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敢坑主角了[穿书]》 第1页 我再也不敢坑主角了[穿书]作者:白豆泡醋 文案 许恪把主角写死了,一觉醒来他变成即将杀死主角的反派。 要想活下去只能杀了主角! 但是主角重生了,他更想杀死自己怎么破? 戚家世子重生在他被小侍卫杀死的当天,重来一次,原本只想杀了这个隐藏很深的小侍卫,没想到窥见了针对朝堂的大阴谋…… 阅读指南: 1.重生侯府世子攻vs穿书反派侍卫受,1v1,he;重生只是设定,没有变成世子的金手指_(:3)∠)_ 2.古代背景架空,涉及朝堂斗争,不可考据! 3.日更,有事会在评论里请假。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恪,戚无为 ┃ 配角:翟修 ┃ 其它:穿书 第 1 章 主题:【树洞】第一次见这种作者,一生黑!! lz口味奇特,所以文荒很久了。好不容易搜到一部合心意的文,虽然字数不多,但看着专栏,作者坑品有保障,就跳了。 男主是侯门世子,发现了针对他们家的一个阴谋,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小侍卫干掉了…… 对,男主死了,作者说全文完结!就是这么刺激,三万字的完结,所以第一章是谁说百万字大长篇保证不坑的?? 1l: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莫名想笑。 2l:同想笑……要忍住吗? 3l:楼主别慌,是不是作者要换男主? 4l:才三万字又没v,作者爱怎么写怎么写,看不过眼刷负去,这么点事儿就挂论坛至于吗? 5l:四哥,作者说了百万字长篇却三万烂尾,欺骗读者还不能说了?何况楼主只是树洞又不是挂。 6l:楼主这文我也跳了!简直跟吃了屎一样,写不下去哪怕坑了都成,给这么个结局玩谁呢? 7l(楼主):6哥,作者说了,她从不坑文…… 8l:好奇是哪个作者。 9l(楼主):8哥,不扒马,lz只是树洞。 10l:我是4l,说不是挂,还不是早晚会爆出作者马甲,我就蹲着等,看几楼爆马。 …… 21l:我知道,作者是ypgc …… 31l:一片孤城 32l:被4哥说中了,楼主申请删贴吧。 ***** 许克看了眼自己新文下炸了天的评论,心想至于吗,不就是写死个男主角吗?心情不爽又不能真的报社,他只能拿笔下人物出气了。 长嘆一声,许克翻出手机又看了一遍微信,主管下班后给他发的。 “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们公司,明天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再到财务部结清实习工资,不用来部门上班了。” 这家公司他刚实习一个月,是他大学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性格偏内向的他,说实在的,也确实有点难以适应销售的工作。可是,他本来也只是想接触社会而已。 虽然只靠写文就能保障他的生活,但他没了父母,又没什么朋友,不出去上班,每天只和键盘打交道,大概一整年都不用说一句话。许克虽然无所谓,却怕时间久了真的变成哑巴,这才想找份工作。也是因为销售行业没门槛,他学管理毕业又没工作经验,便选了这个。 许克又嘆一口气,点开手机上晋江小说阅读,进入文章页面。距离他更新只有一个多小时,评论已有上百条了,并且还在上涨,他大致看了一眼,几乎都是求改文问原因和刷负的。 许克想了想,还是没做任何声明或修改。就这么写死一个虚构的主角,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把手机和电脑通通关机,睡觉去了。明天还要领实习工资…… …… 正睡得迷迷煳煳,许克听见有人拼命叫他,“许克许克。” 许克勉强睁开眼,天还没亮,搞什么鬼? “快醒醒,许克。” 是真的有声音! 许克吓了一跳,惊坐起来,隐约看见床边有个人正忙碌着,见许克起来,他又说:“是不是昨天累着了?怎么睡这么死?” “你是谁?”许克声音都有些抖,他毕业三年了,一直一个人住,房间里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是哥哥啊!你动作快点,该换值了,再不起床要来不及了!” 许克清醒过来,黑暗中的视线能分辨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从来没有一个哥哥,他父母在他十三岁时意外去世,他被好心人匿名资助上学,后来他开始写小说能赚钱后,不再需要资助,仿佛和这个社会最后的联繫也切断了,一直都是自生自灭的。 自称是哥哥的人看他一直不动作,忽然欺身过来,探手摸了摸他额头,说:“没发热。”又替他拿过来衣服,并催促他,“快点,若是换值迟了,被侯爷知道,要挨板子的。”他声音有一丝焦急。 许克总算接过衣服穿上。先是中衣,再是外衣,然后是侍卫穿的铠甲。他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极力稳住,装出平淡的样子,试探地问:“侯爷……是什么时候戍边回朝的?” 哥哥说:“你莫不是睡迷了?侯爷回来已有一月了。你再快点,侯爷最重规矩,换值若是迟了要被罚的。” 许克心下一沉。口中却答应一声,就着他“哥哥”端过来的水洗完脸,跟着他“哥哥”一起出去轮值。 两个时辰后,天色刚亮,许克软着腿回到这间简陋的下人房。他“哥哥”埋怨他起迟了,没来得及吃饭,饿着了。结果一看他这么累,这个“哥哥”还是任劳任怨地去给许克端饭。 他离开后,许克这才有心思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应该是穿越了,穿到昨天他坑完主角的那本书里,成为里面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还是杀死主角的小侍卫。 这本书是架空的时代,他的设定里,在位皇帝叫仁安皇帝,这家侯府是定国侯府戚家,侯爷叫戚平,以战功封侯,还是去世的老皇帝封的。世子叫戚无为——就是被许克写死的倒霉世子,今年刚十八岁。他轮值时,看侯府披红挂绿的装饰,可以肯定戚无为现在还没死。 先不论他是怎么穿越的,放在许克面前,有一个重要问题:他要不要按照那篇坑文里的设定,杀了戚无为? 在书中,他的原身叫许恪,和他本名同音不同字,有个哥哥叫许忻。其他信息一概没有,因为他根本没有设定,甚至许恪为什么要杀戚无为,他就算是作者,也是不知道的。 这真是没坑到主角,反坑了自己。 还不等许恪想明白这一点,许忻端着饭回来,饿了四个小时的许恪立刻丢掉脑子里的困惑,先解决温饱。 定国侯府的饭菜还算不错,一荤一素两菜,一汤,一人两个馒头。许恪幼时也过了一段苦日子,并不觉得艰苦。 第2页 和许忻分吃一顿饭后,许恪才发觉许忻情绪有些不对头。 按照许忻对他的照顾,能看出来他对着这个弟弟,应该话很多才对,怎么从端着饭进门到吃完饭,许忻都没说一句话? 许恪眉头轻微皱着,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听弟弟开口询问,许忻本不欲说。可他一抬头,对上许恪如水般沉静的双眼,莫名其妙抖了抖,不由自主把事情交待了一通。 “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世子爷在查府里的眼线,已经有眉目了……”许忻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哦。许恪挑挑眉,他知道这事儿,是他写的,戚无为发现针对他家的阴谋,就被他……被许恪杀了那段。那个阴谋说起来也不算大阴谋,就是朝堂上有戚家的对手,在侯府里安插了眼线,可能下一步会有大动作。 许恪有点不懂,这事儿和许忻有什么关系? “不是什么大事?”许恪反问许忻。 许忻张张口,有些怯弱地说:“也算是大事……毕竟翟相安排我进来……被世子爷查出来,恐怕还要牵连到你……” 这次轮到许恪张口结舌了,他万万没想到,戚无为要查的眼线居然是许忻! 翟相在朝堂权势很大,按照许恪的设定,翟相和定国侯府正是敌对关系,但他根本没写过翟相安排许忻当眼线的事! “你听谁说世子查出眉目了?”许恪沉声问他。 如果查出来是谁,肯定立刻抓住关起来再审,没道理透露出消息让眼线先知道,是怕眼线不逃吗? 许忻又是不敢说的样子,许恪耐心地等着他,最终许忻好似生怕许恪会生气一样,小声说:“是世子爷身旁的郑江,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他走近,你别生气。” 莫说许恪会生气,他连郑江是谁都不知道。但看许忻的样子,他不但知道郑江还应该很反感这个人。许恪只好略过这个人是谁的问题,直接问许忻:“他怎么说?” 又等了一会儿,许忻才开口:“郑江说,这事儿是世子爷自己查的,刚查到咱们这一队,世子爷突然吩咐不查了。我觉得世子爷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等着捉贼拿赃。” 听到这儿,许恪倒是有些诧异他这个哥哥,不似看着那般木讷。 许忻又说:“这倒没什么,我虽然进了侯府,却没接触过主子们,也没传递过什么要紧的消息,不怕世子爷查。”他眉宇间也有一丝烦闷,“可前几日我曾和翟相的人接触过,若是世子爷拿错也就是那次。我倒不怕,就是担心要连累你。” 照这么说,原身的许恪要杀戚无为,也就有理由了。 这个书里的世界,居然还把他的设定合理化了,许恪觉得有点慌。这意味着,还会有许多超过他设定的事情存在,而他身为作者却不知情。 他问许忻:“若是这般,世子会怎么对我们?” “我只怕有一死,你可能会餵哑药或是折断四肢,送到庄子上。” 许恪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这样说来,他也有杀死戚无为的理由了,毕竟他也不想变成一个废人。 还不等兄弟俩再多说几句,不远处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听声音,是朝他们这里来的。许恪和许忻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点紧张。 第 2 章 脚步声停在了屋外,接着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许家兄弟在吗?世子爷找你们俩。” 听到不是来逮人的,许恪先松一口气,外面这个声音听着还很年轻,估计也就十七八岁。许忻听出了这个声音,忙道:“是郑江啊,快请进。我们换身衣服就去见世子爷,世子爷如今在何处?” 郑江推门进来,目光在许恪身上扫了一眼,随即转到许忻身上,说:“这个点,世子爷可不在演武堂?你们换平常衣服就行。” 许恪暗暗打量郑江的神色,却见郑江一直盯着许忻看,连许忻解除铠甲的动作都看得十分仔细。许恪心头有一丝了悟,这个郑江,莫不是对他哥有意思? 他一直默不作声也没动作,许忻忙碌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见许恪紧盯着郑江看,顿时脸上一红,忙说:“郑江,你先坐一会儿。”说完许忻忙绕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郑江似乎有些遗憾,看了一眼许恪,像是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一样,神色冷淡,没打算开口同他寒暄。 他不说话,许恪却开口了:“郑兄,世子爷找我们什么事儿啊?” 不过被唤了一声“郑兄”,郑江端着茶杯的手勐然一抖,慌忙说:“叫我郑江就好。”他的神色已经换成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也带着不自觉的殷切,看来原身对他是真的半点好感也无。“世子爷要带人出门,又听说你们兄弟俩身手不错,这才使我来叫你们。” “多谢郑兄告知。”许恪面上淡淡的,也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兄弟俩跟着郑江,从侍卫们住的南戍院绕过小半个侯府,来到演武堂。他们先在门外候着,等郑江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郑江出来领他们俩进去。 演武堂很大很开阔,两边排列着各种兵器。许恪学着许忻的样子,微低着头,不敢到处乱看。走了一段路,前面的郑江站住,弓着身回话:“世子爷,许家兄弟带过来了。” 许忻轻扯许恪的衣袖,带着他一起跪着。两个人齐齐开口:“属下许忻、许恪,见过世子爷。” 他们也不敢抬头看。 许恪余光感觉出面前有个人打量着他们,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看得许恪浑身不自在。 “起来吧!”沉稳有力的男声说道,“今日人手不足,本世子要出门办事,你们俩先跟着。郑江,备马!” 郑江往外站了一步,说:“回世子爷,都备好了。” 那人便一迈腿往外走了,许忻和许恪跟在他后边。 除了他们俩,还有六个人是常跟在戚无为身边的,这其中包括郑江在内。几个人都是骑马,许恪本还担心自己骑不了,哪知一站到马匹旁边,他就自然而然跨上马,两腿一夹,十分熟练地跟着前面的人跑。 他在心中松一口气,看来他虽没有原身的记忆,身体该会的,还是都会。 戚无为率先出城,一路往东。许恪骑了一段路程后,禁不住怪异起来。莫非……戚无为是往道观方向去的? 他穿来之前,写的就是戚无为在去道观的路上,被小侍卫杀了。难道他若想杀死戚无为,也要在这段路上进行吗? 戚无为一路不停,直接骑到齐云观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丢给小道童,被道长迎进观中。 他们这些侍卫就守在门外石凳处,道童给几人分别端了茶水。 郑江招唿许恪兄弟俩喝茶水,并说:“世子爷每月都要来这里和引星道长论道,只怕中午也要在此处用膳,你们兄弟初次来,若是有难处寻我便是。” 许忻见许恪对郑江不似之前那般反感,低声和郑江说了几句话。 第3页 却不想正在这个时候,戚无为打开房门从中出来。八个侍卫慌忙起身站成一排,小道童小跑着过去牵马,戚无为和引星道长道别以后,沖他们八个吩咐一声“走”,又是率先骑上马。 许恪这才看清这位世子爷的长相。面容俊美不失侠气,身材匀称,双腿修长,身着黑色暗纹锦袍,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质。 他盯着戚无为看了一眼,发现这位世子爷好像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许恪怔然一愣,慢了一步上马,被许忻悄悄用鞭柄点了点。 一行人又随着世子爷飞快下山。 到了半山腰,遇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戚无为勒马示意郑江过去询问。郑江片刻后回来,小声禀报,许恪听见一部分,说是哪家内眷到齐云观求籤,马车坏了。想差遣人回去换一辆,偏偏带的人又不多,正在为难。 这个时辰,出门上香求籤还有些过早,那辆马车便是再停上半个时辰也不大能碰到别的人,况且齐云观附近,最近似乎不怎么太平。 戚无为听完,对郑江说:“李府同我们侯府素有交情,你们几个过去听那位娘子吩咐,留一两个人随我回城便可。” 郑江一听,忙劝了一句:“世子爷,使不得。您身边跟的人不能少。” 戚无为左右看了一眼,说:“留下他跟着我,其他人都过去。”他指着许恪吩咐的。 几人都愣住了,郑江反应过来,又想说话,被戚无为一瞪,只好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侍卫过去帮忙。 许忻临走之前,担忧地看着许恪。 戚无为没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领着许恪继续下山。走了一段,如许恪意料之中那般,戚无为忽地停下来,调转马头,看着许恪。 山路两旁,树木新长了叶子,看起来嫩绿可爱。初升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来,斑驳地撒在戚无为身上。 许恪回望过去,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戚无为胯下的马来回踱着步。 许恪没露出什么异样来,谨慎答道:“回世子爷,属下许恪。” “许恪,”戚无为重复一遍,“你想杀我。” 他语气肯定,好似对许恪想杀他这件事十分确信一般,倒让许恪有些发懵。他有杀戚无为的念头,却还没开始想该怎么付诸于行动,想和做,完全是两码事。 许恪小心反问道:“世子爷何出此言?” 戚无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语出惊人:“你知晓我查出许忻是翟相探子,怕我不利于你们兄弟二人,便要杀我。” 不久前两兄弟还在猜测戚无为查出许忻的身份没有,没想到他从正主口中听到确切答案。 戚无为又说:“依照侯府的规矩,许忻杖毙。你若不曾做不利于侯府的事,便赶去庄子做事。不想你心思如此歹毒,不知如何知晓我要这般处置你们,就想杀我。你趁我身边没有其他人,又对你毫无防备,从背后偷袭我……” 他的神色一瞬间突然阴暗起来,语气尤为狠厉起来,许恪丝毫不怀疑他下一个动作会是杀了自己。 “世子爷乱扣罪名的手法也是了得。”许恪扬声打断戚无为,按在剑柄上的手隐隐用力。一旦戚无为有动作,他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 戚无为从回忆里回神,冷冰冰地看着许恪,反问一句:“乱扣罪名?”不待许恪有反应,他又嘲讽般补了一句,“我是没有证据。” 那就好。还不等许恪松一口气,只见戚无为突然一挥手,从路两旁的树林里,涌出来一队身穿铠甲的侯府侍卫!侍卫们手持弓箭,将两人围在中间,箭头全都对准许恪! 许恪瞳孔勐然一缩,右手将剑一拔护在身前。他不过是想了想要不要杀死戚无为,戚无为居然动了真格要杀他!就是报应也没这么快的。 唿吸之间,许恪已经用目光扫过那些手持弓箭的侍卫们,心头生出一点困惑。十几个人全都是一副表情,侯府的侍卫难道都是按照杀手标准培养的? 还不等他捋清头绪,却见戚无为一招手,那些侍卫们调整姿势,齐齐松开手。 下一刻,许恪差点直接笑出声来! 他和戚无为都没有想到,那些侍卫想杀的人居然不是他许恪,而是世子爷戚无为! 他写了几百万字的小说都没想过这种情节,戚无为亲自安排的侍卫,居然被掉包,变成要杀他的刺客! 也亏了戚无为身手敏捷,他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勐地从马鞍上跳起,险险躲过近距离的射杀,只是身上仍然挂了彩! 本来还十分紧张的许恪,此刻反被隔离出战斗圈,成了在场的唯一闲人。他适闲地看着狼狈的戚无为,心里生出一点看好戏的恶趣味。 只是这种看好戏的心情,很快被战况驱散了。戚无为肯定干不过这十几个假侍卫,而这十几个人也是拼着一死,想要戚无为的命。这么下去,只怕两方都活不成。 想了想,许恪也加入战团。却不是为了杀戚无为,而是救戚无为。 第 3 章 一盏茶功夫后,许恪身体适应了这种程度的打斗,和戚无为两个人合力击毙最后一名刺客。 他放松下来,正要好好同戚无为说道说道,却见戚无为直挺挺昏倒在地。 许恪:“……”他心里有句脏话想说。 两个人刚并肩作战,戚无为多少对他有一些信任,而且戚无为受伤了他没有,正是讨价还价的好时候。他和许忻两个人能不能活命就靠他一张嘴了,谁能想到,戚无为居然晕了过去! 许恪探了探戚无为的鼻息,知道他还活着,随即在心里小小纠结一下,要不要趁机杀了戚无为。 身为作者时,写死一个虚构的角色可以没有负担,但眼下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他面前,许恪怎么也下不去手。 犹豫再三,许恪最终只把戚无为扛到自己的马匹上,他自己也骑上这匹马——毕竟戚无为的马在第一轮就被射杀了,两个人往侯府回。 回到侯府后,自然又是另一番兵荒马乱。 戚无为被送进他自己的反客居,定国侯一叠声让人传府里的柳大夫,又命人拿着他的帖子去请不当值的太医。 一时间整个侯府都慌成一片,送热水的小丫头一进屋里,就紧张地绊了一跤,半盆水全泼出来,浇了另一个去催柳大夫的小厮一身。 “慌什么!”定国侯一声呵斥,他身旁的亲随猜度他的意思,把两个人全领下去,少不得责罚。 而这种慌乱许恪全然看不见。 因为他刚进侯府,定国侯的亲兵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许恪绑了,就放置在反客居的倒座,等定国侯空闲时再来审问他。偏偏郑江和许忻几个侍卫还没回来,也没人向侯爷解释他儿子现在的惨样是他自己作的。 许恪此时真有些后悔,他一定是脑抽了才亲自把戚无为送回来,现在看来定国侯不像那么讲理的人,他性命堪忧啊! 反客居里,定国侯也是忧心忡忡。戚无为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一直在外戍边,这才刚回来一个月,父子两人关系并不十分密切。可若戚无为就这般死了,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照样痛心不已。 第4页 他坐立不安,竟是没发现昏死在床上的戚无为,眼珠悄悄动了动,又继续装模作样地躺着。 柳大夫很快来了,经过一番诊治,最终说:“世子爷并无大碍,昏睡不醒是因失血而致,调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一听无大碍,定国侯放了一半心,命亲随送走柳大夫,又俯身观察了一番戚无为的脸色,仍旧坐回椅子上。 他这才想起许恪来,吩咐把许恪带过来问话。 床上的戚无为眼珠又微微动了动。 没一会儿,许恪被带过来,他双手被反绑,一进来就被推倒跪下。许恪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但他知道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又拼命压住,跪直身子,一副不卑不亢地姿态,看着定国侯。 他笔下的定国侯,一张国字脸,浓眉,留着一小把鬍鬚,看着威严无比。眼前的定国侯也是如此相貌,只怕性格也如他设定那般,刻板不近人情。 许恪打量定国侯的同时,定国侯也在打量他。看到许恪面对他仍是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在心里暗暗贊他一句,脸上仍旧板着,严厉地问他:“世子究竟为何受伤?你从实招来。” 许恪:“回侯爷,今日属下随世子爷去往齐云观,回来路上,遇见李府的马车坏了。他们人手不足,世子爷心善,就留下几位兄弟帮忙,只带着属下回程。却不想半途遇见埋伏,十来个人忽地杀了过来,属下和世子爷一番苦战后终于除掉他们,世子爷却也受了伤。” 闻言,定国侯又问身边的亲随:“尸体查验过没有?” 亲随小声答他:“回侯爷,查过了,共有十四名刺客身穿侯府侍卫铠甲,身上没有其他标记。小人又查了周围,在树林里发现咱们侯府侍卫的尸体,刺客的铠甲是从侍卫身上扒拉下来的,小人揣度恐怕是世子爷安排那几个侍卫做什么事,不想被人掉包,世子爷毫无防备,这才受了伤。” 定国侯对此不置一词,问许恪:“你可知世子安排侍卫要做什么事?” 许恪微微一僵,戚无为安排那些人是想杀他,这话当然不能说。先瞒一时是一时,他没犹豫就回定国侯:“属下不知。” 亲随也朝定国侯说:“这个侍卫是初次跟着世子爷。” 许恪赶紧点点头,表示他确实不知戚无为那般安排到底想做什么。 恰在此时,床上装死的戚无为一声呻吟,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引得定国侯忙去看他。 跪在地上的许恪冒了一身冷汗,暗暗咒骂戚无为,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来。戚无为要是煳里煳涂说上一句许恪想杀世子,只怕侯爷立刻就让人杀了他。 想到此,许恪竖着耳朵,只听戚无为虚弱地叫声“父亲”,定国侯按住他,说:“躺着,你受了点伤,不可妄动。” 戚无为又虚弱地说:“劳动父亲惦念,是儿子不孝。” 定国侯则说:“怨不得你,你可知伤你的是何人?” 戚无为:“儿子不知。那跟着儿子的侍卫在何处?” 定国侯:“就在堂中,此事与他可有关系?” 许恪紧张极了,感觉自己张口心都能蹦出来。却听戚无为说:“他虽护卫不力,致儿子受伤,却也尽职尽责,没丢下儿子偷跑,望父亲网开一面,饶他不死,打几下也就是了。” 许恪:“???” 又听定国侯说:“既然你为他求情,便杖责四十罢了。” 戚无为:“多谢父亲。” 许恪:“!!!” 好你个戚无为,小爷救了你不说,还辛苦送你回来,结果你恩将仇报要打我四十板子,还讲不讲理了? 诚然,这个时代轮不到侯爷和侍卫讲理,听完侯爷吩咐,他的亲随直接把许恪堵住嘴拖出去打板子了。 而戚无为也因为他这顿板子,稍稍抵消了一点上一世杀他之仇,决定再观察一番许恪。至于许忻,他是不打算留了,就看许恪能为他哥哥做到何种地步。 许是戚无为脸上表情太过凝重,定国侯又担忧起来,问:“可是身体有碍?” 戚无为忙说:“不是,儿子是在想此次受伤的事,只恐怕与我求来引星道长的诗有关。” 定国侯面色一肃,说:“此番辛苦你了,你放心,为父会查清刺客的身份。” 戚无为忍着伤痛挤出一个笑来,“若是能助父亲拿着吏部,儿子就不觉得辛苦。” 定国侯不太想和戚无为说朝堂的事,便换了个话题问了几句刺客的样貌武功之类,戚无为一一答了,又说:“儿子此次受伤,不知可有瞒住母亲?”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妻子,定国侯脸神情一变,冷淡地说:“瞒住了,就怕她自己问出来。” 毕竟侯府这些年都掌在定国侯夫人姜氏手中,现在虽在养病,但她通过自己的办法,知晓侯府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 戚无为也犯了愁,说:“母亲的身体愈发不好了,瞒着她是怕她为儿子担忧。” 定国侯却没接他的话,只说:“你躺着吧,过会儿太医再来诊治一番,想是无大碍,这几日不必前来问安了。” 戚无为称是,目送定国侯离开反客居。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个太医,把完脉也说无大碍。 太医走后,戚无为这才问候命的小厮,郑江回来没? 小厮轻手轻脚出去,换了郑江抽抽噎噎地进来。 戚无为没好气地问他:“哭什么?事情办妥了没?” …… 许恪挨了一通板子,硬生生挺着没嚎叫,结束后被送回房里。 他精神一放松,就有些犯困,算起来也是从凌晨起床轮值忙到现在,本就没睡够,现下扛不住闭上眼趴着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哭声惊醒的,许恪睁眼一看,见许忻守在他床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已经红肿了。 见他醒来,许忻自责地问:“是我吵醒你了?” 许恪心里装着事儿,本就睡得不踏实,见到许忻平安回来,还想问他话,便说:“身上疼,也没睡着。你陪我说会儿话。” 许忻点点头,说:“怪我,当时应该跟着你,也许世子爷就不会受伤,你也不会挨板子了。” 他还不知道戚无为是如何受的伤,许恪有些奇怪,戚无为都想杀了自己,没道理不动身为眼线的许忻。遂问他:“你跟着郑江他们,出了什么事没有?” 许忻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们就是站在那儿等李府的下人回去赶马车,能出什么事?” 这下许恪更加想不透了,怎么戚无为想杀他这个眼线的弟弟,反而会放过真正的眼线? 第 4 章 戚无为当然也没有放过许忻,他吩咐另一个叫高森的侍卫对许忻动手了,却被郑江拦下。 这还是许恪无意听许忻说,郑江和高森在半路起了争执而猜到的。 许恪思虑再三,问清楚许忻没有当眼线的志愿后,郑重地告诉许忻:“你必须离开侯府。” 第5页 然后他在许忻惊讶的目光中,一条条陈述理由。 第一,戚无为知道许忻眼线的身份,之所以没有正面抓他审他,就是没有证据。等戚无为有了精神,随便扣个罪名给许忻,许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二,许忻离府后,许恪也就安全了。因为许忻离府后,戚无为没有了证据,自然更加不会动许恪了。 第三,就算戚无为这次放过了他,可眼线这个职业,太容易炮灰。许忻趁这个时候戚无为伤重,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借侯爷之手,被赶出府,是最好的出路。 他说了一箩筐话,许忻放不下他,到底怕戚无为要杀他,就是不肯同意。 兄弟俩正僵持不下,一个小厮突然找上门,说是奉世子爷之命,来送药膏的。 许忻凑过去一看,正是可以敷在许恪伤患处的药膏,遂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又殷勤地送小厮出府。 等他重新进门,就看见许恪撑着头对他得意地笑:“你看世子爷都给我送药膏了,他肯定不想杀我了。” 许忻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了许恪的计划。 …… 第二天天刚亮,定国侯身边的亲随严律己,站在戎安堂外,向侯爷禀告昨夜有名侍卫偷偷出府被逮住了,问侯爷要如何处置。 定国侯穿戴好衣服,问清楚只是个普通侍卫,随口说:“这么不守规矩的侍卫,赶出去便是,不必再来禀告了。” 严律己忙应了声“是”,亲自去安排这件事。 辰时末,戚无为才听说许忻被赶出府的事。高森小心翼翼过来回话,昨天他刚被派了一个监视许忻的任务,哪知一个不留神那人居然被赶出去了。 戚无为随意披了件外衣,靠在床头翻了一页书,听高森说完,便问:“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 高森额头逼出了汗珠,小声说:“回世子爷,卯正时,侯爷身边的严管事亲自办的,说是许忻昨晚偷偷出府。” “嗯?他出府做什么?”戚无为停下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难道是和翟相的人接头? 高森低着头,说:“回世子爷,说是给他弟弟抓药,许恪昨晚起了热。” 戚无为一顿,这个理由让他很是意外,想起许恪较其他侍卫略显单薄的身体,世子爷有些怀疑打他四十板子,是不是太多了? 见世子爷不吭声,高森突然跪下,说:“世子爷,属下没办好差,您罚属下吧!” 戚无为回过神来,问高森:“昨晚许忻出府和今早被赶出府时,你都在做什么?” 说到这个,高森更加愧疚了,又说:“回世子爷,是属下失职。昨晚确实盯着许氏兄弟,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今早本来也盯着他们没离开。有个眼生的小厮说夫人找属下问话,属下不敢不去,又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便跟着他走了……谁知等了又等,也没等着夫人问话,这才、才明白被骗了……属下再回到南戍院,就听说许忻被赶出府的事。” 高森越说声音越低,他跟着世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性子又比郑江稳重,世子爷交给他的差事,这些年还从没有办砸的,昨天和今天就连着出错两回。 戚无为略一想,就明白这中间的曲折,许恪费尽心思把许忻送出府,以为抓不到许忻的马脚,他们俩就安全了。 世子爷忽地笑了笑,说:“掩耳盗铃。” 跪着的高森愣了愣,不明白世子爷说的是什么,便大着胆子问他的主子:“世子爷刚才说什么?” 戚无为将书卷放在一边,叫他起来,说:“这事儿不全怪你,是许恪暗地里做了小动作,咱们侯府就有医术高明的柳大夫,何必再到外面抓药,那不过是藉口而已。不过你这么容易就被许恪骗得团团转,也不能说没错,理当受罚。” 高森小声说了句“是”,等着世子爷说怎么罚他。 哪知戚无为想了想,突然问:“郑江如何了?” 高森又是一愣,说:“他昨天挨了板子,今天还下不了床,估计明后天也就能当差了。” 郑江因为拦着他不让杀许忻的事挨了板子,比许恪少些,二十板而已,这还是世子爷顾念他没犯大错才减了惩罚。 戚无为说:“既如此,罚你立即出去找许忻的下落,找到后先禀告,不可贸然动手。” 高森应下,随后出去做准备。 戚无为往窗外看了看,想了一会儿许恪和那天突然被掉包的刺客有没有联繫。表面看,应该没有,如果有,许恪当时也不会救他。他后来装晕,也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许恪那时若想杀他,轻而易举。 那许忻和那些刺客有没有关系呢? 换句话说,那些刺客有没有可能是翟相的人? 一时间他心头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最终全都归于平静。 …… 送走许忻以后,许恪扶着墙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没有了许忻,他很多事都得自己来,比如喝水上厕所。 戚无为送来的药膏效果很好,许恪觉得自己再躺个三五天,大概就好差不多了。这几天戚无为如果不再找他麻烦,那他就可以考虑怎么出府,以及往后靠什么为生的问题。对许恪来说,穿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个世界,他还有个哥哥,而现实里举目无亲,实在没有可挂念的人。 还不等他畅想完未来,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吩咐,他身边缺个侍卫,要把许恪调过去听用,等他伤好后就上任。 许恪:“……”他可以拒绝吗? 小厮还说,世子爷另有吩咐,叫他留下来供许恪使唤,说是怕许恪行动不便,留个人照顾他饮食,等许恪好全了,他再回原处当差。 平心而论,许恪觉得……戚无为还真挺体贴的,如果少一点对他的恶意,他会很乐意在这位世子爷手下当差。 五天以后,许恪收拾了家当跟着那名小厮,离开南戍院,到反客居当差。 照例他得先到戚无为面前报导。小厮把他领到地方就走了,为他通报的,正是也挨了板子伤才好全的郑江。 郑江盯着许恪看了几眼,眼神很是哀怨,大约因为许忻出府的事。毕竟明面上,许忻是为了给许恪抓药才犯了规矩被赶出去的,而许恪没事不说,还得了世子爷的青眼,从普通的三百侍卫兵变成了世子爷的贴身侍卫。 许恪装作不明白郑江的哀怨,喊了他一声“郑兄”,郑江没好气地说:“你且等着吧,侯爷刚叫走世子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回来。” 他话刚说完,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厮满头大汗地急跑进来,口中咋咋唿唿地喊:“不好了,侯爷要打死世子爷!” 许恪眼皮狂跳,侯爷要打死戚无为,和他没关系,怎么会有种自己要倒霉的预感? 第 5 章 侯府的两位男主人都没有用贴身丫鬟的习惯,戚无为平常随侍也就是一众侍卫,郑江作为侍卫们的领头之一,对反客居的下人也很有管教的义务。 第6页 见这个小厮慌里慌张的没规矩,他先呵斥一句,才问清缘由。 小厮吓得不轻,哆嗦着说:“外面来了个姨娘,还抱着一个奶娃娃,说是找世子爷。侯爷一听说,将她叫进来一问,然后就要打死世子爷。” “胡说什么!”郑江又呵斥起来,“咱们是规矩人家,世子爷还没有娶亲,哪里冒出个姨娘来?” 小厮被他一吼,没敢吭声,身子却抖起来。 在一旁装隐形人的许恪,觉得小孩子很可怜,他还小,看着最多十岁,根本不知道一个有子的姨娘对侯府还未成亲的世子有什么影响,大约是听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学而已。 “郑兄。”许恪见郑江还在教训这个小厮,忍不住开口,他当然知道不能求情,否则就是打郑江的脸,他才刚来反客居当差,总不能一来就得罪人。 郑江扭过头看着许恪,只听许恪说:“郑兄不如过去看看世子爷究竟如何了。” 毕竟在这里发火,纠正一个小厮的错误,根本于事无补。郑江也明白这一点,便叫小厮退下,却对许恪说:“你跟着我。” 许恪站着未动,郑江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见世子爷?” 许恪在心里嘆口气,默默跟上郑江。 从反客居到戎安堂,一路走来,正好能欣赏侯府最好的景致。此时盛春,花团锦簇不说,就连树叶也都是新的,嫩绿的颜色映得人心情十分好。许恪来到侯府不过几日,还没有认真逛过,不免多看了几眼周围。 前面的郑江担忧世子爷的状况,一路都忧心忡忡的,一回头见许恪居然欣赏起景色来,一时火大,忍不住讥讽他对世子爷不够关心,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景。 许恪又是一嘆,提醒他:“郑兄,世子爷在外面做过什么,我不像你那么清楚。” 郑江一怔,忽然想到他一直跟着世子爷,侯爷是铁定会叫他问话的,他当即也顾不得许恪,小跑着往戎安堂去。 而许恪看着他的背影,又是默默一嘆。郑江怕是没想到,侯爷既然没叫他问话,一定是被其他事情耽误了,比如正在打死戚无为什么的。他想一想戚无为皮开肉绽的画面,觉得有点舒心,就该叫他也尝尝被打板子的滋味。 可这份舒心里,到底还有几丝担忧的情绪在里面。本来郑江已经走了,许恪找藉口不去戎安堂也是可以的,就是因为这点担忧,他没犹豫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戎安堂外。 这件事闹得不小,戎安堂外围着许多下人在窃窃私语,许恪绕过他们走到院内,也不见有人出来拦。而院内却几乎没人走动,偶尔有一个出来做完事也匆匆避回房内,生怕听见不该听的。 许恪蹲在院子里一棵银杏树下,竖着耳朵,没听到定国侯打戚无为的声音,他松一口气,还有一丝遗憾。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何定国侯没动手了,因为定国侯夫人拦着不让打。 夫人姜氏柔弱的声音一声声分辩着,中间还夹杂一两声咳嗽,她说:“……侯爷在外为国尽忠十多年,家中只有我和无为两个人,无为的品性侯爷不了解,我这个做娘的却十分清楚,莫说是一个口说无凭的妓子,就是家里从小养大的家生子他也一个没沾过!如今杀千刀的往我儿身上泼脏水,侯爷不护着无为也就罢了,居然还嫌他败坏门庭,要打死他!侯爷干脆连我也一起打死好了,我知道你早就嫌我占着定国侯夫人的位子,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好空出来!” “越说越不像话!”定国侯打断她,又说戚无为:“将你母亲扶起来,她身子不好,地上又凉。” 然后是戚无为的声音:“母亲何苦为孩儿忧心,孩儿没做过的事,便是有人诬赖,还是没做过。” 姜氏又说:“母亲就你一个孩子,如何不为你忧心?莫说你刚受了伤,有人还半分不心疼,如今一出事,又要打死你。” 接着又是一阵呜咽,间或听见侯爷服一两声软。 正堂里的声音渐渐停了,看来戚无为这次安全过关。许恪正想悄悄退出去,却听定国侯突然说:“夫人现在也冷静了,不妨也听听芸娘怎么说。去把世子身边跟的人也叫过来。”后边这句是吩咐严律己的。 接着就是严律己的声音:“回侯爷,世子爷身边的郑江已经来了,也在耳房候着。” 定国侯闻言,又吩咐道:“将人都带过来吧!” 严律己匆匆把正堂的门打开,去耳房把那个叫芸娘的母子两人带过来,许恪看见郑江也跟在他后边。 郑江看见许恪,拼命沖他招手,严律己看见了,眉头一皱,责备他:“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这般没规矩。” 没规矩……这不是他来之前骂小厮的那句吗?郑江噎了一下,却不敢反驳,只得说:“严管事,那边那个也是世子爷的侍卫。” 严律己朝许恪看了一眼,把他叫过来,跟着几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里的摆设,看着像是三堂会审。正对门口,有张黄花梨的太爷椅,定国侯正端正坐着。他的左边,另有一张檀木的椅子,铺着厚厚的垫子,上面坐着一位美妇,戚无为就站在美妇身旁。 许恪立刻知道这位美妇就是定国侯夫人姜氏,因为戚无为和姜氏面容有些相像。目测姜氏的年龄在三十许,还算年轻,但看着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光是坐在椅子上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许恪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余光感觉到姜氏旁边的戚无为在他身上扫视一番,像是不明白这种场合他来做什么。 定国侯也在几人身上看了看,说:“给芸娘搬张凳子,她抱着孩子。” 芸娘就做了个福礼,谢过定国侯,坐在凳子上。 定国侯又说:“你今日为何事而来,再说一遍。” 芸娘便道:“妾身是世子爷的外室,怀中抱着的孩子正是世子爷的骨血。世子爷将我们娘俩安置在花枝巷的一处宅子里,以往每隔半个月便来看顾一二,这次将近三个月没来了,妾身担忧极了,少不得为了孩子闯一闯定国侯府,还望侯爷、夫人、世子爷勿怪。” 她才说完,郑江就“呸”了一声,替戚无为辩解:“胡说八道!世子爷从来不去花枝巷,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世子爷身上攀扯!当我们侯府是平头老百姓不是!” 许恪一听暗暗摇头,这郑江最后一句说得可不怎么好。 果然,芸娘立刻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江,说:“郑侍卫,每月初五、二十,世子爷去花枝巷从没有带过你,带的是另一个叫高森的侍卫,你不知情,也是有的,何必要用堂堂侯府的权势来压人呢?” 郑江脸色一白,芸娘这话说对了一半,戚无为每月是有两次出门不带他的,算算差不多也就是芸娘说的时间点。 定国侯看郑江的脸色,也猜到芸娘这句话应该没撒谎。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却指着许恪问芸娘:“世子带的侍卫可是他?” 第7页 芸娘看一眼许恪,摇摇头,说:“也不是他,这人瞧着眼生,恐怕是新来的吧?” 连世子身边常跟的人是谁也清楚,定国侯对她的话又信了两分。 夫人姜氏又咳起来,芸娘忙从凳子上跪下,膝行到姜氏面前,将怀中的孩子抱给她看,口中说:“求夫人看在您孙子的份上,好好保养身体。” 姜氏不耐烦她,正要训斥,一抬头看见她的孩子,顿时怔住了,脸上的不耐烦换成一点迟疑。 芸娘笑说:“夫人也觉得这孩子和世子爷很像?” 许恪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看向戚无为,只见戚无为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嫌弃中有点憎恶,还有点无奈,甚至细看,也能看出点几乎可以忽略的茫然。 他正欣赏戚无为的各类表情,却见戚无为忽地悄悄沖他招手,趁着堂中几人研究孩子的长相和戚无为有几分像的时候,戚无为偷偷拉着许恪走到角落,不容拒绝地说:“你鬼点子多,帮我想个法子,澄清这件事。” 许恪转了转眼睛,两手一摊,说:“我没法子呀!” 他若好好说,戚无为也就信了,可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有法子。戚无为立刻兇巴巴地说:“想不出来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许恪心里一紧,果然要倒霉的感觉应验了!他立刻捂着屁股瞪着戚无为,戚无为缓了缓语气,“快想!” 刚才假装的兇巴巴消散了,顿时气势全无。许恪便大着胆子问戚无为:“我想到了,世子爷给属下什么好处?” 戚无为想了想,说:“本世子答应你一个承诺,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不违背道义人心,你都可以提。” 许恪听了话,这才笑眯眯地说:“一言为定。” 第 6 章 讨到了好处还不算,只见许恪将手伸到戚无为面前,等着。戚无为不解,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听许恪说:“信物。” 极短的瞬间,戚无为似乎是愣住了,接着他露出一个“你小看我本世子从不失信”的表情,随手把身上带的珑玉珏摘下来丢给了许恪。 许恪接住,宝贝地藏进怀里,还在衣服外面拍了拍。 这东西相当于保命符啊,以后戚无为再犯抽要杀他,他就能拿出珑玉珏来救命了。 他们两个在悄悄说话的空档,芸娘抱着小婴儿凑到姜氏面前。只见这个小婴儿,小脸粉嘟嘟,睁着大眼睛看人,皮肤很白,头髮浓密,连小耳朵都是圆圆的,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姜氏为母之心作祟,顿时觉得,这就是戚无为的孩子,因为只有戚无为才能有这么好看的孩子。 她心软得一塌煳涂,甚至想接过来抱抱,可她一旦接到手里,就意味着这孩子她认下了。于是她想伸出去的手,有些迟疑。 芸娘心细如髮,察觉到姜氏的意图,心里一喜,将孩子又往前送了一点,口中说:“隐儿乖,让祖母抱抱。” 姜氏一时左右为难。 “祖母可不能乱叫。”一道声音打断僵持中的两人,正堂中的人齐齐盯着出声的人看。 说话的正是戚无为。 芸娘一听,立刻泫然欲泣地望着戚无为,“世子爷是不肯认我们娘俩么?” “你们跟世子爷毫无关系,世子爷便是想认,也无从认起啊!”这次说话的是许恪。他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听到这话,芸娘收起面对戚无为时的表情,冷着脸看许恪,问他:“这位侍卫大哥是 什么意思?你并不经常跟着世子爷,世子爷做事你不清楚也是有的。” 许恪笑了,说:“对,你没见过我,我却知道你。” “你姓何,从前叫何丹娘,官妓出身,住在花柳巷,去年跟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书生答应替你赎身,知道你是官妓以后,一逃了之。” “你恰好有了身孕,世子爷的好友杨府大公子一向最为怜弱惜贫,知晓了你的遭遇,便走关系给你在教坊司报了个病故,又替你安了籍,换了名字叫杜芸娘,将你从花柳巷迁到花枝巷居住。他因家教森严,不便常去探望身怀六甲的你,便委託世子爷代为照顾一二。” “你说近三个月世子爷没去看望你们母子,是因为你生产完毕且出了月子,世子爷不必再去照顾你而已。” 许恪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芸娘的来歷,他之所以知道的这般清楚,就是因为芸娘是开篇用来引出戚无为的引子,不过他并没有写芸娘来侯府碰瓷这段,也是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发展。 芸娘脸色白了白,但她看起来却并不慌,一双大眼控诉地望着戚无为,说:“芸娘身陷污泥之地是身不由己,却一直卖艺不卖身。世子爷不想认我们也就罢了,何必叫一个侍卫空口白牙诬陷我和赶考的书生有私?” 看她这么卖力地表演,许恪又笑了,说:“我知道你是料定教坊司里何丹娘的档案标明已亡故,再也查不出你的来歷;杨大公子性子软绵,不敢叫长辈知晓他常去花柳巷,因此绝对不会出来为世子爷作证;而那个书生又消失在众生里,一时半会儿世子爷也找不到。觉得这盆脏水你泼了,世子爷就得接着,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他一段话说得顺口,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竟像是能猜透芸娘的心思。 一时间芸娘看着他,生出一股寒意来,这人,该不会连她最隐秘的秘密都知道吧? 不光她,连定国侯、姜氏、戚无为都被许恪震住了。定国侯端着一杯茶要往嘴边送,就那么堪堪停在嘴边,一动不动。姜氏用帕子捂着嘴,惊讶地看着芸娘怀里的孩子。戚无为一下一下为姜氏抚着后背,目光看向堂中飞扬自信的许恪,眼中露出一点隐晦不明的意味。 这几个人之外,正堂里还有严律己和郑江两个人。严律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唯有郑江呆头呆脑地问许恪:“那要怎么证明她的身份?” 感谢配合! 许恪沖他点点头,笑着继续说道:“原本如此这般操作,就像凭空多出来个杜芸娘一样。她若是肯好好过日子,教养孩子,未尝没有好盼头。可她却偏偏不肯受穷吃苦,想将孩子赖给定国侯府。既然她能设计别人,就怨不得别人要揭她老底。” 郑江心急起来,又忙着问他:“你说这么多还是没说要怎么证明她的身份啊?” 接着,许恪沉默了,他看不惯杜芸娘使手段碰瓷,但十分清楚,一旦他开口,杜芸娘就算毁了。 可即便是毁了,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教坊司的档案里,会详细记录何丹娘的身体特徵,里面应当有一项,何丹娘的右足二三趾是连着长的,只在脚趾甲处有分开。夫人使人查一下杜芸娘的右足,便清楚了。” 芸娘勐地将右足藏在裙底,心里已是翻江倒海的震惊!她的右足从不示人,就是在花柳巷接客也不会给恩客看。只有教坊司入籍时查的仔细有记录外,除此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晓。 第8页 眼前这个小侍卫为什么会知道? 姜氏听完许恪的话,就叫身边两个嬷嬷过去拉住芸娘。 芸娘不住地挣扎,大声喊道:“就算我右足有疾,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何丹娘!天下之大,如我这般又不止一二人,何况何丹娘右足有没有残疾,只怕要查过教坊司的档才能知道,光凭他一张嘴说有就有也太可笑了!” “说的有道理。”许恪拍了拍手,转头望向定国侯,“可是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你就是何丹娘,而是指证你怀里的孩子不是世子爷的。如今你这番表现,想必侯爷和夫人心中都该有数了吧?” 定国侯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几上勐地一搁,声音都带着几分怒火:“何止有数,根本是清清楚楚。” 眼看自己的一齣戏要唱砸了,芸娘勐地大叫一声:“隐儿就是世子爷的骨血,这是说破天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要滴血验亲!” 听到滴血验亲,许恪悄悄扶额,这个桥段很多电视剧里都演过,事实上并不科学,但在古代却几乎人人相信。芸娘如此有把握,这其中可能有诈。 没等许恪表态,定国侯果然答应了:“好,严律己!若验过不是我戚家的孩子,就把这个招摇撞骗的女人送到大理寺!” 许恪又悄悄地扶额嘆息,看来一会儿要靠他来补救了。 片刻后,郑江端着一碗水走到戚无为身边,只见戚无为拿出匕首在手指上割了一下,将血挤到碗里。 郑江又把碗端到芸娘面前,芸娘使了根针在隐儿手指上扎了一下,随即也把血挤到碗里。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隐儿大哭起来,芸娘却顾不上孩子,眼睛只盯着碗。 碗中,两滴血在水里飘成一片血雾,慢慢飘近,相融。 见状,芸娘大喜,急切地说:“看吧,我就说隐儿是世子爷的孩子。”她这时才想起来孩子,喜不自禁地摇了两下,“好孩子,你爹这下肯认你了。” 定国侯和夫人姜氏面色难看至极。原本两人在心里已经接受这个小孩子是戚无为的私生子,然后被许恪一通说,转变了想法,认定是杜芸娘在攀诬耍赖。结果现在滴血验亲,又成了戚无为的孩子? 事情果然起了反转。 许恪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郑江说话了:“这滴血验亲当真好玩,没想到我的血和这孩子竟然也能相融,难道我竟是隐儿的亲生父亲?” 他实在有些困惑,忍不住看向戚无为。 芸娘已经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隐儿怎会是你的孩子?” 郑江将手伸出,“可实实在在,刚才验亲的血是我的而非世子爷的呀!” 他的手指肚上,有一道新割的伤口。 几道目光便移向戚无为,戚无为摊开完好无缺的双手,说:“我没受伤。”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刚才郑江端着水过去时,戚无为看似割伤自己的手指,实际上却割的是郑江的手指。偏偏两滴血还相融了,戚家人当然会认定是芸娘做了手脚。 许恪看着戚无为笑了一下,觉得他塑造出来的世子爷,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心机的,如此一来,省了他来收拾残局,许恪心情轻松起来。 这下戚无为也松口气,但是定国侯是真的恼了,杜芸娘一个小小妓子,居然胆敢三番五次欺骗于他! 第 7 章 “说吧,是谁给你胆子敢来侯府撒泼?”定国侯一脸怒意瞪着芸娘。 芸娘瑟瑟发抖地抱着小隐儿,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定国侯戚平可是征战沙场的名将,他手上杀的敌军将领多到数不清,传闻中凶神恶煞至极。他现在一发怒,堂中几人全都噤声不敢动。 而在严律己看来,现在正发怒的定国侯,身上的杀气还不及战场上的万分之一。 “严律己!”定国侯一声吼叫。 严律己条件反射地挺胸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属下在!” 定国侯吩咐:“把这个不入流的玩意儿押到大理寺,叫大理寺的人好好审审她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姜氏站起来,对着定国侯说:“剩下的侯爷处理就好,妾身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她身边两位嬷嬷扶住她,定国侯略点点头,对严律己说:“先送夫人回去。” 严律己便站起来跟在姜氏一侧,往正堂外走。 恰在此时,芸娘趁人不注意,忽地往姜氏身上一扑,严律己离的近,以为她要对夫人不利,抽出佩剑就要拦住芸娘。却见芸娘面不改色地撞上佩剑,还角度刁钻地使佩剑划过她的脖颈。 变故就在瞬间发生,芸娘的血溅了严律己一身。姜氏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是她身边的两位嬷嬷拼命扶住了她,才避免失态。她用手捂住嘴巴,硬是忍住了尖叫,惊恐地看着一身血的芸娘。 芸娘软倒在地,脖子上仍旧汩汩地冒着血,眼看是活不成了。她还紧抱着孩子,包被上也染了血。芸娘歪着头看向这个小生命,她本来对小隐儿不甚在意,此刻或许是快死了,突然生出些母爱来,断断续续地说:“夫人好心……帮我看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可惜姜氏被吓掉了半个魂,哪里还能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芸娘最终失望地闭上眼。 这番变故真是发生太快太突然,结束的也快。戚无为紧走几步扶住姜氏,轻声唤了几声“母亲”,姜氏脸色刷白,嘴唇哆嗦着却没说话。 戚无为便对定国侯说:“父亲,儿子先送母亲回房。” 定国侯点点头。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只是他在战场见多了死人和血,倒不是被芸娘的样子吓到,而是猜到芸娘身后,看来真有人指使,还是个芸娘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等戚无为领着郑江和许恪送姜氏回房后,堂中只剩定国侯和严律己两人时,严律己问定国侯:“这芸娘的尸首如何处理?” 芸娘怀里还歪着那个小隐儿,此时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定国侯盯着孩子看了一眼,说:“老耿不是想收养个孩子?把这个孩子送到育婴堂转一圈,叫老耿抱走吧!” 他一顿,又补充说,“芸娘的尸首还是交给大理寺,前因后果都跟寺丞讲明了。” 严律己问:“侯爷,属下不明白,既然死都死了,随便掩埋了就是,何必捅到大理寺,弄得人尽皆知呢?” 定国侯淡淡看他一眼,抬手摸了一把鬍鬚,说:“芸娘背后不简单,如果不是事情办砸了,怕得罪她背后的人,她也不必在这里寻死。这件事我们不捅出去,芸娘背后的人也会这么做,到时候流言四起,咱们就被动了。何况芸娘的目的我们还不清楚,谨慎为好。” 严律己揣测定国侯的意思,小声说:“侯爷是觉得,芸娘背后,和翟相有关?” 听到那两个字,定国侯眉毛跳了一跳,嘴角也微微向下弯,他说:“除了他,咱们家在朝堂也没有别的对家了。如今陛下不理事,姓翟的在朝堂一手遮天,连太子都要避开他的锋芒。简直太不像话了!” 第9页 这话严律己听了不是一两回,可定国侯能随便点评朝政,他却不敢接话,便把话题转向了戚无为身上:“世子爷从引星道长那里拿到了道诗,到时候侯爷转呈陛下,陛下定会召见侯爷。” 说起此事,定国侯也是一声嘆息,“无为为了这首道诗还受了伤,如今也就堪堪能起床。” 严律己便道:“总是要把帐记在翟修头上,早晚替世子爷报仇。” 定国侯脸色缓了一缓,说:“去办事吧!” 严律己告退抱着小婴儿先出去了。 …… 戚无为送完姜氏,又陪她说了好一阵子话,姜氏才缓过来,知晓她儿子身上还有伤,便推他叫他回房歇着。 戚无为看她没有什么大碍,这才领着在垂花门处侯着的郑江和许恪两人,从姜氏的慈安堂出来,回了反客居。 这一路上,花都开了,阳光一照,粉的白的紫的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看着煞是热闹,让人心情也似乎能轻盈不少。 但是许恪一点也轻松不起来,莫说他,就是戚无为和郑江,也沉默了一路,直到回到反客居,戚无为才问许恪:“芸娘的那些事,你如何知道的那般详细?” 许恪早知他有此一问,幸而在他开口说话前,就做足了准备,因此并不慌乱,只在面上带出一点不好意思来:“世子爷有所不知,咱们侍卫轮休时,也常去花柳巷玩耍,这芸娘的事儿,就是属下在花柳巷听翠红说起的。” 听他这么说,郑江忽然呆愣地问:“不会是你哥带着你去的吧?” 联想到他对许忻的情意,会这么问也实属正常,许恪不忍心骗他,只好说:“当然不是,我逛花街要是被我哥知道,会打断我的腿。” 郑江这才有了点精神,贊同地点点头,语带骄傲地说:“我就知道你哥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喂喂餵?那是我哥,你骄傲什么劲儿?许恪觉得不爽起来。 正好戚无为又对许恪说:“你今天刚来,先下去收拾收拾,熟悉环境,明天再过来当值。” 听他这么说,许恪暂时按下对郑江的不满,犹豫着问戚无为:“世子爷,芸娘的孩子……会怎么处理?” 戚无为眉毛轻轻一挑,看他的目光温和了一些,说:“你放心,我会安排的。” 许恪便不再多问,应了声“是”,告退后,跟着一个小厮去看安排给他的房间。 郑江没一起退下,他看世子爷似乎还有事吩咐,便静静等着没说话。却不想他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吩咐,郑江悄悄抬头,看见世子爷自己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退又不好退,他大着胆子问戚无为:“世子爷,可还有吩咐?” 戚无为从沉思中回过神,看着郑江有些犹豫。郑江忠心是够的,上辈子他死前还看见郑江赶过来,看着像是恨极了许恪,要杀了他替自己报仇。就是他脑子太直,遇事从不多想。要是高森在就好了…… 郑江被戚无为看得莫名其妙,他怎么觉得这几天世子爷的性子有点变化呢?以前可不这么深沉啊! 戚无为一番思量,觉得还是要提点提点这个忠心的下属,以免自己手中一时无人可用。他说:“去搬个椅子过来坐,有件事要跟你细说。” 郑江本要推辞,一听有事,谢过世子爷后搬了个凳子坐在世子爷身侧,殷切地为世子爷的茶杯里续上水。 只听戚无为说:“你跟着我有些年头了。” 郑江应和:“属下从七八岁就跟着世子爷,如今也有十年了。” 提起以前,郑江眼圈就红了,因为戚老夫人不喜姜氏,世子爷年幼的时候很是吃过一番苦头。 他刚用衣袖沾了沾眼角,便听戚无为说:“你我虽为主僕,却也是生死之交。我跟侯爷虽为父子,实际关系如何你也清楚。所以许恪兄弟俩的身份,我没告诉侯爷。” 郑江一愣,许恪兄弟俩……的身份?什么意思? 戚无为又说:“几日前我叫高森暗暗处理了许忻,你对他有情,拦着高森没让动手,为这事儿,我打了你板子,你就不想想因为什么?” 这个,郑江还真没想过,世子爷打他板子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况且打的又不多,他又没在世子爷跟前失宠,觉得在意那些没意思。 戚无为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榆木脑袋,许忻是翟修放在侯府的眼线,我本要除掉他,你一拦,给了许恪机会,叫他通过侯爷之手把许忻赶出府去。我叫高森去追许忻,便是为了此事。” 郑江惊讶地张大嘴巴,许忻居然是眼线!他是真没有想到,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许忻藉机接近主子们,反而感觉他对主子们是唯恐避之不及那种。这样的人,世子爷说他是翟相的眼线? 没等他反应完,戚无为又说:“许恪也很有问题,虽然现在没查出他和翟修有关系,可是一个普通侍卫如何能打通教坊司的关系,连我身边一个妓子的来歷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他这么说郑江又困惑起来,“许恪不是说……他是在花柳巷听翠红说的吗?” 只见戚无为冷哼一声,声音十分不屑:“他那是随便找个藉口,煳弄你主子呢。许家俩兄弟都是断袖,从来不去烟花柳巷!” 他一想到许恪那么敷衍地骗他,就有些生气,他还敢编造一个翠红出来,妓子最会讨人欢心,翠红这么老土的名字,整个花柳巷,就没有一个叫的! 郑江看着世子爷又在那生气,便小心翼翼地问:“既然许恪有问题,世子爷为何还要把他放在身边?” 戚无为不肯相信是自己捨不得,只冷哼一声,说:“放身边好防着他。”他若敢有不轨的行为,自己定要取他性命!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也叫掩耳盗铃。 脑子太直的郑江却觉得,世子爷这种行为很危险,哪有把毒蛇放在身边监视的?只怕他一醒来就要咬人了。 但世子爷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又让郑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看世子爷了?也许世子爷敢把许恪放身边,就是因为有了万全之策。 第 8 章 在世子心里被记了一笔的许恪,此时正在反客居的厢房里收拾东西。他拿着戚无为作为信物给的珑玉珏,反覆摩挲,然后美滋滋地繫上绳子挂在脖子上。 得意的许恪,压根没想到,自己在戚无为面前又一次露出了马脚,还觉得自己替戚无为解决了一大难题,戚无为作为交换也给了他一个承诺,所以肯定不会再想杀他了,两个人的关系应当更加融洽才对。 但两个月后,再回忆这个时候的心情,许恪觉得自己怕不是个傻子。 …… 定国侯等了几日,发现芸娘一事,并没有掀起风浪来,就放下戒心,开始着手准备面圣一事。陛下不理朝政多日,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打算用进献道诗的法子,来达到目的。 他一忙起朝政,免不了对家里疏忽一些。 第10页 严律己来报姜氏又病了,定国侯就没有在意,只吩咐拿牌子请太医,叫戚无为近身侍疾。 戚无为衣不解带在姜氏病床前守了两日,许恪这才知道,自当天芸娘血溅戎安堂,姜氏受惊后,就缠绵病榻卧床不起了。 这次姜氏病的厉害,戚无为忧心如焚,暂时没工夫理会许恪。他偶然从柳大夫口中得知,柳大夫的师兄卓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假如能请他出山,他母亲的病或许能治,遂决定前往蜀山,亲自请卓神医出马。 这一来一回,大约要费时一个月。 许恪没被带去,戚无为对他戒心还是很高,怕出门在外,多生枝节,便只带了郑江和其他几个侍卫。 当然他对许恪说的是,因为他刚挨了板子,先不用外派,好好看家,闲暇时多去夫人那里走动。 许恪正好乐的不去,只要想想骑马要骑一个月,他就腿软,一听戚无为没打算带他,他高兴之余,还觉得戚无为人挺好的,很会体贴下属。因为他刚来反客居,也是戚无为单独给他拨了一间屋子。 戚无为领着大部队走后,许恪也没闲着,他和许忻通过种种复杂的方式,终于联繫上了。许忻出了侯府,一路往南,现在已经暂时落脚在南部一个南来北往的小镇上,还说会不时通过来往商客给他传消息。 这样很好。 许恪给哥哥去了信,说自己在侯府一切都好,世子爷没再为难过他,他正找机会离府云云。 抛开这些琐事不提,侯府里也不甚太平,主要是因为姜氏病症越发重了。近几年,她每到秋冬就病,过了春季会好些,今年却不是这样。 戚无为走时,她卧床不起还有些保养的意思在里面,没等戚到无为回来,她竟真的下不了床了。此时已到春末,按理病症不该如此变化才对。柳大夫每日过来诊脉,一日比一日摇头嘆气时间长,下人们拿着侯府的牌子请来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纷纷叮嘱姜氏身边侍奉的人,要开始准备后事了。 眼看姜氏剩余的时间不多,偏偏戚无为还没能赶回来,许恪生怕这母子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心里很是焦急,便每日都借着世子走前吩咐的名号,前往慈安堂问安。 只是侯府规矩大,他一个外男不能进后宅,每次都是等在垂花门,让婆子丫鬟层层递话,最后得到一个“夫人安”的回话,这句回话对许恪来说,真是聊胜于无。 四月初的这一日,阳光极好,许恪照例在半晌来问安。不想他在垂花门处等了等,竟然出来个嬷嬷,说夫人要见他。这个嬷嬷许恪认识,正是姜氏身边贴身侍奉的,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姜氏定是不好了。 许恪跟着嬷嬷往内宅走,隔着一道帘子见到了姜氏。姜氏软绵绵靠坐在床上,说话声音也很小,先问了问许恪,戚无为走时说什么时候回来,还说春天过完了,戚无为夏季爱贪凉,要许恪时时叮嘱他少吃些冰镇的瓜果,夜晚多盖一层被子之类。 说着姜氏一时又伤感起来,道戚无为年过十八还没娶妻,以前是侯爷不在京,不能商量,这下又要被她耽误了。 她一旁的嬷嬷在悄悄擦眼泪,说:“夫人又胡说了,世子爷成亲后,嫁进来的世子妃还要您调教呢。