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高温》 第1页 《持续高温》作者:肩胛骨 文案 关于成长和救赎的一个故事。 所有人都说环境能够影响人,但林初焰拒绝被影响。 从污泥里爬出来的小少年,碰到一个即将踏入坟墓的男人,坦然地向他伸出了沾满泥土的手。 过去不代表现在,更不代表未来。 封淇最终从坟墓里奋不顾身地爬了出来,泪流满面地搂住林初焰:“魂不归天地,归你。” 温柔男模攻×中二少年受 1v1 he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淇;林初焰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直视那暗蓝色的天际,一步步走过去,慢慢地吞吐气息,让海水漫过,从脚踝到膝盖,再到胸口。等冰冷的水快漫到眼睛了,就闭上你的双眼。过来,走过来,到这边儿来。” 封淇紧握住拳头,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夏荣皱起眉看他:“你不舒服?” 封淇解开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把额前的碎发撩到后面,露出有些红的双眼。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把脑子里的声音清理出去,慢慢说:“没事,有点热。” 夏荣点点头,手指轻敲着桌面,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夏荣开了口:“不再续约,你考虑好了?” 封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对。” 夏荣盯着他的笑,眼神有些不解:“封淇,你二十七岁。作为一个模特,这个年纪的确优势不大。但想想你之前的战绩,以你的条件,一旦转型成功,你也许能够有不可估量的成就。”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身材在挑剔的t台上依旧可称完美,尤其他那双眼睛,东方色彩浓烈,又具有个人特点,在国际t台上都一直备受关注。 那双疏离冷淡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叫人觉得眼前人似乎隔了很远,却又不算冷酷。这双眼睛给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再加上封淇有些孤独的气质,让他轻而易举地从人群中剥离出来。 而封淇笑得更开,点头说:“可是我在模特界已经待了十年了。” 其实这并不算太久。 在这家公司里,封淇并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模特,但是也许他是最特别的。 夏荣几乎没见到他怎么笑过,尤其像现在这样难以读懂的笑容。 夏荣这两年才调职过来,接手封淇的经纪事务,但跟他并不算太熟,实际上他也并没见过封淇跟公司里任何人有哪怕密切一些的关系。 夏荣感觉他像学校里面那种自我封闭的男孩儿,尽管封淇已经二十七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封淇的事业无法再上一层楼。 二十岁时一战成名,各大品牌纷纷向他投出橄榄枝,在那一两年国际上的大秀被他走了个遍。拥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外形、出众的表现能力的封淇,也许能够走到最高峰。 夏荣实在觉得可惜,但他知道封淇无意于此。他虽然专注认真地工作,却相当地缺乏斗志。就算无意再走向国际t台,无意转型。在国内模特跨界触电电影或者真人秀如此火热的局面下,只要他愿意,依旧能够有很好的发展,但封淇丝毫不为之所动,一概拒绝。 夏荣没办法了,合约期满,去留都由封淇自己决定。他向封淇伸出右手:“那祝你将来有更好的去处。” 封淇握住他的手,眼角微微弯起,“谢谢。” 夏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封淇那瞬间像是解脱了,却让他觉得那只是封淇自己以为的解脱,实际上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局之中。 夏荣晃了晃头,整理好思绪,继续埋头工作。既然封淇的合约已经结束了,这个人就跟他无关了。 封淇走出公司大门,三月初的天气,依旧春寒料峭。迎着刺骨的寒风,封淇面无表情,正准备迈出脚走下台阶,突然被大力地一撞,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拽住撞到他身上那个人。 是个男孩。瘦得跟豆芽菜一样,封淇一只手就拽住了他的后领。 他转过头来,倔强地抿着嘴唇。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嘴角一片淤青,脸上有好几处擦伤,但明显在看清封淇的脸后眼神变得吃惊而紧张。 被这样的眼神打量着,封淇愣住了。 那男孩却勐地挣开他,往前跑去,他声音微弱地对封淇说了句什么,封淇听不太清楚。 身后传来脚步声,保安停在封淇身边,纳闷地自言自语:“这小孩儿真怪。” 封淇转头看过去,那保安沖他笑了下,攀谈起来:“他来问我我们公司是不是招保洁员,我看他挺小,就问他多大了哪儿人,结果他吓得赶紧跑了。”保安抓了抓自己的头髮,憨笑着问:“我看着没这么吓人吧?” 封淇摇摇头,眼神聚焦在台阶前的地面上。 他走下台阶,捡起那孩子落到地上的一个小袋子,打开看了眼,里面有一堆零钱,竟然还有一张身份证。 封淇扫了几眼:外省人,十八岁,林初焰。 照片的人比刚才看到的健康了不少,脸上还有肉,没瘦成现在的样子。 封淇捏着这张卡片,在原地站了一分钟。 他瞥见那小孩又回来了,站在花坛旁边,死盯着他手里的身份证。 他瘦成一副叫人不忍心看的样子。身高也许有一米七左右,但因为瘦骨嶙峋,身材显得格外的小。但是却意外地长得不错,是个非常干净的男孩儿,双颊消瘦也挡不住他的精神劲,眼睛亮得跟白炽灯似的。 封淇不知怎么地想到了自己的高中年代,那段时间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废物一个而已。 封淇把目光大方地放到他身上。 小孩身上穿着件挺旧的薄外套,双腿微微地颤抖着,应该是冻着了。 封淇也只穿了件衬衫,外套拎在手里,他却像丧失了知觉,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感受到封淇的视线,那小孩儿咬紧下唇,神情紧张又隐约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 这小孩儿明显地属于有故事的那类人,封淇突然间生出一种陌生的情感,他浮现出奇怪的笑容,走过去像逗小孩儿一样对他说:“初焰,你东西掉了。” 林初焰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称唿,傻站着看向封淇。 封淇没再笑,只打量了他几眼,问:“冷?” 林初焰条件反射地摇头,但是却不自觉地拢了拢衣服。 封淇眼神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细节,他把初焰的身份证塞回那个袋子里,又把袋子装进自己手臂上搭着的外套口袋里。 他直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初焰身上:“穿这件吧。” 身上多了重量,尽管更暖和了,初焰还是很自然地想要推辞。 封淇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太过特别,初焰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有那么一瞬间,林初焰几乎觉得,拿走这件衣服,就像替他取走了一件身上的枷锁一样。 在这个昏沉阴郁的下午,封淇的背影浅淡得快要使人无法将他从这灰色的天色中辨认出来。 第2页 他远远地离去,与初焰的距离间横亘起迅速清晰起来的尖锐的车声和此起彼伏的人群的吵闹声,而封淇就像一团灰尘,浮在空气里,谁也捉不住。 初焰吃惊地想:这种感觉又来了。 三个月前,他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逃离出来。第一次坐长途火车,从车站出来的瞬间就看到了这个人的巨幅海报,在车站对面的大楼上的电子屏幕里的封淇实在太过震撼人心。 那张脸冷峻而又立体,眼睛只不过直视着镜头,但他的目光却如同一道闪电,冷气逼人,穿越了熙攘的人群,直直射到人心底去了。 初焰那时候无法简单地用好看或不好看来描述那张照片,只觉得在路途中积攒的满身疲惫和担惊受怕全都实实地落到了心坎上。 那个晚上,他看着封淇的照片,嚎啕大哭。 初焰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拥有那样的眼神?绝望到不知生死,漠然得像一块石头。仿佛是你把所有的东西给他他都不会要,他什么也不想要。 人要是对什么都没有想法,还能活着吗。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初焰,渴望着好好生活,渴望着一个全新的未来,可封淇那个眼神几乎让他怀疑人生了,他差一点就要被封淇给打倒了。 尽管那张照片令他害怕,却仿佛又有着某种隐秘的含义总蛊惑着初焰去看它。 惴惴不安又情难自禁,初焰几乎每天都想着去看一眼,直到那副海报在几周前被换下。 他今天只是看到了招聘gg便来到这里,然而保安类似警察的盘问让他慌了神,生怕被发现自己的秘密,慌慌张张地跑开却碰到了海报中的人,他那时惊讶又隐隐地兴奋,甚至在刚才下意识地低声对封淇说出那句:“我不。” 林初焰才不会被那个眼神给吓退,他要战胜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了这篇。啊,学业实在繁重,但是我也憋不住了。 完全按自己喜好写的一篇小说,希望读者也喜欢。 排个雷:主角的话,可以凑一本中二少年语录。 由于作者极其中二幼稚,所以这篇文也是极其的中二幼稚。 ☆、第 2 章 封淇在路边慢慢走着。虽然他在国内男模中成绩非常不错,但由于为人极为低调,加上模特并不像明星那样知名度高,在街上瞎逛也很少有人能认出他来。 不过由于他形象气质太过出众,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脑中的声响经久不休,弄得封淇头疼欲裂。 红绿灯刚要转换,他看见有个小小的孩子背着大书包,愣愣地往前走去,一辆大货车正飞快驰来。 封淇的心倏地收紧,他勐地前进几步,揪着那小孩儿的后领把人拽回来。 他个子高力气大,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让小孩儿被领口勒住了。因为被突然拽住,惊惧和窒息感占据了小孩儿的整个大脑,他“哇”地一声哭出来,死命扑腾,雨点般的拳头砸向封淇。 卡车卷着尘土从他面前轰隆而过,飞快驶远。 身后渐渐围起行人,不知内情的人们,多么地富有正义感,群起而攻之,把封淇围在正中,骂了个狗血淋头。 耳边密密麻麻的谩骂声、小孩儿抽抽搭搭的哭声,脑中海浪狠拍礁石的巨响声汇集到一起。 封淇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黑色的蚊帐里,可这个蚊帐一点用也没有,反而隔绝了光亮,数不清的蚊子贴着他的耳朵发出嗡嗡的声响,但是怎么也打不着。 他烦躁地拨开人群,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个女生尖利的声音噼头盖脸地砸向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了不起?凭什么欺负小孩儿?没素质,空有一副皮囊!” 封淇顿住,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过去。 那女生一下子红了脸。 封淇冷淡地瞥了周围的人群一眼,神情漠然。 这女生模样普通,却因为这一激愤的举动,自动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像一个标杆一样立在中间,胸脯微微起伏,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愤怒。 封淇觉得十分可笑。解不解释是他的事,清不清楚缘由是他们的事。 指责他,可以。 为什么额外加上外貌? 是以为,把别人的美貌贬低得一文不值就可以掩盖自己对容貌的不自信吗? 有个词,叫做欲盖弥彰,似乎很适合目前的状况。 封淇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想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并且,你认为自己是万里挑一那个?” 封淇真是非常地厌恶这句话。 那女生的脸更红,嘴唇却因为紧抿而显得发白。 封淇根本不理会周围人对他“狂妄自大”、“不要脸”、“欺负女人”的评价,他不近人情地说:“不自信的人,比比皆是。您的言辞体现,您相当的缺乏这种自信心。由此推知,您不过是跟我一样的、千篇一律的,并且还没有我这样好看皮囊的——俗人。” 说完这句话,封淇转身就走。 他这个人,最没有自信了。因此也特别瞧不起没有自信的人,就像瞧不起自己一样。 把身后的咒骂声隔绝,封淇走得很扎眼,简直拿出了在t台上的架势,每一步都英气逼人。 封淇踏着他骄傲的步子走远,最后停在一个公园的石椅上。他蹲在地上,勐地笑出了声,笑声放纵以至于他用手掌勐拍着石头。 有时候,笑声是痛快的,但也能是痛苦的。 手掌太过大力地拍击着石头,很快就肿起,既麻又痒且痛。笑声停了,封淇的手却没停。 过了半天,封淇背靠着石椅,坐到了地上。他有一些茫然无措,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其实他很久没这么咄咄逼人过了。他天性中的确有着暴虐的成分,却极少表露出来。刚才的举动,明显有些过了。尤其是,他也算是个公众人物。 他觉得头很痛,脑中海浪声不绝不休,一遍遍逼迫他引诱他。 封淇失神地呆坐在那里,胳膊突然被撞了下。林初焰坐到他旁边,局促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封淇木然地看向他,像不会说话似的,半天才吐出一句:“怎么?” 林初焰更为困惑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抱着他的衣服悄悄一路跟了来,就瞥见他这么一副自相矛盾的样子。一会儿趾高气扬,一会儿又垂头丧气,现在这幅木讷的模样更是凄楚。 相对无言半晌,初焰对他伸出手,掌心放着一颗牛奶糖,他像小学生一样歪着头认真地问:“吃糖吗?” 封淇疲惫地垂下头,低声说:“不吃。” 林初焰缩回手,抱着膝盖看天,也不再搭话。 倒是封淇不自在起来。他扭头看向初焰,问道:“有什么事?” 林初焰摇头,想了想说:“我看过你一张照片。” “哦。”封淇无话可说了,他拍过的照片不计其数,见过的人对他有印象也不足为奇。 林初焰却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很快站了起来,对着他说:“那张是这样的。” 第3页 初焰模仿了他那张照片的姿势和眼神。他努力地表现出无欲无求,活着跟死了一样的神情,可惜天生缺乏表演天分,看上去就只不过瞪着眼睛,双唇紧抿,一副要跟人掐架的样子。 封淇忍不住咧了咧嘴。 林初焰沮丧地又坐回去,嘆口气:“我学不出来。” 那样的眼神,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封淇微微笑了一下,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初焰勐地弹起来,说:“这个!”他把外套递给封淇,“谢谢你,我不能拿。” “有什么不能拿的?”封淇看着他身上薄薄的外套,皱了下眉,“你穿得好少。” “可是你穿得更少,而且,”林初焰低声说,“咱们也不认识。” 封淇觉得十分无所谓。他想给,就给了而已。于是他接过那件外套,又披到林初焰身上,说着:“我不是知道你的名字吗,初焰。小火苗。” 封淇像极了一个陌生又温暖的大哥哥,虽然不知道他的好意是为什么,林初焰还是觉得心里挺舒服。再加上,他刚才的那个萧索寂寞的背影,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了,林初焰有些无法拒绝他。 林初焰便沖他笑笑:“小火苗听着太幼稚了。我都快满十八了。” “不是已经十八岁了?”封淇想起来那张身份证。 “我们不过虚岁,还几个月呢。”林初焰说。 封淇点点头,现在的小孩儿对年龄的执念都这么重了。 林初焰就坐得离他近了些,问:“你看你都看过我身份证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封淇按着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封淇。” “哪一个淇?” 封淇把头稍稍往后仰,露出细长的脖子,回忆着他母亲认真的声音:“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淇水的淇。”没想到这套回答用了这么年,读起来还是觉得别扭。 林初焰有点羡慕,他的名字就没什么出处。虽然封淇的名字就是从诗句里挑了个字出来,他也体会不出什么意境,还是感觉挺厉害的。 取名多容易。背诗背词背古文。 可惜他妈就不会。 想起她,林初焰心脏都快要四分五裂了。他妈,芸芸众生中一个人人喊打的毒贩子,以贩养吸,没钱没本事没人性。 林初焰塞了颗糖到嘴里,用力地咬碎了再咽下去。他站起身,冲着封淇真诚地说:“你名字真好听。” 封淇笑了笑:“你不回家吗?” 林初焰愣住,过了几秒才拧着眉头选择说实话:“我没家。” 封淇打量了他一眼,回过头轻轻“哦”了一声。 林初焰笑起来:“没关系。我不因为这个就不高兴,没事。” “我没觉得有关系。”封淇扫了他一眼,“我也没有。” 林初焰憋屈地看向他,这哥有没有礼貌,会不会讲话? 封淇没忍住又笑了声:“也给我一颗糖。” 林初焰掏出一颗给他,边埋怨:“刚给你怎么不要?装什么成年人不吃糖。” 封淇把糖纸剥开,笑着说:“我刚才不要,也没说成年人不吃糖啊。” 林初焰表演欲旺盛,立马又还原他当时的表情。他垂下眼睛,余光轻瞥了下封淇手里的糖果,冷硬地说:“不吃。”演完他又活泛起来,“你看看,就是一副我高冷,我成熟,我不吃的样子。” 封淇眼角弯起,吃着糖,看着这中二少年自编自导自演。 林初焰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十分困惑。他明明在笑,为什么眼里还是像那张照片一样,有着挥之不去的绝望?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林初焰很耿直地问出口。 封淇随意地回答:“我非得要高兴吗?” 林初焰晃了晃头,说:“反正我,笑了就一定是高兴的。我觉得笑就很好,很轻松很舒服,我就追求高兴了。” 封淇带着几分自嘲地、半真半假地感嘆着:“这么多情感,唯独追求快乐,岂不是对悲伤、愤怒、后悔这些情感的忘恩负义” 林初焰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上一秒雄心勃勃要征服对方绝望眼神的自己,这一秒又有些迷茫。 林初焰一筹莫展,思量半天只好把兜里最后一颗糖摸出来递给封淇,眼巴巴地看着他,指望他吃了糖高兴点。 封淇捏着糖果,嘆了口气。天边浮现出绯丽的晚霞,封淇站起身,手指在林初焰头顶轻点了几下:“你能追求快乐的话,就对别的情感残酷一些吧,小不点。” 他声音轻轻的,听到耳朵里却让人觉得像是迟暮的老人发出的一声遗憾的嘆息。初焰突然之间觉得很难过。 十几分钟后。 林初焰站在超市外面抱着一大包糖果,皱着眉看封淇慢慢走远。 林初焰发现,封淇送了他一包糖,还有一件外套。 而他什么也没送出去。 林初焰万分纠结:不仅没能够精神上战胜他,告诉他死都不能绝望。反而在物质上,输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成长和救赎的一个故事哈。主角会慢慢改变,这个阶段是比较丧的。 这个题材不太好写,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写好,反正就试试吧。 ☆、第 3 章 林初焰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四中走去,静下来想一想,大公司招保洁员也不会要他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还傻不愣登地凑上去问保安叔叔,被人家一番盘问吓破胆。 可是他真怕。怕被弄回去,变成他妈那样的人。 在偷听到妈妈和她的接头人李虎的谈话内容时,林初焰几乎要气疯了。 他知道他妈没钱,不想再供他继续上学了,没想到李虎还要撺掇他妈让他出去“带货”? 林初焰跑得很快,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酝酿。他真的恨透了毒品。 死都不要跟它沾上一点关系。 当目睹了他妈一次次癫狂丑陋地屈服于毒品,一次次在虚幻的快感中发出满足的喟嘆,一次次厚颜无耻地、毫无人性地祸害更多人之后,他对毒品厌恶至极。 他妈似乎没怎么教育他,但反面教材的力量有时候比正面的影响更为震撼人心。 见过别人的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自己也会嗤之以鼻地尽力迴避。 林初焰拿出一颗糖果放进嘴里,把心里苦涩的滋味儿压下去。 封淇买的这包糖很贵,是进口的,很好吃。 他当时嘴角挂着的笑容,看上去有种无力的希望:“既然你觉得笑很好,就帮我攒着,你吃一颗糖,我想起来了,就能多笑一次。” 林初焰想不明白,怎么他连笑的理由都得从别人那儿找?那句幼稚的、类似于哄小女孩子的话,听着都觉得羞耻。可他又被内心驱使着收下了这包糖,仿佛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一样。往往欢乐极富感染力,悲情稍逊一筹,可封淇那过于深厚的情感,实实在在地让林初焰心上一窒。 第4页 林初焰无法对封淇像教科书那样一板一眼地说:“你这样的态度很不对,你这样是对生命的亵渎。” 可林初焰说不出口。他什么都没经歷过,他对封淇一无所知。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是,林初焰内心深处毫不怀疑活着的必然性,毫不怀疑活着的力量,笑的力量。就连他妈那样的人,都苟延残喘着,大笑着活着。 深夜的十一点。 林初焰一熘烟跑进了四中的保卫科室。“孙爷爷,我来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保安服的老头儿,六十岁左右,笑着应了他:“来了,快来吃东西,炖排骨给你留着的。” 四中大概是市内最为声名狼藉的高中了。学生们扎堆犯浑,抽菸喝酒打架样样来。校纪松散,毫无约束力,随便拎一个同学出来都有可能是未来的一方恶霸。 偏偏这里又有一帮精英老师,不知道校长哪儿请来的神人,硬是教出一大批学霸。两三年里,活生生教出了三位状元。似乎非要证明:问题少年并非不能成绩优异。环境也并非能够影响所有人。 家长们对这学校又爱又恨,学生们则往往惊嘆于四中那些独特的学霸。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认真学习,成绩好得不得了,还他妈这么会打架?这种人去哪儿能受得了欺负啊。 保卫科也相当不正经。没有外包给保安公司,反而是一群老头儿乐呵呵地轮流值班,一群健壮的老年人排排坐还挺能唬人。 林初焰是被孙秉志“勾魂”进保卫科的。人生地不熟的林初焰,由于缺心眼地只带了自己的可怜的零花钱出逃,硬生生睡了好几天公园,成天吃一块钱一个的面包,饿瘦了好几斤。 睡公园太不安全。虽然他穷得叮噹响了,衣服也只有几件,还是容易被脾气暴虐的流浪汉痛揍,仅仅为了发泄情绪。 他咬牙偷熘进学校里,悄悄睡在操场边上的小树林里,没想到第一晚就被巡夜的孙秉志给逮着了。 老头儿心挺软,手劲儿挺大。林初焰被他制住,不能动弹。孙秉志一看是个小孩儿,眉清目秀的,就换了策略,循循诱导他说明身份来歷。 林初焰吓得半死,担心他一个报警就把自己遣返回那贼窝,硬气地咬牙坚持。 没想到老头儿贼得很,竟然拿一饭盒香喷喷的鸡翅诱惑他! 林初焰本来就饿得头昏眼花,还得要经受这种折磨,香气简直勾了他的魂。 林初焰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但他经受不住老人明里暗里流露出的那些暖意。 最后变成脆骨的林初焰一五一十地全给说了。孙秉志一个胆子上头,就把他悄悄给藏学校里头了。孙秉志一直负责值夜班,自己的房子也租了出去。值班的晚上,就让林初焰和他一起睡在保卫科。白天初焰不在学校里晃,不过晃也没事,都会以为他是里头的学生。 非常玄幻的经歷。 但是这独特的经歷,让林初焰更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他必须逃离那个地方,他愿意做一个流浪的穷小子,但绝不接受成为一个毒贩子。 林初焰啃着排骨,一脸满足:“太好吃了。” 孙秉志十分得意,又从保温壶里倒了碗莲藕汤出来放他手边,看着林初焰吃得喷香,笑着说:“小宝和妞妞两个人从小就馋,他妈死得早,没人给他俩做好吃的。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这两姐弟,一模一样的脸贴着窗户,使劲儿嗅着邻居家的肉香儿,那可怜的哟,之后我有空就给他俩鼓捣好吃的,手艺就练起来了。” 他边掰着指头边说:“小宝爱吃蒜香排骨,妞妞爱吃糖醋排骨,你又喜欢炖排骨,你们仨在一起就得开排骨宴了。” 妞妞和小宝是一对龙凤胎,孙秉志成天在初焰耳边念叨,说他俩在封闭式高中读高三,念书苦得很。 林初焰很羡慕这两姐弟,估计是因为孙秉志老来得子,提起他俩的时候总是格外开心,初焰很容易就受了感染,咬着排骨含煳不清地说:“那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志趣相投。” 孙秉志擦了擦逐年变得昏花的眼睛,笑着拍拍他的背:“是。喝点汤别噎着了,吃完了去把碗洗了。” “好。”林初焰答应着,仰着头把鲜汤一饮而尽。 此刻封淇却是深陷噩梦之中。 彻骨的冷水涌进他的鼻口,他的身体直直地往下跌着,这片海深不可测。光线渐渐暗下去,海底一片漆黑,他冷得直哆嗦,水流到鼻子里呛得难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脚开始抽筋,一根筋不断地绷紧,简直像要断裂了一样,封淇满头大汗地被痛醒。 他靠着床头,冷汗涔涔。脚底疼得厉害,封淇却任由它疼着,像接受着某种惩罚。 他点亮床头灯,暗黄色的灯光打到旁边的相框上,折射出一线白光。 封淇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将那相框紧紧地抱进怀里。相框坚硬的木质边角硌着他的骨头,封淇却毫不在意。 被藏进黑暗里的照片,是他十三岁时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那天他刚拿回一张某个钢琴比赛青少年组的冠军奖状,爸妈把他围在中间,他牵着妹妹封荑的手,笑得骄傲。 即便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奖,全家人都为他骄傲。那样其乐融融的氛围,真好。 封淇轻声埋怨着:“爸妈,都怪你们,装什么文艺中年。我和妹妹的名字非得从《诗》中取?”他把那相框抱得更紧,恨不得四角能把他的骨头刺破。封淇又低声说:“还偏心。妹妹那么可爱,又听话。你们给她取个草名。” 茅草随风飘摇,脆弱不堪。 水呢,反倒是川流不息。 最后枯坐了整夜,封淇大脑空白,毫无想法。别人失眠大多是过于兴奋或是思绪万千,一时不得安宁,他却平静地睁着眼睛坐了一晚,连能想什么都不知道。 肖其远的微信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封淇正准备出门,他皱着眉点开语音:“封淇,你不玩儿高冷人设了?这波热搜公司买得不亏,亦正亦邪的人设立得新颖。” 封淇懒得理会肖其远的阴阳怪气,可是热搜怎么回事?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跟公司解约了? 封淇点开许久不用的微博,上了自己那只有三千多粉丝的号。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涨粉了,粉丝数量已经飞速地冲到了三万。因为在国内活动很少,他的微博註册后很少管过,认证也只是简单的“模特封淇”,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 封淇发现,自己在热搜榜上靠近最底下的位置,点进去就是一堆视频。封淇忍不住笑了,肖其远也是有趣,这么个位置的热搜有必要买? 那视频是什么封淇不点开都知道。昨天他情绪有些失控,话说得挺过分的。网友录视频发微博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只是封淇没想到他被认出来了。 视频还挺长,封淇看着自己那拽得离谱的身影和满脸的不屑笑得坐到了地上,他的笑声毫无灵魂,然而指着屏幕里的自己说出的话语却十分真诚:“多么神经病的一个人啊。” 第5页 评论两极分化严重。有说封淇目中无人的,也有说他潇洒不羁的,也有相当一部分颜吹党,夸起那张帅脸来毫不吝惜笔墨。封淇翻着评论,反而摇着头背叛他的友军:“眼神不好吧。” 肖其远也挺幼稚。明里暗里跟他争了许多年,不知道有什么可争的,封淇压根儿不在意的东西,他却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强取豪夺也非到手不可。 最初的封淇觉得肖其远有着青年人身上那种青涩和拼劲儿,他自己堕落,却还是收敛起自己浑身的丧气和他做朋友。 而就是这个青涩的青年人,在一次时装周的面试前,让封淇不明就里的吃了他一直过敏的芒果。时装周当然黄了,满身起了小红疙瘩的封淇还在医院躺了三天。 有时候越是幼稚可笑的手段,见效越快。 那之后肖其远主动来找他摊牌,那副样子也依旧青涩。他倔强的脸上露出十分恼怒的神情,激愤地说着:“封淇,你没资格瞧不起我。” 当年的封淇的确是炙手可热的新星,有的是品牌邀约,大把的机会。可同样的,错过了机会,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肖其远不知为什么那么痛恨封淇,他甚至告诉封淇:“别用你那可怜人的眼神看我!” 封淇很冤枉,他想自己从没用可怜的眼神看他,他自己就是个loser而已。他一直觉得肖其远胜自己百倍,可最后却证明对方是如此的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吗? 封淇甚至闲得发慌地仔细地替他分析了下:肖其远至少专心致志地厌恶了自己许多年,倒是很有毅力,比他强多了。 微博后台收到无数条私信。封淇随意点开其中一条,对方分享了一个视频连结,还说:“封淇哥哥,我相信你。” 那个视频里,出现了林初焰的身影。他抱着那个差点被撞的小孩,安抚完哭泣的小孩后他大声说着:“人家没欺负小孩。刚才有辆车差点撞上这个孩子,人家是在救人。能不能搞清楚真相再批评人?”表情严肃又认真,带着点愤怒,跟封淇那天印象里的样子有点不太一样。 这个视频只拍到了他的侧脸,瘦得出奇的侧脸。然而林初焰这个人实在人如其名,在视频里那双眼睛都像淌着火,流光溢彩的,火星子漫天飞舞。 封淇看着那双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退出了微博,点了卸载。 ☆、第 4 章 拿起放地上的包,封淇出了门。 三月份的日子里,没有亮得那么早,天色灰濛濛的,空气中瀰漫着城市睏倦的气息。封淇戴上口罩,在小区外的绿化带上坐着等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几只小猫冲着他蹿了过来,又滚到草地上互相嬉闹。封淇赶紧躲开,同时熟练地从包里拿出猫粮,倒在一个大的猫碗里,放得离自己远了些。 看到猫儿们拥在一起头碰头地吃着食物,封淇才将提着的心放松了些。他又倒了些牛奶在另一个碗里,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轻轻地把碗放了过去。 伺候完这群活蹦乱跳的流浪猫们,封淇擦了擦汗,飢肠辘辘地看着天边红光亮起。 这些小区边上的流浪猫,生活得都还不错,只是一个比一个野,高兴了就往人腿上扑,拿爪子揪着人裤子不放。 封淇常被吓得浑身冷汗。他也真是没出息,二十七岁的人了,怕猫怕狗,一靠近猫狗就心惊肉跳。 可是这个人却有颗欣赏猫猫狗狗的心。他可以远远地看这些宝贝儿愉快玩耍的样子,看别人上手给它们顺顺毛,而他自己连凑近点都不敢。 封淇已经救了许多受伤的流浪猫狗,送它们去医院治伤或者绝育,每年也会捐许多钱给流浪猫狗救助站。对于这些健康的猫狗,封淇只是经常来投餵食物,他其实觉得这些猫狗这样流浪着生活也挺好,它们流露出的野性十分动人。大概,也不是每只猫猫狗狗都想过上被铲屎官无微不至呵护的生活吧? 自由自在地到处熘达,它们连撒野的样子也那么可爱。难怪封荑那么喜欢小猫咪,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放学封淇都得等她好半天,看她跟学校里那只小花猫玩儿。 想到妹妹,封淇一时有些失神,直视着天边的太阳。那光亮太过强烈,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却发黑。 一只猫儿突然凑过来舔了一下他撑在草地上的手掌,封淇惊得一跳,抽回了手。视力还没恢復,他觉得眼前如同蒙着一层黑纱,环顾四周,景色暗沉得让他以为自己要晕倒了一样。 封淇嘆了口气,站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 林初焰再见到封淇,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在学校边上的小吃街找了份工作:在一家馄饨铺上负责端盘子和送外卖。顾客基本上是周围的学生,大家都挺和气,他这份工作干得还算愉快。 林初焰当时正走在去送外卖的路上,突然就有人从路边撞到他身上,跌跌撞撞地靠在了树上才停下。这人就是封淇。 林初焰吃惊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封淇,赶紧走过去扶着他:“你怎么了?” 封淇眼前一片黑,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圆圆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干净的脸庞,浑身挡也挡不住的热烈气息:那个小火苗。 封淇抚着树干站直,冷静地回答:“饿的。” “啊?”林初焰张大嘴。封淇一看就不差钱的人,能饿成这样? 封淇看着他的样子暗自觉得好笑,他这样也能算饿的。下午去签了人体器官捐献协议,又看到流动血车,封淇上去捐了30,回来路上他一直情绪不高,开车开得太快,勐地就有些头晕眼花,就把车停到了路边,自己出来透透气。 封淇想了想,要是他不下车继续开的话,会出交通事故的吧?出了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但是要连累了别人,那也太恶毒了。 封淇在心底自嘲地笑了声。他扬了下下巴问道:“你拿的什么?好香。” 林初焰下意识地把馄饨往身后藏。 封淇愣住。林初焰自己也惊呆了。 林初焰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没那个意思。这是要送的外卖,别人点的。我请你吃!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把这个送到了就过来,很快!” 封淇正打算说不用,就看见林初焰飞快跑远,还回头沖他喊:“等我啊!” 封淇一下子笑出声,眼神不自觉地就跟上了林初焰的充满朝气的身影。 “走吧。”林初焰很快跑了回来,跳到封淇面前,继续说着:“老闆娘有点凶,但是馄饨真的很好吃。” 林初焰眼神太过真诚炽热,封淇只好跟着他走。他对着前头活泼的少年问:“小火苗,你在馄饨铺打工有地方住吗?” 林初焰回头笑得挺自豪:“我哪儿都能住,我就是一个流浪汉,挺酷。” 封淇走到他身侧,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流浪仔。” 林初焰一皮,说了句:“那也是整个公园最靓的仔。” 封淇笑了声,又愣了愣才问道:“你睡公园?” 林初焰摇头:“现在不睡公园了。” 第6页 林初焰拉着他在一张空的小桌子边上坐下,使劲儿用抹布帮他擦着桌子,边忙活边问道:“你要吃什么味儿的?有麻辣、酸菜和泡椒。” 封淇皱着眉扫了眼那块发黑的抹布,艰难地别过头说:“酸菜吧,不要辣椒。” 林初焰应了声,跑回去摊子前高高兴兴地给老闆娘说了,又飞奔过来对封淇说:“煮上了。” 这时候吃饭的人还不多,林初焰收着旁边桌子上的碗,见缝插针地跟封淇聊天。等给他端上馄饨,林初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髮:“哥,你请我吃那么贵的糖,我只请得起馄饨了,你别嫌弃,味道很好的!” 封淇温柔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林初焰叫他哥,他觉得很舒服。少年清爽的声音让他轻易地回忆起高中时代,封荑跟在他身后乖巧地叫他“哥”。 林初焰被他那个笑定在了原地。橘黄色的夕阳下,坐在窄小板凳上的封淇,双眼微阖,轮廓温柔无匹,像极了电影里的人。 林初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这样,跟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张照片的绝望到要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封淇瞥了一眼林初焰,笑容渐消。“你说什么?” 林初焰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我是说,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们这条街,数你最帅。”林初焰艰难地开口,有点担心惹恼封淇。林初焰发现自己从内心深处有点怕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封淇盯着他,盯得林初焰心里都有点发毛了,封淇才慢慢低下头,拿起筷子斯文地吃馄饨。 林初焰心里嘆了口气。这贼窝里长大的宝贝,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对别人瞎操心的性子。 “林初焰,这儿打包!”老闆娘叫了他一声,林初焰赶紧跑过去给人打包。 在摊子边上等着的女孩儿把钱一付,就去了旁边买奶茶,她的高个子男朋友走过来帮她等着。 林初焰把打包好的馄饨递给她男朋友,老闆娘突然对他说:“你朋友还没给钱哦。” 对方“哦”了一声,正准备掏钱帮女朋友付,林初焰一脸茫然地说:“不对啊,给了的啊。我看到您收了钱的啊。” 老闆娘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正准备掩饰说自己记煳涂了,那男生就发脾气了:“有没有素质?就十多块至于骗人?” 老闆娘烦躁地皱起眉毛,这种事情偶尔就做一次,这儿人又多,男女朋友一般都不会过问,林初焰这小毛孩子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她“哎呀”地打着圆场,“记错了嘛!没事没事,多给你放点榨菜哈。” 可惜对方是个直肠子的学生,不吃这套,冷哼一声就开始谴责:“谁要你的榨菜?成天开在这儿的铺子,这么做有意思吗?素质都餵狗了么。” 老闆娘憋着铁青的脸给人赔不是,又把收的钱退了回去,可是这对小情侣馄饨也不要,拿着钱就走了。 林初焰杵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老闆娘回过神来就开始骂他:“你蠢啊!你说出来干嘛?” 林初焰手心捏着一把汗:“这是不对的啊。做生意讲究的不是诚信经营吗?” 老闆娘讥笑了声:“你一个穷打工的好有志气哦!我们小本生意,诚信经营好多年才赚得了钱?” 林初焰胸口闷得慌,他觉得很不舒服。虽然老闆娘平时也有点凶,会骂他手脚不麻利,却也没这么尖酸刻薄地说过他。 老闆娘往汤里加了新包好的馄饨,一脸烦躁地说:“去收碗,别跟着这儿站着了,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 “我不干了。”简短有力的一句话落下。 老闆娘抬头看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一个外省跑来的孩子,不知道来歷有多不干净,正经人家谁敢招他?他还在这儿摆酷,一副自己炒了上司的劲头?“你不干了你靠什么吃饭?” 林初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心里的汗,很认真地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今天的工资我不要了,就当买了那碗馄饨。” 林初焰抿着嘴唇,走到封淇身边去。封淇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只问了他一句:“真不干了?” 林初焰心里烦躁得厉害,努力沖封淇露出个歉疚的笑容:“不好意思,影响你食慾了。” 封淇站起身,一只手落到林初焰后背上推着他往前走:“那请我吃点别的。” 林初焰个子矮他许多,人又单薄,轻易地就被推着走了好几步,他傻不愣登地张嘴:“啊?” 他不是才失去工作,而且工钱也没拿到吗? 可是好像他也该请人家吃饭。那包糖太贵了,好几百块,林初焰都怀疑胆大地收下那包糖的是不是自己。他低下头说:“哥,我太占你便宜了,那包糖那么贵。我得好好找工作,之后再请你吃好的,今天还是只能请你先吃点小吃了。” 封淇轻描淡写地说:“我那件外套,纪梵希的,一万多。”所以这不识货的小孩儿,一直惦记着那糖干嘛? 林初焰对奢侈品品牌完全没概念,当时只觉得是一件普通的黑夹克啊,还没那包他看到价格的糖让他有捏着人民币的感觉。 他额上开始冒汗:“哥,你开玩笑的吗?”那件外套他穿大了许多,顺手就给了高个子的孙秉志了,孙秉志觉得款式太年轻了,顺手就给了食堂的打饭大叔了。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封淇暗自好笑:“我自己送你的,你怕什么。又不让你给钱。” 林初焰吓得腿软,刚丢了工作的事情给忘了个彻底,他无比震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贵的衣服,也不是金子做的啊。” 封淇没接这话,边走边问他:“为什么不干了?” 林初焰还处在震惊之中,却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想学好。我不想在这种环境里,会被带坏。”不然,他也不会毫不迟疑地就离家出走了。 封淇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都要吃不起饭了,几乎睡公园的人,心气这么高? 作者有话要说:  馄饨铺那个事情是朋友亲身经歷,大家平时买东西还是要注意哦。 ☆、第 5 章 封淇开车带林初焰去了一家超市,他推车走在前头,林初焰晕乎乎地跟在后面:“哥,不是要吃饭吗?” 封淇“嗯”了声,接着说:“先买点东西,你饿了吗?” 林初焰摇头。 封淇走到一排货架前头,眼睛扫了一圈又问:“上次那个糖好吃吗?” “好吃。”林初焰点头,想了想又乖巧地说:“谢谢哥。” 他一口一个哥叫得封淇心里很舒坦,手一伸就又拿了两包同样的糖果扔进购物车里。 林初焰立马紧张了:“诶哥,不用再买了。”他作势要拿出来,却被封淇止住了。 “我有个妹妹。”封淇突然说。 “啊?”林初焰没明白什么意思。 封淇推着车往前走,声音轻飘飘的:“她就很听话,给她买什么都特别开心。” 第7页 林初焰只好跟在他身后,觉得封淇的样子有点怪异。他干巴巴地接着话:“那她多懂事啊,真乖的妹妹。” 封淇笑起来:“特别乖。” 林初焰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也笑了:“她也喜欢吃这种糖吗?” 封淇手握紧冰凉的购物车推手:“不,那时候的我根本买不起这糖。” 林初焰很快听出来封淇语气的异常,所以是,妹妹出了什么事吗?他不太敢问。 封淇也没给他问的机会,很快推着购物车走去买了他需要的东西。 最后两个人吃的拉面。 林初焰没吃过那么高级的拉面,整个店里的装修都透露着一股高级感,人也挺少的,每个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有股让林初焰坐立难安的安静。不过他没敢开口说什么,封淇看上去挺奇怪的,一下子就沉默了,看上去哀伤而克制。 林初焰挺郁闷的。没请成小吃,这顿死贵的拉面还是封淇买的单。 吃完饭封淇开车带着林初焰去了他平常餵猫的地方。 “怕猫吗?”封淇问。 林初焰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谁会怕猫啊? 封淇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于是从购物袋里拿出猫粮递给林初焰:“那你帮我餵一下那些猫儿吧。” 林初焰指着草坪上那几只排排坐的小猫:“餵它们吗?” 封淇点头。 林初焰笑着走过去:“这几只猫儿太逗了,像等着人投食一样,还自觉排队呢。哥你每天都餵它们吗?” 封淇的声音很轻地传来:“没有每天。它们自己也能找吃的。最近给养懒了,成天等着我。” 林初焰一回头,看封淇远远地站在后头,有点奇怪:“哥你不过来吗?” 封淇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看着。” 林初焰不解地多看了他一眼,也没再问,撕开了猫粮的口袋,倒了些在自己手上,把手凑到排在最前头的小花猫嘴边:“喵,吃饭。” 这小花猫也挺不见外,优雅地伸出了舌头乖乖吃起了晚餐。有几颗掉在了草地上,排后面的小白猫咻地就把地上的卷进了嘴里。 林初焰看了眼后头两只饿得委屈巴巴的小猫,就把猫粮倒在了地上,几只小猫脑袋凑到一起去吃,还挺热闹。 封淇眼尖瞥见了,他平时都是带着碗来。好歹林初焰给垫张纸啊,他皱着眉头说了声:“那草地上那么多土呢。我给你找个东西垫一下。” 林初焰回头看了封淇一眼,有点委屈:“我一个流浪仔,包子掉地上都捡起来吃呢。它们平时多半也在地上找吃的,哪儿那么爱干净呢。” 封淇一顿,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心烦意乱。是这个理,这些猫本来就挺野的,长这么大的流浪猫多半翻了无数次垃圾桶,沾点土算什么。 这几只小懒蛋,被他餵成习惯了,干脆等着他。以后他不能来餵了,它们又只能回到翻垃圾桶的生活吗? 等不来他了要怎么办?还是继续生活罢了。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林初焰在那边小声絮叨着他平时在公园碰到的流浪狗,有一只狗的后腿被车子压断了,但是很顽强地活着。 封淇感觉脑子里一阵钝痛,那无穷无尽的海浪声又响起,一瞬间就把他淹没。 这时旁边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轮胎狠擦过地面的尖锐声勐地在耳边炸响。 真是吵闹啊。 封淇一瞬间暴躁到极点,感觉脑子里乱成一团,头疼欲裂。他颇为不耐烦地说:“行,就那么餵吧。” 欢乐地□□叨着坚强流浪狗事迹的林初焰愣了,他理解不了这人反覆无常的性格,怎么说怒就怒了,他皱眉问道:“你干嘛生气啊?”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说出来也挺可笑。 封淇心里苦闷得厉害,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由着痛苦的驱使,他直直地走到林初焰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神经病一般说着:“小火苗,成年人想发火就发火。” 山寨版成年人不吃糖理论。 呸。 成年人扯这种歪理? 林初焰推开他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你别逗我。好好说话不行吗。有意思没意思啊?” 封淇心底像裂了一条缝,奇异古怪的感情从那最深处升腾起来。林初焰生气了,他竟然会觉得心底好受些。 只要人们甘心如此,并且时间也许可的话,人就能变为魔鬼。 这个人要被无边无际的痛苦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理智在这一瞬间远走高飞,他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压抑许久的痛苦,倾巢而出,改头换面成了连封淇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罪恶念头。 封淇冷笑着点了一根烟,凑近林初焰的脸喷了口烟雾:“有意思。” 淡蓝色的烟雾散到空气里,飘飘渺渺。 