见紫苑花地的花开了。可为什么,我会哭醒?”宣纸飘飘落下。 成皇的笑比烛火更能烧掉这些信纸。 “放下。”南烛道。 剑尖在发抖。 “二哥,求求你,放下。”南烛泪眼婆娑。二哥,二哥,最后一次叫你,我们醒来好吗?我们回家。 成皇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笑话。 “二哥?呵呵,你知不知道多自以为是。你爹爹已经死了,你的死党杜若无愁葬得他,真是凄凉;沐王已经被赐婚,他终于被皇族重视,以后也定是大有前程,没有你绊脚真正是好;而那个鲁冰花正在跟秦子敬抢着当晋安驸马爷,好不热闹。最近有听说,鲁冰花当驸马已经妥了。”成皇一边说,一边看着南烛。 每一句话,都像是锥心的刀。南烛的脸色益发惨白。 原来,已经无处可去了。 竭力忍到最后一句话,南烛的泪却再也把持不住。 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得粉碎。 为什么,会疼成这样? 殿外: “南姑娘恐怕对飞雪楼的少主有意而不自知。这一点,成皇恐怕已经知晓。” 在南烛的心里,究竟是喜欢二哥多一点还是飞雪楼主人多一点呢? “失望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 “对于南烛来说,若非伤心绝望到底,怎么可能扎下那一剑。” “陛下真捨得。拼了江山性命可能统统丢掉,却不知南姑娘会不会恨他一世。” 两人都活下来,会恨;独留南烛,亦会恨。 “人生自是有情痴。” 殿内: 成皇的手却拿着骨灰缸渐渐举高。 “放下!”南烛嘶吼。泪如泉涌。放下,放下大哥。 成皇的手没有放下的趋势,反倒越抬越高。 每抬高一寸,南烛对他便会越恨一点吧。 “不,不可以!”南烛红了眼。剑抵上他的胸口。在剑抵住胸口的剎那,他的眼中闪过伤悲。 这一剑,终究是来了。 南烛的剑一送…… ☆、146,结局(下) 这一剑,终究是来了。 心口作疼。成皇不自觉地闭了眼。这是不是他无端烦恼的了断。如今,这不是他所求的吗? 活,南烛可以活;若要死,他一力承当,南烛毫无牵挂。 烛儿,你可知道,我从未生过你气。我只恨,恨一次犯昏,没有照顾好你,便要我后悔到骨子里。烛儿,只要你好好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闭了眼,胸口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巨痛。是适才吃下的药,药力已经发作的原因吗? “……皇上”,身前南烛突然道,她叫他皇上,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固执地叫他二哥。二哥,二哥,他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唿。成皇睁开眼,只见南烛执剑站在烛光星海之中。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此时却满眼悲伤。 这是他做的俑。陷住的却不是南烛一个人。 “你放下。——我把命还给你。”南烛道。语调异常平静。 成皇一愣。 “有人告诉我说,只要用这剑杀了我,你的毒就可以解了。从此之后了无牵挂,你不因我而活,我不因你而生。我家欠你的,是命,我把命还给你。你把……我的家人放下。”南烛站在那,一袭青衫,楚楚中带着决绝。 成皇脑中“嗡”地响了一下,不对,怎会有人跟她说青魂剑的事。 可嘆訾云英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竟然也是错事。人生之善恶,真是难料。 成皇轻轻放下瓷缸。缸子里装的不过是香灰。 怪剑从他的胸前移开。 “真好。如此,我们再不相欠。”南烛道。她看着二哥,心灰意冷。心冷得像是已经结冰。一心想要守护的家,如今竟然烟消云散,再也回不去。甚至连那片总在脑海中冒出来可以给她一丝妄念的花地也成南柯一梦。没了妄念,反倒不再想拖延。 再不相欠。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剑光流转。 “烛儿!”成皇阻止不及。善轻功的南烛动作原本就快。 只见剑化银光,毫不犹豫地刺入南烛胸膛。血,飞溅到他的衣袂上。他的眼眸里,天地忽然一片血色。 “烛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南烛的身子倒下。 殿前: “不好。事情有变。”北谷北七风两人对视一眼,北谷性子燥,等不及,破门而入,沖入内殿。 只见遍地星光之中,成皇抱着在淌血的南烛。成皇紧紧地抱着她,发抖的手试图拔出那怪剑,血却从他的指尖不断溢出。 “来人。来人!”成皇看着满手止不住的血道。 北谷两兄弟远远对视一眼,北谷继续跨步进屋,北七风则关上门,急急走到殿外勾栏吩咐手下首领道:“成皇已有交待,不得放任何人进入。” “是!”众首领拱手。他们不像北家兄弟离门那么近,无法尽知殿内事却也知道今日必有大事。各个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烛儿,烛儿。”