以后世子有了孩子,您做祖母的还不得好好疼他。” 姜氏勉强笑了笑,说:“不要刁难新媳妇,咱们不是乡野村妇,爱磋磨媳妇来长威风。” 这话隐射戚老夫人了,嬷嬷想到姜氏刚嫁人的光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许恪在一旁也觉得喉咙哽得慌,心里不禁埋怨起戚无为来,说一个月内必回,这都超了多少日了。 姜氏嘆息说:“侯爷呢?” 嬷嬷轻声答:“已经去叫了,新上任的吏部曾尚书来访,许是有要紧的公务也说不定。” 姜氏闭了闭眼,“他和我做了一辈子怨侣,临到头不见也罢。” 嬷嬷又擦了擦眼泪,说:“夫人又说傻话,侯爷一向敬重您,连孩子都只有世子爷一个,京城有多少妇人家都羡慕您呢。” 提到戚无为,姜氏露出点不舍,道:“我怕是见不到无为了。” “夫人……”嬷嬷也替姜氏心酸,临终之际,丈夫和儿子都没有陪在身边,这该有多凄凉! 姜氏轻轻往下躺了躺,说:“叫那个孩子下去吧,他的孝心我领了。” 嬷嬷便走出帘子,对许恪说:“你回去吧,夫人要休息了。” 许恪木楞楞地站起身,却见嬷嬷递过来一张帕子,说:“擦擦脸吧!” 他用手一摸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泪。 “嬷嬷,世子爷回来了!”一个小丫头从外边跑进来,高兴地喊了一声。 嬷嬷正伸出去的手勐地一缩,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抖起来:“当真?” 小丫头急急忙忙点头,说:“是真的,世子爷已经下马了,说换身衣服就来看夫人!” 嬷嬷一听急了,催促道:“还换什么衣服,夫人盼了多久?快快去请世子爷!” “哎!奴婢这就去!”小丫头脆生生答道,转身跑了出去。 嬷嬷打发走小丫头,又急忙回过身走到姜氏身旁,笑意从眼睛溢出来:“夫人,您听到了吗?世子爷回来了!” 许恪没拿到帕子,索性用衣袖沾了沾脸。戚无为可算回来了,母子俩最少也能见上一面,他真的很高兴。因为戚无为可以不必像他一样留有遗憾,他在现代的父母遭遇车祸时,他只有十三岁,没来得及见父母最后一面,这已经成了他心里最大的憾事。 然而还不等他长出一口气,却听嬷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一叠声地喊:“夫人夫人!” 许恪心一凉,顾不上男女大防,几步走过去掀起帘子看向姜氏,只见姜氏头歪向一侧,紧闭双眼,看着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急忙说:“快把夫人躺平!” 姜氏现在的姿势还是坐靠着,许恪也没什么经验,只是凭感觉这种姿势唿吸不那么顺畅。 嬷嬷慌忙把姜氏放平躺好,在她心口顺了顺气。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丫鬟禀了一声:“世子爷来了。” 接着戚无为喊道:“母亲!” 第 9 章 戚无为走到门口已经听见嬷嬷连声在叫“夫人”,他心知不好,拨开帘子就闯了进来。一看姜氏都死了一半了,他脑袋一轰,脚下就是一软,差点摔倒。 许恪将他扶稳了,顾不上其他,只问:“世子爷,你请的神医呢?” 对,还有卓神医!戚无为忙站直喊了声:“快请卓神医!” 一个挎着药箱身着布衣长相儒雅的年轻人走进来,他身后还跟一个药僮,柳大夫陪同在侧,看举止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恭谨。 许恪有些吃惊,没想到卓神医这么年轻,比柳大夫年轻不少。 戚无为打着帘子将卓神医请进床边,这个时候也不用避讳什么,卓神医一看姜氏脸色,就抬手切脉,边示意药僮打开药箱。 第11页 卓神医拿出一包银针,柳大夫给他打下手,只见卓神医动作飞快地在姜氏几处穴位上扎了针,姜氏悠悠醒转。 “母亲!”戚无为叫了一声。 姜氏目光转向他,很是欣慰,“为娘能看你最后一面,就知足了。” 戚无为摇摇头,说:“母亲别这么说,如今孩儿请来卓神医,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母亲的病。” 谁料卓神医接话说:“治不好了,能拖一时半刻给你们母子告别,就是全了你的孝心。” 戚无为一怔,姜氏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神色还很安详,对戚无为说:“咱们娘俩说说话。” 嬷嬷便把其他人都带走了,只余下卓神医还守着两个人。许恪在外间听见里面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最后戚无为一声痛哭,悲声叫娘,他就知道姜氏去了。 听着戚无为哭得伤心,许恪脸上止不住也流了两行泪。 嬷嬷领着一屋子人哭了一阵,便开始忙姜氏的后事。戚无为跪在姜氏床边,嬷嬷拉着他在瓦盆里烧了纸,先为姜氏送终。做完这头一件,戚无为才失魂落魄地吩咐许恪:“各处报丧吧!” 许恪出去找管事按照原先准备好的,往各路亲朋处报丧。 卓神医也没离开,他正拿着从姜氏身上取下来的银针端详。只是屋里忙前忙后的,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柳大夫想将师兄带到自己住处歇息,却听卓神医说:“我还有话要和世子说。” 戚无为闻言强打精神站起来,请卓神医到姜氏的小佛堂说话,那里清净些。 小佛堂光线昏暗,戚无为引着卓神医走到一张小几子旁,姜氏偶尔在此处抄写佛经。两人分了主客位,在两侧坐定,佛堂没有侍奉的人,戚无为说声“失礼”,倒了杯凉茶放在卓神医面前。 卓神医示意无妨,直接切入主题,说:“令堂当年生产时落下身体虚空的旧毛病,这些年又虚不受补,我师弟虽尽力调养也只是补救一二,没能固本培元。” 这些戚无为也清楚,便点点头,“家母当年生我时吃了苦,后来又受些磨难,身子没养好。”他直白的说姜氏受了磨难,就是指受了戚老夫人的磋磨,这事儿早些年戚老夫人还在世时,京城里人人知晓,戚无为也没想着家丑不外扬。 卓神医对他家往事没兴趣,又说:“但是按照令堂的体质,精心保养着,多活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说起这个,戚无为更加自责,芸娘的事到底因他而起,没有这件事,他母亲好好的哪里会受到惊吓? “前些日子,家母受了惊吓,自此一病不起。” 谁料卓神医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说:“世子没明白我的意思,令堂不是受了惊吓身子虚弱,而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戚无为就愣住了,面色难看至极,中了毒? “卓神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令堂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慢性毒,看样子至少中毒两三年了。” 戚无为脸色变了又变,他母亲居然是中毒而亡,这是他两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会是谁下的毒?戚无为将姜氏身旁的人回忆一遍,贴身侍奉的都是姜家的老人,因为戚老夫人和姜氏不和,最初互相防备的时候,姜氏吃穿用全都来自姜家。姜家的世仆怎么也没理由会下毒害死姜氏吧? 卓神医收拾好药箱,起身告辞:“世子脱不开身,卓某就不打扰了。” 戚无为暂时收起思绪,陪着卓神医出了佛堂,神色如常地指挥下人准备丧事。在姜氏入土为安之前,他不打算动手排查内奸,只要是他们侯府的人动的手,他就能把那人揪出来! 想到内奸,戚无为就想起许恪来。正打算叫人把许恪找来跟在他身边,就看见许恪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姜舅爷和、和侯爷、打起来了!” 戚无为忙往前头跑。 许恪也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前往姜府报丧的人回来后,找世子爷禀报,说姜舅爷跟在后头来了。 当时戚无为正和卓神医说话,许恪就自己跑去迎接。这位姜舅爷是姜氏的弟弟,听到丧讯就赶过来,送姜氏入殓,许恪觉得没毛病。 哪知姜舅爷刚走到侯府大门口,就碰到正送吏部曾尚书出门的定国侯,姜舅爷立刻就反应过来,姜氏临终前,他这个姐夫还在会客,他焉能不恼怒?当时就气急败坏地冲上去同定国侯理论。 定国侯也心虚了,曾尚书刚上任不久,前来同他商量几个补缺名单,因为这是大事,他就没告诉曾尚书姜氏不大好,留了曾尚书一番详谈。 谁想姜氏连一时半刻都不能多等,立时就死了,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见。眼下姜舅爷质问他,他面上过不去不说,曾尚书在一旁也有些下不来台。定国侯就拿着架子,沖姜舅爷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 姜舅爷彻底恼了,就跟定国侯动了手。 他一个文人又不是定国侯这般武将的对手,戚无为过去时,正好看见定国侯把姜舅爷摔在地上。 戚无为:“……” 他忙上前去扶姜舅爷,可姜舅爷躺在地上不起了。 不但不起,他嘴里还开始数落起戚家人的不是。“姓戚的,我知道早二十年,先帝赐婚给你和我姐姐时,你就不乐意,干脆一成亲就躲到疆边一年年不回来,任由你那个刁钻的娘打着尽孝道的名号,往死里磋磨我姐,后来敬平大长公主看不过眼,把你娘叫到宫里一通训斥,她才收敛一点。” “好不容易熬到你娘去世,我姐日子才好过了几天,可惜她身体不争气,如今她人临终,你都不去看一眼,果然是那个老虔婆的儿子,一样面狠心冷!” 这番话说的定国侯面红耳赤。 早几年定国侯府就是京城里的笑话,原本那些文官就不甚看得起武将,戚老夫人又出身乡野,和上层富贵圈里的夫人太太们说不上话。且她本来打算将自己的外甥女嫁给还是当时一品将军的定国侯,谁料先帝想拉拢人心,把当时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姜帝师的嫡女赐婚给了定国侯。 戚老夫人遇上温和淑雅的姜氏,怎么都看不顺眼,便变着法子折腾人。她又没什么御下的手段,闲话传出三百里,最后京城里人尽皆知。 姜帝师心疼女儿,状告到先帝那儿,先帝示意敬平大长公主将戚老夫人叫到宫里训话,这事儿才算到头。 定国侯从前在外戍边,对这件事一知半解,如今回来又因位高权重,没有不识趣的凑上来聊这段往事。如今姜舅爷直白地当着同僚的面,把旧事抖出来,就是在打定国侯的脸! 他当下便恼羞成怒,斥责起姜舅爷:“姜怀仁!你闹够了没有?没看到曾大人也在此,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他一说,众人都看向一旁曾大人,曾大人尴尬至极,拱拱手就要开熘,姜舅爷便连他一起骂了。 “这不是礼义廉耻全无的曾尚书吗?我无为外甥为了你能坐稳吏部尚书位子,拼着一死上齐云观求来引星道长的道诗,堂堂定国侯才能见到陛下,替你美言。你不好好谢过我无为外甥也就罢了,怎么还来搅他母亲临终安宁?” 第12页 曾尚书脸涨得通红,他是怎么坐到吏部尚书之位他自己清楚,原本还有翟相的一个门生也在争这个位置,翟相权势滔天,陛下又不理事,若不是定国侯助推,他哪里能让陛下点名升任?不过事后他也拿着重礼上门酬谢,怎么叫姜怀仁一说,他倒成了礼义廉耻全无? “休得胡言!”定国侯对着姜舅爷疾言厉色道,“陛下选任官吏岂是你我能左右的?岳父大人若是知道你在外边这般胡言乱语,只怕又要棍棒教训你。” 姜舅爷听罢哈哈哈一笑,摇摇头,说:“我爹此番恼你还来不及,怎会如你愿教训我?他老人家只怕恨不得我大嘴巴子抽你!” “实话告诉你,我今日过来就是送绝义书来的,姐姐一死,你定国侯府和我姜家再无关系。此后我爹不是你岳父,你也不是我姐夫,咱们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死也不必往来!” 说着姜舅爷甩出一张纸扔给定国侯,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从头至尾,戚无为都站在他身旁,他看也没看戚无为一眼。许恪担忧戚无为心里难受,悄悄伸出手握了握戚无为的手。 戚无为不着痕迹地抽离开,用睫毛盖住眼睛,让人看不出里面的情绪,他轻声叫道:“父亲。” 第 10 章 定国侯回过神来,铁青着脸,朝戚无为挥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戚无为却没走,拾起扔在地上的纸,说:“父亲果真要和外公舅舅断亲?” 绝义书上的字迹绵厚有力,以字看人,可知写字的人稳重又正气,定国侯沉默不语,他当然能认出这封绝义书,是姜帝师他岳父亲笔,原本还以为姜舅爷随便说说,如今看来,姜帝师也是这个意思。 他不说话,曾尚书却忍不住不说:“侯爷,当下我们万万不能失去姜帝师这一大助力啊,帝师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老师,关键时候他在陛下面前进言两句,可当大用啊!” 这番话说的,让许恪心里很不舒服,在心里就把定国侯和曾尚书两人看扁了。 接着,定国侯嘆息一声,对曾尚书说:“曾大人有所不知,岳父大人向来不大看得上我。” 他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又说:“先不管这个,我给你的名单你自己斟酌,翟修肯定也盯着那几个位置,可以分他一两个不太重要的,记住,别让他轻易得逞。” 眼下实在不是说话的时机,曾尚书略一点头,急匆匆走了。剩下的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便回到后宅继续忙丧事去了。 四月中旬,定国侯夫人姜氏停灵七日后风光大葬。 等姜氏入土为安以后,父子俩才有空坐到一起继续聊姜家的事。 这次发丧,姜家没人来,在京城就很是惹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姜戚两家断亲一事就传了出去,定国侯府又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下定国侯是真的着急上火,父子俩来到书房里,挥退了左右伺候的,戚无为动手给定国侯倒了一杯清热解火的菊花茶,自己在他旁边坐了,才说:“父亲,姜家不能断亲。” 这话不用戚无为说,定国侯也知道,可是姜怀仁做事太绝了,他根本没有下台阶的机会。 戚无为又说:“父亲常年在外为国尽忠,外公和舅舅这些年对我多有照拂,且家里也多亏了外家照应,若是断亲,显得我们寡义少恩。” 定国侯闻言也点点头,戚无为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清楚。便说:“就是这个理。便是抛开私情不提,如今和翟修的争斗到了关键时刻,你外公虽致仕多年,但他门生故吏多,且有帝师的称号,原本就是我们定国侯府的一大助力,此时也万万不能得罪了。” 他说的极快,说完端起茶杯一仰头就灌下了,没有看见他儿子脸上一僵,又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无为,”定国侯想了又想,“你外公和舅舅一向疼你,不如你去替父亲说个和,别让我们两家再僵着,叫别人看笑话。” 戚无为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屑来,就知道他父亲没那个担当到姜家认错。 他不动声色,又给定国侯杯子里添上茶水,才说:“不是儿子偷懒不想去,实在是外公的脾气执拗,此番他若等不到父亲上门认错,是不会消气的,孩儿亲自去也没用。” 定国侯微微一僵,说:“为父错在哪里?就因为你母亲临终前我没赶过去看?” 这下戚无为修养再好也差点没压住心里的火气,忍了忍,他才又说:“敢问父亲,自您回朝后这两三个月来,可有上门探望过外公?外公可不是因为母亲过世而迁怒,而是本就对您有怨言了!” …… 从定国侯的书房出来,戚无为还脸色阴沉。 许恪等在外面,见戚无为往演武堂的方向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要发泄一下。便忍不住凑上前去,问他:“世子爷没有说通侯爷?” 戚无为没搭理许恪,脸色又差上几分,许恪便心里有数了,说:“让侯爷服软还不容易,属下出个招,保证让侯爷负荆请罪上姜家门。” 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戚无为忍不住站住脚,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许恪眼珠一转,说:“世子爷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侯爷上门认错?” 戚无为一听就举起拳头欲往许恪身上招唿,许恪抬手护着脑袋,听见戚无为生气地说了句“讨打!” 但是戚无为没真的打他,许恪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在感情上又离戚无为近了一步。他放下双手,直冲着戚无为乐,戚无为看不过眼,还是在他头上一拍,以示惩戒。 一点也不疼。许恪却装模作样地揉了又揉,才说:“世子爷要侯爷认错,该不会也想的是拉姜家做助力对抗翟相吧?” 戚无为瞪他一眼,说:“本世子关心那些做什么?我又不做官,不过是为我母亲不平而已。” 这不是就被套出来了?许恪心里十分得意,到底是他塑造的主角,就知道戚无为不是那种眼里只有势利没有情义之辈。 许恪不再逗他了,干脆地说:“世子爷想一想,侯爷如今最看重什么?” 听到这话,戚无为烦躁极了,快步走了一段,把许恪落在几步之外。定国侯看重什么?左不过是朝堂争斗翟相势大一类,他刚才就是和定国侯聊到这个,被赶了出来。 又听许恪说:“既然侯爷看重翟相,不如就借翟相之手逼他低头好了。” 戚无为:“?”他立刻扭头去看许恪。 只见许恪随意地拿着一根草在手上绕,阳光洒在他脸上,为他的脸上渡了一层金色。戚无为唿吸一滞,心都漏跳了一拍。 许恪毫无知觉,冲着戚无为笑得很灿烂,继续说:“不如告诉侯爷,翟相知晓姜家和他断了亲,已经三番五次亲自登门拜访姜帝师。侯爷肯定会心急起来。” 戚无为等着许恪走近,却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外公和翟相不和,侯爷只怕不会信。” 第13页 许恪却不以为意,而是说:“世子爷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曾参杀人的故事吧?” 曾参杀人是一则寓言,读过书的差不多都听过这个故事。有人对曾母说她儿子曾参杀人,起初曾母照常织布,根本不信,过了会儿第二个人来说她儿子杀人,她还是不信,等第三个人又这么说,她就信了。 戚无为目光幽深,沉思起来。 两个人来到演武堂时,郑江正在里面领着一众侍卫训练。趁许恪去拿武器的空档,郑江很是幽怨地问戚无为:“世子爷,不是说这小子有问题么?怎么您去哪儿都带着他?” 戚无为朝许恪看了一眼,心情十分复杂,许恪脑子比郑江好用太多了,可惜身份有疑…… “查完他有什么收穫没有?” 郑江失望地回答:“没有。他和许忻从小在街头混吃骗喝长大的,翟相偶然遇见兄弟俩,觉得许忻根骨好,就带回去训练,三年前派到府上当眼线。许恪完全就是附带的,从来没和翟相的人接触过。” 查出来兄弟俩这段经歷,郑江心头滋味陈杂,他喜欢许忻好久了,没想到许忻居然真是翟相安插在侯府的钉子。 “没查出来不意味他清白,这么一个人才,我不相信翟相会放过不用。”戚无为烦躁得很,只是这回却不是为定国侯烦躁,他想了想又问,“有高森的消息吗?” 郑江又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 他刚说完,许恪拿了两把大刀走过来,冲着戚无为笑:“世子爷,赐教几招吧?” 他的笑人畜无害,像是根本不会对戚无为设防。世子爷心头有个地方一软,回过神来,又恼了,就是这个人,上辈子偷袭杀了他! 一炷香时间后,许恪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太虐了,戚无为简直把他当出气筒对待,下手又狠又重,他才不站起来继续挨打。 一旁的郑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心想世子爷今天怎么这么神勇?一定是许恪太弱了! 可惜两个人都没有注意他,戚无为收起他的大刀,嘲笑许恪:“还好是没开刃的,否则你身上光致命伤就有七八处。” 许恪直挺挺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失礼,闻言嘻嘻一笑,问:“世子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本来还挂着笑意的戚无为神情一僵,突然把大刀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郑江一愣,忙跟着世子爷离开。 留下许恪莫名其妙地爬起来,完全不知道戚无为在发什么脾气。他揉揉两条酸痛的胳膊,俯身把两把大刀捡起送回原处,然后才优哉游哉往反客居回。 第 11 章 谁料戚无为和郑江竟然没回反客居,许恪一个人吃了午饭,在反客居各处转了转,终于在太阳西下时分,等到戚无为和郑江两人回来。 戚无为也不知道生什么气,居然大半天都没好,看见许恪理都不理,径直回房,还关上了门。 许恪一把拉住郑江,追问他:“你和世子爷做什么去了?” “还不是慈安堂那些下人——”郑江说了一嘴,才想起慈安堂有内奸的事不能说,尤其不能对许恪说。他心虚地捂住嘴巴,含煳不清地说:“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说完也转身跑了。 许恪:“……” 慈安堂的下人……怎么了?有奸细? 他心事重重地回房,顺着奸细的思路往下想,那个奸细做了什么,让戚无为在姜氏过世后才开始悄悄审问?难不成姜氏之死和姦细有关? 许恪心扑通扑通地跳,他隐约觉得自己猜对了,又不敢向戚无为求证。如果真是这样,那……定国侯府这潭水就太深了。 …… 过了两天,京城里突然开始有传言说,姜家和定国侯断亲后,和翟相走得近了,据说翟相亲自登门探望帝师,在姜府吃了饭才走的。 戚无为把这则消息告诉定国侯,不出所料,定国侯压根不信,说:“你外公和翟修当年在御前吵翻天,发了誓绝不登对方的门,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 定国侯拿着手指在书桌上敲击,他手底下扣着一张信笺,是曾尚书刚派人送过来的,还没有来得及看,戚无为就进来了,也不知道曾尚书有什么事? 看出父亲心不在焉,戚无为便告退了,他来见定国侯,不过是做“曾参杀人”的第一人而已。 戚无为走后,定国侯立刻打开信笺,粗略一看,不由笑了,曾尚书写信,居然也是为了翟修登姜府门的事。他执笔开始写回信,把以前翟修和姜帝师大闹御前的事讲述一遍,再说两家绝不可能联手云云。 封好信,定国侯叫来严律己,让他派个小厮送到曾尚书府上。 严律己收好信却没有告退,反而神色严肃地禀告:“侯爷,属下上街听到一些传闻,说翟相登了姜帝师的门。” 戚无为从他父亲书房出来,郑江和许恪都在外守着。许恪装模作样地恭喜戚无为心愿得偿,却见戚无为斜觑他一眼,并不理会。 许恪莫名其妙,戚无为这几天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见世子爷没搭理许恪,郑江心里才平衡一点,他根本没懂许恪为何要恭喜戚无为,正在犹豫要不要顺口也说一句,就看出来许恪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戚无为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两个属下跟在他身后,你拍我一下我捣你一下,幼稚至极。 到了下午,定国侯突然想通了,说要去姜府赔罪,还点了戚无为作陪。这也能理解,万一还没进姜府却被姜怀仁打出来就不好看了,有戚无为在,至少姜怀仁要顾忌一番他外甥的脸面吧? 戚无为带着许恪和郑江一起去的,定国侯也真是狠,居然是真的负荆请罪,戚无为也只好光着膀子背了一捆荆条,严律己郑江和许恪三人就更不必说了。 幸好已到初夏时分,小风吹着,天气还不算太冷。荆条也被下人细心挂掉了刺,不至于伤到人。 为表诚意,几个人一路从定国侯府走到姜府,闻讯过来围观的人把路都堵了,许恪面无表情地跟着戚无为,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简直太羞耻了!他脑抽了才给戚无为出负荆请罪的主意,这不是坑到自己了? 不过……戚无为□□的肌肉好明显啊,许恪偷偷瞥了一眼,他自己的就只有薄薄一层,仔细看才能看得见。 一走进姜府门前的仓宁街,围观的人就不敢继续跟随了,定国侯松一口气,来到姜府大门处,往地上一跪。 本该小跑着进去禀报的门子,却弯着腰说:“定国侯请回吧!老爷在见客,说了今天谁来都请回。” 定国侯脸色不好看,却说:“本侯就在这里等,岳父总有忙完的时候。” 门子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又回去守门了,竟真的没有进去通报。 定国侯本要发怒,戚无为却拉住他,说:“父亲,若不是外公授意,他不敢如此得罪您。这应该是外公给您的下马威,我们等着就是。” 第14页 过了大半个时辰,姜府侧门突然开了,姜怀仁跟在一个人身后出来,两人拱拱手互相道别。那个客人背对着许恪他们,看不清面目。 结果等那人一转身,许恪就听见郑江倒吸一口气,他忙转头看郑江,郑江却看着姜府门前的两个人惊呆了。 许恪也紧跟着看过去,那边姜怀仁同样看见了他们几个,却立刻哈哈大笑出声。 定国侯本来已经黑了的脸,又黑了一层。 姜怀仁和那个客人一起走到他们几人面前,姜怀仁笑呵呵地问:“姓戚的,你这搞什么名堂?” 不待定国侯回答,就听见那位客人说:“负荆请罪的戏码,只是将相和想唱成翁婿和也不容易。” 这个人的口气十分不善,京城里敢得罪定国侯的人可不多,许恪不由好奇他的身份。 只听定国侯也硬邦邦地说:“翟相多虑了,这是我戚家姜家的家事,您插手不合适吧!” 许恪一懵,眼前这人居然是翟相,就是那个定国侯的对家左丞相翟修! 没想到翟修还真的来拉拢姜帝师了,这本来只是他出的歪招啊! 许恪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戚无为,戚无为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 他又悄悄打量起翟修,翟修看着与定国侯年龄相当,大约四十许,面容削瘦,身材也不如定国侯高大,看着就是文臣模样。 定国侯话音刚落,他就嘲讽地反击:“多谢侯爷和帝师断亲,这才给了本相机会来恭贺帝师着书立论,造福后人。” “你!”定国侯忽地起身瞪着翟相,翟相却一动不动回望他,虽是文臣,看着气势似乎并不弱于定国侯。 姜怀仁往两人中间一站,用手分开他们,看着不偏不倚,转身却对着定国侯不耐烦地说:“姓戚的,你上我们家门口撒什么野?实话告诉你,负荆请罪也没用!这些天我爹只要想到姐姐就老泪纵横,的的确确不想再见你了,请回吧!” 眼看翟修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而姜怀仁又是这般不近情面,定国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实在难以下台。 戚无为见状站直身体朝姜怀仁行了一礼,道:“无为见过舅舅。” 姜怀仁把目光往他身上一移,传达出的感情很复杂,却仍旧淡淡地说:“无为,不是舅舅狠心。你若是愿意改姓为姜,舅舅疼你一辈子。” 改姓这句话,简直就是触了定国侯逆鳞,他腾地把后背的荆条一解,摔在地上,口中道:“姜家门高,我们攀不起,无为,走!” 定国侯率先往回走,跪着的严律己忙起身去追。戚无为站着没动,许恪和郑江面面相觑,也跪着没起身。 “舅舅。”戚无为又唤了一声姜怀仁。 许恪觉得自己怕不是错觉,戚无为的声音透着一丝脆弱,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戚无为的后背,顿时觉得这个背影有点苍凉。 一时间抑制不住的怒气直冲上头顶,许恪暗暗在心里咒骂,这可是我塑造的正直无畏的主角,你们活腻了敢折磨他,小心我回去后写死你们! ——好似不久前心情不爽就把主角写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怀仁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 翟修见状,不想败坏刚拉拢来的好感,冲着姜怀仁拱拱手,说:“姜祭酒,翟某就告辞了。” “告辞。” 翟修的轿子早就停在几步外,有亲随搭起帘子,翟修钻进去,立刻起轿转出姜府门前这道街。 接着,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姜怀仁一把拉过戚无为,呵呵笑着帮他把后背的荆条解开,一边解一边说:“都磨烂皮了。你爹真不知道心疼孩子,你又没错,他凭什么让你也背荆条?” 戚无为倒是不在意,只问:“外公好吗?” 他说着话还给郑江和许恪两人示意,让他们也赶紧解掉荆条,并挥手将两人赶得远远的。 许恪懵逼脸看着戚无为,刚才演的挺好啊,特么你的忧伤脆弱都跑哪里去了? 那边姜怀仁继续慈爱地看着戚无为,“好着呢,你别担心。你爹如今太不像话,你外公他老人家是真在生气,才会对你爹避而不见,当然也有正一正他想法的意思。那位风头正旺,你爹偏要给自己炉火里加柴,一着不慎就是家毁人亡。” “我都明白。”戚无为略一点头,快速问道,“舅舅要我做什么?” 姜怀仁却摇摇头,说:“你还没入仕,不必做什么,凡事都有舅舅和外公呢!” 第 12 章 他们匆匆说的这几句,许恪没听见,因为他离戚无为舅甥俩比较远。 但是这不影响许恪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头。 是戚无为在演戏?许恪想了一下,就暗暗否定了,戚无为没演戏,从始至终他都想让定国侯亲自上姜家门,为不曾善待他母亲而向姜家道歉。 那么看姜怀仁的样子,应该是姜家人在借题发挥了。 对定国侯不满是真,用断亲表达不满也是真,但是姜家却通过疏远定国侯这件事,引翟相上钩。 许恪有一种兴奋的感觉,他对姜家那位帝师产生了好奇。他若没猜错,姜帝师的目的是设计翟相,可能很快翟相就要倒霉了。 只是有一点许恪很不确定,姜帝师在翟相倒霉之前,为了刺激他,会让定国侯也倒霉一次吗? 许恪把目光转向戚无为和姜怀仁舅甥俩,姜怀仁正低声和戚无为说着话,看表情,那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他突然明白,姜帝师不会亲自那么做,因为姜家人和戚无为是有亲情的,如果那么做,就太伤感情了。 合理的猜测应该是,翟相会趁姜戚两家交恶,定国侯失臂膀之际,先扳倒定国侯。 这样逻辑才是对的。 一旦站到了正确的思路上,许恪就又发散思维往前推导了。 姜戚交恶,是正常发生的还是有人引导? 翟相浸淫权谋数十年,为何会在姜戚两家刚一断亲就上门示好?他就不怕这中间有诈? 许恪越想越觉得可怕,总不能……姜戚交恶是翟相主导的吧?然后姜帝师又顺水推舟往后布了局? “在想什么呢?” 郑江突然出声,吓了许恪一跳。他回过神,看见戚无为正站在前面,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姜怀仁已经进府了,郑江一捣许恪,口中说:“发什么愣,世子爷叫走了。” “哦哦。”许恪赶紧跟上。 他觉得戚无为看他的目光很不对劲,难道是又开始怀疑他了?得找个机会说清楚啊! 许恪边走边想。 还有他对姜帝师的猜测,也要找机会和戚无为通气。如果他猜的对,定国侯和翟相大概会紧跟着倒霉。 许恪想了一路,又把目光投射到戚无为身上,他……知道他爹要倒霉了吗? …… 回到定国侯府时,还不到正午,戚无为便没往侯府里拐,领着两人往马场去了。 第15页 许恪暗暗打算等会儿找个机会同戚无为摊牌,先澄清自己绝无二心,再提一两句他对姜帝师的猜测。他想的很好,如果戚无为知情,在他提醒了之后,肯定会不动声色,一切如常。若是不知情,那他也算是做到了尽职尽责。 三个人挑好马后,戚无为便说要和许恪赛马。郑江跃跃欲试,求着戚无为:“世子爷,也算我一个吧?” 戚无为毫无表情地说:“你先在这儿等着,若有人寻我也算能寻到。” 郑江便哀怨地瞪着许恪,自从这小子来了以后,他就在世子爷面前失宠了,以前可都是他陪着世子爷赛马来着。 他正不甘心,来了个侍卫找到他耳语一番,原本不情不愿的脸,顿时换上一种奇异的表情,随后他看向许恪,复杂中带着点幸灾乐祸。 许恪只觉得莫名其妙,只见郑江快步走到戚无为面前,小声向戚无为禀报。 然后戚无为突然凌厉地瞪向许恪。 许恪:“……”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接着,戚无为突然冷着脸说:“回府!” 怎么了啊?许恪彻底懵了,什么事儿和他有关,还让戚无为没了骑马的兴致? 等他懵完,戚无为已经上了马奔出好远,连郑江都骑马追过去了。 许恪一声嘆,这世子爷怎么阴晴不定的?这几天对他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还想和戚无为好好聊聊呢! 他这么想着,也跨到马上,正欲追戚无为而去,上马的瞬间,忽然大脑灵光一闪,他有了一个猜测—— 和他有关,还让戚无为没了骑马兴致可不就是有一件事么,不就是许忻吗,他怎么忘了啊! 郑江复杂的表情是因为听到许忻的消息,戚无为瞪他那眼也是因为许忻。他早就该想到,戚无为不会放弃追查许忻的。 那许忻究竟如何了? 许恪顾不得多想,也连忙策马追着戚无为而去。等他回到定国侯府,已经看不到戚无为了,许恪将马送到马厩,赶回反客居,在正堂前求见戚无为。 等了一会儿,郑江出来了,他头仰着,对许恪说:“世子爷累了,今天不见人。” 许恪没办法,只好等着。结果他等到天黑,戚无为都没有见他,不但如此,他也没能见到戚无为的身影。 到第二天上午,许恪已经可以肯定是戚无为不想见他了,愤怒夹杂着失落的情绪充斥在许恪心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可能因为他没把戚无为当主子,反而觉得两个人有那么一点交情,结果人家压根没觉得他和其他侍卫不同的缘故吧?有种感情都错付了的不甘心。 这天许恪还是没能见到戚无为。 第三天黎明时分,戚无为趁着夜色正欲出门,一打开门,就滚进来一个人影,戚无为手里的佩剑拔出一半,才看清滚进来的正是许恪。 “郑江!”戚无为喊道,却没听到回应。 许恪揉揉眼睛,打了个盹哈欠,含煳地说:“别喊了,他睡着了。” 戚无为冷冷地瞪了许恪一眼,越过他,只身往外走。 “哎世子爷,属下陪您去!”许恪也不管戚无为答不答应,就跟着他小跑着出去,心里还感慨戚无为腿长就是好,一步能跨那么大。 前面大步流星走着的戚无为忽地止住步,剎不住势头的许恪直挺挺撞上他的后背,鼻子磕在戚无为硬硬的铠甲上,眼睛里顿时酸涩地流出眼泪来。 戚无为回过头不耐烦地要说话,看见许恪捂着下半张脸,眼泪滚滚而下,整个人一僵,声音都温柔了些:“你哭什么?” 许恪瓮声瓮气地说:“我没哭。” 戚无为嘴角微抿,在身上掏了半天拿出一条巾帕,递给许恪。许恪泪眼朦胧,加上天色也不甚光亮,竟然觉得戚无为此时的表情十分柔和。 戚无为等了等,抬手用巾帕轻轻替许恪擦了擦眼睛。 “谢谢。”许恪接过巾帕,顺手往怀里一揣,说:“脏了,我洗完还你。” 他刚被泪水浸过眼睛又黑又亮,就这么盯着戚无为,戚无为便不自在地转过身,边走边说:“你想留就留着吧!” 许恪连忙跟着戚无为,问他:“世子爷要去哪里?” 戚无为脚步又是一顿,像是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许恪,说:“兵营。” “哦。”许恪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看戚无为的样子,难道他又要倒霉了? 定国侯戍边回朝带回来的兵将都归在北山大营里,戚无为要去的也是那里。两个人从马厩骑了两匹马,在内城城门刚开之际,直奔往北山大营。 他们在关卡处等候一层层向上通禀,不一会儿,定国侯麾下的耿将军驻在兵营中,闻讯赶来,笑着说:“世子爷可算来了,这次有几个兵是我千挑万选出来,就冲着你那百两银子的彩头来。” 戚无为也笑了笑,跟着耿将军往里头走,并说:“那百两银子是我三年前放下的彩头,如今想打败我更难了。” “难不难试试就知道了!”耿将军两眼放光,他倒不是稀罕一百两银子。往年每次回朝述职,戚家世子都会来切磋功夫,有人打败了他,非但不怪罪还奖励百两银子。 但从三年前开始,他手下的兵,就不是戚无为的对手了。当年的一百两银子如今积了厚厚一层灰,耿将军求胜之心渐盛,特意搜寻了几个武功高强的训练这么久,就等着戚无为上门! 许恪不知道这段故事,他听耿将军的意思,戚无为好像还很厉害?许恪怀疑起来,那么厉害还能被刺客伤到? 耿将军领着他们来到比试台,叫人唤来要挑战定国侯世子的兵们,回过头就见定国侯世子正对他身边的侍卫说着什么。 戚无为说:“你不是想知道许忻的消息?他死了。” “什么?”许恪脑袋一懵,他和许忻只联繫上了一次,许忻虽然说会不断传消息给他,但这二十多天并没有音讯。 “你知道他在南边一个柳林镇里落脚吧?我派了高森过去,前天高森传回消息,说他已经得手了,你哥哥许忻,死了。” 第 13 章 “不可能!” 许恪瞪着眼望向戚无为,他一点都不相信戚无为的话。许忻哪会那么容易死,他功夫很好,高森未必是他的对手。 戚无为把佩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你不信也没关系,高森还着人送了个凭证。”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挂件,在许恪面前晃了晃。 许恪认出来,那是许忻剑上配的,他立即去看戚无为。 戚无为却将东西丢到他怀里,说:“你跟我一场,这个东西留给你当纪念吧!” 许恪木木地接住,放在手心里看,是许忻的剑穗,许忻十分宝贝他的剑,这剑穗编的十分精细,如今却到了戚无为手里…… 捏着剑穗的手无意识地捏紧,想到许忻对他老妈子般的关怀照顾,许恪心里一痛,他两辈子唯一的亲人,被戚无为杀了? 第16页 他控制不住地用未出鞘的剑压住了戚无为的脖子,颤着声问他:“你……当真下令杀了许忻?” 戚无为在许恪开始动作时,表情就僵住了。双眼幽深,里面情绪翻滚,最后更是一声冷哼,近乎冷漠地说:“你想杀我。” 许恪怔了怔,他没这么想。 下一刻,戚无为直接动手挥开他,拔出剑一招将许恪逼出几米远,并用剑指着他。 “想动手就来!”戚无为眸色阴沉的很,这人养不熟的,上辈子为了他哥能杀他,这辈子依然能为了他哥杀他,他一开始就不该心软! “拔剑!” 戚无为又沖许恪吼了一句,然而许恪不在状态,他缓缓举起剑,右手握住了剑柄。 等了好一会儿,许恪都没有动。因为他悲哀地发现,就算戚无为真的让人杀了许忻,他也无法对戚无为动手。许忻待他那么好,他却一点也不想杀了戚无为替他报仇,大概他特别没良心吧? 不见许恪动手,戚无为干脆吩咐起呆滞中的耿将军,“将军的兵若是能打败这个侍卫,本世子奖五百两银子!” “若是能让他床上躺上一天,加一百两,躺上十天,加一千两!” 听世子这么说,耿将军身后的几个人眼睛放光,像狼一样盯着戚无为口中的侍卫。 而耿将军却眼皮跳了跳,心里不安起来。“世子爷,这不妥吧?会出人命的。” 戚无为冷冷看着许恪,只说:“将军放心,要死也不会死在你的兵营。” 他说罢,又对着几个兵补充道:“若是将人打死了,银两一钱没有,还要以军法论处!” 几个人收敛了目光,却仍然很激动的样子。 许恪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不敢置信地看着戚无为,虽没明说,但戚无为想让他死! “戚无为!你发什么神经?”许恪咬牙切齿地问他。 然而从刚才开始,戚无为对着许恪就冷冰冰的没有多余的情绪。此时更是冷漠地看他一眼,就示意耿将军下令开始。 耿将军无奈,把他身后的五个人排好了顺序,吩咐他们挨个儿上去挑战许恪。戚无为则退到角落,抱着剑,沉默着。 见此,许恪也生出一股怒气来,许忻死了,他不能杀戚无为为许忻报仇,还不能拿几个送上门的兵出气? 手中的剑铮然出鞘,剑尖指向台下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兵士,“你先来,叫什么!” 那个兵身材矮壮,手里拿着一把刀,他一跃上台,盯着许恪的目光是炽热的,好似盯着一堆银子似的。“俺叫四郎。” 许恪略一点头,和四郎交手,十招以内就把四郎挑下了台。 四郎欲重新再来,被另一个高壮的兵拦下。 他也用的是刀,不过比四郎的刀要长不少。 “俺跟你打!俺叫三郎,是四郎他哥。” 他说着也跳上台,同许恪交了手。三郎比四郎强些,只是对上许恪仍旧没什么优势,眼看败局已定。 耿将军凑到戚无为身边,轻声说:“世子爷这个属下,不想要了给我老耿吧?他身手不错,放在兵营倒是合适。” 戚无为斜觑他一眼,“这人,有毒。” 一句话说的耿将军一脸莫名其妙,世子爷这是拒绝他了吧?是有多大仇啊宁愿这人死了也不给别人? 耿将军看了几眼许恪的招式,觉得可惜,真是可惜。 台上三郎已经被许恪逼到了台边上,再有一步就掉下去了。谁知他慌忙中胡乱砍出一招,竟眼看要从许恪胸膛上斜噼而过。 耿将军余光中看见世子爷勐地向前跨出半步,等台上的小侍卫狼狈避开招式后,世子爷又若无其事地退回原处,继续抱胸观战。 这唱的哪出戏? 耿将军猜不透了,但有一点他老油条是看出来了,世子爷并不想让这人死,连伤他一下估计都会心疼。他还是稍稍提点一下还没上场的那三个小子吧,别稀里煳涂地得罪了定国侯世子。 许恪一脚踢飞三郎,回头看了看戚无为,才对剩下的三个人说:“你们这种水平可打不败世子爷。” 那三个小子本来十分狂妄,但看了许恪的实力后,他们的脸色就有些难看。更有耿将军提点的那句话,三个人互相看看,下定决心只陪许恪玩玩,便共同推了一人先上。 本来越往后的实力越强,最后一名其实未必会轻易输给许恪,只是他打不败许恪就没有银子,打败了许恪又怕得罪定国侯世子,便十分消极怠工。 许恪比打四郎还轻松,最后一个漂亮的剑花,把剑入鞘后,他看着戚无为似笑非笑:“世子爷就在这些人面前逞威风?” 这话说的十分诛心了,不能因为这几个人实力不行,就觉得戚无为在兵营没敌手这件事很可笑。 耿将军听这话,又有点后悔,最后这三个小子真是朽木不可雕,让他们稍稍放水就行,哪里让他们直接开闸了?现在被嘲了吧? 戚无为淡淡看了一眼耿将军,对他的心思十分清楚。他抬腿走到许恪面前,说:“本世子同你玩玩。” 一时间比武台上风起云涌。 接着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世子爷……” 戚无为和许恪同时看过去,只见郑江哭哭啼啼地走过来,看见戚无为,哭声还大了些。 “好好说!”戚无为皱了皱眉。 “侯爷……侯爷被陛下廷杖二十,刚刚送回府了……” “什么?!”几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是戚无为,许恪,耿将军一起发出的,只不过,包含的情绪各自不一样也就是了。 郑江又说:“侯爷今天上朝,因为兵部的事惹怒了陛下,陛下斥责他居心不良,廷杖二十以示惩戒。” 许恪从郑江提到定国侯,就一直盯着戚无为,此刻见他虽慌忙却不焦急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看样子姜帝师给戚无为通过气的,定国侯果真倒霉了,姜帝师真是算无遗策。 接下来就等着看翟修是如何倒霉的了! 许恪也微微激动。 戚无为起身要寻马回府,耿将军紧追着也要去,却被世子爷身边的小侍卫拦住了。 “将军还是缓缓再去看望侯爷为好。” 许恪匆匆而言,“陛下刚斥责侯爷,将军作为部属,第一时间就登门,岂不是有怪罪陛下惩戒侯爷之意?” 耿将军煳涂地摸了摸头,“这怎么说?” “我虽不知缘由,但侯爷是因为兵部之事而被降责,我猜大约是翟相用侯爷兵权过重为话头,引得陛下对侯爷有了猜忌之心。这个时候,将军闻讯登门,岂不是说明将军有拥护侯爷之心,且有藐视天子之意?” “啊?”耿将军被吓一跳,他不过是上门看一眼,怎么就这么多意思?“那我什么时候登门?” 许恪见郑江抽抽噎噎要走,忙要追着他一起。闻言只说:“等侯爷廷杖一事传开了,将军再去探望为好。” 第17页 他说完几步追上郑江,两人一起去寻马往侯府回。 许恪冷不丁地问郑江:“许忻死了?” 郑江下意识回他:“没有啊……” 说出口才后悔多言,急忙捂着嘴,瞪了许恪一眼,紧走几步甩开他。这小子,知道他脑子反应慢,就每次都从他嘴里套话,过分了吧? 而他身后的许恪悄悄松一口气,心想这才对嘛! 第 14 章 到了此刻,许恪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如果不是关心则乱,他一早就该发现戚无为在骗他。 别的不说,高森传回来消息时,是先递给了郑江,再通知戚无为的。若是许忻死了,郑江会那么平静? 许恪敲敲脑袋,都是戚无为反覆无常的脾气搞得他心惊胆战,连智商都下降了。 话说回来,戚无为为何如此执着于试探他?许恪想起当时戚无为吩咐几个兵士动手时,样子可是认真得很。难道戚无为认定若许忻死了,他就会动手杀了他替许忻报仇吗? 许恪突然生出一种滑稽的想法,该不会……这个世子爷是重生的吧? 他笔下胡乱写的,戚无为死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之手,其实真实发生过,只不过戚无为又重生了,这才变成现在的局面。 许恪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剧本,如果戚无为没重生,怎么会在他穿来第一天,就要杀他?就因为戚无为知道上一辈子是许恪这个小侍卫杀的他,这才要先下手为强啊! “你走不走?” 郑江不耐烦地问许恪,世子爷早就不见踪影了,这个许恪还磨磨蹭蹭的,没一点当属下的自觉,简直太不像话。 “走走走。”许恪忙答一声,追着郑江而去。 …… 定国侯被廷杖一事,很快传开了。 许恪了解了一下来龙去脉,觉得……嗯,定国侯被廷杖,其实不冤。 前面姜氏亡故之际,上门引出事端的曾大人,就是定国侯一派的自己人,定国侯费心费力地把他送到吏部尚书之位,就因为看中了吏部有选任考核官吏之能。 这不,轮到兵部尚书一职有了空缺,他就想如法炮制,再点个自己人上去。 但他提名的那个人,论资歷和能力,其实并不能胜任兵部尚书一职,陛下起初并未应允。定国侯也不知是不是张狂惯了,觉得翟相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个位子归于自己人的可能性比较大,竟示意曾尚书在大朝议上,把兵部尚书一职的拟定人选直接报给陛下。 吏部和兵部的尚书一职是同品级的,曾尚书再有职权,也不能任命同品级的官员吧?这对陛下来说,就是越权了。 陛下当时很不高兴。 翟修也很有心机,早就安排了言官,瞅准时机弹劾定国侯结党营私,举例全都是定国侯和曾尚书怎么交好一类,还特意说明定国侯夫人,姜帝师的嫡女临终之时,就因为曾尚书到访,定国侯夫人都没能见到定国侯最后一面。 陛下对姜帝师还是有一分师生情的,一听这个曾尚书这么没眼色,当场直接摘了曾尚书的官帽,另提了个吏部侍郎上来。 然后,定国侯作死赶着为曾尚书求情,陛下干脆打了他二十板子。 许恪很不明白定国侯当时是怎么想的,明明言官弹劾的是你和曾尚书结党,你还上赶着为曾尚书求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盖戳么? 他觉得,陛下完全就是因为看在定国侯十多年戍边的功劳上,才不想过多追究,只是略惩小诫,廷杖二十了事。 可定国侯却不这么觉得,他自被抬回家里以后,就一直在发脾气。 戚无为从兵营匆匆赶回来,换了身衣服就到戎安堂来。知道定国侯没喝药,他便亲自端着药进来,却被定国侯泼了一身。定国侯还说喝什么药,得了这么大一个难堪,不如死了一类的话。戚无为把戎安堂的下人赶得远远的,这话若被外人听见,只会觉得定国侯有怨忿陛下之意,传出去又是罪过。 等定国侯累了睡着以后,戚无为才从房间里出来,他胸膛上还有一大片药渍,因穿着月白色长袍,显得十分明显。 许恪同郑江两人回到侯府,就知道了定国侯乱发脾气一事。当听说侯爷连严律己都赶出来了,戚无为却还在戎安堂里挨骂,许恪就忙往戎安堂去。 郑江一把拉住他,问:“世子爷不让人靠近戎安堂,你是不是欠打?” 许恪拨开他,只随意地说:“我连他要杀我都不怕,还怕他打我?” 眼看许恪走远了,郑江在原地急得跺脚,那他是去还是不去?许恪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他连差都不会当了! 他跳脚了一阵,一咬牙也往戎安堂去了,世子爷不怪罪最好,若是怪罪,不还有许恪一起么? 许恪并不知道郑江的内心戏,他火急火燎来到戎安堂,走进院内,正好看见戚无为从房间里出来。许恪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他胸膛上洇湿的一大片,想到如今是初夏,戚无为穿的薄,他脸色就是一变。 疾步走到戚无为身边,许恪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胸襟,看到戚无为胸膛上白净的皮肤被烫红了一大片,心里一阵恼火。 “放肆!”戚无为低声训斥他,抖开许恪的手,整了整衣服,状似无意地瞥了许恪一眼,突然说,“铠甲脱下来。” 许恪来的匆忙,并未回反客居换衣服,还照旧是去兵营的一身装扮。听到戚无为这古怪的要求,他只一愣,就照做了。 他和戚无为身材相当,戚无为稍微高他半寸,穿上他的铠甲也算合适。 果然戚无为接过许恪的铠甲,就套在了自己身上。穿完后,他才解释了半句:“刚才那样回反客居,对侯爷不好。” 许恪点点头,他猜到了。父慈子孝,不光要求做儿子的孝顺父母,也要求做父亲的要慈爱地对待孩子。定国侯稍微不顺心,就拿滚烫的药盅砸世子爷,若传出去,会对他的名声有碍。所以戚无为有此一举,他实在不意外。 两个人不久前还剑拔弩张,此刻面对面站着,颇有些不自在。 还是许恪先说:“侯爷的幕僚里,不会有翟相的细作吧?”定国侯这次大朝议上的表现,称得上是离谱,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就是有人出了昏招。 戚无为倒是没想到许恪会聊这个话题,但他对许恪有戒心,并不打算说什么。径直穿过戎安堂的庭院,往反客居方向走。 许恪亦步亦趋,干脆地说:“世子爷不必对我有敌意,我不是翟相的人,也从没想过杀你。世子爷若是能对属下多一分信任,属下愿为世子爷效力。” 他这话没说好,只是也不算大错,谁知戚无为却咬字眼,一声冷哼道:“本世子对你多一分信任?”抱歉,他对会咬人的毒蛇生不出更多的信任。 许恪见他如此,心里有些着急,如果不能解开戚无为的心结,像今天在兵营剑拔弩张的时候还多着呢。 他勐地转身走到戚无为面前,伸出右手握住戚无为的右手,举到两人面前,诚挚道:“世子爷放心,我已经不是从前会杀你的许恪了。” 第18页 戚无为闻言,脸色微微一僵,许恪果然想杀他! 见这句话并没有让戚无为放松,还隐隐起了反效果的许恪,心里有点急。他总不能直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吧? 想歪了的戚无为冷漠地往外抽手,被许恪紧紧攥住。 “松手!” “世子爷。”许恪脑子一抽,心想别怪我放大招了。 他紧紧盯着戚无为的眼睛,将左手也放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拢住戚无为的手,无比真诚地说:“属下会永远站在您这一边,因为属下喜欢您。” 他说完,戚无为一呆,耳朵尖迅速红了,然后勐地抽出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瞪了许恪一眼,又往他身后看过去。 许恪身后不远处,正是紧跟许恪而来的郑江。郑江显然也听到许恪的话,此时正毫不掩饰地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戚无为绕过许恪,疾步往前走。经过郑江面前时,没好气地训他:“闭上嘴!” 第 15 章 太阳正烈时分,戚无为领着许恪和郑江三人回到反客居。 郑江因为私自闯进戎安堂,被世子爷在太阳地罚站。而同样犯错并且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许恪,却被戚无为带进内室,说是让他帮自己上药。 郑江:“……”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头,心里苦。 然而内室中,许恪并没有被允许近身侍奉。原本戚无为是打算让他帮忙为自己上药的,后来衣服解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许恪之前所言,三两步跨进屏风内,打算自力更生。 看到戚无为如此反应,许恪有点囧,他也是没想到,为了解围随口说出的话,戚无为会当真。他以为,这世子爷应该是喜欢女的呀! 戚无为自进了屏风后,就没了动静。许恪看了看手里的药瓶,觉得十分好笑,便轻轻咳了一下,说:“世子爷,属下给您送药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 许恪走近屏风,把药瓶递到后面,感觉到戚无为接过去后,才在屏风这边同戚无为聊起天来。他先问了一句:“世子爷,你是不是提前知晓侯爷会出事?” 屏风后的戚无为静了一瞬,然后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听他反问道:“怎么这样说?” 许恪分神想像着戚无为穿到哪件衣服,嘴里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属下猜,姜帝师应该提前告诉过世子爷侯爷会出事的吧?” 戚无为又是一静,接着忙从屏风后跨出,严肃地说:“噤声!这事儿你也敢胡说?” 但许恪并不怕他,反而弯了弯眼睛,偷偷笑了。自从他向戚无为“表忠心”以后,戚无为果真对他没有那么多防备了。 他随意瞥了一眼,戚无为的衣服还没有系好,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白净的皮肤,十分晃眼,许恪不由自主盯着那里看呆了。 而戚无为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一看,便将衣服一裹,系好带子。 许恪立刻尴尬地收回视线,两个人又是静了片刻,他才终于理智回笼,开始朝戚无为分析那天自己所猜测的,姜帝师步步为营的手段。 用脑的许恪,比平时更讨人喜欢。尤其是仅仅从姜怀仁对待戚无为前后不一的态度上,就能推测到大部分事实真相的许恪,让戚无为着实有些吃惊。 这样的人才,没道理翟相会放置不用啊…… 戚无为想法刚一冒出头,就听见许恪又问:“世子爷,慈安堂的内奸查出来了吗?”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戚无为奇道。 “猜的,你神神秘秘在慈安堂忙活好几天,不是查内奸是查什么?夫人的死和内奸有关么?” 许恪不再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若想和戚无为坦诚相待,只有他先在戚无为面前一丝不挂地展现出来,才能赢得戚无为的信任,抹平两人之间的隔阂。 见戚无为还有戒心,许恪便自顾自地说:“我是觉得,夫人亡故,若也是翟相所为,那定国侯府简直就是个破灯笼,谁都能塞个人进来,瞅时机冷不丁踩一脚。”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戚无为仍然摇摇头,说:“没查出来。” 不知道是真没查出来,还是不想说。许恪反正无所谓,又继续说:“这次侯爷被陛下杖责,实际并不算大事。侯爷戍边十几年,在陛下心里,是有功劳的,只要侯爷不仗着自己有战功和陛下叫板,侯爷就不会失宠,仍旧是有赫赫威名的定国侯。” “这我也知道。”戚无为略点点头,拿了一本书卷,随意在椅子上坐了。“侯爷应当也会想明白的。若是想不通,等晚间用膳时,我再提醒他。” 见戚无为听进去了,许恪才正色道:“属下所担心的,是另外一事。” “虽然不知道姜帝师是如何同世子爷说的,属下猜,姜帝师一定也说了,侯爷倒霉之后,就轮到翟相倒霉了。可这中间,须得有时间过渡。因为要养大翟相的野心,和他目空一切的行事态度。这个时间,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也有可能。” 这番话,姜帝师告诉过戚无为,所以他不解地问许恪:“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许恪看着他,“我们都知道,侯爷并未在陛下面前失宠,那翟相也必定知道这一点。也就是说,朝堂平衡并未打破,仍旧是翟相和定国侯两家互相牵制。既然如此,翟相为什么要自大狂妄,加速自己倒霉的步伐呢?” 戚无为一怔,突然发现许恪说的很有道理。“你的意思……” 许恪笃定地说:“翟相对侯爷的打压,必定还有后续动作。” 戚无为陷入沉思。 许恪等了等,不见戚无为说话,便突然嬉皮笑脸地问他:“世子爷,打个商量?我留在侯府替你卖命,你就放过我哥哥,别叫人追杀他行不行?” 戚无为眉毛一挑,“你又知道许忻没死了?” “世子爷之前的玩笑开的太大了,属下会当真的。”许忻半真半假地说。 “倘若我真让人杀了他,你待如何?” “我会杀了你替许忻报仇。”许恪板正地回答,等看见戚无为神色一僵,许恪才又笑着说,“世子爷觉得我会这么回答么?” 戚无为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许恪又说:“世子爷喜欢我这么说话么?您要是不喜欢,就该知道试探来试探去的说话,让人多么讨厌了。” 戚无为“哦?”了一声,想了想,才说:“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高兴了?” 许恪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躺,说:“你若不是世子爷,我早就不伺候了!” 戚无为露出一点笑容,继而嗤笑,指着许恪说:“你就这样伺候本世子?我看你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世子。” 许恪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收回腿,端正坐着,却小声嘀咕:“属下跟您说正经的。” 第19页 戚无为又笑了,说:“好。本世子答应你,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还有呢?”许恪往前凑了凑,殷切地看着戚无为。 戚无为拿着书卷在许恪头上一敲,说:“你哥哥许忻的事就不追究了,我叫高森回来。” 许恪这才咧着嘴大笑,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缝。 …… 五月初五端阳节,在仁安朝,是除了过年以外最大的一个节日。定国侯府因姜氏亡故,节庆不大办,只包了些粽子应景。 又因整个侯府只有侯爷和世子爷两个主子,索性全部侍卫奴僕都一起过节。 戚无为和定国侯两人程式般用了一餐,就散了。戚无为领着许恪郑江一众侍卫,在反客居又小小庆祝了一下。 一众人围着桌子坐了,戚无为怕有他在,底下人放不开,没多久便退席,独自坐到窗边桌几旁,练起字来。 许恪端着一碟子粽子,凑到戚无为面前,拿筷子夹了一个,问戚无为:“世子爷吃不吃?这个是香米花生馅儿的。” 戚无为嫌弃地推开,“你咬过了。” 许恪低头一看,果然是,便自己吃了。然后问戚无为:“侯爷身边的人查清楚了吗?” 戚无为点点头,“查到一个,也是多年前养的幕僚,平常不出挑。” “查到就好。”许恪又吃了一个粽子,“现在是关键时期,该清的人要及早清掉,省得给侯爷惹麻烦。” 提到细作这事儿,戚无为明显有些头疼。自定国侯被廷杖以后,陛下又命其闭门思过,这半个月来,侯府借着这个被陛下训斥的名头,放出去了一批不甚清白的侍卫奴僕。 现如今,戚无为依然不敢肯定,还有没有没被查出来的眼线。 他倒是想过,府里大换血,把侍奉的下人全部换掉了事。但也只是想想,因为奴婢小厮可以换,还有三百侍卫则是登记在册的兵士,全换根本不可能。另外更有定国侯身边那些个幕僚清客,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指不定这其中的谁,哪天就一飞沖天了。 许恪则没有戚无为的烦恼,他又吃了一个粽子,觉得八分饱了,就放下筷子。然后问戚无为:“慈安堂查出来有人吗?” 闻言戚无为看向许恪,见他年前碟子里还剩下一只粽子,不着急回答,先问:“你不吃了?” 许恪摸了摸肚子,说:“不吃了,其实这个粽子是水果馅儿的,我还挺想尝尝,就是吃不完。” 戚无为暗暗纠结了一会儿,便又取了一副筷子,将粽子从中间分开,自己吃了一半,又把碟子递给许恪:“尝尝。” 他刚说完,郑江也端着盘子过来问戚无为:“世子爷,您吃粽子吗?” 戚无为:“你自己用吧,你主子不喜欢吃粽子。” 许恪咬了口粽子占着嘴,这才没把疑问问出来,接着戚无为就赶走了郑江。他忙咽下去,才说:“刚还吃了半个粽子,不喜欢干嘛不早说?” 听着语气,像是十分心疼他那半个粽子一样。 戚无为一窒,没好气地说:“定国侯府能供得起你吃粽子。” 然而许恪没理解,只觉得不喜欢还要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第 16 章 吃完半个粽子,许恪去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到戚无为身边。他没说话,正静静看着戚无为练字。 戚无为幼时曾随姜怀仁读书,而姜怀仁性格虽跳脱不羁,却写的一手好字,更有一项世人不知的绝学,便是模仿他人字迹。 那天姜怀仁送来姜戚两家绝义书时,定国侯没看出来,戚无为却是认出来那封绝义书,并非出自外公姜帝师之手,而是姜怀仁模仿假作的。只因姜怀仁早就看不过眼定国侯对待家姐的敷衍态度,便想治治他。 认出来以后,戚无为没声张,悄悄去了姜府询问,姜帝师一听姜怀仁背着他做出这种事,先罚了他,又接着往下唱戏,才真有了姜戚断亲一事。 戚无为没学会姜怀仁的绝学,却也写的一手好字。他写完最后一笔,才对许恪说:“姜戚断亲一事,你怎么看?” 许恪本以为姜戚断亲,是翟相在背后作祟,只是他没有理由,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现在听戚无为问他,心里觉得自己猜的,大约有五分准,便虚心问他:“世子爷这话,另有蹊跷?” 戚无为拿着巾帕擦了擦手,随意地说:“夫人离世,是翟相手笔。” 当时卓神医点出姜氏中毒而亡,戚无为便往下追查,卓神医说那种毒,十分罕见,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蛛丝马迹,指向翟修。 许恪眼皮跳了跳,再低头看戚无为刚写的字——“誓将寸管化长剑,杀尽世间狼与豺”,力透纸背,顿觉一股凌厉之感扑面而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戚无为丢下巾帕,问许恪。 许恪苦笑摇头,“世子爷怎么说?” 戚无为神色淡淡的,并不见仇恨之情,他一边端详着刚写好的这副字,一边说:“姜戚断亲,是翟修谋划的。侯府与外家关系不睦,京城里人人知晓。约二十年前,先帝赐婚给姜戚两家后,侯爷同他表妹退了婚,母亲也推了世家的求亲,做成一对怨侣。自母亲怀了我,侯爷就为朝戍边,经年不回,而老夫人看母亲颇不顺眼,是以处处挑刺儿。外公心疼自己的女儿,便对侯爷多有怨言。” 许恪点点头,这段旧事,他略有耳闻。 戚无为又说:“维繫两家关系的人,就是我。所以一开始翟修想杀了我,便安排了齐云观半路的刺杀,没有得逞后,又安排了芸娘入府认亲。他料定我若有私生子,名声有碍,难以婚配,侯爷和母亲必定会因我发生矛盾,而母亲中毒已久,说不定一病不起也有可能,那外公会因此而怨恨侯爷和我,断亲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他说到这里,许恪已经完全明白了,便替他往下说:“虽然芸娘没得逞,但因为芸娘死状惨烈,而让夫人受到惊吓,翟相的目的仍然达到了。” 戚无为点点头,说:“虽没完全达到,也有□□成。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我。” 对,许恪在心里补充,戚无为仍然是姜戚两家的维繫人。 “外公便将计就计,在侯爷负荆请罪时,当着翟修的面,把事情做绝。果然没两天,翟修就动手了。” 姜帝师老谋深算。许恪心里一动,问戚无为:“世子爷是何时知晓这般清楚?” 戚无为看他一眼,说:“就是你说翟修的手段不止于此的第二天。” 他低下头又端详起那副字,“我问了外公,外公对我如实相告了。他老人家……是在母亲离世后,才明白这中间的阴谋。” 许恪:“……” 他犹豫着问戚无为:“姜帝师有没有告诉世子爷,翟相若一味打压,那侯爷会怎么样?” 唇亡齿寒的道理,许恪还是懂的,定国侯一旦倒下,莫说戚无为,就是靠着定国侯这棵大树的他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戚无为总不会傻白甜到觉得姜帝师对他一片眷眷之情,毫无半分私心吧? 第20页 戚无为嘴角一抿,说:“外公说,侯爷势必会经歷一旦磨难,他保证侯爷性命无虞。” 许恪:“……”怎么感觉这世子爷有点好骗? 戚无为烦躁地扯过这副字,随手丢给许恪,“拿去烧毁了。” 许恪手忙脚乱地接住,还小心翼翼怕弄皱了纸张。口中道:“别呀,世子爷不要给我吧!” 戚无为看了看他,“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他说完看着许恪小心地把纸张捲起来,忍不住问他:“会裱褙吗?” 许恪摇摇头,随口答道:“我送到字画店,请人来裱。” 戚无为嘆一口气,把他领到书房,准备了装裱所用一应物品,细细按照步骤一步步来。先搅拌好浆煳,又选了合适的宣纸做托纸,待托好画心以后,戚无为将整张字画上墙等自然挣干,一边上墙还一边用棕刷把画崩平。 许恪嘴巴微张,有些崇拜地说:“世子爷会的好多。” 戚无为用手感觉整幅字画的湿度,在偏干的地方掸水以保持湿润,并说:“六七天以后再镶边,贴上覆背纸,再次挣干,就好了。” 他说话时,声音很轻,动作很柔,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穿铠甲佩长剑的戚无为。 对此许恪只有一句话想说,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 他大脑里冒着泡泡,迫不及待地问:“六七天以后,就给我挂在墙上吗?” “想多了,要半个月那么久。”戚无为放下手里的刷子和盆,端详起这幅字画。 “咦?”许恪突然想起来,“这上边怎么没有你的印鑑?” 