林初焰却突然浑身哆嗦起来,四肢发软,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手撑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 封淇一阵心惊,叼着烟茫然地看着他。 林初焰干呕得更厉害,眼眶发红,瞪大着眼的样子十分吓人。 封淇蹲下身来想拉他,林初焰却好像被吓着了,他的双臂拼命推搡着他,努力往回缩,想要逃离封淇。 林初焰的反应过于激烈。封淇震惊不已,一时间紧张得冷汗涔涔。 林初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喘着粗气,十分戒备地死盯着封淇,而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封淇刚才那一瞬间的神经质被收敛了起来,他勐地意识到最近他的情绪太容易失控了,行为举止幼稚得可笑。从林初焰的眼里,封淇看出了他的恐惧无助,也看出了自己性情的乖戾。 他扔了手里的烟,冲着林初焰走过去。林初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屏着气,模样既戒备又恐惧。 封淇停住了,他不敢靠近林初焰,不敢近距离接触这由他无意识中酿成的恶果。他的手在裤兜里摸了下,又无措地举起,最后尴尬地垂在腿侧。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初焰,我……,你没事吧?是对烟过敏吗?” 林初焰死死地咬住嘴唇。他不过敏,他只是恨烟,恨惨了,更恨被人如此戏弄。他死也忘不了那个晚上,他妈在屋里吞云吐雾,李虎从里面走出来,按住正在写作业的初焰的肩膀,往他手里塞了根烟。 当时初焰想也不想地把那只烟扔进了垃圾桶。他向来厌恶这个丑陋矮小的男人,连话也没跟他说过几句。他时常感到深深的噁心和羞耻,这么个骯脏的人,随意进出他的家,和他那毫无廉耻心的母亲做着令人唾弃的勾当。 可是那天的李虎,不像往常一样阴阳怪气地逗他,再不轻不重地揍他一顿。他挂上猥琐至极的噁心笑容,咧出他那口烟牙,用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说着:“你这么大了,该学着抽菸了。看看你妈,现在都爽翻了。先学抽菸,完了慢慢再学点别的,将来和你妈一起快乐。” 林初焰根本不愿意跟他讲话。他觉得快乐两个字从李虎那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对快乐的亵渎,而他的存在使整个房间都臭气熏天。他低头继续做作业,没理他。 第8页 也不知道那天李虎是在哪儿积了火,按着林初焰的肩膀非让他吸一口烟。林初焰当时不耐烦地吼了声:“我不抽!噁心!” 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抽一顿的准备,谁知道李虎笑了,笑得卑鄙丑陋。他没说话,只是坐到了林初焰对面,抽完了一整包烟,菸头散乱地堆满了整个菸灰缸。 林初焰被烟味儿熏得想吐,而李虎却摁着他不让他离开。吸完了烟的李虎一脸阴森地沖林初焰笑:“二手菸吸着爽吧?想不想再尝一尝?” 李虎狞笑着站起身,突然变了脸色,操起菸灰缸破口大骂:“操/你妈的给脸不要脸?噁心?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数不清的污言秽语从他嘴里吐出,他揪着林初焰的头,大力地掰开他的嘴,把菸灰缸抵着他的牙齿把菸头往里倒。林初焰呛得几乎快死掉,有些没完全熄灭的菸头烫得他喉管起了好几个泡。 李虎没想要他的命,没逼着他把菸头吞下去。但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林初焰生不如死。 林初焰被迫仰着头,他冷酷地瞪着天花板,而灯光晃得他头晕眼花,那瞬间他屈辱地明白,在那里真的不会有人把他当人看。 他努力地逃跑了,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着,很努力要和黑暗骯脏的一切撇清关系。 林初焰紧紧地握住拳头。 他要活着,活成人样。谁也不能使他绝望。想也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人们甘心如此,并且时间也许可的话,人就能变为魔鬼。——纳撒尼尔·霍桑 ☆、第 6 章 封淇定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林初焰扶着树干站起来,朝着封淇走过去。封淇莫名其妙地变得十分紧张,连唿吸都变得不自然。 林初焰抬起头,看向封淇的眼睛。他的眼神太认真了,里面有团跳跃不休的火焰,封淇不自觉站得更直。 “封淇,”林初焰叫了他一声,又垂下眼睛,“别捉弄人。”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封淇心中一下子开始抽疼,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曾经不是没被人捉弄过。那段灰暗的岁月里,他被像小丑一样捉弄,被耻辱鞭打得体无完肤。 封淇用力地吸了口气,狼狈不堪地说着:“对不起。” 林初焰眼睛眨也不眨,平静地回答:“对不起哥。” 封淇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没等他能做出任何反应,重重的一拳破空砸来。封淇被砸得退了好几步,下意识捂住嘴角,愣愣地看着林初焰。 林初焰眉目间凝着一股气,死不服输的气。 封淇心头大震。 林初焰沖他笑了一下:“我虽然挺好欺负的,但是我不乐意被欺负,别瞧不起我。” 封淇觉得如鲠在喉,扎得他喉咙发疼。他手足无措地抓起地上的购物袋,把那两包糖果塞到初焰怀里,再用力地搂住他,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有瞧不起你,一点也没有。” 林初焰鼻子一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抱他。 林初焰轻轻地推开封淇,抱着糖目光冷静:“你其实,看不起自己吧?” 封淇没说话。 林初焰抱着糖自己往回走,慢慢说:“上次那包糖我吃完了。让我帮你攒着的那个东西,你别忘了拿。” 那个东西?封淇想起来了,能够笑得出来的理由。他觉得唿吸困难,眼睁睁看着林初焰单薄的身影倔强地走远。 林初焰真是少见的单纯真挚。 可是,活着就不快乐。能够真心实意地笑着,他自己都不信。跌坐在草坪上,封淇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 “我悲伤到极点,就开始歌唱 这时候一只鸟儿飞来,停到我肩上 一支歌完毕,鸟儿的陪伴使我稍感安慰 但当我嘆息一声,想要诉说苦闷 它厌烦地逃离,很快就飞远了 两颗心总是因着彼此取乐而靠近 殊不知悲伤才是灵魂唯一本真的情感 孤独啊,上帝赐我美妙的歌喉 让我唱吧,唱吧 等我沉入了海底 那歌声与水拍击海岸的声音交织到一起 就成为我的送葬曲” 在他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母亲就无数次在他耳边吟诵这首算不上积极的诗歌,就像冥冥中暗示着某种宿命一样。 封淇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肖其远抬手按上封淇开裂的嘴角:“你怎么了?” 封淇“嘶”了声,打掉他的手,反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肖其远目光晦暗不明,说话一如既往地难听:“来看你笑话。” 封淇实在没什么心情应付他。肖其远幼稚得可笑,明里暗里跟他较劲儿。封淇上什么杂志,他就要努力拿到同一本杂志的封面。封淇代言了什么品牌,他就得争取拿下类似的。就连封淇拒绝国内一系列活动邀约的时候,他也推了个收视率拔尖的综艺节目。 几年前那次事情过了之后,肖其远挑明了对封淇的敌意,从此就阴魂不散地跟在封淇后头膈应他。 封淇真是对他十分无可奈何。除了那次芒果事件,肖其远再没做什么损害他利益的事,只不过把封淇正大光明抬到了一个对手的位置。 烦得很。 封淇推开他,按下指纹解锁进门,肖其远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封淇疲惫地用右手按住额头:“你到底要干嘛?” 肖其远自顾自地换鞋走近客厅,躺在沙发上问封淇:“你怎么解约了?” 啧。封淇没忍住笑了下。解约这么久了,一个关心这件事情的朋友都没有,来问他的竟然是个对手。 其实也不是交不了朋友,至少肖其远曾经就是一个。只是封淇渐渐地对什么都失去兴趣了,夏荣判断得很对,他一步步走向自我封闭。 交朋友,真的挺难。至少那首狗屁不通的诗这一点写得很贴切:“两颗心总是因着彼此取乐而靠近,殊不知悲伤才是灵魂唯一本真的情感”。人们总希望一起向上,但愿意拉一把深陷沼泽的人能有几个?人的顾虑和藉口,无非是得不偿失和自顾不暇。 封淇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小口喝了一点,冰凉的水让他略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半天没等来回復的肖其远从他手里夺走了水,斜着眼看他,将剩下的大瓶水一口气一饮而尽。 封淇见惯了他这种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挑衅,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合约到期。” 肖其远拿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水渍,靠着冰箱,双臂交叠,不屑地说着:“你难道连续约的本事都没有?” “是。”封淇转身走到窗前,突然想到林初焰是被他开车载过来的,他自己知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到底是不是住公园? 封淇不安地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看了眼楼下。 林初焰正坐在公交车上。他其实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就变得厌恶封淇。他觉得封淇是个相当矛盾的人,那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使他看上去孤僻又哀伤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在馄饨摊上他的那个笑,的确又非常温柔。 第9页 林初焰摇摇头,看向窗外。 肖其远盯着封淇落寞的身影,勐地把手一抬,将空着的矿泉水瓶扔向他。 玻璃瓶在封淇脚边破碎,砸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很闷。 封淇眼皮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回头。 肖其远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有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你不做这行了吗?” 封淇挑起嘴角:“关你什么事。” 肖其远朝着他走去,像忍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身高一致,一样的好看。只是封淇身形更为清瘦,气质更冷峻,站到一起反而比年纪较小的肖其远看上去更挺拔。 肖其远伸出食指,越过封淇的肩头,把指尖按在了窗户的玻璃上。 封淇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于是向左边移了几步,靠在边上的钢琴上。 肖其远深吸了一口气,将整只右手都按在窗子上,头枕着胳膊,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他半天都没动,封淇忍不住开口:“你来我这儿拍画报?摆这么个姿势等着摄影师来拍你吗?” 肖其远看了他一眼,坐到他旁边的琴凳上,掀开琴盖,姿势很漂亮。他说着:“我们俩倒是一起拍过一次画报。” 他随意地在琴键上敲出了几个音符,边说着:“当时让你坐在钢琴前摆姿势。拍完了你还在那儿弹了半天,跟丢了魂儿一样。” 封淇不记得了。他推了推肖其远:“你到底来干嘛?” 肖其远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当时弹的是什么曲子?” 封淇烦得厉害,肖其远莫名其妙跑来干嘛。他皱眉回答:“不记得了。” 肖其远也没说话,重重地按下了琴键,一阵疾风骤雨般的乐音响起,窗外极为应景地炸起轰隆一声。 可怕的雷鸣过后,又一道闪电极速而至,噼头盖脸地砸下,辉煌地闪亮一瞬又勐地沉入灰暗的天色中,接着又是一道惊雷。 狂风暴雨随即而至。窗外风雨飘摇,一股闷热无比的气息从地板上冒起来,封淇心神不宁。 他听出来肖其远弹的是什么了。 封淇想起来他过敏住院的那天,天色也如同今日一般,最后一线光亮沉入大地的时分,肖其远站在他的病床前,站在一片灰暗的地方,无比愤怒地说:“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封淇侧过头,叫了他一声:“肖其远。” 肖其远抬头,面带嘲讽地看向他。 封淇声音很低,但又十分清晰:“我没有瞧不起你。我从来,只瞧不起自己。” 林初焰就有那么敏锐。他就是,瞧不起自己。死和生,都畏惧。 肖其远抿唇不语,只看着他的侧脸。 封淇嘆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来做什么。不过,我现在不怎么有空。” 语音刚落,肖其远就看到封淇抓起车钥匙,换上鞋,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首狗屁不通的诗……是我写的。渣作者管不住自己躁动的手打下躁动的诗句,唉。 写得超级烂,但是,捨不得删掉。就这么任性吧,要写才会有进步!我会加油的。 ☆、第 7 章 车子在路上疾驰,封淇皱着眉四处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 小孩儿有地方住吗? 车灯打到前头,凄风苦雨里地上全是被风吹落的树叶。一只小狗孤零零走在冷风中,浑身皮毛都被淋得湿透了,瑟瑟发抖地躲到了公交站的座椅底下。 封淇心上发闷,他没办法想像林初焰在这样的天气里孤单地躲在某处避雨。 他也永远无法想像封荑怎么样走进冰凉的海水里。 林初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底。那根刺横亘在心头,像极了一面旗帜,每时每刻都使他想起那些备受煎熬的日子。 疼得厉害。 林初焰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又似乎极其特别。他总使封淇想起过去,但林初焰又与过去的他完全不同。 最神奇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林初焰让封淇觉得:总有些好的东西,是让人捨不得去毁灭的。沾上一点灰尘,也让人痛惜万分。 封淇开着车左右搜寻,一路开回了四中。而林初焰,就坐在四中门口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的长椅上。 雨已经没那么大了。封淇慢慢停了下来,停在路对面。 林初焰对此毫无知觉。他乖巧得像个小学生,双腿併拢坐在那儿,背挺得直直的。 封淇看见他从抱着的糖果袋子里掏出了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然后把糖纸扯平整,小心翼翼地对摺好,放进了兜里。 真像是……攒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封淇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莫名其妙地,他不想下车了。就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小孩儿。 坐在那儿的林初焰瘦削单薄,但就是有着一股干净的力量,风雨把他的头髮弄湿弄乱,但是那双眼睛在暗夜里流出无数的光来,把周遭的污渍全涤盪了个彻底。 封淇心一动,摸出打火机,气管口跳动出的小火苗安静炽热。他忍不住将打火机移向对面的男孩儿,仿佛要比一下,这火焰是否有他的眼中的那团明亮。 火光凑近了车窗,映亮了一个巴掌大圆圈的地方。黑暗的边缘里,还看得见林初焰倔强的眼睛,而在那圆圈中,映出了封淇苍白的脸。 对比的力量震撼人心,无论是在文学上,或是人生中。 封淇勐地撤回了手,头倒在椅背上。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被打火机的火焰烫着了一般。 外边的林初焰等来了一位撑伞的老人。封淇瞥了一眼,开车离开。 已经很久没进酒吧的封淇进了家灯光昏暗的酒吧。 一杯接一杯喝着,封淇不太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手上动作不停,酒水一直流到胃里,就没有什么空余的时间想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封淇靠着沙发半闭上眼睛。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脖子,凑近他耳边轻声问:“喝闷酒?” 语调轻柔上扬,挡不住的风情万种。 封淇半抬起眼皮,就看见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漂亮的女人餵给他一口柠檬水,封淇觉得胃里清爽了一点。 温热的嘴唇凑上来,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封淇半醉半醒,听到的话完全没过脑子。 一只柔软的手贴到他的胸膛上,封淇浑身发热,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四周暧昧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浓烈的香水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封淇不自觉皱起眉,他很不喜欢这样。 他想稍微推开一点身边的女人,却摸到了对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 封淇心里像有一只巨鼓,勐地被大力敲响,心灵都被震碎。他陡然惊醒,仓皇失措地冲进洗手间里。 封淇狼狈地蹲在洗手间的地上,不住地干呕。他浑身颤抖,拼命地喘息着,好像就要没办法唿吸了一样。 “哥哥,她们撕碎了我的裙子。”封荑无助绝望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封淇头疼得像被人按在地上用脚踩踏。他用力地握紧拳头,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向地面。 第10页 手背上已经全是血,封淇像个溺水的人浑身湿透,冷汗如雨。他瞪红了双眼,咬牙切齿,却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眼前白晃晃的瓷砖仿佛映出了他眼中的场景。 封荑穿着那条漂亮的蕾丝连衣裙,转了个圈,笑得天真美丽:“哥哥,这裙子真好看。” 封淇花了在模特大赛上奖金的三分之一买了这条裙子,一点也不觉得捨不得。“你穿着这条裙子上台朗诵,肯定能得第一名。” 封荑笑他:“现在朗诵节目早不行啦。一般学校的文化节,就没有朗诵得奖的。但是……”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班上同学也不怎么喜欢我,要是我给班上拿了奖,她们会变得喜欢我一点吧?” 封淇紧紧地皱起眉:“她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妹妹啊?都什么眼神。我的妹妹万里挑一。” 封荑使劲儿摇头,“才不是呢。她们都不怎么理我。” 封淇伸出手,手指在她头上点了几下:“没关系。哥哥全世界最喜欢你。” 封荑开心地笑一下,又沮丧地埋下头:“可是她们都笑我蠢。说我成天黏着哥哥,跟只小臭虫一样。” 封淇心里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认真地说:“封荑。她们要是这样的人,你就别理她们了。要是只有哥哥喜欢你,你会觉得不够吗?” 封荑委屈地往他怀里一扑:“可是我也想有朋友。她们都嫌弃我,连黎菁也说我十七岁了跟七岁一样。”她掰了掰指头,“明明差了十岁啊,怎么可能一样。” 封淇心疼得厉害:“没关系。我们封荑超级棒,是她们不懂。等你朗诵完了,哥带你去吃芝士蛋糕。” 封淇眼睛死盯着眼前的瓷砖,生怕错过了一点点。 场景却陡然移换。 封荑披着宽大的校服,满脸泪痕地回家:“哥,裙子坏了。” 封淇绝望地使劲闭上眼,缩成一团蹲到洗手间的角落里,不停地挪动脚步往逼仄的边角里挤。他的手紧紧地捂住眼睛,血流到胳膊上和脸上,整个场景触目惊心。 “哥,我去找爸妈了。” “哥,你别太想我,要听话哦。” “哥哥,我先去了,乖乖等着你。” 脑中的声音不受他控制,一遍遍响起,封淇的影子颓废地跌倒在惨白的灯光下。冰冷的夜风从窗户里灌进去,白炽灯阴恻恻的独自发亮。 醉醺醺的人东倒西歪地闯进来又走出去,坚硬的皮鞋踢着封淇的腿。酒吧里的音乐换成一个歌手的现场吉他演唱,声音又轻又飘,强装着虚假的空灵。 四中保卫科里,孙秉志趴在床上,林初焰替他擦着红花油。 林初焰眼睛都气红了:“这伤怎么来的?” 孙秉志不好意思地笑了声:“一大把年纪还挨揍,丢人现眼吶。” “谁揍你?”林初焰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药,一点儿不敢用力。 孙秉志嘆了口气,说道:“有个女同学,跟班上男同学谈恋爱,被家长发现了。今天下午放学时候,家长悄悄跑了来,结果那俩小孩儿一出校门就牵起手。她妈妈,哎哟,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小姑娘谈个朋友,被自己的妈妈甩耳刮子,一通乱骂,他妈还带了根老式的教棍来,唉。” 林初焰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什么打人啊?早恋再不对,也不用挨揍吧。” 孙秉志半闭着眼睛摇头:“好好的孩子啊。怎么下得去手?造孽啊。” 林初焰又问:“那怎么你受伤了?” 孙秉志直起身,充满使命感地说道:“我是保卫队队员孙秉志,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孩子们。哪儿能看着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挨揍?她妈太剽悍了,又是学生家长,我不敢动手,只好护着孩子,教棍打人扎实得很,废除了多少年的东西了,没想到还有家长专门收着。” 林初焰看着他背上一道道的血痕,心里难过得很:“你不是值夜班吗?” 孙秉志说:“我前两天看新闻,有学校出了恐怖袭击事件,放心不下,放学时候人多,我就过来瞧瞧。” 孙秉志晚上在四中值班,白天总不见人影,林初焰不知道他平常在做着什么,到能够察觉到他是很疲惫很累的。 明明有着别的事情做,也抽出时间来看顾着学生,凭什么要被打? 林初焰愤怒极了:“那阿姨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啊?误伤了别的人,她都不知道收手吗?” 孙秉志嗤笑了一声:“自己的女儿的都下得去手,指不定觉得打了陌生人还赚了,解气。” 林初焰气得喘不过气,孙秉志拍拍他的手背:“初焰,来,用点劲儿,把淤血揉开。” “好。”林初焰瘪着嘴,认真替他揉着伤痕。 等到夜很深了,林初焰想起来封淇那件外套。他从来没接触过那么贵的东西,林初焰心里惴惴不安。 虽然封淇明确表示无所谓,林初焰心里还是有道坎儿过不去。他又不是封淇的亲弟弟,凭什么吃人家的糖还要那么贵的外套。 可是,面对孙秉志,他没法让他去把那件衣服要回来,他说不出口。而且,要回来了,他也不敢还给封淇。 封淇当时把那件外套自然地放到了林初焰肩上,那副黯然的神情,光是想起来就让林初焰觉得害怕。搞不懂,封淇身上到底背负了些什么,让他快被逼疯了一样。 尽管封淇捉弄了他,他依旧察觉到了对方深入骨髓的痛苦——强迫自己捉弄人的痛苦,无比自责的痛苦,非要捉弄人来使自己内心受罪的痛苦。 林初焰心里茫然一片,封淇为什么非得让自己去承受这些? 他咬着牙,问孙秉志:“孙爷爷,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可是我暂时还还不起,对方也不要我还,我该怎么办?” 孙秉志正把保卫队队服挂到墙壁上,灯光清晰地照出他的皱纹,真实又苍老,他笑着说:“你给他人情嘛。” 林初焰不解:“什么意思?” 孙秉志答得很轻松:“他给你的东西是他不缺的,你还他做什么?你给他他缺的东西嘛。” ☆、第 8 章 封淇是深夜两点回的家。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屋里,也没开灯。风雨停了,外面竟然比屋内更亮,光亮透过窗户,在窗边投下一点黯淡的光的痕迹。 封淇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氛围:这外面的世界里,人们酣睡在静谧的黑暗中,沉浸在又度过一场暴风雨的安心和感恩中。他难以忍受地走近窗边,勐地拉上了窗帘。屋里顿时变黑,像一个蚕蛹的内部。这是黑黢黢,空洞洞的黑,失去了黑夜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黑得乏味,人睁眼或者闭眼都无所谓。 封淇脱力般地跪到了地上。 肖其远早离开了,玻璃碎片却没有收拾。封淇的膝盖就跪在了碎片之上。流血了他也不在意,手背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没流痛快的血这时候欢快又残忍地从膝盖涌出。 第11页 封淇在深夜里低声忏悔着:“我没照顾好妹妹。”我让她等太久了。 封淇无助地呜咽了一声:“我不该否认宿命。”他费力地吸着气,挪动着膝盖,一点点缓慢移动到钢琴边。碎玻璃片还扎在他的膝盖上,随着他的动作越扎越深,血流了一地。 封淇趴在钢琴上,疲乏又失落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封淇深深地痛恨自己的懦弱,他靠着那份合约,厚颜无耻地哄骗着、催眠着自己。说什么负责任,他明明就是畏惧。 他的心嗤笑着嘲讽他:合约期结束了。封淇,你瞧瞧,你现在还有任何藉口吗? 屋子里黑得渗人,连氧气都像被这诡异可怕的环境吓退了,封淇喘息得十分辛苦。 封淇哆哆嗦嗦地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像鼓励自己一样。可这毫无用处,他声音抖得厉害:“我……该怎么……办。” 凄风苦雨早已停住了对人们的威胁,天上散下了清光,悲悯又温柔地抚摸世界。 这屋里一片死寂。黑暗里,有个更为黑暗沉重的身影跪在钢琴边上。死亡伏在他的嵴背上,正要把他拽下悬崖。 未关严的窗子,漏了一点风声。一丝聊胜于无的光线狼狈地熘进这里,苟延残喘又坚定无比,在无人瞧见的角落,铺陈着光影。 一场大雨后,天气逐渐升温。 林初焰早上跑完步,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脑子里思索着要找份什么新工作。好歹之前馄饨摊上还包他一顿晚饭,现在要找份工作实在不容易。而且,他不能一直这么混着日子。 林初焰嘆了口气。 身侧闪过一辆自行车,清爽的蓝色,是很好看的一辆车。车子上的女孩子背着一个匡威的帆布书包,往四中的方向驶去。 林初焰无意识地追着那个身影走了一截。他其实还挺喜欢念书的,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觉得学校生活很有趣。 林初焰还没回忆完已经远去的学校生活,就看到什么东西从女孩子拉链没拉严的书包里掉了出来。 林初焰立刻叫出了声:“同学,你东西掉了!” 可惜那女孩儿没听见,骑车骑得很快,完全没意识到任何事情。 林初焰赶紧跑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东西。定睛一看,是张校园卡,还挺重要的东西。 林初焰追上去,边追边喊。 那女孩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是没听见他的声音。 林初焰无奈地狂奔,傻不拉几地不停挥舞着手里的卡片。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校园卡上有名字,林初焰赶紧看了眼,冲着前方大吼一声:“唐熠!” 那辆自行车终于停了。 唐熠扭过头,疑惑地看向林初焰。 林初焰气喘吁吁,郁闷地挥了挥手里的校园卡:“你卡掉了!” 唐熠恍然大悟,掉头骑回来,十分歉疚:“对不起啊,我没听见。谢谢你了。” 林初焰擦着汗,把卡递给她,说道:“没事儿,快走吧,要迟到了。” 唐熠感激地接过去,又从书包里掏了瓶牛奶递给他:“谢谢你,请你喝牛奶!” “啊?”林初焰往后一蹦,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快去上课吧。” 唐熠的笑容明亮又干净,一副安利好东西的样子:“这个牛奶超好喝,喝吧喝吧。” 不容分说地把牛奶塞他怀里,唐熠挥挥手:“我先走了哦!抢位置去啦,你快来哦!” 没等林初焰说什么,唐熠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沖往学校了。 林初焰张着嘴,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不是学生了来着。 拿着牛奶晃了晃,初焰几乎有些怀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我长了张饥民的脸吗?怎么谁都给我吃的穿的?” 想到封淇,林初焰又有点泄气。从兜里掏了一颗糖出来吃掉,林初焰转身走向另一边。 封淇是在疯狂的敲门声中醒来的。他费力地睁开生疼的双眼,站起身来。 双腿像是已经从骨头里坏掉了,麻痒和剧痛的感觉一起袭来,他又跌到地上。 缓了好半天封淇才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肖其远站在门口,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变为了震惊。“你……出了什么事?” 他疲惫地开口,嗓音沙哑:“没事。” 肖其远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着,满脸的难以置信:“没事?” 他的膝盖成了那副可怕的样子,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活像打了场苦仗。肖其远抿着嘴唇,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封淇。 封淇露出一丝笑容,看上去礼貌又疏离:“有事吗?” 封淇的精神状态太不正常了,肖其远心里有点发毛。“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封淇倚着墙壁,念了他的名字:“肖其远。” 肖其远一把拽过他的衣领:“你他妈有病啊?受了伤不去医院?” 封淇不知道说什么。肖其远这种口气,让他十分的陌生。 肖其远强拉着封淇出了门。 被拽到他车里的时候,封淇按住了他的手:“肖其远,你有事吗?” 肖其远的手紧了紧方向盘,他的声音很冷:“我还挺喜欢见到你这幅可怜虫的样子。” 封淇松开他的手:“哦。” 肖其远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去医院。” 封淇其实觉得去医院也没有必要,但他还是礼貌地说:“麻烦你了。” 肖其远更用力地捏紧了方向盘,忍不住冒火地问:“你他妈出什么事了?” 封淇闭上眼睛,靠着车座,轻声说:“别吵。” 肖其远恨不得揍他。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说了没有瞧不起我。” 封淇依旧闭着眼,肖其远幼稚得令他惊讶。在心底嘆了口气,封淇说:“你弹得太差了。” “你说什么?”肖其远扭头。 封淇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着:“速度太快了,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而且,有错音。”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不适合弹萧邦。” “我操?”肖其远愣了一秒。 封淇发出细小的笑声,听着不太欢愉,反而让人有些憋闷。 肖其远的确幼稚,他完全无法理解封淇这样反常的行为,所以只是恶狠狠地有样学样,把封淇那句话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他:“别吵。” 封淇压了压嘴角,看向车窗外。他微微屈指,仿佛在数着什么。 到了医院后。医生十分不耐烦地替封淇处理了伤口,忍不住说着:“这么大人了,还自残,幼不幼稚?” 封淇心里平静无波,顺着他的话:“挺幼稚的。” 医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几眼,也没再说话。最后把药递给他的时候,低声冲着他说:“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兄弟,跟人聊聊,心里就舒坦了。” 封淇淡淡地沖他笑了下,没说话。 第12页 走出挂号厅后,封淇站在门口,浅淡的消毒水气味里,他看到了一株石榴树。 星星点点的红色蓓蕾藏在深绿色的树冠里,正要逐渐吐露芬芳,开出一树火焰般的花儿来。 鸟儿在透亮的日光里啼叫,紫色的藤萝搭在石栏杆上,在暮春时节里,花朵密密麻麻贴在一起,顽强地生长着。 阳光明媚的下午,春日的景色把封淇的心烧了起来,他忍不住握紧拳头,扭头看向另一边。 有些生命,自由热烈。但他早就被宣布了宿命,而什么也阻挡不了既定的命运。 肖其远立到他的身侧,疑惑地看向他。 封淇唿吸着春日干燥洁净的空气,对他说:“今天谢谢你。” 肖其远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谁他妈要你谢?” 封淇没回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皮肤光洁,是年轻人的手的样子。 肖其远拉过他的手,把他往停车场拉:“走吧。” 封淇却挣开了,定在原地没动,肖其远看向他。封淇轻声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走。” 肖其远瞪着他冷硬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专门来给你当司机的?” 封淇的眼睛冷淡疏离,却没有一丝不耐烦,他说道:“没那么以为。” 封淇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背影从容却又萧索。 肖其远不是林初焰,不会因为一个背影就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他从后面按住了封淇的肩膀,怒气沖沖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封淇嘆息了一声,回头说:“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肖其远气得心里发慌。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一碰上封淇就要爆炸。没有封淇,肖其远根本不会成为模特。 封淇明白这一点。可是,肖其远也得明白,做出选择的人,永远是他自己。 封淇抿抿嘴,还是再对他说了句话:“回去好好工作吧。” 肖其远看着封淇一步步走远,转身一脚踢向旁边的垃圾桶,弄出一声闷响。 封淇往前走着,心里一片荒凉。等到七月份,那时的大海湛蓝清澈,有万丈光芒披拂在上,正适合洗去一身的罪孽。 但内心深处究竟是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还是如缩头乌龟般祈求永不到来,封淇都无法认清。总之,他无法反抗脑子里无数遍的声音。浪涛声数十年如一日,一次次宣告着他的宿命,从没放过他。 随波逐流地再过一阵子,最后魂归天地,似乎这辈子就过去了。罪恶或是荣光都不再有人计较。 封淇回头看一眼石廊上的紫藤,再往前走去。 ☆、第 9 章 天气变得暖和起来,这附近聚集的流浪猫儿又多了些。 总餵怕它们丧失了捕食能力,不餵又怕它们挨饿,封淇艰难地克服着恐惧猫狗的心理,一天天纠结地给猫儿投食。 网上有句搞笑的话:“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封淇便再给流浪猫狗救助站贊助了一笔钱。他每年在这上面花的不少,却没什么自己弄个组织好好打理的想法。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封荑喜欢猫猫狗狗。 这天傍晚,餵完猫的封淇往家里走着,还没走进小区里,就听到了一声响亮干净的招唿:“哥。” 橘色的晚霞温柔地淌了一地,林初焰笑得眼睛弯弯,沖他挥手。 年轻的男孩儿满身清爽的干净气息,眼眸闪亮,比那一天的石榴花还热烈扎眼。他站在一张破旧的课桌后面,旁边堆着一堆快递盒子。 封淇朝他走过去,不自觉挂上微笑,靠近了就把买猫粮时老闆给的巧克力塞到他嘴里。 林初焰咽下香甜的巧克力,近乎挫败地认清了他就是长了一张饥民脸的事实。 封淇问他:“怎么在这儿?” 林初焰沖他笑得一脸灿烂,好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不愉快,他欢快地说:“我等你好久了,来找你玩儿。” 玩儿?封淇不解地看着他。 林初焰手撑着课桌,重复了一遍:“玩儿。” 封淇扫了眼地上的盒子,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林初焰拿起大剪刀晃了晃,明亮的刀光映进了他眼里:“我在这儿等拿快递的人,有人觉得盒子脏啊什么的,需要拆了快递直接拿回去的,我就用剪刀帮他们拆开,然后收废品。” 隔壁正好是一家快递的店面,他身边已经堆了好些纸盒子,看来有这种需要的人不少。 封淇按着破损的桌角,又问道: “拆快递盒子好玩吗?可以看见别人买的形形色色的东西。” 林初焰摇头又点头:“好玩儿。但是,我也没故意看。” “那你在这儿弄这个干嘛?”封淇还记得他之前丢了在馄饨铺的工作。 林初焰的眼神明晃晃地质疑着封淇的理解能力:“所以啊。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你玩儿的,不是拆快递盒子玩儿。” “有钱吃饭吗?成天想着玩儿。”封淇没忍住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 林初焰低头:“暂时没找到事儿做。” 生活的确很不容易。小流浪仔能笑得出来已经很厉害。 封淇正思索着能做些什么,就听到“嚓嚓”的声音。林初焰摆弄着剪刀,带着点笑意,随口说:“等我哪天成了剪刀侠,就不用烦恼这些问题了。” 封淇说:“成了剪刀侠就不用赚钱吃饭了吗?” 林初焰说道:“饿死的剪刀侠,比饿死的流浪汉厉害。” 封淇笑了下,反驳着他:“英雄要是死的不悲壮,是会被嘲讽的。而流浪汉怎么死,都无人问津。” 林初焰拧着眉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道:“英雄可真不好当啊。” 这话题太无厘头。封淇也不再接着他的话了,只说道:“我请你吃饭吧。小流浪仔。” 林初焰撇嘴:“哥,我有名字。” 封淇弯了下眼睛,说道:“我觉得‘仔’字特别好玩儿。” 林初焰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又毫不留情地回敬:“淇仔淇仔。” 封淇二十七岁的人了,被一小孩儿这么叫,立刻露出十分难以忍受的表情。他按了按林初焰的肩膀,忙制止他:“好了好了,我不这么叫你,你也别这么叫我了。” 林初焰心满意足,比了个ok的手势。 封淇帮他理了理翘起的衣领,问:“你想吃什么?” 林初焰摇着头:“我不能老占你便宜。” 封淇说:“你要饿着肚子玩儿吗?” 林初焰拍了拍口袋,眼神认真又干净:“我请你吃面行吗?我觉得街口的小面很好吃,也没有上次那个拉面贵,可以吗?” 封淇微笑着点头。 坐在面馆窄小的椅子上,林初焰用一张纸来来回回擦着封淇那边的桌子。 封淇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天天都在高档餐厅吃饭。” 林初焰笑了下,再用力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桌子,把纸扔到垃圾桶里。 第13页 “哥,”林初焰叫了他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你把手伸出来。” 封淇看向他,林初焰的眼睛干净明亮。封淇便伸出手,问:“怎么了?” 林初焰攥着拳头,伸到他的手掌上方,冲着他一笑,再轻轻地放开: 傍晚的面馆还没开灯,幽暗的角落里,一小堆闪亮的星星蹦跳着落到封淇的手心,晃得他眼前一暗。 封淇看着手心里小小的五角星摺纸,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林初焰坐在他对面,有点拘谨地说道:“虽然觉得挺非主流的,但是,我有好好帮你攒着那个理由的。” 林初焰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他掌心里的星星,糖纸又闪动了一下,发出微微的光芒。 林初焰看着封淇,说道:“糖我吃了,糖纸折成星星。”他眼里燃烧起火焰,“哥,无论如何,我认为那个理由跟星星一样重要。” 林初焰坚定无比。从见到封淇的照片那一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战胜它,战胜那个眼神所隐含的一切无欲无求的空虚和绝望。 封淇依旧摊着手,捧着那堆……星星。他嗓子有点哑:“我当时就那么一说而已。为什么这么认真?” 林初焰说:“你在我很冷的时候,给了我一件温暖的外套,还在我丢了工作的时候,请我吃了碗特好吃的拉面。我没有把那句话当做一句轻描淡写的煽情话语,我觉得,我要是能给你攒着这样一个理由,非常非常厉害。” 封淇慢慢缩回手,把星星小心翼翼地揣进外套内兜里,他说:“初焰,其实那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我知道啊。”林初焰认真地说,“所以我就没请你吃同样的拉面。” 正好面条送了上来,翠绿的葱花撒在白花花的面条上。老闆开了灯,面条的蒸汽扑到了林初焰脸上,他把筷子递给封淇:“这是我请你吃的面条,跟你请我吃的不一样。” 没有人会拒绝快乐的情绪,只是能不能真正得到的问题。但只要我有,我就给。这是林初焰的方式,这是孙秉志说的“缺什么就给什么”的方式。 封淇觉得自己无法对着林初焰说些什么。就算自己懦弱,也还是喜欢见到别人勇敢的样子。 封淇接过筷子,一声不吭地开始吃面。 面条味道的确不错,不知道林初焰来这边晃了多久,连哪家面馆比较好吃都打听到了。 封淇这几天几乎不怎么出门,餵猫也是从小区后门出去,也没见着林初焰。今天走了前门,才碰到了他。 封淇看着男孩儿埋头吃面的样子,觉得有些怅然。再倒退十年,他处境或许也同林初焰一般糟糕,他又是怎么样度过了那段时光? “封淇,你等等我。”黎菁跟在他后头一路跑着,埋怨着他,“为什么昨天放学没来接我?” 封淇十七岁时就已经长开成冷淡的样子,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只是轻声回答:“昨天太忙了。对不起。” 黎菁委屈地快步跟着他走,低声嘟囔着:“可是封荑说你中午还给她打了半小时电话。” “嗯。”封淇顿住脚步,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黎菁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突然开口:“我今天不去陪封荑写作业了。” 封淇这才回头,微微低头看她:“为什么?” 黎菁攥紧书包带,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肚子疼。” 封淇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让封荑晚上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去医院吧。” 黎菁咬着下唇,眼神闪烁了几下:“你不送我回去吗?” 封淇看着她用力捏紧书包带的拳头,说:“我答应了封荑晚上给她做排骨。” 黎菁的眼底闪过几不可见的厌恶。 封淇目光变得有点复杂,他无可奈何地问:“要不你先去我家,陪封荑写作业,我在楼下给你买点药,你吃了饭吃完药我再送你回去?” 黎菁笑了一下:“你就是现在不送我回去吗?” 她看上去面色红润,一点也瞧不出肚子痛的痕迹。 封淇低声说:“抱歉。” 黎菁扭头就走。封淇迟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没去追她。 如果,当初的他也像林初焰那样坚定,如果他没有不真诚地对待别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林初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吃着热面,鼻尖冒了点细细的汗,整个人鲜活生动。封淇摇摇头,过去的事情,哪来的如果。 林初焰皱了下眉。 吃完面,林初焰看着自己的桌子和一堆废品有点发愁,弄哪儿去放着? “怎么了?”封淇问他。 林初焰挺不好意思的:“我想陪你玩会儿呢,总不能带着桌子走。我想找个地儿放着,明天拿去卖。” 封淇看向他:“你卖给我得了。” 林初焰没理他这句话,说着:“我问问你们小区的保安叔叔能不能让我放在那门口。我认识的保安大爷人可好了。” 封淇便跟着林初焰走到保卫室的门口,林初焰探进脑袋,笑着问:“哥哥,我能不能把这些放这儿一下,我等会儿就拿走。” 那保安刚说“放吧”,后头一个老闆模样的人就同时发了话:“这儿又不是垃圾回收站,你们保安随便就让人放垃圾,平时也随便放垃圾一样的人进我们小区吗?” 林初焰愣了愣,又抬起自己的破课桌,说了句:“不好意思。” 后面的那位估计是小区居民,不知道怎么跑保卫科来歇着,看着林初焰穿着的旧衣服又抱怨着:“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非得把拆迁安置小区建在我们对面,什么人都有。” “这里还不是什么人都有。多有意思,穿着阿玛尼三年前的过时款说着几百年前的过时蠢话呢。”封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那人的脸唰地红了:“你说谁” 封淇懒得跟他兜圈子,面无表情地说:“我说你。” 保安忙打着圆场:“封先生,李先生别吵了。都是一个小区的,多大点事啊。别这么着,一堆人在这儿进进出出呢。” 封淇接过林初焰手里的桌子,大步走进小区里边。“走吧初焰,放我家里。” 林初焰拽住他的手,也挺憋屈:“没事儿,就放外面吧。估计都觉得是一堆垃圾,没人拿我的。” 封淇继续往前走:“谁说是垃圾?明明是剪刀侠的装备。” 作者有话要说:  非前女友。剪刀侠也真是太幼稚了哈哈。 ☆、第 10 章 林初焰忍不住弯起嘴角:“你怎么这么幼稚啊淇仔,还剪刀侠。” 封淇脸一红,颇为不自然地说:“你先那么说的。” 林初焰耍赖:“我十八不到,你跟我比?你多大了啊哥。” 第14页 封淇嘴边带着点笑意:“你小你有理,成年人不跟你一般见识。” 林初焰顿住脚步,扯了扯封淇的袖子:“那你多大?” “二十七。” 进了门封淇感觉到一瞬间的不自在,他已经相当久没带过人回家了,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并不算太熟、也并非知根知底的小孩子。 回头瞥见林初焰乖乖跟在他身后,立在门口犹豫着进不进门的样子,又觉得这算得了什么事。 封淇将他的破课桌靠着墙壁放到地上,取出了一双拖鞋递给他:“进来吧,坐一会儿。” 林初焰舔了舔嘴唇,小声问:“可以进去吗?” 封淇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髮:“可以哦。” 林初焰一时间有点激动,没忍住就把心里那点愤懑抖了出来:“哥你真好。刚才那个叔叔就瞧不起我,嫌弃我捡垃圾。” 封淇瞥了眼那堆拆开后被堆到一起的快递盒子,拉着他进了客厅,慢慢说:“他还算好的,把修养暴露在人前。那种表面上尊重你,实际上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的人,才最恐怖。” “恩?”林初焰有点没明白。 封淇的眼光有点黯淡:“就是那种,表现得尊重所有人,实际上把别人都当做自己完美人格养成路上垫脚石的人。” 林初焰眨了眨眼睛。 封淇笑了下:“我随口一说,没事。” 