成皇轻轻地道。 南烛微微睁眼道。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南烛睁开眼睛看着烛光成片之处。光晕成云,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是你吗?”南烛问。她看到的究竟是谁。 第136页 成皇柔声道:“是,烛儿,是我。” “你回来了。”南烛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甜的笑。 “回来了。”傻烛儿,我没离开。我一直都在。成皇闭目轻道。烛儿,你为何不刺我。你可知,为了让你刺下这一剑我有多难熬。 为何老天要打乱这最后的算盘。 “我的帐已还清。我们走吧。去紫苑花地。”南烛笑道,眼中朦胧。 帐已还清,再无牵挂。 “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都知道。” 南烛闭上了眼。手垂下,一个竹筒儿咕噜噜地从青衫袖里滚出。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一个时辰之后。 “微臣真的无法令她醒转。”北谷拱手道。 无法醒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手中本有奇药。如今已经吃尽。此药剑走偏锋,可保寒毒不攻心,却极损神魄。如今大悲大怒之下,南姑娘生无所恋。神仙都救不活一个不想醒的人。”北□□。 “哈哈哈哈哈。”成皇痛极反笑。药力发作,成皇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陛下。”北□□。 “生无所恋?到头来,还是我害了她。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吗?好笑,真好笑。”成皇收了笑,缓缓道。无能为力的痛,痛彻心扉。 “陛下。你要去哪!”北□□。 成皇突然起身。 “她累了,我带她休息。她只是淘气,她不想醒,等她醒来,我带她去找那片花地。”成皇道。紫苑花地。她最后说的紫苑花地在哪里?她最后眼里那个人,又是否是他。 “带她回家。” 北谷摇头。 这两个人,为何错过了彼此清醒等待的时光。如果没有误过,该会少多少折磨。 一连三天,成皇不出寝宫。除了医官北谷,成皇没见过任何人。朝野之中顿时像炸开了锅。成皇虽然体弱,却从未误过政务。如此这般还是首次。难免让人心生猜测。锦绣带着后宫女子长跪殿前,没有人看得懂锦绣眼中的泪与恨。 第三天夜深的时候,有人带着阴冷杀气闯入了寝宫。 寝宫,灯烛如星仍然满满地点着。成皇穿着一身白衣,恍若白莲盛开星湖。 南烛睡在她的梦里,成皇似乎也已经睡着。 门一开,随之而来的是不浓重却可怕的肃杀之气。一群人飞影掠进。北谷惊道:“有刺客!”他脸上变色,这一群黑衣人显然武功极高,他跟成皇不是对手。却见成皇眼睛一睁,手指一动,寝殿之中突然落下铁网,瞬间将成皇与来者们隔开。北谷松了一口气,也暗贊成皇的可怕。成皇不会武功,整个寝殿里却不知有多少他新设下的机关,只是一弹指之间,便是满室金戈。烛光摇曳中,成皇镇定冷静地像是来自远古的神祗。有一种气势叫做不怒自威。这个人,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眼前的刺客们。只轻轻地拂开南烛脸上的一丝乱发。 “你便是她所说的二哥?”一尊魔神黑衣飘飘降落在黑衣人们之后。 见到这尊魔神,北谷微微一惊,这不是跟他赌钱的美纨绔吗? “殿外没有厮杀之声,你们如何进来的。”成皇反倒问。 “很久之前,侥倖得到一张皇城图。”为首者道。 成皇闻言,终于抬头。“你是谁?” “接她走的人。”为首的男子将蛇形剑往背后一放。长身玉立,潇洒风流。 “也许,她并不愿跟你走。”成皇道。儒雅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不容反抗的气势。 “也许,她不愿意留。”鲁冰花道。桀骜傲然的胆魄。 成皇与鲁冰花对视。 北谷心里发颤:好恐怖的气势。这两个人若是拼起来会怎样? “先救她。”妖魔一般的人说。 成皇直视鲁冰花,道:“几分把握?” “五分。因为‘九龙吟’。”一个满脸是伤的黑衣男子从鲁冰花身后走出道。 北谷吓了一跳,忍不住插话道:“胡说,你怎么会有九龙吟!” “因为这不务正业的傢伙正是龙朝出走的皇子皆尤。别的东西没有,光有轰天雷跟九龙吟。”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好心地做了诠释。 沉默了一会。成皇突然小心翼翼地将南烛的头从膝上放下。站起身,面对鲁冰花道:“还需要做什么?” 鲁冰花一声冷笑,蛇形剑突然又到了他的手中,红光游走,妖异莫名。“还要的东西,就怕你捨不得。” “说。” “吃我一剑。”鲁冰花道。 蛇形剑,嗜血夺魂,与青魂剑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 “吾皇不可!”北谷下意识道。 鲁冰花的话音刚落,层层铁网突然收起。 一袭白衣踏星光而来。步履绝尘,身姿飘逸,如同凌波之仙。 “剑来。”他道。 北谷捂眼。 三年后,紫苑花地: “那人为何每年都来?”南烛问,信手摘下一朵槐花,揉碎了丢在清清湖水中。湖水清清,衣裙青青。 “他在等一个人。”鲁冰花浅笑。 “他等的人去了哪里?”南烛问。 “去了……很远很远的梦里。”鲁冰花答,手指轻拂南烛的眉梢。 在南烛醒来的那一天,她紧紧地抓住了鲁冰花的手,却叫他“二哥”。杜若说,南烛的脑袋受了损。身子醒了,神魄还在沉睡。 “二哥。你心口疼吗?”南烛的手碰在鲁冰花的胸膛上。鲁冰花温柔地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呆子,我是我。”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也说过。 “二哥,你会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会。”鲁冰花喃喃地道。“无论你的脑袋瓜想不想得起,我都会陪着你。” “你说什么?”南烛问。 “没什么。如果我是二哥,那么,花下弹琴的又是谁?”鲁冰花道。伸手为她摘下又一枝槐花。 “那个人,是皇帝。”南烛回答。 南烛醒的那天,鲁冰花要带她走。她叫鲁冰花“二哥”,却叫成皇“皇帝”。成皇扯住了南烛的脚,脚踝上是铁链锁出的伤。一拉扯之下,南烛疼得直吸冷气。“二哥,我要回家。”南烛哽咽着说。成皇闻言,身子一怔,缓缓松开了手。 华英缤纷,起舞翩跹,花树下,白衣翩翩的指尖流淌一曲悲伤。 他又来了,他想接她回家。她可能明天就会醒,也可能永远不会醒。 “听起来,让人觉得很难过。”南烛说。伸出手,碎碎槐花落青裳。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几篇小番外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番外一 初次见他,才十岁。 正是那年桃花初放的时候,春风吹过指尖时都有丝丝缠绵的暖意。 那天,锦绣去找南烛。因为南烛说要带她捅一棵槐树上的蜂窝,锦绣并不喜欢捅蜂窝,可是爷爷交代过她要跟南烛好好相处。谁知她一大早便发现蜂窝已经不见。这可是件大事。 南烛所住的地方是槐院最清净偏僻之处。据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住在院子最深处,可是南烛所住的地方未免太偏了些。绕石山穿花林,还要过一架咯吱咯吱的竹桥。说是竹桥,却不过是三根圆竹捆起来的竹架。横放在小溪两端的石墩上。斑驳的青苔给桥墩上了晨妆,竹桥在水雾中湿漉漉地极是滑脚,惹得锦绣直皱眉。南烛年纪虽小可是会轻功,过这竹桥只需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可以跃出很远很远。锦绣却没有功夫。 怪不得这后院都没有人敢来。 想了想,锦绣还是壮着胆子走到竹桥上。 一踏脚,竹桥便摇摇晃晃,噼噼剥剥的声音让锦绣脑袋很有些发麻。迟疑一阵,索性跪在竹桥上,心想着反正没人看见不如爬过去。 这一爬,便简单多了。 锦绣暗自觉得自己真聪明。 谁知正小心翼翼地爬到一半,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有人?锦绣下意识抬头。 对面的竹林里走出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那少年也看见了自己。 晨风送着涌动的水雾,那少年像是从雾里突然幻化出来。竹叶轻轻拨动着他乌黑的髮丝,丝丝缕缕轻轻起伏。他的唇畔突然扬起清浅笑意,如风如雾,温润平静。轻抚着手侧竹子,他看着像小狗一般趴在竹桥上的锦绣。 好漂亮的人。 原本以为南烛已经足够粉嫩可爱,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俊秀的人物。他,真的是人吗? 锦绣吓了一跳,心里一紧,想动,手脚却再不听使唤。 第137页 “哎呀哎呀!”锦绣惊叫。 “噗通!”锦绣掉进了水里。几乎与此同时,锦绣听见岸上少年噗嗤一笑。 锦绣尴尬地想去死。 钻出水的剎那,锦绣看见的是他伸出的手。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嘴角的笑意。 “你是谁?”锦绣问。 “南岩风。”他答。阳光穿过竹林,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无比美好。 原来,他便是那无法习武的病弱少爷。 自那天起,锦绣对待南烛益发好,几乎百依百顺。为的是南烛能够邀请她去后院竹林小屋中玩耍。去那,便能碰见二少爷。 有时他在弹琴,有时他在配药,最多的时候,他在看书。他的屋子里有数不清的书。锦绣从未见过有人有这么多的书,也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肚子里可以装这么多有趣的故事。他爱惜书本,南烛却拿书本当玩具。被南烛惹急了,他便会哭笑不得地用手指敲南烛的脑袋。每每看着他坐在槐荫下细细地给只顾着拿线穿花的南烛讲故事,锦绣就觉得自己在看一幅可以醉人的画。