闻言,戚无为深深看他一眼,才说:“你想要,回头我给你补上。” 许恪开心地点点头。 正要说话,却听郑江在门外有些焦急地叫喊:“世子爷世子爷!” 郑江素来重规矩,小厮不够稳重还会被他训,如今他自己却急成这样。许恪同戚无为互相看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戚无为前去开门,许恪心想,只怕是翟相有了大动作。 第 17 章 门刚一打开,郑江就急匆匆地说:“世子爷,刑部来人了,要带走侯爷。也不说是什么事儿,严管事给银子都不好使。” 戚无为整了整衣衫,觉得也能见客,便不打算换了,急匆匆往前院去。“来的是哪位大人?” 许恪紧跟着他,听见郑江答道:“刑部左侍郎杨大人,杨家大公子的叔父。” “是自己人?”许恪眉毛一挑,这杨大公子不是和戚无为一起去花柳巷的那位吗?还惹出芸娘的事来。 哪知戚无为苦笑摇头,说:“不是,杨大公子的父亲杨公茂是太常寺卿,为人板正,不亲近任何一派,他叔父杨公蕤却是尽人皆知的翟党。” 许恪:“……” 几人来到前院,便看见严律己弯着腰在祈求杨公蕤稍微宽待一会儿,而杨公蕤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着脸说:“拘拿定国侯是奉了上谕。” 他朝上一拱手,继续说:“严管事再敢拦着,当心本官来硬的!” 严律己一听连连告罪,眼看他是拦不住了,戚无为大步上前,朝杨公蕤行了一礼,说:“无为给大人请安,常听思齐兄提及杨大人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思齐便是杨大公子的名字,杨公蕤看向戚无为,倒没有面对严律己的傲慢,拱拱手说:“戚世子不必向下官行礼,思齐只怕向世子提及的是家兄吧,他平日最看不起蝇营狗苟之辈。” 他这么说,许恪都替戚无为尴尬,这不明显在说戚无为乱攀关系吗? 戚无为却似不明白他暗指的意思,仍认真说:“思齐兄曾与晚辈提及大人,言道大人苦心,他一日也不敢忘。”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深层含义,只见杨公蕤一副很触动的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戚无为,停了片刻,最后说:“多谢戚世子告知。今次拘拿定国侯,实因有人状告定国侯通敌叛国,陛下责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杨某此行乃是职责所在,绝无得罪之意。” 听到“通敌叛国”一词,在场俱是一惊。 饶是戚无为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腿一软,恍惚了一下。许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戚无为稳了稳,说:“陛下对我戚家恩重如山,我父亲绝不敢背叛陛下,背叛大营朝。” 杨公蕤不置可否,“此事下官说了不算,三司会审会还定国侯清白。” 他正说着,定国侯从后面出来,他看了一眼杨公蕤,转身踢了严律己一脚,严律己慌忙跪下。只听定国侯说:“没用的东西,什么事都办不好。” 不等严律己说话,杨公蕤朝定国侯一拱手,“定国侯不必动怒,本官奉上谕而来,请定国侯配合查案。” 定国侯斜觑他一眼,“杨大人也不必客气,本侯跟你走就是。” 说着他背着手,仰着头从杨公蕤走过。杨公蕤带来的下属,拿着枷锁犹犹豫豫地看向杨公蕤,杨公蕤摆了摆手,示意下属跟着就好,定国侯总归有超二品侯爷爵位,只要他安生来到刑部大堂,不缚枷锁亦可。 临走之际,杨公蕤还朝戚无为拱手告辞,待他们走后,严律己从地上爬起来,躲藏在四处的定国侯的幕僚也陆续出来,围着戚无为唉声嘆气,惶惶如大祸临头。 “别吵了!”戚无为一声吼,周围人都静下来。 只听他指派严律己:“严管事,侯府的人你最清楚,先查查如今都有谁不在府里。能找到的先带回来,有谁失踪了立即告诉我。” “是。”严律己答了一声,便按照戚无为的吩咐做起事来。 戚无为又看着那些个幕僚,“诸位先生都随我来。” 他抬步朝定国侯的书房走去,许恪和郑江率先跟随,那些个幕僚面面相觑,最后也都听从了戚无为的安排。 许恪小声对戚无为说:“侯爷的罪名是通敌叛国,可杨大人来府上只带走了侯爷,并没有搜查罪证……” 戚无为点点头,“杨大人故意卖了个人情,不出半个时辰,必定有第二拨来搜查的。” “幸好杨大公子和世子爷私交不错,杨大人才肯卖个人情给我们。只是世子爷,你先前说杨大人的什么苦心,杨大公子日夜不敢忘?” 许恪话一落地,就见戚无为意外地看着他,“竟连你也骗过去了,杨大公子并没有同我说什么苦心。是我猜测杨公蕤投靠翟党,是为保家族的无奈之举。” 许恪“哦”了一声,缓了缓步伐,神色间颇有些懊恼,他本该能想明白的。 两人说完话,郑江趁戚无为没注意,偷偷勾住许恪的脖子,低声问他:“你和世子爷在说什么呢?侯爷这次是不是很危险?” 许恪一摔肩,将他的手抖下来,才说:“侯爷不会出事的。” 第21页 郑江不死心地重新伸出胳膊搭在他肩上,又说:“你说的轻巧,那可是通敌叛国!你要是不懂,就看看后面那些先生的样子,总该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罪名了吧?” 两个人凑到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话,前面的世子爷早就不耐烦了。等了等,忍不住训斥郑江:“好好走路,腻腻歪歪成什么样子!” 郑江一哆嗦,忙离开许恪,端正站着。 许恪脸上还挂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去,戚无为看见了,眉头皱的更狠,眼看就要责骂他。许恪心里暗暗叫苦,定国侯刚出事,他就和郑江嘻嘻哈哈,被骂也是活该。 哪知戚无为只看着他,转过头又骂起郑江:“当了十几年差,越当越不像话!侯爷才出事,你勾肩搭背没个正形,被先生们看见,心里会作何感想?” 郑江低着头,缩着肩,看着可怜巴巴。 许恪于心不忍,忍不住往他那边走了一步,正打算陪他挨骂,就听见戚无为不耐烦地说:“过来。” 许恪抬头,见戚无为盯着他,他指着自己鼻子,疑惑地问戚无为:“我?” 戚无为略一点头,又说:“快点,时间不多了。” “哦。”许恪紧走两步,来到戚无为身边,戚无为却没说话,转头又往定国侯的书房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十来步,戚无为放缓步伐,对许恪说:“你是本世子的人,注意你的言行。” 许恪只当他是在责怪刚才的事,小声说:“属下知道了。” 戚无为又多叮嘱一句:“别和郑江走得太近。” 许恪:“……是。” 远远缀在后面的郑江:“……”在世子爷跟前失宠了,许恪好讨厌qaq …… 来到书房以后,戚无为先排查一遍,怕有人在书房里放置假证据。 确定没有以后,才叫进十来个幕僚,对他们说:“诸位先生都是跟着侯爷的老人了,侯爷有没有通敌,诸位先生自然清楚。而今侯爷遭人陷害,愿与侯府共渡难关的,我戚家感激不尽。想走的,我也不拦着,只不过要等到查清底细才会放人。” 十几个人先是一静,之后又开始议论。其中一个高声问:“世子爷要查到什么时候,别没查完,就被陛下下令诛九族,我等还能去阎王殿喊冤不成?” “放肆!” 不等戚无为发话,许恪往前一步,大声呵斥他:“如此盼望我定国侯府被诛九族,难不成侯爷被陷害,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定国侯对待幕僚一向知礼,倒养的这群幕僚目空一切,连世子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被许恪一句话喝醒,好歹没有再和戚无为叫板的了。戚无为又安抚了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他们走后,戚无为领着人又亲自在书房里摸排一遍,没发现异常。他便说:“很可能诬告之人不在府里。” 只能等严律己查完,再做定夺。 这一想法刚浮现在脑海里,便见严律己疾走过来,对戚无为说:“世子爷,刑部又来人了,是右侍郎尤大人。” 来了。 戚无为勐的站起,“请丹书铁券来!” 第 18 章 五月初六晌午时分,高森风尘僕僕一路从柳林镇疾行归来。在城外歇脚喝茶时,他就听到定国侯府出事的消息,本来打算休整一下再进城的高森,一口气灌了一碗茶,骑上马立刻进城。 回到定国侯府,倒没有他想像里兵荒马乱的情景,侍卫和下人各行其是,只是看着规矩更严了。 通敌叛国这么大的事,怎么侯府里像是没什么影响一样? 高森怀着疑问,往反客居方向去。 他走到半路,便看见蹲在柳树下,正百无聊赖往湖里扔石子的郑江。 高森心里更加奇怪了,这个时候,世子爷不该忙着呢吗?郑江却这么闲? “郑江!” 听到声音,郑江一回头就看见高森,他立刻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拍了拍长袍,来到高森面前。 “你回来啦!”郑江举着拳头往高森肩膀上一捶。 “世子爷呢?你怎么没跟着他?”高森回了一拳,忙问。 “别提了,”郑江很是郁闷,“你知道许忻的那个弟弟许恪吧?世子爷有了他,就不愿带着我了!” 听到许家兄弟俩的名字,高森眼皮一跳,装作不在意地问:“世子爷带许恪去了哪里?” 怎么回事,他不过离开了两个月,世子爷就那么信任那个许恪了?两个月前世子爷不是还觉得许恪身份有问题,说要好好查查,怎么转过头就把许恪当心腹带着,这是不是有点草率? 想到此,高森也紧紧皱着眉头,盯着郑江看他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侯爷出事了吧?有个杀千刀的诬告侯爷通敌叛国,侯爷被刑部带走了。说是五天后,不对,现在是四天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定国侯通敌叛国案。” 提到这件事,高森暂时把许恪的问题搁置,又对郑江说:“你详细告诉我。” 郑江便先说了刑部左侍郎杨公蕤来侯府带走定国侯一事,又说:“半个时辰后,刑部右侍郎尤大人又来了。” “尤大人?他来做什么?”高森知道这位尤大人,因为姓尤,在右侍郎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几年,有一次翟相亲自向陛下举荐他,陛下也没给他升迁。 郑江冷着一张脸,气愤不过地说:“这尤大人比杨大人还过分,一来就要抄我们侯府,说是搜查罪证。幸好世子爷英明,用丹书铁券压他一头。姓尤的不敢对先帝爷不敬,却也一直不肯走,好在过了一会儿,大理寺卿贾大人来了,才由贾大人出面,搜了侯爷的戎安堂,并其他几处住所。” 高森点点头,他比郑江强些,知道刑部是翟相的人,大理寺可以算是侯爷的人,只是关系并不像翟党那般紧密。依附定国侯的人都是看不惯翟修一手遮天除了陛下我最大的嘴脸,在定国侯戍边回朝,几次与翟相针锋相对后,才依附过来的。 由大理寺的贾大人出面搜查,起码不会胡乱搜刮侯府的财物。 “那世子爷如今去了哪里?”高森又问郑江。 郑江答:“今儿一早,世子爷就带着许恪去了姜帝师府上。你不知道,世子爷可偏心了。” 本来说着正事,可郑江心里太委屈了,忍不住抱怨起来。 “哦?” “我和许恪一起犯了错,世子爷连骂都不骂他,回回骂我还只罚我。这也算了,总归是我做了错事。但世子爷对许恪那小子也太好了吧,现在都五月天儿了,今早他们临出门时,许恪穿的薄了些,世子爷还专门回房拿了件披风给他披着,你瞅瞅这太阳,哪里就能冷死他了……” 郑江说了一半,就见高森扯了扯他,他心里憋得慌,不吐不快,就没在意,又继续说:“还有昨晚,因出了事,府里被查耽误了功夫,膳房的晚膳就送的迟了点,世子爷担心许恪饿肚子,还叫我们一起坐了……” 第22页 他对面的高森眼看着世子爷走到郑江身后,想行礼却被制止,又不能提醒郑江这个傻子,急得头顶都冒汗了。 “你也坐了,怎么只说世子爷担心许恪饿肚子?”戚无为在郑江身后幽幽问他。 要说依照他们的修为,有人近身,是能察觉到的。可戚无为故意收敛了动作和气息,郑江又心里苦得跟黄连似的,压根没注意这句话不是高森问的,还特别冤枉地说:“世子爷是叫我们一起坐下,可他把好吃的菜全挪到许恪那边了,你知道我盯着那碟子双色豆腐那么久,却只能吃到萝蔔丁是什么心情么?!” 郑江说着都想流口水,府里有热孝,不能见荤腥。主子们的素菜,膳房还肯费心思烧制,他们侍卫和下人的,就随便的很。 而双色豆腐这道菜,要先把豆腐压成豆腐茸,一半放盐一半放糖做成花型豆腐饼,再放油锅里轻微煎炸,捞出后甜的豆腐饼裹白芝麻,咸的豆腐饼裹黑芝麻,摆好盘,再在甜的上面浇果酱,咸的上面浇麻辣红油。 可以说是很费功夫的一道菜,所以郑江一直没机会能吃到。 因此他心里委屈,可他的主子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为了一道菜,郑江就敢在背后说主子的闲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冷笑出声,郑江一哆嗦,骇然回头,不敢辩解,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自己去领罚。” 戚无为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率先走了。 高森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郑江,早就提醒他了,一张嘴没个把门,迟早要惹祸。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犹豫了一下,追着戚无为走了。 只有许恪尴尬地对郑江说:“等你领完罚,我带着双色豆腐去看你。” 说罢拍了拍他的肩,也追着戚无为去了。 第 19 章 没走几步就到了反客居,戚无为先命人准备解渴的酸梅汁,才进内室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等出来,看见高森和许恪都在等他,戚无为一愣,随口说:“快去换衣服,换完了过来喝酸梅汁。” 高森不动声色应了,跟着许恪一起出去。他心里却觉得郑江说的是对的,世子爷果真对许恪与众不同。从前世子爷哪会这样照顾属下? 他有意多等了一会儿,才又进了世子爷的主屋。许恪果然已经换好了,正坐在世子爷跟前捧着碗喝酸梅汁。高森听见他说:“这种酸梅汁,往里面搁一点冰块,最为好喝。” 又听见世子爷说:“想喝冰的不必如此,叫人把碗用碎冰埋了,搁上一会儿,喝起来就又干净又凉爽了,不过如今才五月天,不可饮用过凉的。” 高森越发肯定许恪不简单,也悄悄在心里提醒自己,世子爷想宠谁就宠谁,他可不能傻乎乎像郑江那样得罪世子爷和许恪。想罢,高森来到两人跟前,朝戚无为行了一礼。 戚无为叫他起来,连问都没问他追查许忻的事,只说:“你一路辛苦,今天不必当差,等喝完酸梅汁,就去看看郑江。” 听世子爷这么说,高森有点犹豫,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候,他却不必当差? 可是看世子爷的样子,他似乎是认真的。高森只得应下,躬身上前,将自己那份酸梅汁喝下,又悄悄退下。 临退到门口,他听见许恪说:“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然后是世子爷温和的声音,“马上就开饭。” 从姜府回来,姜帝师竟没留世子爷用饭。高森隐约觉得这中间似有些不对头,却连脚步都没停顿,一步不错地走出去。 高森才刚走,严律己就来了,他听说世子爷从姜府回来,忙不迭过来打听消息。 戚无为收起脸上的笑,说:“外公自然会帮忙周旋,侯爷用不了多久就会平安回府。” 严律己一听,竟激动地跪下朝戚无为磕头,“属下谢过世子爷,谢过姜老大人!”他跟着定国侯二十多年,定国侯出事时,他都恨不能以身相替。现在有了消息,他磕这个头万分心甘情愿。 戚无为叫他起来,“侯爷是我父亲,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严管事不必谢我。” 严律己便不好意思地对戚无为作揖,道:“是属下逾矩了。” “严管事也是一时情急,不必自责。倒要问问你,府里有谁这两日失踪,可查出来了?” 戚无为沉静地用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叩着。这个时候失踪,只怕就是诬告定国侯的人。 “回世子爷,府里并无失踪之人。”严律己微微躬身答话,“倒是在莫先生的提醒之下,属下又查了兵营的人。” 他说到此时,缓了一下,又说:“侯爷麾下,有个叫孟威的左将军不见了。属下查了他的家人,俱都不在京城。” 孟威是一名年轻小将,年龄不过三十,从十八岁就跟着侯爷的。严律己如今提到他,语气都带着兇狠,侯爷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却不知他为了什么竟会诬告侯爷。 戚无为想了想,说:“先去查清楚是不是他。” 严律己答了声是,就退下了。 …… 膳房着人送来午膳,戚无为叫许恪坐下一起吃。许恪是真饿了,便没推辞。 没吃几口,许恪发现他面前的菜品,果真都是他喜欢吃的,联想郑江之前说的话,他一下子就明白,是戚无为把这些菜特意放到他面前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世子爷不用特别照顾我,我不挑食的,萝蔔丁也爱吃。” 本来还带着一点笑的戚无为顿时收了笑,硬邦邦地说:“不是照顾你,正好那几个菜我不喜欢吃,便摆到你面前了。” 许恪可没被他一句话骗到,只是看戚无为不高兴,便没有不识趣地拆穿他,只说了一句“是我误会了”,就安安静静吃饭。 他不说话,戚无为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等了一会儿,又说:“你若不高兴,只管换了便是。” 许恪没不高兴,相反,被戚无为这般照顾,他心里还有点甜滋滋。 “不用麻烦了,属下不挑食的。” 许恪又强调了一遍,戚无为没再说话,只是看他果真用面前的菜用的最多,就知道许恪还是更喜欢吃那几道菜。 世子爷心里有点得意,说不挑食也许是真的,但人都有偏好,这不是被他发现了? 许恪吃饭速度很快,他吃完,戚无为才用了一半。再不重视阶级鸿沟的许恪,也知道这样不合适,好似堂堂世子爷在吃他吃剩的饭菜一样。 许恪硬着头皮又给自己添了半碗汤,在戚无为意味深长地注视之下,连忙转移话题,聊起在姜府发生的事。 “世子爷,你当真要听从姜帝师的安排吗?” 许恪想起今天在姜府发生的事。他和戚无为一早来到姜府,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才进去。 站一个时辰,是姜帝师暗指姜戚断亲了,他戚家的事,姜家不想管。后来又让进去,不过是看在女儿尸骨未寒的份上。若是不让进,就有点惹眼了。 第23页 他们在姜府只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连午饭都没留用,很像是被姜帝师赶出来的。 翟相若知晓这些,也该放心了。 至于谈话内容,许恪也清楚。姜帝师的意思,定国侯先不着急救,就先关着让他冷静冷静。等收拾完翟修,再为他澄清。省得现在救出来,动不了翟修不说,又给别人当靶子使。 戚无为当时同意了。 许恪大体上觉得姜帝师说的不错,只是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事情结束后,姜帝师说澄清就能澄清吗? 他就是因为有这点怀疑,才问戚无为要不要听从姜帝师的安排。 戚无为说:“别的不提,侯爷是有点过头了,陛下最为厌恶党争,他却偏偏要和翟相叫板。我觉得,在翟相倒台以前,先叫侯爷待在刑部大牢,也是比较妥当的做法。” 许恪发现,戚无为和定国侯的父子感情确实挺淡薄的。在这个父为子纲的时代,他却能算计自己父亲,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看来定国侯这个父亲,对戚无为来说,也只是名义上的。毕竟从小抛下他们母子不管,又在他母亲临终时不关心,只想着计较姜家的权势,戚无为难以生出父子感情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不想考虑,许恪却不得不替他考虑:“世子爷有没有想过,事情办完了,要如何替侯爷洗清冤屈?就算是姜帝师做这件事,也是要证据的。” “而且,世子爷要如何面对府上侯爷的幕僚?” 第 20 章 严律己自反客居出来,还未回到戎安堂,就被定国侯的幕僚莫先生拦住了。 没等莫先生开口,严律己就笑着说:“世子爷说了,姜帝师会出面周旋,过不了多久,侯爷就能平安回来。” 谁知莫先生听完,却问:“可我听说,世子爷在姜府受了冷遇,姜帝师都不曾留他用午饭。” 严律己一愣。 莫先生是个儒雅的中年文士,他手里捏着两枚核桃,一边随意把玩,一边说:“不如严管事等世子爷用了午饭,再过去问一遍。” 严律己点了点头。照莫先生说的做,不会有错,之前孟威就是在莫先生指点之下查出来的。 莫先生又说:“还要继续查孟威,侯爷能否洗清罪名,关键还在他身上。这件事交给我,我等会儿就去兵营,查孟威的营帐。” 他们两个人是站在树底下聊的,刚聊这里,便看见有个侍卫装扮的年轻小子被两个小厮拖着走。 严律己朝那边看了一眼,“是反客居的侍卫,不知道犯什么错了,这种天气挨板子,不好养伤。” 莫先生也看了一眼,那个小侍卫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是单凭身形,他居然觉得小侍卫委屈巴巴的。莫先生暗暗摇头,又对严律己说:“杨发那几个也要注意一下,我看他们心思有点浮动。” 严律己一一记下。 到了午休睡醒,严律己又来到反客居。一问才知道,世子爷早带人往别的府上求助了。 听到这个消息,严律己半是安慰半是发愁,一时无法,只得离开反客居,又去忙其他的事情。 …… 高森和郑江住的一间屋子,他从世子爷主屋出来,就在等郑江,等了好大一会儿,郑江被两个小厮扶着回来。他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头髮,牙齿也紧咬着,看着疼得十分厉害。 “领了多少板子?” 高森忙搭手将他扶到床上爬着,拿了一串铜钱谢那两个小厮。 “五十……”郑江虚虚答道。 “你可真是实心眼儿,世子爷只说让领罚,又没让你领这么多,这下又要躺好几日了!”高森颇有些埋怨他不知变通。边说,边找了把剪刀,替他把裤子剪开。 郑江轻微挪动一下配合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那罪名不轻,非议主子,可不得五十板子。” “长点心吧,以后别再抱怨许恪了,他和咱们不一样。” 费了半天力气才剪开裤子,高森都没眼看他的伤,拿着一瓶子药粉闭着眼往伤处倒。 “哪里不一样了,”郑江还不甘心,“难不成咱们都是下人,他倒是主子不成?” 高森回忆世子爷看许恪时的神情,对着郑江欲言又止。最后说:“反正你别再和他别苗头了,世子爷偏心他就偏心好了,你又不是侍妾,还要争宠不成?” “滚你丫的!”郑江笑骂一句,“我和许恪处的还算可以,他人其实不错……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肯定不乱说话了。” 那你抱怨那么多又是为什么,打都白挨了吗?高森看着这个傻子,竟有些无语。 “我去打饭。” 高森站起来,正欲往外走,却见许恪提着饭盒正好走到门口。 他笑着说:“想着你们两位都没吃,我就做主到膳房点了几个菜,没送迟吧?” 高森将人迎进屋,暗暗观察他。许恪则走到郑江身旁慰问他。 只是许恪没说几句话,就听见戚无为在叫他,他只好解释说世子爷要带他出门,向两个人告辞。 许恪走后,高森打开饭盒,就看到郑江心心念念的双色豆腐放在里面,另外还有几个菜,足够两人吃。 倒是挺会来事的。高森想。 …… 说是要去其他府上做做样子,但戚无为投了一圈拜帖,却没能进一家门。 还没到会审定国侯的时候,这些平日里凑过来献殷勤的人就开始躲着定国侯府了。许恪怕戚无为心里不舒服,便说:“正好省了我们的时间,不如往兵营去,看看孟威的营帐有线索没有。” 戚无为点点头。 兵营照旧是耿将军在,戚无为来时,他正朝一群大老爷们炫耀自己的大胖小子会坐了。他的儿子,正是从育婴堂领养回来的芸娘的孩子,隐儿。耿将军为他起名叫耿忠。 他把戚无为和许恪领进来,听戚无为说要看看孟威的住处,便说:“侯爷身边的莫先生就在那边。” 许恪心里咯噔一下,怀疑有人趁机来销毁痕迹,忙轻轻扯了扯戚无为的手。 戚无为一把抓住他,没松开。 耿将军还在前面领路,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手拉手的样子。许恪心跳勐然加速,用了点力度挣了挣,戚无为却不放开。 好在耿将军义愤填膺地说起定国侯的案子,没注意两人的动作,许恪才没红着脸。没走太远,孟威的营帐就到了。 莫先生在里面听到声响,立刻走出来。戚无为便送来许恪的手,等着莫先生朝他行完礼,才问:“莫先生在此,可查到什么没有?” “只收拾了一些书信出来,世子爷不妨一起来看。” 戚无为便率先走进去。 没一会儿,许恪捧着一匣子东西,随着戚无为走出兵营,莫先生跟在两人身后。 在营帐中,他们也和莫先生聊过定国侯的事。此人话不多,但每次开口,说的话都在点子上。他有不输于许恪的聪慧,但似乎并不曾被定国侯重用。 第24页 许恪对这个莫先生不太放心,偷偷向戚无为提了一句,戚无为却示意他无妨。 回到侯府,趁没人的时候,戚无为向他解释了,这位莫先生原是一名进京赶考的考生,因缘际会,被定国侯连着救了两次,才进侯府成了幕僚,以报定国侯救命之恩。 戚无为说:“他来了以后,从没有向侯爷建言献策,侯爷也只当多养一个闲人。没想到这次侯爷出事,只有他主动想法子,为侯爷奔走出力。” 倒是个妙人。许恪想了想,拿着那匣子东西,又去和莫先生深谈一次。 第 21 章 到了三司会审定国侯通敌案这日,刑部大堂早早关了门,无关人员被清理退场,只剩与案相关的几个人。除他们之外,陛下亲命身边的内监大总管卫祁到场听审。 戚无为领着许恪和莫先生,因称掌握了关键证据,能证明定国侯清白,也被允许进场。 辰正时分,此案开审。 刑部尚书魏大人,大理寺卿贾大人,都察院使袁大人并坐于首,他们旁边,单设一座,是陛下特使卫祁的专座。余下几名侍郎少卿副使,则在堂下两侧坐着,戚无为领着许恪和莫先生站在一侧。 定国侯先被带到大堂,这几日虽处于牢狱,他倒是没有十分潦倒。一来戚无为使了银子,托杨公蕤照顾一二;二则是这通敌叛国罪名太大,没有十分确定,刑部那些人也不敢太作践定国侯。 戚无为喊了声“父亲”,就被制止不许说话。定国侯往他这里瞥了一眼,神情有些安慰。 接着,诬告的孟威也被带上堂来。 刑部尚书魏大人先询问孟威,他声称,定国侯戍边十几年来,每年都因高昌进犯而向朝廷要粮要钱,事实上,那都是定国侯和高昌国定下的计策。高昌国出兵假装骚扰,而定国侯藉机向朝廷要钱粮,两家平分,高昌得了过冬的物资,定国侯富了自己的荷包。 这话孟威几天前就说过,转到陛下那里,陛下大怒,这才令三司会审。 现在又说了一遍,堂上几位大人还没怎么样,定国侯先“呸”了孟威一口,对孟威嗔目而视,喝道:“本侯在你当逃兵之时,就该一刀砍了你!” 刑部尚书魏大人出声打断他:“定国侯不必动怒,本官这里有孟将军呈上来的证据,定国侯可认得?” 他说完,自有人将证据端到定国侯面前。 许恪从远处看,能看到托案里盛着几封书信,并一件玉环。 定国侯先看了玉环,说:“不错,这是仁安四年,击退高昌进犯时,作为战利品从他们首领身上摘来的。” 他话音一落,孟威插话:“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玉环是高昌王族的凭证,也是高昌王与侯爷交好的信物。若是战利品,怎么不见侯爷将此物献给陛下?” “此物还不等进献给陛下就遗失了,如今看来,是你个狼心狗肺的偷走了吧?” 定国侯浑身散发着愤怒与不甘,恨自己识人不清,竟养了一条毒蛇十年还不止! 许恪在一旁听着,心里默默计算,如今已经是仁安十四年了,难不成十年前孟威就隐藏在定国侯身边,谋划今天这个局面? 又听堂上魏大人问:“定国侯再看看书信,可认得上面的字迹?” 那些书信一多半都是高昌文字,还有一少半是楷书。定国侯看到楷书字迹时,表情有些懵,魏大人趁机问他:“定国侯可认得这些信出自何人之手?” “本侯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看来定国侯也想起来这些信是你写的了,”魏大人又从案几上拿起一张纸,“这是高昌王献给陛下的亲笔贺文,定国侯不妨对此一下,看与你通信之人是不是高昌王。” 那张纸也被捧到定国侯面前,定国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字迹是一样的,孟威作伪了他和高昌王的字迹,意在证明他定国侯果真与高昌暗中勾结坑害大营朝。 定国侯勐地看向孟威,只听孟威说:“侯爷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有这些凭证?其实也简单,侯爷有些信没能送到高昌,属下费了点功夫,才找到这么两三封。” “到了此刻,定国侯还有什么要说的!”魏大人惊堂木一拍,看着威严无比。 “本侯不服!这分明是伪造!”定国侯目眦欲裂,气愤难平。 “魏大人。”戚无为往前走了一步,“能否容在下问孟将军几个问题?” 魏大人面色不好看,仍是说:“请便。” 戚无为用余光看了眼许恪,许恪朝他做了个手势,他没看懂,但也知道是在鼓励他。 他不受控般微微一笑,随即抿着嘴角朝着孟威,问:“敢问孟将军,平常用哪只手写字?” “自然是右手。”孟威很警惕,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戚无为又问:“能否请孟将军用左手写几个字?写‘天佑仁安’即可。” “戚世子这是何意?”不等孟威答应,魏大人先开口问缘由。 戚无为解释说:“这位孟将军自称用右手写字,但他平日里却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因此我怀疑他左手可能会写字,并且还写的不错。起码能模仿笔迹,达到能乱真假的程度。”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说孟威用左手伪造了定国侯通敌的书信证据。 “他便是写了,戚世子如何证明这些书信也是出自他之手?” 戚无为道:“再会模仿笔迹,也还是能看出落笔时的轻重缓急。无为自幼师承舅舅姜祭酒,舅舅教无为写字,便是观摩书法大家字里行间的独特之处,久而久之,无为便能从字迹分辩出是何人书写。” “譬如,魏大人所指的证据——高昌王的亲笔贺文,和这些所谓高昌王的书信,前者书写时先急后缓,后者则先缓后急,很明显不是同一人的笔迹。” 魏大人听完脸色不甚好看,“既然戚世子如此有把握,又为何要让孟将军用左手书写?难道他右手写的字,你就不能分辨了吗?” “无为自有道理,能否容后再回答魏大人?孟将军可否先写字?” 戚无为反问魏大人。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许恪为什么让他这么要求。 谁知魏大人却答:“不巧,孟将军几日前习武时不慎伤到了左手手指,如今左手只剩两根手指,提不得笔,怕是不能如戚世子愿了。” 话音一落,众人皆看向孟威,孟威更是将左手伸出来,果然只剩了大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 戚无为呆滞了一瞬,立刻回头看许恪。 许恪又朝他点点头。 戚无为便说:“既然如此,能不能请孟将军用右手写‘天佑仁安’这四个字?” 孟威点点头,答应了。有人捧着笔墨来到他面前,孟威提笔写成“天佑仁安”。 写完后,魏大人对着戚无为就是一声冷哼,“戚世子该不会告诉我们,这幅字和那些书信,都是出自这个连字都写不端正的孟将军之手吧?” 第25页 四个字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呈现在纸上,孟威不太好意思地说:“诸位大人见笑了,下官不通文墨,真的只认识几个字。” 戏没法唱了。 戚无为又看向许恪,许恪仍旧沖他点头,这是示意他继续胡扯。可这也要能扯出点东西啊……世子爷很为难。 但是不胡扯,定国侯罪名一定,就是诛九族,这是真要命。 戚无为硬着头皮端详那四个字,他还没开口,就听魏大人生气地说:“奉劝戚世子适可而止。” 说完后,他又问身边两位大人:“两位大人怎么看?本官觉得定国侯通敌叛国一案事实清晰,可以下判决。” 大理寺卿贾大人是依附定国侯的人,却全场没为定国侯开口,此时只说:“陛下派了特使,不如请卫公公回去请示陛下,三司再做定夺。” 卫祁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像是瞌睡刚醒。魏大人忙说:“内监大人有何高见,请赐教。” 内监卫祁伸伸筋骨,说:“陛下等着听会审过程,老奴便不多陪,先行一步。” …… 三天后,陛下下旨,定国侯通敌叛国案尚有疑点,定国侯戚平暂行收监,待补充证据再论处。 反客居里,戚无为和许恪面对面坐着下棋。只听戚无为嘆一口气,说:“可算是有消息了,外公暗中使了点力,现在这般局面还算如愿。” 许恪下了一子,道:“没想到孟威那么狠,居然废了自己的左手。但是我们还得找到他,侯爷的清白全系在他身上。” “怕只怕他背后的人利用完他,要对他下手。” 许恪却摇头,说:“那倒不会,孟威是证人,侯爷一案还没定夺,他此时若失踪,反倒引人怀疑。只不过,我猜他身边肯定有安排有人,阻止我们接触他。” 戚无为吃了他一片黑子,才说:“那我叫高森先去盯着,有了消息再商量怎么办。” 郑江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有高森能用。许恪点点头没说话。 戚无为忽然想起一事,问他:“你为何说要让孟威用左手写字?” “营帐里有几本晦涩难懂的书,他不是不通文墨,至少也饱读诗书。但营帐里的书信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就如他在刑部大堂上写的那般,这就说不通了。想到他惯用左手,我和莫先生便猜他左手一定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当时你提的要求越多,他们只会越信你能看出问题,后来魏大人不是打断你急忙想下判决吗?” 许恪说了一长串话,眼看又输了,他将手里的子一丢,“好了不下了,说了不会,你还虐我。” “再来一盘,我教你你用点心学。”世子爷的声音透着一股轻松。 第 22 章 定国侯通敌一案,虽未结案,但陛下也没放定国侯出狱。京中达官贵人纷纷认定定国侯通敌证据确凿,只因陛下仁慈,才没有对定国侯府论罪。 过了两天,又有一个新的传闻,说不是陛下不想处罚定国侯,是定国侯用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来要挟陛下,陛下这才没夺爵诛他九族。 无论外面传言如何离谱,定国侯世子戚无为从未出面澄清,以守孝为名,闭门不出。一个月后,定国侯府仿佛从权利中心退散了,朝野上下言谈之间,再不提及这个曾经炙手可热的侯府。 …… 六七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 许恪从有空调的时代过来,本身体质也是不耐热,一进入三伏天,他就烦躁许多。 定国侯府是可以用冰的,戚无为的主屋,几处墙角各摆放一盆冰山,凉意慢慢四散,虽比不得后世的空调,倒也凉快不少。但许恪只是个小侍卫,虽是近身的,也分不了太多冰,根本不够用。戚无为干脆白天一直叫他近身伺候,晚上就让他歇在外间,算是过了一段同吃同住的日子。 这日严律己求见,说定国侯身边的几个幕僚求去,他来问世子爷要怎么处理。 那几个幕僚,正是月前莫先生提过的以杨发为首的几人,当时莫先生说他们心思浮动,怕给侯爷惹事,严律己就一直密切观察他们,现在侯爷的案子没个定论,定国侯府这棵大树又随时会倒,他们想离开也实属正常。 戚无为刚要说话,许恪却暗暗示意他等等。两人凑在一起聊了几句后,戚无为才吩咐严律己:“要走也可以,先送到别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载。等侯府过了眼前这道坎儿,再请他们离开。” 这就是许恪所说的“脱密期”,怕他们刚从侯府出走,就用侯府的机密向下一个主子邀功。 严律己应下,去办了。 许恪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这些话本还是戚无为看他实在无聊,让人到书肆买的。许恪起初还饶有兴致地想看看“同行”是怎么编故事的,看了两页就不想看了。以他后世博览小说的眼光来看,这些话本子啰嗦又无新意,里面的故事桥段还十分老套,看得他心难受,总想拿笔删改。 “不喜欢?”戚无为又在练字,之前写的那副已经装裱好挂在了许恪房间的墙上。 “都是些闺阁小姐看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喜欢就怪了。”许恪合上话本,走到戚无为面前。 戚无为蘸了蘸墨,“练字你又不肯,你那一手字比孟威还不如,练武你嫌热不想动,下棋你又总是输,不高兴。真真难缠得很。” 被这么一总结,许恪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天太热了他烦躁得很,虽然能蹭冰,可不能常出门,对比其他的侍卫整天在外面跑,他就又无聊又不安。 “世子爷,您成天把高森他们俩派出去,什么时候换我出去盯着?” 听许恪这么问,戚无为嘆一口气,把毛笔搁在笔山上。“你想出去?高森不过盯了半个多月,皮都晒掉几层,黑成一块炭,你也想试试?” 许恪不想试。可是…… “我们都一样是你的近身侍卫,没道理他们每天在外面辛苦查线索,我却在家里享受……” 戚无为眼神微微变幻一瞬,又恢復正常。温和地说:“你和他们不一样,本世子留你在身边听用,就是因为你头脑灵活,你想出一个点子来,说不定比他们在外面跑一天还强些。” 虽然知道是戚无为在安慰他,许恪还是觉得郁闷。总觉得戚无为这种偏爱,就是在给高森和郑江排挤他制造理由啊! 见此情形,戚无为想了想,总算透了一个消息给他:“事情已经有五分准了,本想等高森确定好以后再带你去,你若是着急,我们今晚就去。” “去哪里?”许恪一呆。 “花柳巷,高森在那边发现了孟威的踪迹。” “别!”许恪忙拒绝道。 本来是为了讨小侍卫的欢心,却没想到许恪反应很大,戚无为懵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既然只有五分准,贸然过去不是打草惊蛇?孟威可是关系侯爷安危的大事,你怎么如此儿戏?”许恪不贊同地看着戚无为。又说:“高森辛苦这么些天,万一被你打乱了布局,岂不是白忙这些日子?” 第26页 戚无为:“……”他会这么提议还不是为了这个小侍卫? 在许恪瞪视之下,戚无为退了一步:“好吧,这件事是我莽撞,等高森回来我们再议。” 许恪指责完世子爷才反应过来,戚无为会那么提建议好像原本是为了他……本就觉得戚无为足够体贴的许恪,想到此,脸上一热,竟莫名其妙有一点娇羞的意味。 他忙抬手在脸上拍了拍,大老爷们娇羞个屁啊!于是惹了一场事端的他,又乖乖坐回去看话本了。 但他没看见,戚无为盯着他专注话本的脸,有些疑惑。许恪不是说喜欢他吗?怎么对他的提议,除了指责……就没有一点感动? 到了下午,高森回来,总算给戚无为挽回了一点面子。 高森兴致很高,汇报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喜悦:“一开始孟威还被刑部的人藏着怕我们找到,后来看这段日子世子爷闭门不出,这才把孟威放出来。这小子,离了女人就不能活,先前被拘着没办法,如今一自由,可不得往花柳巷去。属下这几日一直盯着,他起初只停留很短的时间,怕是完事就走,昨晚却宿了一夜。他身边有人跟着,一共是三个,武功有高低分别。属下没敢妄动,让郑江还在那里盯着,回来请教世子爷怎么办?” 先前就听高森提过孟威往花柳巷去,戚无为才说有五分钟准,如今听情形,至少有八分准了,能不能捉到人,单看老天成全不成全了! 戚无为一声令下:“逮他!” …… 夜幕降临以后,戚无为和许恪乔装打扮后,也往花柳巷去,此前高森已经先去了。 许恪是第一次逛红灯区,还是古代的,十分好奇。花柳巷是一条街,打眼望过去,两旁都是秦楼楚馆,可见红灯区还是很繁荣的。他们两个一路走过来,能看见有些姑娘们就站在外面迎客,有些热情的还想拉他们。 万年老处男许恪红着脸正要拒绝,就见他身边的世子爷黑着一张脸把他拉到另一边。 于是许恪在走到目的地之前,被戚无为一会儿扔到左手边,一会儿扔到右手边,他很快耷拉着脑袋,没了研究的兴致。 戚无为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个笑来。 两个人走到高森说的地址,摆脱了老鸨后,和高森接上头。今次戚无为也安排了十几个人手,他们做好了打算,就算要动手,也得把孟威逮回来。 只是一动手又免不了召来巡防卫,到时候传出去,说定国侯世子母孝在身,父亲在牢狱中,竟去逛青楼,这就不好看了。 所以万不得已,还是不动手为妙。 许恪已经想了好几招,要怎么引开孟威身边的人,再不动声色把孟威逮回去。 几个人盯着孟威在的那屋,一会儿指了人送吃送喝,一会儿再有个走错门的,过了一会儿,又有送上门的姑娘,说是老鸨酬谢熟客,令她们来相陪。 孟威喜不自禁,一概接纳。他身边的人少不了制止他,但孟威兴致正好,哪里肯听?一来二去,烦了他们,随便指个差事把三个人打发走了事。 “成了!”许恪高兴地一握拳。 戚无为也看见了,他正要下令动手时,忽然被人捏住了手腕。 第 23 章 被捏住手腕的一瞬间,戚无为反应迅速,微微使个巧劲儿,将手腕脱出桎梏,并一个反身,捏住了对方的脖子。 “无为,是我。”那人忙出声。 戚无为一怔。 许恪从夜色中分辨出来这人竟是姜怀仁,心头顿时升起一点警惕之心。 他们趴在醉仙坊的屋顶,对面门窗全开那间,就是孟威所在的屋子。因为孟威对他们太过重要,他和戚无为一直注意着周围,生怕出现一点意外。那半点功夫全无的姜怀仁,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贴近他们? 戚无为手一松,惊讶地看着姜怀仁,“舅舅为何会在此?” 姜怀仁看样子是匆匆而来,他唿出一口气,才说:“听说你布置好局要抓孟威,我能不来吗?你听着,孟威不能抓,尤其不能这个时候抓!” 他说的认真,许恪手指微微一动,无意识地捏紧了身上的佩剑。戚无为神色未变,却执拗地问:“舅舅何出此话?” 姜怀仁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许恪,他紧赶慢赶,总算在事情做大之前赶来,自然是为了大事。但他却要说不说,只拿眼睛看着戚无为。 许恪忽然明白,姜怀仁是想让他迴避。 戚无为也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却没让许恪离开,反而说:“舅舅有话不妨直言,这里没外人。” 见他如此器重这个小侍卫,姜怀仁只得道:“孟威一旦失踪,翟相就会愈加小心,那为他设的局就不起作用了。” 许恪恍悟,的确是这个道理。翟修一向谨慎,如今定国侯倒台,怎么也该轮到他倒霉了。如果孟威此时失踪,翟修立刻就会猜到他们捉拿孟威是想给定国侯翻案。无论能翻成功不能,翟修都会夹着尾巴做人,消停一段时间的。 “翟修一直不倒霉,难道我父亲就要一直住牢里?” 姜怀仁摇摇头,“三天后,有件大事你怕是忘了?” 戚无为想了想,的确有一件大事,三天后是敬平大长公主的寿诞。定国侯府有孝不便出席,严律己早派人送过礼的。这位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姐,当今圣上的姑母,歷经三朝圣宠不衰。今年她的寿诞,听说时不时就歇朝的皇帝陛下也会出席。 “舅舅的意思?” 戚无为有点不敢想,他外公选了这个日子? 姜怀仁又看了看许恪,但是戚无为仍旧没有让他迴避的意思,姜怀仁只好含煳地说:“到了那天就知道了,孟威现在不能动。” 他又强调一遍,戚无为将视线放到下方孟威的身上。他正左搂右抱,哈哈大笑着,看神情已醉了一大半,想要抓住他,这真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舅舅,你什么时候开始习武了?”戚无为突然发问。 姜怀仁一怔,笑了笑,“没多久,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的。” 戚无为平淡无奇地看着他。许恪心想,这可不是没多久,能悄无声息贴近他和戚无为还不被发现,可不是习武没多久就能做到的。 姜怀仁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看了看许恪。许恪尽职地当一个背景板,装作没感觉到他的不满。 戚无为突然说:“舅舅和外公谋划什么,无为不想知道。无为幼时,多承舅舅和外公照料,为你们做点事也是应该的。但望舅舅记得,无为姓戚,戚家也不光是定国侯和无为两个人。” 许恪惊讶地偷望了戚无为一眼。 姜怀仁瞬间沉了脸,他静默片刻,才说:“你身上好歹还有一半姜家的血脉,在你眼里,我和你外公,就如此不堪?” 甥舅俩之间的气氛突然凝滞,许恪连唿吸都不敢用力,却在心里暗恨姜怀仁用长辈身份压戚无为。 第27页 果然许恪听见戚无为说:“无为不敢。” 没关系。许恪想,姜家有没有对戚家不利,也不是姜怀仁空口说了算的,还要看以后事态的发展。 听到戚无为服软,姜怀仁面色这才好看一些,他正要说话,戚无为突然又说:“舅舅和外公有大谋,无为不懂。今次是无为莽撞,差点坏了舅舅大事。以后戚家有难,无为定思虑周全,不给舅舅添乱。” 姜怀仁眉毛一挑。许恪也错愕地愣了一下,戚无为这话说的,怎么有种要撕破脸的感觉? 三个人在屋顶趴了这么一会儿,孟威打发走的那三个护卫又重新回来了。 戚无为偷偷下令撤,几个人从屋顶爬下。 姜怀仁本来觉得戚无为说话有点怪,但戚无为都干脆地撤了人手,他也就没纠结戚无为那句话,匆匆告辞离开。 没了事做,戚无为和许恪两个,穿过花柳巷,慢悠悠地往侯府回。高森留了人继续盯孟威,三两步跟上他们,问:“世子爷,刚才怎么不动手啊?” 他刚才在地面等信号,不知道姜怀仁来了又走的事。 戚无为也没打算告诉他,只说:“好好盯着,别把人跟丢了。” 高森应下,看出来世子爷心情不善,找了个藉口熘了。 许恪默默陪戚无为走了一段,发现花柳巷的姑娘们依然在热情地拉客,只因为戚无为黑着脸,她们没人敢上前纠缠。 有个姑娘盯着他们看了好大一会儿,目光里尽是好奇,见许恪看她,她还笑了笑,没说话,指指她身后的屋子,意在邀请他进去。许恪轻轻摆摆手,指了指戚无为,意思是他不许。 姑娘很是遗憾,眼看这两个俊俏小郎君越走越远,她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小郎君,下次你自己来找我啊,我叫细细。” 没想到这个细细会大声喊话,许恪心一跳,知道要糟。 果然左手手腕立刻被抓住,戚无为语气不善地问他:“你在跟谁说话?” 许恪被他抓的一痛,仍狡辩说:“我没有啊,我一直没说话,你知道的。” 戚无为脸色变了变,最后轻轻松开许恪的手腕,发现被自己捏红了,还揉了揉,说:“对不住,我刚才想事情下手没轻重,疼不疼?” “我哪有那么娇气。”许恪挣脱,自己用右手揉了揉左手的手腕,“走吧!” 戚无为没动。 “怎么了?”许恪有些疑惑。 戚无为说:“折腾一晚上,口渴了。” 然而四处都是青楼,连一家茶馆都没有,许恪上下左右找了个遍,很为难。 他眼神转了一圈,细细早看见了,忍不住又喊:“小郎君,你在找什么?” 许恪头一痛,忙抬头看戚无为。戚无为脸色果然又阴了,他冷哼一声,甩开许恪,自己走了。 许恪:“……”不带这样的啊,他真没有和那个细细说话啊! 戚无为走得很快,许恪追在他身后,又不敢叫他,怕被人听见引出麻烦。 幸好花柳巷就这么长,追出花柳巷,左右没人,许恪干脆往前一扑,从后面抱住戚无为,双腿一缩,爬到他背上,才说:“你跑什么!” 戚无为站住,许恪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像猴子一样攀在他身上,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戚无为气极,吼他下来。 许恪嬉皮笑脸的,他不怕戚无为生气,顺顺毛而已,他喜欢做这种事。 “世子爷这就生气啦?天地良心,属下可没有和那个细细说一句话,冤枉得紧。” 戚无为也不单单是因为细细而生气,一想到他白天的猜测,他心里就不舒服。 “世子爷这算不算迁怒?” 冷不丁被许恪一问,戚无为还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迁怒?” “世子爷在姜家舅爷那里不痛快,便迁怒属下……没关系,世子爷有火就发,属下承受的住。” 他觉得自己猜的不错,哪知戚无为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无聊。” 猜错了?许恪不信,除了这事儿,戚无为也没别的原因导致不开心啊,他一整天都陪着戚无为,没发现他心情不好过。 趁他想事情出神,戚无为在他手臂上一拍,许恪手臂一酸,松开劲儿,从戚无为后背上掉下来。 许恪忙稳住身形,而戚无为又疾步往前走。 这一言不合就跑的脾气……许恪略微无奈,干脆往地上一坐,“哎哟”一声,抱住脚。 戚无为果然住步,回头看他。 许恪又叫了两声,戚无为便往回走,“怎么了?” 许恪心里暗喜,口中却道:“刚才掉下来没踩稳,扭住脚了。” 趁着夜色,能看见戚无为眉头皱的紧紧的。他伸出手去摸许恪的脚踝。手刚搭上,许恪就连连叫痛。 戚无为见他疼的很,又没法检查,只转过身,说:“上来,我背你。” 早这样不就好了?许恪露出一个窃笑来,又忙收回,攀住戚无为的脖子,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第 24 章 趴在戚无为背上,许恪仍旧不安生,将下巴搁在戚无为一边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话。 “世子爷,你不喜欢那个细细吗?” 戚无为冷哼一声作答。 “世子爷以前经常和杨公子一起逛花柳巷,那你喜欢哪一款的?” 戚无为脚步一顿,又稳稳地往前迈。“你听说谁说我以前常来花柳巷?” “你和杨公子是至交好友,他来你会不来?”许恪好奇道。 戚无为像是不屑于答,又没应声。 许恪等了等,继续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细细那样的。” 戚无为又哼了一声,脚步像是轻松了些。 许恪接着说:“我喜欢个子高的……” 戚无为眉头舒展了。 “相貌出众的……” 戚无为嘴角勾了勾。 “性格外强内软的……” 戚无为眼睛弯了弯。 许恪又嘆了一口气,说:“可惜这样的姑娘太难得了,如果让我遇到一个,我一定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 戚无为的笑僵在脸上,脚步停住。连声音都是僵硬的:“你再说一遍?” 许恪尤不自知,又说:“我也觉得自己口味比较独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那样的姑娘,千万别一辈子遇不到啊,我可不想打光棍——” 戚无为腾地松开手,转过身,两只眼红的可怕。 许恪本还要尽职尽责地表演脚踝扭伤,此时一见戚无为的表情,也是一惊,不但忘了表演,心里还有些害怕。 只听戚无为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喜欢姑娘?” 许恪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曾说过“喜欢世子爷”的,这……这是不是露馅了? 他有些慌,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戚无为的表情,就有些卡壳。 第28页 戚无为等了几息,没等到许恪的解释,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终于拂袖而去。 留在原地的许恪怂怂的,迈出一步又缩回去,想追不敢追。他主要不知道追上去要说什么,道歉吗?不行,总觉得道歉会让戚无为更生气的。 许恪敏锐的直觉发挥了作用,戚无为这个样子,明显不光是因为他骗了他吧?联繫戚无为生气之前两个人的话题,许恪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戚无为难道喜欢他? 两个人关系改善后,戚无为对他十分照顾,以前许恪没多想过,现在看来,那是这位世子爷在表露心迹吧? 猜到了戚无为的小心思,即便是现在这个棘手的时刻,许恪还忍不住偷笑起来。他忽然发现,戚无为喜欢他这件事,让他心里十分高兴,也有了新的认知,也许自己不是喜欢姑娘。 郑江驾着马车过来时,就看到了许恪这副蠢样,用马鞭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地问他:“世子爷说你扭到脚,让我来接你,怎么你还这么高兴?” “世子爷让你来接我?”许恪惊讶地问。 “当然了,要不是世子爷吩咐,你当我愿意来啊。”郑江嘟囔一句,就知道世子爷偏心,他盯孟威盯了一天,好不容易轮休,世子爷还使唤他来接许恪。 而此时许恪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已经那么生气了,还记得自己扭到脚,专门让人来接,这位世子爷心里,只怕装的满满的全是他吧! 许恪匆忙跳上马车,催促郑江:“快点快点!” 郑江被他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小心点!不是扭伤了吗!” 许恪没解释,又催他:“快点回去,晚了要出事的。” 郑江抽打马匹,马车哒哒往定国侯府跑。郑江问:“出什么事?谁出事啦?” 许恪:“晚了我怕世子爷会气炸。” 郑江:“……” 马车一路不停进到定国侯府,许恪跳下来,小跑着往反客居去。郑江喊了一声,见他跑起来动作没什么异常,不由怀疑他是装扭伤的,这小子,连世子爷都敢骗,小心世子爷收拾他。 许恪来到主屋门前,心跳还扑通扑通的,他深吸一口气,勐地推开门,走进去。 不敲门不等吩咐就闯进来当然失礼,可这个时候敲门,想必戚无为不会理他。 虽然他想好了要怎么说,可门一打开,看见戚无为穿着寝衣,散着头髮,一副刚沐浴出来的样子,许恪仍然呆滞了一下。 戚无为见他行动便捷地闯进来,立刻猜到他脚扭伤也是骗他的,脸色铁青地吼了一句:“滚出去!” 戚无为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许恪知道他真的十分生气了,想了想反手关上门,走到戚无为面前。 还不等他说话,戚无为吼道:“本世子叫你滚出去——” 他一句话戛然而止,有些惊愕地瞪大眼睛,因为许恪突然伸出手臂圈住他脖子,两片唇贴上他的唇,来了一个干巴巴的吻。 反应过来后,戚无为气急败坏地勐推开他,嘴唇紧紧抿住,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许恪:“你没感觉么?” 戚无为一副“你休想再骗我,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表情,一言不答。 许恪干脆又靠近他。戚无为往后一退,抵在多宝阁上。 “别动。”许恪说了一句。 戚无为动不了,只见许恪拿起戚无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突然又亲向戚无为。 两唇相触的一瞬间,戚无为手心处的心跳勐然加剧。 许恪稍稍往后退了点。“这次我可没有骗你,身体自然反应。” 他见戚无为仍旧脸色铁青,干脆说:“你要是想看看我下边的反应也行,真的,从刚才第一次亲,就硬了。” 戚无为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流氓,无语极了。 许恪见他不肯动,又上手去拉他的手,戚无为勐地缩回去。 他总算反应过来了,讥讽地说:“你又喜欢男人了?” 许恪知道这件事如果说不清楚,两个人就完蛋了。 他很谨慎地开口:“我喜欢个子高的,相貌出众的,性格外硬内软的,你这样的。” 前面戚无为就是因为这段话炸了,许恪竟然又提。他每说一句,戚无为眼皮就一跳,等他说完,戚无为眼看又要生气了。 许恪忙道:“我也是才知道我喜欢你,你想想这三个条件放在姑娘身上是不是有些奇怪?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啊!” “你再说一遍。”戚无为突然道。 “什么?” “最后那句。” 许恪回忆一下,表白说:“我喜欢你,我许恪喜欢你戚无为。” 戚无为将他拉近,语气有点凶:“这次我就当真了,你若胆敢骗我,我要你好看!” 第 25 章 第二天清早,高森一身疲累从花柳巷回来,还没走到房门口,就从里面探出一双手,把他一把抓了进去。 高森同这个人拆了几招,双双架住对方的胳膊,才丢下一句“无聊”,松开手。郑江神秘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他:“你猜,昨晚发生什么大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高森打了个哈欠,脱下外衣,就要往床上躺。 郑江一把拉住他,“别急啊,你听我把话说完。” 高森甩开他,半闭上眼,“有话快说,我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我告诉你啊,昨晚许恪在世子爷房间里没出来!” 郑江情绪亢奋,两只眼还发着光。昨天晚上他把马车停好,本着看许恪笑话的心思,也急忙赶回反客居。他回来时,世子爷和许恪正吵得厉害,他离老远都能听见世子爷吼叫许恪“滚出去”。郑江跟了世子爷十来年,还没见过世子爷发那么大的火。 本以为许恪这次要倒大霉了,结果主屋就闹腾了一小会儿,便消停了。郑江心里觉得奇怪,屏息往前凑了凑,从窗户缝里看见…… 想到那个画面,郑江老脸一红,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世子爷老是偏心许恪了! 回到自己房里,他还兴奋的睡不着,一晚上都半清醒半迷煳的,直到天快亮,他才听见许恪从世子爷房里出来。 然后他就一直在等高森回来,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这个秘密。 但是高森理都没理他,听完他那句惊天动地的话,也只“哦”了一声,就躺下了。 郑江:“……”他不死心地又把高森拽起来,“你听没听见我说了什么?” “你烦不烦?不就是世子爷和许恪好了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高森烦得很,这个傻子,总算知道了,以后可别往前凑了。 见高森一点也没惊讶,郑江疑惑半天,才明白:“你早就知道了?” “有眼都能看见好不好?” 郑江:“……”好吧,郑江沉默了,他心里有点点受伤,因为知道自己有时候真的很笨。 第29页 没在意他的情绪,只知道他终于肯安静下来,高森舒一口气,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睡。 可惜他刚睡得香甜,就又被郑江拉起来。郑江继续用神神秘秘的声音说:“你说许恪一晚上都在世子爷的房里,会不会他们在做这个?” 他猥琐地做了个手势。 高森眼皮狂跳,恨不得打他一顿。“你脑子里想啥呢?世子爷有孝在身你不知道吗!不想死就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轮值去!” 郑江被吼了一顿,总算消停了。过了会儿,高森听见他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才睁开眼,盯着房顶想了想,最终又闭上眼。 他就知道,世子爷和许恪,早晚的事。 …… 六月二十八,大长公主府上宴客。陛下敬重姑母,早有言称当天亲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出宫赴宴。朝中大臣闻风而动,早早携内眷到场。 午时二刻开席,男宾女宾各处坐了,正堂还另外设宴,坐的是陛下同各位皇子等皇室人员。 仁安皇帝坐在主位,左边就是敬平大长公主,右边则是太子,下首是几位皇子。 太子今年十七岁,一直在东宫读书,还未开始接触朝政,从坐卧起居看,仪态从容。三皇子四皇子都是十岁出头,板着身子,甚有皇家气度。最小的六皇子只有五岁,开宴前一直趴在敬平大长公主膝上,连声叫她“姑祖母”,煞是可爱。 席间种种觥筹交错自不必提,敬平大长公主今日十分高兴,同陛下聊了许多幼时的事。陛下直至未正,才散了宴,摆驾回宫。 …… 大长公主府的热闹,戚无为因有孝没参与。 这两天,同许恪把话说开以后,两人正是心意相通时,抬首回眸都自带笑意,郑江觉得肉麻,干脆自请去盯人,说要换高森回来,戚无为如他愿将人打发走。 吃罢午饭后,要先消食才午睡,戚无为便拉着许恪下棋。 盯着棋盘,许恪头疼得紧,他自觉还算聪明,这种高智商的游戏,却驾驭不了,每次都被戚无为虐的心好痛,也不知道是何道理。 戚无为看出他怨念很深,偷偷让他赢了棋。本来昏昏欲睡的许恪一下子醒了,盯着棋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赢了?”许恪犹不相信,数了数子。 戚无为道:“碰巧走运而已。” 许恪听出他不甚乐意是装的,并不理会,只呵呵笑着,连声叫道:“復盘復盘,我得研究一下是怎么赢的,总结一下经验。” 两个人又开始一颗子一颗子地復盘。室内很安静,郑江和高森不在,小厮许是偷懒没拿竹竿粘,外面的蝉鸣一声接一声,愈发衬得这一方天地内的静谧安宁。 一盘棋还没完整復盘,莫先生竟挑这个时候来访。 许恪要收了棋盘,戚无为不许,莫先生进来就见了一盘残棋,还一眼看透世子爷耍花招的那几步。 他将视线往世子爷身边这个小侍卫身上移了移,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唇角勾起一味笑。 戚无为不动声色将许恪堵在身后,沉声问:“莫先生此时到访,可有事?” 到了午睡时间,原本復盘后就打算休息的世子爷,也不知是被打扰了不高兴,还是因为莫先生看许恪的视线不高兴,用语都不太客气了。 察觉到世子爷的不满,莫先生微微正色,道:“太子出事了。” 戚无为一惊:“莫先生说谁?!” 原来,陛下领着皇子们参加完寿宴,回宫的途中,太子的马车突然受惊,一路狂奔不止,最后将太子甩出马车,被巡防卫送回宫中,目前生死不知。 想到三天前姜怀仁曾说的话,戚无为面色阴沉。姜家,居然拿太子当垫脚石拖翟修下水? 第 26 章 到了第二天,更详细的信息很快就传过来了,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但也不是好消息,太子没死……就是摔断了腿。 太子于国人而言,是未来要承帝的人选。而大营朝,连官员选任都不要样貌丑陋的,哪里会容忍一个不良于行的储君?可以预见,若是太子恢復不好,废储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太子之位悬空,朝堂争斗只会愈演愈烈。仅仅为了拉翟修下水,姜家就敢这么做,也难怪戚无为生气。 许恪拿起棋罐,将戚无为生气拨拉到地上的棋子一枚枚捡起,随口安慰他:“也不一定就是姜家做的,不是说翟修和太子之间也不和睦吗?说不定是翟修为打压太子做下的呢,巡防卫可是翟修的人。” 戚无为冷哼道:“翟修会那么蠢,明知道太子一出事便人人都盯着他,他还偏要做这件事?” 这样说也对,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把屎盆子往姜家扣,许恪觉得,有点不讲道理。 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戚无为脚边,许恪弯腰去捡,夏日薄薄的衣衫自动垂下,勾出一截细腰。戚无为心头的怒火腾地散了,转而变成另一种想握住那截细腰的冲动。 然而许恪很快站起来,宽松的衣服重新将他遮盖严实。他说:“别纠结是谁做的了,对侯府来说,翟修姜家太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威。今晚能动手了吧?” 定国侯通敌案一日不审清楚,戚家人头顶的刀就永远悬着。所以当务之急是抓住孟威,查明他做伪证的前因后果,从而证明定国侯的清白。 戚无为有点遗憾地搓了搓手指,对许恪点点头,说:“郑江一直跟着孟威,今晚就动手。” …… 但是他们没能等到晚上动手。 申时初,许恪午睡刚醒,正对着面前的一盘西瓜打哈欠。戚无为拧了条帕子递给他擦脸,许恪不想动,把脸伸过去,戚无为无奈地替他擦脸,擦完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许恪戏很足,立刻“啊”了一声,控诉戚无为调戏他。 戚无为:“……那你要调戏回来?” 许恪很正经地点点头,用手指勾了勾,示意戚无为靠过来,戚无为顺从地凑过去,就被许恪在脸上亲了一口。 虽然许恪这两天时不时就耍流氓,戚无为还是有些僵,愣了一瞬,把许恪揪起来抱在怀里,啃了好半天。 急促的脚步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两个人都听见了,忙分开整了整衣服,许恪还从容地拿了片西瓜咬了一口。 接着,一名侍卫在门外禀报:“世子爷,高侍卫命属下前来禀报,说郑侍卫失踪了,高侍卫追着踪迹去了。” 门里两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了震,戚无为打开门,问:“郑江盯着的人呢?” “回世子爷,一起失踪了。” 果然如此。 许恪从戚无为身后探出头。“带世子爷去郑江失踪的地方。” 那名侍卫应声答是,戚无为和许恪牵着狗,跟着他,一路来到城外一处尼姑庵。 许恪觉得奇怪,郑江必然是跟着孟威来到这里的,那孟威一个大男人来尼姑庵做什么? 第30页 每次他想不明白什么事情时,都会眉头紧锁。戚无为一看就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轻咳一声,说:“这处尼姑庵,不是寻常的尼姑庵。” 许恪在他的暗示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暗娼之所。没想到孟威竟如此好色,夜夜宿在花柳巷不说,还一有空就往这种地方跑。这样的人,他是怎么瞒住定国侯在兵营那种没女人的地方待了十年? 当然眼下也不是探索这个的时候,戚无为领着狗,在尼姑庵嗅了一圈,狗突然撒腿往外跑。 他们忙跟着狗跑,这一路上,这条狗没有绕路,径直奔向城郊的避暑庄园。 眼看戚无为脸色越来越难看,许恪隐约有了猜测,问他:“这是谁家的庄园?” 戚无为牙齿咬得紧紧的,蹦出两个字:“姜家。” 果然是姜家,许恪暗嘆一口气,觉得这个答案既合理又意外。合理是他早猜到是姜家做的,因为姜舅爷知道戚无为在盯孟威,意外则是不明白姜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多半真要和姜家撕破脸。