林初焰想了想,问:“你遇到过这种人吗?” 封淇身体一僵,答案不置可否:“你别遇到这种人就好。” 林初焰却说:“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尊重对方,做出来一副样子有什么意思。” 封淇笑这小孩可爱:“在很多时候,都很有意思,可以得到许多别人不能轻易能到的东西。别人以为他完美,他自己也以为自己做到了完美。” 林初焰撇嘴:“沉溺在一个假象里头,自以为是而已,但时间久了别人也看得出来的。” 封淇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轻轻说:“有些人傻,要过很久才看得出来的。” 林初焰看了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封淇的绝望,如影随形。但很清楚的是,没有人的绝望毫无来由。 林初焰这才抬头,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的布置,但是这里简陋得几乎让他有点吃惊。 好歹是巨幅海报贴在摩登大楼上的人,却住在一个并不算多么高档的小区里,没有多少华丽的家具,整体的灰色调装修使得整间屋子压抑沉闷。 他不知道,这只是封淇的赎罪。赚了再多钱,也绝不敢用到自己身上。 “喝水吗?”封淇问他。 “不用麻烦,我不喝,谢谢哥。”林初焰忙摆手。 封淇站起身:“没事。也只有矿泉水。” 等封淇拿了水过来,就看到林初焰满眼兴奋地看向他,于是问道:“怎么了?” 林初焰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书架旁边的唱片机:“那个是装饰的还是真的啊?” 封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回答:“真的。”他看了眼林初焰翘起的一丝头髮,淡淡地问了句:“想玩玩?” 林初焰摇头:“不了不了。我弄不来,我能凑近了看看吗?” 封淇把他推过去:“看吧。”又指了指底下的架子,“想听什么可以给你放一张。” 林初焰好奇地东瞅瞅西瞅瞅,一副小孩子模样,他使劲儿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手,边说着:“我什么都不懂,抽中哪张就是跟哪位音乐家有缘。” 封淇看着他半闭着眼,加上手上慢腾腾的动作,那虔诚又期待的样子,难得的真纯动人。 林初焰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我怎么跟骷髅有缘?”那张唱片上,深黑红色的封底上,一个带着笑意的骷髅透过自己空洞洞的眼眶对着林初焰。 封淇一瞥,勐地喉咙发紧,目光震颤。只觉得有人从高处抛了个东西下来,懵懂地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头颅。叫人又惊又骇,几乎要尖叫出来。 圣桑的“骷髅之舞”,是他第一次出国参加时装周的时候从伦敦带回来的。头版唱片,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被完整记载,封荑听得直掉眼泪。 “哥,爸妈是不是很寂寞,很想我?” 封淇当时不过二十岁,也说不清生和死的区别,只好安慰着妹妹:“你听,黑暗里的生灵,也不寂寞。” 这首曲子实在诡谲神秘又欢乐异常。封荑哽咽着:“瀰漫着雾气的坟茔,森然的气氛持续不到十秒,就响起一片天真的笑声。小提琴奏到高潮,盛大的舞会正至浓时,琴声却一瞬间偃旗息鼓,热烈又极速转为肃穆,明明就是暗藏着悲凉。” 封荑向来敏感。封淇为着她高兴,才专门买来一堆唱片,却更让她伤心。 封淇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哄着:“不会的,他们在等我们而已。寂寞是有的,但是等待的过程并不一定是难捱的。有舞蹈,有音乐,有很多奇妙的乐趣,只是我们不知道。” “死了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又黑又冷吗?”封荑一双眼睛满蓄着泪水,封淇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提起那个“从来有一个旅人归来的神秘之国”,人们多是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怎么样。 封荑实在是个奇怪的孩子,她天性敏感悲伤,却出奇地聪明,富有文学气质。就算是以成绩这一项肤浅的指标来判断,也算是优秀。可是,于人情世故一事上,她实在欠缺天分。 封淇知道她善良,却几乎不招人喜欢,有时候天真得像个几岁的孩子,言行举止都让人匪夷所思。的确是,不招人喜欢,但引人注目。 她直白地问着这样一个许多人有意无意迴避着的问题,封淇根本无法回答。 父母在那头,那头就会是一片光明温暖的天堂?没这个道理。不这么说,封荑又会难受。 对待这个脆弱又拙稚的妹妹,封淇几乎快筋疲力尽了。他搜肠刮肚地寻求着理由:“不会是又黑又冷的。死的世界一定有跟我们一样的东西。也许有光,另一种形式的光,那个世界的形式。” 封荑吸了吸鼻子,满脸稚气地问:“像雪莱诗里写的那样吗?” 封淇不知道她又读了什么诗,只胡乱点着头:“别哭了。” 封淇哭得满脸泪痕,用手背抹了抹脸,露出一个万分笃定的笑:“哥哥,我以后去了那里,就一定不把死亡甜美的秘密藏起来,不让你知道。我知道的所有的快乐的事情,都要分享给你。” 时隔多年,封淇终于知道了那首诗,但是封荑再也不能给他分享了。他成功地使封荑不畏惧死亡,决绝又再也不回头地、过早地走向了那方。 林初焰瞪大眼睛,目睹了这一生中,他所见过的最伤心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林初焰大着胆子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衣角。 第15页 封淇木然地转头看他,嗓子里发出干涩的一声“啊”,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林初焰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像被按了开关键,一下子变得恐惧又绝望。林初焰声音温柔,极度地安抚着他:“哥,没事的。我不听了。” 封淇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对面的男孩子将唱片放回去,垂着手不安又紧张地看着他。 封淇努力地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堆星星,贪婪又狼狈地看着。他低低地说着话,像是尽力要说服自己:“我没事,我能笑,我有笑的理由。” 七月份,还早。走得太早,就晒不到太阳,脏东西就流不掉。 他的样子太过凄楚,林初焰简直想要放声大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仿佛是,活着一点盼头也没有,反而寄希望于虚妄的五角星、毫无意义地强行哄骗着自己。 林初焰突然很害怕。 他看着封淇露出个破碎不成样子的笑容,蹲下身又取出了那张唱片。封淇有些颤抖,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 他笑得很好看,嘴角带着无力的希望:“初焰,我们一起听。别怕,这不恐怖。” 这话语脱口就漂浮在空中,毫无根基。与其说是在安抚林初焰,不如说是暗示着自己。 林初焰吓得更厉害了。 封淇仔细地调着唱头、唱臂,一番细緻繁琐的工作之后才将唱片放上去。 林初焰以为他快要崩溃,又见他突然镇静下来,样子诡异得渗人。 “初焰,你挑中的是圣桑的交响诗,你跟他有缘。”封淇说。 林初焰心里发麻,有几分后悔自己贪图新鲜玩意儿,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在这实在是首奇妙无比的曲子,太勾人了。林初焰愣愣地听着,只见封淇把那堆星星又珍重地摆在了唱片架的顶上。 这首曲子元素众多,主题交相唿应,气氛热烈,变化无穷。 渐至结尾那段小提琴的乐音,将鬼魅横行、森然怪叫的场景完美还原,实在惊悚又美妙。 不羁的狂放乐音,一瞬地响亮以后沉入静谧的世界,小提琴缠绵婉转地缓缓拉着,仿佛是鬼魂在低低饮泣。 日出将至,光亮将刺穿鬼域,黑暗中的生灵急急唿唤、吵闹。一片叶子落下,盪了一阵,骷髅的派对至此终了。 封淇声音轻得像从未说出口:“那头人少了,狂欢就只一瞬,只有我也去了,才算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未有一个旅人归来的神秘之国”,哈姆莱特语。 ☆、第 11 章 林初焰站着听完了整首曲子,封淇的突然平静叫他觉得紧张。 封淇将唱片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扫干净,又放了回去。回头来瞥了一眼林初焰,说:“骷髅的party,不也很有意思吗?” 林初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摇着头:“我没听懂。” 封淇按着额角,“恩”地应了一声,也没再给他说什么。 林初焰直直地看着架子上他折的那堆星星,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封淇的手。 “怎么了?”封淇沖他笑了下。 “你别这样。”林初焰听到自己这样说着。 封淇站得直了些,低声问:“恩?” “你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捧着我的星星,明明不高兴还笑着。” 林初焰扭头看向窗外。“我是一个特别幼稚的人。但是,我宁愿一直幼稚下去。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拧着眉头笑是对皱纹的不尊重。”林初焰又看向他,“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很难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差点让我怀疑自己了。” 封淇静静地看着他。 林初焰继续说着:“我也搞不懂听首曲子怎么就让你变成这样了。伤春悲秋的话,也得有个度吧。你愿意笑就笑,别苦笑。明明很难过,却做出一副看透了宿命的样子,这样是很没有道理的。” 封淇靠着书架,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毫无波澜。 林初焰也不看他,盯着地板,像是对自己说的话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认真地说完:“难过的话,发泄了就好。发泄是一种解决的渠道。但是,要是使劲儿把它压在心底,催眠着自己说自己没有事,就不对了吧。” 封淇心里苦笑,发泄?他忍不住出声:“初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你不能拿自己的认知去框定别人的选择。过去早就决定未来了,做什么都不要紧,宿命早就註定了。发泄,只是小孩儿的冲动罢了。” 天色渐晚,屋子里慢慢变得昏暗,一切物件都被涂上了灰濛濛的色彩。 “我绝不向过去投降。”林初焰勐地抬头,激动地看向封淇。 他的双颊消瘦,下巴尖得厉害,而眼角流出光来,像一段木头哗啦一下子烧起来——那漂亮得惊人的火花。 这小火苗迅速将封淇的一角点燃,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似乎被热气灼烧到。 林初焰怎么会认可宿命论?世界上要是只有一种理论能被他厌弃,那一定是宿命论。 林初焰凑近他,用力地搂了搂他:“不准你也投降。” 封淇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孩子气的举动和话语,他多希望他也能有。但他也只是安抚性地回抱了林初焰,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林初焰把头从他的胸膛里撤回,仰着头直视着他:“哥,你难过就哭吧,我不跟别人说。” 封淇温柔地弯起嘴角。“淇仔哭不出来,流浪仔帮他哭好了。” 林初焰泄气,自己松了手走到门口去。“我先走了哥,有点晚了。” 封淇怀里一空,问道:“我开车送你吧?” 林初焰摆摆手,甚至有点气恼地说着:“不用。我回去继续吃糖,我要找到另外的、真情实意的、真正有用的理由。” 既然现在的那堆星星毫无意义,但封淇依赖着那样一个形式,林初焰就努力去赋予它意义。 封淇心里百般滋味,咂摸不出什么结果,只好说:“明天还来吗,剪刀侠?” 林初焰搬起桌子,回答着:“来。” “那你就把桌子放这儿吧,我明天给你抬下去。”封淇说着。 “你一个模特抬张破课桌多难看。”林初焰不知道想到什么,有点乐,“只有顶级模特,才是穿麻袋、端盘子都好看的吧?” 封淇一不留神就被鄙视了,他笑了笑:“对,我这种过气男模肯定穿不了麻袋。” 林初焰笑了几声,开了门:“哥,明天见。” 封淇倚着门框,不自觉一直微笑着看他进电梯:“好。”笑着笑着嘴角就放了下去,封淇嘆口气。 林初焰上了公交,心里一阵烦躁。他的过去,他早就跟它宣布分道扬镳了。死都别想让他回去。 把纸壳子搬到废品站卖掉以后,林初焰坐在破课桌上,盯着自己脚上已经很旧的鞋子,有一个念头勐地跌进他脑子里。 第16页 他半夜奔逃出去,至今也没人找他,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等到快十一点,林初焰无精打采地走到保卫科门口。这时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保卫科灯光明亮,林初焰从窗户那里,看到孙秉志坐在那张大桌子边上,眼睛凑得很近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张照片。 他实在已经有些苍老了。脸颊上深深的沟壑,一头乱蓬蓬的头髮上夹杂了些白髮,眼睛眯缝着,费力地看着粗糙厚实手掌中捏着的照片。 林初焰猜那是小宝和妞妞的照片,老来得子,怎么可能不想念。即将迎来高考,大概孙秉志内心也十分焦灼忐忑。 孙秉志的模样看着有些呆,是老年人的发木的样子,没了平时那副精神矍铄的劲头。真实地苍老着。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关心、帮助他的人。他不能够,抛弃光明,回去黑暗里。 林初焰守在外头,等孙秉志看完了照片,小心地收好了之后才慢慢走进去,沖他笑:“孙爷爷,我今天卖了挺多废品。” 孙秉志抬头看他,眼里竟有些湿润。“初焰回来了。” 林初焰心里难过,走过去握住老人的手,粗糙温暖的感觉使他镇定了些。 “怎么了?”孙秉志拍拍他的肩,“受欺负了?” “没。就是,挺想你的。”林初焰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还想喝莲藕汤。” 孙秉志笑得眼睛都没了:“明天给你做。小孩儿啊,就得馋才好,长个子。” 林初焰笑了下,又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他:“孙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孙秉志那套回答说得极为顺口,很快就搬了上来:“我是保卫科队员孙秉志,任务就是保护孩子们嘛。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小小年纪的一个人在外面,我只能照顾一点是一点。” 保卫科队员孙秉志,任务是保护孩子们。 有着一个自己打从心底里认可的身份,有着自己坚持不懈地做着的事情,林初焰觉得这非常动人。 他用力地握住了孙秉志的手,目光闪闪发亮:“我要学好,成为你这样的人。” 孙秉志笑得厉害:“傻小子,你怎么就没点远大的志向,想当保安?” 林初焰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在自己的岗位尽心尽力就够了。我就特别欣赏那些有着自己独特的优点的人,我觉得那一点很好,我就敬佩他。” 而有的人绝不愿放低姿态,宁愿把恭维送给天边遥不可及的人,也不肯承认身边人的好处。他们傲视着身边的普通人,鄙夷着随随便便就能赞赏别人的人。在别人说着“哇”的时候,心底暗哼一声:“不过尔尔”。仿佛是自己的敬佩对象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就能拔高自己的地位一样。 林初焰笑着说:“我觉得孙爷爷很认真很虔诚地做着安保工作,我就特别佩服你。” 孙秉志乐得不行,揉了揉他的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这时封淇躺在床上,想到林初焰那个倔强的眼神,不由得感嘆了一声。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他下载了淘宝,认真挑选了一批猫粮、狗粮、猫砂之类的东西。 本来可以直接寄到流浪猫狗救助站去,封淇填了这里的地址。收到了之后,林初焰可以多收一些快递盒子,他把东西放车里,拉过去就行了。 刚下好单付了款,微信里就蹦出一条消息:你伤好了没? 封淇看着肖其远发来的简讯,有些怅然。几年前第一次见面,肖其远十分激动,说着自己是封淇的粉丝,因为他才鼓起勇气参加模特大赛,正式入行。 那时候封淇一心麻痹自己,全身心都扑到事业上,一时间风头无两,走了好几场大秀的开场。 肖其远外型条件非常不错,但东方人在国际t台上并没有多大优势,加上他并不像封淇有着独特的东方魅力,一直没有得到品牌方太多的关注。 不得不说,肖其远是个非常努力的年轻人,所以封淇愿意跟他走得近一些。 也许他骨子里和封荑是一样的,处理起社交关系实在糟糕透顶。冷淡只是长期痛苦的后遗症,却误叫肖其远以为封淇看不起他。 封淇既觉得冤枉,也没什么想要解释的念头。他的确冷淡,也懒得再费唇舌。 他没有朋友。有那么一个,后来没有了,也就算了。 孤独本来就是常态,也没什么。但他也弄不明白肖其远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跟他拧着。 封淇伤脑筋地回復了他:“好了。费心了。” 不出意外收到了肖其远的讥讽:“并没有费心,看笑话而已。” 其实封淇觉得肖其远是很幼稚的。这种幼稚出乎不成熟的心灵,倒是与林初焰那种横冲直撞毫无顾忌的幼稚截然不同。 林初焰,很幼稚,但是又很纯真。在他那里,幼稚里无理取闹的那部分被剔除了,剩下些封淇也看不透的东西。 就像是一团不休的火焰,註定了要一直燃尽一切,包括燃尽自己。 ☆、第 12 章 昨天心情不太好,林初焰第二天起的有点晚。将近六点三十分他才走到学校门口,准备去跑步。 学校六点开门,这时候零零星星有早起的同学来了。林初焰垂着头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惊喜的一声:“是你啊?” 林初焰抬头,看到个背着帆布书包的女孩子,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个掉了卡的女孩,好像叫唐熠? 唐熠冲着他笑:“你来得真早。快走,一会儿没位置了。” 唐熠拉着林初焰的袖子往教学楼跑,林初焰稀里煳涂地跟在她身后。等快到教室了,林初焰才慌了,忙顿住脚步,拉着唐熠问:“我来这儿干嘛?” 唐熠急着探头往教室里看了眼,确定了没来迟才向林初焰解释着:“今天杨爸爸讲课,来晚了只能坐后面了。” 林初焰很懵:“杨爸爸?” 唐熠不解地说:“你不知道杨校长?”没等林初焰回话,她就又恍然大悟地说:“你新来的转学生吧。杨校长就是我们的杨爸爸,他讲课特别有趣。每周挑一个班上一次歷史漫谈课,这周轮到我们班。” 这么有意思的校长林初焰倒真没听说过,不过知道了跟他也没关系。他耳根发红,认真解释着:“我不是这儿的学生,我在学校外边打工。” 唐熠愣了愣,很快又问道:“你喜欢歷史吗?” 林初焰不明白她问这个干嘛,在他看来,唐熠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儿。他点点头,说道:“以前读书的时候对歷史还是挺感兴趣。” 唐熠冲着他一笑:“那就行。想听一堂课吗?” 林初焰惊讶,小声问:“可以吗?” 唐熠眨眨眼,用一只手凑近嘴唇,小声回答:“可以哦。” 林初焰笑了下,有点高兴。他挺怀念学校生活的。 唐熠带着他进了教室,在第三排中间找了两个位置坐下。刚坐好,两人一对视,唐熠勐地就扑到桌子上大笑。林初焰十分吃惊地问:“怎么了?” 第17页 唐熠笑得眼泪汪汪的,指着他说:“你这个傻小子,什么都不问吗?我为什么拉你进来?你就不怕被骗吗?” 林初焰顿时有些紧张,年纪都差不多,对方叫他傻小子? 唐熠看了他这幅样子,笑得更欢。 林初焰耐心地等她笑完,才认认真真地说:“你一个女孩子,才是容易被骗,你就不担心我骗你吗?” 唐熠听了他的话,立马露出了十分懊恼的表情,她忙不迭地摇头,紧张兮兮地说:“哎。我胆儿可小了,可吓死我了。” 林初焰笑着点头:“你怎么这么爱演。” 唐熠笑嘻嘻的:“我看你就傻乎乎的,还骗我呢。” 林初焰不乐意了,谁傻乎乎的?这姑娘一副傻大姐的样子,才是真的。 唐熠眨眨眼,沖他抱歉地笑了下:“我只是觉得你看着很亲切啦,想交个朋友而已。我这个人就是,特别自来熟,你别介意啊。” 林初焰没好意思跟一个女孩子计较,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这个杨……杨校长都讲些什么啊?” 唐熠眼里满是崇敬地说:“杨爸爸特别好。他校长嘛,工作那么忙,但是还是抽出时间来给我们讲课。他是歷史特级老师,老是跟我们强调歷史的重要性,无论理科班还是文科班,每周他都要让我们听一次歷史课。没有固定的内容,想到什么讲什么。” 林初焰被她激起了好奇心,这位杨校长感觉真的很好。 唐熠估计是杨老师的迷妹了,拉着林初焰讲了半天。她性格开朗活泼,林初焰也放松下来,两个人同龄人聊得很开心。 “你打工的地方是卖吃的吗?”唐熠问。 林初焰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说:“之前在馄饨店打工,现在找不到打工的地方了,卖废品呢。”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时候声音有点轻。毕竟是面对同龄人,他没法像对封淇那样说得风轻云淡。事实上,他感觉到脸皮有点发烫。 “哇。”唐熠眼睛亮晶晶的,“我从来没打过工,收废品是不是很累啊?” 林初焰有点感激地看向她:“也不累,我找到事情做了就不收废品了,老太太们可恨我了。” 唐熠一下子笑出声:“就是。每回我下楼扔垃圾,好几个老太太抢着来要纸盒子。有时候还要吵架呢。” 老太太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我还是找找周围的店,有没有什么打工的地方,帮着送外卖什么的。”林初焰说着。 唐熠一拍巴掌:“要是你送学校来就很棒啊。下午你送来教室,然后晚上还可以跟我们一起上课。” 她异想天开,但是很可爱。林初焰笑着摇头:“我又不是这儿的学生,能让我等下听会儿歷史课就很好了。对了,杨校长看到我会不会说什么?” 唐熠想了想说:“学校这么多同学,他总不能都认识吧。没事儿,等会儿我跟同学说声就行。” 两人正说着话,唐熠的桌子突然被敲了下。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前面,低头问她:“要喝什么?我去小卖部。” 唐熠抬头沖他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要酸奶。” 那个男生点点头,很酷地转身走了。 林初焰看着他的背影感嘆:“好高啊。” 唐熠问:“你多大?” “夏天就满十七了。” 唐熠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边翻边说:“你还要长的。他就是去年沖的个子,一个暑假回来变了个人似的。” 初焰贊同地点了下头。 唐熠沖他笑笑,递给他一本书:“看不看?我最近在读的小说。我做会儿练习题。” 林初焰接过来,是本悬疑小说,他挺喜欢,很快就沉浸在书里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男生回来了,把酸奶放在唐熠面前。唐熠抬眸一看,不乐意了:“我只喝草莓味啊,你怎么给忘了。” 桌对面的男生面无表情,转眼看了眼正在读书的林初焰,冷漠地又收回目光。 唐熠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林初焰:“你喝不喝猕猴桃味的酸奶?” 林初焰沉迷于扣人心弦的剧情不能自拔,压根儿听不见她说话。唐熠把酸奶往他手里一塞,林初焰吓了一跳。 高个子男生转身往门外走,唐熠笑着跑了出去:“许钦等我!” 林初焰看着她追上门口的许钦,踮着脚颳了他的鼻子:“小气鬼!” 许钦瞪着她。唐熠又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地指着他卫衣上的印花:“u和m?” 许钦舔了舔嘴唇,生硬地说:“you and me.” 唐熠笑着退了几步:“哇好骚,我要离你远点。” 这时候林初焰看到许钦一脸既温柔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抬手扯住了唐熠的袖子:“一起去买酸奶。” 林初焰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情侣。初焰微微吃惊,刚才那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不可思议的静谧,迥异于这一整片天地。 可真神奇。 过了会唐熠走回来,对林初焰说:“这个,许钦。”又对着许钦说:“我今天交的朋友,林初焰,上次就是他帮我捡的卡。” 林初焰对着许钦笑了下,对方很酷地点了下头。 唐熠问许钦:“你今天坐哪儿?” “后面。” 唐熠直直地看着他。 在她的眼神威胁里,许钦无奈地补了句:“中间。” 唐熠这才笑起来:“等下我检查你笔记。” 许钦抬手晃了晃,自己走到了后面找位置坐下。 唐熠坐到座位上,林初焰好奇的问:“你们班位置都随便坐的吗?”还挺像大学。 唐熠点头:“杨校长说,不听课的坐后面去,不准影响前面的同学。想听课的就听,不想听课的不许瞎闹腾。” 林初焰有点吃惊。这话几乎大部分老师都说过,但是好像很少有同学真这么干。四中果然不太一样。 唐熠又塞给他一个面包:“你没吃饭吧?请你吃。” 林初焰想了想接过来,说:“我把钱给你吧。” 唐熠笑笑:“也行。” 这个面包包装袋上写着的价格让林初焰有点肉疼,五块一个,他吃馒头能吃几天的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从兜里拿了钱递给唐熠。 唐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对他说:“我让许钦带你去找工作吧,他之前打工做过很多事情,也许可以帮帮你。” 林初焰迟疑地回头看一眼伏在桌上睡觉的许钦,摇摇头:“不用了吧。” “没事,”唐熠小声说,“他看着凶,人挺好的。我等下给他说。” 林初焰也不知道说什么,也就压低了声音说着:“谢谢你啊。” 四中的同学挺不一样的。陆陆续续进来的学生,有看着凶神恶煞、一副混混样的,也有背着书包乖乖背单词进来的。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忽视了林初焰这个陌生人,多的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第18页 林初焰轻松了些,就期待着能蹭一次课听。 这位杨校长估计真挺受欢迎的,虽然可以随便选位子,前面的几排座位还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上课铃响之后,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装、脚踩运动鞋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带着副眼镜,身材有些发胖,但是走路轻快得很,一上讲台就是把眼镜往鼻樑下拉了拉,瞪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教室。 他带着点痛心疾首、又洋洋自得的语气说:“嗨呀,你们这些娃娃。我往天从门口过的时候,看你们上物理课,一群人全猫到后头去坐到。你们不能因为杨老师帅就听杨老师的课,其他老师不帅就不听嘛。” 他装模作样地又嘆口气,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四川话口音十分浓重:“长得帅的老师反正也没得杨老师帅,你们还是要给点信心,好生听他们讲课哟。” 全班哄堂大笑:“杨老师最帅!”“四中校草杨爸爸!” 杨校长摆摆手,换成纯正的普通话:“好啦。大家打起精神来了就好。每个老师都很认真地在工作,要尊重所有人。” “好!”同学们十分给面子。 “今天我们简单讲讲《后汉书》,看看浪荡才子范晔怎么抒写歷史。”杨校长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范晔之《后汉书》。 “如何浪荡?太妃去世之日,全城哀悼。范晔却趁着酒兴,大开窗户,沉醉于輓歌之中。若说其轻浮也可,说其洒脱也好。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才气与风流全渗进了这本《后汉书》里,不使这部着作矫揉造作,反而熠熠生辉。” “史书重在写实。范晔的不羁,使得这部《后汉书》不惧权贵压力,尽最大可能地还原事实。那么,今天我们来讲讲范晔所处的时代……” 林初焰读书时成绩不太好,但算得上十分认真,尤其喜欢老师讲课时那个课堂氛围。 杨校长讲述的范晔实在有趣,天性里的横冲直撞和直爽使他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但林初焰特别欣赏。 林初焰就是很耿直,说他天真也好,幼稚也好,他就是这么样的人。死不悔改。 封淇惹上了林初焰,林初焰绝不会认输。宿命论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想要讥讽,哪有什么非接受不可的宿命? 只此一生,我唯独只会臣服于自己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提要破四个字了。emmmm四个字也没啥用。初焰中二语录还比较有意思哈哈。 看文的小天使们,如果喜欢,收藏一下吧~ 鞠躬。 ☆、第 13 章 等林初焰上完一节课再坐公交到封淇住的地方,才发现,他又失业了。 小区的菜鸟驿站门口,一张大桌子摆在那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后面,跟林初焰之前一样,帮着拿快递的人拆盒子。 林初焰抱着自己的破课桌,傻站了一会儿,等到对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以后林初焰才挪动脚步慢慢离开。 这个叔叔,应该是快递点的人。林初焰在那儿干了好几天,估计他们自己也看到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是这么点废品收入,估计也觉得没必要让一个小毛孩子拿了。 林初焰一时间有些苦恼。他昨天答应了封淇还要来,要是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讲信用,但要是杵在这儿,也太尴尬了,那叔叔说不准还认为他挑衅呢。但是他也不好意思上门去找封淇,搞得跟个蹭饭的一样。 想了半天,林初焰搬着桌子去了小区后头的绿化带,就是上次封淇餵猫的地方。 这会儿连一只猫都没有,林初焰孤零零地看着远处的车流。 在草坪上坐了一会儿,他看到对面的公交站那里有个人从公交上下来,往后头走了。 林初焰蹭地站起身,那个人很像孙秉志。 他跑过去想找孙秉志聊聊,问问他他平日里做什么工作。刚跑过去,就又被红绿灯堵在了路口。 孙秉志的背微微有些佝偻,从侧脸都看得出他眉头深锁,心情仿佛很沉重。 他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了对面。林初焰想起他昨晚的样子,不由得思考起封淇所说的“过去”。 的确,每个人都有些不同的过去。但是,过去真的就能永远影响、左右一个人吗? 林初焰不知道封淇的过去,不知道孙秉志的过去,但他知道自己的过去。 他妈不怎么管他,忙着苟且偷生,忙着……祸害别人。他是孤独地长大的。 但他自从开始有了自己的判断后,就厌弃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幸他妈不管他,否则要是给他灌输了一堆好逸恶劳的思想,估计他现在也不是这样。 环境会影响人。但是,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环境,又该怎么办? 林初焰逃出来了。然而,遇到的环境更为复杂了。 封淇这样一个明明应该光鲜亮丽的人,却有着斩不断的绝望。 孙秉志这样善良忠厚的人,却也时不时流露出完全不同于平常的巨大伤感。 林初焰,小小的初焰,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林初焰使劲儿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吃掉,林初焰又飞快地折了一颗小小的星星。 林初焰在这儿等了快一天,到了傍晚,封淇拿着猫粮过来才看到他。 男孩儿坐在草坪上,旁边放着张破课桌,几只小猫在他脚边嬉戏玩闹。场景挺美好,林初焰的表情却有点郁闷。 封淇叫他:“初焰。” 林初焰回头,站起身沖他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猫粮和碗:“哥,我帮你餵猫吧。” “你在这儿等我吗?”封淇皱着眉,他一整天到楼下看了好几次都没见着林初焰,看到菜鸟驿站门口的人就知道林初焰没事可做,都以为他回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知道门牌号。” 林初焰笑:“我没什么立场去找你嘛。” “朋友,”封淇说,“这个立场。” 林初焰愣住,看向他的眼睛。封淇那双好看的眼睛,这时候微微敛起,很认真地看着他。 林初焰低头:“我其实觉得好奇怪啊。莫名其妙地,就认识了一个人,也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但是,我好像撞见了许多你不太好的样子。” “你放心吧。”封淇用指头弹了一下他的后颈,“我不会灭口的,你还小呢。” 林初焰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在我这儿,朋友就是我愿意听你说话,你也愿意听我说话。”封淇打断了他,“就这么简单的。” “啊?”林初焰看他,又想了想,说:“好。” 林初焰接着又说:“剪刀侠没地施展拳脚了。”他冲着草坪上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猫粮的几只猫走过去:“只能餵喵了。” 封淇看他手脚利索地把猫粮倒进碗里,又倒了一杯清水给猫,笑着说:“林初焰同学,我方兹聘请你为专业餵喵师,授一级专业证书。” 林初焰赶紧伸出手,手尖对手尖给自己加冕戴了个王冠。 第19页 封淇眼睛发烫,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可爱的吗。 林初焰回头问他:“你不工作吗?” “不工作。”封淇很轻地笑了下,“没有必要了。” 林初焰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刚折的星星递给他。 封淇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就听到林初焰说:“我教你折吧。” “恩?”封淇抬起眼皮看他。 林初焰微微抬头,绷紧的下巴呈现出倔强的线条,又问:“要学吗?”他这时的样子,显现出一些漫不经心的帅气来。年龄好像也突然被拔高了,不像是封淇认知里的孩子样。 一般男孩子到了十六七岁,就渐渐展现出不同于孩童时代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开始带上青涩的男人痕迹。 看着林初焰,封淇突然想到这一点,暗地里觉得他倒是挺适合拍照。少年气流淌在眼角眉梢,隐隐的火光藏在眼底,怎么看都有股不服输的气,让人忍不住感嘆一句:年轻真好。 “不学,”封淇忽视了那双眼睛给予的压力,直视着他,“你说了要给我攒着星星,我就要你折的。” 林初焰大受打击,封淇明明表现得很喜欢上次的五角星啊。 这小孩儿有时蠢得厉害。封淇喜欢的,不是那个五角星,是久违的被珍重和关怀。 封淇伸出手,在他头上点了点,说着:“把猫粮收起来,陪我走走吧。” 傍晚的天空呈现出粉紫色的晚霞,薄薄的一层光铺在地上,远处吹来一阵凉风,林初焰感嘆了句:“四月了,夏天又快来了。” 那七月也快来了。封淇看向远处,步子迈得更慢了些。 林初焰指着一丛灌木,献宝一样沖他说:“这个叫溲疏,可以通便利尿。” 封淇应了一声:“这名字可真够直白的。” 林初焰笑了声:“是啊。” 封淇说着让林初焰陪他散步,真也只是散步而已,两人几乎没什么可聊的。 只见林初焰像个小孩儿一样东瞅西瞅,跑到树底下摸一把树干,又轻轻地揪揪灌木的叶子。 封淇忍不住问:“你很喜欢植物吗?” 林初焰说:“不是,我就想知道它们叫什么,是哪个品种。上面有牌子的我就记一记。” “你记这个干嘛?”封淇不明白。 林初焰侧对着他,手指抚摸着花瓣,眼眸闪着一线光亮:“我没法再念书了,但是我不想成为一个文盲。就尽可能地在平时学点东西吧,不管是什么,知识是好的。” 封淇说不上来记些植物名称有什么好处,但是林初焰,的确是挺好一孩子,非常上进,非常有自己的想法。 “要我送你几本书吗?”封淇问,“读书的话,会更好些吧?” “恩……”林初焰纠结地回答,“不用了,谢谢哥。”一万多的外套都欠着呢,可别再欠人情了。 封淇点点头,说:“你之后想干点什么?”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同学,他说周末带我找找工作的。”林初焰说。 “同学?”封淇想起他好像一直呆在四中,又问:“你住在什么地方?没有住公园吧?” 林初焰犹豫再三,还是慢慢给他说了自己的来歷和孙秉志的收留。 听完了之后,封淇深深地看向他,看得林初焰心里发毛:“怎么了?” 封淇勐地扭过头,看向远处。作为一个长期以来压抑着内心的人,他很难想像林初焰怎么能够这样坦率又勇敢。 “你为什么就要跑出来?”封淇声音压得极低。 林初焰拧着眉,仰起头看向他:“我就是要跑。我不愿意待在那里,我就跑。” 短短十几秒内,林初焰看到封淇眼里走马灯一般闪过痛苦、迷惘、震惊和痛恨。奥斯卡影帝都不带这么刺激的。 林初焰后退几步,问:“你怎么了?” 封淇跌坐到地上,把头埋到膝盖之间,脑袋里嗡嗡直叫,他疲乏且失落,声音粗哑:“我不敢。” 林初焰看到他蜷缩到一起,似乎无助又缺乏安全感。林初焰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你不敢什么?” 封淇看向他,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脆弱:“不敢逃。” 他像极了一个生活在地窖里的人,当别人告诉他外面有星空有彩虹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深深的恐惧。星星和彩虹,他知道很好,但他害怕他永远都见不到。 那是真正的脆弱。积年累月的压抑,剥夺了他奋起反抗的勇气。窝囊又让人遗憾嘆息。 林初焰咬着牙走进他,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有什么不敢的?” 封淇深吸了口气,声音很闷:“这是宿命,我不能够……” “去他妈的宿命。”林初焰听到这两个字就冒火,他一拳砸向地面,“你能不能别这么非主流?” 封淇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8102年了,谁他妈还说什么宿命?”林初焰语气很不屑,甚至爆了粗口。 “你不懂。”封淇喃喃自语。你不懂一个人从小就被灌输着宿命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懂一个人有罪的人厚颜无耻地活着是多么噁心。 “我说了,不准向过去投降。”林初焰用力地吼着,“过去有个屁用。让他妈的麻熘儿滚蛋吧!” 封淇站起身,推开他,轻声说:“你说的话有什么用?你又是谁?” 林初焰一字一顿:“我是你的朋友。” “没有一辈子的朋友的,人这一生,最后只有孤独一个人。朋友,什么都不算的。”封淇怜悯又哀伤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 “林初焰不是这样。”林初焰目光炯炯,“林初焰能做人一辈子的朋友,林初焰永不改变。” 封淇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林初焰却勐地扑过来,从他兜里掏出了那颗星星。 “我相信星星。”他手里捏着那颗小小的摺纸五角星,眼睛坚定地看向封淇,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永不向那个绝望空虚的眼神投降。“你信我,别信过去。” 封淇眨了下眼睛。他有二十七年的过去,却与林初焰相识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孰轻孰重,大概是一目了然。 “朋友是什么?”林初焰给了个问句,却并非询问的口气。他把那颗星星贴近封淇的眼睛,自顾自地回答:“像你说的,朋友是我愿意听你说话,你也愿意。但是,这一点也不简单。” 林初焰直视着那颗星星:“我说了要帮你存着那个理由,这就是朋友的做法。这很幼稚,但是一点也不可笑。因为你当时说了要我帮你存着的话,我愿意听,也愿意记在心里,这才是朋友。” 林初焰仰头,瞪着他:“换个人你试试谁跟你这么讲话?” 林初焰眼中迸射出不可思议的光亮,隐隐的骄傲和自信藏在里面:“就只有我这么幼稚,珍惜吧你。” 第20页 你见到一个成天说大话的中二少年,会怎么想? 林初焰中二到极点,谁见到都忍不住摇头,浑身起鸡皮疙瘩。偏偏他骨子里都透着那股劲儿,中二成了一种本能,成了一种内心磅礴的精神力量。 这个人把自己的意志无限放大,深深地信任自己,信任内心深处的决心。 封淇再也没办法用“中二”来形容他了。他从那里跳了出去,成了一种谁也没法质疑的真诚。 有时候要把心底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是要有着莫大的勇气的。林初焰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封淇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明白:谁都可以嘲笑林初焰幼稚,可谁的嘲笑都无法撼动他的内心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再贴一句我超级喜欢的话。 “假如人们说过去无可挽回,你别信。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上帝眼中都只不过是一瞬罢了。”——王尔德 ☆、第 14 章 封淇最初对林初焰的善意是因为他与封荑年纪相仿,是因为他有着倔强的眼神。 现在看着林初焰,封淇只觉得心上抽痛。这个人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心底。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他的言辞简直像剧本台词,有时为达到某个目的不惜与现实脱节,慷慨激昂又震撼人心,几乎现实中无人会将此说出口。 但是,他的言辞与精神是契合的,与肉体行为是一致的。谁都挡不住他。 我如此骯脏,竟然也配拥有这样的友谊吗?封淇想着,感到一簇微弱的火被点燃了,一道光亮刺穿心里那片幽深的海域,照亮了小小一块地方。 等我沉入了海底,这块地方会吟唱出我的送葬曲。瞧见了吧,母亲。我只能死去,但我的朋友为我歌唱,亡灵也不会孤独。 思及此处,封淇忍不住露出一个慰藉又温柔的笑来。 林初焰被他的笑容定在原地。 像是有人哼了一段调子,那声音无数次在梦里出现,梦醒了却又全然忘记了。而有一天,走着走着,那调子忽然轻轻地飘进耳中,比梦里的更悠扬、更动人,巨大的感动涌上心头,便在街上闭着眼流泪了。 林初焰想:我让他,在这一刻真正地快乐了吗? 封淇目光稍移,缓缓移到林初焰的脸上,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抱住了林初焰。有多轻?像是太阳落山了,然后月亮升起来,溶溶的月色披到了身上。 林初焰被这个小心翼翼的拥抱弄得心情复杂。这一瞬间,他觉得他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封淇可真难过啊,林初焰想着,连带着自己都觉得难过得喘不过气了。 林初焰用力地搂住他,加重了这个拥抱。他的头埋在封淇怀里,不争气地呜咽了一声。 此时此刻,脑海里逼迫他催促他的声音全远了,封淇鼻尖满是男孩子干净热烈的气息,这一瞬间他觉得异常的安宁。 过了半晌,林初焰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有星星。我能折许多许多星星。” “恩,我都看到了。整个头顶上空,满是你折的星星。”封淇轻声说。 “哄小孩儿呢?”林初焰说。 封淇指着天空:“你看。” 天色已经暗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黄色的光,在它上面几颗迫不及待的星星跳了出来,在天边一闪一闪。 “真快啊,这么快就天黑了。”林初焰感嘆着。 带着凉意的晚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些,林初焰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他背着一个书包,提着一个装着几件衣服的袋子悄悄走出去。 他一直没去想,但是,原来已经快四个月了。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刻,目睹了封淇的绝望的时刻,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最勇敢的那一天。 那天的所有细节此刻分外清晰。他唯一的一双运动鞋,被洗得干干净净,摆在鞋柜外面,简直就像等着他一样。 他当时没细想,只急急地穿上鞋,坚定不移地一脚踏了出去,决定再也不回头。 此时,天上的星星眨动着眼眸,他忽然想起他的妈妈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谁敢轻易就去否定别人的选择。林初焰打了个寒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封淇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林初焰条件反射地一蹦,赶紧拒绝。 “穿着,”封淇按住他的肩,“没说送你,下次还我。” 林初焰只好说了声:“谢谢哥。”想了想又问:“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不能再拆快递了。” “随便什么时候。我就住这儿,随时来找我。”封淇用手指点点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林初焰有些疑惑,一低头才看到手心躺着一只打火机。他不解地看向封淇。 封淇的目光很长很深,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你有很多的勇气去对抗过去,我很羡慕。初焰,用这把打火机去把你不想要的东西全部烧掉吧,让它跟你一起燃尽一切。”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小声问:“是因为我上次闻到烟味的反应,所以你不抽菸了吗?连打火机也不要了。” 封淇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又解释着:“本来菸瘾也不大,戒了吧。还有,我不是不要这个打火机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林初焰小心地把打火机放进兜里:“我会很好的保管它。” 两人又散了会步,林初焰最后还是拒绝了封淇开车送他,自己抱着破课桌等公交。 等公交到站,林初焰刚要抬脚进去,勐地又缩回来,警惕地看着封淇:“那个打火机不会也好几万吧?” 封淇一愣,突然笑出声。那是只都彭的限量版朗声打火机,他一直都很喜欢,但是就觉得很合适送给林初焰。 他笑着把林初焰推上车,语气轻松:“一只打火机而已,我不能送一件礼物给在意的朋友吗?” 林初焰被迫送上车,只好艰难地扭过头,沖他点点头:“哥,晚安。” 封淇带着轻轻的笑,看着公交开出去:“晚安。” 回去以后,林初焰也没提起白天看到了孙秉志的事情。但是孙秉志真的给他带了壶莲藕汤来,林初焰感动得一塌煳涂。 喝完汤,感觉眼里都暖唿唿,很湿润,林初焰冲着孙秉志笑得很满足。 孙秉志看着他的小孩儿模样,从大衣内袋里掏出来一个信封给他。 “这是什么?”林初焰愣住,又轻轻地捏了捏,疑惑地看向孙秉志。 “你不是让我帮你保管你的书包吗,”孙秉志说,“今天太阳挺大,我下午洗衣服的时候想着顺便帮你洗一下,挺脏了。