看着看着,她便开始希望那个听他细细讲故事、被他爱怜地弹额头的人是自己。 锦绣的怪病是不能睡觉。一晚上只能睡一个时辰,而且,突然爱吃腐肉。最恐怖的是半夜不能自已地去挖坟找尸体啃。 这病是送哥哥去习武时,她得罪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醉鬼后得的。村里人说她是被恶鬼缠上了身,用粪泼她,还差点被火烧死。南老爷却说她是中了毒,这病南家夫人大约能解。这才来了南家。 于是爷爷便告诉锦绣,南家对她有大恩,锦绣哪怕一辈子服侍南家也是应该的。 南家的下人们却并不喜欢锦绣。因为她身上有“鬼”。有时候,还会有小厮用石头子打她。“谁打她,我就打谁!”南烛会为她出头,但是南烛毕竟太小,一团孩气,南烛看不见时仍然有人会欺负她。“黑丫头,丑八怪!”,“吃死人的鬼婆子!”,“只会讨好夫人小姐的哈巴狗儿!”下人们总是这么说。可是这院子里,谁不讨好夫人小姐呢,只不过她是个外来人又刚好是穷人家的孩子而已。论长相,她是黑,可是她并不难看啊。一句句奚落,常说得她眼泪直掉。有一天,锦绣又受了排挤嫌弃,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却听见有人问:“怎么了?” 只见一片茫然朦胧的月光中,二少爷拿着一盏灯缓缓走来。七月的流萤在他身边飞舞,点亮他眉眼间的温和,那盏灯摇啊摇,一轮光晕摇进锦绣心底。 “不要管我。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她哽咽着说。 二少爷驻足。 “要是我死了,爷爷不用挂心,不用欠着南家的情。我也省得听他们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锦绣抽泣着说。 “我曾这么想过。在最难受的时候。”二少爷淡淡地说。 锦绣惊讶地抬头。这才看见二少爷已经轻轻地来到她身边,与她一起坐下。头一次靠这么近,锦绣的脸勐地一烫。月下灯光中,他好看的眼眸里是看不透的悲伤。他也会想过死?是因为他的病吗?他的病那么严重吗? “我捨不得死。”他淡淡地笑着。 “咦?”锦绣惊讶。 “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二少爷突然指着院中一丛常见的花儿问。 “那不就是锦绣吗?”锦绣道。 “对,正是你的名字,锦绣。绣球儿花。”二少爷道,他说话不急不慢,有如夏夜凉慡的风,“南烛淘气,曾经将铁片锤进了它们的精干里。我以为它们会死去。谁知它们活了下来,不但活了下来,还开出了蓝色的花,明媚得像是天空。比之前更是动人。南烛告诉我,它们是有不舍的东西。” “是什么?” “南烛说,是苍穹。”二少爷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哭笑不得的温柔。 “我不信神佛,”二少爷道,“我只知道,花糙爱命,春风吹又醒,一个人却只能活一次。” 锦绣迷茫地看着他。 谁知他不再深说,而是朝着锦绣一笑。 “听不懂,你是不是想说你怕死?”锦绣茫然地问。 二少爷捂头一笑。笑了好一会才道。“死,我是不怕的。我只是惜命。” 跟死打交待久了,便会格外惜命。 他的笑让锦绣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你那么有本事,你是不是有许多想做的事?你想考状元吗?”锦绣好奇地问。 二少爷点头笑道:“不爱乌纱。但我确实有许多想做的事。只要……我活得足够长。” “最重要的是,越来越发现,我有捨不得的东西。”白衣的少年带着笑意道。 二少爷道。起了身。 月夜中,他的身影逐渐走远。伴着月色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那天之后,晚上不睡觉的锦绣,便常常能碰见踏月而行的二少爷。 “您去哪?”锦绣问。 二少爷只是笑笑。 锦绣鼓起勇气跟在他身后,他没有拒绝。于是,锦绣看着他从后山找回哭泣的南烛。又或者,偷偷地将马蜂窝取走。“烛儿太莽撞。”他如是说。他说这话时,温和得能将月光融化。 锦绣常常想着。想着想着便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南烛,只有她。 这个梦她一做便是一生。 ☆、番外二 “兄台去哪?”骑马的人道。 “随风而行,看上京花开。”无愁懒懒地答道。两骑白驹并辔而行。 “如此说来倒是顺路得很,一块走吧。”蓝色衣裳的人大笑道。这个人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无愁微微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跟人凑太近,除了美人。这个蓝衣人虽然长得不赖,却不是女人。 既然不喜欢,便懒得多说,看了骑马人一眼,扬鞭策马走远。只听见身后远远道:“嘿,怎么自己走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莫名其妙。无愁公子心里道。 好在这点事不会影响他赏花看月的闲情。青楼买醉一场,好不痛快。