先前领路的侍卫便被戚无为赶了回去,此时两个人站在姜家庄园外,戚无为神色复杂地盯着大门。这个地方,他幼时年年都随母亲来避暑,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情怯。 “世子爷。”高森从隐蔽处出来。 他在这里,许恪和戚无为都不惊讶,反而更能证明郑江被姜家带走这个事实,因为高森是追着踪迹来的。 戚无为下定决心上前叩了门。 今次门子一见是他,倒不拦着,也不通禀,只躬身迎他进去。 姜家的避暑山庄傍自然河水而建,内里树木葱葱,一走进来,凉风徐徐,他们一路被太阳烤晒的炙热感一扫而空,通体舒服好多。 姜府的下人目不斜视,戚无为三人直接被领到一处遍种桑树的园子,许恪正好奇这是谁的住处,就听戚无为轻声解释:“外公的书房。” 好吧,许恪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一来就要攻克这么厉害的对手,这场较量艰难得很。 “无为进来。”里面传出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是许恪第二次见姜帝师,头一次是定国侯刚出事,他陪着戚无为到姜府做戏,匆匆见了姜帝师一面。那个时候他虽对姜家有戒心,却没有防备,因为戚无为很信任这位姜帝师。 后来还是姜怀仁不慎露出会武,和拦着他们不叫抓捕孟威两件事,引起了许恪和戚无为的怀疑,这才让郑江近日都要在身上佩戴气味浓烈的香囊。果然随着香囊的气味,他们找到了这里。 戚无为推开门,带着许恪和高森进来。姜帝师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见进来三个人,也不露什么异色。 他说:“既然找到这里,怕是来要人了。这件事外公要和你单独谈,谈完你仍执意带走那个人,那你就带走,外公绝不阻拦。” 这一听就是有大阴谋,许恪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姜帝师。可惜姜帝师只和戚无为谈。 戚无为想了想,终于挥挥手让高森和许恪退下。 许恪只得听命退到屋外。桑树下,一排排架子铺上厚厚的桑叶,仔细看上面爬满了白胖的蚕,更有些已经结茧。 但愿姜帝师是真的关心农事,许恪想。 第 27 章 六月份天光正长,戚无为在房中同姜帝师话聊,许恪和高森守在桑树下等。约半个时辰过去了,戚无为还没出来,高森也没开口说一句话,许恪耐不住性子三番五次看他。 高森这个人和郑江的性格不同,许恪接触的也少,以前只觉得对方性格应当比较寡言,因和自己不熟,所以不怎么说话。现在许恪可不这么认为了,寡言至极,也不会半个时辰都不给他一个眼神。甚至在许恪想和他搭话时,他还总是默默地转个方向。 一次两次还能是偶然,次次都这样,就有古怪了,很显然高森在躲他。 许恪百思不得其解,他应该没得罪过高森吧? 又一次搭话未果,许恪也有点生气了,索性足尖一点,飞到桑树上。他刚才就看见了,虽然过了季节,大片的桑葚没有,零星几颗还是能找见的。与其对着高森那张别扭巴巴的脸,还不如上树找点吃的。 他这一跳不要紧,高森本就紧张,冷不防身边这人突然窜到树上,他一下子将佩剑拔出,虎视眈眈地盯着四方,口中道:“刺客在哪里?” 桑园的下人本来无视这俩人,突然这样一搞,他们也惊慌起来,叫了几声“快来人”。很快从周围赶来一队护卫,还有各处的下人。 外面乱成一片,姜帝师和戚无为从里面走出,错开半步站在门口。 姜帝师背着手,淡淡扫过一众慌乱的下人,沉声问:“何事惊慌?” 下人们很快镇定下来,一个领头的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奴才们听到有人说‘刺客’,这才慌乱起来。” “听谁说的?” 那个领头的指了指高森,高森懵了,在姜帝师看过来的时候,又指了指刚从树上跳下来的许恪。 许恪更懵,他刚才在树上,还不知道下面的事态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于是无辜地说:“我没说有刺客啊!” 高森扭头看他,见许恪手里捧着几颗桑葚,顿时眼一晕,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他也是万万料不到,许恪突然窜上树,就为了几颗桑葚。这不合理啊,他们是在姜帝师家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才正常,谁会无聊爬树摘桑葚? 但是不论高森心里怎么腹诽,眼下还是立刻跪下认错:“世子爷,是属下会错意了,惊扰了姜帝师和世子爷,属下有罪。” 许恪不明所以,看了看姜帝师和戚无为,趁他们不注意,往嘴里丢了颗桑葚。 戚无为看见他的小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刻向姜帝师请罪:“是无为御下不严,惊扰外公了,回头无为亲自罚他们。” 高森神色微动,世子爷是真护着许恪。 姜府的下人跪成一片,没一点声响和动作,高森也跪着。许恪不好自己站着,觑了个机会也跪下了,就是手里还攥着几颗桑葚,不敢伸开贴地上,看着有些不和谐。 姜帝师扫了他一眼,对戚无为说:“御下要宽严得当,万不可如你父亲那般。” 想到定国侯府各路人马安插的眼线,以及定国侯一出事,他的幕僚走了一大半这件事,戚无为还真觉得他外公这话没说错。 又听姜帝师说:“人都在倒座里放着,你过去看看,大约快醒了。” 戚无为应了声“是”,又补了句:“无为谢过外公。” 姜帝师摆摆手,“不必言谢,没有孟威只是多绕了几步。倒是你……”他欲言又止,终说了一句“罢了”,便回房了。 戚无为等他进去后,叫了个下人领着他们三人去倒座看郑江和孟威。 门一打开,郑江便悠悠醒转,他浑身尚无力,被绑着也起不来,仍旧躺在木板上,只叫了一句世子爷。 第31页 高森走过去搭了一把他的脉搏,感觉了一下,说:“无妨,药效散了就好。” 姜怀仁给他们俩下的是十香软筋散那类的药,孟威的药性更重,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戚无为道:“倒省了我们麻烦。” 他们借了姜府一辆马车,高森和许恪联手将郑江扶进马车,又回来把孟威绑好,也塞进马车里。戚无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和许恪一起钻进去,高森则坐在外面驾车,戚无为交代他:“不能回侯府,先拉到别院。” 高森点点头,一扬马鞭,马蹄哒哒开跑。 车内,戚无为一直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姜帝师给他说了些什么。许恪趁郑江又昏睡起来,挠了挠他手心。戚无为方回神,将许恪作怪的手逮住,捏在手里。 许恪往他面前凑了凑,“世子爷怎么不开心?”他刚才吃桑葚很小心,并没沾染到唇色上,只是一开口便能看见他舌头上染了一点紫色。戚无为觉得好笑,并不答话,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脸。 定国侯府别院离姜家避暑山庄不远,没一炷□□夫,就到了。 这次高森喊了俩下人帮忙,将郑江抬进屋里,又把孟威关起来。做完这些,他回到戚无为身边,等世子爷示下。 戚无为道:“去郑江那里歇息吧,他若醒明白了,再带过来回话。” 高森应了声“是”,却没走,看神色有些犹豫。戚无为等了等,果然高森问他:“世子爷不是要罚属下?” 戚无为这才想到在姜府怕许恪被揪错,自己随口应承外公的话。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答道:“此时事多,先记下,下次一併罚。” 其实就是不捨得罚许恪,高森心里很通透,一边想一边退下。他更坚定想法,要离许恪远远的。许恪若知道是因为这个高森才不理他,也不知是何感想。 高森走了以后,只剩戚无为和许恪两个人了,戚无为似乎放松了点,说:“我领你四处看看。” 许恪还是第一次来别院,闻言忙不迭点头。此时太阳西斜将快落山,微风吹着,总算多了一丝惬意。两个人绕过一片桃树林,绕过假山,最终来到引河水开凿出来的湖边。 湖边种了草,颜色青浅可爱。湖面上荷花盛开,荷叶一层层铺在水面上,偶有几声青蛙的叫声,比不得树上的蝉声热闹。 这番景象,让许恪又有些想作妖,他左右瞅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忽然勾着戚无为的脖子,将他往下拉,出乎意外地啃向他的下巴。 戚无为没有蓄鬍须的习惯,下巴上有硬硬的胡茬,许恪用牙齿啃了啃。 没等他啃完,戚无为突然扳着他的肩,将他拉远。许恪看过去,只见戚无为眸色幽深,像是蓄势待发,他突然有些兴奋,拉着戚无为往草地上一坐,说:“坐下亲,站着一会儿腿软。” 戚无为有些受不了他说这个,也受不了他不顾形象往地上一坐的行为,额头的青筋都多了一根。 许恪才不管,见他不坐,使了个巧劲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拉,“别绷着了,又没别人在。” 戚无为措不及防往他身上倒,收力不住,许恪就势往后躺,开玩笑说:“世子爷别心急嘛,我随时都给你扑。” 戚无为怕了他这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许恪心想这就怕了?等过了孝期,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浪~ 亲了一会儿,总归是担心剎不住车,许恪没敢再撩。两个人并肩躺在草地上望天,许恪揪了根草含在嘴里玩儿。 戚无为说:“你……听过丘民吗?” “那是什么?”许恪奇道。 “外公说,翟修秘密培养人手,建了个丘民的组织,取自‘得乎丘民是为天子’,听起来既狂妄又有不轨之心。” 许恪很是愕然,虽说这个世界是他创造的,但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他的认知,所以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联繫姜家的事,许恪直接问:“孟威是丘民的一员?” 不这样推理,根本无法说明姜家对孟威的重视。 “没错。”戚无为道,“外公本想通过他了解丘民的情况,我执意不肯,要拿孟威救侯爷。外公虽没直说,但他对我很失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 他的语气有一丝明显的迷茫。 “没错啊。”许恪漫不经心地答:“你不用觉得为难,错不在你,是姜家不厚道。” 他几乎要冷哼了,姜家,是真没拿戚无为当自己的子侄吧? 第 28 章 “太子的事,姜帝师有没有说什么?”到底是顾忌到戚无为的心情,许恪换了个问题问他。 戚无为道:“外公说,太子马车受惊,不是他们做的,是翟修一手安排,想摔死太子。” “那怎么只是摔断腿?”许恪奇道。他不相信是太子运气好,这件事姜家肯定插手了。 戚无为缓缓回答:“外公说,他早就知道翟修在大长公主寿诞当天,会对太子出手,因此安排了人保护太子,并打算在翟修动手暗害太子时当众揭穿他。岂料翟修会在马车上动手脚,外公的人察觉迟了,没救及时,让太子从马车上摔出。” 这一套说辞,骗骗郑江还行,在许恪和戚无为面前这么说,就有点牵强了。 许恪更愿意这么想:姜帝师的确安排了人,却不是没救及时,而是不想救及时。因为如果救的及时,太子没出事,翟修那方的罪责就会小很多,无论他用心多么险恶,翟党的人都能用“太子没出事”当藉口,企图大事化小。而救了,却没救及时,让太子摔断了腿,虽有缺憾却也是有功的,能在陛下面前刷一波好感。 姜帝师一手好心计!许恪暗暗佩服,他扭头看戚无为的侧脸,只见戚无为头枕着双手,望着天,神情算不上轻松。 大概戚无为心里也有猜测吧? 许恪暗嘆一声,率先坐起,将戚无为拉起来。“回去吧,郑江应该醒了,还有孟威,不能再耽误时间要尽快审,被翟相的人发现就糟糕了。” 想到这些事,戚无为就有些头痛,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孟威的家人找到了吗?” 许恪道:“还没有。” 戚无为嘆一口气,真是千头万绪。哪件事都要费功夫,偏偏哪件事都不顺。 两个人刚说要回去,就见一个小厮找过来回话,说是人醒了,两人便匆忙回去。 …… 孟威醒了,醒来后懵了一会儿,在见到戚无为后,就瞭然地沉默了,戚无为问什么也不答。 好在这种情形,他们早有预料。孟威的家人必定在翟相手里,他若是很配合反而不妙。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许恪道:“这样不行,不然刑讯逼供好了。” 戚无为反而摇摇头,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通禀:“莫先生来了。” “快请!”戚无为说了一声,又对许恪解释:“莫先生和孟威相熟,且知道他弱点,由莫先生来审,我们等着结果就好了。” 第32页 他话音一落,莫先生推门进来,给戚无为问过安以后,盯着孟威冷笑,绕着他转了个圈。 孟威颇有些不自在。想当初,他和定国侯手下的幕僚,也是勾肩搭背喝酒吃肉的交情。如今时移世易,再见面竟是眼下这种情形。 莫先生规规矩矩将戚无为请走,说三天就会有结果,戚无为奇道:“先生如此有把握?” 莫先生道:“三天不吃不睡应当会有结果,只是还需借用世子爷两个人。且他家人也得尽快寻到,不如此,怕他翻供。” 戚无为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给你拨两个人,都是我手下可靠的。一切全拜託先生了。” 到了第二天,许恪就听说这位莫先生是怎么审的了,果然是“不吃不睡”,那孟威再是铁人,也许能挨几天饿,但不许睡觉这条,许恪猜他应当挺不过几天。 高森和郑江协助莫先生审他,一两日内偶有一次郑江轮休,遇见许恪,很是兴奋地说:“莫先生很厉害。”其余则十分嘴严,一个字也不说。许恪暗暗好笑,没再追问他。 孟威挺过了整整三天,第四天一大早,高森就来敲门,戚无为叫上许恪,几人一起来到关押孟威的地方,听莫先生审他。 莫先生一路不打磕巴地问孟威如何潜伏到侯爷身边,受何人主使,怎么陷害侯爷,家人如今在哪一类。郑江在一旁拿笔记录,审完让孟威签字画押。 等一系列事情做完,再去看孟威,已经睡着了。 众人将他锁好,换了个房间商讨此事。 莫先生说:“还是得尽快找到他的家人,这份口供分量还不够。” 郑江崇拜地看着莫先生。戚无为则将口供收好,随口问许恪:“他的家人有消息了吗?” 这事儿是许恪负责的,许恪也一直在跟进,很是清楚:“有了,收到消息说,已经带走往回回了。” 他说完,看见莫先生欲言又止,不由奇怪地问:“莫先生有话请直说?” 莫先生便朝他一拱手,道:“失礼了,许侍卫的能力在下很钦佩,只是想问问,带孟威家属回京,路上可做了安排?如果没有,恐怕被翟相知道,要发生不测。” 他才说完,郑江就勐点头。 许恪道:“自然有安排,请世子爷和诸位放心,孟威的家人定会平安抵达,除非翟相手眼通天,那我就没办法了。” 莫先生闻言很是放心,道:“许侍卫心里有数,在下就放心了。等孟威家人一到,他说不定能吐出更多东西来,到时候再看。总之,侯爷是有救了。” 听他这么说,大家脸上都有了轻松之意。戚无为便道:“这几日辛苦先生在孟威那里凑合,已经为先生备好床铺,莫先生快去休息吧,郑江你带莫先生去。” 郑江便高兴应下,和莫先生,高森一併退下。 等人都走后,戚无为才问许恪:“你说,‘除非翟修手眼通天’,他有丘民,可不就是手眼通天?” 许恪一愣,他倒是没考虑这个问题。“‘丘民’到底是什么组织?” 戚无为声音有些沉重:“外公的意思是,这个组织,在各大官员府上安插有眼线,对威胁他们的人实施暗杀,并通过把持朝局,中饱私囊,以权谋私。” 听起来很厉害。许恪在心里转了转,难怪姜帝师宁可伤害戚无为也要抢走孟威,实在是他对丘民了解太少的缘故啊!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孟威在这里,不是也能审讯他了解丘民么?姜帝师何必非要把这么一个多功能的人质据为己有? 转而他就想明白了,大约是因为姜帝师看不惯定国侯,又不放心戚无为搞审讯那一套,才想自己动手的。 “很棘手么?”戚无为见他迟迟没说话,忧色爬到脸上。 许恪回过神,答道:“放心。不会办砸世子爷的差事,叫你难堪的。” 戚无为果然轻松了一点,说:“办砸了也没关系,我并不是怕自己难堪,是怕你想不开觉得难堪。” 许恪心里一暖,伸出手拉住戚无为,“不会的。我安排很仔细,设了好几层保护屏障。” 第 29 章 许恪不是说大话,他的本职仍然是侍卫,所以最开始戚无为要查孟威家人的踪迹,他就主动请缨了。戚无为将手边的人都调给他用,许恪便安排了两路人,一真一假送孟威家人回京。 在孟威开口后第二天傍晚,他的家人歷经波折总算是平安抵达定国侯府别院。前来復命的侍卫汇报一路上的经过,最后说,这一路死伤三成。许恪恍惚一瞬,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他派去上百人,死伤三成就是三十多人。这些人在几天前还是鲜活的生命…… 戚无为见他脸色难看,接话安抚几句,又说活着的要赏,对那些伤亡的兄弟依例加厚两成抚恤家人,命立刻就办。 孟威的家人其实只有一个老父和一个七八岁的侄儿,復命的侍卫退下后,戚无为直接领着孟家两人去见孟威。 自孟威招供后,就给他换了地方,也不再用绳索捆绑,只在屋子外围安置了人手。当他的老父和侄儿进来时,孟威勐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发了好大一会儿愣。 孟父喊了一声:“威儿……” 孟威始回过神,三步并成两步上前,跪倒在孟父面前:“爹,都是儿子不孝。” 再抬头,他已是满脸泪痕。 孟威的小侄儿抱着孟父的腿,半张脸藏在孟父身后,怯生生叫他:“小叔叔。” 孟威便胡乱擦了一把脸,长臂一伸将他搂进怀里。 戚无为等人就站在门口,等孟家人度过了重逢的激动以后,他们才走进来。 孟父拉着小孙儿对孟威说:“全靠这位世子爷我们才能平安回来。” “谢过世子爷。”孟威随即朝戚无为拜倒,只是神色并不是万分感激的样子。似乎觉得若不是戚无为非要带他家人回京,他的老父亲和侄儿现在还平安在他安置好的地方过日子。 戚无为在房间里转了半圈,挑了张椅子坐下,随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叫许恪过来坐。然后才说:“请老人家坐。” 立刻有下人搬了张椅子放到孟父身侧,孟父谢过戚无为后,在孟威搀扶下坐了。 他稍微一动作,就动作僵硬,咬着牙忍耐。孟威才发现不对,脸色一变,问孟父:“爹,你的腿怎么了?” 孟父忍着疼坐下,才说:“前几日摔的。” 孟威哪里会信?他跪在孟父一侧,小心探查他的伤,虽没说话,可动作神情已经显示出他十分不满,似乎觉得自己父亲的腿大约也是被戚无为一意孤行拖累的,只不过他现在是俎上之鱼,才没敢把不满直说。 他如此一番动作,在场除了郑江都是人精,哪个能看不出来他心中在想什么? 许恪直接冷哼出声,道:“孟将军不必觉得是世子爷多事,若不是世子爷,你爹和你这侄儿,只怕活不长了。” 第33页 孟威又是一惊,立马转过头去看孟父。 孟父吸一口气,说:“自从你安顿好我们爷孙俩离开后,就经常有人上门找晦气,这条腿就是被他们打折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当地人欺生,最后一次听那些人说上面有新命令,叫做成杀人越货,幸亏这位世子爷派人赶到,救了我们爷俩。威儿,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孟威也不是个蠢的,孟父这段话虽没明说,但他前后一联繫,就猜到是翟相的人用完他,打算清理了他,防止他后头坏事。 他一想明白,就忽然朝戚无为跪下,郑重谢过戚无为救命之恩。 戚无为没吭声。 孟威也清楚眼下他得罪了翟相,若不抓牢定国侯府,他们一家人也就没几天日子好过了。想到此,孟威头在地上一磕,说:“世子爷,您救了我全家,我孟威无以为报,这就亲自去敲刑部大堂的鸣冤鼓,澄清诬告定国侯通敌一案。” 他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就要往外沖。 “慢着!”戚无为喊了一声。见孟威停住,他又说,“翻案是一定要翻的,但若准备不足贸然翻案,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事儿不光要人证物证,还要时机。 孟威不好意思地说:“世子爷说的是,我都听世子爷的。” 当下,戚无为便让郑江把孟父和小孩子领去吃饭。他则和许恪,莫先生,高森,还有孟威一起,重新推敲翻案的过程。 敲定细节后,高森去安排晚膳,莫先生则称要回去准备,先行告退,只余戚无为许恪和孟威三人。 戚无为朝许恪使了个眼色,许恪走到门口将门关上,然后站在那里留意外面的动静。戚无为则和孟威面对面坐着,距离有些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孟威便从凳子上弹起,不敢再看戚无为。 戚无为无奈道:“是本世子让你坐的。” 然而孟威刚才受了一惊,怎么也不敢在戚无为面前放肆,执意不肯坐。 戚无为嘆一口气,说:“随你。本世子问你,你可知道丘民?” 乍听到这两个字,孟威又是吃了一惊,动作比刚才大多了,他直接倒退半步,才勉强稳住,惊疑不定地反问:“世子爷如何知晓丘民?” 他刚才还对戚无为毕恭毕敬,这就开始反问了。戚无为神色昏暗,盯着他:“你不必问本世子如何知晓,单说你知道什么好了。” 孟威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反问的不合适,他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定定神,说:“世子爷恕罪,我不是有意反问世子爷。只是因为丘民这个组织里的人,绝不可能自己对外说有这个组织存在,那世子爷会知道,就有些说不通,我才有此一问。” 戚无为道:“这个组织成立多少年头了?是翟修为首吗?” 孟威道:“二三十年只怕是有的,的确以翟相为首,成员大都是官员。官品有高有低,多不胜数。” 戚无为又道:“你可能说出几个名字?” 虽然孟威不能交由姜帝师处置,若是能知道有谁也在这个组织里,只怕姜帝师能利用一番。 他这样想,却不防听孟威说:“我加入不久,他们联繫我十分小心,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并不知道都有谁。” 这话一落,戚无为还没反应,许恪先呛了一句:“早在十年前,你就在侯爷身边做卧底了,你现在说自己加入不久?” 若是没记错,十年前,定国侯俘获高昌王族的一枚玉环,就是被孟威盗走,又拿出来当做定国侯通敌的罪证。 孟威被他吼得一哆嗦,然后才说:“我那时候身上毛病一大堆,并不怕为了诬陷定国侯才盗走玉环的……就只为了钱。”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脸还红了。 戚无为打了个圆场,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不管孟威说没说谎,眼下还需要他翻供救定国侯,万万不能这个时候把他逼急了。 …… 两天后,一件大事又震惊了京城的吃瓜群众。定国侯通敌案的首告人孟威亲自为定国侯翻案,称此前所为都是受人指使的诬告,恳请陛下还定国侯清白。 这还没完,他为定国侯翻案的同时,又状告翟相以他家人性命相要挟,令诬告定国侯一事。 陛下听闻后勃然大怒,亲命身边的内监大总管卫祁,代他往刑部大堂观审——不同于上次观审,此次卫祁带着陛下口谕参与了审理,足可见陛下对此事的看重。 由于事实清晰,且本来定国侯通敌就没有定论,因此定国侯当场释放。至于孟威,则收监听判,暂时不予论处。 孟威提到的翟相,陛下压根没过问半句。 有人说,翟相恩宠过盛,陛下一定不会责罚他。也有人说,说不定陛下正考虑要怎么责罚翟相,这事儿肯定还有后续。两方人马就这个猜测摆起了赌局,参与人数众多。 定国侯府对这些没有过多关注,整个侯府因为定国侯归来,陷入了一种空前振奋的气氛当中。 第 30 章 定国侯受了两个月牢狱之灾,看着清减不少。这还是有戚无为多方打点,牢房的人多为照顾的结果。 想他一生叱咤沙场,于千万人中取敌方首级如探囊取物,临终了竟受如此大辱。虽然诬告澄清,陛下却并未抚慰于他,也不曾严惩诬告案的始作俑者翟修,定国侯很是心灰意冷。 他对着所剩无几的幕僚说:“此后就种种菜养养鸟了,各位如有宏图大志,提早于我言明,能推荐的,我戚某定全力而为。想留在定国侯府颐养天年的,也尽管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一口。” 这竟是他出牢狱后,对着最亲近的幕僚说的第一句话。这番话,也让他的幕僚都面面相觑,一时没人出声。 戚无为也没出声,但他却是真的高兴。他很清楚定国侯对上翟修毫无胜算,如今又得知翟修还建有个丘民的组织,更是巴不得定国侯离朝政远远的,这种棘手问题,就留给手段强劲的姜帝师处理好了。 侯爷身边的严律己则神情激动地说,要请道士来驱除晦气,他一开口立刻打散了空气中的凝滞气氛。大家都表示是该驱去晦气,侯爷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云云。 闲话些时候,定国侯就有些累了。众人识趣地告退。 许恪守在门外等戚无为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四下无人,戚无为悄悄勾住许恪的手。 许恪喟嘆一声,说:“总算是处理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些日子。” 这些天大家都绷着一根神经,虽然许恪有信心能把定国侯受诬告的证据找出来,可这个世界黑白就凭皇帝一张口,如果皇帝非要说他有罪,那任凭他花样百出也无济于事。好在虽然仁安皇帝不大爱理朝政,真到关键时候,还是能辨清是非的。 戚无为也很是放松,说:“接下来就看翟相的下场了。他在陛下面前有脸面,只怕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好。” 翟修很会邀买圣心,仁安皇帝喜欢修仙问道,他就广建道观,到处搜罗道士法师,有一技之长的都引荐给仁安皇帝,这便是他能自由出入宫闱的原因。有人戏言,翟修对哪处能挖出炼丹用的何种品质的丹砂,比哪处能种出粮食还清楚。堂堂一朝丞相,不思如何使民安居乐业,只一味纵容陛下排除异己,也难怪朝野对他多有诟病。 第34页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恪也早有了解,只不过他并不如何悲观,而是说:“即便他此次能全身而退,也必定会大伤筋骨。你不要忘了,太子惊马一事,陛下还没处置,姜帝师稍微引导一下,他翟修处境就很艰难了。” 这倒是,戚无为听许恪如此说,真吐出一口浊气,语气轻松地问他:“京城太热,不如我领你去别院避暑,顺便到山上打猎。” 许恪一喜,道:“好啊!” 此前他们就住在别院,那里比侯府凉爽不少。后来为了给定国侯翻案,他们才下山回到京城。 三九酷暑审案,对大臣也是一种煎熬。可是他们不能将办公地点搬至山间。因为仁安皇帝自言进食仙丹后,不怕冷不怕热,是以不肯避暑,有职位的大臣只好相陪,万没有撇下陛下独自避暑的道理。 既然商量好了,戚无为就在晚间用膳时,朝定国侯提了一句。定国侯果然很大方地说:“你自去玩吧,过两日请道士来做法,府里免不了乱糟糟的,天又热,你在也是煎熬,去别院还能松快一些。” 戚无为便谢过定国侯,回去收拾行李,留人看院子,领着许恪和一众侍卫,第二天就跑到别院避暑去了。 定国侯没事以后,戚无为也活泼了许多,和许恪两个人上山打兔子,下河捉鱼。最后架个烧烤架,将猎来的兔子,捕来的鱼架上烤。 许恪边烤边说:“等烤好了往上边撒一层作料,绝对好吃。” 戚无为从没自己动手烤肉烤鱼过,动作笨拙地按照许恪的指挥,烤完这面翻过去烤那面。快熟的时候,肉香四溢,许恪经验很足地说:“要多烤一会儿。” 两人很是悠闲地过了几日。 这日入夜时分,两人刚洗漱完毕,许恪又被戚无为抓着研究棋谱。正百般无聊之际,高森求见。 不等戚无为说话,许恪就连蹦带跳地过去开门,将高森迎进来,问他:“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高森:“……你怎么知道是好消息?” 许恪道:“听你脚步声就知道了。”他说着走到桌几边,倒了杯茶水递给高森。 戚无为也走过来,叫大家都坐了,然后听高森说话。 高森:“翟相唱了一出大戏。他跑到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自言识人不清愧对陛下。” “识人不清?”许恪重复一遍,和戚无为对视一眼,翟修果然将罪责推给了别人。 高森点头称:“翟相说,诬告侯爷一事,于他无关,是巡防卫统领刘将军的主意。他还说,刘将军觊觎侯爷手中的兵权,想取而代之。” 许恪问:“陛下信了?” 高森道:“信了。不但如此,翟相还把太子惊马也说成是巡防卫的责任,说巡防卫在太子回宫时,没有清场迴避,蹿出了一群野狗,这才惊了马。” 戚无为道:“翟相看来是要推巡防卫出来顶缸了。” 高森闻言竟面露迟疑,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这一番动作,许恪和戚无为都看在眼里,不由奇怪地问他:“还有什么事?” 高森斟酌片刻,道:“巡防卫的刘将军已经下大狱了。陛下遣人来侯府抚慰侯爷,并透话说,不日将下旨任命侯爷为巡防卫指挥使。侯爷……很高兴。” 这个定国侯,还真是给个萝蔔就往前蹦哒的性格。许恪心里微微一晒,心想定国侯哪里会只是“很高兴”?只怕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说出来了。这个时候,朝堂乱成一锅粥,他智谋感人却偏偏无自知之明,真是给整个戚家惹祸。 他刚想到此,戚无为就将茶杯勐往桌子上一搁,心里十分不快。然而子不言父过,他就是再不满,也不会说出口。 一时间,室内三人都沉默不语。 高森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世子爷,属下告退。” 戚无为略点点头,高森躬身慢慢告退出去。 许恪等门一关,就伸手盖住戚无为的手,问他:“世子爷是不是想侯爷不接这个任命?” 戚无为苦笑:“现在已经迟了。陛下没有直接下旨,而是着人先透话,就是有试探的意思,若是侯爷不想接这个任命,当时就可以拒绝。他既然答应了,过后再反悔,就是藐视君威,万万不可这么做。” 这真真是为难之处,许恪虽机灵,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等等,夫人离世不过百日,侯爷不用服丧么?” 戚无为摇头,“不必。有些丈夫在妻子过世后,会居丧一年,但是侯爷……” 他没说下去,显然也是知道定国侯是不可能为姜氏居丧一年的。 这可真是令人窒息的话题。戚无为长嘆一声,揉揉眉心,说:“我看还是回府吧!” 就这样,没享受几天松快日子的两人,又不得不回到京中,围观各种争斗。 第 31 章 他们回到侯府时,侯府大门敞开,来往迎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许恪骑着马,站在戚无为身后疑惑地看了半天,才问:“世子爷,府上是有什么喜事?” 戚无为没吭声。他们站着看了好一会儿,门口的下人忙着迎客送客,竟没发现他们。戚无为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许恪忙跟着他疾步走进侯府。 进来后,许恪就知道侯府并没有喜事,因为府里不见张灯结彩,且装扮也是旧的。他稍微松一口气,心想定国侯再不待见姜氏,也不能在姜氏刚去世百天就大肆宴客。那样就太伤戚无为的心了。 他们一路疾行,进到前院。定国侯在此处见客,戚无为没迴避,直接闯了进去。吏部的尚书曾大人正陪着定国侯说话,言语间无非是些屠尽翟党全赖侯爷一类的话。定国侯被吹嘘的快要飞升了。 “父亲!”戚无为皱着眉,行礼道。“您才刚沉冤得雪,实在不易如此张扬。” 定国侯脸上的欢喜立刻褪的一干二净。 曾尚书不等他开口,就率先说话:“世子爷这话说的不对吧,定国侯怎么张扬了?既没有摆酒宴客,也没有广下请帖,我等同僚不过是为了祝贺定国侯出任巡防卫指挥使,才上门而来,难道世子爷觉得这也不可以?” 大门处那么多上门送礼的,曾大人是打算装作看不见了。 戚无为瞥了他一眼,“原来是曾大人,本世子还以为曾大人会无颜上我侯府的门。” 他前次上门,正好是姜氏亡故之际。戚姜两家因此还闹得断亲,但凡有点脸的,都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重新上门来。 可是定国侯此时被捧得太高,根本不会去想这中间的问题,反而打圆场对戚无为说:“怎么说话呢?你母亲都过世了,那些事不必再提。曾大人这次来也是好心。” “好心?”戚无为不屑地说,“您入狱的两个月,怎么不见他好心上门来呢?” “无为,休得胡说!”眼看曾大人脸上挂不住,定国侯不满地呵斥道。 第35页 许恪看不过眼,忍不住插话:“侯爷,您入狱时,世子爷曾上曾大人府上求助,那时这位曾大人将他迎进府,连喝两杯茶也没出来见客。” 一杯茶下去,主人还不出来,就是不想见的意思。许恪这么说,定国侯稍微有点脑子,也该知道曾大人是个什么人了。 只见曾大人老脸一红,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盯着地面。 没想到定国侯只看了曾大人一眼,竟说:“这没什么,翟修一手遮天,鉴之也是没办法。”鉴之就是曾大人的名字。 定国侯说了这么一句,许恪张大嘴巴看着他,这位定国侯只怕不是个傻子吧?这么明显的小人他都能找藉口为曾鉴之开脱! 许是他看定国侯的表情太过夸张,定国侯突然生气地问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岂有你插话的道理?还不快滚!” 滚就滚,许恪也是一时情急没忍住插了话。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侯爷动不动就要打人板子,此时滚了免得一会儿再不小心受挂落挨板子。 谁知他刚退了一步,戚无为就一把拉住他,将他护在身后。对定国侯说:“父亲何必对他发火,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位曾大人实在是两面三刀不足为信,望父亲谨之慎之,切莫受小人怂恿蒙蔽……” “够了!”定国侯“砰”一声将茶杯摔到地上。 白瓷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蹦起来在戚无为右手手背上割出一道伤痕,沁出血珠。 定国侯的怒火也随着瓷器的碎裂声拔到最高,他指着戚无为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护着他!你和这个侍卫不清不楚的在自己院子里鬼混,可对得起你母亲!今日你还敢为他顶撞我,我看你是嫌他命长了!” 许恪被他一通指责,整个人都懵了,种种想法在脑子里盘旋。 定国侯竟知道他和戚无为的关系…… 在场这么多外人,只怕明天京城里就要传遍定国侯世子是个断袖了,定国侯一如既往坑儿子…… 还有啊,他们俩可没瞎鬼混过,戚无为还有孝在身呢,他平常连撩都不敢过火,有分寸得很…… 以及,顶撞你不是因为你傻识人不清么,扯上我做什么…… 最后嫌命长什么的,是开玩笑的吧?!我还小呢…… 在场的同僚无意窥见定国侯府上的家事,神色间都不甚自在。戚无为突然勐地往地上一跪,朝定国侯磕了一个头,说:“父亲如今盛怒,儿子就不在父亲面前讨嫌了,待父亲气消后,再回来领罚。” 说完他拉着许恪径直出去。 他身后一片哑然无声。 …… 出了前院,戚无为一拐,往反客居去。许恪紧跟着他,时不时观察他的神色。 一想到定国侯竟然如此折辱许恪,戚无为心头就升起一股怒火。高门子弟中有也男男韵事,多是狎玩戏子,那些公子少爷也从不当真。定国侯多半将许恪也当成那类人了,可是戚无为不是这么想的。 他幼时亲见母亲所嫁非人,一生身心困苦,深觉深闺女子的不易,也暗暗下决心不能如他父亲定国侯那般,娶一个自己不爱重的人为妻。 如今他既然和许恪心意相通,就绝不会再和其他的高门女子定婚约。虽然眼下是没什么法子,可他心里还是想把许恪,当做他定国侯世子的身边人,放在檯面上,放在人眼前。 可今天他父亲当众那般说,他都能想像出来,那些人望向许恪的目光,一定透着鄙夷奚落不屑一类的情绪。 他想捧在手里的人,却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里作践! 戚无为忽地在一棵树下站住,一手紧握成拳,勐地往树干上一捣。 树枝颤抖一瞬,慢悠悠落下一片树叶。 许恪紧上前,掰开戚无为的拳头察看。手背关节处先是泛白,很快又红肿起来。许恪轻轻吹一口气,心疼地埋怨他:“你何必和侯爷较真?他一腔热血正上头,你泼冷水他自然不想听。慢慢分析给他就是了,何必当着外人和他置气,传出去你名声又能好到哪里。” 戚无为哪里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今这般,都是为了许恪,没想到许恪竟然也抱怨他。 他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一不做官二不成亲,要好名声做什么?” 听到那句“不成亲”,许恪心神微动。顿了顿,才说:“我是心疼你。算了,别在这里站着,回去给你擦点药。侯爷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你也别上火,眼下翟修受了责备,一时之间,绝对不会打击报復侯爷的。我们还有时间。” 戚无为没动,小声问他:“你和我的关系从今往后,就公开了。只怕对你名声不怎么好,你……” 他本来想问“你后悔了吗?”又怕真的听到许恪说后悔,他还没大度到这个时候放他离开。 嗫嚅半天,他终是没问出口。 许恪却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忽然上前抱住他。贴在他耳朵边说:“我不在乎,不后悔。我陪你。” 这样短短一句话,戚无为忽然眼热,有东西在眼底汹涌着,他强压住,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用双手捧着许恪的脸,深吻上去。 一吻结束,戚无为拍拍许恪的头,说:“走吧!” 两人半转身继续往前走,许恪眼尖瞥见有道身影勐地闪过。他立刻回身去追,被戚无为拉住。 戚无为执拗道:“让他去,从今日起,你我反正也不必避人了。” 定国侯才从大牢里出来没几日,就知道了他的房中事。必然是有人传话给定国侯的,而这个人,除了莫先生,不做他选。毕竟这两个月来,只有莫先生往他反客居来的勤一些,而莫先生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的关系。 但是许恪犹豫一下,却说:“我刚才看那人,觉得不像莫先生。” 显然他之前也猜测是莫先生告密的。 戚无为怔住一瞬,不在乎地挥手,说:“管他是不是,我们走。” 两个人这才继续往反客居回。 没想到,刚才话题中的莫先生,就站在反客居院子外边,看样子是在等戚无为。 他见戚无为走过来,忙迎上去,行礼道:“见过世子爷。” 怀疑是他告密的,所以戚无为对他不甚客气,冷淡地问:“侯爷叫你过来的?” 莫先生摇摇头,道:“世子爷恐怕觉得是在下在侯爷面前乱嚼舌根,在下是为此事来的。” 他直接说:“世子爷和许侍卫的事,不是我说的。” 戚无为却不在意,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再理会莫先生,反正如今这样子,就像他说的,是谁告的密,对他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是莫先生却似另有话要说,许恪注意到了,便随口问:“莫先生还有什么事?” 莫先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轻声说:“世子爷身边的郑侍卫,我觉得有点问题。” 第36页 他虽然是对许恪说的,声音大小,却控制在戚无为也能听见的地步。 戚无为果然哂笑,没作声。郑江是不可能背叛他的,上一世他死亡前最后一个记忆,就是郑江奔过来扶着他,眼睛赤红赤红的,口口声声要为他报仇。 见他不信,莫先生只得作罢,行礼退下。 他走后,许恪才问戚无为:“他说的,你信吗?” 戚无为道:“不信,郑江不会背叛我。” 听他这么说,许恪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分析起这个时候,莫先生上门是什么意思。 许恪道:“莫先生那么通透一个人,不会看不出侯爷此举类似螳臂当车,早晚失败。那他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想从侯爷那里跳到世子爷这里当幕僚?” 他这番话吓戚无为一跳,戚无为忙说:“别胡说,这些读书人都是有气节的,你这样说,有责怪他见异思迁之嫌。” 好吧,许恪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表示不再提这件事。 停了一会儿,戚无为没听见许恪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些不适应,抬头见他正认真地打着棋谱,不由更觉不可思议。 难道他刚才那句话没说好,惹他生气了? 戚无为不自在地叫了许恪一声。许恪抬头,戚无为别扭地问他:“生气了?” 许恪一脸茫然,道:“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戚无为却不开口了。 第 32 章 反客居里,照旧能听见定国侯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戚无为烦躁地站起身,说:“我领你去外面酒楼用午膳。” “啊?”许恪望了望外面的大太阳,有些犹豫,外面好热啊! “那不去了。”戚无为一看许恪的神情,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何况外面的确太热了。 他这样,许恪就有些心软。“还是去吧,我还没到外面吃过饭呢。” 闻言,戚无为奇道:“怎么没有?你从前不是老跟着许忻一起在外面用饭的吗?” 糟糕,许恪这才发现自己一言不慎,说出实话了。他没有,但原身肯定在外面吃过饭,难怪戚无为会觉得奇怪。 “我是说,有好几个月没到外面用饭了。”许恪打了个哈哈,又紧跟着催促戚无为,“我们现在就走吧。” 戚无为将疑惑收起,和许恪并肩向外走。为了避开糟心的定国侯,他们没再经过前院走侯府正门,而是直接绕到西角门出去。 京城最大的酒楼就在离定国侯府西角门一条街的地方,两个人没走多远,就到了地方。招唿客人的店小二一见戚无为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的样子,二话没说,立刻将两人迎到二楼的雅座,先上了一壶好茶。 等菜的空档,店小二还送了一盆冰放在雅座里,为两人消暑。 许恪将手放到冰盆外侧,感受凉意,口中还啧啧称奇,道:“这家店的老闆,很会做生意啊!难怪是京城第一的酒楼。” 戚无为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停下动作,屏息凝神地听着。 他们坐的这间雅座,和隔壁那间,只用木板隔开,那边的声音很清晰就传过来了。 只听到一个声音说:“……定国侯世子竟是个断袖,难怪结伴逛花柳巷他从不留宿,也没对那些红粉佳人有过好脸色。” 随即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对啊,我当时以为他不行呢,谁知道原来人家不走此道走彼道。” 他最后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听就是另有所指,惹得在座一众年轻公子哥儿们哈哈大笑。 这笑声恶意满满,许恪腾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打算过去教他们做人。 “够了吧,几位口下留德!”忽然另有一个声音斜斜插入一堆笑声中,隔壁难得一静。 许恪也因为这个声音停下了动作,没想到还有打抱不平的人。 起初说话的公子冷哼一声,道:“杨思齐,知道你和他关系好,但也不必如此相护吧。我们也没说错什么,你这样,别人又会怎么想你呢?别忘了那位世子爷可是个断袖。” 杨思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许恪默念两遍,忽然想到他是谁,小声朝戚无为开口说:“是杨家大公子?” 戚无为点点头。 只听那边杨思齐又说:“诸位父亲长辈都是朝中重臣,长辈们因政见不同互相攻讦也是有的。咱们大家难道因为长辈立场不同,也要分清派别,往死里作践人?” 这下许恪听明白了,感情那边一屋子人都是翟党的后人,难怪对戚无为这么不友善了。 静了片刻,先前那道声音又说:“我倒忘了,令尊两不靠,难怪你能如此清高。可你只怕也忘了,若不是令叔父肯投身翟相,护持家宅,令尊哪能如闲云野鹤般独来独往。你如今在这里假清高,是不是以后入仕,也有令叔父那般的兄弟为你保驾护航呢?” 一番话说的杨思齐哑口无言。他父亲杨公茂任太常寺卿,的确诸事不问,他叔父杨公蕤却是翟党旗下得力干将,出任吏部左侍郎。他也清楚他杨家全赖叔父委曲求全,才有今日太平。 隔壁的气氛顿时僵住。许久,有人打圆场说:“好好的提那些事做什么?我们暂且都还没有入仕,能过几日松快日子就过几日吧,吃菜吃菜,都凉了。” 只听杨思齐缓了缓语气,道:“是我不好,先提到朝政,犯了规矩,自罚三杯。子澜兄,你莫见怪,我先干为敬。” 那边渐渐传来聊天的声音,一场争吵消弭无踪。 许恪犹犹豫豫坐下,此时再过去教训人已然不妥,他只好问戚无为:“走不走?” 这是怕戚无为败了胃口,才有此一问。 戚无为道:“算了,外面天太热,我们吃我们的,当他们不在就是。” 许恪便为他续上茶,轻声问:“那个子澜是谁?” 一群人里就属他话多,又咄咄逼人。许恪心想要拿个小本本记下,将来有机会可要教训一番讨回来。 戚无为道:“那是宁远伯的小儿子。” 宁远伯这个人,许恪知道。清闲富贵人,靠祖上荫庇过活。他之所以成为翟党,说到底还是当今陛下不理朝政,翟修一家独大的原因。一个没权势的没落伯爷,年节里陛下赏赐都可能会遗忘的皇亲国戚,远远不如朝中有实权的三品以上大员。这才不得不上赶着巴结翟相,以免被翟相打成敌方,一根手指就将其碾压死。 本来宁远伯一家子都低调至极,他这个小儿子却有些顽劣,也不过十七八岁,就在同龄人中颇有威望,说一唿百应有些夸大,但多少也有几个追随者。几个人成日作怪,有时候捅了篓子,免不了家里出面摆平,宁远伯对他很是头疼。 戚无为给许恪科普完这家子,就将宁远伯及他的小儿子抛之脑后。 没想到过了两天,他却在郑江口中又听到了这一家子的消息。 彼时,定国侯总算不应酬那些上门道贺的人了,说是要赶着上任。戚无为和许恪在家里偷偷商量,是不是打断定国侯的腿,就能阻止他继续作死时,郑江在外面叩了叩门。 第37页 两个人吓了一跳,还是戚无为稳了稳,将郑江叫进来,镇定地问他有何事。 郑江说:“宁远伯的小儿子,那个叫子澜的,被抓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子澜的名字,许恪奇道:“因为什么?” 郑江说:“早几年前,子澜纵马上街,踩死了人。这事儿后来宁远伯求到翟相那里,才摆平了,没想到现在那家死了儿子的老婆婆又出来喊冤,这才抓走了子澜。” 许恪心中一动,几年前的旧事,如今又翻出来,说背后无人插手都没人会信。只是,他有些担心,这件事总不会是定国侯他们搞出来的吧? 见两人都没动静,郑江又说:“听说子澜是被大理寺的人抓走的,如今宁远伯进宫哭去了。” 听到大理寺,许恪就全都明白了。大理寺卿贾大人是反翟党一员,虽然也有些爱推诿,多少还肯做事。联繫前两日定国侯的作为,不难得出,这是定国侯一派的人,对翟党的宣战。 宁远伯没什么根基,他儿子子澜正好又有把柄,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 眼下这局势,翟相刚好势弱,若是护不住他的门生故吏附庸,再往后就是一泻千里,离他彻底倒台没多远了。 不得不说,定国侯这招有用兵之神,如真奏效,旁人分析起来也是相当精彩。 他看了看戚无为,只见戚无为眸色幽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许恪当即就猜,果然他也想明白了。 不过在郑江面前,两人什么也没说。 许恪送郑江出门时,还听到郑江嘀咕着“这叫什么事呀”,似乎对子澜颇为同情。 许恪心想,虽然定国侯拿他开刀不很厚道。但这件事事实清晰,他子澜既然踩死了人,早晚要负责的。当初能轻轻松松揭过去不提,多半是宁远伯在背后多方打点的结果。 且他子澜嘴又毒,那天在酒楼嘲讽戚无为,他还记在本本上,早晚要跟他算帐的。 总之,子澜有今日之下场,许恪反正生不出同情心来。不但如此,他还劝郑江:“不要为这种人费神了。” 郑江回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许恪疑惑地问:“有什么不妥?” 却见郑江摇摇头,半天吐出一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完,匆匆走远了。 许恪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份”什么意思?是说他一个侍卫配不上戚无为么? 郑江会管这么多? 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起那天莫先生说郑江有问题的话,许恪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了。 他回到房里,神色依然不轻松。戚无为见了,也很是奇怪,问他:“怎么送个人出门,回来就蔫儿了?” 许恪没对戚无为说郑江,反而思索一会儿,却说:“世子爷,我想去见见莫先生。” 第 33 章 但接下来的几天,许恪都没见到莫先生。他去找了,却听说莫先生被侯爷派出去做事,并不在住所。 后来戚无为忙着给定国侯使绊子,许恪也就将郑江的事忘了。可是定国侯油盐不进,自从领了巡防卫指挥使的差事,他又斗志昂扬,成为了反翟党的领头人物。戚无为顶撞也好,惴惴诱导也罢,定国侯只用他不懂朝政来回绝。 到最后,戚无为都无话可说了。 许恪想到后世那些被传销洗脑的例子,觉得定国侯如今的想法,和被洗脑差不多。你越是说翟相深不可测,他这样直面其锋芒,总有受伤的时候。他就越不信邪,非要将翟相斗倒来证明自己。 看着戚无为每日替定国侯忧心忡忡,许恪便想办法哄他开心。 他看了好久的棋谱,又总结一番戚无为的棋路,打算认真和戚无为下一盘棋。虽然自己输是常态,但万一赢了,戚无为会开心一点吧? 许恪不是很确定,决定试试。他将戚无为拉到棋盘面前,说要和他下棋。戚无为诧异地说了句:“真难得。” 许恪:“……”以往他从不主动和戚无为下棋,因为不想找虐。 结果他看的棋谱完全没用,戚无为一边走神一边漫不经心地落子,仍然狠狠将许恪虐了一遍又一遍。 许恪悲愤地发现一个秘密,之前他下七八盘能赢的那一盘,原来是戚无为不着痕迹让他的!今天戚无为心不在焉,他就一路输到底。 “不下了。”又输了一次,许恪干脆放弃,收拾起棋子。 戚无为这才回神,发现自己今天居然没让许恪赢棋,一阵懊悔,忙说:“再来一盘。” 许恪手上捡棋子的动作不停,口中却道:“再来一盘我就能赢吗?” 戚无为道:“试试,也许能赢。” 许恪心知他必定是打算让棋了,本来想说不必。还没开口,转而又一想,让棋就让棋,何必扫戚无为的兴呢? 两人重新开始落子,还是许恪先手。 这一盘,用时比之前连下几盘的时间都长。因为戚无为为了让许恪赢棋,故意露出失误,只要许恪往那一步上落子,就能定下棋局上的大好局面。偏偏许恪已经知道戚无为有意让他,却装作没看见,绕过那个绝佳的位置,在另一边落子。这下戚无为不得不稳住局势,主要是避免自己赢棋,再找机会让许恪钻空子。 如此再三,戚无为落子速度越来越慢,下的也越来越认真。许恪忽然间悟到一种和戚无为下棋的新方法。 这盘棋最终还是许恪赢了。下到后来,戚无为聪明地设了个圈套,他避开一步,就无法避开第二步,不得不按照戚无为计算过的步骤往下走。 这样看来,他刚才想到的新方法,对戚无为也没什么用。 因为戚无为早晚会熟练地让他不得不赢棋。许恪有点丧,下棋果真是毫无乐趣可言。 反观戚无为,他还不知道这盘棋许恪其实朝另一个方向努力过,眼睛很亮地问许恪:“这局赢了,开心吗?” 被你正手反手反覆吊打,开心才有鬼了。 许恪:“……呵呵,很开心。我想去踩水。” 虽然不知道许恪是怎么从下棋跳到踩水上,戚无为还是领着他来到后花园一处僻静的湖水处。湖水是活的,很干净,这一处平常不许人过来,很适合踩水。 许恪三两下将衣服脱光跳了进去,回头一看戚无为还站在岸边,神色犹豫。他拍了拍水,叫戚无为下来:“快来,湖里可凉快了。” 戚无为许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脱光,慢慢吞吞地解扣子。 许恪便识趣地转过身往远处游了一点,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响,戚无为下水了,他才回头。 水面上只有一圈圈波纹,并不见戚无为的踪迹。 他心知戚无为潜在水里,便等了等。忽然他腰侧抚上一只手,原来是戚无为悄无声息地贴近他,一把将他逮住! 许恪哈哈一笑,往外一躲。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一瞬,又慌忙分开。戚无为还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看许恪。 第38页 许恪也有些不自在,戚无为摸到他的时候,有种酥麻感从嵴椎爬到头皮上。他自己也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不过看戚无为的神色,他反倒坦然了,一把撩水去浇戚无为。 戚无为也撩水浇他,两人之间才算正常了点。 你追我赶地在湖里玩了一会儿,戚无为便催着上去,“别着凉了。” 许恪有些没够,但怕戚无为泡水泡太久,再生病就不好了,便同意上岸。 只是两个人互相看看,都不想先动。许恪道:“你确定让我先上去?小心我把你衣服拿走。” 戚无为:“……你不会。” 许恪:“那试试看我会不会。” 说着他往岸边游,边游还边在心里数数,果然他数到三时,戚无为叫住了他:“等等。” 许恪停下,回头看他。戚无为无奈道:“还是我先上吧!” 许恪窃喜,却装作很淡定的样子,“嗯”了一声。 只见戚无为上了岸,一身水哗啦往下掉,露出泛着光泽的皮肤,白净无瑕疵,线条清晰。 他飞快地捞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这才转过头,眉毛一挑,挑衅一般看着许恪,意思是轮到你了。 许恪无所谓,坦坦然然地爬上岸,动作从容,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拾起一件衣服穿上。才看向戚无为:“看够了吗?” 开玩笑,他会害臊?不过是做做样子想看戚无为裸体罢了。 戚无为耳朵尖红了,却冷哼一声,转身往前走。 许恪知道自己调戏成功,追上他,拖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戚无为很快又笑了。 到了晚上,戚无为竟然发起热来。一屋子下人手忙脚乱的,也没人敢指责许恪怂恿戚无为玩水。 府里的柳大夫看过后,果然是伤风着凉,开了药,叮嘱好好看着。 他走后,许恪亲力亲为,煎药,餵戚无为喝下,守了一夜。到第二天一早,戚无为烧退了,他才放心。只是刚说了两句话,便被戚无为赶回去补觉。 第 34 章 许恪也熬了一夜,便没有推辞,打着哈欠从主屋出来,往自己的卧房走。 推开门后,他一只脚刚踩进屋内,就感觉到一股杀意扑面而来。习武带来的身体危机感,让他瞬间躲避,就势往地下一滚。 门在他身后“啪”地关上,许恪顾不上这个细节,赤手空拳和守株待兔的那个人拆了几招后,才发现这个人竟是郑江。他放松一来,将郑江一把推得倒退几步,没好气地说:“发什么神经呢?” 郑江把剑收起,整了整衣服,脸上不再是轻松的笑容,反而深沉许多。 他淡淡道:“看你是不是还保持有警戒之心。” “切。”许恪没发现他不正常,自信道:“我好歹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侍卫,还能这点水平都没有?” 他自己坐了,随手倒了杯凉水喝了一口。 郑江也跟着他坐下,将佩剑往桌子上一搁,道:“那便好。有任务了。” “什么任务?”许恪放下杯子,伸了伸胳膊,活动一下筋骨。 然后,郑江用他平平淡淡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杀定国侯。” 许恪没听清。 不能说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他听到什么。在郑江开口之前,他以为是戚无为下达什么任务,不好意思直接命令他,才让郑江转达。可郑江一开口,他就懵了,戚无为再怎么讨厌定国侯,也不会直接命令他们杀死他父亲。 那这个下命令的人是谁? 许恪也是没想到,他的书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居然还有隐藏身份!而看起来傻笨傻笨的郑江,也全然是伪装。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潜藏在定国侯府,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杀定国侯? 他心里如热油翻滚,面上却尽量不显。 有一点许恪现在清楚了,郑江刚才的试探,绝不是为了试探他的警戒心,很有可能是觉得他和戚无为走的太近,怀疑他已经投靠了戚无为,才出手试探。 那么,他现在任何一点出乎意料的反应,都会加重郑江的怀疑,从而对他生出杀心。 有没有可能趁郑江不防备,他先下手为强?许恪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郑江背后的人,多半就是翟修的丘民组织。原主愿意替翟修卖命,他可不想那么做。选择翟修,就是站在戚无为对立面,他好不容易拐到手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翟修而放弃? 而杀了郑江,当做没听见他说的这些话,还和以前一样,当个普普通通的小侍卫,整天和戚无为黏黏煳煳,他就很满足了! “你行不行?”看他许久没说话,郑江忽然警惕地问他。 许恪回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能引起郑江的怀疑。他便装模作样道:“怎么突然下这个命令?” “你也知道,定国侯最近太能蹦哒,除了宁远伯,还有几位大臣都被他拖下水。再这么下去,朝堂就要乱成一锅粥了,翟相想让他休息休息。”郑江漫不经心道。 许恪微微攥紧了放在桌子下边的手指,幕后之人果然是翟修! 他问郑江:“这任务就咱们俩做吗?” 得弄清楚除了郑江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插手这件事。 谁知郑江忽然嘲讽地笑了,“想什么呢?这次任务是分给你一个人的。做完这个任务,你就能晋升了,是不是很得意?” 并不。许恪隐约觉得郑江话里有话,而且看着这个表情怪异的郑江,就想到平日里单纯没什么心眼的郑江,感觉刺眼得很。他能在戚无为身边潜伏这么久,赢得戚无为十足的信任,真是手段了得。 许恪迎着郑江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往椅背上一靠,说:“是啊,很得意。这么大一件功劳送到我手上,我可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做。” 郑江闻言,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嫉妒。他忽然冷笑道:“你也别得意,若是任务没完成,你知道后果。” 看来原身和郑江之间的确是有嫌隙的。 许恪勐地站起,俯视郑江,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郑江也怒而站起,两个人互相瞪视,火药味十足,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许恪正评估着能不能一击得手,岂料郑江忽然一笑,轻飘飘道:“你又想杀我了?我劝你放弃这个打算。你就算是叛逃出组织,也别希望定国侯世子能接纳你,难道你忘了,定国侯夫人是怎么死的了。” 他一字一顿道:“而且,组织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就像许忻一样。” 郑江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扬长而去。 屋内的许恪却被他话中隐含的信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原身之前也想杀郑江,为什么? 定国侯夫人姜氏之死,和原身有关?!戚无为倒是说过姜氏是中毒而亡,但谁下的毒,一直没查出来。难道竟然是许恪的原身动的手? 第39页 还有他哥哥许忻,难怪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再递消息给他。照郑江的意思,大概是在躲避追杀,正四处逃命的缘故。 许恪呆愣愣地坐了好久,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绝望。他和戚无为之间,仿佛被一条巨大的鸿沟割裂开来,无法抵达对方的身边。 …… 申时过半,戚无为亲自来找人。他拿着饭盒进来的,将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睡着的许恪叫醒,道:“都半下午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觉。起来吃东西。” 半睡半醒的许恪睁开眼,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哦”一声,从床上爬起来。 趁他洗漱时,戚无为将饭菜都摆出来,并道:“专门叫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许恪收拾完毕,走过来一看,果然都是他喜欢吃的。他看了看戚无为,一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若是戚无为知道,是“他”毒杀了他的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怎么了?”见他没动作,戚无为担忧地问道。 许恪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法赶走,勉强笑了,说:“没什么,大概没睡好吧!” 闻言,想到许恪守了他一个晚上,戚无为忍不住埋怨他:“昨晚让你睡你非要守着,日夜颠倒,能不累吗?” 世子爷可能是忘了,原本他睡觉时每晚都有下人守夜的。 说了这么一句,戚无为便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了,塞了双筷子给他,许恪不知滋味地用了一顿饭。戚无为又叫来个小厮收拾桌子。 他看许恪全程没精神,依旧担忧地问:“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探手到许恪额头摸了摸,没觉得他发热。 许恪才想起戚无为也是高热刚退,立刻问他:“你有没有哪难受?” 戚无为摇摇头,说:“都好了。” 此时外面天还热,不过很快就到傍晚,应该会凉快一点。戚无为便说:“到书房坐一会儿?” 许恪点点头,两人出门拐了个弯儿朝反客居的小书房走。 没走几步,许恪就看见郑江的身影一缩藏进壁柱一侧,他的手一下子放在剑柄上。上次在外面,也是有一道身影闪过,当时他就觉得不像莫先生,现在一想,原来是郑江! 戚无为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叫他放松。突然高声喊道:“郑江,给我滚出来!” 许恪心一紧,停了几息,郑江从壁柱后闪身出来,嘻嘻笑着,道:“世子爷喊属下做什么?” 他又伪装成单纯没心机的郑江了。 戚无为笑骂他:“好好的,做什么见不得人要藏起来?” 郑江嬉皮笑脸地说:“属下不是怕打扰到世子爷,才连忙迴避的嘛。”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许恪,其中意味不言而明。戚无为和许恪的事,被定国侯一嚷嚷,弄得人尽皆知。反客居的人自然也知道。但敢当众打趣世子爷的,郑江是头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戚无为被他打趣,也并不生气,骂了声“滚”,郑江就忙不迭滚了。 许恪握在剑柄上的手,又紧了几分。戚无为对郑江如此信任,他若是知道郑江的真实身份,肯定也会非常伤心吧? “到底怎么了?你这么紧张?”戚无为又在他手臂上拍了拍。 许恪松开剑柄,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是我太紧张了。” 戚无为却疑惑地问他:“你今天怎么佩剑了?往常在反客居里,你不是嫌麻烦,从不佩剑的吗?” 许恪一时语塞。戚无为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我是侍卫,当然要随时佩剑了。以前是我太放肆。” 第 35 章 此时天气还闷热得很,幸而书房角落里都放置着冰山,稍稍有一丝凉意。 戚无为端正地坐在案几一侧,翻看近日的邸报。朝堂上,翟党和定国侯一派的斗争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两方人马各有折损,只是翟党陨落的大臣在数量上更多。 表面看来,翟党已经处于势弱的一方,而且翟修作为领头人,自出了定国侯诬告案,和太子惊马案以后,就称病闭门谢客。或许这一举动让定国侯一派觉得翟党气数已尽,才更加狂热。 看着比以往加厚许多的邸报,戚无为眉头又紧紧锁着。朝堂多事,对不爱理朝政的陛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嘆一口气,反正不论他怎么劝说侯爷,那人都不会听的。陛下如若怪罪,定国侯府也只好受着。至少这次,不像通敌那么大的罪名,多半让侯爷赋闲在家。对戚家来讲,还是好事。 翻完邸报,他又拿出一沓信件,是他从前派往各处的人搜集送回来的。 戚无为拆开一封,正要细读,却觉得许恪很不对劲儿。 