从书包里边翻出来的,差点给泡水了。这藏得也真够紧的,拿针线在书包里面的小口袋里又给缝了个口袋。” 孙秉志看着他的眼睛,嘆了口气:“你粗心大意的,估计都一直没发现。” 林初焰张着嘴,发了会呆。 孙秉志自己却又坐到大桌子旁边去了,背对着他,给他留了个自己的空间。 第21页 林初焰盯着手里的信封,心脏跳个不停。是的,他妈是故意让他听到李虎的话,故意让他逃出来的。 林初焰颤抖着打开了信封,数了数,一万块。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过了好半天,孙秉志才回头看他。只见林初焰垂着头,双臂搭在膝头,做出了一个很僵硬的姿势。那个信封被扔在脚边的地上。 “初焰,睡吧。”孙秉志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林初焰“恩”了声,却没什么动作。 孙秉志凑得近了些,蹲下去看他,笑着问:“哭啦?” “没。”林初焰抬起头,给他证明着。 孙秉志又笑了声,慢慢说着:“小宝十五岁的时候,我心里是很复杂的。曾经那么小一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一个,眼见着一天天长大了,抱不住了。他又叛逆起来,悄悄在外面打架,妞妞给他贴创口贴,两姐弟都瞒着我,我也就装作不知道。有一天,我看到他在学校操场上踢球,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我听见他跟同学吹牛皮,说着无伤大雅的脏话。说实话,我那一刻觉得真奇妙,真幸福,摇摇头就笑着走了。” “什么意思?”林初焰完全没明白。 孙秉志抬头看着灯光:“我以前老以为他会一辈子是我的小儿子,后来他长大了,我开始一点点明白,小宝以后就再也不是小宝了。小宝长成了孙靖,长成了会说脏话的小滑头,会打架的小流氓。他再也不是我的小宝啦,他是我带来世界上的人,我最爱的孩子。”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每个字都念得平淡无比,林初焰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很沉、很扎实。 “小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长大了,我们也就退场了。父母是不应该把任何东西放在小孩儿身上的,他有自己的路吶。但是只要我认为他选择了正确的路,我就一定在身后看着他,真捨不得啊,但是,”孙秉志重重地把手掌按到林初焰肩上,“走自己的路啊孩子。你身上也许承担着父母的眼光,但他们都希望你往前走,别回头。” 林初焰想起在他小学时,他妈妈还没有现在这么冷漠,完全不管他。在夏天里,他的生日到来时,她会把他抱在怀里,难得地回忆几句他毫无印象的爸爸。 那似乎是个大学生,有着很厉害的学歷。 但她对他似乎也没有过多可回忆的,干瘪瘪回忆几句那个人写的诗,就灰熘熘地闭嘴了。偶尔她也拍拍他的头,像是鼓励似地说:“要好好学习哦,像你爸一样考个名牌大学。”后头她又克服不了毒瘾,扔下林初焰自己去吞云吐雾了。 大概林初焰于学习上毫无天分,那毫不起眼的成绩让她残存的一点热情也熄灭了,便再也没提过那等远大的志向。 林初焰渐渐长大,长成同周围人全然不同的性格。这贼窝里里的宝贝,真诚、热情、一往无前得让人惊讶。 是不是,有时瞥见自己的孩子那火焰一般燃烧着的眼睛,她年轻时的爱情就又重新燃起了? 她不经意地让林初焰逃离了。也许在心底里,她热切地渴望着,这孩子会有着与她的生命轨迹完全背道而驰的光明的人生。 在林初焰怒气沖沖逃跑的夜晚,那颗名为母亲的心砰砰直跳,一夜未眠,不停地说着:“孩子,快跑,快跑。” 林初焰嗓子干涩得厉害。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如实又艰难地说着,看向地板。 孙秉志的手掌有着从容又安定人心的温度,宽厚地落在他头顶上:“慢慢找答案吧,慢慢长大。日子还长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停一天啦,学业太过繁重,成天熬夜码字撑不住了。星期二继续。 ☆、第 15 章 接着好几天,林初焰都提不起什么精神。唐熠真是个十分热情真诚的女孩儿,在她的介绍下,他跟许钦走得近了些,会在放学后跟他一起打球。 许钦不太爱说话,但是一点儿不招人厌,跟他相处起来林初焰觉得还算愉快。他似乎没有跟谁走得比较近,平时约着打篮球的同学关系也都处的挺淡。 但许钦人不错,介绍林初焰说是自己外校的同学,一点儿没让他难堪。只不过,林初焰隐隐觉得,许钦有点暴躁。 下午他们一起打球的时候,就因为另外有个班的同学非要说他们先占了球场,一群人闹得有点不愉快。对方话说得有点难听,林初焰也觉得非常不爽,没想到许钦当场就揍了人。 他打架很厉害,眼神又冷漠,也不爱学其他人放狠话,一拳就揍得人嘴里骂不出话来。 打完了,也不说什么,许钦叫上林初焰就一起出校门。打完了就跟没事人一样,许钦很自然地跟林初焰讲话,虽然话不多。 林初焰没忍住问了句:“不会因为这事儿两个班闹起来吧?” “不会。”许钦摇头,“多大点事儿。” 不过过了几分钟,他又别扭地说了声:“别让唐熠知道。” “好。”林初焰心底笑了声。 “明天上午八点在校门口见吧,我带你找找工作的地方。”许钦说,“你那小手机能用不?” “能,”林初焰摸出那个黑色的板板机,按了按给他看,“可以打电话了。” 那是他从前就一直用着的老人机,因为身份证实名的关系没敢用原来的电话卡,也没去办新的。今天许钦给了他一张不用的电话卡。 “那明天见,我要是迟到了就打我电话。”许钦说。 “好,谢了。”林初焰挥挥手里的老人机,“明天见。” 那一万块,林初焰让孙秉志帮他存着了,他没打算用。工作是要找的,他不能混吃等死。 脑子里一直想着他妈的事儿,林初焰心里也挺不好受。就好像,一个平时自以为了解的很清楚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不知道他妈妈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是林初焰的确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去了。他逃出来,不是为了有天再回去。但其实,他留在这座城市里,要干什么,会有哪种生活,他都不确定。 前面是空荡荡的,但他只能闭着眼往前走,踩到什么都无所谓,他只能拼命往前走。 他也再没见到封淇的gg了,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是一个过气男模,代言都被撤下了。 那件衣服林初焰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还,其实他心里有点怕见到封淇。他身上那种无所遁形的绝望,让林初焰觉得紧张、激动。他怕自己忍不住又拼命去指责封淇。 事实上,谁没有自己的理由呢?林初焰自己绝不会投降,但封淇让他觉得太难过了。他没办法对封淇的情绪感同身受,也就不能够强行地去改动别人的意志。 但是,林初焰握住手里的糖,坚定地想着:我们是朋友,只要他需要,我就把一切快乐都奉献给他。 “那首曲子到底有什么意义?”肖其远站在封淇的客厅里,肯定地说,“你记得的,拍摄画报那次。” 第22页 那大概是个夏日的傍晚,橘色的夕阳覆盖在室内,百合花在窗台上绽放。拍摄完之后,大家聊着天,道具师突然说:“封淇刚才不是拍摄的时候弹了一小段?再接着弹吧,我们录一段视频好了。” 封淇也没有拒绝,坐到钢琴前面,很认真地弹了一段。曲谱早就烂熟于心,时隔多年,他忘了太多东西,唯独萧邦的夜曲,一生都忘不掉。在工作里麻木自我太久了,突然一接触到旧日时光中最熟悉的东西,他无法控制地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自己都忘了那是个什么状态,脑中白花花的一片,记忆里只有大开的窗户外涌进的逼人的热浪和百合花的味道。 有时候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的事情,自己毫无知觉,反倒叫别人印象深刻。就如同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和缺点,老被人得意洋洋地抓住后大肆宣扬,把坚强和优点气得吹鬍子瞪眼。 封淇仰起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毫无意义,一首曲子而已。” 肖其远摆弄着那架钢琴。“那你凭什么说我弹不了?”他固执地说,“我找了三个老师教我。我不仅能弹,还能弹好。” 封淇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哦。” 他希望肖其远别弹,他不想听到那熟悉得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音乐声。 不过肖其远可听不见他心底的声音,他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要弹奏这一首夜曲。 老实说,乐音很流畅,细节的处理比上一次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封淇很没有耐心。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刚刚结束之时,他就出声:“有事?” 肖其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一个音乐家盯着演奏会上第一排那个睡着了的蠢货:“我下个月有三场秀。” 封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祝你成功。” “淇哥,”肖其远突然用了这个好几年不用的称唿,“你为什么要退圈?” 退圈?封淇想笑又不知道是否适合笑。不是退圈,他都快要退出这个世界了。他敷衍着说:“倦了。” 肖其远站起身,一直走向他,停在他坐着的沙发后面。“倦了?”他出声,用着又气恼又难以置信的口气。 封淇沉默了几秒,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要太干涉别人的事比较好。管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我没有在管你,我很认真地在瞧不起你。”肖其远从背后看着他的头顶。 封淇笑了下,非常诚恳地说道:“你其实真的不必这样。我早说了,没有瞧不起你,你非要证明什么的举动,在我看来没什么意义的。” “没有意义?”肖其远咬牙切齿,“我进入模特圈,一步步努力,就只配得来你的一句没有意义吗?” “在我看来,什么都没有意义。”封淇轻声说着,“你要证明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证明给你自己看就得了,非要向别人证明什么,恰恰证明了你自己并不信任自己。” “啧。”肖其远笑了声,“这说教的言论,真是深刻啊。”他自顾自走向门口,嘴里说着:“我真他妈闲,跑来听你一顿蠢话。” 门被大力地关上,封淇朝他的离开的方向瞥了眼,抿了抿嘴唇。 你指望一个死期将至的人多说什么好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好的。 生活早就设定好了轨迹,等到七月份,他就去到大海,去那个宿命归属之地。 已经快五月份,封淇无法控制地变得焦虑烦躁,尽管心底对这种情绪隐隐有个答案,他也不愿意承认。 肖其远走后,这屋子静默得像死神随时便会降临,封淇抓起钥匙出了门。 刚刚的回忆还未完全从脑海中散去,鼻尖仿佛闻得到百合花的味道,他突然想去花店里买一束。 抱着一束纯白的百合花从花店走出,封淇走了一截后才意识到手机忘在花店里了。 他嘆了口气,只好掉头又往回走。 刚走到花店门口,他就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花店走出。她捧着一束百合,嘴边带着淡淡的笑容。 封淇看到她抬起手,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吻了一下 :“我等下来墓园看你,等我哦。” 那枚戒指上的钻石闪着蓝色的光芒,似乎是骨灰钻。 封淇顿在原地。 要是一个人痛失所爱了,要怎么才能继续活得下去? 离开的人永远留在了不会再有的时光里,剩下的人孤独地前行。继续活着太痛苦了,不管是怀念过去,还是期待未来,总有窒息般难捱的绝望如影随形。 过去,自己再也去不到了。未来,他再也来不了了。 当生与死,横亘在每个人前头,要怎么做一个选择? 封淇又看向已经慢步往前走的女人,她脸上的神情令封淇终生难忘。 积年累月的苦楚刻在那张脸庞上,变成一种成熟而从容的印记。嘴边的皱纹是常年欢笑的证明,额头上浅浅的纹路昭示着意志的坚定常与心灵的痛苦勇勐地搏斗。而那双眼睛,那是怎样一双饱经人世无情鞭挞又从不屈服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远方。 那束百合映出淡淡的白光在她脸上,恬静又美丽。她往前走着,形单影只却不孤独。 封淇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儿,朵朵圣洁,使他忍不住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样子:一个仓皇躁郁的男人,抱着一束他根本不配拥有的花儿。 封淇一只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几秒,他走进花店里。 店主抬头,笑着递给他手机:“你刚忘拿了,我还在想怎么联繫你呢。” 封淇接过手机,又把花儿放在旁边的藤椅上,笑着对她说:“这花送你吧。” “怎么了?”店主下意识问,然后眼神闪烁了几下,仿佛明白了什么,“没关系啊。没送出去就自己拿回家插瓶啊,多好看。” “不是,”封淇依旧带着好看的笑容,“就是想送给一个喜欢笑的人。” 店主有点不好意思,沖他腼腆地笑了笑,从后面货架上拿过一包小花苗递给他:“那送你一些百合花花苗吧,这个好养的,等到了夏天,一排的百合花开在院子里特别好看。自己种的,送人的话,心意也会很好。” 要等到夏天才能开花吗? 封淇的心渐渐冷下去,但他小心地接过花苗,说了声:“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一段对那位姐姐的描写,凹了翻译腔,有点生硬哈哈。但是,感觉这样的风格很适合来描写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我之后再摸索摸索。 提到百合花,我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独自走在公路上,周围没人,特别安静。那天刚下过雨,公路边的铝制护栏上还凝着水珠。我走到一半突然往对面看过去,就看到那边的山。山顶被厚重的云围绕着,一大团灰白色的云朦朦胧胧地与天空相接。那一璧山光秃秃的,整块岩石直插入河里,上边有很多裂缝。 第23页 就在那块石壁的中间,一条很深很深的裂缝里,生了一株百合花。 真的只有那一株,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生长在那里。雨后的空气格外湿润,天色也暗淡,百合花也十分朴素。但是,给了我说不出的感觉,当时也没有什么对于造化神奇的感嘆吧,就是单纯地觉得很美、很干净、很震撼。 后来又读了王尔德的《少年国王》,百合花就成了我心中最喜欢的花儿。 这里也是出于私心了,把这么美的百合花送给笔下的人物,希望封淇能真正读懂百合花。 ☆、第 16 章 第二天林初焰早早地和许钦碰头。 “请你吃早点吧,专门陪我,我挺不好意思的。”林初焰说。 “小事儿。”许钦笑笑,“我想吃面。” 在面馆里坐下,许钦擦着筷子,问:“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林初焰有点尴尬,“我其实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要是能在工作里学点东西就好了。” 许钦看了他一眼,也有些无可奈何:“难。” 林初焰笑了下:“没关系,我不急,我特别有耐心,一点点来吧。” 许钦点头:“主要是我没什么关系,只能带着你找找我平时做的兼职。像奶茶店这种地方有兴趣吗?你可以学做奶茶,之后有本金了就自己开店。” 林初焰突然笑出声:“开奶茶店是不是太少女了点啊?” 许钦十分淡定,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想开奶茶店,唐熠喜欢喝什么就做什么。” 好一盆狗粮,林初焰混着面条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抬头看着许钦:“我就问一句,没别的意思。就……你们都快高考了,会不会影响学习啊?” 他想起上次那对情侣,父母追到学校里来,还把孙秉志揍了顿,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唐熠和许钦人都不错,他不愿意看到他们影响了学习,被家长责怪的场面。 许钦不怎么在意林初焰的问题,他语气很肯定:“我一定会避免影响到她,但是平时几乎都是她督促我学习。” 林初焰挺过意不去:“我是不是打扰你学习了?” “都快五月了,我还能每天打球,你觉得,周末我会拼命写作业吗?”许钦笑了声,“吃你的面。” 林初焰只好埋头继续吃面。但是母胎solo的好奇心不是轻易可以被满足的,两人走出面馆,林初焰又忍不住问:“谈恋爱什么感觉?” 他明明快十七岁了,却十分单纯,眼神跟一只小狗一样,弄得许钦耳根都红了:“你去谈一个就知道了。小屁孩子一个,想什么谈恋爱。” 林初焰不服气:“我虽然比你矮,也不是小孩。说不定你还没我厉害呢。”他指指旁边的一棵树:“知道是什么吗?” 许钦瞥了眼,绿叶子红花儿的,到处都是,谁知道是什么? 林初焰挺直腰板:“我知道,叫羊蹄甲。” 许钦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你牛。” 许钦能提供的经验也很有限,无非是餐厅打杂之类的。他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对林初焰说:“你怕不怕镜头?” 林初焰想到封淇,问:“你说的是做模特吗?” “恩,现在挺多网拍模特或者平面模特的,来钱比较快,样子好看,会摆动作就行。”许钦说。 林初焰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就算了吧。” 不得不承认,虽然从小就被人夸长得好看,他跟封淇那张一看就让人惊嘆的脸差距实在太大了。可能还是没长开,他看上去就是一小孩儿的样子。 许钦问:“那要不你还是先去我之前打工的奶茶店吧,先学着做奶茶。做一段时间,你留心周围的信息,慢慢再找找别的事情,有合适的就去试试。不然现在漫无目的地东找西找,也挺不靠谱的。” 真是对奶茶的执念啊。林初焰点点头:“那儿还招人吗?” “应该会,我前不久因为要高考辞了,现在应该还在找人。”许钦说。 不过林初焰不太走运,那家奶茶店已经招到新的员工了。许钦跟老闆打了声招唿,就只好跟林初焰一起走了。 两个人刚从奶茶店出来,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往这边走过来,好像正要进奶茶店。 那女孩儿一看到许钦就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之后迅速转身走了。 林初焰看向许钦,发现他像是被雷噼了一样定在原地,似乎大受打击。 “怎么了?”林初焰轻轻推了他一把。 “没事。”许钦脸色很难看,“我们走吧。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招聘gg。” 许钦突然沉默下来,只带着林初焰往前走。林初焰很识趣地没再说话,猜他跟刚才的女生之间可能有什么事儿。 不过林初焰很不厚道地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场大戏,心里同情着唐熠。 许钦似乎心情很不好,一下子气氛变得异常沉闷。两人拐进一条巷子里,林初焰刚开口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就听到一声女孩儿的哭腔。 两个男生在巷子里边,推搡着一个女孩儿,就是刚刚跑开的那个。 她背对着林初焰他们,只看得见她小步往后退着,近乎哀求地说:“别这样,我真不知道,我真的跟他不熟啊。” 她对面那个男生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寸头黑脸,一抬头就正对林初焰和许钦。旁边的胖子,吹了声口哨,酸不熘秋地说:“还不熟?怎么你一哭他就来了?” 那个女生难以置信地扭头,一看见许钦,反而表现得比刚才还恐惧。 寸头指着许钦:“啧,真是肉麻。许钦,你这个孬种,不是躲着我吗?为了你的心上人,就狗一样地来了?” 林初焰看向许钦,他没什么表情,但是林初焰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压不住的愤怒。 “欺负女生,要脸吗?”许钦淡淡地说。 “哟哟哟,你要脸。”那胖子讥讽地笑,“那之前被揍了一顿就哭兮兮转学的人是谁?是只不要脸的臭狗啊。” 许钦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他:“我只说一次,别再弄这个女的。” 寸头吐了口唾沫到那女生脚边,冷笑一声:“心疼啦?老子就要缠着她烦她。”他一把抓起那女生的手腕,用力地拽了她一把。 “老子就不让你如意。”他挑衅地看着许钦。 许钦还没说什么,那女孩子的尖叫声就响起。那叫声尖锐、短促、可怕,听得人心烦意乱,她目光怨毒地看着许钦:“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这个噁心的人,你怎么不去死!” 林初焰万分震惊。这是什么鬼剧情? 林初焰紧紧地盯着许钦,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目光很轻很快地闪动了一下,隐隐有点委屈。 许钦冷声说:“随便你。” 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林初焰顿在原地,看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一眼那女孩儿,有点犹豫。 第24页 眼见着许钦要越走越远,那胖子又出声:“哦哟,李琳,你的心头肉不管你了哦。” 寸头把李琳的手放开,死盯着许钦,又吼了声:“许钦,你他妈就是一个孬种。” 李琳想跑又被那胖子堵住,他脸上的表情很兇恶:“叫他,叫你的男人,让他滚回来。” 李琳疯狂地嘶吼:“我跟他没有关系!” 寸头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也不知道许钦哪儿招惹来的深仇大恨。林初焰有点郁闷,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许钦叫了他一声:“走了,林初焰。” 林初焰快步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回事?不管那女孩儿了?” 许钦的表情有着掩藏不住的痛苦,但是他装作不在意的语气回答着他:“没听到她说跟我不熟吗?” 林初焰回头看一眼那女孩,有些不忍心:“她不会出事吧?” 许钦瞥了眼寸头狠厉的面孔,低声说:“再不跑我们得出事。”他快速又补了句:“等会儿你自己回去就行,别来找我,他们不会追你。” 林初焰头皮发麻:“怎么回事儿?” 许钦推了他一把:“跑。” 看着寸头有点往这边追的意思,林初焰一咬牙往左边跑开。 他一直跑出去很远,最后跑到一家手机店门口,林初焰看着周围人挺多,估计那两个人就死盯着许钦,也不会找他。 林初焰又往街角瞥了眼,想起那个李琳声嘶力竭的样子,他忍不住皱起眉。捏了捏手心,林初焰又往刚才的地方跑。 那巷子里已经没人了,地上有个红色的头绳,估计是刚才李琳掉的。林初焰想了想,往许钦刚才跑的方向又追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在四周扫视,跑了半天也没见着许钦的人影。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林初焰又松开。万一许钦遇上点什么事儿,打电话反而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继续往那个方向跑,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人工湖边看见了许钦。这儿人不多,就看见那寸头踢着许钦的膝盖,许钦整个人就跪下了,但是他很快抱住了寸头的右腿把他拖倒在地上,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 那胖子在旁边拽着李琳不让她走,李琳瑟瑟发抖,眼神始终都落在许钦身上。 林初焰没想那么多,直接冲过去想一把拉开李琳:“放开她。” 胖子一脚踢向他:“管你屁事,滚一边去。” 林初焰闪身躲开,他心里烦得冒火。这种打斗场景他不是没见过,就因为曾经目睹了太多流血事件,他也就更厌恶这些东西。 许钦沖他吼了声:“不是让你回去吗?” 林初焰瞪他一眼:“这都什么事儿啊?好好读你的书不行吗,招惹什么地痞流氓。” “哟!”那胖子嘲笑了声,“地痞流氓的说法可真文雅啊,爸爸们的事,小垃圾你别管。” 林初焰握紧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他:“别随意把自己的身份张冠李戴,垃圾。” 胖子十分不要脸,他一只手拽着李琳,抡了个圈用力地把她摔向林初焰。 李琳被甩出去,肯定会重重跌一跤,林初焰没办法,只好接着她,然而冲击力太大,他反而被她带得也摔到在了地上,在底下给她当着垫子才没让她跌得太痛。 林初焰瘦得厉害,屁股着地的瞬间,他简直感觉尾椎骨要裂开了。 不过他没等到胖子的一顿真“胖”揍,收拾完寸头的许钦很快从后面把胖子抱得往后摔,然后骑在他身上用力地往他脸上砸着拳头。 胖子流着鼻血,晕沉无力地说:“别让老子下次再见着你。” 许钦一把将林初焰和李琳拉起来,飞快跑远。 等到确定安全了,许钦才停下来,喘着粗气。他满头大汗,嘴角也裂开了,流着血,眼睛也是青紫一片。那寸头用劲儿不小。 林初焰刚喘匀了气,站直身体正要问问那女生有没有事,就听到“啪”的一声巴掌声。 李琳颤抖着手,眼里满是憎恶和恐惧:“许钦,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 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气,许钦脸上迅速浮现出红痕,他眨了眨眼,林初焰却看到那眼里被飞快地压下去的水汽。 许钦声音很轻:“我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这个害人精,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李琳大喊大叫着,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为什么不去死!” 林初焰拉住还要继续扑向许钦的李琳,好言好语地劝着:“别激动,有误会好好解释。” 李琳甩开他的手,自己抹了把眼泪,跑开了。跑出去后又回头看了许钦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叫林初焰吃了一惊。 林初焰看向许钦。他还是尽力维持着冷静的样子,但林初焰分明看到了一丝带着迷茫的脆弱和委屈。 是前女友吗?林初焰又看了眼李琳的背影,那怎么会搞成这样? 林初焰小心地问了句:“要紧吗?那两个人会不会再追上来?” 许钦的眼神很冷酷,盯着地面:“没事儿,也打不过我。他们闲着就要故意挑事,平时我也不怕。” 林初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啊?还招惹上这些人了。” 许钦摇了摇头。 林初焰又问:“唐熠知道你跟那女生的过去吗?” 听到唐熠名字的一瞬间,许钦的身体几乎晃了下,但又很快站稳了:“有什么过去?” 林初焰挺看不上他这样的,遮遮掩掩,对女朋友隐瞒自己伤害过前女友的事实,太过分了。 许钦也真是太累了,他坐到地上,手撑在背后的地上,大口喘着气。 林初焰忍不住嘆了口气。怎么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有着那么痛苦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唉,没写过打架,一不小心写多了。许钦算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所以内容还是比较多的。下一章两点左右更,明天白天可以看哟~ ☆、第 17 章 许钦很快又站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他对着林初焰说:“你回去吧,下次再找工作好了,估计你也没什么心情了。我帮你注意着周围的gg,我先回家擦点药。” 林初焰本来是想着要帮他处理伤口,但看到他强撑着镇定的样子,还是点头说道:“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家里有药吗?要不先陪你去药店?” “没事儿。”许钦摆摆手,“都有。” “那行,你自己注意点。我先走了。”林初焰走出一截之后,又回头看了下许钦。许钦走得很快,两人已经隔了很远了,他的背影看着挺落寞。 下午的时候林初焰接到了唐熠的电话,这自来熟的女孩儿性格极好,简直把林初焰当弟弟一样,问他许钦有没有帮他找到工作。 林初焰跟她聊了几句,没忍住问:“你知道李琳吗?” 林初焰不是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但他觉得唐熠不该被蒙在鼓里。他不能说,但他想知道唐熠是否知道。 第25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唐熠才接着问:“许钦告诉你的?” “不是。”林初焰有点懵,“我们今天碰到她了。” 唐熠突然紧张起来:“那许钦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林初焰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唐熠还在追问:“他回家了吗?” “应该回去了吧。”林初焰慢慢皱起眉,“我跟他分开的时候他说的要回家。但是他,挺不高兴的。” “那我先不跟你说了啊,我给许钦打个电话,挂了。”唐熠很快挂了电话。 林初焰嘆了口气。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十六岁的人生已经够跌宕起伏了,原来是自己目光太过短浅。 每个人都不是一下子长到成年的,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窥探别人的过去,否定别人的过去,都是太蛮横的行为了。 林初焰想到封淇那双眼睛,心里又有些难过。手放进兜里,摸到那个打火机,林初焰转身往公交站走去。 林初焰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跟从里面出来的封淇撞了个满怀。 封淇身上带着清爽好闻的味道,笑着揉他的头:“来找我?” 林初焰愣了愣,总觉得封淇身上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他点点头:“来找你。” 封淇看上去心情不错,拉着他往外走:“找到工作了?” 林初焰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 封淇问:“我这儿有个工作,有没有兴趣?” “啊?”林初焰抬头看他,“什么工作?” “帮我种花吧。”封淇笑着,“我在城郊买了块地。我要种一片花儿。” 林初焰看到他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忍不住心头一动,真是鲜活生动的眼神。他问:“为什么要种花?” 封淇看着他的柔软的发顶,动手揉了下:“我想留下一片花田。” 林初焰鼻子一酸。这是什么说法?留下? “你别……”林初焰刚开口就被封淇打断。 “快的话到六月底就能开花了。”封淇自顾自地笑,“说不定我还能看到。” 林初焰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只站在原地看他。 封淇点点他的头:“要做这个工作吗?我给你算工钱。” “你会高兴吗,种花的话?”林初焰很认真地问。 封淇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会的。” “那你按正常工钱算,我就做。”林初焰说。 “好。”封淇弯起眼睛,“明天开始做吧。”他又按了按林初焰的头,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点?” 林初焰笑起来,很得意:“我也觉得我长高了,只是还没量过。” “要现在去量吗?”封淇问。 “不不不,现在看没意思。”林初焰踮着脚说,“等再过段时间,一量,哇戳破天的高度,那才有成就感。” 封淇笑得不行:“戳破天,你还挺敢说。” 林初焰贴着他的背自己比了下,又笑着说:“也没那么夸张,我长到你这么高就行。” 这实在是个很亲密的动作,封淇心里闪过一点异样的情愫。不过没等他捉住那点感觉,林初焰已经移开了。 “要种什么花啊?”林初焰好奇地问。 封淇轻声回答:“百合。” 封淇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那天回家后把那几株小花苗种到花盆里,早上起来陡一见窗台上的点点绿意,某些说不清的感情就曲曲折折地升了起来。 像有一个人置身在一片森林里,密密麻麻的高大树木阻碍了他的视线。但是四周瀰漫的雾气里,突然多了些月光的痕迹,淡黄色的光线揉进雾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从那几乎看不见的月色里脱离出来,轻柔地裹住了他的身体,激发了他“含蓄”的冲动。 讲道理,在他这样的处境,实在不该有什么冲动了。但是再含蓄的冲动也总归是冲动,让他脑子发昏,就想有一片花地。 有时候压抑惯了,一时冲动的力量就十分惊人。封淇甚至想:我都要死了,想做什么,还不可以吗? 可他没发现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开始进入他的内心。那东西诡秘又狡黠,躲进一个万分隐蔽的角落里,叫人找不着它。 林初焰看向他:“你出门是要做什么?” “餵猫。”封淇沖他扬了扬手里的猫粮,“一起吗?” “好。”林初焰走了几步,没忍住又说,“你是不是怕猫啊?我看你每次都挺紧张。” 封淇尴尬地点头:“猫狗都有点怕。” “为什么啊?猫猫狗狗都挺可爱啊。”林初焰说。 封淇想了想慢慢回答:“也许是因为它们不会人的语言,却有着类似人类的眼神吧。” 人类的眼神?林初焰看了他一眼。 封淇也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交接在一起。 封淇的眼睛实在生得好看,尽管是三白眼,墨色的瞳孔却削弱了冷淡的成分,生出一股古典水墨画的韵味。双眼皮也是典型的东方式内双,只眼角露出一截,睁闭间藏着说不出的风流。 林初焰看得耳根发烫,赶紧低头。 封淇感嘆着:“很神奇的是,连猫狗的眼神都会有兇恶和惊悚,我却没在你眼里看到。” 林初焰不服气,瞪了他一眼:“我的眼神也能很有杀伤力。” 封淇笑了下,按了按他的眼角:“你不会。你的眼神很干净,小火苗在里面跳动。” 林初焰觉得他跟封淇估计得有点代沟,这么非主流的话他怎么说出口的?于是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是,这不是眼睛,请叫它火塘。”没等封淇说什么,他又问:“要烤个番薯吗?” 封淇笑得不行。 林初焰从他手里拿过猫粮:“我去吧。” 专业餵喵师林初焰餵完了又走到封淇旁边,问:“你害怕猫那又为什么每次还来餵猫啊?” 封淇看着那群头凑到一起的小猫,说:“封荑很喜欢猫。” “封荑就是你妹妹吗?”林初焰轻声问。 封淇点头。 再多的林初焰也不好意思问了,就只好跟他一起站着,看草坪上的小猫互相顺毛玩耍。 太阳快要落山了。林初焰脸上蒙上金色,他看了会儿那群猫不自觉笑着指过去:“你看那两只灰色的,也太好玩儿吧。” 那两只小猫头对尾地蹲着互相对视,目光炯炯。两只前爪都乖乖地併拢,长长的尾巴扫到前头包裹着那两只爪子,两只猫动作一模一样,一动不动地蹲在草坪上。 封淇也看过去,感受着这氛围的静谧安宁。 林初焰突发奇想地说:“我们也来玩儿。一直对视,谁先忍不住说话或者动了谁就输。” 封淇摇头:“我小学就不玩儿这种幼稚游戏了。” 第26页 “不。”林初焰不满,“你就是怕输。” 封淇心底笑了下,果然小孩儿就是喜欢用激将法。他看向林初焰,飞快地说:“三二一开始。” 林初焰愣了下,立马进入状态,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曾经出现在一张照片上,让林初焰泪流满面。 林初焰却无比地喜欢那双眼睛偶尔流露出的别的情感。有时温柔到让月光都逊色,有时闪动着笑意,明亮得使星星都嫉妒。那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好看到让林初焰想要把里面那些讨厌的绝望全部抹掉。 思绪正飘着,林初焰突然感到眼前一热。 封淇蒙着他的眼睛,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输了,你眼睛里那团火快把我烧焦了。” 林初焰一下子心跳得很快,封淇身上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情不自禁地出声:“原来都熟了。怪不得这么香。” ☆、第 18 章 封淇笑着问:“饿了吗?” 林初焰舔舔嘴唇,压着尴尬:“饿了。” “请你吃饭吧。”封淇说。 “我请。”林初焰赶紧蹦了蹦,又补了句,“用明天的工钱抵吧,不能老让你吃面。” 封淇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说:“板栗烧鸡汤锅行吗?” “好。”林初焰笑,“我喜欢吃鸡。” 饭店不远,两个人走着过去的。天刚擦黑,他们的位置旁边有一对母子,那个孩子看着跟林初焰差不多大。 那位母亲训着孩子:“你这次考试又退步了,还想去北京的学校,你能考上吗?” 那个男孩低着头,支吾着:“这次就是没发挥好。” 他母亲给他盛了碗汤,推过去之后又说:“不是妈妈怪你什么。妈妈就希望你努力一些,之后找到好工作生活没那么辛苦知道吗?” “知道了。”男孩子还是垂着头。 “喝点汤,把板栗吃了。”那母亲说,“下次妈妈从家里做了给你带来,今天来不及了。等会回学校了,做完作业早点休息,别玩儿游戏知道吗?妈妈不收你手机,是相信你的自制力。你能让妈妈相信吗?” 男孩子这时候抬头,急切地保证着:“能!” 他母亲宠溺地笑了下:“吓得那样。我不收,你自己可以玩儿,但要有节制。” 林初焰羡慕地看着,也就忘了礼不礼貌的问题,一不留神跟那个母亲对上眼神,尴尬地沖她笑了笑,赶紧撤回头。 撤回头的同时林初焰发现,封淇也从那边撤回了视线。两人视线一碰到,心里都有些感嘆。 封淇拌好酱料递给他:“吃你的鸡。” 林初焰点头:“你吃板栗我吃鸡。分工明确,完美。” 封淇笑了下,低头喝了口汤。 他母亲还在的时候,遇到他成绩下降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她会直接地说:“儿子,你让我很失望。” 失望,真是个让人失望的词。 林初焰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小声说:“哥,我有点紧张。” “怎么了?”封淇抬头看他。 “你是不是很红啊?我刚看到窗户外边有人拍你。”林初焰说。 封淇愣了下才说:“让他拍吧。反正他就算拍了发出来,也没什么阅读量。”他忍不住好笑地问道:“你紧张什么?” “万一把我拍进去了,我被……看到了怎么办?”林初焰咬紧下唇,他妈也许希望他跑,万一李虎不愿意丧失一个门下小喽啰怎么办? 封淇想了下,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吃着,等我回来。” 他说完迅速走了出去。封淇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意他这个过气男模,但既然林初焰有所顾虑,他就不能让这个顾虑成真。 他快速锁定街上的人,有个女人,穿着一套灰色调的衣服,大晚上还带着一顶鸭舌帽,匆匆地回头瞥了一眼,在看到他之后明显加快了步伐。 封淇很快追上去,按住了她的肩,很客气地问道:“不好意思,能不能把刚才的照片删掉?我觉得,关于我的新闻并没有什么经济价值。” 那个人僵了僵,没说话。 封淇有些疑惑,又继续说:“那个男孩儿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被人拍,请把刚才的照片删掉。” 那个女人这时候缓缓转过身来。 封淇一怔。 对方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给他看了眼,删除了刚才的照片。她又看了眼封淇,转身想走。 封淇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声音极低的问了句:“黎菁?” 封淇还要再问什么,她却迅速地挣开他跑掉了。 封淇失神地站在原地,路灯的光打到他的头顶上,黑髮上淌着光,显得柔顺又脆弱。 “哥哥,我们高年级有个学姐好厉害。她上次在全国物理竞赛上得了一等奖,今天到我们班分享学习经验,我觉得她好漂亮啊,真想跟她交朋友。”封荑都在他耳边念叨一天了,封淇笑着说:“去找她玩儿啊。去勾搭呗。” 封荑扒着厨房的门:“我不敢。本来就不招人喜欢,惹她生气了就完蛋了。” “怎么会?”封淇边切着菜边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不了不理你。” 封荑嘟起嘴:“不好。”她自己又抱着书想办法去了,封淇笑笑也没再管她。 只是封荑时不时就在他耳边念叨着,黎菁的名字他也就记着了。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和封荑相依为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妹妹。在高三下学期退学,他在外边打工,省着父母留下的钱让封荑继续读书。 没想到的是,黎菁认识他。 好几次有意无意地在打工的地方碰到黎菁,封淇是狼狈又期待地开了口:“我妹妹很喜欢你,能不能交个朋友,平时陪她一起写写作业?” 那个时候黎菁笑得俏皮:“好呀。但是你帮我一个忙。” 她向来是个受欢迎的女孩子,热烈的追求和讨厌的骚扰都不少。说好的帮忙不过是,封淇要每天接她放学而已。 作为一个男孩子,这点事情也算不了什么。 只是当时的封淇没想到,笑得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也会那么冷漠。 等封淇回到餐厅,就在窗外看到林初焰靠着椅子,很认真地在折星星。 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微微抿着嘴,看上去很虔诚。 这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有个人,把你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心里,真诚地做着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事情。 封淇走进去,蹲下身把火打开,汤锅又开始煮起来,发出热闹的嘟噜声。 林初焰不好意思地对他说:“麻烦哥了。” 封淇伸出手:“把我的星星给我就行,不麻烦。” 林初焰眼睛一亮,把刚折好的那颗放在他手心里。那小小的摺纸五角星,落到封淇手掌上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林初焰手指的热度,温暖又特别。 第27页 吃完了之后,林初焰说:“明天多久?我来找你。” “八点吧,先去买花苗。”封淇说。 林初焰从兜里掏出他的小手机晃了晃:“哥,你电话号码多少?” 封淇接过去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又走去结了帐。 林初焰看着他给自己的备註,忍不住笑了下:等星星的哥哥。真是个非主流的哥哥。 外面已经很黑了,但是天上有星星。灿烂的星斗缀在深紫色的天空,夜里连风也没有。 林初焰勐地想起来,对着封淇说:“我忘了把衣服给你拿过来了。”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封淇随口回答着,“留着也行。” “不了不了,”林初焰摇头,“明天带给你。” “行。”封淇也不计较。 林初焰要回去了,两人一起往公交站走。这边有一截路的路灯坏掉了,黑漆漆的。 林初焰和封淇又看到那对母子,在他们前面走着,那个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飘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这两个同等缺失母爱的人,难得地感受一致,都放缓了步伐,让那对母子先走。 封淇的脚踢到一堆枯叶,嗤嗤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他侧过头对着林初焰说:“我给你的打火机带了吗?” “带了。”林初焰摸出那个做工精良的打火机,递到他眼前,“怎么了?” 封淇蹲到地上,把那堆枯叶子拢到一起,冲着他笑了下:“想听冬天的声音吗?” 他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堆叶子,火光冲起来,映亮了他的脸庞。火舌跳动着,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枯叶燃烧的声音,为什么是冬天的声音? 天寒地冻的时候,把树叶点燃,就会有一点点徒劳的温暖。人们寄希望于那微小的热量,但是伤感的是,那点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林初焰也蹲下来,从旁边又捡了些叶子扔进去,小声地反驳:“这不是冬天的声音。” 他的轮廓逐渐显露出成年男人的样子,但眼神却一直保留着少年的坚定和冲劲儿,这时候却带着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来这里的那天,可真热闹。”林初焰不喜欢过去,不喜欢回忆。但的确,过去是真实存在的。 从车站出来,毫无方向地跟着人流走了一截后,再不知道往哪边走了。他没地儿可去,没人可以说话,离开了那个不算家的家,就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孤儿。 那天真冷,这城市污染也真重,雾霾埋葬了整座城市,晚上的天显得更低,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倒下来压垮他。 他坐了太久的车子,疲乏到了极点,却还是只能拖着脚步往前走。从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走到幽深巷子里,看到对面的低矮的老式居民楼。 那老房子仿佛被厚厚的灰烟给一口吞没了,轮廓都看不太分明,只有零零散散的灯火闪着凄凄的光亮。雾尘将月色掩盖,一抬头只能看见一只极小极细的弯月,蒙着一层昏黄的色泽悲悯地俯视着小小的行人。 身边的人,急匆匆地穿过这昏暗的图景。有人罩着厚厚的黑色大衣,把自己埋进黑夜里;有人埋首嘆息,眼镜上起了层白雾,视线里现了白茫茫一片,又急急地消退:再跌进这黑洞洞的无边无际的夜里。 林初焰什么也没有,一步步慢慢走过去,终于又走到大街上。 “那时候很晚了,可是街上好热闹。推车上全是又大又红的苹果,商店门口的小朋友拽着圣诞老人的衣角不肯撒手,我听到特别奇妙的乐音,旁边的人说那是柴科夫斯基的《胡桃夹子》。” 地上那一堆叶子很快燃尽了,只剩一点暗红色的灰烬在黑暗里隐隐闪现。 林初焰的声音传进了封淇的耳朵里:“我才知道,那天是平安夜。”他站起来,笑了一下,“我没有苹果,但是我还是许了一个愿,希望林初焰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封淇看向他,林初焰笑得小心翼翼,有点不自信但是又在努力地说服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在封淇面前流露出些许的脆弱和迷茫。 是啊,不会有完全自信的人的。 “我知道了,”封淇站起身,把他搂进怀里,“冬天的声音,是小初焰的许愿声,是憧憬。” “林初焰可以的。”封淇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使他不得不微微屈膝,“林初焰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我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林初焰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 ☆、第 19 章 “快要高考了吧。”