直到侍童侍女赶到,惊讶地问他:“公子,百毒门的人是您一个人解决的?” 无愁抬眼道:“他们来追我了吗?碰都没碰上。兴许迷路了?” 侍童嘴角抽搐。 无愁公子话一出口,却勐地明白过来那蓝衣人话里的意思。 原来是他出手。 “无聊。”无愁公子将酒杯一丢,“好端端地欠个人情,我可不会认帐。” 青楼名为浣花。掌柜的名叫花娘。据说花大娘年轻时艷冠三城,身材窈窕,舞姿有若天人,更是兰心蕙质,最善笔墨箜篌。可是无愁公子见到她时,已经不过是一个胖胖的女人,虽胖,眉眼却依旧动人。 浣花楼格调雅致,姑娘们也知冷知热很会来事。无愁公子索性暂住在这。 白日无事便闲逛京城,夜间便缱绻脂粉温柔乡。倒也自在。 唯一不痛快地就是总与那蓝衣公子遇上。真不知是京城太小,还是蓝袍人无处不在。无愁公子简直快要怀疑他是不是有猴儿拔毛变□□的本事,算起来,进京城后还没有一日不遇见他。“真巧,你也来看花?”蓝袍的公子乐滋滋。 “路过。”无愁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那太好了,我也是路过。”蓝袍人笑眯眯地追上。 无愁公子停住脚步,道:“我还是杀了你吧。” 眼不见为净,成天窜来窜去窜得心头烦。 蓝袍人却摇摇头道:“你耐性可真不好,这样怎么当和尚。” 无愁公子怒道:“谁要当和尚了。” “不当和尚,你来护国寺干嘛?”蓝衫人边说还边无辜地眨巴两下眼。 无愁公子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他自己一来脾气,确实走到了护国寺。 无愁公子正欲说话外带动手。却见眼前蓝衫人突然两眼放光不怕死地按住自己肩头道:“我知道了,果然没看错——你也是来偷酒喝的吧!知音啊!” 知他个头啊! 碰他的肩头。无愁眼中已经显出杀意。 退后一步,无愁轻掸肩膀。 谁知眼前人却跟个看不懂的白痴一样,自顾自兴奋地说:“护国寺可酿得好酒,不亚于维郡绿酒。据说喝上一盏,此生无憾。就是监司的武和尚太难伺候。我来几次都没偷到。嘿嘿,若是你我两人合力,定可喝到。也不枉咱们来这一场。” 天下好酒?无愁公子莫名心动了一下。 而且这个蓝衫人竟然没偷到?无愁公子的好胜之心被点燃。 第138页 “择时不如撞时,走起!”还未等无愁公子反应过来,蓝衫人突然把他往寺庙里一推,张口运功大喊道:“嘿!偷酒的南若谷又来了!”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南若谷话音刚落,达摩院里就蹭蹭蹭窜出一排手拿水火棒的武头陀。头陀们功夫不弱,瞬间将无愁围住。 “好你个南若谷!先是晚上来偷,现在夜行服都懒得穿,白天也敢闯进来!真当我们护国寺无人不成!”首头陀棍棒一指,虎虎生威。 无愁算是明白了,南若谷使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他不幸被坑了。 “叉出山门!”和尚们恼恨道。能把大和尚惹成这样,南若谷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知他之前究竟来了多少回。 无愁公子不及解释,水火棒儿就带着阵阵风声而来,很明显,大和尚们被南若谷惹炸毛了。无可奈何无愁公子只好含怒迎战。 好不容易摆脱了和尚们的纠缠,回到浣花楼。侍童问:“公子,怎么了?” 无愁连道三声晦气。便唤美人来解衣洗浴。 泡在花瓣中,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莫名其妙。伸手道:“羊奶。” 他偏好在沐浴时喝点东西。 谁知羊奶没来,红袖也没来。屏风上搭上一只脏兮兮的手,然后冒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无愁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南若谷。 南若谷脸上头上不但有土还有伤。眼睛在乱发下像是会发光。 “奶没有,好酒两缸。”南若□□,将个脏土缸往全是花瓣的浴桶里一丢。无愁公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伸手接住这脏不流丢的缸子。 “一人一份儿。本公子很公平。哈哈哈。”南若谷笑,“好臭啊,要不顺便一起洗?”南若□□。 无愁闻言横目,再次动了杀意。 “开个玩笑的。我走了!——对了,这几天别出去。” “为何。”无愁公子心想你还能管住我? “偷酒时差点被和尚抓住,我顺便把你的名号也报出去了。”南若□□。 无愁公子闻之气结。 这叫哪门子破事。 还是杀了他算了。 “我才不……”无愁公子握拳。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知音啊。”南若谷笑。 知音个头。这南若谷算他无愁哪门子知音!无愁公子杀气大盛。 恰在此时,听见一声怪叫,犹如金钟撞鼎,让人耳膜生疼。护国寺和尚的“金刚吼”。 “不好,追这来了。我跟酒走了,回见!”南若谷蹭地熘了。从窗口跃出。他轻功显然极好,衣袂飘逸煞是好看,就是回头看澡盆里气得脸铁青的无愁时笑得太开心了一点。 无愁公子大怒。一掌把浴桶噼得稀烂。