往常他们俩在书房里,戚无为看邸报信件时,许恪就在案几另一侧看话本,期间还不停地吐槽话本中不合理的地方,气狠了,摔了话本子在书房里转圈也是有过的。 可今天许恪自己拿着话本远远地躺在藤椅上看,好大一会儿也没一丝动静。 戚无为只当他睡着了,拿了一张薄毯子走过去要替他搭着。虽说天气正热,可书房用了冰,总有一丝凉意,若是不慎受凉就不好了。 不曾想他走近一抬手,只见许恪两只眼睁得大大的,正盯着房顶看,手里的话本随意翻开,还是倒着拿的。他走过来虽刻意放缓了步伐,对习武之人来说,也不是一丝都不能察觉,但许恪就是没注意到他。 戚无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抬手轻轻抽掉许恪手里的话本。 许恪这才恍然惊觉,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戚无为:“你都看完了?” 戚无为:“……” 以前许恪总是盯着他,巴不得他赶快忙完,好做别的消遣,所以每次他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许恪就急着来拉他。今天居然还要问他,太不正常了。 戚无为严肃地在许恪身旁坐了,盯着他问:“你老实说,发生什么事了?” 许恪一怔,像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他。 戚无为耐心地等着。 很久,许恪试探地说:“我做了一个梦……” 戚无为:“……什么梦?” 许恪道:“有一个年轻人,到一个大户人家当护院,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他把这户人家的夫人给杀了。后来许是老天责罚他,叫另一个人夺了他的舍。夺舍的这个人,也是稀里煳涂地附身到这个护院身上,他并不知道这个护院之前做了什么,反而和这户人家的小姐互生情愫。两个人情投意合,正是甜蜜时,忽然有一天,这个小姐发现,她母亲竟是被她的情郎杀死的。” 他讲到这里,反而停下来,殷切地看着戚无为,问他:“我梦到这里,就醒了。你说这个小姐,会怎么做?” 戚无为好笑起来,只当是许恪看话本子无聊,自己编了个故事。他忍着笑,认真回答:“小姐当然是查清杀她母亲的另有其人,和夺舍的护院圆满成亲。” 第40页 许恪眼睛一亮,道:“你当真这么想?” “自然,世人都喜圆满结局,话本子无一不如是。”戚无为把手中的话本子拿起来给他看,并道:“这本《梦生姻缘》最近很受欢迎,你莫不是想写一本《夺舍姻缘》?我觉得你这个故事,比这本《梦生姻缘》要精彩很多,不如你写出来,我送到书坊印制出来可好?” 许恪面上的欣喜一扫而空。停了一会儿,他又问:“若这个故事,是真的呢?” 戚无为笑了笑,道:“若是真的,怎会有夺舍这类骇人听闻之事?护院又怎么会和小姐相恋?两个人受身份地位所限,只怕连见一面都不曾有。” 他见许恪垂头丧气的,又轻声安慰他:“世人只想看故事,不会在意那些细节。你这个故事不是一般的才子佳人,若写出来,肯定好看。” 许恪小小声说了句“好”,看不出情绪如何,只垂下头翻开话本又读了起来。 戚无为见他这样,稍稍放下心来,打算回案几旁,继续看信件。 他才站起身来,一道惊雷忽地在天空炸裂。很快,大雨就倾盆而下。 戚无为神情很是愉悦,说:“今晚上终于可以凉快一点了。” “世子爷。”许恪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戚无为回头,只听他说:“今晚上,我能睡在你的房间吗?” 戚无为有些犹豫,昨晚许恪守了他一夜,今天精神就十分萎顿,他更愿意许恪好好休息。 许恪期待地看着他,语气很软地说:“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拒绝这样的眼神,需要很大的决心。戚无为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好吧!” 许恪这才露出一点笑容。 外面的雨一直没停歇,只稍微下小了一点。 用过晚膳,郑江和高森来禀,说要去演武堂活动筋骨。戚无为便问许恪去不去,可许恪如今视郑江如洪水勐兽,自然不想和他一起待着,便摇摇头。 看他如此反应,郑江颇有深意地道:“世子爷莫劝他,等他吃了苦头,自然知道要怎么做事了。” 许恪一顿,目光闪了闪,心里明白他的意思。郑江说过,他若是不杀定国侯,会有什么后果他自己清楚。但许恪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郑江那句话说完,戚无为便道:“咱们都一生太太平平的,可别吃什么苦头了。”他一想到定国侯早晚要吃苦头就很头疼了。 可是,一生太平是不可能的,许恪苦笑。 等那两人走了,许恪才又和戚无为说起话来。 他道:“最近侯爷那边,多派些人手吧,总觉得要出事。” 虽说,杀定国侯的命令是给他一个人的,可他若迟迟没动作,只怕翟修会安排其他人刺杀。 戚无为也是很发愁,道:“我也怕要出事,最近朝堂闹得太厉害。多派一支侍卫保护侯爷也是应该的。” 听他如此安排,许恪没放松,仍然很忧虑的样子,问:“有没有暗中保护侯爷的人?” 戚无为道:“有,暗中也有五个人,应当能保护侯爷了。”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最后许恪隔着一道屏风,歇在内室外面的榻上,沉沉睡去。 睡到后半夜,窗棂处咔嗒一声响,许恪勐地睁开眼,放在手边的剑已经握在手里。 窗扇缓缓打开,一个身影灵巧地闪进来,蹑手蹑脚走了两步。 许恪突然暴起,一把将佩剑抽出,同来人过起招来。两人一动手,戚无为就从屏风后面出来,忙喝道:“住手,郑江住手!” 许恪也认出来来者是郑江。可郑江也是敌人,尤其深更半夜来到戚无为房间,谁知道他要做什么。说起来,许恪就是怕郑江会对戚无为不利,才执意要睡在戚无为的房间里。 郑江没停手,许恪不停手他自然也不会停,两个人招式越来越凌厉。 戚无为看出两人之间瀰漫的杀意,不得不上前将两人分开。 “你们俩做什么呢!”戚无为很生气。 主子发火,郑江便往地上一跪,认错加申辩道:“世子爷,不关属下的事啊!是许恪他先动的手。” 戚无为全程看得清楚,没好气地道:“即便是他先动手,你就要接招不成?难道他还能杀了你?” 郑江很委屈,却没再说什么。 戚无为骂完他,正要骂许恪,却听见门外有人问:“世子爷,出什么事了?” 是高森。刚才他们动作太大,将高森也惊醒了。 戚无为脸又黑了,高声道:“无事!退下!” 高森没吭声,悄悄退下了。 戚无为这才对着许恪。许恪正站着,态度分明是不肯认错。 今晚这场事,在戚无为看来,是许恪错多一点。因为郑江不走正门,夤夜到访,是他吩咐过的。 见许恪是这种态度,戚无为吸一口气,没理他。对郑江说:“你先说正事儿。” 郑江看一眼许恪,眼神有点意味不明。他道:“侯爷那边又派出了一队人。” 许恪一怔,又听戚无为道:“你下去吧,继续盯着,再有事,还是夜里偷偷过来回禀。” “是。”郑江退了出去。 许恪有点心虚,他没想到郑江竟是来回禀事情的。戚无为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什么时候吩咐郑江盯着定国侯,他竟然全然不知。如果不是最近才背着他吩咐,那就是很早以前,他还没来反客居时,郑江就开始盯着定国侯了。 无论哪种猜测,都能说明,戚无为是真的全然信任郑江。 “你知错了吗?” 第 36 章 郑江走后,戚无为点燃一盏烛火,走近许恪身侧。 “知道错了吗?”见许恪没有应答,他又问一遍。 但是许恪挺了挺肩膀,仍不吭声。虽然误会了郑江,可他没觉得自己做错。 戚无为见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更为恼火,道:“即便你一开始没认出来郑江,后来应该知道是他,为何还要下死手想杀他?” 许恪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戚无为怒极而笑,“郑江对我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他是翟相的人!” 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愣了,许恪愣完轻松很多,又重复一遍:“他是翟相的人,没错。” 戚无为端着烛台,仔细看他的神情,又将许恪叫进内室,两个人并坐在床上。 然后,戚无为悄声问他:“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么问,许恪觉得有点奇怪,却没细想,而是说:“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还说我也是翟相的人。” “这个郑江。”戚无为抱怨一句,又笑对许恪说,“他诳你呢,他不是翟修的人,不过是曾顶替过翟修安插在府里的眼线,给那边传递过假消息。再说,你是不是翟相的人,你不清楚么?” 第41页 许恪愕然地看着戚无为,却见戚无为不像是在说谎。他有些急了,道:“他是诳你不是诳我,他的确是翟修的人。” 戚无为虽有疑惑,却将这个问题搁置不提,只道:“离天亮还早,你去睡吧!” 许恪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他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郑江是翟修的人,他连自己是翟修的人也还是刚知道的,得想个什么法子,逼郑江露出破绽才行。 他打定主意,走到屏风外,躺下假寐。 隔日天晴,郑江前来回禀事情,许恪见戚无为没让他迴避,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赖着没走。郑江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只道今日有大朝议,论是否废储一事。 太子惊马后,虽性命无忧,两条腿却都有损伤,将养这么久,伤好后下地行走,果然瘸了。 大营朝最重仪表,选用官员还不要相貌丑陋之人,何况是储君。 再加上翟修一手遮天,太子本身在大臣中就没什么威望,若再添个不良于行的毛病,废储的唿声只会越喊越大声。 翟修自然是主张废储的,因为他是仁安朝最有权势的宰相。眼看当今陛下痴迷修道,说句大不敬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荣登极乐了。而一旦太子登基继承大统,成年的新帝,是要亲政的,翟修势必要交出手中的权力,这让经营多年的翟相如何肯? 但是废储后就不一样了。太子若被废,剩下的几个皇子年龄还小,三皇子四皇子将将十岁出头,无论哪一个将来承帝,对翟修来说,起码还有十年是由他来掌权。若是嫌十年时间尚短,不是还可以扶植五岁的六皇子吗? 他这般险恶用心,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旁的不说,定国侯一派自然会唱反调,力争不能废储。 戚无为想到此,连早膳也吃不下了。郑江觑他面色,小声说:“连着两夜,侯爷都派人手出去,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定国侯派了两支人马,加一起也就十几个人。戚无为猜不透定国侯的意思,心里微微懊恼。他失误在怕被定国侯察觉,并没有派人手跟着那两支人马,只能坐在家里猜他父亲要做什么。 这静谧的时刻,许恪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种猜测。当即顾不上郑江也在场,忍不住问:“大朝议翟相也去吗?” 戚无为道:“翟相称病已有些日子,想必是不去的。” 许恪道:“那属下就知道侯爷派人手想做什么了。” 翟修不上朝,废储一事,只能是翟党提前商议好在朝堂上要怎么做。那给翟党那几个骨干设置点障碍,让他们无法参与大朝议,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定国侯派出的十几个人要做什么,就清清楚楚了。 戚无为起初没明白许恪的意思,一联想许恪问翟修上不上朝,就懂了。翟修不上朝,无法现场指挥翟党的行动,冷不丁少几个人,剩下的翟党肯定会乱套。到时候废储唿声小,不废储唿声大,说不定太子当真能躲过一劫。 定国侯的法子,有点卑鄙,但是如果能成功实施,还挺奏效的。 戚无为便和许恪相视一笑。 两人心意相通之时,许恪仍注意着郑江。却见郑江一脸茫然,似乎不懂世子爷和许恪在打什么哑谜的样子。 许恪倒有点佩服他了,依照郑江的能力,不难明白许恪那番话背后的意思。可他却无时无刻都伪装得丝毫不露破绽,难怪能在戚无为身边十年之久都没被发现身份。 笑了一瞬,戚无为若有所思地道:“我们岂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法子,将侯爷绊住?” 说好听点是绊住,说难听了,就看戚无为做到何种地步。 这话许恪不好意思接茬,戚无为左思右想一阵,才下定决心说:“等侯爷下朝时,不妨试试。” 他选这个时候也是有原因的,一则现在出发拦定国侯已经来不及了,二则是下朝后行动,会让定国侯觉得是翟党的报復,怀疑不到他身上。 郑江仍然懵懵懂懂,一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样子,戚无为也不见怪,便对许恪说:“这事儿由你来安排,郑江在暗处接应。做的成最好,做不成也不可勉强,万万不能被侯爷发现是咱们动的手。” 若被发现是亲儿子动手,只怕定国侯还是会嚷嚷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戚无为除了断袖的名声,还得加一个不孝的罪责。 许恪想了一阵子,道:“世子爷,做到何种程度为善?” 戚无为纠结道:“能在家养伤最好。” 话毕,许恪和郑江各自出门去。临分别之际,郑江突然道:“可想好要如何行动?” 听出他另有所指,许恪没应答,径直去点兵。 …… 一个时辰后,戚无为在家里听到了两个惊天霹雳般的噩耗—— “侯爷被杀了!” “是许侍卫动的手,他一把剑正正插在侯爷心口上!!我们都看见了!” 第 37 章 许恪一身血污被带回来,正跪在定国侯尸身前。戚无为犹自处于震惊中,不敢相信地对着定国侯的尸身,察看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直愣愣地看着许恪,声音嘶哑:“怎么回事?” 许恪双手沾满了血迹,他也是受了莫大惊吓,眼睁睁看着定国侯在他面前咽气的。此时听到戚无为问他,许恪抬起头,蠕动嘴唇,只喃喃道:“不是我……” “世子爷,不是许恪的错。” 旁边另一道声音响起,两人同时回头,却见郑江跪在许恪身旁,正仰着头对着戚无为说话。 戚无为隐隐升起一丝希望,问他:“郑江,到底怎么回事?” 郑江道:“属下也不曾看清,当时和许恪各领人迎侯爷时,听到侯爷那边有唿声,许恪比属下快些,立刻往侯爷身边赶,等属下赶到时,那名刺杀侯爷的刺客已经倒下,只是侯爷如何受伤,属下却不曾看见。想必是许恪没救及时罢。” “胡说!”定国侯身边的亲随反驳道,“侯爷遇刺的剑,可明明白白刻着他许恪的名字,这如何解释?!兇手就是他,世子爷难道还想包庇杀父的真兇不成?” 他一席话,倒让众人都看向定国侯尸身,他胸口还插着那把夺命的剑,剑柄上刻着的名字,的确是“许恪”二字。 这中间究竟如何,只有许恪知道。戚无为又看着许恪,问:“你说吧,到底发生什么?” 许恪艰难地开口道:“不是我杀的侯爷,我当时只刺中了那名刺客,然后其他人就都赶过来,喊叫侯爷。” 但是,刺中刺客的剑,为何会在定国侯身上? 不等旁人询问,定国侯的亲随又道:“你该不是把侯爷当成刺客了吧?那名刺客的身形相貌服饰看着与侯爷都差不多,莫不是你慌乱之际,将两人错认,才误杀了侯爷?” 他这番猜测合情合理,堂中许多人都信了,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暗暗对着许恪指指点点。 说实在的,许恪没有掷地有声地为自己分辩,就是有点害怕是自己错认了人,误杀了定国侯。可这名亲随如此这般一说,许恪反倒想起,他刺中刺客后,的确有个动作是转向躺倒的定国侯。 第42页 他立刻抬头看着戚无为,“我刺中了刺客,绝对不会认错人。” 定国侯的亲随气极反驳:“那侯爷身上的剑你也说不是你的了?” 那把剑当然是许恪的,许恪一只手微微在空留的剑鞘上摩挲,沉声道:“那把剑是我的没错,可是不是我今天用的剑。我的剑被人掉包了。” 他举起手中的剑鞘,指着一处纹路道:“我的剑鞘上这个地方,是陷进去一块的,这把却没有。诸位查一下刺客手里的剑鞘,就知道我没说谎。” 他说完,自有人将刺客身上的剑鞘拿出来,两相比较,两把剑鞘果然一模一样,许恪果然没撒谎。 戚无为手指动了动,道:“我信你。” 定国侯的亲随还待要说,戚无为扫了他一眼,道:“有话回头再说,本世子也有事要问你。此刻先治丧要紧。” 虽定国侯去世突然,府里因不久前就办过一场丧事,此时一切倒也有条不紊。 不多时,就有先得到丧讯的亲友过来弔唁,戚无为一直忙到二更天,才有空歇息。 许恪在他房里等着。 虽当众洗清了污名,他却知道,很多人心里都不信他那一套说辞的。这个时候,他若还出去晃,就是成心给戚无为添乱了。 戚无为刚推开门,就被一把抱住。两个人静立半晌,谁也没开口,却从心底涌上一种悲伤绝望的情绪,瀰漫在空中。 定国侯死了。那个会给侯府制造麻烦的定国侯死了。 戚无为对他没有多少父子亲情,却仍是难过于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父亲和母亲这件事上。 本来许恪能稍微缓解他的情绪,可偏偏,许恪成了杀死定国侯的嫌疑人。戚无为自然相信许恪没有,但是众口铄金,他一个人相信没有用,这件事眼下虽暂时压下去了,到底还是会被翻出来当众问责。 那些人才不关心刺杀侯爷的人已经伏诛,他们只想把许恪打成兇手,来彰显自己的正义。 想到此,戚无为抱着许恪的手臂微微用力,无论如何,他都要护许恪周全。 许恪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父亲,对不起没能保护好自己。 戚无为心头一酸,嘆道:“不怪你,是我下的命令。何况我们就只分别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足够让他们失去彼此了。 两个人又是静默半天,戚无为拍拍他,道:“你回房间睡吧,我要去守灵了。” 定国侯只有戚无为这么一个孩子,戚无为守灵是责无旁贷,许恪不能说什么,只恋恋不捨地应下,两人各自离开。 许恪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又神态自若地走进去,坐到桌边,倒了杯水放着。 他道:“喝水吗?” 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正是郑江。 许恪头也没回。听郑江轻拍两声手掌,道:“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伪装的平静消失不见,许恪怒道:“是不是你杀了定国侯?” 郑江踱了两步走到桌子旁边坐定,将许恪面前那杯水拿过来,却不喝。“你抬举我了,我可没功夫下手。” 说罢,他又有些遗憾,道:“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偏偏要让给别人呢?杀了定国侯,往上晋升一级,不好吗?” “我没那么无耻。”许恪冷漠道,“可恨不能将你的真面目撕下,叫世子爷看一看。” 郑江伪装得太好,他将自己撇得很清,还装模作样地为他说话。他实在找不到郑江的破绽。 像是明白许恪心中所想,郑江微微一笑,道:“莫急,很快你跟我的身份,都会在世子爷面前暴露,你猜,世子爷会更恨谁?” 什么意思? 许恪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只听郑江又说:“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第 38 章 郑江说了那句意有所指,且所指很不友好的话后,就走了。许恪思前想后半晌,一无所得,只好先睡了。 第二日,定国侯灵堂前,来了很多戚家本家的人。戚家原本算不上名门望族,已故的定国侯戚平因战功赫赫封侯后,连带着戚家也水涨船高,成了有做派的大户人家。 本家的族长和定国侯是同辈人,年纪要比定国侯大上十岁左右,此时他敬了一炷香,拜了三拜后,对着戚无为道:“无为侄儿,你父亲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一副要为戚无为做主的长辈样子,让戚无为心里先生出几分警惕来。长辈没什么,供着就是,怕就怕这个长辈没一点自知之明,手伸太长。 随着戚族长一同前来弔唁的本族子侄后辈还在跪拜。戚无为将此人让坐,又斟酌一番用词,才道:“父亲不幸,路遇宵小之徒而丧命,所幸那刺客也已命毙当场,他身后有无主使,已交由大理寺审理。相信不日定能查出真相,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哼!”戚族长直接将茶杯撂下,冷着脸道:“先前赵甲向我陈说,我还不信。以为你再胡来,想包庇兇手,也不该在你父亲灵堂前胡言乱语!那个错杀了你父亲的侍卫在哪里?还不速速送去大理寺治罪!” 赵甲便是昨日指证许恪误杀定国侯的那名亲随。戚无为打眼一看,只见他此时正缩在戚族长身后,脸上还满是愤慨之意。 戚无为心恨他背主,道:“赵甲何在?本世子倒是忘了,昨日留他问话,他却不知踪迹,误了本世子好大事。” 话落,众目睽睽之下,赵甲不得不从戚族长身后走出,跪下朝戚无为请罪。 戚族长脸色铁青,道:“这赵甲不过是向老夫陈述实情,何错之有?难不成无为侄儿也要怪罪于我吗?” 戚无为道:“伯父说笑了,本世子审他是公事,何来怪罪之意?” 他转而淡淡对着赵甲又道:“本世子问你,昨日侯爷遇刺时,你可跟随在侧,如何不替侯爷拼命,却叫侯爷殒命当场?” 定国侯出行,不可能是单枪匹马。除了他暗中派去保护的五个人之外,也有借着府里的名义,多给定国侯派了一队人马,更不必说定国侯本身也有亲随左右侍奉。为何昨天遇刺时,他身边竟没有一个人跟随? 戚无为昨天便审过他的人,原是因为定国侯对翟党的小动作被发现后,翟党反扑,导致他暗中布置的人手都被引开。 而跟随在身侧的侍卫,却是被定国侯主动打发走的,因为他觉得一出行身后就跟有一堆侍卫,显得架子太足。搞得像翟修一样,一出场就浩浩荡荡一群人,不易得民心。 定国侯如今已死,戚无为就不对他这个行为有什么意见了。只是作为亲随的赵甲,为何也不在侯爷身边? 戚无为想不明白,才要问赵甲。他猜,赵甲必定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才急着投靠戚族长,为自己脱罪。 赵甲冷汗淋淋,哆哆嗦嗦不敢直言。他哪里敢说,昨日路过李府门前,想起他的相好在李府当差,他便央求侯爷许他半个时辰的假,与相好见上一面。 第43页 定国侯自身婚姻不顺遂,对这种郎情妾意的事情,反倒很是阔达,一听就准了。还道他要去前面小街上吃碗面,让赵甲说完话就过去寻他。 哪知就这么一会儿,侯爷就出事了。 赵甲汗流浃背,这实情,让他如何敢开口? 等了片刻,赵甲扛不住戚无为的森然目光,正欲招了。却听戚族长道:“既然是无为要问,你又何必替你主子遮掩?不过是定国侯想吃荤腥叫你去买了而已。哪里想到只去了片刻,侯爷就出事了。” 在场之人俱是一静,谁都知道定国侯夫人姜氏去世不过百多日,定国侯再是不肯替她居丧,也不敢公然食肉饮酒,私底下偷偷摸摸吃没吃,反正也没人知道。 戚族长这话一说出口,很多人都是信了,觉得定国侯让亲随去买荤腥之物满足腹欲,也在情理之中。 赵甲被戚族长这么一说,犹如抓了根溺水之稻草,也是急中生智,他突然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包食物来,是昨日他相好怕他吃不好,特意包给他的,一整只叫花鸡。他慌忙道:“戚族长所言属实,属下的确是替侯爷买吃食去了。” “胡说八道!”谁知他刚说完,就出来个人打脸。众人一看,正是匆匆赶回来的严律己。 说起侯爷亲随,一向都是严律己侍奉,这几日严律己告假,才由赵甲左右跟随。这才跟了没几日,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赵甲心知自己罪责不轻,才有心想把杀死定国侯的兇手往许恪身上引。这样他便有理由为自己申辩,至少能说他万万想不到,许恪会对定国侯出手,这才没护住侯爷。 旁人不知实情,严律己跟随侯爷多年,对他御下各色人马,恐怕比定国侯还了解得多。 他听闻定国侯出事,便匆忙赶回来。结果一回来就听到赵甲在污衊侯爷,焉能不怒? 赵甲有个李府的相好,严律己心知肚明。侯爷上朝下朝都会经过李府,也是事实。再加上侯爷对这种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是赵甲一求他就许了。说到底,定是赵甲擅离职守,酿成大祸,还想把脏水泼给侯爷! 严律己气急败坏走到赵甲面前,将叫花鸡的纸包一撕,在赵甲头上扇了一巴掌,说:“侯爷下朝一路上,哪有卖叫花鸡的你倒是说说?哪家叫花鸡是用这种纸包的你也说说?侯爷一向待你不薄,你却在他死后还想污他的名,叫我挖开你的心,看看是什么做的!” 他说着,上前撕扯起赵甲的衣服。 戚族长看不下去,对戚无为道:“无为侄儿就是这么纵容下人的?” 戚无为此刻看他,着实可恼。敢在定国侯身死后,还污他的名,真是欺侯府无人。他当即冷哼道:“本世子处理家务事,不劳戚族长费心。”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戚家本家的子侄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族长吃瘪,忍不住头碰头窃窃私语。戚族长没想到戚无为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一时下不来台,气恼道:“定国侯世子如此对待长辈,不怕旁人指责你不孝? 他一进门就要对许恪喊打喊杀,戚无为对他观感十分不好,原本不想理会他,没成想这人还蹬鼻子上脸,充起长辈不说,还想给他扣一顶不孝的帽子来。 可惜不论是严律己还是高森他们,都受身份所限,不能当面斥责他,真是遗憾。 戚无为便勐地拍桌子站起,道:“污衊我父亲的人也敢指责起我不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语毕,心中的愤怒仍汹涌待发。他侧身指着灵堂,沖戚族长喝道:“看清楚了,本世子若是对污衊侯爷的人恭敬有加,才是对侯爷大大的不孝!” 一时间,十几道火辣辣的眼神盯着戚族长,戚族长面色涨红,气道:“不过一时不慎说错了话,侄儿竟如此咄咄逼人,若不是怕你年轻不经事,本家何须派人来助你治丧?” 戚无为又转过身,长袍一甩,坐下道:“本世子记得,不曾免你的礼吧?” 戚族长脸色瞬间由红转白,不敢相信戚无为说了什么。 这里面有缘故,定国侯的侯爵是一品爵位,戚无为虽只是世子,却也是陛下亲封的三品爵位。戚族长虽是戚家族长,到底只是一介平民,按制要对戚无为行跪拜礼。 严律己早已停手对赵甲的撕扯,他同样暗恨这个颠倒是非的戚家族长,此时见世子爷和这个族长明着撕破脸了,他心中只觉十分爽快,装作体贴的样子对守着的小厮说:“给戚族长拿一个跪垫,地上凉,戚族长年纪大了,跪久了只怕腿受不了。” 小厮十分机灵地拿了一个跪垫,摆在戚无为身前不远处。 戚族长左右为难,只得硬着脖子道:“世子如此折辱于我,不过是嫌老夫多管闲事。岂不知街头都传遍了,戚家世子整日和一个侍卫鬼混,莫非你想护着他,连父仇——” “住嘴!” 戚无为这下是真生气了,没想到这戚族长仗着自己是长辈,竟胡搅蛮缠至极!他原本让这人行礼,不过是想着他若有眼色一走了之也就算了,如今倒真想让他跪着,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戚无为道:“朝有爵位之人行礼,乃是陛下亲制礼仪,戚族长迟迟不跪,岂不知这是藐视君威?严律己,跪垫拿走,什么金贵人,跪下行礼也能跪坏了不成!” 严律己忙不迭将跪垫拿走,还对戚族长道:“您老请吧!” 藐视君威这么大的罪名,若真追究起来,还会祸及子孙。戚族长不敢受,只得往下一跪,道:“小民见过定国侯世子。” 戚无为端着一杯茶,慢慢啜饮一口,并不应答。 戚族长只得跪着。 戚家本家的子侄们,许多和戚无为同辈,心知戚无为这是要惩戒族长,一个个却并不敢替族长说话。 约有一炷香时间,戚无为正想叫他起,只听一道公鸭嗓传来陛下旨意:“圣旨到!” 第 39 章 戚无为去迎接皇使之前,快言快语道:“戚族长请回吧!”又指着赵甲吩咐:“把这个良心餵狗的东西拉下去,护卫不力污衊主上,再加一条叛主,依规矩罚他,罚完无论死活都送回他家去。” 立时有小厮上前堵住嘴,将赵甲拉下去。 看这架势只怕要出人命,戚家本家的人慌忙扶起戚族长,一众人灰熘熘从侯府侧门熘走。 戚族长跪久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儿子心里不忿,一路念叨着:“真是欺人太甚!” 戚族长嘆一口气,说:“好了,别念叨了。这事儿原也是我们做的不对,闹人家灵堂在先。只让跪了一会儿,算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出口,倒让众人沉默了。戚族长又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反正我们都是按照那位大人的吩咐说话的,这事儿就到头了。往后谁也别提这茬儿。” 想到那位大人,众人更加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戚族长的儿子道:“爹,您说,那位大人为何让您死咬着那侍卫是兇手不放呢?难不成那侍卫真是兇手?” 第44页 “你爹我哪知道?那位大人如此做,定有原因。不过我猜……”戚族长想了一会儿,反而说,“算了算了,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爹,哪有您这样说话说一半的?” 可是无论他儿子如何哀求,戚族长都没有再说过这件事。他就算猜测那侍卫不是兇手,也没什么用,那位大人说他是,他就得是,且等着看吧! …… 定国侯府里,戚无为先请皇使坐了,奉上瓜果茶点,才急急忙忙摆香案,换品服,之后才正式接旨。 此次来宣旨的内侍,竟是陛下面前头号得力的宦官卫祁,这卫祁年龄看着约有六十许,举止却甚有规矩,此时不苟言笑,只将圣旨展开,原样宣读。 戚无为以头触地,听着圣旨。陛下先是夸赞定国侯一生尽忠居功甚伟,惋惜他遭歹人毒手,说定会重重惩戒兇手之类。又痛惜戚无为小小年纪先失母又失父,鼓励他好好长进,要想他父亲一样,为国效力。然后是一部分赏赐,被抬进堂中。 卫祁宣读完毕,戚无为依照规矩谢陛下隆恩。 一切都结束以后,他才站起,说了一句:“内侍大人辛苦。”随手奉上孝敬。 卫祁笑纳,却说:“戚世子,陛下另有几句话要奴才当面问你,还要将你所答,原封不动带回去转述给陛下。” 戚无为心头一凛,忙道:“内侍大人请问。” 卫祁便扮做陛下,道:“‘朕听说杀了定国侯的兇手,是侯府一个侍卫。戚家小儿却包庇他,不予治罪,你去替朕问问可有此事。’” 戚无为忙想申辩,卫祁抬手制止他,继续以陛下口吻道:“‘若有这个人,你此番直接带进宫里,朕亲自审问他,也全了朕与定国侯君臣相得之情义。’” 戚无为心中一沉,陛下这段话,意思明摆着是认定许恪便是杀定国侯的真兇,他现在申辩也就没什么用了。因为陛下问的是“若有这个人,直接带进宫里”,也就是说,不论许恪是不是兇手,他都得进宫。而进了宫,他是不是兇手,就全凭陛下一句话。 凶多吉少。 卫祁问完了话,换了个位置,朝戚无为道:“戚世子,奴才说完了,该你答了。” 戚无为左思右想,无法答话。只得朝卫祁拱手道:“内侍大人,能不能让我面见陛下,亲自向陛下陈述此事?” 卫祁诧异地盯着戚无为看了半晌,最后笑着说:“没想到戚世子也是个有情人。也罢,把那个侍卫叫出来,叫奴才瞧瞧。” 戚无为听他话里有五分准了,便让郑江去把许恪叫过来。许恪怕给他惹事,一天都没敢往人前凑。 郑江很快去了又回,他身后还跟着许恪,只是瞧着许恪脸色很不好。 戚无为多看了两眼,就听见卫祁道:“这么标志的人,难怪戚世子不捨得,老奴看了都觉得可惜。” 这话说得,让戚无为也暗暗沉了脸色。卫祁是将许恪当成可以随意狎玩的那种人了,偏偏此时有求于他,戚无为也不能翻脸——便是无求于他,这种御前红人,也是轻易不能得罪的。早晚有一日,得叫许恪堂堂正正站在人面前才行。 卫祁说罢,便站起身来,对戚无为道:“戚世子走吧,既然想面圣,趁此时陛下还未开始修行进宫去,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戚无为又给他塞了个封红,“全赖内侍大人照应。” 卫祁接了,没说话,一行人往皇城内去。 仁安皇帝是从不批奏摺的,至多在太和殿略坐一会儿,听那些个大臣回禀要事,有些驳回,有些当场就处理。此时卫祁将人领到太和殿外,对戚无为道:“陛下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说罢,匆匆进了殿内。 戚无为和许恪守在殿外等候传召。戚无为悄声问许恪:“没休息好?” 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戚无为才有此一问。事实上,戚无为守灵一晚,脸色更差,不过因定国侯去世,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恪想到来皇宫之前郑江在反客居里对他说的话…… 郑江道:“陛下要见你,世子爷这次怕是保不住你了。为了你,翟相可是连宫里的人都使上了,我劝你啊,为了世子爷好,还是乖乖认下杀害定国侯的事实吧!” …… “你怎么脸色越发难看了?” 戚无为抬手贴着许恪的额头,担忧极了。 许恪摇摇头,说:“我没事,是要见陛下,我心里紧张。” 听到如此,戚无为放心不少,说:“别紧张,你跟着我就好,陛下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少说少错。不可直视陛下,退下时不能背对陛下,其他的随机应变。” 许恪欲言又止,终是说:“世子爷,这次,你怕是护不了我了。” 郑江所言也未必全是假话,这次翟相动用了宫里的关系,只怕没少在陛下面前进言,想来陛下已经认定他是兇手,到时候凭他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别多想,”戚无为道,“护不住也要护。” 许恪默默不语,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他不过一个小小侍卫,翟相为何非要他认下杀害定国侯的罪责?这样做了,对翟相有什么好处,还是对戚无为有什么害处? 大殿门轻响,卫祁重新出来,对戚无为和许恪说:“陛下要见二位。” 戚无为道:“谢内侍大人。” 他示意许恪跟着,在太和殿里见到了仁安皇帝。 仁安皇帝一身道袍,梳着道髻,看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许恪跟在戚无为身后,下跪行礼。然后听到仁安皇帝一声“平身”,两个人又站起,垂着目光。 陛下先温和地问过戚无为家里丧事可办的顺利,待戚无为都答了,他才看向许恪,上下审视一番,道:“这就是那个侍卫,看着不像是大奸之徒。” 戚无为忙道:“回陛下,他叫许恪,是臣的贴身侍卫。定国侯遇刺时,他在场,并亲手将刺客杀死。实在不是奸邪之辈。” “哦?”陛下不明意味地反问,“朕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戚世子,你退到一边,朕亲自审他。” 戚无为心里着急,却不敢违拗陛下,只好躬身退了一步,为许恪担忧起来。 许恪的目光低得更狠了,还在想郑江说的“为世子爷好,认下杀定国侯的罪责”的事。 只听仁安皇帝问:“许恪,朕亲自审,你若撒谎便是犯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定国侯是不是你杀的?” 空气静了好大一会儿,只听许恪声音低沉却有力:“不敢欺瞒陛下,定国侯不是属下杀的。” 无论郑江那话是什么意思,敌人期望的事都不能做。这是许恪写小说的经验之谈。 第 40 章 触怒陛下的后果,当然是很严重的。许恪被掌刑的太监用了刑,却仍然死不悔改,执意声称自己不是兇手。戚无为将额头都磕破了,苦苦哀求陛下饶过许恪。 第45页 许是两人都太过执着,陛下最终放了许恪,有点生气地对戚无为说:“你叫无为,却半点不懂无为。当真辜负为你取名之人的一番苦心。” 戚无为不敢应答,只磕头请罪。仁安皇帝终于是累了,挥挥手让他退下。 戚无为在宫门外,等到了浑身是伤的许恪,所幸都不是致命伤,回去后好好养几日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他是真的庆幸,如今这样,许恪性命无虞已是最好的结果。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戚无为着人将许恪小心翼翼抬上马车,自己也坐上,叮嘱车夫路上慢行。这才放下帘子,和许恪手拉手彼此凝望。 他额头上一片殷红,许恪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轻声问:“疼不疼?” 戚无为喉咙哽塞,摇摇头,半晌才说:“你更疼。” 两个人颇有些患难与共的意思,许恪勉强笑了,说:“别这样,都是小伤,不打紧的。倒是你得罪了陛下,只怕往后不好过。” 戚无为却不甚在意,说:“怕什么?至多过几日请袭侯爵的摺子被驳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迟早还得封我为侯。” 定国侯的爵位,原是世袭罔替,代代传承,不能被废止,仁安皇帝即便能现在卡着不给他袭爵,等到老定国侯去世三周年戚无为孝满之时,他还得颁封侯旨意。除非这三年里,戚无为脑抽犯了谋逆大罪,否则这侯爵早晚还是他的。 许恪这才安心,若是因为他,给戚无为招来什么大祸,那他就罪过大了。 戚无为想了片刻,又说:“翟修到底为什么非要将你当成兇手惩处?” 他不傻,本来明朗的案情变成现在这样,定然是有人刻意引导。那个人不做他想,也定然是翟相。 许恪猜想,怕是自己不听指令,翟修要惩戒自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对戚无为开口说这件事。 想了想,他道:“这都是小事,我先前说过郑江是翟修的人,你怎么想?” 戚无为有些犹豫,实在因为郑江毫无疑点。他说:“我查过郑江,他没有机会和翟修的人接触,无法断定他就是翟修的人。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他留意,重要的事情不再经他的手。” 也只能如此了。许恪心知没有确切的证据,的确没有办法拿郑江怎么样,但戚无为这般安排,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让郑江露出本来面目。 经过面圣一事,许恪“错杀定国侯”的谣言越传越厉害。却没想到过了两日,京城中的人竟开始指责戚无为包庇兇手,说他为了一个男宠连父仇都不顾,实在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戚无为也成了京城里高门女子最不想嫁的对象之一,名声败的一塌煳涂。就是小儿看见他,也要指着他骂一句狼心狗肺丧尽天良。 戚无为和许恪两人都知道,这也是有人在背后助推。许恪又想到郑江说的,“为了世子爷好”的话,如今这般,应当是自己没照着他们设计好的路数走,所以眼下后果就来了。他看戚无为名声变得这么差,心中免不了愧疚起来,觉得都是被自己拖累的。 定国侯头七一过,便入土丧葬。此次的排场却连几个月前的姜氏都不如,戚无为心知原因,已做好再被骂上一轮的准备,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不在乎什么虚名。 倒是大理寺那边,对刺杀定国侯的刺客的尸首调查之后,给戚无为的答覆是毫无线索。这让戚无为心中又愤怒起来,谁都知道杀害定国侯的兇手是谁,却拿他没办法。 以往定国侯在的时候,他总是劝定国侯避一避,如今定国侯不在了,他倒想继承亡父遗志,将翟修扳倒。 只是此事当真得从长计议。 …… 几天后的傍晚时分,趁戚无为不在,伤刚好的许恪闯入郑江的房间,诘问他当日所言,究竟是何意。 郑江在无人时,本就嚣张,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直接说他累及戚无为名声,可不就是报应。 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许恪边打边说:“翟修就是个卑鄙小人,也就只会玩阴的。他要是个男人,不如正面槓!” 郑江自然不许他如此诋毁翟修,反而说:“翟相再卑鄙也不及你,从小供你吃穿,视你如亲子,你却为了个男人背叛他。” 许恪道:“你嫉妒我了?看来翟修没有从小供你吃穿,视你如亲子,你很失望吧?”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结果还真看见郑江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的表情。 许恪哈哈一笑,“原来你左右看我不顺眼,癥结是在这儿。那你以前对我哥的情意,只怕也是装的吧?翟修也供我哥吃穿,视他如亲子,你怕不是眼睛都要滴血了!” 两个人乒桌球乓动着手,口中还你来我往斗嘴。郑江被许恪这么一说,索性也翻起旧事来。“有人奸诈起来,连闯了祸都能让哥哥背锅。那,明明是自己先看别人不顺眼,反过来倒打一耙也就不稀奇了!” 以前的事许恪全都不知道,看样子郑江倒是清楚不少。他有心想再套点东西出来,却看见戚无为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两人不由自主都停了手,只听戚无为吩咐道:“拿下!” 不等郑江反应及时,便有侍卫围了上来。而刚才一直引着他说话的许恪,也迅速地抓住他胳膊,用两手将他锁住。 郑江一怔,随即明白,今天这齣戏是早就安排好,专为他唱的。 明白后,郑江反倒轻松下来。笑着对戚无为说:“世子爷还真是宠信许恪,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戚无为看向郑江,神色复杂。他原本并不信许恪说的话,没想到今日一试探,还真抓住他的马脚。跟了他有十年之久的郑江,竟是翟修安插在他身边的人,这让戚无为觉得荒唐。世事真是难料,上辈子,许恪杀了他,郑江想救他。这辈子却反过来,许恪要帮他,郑江却背叛了他。 也许是上辈子他活得不够久,看不清每个人的真实面目吧! 戚无为收了思绪,简单吩咐道:“绑了。” 立刻有人拿着绳索过去将郑江捆起来。 郑江没反抗,只是嘴里还在说着话:“世子爷抓了我不要紧,怎么不把我旁边这个翟党耳目也一併抓了?厚此薄彼可不好。世子爷捨不得?也罢,一时捨不得也情有可原。等世子爷知道夫人是被谁毒害的,也就捨得了。” 最后这句话,让戚无为和许恪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郑江心里暗爽,又道:“世子爷不信属下说的话?铜锣巷有个香料刘,调的一手好香,世子爷倘若愿意认真去查,定有好消息。” 戚无为皱了皱眉,又吩咐道:“把嘴堵上。” 小厮拿了块帕子上前。 郑江道:“得,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娘,我管她冤不冤啊……唔。” 小厮动作慢了,叫郑江又多说了一句话。他冷汗直冒,将郑江嘴堵上,小心翼翼抬头看戚无为。 第46页 只见戚无为没什么表情,挥挥手让将人带走,便没有再说什么。 许恪看他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上前扯了他的手,叫一声“世子爷”,戚无为却轻轻挣脱,对他说:“你也去休息吧,伤才好,不要乱动。” 他情绪不佳,许恪不敢胡搅蛮缠,只好垂头丧气地答了一声“是”。 第 41 章 中秋节刚过,定国侯府又出了一件大事。 不久前还被定国侯世子护得严实的那个兇手许恪,这次居然被戚世子围着京城大街小巷追杀,京城的主街道被这两个人打得鸡飞狗跳。最后巡防卫出马,才将提着剑乱砍的戚世子拦住。 彼时许恪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巡防卫的指挥使钱淼,是原先的副使提上来的,久有钦敬已故定国侯之心。自出了太子惊马案后,巡防卫里的翟党都跟着倒霉,接连被剔除出去,他才能从籍籍无名的卒吏提拔上来。接着,定国侯戚平成了他的上级,钱淼犹记得当时他激动的心情。 只是没想到,定国侯没任职多少天,就意外故去。赶鸭子上架,他又从副使被提到正使,堪称是仁安朝晋升最快的官员了。 钱淼本就担心自己根基不稳,怕被政敌攻讦。自上任后,遇到事情就一直战战兢兢的,秉承保守处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这次听到定国侯世子在街上发疯,他吓掉了半条命,立刻亲自领着人赶来阻拦。 他印象中,这位世子爷,倒不是纨绔之辈。今天这样,很可能是乍逢巨变性子有点左了,好好劝劝说不定就回家了。 没想到定国侯世子压根不听劝,还要巡防卫帮着他抓人。 钱淼目瞪口呆,巡防卫是皇帝亲卫,只听皇帝诏令,兼管靠近皇城区域的治安,岂是区区一个侯府世子能遣动的? 原本他对定国侯有些崇拜之情,这点感情折射到戚无为身上,就表现为打算撑他一次。只是还没开始撑,就被戚无为毫无自知之明的态度,吓得收起了想法,找了个藉口熘走了。 不过回去后,钱淼还是打听了一下戚世子为何不顾忌身份形象,在大街上打打杀杀。 听说是那名侍卫把戚世子骗得团团转,还放走了戚世子府上的要犯。骗了什么没人知道,世子府上为何会关押要犯也没人能说清,所以钱淼觉得,这传言多半是假的。他听过便算了,没深究。 …… 那话题里的侍卫现在在哪里呢! 许恪从戚无为手上逃出来以后,还真迷茫了一会儿。丘民组织的据点在哪儿,他压根不知道。本来他是打算带着郑江一起走,哪知郑江那个小人,一见戚无为追杀,就撇了他,独自逃跑了。 许恪趴在别人的屋顶,暗搓搓咒骂着郑江。许是怨念太深,一个小红果突然砸向他,许恪伸手抓住,见郑江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刻追了上去。 几个起落以后,郑江在一间普通的民房前站定。许恪诧异起来,丘民组织成员就住在这种地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陷阱。 他正警惕着,却听郑江问:“怎么捨得离了那安乐窝?” 也难怪郑江要问。许恪和戚无为如胶似漆几个月,他都看在眼里。许恪在这期间怕是压根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先在组织刺杀戚无为时,救了戚无为,后来又安排许忻叛逃。奈何上面信任许恪,觉得许恪是在耍手段接近戚无为,还命令郑江不可妄动,先密切观察。 观察了几个月,许恪接到杀定国侯的任务,但他不想做。郑江觉得许恪已生叛逃之心,他当时就建议组织清理此人。 还是上面有人看中许恪,想再给他个机会,因此并没有接受郑江的建议。若是按着郑江的做法,许恪后面面对的,就该是追杀令。 然后,上面那个人动用各方关系,想将许恪逼成兇手,打算到时候从大牢里把他捞出来,敲打一番,再看看可不可用。若是不可用,那时清理也不迟。 郑江觉得,这对许恪已经是格外优待了,可惜许恪仍然没按照路数走,坚称自己不是兇手。他许恪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这一步是上面特意安排的吗?他非不肯走,不就是在和组织对着干吗? 只能说,许恪的心已经不在丘民了。 他又一次向组织申请追杀令,没想到组织仍然是拒绝。 郑江很恼火,他真是不明白许恪到底有多好,就那么让上面的人不捨得杀? 因为这点情绪,他才轻易被许恪煽动,在戚无为面前暴露了身份。反正计划里,他主动暴露身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郑江倒不怕。就是许恪居然亲自揭发他,这让他十分愤怒,才将许恪先前曾给姜氏下毒的事说了出来。 此时郑江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恪,他实在搞不懂,许恪现在突然回头,又是什么情况。 许恪听到他问,反而暗暗松一口气。怕就怕什么也不问,直接将他抓起来,那他就是白白回来送命的。 许恪苦涩道:“什么安乐窝,戚无为找到那个香料刘,查实我毒杀他母亲的事,还能饶了我?你也看见了,他可是真要跟我拼命。” 听到这件事,郑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说:“你既做过那件事,早该知道后果,难不成你还真做起白日梦,想跟那个世子爷双宿双栖。” 许恪摆摆手,“这事儿我犯不着和你说,头儿呢?我得一五一十向他禀告。” 姿态得有。反正郑江在他面前,地位差了一截,怼他理所应当。 至于许恪如何知道郑江地位比他低,也不是什么难题。从几次郑江对他看不顺眼又只能呈口舌之快就能猜到,若是地位比他高,郑江早就动手了,能动手尽量别逼逼么。 郑江果然被他一怼,脸色都青了。忍了忍,才说:“你自己进去吧,就在里面。” 说罢,竟转身便走了。 许恪猜度一番,便上前敲门。 门应声而开,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半点动静也无。许恪却眼皮狂跳,他感受了强烈的杀气。 但许恪没犹豫,就一脚踩了进去。一步,两步,毫无动静。 许恪不敢放松,继续走。他走得很慢。突然,从四周袭来数枝冷箭,全都朝着许恪身上致命部位而来。 许恪需要拼命控制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才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果然,那些箭在即将射中许恪时,又都纷纷落地。 仔细看,应当是被地上强大的磁力吸落的。 许恪所站的位置,周围铺的砖,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只是打眼一看,并不能轻易看出区别。 箭落地的前一刻,他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许恪并不知道地上有磁石,他完全是凭感觉,觉得屋子里的人不会让他死,才不敢有动作。等箭落地平安了,他反倒有种脱力的感觉。但许恪并不敢真的放松,这不过是考验他的第一步。 “为何不躲?”屋里传出一个声音。 许恪恭谨答道:“属下有错,不敢逃避责罚。” “进来说话。” 许恪忙抬脚往屋里走。他轻推门,这次没有任何异常。许恪不敢耽误,进去后,隐约看见屏风后坐了一个人。 第47页 他朝着屏风跪下。 里面那人才问:“你何错之有?” 许恪以头触地,答道:“属下不该不经禀报,为了练习情杀绝技,就私自体验情爱。” 屏风后诡异地沉默了。许恪心中暗爽,他就不信了,颠倒黑白,有什么难的。 良久,屏风后那人又问:“什么叫情杀绝技?” 许恪波澜不惊地答:“这是属下自己悟出来的,通过使别人喜欢上自己来接近任务目标,会比较容易完成任务。执行特别难的任务时,可以施用。” “那你练习的结果呢?” 许恪很遗憾,道:“失败了。” “哦?” 许恪心想不趁这个时机给郑江上眼药,还要等什么时候?他道:“郑江打乱了属下的安排,才致使属下没有完成任务。” 屏风后那人又沉默一瞬,道:“诫规有言,不可背后状告他人。你如对他有不满,可在群议会上,当众提出。” ……这什么破诫规?当众提出他怕不是有病吧。许恪心里吐槽,口上却道:“多谢翟相教诲。” 屏风后静了一瞬,接着,翟修道:“在组织里,无须称唿官职,唤我头领即可。” 许恪从善如流,道:“多谢头领教诲。” 他一进来就听出了翟修的声音,此时干脆直唿出来,果然猜对了。 翟修又道:“念你尚有悔过之心,我先不罚你。待群议会上再商讨如何处置你一事。你先下去吧,你的孩子们都等着你呢!” 听到“孩子们”这三个字,许恪又惊又囧,应了声“是”,退出房门。 他却不知道,待他走了以后,屏风后竟转出两个人来。 第 42 章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翟修,另一个带了半边假面,猜不透真实身份,倒是翟修对他颇为敬重的样子。 翟修让假面人坐在上座,自己在他一侧也坐下,才道:“此子太过顽劣,满口胡言,行事毫无章法,今后也不知是福是祸。” 假面人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道:“毕竟是要当下一代头领的人,没心眼怎么成?当初就是看中他那一点不按章法的性子,才选了他。丘民如今行事规矩,若不找个心计百出的接任者,迟早要没落。”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况且刚才试探,他也没躲开,可见仍然肯受教。只要他心向丘民,一点点过错,也无伤大雅。” 说是这么说,翟修却有一丝忧虑,道:“怕就怕他对戚世子上了心,以后行事不免畏手畏脚。” 假面人道:“戚世子倒真是一大祸害,今后找机会除了他就是。不可再莽撞行事,须知定国侯一案,许恪虽为你背了骂名,一些个通透之人却是知道谁是真兇,他们又是如何看你。你且需要在朝中行走,这般不顾及名声,也不好。” 翟修虚心受教,应承道:“是。” 假面人又道:“不必怕他对丘民有外心,一旦他知晓自己就是下代头领人选,手掌天下之财并天下之权时,自然懂得取捨。我看还是近期和他挑明了好,免得他总是跳脱不成样子。” 翟修道:“戚世子对他也算真心,杀父之仇不提,许恪算是替我背锅,可杀母之仇却是实打实的,戚世子知晓后,竟没有报案也没有对外宣扬,像是怕许恪名声有污一样。” 假面人道:“这对我们也无坏处,许恪早晚要入仕,倒省了我们日后替他澄清罪名。” 翟修也点了点头。 …… 再说许恪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却若有所思。 原身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他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这受宠程度,难怪郑江眼红他。 只是到底是在危险人物的地盘上,他飞快闪过这点疑问后,就抬起头正要走。这一抬头,便看见先前袭击他,朝他射箭的人都悄无声息地站在大门口,一见许恪看过去,他们纷纷朝他招手,神情激动得不行。 这就是我的孩子们么?许恪心想着,挂着笑朝大门口走去。 这群孩子看着十四五岁,见许恪走过去后,仍然不开口,只将他拉着继续往外走。许恪心里咯噔一下,都是哑巴吗? 可他们看着并不像先天有残疾的样子,难道是被这个破组织后天餵了哑药? 许恪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 他跟着这群孩子走远了一些,来到大路上,突然听见一个孩子道:“许首领,你可算回来了!”这声音轻快灵动,带着点变声期的暗哑,哪里是许恪猜测的不能说话? 许恪顿时怔住。 这个孩子一开口,别的孩子也都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许首领,你不在我们都可想你了。” “对啊,你好久都没回来了。上次郑首领的人还过来找我们麻烦,被我们打回去了,他们就是觉得你怕是回不来了,才敢那么嚣张。” ……没想到他和郑江不和,都影响到下一代人了。 “许首领,你这段时间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吗?” 没等许恪说话,就有人回答:“肯定是,要是许首领还在京城,哪里会不回来看我们?” 许恪笑了笑,心想这可不怪我,我哪里知道有这么一群小萝蔔头存在。他摸摸这个孩子的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冷哼一声道:“许首领在外面逍遥快活,哪里还能记得我们这些萝蔔头。” 许恪心一颤,继而反应过来这孩子当不是有读心术,而是原身也喜欢叫他们萝蔔头吧! 周围静了静,有个小孩说:“许首领,你别听他胡说,孙空他可担心你了。” “对啊,孙空很想你的。上次他还花银子给我们买糖葫芦吃,就是你老给我们买的那家,可好吃了。” 孙空别扭地说:“谁想他啦?我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才好。” 这嘴巴可真毒。 哪知孙空才说完,前面开口的小孩就说:“什么呀,是谁接到命令要射杀许首领,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被头领责罚。” 孙空脸一红,反驳道:“说得好像你没哭一样!” 那个小孩坦然道:“我哭了啊,我怕许首领死才哭的,有什么不对吗?” 孙空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男子汉大丈夫,哭是多丢人的一件事啊!竟然还能堂而皇之说出来。 许恪心里狂笑,觉得这俩小孩有意思极了,他各揉了一把头,果然被孙空嫌弃地躲开。许恪道:“所以你们刚才在院子里不敢说话,怕被头领责罚是不是?” 还是那个小孩道:“当然啦,头领很兇的。不许我们跟许首领走的太近。” 仔细听他们说话,就会觉得这群小孩子心智并不像十四五岁,倒似乎比实际年龄小上几岁的样子。许恪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大约是翟修不许他们接触外人的缘故。 许恪觉得很心疼他们,这个年纪,若是父母还在,肯定都是家里的宠儿。 第48页 他装作轻松的样子,对他们说:“这几个月,你们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情啊?” 几个小孩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许恪含笑听着,发现对他们来说,好玩的事情多是和郑江的“孩子们”打架,并且他们还赢得多。 许恪乐了,突然道:“我要去打郑首领一顿,你们谁想帮我?” 孩子们面面相觑,郑首领虽然和许首领不合,可他毕竟是首领,要打他,是他们不敢想的事。 “我好可怜哦,都没有人帮我。”许恪卖惨。 孙空憋不住,嫌弃地开口说:“我帮你就是了,别哭了。” 许恪:“……” 默了默,他才又问:“打了郑首领,你会受处罚吗?” 孙空道:“以下犯上,抽一百鞭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许恪:“!!!”一百鞭子啊,这么多?会死人的吧? 他弱弱道:“算了,我自己打吧!” 谁知孙空却不耐烦地说:“磨磨唧唧烦不烦啊,郑首领在哪儿?什么时候去打?” 另外几个小孩也推了个人出来说:“许首领,我们也跟你去。其实郑首领总是纵容他的人来欺负我们,我们早都看他不顺眼了。这次就算被打一百鞭子,我们也要出口气!” 他信誓旦旦又认命的样子,让许恪哭笑不得。许恪道:“现在不去,晚上套个麻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揍他一顿,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你们挨鞭子的。” 小孩们没干过这种事,闻言都很兴奋,许恪又安慰几句,才让他们领路,回了自己的家。 到了晚上,他们果然趁郑江一人外出时,悄无声息地将郑江套在麻袋里,许恪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一条腿卡在在他两腿之间,暗示小孩子动手。 起初孩子们有点迟疑,还是孙空先动手后,几个人才一起对着郑江拳打脚踢。 许恪暗暗兴奋,他老早就想这么干了。实在是郑江太欠揍,不仅对他冷嘲热讽的,还骗了戚无为这么多年。可惜之前在侯府,碍于两个人的身份,打架都打得比较矜持。回来后居然还不能背后状告他,许恪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这么干痛快! 郑江全程挣扎并嚎叫咒骂,孩子们打了一会儿,许恪就示意他们先离开。等约摸跑远了,许恪自己才几个起落熘之大吉。 郑江拽下麻袋,果然鼻青脸肿的。然而周围毫无人影,他一阵气恼。 许恪暗中观察过他的反应,一阵大爽。随后关照小孩子们自己先回去,他熘达着熘达着,就来到了定国侯府附近。 虽说他回归丘民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可一想到以后和戚无为再见面,不会太容易,许恪就心里不舒服。 他跳到最高那棵树上,伸着脖子往侯府里面眺望,隐约能看见反客居的方位亮着灯。 但是想看见戚无为却是不可能的。许恪一阵沮丧,又盯着反客居那边看了好大一会儿,才打算跳下树。 突然间,他所在的树干一沉,悄无声息地就多出一个人来,熟悉的感觉让许恪放松下来。 是戚无为。许恪松开手扑向他。 戚无为手忙脚乱,一手拉着树枝控制平衡,一手揽住许恪,怕他掉下去。 偏偏许恪还乱来,搂着他,凑上去硬亲。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从树上掉了下去。 第 43 章 落地的瞬间,戚无为手臂在地上一撑,倒没有摔着两人。 许恪就势往他身上一压,要亲他。戚无为偏了偏头。 漆黑的夜里,能看见他眼中的光亮,隐约有种种复杂的情绪。许恪心中一紧,明白戚无为终究是对他有了防备。 两天前,他告诉戚无为所有真相的时候,戚无为就不相信他。从未来穿越并且夺舍,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况且,听戚无为的意思,他和原身似乎性格也比较像,所以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觉得他是假的许恪。 许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原身,连马哲毛思邓论都背出来了,可怜他毕业两年多,费劲巴拉地从脑子里把这些忘得差不多的东西挖出来,戚无为这才将信将疑。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为了让戚无为彻底信任他,许恪还大显身手,亲自做了一些口味独特的月饼,说是后世才有的口味。戚无为尝了尝,眉头紧皱,说味道奇怪,但神色已经和软不少,当时戚无为很明显是信了他的。 结果一个白天不见,戚无为就又开始防备他了。这让许恪如何放心和他异地恋? 他心里微嘆,装作不在意地坐起身来,对戚无为道:“今天可惊险了,七八枝冷箭射向我,幸好没出事。” 戚无为果然关切地问他:“怎么回事?” 许恪便将之前的事都讲了一遍,又说:“不知道为什么,翟修倒没有为难我。我怕后面他们有什么安排,所以不担心我玩花招,可我想不出来。” 他想不出来,戚无为更加想不透了。只好说:“不要轻举妄动,先探探底再说,按照我们先前商定好的方式行事。” 许恪点头,觉得过了一会儿话,戚无为自然许多。他又凑上前去亲他,要不是顾忌戚无为还在守孝,许恪真想把他办了,只有成了他的人,戚无为恐怕才能安心。 这次戚无为倒是没再退缩。两个人腻腻歪歪一阵,许恪拿自己后世的经歷讲给他听,想到什么说什么。听着许多科技改变生活的例子,戚无为倒产生一些兴趣,忍不住问许恪好多问题。奈何许恪当初只是个文科学渣,很多事情只知道个大概,原理是如何也讲不明白的。 就是这点一知半解的东西,让戚无为意犹未尽,道:“不急在一时。等朝堂安定了,可以建议陛下开个科技馆,网罗人才,试试能不能造出你说的枪支弹药。” 许恪:“……”我还说了汽车电视空调wifi,你怎么不提?这些才是我活着的乐趣啊! 当然他心里虽小小吐槽一下,却知道戚无为没错。只有掌握强于其他国家的军事武器,才能维持天下太平,才能发展他后面说的那些人生乐趣。 戚无为也因为这点发现而振奋起来,鼓励许恪说:“我们真的要努力了,只有把丘民组织毁掉,才能实现你的世界。” 说真的,许恪觉得就算全力发展科技,想完全实现后世的生活也不可能,发展都是要过程的。可戚无为振奋的样子,让他也满怀一腔热血,努力地点头,道:“丘民就像附骨之疽,不除掉,大营朝迟早要被吸干骨血。” 两个人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东方天色渐白。 许恪不敢再停留下去,同戚无为告别。两人也不敢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许恪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有缘自会相见。 他熘达到自己住的地方那条街上,看见卖糖葫芦的早早出了摊。许恪在旁边摊位上吃了早餐,又买了十串糖葫芦。 他自己咬了一颗果子边走边吃。 第49页 岂料刚走到门口,就被郑江一巴掌把糖葫芦拍掉在地上。 “卧槽!”许恪怒了,一串糖葫芦他才咬了一口,就这么掉在地上沾了土。 “郑江你找死是不是?” 郑江却比他更怒,道:“谁找死!昨晚上是不是你带人打的我?” 许恪看着郑江鼻青脸肿的样子,觉得顺眼多了。一只手拿紧了剩下的糖葫芦,才说:“老子有病吗?没事去打你!”说着他还一巴掌拨开郑江,“走开,挡我路了!” 郑江认定是他打的,抬手就想去偷袭他剩下的糖葫芦。 那些都是给小萝蔔头的! 许恪躲开,一脚顺势就踢了过去。 两个人在门口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小萝蔔头们,他们跑出来一看,是郑江在欺负许首领,立刻上前围住郑江。 郑江一不敌多,只得放狠话说:“后天群议会要你好看!别以为头领护着你,你就装没事人一样!” 说罢他气哼哼走了。 群议会…… 许恪倒把这茬给忘了,听翟修说,如果有什么意见,可在群议会当众提出。照郑江对他怨念这么大,当时候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这个是个麻烦事。 他边想,边领着孩子们进院子,并将糖葫芦分给萝蔔头们。小孩子都很兴奋,一人一串,叽叽喳喳说着话。许恪也没仔细听,大约是在说糖葫芦好吃一类。 那个喜欢怼孙空的小孩来到许恪身边,举着糖葫芦问他:“许首领,你的糖葫芦掉地上了,吃我的吧?” 许恪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自己吃。许首领要问你问题啦!” 这小孩叫古冬,他乖巧地点头,说:“许首领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许恪便拉着古冬往旁边走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然后说:“郑首领说后天有群议会是真的吗?” 古冬咬着果子说:“是真的,后天是十九,逢九都要开群议会的。” 