林初焰边帮孙秉志按摩着肩膀边问,“小宝和妞妞是不是很快就能解脱啦?” 孙秉志的背突然一僵。 林初焰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孙爷爷你别紧张,他俩肯定能考好。” 孙秉志估计是太累了,声音有些沙哑:“是啊,多少年的努力啊。” 林初焰点点头:“学习可真累。考完了就可以轻松一阵子了。”他又笑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们,但是他俩应该能跟我成为朋友的吧?” 孙秉志“恩”了一声,慢慢说:“小宝和妞妞性格都好得很。两姐弟感情也好,就是小宝有时候爱出风头,小男孩儿都那样,打架跟吃饭一样。”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半天,林初焰都认真听着。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难免想到他自己的妈妈。他妈当然不会像孙秉志这样对儿子了解得那么清楚,她陷进一个泥潭里,喘息得很辛苦,自顾不暇。 林初焰也是从那泥潭中爬出来的,他带着浑身的泥浆,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不愿意回头。 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信封,使他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开始变得迷茫。 困扰地睁开眼,林初焰发现月色流进了屋里,在他的枕头上留下了一片光影。 天气转热,在地上打地铺也没那么凉。林初焰想起封淇那个分外珍重的拥抱和那句“我相信”,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闭上眼睛,他又渐渐地睡着了。 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黑影映在地面上。白髮渐多的老人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在静谧的月光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封淇买的地并不算大,但是他要种一片花田,靠他和林初焰两个人,这工作绝对轻松不了。 林初焰没干过农活,但他勤快,什么都愿意学。这天天气很好,他的额头上很快就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抬头看向封淇,觉得很不可思议。 封淇的神情异常的认真,仿佛手里的小小花苗承载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头髮翘起,显出有些散漫的气质,但眼神却诚挚无比。 林初焰见过他的最多的样子,是绝望。然而此刻,与绝望完全背道而驰的精神显露于封淇的身上。 他想要一片花田,完全可以假手于人。但他不,他要亲自来种下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花儿。 人们在什么时候才会有那么强烈的自我意识呢?通常是在渴望被认可的情况下,在渴望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的情况下。 第28页 林初焰不由得想:要是他真的彻底绝望了,还会有这样的自我意识吗? 封淇对上林初焰若有所思的眼神,问:“怎么了?累了?” 林初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小花苗直接种下去就可以了吗?” 封淇说:“我们自己种下去。后期的打理我不懂,要请专门的花农来弄,隔一段时间来看一次就行了 。” 林初焰“哦”了声,还是没忍住问:“哥,为什么要种百合?” 封淇转头笑了下,唿吸着郊外的空气,把侧脸留给林初焰:“闲。” 林初焰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去松土。闲?真是太不走心的答案了。 这少年实在太过敏锐。但是有时候,被藏起来的东西给人找到了,不一定会让人惊喜。哪怕是个天大的宝贝,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躺了那么久,突然被揭开表面那层厚厚的布,光亮勐地射出,也会刺痛了人的双目。 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内心世界会变得很安宁,什么杂乱的想法都会消失。当封淇认真地与土地作伴的时候,他一点旁的想法也没有。偶尔与林初焰对话几句,也是带着点纯粹的笑意,干净又温柔。 林初焰站在田埂上,突然从旁边的树上揪了个半生不熟的果子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冲着封淇喊:“你看,枇杷!” 封淇抬头看过去。日光已声势浩大地散落在整个田野上,被染成金色的叶子在新鲜的空气里显得鲜嫩而充满活力,树梢上缀着淡黄色的枇杷果,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彼此亲吻脸颊。 林初焰纵身一跃,摘下一个高枝上的深黄色的枇杷。满树的枝叶抖动起来,响声沙沙。 封淇看着林初焰笑嘻嘻的走向他。他剥开枇杷的皮,动作自然地将果肉送到他嘴边,说:“你尝尝是不是成熟了?” 封淇咬了一口:“甜的。” 林初焰眼里流露出欢喜的神色:“那我等会儿再摘一点高处的。” 封淇这时候却勐地搂住他,双手紧紧地扣在他腰后。 林初焰有点懵,手里剩下的半个枇杷滚到了地上。“怎……怎么了?” 封淇还是抱着他,声音极轻极低:“我十七岁的时候,像你就好了。” 林初焰把顿在空中的手放下,轻轻地回抱住封淇,低声说:“哥,没事的。别害怕过去,你可以战胜它。” 封淇很轻地放开他,语气又恢復正常:“你渴吗?我拿点水给你吧。” 林初焰嘆了口气。 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封淇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从底下的田野的这一头,往上走几步,才看得到他的花田。 林初焰在田野的那一头俯身移植着花苗,身体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大片阳光洒在他的背上。 封淇远远地看着这生动的场景,看着林初焰这个热烈燃烧的生命,不可遏制地感受到极度剧烈的痛苦。 无论是刚才站在枇杷树下的林初焰,还是现在这个劳作在田野上的林初焰,他身上那股倔强又充满力量的劲儿,那种“我活着”的强烈信号都狂风暴雨般地冲击了封淇的心灵。 他不得不微微闭眼,仿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趔趔趄趄地往那边走去。头脑里一股热血上沖,使他的思绪一片胶着。 封淇自以为是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那边走去,实际上他走得快极了,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 他匆匆地踏上田埂,踩倒了未清理干净的杂草,几乎是跑一般沖向了林初焰。 那如同新鲜採摘下来的柿子的太阳,就在林初焰的后方,红得透亮。 封淇的步伐开始紊乱,身体东倒西歪,急急地往那边走着,心脏砰砰直跳,形成一段催促的节奏。 林初焰听到脚步声,吃惊地看向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的封淇,眼见着他高大的身影跌倒在那株硕果纍纍的枇杷树下。 他跌倒的瞬间,简直像一块屹立了数百年之久的石碑倒塌了,不详又可怕。 封淇膝盖着地,手撑在湿润的泥土上,矿泉水瓶飞了出去,正滚到林初焰脚边。他提着的心陡然下沉,身体也像脱了力,软弱地跪坐在地上。 林初焰捡起那瓶矿泉水,把它直立在地上,才又向着封淇走过去。 封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只是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林初焰走得很快,没几秒就走到他面前。他拧着眉,看着封淇眼中又闪现的绝望和迷惘,说了声:“踩滑了吗?” 封淇似乎没听懂他说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初焰伸出手,再说了句:“站起来。” 封淇眨了下眼睛,看向面前:那只手沾满了泥土,手腕上甚至有着干结的泥土痕迹,又黑又脏。 封淇迷迷煳煳地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白花,有些晕眩。 他便牢牢地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看向田里。 几排绿色的花苗已经整整齐齐地生长在了地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出他渴望已久的花儿来。 “泥土太滑了。”封淇解释着 “……恩。”林初焰也就装作没看见他的情绪变化。 “喝口水就继续吧。”封淇抬了抬手,才发现水瓶已经扔过去了。 林初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拧开水喝了一口,又开始把花儿小心地种下去的工作。 封淇垂下手臂,慢步走到另一边去继续干活。 傍晚林初焰筋疲力尽地往学校走,他想找个到操场上去坐一会,等晚上了就能去找孙秉志。刚走到后校门,就看见唐熠一脸揪心的从里面走出来。 唐熠看见他,勉强沖他笑了下,打了个招唿。 “怎么了?”林初焰皱眉。 唐熠咬了下嘴唇,有些失落地说:“许钦一天没来上课了。” 林初焰睁大眼:“他没请假吗?直接旷课的?” 唐熠点了点头,脸色不太好看。 “那……”林初焰也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 唐熠笑了下:“没关系,估计心情好了就来了,他……之前也老不想来上课,只是,”她低了低头,“这次没跟我说。” 林初焰跟唐熠不算交情多深,但是这个女孩儿热情又善良,他很自然地把她划分为了朋友,看着朋友难过,林初焰心里也不太好受。 “你不上晚自习吗?”林初焰看着她背着书包往外走,有点疑惑。 “不上,”唐熠解释着,“我妈给我报了个数学补习班,跟老师请了假,我就去外边上课。” “哦。”林初焰看着她,“要给许钦打个电话吗问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吗?” 唐熠摇了下头:“他昨天碰到李琳了,估计是因为这个。”她说完又勐地看向林初焰,“你跟他昨天一起的呀。李琳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说得挺难听的。”林初焰心里挣扎了一番,才把那句狠话说出口,“她跟许钦说,‘你怎么不去死?’” 第29页 唐熠听了脸色唰地变白,她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真这么说的?” “恩。”林初焰很无奈。 “太过分了!”唐熠骂了句,“什么人吶。” 林初焰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口口声声就说着让人去死,的确有些过了。 唐熠垂下眼睛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才对林初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先走了,不然补课要迟到了。” “好,拜拜。”林初焰说。 唐熠走了两步又回头充满歉意地补了句:“初焰,你别在许钦面前提这些事情啊,他……”唐熠顿了顿,似乎没想好怎么措辞。 林初焰很快点头:“我知道了。” 唐熠便不再说什么,沖他摆摆手,背着沉沉的书包快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考试周来了。写小说是爱好,所以尽管平时学业繁重,还是挤时间码字。但最近真的挤不出来了,只好选择断更,专业课考完了再继续更。 虽然看的人不多,但是我知道一直有一些小伙伴在追连载,真的很抱歉。鞠躬。 这篇数据不好,但是我自己非常喜欢,所以绝对不会坑。谢谢大家看文,给了我很多动力。 现在说这些挺没有意义的,但是这篇的写法也确实很随意,情感到了一个点我就直直地倾泻出来,所以经常是大段大段的抒情和心理描写,我这个人又比较中二,喜欢浓墨重彩地渲染气氛,通篇描写一个飘忽不定的意象也是常有的事。对于网文来说,这样很不合适。但是,我自己又很喜欢。两相权衡,还是决定成全自己。后面的行文发展也应该会一直这样,随心所欲、不知节制。 不喜欢的同学,也只能很遗憾地说再见了,而且我又断更,实在太过分。期待下篇我们有缘再见。 再次鞠躬。 ☆、第 20 章 林初焰在操场边的垃圾桶边上看到了几本书,挺旧了,都起了卷。他凑近看了看,都是些课外书籍,也没有特别大的破损。像是别扭的主人把这些书不情愿地借给了某个不喜欢的同学,拿回来后怎么都不如意干脆就扔了。 林初焰对着这堆书站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手捡了起来。用纸巾擦干净之后,他抱着书走到操场边上几棵树后面的长椅上坐下。 上次封淇说要送几本书给他,他拒绝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想看的。于是他思索许久之后决定:要是下次有机会,他就找封淇借书。他会很用心的保管,像宋濂一样用心。 林初焰很单纯地认为,读书能使他进步,所以他想要读。借着天边残留的光亮,林初焰很认真地读着手里的书。 等操场上亮起了黄色的灯光,耳边男孩子们的打球声也吵不着他,林初焰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书里的知识。 一直到差不多天色完全变得黑漆漆,操场上没人了林初焰才抬起头,活动了下脖子,抱起书向保安室走去。 平常到了这个时候,孙秉志早就换班在里面坐着了。今天刚走到门口,林初焰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最近事故频发,其他学校老是出事,晚上就两个人守夜值班。今天老李来和老孙一起,你们俩可得认真尽责啊,千万别把可疑的人放进学校了。这么多住校生的安危,都靠你们啊。” 两道洪亮的声音回答了他的话:“放心!” 林初焰听到那个也许是领导的人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你们工作负责,辛苦了。” 脚步声响起,林初焰心脏跳得很快,他迅速做出反应,放轻声音快步向学校外面跑去。 一直跑出去很远林初焰才停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手撑着膝盖。 喘匀了气林初焰才缓慢地立起身,攥紧了手。 一直以来他都受着孙秉志的照拂,可是,那是孙秉志用玩忽职守的罪名换来的。 他只是一个来歷不明的流浪仔,他身世可怜,但他没有任何理由来用自己的悽惨来换别人的同情。 如果被人发现了,林初焰顶多被挨一顿骂,被拎进警察局盘问身份。可是,孙秉志可能会付出丢掉工作的代价。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孙秉志还有小宝和妞妞要养活,两姐弟读高中得花多少钱啊。 林初焰抱紧怀里的书,明白自己的心绝对不允许他再继续这样了。 林初焰很快做了决定。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对孙秉志说,也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人,只好抱着书茫然地往前走。 可恨的是这城市到处都是明亮的灯光,总让孤独的人无所遁形。 封淇走到“迷路”门口的时候,心情都不怎么好。他几乎是被肖其远胁迫着来的,这个疯子一般的人,大醉酩酊地给他打电话,让他来这家酒吧,说着他有非说不可的话。 封淇自然是不情愿的。但对肖其远,他始终存了些愧疚之情。不多,但足够封淇容忍他这么多年这么多次的挑衅。他记得几年前的肖其远,年轻又充满希望,总对他说:“你是我的偶像,我前进的方向。” 大概他一步步走向堕落,侮辱了肖其远的一直信任的“方向”,才使得肖其远如此讨厌他。 肖其远窝在一个角落,往嘴里勐灌着酒。封淇躲过身边想要搭讪的人,大步走到肖其远那里。他按亮了墙壁上的灯,从肖其远手里拿过酒杯,坐到他对面,问:“什么事?” 肖其远抬了下眼皮,懒怠地看了他一眼。 封淇把酒杯放到桌上,发出厚重的一声碰撞声。他也不说话,就靠着沙发,等待着肖其远。 肖其远起初一直不搭理他,也不喝酒,只窝在沙发里,做出一副懒散的样子来,仿佛封淇不是他强行叫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才瞄了眼封淇。对方依旧是一副沉静的样子,也不催促什么,但就是这样,才显得格外的冷淡和无动于衷。 肖其远红着眼睛,还是泄了底气,他问:“你能不能重新做模特?” 封淇有些意外地看他:“为什么?” 肖其远又灌了一口酒,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很适合t台。” t台上的封淇,太特别了,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独特的力量。那是一种极其沉稳内敛的力量,一种负担着天崩地裂的苦楚但死命扛住的力量。 那种可怕的神力,使肖其远震惊,使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困难重重的模特之路。 这行太注重天生的东西,他想要出头,就得拼命地打磨自己,淬鍊出自己的气场。他入行很多年,一直以封淇的那种气场为目标来训练自己。 可他眼睁睁看着封淇身上那种气场消失了。他看到封淇的眼睛逐渐变得冰冷,那种深藏的力量一点点消匿了。他愤怒地以为,封淇是因为瞧不起他,所以再不愿意在他面前体现哪怕一星半点额那种气场了。他觉得这个最初说着会把他当做朋友、认真指导的人,根本不屑于与他结交。 可是他渐渐发觉,仿佛有种东西拽着封淇,拖着他压垮了他。封淇再也没能在这行做出特别亮眼的成绩了,他很疑惑,又很慌张。 第30页 他是凭藉着成为封淇的影子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可他突然失去了方向,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害怕自己再找不到那种感觉,更害怕再也不能够战胜封淇。 封淇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既钦佩他、被他吸引,又止不住地厌恶他、想要超越他。 矛盾的心理使肖其远变得浮躁,他竟从没想到,除非是在安徒生童话里,否则若没了光亮,影子一瞬间就会消失掉。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本就是一件徒劳的事情。愚蠢的影子想要取代本体,反而会变得迷惑不清,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了。 他担心封淇真的不在这一行了,他担心自己也会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他紧张地盯着封淇,渴望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想,怎么会有人厌倦t台,厌倦那个光芒万丈的地方?封淇一定是在骗他。 可封淇端正地坐在对面,吐字清晰:“我不会再做模特了。” 肖其远喉咙发出干哑的一声吼叫:“为什么?” 封淇垂下眼睛,没有敷衍他,认真地回答:“我活不久了。不会再在这上面花时间了。” 封淇一点点失去了生命力。在封荑死后,他孤独地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片刻看到光亮。 最初的他,内心也反抗着宿命。他埋头工作,把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工作,所以他那时璀璨生光。 他与死亡搏斗,与命运搏斗,所以才有了肖其远所看到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可那几年,封淇遭受了多少这残酷世间的冷眼?他的心早被密密麻麻的痛苦戳的鲜血直流,拖着残破的身躯活着,却没人给过他真正的快乐。 他当时把肖其远当做真正的朋友。把干净热烈的那个肖其远当做灰暗生活里的一股亮色,可这个朋友扭头就是一刀,对他说:“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封淇于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沟通是困难的。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很难传达给别人的。他只能孤独地活下去,痛苦地接受宿命。 多少不为人知的残酷事实才编织了他死亡的罗网,而又有谁在乎?他如今,只平静地等待即将掘好的坟墓。 肖其远低声咒骂了一声:“你他妈说什么蠢话?窝囊。”他瞪着封淇,自以为是说着:“要死也死在t台上。成功的死去,也比你这样子好多了。” 封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肖其远又说了句:“为什么不回到t台?想想你从前的辉煌,那是亚洲模特最风光的时候。” 封淇站起身,不愿意再听他说话了。有什么好说的?肖其远根本听不懂。 肖其远跳起来摁住他的肩膀:“听我说完!” 他喝酒喝得太多,一下子站起来头就有些晕眩,又很快撑不住倒回沙发上。 封淇看了他一眼,缓缓低下身体,十分真诚地告诉他:“别说了。肖其远,你清醒点,你别管我。做好自己,你就可以成为很好的模特的。” 肖其远发愣地看着他,还要再说什么,封淇却大步走了。他头晕得厉害,一时也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封淇走远。 走到酒吧门口,封淇突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吼叫:“别碰我!” 他的心骤然收紧,那声音,似乎是林初焰的。 ☆、第 21 章 封淇冲着声音的源头跑过去,跑得很急,他十分担心。 就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两个男人咒骂着:“去你妈的,毛都没长齐出来蹦跶个什么劲儿?” 林初焰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他穿着薄薄的长袖t恤,脸色苍白,汗珠顺着脸颊淌下。他倔强地抬头瞪着那两人:“你们欺负女生,要脸吗?” 那个男人不屑地笑了声:“蠢货,她自己喝得醉醺醺的睡在酒吧门口,怪得了谁?” 他身旁的男人,猥琐至极地附和着:“穿那么骚,估计就是故意勾/引人的。傻逼,说不定人家还嫌你管闲事呢!” 这两人无耻地大笑着。 林初焰费力地站起身,握紧拳头用尽力气向那个猥琐男砸过去:“闭嘴!” 那个人比他高出许多,闪身躲开,又在他背上砸了下,林初焰直直地脸朝地扑了下去。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一脚踩上林初焰的后背:“臭小子老子教你做人,不该管的闲事少他妈管!” 林初焰勐地翻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用尽全力把那个男人掀翻,狠狠地在他脸上砸了一拳。他愤怒到极点,声音格外低哑:“我知道管好自己,是你这种败类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 他本身打架就不算厉害,更何况面对的是两个比他瓷实许多的成年男子。 另一个男人骂着不入流的脏话,很快把林初焰拖开。那个被林初焰摔到地上的人也立刻站起来,两个人一起用力地殴打着林初焰。 等封淇跑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小初焰背靠着墙壁,被两个垃圾拳打脚踢着。 而林初焰没有半分后悔,他的眼里有着沖天的火光,不屈又闪着惊人的光亮。 封淇的心,仿佛被人丢在地上,数不清的人从上面踏过去,把那颗心踩得稀巴烂。 他愤怒至极,勐地冲过去把那两个男人踹开,几乎是以超人的力量发泄着怒火。封淇似乎是把原来错过的叛逆期力量全借过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那两个人痛揍了一顿,打得他们连连求饶。但是他还是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 无数的拳头雨点般往那两个人身上砸着,封淇红了眼,只顾蛮横地打人。 等到他意识到教训够了,才直起身,冲着那两个人冷声说:“捡尸?真他妈噁心。女孩子怎么样,那是她自己的事,不是你们藉口耍流氓的理由。别把自己的下三滥归咎于别人的自轻自贱,你算个什么东西?” 封淇说完了立刻转身,蹲在林初焰面前,轻轻地按了下他发青的眼角:“疼不疼?” 林初焰从没听过这么小心翼翼的关怀的声音,他没地方去了,他疼惨了,疼得心脏都一抽一抽的。 封淇又小心地拨开他额前的头髮,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疼惜:“我带你回家擦点药?” 林初焰咬着牙,忍住了眼泪,沖他点了点头。 他被痛揍了一顿,所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腿有些发软。被扶着站起来,林初焰艰难地迈着步子,但只刚走了两步,就被封淇背了起来。 “哥?”林初焰有些慌乱。 “没事儿。”封淇的声音沉稳,穿过夜色传到他耳中,“不会让你摔,别怕。” 林初焰僵了一秒,很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迟疑地、缓缓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封淇没有开车来,这路上也一直没看到计程车,只好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着。 夜里吹着风,还很凉,林初焰穿得太薄,忍不住往他背里缩了缩。 封淇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便停下来,小心地放下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林初焰穿上,才又要背起他。 林初焰有些手足无措:“哥……不用。” 第31页 封淇用手指轻点了几下他的头髮,声音温柔得厉害:“没事儿,很快就到了,这儿离得不远。” 林初焰于是搂紧了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温暖一些。封淇很轻地笑了下,走得更稳了些。 一直走到小区楼下,林初焰突然“啊”了一声,他把捡的那堆书忘在刚才那里了。 封淇扭头问他:“怎么了?” “没事,”林初焰摇头,有点心疼,“就是,我把几本书搞掉了。” “我那儿有书,你想看什么随便拿。”封淇说。 林初焰趴回他背上,心里有点开心,小声说:“好。” 等到了家里,封淇用冰块给他消肿,林初焰忍不住“嘶”了一声,封淇就停下来紧张地看着他,林初焰便咬着牙撑住不发出痛唿。 封淇笑了下,揉了揉他的脸颊:“痛就叫呗。” 林初焰抿着嘴唇,眼睛亮闪闪的,很乖很乖地摇着头。 封淇下手就更轻了些,让他自己拿着冰块,又小心地给他的膝盖消毒、撒上药粉。 收拾完了之后,封淇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睡衣给他:“先去洗澡吧,毛巾里面有新的,注意别让伤口碰到水了。” 林初焰愣愣地看着他。 封淇坐到他身边,柔声说:“没地方去吧?刚才看你摸了半天手机了。” 林初焰不好意思地低头。 封淇把睡衣放到他腿上,拍了拍他的背:“就住我这儿。去洗澡吧。” 林初焰还是低着头,只是他凑近了封淇,用自己的头蹭了蹭封淇的肩膀。 封淇心头一软,笑了出来。 林初焰慢慢说了他跟孙秉志的事儿,说了他今天听到的话。他抬起头,看着封淇:“我不能那样了。我感激孙爷爷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拖累他。” 他的目光很坚定。封淇很理解地点头:“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你先给他打个电话,就说今晚住朋友家里,明天再好好跟他聊聊感谢他。” 林初焰很沮丧:“我不知道跟他打电话要怎么说。” 封淇告诉他:“你不打电话,这么晚了,老人会很担心的。” 林初焰勐地看向他,懊恼地摸出手机,数落着自己:“我真是,啊,孙爷爷说不定到处找我呢。” 封淇搂住他的肩膀:“别急,慢慢说。你急了,他也着急。” “好。”林初焰看了他一眼,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给孙秉志打了个电话。 封淇听着林初焰的声音,心里忽地就觉得十分安宁。 林初焰打完电话,看着封淇笑了下:“谢谢哥。我就打扰你一晚上,我很快就能找到住的地方的。” 封淇站起身,把他推向浴室:“打扰什么?想住多久住多久,有地方住了再走,不想走也行。不许再说这种话。” 林初焰抱着干净柔软的睡衣,心跳稍微快了那么一点。 可能这段时间忧心了太多事情,林初焰洗着澡被冲上来的热气包裹着就有些发晕。他很快洗干净走出来,晕乎乎地对封淇说:“哥我睡哪儿?” 封淇看着他发红的脸,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好像有点发烧。” “啊?”林初焰傻兮兮地揪了揪头髮,“我好久没发烧过了。” 封淇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根体温计塞给他:“夹着。” 林初焰乖乖地把温度计塞到腋下。晕,但不是很难受,林初焰觉得心底有一点奇异的感觉升起来,不由自主地自己的眼睛就跟着封淇转。他走到哪儿自己的视线就落到哪儿。 封淇倒了杯温水过来,一回头看到他直直地看着自己,样子柔顺乖巧,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髮:“很难受?” 林初焰摇了摇头。 封淇餵他喝了口水,接着说:“温度计夹好,够了五分钟再取下来。” 林初焰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心里开始默默数秒。之前的时间估计两分钟左右,恩现在是三分钟零一秒、两秒、三秒…… 这小孩儿把自己数得更晕,眼皮都快闭上了突然听到唿唿的响声,同时又有热风吹到他头上。 他扭头看了眼,封淇站在他身后拿着吹风机帮他吹着头髮。 “别动,”封淇轻轻把他的头转过去,“我给你吹,你靠着沙发休息一下。” 他的手贴着林初焰的耳朵,温暖细腻的触感使林初焰迅速烧起来,耳朵绯红。林初焰动作幅度极小地抬起一只手,捏了捏封淇的手指。 封淇笑了下:“没关系的。”他动作轻柔地替林初焰吹着头髮,纤长的手指一次次抚过林初焰的髮根,弄得这从未与人如此亲近的少年直担心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会吵着了他。 吹完头髮封淇取出温度计看了下:“低烧。我给你拿点退烧药,吃了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林初焰点头:“谢谢哥。” 等林初焰吃完药,封淇把他推进卧室里:“睡这儿吧,要暗一点吗?帮你把窗帘拉上?” 他这屋子实在太压抑了。同客厅一样的深色系装修风格,却更黑更闷。林初焰说不清这是不是就是现在流行的性冷淡风格,但是,看着太没有人气了。这简直不像一间卧室,而像一个牢笼,暗无天日。 窗外投进的一点灯光仅仅是聊胜于无,而封淇还问他要不要拉窗帘。 不知道为什么,林初焰此刻心中分外难受,简直想抱一抱封淇,想把所有的光亮全都洒进他心里。 “不用拉窗帘。”林初焰扯了扯他的衣角,“哥,能不能开盏灯?” 封淇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他很快回过神,扭开床头灯。暗黄色的灯光使林初焰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点,封淇把他塞到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俯下身凑近他轻声说:“晚安初焰。” 暖色的灯光从侧面打到封淇的脸上,此时他的脸颊明暗交错,左边墨色的眼眸更深更沉,右眼里却映上光的痕迹,温柔地闪着光亮。 林初焰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很自然地就伸出了双臂,搂住了封淇的脖子,像只小狗一样,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碰了下他的额头:“晚安哥。” 封淇有一瞬间的失神。 林初焰勐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变得僵硬,十分尴尬地看向封淇。 “知道了。”封淇一下子笑开,看向灯光,那两只漂亮的眼睛里便都染上了光亮。他把灯调得更暗些,再低头碰了碰林初焰的额头,声音低沉又动人:“额头是传递梦境的地方。我不小气,把最美的梦传递给你,今晚初焰会做一个好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是有多中二才能说出“额头是传递梦境的地方”这种话啊!!!! 中二癌晚期确诊了。 ☆、第 22 章 林初焰睡了一会儿,却并不安稳。他清醒了之后,就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好半天,脑子里嗡嗡直叫。 第32页 这时从黑暗里传来很低的一声:“睡不着吗?” 林初焰吃惊地发现封淇一直坐在角落里,他开口问:“哥你没睡吗?” “恩,”封淇走到他床边,“我没有什么睡意,就想着守着你好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及时告诉我。” 林初焰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看向封淇。 封淇摸了摸他的额头:“很难受吗?” 林初焰眨了下眼睛:“不,就有一点晕。”他声音带着点鼻音,难得的有些撒娇的意味:“哥,我睡不着。” 封淇便在他睡衣外再给他披了件外套,把他背到背上,转身出了房间,坐到客厅里的琴凳上。 封淇把手放到琴键上,开始弹萧邦降b小调夜曲。 林初焰浑身难受,软软地趴在他的肩头,安静地听着。 封淇的手法非常熟练,像是已经把这首曲子弹过了无数遍。 弹到一半,封淇的眼睛忽地被蒙住,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到温热的手掌贴着眼皮。他微偏过头:“怎么了?” 林初焰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哥,不喜欢就别弹了。” 封淇一怔,不喜欢? 这首曲子他弹了许多年。封荑生下来就爱啼哭,晚上睡不着觉,哭得家里每个人都心疼得不得了。 偶然一次,收音机里放着萧邦的夜曲,封荑渐渐止住了哭声,恬静地进入了梦乡。这曲子百试不爽,封荑总能听着这首钢琴曲入睡。 后来封淇便被送去学钢琴。等他能够弹完这首曲子了,就无数遍弹着,哄着幼小的封荑入睡。 弹了许多年,这首曲子早就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 封淇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林初焰晕得厉害,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时候他用手臂环住了封淇的腰,贴着他的后背说着:“我离你这么近,很容易就感觉到了。” 封淇一瞬间鼻酸不已。 是的,他不喜欢。他弹得快吐了。他的确深爱着妹妹,可父母把太多的责任压到了他身上,逼着他做了太多事情。把他当做一件机器,做着日日重复的机械工作。 年少的封淇,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嘆息,有时也会偷偷弹着别的曲子。他妈妈却总是用着痛惜和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儿子,你不花时间好好练萧邦,怎么哄妹妹呢?” 我也有喜欢的东西啊。 封淇艰难地收回落在琴键上的手,将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林初焰贴着他的背,说着:“哥,你陪我一会儿就好。弹钢琴好累的。” 封淇重新站起身,背着他进了卧室,声音轻柔到了极点:“那我陪你躺着?” 林初焰点点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后背。 把林初焰抱到床上之后,封淇也掀开被子躺了上去。他躺在林初焰旁边,唿吸很轻。 黑暗里那双眼睛淌着墨色,许多不明的情绪全从那里流了出来,在夜里泛着水光。 林初焰突然贴近他,把头埋到他肩膀上,用手环住了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很真挚:“哥,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我听着,会好受些的。” 大概是因为发着烧,少年的体温偏高,烫着了封淇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他闭着眼睛,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种表面上完美无缺的人?” “恩。”林初焰记得,是那一次在小区楼下,他被一个叔叔嘲笑了之后。 封淇又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我妈就是那样的人。” 林初焰收紧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 “她事事要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她要求我必须做好她让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她不接受任何不受她控制的事情。” “就是女强人吗?什么都很能干的那种?”林初焰问。 封淇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她是信赖自己超过任何人,或者说,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她规划人生,规划爱情,规划子女,规划所有符合她心里愿景的东西。” 林初焰有点迷惑了:“是内心力量过于强大到固执己见吗?可是,要怎么才能规划人生、规划爱情、规划一切?” 世界上,有能够预料一切安排一切的人吗? 封淇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她追求耀眼的人生,所以拼命学习成绩优异;她追求子女和顺的家庭,所以逼迫我事事顺着封荑,教育封荑处处依赖着我;她追求生死不计的爱情,所以在父亲重病后选择跟他一起跳海殉情。” 林初焰惊呆了:“第一个我能理解。但是,美满的家庭和生死不渝的爱情,是能够靠这样的举动来实现的吗?” “是啊,”封淇低声说,“初焰多聪明,你看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爱的是内心的一种渴望,爱的是扎根在心底里的浮华的图画,爱的是虚幻和自我满足。她穷尽了一切来追求完美,追求幻想的一切,可她最终得到的也是虚假的幻象! 封淇喃喃说着:“她真天真。” 林初焰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碰了碰封淇的头髮,屏住唿吸问:“哥,她是不是也给你灌输了什么?” 封淇的眼睛半睁着,慢慢转动看向林初焰,像水车一样,转动出无尽的悲伤:“我的宿命,同她一样。我是失败的产物,註定要孤独地沉入海底,静悄悄地死亡。” 林初焰气得骂人:“说他妈的什么鬼话!” 封淇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林初焰尴尬地捂嘴,又闷声说:“哥我不是骂你妈妈,我就是……她怎么能对你说这种话!” 人到将死之日,说出来的话是很骇人的。 封淇不会忘记,那个时候他精緻美丽的母亲奔波于医院和家里两头,那张维持了多年的完美无缺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缝。 她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情绪,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她绝望地扯着自己的长髮,痛苦地吼叫着:“天吶,我为什么不爱他?” 长久以来,她精心设计着自己的生活。她爱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她欣赏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她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她以为这就是梦里的样子。 当那个与她朝夕相对的丈夫憔悴的躺在病床上,当他面临着生死关头的折磨,她勐然发觉:我不爱他! 她一生孜孜以求的爱情、家庭、人生,全是她一步步为自己编造的精巧牢笼。 当有一天,她回顾前头的所有,终于惨然地明白,原来她一无所有。 真心唯独只能拿真心来换。是她错把计划当做心动。 封淇把年幼的妹妹锁进房间,躲在门后触目惊心地看着他发疯的母亲。 然后,那个长期以来规划着名他人生的女人,眼里黯淡无光地看了他一眼,把这半大的儿子搂近怀里。 她的声音凄凉无力,像一把破损已久的木琴,诡异又空灵:“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淇水的淇,儿子,你的名字真美。” 第33页 她空洞的眼神里发出一点诡秘的光,像突然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迸发出巨大的喜悦:“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归属是什么吗?” 年幼的封淇双脚发颤,不明所以。 她笑得甜蜜满足:“是海啊。” “记得我给你念的那首诗吗?‘那歌声与水拍击海岸的声音交织到一起,就成为我的送葬曲’,是不是很美?” 也许她心底早有了孤独的印记。她从来没有一天得到过真正的陪伴和欢乐,她沉溺在幻象里头,而无处不在的孤独滋味,她应该早就品尝过,只是到那时才真正知道它的名字。 那首诗她在无意中读了百遍,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那写下的诗句宣告的正是她的生命尽头的归宿。 这可怜又可鄙的女人,心里最后一点温存也随着她那幻想的破灭而冷却了,她怜悯地捧着小儿子的脸,像一个巫婆那样说着:“真可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孤独的,你也是这样。小可怜,你的归宿也只能是大海。爸爸妈妈都会在海底等你,你快来,那是你的宿命。” 她在这世间,荒凉地活着,而自己孩子那双清澈无知的眼眸竟让她愤怒至极。她在绝望的尽头依旧死心不改,还蛮横地规划着名一切。她识破了虚幻的迷雾,却甘心埋葬自己在那迷雾中。 她拼命抓住最后的机会。她似乎觉得,只要完成那一个仪式,她就圆满了。哪怕是去到那一个世界,她依旧坚定地认为,只要这四个人还在一起,便又可以进行她未竞的事业。她是固执而又疯狂,宁愿把身边人也拽下悬崖,一同陪她。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竟成为一个鼓动人心的演说家。她凭藉着天性里那得天独厚的感染力,把其他三个人变成行尸走肉,依附着她。 那样可怕的洗脑的方式,那种深深被烙印在心底的宿命论,让封淇喘不过气。一辈子都没能挣脱。是啊,他知道不对。但有人能把心掏出来洗洗再放回去用吗? 他的母亲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残忍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理想的献祭。 在牵着丈夫的手踏入冰凉的海水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着:这不也就是预想的那样吗?于是她转过头去,对身边人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我们,生死不离。” 封淇痛苦地坐起身,把头埋进膝盖,他的声音短促又激动:“封荑到最后都以为,她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夫妻,他们为爱殉情,他们的死悽美动人。这个傻孩子,头也不回地跑着去了,还笑着跟我说:‘哥哥,我等你哦。’” “直视那暗蓝色的天际,一步步走过去,慢慢地吞吐气息,让海水漫过,从脚踝到膝盖,再到胸口。等冰冷的水快漫到眼睛了,就闭上你的双眼。过来,走过来,到这边儿来。” 这声音像鬼魅一般缠着他,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响起,一遍遍把封淇的心撕裂。 这内心深处的海水声,正是他母亲可怕的催促声:就只剩他了! 林初焰唿吸都快停了,封淇的情绪异常激动,但他的绝望也异常强烈,林初焰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做。 封淇费力地喘着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仿佛那心底的海域失了守,无穷无尽的海水涌起将他整个淹没。 林初焰眼中的封淇,背部脆弱地拱起成弓状,但却是一把废弓,勇气之箭再也无法射出。 曾经林初焰想修补他的心灵,把勇气给他。可是这破损的巢穴并非是从外边破了一个口,修补不能使它恢復原状。那巢穴从里面烂掉了,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鸟鸣难道可以使这样内部的、深层的毁坏变成从未发生过一样吗?任你怎样吶喊,都无济于事。 鸟儿会觅新枝、筑新巢。而原先的那个,又湿又黑,从里面一点点烂掉,最后坠落到地上,在泥土里消解了。 封淇也是这样。二十多年的苦难的侵蚀,已经让他即将毁灭了。 林初焰,林初焰再热情又有何用? 如果林初焰是一只识时务的鸟儿,他也会飞走了。因为他面对的心灵已经很难再被救赎了。那颗心自以为罪孽深重,甘心让沉沦折磨,一步步走向灭亡。 林初焰,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哪用得着大费周章、耗尽心力来拯救这样的封淇? 封淇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认定了人生的孤独,也从不敢奢望,有一束光亮胆敢刺穿那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海域,照亮他的最深处。 可谁说得清少年心事?谁又敢肯定林初焰是个畏难而退的人? 林初焰是怎么样的人,除了他自己没人说得清。 林初焰颤抖着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封淇的后背,搂住他的脖子,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胳膊。他无力地叫了他一声“哥”,渴望能把封淇从这可怕的梦魇中唤醒。 封淇却像是意识不清一般,问了句:“封荑?” 林初焰的手顿在他的胳膊上,似乎被封淇这样的痴傻模样给刺激到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事实上他格外不近人情。认定的东西,死都不改。 林初焰永不向绝望投降,他也决不让那东西把封淇夺走。 他从封淇身后爬到他面前,跪在他前头,搂住他的脖子,颤抖着用温热的嘴唇吻住了封淇的眼睛:“我是林初焰。你看我一眼。” ☆、第 23 章 眼睛被吻住了,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封淇定在那里,飘忽散乱的思绪里,他只意识到了林初焰微烫的嘴唇。 林初焰的唿吸有些重,封淇感受到额头上的灼热气息。 但这样的一吻并没有让封淇觉得突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没觉得勐地解脱了,只觉得有些更深的东西隐隐地在脑海里燃烧。 