南若谷明显是故意把和尚们往自己这引啊!这个南若谷真把自己当他知音死党不成,凭什么让他来收拾这烂摊子!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无愁公子再无心情,拿起华衣欲穿,却看见衣裳上被南若谷一趴,满是又脏又臭的泥淖。无愁怒得丢了出去。只拿起雪白里衬一披。刚穿好,侍童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公子,有一堆秃驴指名道姓要找您。来势汹汹很是不善!” 无愁公子怒道:“走!”他本想去解释。 他一抬脚,却看见那缸酒,只能捂头——说不清了。说得清才是有鬼。好个南若谷,真是坑死他了。 这南若谷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怎么老阴魂不散啊! 也罢,了不起跟人打一架就走,这京城他不想待了。 这边无愁公子刚动去意。谁知又一个侍童却走了进来,道:“公子莫生气。不用去了。” “怎了?” “花娘的儿子真厉害,他一出手,秃驴们全跑了。”侍童笑得很坏。 “花娘的儿子?他会功夫?”他见过花娘的私生子几次。貌如女儿,很能管帐,事母至孝。不说话时却很是清冷。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孤单地在繁华中来来去去。最关键的是,那孩子还不到八岁吧! “不用会功夫。”侍童道。 那是怎么做到的? “小掌柜的要一群花姐儿除了外裳扑上去,口里喊着‘想死奴家了!’,‘您怎么才来啊!’。那群和尚就逃似的跑了。可精彩了,哈哈哈!”侍童道。 干得漂亮。 “小掌柜的还说了,这钱跟一位南公子未结的酒钱,他可就都算在公子帐上了。公子若是着急走也没关系,公子那条千金换得的明珠抹额可就归他了。”侍童道。 无愁公子被气笑。 这京城,似乎有许多好玩的人跟事。既然如此,那就留着吧。 “无愁,走,划船看月亮斗诗去!” “不去。” “不去不行啊,我昨夜背进你房中的那个姑娘她未婚夫追过来了!” “关我什么事。” “我们这是做好事,那姑娘为了不嫁都要自杀了。现在有你帮她顶着,她也好熘去找她的相好的啊!” “什么叫我帮她顶着!我可没碰过她!——罢了罢了,还是让我杀了你吧。” 话说如此,两人到底跑到船上。 又一日,“无愁,小心有杀手。” “哦。” “找你的。” “……” “我去给我弟弟找解药时,不小心把你的扇子丢药房了。放心,我会帮你打架的。” “……” 不知不觉间,无愁公子跟南若谷的名字就混在了一块。 有一回,南若谷跟无愁喝醉了。南若谷问无愁公子。“对了,刚认识时,你好像想杀我?” “现在也想。”无愁公子道。 “那要等等再杀,我还有事要做呢。”南若□□。 “什么遗愿?”无愁懒洋洋地问。 “一是解了我那神仙弟弟的毒,二是找个美人儿浪迹江湖终老一生。”南若谷笑道。 “解毒还比较有谱,找老婆的事还是省省,你眼光不太好。”无愁公子道。 “何以见得。” “非把我当成朋友,你眼光可不是不好吗?”无愁公子横眼道。 南若谷仰天大笑。 无愁再次见他这样笑便已经是在大牢里。血淋淋的无愁落在被铁链穿着琵琶骨的他的身边。 “我就知道你个口是心非的傢伙一定会来。哈哈哈哈。”南若谷笑。眼神悲伤。 “少罗嗦,快走!”无愁公子道。 “我不能走。”南若谷平静地说,“能得一知己,我无憾。” “谁是你知己!有本事跟我出去打上一百回合!”无愁怒。 他终究没走。 很多年后,在维郡王府的门口,无愁试图拦住一个叫杜若的医官,杜若说:“当年你救南若谷时怕不怕会死?知道很有可能会死,你怎么还去了?” 无愁公子无言以答。 人生在世,易得千金。难得知己。 ☆、番外三心太高 林大小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假如她还能被叫做一个人的话。 眼前的人被泡在一个药缸里。看不见身子,只露出一个狰狞的头颅。脸上一半是烂肉,一半是宛若凝脂的雪肤花貌。这样的对比尤为可怖。 林大小姐见到缸子里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想跑,却撞在已经锁上的栏杆上。 “给我开门!给我开门!”林大小姐怒道。 “恕小的无礼。吾王有令,责令英妃娘娘在此反省思过。”看管的士兵们冷冰冰地说。 “思过?我哪里有错!岂有此理!叫死胖子给我过来!”林大小姐叫嚷,叫嚷着叫嚷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士兵们不再理会她。对于关进这的娘娘来说,重回高台的可能性渺小得几乎像是奇蹟。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浪费体力。”泡在药缸里的人突然开口说。一开口,诡异恐怖之感更甚,林大小姐惊恐地看着那个头颅一开一合的嘴巴。 “你能告诉我,现在羌午水国国王登基几年了吗?”那个头颅说。 林大小姐好容易才喘匀了气。惊魂未定地道:“你,你真的是人。” “是。”酒缸里的头说。 “吾王执掌神器已经有三年。”林大小姐道。 “三年。一晃竟然已经过了三年。真没想到还能遇上一个故人。林大小姐。”那个头颅笑。 