看来他躲不过了,许恪暗嘆一声,心想到时候再说吧,至少翟修“护”着他,想必不会让郑江太出格。 …… 到了十九这日一早,天气很凉爽,只是乌云低沉得厉害,似乎又要下雨。许恪在古冬的指点下,来到翟修的一处私宅,据说也是丘民的据点。 等人来的差不多了,他才发现,除了朝中大臣,还有些是民间富商。每个都是有头衔的,且都是xx头领xx首领,级别较低的似乎没资格参与会议。 郑江也来了,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看着青紫青紫的,他看见许恪立刻把脸扭开。 许恪也不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冷淡地看着这里的人。 “许首领回来了?”他正发着呆,却有一个年纪比他大了不少的人靠过来同他说话。 许恪先前做了功课,知道这人也是某位首领,被称作青首领。 姓青还是挺奇怪的……许恪闪过一丝疑虑,就同这人寒暄起来。 青首领说了一会儿话,神神秘秘对着许恪讲:“听说今日会公布你下一代头领的身份。” 许恪一怔,原来如此。他就说翟修为何对他如此宽容,原身居然是钦定接班人,这就厉害了。 青首领又悄声说:“那几个围在郑江身边的,也在想法子阻止头领公布你继任身份,许首领要小心应对啊!”说完,他随即犹豫一瞬,又说,“郑江在定国侯府十年有余,什么事也没做成。三年前许首领也去了定国侯府,郑江就对你不满了。此次许首领在定国侯府又被他抓住失职,他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这事儿即便青首领不说,许恪心里也有底。但他直白告诉许恪,许恪也领情。 他诚恳地谢过青首领后,青首领便回到他原来的圈子里,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露出瞭然的神色。许恪猜,大概他们都是和青首领一样,是自己一派的人吧?果然到哪里都有派别之分。 只是接班人一说,许恪惊讶之余,倒没有太激动。 正想着,翟修进来了。 所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都停下来,自动分成两列站着。 许恪也站在了自所属己的阵营里。他本来站在最后,谁知他前面的人一见他,立刻让开,让他站前面。再前面的人也让开,直到许恪面前还剩三个人时,不再有人让位子。 这说明,他在这个组织里,地位还挺高的。 许恪目光转向郑江所在的一列。见郑江站在第七个位置,他心里暗笑,郑江果然不如自己地位高。 翟修上前站定,面朝所有人。 这些人就都弯腰给他行礼,口中道:“见过头领!” 翟修双手一抬,说:“诸位请起。” 众人道:“谢过头领。” 许恪跟着众人动作,只觉得这一幕还挺像仁安皇帝大朝会上朝的做派。也不知道仁安皇帝若是知道除了他那个朝廷,他的国里,还有个小朝廷,是什么感想。 翟修道:“议事吧!” 然后有人上前,说了些户部的事情。大意是说秋汛致使黄河发洪水,朝廷下拨二十万白银赈灾,请诸位议议这二十万怎么分配。 许恪没懂,朝堂的事怎么放这里说了?而且问赈灾银子怎么分配,难道是受灾的地方过多,要分开救济吗?这也没什么好为难的,按人口多寡去分不是很容易? 他刚想到这里,只听郑江那边有人出列说:“去岁田州大旱,田亩颗粒无收,也才拨了十二万两赈灾。我看洪灾几乎年年有,下放十万就顶天了。” 他刚说完,许恪这一列也有人出来说:“去岁赈灾,拨十二万两银子不假,可我记得当时有六万是入了咱们的银库。这次若是下放十万,依我看,多了。” 又有第三个人出来说:“不如照旧下拨六万,另由当地富绅补上,国库空虚,他们底下做官的也清楚。” “此法甚好。”翟修同意了。 下面的人又开始探讨第二个问题。 许恪完全惊呆了,赈灾银子这些人也要贪,还要贪多一半,怎么没撑死他们呢! 第 44 章 这个假朝廷议的第二件事,便是吏部尚书的空缺。 许恪这才知道,原来的吏部曾尚书靠巴结定国侯才勉强坐稳,如今定国侯一死,他就被翟党找了个理由撸下,如今吏部尚书一位又空缺出来。 许恪本以为这个问题不需要怎么探讨就能过,哪知站着的两列人你一言我一语,足足争论了半个时辰,也没争出结果。 两列分别提名了两个人,郑江那一列,提的人是个老头,地方大员,据说任期将满,正四处活动想回京和家人团聚。许恪这一列,青首领提名的是一位较年轻的官员,此前一直在翰林院任职,锻鍊许多年,现在资歷够了,想往上提一提。这位还是家里有人的官二代。 两方争论不休,突然都转向翟修,说:“请头领定夺。” 翟修却微微一笑,道:“许首领,你看怎么办?” 第50页 许恪被突然点名,还愣了一愣。见大家目光都看着自己,尤其是青首领,神情都激动起来,似乎觉得许恪一定会选自己这边的人一样。 许恪扫了一眼众人,将种种对他的感官都扫入脑海,心里也对那位没见过面的仁兄说了声抱歉,才开口说:“此事,我不便发言。提醒诸位一句,甭管使了多少银子,还是得看他是想投头领门下还是投姜家门下。” 定国侯一死,反翟的重任又落到姜家头上。但姜家除了在定国侯被诬告案和太子惊马案中,推波助澜让翟修闭门称病以外,并不见有什么动作。 他这番话说完,青首领先变了脸色。大约是也拿不准给他使银子的年轻人,会不会是姜家那一派。 毕竟姜帝师在那些学子心中,还是挺有分量的。若是姜帝师有召,这些读书读傻了的学子,只怕十之八九都会跑到那边阵营。 翟修欣慰地看了许恪一眼,大约是夸他作为未来接班人在组织利益面前不徇私的意思。 接着众人又讨论了几个问题,许恪总结了一下重点,就是如何【不择手段】地为组织谋划更多的钱财和人才吧! 重点是不择手段。 一场会议开的许恪频频犯瞌睡,然而他们都是站着的,连眯一会儿都不能。 终于翟修开口道:“好了,如果还有不太要紧的事下次再议。接下来我宣布一件事。” 许恪精神一振,知道重点来了。 “头领,”果不其然,还不等翟修宣布,郑江的阵营就有人出来阻拦,“我还有有事要议。” 翟修也猜出了他的用意,当即脸色就不好看,说:“桂首领,我说了,不太要紧就放到下次再议。” 桂首领道:“头领,这件事很重要。” 桂首领年纪比较大,有一把鬍子,他似乎在组织里也很有话语权,可惜许恪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官员还是商贾。 翟修无奈,示意桂首领说话。 桂首领道:“关于许首领在定国侯府的作为,我和几位首领一致觉得,务必要惩戒他。” 许恪笑了,开口道:“桂首领不妨说说,我哪些地方做的不好,让你觉得要惩戒我?” 桂首领看见他就来气,吹了吹鬍子,道:“不听命令……” 许恪:“何曾不听命令?” 桂首领:“定国侯之死,曾下命令给你,为何不执行?” 许恪:“那敢问桂首领,定国侯最终是谁杀的?” 桂首领卡壳了。定国侯尸身上插着许恪的剑,原本许恪用剑被掉包证明清白,无奈没人信,因为这桩事就是要往他头上栽的。 他就猜桂首领不敢说出真相。 桂首领又道:“和定国侯世子来往过密。” 许恪:“为接触定国侯不得不为之。” 桂首领又道:“定国侯身死,为何不回归组织?” 许恪:“郑首领没回,桂首领难道巴望我不在定国侯府,他能做点什么大事?” 桂首领又气得吹了吹鬍子,道:“郑首领不回,是因为你不回!” 许恪:“错了!我不回,是因为郑首领不回。” 郑江实在听不下去,插话道:“许恪,莫要颠倒黑白!” 许恪笑道:“事实上,郑首领身份暴露,我就救了他同他一起回归组织了。易地而处,我若身份暴露,郑首领可会救我一起回归组织?” 郑江果然哑口无言,且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恪。他本就不明白,为什么许恪会救他,易地而处,他绝对不会救许恪。 翟修在上面打圆场:“好了,一点点误会,澄清了就好。桂首领,如今你可还坚持要惩戒许首领?” 桂首领似乎被许恪颠倒黑白给气着了,只哼了一声,没答话。 翟修又问:“其他首领可有意见?” 依旧无人答话,翟修便道:“那我宣布,许恪作为下一代头领,即日起,正式跟在我左右侍奉。散会!” 一群人朝他躬身,翟修还礼。大家开始依次告退。 许恪正发着愣,就听见翟修叫他。他走过去,翟修说:“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搬到相府住。” 许恪应下,心头各种滋味泛起。 出了门,外面果然下了雨。 他没带伞,翟修的私宅倒是有备用的,可他不想拿,冒着雨缓缓往家里回。 路过看见那个买糖葫芦的,正冒雨赶路。 许恪把他拦下,要买下所有的糖葫芦。 那人吃惊道:“客官,这都淋雨了,不能吃了。” 许恪道:“无妨,我就买回去看看。” 买糖葫芦的人笑着说:“客官真是好心,那在下还是照旧收你一半钱。” “照旧?”许恪疑惑道。 那人解释说:“客官怕是忘了,以往客官总照顾我生意,只是很久没来了。” 许恪便知道那些事是原身做的,他不好多说什么,付了钱背着糖葫芦架子,赶紧走了。 回到家里,一群萝蔔头都眼巴巴看着他,孙空一看他背着个糖葫芦架子,便说:“又是看人家可怜,就买了剩下的糖葫芦。” 他说着伸手拔了一串,就往嘴里塞。 许恪忙拦他:“淋了雨,不能吃了。” 孙空看他一眼,“你以前比这还不能吃的东西让我们吃的还少?” 许恪被绕进去了。 倒是古冬贴心地跑过来,说:“许首领,我给你烧好了热水,你洗洗别着凉了。” 明明是个小大人,却一脸担忧的模样,让许恪心里一软,就算是为了这位孩子,他也得振作起来,跟在翟修身边也要努力捣毁他的组织。 洗过澡,换了衣服,出来还有古冬准备好的午餐,许恪心里舒服极了。夸奖古冬几句,把他弄了个大红脸。 吃过饭,许恪想了想,说:“萝蔔头们,我得搬出去住啦!” 孩子们本来都在看他,一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围了过来。 只有孙空生气地扔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跑了。 古冬忙说:“许首领,你要搬去哪里住呀?”他虽不想孙空那般反应激烈,也是一脸不舍。 许恪愧疚地道:“许首领也捨不得你们,可是头领说了,要我搬到他家,我也不能不搬呀!” 古冬随即好奇道:“许首领是要和你的哥哥一起住吗?” 许恪一怔,他先前倒还真没想过许忻住哪里。到底不是自己亲哥哥,关心不够,真是惭愧。 他问古冬:“你认识我哥哥?” 许忻也在丘民组织里,只怕这群萝蔔头是见过他的。 他刚这样想,就见古冬却摇摇头,说:“没见过许首领的哥哥。” 第 45 章 仁安十四年的冬天,特别难过。 秋里黄河发洪水,致使数十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了赈灾银子,却被层层剋扣盘剥,真正用之于民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第51页 一开始灾民涌进城中,又无法被妥善安置,不久后就引发了两座城的瘟疫。 其他城池的官员怕疫情扩散,锁了城门,将灾民拒之于外,只每天从城头上发放些吃食,任凭城外的灾民哄抢。因此而相斗致死的灾民和饿死的灾民,尸体都堆成了小山。 事情上报到朝廷,仁安皇帝忙着求仙问道,根本不想管。灾民的事,就被推给了翟修。 许恪跟在翟修身旁,听翟修教导他:“不必多加理会,等春天来了,灾民自然离去,因为都还要回家种地。” 许恪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要出事了。 紧跟着秋里下了两场连绵大雨后,北方就直接入冬了。灾民既无御寒之衣,也无过冬之粮,更居无定所,靠着一点点救济,也算撑到腊月头上,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朝廷一口气还松完,边关却又出了事。 腊月初八还没到,八百里加紧战报却先到了。原来和大营国相邻的高昌国,入冬以来也连下暴雪,日子颇不好过,竟打起了抢掠大营边陲之地的算盘。 偏生镇守大营边关的大将,原是定国侯麾下的副将,实在没有定国侯的威慑力和魄力,高昌一用兵,竟接连丢了五座城池。 仁安皇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翟修作为首辅,首当其冲被好一通责骂。 骂完了,还得继续商议接着怎么办。 高昌原是大营国的附属之地,早在二十多年前,高昌和大营打过一次仗,当时年不满二十岁的戚平临危受命,一战成名,也因此被先帝封赏了定国侯爵位。定国侯此后又戍边多年,高昌惧怕其威名,因此年年上供朝拜,不敢稍微迟上一点。 仁安皇帝恼怒的地方就在于此,定国侯刚过世不到半年,高昌就敢来犯,莫非是欺大营国除了定国侯再无能战之将吗? 高昌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翟修当权十余年,对非翟党的人无差别打击,连定国侯这般类于国之长城的,他都敢杀,别说其他人了。 如今事到临头,朝野上下连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都找不出来,他这个丞相,被骂一点都不亏。 没两天,翟党给他出了个主意。如今高昌气势正盛,唯有御驾亲征,才能振奋民心。但是仁安皇帝年龄也不小了,这些年又都求仙问道,仙丹一吃一大把,身子骨究竟如何,也没人清楚。若是御驾亲征之时,不小心薨在外头,那他翟修就是千古罪人,怂恿陛下以身涉险,是要被史官记录在史册里的。 这可不行。 思来想去,翟修倒想到一个替代者,就是那个不良于行,被定国侯打岔没废成的太子。 既然没废成,他就还是太子,是储君,代父亲征,这就是责任。 翟修也不计较他单方面和太子过不去的那些事了,忙不迭把这个提议向仁安皇帝禀明。 仁安皇帝到底是当父亲的,还犹疑地说:“太子腿上有疾,怕不能上战场。” 实在是剩下的几个皇子年纪都太小,没有其他人选。其实就是太子,过了年也不过十八岁,尚未加冠,算不得成年。 翟修又拉了一堆话,想要说服陛下。 奈何仁安皇帝慈父之心膨胀,且觉得让太子上战场没什么必要,只要前方将领有出息,何愁高昌不退?于是他执意要问过太子愿不愿去战场。 翟修本以为太子定会推诿,因为自断了腿后,太子就躲在东宫毫无动静。此番让他亲征,将腿部的毛病示于众人面前,以他怯懦的性格,应当是不肯的。哪知传话的太监很快回来,说:“太子应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太子代陛下亲征,边关的战士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备受鼓舞。 接着除了选良将,就是准备打仗需用粮草。 可惜国库被翟修一干蛀虫早就掏空了,哪里还能拿出钱粮来,供将士打仗! 没有怎么办?加税! 原本春秋两季分别纳钱税和粮税,要打仗了,先把来年春季的钱税徵用了,还多加了三成。上头指明要在年前把税收齐了,好给边关将士送过去。 以往这种事,发了灾的州县都是免税的。 今年却没免。非但没免,那些徵税的小吏还说,就是卖妻卖子也得把税交了! 压迫得太狠,这些地区便开始闹起义。 一开始朝廷还不在乎,小打小闹隔两年就有一次,派官兵镇压也就是了,重点是北边的高昌国。 后来,就是这么点小打小闹,竟攻占了大营半边江山,反民一度逼近京城,此是后话,暂不提。 单说太子连年都没过,就准备着征战的事。 一日天晚时分,从宫中抬出一顶小轿,直奔姜帝师府上。 隔日,许恪进出相府时,就在相府大门外的树上,看见挂了一只大雁风筝。 他身旁的侍卫见此,便说:“定是哪家小娘子的风筝断了线,飘到咱们府上,又不敢过来捡。” 许恪仔细盯着那风筝看了看,心不在焉地说:“是啊!” 心里却在想,这是戚无为约他见面的讯号,等想个法子晚上出去一趟才行。 那侍卫又道:“听说你哥哥就快回来了,是真的吗?” 许恪冷不丁被问一句,手不由攥紧了,轻声道:“是啊!” 也不知道……许忻如今怎样了。 当日他从小萝蔔头古冬嘴里听说,许忻虽然也是丘民的成员,却只是外围的人,不接触核心。说不好连丘民都不甚清楚,更别提许恪是上面的首领这事儿。 难怪许恪刚来到这儿,一劝许忻,许忻就出逃了。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是丘民的人,且还是核心成员,哪还会那么轻易就出逃? 许恪回到组织后,试了试撤销追杀令,果然行不通,追杀令只有头领可以下达和撤销,即便是他这个伪“太子”也没有这项权力。 无奈他只有求到翟修头上,翟修看着自己的接班人,最终答应若是许忻被抓,不杀他,受过训诫后,还能活着,就是他的造化。到时候还让他在相府当差,全了许恪的兄弟情。 许恪也是昨天刚知道,许忻已经回来了。 第 46 章 入夜时分,翟修惯例会在书房待一个时辰左右,不需要侍奉。许恪便藉机出府,来到和戚无为相约见面的地方。 为避人耳目,两个都是某一次见面约下次的地点和发讯号方式,这次便是一家还没打烊的茶楼。许恪走到门口,就有小二领着上了二楼包房,在门口敲敲门,道:“客官,您请的人到了。” 他说罢就退了下去。 许恪听见戚无为在里面喊了声:“进来。” 他推开门,戚无为就站在窗口,难怪他一走进茶楼,戚无为就能看见他。 “看什么呢?”许恪也走到窗边。 戚无为指了指楼下一角坐着的一个人,说:“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许恪便伸着头,仔细看。那人是一个人坐着的,面前一壶茶,再无其他东西。他好像十分苦闷的样子,感觉是用喝酒的方式在闷声喝茶。 第52页 许恪奇道:“他像是在喝酒。” “但他喝的的确是茶。”戚无为很笃定。 虽然许恪也觉得在茶楼喝酒不太可能,可戚无为也有些奇怪,为何莫名其妙拉着一个路人让他看。 也许是用这个路人做引子。 许恪便道:“你如何知道他喝的不是酒?” 戚无为一笑,说:“我们请小二来问问,若我说对了,待会儿你可不许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这个词,许恪觉得自己也用不上。 他不由好奇道:“那就请小二哥。” 包房里有个拉铃,专为贵人设计的,若有事,这边拉下铃,就有小二上来。 戚无为和许恪离开窗口,坐到桌子前,随手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许恪端起喝了一口,小二哥就来了。 他放下茶杯,听戚无为对小二说:“你们这儿还有酒?我见楼下有个客人喝酒。” 小二陪笑道:“客官,咱们这儿没有酒,楼下那位客人,喝的也不是酒。您若是想喝酒,小的去给您买。” “哦?”戚无为看了许恪一眼,意思是你看我说对了吧!然后他又装作吃惊道:“我看他喝的豪爽,是何原因?” 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位‘千杯不倒’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喝酒高手,是再不会来咱们这种茶楼喝茶的。他如今这般,倒有个缘故。” 许恪心想,这个缘故,就是戚无为想让他知道的重点了。 又听小二哥继续说:“几年前,这个人参了军,客官当知道,兵营里,可不许喝酒。可他酒瘾大,偏偏偷偷摸摸地喝。有一次就差点误事,按规当斩,那个……以儆效尤!”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好好活到今天。”许恪配合地接话。 小二哥果然更兴奋了,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嘛!当时军中当统帅的就是高昌人闻风丧胆的定国侯,定国侯也不知道怎么就惜才起来,没杀他,只效仿三国时,曹操割发代首,削去他的头髮了事。从那以后,他就立誓再不喝酒了,酒瘾犯了,就喝茶。” 他说到定国侯时,许恪就抬头看着戚无为,戚无为并无异样,在小二说完后,还赏了他,打发他出去了。 戚无为才道:“侯爷也不是无视军规的人,那次倒不是他偷偷喝酒,而是在庆功宴上喝多了,后来差点误事,倒不能全怪他,这才从轻处罚。” 许恪点点头,说:“他如今不用打仗,却苦闷着喝茶也是有缘故的吧?” 戚无为说:“确有缘故。高昌来犯,他……想投军,苦于大营无良将。” 到这里,许恪就明白戚无为这么弯弯绕绕说话,是什么意思了。一晚上浪费许多时间,就为了最后这一句。 许恪轻声道:“你也想投军。” 戚无为“嗯”了一声,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许恪便问他:“门路都走通了?” 世家子参军,当然不是去报个名就行的。走好了门路,虽然也是从小兵做起,起码不会被头顶的人抢功,到底晋升容易些。但过程仍旧很苦很艰辛也就是了。 戚无为反而一怔,突然明白许恪的意思,连忙摇头,说:“不,不是。” 一急竟然还结巴起来。他稳了稳才说:“不是没告诉你就去走门路。昨天……太子出宫往外公府上去了,天明,舅公来找我,说,太子亲口说的,想带我出征。” 原来是这样。许恪心里果真好受了一些,他本来以为,戚无为早就有了打算,一切安排妥当才来告诉自己。现在知道不是,才安心许多。 许恪替他添上茶水,道:“你别急,我也没有阻拦你的意思。若不是现在身份不许,我倒想跟着你去边关。” 他嘆一声,心里知道翟修定然不肯让他也参军的。 戚无为有些吃惊,说实在的,他就怕许恪拦着他,虽然可能也拦不住,但他不想临走还要和许恪闹得不愉快。 许恪又问:“什么时候走?” 戚无为:“……三天以后。” 战事紧急,耽误不得。要不是太子出行得有排场,这三天也没有。 许恪又嘆道:“眼看就要过年了,真是……” 他没说完。罢了,多说反而加重戚无为的愧疚心。 他朝戚无为勾勾手指,戚无为不明所以往他这边靠了靠,被许恪一揽,整个人靠进许恪的怀里。 只听许恪坏笑道:“既然都要走了,还不让爷舒服舒服……嗯~” 最后声音变了调,因为戚无为突然隔着衣袍探向他。 没多久,戚无为就掏出帕子擦手。两个人第一次这么亲密,虽然,咳,还没做全套,且是单方面的,但也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许恪心中更为不舍,心里盘算着,得想办法跟着戚无为一起去边关才行。 只是这想法不能明说,戚无为怕是不肯。他凑过去,要了一个绵长的吻。 …… 回去的时候,许恪绕到丘民的刑房想去看看许忻,自然还是不准见。他使了点银子,托人多照看。 心里梗着回了相府。 才回到他所在的院子,就听到房间里有人在议论他。 许恪算是空降,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得不了主子青眼,偏偏许恪前脚能在定国侯府横行,后脚就进了侯府,还是近身侍奉的侍卫。翟相进出都带着他,可不羡慕坏了其他人! 只听一人说:“那小子也没什么好,功夫连二狗子都不如,相爷也不知道看中他哪一点?” 另一个调笑说:“你不知道吗?听说他在定国侯府,是定国侯世子的那个~说不定,是那方面好,你我比不了的!” 两人猥琐地嘀咕半天,许恪正要踹门,忽然有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莫管他不是相爷的那个,但说受宠,你我就羡慕不来。你可知,我晚上办完差回府时,在哪里见到了许恪这小子?” 勐然听到这段,许恪真是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他去茶楼时,被人瞧见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翟修稍微一查,就知道今晚上,戚无为也在茶楼里,那可真是了不得要出大事了! 另一人莫名其妙道:“哪里?我只知道许恪出府去了,你在何处瞧见他了?” 先头的一人说:“莫说你想不出来,我都没想到,他居然进了云海茶楼!” 另一人吃惊道:“你怕不是看错了吧?云海茶楼可是专供有钱人喝茶的地方,一壶茶居然敢收二两银子,平民百姓也只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诨人才会傻不拉几的去那喝茶,他许恪也不过一个侍卫,哪里就有钱到云海茶楼喝茶去了?” “我诓你这事儿玩呀?我也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专门跟过去瞅了瞅,真真是他没错,许恪径直上了二楼。你也别说人家就是个小侍卫,没瞅相爷那般宠他,说不定人家另有相爷的赏赐呢!” 第53页 另一人道:“也是。说不定人家出去就是会情郎去了,这情郎呀,说不好就是定国侯世子。以前定国侯世子虽当街要打杀他,可这么久不也没事儿吗?我就不信定国侯世子不知道许恪在我们府上,他不再追究肯定是余情未了!” 这人还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只当做诨说的笑话胡乱编排。 许恪听了这一出,暗暗皱眉,心里既惊又喜。惊的是,若他把这话说出去,只怕他许恪转眼就没命了,还谈什么谋划?喜的是,正愁没理由让翟修送他上战场,这就有了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一脚将门踹开,阴着脸看向房间内的两人。 第 47 章 这晚,翟修在书房停留很久。最近朝堂多事,年节下,乱民加上太子出征就足够辛苦了,他又兼着丘民的头领一职,还要常常分心顾着那边。 翟修已经年过五十了,今年他明显觉得自己精力不如之前旺盛,好在已经和大人商量过,等许恪能上手了,他就退下去,把丘民交给许恪,到时候也能轻松一点。 他想到许恪,总算是松一口气,这个接任者,真是没选错。头脑灵活不说,办事还很有分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翟修把手中的信件重新装回信封,提笔打算回信,却听到书房外,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哭闹声。 书房是相府重地,闲杂人等连靠近也不许,怎么会有哭闹声传过来? 他将笔放下,不悦地叫人进来。 门外候着的是个眼生的小厮,翟修却没注意到,淡淡问他:“外面吵什么?” 小厮没这么近接触过翟修,有些战战兢兢,哆嗦地答道:“回相爷,奴才听着,是府里的赵阿宝家的,她像是在求相爷做主,只是她没说为的是哪件事。” 翟修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翟敏呢?” 翟敏是世仆,身份是相府大管事,也是翟修最亲近的老奴,年纪只比翟修小一点,今晚他就在外面侍奉着。 小厮道:“回相爷,敏管事去前边处理这家子的事了。” 他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翟敏的声音:“相爷容禀。” 翟修挥挥手,让小厮退下,把翟敏叫进来。 当下是寒冬腊月,翟敏头上却有层薄汗,似乎遇到了极难处理的事情。 翟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翟敏喘了口气,才道:“相爷,赵阿宝家的,说您的侍卫许恪杀了她的儿子。” “什么?!”翟修大惊失色,勐地站起来,还失手打翻了墨盒。 他却顾不得,忙问:“所为何事?” 不等翟敏说话,他就又说:“算了,把人都叫到耳房,我亲自问。” “是。”翟敏匆匆去了。 片刻后,许恪并那两名死者的家属都跪在翟修书房隔壁的耳房里。 赵阿宝家的哭天抢地的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她亲儿子呢!另一个人是个沉默的男人,据说是其中一个死者的远房舅舅。 许恪心里难受,他本意并不是想杀他们,只想狠揍一顿,把他们打怕了,不敢再乱说话,再把他们赶到某个偏远的庄子上。而自己可以用受了委屈的理由,要求翟修安排自己去外面办事。 后来三个人动手中,那两个人一看二打一还打不过许恪,一急之下就动了武器,再然后,一左一右攻击许恪时,许恪躲闪开来,那两个人却收势不及,互相倒在对方剑下。 这意外来的突然,让许恪心跳都静止了。他没想杀他们,可那般结局,似乎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许恪来不及多想。就听见翟敏呵斥了赵阿宝家的,然后翟修让他陈述过程。 许恪道:“我听见他们两个在背后非议相爷,说的话不堪入耳。一时气愤,便同两人理论起来,后来言语不和,又动起手来。他们见打我不过,就拿了剑,我……躲闪时,他们互相刺中了对方。” 翟敏插话说:“看尸体的情形,应当是这样的。” 不是许恪动的手,让翟修多少松一口气。 只听赵阿宝家的气愤道:“若不是你和他们打架,我儿子哪里会死!现在撇得这样清,你是不想负责不成?可怜我的儿啊……” “闭嘴!”翟敏一见相爷又揉起太阳穴,立刻呵斥她,“满府里,你的儿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待他如此亲厚?” 赵阿宝家的没想到他如此揭老底,顿时卡壳。诚如翟敏所言,府里她认下的干儿子不少,都是些没父母的孤儿。每月的月例银子交一半给她,她时不时贴补些大灶上没有的吃食给他们,每每还咒骂他们吃的多。今天这般卖力哭嚎,也是为了那点丧葬银子。 许恪见她安静了,又道:“他们满口污言秽语,又涉及相爷。我气不过才动手的。”虽然后来的发展,让他始料未及。 赵阿宝家的眼神一闪,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干儿子不是头一次非议相爷,心里顿时有些怕。非议主子可是大罪,若是被逮住现行,打死也不为过。她没要到银子不要紧,别再迁怒到她身上啊! 翟修看许恪一眼,又给了翟敏一个眼神。 翟敏便道:“背后编排相爷论到底也是个死。不过相爷怜他们横死,便一家子出三十两丧葬费,各自拉回去埋了吧!” 他说着,掏出两个钱袋,先递给赵阿宝家的一个。若不是实在没人替那个侍卫收尸,这银子他也不会交给这个贪婪的女人。赵阿宝家的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坠手,顿时喜不自禁。 翟敏看不过眼,道:“丧事须办得体面,你儿子可是横死,有怨气的。你若是贪图这三十两银子,草草将人掩埋,小心他半夜来找你。” 赵阿宝家的一僵,又忙点头,“敏管事放心,我肯定办的风风光光的。” 翟敏便点点头。又把另一个钱袋递给了那个沉默的男人,那男人却不接,抬头看着许恪,问:“他怎么处置?” 翟敏一愣,随即看翟修。 翟修道:“许恪罪不至死,送到边关参军。” 那男人满意了,这才接了钱袋,朝翟修磕了个头,退下不提。 翟敏道:“还算有情有义。”起码不是为了丧葬银子来的。 翟修没说话,盯着许恪看一眼,让翟敏退下。才说:“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事,让你动上手了?” 许恪和别的侍卫不一样,来到相府这段时日,被人排挤背后说坏话,也不是头一次,许恪从来都是懒得理会,这一次居然动了武器。 许恪心一紧,哪里敢说,是因为对方知晓他去了云海茶楼,怕翟修稍微一查,就能查出他和戚无为的把戏,才想教训他们一通,把人打怕了,再赶走了事。 见他不吭声,翟修又问:“只怕他们说的难听话,不光有我,还有你吧?” 这……也是个理由。许恪总算以头触地,道:“属下有罪。” 第54页 翟修嘆气道:“年轻人心高气盛也是有的,只是你既然是下一代头领,就得磨砺心志,不可任性妄为。三天后,太子出征,你跟着一起去边关锻鍊锻鍊。” “属下谢过相爷。”许恪又磕头谢恩。 他本来就想着怎么去边关,没想到意外死了两个人,倒是让他心愿达成。 翟修也没了吩咐,正想让他退下,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哥哥许忻,受了刑,撑了下来。明天接到相府养伤。” 许恪先一怔,一喜后,又有些迟疑。 翟修看出来了,奇道:“有什么不妥?” 许恪想了想,便恳求道:“相爷,能不能让我哥哥住到我在外面的家里?” 他马上要去边关,许忻在相府他哪里会放心,还是先送到小萝蔔头那里比较安心。 翟修对许恪算得上纵容,只略一思考,便同意了。 许恪这次真心实意地谢过他。 第 48 章 第二天,许恪亲自接许忻到他在城中的家里。 许忻看着比他之前见的时候要憔悴得多,大概是半年多以来一直在外奔波逃命的缘故。至于伤势,许恪查验后倒觉得不是很严重,丘民的刑堂里,也有用刑高手。许忻虽没被伤及到根本,但施刑时一定非常疼。 许恪满心内疚,许忻这样,都是他瞎出主意。若当时没让许忻逃出定国侯府,哪里会受这番苦? 可话说回来,当时许忻内奸的身份暴露,戚无为对他们兄弟俩戒心那般重,恨不得杀了他们,他才穿越过来,不知内情,那般做似乎也没错。 只是最后受累的是许忻,他还是认真同许忻道歉。 许忻却不在乎,勉强笑道:“没什么,别放在心上。养几天就好了。” 他精神不济,许恪看出来了,就让他休息一会儿,自己出去找小萝蔔头们说话。 孙空还是那么别扭,尤其许恪搬去相府后,很长时间没回来看他们,他早就生气了。此时见许恪走过来,他就立刻转个背身对着他。 许恪默默无言地望着他的后背,知道他口是心非,在闹小别扭。别看现在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一会儿他若是不理孙空,这小屁孩一准更生气。 古冬却不像孙空矜持,两眼放光地来到许恪面前,问他:“许首领,你是不是要和你哥哥一起搬回来住啊?” 许恪忙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轻声说:“我们说好的,暂时不可以喊我首领,就叫哥哥吧!” 古冬便喊了声“哥哥”。许恪才道:“我不回来,过两天要去边关,大概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了。这期间,我哥哥就拜託你们照顾了。” 他估计着两三个月,边关战事应该可以结束。 古冬有些失望,“要去那么久啊?” 许恪摸了摸他的头,说:“等到春天花开了,我就回来啦。” 他语气透着轻松,古冬略微露出一点不舍,却说:“许哥哥放心去吧,我们都等你回来。” 许恪笑着“嗯”了一声,喊了孙空一句,孙空扭头不爽答他。许恪觉得好笑,牵着古冬走过去,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道:“走,哥哥带你们买糖葫芦。” “不许拍我的头!”孙空抗议道,但仍然跟着他出去了。 这两日许恪多半时间都和许忻还有小萝蔔头们在一起,翟修体谅他久未同许忻见面,倒也不安排差事给他,只让他准备自己出征的行李。 到了临太子亲征的前一天,许忻回到相府,却听到小厮说,相爷找他。许忻想着是明天出征的事,便去了翟修的书房。 翟修果然在,看见许恪过来,只拿出一道文书来,对他说:“我昨天才知道,太子明天亲征,带的人里有定国侯世子,你于他有仇,只怕不适合见面。所以我将你从太子亲兵的名单里抹掉了。” “啊?”许恪大吃一惊,他就是瞄准太子身边的位置去的,目的就是和戚无为见面啊! 翟修将文书递给他,道:“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押送粮草的官职,你立刻去户部报到,随着明天这批粮草一起去边关。” 许恪:“……”只得接了文书,朝翟修行了一礼,告退。 本来他出征这件事,就瞒着戚无为,倒不存在戚无为看不见他会担心的情况,只是许恪自己期待落空,心里闷闷不乐。 但也没办法,他总不能不去。好在押粮官也是去边关的,总有机会见到戚无为。 …… 户部钱尚书最近忙晕了,朝廷打仗不是小事,牵一髮而动全身。再者,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说,知道太子要去前线,他不敢耽误,已经先押送了一批粮草到边关,第二批打算和太子的卫队同时出发。 他原先也安排有押粮官,谁知翟相突然替了个人给他,这个人原先也没有一官半职,听说只是翟相府上的一个侍卫。 不过钱尚书不敢驳翟相的面子,只得应下。还自我安慰一番,心想侍卫起码武艺不错,若途中有什么变故,他或可起一点作用。 等钱尚书见到许恪本人时,倒有些明白为何只是一个小小侍卫,还能劳烦翟相亲自安排。因为这个小侍卫看着待人接物自有气度,不唯诺也不张扬,趁年轻磨砺一番,也许再过几年就是翟相的一大助力。 他对许恪心生好感,便将押粮官之责仔细交待给他。又见许恪态度慎重,听得仔细,钱尚书很是满意地点头,道:“明日上路后,太子或许会问粮草辎重等事,到时你去殿前应答,好好表现。” 许恪承他好意,谢过后就去准备了。 年轻人若能到太子面前露脸,确实是件益事。太子虽然如今处境危险,这次代御驾亲征,若能顺利回来,地位就算稳固了。若让太子对他留有一星半点的印象,等将来山陵崩,太子继位,到时候好处就显露出来了。 隔日城门大开,太子带着驻守京城的十万精兵出征,数年未踏出宫门半步的仁安皇帝亲送到城外十里才返。 第一天急行军,一路平安,并无异常。夜幕降临,太子令停军安营扎帐,并将戚无为叫到帐中相见。 这也是戚无为第一次面见太子,他在帐外卸了兵甲才进去行跪拜大礼。 太子同戚无为一般年纪,面容言辞都颇为和善,叫戚无为起身,又赐座,才道:“今次高昌进犯,还要靠戚世子鼎力相助。” 戚无为不敢推辞,立刻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属下定竭尽全力。” 太子又道:“戚世子不必如此拘束,往后你我相处时日还多,本宫相信,戚世子在战场上定会神勇杀敌,不坠定国侯威名。” 定国侯也是少爷成名,戚无为自愧不如父亲颇多,只低头道了声:“惭愧。” “戚世子只怕是忘了你我初次见面的情形。大约三年前,本宫随陛下春猎之时,曾有幸见识过戚世子的一箭双兔之神技。”太子轻声道。 第55页 戚无为一怔,陡然想起三年前,是有那么一次春猎,只不过当时他并不曾见过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却记住了他。 太子道:“姜帝师也向本宫提及过戚世子的武艺,他老人家也曾言道戚世子百般武艺皆通,所以戚世子不必妄自菲薄。” 戚无为又是一怔,才道:“属下谨听太子殿下教诲。” 太子一笑,又道:“明日加快行军速度,只是我们身后,还有一批粮草辎重,恐怕跟不上行军。本宫已着人传唤,稍候粮草官就会过来商议,留下我们行军途中需要的物资,余下的他们缓缓行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戚无为应下。 第 49 章 太子刚让戚无为离开,就有卫兵前来禀告说,押粮官求见。 舟车劳顿一整天的太子便将人打发到戚无为的营帐,于是戚无为就见到了户部安排的人。 是一个约三十许的精瘦男子,见到戚无为还有些畏缩。戚无为随口问道:“你就是押粮官?” 来人连连否认,有些慌乱地解释说:“我不是,我是下边的,太子急召,押粮官大人不在营帐,我才不得不前来面见太子殿下。粮草的事,我都不清楚啊。” 这么一段话,戚无为已经听出来这个人实在不善于在人前应答,也没什么担当。幸好太子没召见他,等他见了太子还是这般言语间不知所谓,只怕要闹出麻烦来。 他略一思忖,道:“粮草上的事你不清楚是何意?” 他一句话才落地,面前这人就忙推诿:“小人一概不知啊,从装车行到此处,都是押粮官大人前后点查的。” 戚无为脸色沉了下来,“你任什么官职?” 按理说,能来太子营帐回话的,就算不是押粮官正使,也该是副使,可这人这般表现,什么责任都不想扛,倒像是最末位的小吏一样,一问三不知。戚无为可不相信,一个小吏敢到太子营帐前求见。 果然就听到面前这人谄媚道:“小人忝居副使。” 一个副使是这种德行,戚无为不由为那位还没见过面的押粮官鞠一把泪。 太子交代的事,他跟这样的人实在说不着。戚无为宁肯等着,也得亲自把事情交待给押粮官。他便道:“你回去吧,找着押粮官,叫他速来,太子吩咐的事,谁也耽搁不起。” “是是是,小人这就回去传话。” …… 许恪的粮队一直坠在队伍最后,他计算着里数,一天下来,心知今天行军慢了,明天只怕会加快行军速度。 只是他们辎重多,加速后根本跟不上前面军队的进程,只怕要被太子撇下,免得耽误他们行军。 所以夜幕降临停军安营时,他就去清点粮草了。主要是将供给这支队伍在路上所用的部分单独分割出来,再敲打一番押粮的兵士,别想着跟在大部队后面偷懒,往后一路还得靠自己。 忙完这些事,许恪并没有回营帐,而是偷偷前往太子营帐那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戚无为。 但太子营帐周围护卫很是森严,无召不得出入。他在外围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戚无为出现。 明天也许太子就会下令加快速度行军,那他就没机会见戚无为了。 许恪思虑片刻,只得上前,一咬牙对卫兵说:“我是押粮官,有事要和定国侯世子商议,烦请通禀一声。” 他都做好要被卫兵驱赶和盘问的准备了,不想卫兵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看过他的腰牌,就让他进去了,还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 许恪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戚无为,心情正激动,也没在意他说了句什么。 等卫兵领着他来到戚无为营帐前通禀之时,许恪心跳加速,面上也带着激动之色。戚无为定然不会想到他居然出现在这里,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进来。”熟悉的声音从营帐里传出。 卫兵正欲抬步领他进去,许恪拦了一下,低声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卫兵犹豫一下,居然真的转身走了。 许恪心里暗喜:“真是天助我也。“ 他撩开营帐帘子,两眼左右一扫,见并无旁人在内。戚无为正附身就着微弱的灯光在案前查看地形图。 于是许恪也不矜持,直扑过去,抱住了戚无为。 可怜戚世子正认真用功,冷不妨被人非礼,当真是懵了一瞬,才勃然大怒,胳膊一抬就要将这个胆大不知廉耻的人掀下去。 许恪早料到他会有什么动作,在他动手前,便退开几米远。保证在安全距离外,才笑盈盈道:“几日不见,戚世子就不认识人家了。属下真是好伤心哦!” 戚无为一张脸憋得通红,正待呵斥他,才勐然看清眼前之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不等大脑反应,他先快步走到许恪面前,一把将人拉到怀里。 这个动作取悦了许恪,他笑道:“你猜。” 先前卫兵已经通禀过押粮官求见,戚无为自然略一思索,便明白他如何在这里。他随即眉头一皱,问他:“你是押粮官?” “对啊,说起来我官职比你还大呢!”许恪调笑道。 他这话说的是实情。押粮官也是五品小吏,还真比没有官秩的戚无为大。说白了,没有军前受命,戚无为现在就是个最末等的小兵,只是没人敢拿他当小兵使唤。正是因此,那些卫兵只能继续称唿他定国侯世子,他毕竟是太子看中的未来将才,不这么叫,总不能直唿其名吧! 但是戚无为可没有理他的调笑,仍旧严肃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三天前两人在茶楼见面,许恪连提都没提要押运粮草,现在突然来这一出,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许恪心里一嘆,将相府里的事说了一遍。又道:“那两个人,也算因我而死吧,所以翟修把我打发到这儿,以平相府下人的怨气。” 他说着又笑了,道:“本来翟修把我安排到太子亲兵里了,后来他知道你也在,怕你追杀我,就让我去押运粮草。真是可惜……” 戚无为抬手握住他的手,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道:“的确可惜。” 许恪笑弯了眼睛。 两人话完这些琐事,戚无为才想到太子交待的事情,脸一肃,立刻同许恪商量起正事来。 听完太子的意思,许恪就点点头,说:“的确带着我们会拖慢脚程。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分割好行军用的粮草,明日随军队出发。其余粮草,我亲自押送。不会耽误前头打仗用。”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两人再见面又不知要到何时。等许恪粮草送到时,戚无为多半正在外打仗,恐怕不能见面。 一想到此处,两个人心中都涌起不舍的情绪来,一时执手相看。 半晌,许恪才道:“别想这么打发了我,起码得亲一下吧!” 话未落,戚无为已欺身而上,一手伸到他后脑勺,扣住。 第56页 …… 许恪没敢久留,出了戚无为营帐,就急忙往他自己的营帐处回。 果不其然看到他的副使站在营帐外,来迴转着圈,跺着脚,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个副手,也是绝了!许恪暗嘆一声,快步往营帐里走。 副使看见他,犹如见了诸天神佛,一副得救了的样子,道:“许大人,怎么办啊?太子先头找您,定国侯世子也说让您去一趟,天都这么晚了,可怎么好啊?” 许恪驻步,道:“我已知晓了,你去睡吧!” 副使放下心来,果然去睡了。 第 50 章 许恪晚了七天才到边关的封城,这七天里,太子领兵夺下了被高昌攻占的皋城,已经举兵驻扎在皋城了,封城只余下很少一部分兵马。 许恪只好带着他的粮队,往皋城去,这一走又是一天。 他到皋城时,皋城里高压戒备,兵将来往间都是脚步匆匆的,空气中瀰漫着紧张的气氛。许恪直觉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戚无为在哪里。许恪心里焦灼着,只是怎么也得等粮草交割完毕才能去找戚无为,他先按下粮队等候,自己去求见太子。太子作为主将,粮草的事,要先向他禀告,至于太子遣谁接收,是另外的事。 皋城风大沙多,许恪在主营帐外等了一会儿,就觉得空气迅速抽干了自己身上的水分,整个人干巴巴的难受。 结果从主营帐出来的人,却没有带来太子的传令,而是敷衍道:“殿下军务繁忙,粮草直接卸下就行。” 这可不是直接卸下就行的事。 眼前这个人说了一句话,就急忙转身要回营帐,许恪不得不伸手拦了一下,道:“这位将军,粮草交割可不是这么一句话就行的。太子若忙,下官等着就是。” 他这般说,本属正常,却惹怒了那位身着铠甲之人。他叫孙丁,此时似有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被许恪一拦,言语间又一驳,汹涌怒火直冲许恪而来,一手握拳袭向许恪,口中道:“叫你去你就去,废话真多!” 许恪冷笑,动作迅勐地抓住他的拳头,手上用劲,将人推了回去。 孙丁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押粮官竟有如此身手,面上不见了怒气,倒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军营里,就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许恪露了一手,孙丁反倒客气许多,上下打量着许恪,说:“太子此时实在没空见你,你若是愿意等,就等着吧!” 他说完径直又要离开,许恪只得再次抬手拦住他,“能不能烦劳将军递个话给定国侯世子?就说押粮官求见。” 孙丁颇为诧异,道:“你认识戚将军?” 看来戚无为已经升任将军了,许恪露出一点笑,道:“交情匪浅。” 只是紧接着,孙丁却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许恪心知不妙,忙问:“怎么了?不方便么?” “那倒不是,”孙丁吞吞吐吐道,“戚将军外出迎敌未归。” 许恪心中那丝不妙感,越深了。若是正常的迎敌未归,孙丁何至于吞吞吐吐半说不说?戚无为多半是出事了。 “戚无为他……几天未归了?”许恪紧着嗓子问道,心都飘到了半空中。 孙丁本不欲多说,毕竟是军中机密。可许恪的神情,让他觉得若是不直言相告,实在残忍。 所以孙丁瞬间放弃了原则,干脆地说:“有两天了。是前天他带兵出城,至今未归。” 许恪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在地。还是孙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到底怎么回事?” 许恪紧抓着孙丁的胳膊,两只眼紧紧盯着他,整个人气场很兇,像一只待出笼的凶兽。 孙丁觉得有些怪异,这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了吧? 他问道:“你是戚将军何人?事关高昌战事,我可不能对着普通人随便说。” 许恪急了,冲着孙丁吼道:“我是他男人!”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孙丁惊呆了,同时还镇住了从营帐中出来询问的其他将领。大家一起盯着许恪看,似乎觉得他是个疯子。 有点尴尬,许恪总算冷静了一点,他想了想,从脖子上掏出以前讹戚无为的那块珑玉玦,给诸位看。这块珑玉玦戚无为曾随身佩戴很长时间,这群将领中,如果有他当初来往的世家子,应该能认出来。 果然有个年轻的小将仔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没错,戚将军曾经确实佩戴过这枚玉珏。” …… 许恪后来进了主营帐,才知道和戚无为一同失踪的,还有太子殿下。据说他们是主动出兵偷袭,同高昌交了手后,天气突变,狂沙乱飞。所以仗也不打了,两方人马各自撤退。就是在慌乱撤退中,太子和戚无为两人就不见踪影了。 这可真是…… 只是许恪想不通,怎么太子一个主将,也亲自上阵杀敌了?不是说主将不能上,而是太子他不良于行,原本他出征,朝堂上的打算,就是让他镇守后方,起个振奋士气的作用。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上的了战场?”这实在太奇怪了,许恪不得不问明白。 有个将领道:“太子殿下为了振发士气,这几天,都是亲自领兵上战场的。” 他是前日随太子出征的一名将领,叫李进。据说他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太子失踪的。 许恪道:“怎么不找他们?” 孙丁皱着眉道:“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万一被高昌人知道了,事情可就大了。” 说的好像现在事情不大一样,丢了太子,就是打下再多城池,回去也不好交差。 不过许恪关心的人是戚无为,两天不见踪影,生死未卜。到底是狂沙将他们掩埋了,还是不幸落入了高昌人手里还不得而知。 李进也道:“我们偷偷派出去不少人去找,毫无消息。不过高昌那边也不见有异常,想必太子殿下和戚将军并未落入他们手中,这也算好消息。” 许恪没被安慰到,没落入敌军,更有可能被狂沙掩埋,那存活的可能性就太低了。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不在高昌人手里这种可能,也许高昌人不知道他们身份,才没有大肆声张。他搓了搓脸,突然道:“给我几个人,我去找。” “这怎么行?”李进立刻否决,“你只是个押粮官,就算和戚将军私交……甚笃,这事儿也轮不到你管。” 许恪一直绷着弦,心里正堵得慌,立刻怼回去:“那你倒是有能耐把人找回来啊!” 李进脸色很不好看,这两天他也去找过,一无所获。 孙丁突然道:“可以试试。” 见众人都看他,他又说:“这位壮士身手不俗,又对戚将军熟悉,只怕他去找,比我们还强些。如今已过两日了,拖得越久太子殿下就越危险,不如让他试试。” 其他人闻言也都纷纷点头。 第57页 李进犹豫片刻,道:“我也一同去。” 许恪没反对,李进知道太子和戚无为在哪里失踪,可以剩下他很多时间。 于是两个人又点了二十个身手不俗的兵士,一起出了皋城,来到当时和高昌匆匆一战之地。 第 51 章 当日太子攻下皋城之后,高昌大军退往洲城驻扎,此地在皋城西二十里地,中间一马平川,并不利于大营的军队防守。由此可见,高昌大军还在做着反攻皋城的美梦。 太子和戚无为偷袭出征,便是想趁高昌人还在休整之际再一举拿下洲城。洲城又是易守难攻之地,如果能拿下洲城,整个大营也算是能好好过个年了。 许恪和李进一路疾行,在天还未黑前,就到了当日两军交战之地。此处离洲城高昌驻军不足八里。再往前,就会遭遇高昌军的探马,许恪等人悄悄下马察看。 可惜当日狂风大作,风沙遮盖了战场的所有痕迹,连尸首都不见一具。 李进悄声道:“这里后来派人打扫过,只收敛几具骸骨,其中并无太子和戚将军。” 许恪本来心存侥倖,觉得即便找不到人,也能找到一点踪迹。可如今打眼一看,四处茫茫皆是黄沙,哪里有半点踪迹可查,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附近可有绿洲?”过了好一会儿,许恪才问道。 李进道:“没有绿洲,但有一处废墟,已经荒废百十年了。” “去看看。” 许恪先上马,李进没吭声,也跟着上了马。他其实想说,那里也查过好几遍了,没有活人。但看着许恪情绪不好,他也不忍心这么快便戳破这个事实。 废墟原是一座旧城,走进还能看到城门的轮廓。他们一行人马进去之后,城中残余的墙壁七零八落地立着。 许恪下马开始四处察看,企图找到一点戚无为来过的痕迹。 找了小半个废墟后,许恪突然看到一具尸骸,他心一紧,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具尸骸隔得比较远,在他的位置,看不到那边的真实情况。要想确认是不是戚无为或者太子,还得走近了看。可是许恪双腿如同灌了铅,半步也挪不动。 离得比较近的李进很快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了,顺着许恪的目光看过去,李进也见了那具尸骸,顿时恍然大悟。他道:“许大人放心,那是一具高昌人的尸体。先前都查验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听到不是戚无为,许恪心跳才正常起来。他松开紧攥的手,手心有指甲掐出的痕迹,微微黏潮,口中轻道:“我去看看。” 李进也起身跟着过去,边走边说:“这个高昌人似乎也是个兵,手上还有厚茧,只是不知为何没穿铠甲。我看他多半是个逃兵。” 高昌人和他们大营人,从面容上还是能看出区别的,许恪只看一眼,也认出他是高昌人。此人面容焌黑,又因风沙大,尸首被抽走了水汽,细看觉得干瘪极了。 许恪仔细看了他的手,果真长满老茧,应当是常年握兵器的缘故。 奇怪的是,他身上只穿了单衣,没有铠甲,也没有高昌人喜欢的兽皮做成的衣服。如此出门,还不到目的地只怕就要冻死了。 许恪正想查一下他的死因,就听见李进道:“这种尸体这座废墟里不少,走几步都能看见一个。” 他往前走了几步,指着一道墙后面又道:“那里不就还有一具?” 许恪眉头微皱,这两具高昌人的尸骸该不会是…… 他陡然生出一个怀疑来,问李进:“你说‘不少’,是有多少?” 李进回忆一下,道:“七八具吧?” 许恪也不过去一一查看,只叫兵士把尸首都收敛到一起。 共有八具尸骸。只是这些尸骸明显能看出不是同一时期的,有些都半腐化了。 许恪仔细分辨后,认出三具尸骸是同样的状态,看着应当比较新鲜,死因也都是扭断脖子,且没有穿外衣和铠甲。 至此,许恪几乎能在心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时间线了。 风沙来袭时,戚无为和太子没能和众人一同撤离,于是躲避到这座废墟里,巧的是高昌人里,也有躲到这里的兵士,于是他们杀了这三个高昌人,穿上他们的衣服扮做高昌兵士,混入高昌大营里了。 因为如果不混入高昌大营,他们就不必扒了高昌人嗯衣服,而是直接回皋城了。 可为什么有三具尸骸?难道除了戚无为和太子,还有第三个人在? 李进看他半天都沉思不语,也不知道他从这些高昌人尸体中看出什么来了,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更加了一点忐忑。于是小心翼翼问道:“许大人,怎么了?” 许恪收回思绪,问李进:“太子出征之时,近身还有人侍奉?” 李进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摇头说:“没有啊!” 那是戚无为身边还跟着人。许恪按下这个想法,对李进说:“天黑后,我欲到高昌大营一探,你和诸位将军在外面接应。” 李进看着逐渐暗下的天色,不解道:“为何要去高昌大营,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 许恪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大半,最后说:“我去探探太子殿下在不在高昌大营,如果在,能和太子接上头最好。若是不在,我一个人撤离也容易。” 李进没摸清楚许恪的身手,只是孙丁都称赞的,应当比他们几个强些。于是也不啰嗦,和许恪商量好在哪里接应后,大家在废墟原地休息,补充体能。 随着夜色越深,气温也降得越快。现在正是最冷的三九苦寒一时,连马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他们这缩成一团的二十个人。 许恪起身将马蹄包住,一道孤影只往洲城方向而去。 李进在他走后,也招唿兵士们起身,给他们打气道:“此番若是能找到太子,我保你们一个个连升三级!” 这话带出些温度,让兵士们动作都加快了一些。 …… 许恪骑着马没跑太远,就占着目力极佳的优势,看到了高昌的探马。那探马似乎也因为天寒地冻而松懈着,所以许恪没怎么麻烦。 再往前一路都不太麻烦,高昌每隔一里就设置一个探马,只有一个探马警觉地看到许恪后,想释放信号,被许恪甩出一把匕首解决了。 他来到洲城城门附近,才开始为难。这要如何进城? 戚无为多半在城里,只有先进城才能找到机会和他碰面。 许恪悄悄贴近城墙角,沿着城墙往前摸索,他不抱什么希望地想找到一处狗洞,虽然电视里都这么演,但是他心里知道应当不会有。高昌人又不是傻——咦? 许恪不敢相信地拨开荒草,竟真的看到了一处狗洞。 他无语了片刻,果断缩写身子,从洞里探出头。 见那边也没有巡查的士兵,许恪便整个人都钻过去了。 他刚松一口气,就感觉到一把剑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第58页 许恪心一凉,他还是大意了。 “手举起来,转过来。”对方低声道。 声音有点熟悉,许恪照做,心电辗转之际,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第 52 章 “高森!”许恪叫了一声。 “别动!”高森手中的剑却没有撤走半分,反而越压得紧了。 “是我啊,我是许恪。”许恪低着声音说道,怕声音大了引来高昌的士兵就糟了。他一早就猜到戚无为身边跟着的人应当是高森,此时见了他还是挺高兴的。 高森却半点好脸色也无,恶狠狠道:“说了不许动!再动我割断你脖子!” 许恪愕然一瞬,忽然想明白高森对他为何是这般态度。 当日他从定国侯府叛逃的真相,只有戚无为知道。高森定是以为他就是杀害夫人姜氏的真兇,所以才会被戚无为满大街追杀。 许恪抬抬手,道:“好好,你小心点,剑很锋利的。我可告诉你,伤了我,你一会儿没法给世子爷交代。” 高森却因为他这句话更加气愤了,拿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吓得许恪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高森道:“你还敢提世子爷?世子爷待你多好,你却背叛他,你这个叛徒!还有郑江那个贼小子,居然是翟修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激动。手不稳,剑放在许恪脖子旁边,许恪心揪着,劝道:“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等见了世子爷——” “你想都别想!” 本来许恪想说见了戚无为,再大的误会也都能澄清,哪知他还没说完,就被高森打断了。高森还愤恨地唿出两口气,像是气狠了,却拿他没办法一样。 许恪试图安慰他,“你别着急啊,等见了世子爷,你要还这么生气,就让他打我一顿。” 他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高森更加暴躁了,声音都提的老高,只听他气鼓鼓道:“你想见世子爷门都没有,我看我就应该直接把你杀了,免得世子爷见了你还要伤心!” 他的声音透着杀气,拿剑的手也暴起青筋,似是真的动了杀机。许恪被他吓得抖了抖,也不知是怕他引来高昌巡逻兵,还是怕他杀了自己。 “别别别,你敢杀我,戚无为要你小命!“许恪真是又急又气,这都什么事儿啊?高森要是真二楞一样把他杀了,戚无为就等了打一辈子光棍吧! 高森冷冷一笑,道:“我在此处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世子爷如何会要我小命!” 他说这话时,面上一片狠厉之色,在暗黑的夜里也没掩藏住。许恪暗自戒备,万一动手,就是拼着被高昌巡逻兵发现,他也不能死在高森手里。 “谁在哪儿?”一句高昌话从十几米外传来。 许恪心中大喜,高昌人助我! 高森瞪了他一眼,踢了踢脚下的东西,拉着他匆匆逃了。 等高昌巡逻兵赶过来,一只野猫“喵喵“叫着跑走了。 戚无为和太子躲在一处小院里,高森按照商量好的方式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偷偷开了个缝。 高森挤进去。 戚无为道:“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等高森说话,许恪从高森身后挤出来,没有犹豫就扑到戚无为怀里。 他的眼眶迅速红了,这一整天,就算心里如何猜测戚无为没有事,也不如看见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来的真实。 戚无为也颇为感慨,抬手欲揽住许恪。 “你做什么!放开世子爷!” 没想到有个煞风景的跳了出来。 高森心里无比后悔他没有在外面杀了许恪,都怪他一时心软,现在让许恪挟持了世子爷。若是世子爷有个不测,他就是死了,在地下也没脸见世子爷。 戚无为止住原本的动作,拍了拍许恪的肩膀,对下属说了句“没事儿”。 又微微低头问许恪:“你怎么来了?” 许恪紧紧攥着戚无为的衣服,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他道:“我送粮草来了,刚到皋城就听说你不见了。你不知道……真是吓死我了!” 戚无为顿时了悟,“所以你就来找我了?真是胡闹,连高昌军主营帐都敢闯!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许恪:“……” 随即反应过来,兇巴巴道:“你还敢说我!你比我还胡闹!竟然带着太子闯到敌军营帐里!被人家发现,这仗也不必打了,直接割地求和吧!” 他这话堵的戚无为讪讪不敢言,无论他们是怎么计划的,拿太子冒险这一条罪名,就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高森在一旁傻愣发呆,怎么许恪没杀了世子爷,世子爷也没拿许恪怎么样,两个人反倒腻腻歪歪起来?他结结巴巴道:“世……世子爷?” 戚无为看他一眼,又说了句“没事儿”,才接着问他:“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戒备森严,无法出城?” 说话间,太子不知道何时也出来了,他走到许恪面前,温和地对他一笑,道:“戚将军手下,忠勇之辈真多。” 许恪正想见过太子,随便表明自己押粮官的身份。戚无为却将他的手一牵,对太子说:“太子殿下容禀,这一个和高森不同,他不是末将的侍卫。他叫许恪。” 太子的目光从两人相握的手扫过,露出一点瞭然的意味。 戚无为坦坦荡荡任他打量,并无半点避讳。 太子收回目光,仍旧温和地同许恪说:“不是侍卫,在此危难之际,仍孤身前来救本宫和戚将军,更是忠勇有义。” 许恪正欲开口,戚无为又截住他,道:“殿下,高森没出城,是不是计划往后推一推?” “不必。”太子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不再是刚才那个温和的青年,而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凌厉。 他转向高森,道:“我猜高侍卫没出城,只是因为碰见了许先生,对吗?” 高森在他的逼人的气势下,略有些侷促地点点头,说:“属下失职,因为碰见许恪,才返回的。城里戒备并不森严,属下这就再次出城去。” 戚无为摇摇头,说:“你现在出城,等回到皋城,集合好兵马,再杀到洲城,天色已亮,我们先机即失,仍旧照谋划而行,实在冒险。” 太子却道:“只是晚了一会儿,与我们有些不利,于大军无什么干系。” 许恪从两人交谈的这段言语中,隐约明白他们的计划。他道:“太子殿下是想在城中制造混乱,和大军里应外合,攻破洲城吗?” 戚无为知道许恪向来聪明,所以听见许恪这般说,他倒是没有很诧异。 反倒是太子,万万没想到许恪仅仅听了这么两句话,便推测出他们的计划,这般人才,实为难得。他生出些招揽之心,只是看了戚无为一眼,见戚无为并无为许恪引荐的意思,便明白戚无为怕是不愿意许恪同他这个太子走得太近。 第59页 因此他也没有多说,招揽许恪这件事容后还有机会,眼下要做的才是重中之重。 思虑过后,他便问许恪:“许先生有什么高见?” 许恪道:“属下进城之前,和李进将军约好,他在城外接应。不如高森护卫着殿下出城,和李将军汇合,再回皋城整兵发兵。属下便和戚世子……戚将军一起在天亮之前烧粮草,制造混乱,看是否能打开城门。” 此时距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了,留在洲城中,危险和难度都大为增加,这也是许恪为何要让太子出城的原因。太子若是在,无论他们中谁陪着太子,都必须捨生护他,许恪只要想到戚无为会为太子而死心里就不舒服。而且太子还不良于行,这特徵太明显,不好隐藏,导致护卫太子的任务有些过于艰难。所以打发他走,才是上策。 太子看向戚无为,戚无为也道:“末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殿下留在城中,实在是危险,先前不敢让殿下出城,是无人接应,怕路上再有不测,既然李将军就在城外,那殿下还是尽早出城为善。” 为了促使太子下决心,许恪又接话说:“路上的探马,属下已经尽数除去了,太子殿下这一路,定然无甚危险。” 他还身手不俗。太子禁不住又拿那种求贤若渴的目光看许恪,许恪却毫无所觉。 戚无为像是懂,却没有多说,只催促道:“那殿下这便动身吧!高森,路上注意安全,千万护好殿下。” 高森便道:“属下定会拼死护着太子殿下。” 余话不叙,太子跟着高森从小院里匆匆熘出去。他们走了以后,小院里只余下戚无为和许恪两个人。 不等许恪扑过去,戚无为就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双臂紧抱着怀中之人,胸中似有千万情绪在翻滚。 许恪感受着他的心情,等他恢復了,才说:“现在才知道我重要了吧?” 戚无为低头趴在他的肩上,嗅着怀中之人的气息,道:“早就知道了。” 