温度一点点升高,脑子里那团东西更烫更难以捉摸了。他始终无法抓住那一点东西,那东西似乎等了他许久,从被造就出来以后便等着他。但它一定要以苦痛作为代价。唯独受尽了苦难的无情鞭挞,才得以掀开它的面纱。 封淇头疼欲裂,努力地想要抓住它。可刚捏住了一角,刚摩挲着感觉到那面纱的粗糙质感,那东西就挣脱着跑远了。 他搂住林初焰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回被窝里,再把被子一直拉到他的脖子下面。 “看到你了,我的小火焰,那么明亮,”封淇拨了下他额上的碎发,“怎么会看不见。” 林初焰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封淇。 他突然发现,尽管见过了封淇那么多的痛苦的样子,尽管自己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后都是封淇比他先镇定下来。 他每次都这样,镇定下来之后极其温柔地对待林初焰。但是刚才那极大的痛苦却并没有远去,并没有就因为林初焰几句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话就消失了,而是换了个方式,静默地、沉重地压到他背上。 就像一个满身是伤的人,踉踉跄跄地躲进一片漆黑的森林里,藏身在树影后。他的血流了一地,他疼得不住地喘息。而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疑惑地看着他。他就收起所有的痛苦的样子,蹲下身,把鲜血直流的后背藏在后边,再伸出手。从手心里飞出一两只点闪着光的东西,他的声音轻柔又天真,还带点哄人的笑意:“给你萤火虫。” 第34页 仿佛在说:别害怕,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担心,我给你捉萤火虫。 林初焰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白了,他能给封淇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他不是封淇,他根本没办法理解那样的过去,他根本不能够用自己的意愿来抹去封淇内心深处的宿命观。那种可怕的思想,从封淇幼年时便扎根在那里,生长得枝繁叶茂,一阵风根本无法奈何它。 林初焰是个执拗的人,他坚持自我,他一往无前。可那样的他做出的种种举动、说出的句句口号,就真的能够使封淇改变吗?他又怎么确定,他不是在一遍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封淇身上,一次次掀开他痛苦的伪装? 他怎么肯定他不是在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把刀插在封淇心上? 而封淇,咬着牙抗起肩上深重的痛苦和绝望,对着林初焰努力地笑出来,竭尽可能地给他温柔的安抚,让这个少年安下心来。 林初焰感觉鼻子酸到刺痛,他深深地感到挫败,感到无能为力。 这一晚他的心绪起伏太过剧烈,让他迷茫而又心惊。 封淇对他来说太不一样了。这个人,脆弱到极点,偏偏又有着极为强大的心灵力量。 他明知那些东西是不对的,他明明会用着世界上最肯定最温柔的声音说:“林初焰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的,我相信。”这样的封淇,他哪会没有反抗过?他一定是急切想逃离,他徒劳地拼命工作,他一遍遍强行使自己的心灵镇定。 可他发现,那句话无懈可击的正确。生命,就是孤独的。在此世间,他孤独无望地与过去斗争,他筋疲力尽,他无能无力。 他不得不听从那该死的宿命论。当现世已无路可走,他转而投向那曾经使他无比痛恨的论调。而背弃曾经孤军奋战、负隅顽抗的自己,全盘否定过去的自己,又是多惨痛的教训! 谁不想永远奔赴内心所嚮往之地,谁不想战胜一切?有谁,经受了人世的摧毁之后,不去愤恨这人世,反而来折磨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己? 我们这个古怪压抑的社会,常有像封淇这样背负着巨大的苦痛的人。他们孤军奋战,与庞大的思想、复杂的世界作战。弱小如他们,这战争的结局往往是悲哀的。好些人,流着血淌着泪,开始愤恨这个世界。他们责怪自己的诞生如此轻浮,他们埋怨这个世界如此不公,他们扭曲了自己,他们从此真正成为一个战败者。 这样的群体是庞大的,一波又一波,不断涌现。他们恨极了这无情的人世,他们竟失了智发了疯,以惩罚这世界为名,发泄着内心的无力与脆弱。是啊,他们承担着社会给予的痛楚,却要折磨其他未曾屈服的人来报復社会。 愚蠢又悲凉。 但林初焰知道,封淇不是这样。 封淇捧着自己那颗破碎的心,却还是爱着这个世界。他的绝望,不是惧怕死亡或生存,是怕他背负着的一切会使他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可曾怨恨这个世界、怨恨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一刻也不曾有。 他宁可毁灭一个失败者,宁可毁灭他自己,也不愿意自己变成魔鬼。但人性使然,他有时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和冲动,他有时候无意中就伤害了别人,就如同那一次他可笑地把烟喷在林初焰脸上。 内心的交战——自我与沉沦的斗争,使他认定自己有罪,才甘心要自己受苦。他于是缩进一个角落里,把自己藏了起来,生怕别人有天窥探了他,发现他心底有了骯脏的念头,生怕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林初焰一时间心如刀割。不是怜悯,他无比地心疼封淇。他明白那种感受,他逃出来,不也是为了不变成一个怪物吗? 林初焰动了动嘴唇,心想:我该如何使你得到豁免? 封淇看到他直直地盯着自己,又很轻地笑了下:“怎么了?想要一个晚安吻吗?” 林初焰心底升腾起奇异陌生的情感,无可救药地被那个笑容击倒。你说,哪里会有这么温柔的怪物? 封淇没等他回答就凑近了他,抵着他的额头又说了一遍:“晚安初焰。” 林初焰闭上眼睛,却伸手拽住了封淇。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封淇,我不是小孩子。别藏着,我一点也不怕,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你要不出来,我就拉住你,把你拽出来。” 林初焰相信:释放天性才不会让人变得扭曲,只有压抑才会让人变成怪物。 封淇被他拉着,感受着手臂上的热度,脑子里又燃烧起来。这一次,这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痛痛快快地烧了个火光沖天。在那红光里,林初焰此时闭着的眼睛却又睁开了,那双眼含着赤诚的色彩,干干净净地看着他。 心底有个声音,甚至压过了日日夜夜都响起的海浪声,低沉又温柔、自信又笃定,告诉他: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 封淇闭了闭眼,不知道如何作答。 “握紧我的手,我拉你。”林初焰拉着他胳膊的手一点点滑下去,覆上了他的手掌,“我不会放手的。” 封淇这一生,鲜少有做什么都听凭自己意愿的时刻,但久在自我束缚的牢笼里待着,他难以控制地幻想,有个人推他一把,带着洒脱又极其信任他的笑意,对他说:“怕什么?走出去。” 封淇想,他大概是被林初焰给震撼到了。能被推一把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怎么敢想像,有个人愿意不顾一切地、死命地把他往外拉? “握紧我的手,我拉你。” 这句话,倘若叫一个无辜被判终身□□的囚徒听了,他是一定要泪流满面的。 封淇也是如此,内心巨大的感动顷刻间将理智压垮,他在海面上浮沉不定,想也不想便抓住了那块繫着生死的木板。 他张开手掌,与林初焰手指交扣。 两个掌心紧密贴合,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纹路,干燥温暖的触感既陌生又奇妙。刚才那雄心勃勃、自信飞扬的少年,此刻却悄悄红了耳根。 林初焰嘟嘟囔囔地说:“我掌心可能会出汗。”没等封淇回答他就赶紧又补了句:“因为发烧。” 封淇低声笑了下:“知道了,不嫌弃,我不放手。” 他把那少年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闭着眼说:“初焰,谢谢你。” 林初焰的手掌感受到封淇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他忍不住想:这个动作,是指林初焰被认可去窥探他的内心吗? 封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睡吧,你还发烧呢,掌心真的快要冒汗了。” 林初焰有了底气,收紧了自己的手指,命令道:“出汗了也不能放开,不许藏着。”他的确也疲乏得厉害了,加上头晕,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 黑暗里,擦着风声的边缘,封淇的声音比夜色还轻,淌进了不知是谁的梦境:“不藏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四章,一回头发现emmmmm才只写了一个晚上的内容。扑街始于话多,惨痛的教训! 明天去医院体检,就不写啦。 第35页 ☆、第 24 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林初焰还是有些头晕,不过他没好意思像昨晚那样对着封淇撒娇了,就只说着好了。 封淇自顾自摸了摸他的额头,说着:“还有点烫呢。吃了药再睡会儿?” “不了,”林初焰笑了下,“还要去种花呢。” 封淇把他头顶翘着的一绺头髮往下压了压,挺好笑地说:“今天歇一天。有那么想干活?” 林初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了种花就可以开心的。” 封淇的手顿了下,又把那撮头髮揪起来,觉得翘着看起来更可爱。 他揪着林初焰头顶的呆毛,把他轻轻地“提”到餐桌边:“今天不种花也开心,过来吃饭。” 林初焰说了声“谢谢哥”就坐下了。早餐非常丰盛,林初焰咬着煎饺,含煳不清地问了句:“哥,你多久起的啊?买这么多吃的。” “就比你早一小会儿。”封淇回答,其实他大概五点多就醒了。昨晚受到的冲击太大,他没法一觉睡到天亮。但是林初焰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他还是感到了极度的安心,仅有的几个小时睡眠已经是很多年来最安稳香甜的一次了。 林初焰吃着早点,满腹心事。过了半天,他对封淇说:“我今天想去跟孙爷爷聊聊,我不能住在那儿了。” “去吧,”封淇说,“好好说。” 林初焰拧着眉:“我有点担心他不让我走,孙爷爷特别特别好,他肯定捨不得我没地方住。”他把手放到膝盖上,又说:“但是,我真的很害怕给他添麻烦,妞妞和小宝——就是他的儿女,还得要他供着之后念大学呢。” 封淇问:“这个爷爷的孩子还那么小吗?” “恩,”林初焰点头,“孙爷爷说,他俩跟我差不多大,马上高考了。” 林初焰十分苦恼:“我要直说了是因为担心他被撤职,就害怕孙爷爷心里难过。”他嘆了口气,“孙爷爷可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林初焰的样子十分真挚,封淇走到他背后,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你不是没有地方去啊。你就在这儿,很安全,随便你住多久。他知道你有去处,就不会担心了。” 林初焰昨晚就听到了他这么说,现在听着依旧觉得心里很开心,但是他回答:“我住你这儿,其实也是在麻烦你。” 他没回头看封淇,但是轻轻地垂下了头。封淇看着他的后脑,听见林初焰倔强又感激的声音:“你给了我好多东西了,我真的已经够麻烦你了。” 林初焰客气起来,真会把人气死的。那些东西,比空气里的浮尘还微不足道。封淇这样想着,便弯下腰,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你昨天明明说,不会放开的,现在又反悔了?” 他离得太近,那声音简直是贴着林初焰耳际说出。林初焰闷声回答:“那我也不能这么吧?跟住在孙爷爷那里麻烦他有什么分别?” “有区别,”封淇还是拽着他的手,条理清晰地说:“首先,你住我这儿不会对我造成任何职业方面的压力。其次,我有钱,我乐意。” 林初焰没忍住笑了下:“哥你霸道总裁文看得不少啊?” 封淇也笑了,他把林初焰的手轻放回他的大腿上,又揉了揉他的头髮:“初焰,你就住这里吧。不白住,种花这两天,就算包食宿,不给你算工钱。之后住在这里,就交房租,等你找到事儿做就交,不急,但是我会收。” 林初焰沉默了几分钟,最后才站起身:“那我先去洗碗。我再多做一些家务吧,什么活儿都交给我。” 这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接受善意的方式。封淇笑得很温柔,他转身走开:“好,我不打扰你,都交给你做。” 由于不知道孙秉志白天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林初焰就给他发了简讯,说等他换班的时候去找他。孙秉志却很快回拨了电话过来,叫他在四中附近的公园等他。 在湖边的长椅上没坐多久,孙秉志就来了。林初焰站起身,沖日渐变得佝偻的老人挥了挥手。 孙秉志坐到他身边,先是喘了好几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才平復过来。老年人的身体机能逐渐退化,尽管他常年锻鍊,还是比不过年轻人了。 林初焰还在斟酌着用词,孙秉志却先他一步开口了:“昨晚你听到啦?” 林初焰吃惊:“你看到我啦?” 孙秉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老啦,但是耳力还没减弱。看着个黑影飘过去,脚步声不大,还是听得出来很急促。” 林初焰替他理了理翘起的衣领,说:“没老没老。耳聪目明的,年轻着呢。” 孙秉志笑了几声,问他:“就因为听到老李要一起守夜,你害怕所以昨晚就不回来啦?” 孙秉志活得这么多年,什么心思看不透?他接着说:“老李不会说什么的,你叫我爷爷,他能赶你吗?” “不是,”林初焰冲着他笑,“孙爷爷,我觉得这样不好。那是你工作的地方,我呆在那里,是对你工作的不负责。” 孙秉志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老头儿活了这么久,总觉得帮助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守护着学校里的孩子们,看到孤弱无依的林初焰,也就很自然地想要守护他。 孙秉志的手掌抬起又落到自己的腿上,最后还是伸出来摸了摸林初焰的头。他明白,林初焰会这么说,完全是为他着想。 “我那套房子,租期也快到了。”孙秉志说,“等把房子收回来,你就住那儿去。” 林初焰勐地抬头,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孙秉志对他的好,过于无私了。 孙秉志的神色慈爱得厉害:“没关系的。” 林初焰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哪里得来的好运,能收穫这么多的关怀? 孙秉志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白天工作,晚上申请值夜班住在学校里就为了收点租金,现在为了他竟然要牺牲这么多? “不是的,”林初焰努力地笑了下,“我有地方去啊,昨晚住的朋友家里。我之后也住那儿,你别把自己的房子收回来。” 孙秉志紧张起来,忙问他:“你一个人来这地方,能交到什么朋友?昨晚都顾不上问,担心了一晚上,就怕你被骗。” 林初焰使劲儿摇头:“没有,是很好的一个哥哥,认识了一两个月了。” “不行,”孙秉志还是很固执,“现在的小年轻大多不可靠。你这么小,长得又好,不提防就被人骗了卖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林初焰解释着,“那个哥哥原来是模特,正当职业。他很有爱心的,每天都餵流浪猫,还带我去种地,是个特别温柔的哥哥。” 孙秉志满腹狐疑,打量着林初焰的神色:“种地?你这么瘦弱,他压榨你干重活呢。现在的有钱人,心思难猜得很,他种地怎么不找农民,找你干什么?” 第36页 孙秉志一心为他着想,思考问题的角度都刁钻得很,林初焰险些招架不住。他疲软地解释:“不是的。他自己也种地的,他就想自己体验那个过程。” 林初焰站起来,走到孙秉志面前又蹲下来看着他:“孙爷爷,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能从那个地方跑出来,就不会轻易被人骗的。你别担心。” 孙秉志看了他半天,讷讷地说了句:“就是不想跟糟老头子一起了?” 一般老人到了一定岁数,反而心智倒退了些,学些小孩儿的把戏,故意说些他自己也知道不对的话,来做委屈样子。 林初焰心里不好受,却还是坚持不愿给他找麻烦,狠了心说:“孙爷爷,我不能这样。” 他又走开,背靠着湖边的石头护栏蹲下去,也学着孙秉志的样子委屈起来:“我不想成为一个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我希望,我自己可以一点点努力,独立起来,不用总是要接受别人的馈赠。” 孙秉志走到他身前,低声问:“倔脾气起来了?” 林初焰摇了摇头,又把头埋到膝盖里。 孙秉志开始哄他:“乖孩子,抬头给爷爷看看。” “不,”林初焰闷声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孙秉志立在他身前好半天,突然转身走了。林初焰感觉到身前的压力没了,才一点点抬头看过去。 孙秉志走得又快又急,那掺了白线的头髮飘散在风里。 林初焰心开始抽痛,他忍不住嘆了口气,心想:多好的爷爷啊,我把他气走了。 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又要勉力说服自己:孙爷爷有一对双胞胎,那才是他的全部,你有什么资格分走一部分爱? 这么想着,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他伤害了一个老人的心,那个老人用最真挚最慈爱的心肠对他,他却蛮横地回绝了别人的好意。 林初焰又埋下了头,控制不住鼻腔里发出呜呜的一声。 在难过与后悔的心绪里沉湎了一会儿,他突然闻到了鸡翅的香味。肚子叫了一声,心底又暗骂自己不争气,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吃,没良心。 他在内心疯狂的谴责着自己,那鸡翅的香味却越来越浓,林初焰幽怨地抬头,同时听见了孙秉志满怀疼爱的声音:“初焰,给我瞧瞧,这儿有鸡翅给你吃。” 孙秉志弓着背,手里拿着一个香气四溢的纸袋子,正看着他。 林初焰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就哭出了声。他的哭声又大又伤心,把孙秉志吓坏了,赶紧也坐到他旁边拍着他的背。 林初焰哭得一抽一抽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孙秉志的时候,他躲在操场边的桌球檯下,蜷缩着身体不敢被手电筒的光照到脸。当时孙秉志手里正拿着盒鸡翅,他把那盒鸡翅递过去,哄着瑟瑟发抖的小孩:“给我说说怎么躲这儿了?别害怕,这儿有鸡翅给你吃。” 孙秉志的大手在他背后一遍遍给他顺气,林初焰把脸埋到他肩上,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好啦好啦,”孙秉志的声音像棉花一样,温暖又舒适,“不哭了啊,刚才初焰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别哭啊。” 林初焰哭了半天才平復下来,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声音也沙哑:“我不哭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孙秉志笑得眯起眼,“初焰是大人了,特别坚强。”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改蹲姿为跪,膝盖抵着冷硬的水泥地面,直着上身用力地抱住身侧的老人:“孙爷爷,谢谢你。我会经常来看你,等小宝和妞妞考完了,我就去找他们,跟他们一起做了排骨给你吃。” 孙秉志沉默了片刻,问他:“那朋友真的可靠?” “可靠的。”林初焰说,“是很好的人。” 孙秉志终于松了口:“行。”他拍拍林初焰的背,“来,我们坐到椅子上去,这儿的地太凉了。” 两个人靠得紧密,坐在椅子上。孙秉志把纸袋子递给林初焰,林初焰拿出一个鸡翅却先递给他。孙秉志笑着接过去,两个人一起啃喷香的鸡翅。 小的那个,本来也就是青春勃发的年纪,满脸泪痕,饿狼一般啃着鸡翅。老的那个,像个小孩子,吃得满嘴是油,却跟小的那个一样,眼里坐落着值得一生怀念的爱和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哇吃火锅吃到一半,倾盆大雨一瞬而至。只好找店员借了两个新的垃圾袋,把垃圾袋罩在头上跑回家。啧啧啧,顶着黑色的大垃圾袋,觉得自己像个披着黑斗篷的……大傻子。 ☆、第 25 章 林初焰跟着老人一起玩儿了一下午,陪着他聊天,还在公园里一起打了套太极。快到傍晚了两人才往四中走去,孙秉志把初焰的行李收拾了给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对他再三强调注意安全,孙秉志才放林初焰走。 正是学校下午放学的时间,唐熠和许钦一同走出校门。 许钦单肩背着唐熠的书包,手里拿着一只造型可爱的水杯。许钦今天才来上课,看上去也挺正常,唐熠还是没忍住问:“李琳还在原来的学校吗?” 许钦的神色一瞬间有些不自然,他低声说:“好像没有转学。” 唐熠咬着下唇,用右手扯了扯许钦的上衣下摆:“许钦,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了。” 许钦沉默了几秒,却不像在李琳面前表现得那样冷漠:“要没有我多管闲事,估计她也不会受那么多欺负。” “没有。”唐熠停住脚步,看向他,“你没有多管闲事,你是在帮她。她被人欺负,你出来保护她,你没有任何错。” 许钦低着头,说:“但是,要不是跟我扯上关系,她也不会被欺负得这么惨。” 因为父亲的关系,许钦转过很多次学。在之前的学校里,他认识了李琳。也说不上相熟,就是大概知道了这么一个人,性格十分内向,成绩很差,跟学校里的混混谈恋爱被耍了之后,愚蠢地上去纠缠,被全校同学厌恶、排挤。 那时候许钦只觉得奇怪,明明李琳是被伤害的人,为什么得不到同情,反而遭受了校园霸凌。他刚转学的那个月里,听了无数个版本的流言,有说李琳脱光了去找那个混混反而被羞辱的,有说她因为失恋在全班同学面前发泄、撒泼的,总之大部分评价都是负面的。 李琳在当时遭受的是冷暴力。没有人跟她来往,没有人愿意跟她坐在一起,同学宁愿坐讲桌边的特殊位置,也不要挨着她。 许钦做了什么?只不过是在某一次看到几个女生围着李琳冷嘲热讽的时候,牵着李琳的袖子把她拉走。 许钦没什么英雄救美的情结。他单纯觉得女孩子说着“你做了吧?不是处了还装什么纯?”这样的话十分噁心。 那明明只是一个多事的男生,帮助了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女生。却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许钦和李琳都跌进了深渊。 第37页 “他们开始辱骂她、打她,而不像之前那样只是言语攻击她了。”许钦的声音更低,仿佛把头都埋到了地里。 唐熠有些难受,她轻轻地拍了拍许钦的背:“言语攻击,和身体上的攻击,都是一样的,都是作恶。” 许钦没吭声。 唐熠从他手上拿过那个水杯,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你要不要喝点水?” 许钦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去补习班吧,一会儿得迟到了。” 唐熠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许钦,我还是觉得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也是一个善良的人。李琳是受害者,但也是加害者,明明不是你的错,她把罪加在你身上,她才是有错。” 没等许钦回答,唐熠又接着说:“你不是她,她说的话你都别听。并不是她过得比你悽惨她就比你在道德上有优势,她没有任何优势,是啊她很可怜,但是她的可怜不是你的过错。” 唐熠努力地踮起脚,用双手把许钦的脸挤到一起:“你不准听她的话。你才不会成为她说的那种人。” 两人身高差距有些大,许钦只好蹲着让她掐。他从变形的嘴里挤出话来:“知道了,你放开我。” 唐熠的眼里满是心疼,许钦看得心头一颤,又保证道:“我不听她的,不往心里去。” 唐熠放开他,把自己的书包从他肩上拽下来,有点委屈地说:“你下次碰见她了就告诉我,别自己一声不吭地就逃学。我挺害怕的。” 许钦顿了顿,低声说:“知道了。不会了。” “唐熠,许钦!” 听到背后打招唿的声音,唐熠和许钦回头。林初焰刚拿了包走出来,沖他俩挥了挥手,走近了些。唐熠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林初焰特别可爱,特别亲切,笑着问他:“现在找到事情做了吗?” 林初焰不好意思地笑笑,都差不多年纪的人,他老叫人担心。“找到了。你是要去补习班吗?” 唐熠点点头,又对他说:“下周一杨校长又来我们班,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再来听课。” “好。”林初焰挺喜欢杨校长的。 “那我先走啦。”她对林初焰摇摇手,又对许钦说:“你赶紧回去上自习吧。不准逃课。” “我送你过去。”许钦还想跟着她再走一截。 唐熠嘟起嘴摇头:“不行,不用你送。你快回去看书,都五月份了。” 许钦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唐熠却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赶紧走。” “那行,”许钦摇摇手,“你去吧。” 等唐熠走了,林初焰对着许钦笑了笑,没忍住调侃:“恋爱的束缚滋味,有趣吗?” 许钦揽着他的肩,问:“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会儿,一起打会儿球?” “不了,”林初焰指指后头,“刚才唐熠还让你回去学习呢。”他心里还挺羡慕许钦能够一直接受教育,也就劝了句:“高考还是努力一把吧。” 许钦笑了声,点点头:“那我回教室去做套卷子。” “等你考完了陪你打球。”林初焰对着他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想再问问他上次那两人还有没有找他麻烦,又想起唐熠说的别提李琳,也就按在了心里。 “行,我先走了。”许钦摇了摇手。 林初焰跟他道了别,朝着公交站走过去。 林初焰傻不愣登地坐过了站,只好往回走了一截从小区后门进去。刚走到小区后面的人行道上,就看见封淇在那儿餵猫。 他动作敏捷得很,也一言难尽的很。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跟只小老鼠一样,畏头畏尾的。他把猫粮装到盆里,又倒好水,飞快地跑过去放到草坪上,手很稳水一点没洒,林初焰正想夸夸他,就看到封淇大踏步、狼狈地缩了回去。有只小猫扑过去在他腿上蹭了两下,封淇吓得赶紧用手去推它,又不敢真的碰上了,手到了中途又拐了个弯,落在他的腰际。 林初焰心里笑得不行,也不去解救他,反而躲在大树后头悄悄看。 封淇进退两难地杵在那里,不敢跺脚怕踩了猫儿的尾巴,也不敢伸手去推搡,艰难地斗争了半天,他只好右脚往后慢步走着,拖着左腿往后退。 那只猫儿偏也生得傲娇,四只秀气的小短腿牢牢地攀附着他的腿,就是不放开,由着封淇把它拖了一路。 林初焰已经笑得弯下腰,忍不住要捶地了,余光又瞥见封淇忍无可忍地伸出了双臂,将那只猫儿从腿上扯下来,轻轻地放到了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初焰看他笑话看得不亦乐乎,没防备封淇就冲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一撞见他,封淇脸上的表情又红又白,二十七的人了,还特好意思地在羞愤交加的情绪中捂住了林初焰的眼睛:“你什么也没看见!” 林初焰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弹钢琴一样,止不住地乱颤。他声音清朗又促狭:“看见了看见了!” 封淇把他的头按到自己怀里,倍觉丢人,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于是在他头顶好言好语地商量着:“乖。别告诉别人,你自己悄悄保留记忆。” 林初焰笑得发颤,偏偏在头髮与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中,识别出了封淇的心跳声。想到那一晚,他的手也放在这里,感受着这样的跳动,林初焰忍不住耳根发烫。 林初焰推开他,与他对视,也不笑话他了,就眼里含着一点遗留的欢乐痕迹,郑重地点头:“别的人休想知道。” 封淇对他一笑:“吃饭了没?” “吃过了。”林初焰看向猫儿,指着那边又说,“它们也吃完了。” “那收拾了回家吧。”封淇舔了舔嘴唇,微微抬了下脚。 林初焰暗自好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去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林初焰忍不住跟封淇说了孙秉志的事情,他像个刚念书的小学生一样,回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家长分享。 “孙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封淇说着,但心里又有点怀疑,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么善良无私吗?看着林初焰兴高采烈的样子,封淇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他干干净净的,那么最好接触到的人事,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超级好!”林初焰蹦了蹦,特别兴奋地说,“我之后也要经常去看他,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封淇看着他的黑髮,很自然地笑起来:“好。要好好孝顺爷爷。” 听到“孝顺”两个字,林初焰心里却有点不舒服。他以后,还能够孝顺生他养他的妈妈吗?为人子女,该尽的那份孝道他该怎么去做到? 他突然沉默下来,封淇疑惑地问:“怎么了?” 林初焰摇摇头,对他说:“哥,我认识了一个同学,叫唐熠……” 他又讲了半天,说自己很喜欢杨校长的课堂,还特别高兴下次有机会再去蹭课。 第38页 封淇始终带着笑,很认真地听着。林初焰是个活得“热烈”的少年。大概六月里出生的孩子,都是一往无前,内心充满对人生的喜悦和憧憬。 ☆、第 26 章 那片花田不大,封淇和林初焰再劳作了两个早晨也就种完了。之后的一两周里,林初焰格外勤快地包揽了所有家务,只是还没找到工作。 一来他太小,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歷,要求高点的工作完全没法做,二来他身体瘦弱,能干的重活也没多少,打杂之类的工作,又几乎学不到什么东西。封淇委婉地提了几次,可以带他去面试平面模特,觉得他应该会很上镜。但林初焰一看封淇那张脸,顿时一点信心也没有。 封淇纠结许久,问他:“要不你还是去上学吧?你不也挺喜欢读书的?” 林初焰更蔫了:“我这种情况,怎么参加高考?” 封淇揉了下他的头,用手指捻着他的髮丝,问道:“要不去学点技术?” 林初焰感觉头髮被扯着,脑迴路极为不正常地想:不会要我去当新一代tony老师吧?他没去过什么高档的理髮店,不知道里面的造型师怎么样,但街边的大部分髮廊他是知道的,那头髮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让他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学美发!”他哭丧着脸,“我不染头髮!” 封淇失笑:“谁说要让你学美发了?” 林初焰把头往底下扣,一边努力要逃脱封淇的手,一边说:“你揪着我的头髮,不就是想的这个吗?” 封淇赶紧松了手指,怕把他扯痛了,十分无奈地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发质挺好的,摸着很舒服。” 林初焰一顿,小声问:“不用我去弄成飞机头、染成彩色头髮?” “不用。”封淇觉得好笑。 林初焰又把脖子伸直:“那你摸吧。” 封淇轻轻地揪了下他翘起的髮丝,教训了一两句:“怎么对人家学美发的那么多恶意?每个人审美不同而已。” 林初焰乖乖认错,又勐地反应过来回头看他:“哥,你肯定染过很多颜色吧?” “挺多的。”封淇应着。 林初焰扯住他的衣角,仰起脸笑得眼睛弯弯:“我想瞧瞧。” 他想看花花绿绿的封淇。 林初焰是挺腻烦一孩子,还很会撒娇,封淇被他缠得没辙只好翻出工作相册给他看。他自己通常不会看,因为工作时候的他,跟平时其实是两个样子,他有时会接受不了镜头下那个跟他内心世界迥异的自己。 林初焰从来不觉得颜值有多么重要,但是看到那些照片的瞬间,他还是被惊艷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已经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手指往左滑,想要看更多。 那些照片里显示出的是林初焰完全陌生的封淇。出众的表现力,不俗的时尚消化能力,驾驭多种风格的驾轻就熟……林初焰统统看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封淇竟然能有这么多的面孔,每一面都叫他惊讶。或神采飞扬,或天真懵懂,或内敛沉稳,或忧郁悲哀,不管哪一种情绪,都很鲜活,也很……迷人。林初焰甚至忘了他最初是为了看封淇染的头髮颜色。 林初焰想到第一次看到的封淇的那副海报。那眼神里蕴含着深不见底的绝望,有着令人胸口发闷的悲悽,他不知道为什么那gg会需要那样的眼神,但他知道没有人会比封淇诠释得更好。 林初焰把手机还给封淇,又喝了口水才说道:“哥,你真好看。” 这样直白的夸赞封淇听了不少,但是林初焰格外真诚,他还是不能免俗,弯了嘴角。他又把话题拉回原点:“想学点什么?除了美发,还有西点烘焙、宠物美容之类的,要不然……”他看向林初焰,半开玩笑地说,“你当个青年诗人吧。” 林初焰张口就来:“你是模煳视线的雾气,瀰漫在空气里,湿冷又堕落。水气缭乱了我的思绪,你飘忽不定又绝望沉沦,仅以冷寂吞噬了我的魂灵。我甘心沉溺,甘心着迷,但我一定要燃烧你我。等彼此都化作轻烟,浑然一体难捨难分,我便嘆息一声:‘爱啊,是磨折与苦难的路途,但请你带上我。’” 他一口气说完,立马作呕吐状:“非主流,受不了了,青年诗人会以我为耻的。”虽然他这样说着,耳根却悄悄红了,那几句蠢不拉几的话里,表白的意味过重了些。不过脑子噼里啪啦地说完了,他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封淇看得分明,也听得清楚。一颗心烧灼起来,似乎真被点燃了,但他背着林初焰苦笑了一下,又整理情绪揉了揉他的头:“初焰,你还是去上学吧,学校适合你。先去上补习班,跟着正常的课业进度走,学籍的事情我们慢慢想办法。你还小,离高考还有一两年,会有机会的。” 太宰治的话跳进心头,封淇温柔又略带点遗憾地说出口:“在神的宝座上并肩而坐这种事,走过学生时代便不会再有,错过后便永不再来。” 林初焰有点愣。封淇的眼神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林初焰忍不住抬手去摸,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你是神,”封淇搂住他的脖子,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我想看你登上王座。” 林初焰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头顶流窜到全身,他唿吸变慢,说不清的快意冲上脑海。他轻声说:“有这么夸张吗?不就是上个学。” 封淇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拂在林初焰的头髮上:“乖,听我的。” 林初焰心软成棉花糖,没什么不依他的。 封淇很快替他找好了补习班,那班是为了尖子生提前学习办的,完全照着学校里的课程安排来,只是讲课速度快了不少,习题练习也更多,授课时间也都是安排在晚上和周末。 林初焰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十分刻苦,唐熠还把自己学新课时候的笔记全借给了他,让他不懂就问。不过上补习班的钱,林初焰拒绝了封淇的贊助,他是从他妈给的那一万块里拿的,余额看上去就很苦涩。封淇帮他找补习班的同时,林初焰找了家奶茶店打工,白天兼职,晚上学习。虽然他勤恳卖力地做了所有家务活,心里还是觉得不好受,认为自己占了封淇便宜,也就不遗余力地想方设法让封淇高兴一点。 他像只小精灵,努力让一切阴沉沉的东西发生改变。一走进客厅,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的一片绿意。藤条编成的篮子里装着栀子花,底下接着几条细细的花枝,一直蔓延到了那张白色的圆桌脚下。桌上放着本封淇在读的书,里边夹着林初焰做的植物书籤。 两个人住在一起,就会暴露很多问题,彼此之间往往容易产生矛盾。但他俩,一个无欲无求,一个真诚热情,反而一天比一天关系密切。林初焰完全信赖封淇,小孩子脾气越发收不住,撒娇起来得心应手。封淇好多年不照顾小孩,那种熟悉的感觉一朝重回,还没来得及感伤,就被林初焰反过来照顾了。 第39页 封淇那几乎暗无天日的卧室里,挂上了用纸杯做成的拙稚风铃,杯身上的画全是林初焰用颜料画的,很丑但是十分特别。林初焰幼稚到极点,像小学生一样玩儿纸杯传声筒的游戏,每次都靠在门口,扯过一个纸杯,对着杯口喊:“喂喂喂,听见了没?” 封淇坐在床头看书,每次也都无奈地配合着他,拿过垂在床顶上的一个纸杯,扯直了线对着里面说:“听见了哦。”然后再把杯口凑近耳朵,接着就听到林初焰笑嘻嘻地说:“吃饭了。”他就站起身,应一声好,带着林初焰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林初焰做的,包括那篮子都是他手工编的,封淇一点没插上手。只是在林初焰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稍稍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没那么沉闷的时候,封淇是有些怅然的。他觉得自己住不久了,这些改变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看到林初焰闪亮的眼眸,他心底又极为高兴。 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了这些东西,多了这点“人气”,他比林初焰更快活。陪着林初焰做各种幼稚游戏的时候,他比林初焰还要乐此不疲。 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清甜的果味。吃完饭,林初焰把一只玻璃杯放到他面前,澄澈透亮的苹果醋在杯中摇晃。林初焰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我做的,你快尝尝。” 封淇咽下了酸甜可口的果醋,笑着将目光投向窗外。夏日已经到来,天暗得越来越晚,紫色的晚霞叫封淇心头一紧。这已经是五月底了。 林初焰拿手指戳戳他的肩头:“很难喝?” “没有。”封淇把杯子轻轻放回桌面上,垂着眼温柔地笑:“超级好喝。” 林初焰欢欢喜喜地拿起那杯子,也不嫌弃,自己又尝了一口:“哇真的。” 封淇站起身,走到窗边,说:“初焰,周末请个假我们去看看百合花吧,估计快开了。” 林初焰抬眼看去:残留的金光透过窗户洒在封淇身上,他的整个轮廓都变得朦胧起来,使得这个人看上去格外不真实。林初焰从光里看到空气中的浮尘一点点地落到封淇头上,他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万分自然地踮起脚,伸手去拨动他的头髮。 封淇察觉到他的动作,以为他玩心起了,于是蹲了下来,也没回头,又问:“去吗?” 林初焰小小年纪,无师自通了迷恋这回事,定力极差。眼见着自己实在抗拒不了面前宽广的后背,索性厚着脸皮,纵容自己趴了上去。 封淇感觉到自己后背贴上了温热的少年身躯,同时听到他清澈的嗓音擦过耳际:“去。”只觉那苹果醋的味儿都隐约渗到了骨头里,又酸又甜。 一时间,他倒把才涌上心头的一丝怅惘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名制举报林初焰,少年流氓。 文中提到的太宰治的那篇文章,是《心之王者》,非常感人的一篇文章。 至于学籍问题,我要开金手指了,哈哈哈哈好激动,金手指诶!我也可以get这个技能了! ☆、第 27 章 林初焰上的补习班跟唐熠晚上补数学的是同一家,两人偶尔也会碰见。 这天放学后,林初焰和唐熠边聊边往外走,唐熠问他:“我的笔记你看得懂吧?有时候上课困了,字迹特别潦草。” 林初焰笑了下:“笔记写得很清楚,犯没犯困倒是很容易看出来,笔记写着写着就变成红烧肉、烤鸭了。” 唐熠不好意思地笑:“那估计是飢困交加的情况下写的了。” 两人又聊了一路,一起走到公交站去。刚转过一条街,他俩就听到惊惧刺耳的叫骂声:“你就是个杀人犯!你杀了我!” 林初焰刚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就看到唐熠沖那边跑了过去,他也赶忙跟了过去。 李琳还是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伸直了双臂推搡着许钦。许钦没什么反应,被她大力推得连连后退。 唐熠叫了一声:“许钦!” 许钦却没扭头,听到唐熠声音的那一刻他反而捂住了自己的脸。 唐熠转身看向李琳,尽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你为什么把气撒到许钦身上?他帮了你,他有错吗?” 李琳冷眼瞥了一下她,又死盯着许钦,没吭声。 唐熠更为气恼:“许钦别理她,我们走!”她伸手要去抓许钦的手,许钦却躲了躲。唐熠的手扑了个空,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钦:“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别信她的话啊。” 许钦还是捂着脸,声音很闷地从手掌里传出来:“你别看我。” 唐熠定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林初焰尴尬地杵在边上,完全不明白这三个人什么情况。 这时李琳疯狂地笑起来:“你知道了吧?你心虚了!你这个杀人犯!” “你胡说些什么?”林初焰忍不住开口,“他要是杀人犯,早进少管所了,用得着你给他安罪名?” 李琳指着许钦,定定地说:“他杀了我。” 林初焰像看疯子一样扫了她一眼。 李琳咬牙切齿地死盯着许钦,念咒一样企图用话语禁锢住他:“你杀了我,你就是杀人犯。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杀人犯!” 许钦的肩膀抖了一下,接着便越抖越厉害,到后来整个身体几乎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初焰走过去,刚把手放到他肩上想问他怎么了就被大力地推开。“别碰我!”许钦痛苦地吼了声。 林初焰手忙脚乱地站稳了,惊讶又不解地看向唐熠。 唐熠几乎要流眼泪了,她咬着牙,软了声音对李琳说:“你怎么这样啊?许钦的爸爸是杀人犯,但是他已经被判刑了,接受了法律的制裁。你怎么就死揪着许钦不放?你被排挤、被欺凌,是许钦的错吗?你以什么立场来惩罚许钦?” 李琳摇摇头,她的头髮乱糟糟散着,似乎也很久没好好打理自己了,她低声说:“就是他的错。”刚说完这句话,她又激愤起来,仿佛被打开了痛苦的开关,她竭力嘶吼:“没有他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个疯子了,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谁都不理我,谁都不喜欢我,我这么孤独,我就要死了,是他害死我的!” 她激动得大喘气,又急慌慌地四处搜寻着什么,明明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却还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用力地砸向许钦:“杀人犯!” 许钦被砸中了腹部,却没有愤怒得立刻回击。他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目光涣散,嘴唇苍白。 唐熠痛彻心扉地叫了一声:“你饶了你自己吧!”她直直地走到李琳面前,“你干嘛这么折磨自己?” 李琳瞪着她:“是你们,不放过我。你们都害我、讨厌我、欺负我。” 唐熠却勐地抱住了她:“我是讨厌你,你为什么这么对许钦?我那么喜欢他,我好难受。我知道你很辛苦,你活得不开心,你自己找开心的事情做不行吗?努力一点改变不行吗?你揪着许钦不放,可是,他怎么赔偿你?他有伤害过你吗?” 第40页 也许李琳从没被人这么抱过,她一直是被讨厌的。她僵硬地从嘴里挤出话来:“没有他,我就还是可以做个被造谣的内向学生,就不用遭受那么多侮辱。” “他爸爸杀了学生,他爸爸是整个学校的罪人,但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恨全都加到许钦身上?”唐熠难受得厉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他那么暴躁!”李琳又开始疯狂地指责许钦,“他爸爸杀了人,他还在学校里打人!他打伤了那么多同学,他是遗传的杀人犯!” 一个冷硬倔强的少年,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总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就是他!他爸爸杀了人!”“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还跟李琳那种人走得近!”“但是他成绩很好!”“成绩好有个屁用,素质低!”…… 他爸爸还等着终审裁决,他心乱如麻,他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于是他愤怒地揍人,无知又幼稚地发泄着心里的愁苦。他小小的心,那么悲痛,无人过问。而他受了刺激的言行,反而成了他“流着杀人犯的血液”的佐证! 李琳勐地推开唐熠,怨毒的目光又射向许钦:“没有他,我就能一直保持沉默,我能上个好大学,我就能抛开那些流言,我还能……”她声音发了颤,“还能喜欢上其他的、优秀的男孩。” 她吸了吸鼻子,声响很大:“我爸爸妈妈就不会放弃我,我就不会逃学,就不会变成一个疯子。”她绝望的目光使林初焰心里发寒,手脚冰冷。怎么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变成了这样? 许钦这时候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憔悴得像老了十岁。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够说出什么来。 李琳的目光慢慢地失了锐利,有着年轻人不该有的苍凉,她翘起嘴角看着许钦:“你看你多管闲事做什么?”她垂下头,声音很轻,“我们都这么孤独,这么讨人厌的,你帮我干嘛啊。” 唐熠苦笑了一声,又拉住她的手。 “每个人要得到别人的喜欢都是不容易的。”唐熠说,“我从来就不是招人喜欢的人。我身边有很多朋友,她们幽默风趣,她们掌握时下的一切热点,她们周围总是挤满了想和她们密切交往的朋友。当我们一群人走在一起,其余的人走向那些招人喜欢的人,没有人和我讲话了。” “尤其当要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所有人走到她们身边去,和她们一起激烈又欢乐地讨论。如果我不加入,就会被遗忘。” 李琳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唐熠还是自顾自地进行着内心剖白,“如果我没有兴趣,我不会加入。”