头颅一笑,林大小姐的小心肝几乎就要炸开。 第139页 “你,你是谁?等等,你叫我大小姐,你是维郡人吗?”林大小姐问。 “我曾在王府服侍过你。您是林节度使的大小姐,没注意过我。”头颅道。 头颅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林大小姐心肝发颤。只是这回却让林大小姐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安心——好歹这个怪物是旧相识。 “你既然是王府的人,为何会在这里……遭罪?”林大小姐问。 “几年前,我做了几件伤天害理的事。其实我做的坏事很多很多。偏偏那件坏事让一个男人耿耿于怀。于是那个男人在我最接近巅峰时把我拉了下来,然后给了我这所谓的惩罚。他不愿别人找到我,便把我送到了羌午。由你的王负责让我不死。”头颅笑着说。 林大小姐听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让她死,只让她在黑暗跟煎熬中度日。 好狠的男人。 那男人是谁,竟然可以指使一国之君做事?林大小姐心里寻思。全天下都忌惮的飞雪楼主人?还是龙朝吊儿郎当的太子爷?亦或是,成国那个倾倒众生的神仙皇帝? “倒是大小姐你,又怎么落到这般境地?”可怖的头颅问。 林大小姐嘟嘟嘴,道:“死胖子移情别恋,早知道他这样,我就不该听我爹娘的话嫁给他。迎娶一堆美人就算了。最可恶那李贵人,我明明没碰她,她却非说我撞上了她。害她流了产。死胖子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孩子。一生气,就把我关进了大牢。今天又把我关到了这。难道,他真的一点情分都不念。” 林大小姐一说眼泪就掉了下来。越想越可怕,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暂时还不会。”那头颅却说。 “你怎么知道。”林大小姐眼泪吧嗒。 “如果他要杀你折磨你,根本就不会给你这么长的时间。”头颅道,“他只是想恐吓你一番,想要你反省反省。但是你要还执迷不悟的话,想杀你的可不是胖子,而是等着爬上来的那些女人们。必经这是你白送给她们的大好机会。” 林大小姐喃喃地道:“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值班的士兵们换过两班,林大小姐才道:“我该怎么办?” 头颅道:“你命比我好,轻而易举地当了皇妃,离后位也不过一步之遥。可是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是啊,我真的很笨。”林大小姐咬唇。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真希望能把那些可恶的美人贵人们都送上西天。 “你像我,心太高。我的心太高,所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你心太高,便不知道去讨好于他。其实胜与败,只看是否能抓住他的心。”头颅说。 “你想说什么?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我心高,我知道我错了,可一切都太晚了。”林大小姐道。 头颅摇摇头:林大小姐还不晚。真正知道错了却一切为时已晚的是她。 “我们做笔交易。我助你回去,助你东山再起,助你一步步将那些美人贵人逼进死角,成全你高高在上的心;你带我去享受我没得到的荣华富贵,成全我的心。”头颅道。 林大小姐怀疑地看着这个头颅。 头颅悽然一笑道:“你或许听说过成国大亲王原本要娶一个女官为妃。为此,甚至降妻为妾。” 林大小姐点头。这件成国出了名的煳涂事,她当然听说过。 “我就是那个女官。对于男人,我比你懂一万倍。”头颅道。 “成交。”林大小姐痛快地说。 “那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安静。然后对士兵说‘谢谢’。”头颅说。 “要我跟他们说谢谢。我不打他们一顿已经……”林大小姐怒。 “心太高,对你现在有什么好处呢?你知道维郡的人在说什么吗?说你若不是心太高,说不定南岩风会不顾一切地留下你。”头颅道。 一句话,扎在林大小姐心中隐藏的痛处。 “好,我做。”林大小姐低下了头。 头颅惨然一笑,眼前的林大小姐还有低头的机会,可是自己呢? “然后,不要吃东西。谁从来的都不吃。只喝我这边的水。”头颅道。 “不吃饭怎么有体力扛下去?”林大小姐茫然地道。 “不,你非但不会饿死,而且还省去了别人投毒的危险。而且,可以变瘦一点。你要记着,几乎没有男人不喜欢身姿曼妙的女子。”头颅道,“放心吧。现在这个阶段。你不会死。只要你不吃,他自然会知道。” 林大小姐点了头。握了握拳。 一连几天,她都拒绝了士兵送来的食物。按照头颅的交待安安静静地呆着。甚至会弱弱地跟士兵们说谢谢。她如此反常,惹得士兵们比平日里来看望的次数多了许多。到后来,来的不是士兵而是总管。 一天,等侍卫统领巡视了一圈走掉后。 头颅突然又开了口。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这两天应该会有御医来或者他自己来。