这温馨时刻,许恪却不甚自在的躲了躲,说:“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这一路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不能怪他。 戚无为轻笑,道:“一点都不臭,真的。” 许恪属于体味很轻那种,夏天都不怎么出汗。可即便如此,许恪还是不太自在,嗔道:“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好似以前在戚无为身上乱摸的人不是他一样。 戚无为眼底露出一点笑,挪揄道:“我何曾动手动脚了?” 许恪少有在言语上吃亏的时候,气得在戚无为胸前一捶,恼怒道:“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话未落,冷不防地,戚无为在他屁股上一拍,兇狠道:“你涉险还有理了?“ “啊!“许恪捂着屁股跳起来。疼倒是不疼,可是羞耻得很啊! 许恪原本插科打诨的就是想让戚无为忘了这一茬,没想到他还是没忘,非但没忘,还打他屁股。 许恪拿眼睛瞪他,戚无为将人拉到身边,“看什么?还有点时间,回房间睡一会儿。” “不睡!”许恪不满极了,两个人才敢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就赶他睡觉。 戚无为推开房门,将许恪拉到床边坐了,温柔道:“听话,我给你守着。” 许恪被按倒在床上,仍然拉着戚无为的手,道:“那你也睡一会儿。” 戚无为摇头,道:“别误了时辰。” 第 53 章 不知过了多久,戚无为在许恪脸上一亲,许恪醒来,迷迷煳煳的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处。 房间里仍旧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戚无为坐在床边,从轮廓上分辨出一丝温柔,许恪渐渐清醒。 “什么时辰了?”刚睡醒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许恪轻咳一声,一杯水立刻送到嘴边。 他就着戚无为的手喝了一口,才听戚无为说:“不着急,时辰还早。” 虽然是如此说,但许恪知道,如果时辰还早,戚无为也不会叫他了。他从床上下来,整了整衣服,拿着佩剑道:“走吧!” 和太子约好的时辰是寅时末,他们要在之前烧毁粮草释放信号,之后大军进攻。要做的事很多,留给他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戚无为却没动,许恪诧异地回头看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暗夜中,戚无为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最后忍无可忍地将人拉到怀里,长长亲了一口。 原来是在等这个。 许恪在心底偷笑,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难怪戚无为等不到,会是那般神情。 两个人正难分难解,许恪感觉到戚无为的手顺着衣服钻了进去,然后在自己的背上摩挲。他的手干燥有温度,因为习武导致的薄茧触在肌肤上,有点扎也有点痒,让许恪舒服地溢出一声喟嘆。 戚无为没放开他的唇,仍旧认真亲着,手却渐渐往下移。 等许恪明白他的意图时,戚无为的手已经停留在危险地带。 许恪难耐地喘了两声,低声道:“还要去烧粮草。” 戚无为手上动作不停,“不会浪费很多时间。” 许恪:“……”这是说他太快了?总觉得他好像被鄙视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许恪就软倒在戚无为怀里,戚无为扶着他,空不出手掏巾帕擦手。于是便举着那只手,等许恪回神。 缓过来的许恪,果然对他那只手避如蛇蝎,只看了一眼就扭过脸,还嫌弃地说:“快去洗了!“ 戚无为还是没动,却皱着眉,一副欲言不言的样子。 许恪本就有点羞,见他这般,更是难堪,伪装出兇狠地表情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戚无为只笑了笑,终于举步,走到一旁找水洗手。许恪暗暗松一口气,向来是他调戏戚无为的,没想到这次戚无为居然不脸红,害他没有发挥好。 房间一角传出一点声响,只听戚无为道:“我听说,你这个东西,是能吃的。” 闻言,许恪呆愣地看着他那边的那团阴影,这句话他应该听懂了,可是,意思他却不甚明白……应该说,不敢置信戚无为说了什么。 这位世子爷,不是一向很正经吗? 戚无为迎着他的目光,很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来,又道:“等孝期过了我们试试。” 许恪手中的佩剑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就是刚才做那个事的时候,他都没有丢开佩剑,却被戚无为两句话吓得拿不稳。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却觉得能看清戚无为一丝一毫的表情。戚无为说话时,脸上是露着笑的,神情是笃定且认真的,这昭示着,他那般说,不是一时兴起信口开河。 正因为如此,许恪才如此震惊。 果然古人更会玩儿吗? 许恪暗暗佩服,心里自愧不如。枉他阅尽小黄书,还抵不过戚无为无心一撩。 戚无为像是知道他被吓到了,只弯腰将佩剑捡起递给许恪。又拿好准备的东西,走到许恪身边,在他脸上碰了碰,道:“走吧!” 第60页 许恪便机械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小院,外面街道上空无一人。应当有巡防兵,只不过他们没遇上而已。 许恪渐渐回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要做的事儿上。可是仍然气不过,趁戚无为没注意,在他腿上踹了一脚,道:“你真是想害死我,这个时候发什么春?!” 在他看不见的方位里,戚无为轻轻露出一点笑来,旋即正色道:“跟紧我。” 两个人穿过来来往往的巡防队伍,来到粮草存放的粮库中,戚无为才又道:“这里我们探过路了。” 不但探过路,还准备了一些油藏在隐蔽处。 粮库的戒备显然不如城头森严,只怕高昌人也料不到会有人偷偷进城要烧他们的粮草。至于城中原有的百姓,自高昌军来了后,都闭门落户,不敢出来露头,更别说烧粮草了。 所以许恪和戚无为两人判断了一下风向,避着人在粮库四周浇上油,点了几处火,就熘之大吉。 过了好大一会儿,在远处都能看见火光沖天。高昌兵才后知后觉地奔走唿喊“粮库着火了,快救火”一类的话。 远处一个隐蔽的墙头,两个人并排坐着,亲眼目睹这番情景后,许恪暗嘆一声,道:“果然这个时候正是一天最为疲累的时候,警戒心也最低。” 戚无为没有说话,确定粮库的火救不了之后,牵着许恪的手从墙头跳下,才道:“接下来才是最难的时候,我们谁都不能死。” 皋城只有两处城门,一处在西边,他们也绕不过去。所以太子领大军攻打的只能是东城门,许恪和戚无为要做的,也就是想办法打开东城门的大门。 这可不容易。 两个人身手再强,要对上数以万计的敌军,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高昌军来不及召来更多人的时候,就屠尽城门处的士兵,并将城门打开。 他们隐在角落里探着头察看,粮库着火,虽吸引了一批士兵去救火,可惜守城的却丝毫未动。 戚无为判断一下时辰,低声问:“马上便是寅时末刻,你准备好了吗?” 见许恪点点头,他朝空燃了一枚烟花,随即从暗中现身,举着剑逼向那群高昌士兵。许恪紧随其后,同戚无为背靠背互相防卫着,对高昌守城军展开了一场里应外合的厮杀。 第 54 章 昨日入夜时分,皋城大营的主营帐里,灯火已亮,孙丁并一位白将军仍在焦急等候中。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许恪同李进两人却毫无音讯,如此又是一天过去了,太子仍然不知所踪。 孙丁在地上转了两圈,实在忍耐不住,叫了声“来人”,之后进来一个兵士,孙丁询问道:“出去找的人回来了没?” 兵士回禀道:“回将军,还没有。” 他一语刚毕,外面就传来声响,孙丁一喜,大步掀开营帐的帘子,没说话,先左右搜寻一圈。当看到四周只有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兵士时,他脸上的喜色一扫而空,沉声问道:“没找到?” 兵士从马上翻滚下来,忙回话:“回禀孙将军,属下没找到李将军。” 他心里也十分疑惑不解,这可奇哉怪也,先是太子不见了,接着找太子的李将军也不见了。他驻守边关近十年,不是没听过狂沙之中掩埋有厉鬼幽魂的传说。太子和李将军莫不是被厉鬼抓走了吧? 兵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敢说话,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孙丁没留意到他的神情,因没等到人,便心灰意懒地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又回到营帐之中。 在营帐中等候的白将军揣度他的神色,就知道仍旧一无所获,便劝慰道:“李将军未归,说不定是他找到太子的下落了,孙将军不必过于忧心。” 孙丁嘆道:“承白将军吉言,只是我看我们也要做打算了。如果李将军没有找到太子殿下,我们要怎么给朝廷上报?还有太子殿下若是不在,这洲城我们还打不打?” “当然要打!”白将军先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然后才说:“太子失踪一事,不如就等洲城打下后,我们再一同上报朝廷。多少有点将功折罪的意思。” 孙丁点点头,也是临时起意,忽然同白将军商量:“我看,不如我们夜袭洲城吧?” 两个人在众将士中,是品级最高的两位,他们一合计,觉得攻打洲城就是要出其不意,于是先商量一波行动,又将剩下的几位将军叫过来一同商议。 其中也有反对的,因为太子是主将,除了太子,他们私自出兵那是名不正言不顺,有擅动兵权之嫌。太子如果真的回不来也就算了,倘若是突然回来了,那他们一个个岂不是都要动用军法处置? 可是太子一日不归,他们就一直等着明显也不行,战机一纵即逝,万一延误了战事,照样是大罪。 两方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最后孙丁一锤定音:“我们先整备军队,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三天后,太子如果还没有归来,大军立即出征。” 众将士齐齐称是,趁着夜色各自巡查自己的阵营不提。 …… 倒是被他们惦记的李进,在许恪走之后,也跟着许恪的路线一同往洲城方向移动,最后停在距洲城约有二里之地等待。 他并不认为许恪能摸进洲城中,即便太子和戚将军或许已经混迹其中,那也是穿了高昌人的衣服混进去的。 许恪却不一样,这大半夜的,他许恪就算会飞,也不可能在高昌人毫无察觉之下,从城墙上飞过去。 所以他们等了又等,在如同刀剐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咒骂的时候,看见有两道身影从洲城方向奔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进到底比手下人反应迅速些,他依稀分辨出,来人中有一个似乎坡着腿,走路不太稳当时,立刻猜到这人搞不好就是失踪了三天的太子殿下。 他立刻从马背后爬出,几乎称得上是连滚带爬地往太子那边跑。 想不到许恪竟然有本事将太子从敌军营帐里救出,而且还是全身而退,他不由自主地对许恪生出一种崇拜之情。 走得近了,李进才看清,那个坡着腿的,果然是太子殿下,但另一个人却不是许恪,只是看着有些眼熟。 容不得李进多想,他先跪倒在太子殿下身前,声泪俱戚道:“殿下,您受苦了。” 太子殿下一路走来,虽没有遇见险情,却也胆战心惊不已,此刻看见李进,整个人放松一半,才觉得全身疲累。只是时间紧迫,他也不多言,只对李进道:“莫说这些了,快回去。” 李进只当太子身后有追兵,忙扶着太子,道:“殿下骑末将的马。” 许恪的马也留在这里,没敢骑行太靠近洲城。太子扫了一眼,就指着许恪的马,道:“本宫骑那匹马。” 如此,只有高森没有马。还算好些,路上其他的兵士轮着带人倒也轻便。 可是这样一来,许恪从洲城出来,岂不是没了马? 第61页 李进犹豫一下,问太子道:“殿下,那是许大人的马,要不要给许大人留着?” 太子既没有问许大人是谁,也没有问许大人的马为何在此,只简单道:“不必。” 李进不明情况,却也不敢再多言。他和太子殿下相处时日虽短,从太子殿下执意亲自上战场这件事上,就足以明白,这位太子殿下虽然看着温和,却是个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主儿。 何况这三天里,还不知道太子在洲城都碰上什么糟心事,李进可不敢在此时触太子的霉头。 可是许恪同他一起出来,他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便想趁着和高森同骑一马的时候,打探一二。 所以当李进悄声叫高森“这位将军”时,高森反倒笑着回他:“李将军,属下是戚将军手下的侍卫。” 李进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他见高森觉得眼熟。那既然戚将军的侍卫在这里,且这侍卫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弃主偷生之辈,那戚将军人呢? 李进眼中迸发出光亮来,他猜,戚将军定然还在洲城中! 人在洲城,但却没和太子殿下一同返回,这意味着什么,李进觉得不必多言。他心神激奋,双腿用力夹了一下胯下之马,感觉马都跑得快了几分。 …… 毫无疑问,等他们回到皋城叫开城门时,守城的兵士皆是一脸茫然。因为他们没有接到太子出城的命令,也不知道太子失踪三日的事,所以他们惊诧于太子怎么夜半时分才返回营帐。只是惊诧归惊诧,一群兵士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打开城门,迎进太子。 接着,太子归营的消息就一声声传到孙丁和白将军的耳中。彼时两个人还守在主营帐里,分别找了把椅子随意坐着,闭上眼休息。 听到消息传来时,他们互相看一眼,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从对方脸上看到震惊的意思,两人才敢确定太子果真归营了。 孙丁和白将军连忙从营帐中出来,往外迎接太子殿下。 本以为见了太子,他们至少能和太子叙说一番这三天的情报,不想才见过太子,就听见太子吩咐他们:“诏令三军,连夜攻洲城。” 白将军眼光一闪,心里猜测莫不是太子在高昌人手里受了委屈,才这般不管不顾要攻打洲城。 孙丁不比他心细,一听要打洲城,立刻喜上眉梢,接了令就去准备了。 之后,太子匆匆回营帐中换了铠甲,出来后才又说了一句:“戚将军还在洲城,欲同大军里应外合,约定寅时末刻攻城。白将军,即刻出兵。” 白将军一凛,忙接令,小跑着出去了。 幸好入夜时,孙丁他们自查了一遍各自的营地,因此此次急令出兵才没耽误功夫,从太子一声令下,到三军整装出发,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 大军靠进洲城之时,还不到约定的寅时末刻。 一路上的探马因为被许恪除去,高昌人竟丝毫没有发现异动,直到大军逼近城下,城头上的人才不敢置信地揉眼睛,觉得大营军队怕不是从天而降。 一时间高昌军中人心惶惶。 城内各种慌乱暂且不提,且说太子兵临城下,却止步不前。 因为他在等戚无为从城中发出信号。 可是高昌人不知道,守城兵将着急忙慌将主将叫到城头,结果却换来主将一巴掌,说什么“洲城易守难攻”、“大营兵士除非插翅飞过来”之类的话。 还不等他说完,就有兵士前来回禀,粮库着火了。 这名高昌主将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城中戒备也算森严,普通百姓可不敢烧粮草,只怕是城中混入了奸细。 他立刻下令死守城门,谨防有人企图从城内打开城门。 这道命令还未传遍给守城的兵士,城中混入的奸细——戚无为和许恪两人就杀了出来。 第 55 章 里应外合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戚无为和许恪两个人很是经歷了一番苦战,也都受了重伤,才算清扫了一批守城门的高昌兵士,打开了洲城大门。 紧跟着,太子挥军直入,高昌人见战局已定无力回天,灰熘熘从洲城西门逃走。 孙丁领着兵追出十数里,将高昌军马赶到宣河对面,才罢休。 一战毕,太子着人清扫战场,安抚洲城百姓,他自己则紧随着救治戚无为和许恪的大夫,往临时徵用高昌人的营帐中走去,言语中十分像是关切两人安危。 此时天光大亮,从城门到营帐这段距离,一路上都是战后的痕迹。李进前后跟随着太子,见太子殿下对戚无为如此看重,他也默默地在心里重新衡量了一下戚无为的位置,他心知经此一役,戚无为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只怕要一跃而上了。 没走几步,太子就找了个藉口,将李进也打发去做事。李进情知太子找戚无为应当有要事,不便他人旁听。他不敢不从,行了礼,忙退下。 …… 帐中戚无为和许恪并排躺着,意识都还清醒,他们自身也是多年习武的,对伤势也都有自己的判断,知道并不会危及到性命。 太子进来时,正好听见许恪气愤地说:“你比我还多一道!” 戚无为则说:“可你怕疼。” 许恪一下垮了脸。 太子止住身边替他唱驾到的人,自己走进去,笑着说:“两位辛苦了,这次若不是两位将军,洲城可没有这么容易拿下。” 戚无为和许恪一见是太子,立刻作势起身要拜他,被太子止住。 太子还开玩笑道:“有人怕疼,这么一动,只怕戚将军就要在心里埋怨本宫了。”他边说边示意大夫为二人治伤,大夫轻手轻脚撕开戚无为的衣服,为他清洗伤口。 许恪听了太子那一句调笑话,脸上止不住发烫。奇怪,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戚无为则坦然得很,只说:“太子殿下说笑了。” 说罢,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许恪。许恪不敢和他对视,心里却觉得戚无为真是越发不知道害臊了,在太子面前也不收敛。 只是戚无为这样,他却有些美滋滋的。 在太子来这之前,戚无为正在教训他,说以后再有这种危险的事情,让许恪自觉离得远远的,不许主动往上凑。 许恪这才顶了一句,说戚无为受的伤更多。虽然多出来的那一道,很有可能是戚无为替他挡灾。 但戚无为说的有理,他的确怕疼,穿越过来这么久,也只挨过一通板子。 许恪不由自主地走神,等到太子点他名字时,他才茫然地抬头,不知所以地看着戚无为。 大夫为戚无为包扎好伤口,收拾了一下东西,净过手,走到许恪身边,开始替他治伤。 戚无为披了件衣服,开口替许恪说话,道:“末将替许恪多谢殿下厚爱,只是许恪他本也有官职在身,正是户部的押粮官。此次也是凑巧捲入攻城大战中,修养几日,他还得回京城交差。” 许恪从戚无为这段话里,听明白了太子有招揽他之心,而戚无为正在替他回绝。 第62页 可太子却没有就此罢手。 他转过脸,正对着许恪,脸上一派和善之色,只听他说:“这件事,还是听许先生怎么打算吧!” 许恪迎上太子的目光,太子站立之处是逆光,他不太能看清这位青年脸上的神色,却感觉到他身上一股逼人的气势。 果然是储君,天生就有气势和魄力。 许恪在心里贊一声,开口回绝了太子。他道:“微臣谢过殿下厚爱,诚如戚将军所言,待交割了粮草,微臣还需回京交差。” 闻言,太子不置一词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直到大夫也替许恪包扎好伤口,收拾好东西,没敢说话,弓着身退了出去。 他才露出一个笑来,道:“既然许先生志不在此,本宫也不勉强。只是你伤势重,在军营多留些时日养好伤再启程吧!” 许恪悄悄松一口气,谢过太子关爱。太子求贤一事,虽说也讲究个你情我愿,可拒绝了他到底是得罪人的一件事,但愿太子不是那么小心眼。 等他走了以后,许恪问起戚无为的想法,才听戚无为缓缓道:“太子……心机深不可测。我怀疑他腿疾是装的。” 这个爆料真是石破天惊,许恪吃惊地张大嘴巴。 只听戚无为道:“那日我们伪装成高昌人混进城时,太子殿下他行走时,并不见有异。” 许恪静了一瞬,猜测道:“是太子要混进城里?” 戚无为点点头。 许恪心想,这才对,戚无为再胆大,也不敢拿太子冒险。可太子决意要做的事,戚无为定是拦不住。 许恪猜道:“那他装出腿上有疾,是为了避翟修锋芒?可万一真的就此废储,他又如何打算?” 戚无为回道:“废了可以再立,其他皇子都还小,他不必着急。” 他说完这句,不太想继续讨论太子了,就转了个话题,说起许恪来。“你现在身上还贴着翟党的牌子,不能投靠太子。对你名声不利。” 原来他是基于此种原因而回绝太子的,许恪心神俱动,颇有些受宠不已的感觉,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只是他仍旧嘴硬道:“我有什么好名声吗?” 戚无为置之不理,只让他睡一会儿。 一天一夜的疲累感一涌而上,许恪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嘴里念叨着让戚无为也快睡吧! 只是感觉还有什么事儿没做? 许恪陷入梦乡之前,拼命想啊想。 “对了,粮草……”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唿吸声已均匀而平稳。戚无为探头看了一眼,叫高森进来,低声吩咐。 第 56 章[二更] 许恪这一觉醒来,天色晦暗将晚,戚无为已经不在身旁,营帐里还没有点灯。他忍着疼,撑着身子慢慢下床。 这一动就是一身的汗。实在太疼了! 许恪吸着气,慢慢走到营帐入口处,看见戚无为在外面给他留有一个小兵听吩咐。 见他过来,小兵忙问他:“许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许恪便问道:“戚将军去哪儿了?” 小兵答道:“太子殿下召诸位将军议事,戚将军也去了。” “哦。”许恪心想,戚无为身上的伤,不比自己轻,太子殿下还让他去议事,是不是太狠了点。 许恪正要转身回营帐中,又想起来问他:“去了多久?” 小兵道:“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那还算挺久的了,许恪估计着戚无为应当快回来了,他便挪步回到营帐中,又慢慢坐在床边。 营帐里比刚才更黑了,许恪却实在不想动弹,只得高声叫那名兵士进来,把灯点亮。 兵士动作很轻地点了好几盏灯,还又贴心询问许恪可还有吩咐。 许恪摸了摸肚子,上一顿还是在废墟和李进他们一起吃的干粮,这都一天了,他快饿死了!也不知道吩咐这人端点吃的来,靠不靠谱。 正犹豫着,戚无为就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高森,手中还提着饭盒,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许恪只扫了他一眼,立刻对戚无为露出大大的笑容,笑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戚无为示意高森将东西放下便出去,高森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恪,却没有违背命令。待他走后,戚无为亲自将饭盒打开,给许恪端出饭菜来,道:“快吃吧,吃完我们换地方。” 许恪诧异起来:“换什么地方?”这营帐住着不好吗? 戚无为道:“洲城原先有驻军,也有将军府。被高昌人攻破后,守城将士殉国,高昌人不习惯住房子,仍旧搭的营帐,这间营帐,也是当时将军府里没收拾出来,救急用的。难不成,你想一直住这里?“ 好吧,听戚无为的意思,将军府是住定了。许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倒是想问戚无为,在皋城不还是住的营帐,怎么到了洲城,就住不得了? 吃到一半时,许恪才又想起自己临睡前惦记的事情。他忙问戚无为:“对了,我的粮队来了吗?不会还在皋城待命吧?” 戚无为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许恪,没出言打击他,只说:“你吃完我再说。” 许恪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副使,不由头大,难不成……副使搞出什么事情了? 他忙三口两口喝完汤,着急地看着戚无为。 戚无为将碗筷都收拾起来,嘆一声,才问:“你从哪里找的副使?” 果然是副使的麻烦,许恪头疼起来,捂着额角道:“副使姓钱,你不知道吗?” 戚无为还真不知道,但是许恪说姓钱,他倒是有些明白了,户部尚书不就是姓钱吗?这个钱副使,只怕和钱尚书同出一族。 只听许恪嘆道:“他是钱尚书同族的叔叔。你直接告诉我,粮队出什么事了?省得我这心里不踏实。“ 戚无为将高森叫进来,让他把饭盒拿走,才对许恪说:“你出城找我以后,就有人到你的粮队接收粮草。” 许恪:“嗯?” 他怎么记得,当时孙丁让他直接把粮草卸下,被他回绝了,说要回禀太子,再进行粮草交割的?难道是孙丁强行让人卸了装粮草的车? 戚无为道:“那个人是军需官的手下,分管粮草的小吏。他胆子很肥,经常高价将军粮私自卖给皋城的百姓,好在量不大,军需官也没察觉。” “是没察觉,还是军需官包庇?“许恪插话问道。 戚无为道:“已经定案了,军需官有御下不严之过。” 不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包庇,反正上面不追究,真相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许恪又问:“难不成这人打上了我们粮队的主意?” 戚无为嘆一口气,道:“你猜的没错。他看见粮草到了,过去问怎么不交割,钱副使就将粮草给了他。这人一看连个清点的人都没有,就谎记了粮草数量,将三成都据为私有。” 第63页 许恪:“……“ 他也不知道该说这人胆子太大,还是该骂钱副使做事不牢靠。交割粮草可不是把粮给军需官就行了的,得有签收和帐目明细,到时候要还要拿着这些帐册回京交差。 一旦丢了粮,他先在太子面前就过不了关,遇上脾气暴躁的主将,直接砍杀了他也是有的。 就算侥倖主将不予追究,等回到京城,拿着缺了三成的交接帐目,他又怎么向上交差? 许恪并不觉得是钱副使在设计他,这若是扳倒他的计策,也太蠢点。而且钱副使也得不了好,他是副使,自然也要担一半的责任。会有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用计谋?又不是深仇大恨。 整件事,就是钱副使太蠢,又恰好遇上个心眼多贪得无厌的军需官小吏。 戚无为又同情地看着许恪,安慰说:“你别着急,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贪粮草的小吏依军规处死,军需官杖责五十,只是你那个副使,太子没有处置。” 这也是太子的好意,他若处置了钱副使,倘若钱副使回不到京城,于许恪而言也是为难,起码不好给钱尚书交差。 许恪往戚无为面前凑了凑,道:“多谢你了,我知道这事儿都是你帮我处理的,若不是你,那个军需官的小吏,怎么会把吞到嘴里的粮草吐出来?我又没有办法证明他私藏的那些是我押送的军粮,到时候我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戚无为揽了揽他的肩膀,道:“这事儿,也不全是我做的,主要是太子殿下插手了。” 他说到此处,言语颇为艰涩,明明早上才刚拒绝过太子对许恪的招揽,下午却又劳动太子替许恪处理麻烦。 太子的人情,他们两个是欠下了。 许恪也没办法,仔细想想,这事儿也真只有太子有处理权,戚无为和军需官品阶差不多,他不可能处置得了军需官的人。 他揉揉额角,道:“一会儿我亲自去谢太子。但你做的也不少,我都记着呢。” 戚无为便往他面前凑了凑。许恪心领神会,吻上这个好看的将军。 …… 将军府地方多,太子给戚无为拨了个院子,戚无为禀明太子后,就和许恪一起住了进去。 许恪也去谢过太子,只是太子殿下用事多繁忙回绝了他的求见。许恪觉得,他若是不回应太子殿下的招揽,只怕是再见不到这位储君了。 戚无为却安慰他说,不急于一时,等殿下不忙的时候再来谢他就好。 两个人刚回到住处,就见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等在院门口。 来人正是钱副使。 钱副使畏畏缩缩地搓着手,跺着脚等在寒风里,一见许恪,他立刻像见了亲人一样,忙迎上来,口中道:“大人,小人可算见着您了……” 和他相比,许恪就冷淡得多,只道:“不必多说,事情我已经知晓了。等回了京城,定会如实向翟相禀报。” 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就能从许恪这番话里听出不友善来,继而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可钱副使却听不出来,非但听不出,他还颇为义愤填膺地道:“就该如实禀报,看那个军需官还敢不敢包庇属下!” 感情人家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呢! 许恪懒得多说,直接进了院子。 戚无为跟在他身后,丢下一句:“钱副使请回吧,你家大人受了伤,要休养几日,无要事不可来打扰。” 钱副使忙点头道:“小人都听说了,那将军和大人好好休息。” 打发走了他,戚无为进到房间里,看到许恪正气恼地坐在椅子上。 平心而论,遇上这么个下属,他也得糟心的睡不着觉,别说许恪自己就十分聪明了,聪明人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戚无为也没多劝,只问他:“伤口不疼了?” 许恪立刻垮了脸,怎么不疼?先前他是气得忘了伤口这回事了。 戚无为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好笑,扶着许恪在床上躺下,说:“有那么疼?” 许恪眨着眼,“是真的疼啊!” 明明两个人受的伤差不多,怎么戚无为就不觉得疼呢?看他满地跑的样子,跟没受伤似得。 戚无为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怕疼,给他盖好被子,才说:“房间里生了火盆,你要是还冷,就告诉我,我再添些炭火。明天就除夕了,可不能再伤上加病。” 许恪惊讶:“明天就除夕了?” 他日子都过的忘了,勐然被戚无为一提,可不是该过年了嘛! 第 57 章[一更] 当天晚上,戚无为睡在他隔壁。 许恪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又不敢打扰戚无为,只好自己一个人躺着发呆。一会儿想想对高昌的战事,应当用不了太久就能结束。一会儿又想到太子,觉得这位太子倒比他的父皇仁安皇帝更强些。 想完了太子,又想了会儿翟修,许恪有预感,等太子羽翼渐丰,翟修只怕没好日子过了。那丘民估计也蹦跶不了太久。 只是自己这个丘民的接班人身份,要怎么抹去呢?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反倒又想起许忻来,许忻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那群小萝蔔头也不知道瞒不瞒得住许忻。 心事太多,最后虽然睡着了,他在梦里也没有放松。导致第二天清早醒来,许恪整个人都懵着。 戚无为又去忙了,这一次他留了高森守着许恪。 此刻见许恪醒来,高森一言不发地端来热水,让他洗漱,又默默去拿了早饭。 全程都不同许恪讲一句话。 许恪心里好奇,不由问他:“高森,你嗓子怎么了?” 高森给了他一个白眼,仍旧不吭声。许恪便明白,他嗓子没有问题,不说话,只是因为看自己不爽罢了。 许恪悻悻地,也没理他。 高森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既看不惯自己和戚无为的关系,又不敢冲着戚无为说什么不恭敬的话。所以只能这么幼稚地给许恪摆脸色。 许恪才不受他的气。他和戚无为的事,高森又凭什么管? 但是高森摆着一张臭脸给他看,许恪连饭都吃不下,便吩咐他道:“你去问问戚将军,将军府上有没有话本子。” 高森不动,只说:“戚将军在忙,属下不便打扰。” 许恪头都没抬,夹了口菜放嘴里,嚼了半天,咽下,才道:“难不成,让我自己去?” 高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不敢让许恪自己去找世子爷,便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他一离开,许恪就自在多了。用完早饭,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即可消食,又能活动筋骨。 等了好半天,高森也没回来,许恪乐得自在,又站到案前,提笔给许忻写了封书信。信中言道自己怕是要到正月底才能回到京中,便用书信给许忻遥遥拜年之类的话。 信写好刚装了封,戚无为就进来了。 见许恪在地上站着,戚无为忙问:“伤口还疼不疼?” 第64页 过了一天,许恪觉得好多了,也笑着对戚无为说:“不疼了。”他往戚无为身后瞅了瞅,没看见高森,脸上就露出一点疑问。 戚无为道:“我让他上街买话本了。” 许恪:“……”不是他不讲理,同高昌一战刚结束,百姓都还不敢上街,想想也知道街上定然没有书坊一类的店铺开门。 让高森去买话本子,怎么听都觉得不是个好差事。 可戚无为神色淡淡的,并不觉得这个差事有什么不妥。许恪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没有多问。 戚无为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还说:“闲着无事,去写几副春联。” 许恪脚步一顿,有些犹豫地问:“可是……侯爷和夫人还没过三年……” 他在后世经歷过父母大丧,知道家中有丧的,好像三年不贴春联,但似乎各地习俗也不太一样,而且这又是古代,所以才问了戚无为一句。 戚无为牵着他的手微微颤了颤,道:“我们院子不贴,给其他几位将军写的。” 习武之人多半不通文墨,那些个将军,也有一半不能自己写春联的,戚无为便应了他们,说回来写好派人送过去。 太子分给戚无为的院子里,就有一间书房,里面的藏书虽然不多,许恪要看的话,也尽够了,由此可见,戚无为让高森去买话本子,的确是在敲打他。 许恪刚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就被戚无为拉过来,手中也被塞上一支笔,他则在一旁研墨。 茫然一瞬,许恪看着面前大红的纸,真是两眼一黑,“你要我来写?!” 戚无为强硬道:“贴春联是祈福的,我身上有丧,哪里能写?当然是你来!” 这倒是戚无为故意煳弄他的,若是有这个忌讳,他也不会答应那几个将军替他们写春联了。 许恪赶鸭子上架,只得提笔写了几副。他左右端详,都觉得不如戚无为的字好看,怕他送出去丢人,又忙不迭地将这几副扔了,说:“我……先练练笔。” 戚无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又尽职尽责地为他研墨。 许恪沉了沉气,发挥自己最好的水平,又写了几副,觉得勉强能看了,才住了笔,得意地朝戚无为显摆。 可他却没听到想像中的夸奖声,只见戚无为神色昏暗,看了几眼他的字,就叫他躺塌上看书。 许恪愤愤不平起来,心想既然看不上他的字,又何必叫他写? 他气鼓鼓地瞪着戚无为,却见戚无为拿出公文开始看,许恪暗哼了一声,也不打搅他,自己找了两本书,躲到屏风后的塌上去看。 只是心里终究不忿,翻书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他没有注意到,戚无为在他进了屏风后,将他写的春联全都收了起来,自己又写了几副,才拿出去叫人送给各位将军。 你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因……大概是不捨得许恪的字露出去给别人看吧! 这个人这么好,是他生命里仅剩的珍宝,他恨不得好好收藏起来,不叫其他人看见他的风采。 戚无为眼里闪着光,想到太子殿下,对许恪那般执着地收揽,唿吸都不由一窒。 …… 高森最后空着手回来的,一言不发地跪在戚无为面前,戚无为却没叫他起身。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许恪看不下去了,低声叫了一句戚无为。戚无为才似惊觉,叫高森起身,也没有在言语上责怪他。 这之后高森待许恪就客气多了。 两个人用了中午饭,又在书房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到了快用完膳的时候,太子突然使人来传话,说是让诸位将军一起到太子那边用年夜饭。 来人还点名让许大人一同去。 戚无为打发走传话的人后,就看见许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以为许恪是怕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仪,便随口安慰了几句。 哪知许恪却担忧地问:“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吃不到饺子了?” 太子赐的饭想也知道定是些中看不中吃的,然而许恪只想在除夕夜里好好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戚无为,问他:“今晚是大年夜,太子殿下定会准备饺子的,对吗?” 戚无为看着他那张渴望的脸,竟无法告诉他真相。他记得以前有一次除夕夜,他进宫受陛下赐饭,吃的还是那些不温不热的饭菜。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了,宫里是不兴在年夜饭里吃热气腾腾的饺子的。 第 58 章[二更] 太子的宴请果真没有饺子,只有歌舞和焰火,美则美矣,只是在大年夜的晚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一场酒席,直至夜入三更才散。 戚无为因有孝在身,全程没有饮酒,有不知情的想过来劝酒也都悄悄被人提醒,倒省了好多麻烦。许恪这才知道,洲城一战后,戚无为又升了一级,已经居于列位将军之首了。 许恪悄声问他:“怎么我没有赏赐?” 就算他拒绝了太子的招揽,总还是于攻城有功的吧?戚无为都有封赏,自己却没有,这让许恪有点不平。 两个人座次相邻,戚无为稍微往他那边靠了靠,动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许恪立刻亮着眼睛问他:“是真的吗?” 问完后,许恪满怀期待地看着戚无为点头,才心满意足地坐好,不再缠着他。 他却不知道,坐在高处的太子从头至尾都在观察着两人。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跟随的人各自散去后,许恪终于忍不住,拉住戚无为,问他:“饺子呢?” 这模样,跟个乞食的小狗似的,戚无为玩心大起,只装作不知,反问他:“什么饺子?” 许恪愣了一下,急了,道:“你不是说有饺子吗?” 一贯的聪明伶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戚无为在心底偷笑,忍不住就想逗他,“我何时说过有饺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十分认真,不似作伪。许恪狐疑一阵,总算是信了,整个心都拔凉拔凉的,哭丧着脸指责戚无为:“你个大骗子,明明在我手心里写了饺子的,转过头却说没有。我再也不信你了!” 说着,他一把推开戚无为,自己转身径直往前走。 戚无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怕把这人气狠了,忙快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可许恪正又气又委屈,怎么会乖乖就范?整个人自然挣扎不休。 然后,一声爆竹响,迎来了仁安十五年的第一天。 许恪不由停下挣扎的动作。 接着,洲城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鞭炮声。一直龟缩在房子里不肯出来的洲城百姓,到了这个时候,总算还肯放鞭炮过年。 戚无为趁机将许恪抱在怀里,头搁在他肩头,道:“又是一年了,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许恪回想穿来后的这一年,也算鸡飞狗跳地度过了,再往后,绝不可能更糟。他轻声附和一句:“是啊!” 第65页 说罢,才又想起自己正在和戚无为怄气,于是又挣脱他,气唿唿往房间里走。 说起来,戚无为这段日子,真是大变样,敢对他耍流氓不说,还敢捉弄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战场,把他从前矜骄的公子哥儿的做派都磨没了,反而激出些骨子里的硬气和不羁来。 戚无为站在原地没动,见许恪把门从里面关上,他却不急不慌地扬声道:“别上门,省得一会儿还要费劲儿打开。” 许恪“啪”将门闩插上,没好气地吆喝一句:“你请回吧,我可不打算给你开门。” 院子里静悄悄地多了一个人,戚无为轻笑出声,叫那个人过来。 等走近了,发现正是高森,高森手里还掂着东西。戚无为将东西接了过来,低声吩咐他下去。 自己则举步往许恪房门口走。 他敲了敲门。 许恪在里头闷声闷气道:“快走开,我都说不给你开门了!” 戚无为轻咳一声,笑道:“那你给不给饺子开门?” 一语毕,只听里面咣当乱响,也不知道许恪碰到了哪里。 戚无为一着急,抬脚就将门踹开。 房间中央,许恪跪坐在地上,正挤着一张脸揉着腿,他脚边还滚着一个凳子。 这明显是摔了,戚无为自责不已,随手把饭盒拎到桌子上,忙弯下腰,将许恪抱起放到床上。一边问他:“碰着哪里了?是不是伤口裂了?” 许恪一身的伤,好不容易没那么疼了,这要是再因为撞了一下,把伤口崩裂开来,该有多疼。 戚无为沉着脸,把许恪的衣服解开,仔细查看,很快,脸就黑成煤球了。 许恪撞到凳子上,腿上有淤痕,戚无为轻轻一碰,许恪就倒吸凉气,只怕到了明日就会青肿。 这还没什么,抹了药多少会好一点。让戚无为黑了脸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许恪腰上崩裂的伤口,已经渗出丝丝的鲜血。 大约是许恪摔倒时腰部用了力的缘故。 本来许恪还生着气,一看戚无为这般模样,他又忙开口:“你别生气,是我自己不小心。” 戚无为没吭声,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好好的,非要逗许恪,现在摔伤了,疼的还是他,自己又替代不了半分痛楚。 他沉默地为许恪的伤处敷上药,裹好绷带,让他坐在床上,用被子围起来,又给他端了一碗饺子。 许恪见他始终不肯说话,自己一个人也无趣,便把咬了一半的饺子塞到戚无为嘴里。 戚无为仍黑着脸,下意识地张口咬住,却有些不知所措。 许恪道:“吃呀,除夕吃饺子是传统。你可不能因为没在家里过年,就不遵守传统!” 他说罢自己也吃了一个,似乎饺子的香味已经完全取代了伤口的痛感。戚无为看着他这样,也慢慢吃了那半个饺子,才开口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跌了跤,还让伤口裂开了。” 许恪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不怪你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这么大的人还跌跤,说出去都丢人。你可别记着这事儿了。” “伤口还疼吗?”戚无为小心不敢碰触他。 许恪一无所觉地往他面前靠了靠,说:“没事了,你别这样啊,还有没有饺子了?我给你盛一碗吧!” 房间里生着火盆,一点也不冷。许恪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行动间丝毫不见迟滞。戚无为才放心,任由许恪给他端了一碗素饺子。 两个人吃完饺子,又说了几句闲话,戚无为才回房休息。 等戚无为走了后,许恪跟在他身后关上门,门闩坏了,他便用椅子顶上。又侧耳听戚无为果然走了,他才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伤口崩裂是真的疼啊,但是如果他表现出很疼的样子,戚无为不知道要自责多久,所以他才忍着不吭声,装作没事。 …… 许恪在边关又停留了半个月养伤。 过了元宵节,户部又送了一批粮草来,太子也打算继续对高昌用兵,许恪正好和新的押粮官一起回京。 离别那天,连天色都是灰暗的,戚无为抬手在许恪脸上捏了捏,正要开口说话,许恪就制止了他。 戚无为不明所以,只听许恪道:“什么都别说,反正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是立g,他可不想在京城里听到任何关于戚无为不好的消息。 戚无为“嗯”了一声,没吭声,却突然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许恪一呆,连忙看周围的人,好在周围的人不知道是真没有看见,还是佯装不在意,反正没人盯着他们。 饶是如此,许恪心跳也在加速,戚无为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此后,戚无为再无一句话,他看着许恪上马,朝他挥挥手,目送许恪往京城方向走。 两个人再见面,大约得几个月后打了胜仗,他回到京城后。 许恪本是因为犯错,才被翟修丢到边关的,这次回去以后,翟修想必不肯让他再来一次边关。 戚无为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他以前不知道,和许恪分离,是这么难熬。 第 59 章[一更] 许恪回到京城那天,京城里下了雪。 翟修安排人在城外接他,一路将许恪送到户部,和钱尚书交了差,才又把他迎进相府。 而另一位押粮官,同样也是长途跋涉,只得家中一老僕赶马车来接。与之相比,许恪才有一点自己是翟修接班人的感觉。 回到相府,翟修却没急着见他,只派人传话,叫许恪好好休息,有事儿明天再议。 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表现出很看中他的样子,转过头却又不见他。难道自己在边关和戚无为的事,翟修知道了? 他试探地问翟修派来传话的人:“我想去看看我哥哥。” 来人立刻笑道:“许侍卫自便,只要晚间回来即可。” 看来自己的行动没有受到限制,许恪略感放松,他换了身衣服,带着从边关捎回来的小礼物,就去看小萝蔔头和许忻他们。 其实那些礼物称不上精緻,就是看个稀奇而已。 好在古冬喜欢,他好奇地戳着自己手里的泥人,问许恪:“许首领不是说花开的时候才回来吗?” 许恪顾不得回答他,心里先喊了声“糟糕”! 早就和古冬他们说过了,不能当着许忻的面喊他首领,这孩子就是没记住。 他忙抬头看许忻,许忻像是没觉得这个称唿有什么不对一样,笑盈盈道:“是谁整天念叨许首领不回来的?现在提前回来你也不高兴?” 古冬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太高兴了才怕自己是在做梦,许首领其实是在梦里回来了,等梦醒了,就又不见了。” 这话说的许恪心里一酸。他在古冬头上拍了一把,问他:“孙空还有剩下那几个小子呢?” 古冬道:“他们不好好练功,被许哥哥罚啦。” 第66页 这话说的,许恪又是一怔。 许忻笑道:“既然许首领回来了,你去告诉他们,今天惩罚减半。等罚完了,就可以进来看许首领了。” 古冬雀跃地跑了出去。 之后,许忻神色就淡淡的,也不开口说话。 许恪讪讪地叫他:“哥。” 许忻冷哼道:“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果然生气了,许恪在心里暗嘆,他就知道仅凭几个小萝蔔头想替他瞒着,早晚要穿帮。现在还得费劲同许忻解释他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许忻听完会怎么看他。 许恪抓住许忻的胳膊摇了摇,道:“哥,你先别生气,听我好好给你说。” 许忻则不为所动,道:“你说,我听着。”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放在那里,看样子看来许恪不交代清楚,怕是过不了关了。 许恪在心里哀嚎,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还有自己打算做的,都给许忻讲了一遍。 听完,许忻就是一脸不贊同。指责他道:“我早让你离翟相远一点,你非要往他身旁凑。他虽于你我兄弟有恩,可认真说来,也并非是多大的恩情,有我替他卖命也尽够了,你又何必捲入这些是非里?” 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许忻一开始的确是打算替翟修卖命,这件事他虽不情愿,也到底听从翟修的安排,到定国侯府当眼线。后来叛逃,也是因为身份暴露,危及到兄弟两人的性命,才仓促间做的决定。 前段日子,他从几个孩子口中知晓许恪身份以后,就无比后悔当初听从许恪的建议,叛逃出府,没成功不说,最终还把许恪搭进去了。 许恪道:“这事儿说不清的,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倒是庆幸你脱了干系,反正丘民把你除了名。等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咱们兄弟和小萝蔔头们,才能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他说了以后,许忻神色反倒复杂起来,吞吞吐吐地问他:“你和定国侯世子,到底怎么回事?” 许恪眼皮一跳,装作听不懂,说:“什么怎么回事?” 许忻道:“街上传言,你和定国侯世子,有杀父之仇,他提着剑追你几条街是真的吗?” 许恪:“……”虽不是真的,可大家都以为是真的,最重要的是,连他也不能说这都是演戏。 许忻又道:“既然是真的,怎么你们在边关又腻腻歪歪起来了?他没提着剑追着你满地跑?” 许恪:“!”边关的事,怎么许忻都知道了? 许忻没好气地看着他,道:“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翟相在边关自然也有耳目,我在相府住了十几年,总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这话一说,倒让许恪坐立不安起来。他和戚无为在边关,没有避讳过人,翟修若真有心打探,自然一清二楚。如今自己回来了,他倘若问起此事,自己要怎么说呢? “现在知道怕了?”许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既然和定国侯世子要谋划大事,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露出马脚?” 许恪不吭声,低头受教。明明在京城,他和戚无为都很克制的,一到边关,心里觉得离翟修远了,就不自觉放松起来,而且他一见到戚无为,也实在忍不住不同戚无为亲近。 许忻数落他一通后,又问他:“你打算怎么同翟相分说?” 许恪一头冷汗,忍不住往许忻那里靠了靠,祈求道:“哥哥教我。” 许忻嘆道:“我可没那个本事。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好在翟相如今正忙着各地乱军的事儿,大概不是很有空见你,你自己赶快想个法子,好了结此事,别引火上身。” 他说到乱军,许恪倒想起来,去岁腊月里,就爆发了起义,现在都正月末了,起义竟然还没有镇压下来。他奇道:“乱军还成气候了?” 许忻嘆道:“年前不过两三个受灾的州县闹起起义来,正月里非但没有镇压下去,竟有十多个州县也都跟着闹起来。陛下沖翟相发了几次火了,听说翟相时常在宫里连夜办公。你今天刚回来就能出府,只怕是翟相不在家的缘故吧?” 翟修没空见他,那他不在相府,倒是很有可能。 许恪不走心地称赞他一句:“正月里不上衙,翟相都办起公来了,当个丞相也是辛苦。” 许忻一哂,道:“还不是他把天下搞成这副贫弱的样子,此时辛苦又顶什么用?” 这倒也是。 许恪开口附和他,刚说完,就听见古冬和孙空在外面斗嘴。 许恪脸上自然带上了笑容,他问许忻:“你在教他们练武?” 毋庸置疑,许忻的功夫自然是一流的,许恪自己最初还是由他启蒙,打下了基础。有他教导这群孩子,许恪放心多了。 许忻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又是抱怨:“你看看你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一个个聪明伶俐得很,却偏偏像是小了几岁似得!” 许恪:“……” 这可是许忻冤枉他了,丘民选□□的孩子都是□□导的,等差不多了才出师分给各位首领。这群孩子分到他的原身手里连半年都不到,原身就去定国侯府当差了,之后他接管这具身体,也没机会和小萝蔔头们相处啊!他穿来后,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反派! 说到这里,其实想想,这个世界似乎和一开始他笔下写的那个,已经完全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的生平经歷,不再是文字中虚构的主角路人反派炮灰。 还挺有成就感的,毕竟是自己最初赋予角色生命力的。 许恪微微笑着。古冬推开门跑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群孩子,都一拥而上,将许恪团团围住。 许恪心想,为了这群孩子,他也得努力编一个能瞒得过翟修的理由啊! 第 60 章[二更] 当晚,许恪忐忑不安地回到相府,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进宫了的相爷竟然就在府里等着他。从他进门,就被翟修身边的人陪着,连换衣服的空档都没有留给他,直接将他带到了相爷的书房。 这下要死了! 许恪心里哀嚎着,绝望犹如漫天的大雪扑面而来。 至少让他想个能煳弄过去的理由再来啊…… 翟修坐在书桌背后,面前堆积着一堆信件摺子。他飞快打开一封扫了一眼,就随手批了几个字丢在一边。 连许恪进来,他都没有停顿手上的动作。 许恪默不作声地跪在翟修的书桌前,只听翟修对他说:“伤都养好了?你回来多少也能替我分担一些。” 用语之温和,是许恪再也想不到的。 他抽空抬头看见许恪正跪着,不由奇道:“你跪地上做什么,还不快来替本相整理文书?” 许恪懵了,这是个什么发展? 虽不明白翟修是何用意,只是没人喜欢跪着。许恪忙起身,依照翟修的习惯,替他分类各种信件。只听翟修又道:“这次去边关,有什么事要对本相回禀?” 第67页 这大约就是给他坦白从宽的机会了,许恪略一犹豫,便照实说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属下和定国侯世子……” 翟修眼中精光一闪,只佯作不知,问他:“定国侯世子怎么了?可是又提着剑要杀你?” “那倒没有。”许恪不知道翟修知道多少,可这个样子明显不适合胡说。他便装作颇为为难的样子,解释自己在边关的行为:“定国侯世子对属下余情未了,属下也就半推半就了。” 翟修拿着笔的手一顿,又轻飘飘写着字,口中道:“那也没什么,你和他同朝为官,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只是儿女情长也要有分寸,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须知你身上的担子不可轻。最要紧的是别误了正事。” “是。属下不敢。”许恪谨听教诲,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什么担子?不过是变着法子怎么从朝廷口袋里掏银子,养国家的蛀虫罢了!这天下倘若易了主,也不知道这群蛀虫又会如何是好。 翟修又转给他一封信件,道:“如今朝廷多事,叛民攻占我大营十多个州县,我已禀明陛下,出了正月就要大肆用兵,如此一来,丘民那边我怕是顾不上,还得你多上心。” 许恪道:“属下自当尽力。” 翟修又嘆道:“还有一事,等出了正月,各部开了衙,你仍旧去户部当差,钱尚书会妥善安置你的。” 说到这个,许恪便想提一句那位钱副使的事。 他才叫了一句“相爷”,翟修就道:“钱副使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吏部已经下放他当知县了,过了年就上任,不会留在户部碍你的眼。” 许恪:“……”叫那样的人去当一方父母官,他能治理好一县百姓?翟修是嫌这个天下还不够乱么?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许恪沉默地做完事,就被翟修打发出去了。彼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去大厨房领了饭,才回自己的房间里。 但是翟修却没有用晚膳,而是趁着宫门还没有下钥,又匆匆忙忙入了宫。 若不是那位大人执意要他第一时间就去见许恪,查明许恪的动态,他也不会在宫里办公到一半就急着出宫。但是折腾这一趟,翟修并不觉得累。 许恪到底还是他们自己人。 …… 仁安十五年二月,朝廷增加兵力,去镇压各地的乱军。没隔太久,捷报就频频传来。同一时间,太子在西北边关对高昌的大战,也节节胜利。 阴了一个年节的天,似乎终于开始放晴,仁安皇帝也终于有心情继续修道了。 如此一来,翟修自然不必夜夜在宫里办公,那个隐藏在背后的蛀虫组织也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 只是好景不长。朝廷的镇压过于惨烈,起义军的反抗也愈加激烈。 等到了仁安十五年五月,起义军已经攻占了大营朝半壁江山,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整个南方的州县,都已归于起义军之手,不受朝廷管制。 当歌颂起义军的民谣传到京城的时候,仁安皇帝一病不起了。 这个皇帝自继位以来,于治理天下并无半分功劳,成日沉迷修道。谏臣如何苦劝他都不听,一度扬言大营朝国富兵强四方来贺,他便是不上朝也不会亡国。 现如今,真的要亡国了,这个潇洒一辈子的皇帝,才知道害怕。 他夜夜梦到自己的父皇指着他鼻子骂,说祖宗大好的江山,他连守成都不会,就是养一头猪也比他强。仁安皇帝在梦里瑟瑟发抖,犹如小时候偷懒不肯读书时,被姜帝师告到先帝面前,他父皇咆哮着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样子。 夜不安寝,惊惧过度,一来二去的,仁安皇帝就病了。 这病势汹涌如排山倒海,太医们每天都擦着汗战战兢兢地开方子。但谁都知道,陛下这病,是心病,光喝药,是不起什么作用的。 这日大臣云集于龙榻前探病侍疾时,内监总管卫祁悠悠开口道:“既然陛下这病是乱军闹的,那挫败了乱军,江山一统,陛下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进宫侍疾的诸位大臣:“……”这不是废话吗?谁都知道陛下病在哪儿,可这不是拿乱军没辙吗? 见没人吭声,卫祁又道:“既然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没有法子能收拾得了乱军,奴才出个主意,诸位大臣们莫见怪。” 毕竟是在龙榻前,侍疾的列位大臣忍住没吭声。卫祁这才慢悠悠道:“太子殿下不是在边关用兵如神么?何不把太子殿下召回镇压叛民?” 此言一落,有人刚想说太子还得和高昌人打仗,如何抽得了身? 就听见翟修拍手称妙,并道:“殿下在边关已有威名,且高昌人也已尽数赶回自己的领地,此时召殿下回京,最合适不过。” 连翟相都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反对什么,也都附和起来。 其实关注边关局势的人,自然知道此时召太子回京,并不妥当。太子费尽心机布置一场,只求与高昌决一死战。此战毕,高昌亡国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再扶植一位高昌皇族的没落王子称王,从此以后,高昌就是大营的附属国了。大营西北少说几十年都不会有战事。 这中间的利弊,是个人都看得见。 也因为如此,所以叛军虽然闹得厉害,翟修又多次暗示,就是没有人提议召回太子。 反正大营朝一时半刻也亡不了,等太子收拾了高昌人,转个头自然能空出手收拾乱军。 哪知这件心照不宣的事,被一个老太监说了出来。 卫祁不过一个内监,说他没见识也有可能。翟修却不同,他毕竟是一朝丞相,要是连这点轻重缓急都分辨不出,也坐不得这个位子了。 那翟修的心思,就十分值得细究了。 左不过是怕太子权势过大,功劳过大,日后回朝会分他的权,夺他的势,就像去年的定国侯一样。 第 61 章[一更] 翟修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仁安皇帝又病得快死了,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即以天子的名义,连着下了三道诏令,命太子班师回京。 六月末,太子率领拱卫京城的数万精兵回到朝中。 他去时带走了十万精兵,半年后带回九万有余,伤亡折损并不大,由此可见太子殿下用兵之神。 兵将到京的那天,天气毒热,翟修领着文武百官出城相迎,仁安皇帝也想来,只是他病体不便出行,便将自己的车辇送来,还千万叮嘱翟修,一定要让太子乘坐。 太子自然不肯,一番推辞后,陛下的车辇在前行走,他骑着马跟着车辇之后,以示恭敬。翟修等诸位大臣坐着马车,跟在太子身后。 许恪品阶太低,没有出城迎人的资格。只混在户部的官员里,挤在人群中,看到了同样骑在马上的戚无为。 半年未见,戚无为看着像是黑了一些,整个人气势也隐隐有些变化,多出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他骑着马距许恪越来越近,肃着表情,头不转,眼神却四处飘着。奈何人太多了,他像是没找到一样,过了一会儿,就微微低下头。许恪心里着急,恨不得蹦起来叫他,可他做了官,要时时注意仪态,自然是不能跳的。 第68页 急中生智,许恪揪了一个身上的荷包就朝戚无为丢过去。 荷包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被戚无为用手一捞,抓在手里。同时他抬起头,目光直直锁住人群里的那个捣蛋鬼。许恪脸上已经挂上大大的笑容,戚无为唇角也微微勾起。 恰在此时,一朵绢花砸向戚无为。 接着荷包,帕子,绢花,团扇都朝着戚无为飞去。 许恪一懵,意识到自己方才丢荷包的举动,给诸位姑娘做了一个不好的示范。 原本挤在两侧,姑娘们空有一腔热情,无处释放,被许恪一提点,当然争先恐后地丢小物件,以示情意。 太子领的一众将军里,只有戚无为长得最好看,姑娘们砸起他来也最捨得。那一个个贴身物件,像是姑娘们的一颗颗芳心,漫天飘向戚无为。 许恪脸都气绿了,待看到戚无为一个也没接,全都躲开时,心里才舒服一些。 他身边的姑娘们一个个小小惊唿着,似乎在可惜没被砸中。许恪忍不可忍,兇巴巴问她们:“你们不知道那马上是谁吗?他就是京城姑娘最不想嫁的定国侯世子!” 结果他一说完,其中一个姑娘又是一声惊唿,道:“定国侯世子原来长得如此俊美,早知道他是这般模样,哪个姑娘不肯嫁他?” 她旁边的姑娘也道:“说起来定国侯世子真是良配,家中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孤身一人,也无兄弟姐妹拖累,自己也立得起来,像他这么年轻的将军,大营朝可找不出第二个了。可惜我订了亲,不然就让我母亲托人说一说媒。” 先头的姑娘道:“我是没订亲啦,可定国侯世子身上还有孝,两年内都不能婚配的,再过两年,我年纪就大了,我母亲必然不肯的。” 她朋友道:“那还真是可惜,要是能先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就好了。” 许恪作为定国侯世子的正牌男友,站在一旁听姑娘们意淫自己未来的老攻,箇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他继续兇巴巴道:“你们不知道定国侯世子是个断袖吗?!” 本以为这个杀手锏就能击败情敌了,谁知姑娘们却坦然道:“知道呀,可男的又不能生孩子。他总要传宗接代的吧?还能不娶妻?” 许恪:“……”竟无言以对。 他都忘了,这个时代的姑娘们是最为可怜的,嫁人不是以感情为基础,而是衡量各方面利弊的选择。戚无为喜欢男人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触犯底线的错误,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爱好,是比喜欢女人还让她们放心的爱好。 有了这点插曲,许恪后来一直闷闷不乐的,直到晚间戚无为约他见面,他才提起精神来。 这次两个人没搞成地下党接头一样,大大方方约在云海茶楼里见。 许恪到时,戚无为只脱了铠甲,还穿着上午的衣服,应当是没有来得及回府。触手一摸,衣服上湿润一片,明显是被汗浸湿的。 许恪有些心疼他:“着什么急呀,好好回府换身衣服再来不也是一样?” 戚无为在他脸上捏了捏,道:“你不也是直接过来的?” 许恪也同样是下了衙,脱下官服直接来的,可见两个人想见对方的心一样急切。 话还没说上两句,戚无为手一伸将许恪拉进怀里,才觉得空了好久的胸腔被填满。 好在包房里有冰,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也不嫌热。许恪在他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脸靠着,才道:“你们回京了,高昌人不打了吗?” “怎么可能?”戚无为在他背上胡撸了两下,“太子都安排好了,孙丁和李进都在边关,应付高昌人绰绰有余。” 今天太子入城时,许恪确实没见到这俩人,他不由奇道:“不该是你守着吗?你是众将军之首啊?” 戚无为一滞,又在他脸上捏了捏,道:“若不是想见你,太子当真要留下我守边关了。” 原来如此,许恪立刻笑弯了眼睛。 “我就在这里呀,又不会跑。