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是那么招人喜欢,拥有唿朋唤友的能力的。” “哪怕有一天你拥有了一个朋友,你也无法阻止她和别的优秀的人成就与你之间更深厚的友谊。” “身边的人,会流失。” “李琳,没关系的。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孤独的,当你试着咀嚼孤独的滋味,你会难过会羡慕那些不孤独的人,这很正常。但是,每个人都会感到孤独的,你别害怕。”她抓住李琳的手更紧了些,同时感受到李琳微微的颤抖。 李琳没有挣开她,只沉默着,唐熠便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我宁愿孤独。因为我实在瞧不起那样的我——躲避着孤独,狼狈地挂起笑容,挤到一群并不那么喜欢我的人之中。” “获得别人的喜欢,从来都不容易。不如和自己作伴,来对抗孤独。” 李琳终于出了声,她的嗓音干涩难听:“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也有人喜欢你。” 唐熠的眼神十分认真,她声音很软又很坚定:“有人问我,我最喜欢的人是谁。我的回答永远是:我最喜欢自己。” 李琳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 唐熠却冲着她摇头,更坚定地跟她对视:“这不可笑,一点也不可笑。喜欢自己,跟自己相处,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力量。我欣赏这样的自己,我也喜欢这样的自己。是因为我勇敢又自信地喜欢着自己,所以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李琳,”唐熠摇了摇她的手,“你只要做好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声音,就可以战胜流言和嘲讽了。你别这样伤害自己,你也别伤害我喜欢的人,可以吗?” 李琳扭过了头,望向了许钦。 两个深受磨折的人良久地对望。许钦感觉到嗓子干得冒烟,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在李琳撤回眼神的同时,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口型,一字一顿的“杀人犯”。 李琳挣开唐熠,躲闪着不去看她的眼睛。她疾步跑开,落下一句:“少看点漫画吧,小公主!你什么都不懂!” 唐熠想喊住她,可话没出口李琳就已经跑远了,她急急地去看许钦:“你没事吧?” 许钦以雕塑一样的方式站在原地。如同雕塑,没有灵魂,甚至灰扑扑的、残破的,是不堪被称为艺术品的废料。 唐熠低声叫他:“许钦,你不是她说的杀人犯,你不是。” “我是!”杀人犯三个字像刀一样扎进了许钦心底,把他戳得鲜血直流,他发狠地嘶吼了一声,“我多想杀了她,杀了他们!我是个杀人犯,我在心里早把他们杀死了无数次了!” 唐熠又惊又骇,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许钦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钦艰难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他黯然地说:“我回家了。”说完他也像李琳一样,看也不看唐熠,飞快地跑了。 林初焰立刻追了过去。唐熠也跟在他后头跑,不住地叫唤着许钦。可他俩谁都没有许钦那么好的体力,很快就发现许钦消失在了视线里。 唐熠乏力地坐到地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林初焰喘着粗气,忍不住问:“许钦这么暴虐,你为什么喜欢他?”今天的事情,他大概听出了来龙去脉,许钦也的确如同李琳所说,性格暴戾。 唐熠的表情变得十分哀伤:“不怪他啊。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变得勇敢,想要战胜自己。他明明很优秀的,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林初焰有那么一瞬间被她说服了,他想了想又说:“可是,难道不是因为他本身选择了做不好的事情才导致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吗?人们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选择。他现在后悔了,可是还在重复着做伤人的事情。不断重复,不断自我否定,最后变成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受伤害的人,用仇恨包装痛苦去伤害别人,是怎么样一个悲凉的轮迴。 唐熠勐地用脚跺地:“不是这样!” 她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林初焰被吓到。 唐熠眼睛很红,却尽力控制着声音的正常:“人的性格是由很多因素导致的,有时候我们无法控制潜意识的活动。从幼儿时期,环境就不断影响着我们,身边人的行为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得可怕,但我们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许钦已经很努力在改变,很认真地在面对自己。他需要帮助。” 第41页 林初焰沉默了半天,最后嘆了口气。 唐熠接着说:“我是真的觉得十分遗憾。像李琳刚才说我小公主,我根本无力反驳,因为我是真的没办法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杨校长一直强调,要关怀别人,体谅别人,可是真的好难。” 林初焰忍不住问道:“杨校长说了些什么?” 唐熠说:“他说我们每个人可能在潜意识里有着无数罪恶的可怕念头,别担心自己是怪物。潜意识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不能怕它,我们要正面它,战胜它。” 唐熠笑了下,对着初焰说:“你听着觉得很平常对吧?初焰你是个很单纯的人,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在跟自己对抗。我知道有人嗤之以鼻,但我知道,那真的是很困难的事情。” 林初焰轻轻地摇头。唐熠不知道他的过往,他看上去真诚单纯,难道就一定是白纸般干干净净,被小心翼翼保护着长大的吗?他说:“我知道的,我没有嗤之以鼻。我在等一个人,他也在对抗自己,他很辛苦地喘息着,我的心疼一点不比你少。” 唐熠看向他,林初焰却站起身来,拉着唐熠也站起来:“我们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地走回公交站。唐熠等的公交车先到,就跟林初焰道了别,先走了。 林初焰在公交站多站了没两分钟,就有一辆车停到他面前。车窗缓缓下降,露出封淇那张怎么都好看的脸来,他的声音也是怎么都好听:“上车。” 黄色的车灯打在前头,林初焰站在黑暗中,被微弱的灯光衬得有些单薄,他巴巴地问一句:“你来接我吗?” 这问题跟句废话没什么分别。封淇从置物箱里拿出了个纸杯,对着杯口往里面大声说了句:“来接你,我的初焰小同学。” 明明对方早就听到了,他又把那杯口扭了个头,对着林初焰:“你听听我的回答。” 林初焰凑过耳朵去,魔怔了一样贴着纸杯,心理作用强大到让他认为那杯子还留着封淇的灼热气息。杯口才接触过封淇的嘴唇,现在又贴着他的耳朵,也就像,封淇吻了吻他的耳朵一样。 林初焰上了车,目光一直放在封淇身上,一点不敢移开。 “怎么了?”封淇笑着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林初焰收回目光,“我请了假了,明天傍晚我们就去看百合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开了篇新文,《一见方先生就很野漾》(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文),小甜饼。斯文败类攻×表面冷漠内心火热受,感兴趣的同学戳作者专栏可见。 ☆、第 28 章 封淇立在窗边,倚着墙壁看着外面的夜色。 林初焰坐在书柜前的一张小桌子边上,背了半天英语,一抬头就看到他这幅有些寂寥的样子。本来他今晚一直心烦意乱,英语课文怎么也背不下去,此时就更为苦闷了。 封淇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人,只不过指间少了只燃烧着的香菸,缺了点缭乱迷离的烟雾。说了戒菸,他也真没再吸过了,那只打火机也好好地躺在林初焰房间的抽屉里。 林初焰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去。封淇动了动,给他让了点地方出来:“不背书了?” “背不下去。” 封淇揉着他的髮丝,轻声问:“不高兴?” 林初焰没回答,只问他:“哥,孤独是怎么样的?”他倒也不是要窥探封淇的心灵,他的确不明白孤独。他是个热烈的少年,孤独的时刻极少,只不过偶尔嘆息无可依靠,而他又有着咬牙死扛的倔强,就算处境艰难,倒也不会真觉得孤独有多么可怕。 但是,身边的人包括封淇,都接二连三地表现出了对孤独的畏惧。林初焰想到唐熠说的设身处地,也不由得想为封淇做到那样。 封淇低头去看林初焰,只见这少年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悲悯的哀愁,便也细细地想着答案。 孤独,也许是世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一种情感了。倾诉的欲望、想要被听见的欲望,谁都会有。每个人,都会有巨大的欢喜的时刻,忍不住想要把这样的时刻告诉一个人,看他的眼睛也亮起来,两个人开心地一起笑,而不是一个人兴奋地跺跺脚,然后搓搓手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封淇却不大有想要分享快乐的时刻。他所认定的孤独,是难以言说的人与人之间的离异。就连我们自己,也会经常有言行与内心完全背离的情况,说出口的话常与心里想的截然不同。表情达意,实在是件无比困难的事情。精确地表达自己已经难于登天,更何况要两个人要彼此表达再互相理解。 一个人要懂得另一个人,凭藉的是莫衷一是的神秘的力量。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能够会意。有时候手舞足蹈,耗尽了肢体语言与唇舌之功也毫无用处,白白当了别人眼里的怪物,谁也不懂谁在说什么。 封淇从不敢奢求有个人能懂他内心炸起的火花,那样电流般奇异的感受,要怎么传达给别人?他孤独地活了二十七年,从未有一刻感受到两颗心贴近时的炽热。 他把手放到冰凉的窗玻璃上,说:“孤独就是,我弹琴的时候,旁边的人说真好听,却不知道我受着什么样的酷刑。” “那你知道,怎么反抗孤独吗?”林初焰看向他。 封淇笑了下,问了句:“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林初焰点点头,却有点疑惑,封淇不是没有抱过他。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封淇的手从他的胳膊下穿了过去,手指交合搂住了他的腰,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再把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 “上一次,你说:‘我离你这么近,很容易就听出来了。’”封淇低声说,“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孤独无可抵抗。因为只要哪怕有一瞬感受过陪伴和相知,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孤独并肩了。” “无可抵抗?”林初焰有些气恼。 封淇搂他搂得更紧,声音既纤弱又病态:“对不起,抵抗不了。”就像他此刻无可抵抗内心的慾念,怎么也不想放开怀里的这个人一样。 “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吗?”林初焰说,“既然不想和孤独并肩,那就会一直对抗孤独。既然在对抗,又为什么说它无可抵抗?” “因为讨厌孤独,便会追逐不孤独。而一旦人们开始追逐人群,追逐别人的陪伴,就会变成另一个人。那就是孤独的併发症,人就会依旧孤独,并且变得可怜。正是由于畏惧孤独,所以才变成了孤独的手下败将。” 林初焰勐地回头,对上封淇的眼睛。他开口:“哥。” “恩。”封淇应着。 林初焰把他拉到钢琴边上,自己坐到琴凳上,胡乱地弹奏起来。他边弹边说:“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叫孤独麻熘儿滚蛋。” 封淇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林初焰的目光澄净,后颈上却有一层薄红浮上来,又给耳根镀了旖旎的色彩。 第42页 他停下乱弹的手指,取而代之地拨动了心弦,目光一寸寸移上封淇的眼睛:“那种方法叫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用那种方法,你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心,只要两颗心紧密贴合亲密无间,孤独就无缝可钻。” 他接着重重地按下一个键:“你听!要是我根本不懂乐理,根本不懂钢琴,我弹出的东西,你听得懂那是什么吗?” 封淇摇头。 “对啊,”林初焰轻轻地笑起来,“上一次你放的那张唱片,我就一点都听不懂。”他走过去,拿起唱片架上的一颗星星——那里堆了越来越多的星星——说着:“你有什么就告诉我,别弹钢琴,别用那种声音,用嘴说。你听不懂我的钢琴声,可是你有耳朵。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刚刚用钢琴说的是:‘我特别心疼你。’” 封淇眨动了一下眼睛,似乎林初焰手里的纸星星发出了昏黄的光亮。他想:没有人不羡慕与生俱来的理想主义,没有人不羡慕永不被现实改变的理想主义者。你有沙漠有戈壁,懂得苦难和磨折,但哪及他坐拥金乌与银河。 封淇低下头,吻了吻自己的手指,像是要给自己一点力量一般。他把那颗星星接过来,放进睡衣口袋里,又用手指捏了捏林初焰的耳朵:“我承诺过你,不藏着。初焰,你现在陪着我,我真的不孤独。” 林初焰心跳快起来,低下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我猜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有些情绪,莫名其妙就发生了。你别笑话我。” 封淇看着他的发顶,神情叫人全然看不透。客厅的灯光照耀着他的一侧,鼻尖一点光亮对着林初焰,而后背黑漆漆的,阴阳两半,也正像他的心一样。 “我猜不透。”封淇笑了下,下巴轻轻磕了下自己的食指指节,“自己都蠢得很,还怎么笑话你,我们小初焰这么聪明。” 林初焰正要抬头,封淇就推着他往卧室走去,声音简直像哄着不满周岁的小宝贝:“睡觉啦,明天带你去看花。” 辗转反侧好半天,林初焰接近三点了还睁着眼睛。封淇对他的态度,明显是在迴避。他疲乏地开门去上厕所,却看到书房投出一丝光亮。这么晚了,封淇在做什么? 林初焰放轻声音,一步步走了过去。 房门半掩,林初焰透过空隙看到了屋内的一切: 四处散落着白纸,或完整或残缺地画着画儿,有几张纸被抛出来,轻旋着落到地上。 屋子被满地的白纸映得发亮,白昼一般。 贴近门口的地上,有一幅完整的画,明快鲜亮的颜色冲击着林初焰的心灵。 那是一副美到不可思议的图画。森林里一座造型奇特的小屋是整张图的中心,那房子结构精巧,被作画人描绘得温暖舒适。日光透过蓊郁的树木形成了无数道光幕,映在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上。门前的苹果树散发出成熟的清香,一条溪流缓缓流淌。 仿佛是神之寓所,人们只消看一眼,心中就会被巨大的感动填满。 让林初焰吃惊的是,这周围的画卷,无一例外地画着房子。每一所房屋都独一无二,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恍惚地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数不清的白纸画卷间,是林初焰完全陌生的一个封淇,他手持画笔,一笔笔在纸上画下了这一切。 林初焰无声地看着封淇,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封淇。 他的侧脸静谧得像黎明即将到来的天幕,灰濛濛的天色似乎掩藏着什么东西,但是那种神秘的物质非人力所能掩盖,顷刻间就要破开黑暗,一往无前地到来。 封淇雕刻般的轮廓此时毫无攻击力,温柔得像沉溺在一个欢乐到极致的梦境里。他的手动作得很快,简直像白光一样,吐露着心底某些隐秘的想法。 坐在那里的封淇,侧脸认真得让人动容,眼神里充满了宁静的喜悦——悄无声息的喜悦,仿佛是,自己都察觉不到一样。 他在画上痴狂地倾诉着一切,而后就毫不吝惜地将完成品四处抛散,又继续在下一张白纸上吐露着一个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希望。 刚完成的那副画上,房子建在璨然的星河之上,数不清的星辰闪闪发亮。那张薄薄的纸轻飘飘地在空中迴旋翻转,一摇一晃间,星河的柔波缓缓晃荡。 林初焰捨不得般地再看了眼,就悄悄走开。这样子的封淇,太迷人了,又太难懂了。他似乎在倾泻着什么,又似乎很抗拒那被倾泻出来的东西。林初焰知道,封淇是热爱生命的,但是他却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这简直是无理的,这根本叫人气愤! 就像电视剧里面的人,边说着“我爱你”便放开了爱人的手,纠结奇怪得让电视机前的人大骂:“真是岂有此理!” 林初焰心事重重,走得慌乱又怕封淇听到动静,反而跌倒了,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封淇听到动静很快走了出来,皱着眉把他拉起来,紧张地问:“摔着哪儿了?” 林初焰摇摇头,只巴巴地看着他。委屈极了一般。 封淇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没发现伤痕才松了口气:“出来上厕所?” 林初焰“恩”了一声。 “那去吧,”封淇说,“上了回去睡觉,挺晚了。” 林初焰点点头,眼睛还是看着他。 封淇嘆了口气,接着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出来了有什么话就说。” 林初焰这才转身进了洗手间。等他出来了,封淇直接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让他在床上坐下。 “今晚心情很差?”封淇搬了个凳子来,坐到他对面。 林初焰恹恹的,低着头半天才说:“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工作了。不是中途休息一阵子,好像你……没那个打算了。” 封淇还未开口,林初焰又说道:“我其实,很想让你振作起来。别骗我了,我都看出来了。你也会有特别喜悦、特别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刻,但是你为什么不把那种时刻一直保留呢?” 好像对生的喜悦如昙花一现,燃烧一下又熄灭,绝望始终占据着主要位置。 封淇揽过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声音低低的:“初焰,如果我喜欢一只鸟儿,那是因为我欣赏它努力振翅高飞的样子,我完完全全地为它感到喜悦和敬佩,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我希望成为鸟儿。有时候,我看着别人的生活露出了笑容,却不代表我也能过上那种生活。我只有一个归宿,也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得到安宁。” 于封淇而言,林初焰是个给了他无数感动的少年,他无比地热爱这个孩子身上带着的一切真诚勇敢的力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所能施加的影响可以是极为巨大的,但是这个人从前的一切所带来的痕迹却难以被抹去。 就像李琳,唐熠是讨厌她的,觉得她伤害了许钦。但面对着狼狈可怜的李琳时,唐熠的温柔和善良使她对那个女孩儿充满了同情,她热烈又真诚地安慰着她、鼓励着她。那个时候李琳受到的冲击是很大的,她从未被那样对待过。可是,她并不会因为唐熠那一刻的关爱就卸下武装和心防。过去的创痛,烙印得太深太久,她知道,很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第43页 封淇也就是这样。过去是真实存在的,绝对不能够被抹杀。 过了很久,封淇才回答了林初焰:“因为那样的时刻,被过去被回忆给击倒了,被淹没了,落到很深的地方去了。那一瞬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林初焰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向过去投降。” 封淇看向他,却笑了出来。笑得心满意足,仿佛对着的是,世间他最珍重的宝贝。封淇捧着林初焰的下巴,轻轻吻了下他的眼角:“所以我这么喜欢你。因为林初焰不会投降,林初焰可以做到任何事,我觉得这是再让我开心不过的事情了。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我陪不了你多久了。到了七月份,我就不在这儿了。这些日子,因为想到你,过得很快乐。” 他看着林初焰的眼睛:“我不太想说谢谢,但是,我真的特别快乐。这是实话,非说不可。” 林初焰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什么叫,七月份就不在了? 封淇笑了下,把他塞到被子里,自己也躺到他旁边去:“睡吧,初焰。我陪你睡。” 林初焰傻愣愣的,头枕着柔软的枕头,又嗅到封淇身上清冽的味道。封淇凑近他,用额头蹭了下他的额头:“晚安。” 林初焰勐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极端的痛苦和陌生的爱意的波动。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哥,我不该逼着你别想原来的事了,我错了。对不起,你肯定很难过。” 封淇目光深沉,他抬起另一只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林初焰的背,声音很轻:“初焰,其实你有时候太刻意了。” “什么?” “过去是真实存在的。你过分强调了对过去的漠然,你一遍遍说着绝不向过去投降,”他顿了顿,很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越这样,神经就会崩得越紧,你其实很怕它断掉是不是?” 林初焰很快抬头:“我没有!” 封淇没说话,只隔着深深的夜色凝视着他,他十分平静,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初焰咬牙,跟他对视了好几秒。 封淇的神情没有变化,林初焰渐渐败下阵来,他一点点垂下眼睛。 他不知道,但他的确很害怕提及过去。他不想,也不能回去, 在林初焰的上眼皮快要垂到眼睑上时,封淇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静谧的居室内,林初焰听到封淇的声音:“你别怕。你跟我不一样的,你有底气。我给了你打火机,你有对抗过去的勇气。” 封淇感受到林初焰的睫毛扇动着,蹭着他的手心。他淡淡笑了下,继续说:“你睁开眼,看清楚了再烧,不要横冲直撞只管点火。如果你闭着眼睛点火,很容易烧着自己的。” 封淇这时候再轻轻地放开手,对上林初焰的眼眸:“对抗过去,不是遗忘不是躲避,是记住它,让它在此时此刻燃烧。” “此时此刻?”林初焰低声重复。 “不是让过去销声匿迹,而是让过去来到你正与之遭逢的此时此刻。”封淇嘴边带着笑,“让它看着你,你看着它,你再一把火烧了它。” “为什么要这样?”林初焰懵懂地看着他。 封淇垂下眼睛:“因为那样,你才真正地战胜了它。你怕的是过去来到现在,不是怕现在,是怕过去再重来。那就当着现在的面,告诉它,你不怕它重来。” 林初焰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胳膊里:“因为无论在哪一刻的我,都是我。不管在哪一个时间点上,只要这个我不改变,过去和现在就没有分别是么?” “是。” 林初焰忍住眼泪,竭力不使自己的声音发颤:“封淇,你自己为什么不这样?” 封淇用左手包裹着他的后脑,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黑髮:“我不知道。”他用另一只手握住林初焰的手,把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胸口:“这里的声音,又多又乱,我不知道该听哪一个。刚才的感觉很奇妙,我看着你,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内心深处只觉得,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一定要给你。” “如果你不知道听哪一个声音,你能不能……”林初焰手上用了点劲儿,想要更近地贴着他的心,“听我的话?” 他的眼睛往上,看向封淇,眼尾带上一点湿润。 封淇翻了个身,搂住他,声音又变得很轻快:“好啊,听你的。” 不是,不是这样。 林初焰抓着他心口前的睡衣布料,急急地组织着言语:“我的糖……我的星星,全都给你。你一定要听我的,你试试好不好,我把它们给你挂到天上去。” 封淇嘴角弯起来:“宝贝儿,你将来一定很会追女孩子。” 林初焰心痛得一抽一抽的,像是什么人给了他一刀。他无力地说了句:“你再等等,再等等。” 封淇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要哄他快点入睡。 林初焰拧着眉,闭上了眼睛:“不要想太远。等明天太阳不那么毒了,我们就去看花。” 那天封淇在花地里,朝着他跑过去的样子,林初焰有看到。 他在心底急切地想:你能不能再跑一下?我一定不让你再跌倒。什么七月份,想都别想。我要死死地拽住你,说了不准放手,你不准放! 作者有话要说:  话多的作者又开始哔哔了:这篇实在是写得很差,极其差。我写到现在,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初焰和封淇,把他们带到了笔下,却又写着这么蹩脚的故事。渐至结尾,每天更新都很紧张。一方面因为评论少,所以没什么压力。另一方面也因为评论少,晓得了自己的实力。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很对不起读者。但是看着每章的点击数,我自己是很吃惊的。写成这样,还有人看,实在觉得很庆幸也很感激。后面大概还有五六章吧,我会尽我所能把故事好好讲完,但真的,这已经是一本失败的作品了。再次感谢大家看文。鞠躬。 ☆、第 29 章 林初焰做了一个梦。 天边简直像被火烧起来了。厚重的云层色泽浓烈灿烂,无数的金光和红焰从那里淌了出来,夺目耀眼。 封淇站在那云的下头,脸上的笑容真比天空的云彩还漂亮,眼睛里扑啦扑啦地闪着光。 林初焰看得呆啦。他痴痴地叫他:“哥哥,你在那里做什么?” 封淇对他笑得更温柔更好看:“初焰,我刚从云国回来。”他指了指后方的火烧云,“坐着日神的车回来的,那里可美了。” 林初焰张大嘴:“云国是什么地方?” 封淇把食指贴到唇上,“嘘”了声,又对林初焰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林初焰就急急地冲着他跑了过去。也真奇怪,他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踏着云就到了封淇身边。 封淇伸出手接住他,两个人就稳稳地站在了一片云上。林初焰赶紧扯住封淇的袖子:“哥,快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啊?” 第44页 封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那是个奇妙的国度,美到不可思议的地方。所有的云都要在那里被创造出来,每一片都有着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色彩。穿着云气的人走来走去,真正地是以流霞为裳,酒也是用云酿造的,像烟雾一样流到杯子里,好看极了。” 林初焰听了他这些不讲科学的话,心里委屈得不行:“你是不是去了这个好地方,就不想回来了?” 封淇捏捏他的耳朵,声音有点悲凉:“初焰,我没地方去了。我找不到归宿,但是云国能够收留我。” 林初焰气得狠跺脚,差点把脚下的云踩塌了一块:“你胡说!怎么没归宿了?” 封淇垂下眼睛:“就是没有呀。” 林初焰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按到了自己的心上:“你的归宿在这里,快进来!” 封淇眼中光芒大作,他欣喜地握紧林初焰的手:“我可以进来吗?” “快!”林初焰大笑着,催促他,“快进来!” 封淇极度喜悦,也大笑起来:“好。” 林初焰沉溺在梦境里,听到闹钟声还不肯起床,他急急地催促着:“快跑!这什么声音!走开!” 封淇好笑得捏了捏他的鼻子:“起床啦。” 林初焰生怕封淇来不及进去,搞混了梦境和现实,还以为封淇也在他梦里呢,于是指挥他:“哥,快把闹钟关了!关了你就快跑进来!” 封淇不明所以,还是走过去准备帮他关闹钟。林初焰的小手机边震动边响铃,吵人得厉害。他又睡在封淇房间里,封淇走去他的房间还要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林初焰就清醒得七七八八了。 封淇却没关闹钟,反而拿着手机走了过来,倚在门口看着他设置的闹钟备註笑出了声:“宝贝儿快起床了?” 林初焰彻底惊醒,脸红成一个红柿子,坐在床上支支吾吾的。 封淇笑得更厉害:“哎哟喂!怎么有人自己把自己叫宝贝儿的?” 林初焰怒了,跳下床夺过手机气鼓鼓地说:“没见识!就是宝贝儿了咋了?谁还不是个小宝贝了!” 封淇一脸愉快,笑得眼睛弯起,他一把捞起林初焰,把他扛到肩上,边笑边说:“行行行,敝帚自珍没问题。别光脚踩地上,凉。” 林初焰扑在他背上,气得发抖:“敝帚?金扫把好吧?地板给你擦这么干净,我还敝帚?” 封淇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头髮:“恩,超级能干。金扫把林初焰。”他走到床边,把林初焰放到床上,“把拖鞋穿上。” 这声音轻柔得跟云朵一样。林初焰想到那个梦,心开始抽痛。 吃完早餐,林初焰给花花草草浇了水,回头又看见封淇的画。那幅画原本应该是夹在书柜的某本书里的,因为放在这里的书被拿走了几本,地方宽敞了,书页就散开了,导致了这幅画大半截露在空中。 林初焰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其实说是图纸更为恰当,像是建筑师的设计图。跟昨晚林初焰看到的那些图极为不同,这张图有着明显的架构和布局,精细地设计着每一个细节。可惜,这是副半成品。 林初焰震撼不已,他拿着那张图急匆匆地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封淇:“哥!你懂设计!” 封淇看到那张图时有点发愣,像是早就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但是一看到又很惊讶。他轻轻地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 林初焰说:“我觉得很棒,你把它画完吧!我想看完成图。” 封淇把那张纸放到茶几上,声音很低:“我并不懂设计,那是乱画的。” 林初焰抓起来那张纸,大声说:“这说明你有天分,你能完成的!” 封淇看了他一眼:“初焰,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有!”林初焰立刻说道,“有意义的。” 封淇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半闭上眼:“我没法完成的。我根本不会。” “但是你能学。”林初焰固执地说。 封淇笑了下:“我学这个干什么?” 林初焰埋下头,他只是想让封淇有个寄託。只要踩实了地,忙碌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落的情绪了。 “我一直想参加马拉松。所以我每天都跑步,想要一次比一次跑得快,跑得远。”林初焰说,“我能够一直跑。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做喜欢的事情,一起跑。我觉得,你是喜欢设计房子的。” 封淇看了他良久。最后,他靠在沙发上,有些疲倦地按着眉心:“你还是个孩子。” 林初焰大声地反驳着:“我已经长大了。” 封淇没出声。听听他这句话,随便哪个不成熟的小孩都说过。疯长的少年意气,实际上并没有与心灵成长同步。 林初焰看着他这幅样子,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沮丧或是愤怒的神色,他不像一颗真正不成熟的心灵那样气急败坏,一味横冲直撞。 林初焰瞥了眼封淇,接着迈开坚定的步伐向门外走去,他举止从容理智,连关门的动作都十分轻柔。 封淇有点意外,却也没太在意。他估计林初焰是不高兴了,要自己找个地方去待着消消气。封淇嘆了口气。 没过多久,门被大力地敲响。封淇皱起眉头开了门,却看见气喘吁吁的林初焰笔直地站在门外。 他大汗淋漓,头髮尖儿上都滴着汗水,脸颊充血,红得快要爆炸一样。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如炬,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封淇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正要把他拉进门内,就听到少年倔强而冷静的声音。 林初焰说:“我不是孩子了。”他拿出手机对着封淇,难为他那小手机上还能装计步软体,屏幕上显示着打破纪录的奖盃页面。林初焰继而微微仰头,骄傲而酷地宣称:“是王者。” 林初焰中二到极点,就变成一往无前的真诚和勇敢。 封淇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他紧盯着眼前这张年轻鲜活的生动面孔,好半天才做出了反应。 封淇将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贴着胸口。他微俯下身低着头,庄重地说道:“you are right, my lord.” 林初焰有着惊人的魔力,他手中有着如同丘比特之箭的神箭,张弓挂箭,他仅凭着一腔热情就能将勇气之箭源源不断地射出。但他的勇气之箭与小爱神的箭撞到了一起,爱神的臂力稍胜一筹,轻轻将他的箭击倒,而使这两人之间燃烧起神秘莫测的爱恋。 林初焰眼里揉进了沿途奔跑时看到的所有光亮,镇定地对封淇撒娇:“下午想吃排骨。” 封淇直起身,答应着 :“我带你去吃。” 两个人一起待了一整天,封淇收起了那张图,却没有再夹回书里,而是把它放到了书房的桌上。 下午在饭店里,封淇却又碰到了黎菁。她坐在窗边,没注意到封淇,封淇却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林初焰疑惑地问:“怎么了?”封淇只是伤感又诡异地盯着窗边,没有答话。 第45页 林初焰用力地摇他:“哥?”他挡住封淇的视线,踮起脚在他面前说:“你别藏着,告诉我。” 封淇看着林初焰的眼睛,慢慢回过神来,拉着他找位置坐下,点了菜再慢慢将过去的事情说出来。 过去的荒唐和罪孽,像沙子哽在喉头,咽不下去,又难以吐出来。封淇艰难地回忆着一切,痛苦地承受着所有的创伤。 “我没把她当朋友,只希望她陪着封荑。这样丑恶的我,导致的恶果便是,她也从不把封荑当朋友。” 封淇红着眼,声音沙哑:“要是我真心对待她,坦诚地待人,她就不会任凭封荑被人欺负被人撕碎裙子,只冷眼旁观了。” 林初焰看向坐在那边的黎菁。她在饭店里依旧带着帽子,帽子压得很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看上去过得并不怎么样。 过去的创痛,必定也横亘在她心头。良知和悔恨,大概也会一辈子无情地鞭挞着她。 受苦受难是人生常态,但是,林初焰却不愿意封淇受着毫无意义的苦痛。你可以把它放在心上,放在灵魂上,日日夜夜受着神灵的处罚,怎样都好。但是,此生此世,活这么一场,难道苦难就没个尽头? 封淇也正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又强行地使自己镇定下来。服务员正把汤锅端上来,热气扑腾到封淇脸上,他笑起来,眼里也带着白雾:“好啦,我没事。快吃饭吧,等会儿我们去看花。” 林初焰沉默着,拿起了筷子。 等他们开车到了花地里,已经快七点了。夕阳残照,光波在绿树上摇曳,在风中一层层荡漾,像海滩上一圈又一圈来往的浪花。 车刚停稳,林初焰就跳了下来,他跑得很快,沖向了那片花地。封淇下了车,靠着车门上看着林初焰的背影,以为少年欢喜得极了,要赶紧去看那花儿,他很快消失在了封淇的视线中。封淇带着笑,只见夕阳爬上了山坡,把光亮移到那上面的田地去了。 沿着窄窄的小山坡,林初焰的身影又出现了。他怀里捧着几枝百合花,急匆匆地向着封淇跑来。他的眼皮上蒙着醺黄的色彩,而百合花倒像在朝露中盛放着,在他胸前开得繁盛灿烂。 “封淇,”林初焰直直地跑来,微微喘着气,“我带了打火机。” 封淇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林初焰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了。” “你很坦诚地对待我,你变成了一个很坦诚的人。” 林初焰笑起来,笑得格外干净:“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你过去有罪,但是你赎罪了。我现在宣布你被无罪释放。” 封淇怔了许久。无罪释放? 他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过了好些年,心灵始终有个缺口。他是个罪人,被判处终身监/禁。 此时此刻,在这一方牢房里,透亮的日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清清朗朗淌了一地,少年国王怀抱着一束百合花,神情圣洁凛然:“我宣布你被无罪释放。” 封淇微微哆嗦着嘴唇,一生中从未受过如此神圣的目光的洗礼,他轻声问:“我没有罪了?” 林初焰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是。” 背负着苦难,跋山涉水、踽踽独行都不算什么。焦渴力尽,炎日烧灼,嵴樑只要没被苦痛压垮,心灵只要皈依善念,就证明:一路赎罪,终有尽头。 我谨以神/的名义,在这一片国土之上,宣布你被无罪释放。 林初焰从兜里摸出纸巾和打火机,学着封淇昨晚说给他的话:“你的过去现在就在你心里。你当着过去的面,把它烧了吧。” 封淇慢慢地接过那张纸和打火机,又深深地望了眼林初焰,却垂下了手。 林初焰从他手里再拿了回去,决然地点燃了那张纸,说:“我帮你。” 火焰很快冲起来,热气烫着封淇的眼睛。林初焰放开手,纸落到地上,很快就燃尽,只剩了堆灰黑色的余烬。 一道天光刺向心脏,封淇既沉痛又哑然。天地茫茫,海浪声与风声吵得如火如荼,他疲倦得太厉害了,就只有借酒浇愁。 大梦一场就好了,他拿起后备箱里的酒瓶子,拔出了木塞子就往嘴里倒,边喝边走向那一片花地。 大片的花田里种满了芬芳的百合花,朵朵圣洁。 封淇跌跌撞撞地走在中间。他也像是真醉了,把那深口的花儿错认成了杯盏。扶着细长的花枝,把酒全掉进花心里,仰着头凑过嘴唇将醇酒一饮而尽。 一杯杯的酒流进胃里,手上也渐渐脱了力,他绵软地往后倒去,睡在了白色的花地里。 橘红色的夕阳燃尽了天地。林初焰悄悄跪到他旁边,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情不自禁地亲吻上了眼前人的眉心。 林初焰贴着封淇的耳朵,声音又低又轻:“你一次次把自己监/禁,我就要一次次释放你。我比你年轻,我一定会赢。” 作者有话要说:  中二癌晚期作者,今天把中二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啊,封淇再内心挣扎个一两章吧,反正他肯定要输的。林初焰战无不胜。 (完了,他喝醉了林初焰咋把他搞回去?睡花田里吧,俩傻蛋。为什么神/的名义会被和谐?) ☆、第 30 章 已经六月了,很快就要高考,唐熠给林初焰打了电话,告诉他杨老师明早要讲最后一堂课,讲点野史缓解大家紧张的心情,问林初焰要不要来。 林初焰想着唐熠毕业后,他估计没机会听杨校长上课了,很快答应了,又问她学习怎么样。 唐熠说自己学习状态还行,考试应该没问题。林初焰小心翼翼地问:“许钦没事吧?” “他没事,上次估计是太激动了。”唐熠瞥了眼前头帮自己背着包的许钦,“他挺好的。” 林初焰放了心:“那你们高考好好考,加油。” “那你明天早点,我给你占座。”唐熠在电话那头笑了下,“我先挂了,马上到家了。” “好。” 唐熠走上前,揪住许钦的书包带:“你走慢一点,我都要追不上了。” 许钦看了眼她的小短腿,笑了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唐熠瞪着他,许钦又牵起她的手,边走边唱起了歌:“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 唐熠情不自禁也笑起来:“你乐什么呢?” “没什么,看你傻不拉几的。”许钦只是想到了那天早上,刚下楼倒垃圾就被唐熠扔了一堆馒头在身上……旺仔小馒头,砸得他懵了半天。 唐熠站在那里,气势十足:“跟我一起去上课。” 许钦还愣着。 唐熠又砸了一堆小馒头到他身上。她像只小鸟儿一样站在那里,活泼伶俐:“你答应了我,你不会变成她说的那样。许钦,你昨天说了气话,我不怪你。你是我男朋友,我相信你,但是你要今天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赌气,我就用小馒头砸死你。” 第46页 许钦愣了半天,估计是被她搞得昏了,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你拿旺仔小馒头砸死我,挺有理想啊。” 唐熠又砸了他一身:“你就说你还赌不赌气?”她不停地发射小馒头,像用着独门暗器一样,一遍遍追问:“还赌不赌气?” 许钦根本没地儿躲,唐熠砸得稳准狠,瞅准了就往他脸上砸,虽然不痛,也挺狼狈的。他用手臂挡着脸,无可奈何地应和着她:“不赌气。” 唐熠这才停了手,走到他面前,又踮起脚把剩下的小馒头全塞进他嘴里。 许钦被塞了满嘴,呜呜叫了两声,还没来得及把小馒头咬碎了咽下去,就看到唐熠的眼泪哗地淌下来了。 她哭得勐烈,泪水直滴到下巴,瀑布一般往下流着,领口打湿了一片,抽抽噎噎地说:“你再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了。我害怕。” 许钦沉默了半天,才掏出纸巾替她擦着脸:“为什么相信我?” 唐熠自己接过纸巾,擦红了鼻头,瓮声瓮气地回答:“你不是罪人,也不是杀人犯。我相信事实。” 她抬起头看许钦:“只要你相信自己不是,你就不是。罪恶的念头,谁都有,潜意识不是你能决定的。”她抓住许钦的袖子,“这话我说了好多遍了,你再不听,我就真没办法了。” 许钦咬着下唇,再问了句:“唐熠,要是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错,但是不是我的错,你会相信我吗?” 唐熠气得从地上又捡了一堆小馒头砸他身上:“我不是一直都相信你吗!” 许钦笑得更开心,牵着唐熠的手往前走着,唱完了歌又对她说:“唐熠,下次见到李琳,我一定不害怕,我要好好告诉她,我不是罪人。” 唐熠也笑起来:“好。你明天早点起来吧,坐前面,我们跟初焰坐一起听课。” 林初焰看着睡倒在花田里的封淇,摸出小手机看了眼,已经快九点了。他只好推醒了封淇,封淇迷迷煳煳的,只一个劲儿轻声叫他:“初焰,初焰。” 林初焰蓦地心软,应着他。 封淇拉着他的手覆到自己胸口,声音像个小孩子,委委屈屈的:“有狗沖我跑过来了。” 林初焰笑起来:“我把它给你赶走。”说着又低头亲了封淇的额头,“别怕。” 封淇却勐地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情意都看得太分明了。封淇僵硬地扭过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我叫代驾。” 没办法,没有人能够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灵的冲击,比什么都巨大,席捲了全身,在一片混沌中,个人的意志微不足道。漫天都是飘散的声音,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林初焰知道他心里不会太好受,非常贴心地选择了沉默,留给封淇足够的空间去消化一切。 靠着椅背,封淇一路上都看着车窗外。 从黑漆漆寂静安宁的郊外一直开到灯火明亮嘈杂吵闹的城市,封淇脑子里都闹哄哄的。他很想跟林初焰说点什么,免得小孩儿被冷落心里难受,可他自己又堵得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卑劣的情操,曾在他身上上演得紧张热烈。对人世的绝望将他引向冷漠,这个世界如何与他无关痛痒,他却偏偏苟活了这么多年。说来可笑,人一遍遍受着人世的摧残,承受着无数磨难的惩罚,还不肯去死。 他早已认定归宿,便是承认脑海中的海水声,承认他母亲的给他设定的结局。可他的内心深处,又一次次拒绝着大海。他待在亲人都已离开的世界,受着冷眼和嘲弄,孤寂吞噬着他,可竟没把他整个儿吞没! 活着跟死了,哪一个更好至今没有令人信服的答案。但是封淇的内心深处,隐隐闪动的火焰,可不就是对生的渴望吗?若非如此,他何必哄骗自己要等到合约结束?等合约结束了,他又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七月份的海水才能洗去他的罪孽? 这实在太可笑了。七月份的海水,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正值汛期,说不定连日倾盆大雨,还能叫海水变了颜色,变得浑浊不堪。 封淇只是不承认罢了,他一次次给自己设定期限,反而是在争取时间。 此时此刻,林初焰步步紧逼,林初焰把他的心烧了个窟窿,他不得不动手去填补那个空洞,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有罪和无罪的定义是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谁来定罪?谁又能言之凿凿地判他无罪?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封淇脑子发木。他困惑到了极点,也麻木到了极点。 他习惯了逃避,便也再一次逃避。逃避是救命良方,什么都不去想,随波逐流,比什么都容易。 夜很深了,封淇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在林初焰床头站了很久才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低声呢喃着:“对不起,初焰。” 第二天早上林初焰起得很早,买了豆浆油条放桌上,怕吵着封淇就给他留了张便签,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在公交站下车后,林初焰飞快地跑向了保卫科,趁着没换班,拉着孙秉志一同撒娇聊天。 孙秉志揉了揉他的头:“最近学习压力大不大?读不下去书,可别硬着头皮学。有什么不开心就来找爷爷,爷爷给你买鸡翅。千万别憋着了。” 林初焰笑得厉害:“我是那种憋得住事情的人吗?没关系孙爷爷,我好着呢。” 孙秉志嘆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就行。唉,昨晚十八中有个女生跳楼了,闹得好兇。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了。” 林初焰吃惊:“跳楼?” 孙秉志点头,一脸遗憾:“听说跟父母关系不好,在学校里老受排挤。” 林初焰也嘆了口气,想起来了又急着问:“救回来了吗?” 孙秉志摇头:“被发现的时候就没气了。” 林初焰沉默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还那么年轻,多叫人唏嘘。他在保卫科待了一会儿,就往唐熠教室走。他一贯善良心软,听了这种事,也没多少要听杨校长讲课的欣喜了。 