如果是御医来,你便只问三个字‘他可好’,其余什么都不说;如果是他来,你便什么都别说,只伸手去拉他,不要真的拉,要记得快拉到时缩手。说‘做梦了’。再楚楚可怜地蹲回角落里去。”头颅道。 林大小姐依言而行。果然当天就来了许多人,当头的是御医。林大小姐安安静静地任医官诊脉,医官问:“为何不吃?”林大小姐却只动了动唇:“他可好?”一语未尽,躲在阴影里的胖子便沖了出来,抱着林大小姐心疼不已。 头颅冷冷地一笑。 一切如此简单。为何有时又如此难。 又是三年。林大小姐披上凤冠霞帔的那天。大典之后,林大小姐来找头颅。这时浸泡头颅的酒缸被安置在数不清的锦缎珠宝中。这些珠宝全是林大小姐赏赐给头颅的。 “皇后吉祥。”头颅道。眼睛在那凤冠上流连。精巧的九尾凤冠,每个凤头都衔着一颗圆润闪着宝光的珠子。 “今天的庆典果然出了你所预料的‘纰漏’。还好,宾客跟本宫都安然无事。只是杜神医的侍女受了一点伤。”林大小姐说。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之前的气势 “杜神医?杜若?他怎么来了?”头颅勐地一动。 “他与飞雪楼大约与沐王有某种君子约定,至今仍为沐王做事。飞雪楼不愿露面,杜神医便是双方信使。加之杜神医与成皇、龙朝太子都有私交,沐王对他尤为器重。对了,沐王的势力如今已经不可小觑。——此番,杜若便是代沐王为本宫的庆典而来。”林大小姐碰了碰头上的凤冠道。珠子流光溢彩,照在她意气风发的脸上。 “据说,他一直在找什么人。一个如此不俗的男子,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挺可惜的。真不知他是心太高还是怎样。不过今天本宫看他待那哑巴侍女很是不同,也不知他们命里有没有缘分。”林大小姐道。 头颅低头道:“是啊,不知道命里有没有缘分。” 她便是杜若要找的訾云英。 命,这个字,訾云英曾经不信的。她曾以为只要有美貌有脑子便可以得到一切。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很美。跟药庄别的女子不同,她没有丝毫庄稼女的粗壮跟黑糙。她从头到脚都流淌着一种妩媚精緻的韵味。连脚趾,都透着粉嫩白皙的诱惑。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动人心魄。 药庄的男孩儿们多半喜欢看她,连那个傻傻的药老头的孙子杜若也喜欢看她。小的时候,没人敢从杜若手中拿糖,可是她可以。 庄上的人觉得她好命,可以嫁给杜若,杜若多好啊,能写会算还会治病。可是她却不稀罕这种“好命”。这算什么好命呢?她觉得自己的容貌该当皇妃。 还是年少时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石头山上看日落,看着官道从脚底蔓延去更远的天边。突然从大山另一边来了一大队马车。那么多的马车,每一辆马车的四个角都垂着青丝八宝的铃铛;那么威风凛凛的阵仗,所有的僕从竟然都骑着高头大马。訾云英吃惊地看着官道上的车马,一边看,一边暗想这是哪里的大户人家?竟然有这么多的车马。而且连下人都穿着绫罗绸缎。 訾云英穿的是一件姜红色的土布长裙,上身是一件深蓝色的上裳。在庄上的姑娘里,这一身已经是跟三月新桃般艷丽,但是跟眼前的车马一比,却是难以入目。 马车在官道上突然停住。一个小姑娘从车里跳出来。那周身的打扮,晃花了她的眼。 后来她才知道,那车里的小姑娘,竟然是位小王妃。 第140页 “那个姑娘一点都不美。”訾云英说。香车里的王妃,还比不上她的一半。 “可是她命好。嘻嘻,你的命也挺好的。我娘看见杜若为你买胭脂了。”旁人说。 “哼,有什么好的,又不是王妃。”訾云英淡淡地道。那王妃身上的华衣始终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 “你呀,心莫要太高了。”那年,旁人道。 命,她不想认的。结果却到底不得不认。訾云英苦笑。眼前是一箱箱的珠宝,属于她,她不能用,一箱箱的绫罗,名义上也属于她,她又不能穿。实在是可笑。 最可笑的是,“拥有”了这些后,她才渐渐知道那个不顾一切愿意给她一个家的男人是多么难能可贵。 心太高,高得错过了他。 如果可以后悔,她真愿意做一个村姑,洗尽铅华,傻傻地在药庄等他服役归来。他若回来,一起共话桑麻,他若不归,她也会为他生下娃娃。 如今的他,对那个哑巴侍女很是不同吗?他这样的男人,是该有人好好疼他。 “皇后,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訾云英对新任皇后说。 那晚,王宫起了火。火,烧掉了訾云英。 “她要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她就是死,也不愿意跟你去过平凡日子。”王后告诉杜若。 哑女安若轻轻地握住杜若颤抖的衣袂。 “还有,你想错了,她没有受刑,被噼成人棍的不是她。她要我告诉你,她一直很美。”王后说。 心,太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