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后,林初焰从包里摸出练习册开始做,等着唐熠来。 人多了之后,教室里很快吵闹起来。小孩儿都挺八卦,又是学生出了事,都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唏嘘感嘆不值得的,有埋怨那孩子父母、老师不关心孩子的,也有指责同学太过欺负人的,更不乏指点江山大谈特谈勇敢坚毅的人生观,鄙夷那女生轻贱生命的。 林初焰也没法安心学习,听得皱起了眉头。 唐熠跟许钦姗姗来迟。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对,尤其许钦,脸色苍白得厉害。 唐熠挨着林初焰坐下,看他打量着许钦,立马揪了揪他的衣服,小声解释:“他们说的,自杀了的那个,是李琳。” 林初焰震惊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啊?”了出声。 唐熠脸色难看,指了指许钦,又对林初焰摇头。 林初焰咬紧下唇,低下头,心里一阵烦闷。 第47页 许钦坐在唐熠边上,一直没出声。唐熠担心地一直看着他,他却只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 明明昨晚还说,碰见李琳了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不是罪人,现在却再没机会了。许钦嘴里发苦,机械地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人声全被他自动屏蔽了。 杨校长走进教室时,同学们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有满面带笑深为自己的睿智言论洋洋得意的。 杨校长大步走进教室,双手勐地撑到讲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同学们这才停了窃窃私语,看向他。 这平日里逗趣的幽默老师此时眉头紧锁,一脸沉重。他以这样的姿势停留了好几分钟,直到教室里彻底鸦雀无声,才慢慢地开了口:“我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们说的话,大概也都听见了。” 众人都望向他。有的同学的眼神已经有些微妙。 杨校长却用力地砸了课桌,罕见地声色俱厉起来:“为什么要嘲讽自杀的人?死亡的那头无人归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境地,难道不可怕吗?我们都恐惧死亡,而他们悲伤又勇敢的走向那边,为什么要讥讽他们懦弱?你们瞧不起自杀者对现实的畏惧,笑他们连活着都不敢,可是你们敢面对死亡吗?活着和死亡,究竟哪一个更为可怖?而到底是奔向死亡还是奔向活着才是真正大勇之士的证明?” 他抛了一连串强有力的问句出来,教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不自觉都坐直了些。 杨校长的目光悠长地望向教室后头的黑板报,那里还有着高考宣誓的口号:“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用粗短的手指推了下眼镜,沉声说:“你们都是要成年的人了,再不是小孩子了。成天嚷嚷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到今天,你们真正要去往大人的世界了啊孩子们。”他的神情有些悲伤,“我希望各位都是有良知有同情心的人,不是教育流水线上生产出的学习机器。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我希望各位,都有着孩童的真诚和善良。” 他提高了音量,再发问:“生死由谁来评判?每个人的生死,有固定的标准来评判吗?生和死的界限,你们分得清吗?你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死,什么时候该活吗?” 没有人再洋洋得意地自我陶醉了,没有人吭声,都沉默着看着眼前。林初焰喉头髮紧,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受到了更强烈的冲击。 过了许久,杨校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我们指出一个不变的规则:任何人都会死。” “我们迟早会走向死亡,谁也不能逃避。所以我们不必纠结,是活着更为可贵还是选择自杀更为明智。当面对自杀者时,我们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他们懦弱。面对现实的困境,有的人选择死亡,有的人选择继续活着,都是解决这种困局的一种方式。” “我认为,选择继续活着是更优的方式。” “因为我们迟早会死去,在此之前,不必特别去追求死亡。” “而当我们面对自杀者时,如何来对待他们?我们不应该反覆向他们诉说死去是多么不值得,我们必须给他活着的理由,我们必须让他认可:活着也能使他解决正面临的困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位年迈而德高望重的校长按着讲桌的边角,声音沉重又饱含规劝之意:“但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只能由他自己负责和决定。我恳请各位,尊重自杀者。生前给予他们温柔,死后给予他们安宁。” 一堂课后,杨校长迈着大步走出教室,教室里依旧无人讲话。过了十多秒,许钦腾地站起身,往教室外跑去。唐熠赶紧追了出去。 林初焰手脚冰冷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嗡嗡直叫。而浑身的血液却流动得更快,烧起来一般,烫得他骨头生疼。 他嘴里喃喃道:“封淇。”又笑了下,“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了。” 他很快地出了校门上了公交,下了车一路飞奔到家,进了门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豆浆和油条还摆在桌上,一口也没动过。 林初焰瘫倒在沙发上,眼里却还闪着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风把书房桌上的纸吹了起来,远远的在视线里翻飞。线条在明灭的光里隐约可见,房屋的架构已然完成,那是一副完成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对生死的定义不一样,我在这个年龄段的想法,跟杨校长相同。仅代表我个人观点啦,不撒鸡汤,不求别人跟我一样。说到底这个故事也很虚妄,文中很多观点见解,大多是我个人固执粗浅的理解,不要信我啦。么哒。 ☆、第 31 章 封淇走在石子路上,凹凸不平的路面硌得他脚底生疼,但他麻木地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听到林初焰出门的声音后,他也慢慢地出了门。他逃避了,不敢看见那双淌着火的眼睛。 太阳慢慢升起来,灼热的气温从地底直冲脸颊,他开始发热,感受到浑身烫起来。双目酸痛,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来,睫毛扇动,眼皮沉重地覆下又抬起。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木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晨光和夕阳实在太好分别了。清晨的光线,带着朝露气味,总是清新,也要比其他时刻透亮澄澈许多。而每逢夕阳西下,多情的残阳在地上总显得妩媚而柔弱。 穿梭在这样干净又热烈的阳光里,封淇几乎感到无处容身。林初焰的气息仿佛萦绕在他周遭,亲密无间地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怪不得叫初焰,这名字也太适合他了。 我宣布你被无罪释放。 想到这句话,封淇甚至有些颤抖。接近十年的时光里,他都背负着罪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将过去尽数抹除吗? 他的过去,他背负了那么多年的过去,难道就真的能够轻飘飘地放下吗? 封淇并非不懂得解脱的快乐,并非甘心受着磨折。可他并不敢相信,过去是可以被彻底燃尽的。他信任林初焰有着那样的力量,可他不信自己! 在现实面前碰壁碰得太痛,他害怕了,他不是十七岁了,他没有勇气,但林初焰将勇气带到了他身边。 你可知道死灰復燃,是怎样的一件事? 痛到了极致啊! 封淇只感觉心都被撕裂了,痛得他只想以头抢地,痛得他只想大声痛唿,痛得他连唿吸也快不能够继续了。 有一天,我要站在一个山巅上,全盘否定过去的自己,全盘推翻我过去的所有的人生。 请你务必相信,那不是获得新生,那不是陡然获得神赐力量的欣喜无比。那是挫骨扬灰般的毁灭,那是重塑筋骨般的痛不欲生! 人是惯会逃避的。原因无他,面对自己,是这世上最痛最难的事情。浑浑噩噩在世间走了一遭,勐地发觉,我的过去全是错的。布满荆棘的路途在眼前,穿越过去就是永恆。而背后是悬崖,是过错和无知造就的我的那一半人生。 两条路都是绝境。别以为永恆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永恆是虚妄的。 如果永恆是指没有尽头,那永恆就只有一瞬间。瞬间没有尽头,瞬间无法计量,瞬间就是永恆。 第48页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瞬间吗? 脑子快要爆炸般,封淇头疼欲裂,几乎路也走不稳,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路,也不知往哪里走去。 封淇心里又凉又热,像身处于岩浆与海水的交界处。抬头就是一片白花花的日光,刺得他眼前一黑,他勐地垂下头,吐出一口血来。 封淇醒来时,就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他被安置在一张长椅上。 初焰见他醒来,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瓶盖,凑到他嘴边,“要喝一口吗?” 封淇愣愣地点头,初焰轻柔地给他餵了几口。 清凉的水流入胃里,封淇清醒了不少。他背靠着椅背,手肘撑在大腿上,把头埋进双手之间。 心很空。封淇此时都不知道还该想点什么。 他完全忘了林初焰的存在,只沉进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空空荡荡,四周纯白,没有窗户和门,旁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被摇晃着。睁开眼就看到林初焰手里拿着一只风筝,认真地对说:“哥,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放风筝? 封淇眨了一下眼睛。 林初焰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放风筝。” 封淇摇头。 林初焰却像看不懂摇头的意味一样,他大力地把封淇拽起来,把风筝的线圈塞到他手里,不由分说地举起风筝,回头看他,眼神执着坚定。 林初焰人如其名,像跳动的小火苗,很快把他给点燃了。封淇天性敏感,此时太过迷茫,也相当容易被感染。 转动线圈的时候他本来只是很敷衍的状态,但是初焰拿着风筝小跑着,头一直转向他,脸上的神情那样的纯真,眼神满是鼓励,封淇忍不住也跑起来。 风起了,初焰放开了风筝,封淇加快了速度。 那只风筝飞起来了,已经飞得很高。 封淇莫名其妙地没有停下来,他一直跑着,耳边风声唿啸。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昭示着他此刻还活着,还是个很年轻的生命。 封淇一直跑一直跑,他看到这湖边种满了樱花树,他听到倦鸟回巢,啾啾啼叫。 湖里涟漪阵阵,边上一棵巨大的垂柳拨动着水面,他忍不住从人行道穿出去,踏进水边的泥土地。 可是封淇一个趔趄,他跌倒在湖边。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跳进去。 再在里头停留久一些,封淇就能去到那边。 去到那个地方。 早该去的那个地方。 封淇。 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初焰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封淇用手撑住湿润的土地抬起头来,他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满头的汗直直地从额头滴落,掉进水里。 他的倒影立即变得模煳不清。 初焰飞快地奔跑过来,跪在他旁边。初焰喘着粗气,使出力气将狠狠的一拳砸到封淇的背上。 封淇缓慢地移动头颅,侧过去看他。封淇的眼神充满了迷茫和困惑,还有隐隐的恐惧。 这样的眼神太具有挑战性,初焰却不怕。他意志坚定,迎难而上。从一开始,林初焰就决定要战胜这样的眼神,他绝不放弃。 “风筝,”林初焰看着封淇的眼睛,“飞得很高。” 手里的线圈早不见了,封淇缓慢抬头。 橘红色的夕阳将天边染成圣洁的模样,两只飞鸟远远地从两个方向飞来,正要交汇于天空的中央。 封淇心中一阵颤慄: 他们的那只风筝,正飞在两只鸟儿的正中间。 初焰凝视着高远苍穹之上的风筝,声音像远方传来的钟声,缥缈而庄严:“那两只鸟儿守护着我们的风筝。” 封淇鼻间酸涩,眼睛刺痛,他嘴里发苦:“那只是巧合。” 初焰又转向他,那双眼睛悲悯而神圣,逼人的光亮从中迸射出来,刺穿了渐暗的天色,比白色的鸽子还要闪亮,直直地照耀着封淇的内心。 初焰一字一顿,分外笃定:“不。” 封淇意识到自己在颤抖,他飞快地撤回眼神,盯着地上,近乎无理取闹地、故意大声地说:“那没有任何意义!” 初焰没再说什么,只歪了歪头,乖巧地又叫了声“哥。” 封淇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地方破碎了,破碎的响声在心灵之谷传开,迴响久久不绝。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林初焰这样的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事情。 放风筝,一个孩童的游戏而已。 林初焰想要他意识到什么?他真的意识到了吗?广袤的天空,真的以某种近乎魔幻的方式,向他揭示着什么吗? 封淇紧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他一点点极慢地挪动着头,小心翼翼地再看向天空: 那两只鸟儿围绕着风筝,来回飞翔,嬉戏不休。 封淇跪在地上,用手紧捂住脸,痛哭失声。 林初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哥,你承认吧,你真的不想死。” 是的。封淇再也无法否认,他热爱这片天地,当伫立在天空下,他比谁都想要活着。 可是,他要怎么活下去?他怎么能不去死。 封淇声音干涩,绝望和希望斗争了太久,心灵不堪重负,他行将毁灭:“初焰,你在我心里燃起了一团火。可是,在那深处有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火只能被浇灭。” 林初焰摇头,话语重逾千金:“不。” 他贴近封淇,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一直燃烧,我要那一片地方持续高温,我要让海水心甘情愿地蒸发。” 封淇仰头,望向头顶湛湛青空。天高地迥,日烈蝉燥,说不定,真会持续高温。 活着,不是为了一瞬,是每一瞬,一瞬接着一瞬。是不是,神让我们来到世间,便就给予我们永恆了? 将过去带到现在,不是让过去销声匿迹。是承认过去,承认过去的我已成了如今的我。 也不必做抉择。活在过去,或是活在现在、未来,都是永恆。 过去不会改变,改变的自始至终只有我。没有必要去否定过去,否定自己。我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永恆,又怕什么过错和生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今天哔哔得更多)首先,点题啦!持续高温。然后,风筝那个场景其实是最先写的,在西安玩儿的时候看到了就想写一本小说,于是就有了这篇,故事讲得很烂很没有条理,好歹写出来了。最后,渣作者跪下了,封淇就是个“问题”青年,一路上都在解决他的问题。然而事实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轻易说得清?加上我本人十分浅薄幼稚,所说不过信口开河。生死问题,我不可能有什么定论的。这就是篇谈恋爱的脆皮鸭,我也无意讨论什么高深的问题,这里也只是我此时此刻的观点而已。写在这里,主要是给看完结文的朋友们吱一声,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我也尊重每个人的想法。另外,后面还有一两章的样子。就酱~ ☆、第 32 章 八号傍晚,高考结束。 第49页 林初焰学会了煲汤,这天下午特意煲了浓香的排骨汤装保温壶里给孙秉志送去。 公交上挤着刚考完试的学生,有发挥失常沮丧嘆气的,更多的是兴奋于逃脱了樊笼,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林初焰握着扶手,羡慕地听他们聊天。 这两天封淇一直情绪不高,但明显跟之前的状态不一样了。加上他郁结于心,还吐了血,更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身体,林初焰一直小心着不去烦他,也没再说什么太特别的话刺激他。 到了四中后,林初焰朝着保卫科走去,却发现孙秉志还没换班,那儿坐着的是另外一位爷爷。他就抱着保温壶走到了操场后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把保温壶放到阴凉的地方。 这时候考生都几乎走光了,只有工作人员清理着考场,操场上没什么人。这天傍晚极为闷热,白色的阳光懒怠地晒在身上,天色显得有些阴沉。林初焰摸出手机,想给唐熠打个电话问问她考得怎么样,又想到毕业生应该都得准备着去班聚了,也就没打扰她。 封淇一直精神不济,从午后就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快七点才起。出了卧室,就看到林初焰留的便签:哥,我出门去找孙爷爷了。我熬了排骨汤,你醒了就自己热了喝吧。 捏着便签出神半天,封淇听他的话去热了汤。喝完了觉得还是疲惫,封淇捏着鼻樑,收拾了下出了门。 封淇觉得还是有些难以面对林初焰。林初焰叫他信服,林初焰叫他认清自己的本心,他却始终有些迷茫。少年时代所遭受的一切,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切,都告诉他:你的归宿是大海。到现在,封淇总算逃离了。林初焰紧握着他的手,在他快要溺毙时将他拉了上来,但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归宿究竟是什么。 迷茫。 心里的海浪声,渐渐远了。但是有许多个声音又密密麻麻、不间断地齐齐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该听哪一个。他对于接下来要过的生活,极度迷茫。 打了个车到市中心从吃了顿饭,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夜色渐浓,四周开始亮起灯光,他走着走着就到了“迷路”酒吧的门口。看了眼头顶的招牌,封淇愣了半天,最后才摇了摇头。 正要继续往前走,就有人醉醺醺地走出来撞到他身上。封淇皱眉,那人浑身酒气地抬眼看他,只一眼就愣住了。 封淇也看过去:“肖其远?” 肖其远费劲儿地站直身体,眼眶通红。 封淇没忍住问:“怎么了?” 肖其远低头,半天才说:“醉了。送我回家吧。” 封淇看他一眼,还在思索。说实话,他并不想再和肖其远有什么交集了,就算没有自杀的念头,他也不会再重新做模特了。 肖其远等了半天,又抬头看他。封淇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肖其远如今的样子,实在跟最初认识时判若两人,他在这行里改变了太多。 封淇架起他的胳膊:“走吧。” 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肖其远报了地址后就一直靠着车窗,也不理封淇,玻璃上映出他疲倦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封淇也没什么心思管他,只安静地靠着靠椅。 天已经黑透了,林初焰还是没看到孙秉志。早就过了换班时间了,保卫科的爷爷打着电话,神情有些烦躁。 林初焰一瞬间有些慌乱,孙秉志从来没出过这种差错。他赶紧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但连拨了好几个一直没人接。 林初焰把保温壶往保卫科门口一放,跑到校门口去等。 此时后校门漆黑的巷子里,孙秉志大吼着:“你们干什么?” 许钦满手是血,死死地握着刀口。之前跟他打过架的寸头一脸狠戾,握着刀柄。血顺着锋利的刀一直淌到地上。 许钦和寸头脸上都满布淤青,看样子之前已经争斗了一番。孙秉志认出许钦是四中的学生,赶紧跑过去想要拉开寸头。 寸头骂了句:“滚开!” 许钦费力地想要把刀推回去,他的手已经被割了很深的口,血流如注。 “许钦你他妈放手!”寸头吼着,“你不要命了?” “我放了手还有命?”许钦冷酷地盯着他,“你放手。” 寸头怒目而视:“你他妈就是个杀人犯!你那死爹杀了我弟弟,你又杀了李琳!老子放了手你是不是就要捅了老子?” 许钦死死地咬牙,从牙关溢出一句:“我不是杀人犯!李琳是自杀的!” 寸头嗤笑着:“没你她能想不开?” 孙秉志从背后抱住寸头,把他往后拖。寸头一边骂着用腿蹬他,一边还死握着刀不松手。 寸头往后拖,导致刀子也往后退,许钦的手被割得更深、口子更长,他被迫放手。 寸头脱了力,拿着刀不管不顾地就往后一扎。孙秉志肩膀受了一击,吃痛吸气,还是没放手,冲着许钦喊了句:“快跑!报警!” 许钦红了眼,往后退了好几步。寸头目眦俱裂,死死地盯着他。许钦又吼了句:“我不是杀人犯!” 寸头死命儿扑腾着,恨恨地把手里的刀用力掷向他,声音悲切:“你杀了李琳!你爸爸杀了我弟弟,你叫你爸爸还我弟弟来!”他又哭喊了声:“还我弟弟!” 许钦跌坐到地上,那把刀落在他脚边,他挪动着脚步屁股往后缩着:“我没杀人。我没有……”声音越来越低。 孙秉志听得紧皱起眉:“孩子!报警!别傻愣着!” 林初焰等得心烦意乱,正忍不住再要继续给孙秉志打电话,就接到了唐熠的电话:“初焰,我这儿还有些复习资料,是我复习时整理的,你要不要?” 林初焰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勉强应着她:“好,我过两天找你拿吧,我现在在四中门口呢。你考得怎么样?” 唐熠笑了下:“挺好的。你反正就在四中,我现在拿给你吧。我就住在学校后门,等会儿许钦来找晚上一起去吃饭,我拿到后门给你,顺便就在底下等他。” 林初焰想着顺便看看孙秉志是不是走的后门,也就答应了:“那我现在到后门去等你。” 唐熠刚走到后门,就看见几团人影。这边路灯失修,只留了一盏,光线微弱。 寸头用力把孙秉志甩开,跑过去压倒许钦,坐在他身上拼命地揍着他的脸:“你赔我弟弟!” 刚才那把刀,现在就落在许钦的手边,只要他伸手……就能够抓过来。许钦浑身疼得厉害,他蜷缩了下手指。寸头完全没注意到那刀,许钦悄悄挪动着手臂,一点点移过手去。 他抓到了!许钦紧紧地握住刀柄,正要拿起来,那上面的血——他自己的血,淌到了他的手臂上,是温热的、带着腥味的。 许钦闭了闭眼,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他松了手。 而孙秉志被甩开撞到树上,那树上有着半截枝桠,像是被风吹断了,正好抵到他背上。冲击力太强,那截粗树枝被他彻底弄断,孙秉志痛唿一声,感觉衣服都被擦烂了,后背火辣辣的疼。他顾不上自己的伤,赶紧扶着树干站起来,又朝着许钦走过去。 第50页 唐熠走近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唇,闷声叫了声:“许钦!” 许钦感觉鼻子里淌出鼻血来,煳了满脸,他迷迷瞪瞪地看向唐熠。 林初焰迅速跑过来,也大叫着:“报警!”又赶紧朝着许钦跑过去,想要拉开寸头。 唐熠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寸头再使出浑身力气,死命朝许钦脸上一砸,勐地起身,踩着他的胸口飞快地跑了。 林初焰立马调头,冲着他跑的方向追过去。孙秉志跟着他,叫着他:“初焰初焰,别追!你小心!” 唐熠颤抖着拨了电话,叫了救护车,不敢相信般走向许钦。 许钦浑身是血,眼睛定在唐熠脸上,断断续续地叫她:“唐……熠……” 唐熠跪在许钦身侧,搂着他的脖子,很快答应了一声:“我在。” 许钦露出一个破碎不成样子的笑容,吃力地说:“宝……贝,你今天……真漂亮。” 为了今天晚上的同学聚会,唐熠没像平常打扮的那么随意,她穿了条樱草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 唐熠红着眼眶,小声埋怨着:“我打扮了这么久,你就这幅鬼样子见我?” 许钦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极亮,好像有巨大的力量倾注到了他身上,他满是血污的手紧紧地握住唐熠的手,激动不已地、声嘶力竭地说:“我做到了,唐熠。我……没动刀子,我把刀扔了。”他笑起来,十分满足地说道:“我当时……真想……真想杀了他。那个瞬间我想到了你,真的……我觉得我真好,我……不是罪人。” 唐熠早已泪流满面,她轻柔地抱着许钦的头,一遍遍重复着:“你最厉害了,最厉害了。” 许钦努力地伸长脖子,凑近唐熠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唐熠用力地抱紧他,许钦带着骄傲和讨好的语气问她:“我战胜了我爸爸是吧?我……没有变成……杀人犯。” “没有没有。”唐熠拼命地摇头,“许钦,你是我的英雄。” 许钦笑了,声音变得很轻很温柔:“我爱你唐熠。” 唐熠的眼泪不断地砸下,她颤抖着肩膀,无比虔诚地用嘴唇贴上许钦的耳朵:“我也爱你,许钦。” 寸头一看就是混的,很快就跑不见了。林初焰气喘吁吁,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孙秉志喘着粗气说:“别跑去追。这种人,还拿着刀,你小心点。” 林初焰擦了把汗:“我回去看看许钦。孙爷爷,你快去值班吧。我刚刚看见值班室的爷爷,正找你呢。” 孙秉志点点头:“行。你们注意点。” 他一转身林初焰就吓到了:“孙爷爷,你受伤了!” 孙秉志摸了把后背,笑了声:“没事儿,破了点皮。也没出血,就是有点疼,我回去擦点药酒就成。” 林初焰满脸心疼:“衣服都弄破了,该多疼啊。” 孙秉志听了心里感动,摸摸他的头:“没事的。爷爷硬朗着呢。” 林初焰想起来那壶汤,又说:“我给你熬了排骨汤呢!放保卫科门口了,你去喝。” “专门给我熬的?”孙秉志问。 林初焰点头:“我早就想给你送汤了。之前熬的都不好喝,今天终于成功了。” 孙秉志笑着说:“好哟,老头子去喝我孙子给熬的汤去喽!”他转过身,擦了擦眼睛。 林初焰便朝着许钦那里走去。救护车很快来了,林初焰帮着把许钦抬上去,也跟着唐熠一起去了医院。 许钦在被紧急处理伤口的时候,哑着嗓子嘱咐着唐熠:“别让我妈知道。” 唐熠正准备打电话通知他妈妈,也只好作罢。 到了医院,林初焰和唐熠在诊室外边坐着等。林初焰勐地想起来:“孙爷爷的儿女也今天考试呢!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只是声音大了点,然而唐熠古怪地看向他。 “怎么了?”林初焰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唐熠说:“孙爷爷的儿女死了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参加高考?” 林初焰勐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唐熠吃惊地说:“我们全校都知道这件事,也算是学校的重大歷史事件了。孙爷爷在保卫科当了十几年的保安,就是因为当年四中一起恶性报復社会案件,他的儿女都被歹徒枪杀了。他原本好像是做生意的,那之后就主动求校长,要来当保安。说着,要守护活着的孩子们。” 林初焰浑身僵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他脸色发白:“真的?” 唐熠点点头,又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林初焰靠着冰冷的墙壁,许多事情全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他老是看着老照片出神,林初焰还以为只是妞妞和小宝不赶时髦,现在才明白,那个打扮根本是十多年前的装束! 怪不得孙秉志把自己的住房直接租出去,自己住学校。林初焰竟然都没想过,那儿女放假了住哪里? 还有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女的事情的时候,那副既欢喜又悲伤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儿女健全的老人脸上。 林初焰喉头髮紧,喃喃地问:“守护着孩子们?” 唐熠的表情也十分动容,带着敬佩的情绪又补了句:“孙爷爷是真正的守护神。他白天在儿女的墓园里守墓,夜里在学校守着,保护着学校的孩子们。” 林初焰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悲鸣一声,跑出了医院。 白天天气那么闷热,夜里果然下了雨。雨声哗啦,疾风骤雨里,林初焰淌着泪在雨中奔跑。 倾盆大雨砸到他身上脸上,他浑身都湿透了,胸腔里却有着一团打不湿的气息,堵在那里,叫他难受。 白天是守墓者,寂寞又满足地守着一对儿女。 晚上是守门人,认真又尽责地照顾着孩子们。 孙秉志,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堵在林初焰胸口。 林初焰的嘶吼声在骤雨声中被吞没,他难过得无以復加,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为什么要骗我? 林初焰难受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为什么那是假的?他等着的高考完就回家的孩子,早就回不了家了! 他守着什么呀? 守着再也没法说话的儿女,守着不相干的学生。甚至当他碰上个寂寞又真诚的小孩子,又把满满的爱给了那个小孩子。 林初焰几乎有理由相信,孙秉志把他当做孩子一样看待。骗他说自己有一对儿女,都是为了叫林初焰相信,自己不是他转移对儿女思念之情的替代品。 林初焰痛不欲生,这一真相让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那么好的爷爷,从此孤独地只能回忆自己的孩子?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林初焰哭得大声,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发泄着。雨更大了,雨点带着重量砸到他头上,林初焰却毫无知觉。 第51页 另一头,封淇架着肖其远到了他家,看着他解了密码锁,转身正要走就被肖其远扯了进去。 门被踢上。封淇在墙壁上撞了一下,肖其远红着眼低声说:“坐一会儿。” 封淇扭了扭手腕,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肖其远拽着他往屋子里走,封淇略一打量这屋子,却心惊不已。 这屋子,所有的陈设布局,与他的房子一般无二。甚至连餐桌上的水杯套装,都是一样的牌子一样的造型。 封淇:“你……” 话刚出口就被肖其远打断:“你上次说,你快要死了什么意思?” 封淇看了他半天,低声说:“说着玩儿的。” 肖其远笑了下,因为喝醉了视线有些模煳,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指指向封淇:“什么让你不想死了?” 封淇后退了几步,有些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 肖其远定住,牢牢地看着他的眼睛:“是那个小孩儿?” 封淇看向他,有些愤怒:“你他妈很闲?有空跟踪我?” 肖其远自顾自坐到沙发上,轻描淡写地说:“凑巧看见了。跟着你们去了郊外,我看见他偷偷亲你来着。” 封淇有些惊讶,林初焰偷偷亲自己了? 肖其远这时勐地扑向他,把封淇按到椅子上,咬着他的脖子,又想要凑上去吻他。 封淇推开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他妈发什么疯?” “我他妈莫名其妙地也喜欢你。”肖其远按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眼里泛着水光。 封淇冷漠地回答:“我不喜欢你。” 肖其远把他按得更紧,凑近他,几乎贴着他的鼻子问:“你喜欢那个小孩儿?” 封淇微怔,风筝和百合花在心上一闪而过,有双燃烧着的眼睛烫着他的心房。 封淇站起身,勐地将肖其远按到椅子上,目光如炬地与他对视:“我爱他。” 肖其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他妈……” 话没说完,封淇已经放开了他的肩膀,径直走到书架旁,从他们那完全一致的唱片架上抽了张cd放到唱片机上。 唱片慢慢开始转动。 肖其远死盯着封淇的背影。他却又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直走到门外,封淇回头说:“别再见了。” 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从唱片机里响起,老卡的指挥气象宏大,催人泪下。 肖其远颓然地垂下头,门被关上的轻响隐匿在音乐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许钦和唐熠这一对吧,最开始想写多一些。但是校园暴力不准写,又是bl中的bg cp,最后我想了想也就不安排那么多剧情了。前期铺垫不足,这里突然煽情是有点奇怪哈。(都是我的错,我写的渣,不怪角色。) 顺便表白卡拉扬!我爱他! 明天最后一章~ ☆、第 33 章 林初焰在一条巷子里,靠着墙壁坐下。雨没那么大了,眼前的小水坑里被雨水打出的圆圈也小小的。他稍稍平静了些,心里却还是充斥着巨大的感动和悲伤。 爱的力量,真是叫人惊讶啊。 死去的至亲之人,没叫孙秉志痛不欲生,反而使他的生命焕发无限的光彩。把对儿女的爱,深藏在心里,他沉痛而坚毅地走向另一半人生,活得勇敢又高尚。死去的人在心头成为不灭的印记,闪闪发亮,成为一种生存下去的信仰。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啊。 林初焰感动,却又无比的心疼。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湿透,失神地想:换了我,我会做成什么样?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林初焰疲惫地摸出来。 封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初焰,你还没回来吗?” 林初焰嗓子干涩,无力到极点,回答着:“我马上就回来。” “怎么了?”封淇的声音十分温柔,“不舒服?” 林初焰吸了吸鼻子:“恩。” “我来接你。”封淇立刻说,“你现在在哪里?” 在等封淇来的这段时间,林初焰想了很多。他想到他的妈妈,他从没见过的爸爸,想起猥琐的李虎,想起很多很多原来生活中的人。那段被他刻意遗忘了的生活,全都清晰地浮到他面前。 他又想起封淇说的,战胜过去,不是遗忘,而是叫它来到现在。 听到封淇脚步声的时候,林初焰无意识地扭头,只见他穿着白色的宽松衬衫配黑色休闲裤,举着一把雨伞穿过黑暗朝他走来。 潮湿的小巷气息里,林初焰感到他的过去也迎面而来,带着阴郁和苍凉,一点点渗进他的心脏。 他想也不想地就伸出手,被封淇一把拉起来拽进伞里,身体有些发抖。 封淇摸了下他的后背:“你衣服全都湿透了,冷吧?” 林初焰贴着他,把手放到他的心上,低声说:“哥,你抱抱我。” 封淇一怔,只觉内心又酸又软。他用力地把林初焰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头髮:“怎么了初焰?” 林初焰的耳朵紧贴着封淇的胸膛,听到那里的心跳声,强有力地跳动着,心里才有些安定下来。他往封淇的怀里再蹭了蹭,就不动了,老老实实地靠在那儿。 封淇有些无奈:“我们先回去吧,不然你穿着湿衣服得感冒了。” “哥,”林初焰看向他,“我想回去了,去找我妈。” 他的眼睛冷静又有着绝不闪躲的坚定。 封淇眼前一花,问道:“不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回去做什么?” 林初焰一字一顿:“让过去,在现在的面前燃烧。” 封淇闭了下眼,让眼睛休息了一下才又睁开,他屏气问:“你想怎么做?” 林初焰十分艰难地说着:“我不会变成毒贩子,我也不要我妈一直害人。我要……”他咬了咬牙,眼泪从眼角淌了出来,“报案。” 封淇此生中,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感到爱意的席捲,仿佛无数只鸽子展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他轻轻地拍着林初焰的后背,竭力安抚着他:“我陪你。” 打定主意便做,两人接下来忙了好一阵子,收集相关案例,谘询专业人士,联络警方,每天都忙得唇焦舌燥,水也顾不得喝一口。 本来两个人齐心协力做一件事情,很容易获得满足感,在工作中得到欣喜,但林初焰心理压力极大,成日里愁眉不展,封淇十分忧心。 再过了一阵子,一切都差不多已经准备周全,只等警方出动一网打尽。封淇还在思考要不要给林初焰请个心理医生,就被他缠着讲过去当模特的好玩儿的事情。 封淇搂着他,从在巴黎漫步时所见的白人父母讲到在埃及拍摄片子时的奇幻经歷。从散漫的思绪里,抽出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剥离出那部分新鲜而感动的日子,封淇这才意识到,这些年也不算行尸走肉地活着。 一条金线牵引着他往前走,许许多多的事情,甚至父母尚未去世时的事情,一一浮上心间,似乎经过苦难与欢乐的进程,那些东西也在生命里发酵了,在那些时刻永恆地停留,却不再叫他难以回首了。 第52页 林初焰听着听着便睡着了,眼角流着泪,濡湿了枕头。 封淇凑过去,吻掉了他的泪水,将空调温度调高一些,搂着他睡下。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林初焰就从床上勐地坐起来,封淇迷迷煳煳地摸着他的后背:“怎么了?” 林初焰惊喜地说:“哥!我昨晚梦到我去巴黎了!第一次出国诶!” 封淇嘴唇翘起,笑得温柔:“巴黎好玩儿吗?” 林初焰回忆着梦境,半天才沮丧地说:“没去过,梦里也想像不出来,我梦到我在巴黎爬山来着,城都没进。啊,没劲儿。” 封淇狂笑不已,彻底清醒了。他把这傻小子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没关系,我带你去。” 封淇很快订了机票。临上飞机前林初焰都有些晕乎乎的:“哥,我连护照都没有,你怎么带我去巴黎啊?” 封淇笑着扬了扬刚取出的机票:“我们这次去海边,下次再去巴黎。” “海边?”林初焰一下子就紧张了。 封淇握了下他的手:“海边。” 林初焰看着他的眼睛,忽地就明白了,他紧握了下封淇的手:“好。”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从酒店的落地窗望出去,就能看到海滩。 夕阳西下,海面上波光粼粼。沙滩上满是游人,远远看着,倒不觉得拥挤吵闹,只是很欢喜。林初焰趴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就被封淇拎起来,催他去洗澡。 这段时间太疲乏了,吃完饭林初焰倒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就睡着了。他被封淇叫醒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从窗子望过去只见海滩上黑漆漆一片。 “哥,”林初焰迷迷煳煳地小声埋怨,“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我都没去成沙滩上。” 封淇笑起来:“我们现在去。” “现在?”林初焰看了他一眼,“现在外头都没什么人了。” “恩,就等没人。快,我找到一个好地方。” 封淇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但是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他的喜悦。林初焰突然想到那个梦,关于云国的那个梦,封淇也像这样,笑得满足。 他被封淇拉着,出了酒店却不没直接往对面的沙滩上走,而是拐到了后头一座矮山上。 这山不高,很好爬,但是极其荒凉,像是没什么人来过一样。荒草萋萋,四周都瀰漫着野草的芬芳。 林初焰跟在封淇后头,看他把杂草拨到一边,提醒着自己小心点走,别被野刺割了皮肤,一时也不思索到这山头来有什么原因了,只踏踏实实地跟着他走。 这上头视野空旷,天低月近,夜风清凉。林初焰抬头就看见一轮圆月,亮光洒了大地,照得这周围的野草也镶上了银色的边,有一种童话世界的味道。 走着走着路便平了,直直地走过去,便是一道悬崖。 林初焰顿住脚步,却看到封淇还在往那边走,他急了,不管不顾地叫:“骗子!你说了不想跳海了,又想跳崖?我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你让我看着你死?” 封淇回头,笑得泪光闪闪。他向林初焰伸出手:“宝贝儿,我也那么喜欢你,捨不得死的。你过来看看。” 林初焰战战兢兢地往那边走过去,半闭着眼往底下飞快地看了下。 他惊奇地看一眼封淇,再慢慢地伸过头去,看下悬崖底下。 底下的崖不是笔直的,而是以一种平和的坡度延伸到海滩上,这儿还有着石阶,两边有着巨大的铁锁链,可供人下去。 林初焰惊嘆了一声,又问:“这儿根本像没人来过的样子,怎么会有人专门凿了石梯?” 封淇笑了下:“来这儿的人都没有注意,加上这里有些危险,所以也没有特意宣传,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他抓着铁锁链往下面走了几步,对林初焰说:“来,我拉着你。我下午走过几次,没问题的。” 封淇站在悬崖边上,眼里含着月光和说不清意味的东西,温柔闪着光亮,往上看着他,叫林初焰一颗心砰砰作响,想也没想便跟着他一起下了悬崖。 封淇走得很稳很慢,双手抓着铁锁链,眼睛一直看着林初焰。等他落了地,林初焰还有几步。他唤了声:“初焰。”沖他张开双臂,林初焰回头看他,笑着放开了锁链,跳进他怀里。 两人扑倒在沙滩上,夜里的沙子带着余温,却不及两人身上的温度。 封淇注视着躺在他身上的少年,轻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林初焰没吭声,只低下头,碰上了他的薄唇。 这一吻缠绵又深情,等封淇搂着林初焰坐起来。少年的眼里一瞬间绽放了无数的烟花。 真正的烟花。 灿烂如星斗的烟花在海的上空点亮,一朵接着一朵,在空中熠熠生辉,以热烈与爱情之名,绚烂地开在温柔的月亮身旁。 林初焰看得痴了。封淇搂着他,声音带着无限的爱意:“生日快乐,初焰。” 林初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六月二十七了?” 封淇笑了下:“是的。” 林初焰觉得心里填满了感动,他小声问:“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专门给我过生日的?” “不光是过生日,”封淇吻了下他的额头,“还有求爱。” 林初焰笑起来,像在那个梦里一样,笑得傻兮兮的,眼睛都没了。他说:“好。” 林初焰背靠着封淇的胸膛,看着那边的烟花。海浪轻柔地抚摸着沙滩,浪涛声清晰地在耳中迴荡。 长久地被折磨着,此时封淇竟然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原来海浪声这么平静,让人内心安宁。” 林初焰听到这句话,勐地落了泪。 他知道封淇的苦痛,知道他有多狼狈。他热爱生命,热爱这一片天地,但他害怕变成魔鬼,担心自己不能克服内心的邪念。他没有勇气,去战胜自己的内界。 此时此刻,他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是坚定,他的薄唇紧抿,坚毅又自信。 林初焰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眉心。 封淇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自己面前,用温热的嘴唇吻了吻他的手指,轻声说: “我仔细想了很久,我生来懦弱无能,年华老去,一事无成。他们在那头,唿唤我,海浪声日日夜夜催促我,就算畏惧,恐怕我也没有更好的归宿了。我便等着了,只等去死,期盼得到安宁。”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跟我说:‘我要这里持续高温,我要让海水心甘情愿地蒸发。’我才明白,死在海里,不算赎尽罪孽,求不得心安。” “我总算知道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归宿:归心为安。我死了,你心里有我,永永远远有我,那才真是死得其所。初焰,我不求魂归天地,归你,你要吗?” 林初焰看了他很久,久到烟花燃尽,他才凑过去,用额头碰了下封淇的额头:“要。” 第53页 封淇从背包里拿出毛毯来将林初焰裹住,再把他紧紧搂住:“晚安初焰,明早我们就在这儿看日出。” 当红通通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那一刻,林初焰被光芒照耀着睁开了眼。 封淇不在身侧。他揉着眼睛站起身,看到了前边海滩上的封淇。 眼前潮水更迭,耳边海浪声此起彼伏。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封淇胸口炸开,心里仿佛一下子都空了,又仿佛被填充得太满了。难以名状的感情使他几乎不能唿吸,胸膛起伏着带出鼻息间的声响,而他却觉得怎么努力也无法将氧气吸进去。他的大脑沉沉的,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大海使他近于木讷了。 林初焰走近,看着他发愣的侧脸,感到十分意外。封淇站在那里,站在他原本以为是最后的归宿的海边,直面着过去。 他的神情有些无措,但林初焰一句话也没有说。 归心为安。我这颗心就等在这里,你归来便是了。 接着,他看到封淇急急向前走了几步。不,与其说是走,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趔趄着扑倒了。 仿佛一个醉汉摇摇欲坠般前行着,而突然见到了那个使得他酩酊大醉的始作俑者。原本恍惚的神情陡然带上了酡红色的激昂,说不清是因为喜悦还是紧张。 封淇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那潮湿的海岸一经重压便立刻凹陷出一块,海水渗进去,泡着他坚硬的膝盖。 他盯着大海,看着一层层捲起来的海水,远处亮红色的天际,白花花的近于透明的浪花,漫到他跟前又缓慢退了回去的潮水。 封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埋下头,将手掌牢牢地摁在地上,再捲起手指,紧紧往下抓着,最后再慢慢直起上半身。在林初焰的目光里,封淇挺直了嵴樑,跪在那里,而眼里迷茫散去,逐渐变得清明镇定。 封淇略微地昂起头,冲着林初焰微笑。 “我很希望你现在过来吻我一下。” 林初焰当然没有拒绝。他走到封淇面前,自上而下地捧住他的头,虔诚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海岛、悬崖和烟花,是我梦到的,梦里面可真美,可惜我描绘不出来。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了,祝林初焰和封淇幸福,我永远爱他们。(我突然发现我把初焰的年龄搞错了,他应该满十八。悄悄咪咪回去改一改前头。) 再次鞠躬,谢谢看文的大家,追这篇这么难看的文真的辛苦啦。 下一篇长篇我争取写好看点。 下篇估计是古耽吧,师徒年下,尽量早点开。 对这个中二的渣作者感兴趣的朋友,欢迎收藏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