你白白浪费了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往后可不许怪在我头上。” 戚无为被他逗得也是一笑,随即笑容转淡道:“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两天后,我就得跟着太子往南边去了。” 这也是应有之义。太子本就是为了平乱才从边关回来的,戚无为既然跟着他,自然少不了要一起平乱。 可许恪本来没往这方面想,冷不丁知道戚无为又要走,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傻乎乎地“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茶杯要喝水,却没拿稳,泼出来半杯,洒在衣服上。 戚无为将茶杯移走,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又执着许恪的手,郑重地问他:“你怎么了?” 他其实见到许恪就发现了,许恪情绪有些低落,本来还以为是他在户部太过劳累的缘故,毕竟大营朝到处都是打仗,户部要筹措钱粮,实在不轻松。 可许恪一听说他又要走,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戚无为忍不住担心起来。 许恪颓然道:“也没什么,就是看户部的帐册,发现大营朝被那个组织蛀得只剩个壳了,有些灰心。” 说是要从长计议,自他假意回到丘民组织这几个月以来,实在没做出什么有用的事,心里免不了提不起劲儿。 戚无为将他头捧起来,逼他直视自己,语气很认真:“你做的不少了,别着急。” 许恪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急不来。可焦虑像是从足底钻上来的一样,烧得他坐立难安。 戚无为眉头轻皱,捏着许恪的手,问他:“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单是丘民的事,倒不至于让许恪这般模样。 只见许恪轻轻舔了舔唇角,有些艰涩地问他:“你想成亲吗?” 他隐约记得戚无为说过自己不成亲的。可是那些姑娘们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他了。他虽然自认和戚无为心意相通,可却从来不知道戚无为是不是也觉得,娶妻生子是人生必须要有的歷程。 空气静了几息,然后戚无为如同恍然大悟一样,轻笑着说:“我想成亲,只想和你成亲。” 他早就想把许恪放在明面上,成亲至少能抵御旁人恶意的诋毁,那本不该是许恪应当承受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恪一下被砸晕了。等他再回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戚无为身上,正搂着他啃。 第 62 章[二更] 两人久未见面,现在又是干柴烈火的大夏天,啃着啃着,许恪的手就想往戚无为衣服里钻。 钻到一半,被戚无为揪住,然后探进了他自己的衣服里。一双大手在自己后背游弋,接着停留在腰部流连忘返,薄茧刮着皮肤,又痒又爽。许恪哼哼唧唧想要更多,戚无为的手慢慢往前移。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小二哥的说话声:“相爷,您这边请。” 房间里的两人动作一顿,皆是一愣。 然后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小二哥轻声道:“戚家世子爷,许大人,相爷到了。” 第69页 只怕这个小二哥以为翟修是他们请的客人。 戚无为黑着脸把许恪放到地上,替他整了整衣衫。自己也站起来,抖了抖袍子,才往门口走去。 许恪还在傻眼,他怎么有种早恋偷食禁果被家长抓包的错觉? 愣神间,戚无为已经将包房的门打开一道一人宽的缝。他比翟修高不少,此时堵着门,许恪就一点也看不到翟修的样子,当然翟修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只听戚无为道:“翟相来此有何贵干?” 接着翟修的声音道:“戚世子不请老夫进去喝口茶?” 戚无为道:“只怕不甚方便。” 翟修道:“戚世子既然不请老夫进去,那我府上的侍卫,姓许的,大约在里面,请他出来一见。” 他说后面这句话提高了声音,明显是说给许恪听的。 许恪在里面心慌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见翟修,就听戚无为冷着声音道:“翟相只怕搞错了,里面只有我府上的人,并无相府的侍卫。” 他这般强硬,翟修倒不好硬闯,其实硬闯也闯不进去。心中气恼不已,打着声音道:“许恪,你给我滚出来!” 许恪在房间里抖了抖,终究没动身。翟修打扰他谈恋爱也就算了,动不动叫人滚出来也算了,最不能忍的是他还想下他男友的面子!他就是再在翟修面前装孙子,也不能这个时候拆戚无为的台。 翟修等了等,没听到许恪的回应,连鬍子都气歪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好……好的很!” 戚无为微微勾着唇角,道:“翟相还有空在这里找一个小侍卫,看来太子殿下说的事,翟相也不怎么在意嘛!” 本就气狠了的翟修,闻言脸色又是一变,看着更难看了。他恶狠狠地盯着戚无为看了又看,最后丢下一句“哼”,转身离开。 旁边的小二哥围观整个过程,知道自己带错了路,惨白着脸给戚无为道歉。 相爷说和戚世子有约,甚至连许大人都说得出来,小二哥就当真了,还以为他们真是相约好在此喝茶的。 戚无为摆摆手,“不怪你,不过从今往后再有人来此处找本世子和许大人,一概说没有。” 见他不责怪,小二哥感激涕零地鞠了好几个躬,才小跑着下楼。 许恪好奇地探着头,见戚无为回身将门关上,他才知道翟修走了,一时间又是舒心又是苦恼。舒心是因为总算不打扰他和戚无为二人世界了,苦恼则是不知道回去要如何给他交待。 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戚无为一看便知,笑道:“怕了?” 许恪怂道:“是有一点吧!” 倘若现在和翟修他们翻脸,丘民里面还有一个盯着他位子的郑江在,只怕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他若是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他有戚无为,有许忻,还有一群小萝蔔头。 唉,真是难办。 戚无为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把许恪拉到凳子上坐了,才说:“放心吧,你就说是杨公子叫你吃饭,你在云海茶楼没停就走了。翟修必定不会多问。他现在自顾不暇,怕是没有空理会你。” 这一听就是忽悠人的藉口,许恪摇摇头,倒是对戚无为最后那句话产生了兴趣。不由奇道:“他怎么了?” 戚无为冷哼一声,道:“大白天做起梦来了,太子殿下如何做事,也是他能左右的?他既然敢把殿下召回来,往后如何,可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诶?好像有什么□□! 许恪睁着滴熘熘乱转地眼睛,一双手把着戚无为的胳膊,一副求细说的样子。 戚无为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只得开口道:“太子也没有过分,不过是要出兵以后,能就近调遣地方军队,并有生杀予夺之权而已。” 这也确实不过分。 说白了,就是便宜行事。很多替天子巡察地方的钦差大臣都有便宜行事之权,太子还是去打仗,倘若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到时候调遣军队都是麻烦。 许恪张大嘴巴,想了半天才说:“可翟修必然不肯。” 戚无为毫不在意,拉了一把传唤铃,打算点菜吃饭,并道:“他不肯,那就看看到底是谁会让步了。” …… 翟修在云海茶楼没能把许恪叫回来,自然是一肚子火,跟着他的下人免不了遭殃。不是被嫌马车里太热,就是说他倒的茶水太凉,下人只能缩在马车一角跪着不敢动。 等翟修回到相府,却被告知那位大人已经在他私宅久候,翟修不敢怠慢,急忙乘上马车又往私宅去。 到了地方,只见那位大人照旧带着半张假面,他对着翟修,多余的废话半句也没有。只道:“太子的要求,你怎么看?” “大人,”翟修忙拱手行了一礼,又道:“依我看,太子不光是想要便宜行事之权,只怕更想除去我们安插在地方的人员。” “那你觉得,应不应他?”假面人问道。 翟修倒有些踌躇,犹豫着道:“当然不能应。地方官任免,是陛下之权,太子强要,难道不怕天下指责他?只是我有一虑,太子莫不是知晓丘民的存在了?” 假面人沉思道:“只怕未必,但太子厌恶贪腐是真的,大约是想藉此次机会,肃清吏治。” 翟修道:“那也是将矛头指向我们了,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应他。” 假面人道:“倘若不应他,他便不肯出兵平乱,你当如何?” 翟修眼睛中露出一丝凶光,他道:“太子倘若不肯,不是还有定国侯世子?这位世子爷在边关也是出了名的,他难道也不肯领兵?” 见翟修自有应对,假面人这才缓缓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我不过白担心罢了。这位太子人虽回京了,边关却仍旧遥遥掌控于手心,只怕过不了多久,边关大捷的战报就会传到京里。你当初决意叫他回来,迟了。” 翟修脸色一变,并未说话。 假面人继续道:“另有一件事,我听说,许恪近日和定国侯世子走得很近?” 其实戚无为今天才从边关回来,这个假面人立刻就知道许恪和他走的近了,可见也是整日观察着许恪的。 翟修收起先前的表情,也是一嘆,道:“这个许恪聪明归聪明,就是不太受教。我担心他会误事。” 假面人道:“不可忽视他,他是下一代最合适的人选,除掉定国侯世子的事儿,往前提一提吧!他既然控制不了自己,就交给我们来!” 最后这句话,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狠厉。翟修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应了声“是”。 第 63 章[一更] 除去定国侯世子,是丘民一早就商量好的计划。原因之一是,丘民于戚无为,有杀父母之大仇,戚无为不可能不报。之二则是因为许恪和他走得有点近了。 但是南方乱民揭竿而起,朝廷情势不妙,只怕还要用到戚无为。所以虽然有除去戚无为的打算,也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第70页 太子归朝的第二天,在宫中议事厅里,诸位大臣正在小朝议。 翟修当众恳请太子殿下领兵平叛。 只是因为两个人私底下没有达成一致,太子殿下便也当众哭诉仁安皇帝病重,他身为人子,实在不想远离京城,求翟相另择贤能。 太子言语之切切,比翟修更甚,丝毫看不出半分虚假。 翟修说,乱民是陛下心病,太子殿下若想为陛下解忧,领兵出征最为根本。 太子就道,自己一个残废,哪懂什么兵法,翟相推荐他,是翟相看得起他,他如何会没有自知之明?平天下的事,他实在做不来。倒是在龙榻前端茶倒水的事,他还能做。 翟修拿边关的战事类比,太子就说那都是诸位将军的功劳,自己忝居主将,不过当个吉祥物,振奋军心而已。 两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翟修丝毫没有占得半分便宜,无论如何,太子就是不肯答应领兵。 眼看着翟修鬍子都要吹的翘起来了。 许恪身边一个户部小吏小声问他:“太子殿下,如何不肯领兵呢?” 能进官场的,都不是傻子。他虽不懂前因后果,也看出来太子和翟相两个人在暗中打官司。 许恪小声道:“翟相不肯给太子便宜行事之权。”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场小朝会散了以后,在场的人都会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原委,自己索性提前给这个同僚解惑了。 户部小吏摇摇头,道:“那太子用兵之时,岂不是颇受掣肘?翟相不怕太子输了战事?” 许恪也摇摇头,并未说话。心里却知道,翟相才不信太子会输。 至多就是狼狈一点,可能原本靠人数就能虐对方的事,变成靠计谋,搞不好还得遛着敌人到处乱跑,才能打胜仗。 但是太子并不好拿捏,翟修不就拿他没办法么? 议事厅里,无论翟修说什么,太子都以仁安皇帝病重起头。到最后只差直白地问翟修:他做儿子想尽孝,丞相为何不肯? 翟修紧握着拳头,忍了又忍,突然说:“那太子殿下麾下的戚将军,领兵平乱,太子当无异议吧?” 许恪勐然听到戚将军三个字,心脏都狂跳起来,这是翟修想拉戚无为下水! 戚无为并不在场,这种小朝会,他一个武将自然不必参加。以致翟修这么提议,竟无人能替戚无为说一句话。 许恪脚往前迈出半步,不知道要不要出列。他一旦开口,可就直接站到翟修对立面了。 还有他在丘民组织里忍辱负重快一年所下的功夫,也都将白费了。 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翟修坑戚无为。 许恪狠狠心,正决心出列,就听见太子道:“本宫当然无异议,戚将军是虎父无犬子,堪称一位勐将,由他领兵自然马到功成。” 许恪:“?” 太子怎么顺着翟修的话答应了? 他忙抬头看过去,就见太子对着他使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许恪心领神会,这是说,太子和戚无为另有对策啊! 他这才放下心来。 其他人自然也无异议。翟修以丞相的名义,任命戚无为为扶安大将军的公文,很快发出去。 没想到,没多大一会儿,竟被戚无为退了回来。 彼时朝臣还未散去,见戚无为给翟修这么大一个难堪,都有些愕然。 众人还没回神呢,就听信使道:“戚将军称,他身有重孝,理应为父母丁忧,实在不能接任。” 朝臣:“……”还有父丧母丧即将满一年的丁忧?戚世子你怕不是在逗我们?你要想丁忧,去岁冬,又是做什么要去边关? 许恪看着朝臣一言难尽的面部表情,十分清楚他们都在想什么。他还在心里默默回答了朝臣的问题:去年戚无为可丁不了忧,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官职。 整个议事厅都诡异地静默着,接着,翟修脸色铁青地吩咐信使:“你告诉戚世子,朝堂多事,他既然知道丁忧,想必也是知道夺情的。十万大军等着他来操练。” 信使接了令出去了。 议事厅还在诡异地静默着,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议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高坐于上头的太子殿下,此时他把玩着手中的小物件,一派闲适之意,似乎议事厅的气氛与他毫无干系。 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信使去而復返。 翟修脸色更加难看了,问他:“如何又回来了?” 信使道:“禀丞相,戚将军遣了个人来回丞相的话,此人正在宫门外等候丞相传唤。” 这又不知道是戚无为玩的什么把戏,翟修沉声道:“只管请来。” 许恪猜不透来人是谁,应当是他认识的,莫不是侯府里那个机谨的莫先生?许恪记得,莫先生曾朝戚无为表示过诚意的。 他探着头,观察着门口。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议事厅外,响起脚步声。 接着,严律己走了进来。 许恪看见他,真是一怔,他没想到来人竟是定国侯的贴身亲随严管事。 严律己往地上一跪,口中道:“小人严律己,前来为定国侯世子传话。” 一个世子派人到皇宫给一个丞相传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戚无为送回任命书这操作太令人窒息了,竟没人出声打断严律己。 只听严律己道:“我家世子爷说,‘想必翟相会说夺情,那你去告诉他,杀我父亲的真兇一日不伏诛,本世子一日不出兵’。” 他说罢,又磕了个头,便直起身看向翟修。 这是公然挑衅! 翟修一张脸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似乎想把严律己如何惩治一番,又碍于此处是皇宫,在座的都是同僚,不能直接动手。 他一声暴怒喝道:“滚出去!” 严律己扬长而去。 翟修环顾四周,觉得每个人好像都在看他笑话,他匆匆道了一声“散会”,就急急奔了出去。 留下的朝臣互相递着神色,眼底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定国侯世子,果然有血性! 第 64 章[二更] 这场闹剧最终以仁安皇帝大发雷霆,将翟修和太子一同训斥一通而结束。 在太子回京的第三天里,陛下亲命太子为大将军王,立即出发清扫各地乱军。 这次没有翟修从中作梗,是仁安皇帝直接下的任命,自然不会卡着军权粮草,而让太子在战场上为难。非但如此,陛下还说太子出征后,朝中各部须全力配合,不得使太子行事上有丝毫不便。 毕竟仁安皇帝就是被各地乱军闹出病来的,只要太子能出兵平叛,只怕让他让贤当太上皇他都愿意。 然后太子又点了戚无为的将,仍旧任他为抚安大将军。戚无为二话没说,骑着马就跟着太子往南边去了。 朝臣们,尤其是见识过戚无为给翟修难堪的那些人,对戚无为的举动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戚世子,你是不是忘了,你昨天刚说杀父真兇不伏诛,决不领兵的吗? 第71页 本来他们还在看翟修的好戏。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定国侯是谁杀的,毕竟整个朝堂上,和定国侯有恩怨的,就他翟修一人。 翟修对政敌,会直接武力毁灭这个认知,当时吓坏了好多大臣。自此以后,都没有敢反对过翟修的话。 戚世子好不容易打脸一次,朝臣表示还没看够呢,怎么戚世子就出征了? 这群朝臣中,就有许恪的上司户部钱尚书。见钱尚书把自己憋的都上火了,许恪忍不住提醒他,说那句“绝不领兵”的人,可不是戚世子啊! 那句话是严律己说的。 …… 翟修在太子出征一事上,没能插上半句话。 此次他失了面子又没了里子,整个人都阴沉沉的,随时能化身喷火龙,谁触霉头谁挨骂。 而和戚无为牵扯不清的许恪,就首当其冲,被找了好几次茬。 许恪面上不显,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背地里一转身就将这段时间查清的,丘民下属地方官名单,还有贪腐的证据送给了戚无为。 他想的很清楚。打击敌人,就要从根本上做。言语上的便宜能占就占,不能占,也不会少一块肉。 …… 因为有了便宜行事之权,再加上许恪暗中递来的证据,太子一路南下,也在一路收拾那些朝廷的蛀虫,罢官收监大动作频频。 那些人若深究起来,和翟修牵扯颇深,只是因为太子如今不在京城,便打算押后处置。 就这般,也足够翟修恼火了。 自从去岁大营朝起了战事,这政事就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他还犹自未觉这般状况,实因多年来贪婪种下的恶果,只将矛头对准了办事越加老练的太子身上。 而给太子使绊子的最佳方案,就是在陛下面前,给太子上眼药。 无视他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说太子殿下手段狠辣,容易失去民心。说如今正是聚集力量收拾叛军的时候,实在不易对地方官过多苛责。又说陛下如今正在病中,太子这般行事,毫无为陛下祈福之心。 他这一番话,几乎给太子定下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可惜翟修这次,踩到了仁安皇帝的痛脚。 仁安皇帝自从太子出征后,就不再做噩梦梦到先帝骂他,他心里觉得这就是先帝认可太子的做法,既然先帝都认可了,他又如何会有异议? 那翟修这般诋毁太子,当真其心可诛! 仁安皇帝将翟修骂了一通,说他当丞相十余载,将天下治理成这个样子,竟还有脸面指责太子?有这个闲暇,还不如回家好好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平心而论,仁安皇帝这话,说的一点没错。翟修灰头土脸从宫中出来,没过多久,这件事就向长翅膀会飞一样,传到了诸位大臣的耳朵里。 翟相在陛下面前吃了挂落,这是在很稀奇! 翟修之所以有今天的权势,也是因为,仁安皇帝一直标榜君臣相得之佳话的缘故。陛下放心大胆地将朝政交给翟修,才渐渐养成了翟修这么大的野心,朝臣又不是不知道。 正因为翟修太过得宠,所以朝中都没有人敢直接和他硬槓的,唯一一个敢正面槓的,也就是横死的定国侯了。 如今陛下竟呵斥了翟修,说他丞相做的不好!这几乎意味着,翟修要在陛下面前失宠了! 群臣又开始隐隐激奋,三三两两相约喝茶下棋,互相隐秘地打探,翟修是不是要完了…… …… 在紧张的气氛中,仁安皇帝身边的内监卫祁,小心翼翼伺候着陛下午睡,趁陛下情绪尚可,他称赞了一句太子殿下,道:“先头奴才听说,殿下首战告捷,已经收復了宛城。” 这事儿,仁安皇帝也已经知晓了,就是因为战报来了,他才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 此时听卫祁说起,他又笑道:“你个老奴还挺机灵的,上午到的消息,你如今可就知道了。” 卫祁听出来陛下并无责怪的意思,才又接话道:“陛下夸赞老奴机灵,老奴少不得从实招来。是奴才见陛下多吃了一碗饭,才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满城都是称赞殿下打胜仗的消息。” 仁安皇帝由着他替自己解了外衣,道:“太子此次是很出力了,比许多大臣都强些。” 这个大臣,似乎意有所指。卫祁微微观察了一下仁安皇帝的脸色,才道:“陛下莫怪老奴多嘴。依老奴看,翟相干了十多年丞相,都不如太子殿下能干。先头这些年里,京城哪有称赞过翟相的呀,太子殿下才领兵半年,就有这般好名声,等将来殿下回了朝,可就能为陛下分忧了。” “多嘴!” 仁安皇帝本来还满面春光的脸,不知何时已经爬满怒容。卫祁说了最后那句话后,被他一声呵斥,吓得卫祁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嘴巴,口中直唿“奴才多嘴,陛下息怒”,仁安皇帝没叫他起,只看他一眼,就抬脚进了内室。 做皇帝的虽喜怒无常,但深究起来,还是能探明他此次生气的原因。 翟修当权十多年,都没传出过什么美名,就更别说他一个不理事的皇帝了。但是太子才从东宫出来半年,竟到处都是称赞他的,这岂不是说,他这个当父皇的,连自己儿子都不如吗? 过了几天,朝臣发现,翟修又被陛下留宿宫中了。看来他虽受了一通斥责,却仍旧深得帝心。 于是朝臣也都歇了推翟修一把,让他快快倒台的心。 …… 而度过此劫的翟修,也转变了策略,开始暗中给太子制造麻烦。 这麻烦说也简单,就是卡着粮草缓缓供给。太子催的狠了,他就说,国库亏空,正在多方筹措,还请太子殿下宽待两日。 许恪身在户部,如何不知道翟修的小动作?可他职位低,就是不听翟修的命令,也无法指挥押粮队给大军送粮草。想到戚无为会在边关挨饿,许恪连饭都吃不下。 最后他还是跑到翟修面前,提意见了。 当时翟修正在用膳,许恪一见这个是个机会,就对翟修说:“相爷可知南方的兵将还有多少天的粮草?” 翟修停了停筷子,十分不悦道:“这是你们户部的事。“ 许恪知道他生气了,仍然没退缩,道:“他们只剩三天的粮了,从京城押送粮草过去,最快也要七天,再不送粮,兵将就要挨饿了!户部已经筹措好粮草,只等相爷一声令下,押粮队即刻出发。” 见他执意要说,翟修气得将筷子一摔,道:“你难道不知道本相为何不下命令?” 许恪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翟修不可理喻。为了一点朝堂上的意气之争,竟拿战事开玩笑!“相爷不怕殿下这仗打输了?” 翟修却道:“太子不会输,这是他家的天下。” 原来就因为这个! 许恪气极反笑,反问他:“万一这天下易了主,相爷又当如何?” 乱军攻破了京城,他这个当朝丞相,又能有什么好结局? 第72页 只听翟修掷地有声道:“就算天下易了主,我翟修也还是相爷!” 他说罢,就不再理会许恪了。 许恪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万一起义军攻破京城,这位大营朝的丞相,是打算投诚的。 这样的人,也堪为相? 第 65 章 到第二天一早,许恪发现,自己在丘民的权限降低了,很多资料不能查阅,顶层首领会议,也把自己除了名。大约是昨天惹怒了翟修,翟修想给他个教训吧! 许恪心想,反正该搜集的资料他都搜集差不多了,就算被除名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翟修很快又恢復了他的权限。许恪仔细看他,发现他脸色很差,像是被谁骂了一通一样。 可除了陛下,也没人敢当面骂他了呀! 到了中午,翟修居然改变了主意,同意让户部发粮到前线。 许恪虽摸不着头脑,也十分积极地去做事。天大地大,都没有戚无为在前线挨饿的事儿大。 …… 进入秋天,起义军缓了过来,开始反击朝廷军,战场上的形势重新胶着起来。 这一胶着,就是一年多。这段时间里,起义军还在南方建立了一个伪朝廷,仁安皇帝自然又是惊恐万分,连下数道诏令送去前线,让太子快平叛。 但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打仗自有章法,他喜欢左围右堵,最后才直击要害,就像之前对高昌人的那般。 当时太子虽然被召回,对高昌的战事却仍在继续,并且按照太子的策略,孙丁和李进两人,在仁安十五年八月就送回了大捷的战报。 对起义军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仁安十七年春天,将起义军一举歼灭后,太子按制领兵返朝。 …… 十天后,京城城门外,又一队人马。细看竟是太子一行。他撇下大军,领着几名随从,并戚无为一起回到了京城。 两年戎马生涯,让太子这个本来身形消瘦,面色发白,气质如玉的皇族子弟,也染上杀伐决断之气。 他一骑当先,临进城门,才勒住马,对戚无为道:“回了京,只怕你我见面就没有如此自由了。本宫先前提的事,你考虑的怎样?”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在太子身侧。马上之人,正是戚无为。单看戚无为,也完全褪去了青涩,多了一种成熟男人身上有的韵味。此刻他直视着城门,眼中带出一点迫切的神色。 听了太子的问话,戚无为面上毫无表情,只道:“末将还是那句话,太子是成大事的人,何必急于一时呢?” 太子一笑,道:“没想到戚世子看似狂放不羁,骨子里还是正派人。” 他在“戚世子”三个字上咬音重了点,似乎在提醒戚无为到现在也没能承袭爵位。 但是戚无为情绪丝毫不见波动,仍旧淡淡道:“末将现在只想归家休整几日。” “那本宫等着戚世子改变心意那一刻。” 说罢,太子策马率先进城。 …… 许恪从户部的官衙出来,同僚纷纷朝他行礼告别,许恪一一还礼。 在户部任职这两年多来,他已经晋升为户部的侍郎了。 这中间不乏有翟修的原因,更是因为许恪自己肯做事有担当,深得钱尚书赏识的缘故。 丘民组织被太子大伤元气之后,动作小了很多。许恪和翟修之间的关系也能稍微平和一点,处在一个不点不会炸的程度上。等到戚无为回来之后,也就可以打算怎么瓦解掉这个组织了。 他一想到戚无为,就暗暗嘆了口气。 自从戚无为去了南方前线以后,两个人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书信也只有了了几封。 他都快要不记得戚无为的样子了。 许恪走到卖糖葫芦的摊位面前,拿了一把糖葫芦。那人笑着说:“许大人又来买糖葫芦了。” 许恪答了一声,道:“帐上还余多少钱?” 那人翻了翻帐册,笑应道:“还有不少呢!算上这次,还有一两三钱银子。” 许恪咬了一颗红果,含煳道:“快没了,你记得提醒我啊!” 卖糖葫芦的连连应下,目送这位秀气的大人渐渐远离。这位年轻的许大人,为官清廉,又有善心,得知他一个人养两个孩子不容易,这么多年来,就一直照顾他的生意。 直到许恪快转入前面那条巷子,卖糖葫芦的人才收回视线。 他没有看到,正要踏进那条巷子的许大人,突然止住了脚步,手中的糖葫芦也掉了一地。然后被拉进巷子里。 …… 直到第二天,大朝议上,太子位列于仁安皇帝身侧,正式出现在朝臣面前,大臣们才知道太子回京了。 接着,大臣们惊讶地发现太子行走时,已不再跛腿,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久不上朝的仁安皇帝满面春光地替朝臣解惑:“太子在外行军,遇到了一个神医,是神医治好了太子的腿。“ 许恪在朝堂上,想起两年前戚无为曾说过,太子的腿疾似乎是装的。现在看来戚无为说对了。或许现代医学应当可以,但这个时代里,再优秀的神医,也不可能把瘸了的腿重新捋直。 陛下说了话,立刻有机灵的人上前迎合他。 许恪站在后头,看不见翟修的表情,不过想必是不怎么高兴的。 三年前,定国侯还在时,也抵不过翟修的锋芒,太子年幼尚未进入朝堂,翟修想废储,太子毫无还击之力。敬平大长公主寿宴结束回宫时,若不是姜帝师出手相助,只怕太子当时就不只是惊马摔断腿了。 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大营朝连续打了三年仗,贫弱交困,千疮百孔。丘民连受查处,也大伤元气。再一个,翟修的圣宠不比以前,还多了个强劲儿的敌手。 太子羽翼已丰,脱离了他的掌控。 真真可恼。 那时他还不知道,很快,很多事都会脱离他的掌控。 第 66 章[两更合一] 见朝臣对那位神医有兴趣,仁安皇帝又多说了几句:“那位神医姓卓,朕看他还算有些能耐,想留他在太医院任职,谁知太子却说他不肯入宫当差。” 他说罢,下头的戚无为道:“这位卓神医微臣曾见过,三年前家母病重,就是请的卓神医前来诊治。可惜请的迟了,没救得了微臣的母亲。” 这事儿许恪也很清楚,姜氏身亡当日,他也在场。只是姜氏是被翟修派人下的毒,那个人,还是许恪的原身,所以卓神医才救不过来的。 没想到太子竟用卓神医的名头,来解释自己腿疾会被治好这件事。 不过反过来想想,也只有卓神医这样的名医,才能掩盖他根本就没有腿疾这件事了。 仁安皇帝微微点头,道:“那还真是可惜,卓神医倒是真有点能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朝臣们,又点了戚无为,道:“太子对朕说,抚安大将军这一趟,战功勋厚,让朕一定要好好犒赏你。戚爱卿,你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朕都答应你。” 第73页 许恪稍微偏了偏头,看向武官那一列里的戚无为,心都抽紧了。 昨天戚无为突然回来,真是吓了他一跳。结果两个人才叙完旧,许恪正要商量接下来怎么做时,却听戚无为说了他的打算。 许恪都能预见到,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堂只怕要掀起风波了。 他轻轻攥紧了拳头,目不斜视。余光感觉到戚无为出列,朝陛下拜了一拜,口中道:“微臣别无他求,只愿陛下能恩准彻查我父亲定国侯遇刺身亡一案。”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朝臣心惊胆寒地看着戚无为,又悄悄将目光转向了翟修。 三年前的定国侯遇刺案,稀里煳涂地结案了,但是并不妨碍大家对真兇的猜测。这个真兇,就差官方盖章说是翟修了。 上头的陛下,微微顿了顿,脸上笑容淡了许多。望着戚无为,道:“哦?定国侯遇刺案,不是早有定论了吗?当初你在朕面前护着的那个小侍卫,叫什么名字来着?难道不是他杀的定国侯?” 仁安皇帝也是没想到,他口中的小侍卫,今日也在朝堂之上,正是户部的侍郎许恪。 这就有些尴尬了。 既然陛下认定许恪是兇手,那一个杀人兇手,还是杀了赫赫有名的定国侯的兇手,居然升任了朝廷三品命官,要知道,三品的官员,是需要核查生平,陛下点头也能上任的,这难道不讽刺吗? 趁朝臣正不知道如何开口之时,侍立在陛下身侧的卫祁,悄悄在陛下耳边说了几句话。 仁安皇帝随即“哦?”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人群里的许恪。 “户部侍郎许爱卿,既然你是当年定国侯遇刺案的目击者,你就当着朕的面,还有诸位大人的面,重新讲一遍当时的情况!” 仁安皇帝明显还是困惑的,他记得这个许恪是兇手,怎么兇手又站到朝堂上做起官来了?他不满地盯着翟修看了眼。 许恪从队列中出来,也跪在地上,和戚无为并排,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排在最前头的翟修嗓子不适地轻咳一声。 许恪心知肚明,这是翟修在提醒他。 当初许恪可是在丘民里认了罪的,翟修这是提醒他,按照那时的说法来应答。 真是好笑,翟修凭什么觉得许恪会替他顶罪? 是觉得许恪傻到这种地步,看见眼前是万丈深渊也会往下跳?还是觉得两个人有一份香火情,许恪自然要事事以他为重,以他为先?亦或是认为许恪大义无私,宁肯自己担了罪名,也会舍己救他? 许恪暗暗摇头,要是原身的他,会不会那么做还两说,但是他自己却绝不会那么做。 思绪辗转这个空档,上面的仁安皇帝已经按耐不住了,重新问了一遍:“许爱卿,你有什么要告诉朕的?” 许恪将头低低伏下,道:“回禀陛下,微臣不是杀害定国侯的兇手。” 随着这句话出口,很多朝臣都看了许恪一眼,翟修也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中透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恶毒和兇狠来。 许恪犹自未觉,仍然伏着头,道:“微臣不是真兇,这一点,定国侯世子和翟相,都是清楚的。” 翟修措不及防被许恪拉出来用了,一脸的愕然。 仁安皇帝也惊诧地问道:“翟相也清楚?” 翟修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口道:“启禀陛下,微臣——” 许恪没等他说完话,就立刻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初入官场,便是翟相引荐的,翟相是一朝丞相,与定国侯有同朝十数载之谊。倘若微臣是杀害定国侯的真兇,翟相又岂会推荐微臣入官场?” 仁安皇帝微微颔首,道:“是这个理儿,那你说说看,既然你不是真兇,那谁是真兇?” 许恪道:“启禀陛下,三年前,定国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刺的。当时微臣还是定国侯府上一介小小侍卫,戚世子便吩咐微臣去接一接定国侯。因为那几日,京城中不太平,许多大臣都出了意外。” 当时出事的大臣,都是翟党的人。因为翟修论起废储一事,定国侯便安排了人手,对几个大臣出手,使他们来不及参加议论废储的朝议。 但是许恪打了个含煳,毕竟清楚那些大臣出事是定国侯手笔的人,只有他和戚无为,或者再加一个隐藏在戚无为身边的郑江。 朝上的大臣都是不知情的,甚至连翟党都不知道自己三年前不能参加朝议,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如今许恪这般说了,还有些能回忆起来的大臣也点点头,说确实自己当时受了什么意外的伤。 仁安皇帝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有人故意暗害大营朝的官员。” 许恪道:“微臣也只是猜测,可是朝中诸位大臣还有定国侯都遭了毒手。” 翟修在前面暗暗冷哼一声,许恪真是胡说八道,他要是早知道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就应该趁他年幼的时候下手除了他。 他抬头朝上面望了一眼。 仁安皇帝沉声道:“你继续说。” 许恪道:“那日微臣去接定国侯,走到半路,正好看见刺客和定国侯打斗在一起。那名刺客身形和长相,都跟定国侯有些相似,就连衣服的颜色,也和定国侯十分类似。只是武功却高出定国侯许多,眼看定国侯就要命丧当场。微臣离得远,情急之下,就将剑掷了过去。也在这个时候,那名刺客拼着自己一死,将剑插入定国侯的胸腔。而微臣的剑,也插入刺客的身上。” 这番情形,许恪每天都要回忆一遍,企图在记忆里找出什么线索,能证明这场刺杀,实际上是翟修安排的。但是很遗憾,他没有成功。 朝臣都是第一次听许恪复述案发现场,听完还在震撼中。 许恪却又道:“微臣赶到定国侯面前查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定国侯的亲随赵甲回来,立刻嚷嚷是微臣杀了定国侯。这才有了后来微臣是兇手的谣传。” 仁安皇帝听罢,正犹豫间,卫祁在陛下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于是陛下问道:“可朕听说,定国侯身上插的那把剑,是你的剑。有没有可能是你不小心认错了两个人,误把定国侯当成兇手给杀了?” “不会。”这次答话的却是戚无为。 他自请求仁安皇帝彻查定国侯遇刺案之后,就一直跪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现在突然插了一句,上面的陛下也好奇起来:“戚将军何以如此肯定?” 戚无为从腰上解了一把剑柄,捧在手里,道:“微臣逾矩,上朝还带了一把剑柄,恳请陛下责罚。” 仁安皇帝已经猜到这把剑柄就是当年的物证,立刻挥挥手,道:“只是剑柄,不算破规矩,你仔细道来。” 戚无为这才道:“启禀陛下,这把剑柄是当日从许大人身上解下来的,许大人仔细分辨后,确认这把剑柄并不是他本人的,也就是说,许大人当时的佩剑,被人掉了包。” 第74页 仁安皇帝道:“如何证明?” 戚无为继续道:“许大人当时的佩剑,剑柄上缺了一块,是和微臣私下习武交手用剑柄抵挡时,磕掉的。但这把剑柄上却完好无缺。这说明,许大人当日出门的佩剑被人掉包了。微臣为了核实刺客的佩剑是许大人的,还专门到大理寺查看过档案,那把刺客的佩剑,剑柄上,才有那个缺口。这证明刺客当日用的剑,才是许大人的剑。” 仁安皇帝被他绕的头晕,悄悄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才道:“大理寺卿何在?” “微臣在。” 大理寺卿贾大人从队列中走出来,他朝仁安皇帝行了一礼,才道:“陛下容禀,定国侯世子当年确实在大理寺查过刺客的案子,那把有缺口的剑柄,还在大理寺封存着。” “好了。”仁安皇帝叫了停,又示意戚无为:“那现在真相大白,杀了定国侯的兇手,是那名刺客,和许爱卿无关。戚爱卿,你说让朕彻查又是何意?” 戚无为重重在地上一磕,声音沉稳道:“启禀陛下,指使刺客杀害我父亲的人,还逍遥法外,企图用一个刺客顶罪!恳请陛下重查此案,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仁安皇帝偷偷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你说说,谁是定国侯遇刺案的幕后指使人?” “那个人——就是大营朝的丞相,翟修!” 戚无为的目光,穿过朝臣,直直射向最前排的翟修。 随着他话音一落,朝臣也纷纷看向翟修。 翟修却如同入定一般,毫无半分动作。 仁安皇帝又一个哈欠打到一半,被戚无为一句话噎住,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戚无为,似乎是觉得戚无为疯了。 “陛下。”内监卫祁小声提醒他。 仁安皇帝回过神,将嘴巴合拢,不敢置信地问戚无为:“戚爱卿,你方才说那个人是谁?” 戚无为面色毫无变化,抬起手,直指前面的丞相,掷地有声地道:“杀害我父亲的幕后真兇,正是大营朝的丞相,翟修!” 所有人丝毫不敢出声,连空气都安静了,大殿的唿吸声都近乎可闻。 翟修毫无反应,似乎戚无为说的人不是他。 仁安皇帝身侧的太子殿下倒是微微转了转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戚无为一眼。 仁安皇帝的眼睛也在戚无为和翟修两个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在戚无为身上,道:“戚爱卿,你怕是搞错了吧?翟相一心为了天下,和定国侯一文一武,护卫苍生,朕才能拱垂而治。他们两个没有旧怨,也没有新仇,翟相为何要派刺客刺杀定国侯?” 戚无为沉声道:“陛下可能是忘了,翟修同我父亲是有旧怨的。我父亲在仁安十四年的五月份,有过一次牢狱之灾。当时有人诬告定国侯通敌,后来查清是一个叫孟威的人受翟修指使,才诬告我父亲的。” 当时孟威为定国侯澄清诬告案的时候,也顺便状告翟相以家人想要挟指使他诬告定国侯,事后却暗害他家人的事。只不过,后面那件案子,稀里煳涂结了案而已。 翟修跪了两个时辰,将巡防卫的刘统领扔出来顶罪,又在家闭门思过几天,整件事就抹过去了。 仁安皇帝何止是记不清,他当时就没怎么过问过整件事。 卫祁揣度陛下的意思,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仁安皇帝恍然大悟,道:“孟威不是押在刑部大牢,刑部尚书何在?这件事刑部是怎么办的?” 刑部魏大人出列,行礼道:“回禀陛下,孟威在刑部大牢如实招供,他后面也是诬告翟相的。孟威此人奸诈非常,诬告了一次定国侯,后面又诬告了翟相,实在可恶。刑部判了流放罪,此时应当在哪个苦寒之地服徭役罢!” 戚无为正要说话,仁安皇帝不耐烦道:“好了,戚爱卿,此事先头已有定论,朕看也不必重审一次。” 仁安皇帝平常不爱上朝,这次若不是太子回朝,他也不会坐在这儿听戚无为翻旧帐。他不爽地看着戚无为,心想,大好心情被这小子破坏的一干二净。 眼看仁安皇帝就要站起身来,宣布退朝了。 许恪心里都着急起来。 这次戚无为拼着在陛下面前吃挂落,也要重提定国侯遇刺案,就是看中平定起义军,仁安皇帝万年才上一次朝的机会。若是这次还不能让陛下开口重审此案,以后怕是更难了。 难道真的要等太子继位以后,才能扳倒翟修吗? 正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太子却开口了。他道:“父皇别着急,这件案子,跟儿臣还有些关系。” “哦?”仁安皇帝站起一半,又坐下,“太子与此事有何干系?” 太子看了一眼底下的人,缓缓开口道:“定国侯遇刺当天,大朝议议的事是废不废储,儿臣记得,三年前,定国侯持的态度是不废储,而那天,也正是定国侯据理力争,儿臣才没有被废储。” 他说着看了一眼翟修,道:“而翟相正是提议废储的人。” 戚无为道:“陛下,我父亲和翟修之间政见不合,翟修正是因此,才派人刺杀我父亲的。” “全是污衊!”翟修突然开口。 仁安皇帝更加头疼起来,“好了好了,戚爱卿,既然太子替你说话,那朕就应了你彻查此案。” 翟修正要说话,也被仁安皇帝抬手止住了。 仁安皇帝道:“翟相也不必多说,朕相信你没有杀害定国侯,此事就任凭戚爱卿查一查,查清了,你和戚爱卿也能握手言和,齐心协力为朕出力。” 他的耐心总算用尽了,站起身继续安排:“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戚爱卿,当年查案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可供你差遣,直到查到你满意为止。” 戚无为长出一口气,道:“谢陛下!” 仁安皇帝道:“也就是太子替你说话,朕才应下此事。要谢,就谢太子吧!退朝。” 卫祁忙大声喊道:“退朝——” 朝臣整齐划一地跪拜,口唿“万岁”。 …… 出了大殿,朝臣都不敢多做停留,立刻离翟修和戚无为远远的。 许恪想找戚无为说话,却见戚无为悄悄朝他做了个手势。 许恪心领神会,立刻随着朝臣一起离开。 坠在后面的,就只剩了戚无为和翟修两人。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翟修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戚无为站了片刻,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是万物復甦之季。 “戚将军,”一个小内监低声道:“太子殿下有请。” 戚无为回过神来,朝小内监说了句“前面带路”,便往东宫去。 第 67 章[一更] 戚无为来到太子的东宫,这边太子自仁安十四年腊月出征后,就没怎么住过,可侍奉的宫女太监丝毫不敢怠慢,仍旧打扫得干干净净,花草树木也打理得郁郁葱葱。 第75页 戚无为直接被领到太子平日里读书的宫殿,但是目之所及,并不见太子人在里面。 小内监低声禀了一句,躬身退下。只留戚无为独自站在门口。 戚无为没动,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才见太子从后头出来。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子。” 太子随口道:“免礼。戚将军过来坐。” 他先自己坐了,又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戚无为走过去坐下。 他在猜,太子找他来,难道还是为了先前那件事?可是那件事,他早已经拒绝过了。 “本宫今日才知道,戚将军,为何没有答应本宫。” 太子似笑非笑,看了戚无为一眼。指了指桌上的茶,又说:“戚将军想喝茶自己倒,这里本宫平常不允宫女进来侍奉,只能自己动手。” 戚无为就起身,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他总不能指望太子殿下亲自动手给他倒茶,这不合规矩,也不可能。 他復又坐下,道:“微臣谢过殿下今日在朝堂上相助之恩。” 若不是太子后来插话,陛下必定不肯允他重查他父亲遇刺案。 太子道:“陛下虽应了你,可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翟相不会认罪的。” 戚无为执着道:“微臣既然求了要重查这件案子,必然不会无功而返。” 他的声音中透着笃定,太子定定地望了他一眼,说:“还是先头本宫提过的事,戚将军何不等到本宫继位后,再揭开此案?” 戚无为摇摇头,“那样,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太子上位之后,才揭开此案,查明翟修是定国侯遇刺案的真兇,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太子要掌权,随意找个错处惩治了翟修。那么世人不会觉得翟修是咎由自取,反而还会多少怜悯他“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般的真相,不是他父亲定国侯想要的。更不是他戚无为想要的。 翻案就是翻案,他不允许,定国侯戚平成为任何人的晋升的垫脚石,未来的储君也不行。 太子似乎在笑他的天真,“有什么区别呢?对死去的人来说,惩治了兇手才是最要紧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在乎什么名声。” 戚无为没有应答。 这不是他一个做臣子的人能和储君聊的话题。 太子道:“自从回京后,戚将军就和本宫生疏了。” 两个人怎么说也并肩作战两载有余,战场上配合那般默契,私底下讨论兵法阵法,自然不可能像今日这般硬生生的。 可是戚无为打定主意要远离太子,君臣有别,尤其是太子此人深不可测,又抱着那样的心思,他还想好好过日子,实在不想上太子这条船。 戚无为道:“微臣不敢。” 见他十分牴触同自己深交,太子最终也只喟嘆一声:“罢了,本宫不强人所难。那件事还望戚将军烂在肚子里,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的,本宫捨不得杀你,一个三品侍郎,还是能下得了手的。” 三品侍郎指的是许恪。 戚无为心一紧,暗自愤怒起来,却毫无办法。只得道:“殿下放心,这件事微臣不会告诉许恪的。” 太子停了半晌,才道:“戚将军可知道陛下有几个儿子?” 戚无为一愣,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又想到这件事上。可仁安皇帝有四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太子是长子,底下还有三个年幼的皇子。 没等戚无为回答,太子又道:“陛下有我之时,已经二十多岁了,我之后,又有七八年间,后宫没有子嗣诞生,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太子虽然用的是问句,却在说完后,吩咐戚无为退下。 于是戚无为疑惑地从东宫出来,脑子里还转着太子说的话。 仁安皇帝大婚比较早,应当是不满二十岁就婚配了。却连续好多年没有儿子出生,是有些奇怪。戚无为知道,仁安皇帝成年的公主就有三四位。难道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暗中谋害仁安皇帝的子嗣? 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特意说了这件事,是要告诉他那个人手段颇深吗? 仁安皇帝的后宫堪称空虚,原配皇后过世后,他沉没修道,也没有立继后,三个年幼的皇子母妃位分都不高,有子以前,还都是美人之类的。 难道是翟修为了掌权,暗害了仁安皇帝最早有的儿子,打算养几个幼年的皇子好把持朝政? 可是翟修再能自由出入宫闱,也不会有那么多机会接触陛下的后宫,能做到暗害有子的妃嫔和皇子的,定然是经常出入后宫或在后宫当差的人,翟修的耳目和走卒也太多了吧…… 戚无为摇摇头,心知也有可能是这样的,毕竟翟修创建丘民,有一项就是在诸位大臣家中遍布眼线和卒子。那他在宫中也布置有人手,就不出奇了。 太子能活到成年,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势力,当真不简单。 戚无为有点慌,他不肯上太子这条船,是不是做错了?太子如此有心机,若是想对许恪做点什么,只怕他都来不及发觉,就中招了。 他越想越害怕,步伐越走越快,不知不觉就踏出了宫门。 …… 许恪下了朝为避嫌没敢找戚无为,只好等在宫门外不显眼的地方。没一会儿,他就看见翟修出来了,心想戚无为只怕就在后面。 可是又等了等,却死活不见戚无为出来。许恪站的累了,索性坐在石墩上。打算等戚无为出来,自己要吓他一吓才好。 谁知戚无为好不容易出来后,却没有四下寻找他,而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只顾往前走,很快就超过许恪所在的位置,却并没有发现他。 许恪跳出来叫了他一声,戚无为却没有听见。 这是怎么了? 许恪不安起来,忙追了过去,急急拉住戚无为的衣袖。 戚无为回过神,就看见许恪那张担忧地脸。他勐地将许恪抱住,感受着怀中鲜活的气息。 …… “到底怎么了?” 等戚无为渐渐平静下来了,许恪才问他。 戚无为稍稍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道:“我怕我做错了,会给你带来危险。” 太子说的那件事不能告诉许恪。 戚无为紧紧握着拳头,就像紧紧将许恪抓在身边一样。 许恪笑道:“没关系,有危险,你来救我就好。我肯定能让自己活着等到你来救。” 他说着眨眨眼,戚无为想起他层出不穷的小聪明,稍微放下心来。 他太紧张了。 太子从前十分惜才,曾几次游说许恪跟他做事,难道真的会毫不迟疑地杀了许恪? 即便退一万步说,他不得罪太子,太子也就没有理由为难他们两人。 许恪一直观察着戚无为的神情,直到此时看戚无为情绪稳定了,他才说:“快走吧,侯爷的事要紧。” 第 68 章[二更] 戚无为并不是毫无准备就要重审当年定国侯遇刺案的,他和许恪两个人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了。 第76页 比如,当年那名刺客的身份能不能查到?他们后续根据这个身份,便可以查出更多东西来。 再比如,当年掉包许恪佩剑的人,除了郑江,还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动的手? 以及定国侯出事那几天,严律己有事无法当差,是不是人为的? 还有那个在刑部大牢,反口的孟威,刑部尚书魏大人判了他流放。他是不是屈打成招,如今又在哪里? 自从两年多以前,许恪打算回到丘民组织,两个人就着手开始朝着这几个方向努力了。后来,戚无为去了边关,去了南方前线,都没有阻止他们查找真相。 这次一举要重审,也是因为查到了一点东西。 两个人不需多言,就朝定国侯府去。高森等在门口,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他见到许恪,也丝毫不再吃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戚无为和许恪两个人钻进马车里,高森在外面驾车。 其实这种天气骑马最好,又快捷又不闷热。可是他们此行需要隐蔽行踪,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骑马。 这辆马车悄无声息地来到定国侯府在郊区的别院。戚无为和许恪下马,往里面走。许恪曾在这里住过几日,也很熟悉路径。 春季来别院的人还很少。毕竟是山上,和城里的温差还是挺大的。城里迎春花都开了,这里的小河水却还没有解冻,山顶上仍旧覆盖着积雪。 许恪穿的不算厚,不过习武之人,本来不惧寒冷,唿吸着冷冰冰的空气,还有些神清气爽。 戚无为却怕他冻着了,握了握他的手,吩咐高森去拿马车上的披风。 下马车时,他们也没想到山中会这么冷,走了一段,戚无为发觉唿出的气都是白的,才去摸许恪的手。 许恪忙道:“不用了,再走几步就进屋了。” 高森却不吭声,立刻转身往马车那边走。 戚无为道:“屋子里也没有炭火,说不定更冷。且原有的衣服没有晾晒,宁可穿自己带出来的。” 许恪心想,他可没有带披风出来。毕竟是住在相府的人,翟修也只配给他一个小厮,平日里小厮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早几天一打春,小厮就不再给他备披风了。 但是戚无为这般照顾他,许恪心里觉得很甜。 高森很快去而復返,果然手里只拿了一件戚无为的披风。戚无为接过来,替许恪披上。两个人才继续往里面走。 推开一间房,里面是暗黑的。许恪视线模煳了一瞬,才适应了光线,看清楚里面有个人。 那个人蜷缩着,躲在床榻一角,头埋在膝盖上,看不清脸,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许恪皱眉道。 戚无为嘆一声,答道:“发配到山阳堡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个人正是孟威。 当初孟威为定国侯翻案的时候,戚无为就猜到翟党只怕不会轻饶他,当时他就派人盯着孟威了。可是中间出了点波折,孟威从他的人视线里消失了。 戚无为本来以为孟威被杀了,后来经过一番查找,才知道是被流放了。 他的人再晚一点,就找不到活着的孟威了。山阳堡那个地方,可以算是人间地狱,流放者有半道被虎狼豺豹分食的,也有倖存下来却被当地人分食的,当然后面这个更有可能是以讹传讹,但是也足以说明山阳堡这个地方的恐怖。 孟威只是被吓成痴呆,说起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许恪虽然同情他,可是一个痴呆的孟威,对他们查案,丝毫不起作用啊!他不死心走近孟威,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许恪的手才刚触碰到孟威,孟威就一个哆嗦,缩到另一边了。整个过程没有出声,可能是知道一出声就会被发现,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许恪叫了一声“孟威”,孟威毫无反应,只将头埋的更深。 戚无为嘆一口气,过去把许恪拉回,道:“算了,医治病人这种事,还是交给大夫吧!” 许恪有点愁,道:“可是哪个大夫能在短时间里治好他啊?” 戚无为团着他的手,道:“自然是卓神医。” 这下许恪倒是惊讶极了,卓神医连进宫都不愿意,却会来医治这个傻子? 戚无为明白他的疑惑,解释道:“也是凑巧,卓神医对这个病症有兴趣,而且柳大夫从中说了几句好话。” 柳大夫就是定国侯府的大夫,卓神医是他师兄。如此,许恪倒也放心了。卓神医能被称一句神医,想必本事不小。 临出门之前,许恪又多问了一句:“是孟威本人吗?” 他是见这个人一直不肯抬头,怕是个假的,他们就白忙活了。 戚无为点头,道:“是他,身上有胎记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就好,许恪犹豫一下,又说:“给他把炭火生上,山阳堡是苦寒之地,这屋里这么冷,只怕不利于他恢復。再把他老父亲和侄儿接过来,有亲人在一旁,可能会好一点。” 戚无为笑了笑,转向高森:“都听到了?按吩咐做事吧!” 高森答了声“是”,出去了。 戚无为领着许恪往外头走,许恪又问他:“卓神医什么时候到?这里也该收拾出来了。别让卓神医一看,条件这么艰苦,再跑了。” “你说的是,卓神医明后天就到了,我这就叫人准备。” 许恪有点小尴尬,怎么自己跟个管家婆似得?他补救道:“这些事怎么也没人安排?” 戚无为苦笑:“我昨天才刚回来,哪里顾得上这些?还是得你助我,忙完了这次的事,就搬到侯府住吧!” 戚无为不会知道,这话要是放在后世,性质跟异性恋求婚差不多,因为同性没有结婚的仪式,搬一起住,就相当于共同生活的承诺。 许恪略微害羞道:“总要给我个说法,我才能搬过去住呀!” 他本来只是欲拒还迎。戚无为再说一句好听的,比如他需要许恪之类的,许恪立刻就会答应。 岂料戚无为闻言却郑重道歉:“是我思虑不周,的确不能让你不明不白搬到侯府。” 许恪:“……”怎么又不让搬了,难道戚无为不想和他过性生活吗? 这个话题他当然不能直接问,于是戚无为巧妙地转了个话题:“但是有几个人得先搬家了。” 许恪还惦记着同居的事,不明白戚无为在说什么,只随口问了一句哪几个人。 戚无为正色道:“你哥哥许忻,还有那几个孩子。” 一旦和翟修撕破脸,许恪身边的人,就会首当其冲受到伤害。趁现在还来得及,要赶紧安置好许恪的家人。 他这么一提,许恪就回神了。同居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讨论吧,眼下还是正事要紧。他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我哥哥他们,你能安排吗?” 戚无为本来也会安排他们,见许恪问,他立即点头,道:“我现在就让人去接他们,不过得要你的一个信物。” 第77页 许恪本想说不用要,许忻知道他和戚无为要扳倒翟修,只要报上他和戚无为的名字就行。转而一想,还是妥当一点,自己手写一封信好了。他的字还是原身练的,许忻认得自己的笔迹。 两个人商量好往下怎么办,就又坐了马车往城里回。 临分别之际,戚无为抱了抱许恪,叮嘱他一切小心。 许恪暗暗点头,他还是要回相府去。虽然危险,但只要说服了翟修,他就还能仗着身份打探消息,若是现在就叛出丘民,翟修直接下个追杀令,他光逃命都来不及,那还能助戚无为破案? 第 69 章[一更] 许恪刚回到相府,就被翟修吩咐绑了,再押到他面前。 幸好有心理准备,许恪不慌。被按着跪下的时候,也从从容容的,嘴里还喊道:“属下有话要说!” 明明已经是三品朝廷命官了,翟修还是喜欢听他自称属下,也不允许他搬出去另立府邸,知道的,说相爷看中他,捨不得他,不知道的,就编排的很难听了。 许恪有次故意露了一点不堪入耳的闲话,让翟修自己听见了。本以为翟修为了避嫌,多半会让他离得远远的。哪知翟修竟然还能忍,硬是留他在相府住到现在。 此时听许恪有话要说,翟修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何话要说?伙同戚无为那个小子,诬告本相,不是你做的?” 许恪道:“相爷,属下在朝堂上的确没有听您的吩咐答陛下的话,可也没有诬告相爷啊!只是澄清定国侯遇刺当日,属下经歷过的事。” 翟相气道:“还敢狡辩!你在朝堂上替戚无为说话,难道不是和本相作对?!” 许恪道:“属下可不是为戚无为说话,属下那般,都是为了相爷。”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的,趁翟修还没有反应,又赶紧说:“相爷想想,属下若是认下杀害定国侯一事,戚无为就会罢手吗?当然不会。他既然要翻案,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定国侯遇刺当天,可不光是属下一个人知道过程,即便属下不说,他就找不到人复述现场吗?当然也不会。既然这样,还不如属下将那天的真实情况当众说出,这于相爷丝毫无害,细究还有利呢!” 他这番话虽长,翟修却抓住了重点,气道:“一派胡言!如何于本相有利?戚无为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本相是兇手了!” 许恪心想,别胡说,他指着你鼻子说的。 许恪笑道:“自然是有利的。属下一口咬定那日的事是那个刺客做的,相爷丝毫没插手,又怎会查到相爷头上?” 翟修又冷哼一声,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的,不怕戚无为查。他生气在许恪不受控。翟修冷道:“这也掩盖不了你勾结戚无为的事实。” 许恪暗暗嘆气,这就是没忍住的下场。他当时若忍住不和戚无为腻腻歪歪,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可是这时候后悔已经没用了,许恪只好谎话连篇道:“相爷误会了。属下和戚无为虽有那么一点点私情,可男子相恋终为世俗不容,他又站到属下的对立面上,属下今日找他,要把话说开,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再不相干。” 他言语和神情都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悲伤和疲惫,翟修要不信吧,又觉得他似乎说的是真的。 “此话当真?” 许恪重重点头:“比真金还真!属下和他要走的路都不同,属下既然是跟着相爷做事的,自然还是事事以相爷为重。还望相爷对属下不吝栽培。” 话说到这个地步,翟修好歹也信了一点。 许恪要的就是他将信将疑,指望一个老狐狸能被他骗到毕竟不现实。 翟修道:“那要看你今后表现了。” 许恪暗松一口气,他还以为得多少出卖一点戚无为的情报,翟修才肯信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翟修又道:“从今天起,你哪都不许去。” 许恪心一凉,垂死挣扎道:“属下还得去户部上衙……” 翟修道:“不用去了,给你报病。”接着他手一挥,“带下去关好了。” 许恪:“……” 之后,他被关在了自己的房子里,吃喝供给都不缺,就是没有自由。 好在之前和戚无为也假设过这种情况怎么办,戚无为说,让他什么都不要做,静静等着就好。许恪就静静等在小院里,翻出他两年前开了个头的《夺舍姻缘》继续写了几段。 翟修本来还安排人成日里盯着他,后来见他果然老实,就把人撤了,只留了两个把门的,仍旧不许他多往外走半步。 许恪在一方小院里,不知世事变化,除了夜晚躺床上后,对戚无为的惯性担忧外,也就写写话本,养养花草练练剑,和看门的说几句闲话,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不计较人身自由的话,还真是优哉游哉。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不怎么说话的看门人甲,见许恪练完剑,又侍弄起花草来,也不知道是看不惯了还是羡慕他,竟然主动开口说:“也就许大人有这份闲暇了。” 许恪心跳如擂,还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极尽轻松随意地道:“府上出什么事了吗?” 看门人甲也就随意说了一句:“还不是那个定国侯世子,听说有了什么新证据,相爷这两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说出口就警觉地看了许恪一眼,又和看门人乙交换了一个神色。 许恪一无所觉,只说了一句“真是辛苦相爷了”,就不再说话。 到了夜晚,他睡在床上,才又开始盘算如今的形势,翟修忙成那样,证明戚无为给他制造的麻烦不小,看来自己快能见天日了。 也不知道今天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试探他,许恪快睡着时想了想,就丢开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他继续安静地守在自己的小院里,却有人趁看门人不在意的时候,给他丢了个纸团。 许恪有些犹豫,在相府这两年多,他也有自己的关系网,还有许忻的人,也被他接管一大半。这个纸团,不知道是自己人丢的,还是翟修故意为之。 他吐出一口气,仍然伸手将纸团扣在手心。 瞻前顾后可不是他会做的,一个纸团而已,先看看再说。 进了屋子里,许恪将纸团打开,却大吃一惊。 纸团上只有一句话——“翟相欲告太子与戚谋反”。 第 70 章 许恪惊完之后,还有些不屑,翟修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又玩起诬告谋反这一招来。 但是这招,杀伤力是巨大的。 当初诬告定国侯谋反时,孟威拿的那两样证据,高昌王信物和信件,认真追究的话,早就查清是假的了。仁安皇帝竟也让定国侯受了一番牢狱之灾。 可见对一个皇帝来说,再没有其他的罪行,比谋反更让他惊怒了。 这次翟修还一告告俩。太子和戚无为都是领兵的,手里握的兵权,本就让仁安皇帝忌惮,若是再被翟修巧言令色挑拨一番,说不准仁安皇帝就真信了。 第78页 那到时候做什么都凉了。 许恪有点焦虑不安,戚无为知道翟修的动作吗?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戚无为。虽然如今他被禁了足,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谋划。他在相府也并非完全孤立无援,只要行事谨慎,完全可以不留痕迹地把消息递出去。 说行动就行动,他趁来人送饭的时候,提了要求,说想吃双色豆腐。 要是没猜错,郑江这几日一定在相府,双色豆腐这道菜,当初两个人还有段故事,郑江一定知道是他要的。一旦郑江注意到他,前来找茬,后头的事就方便多了。 这座安静了两个多月的小院,若是重新热闹起来,只怕盯着他的人,总有招唿不到的时候。那时,许恪的机会就来了。退一步讲,万一真追究了,他也没多做,只要了一次双色豆腐而已。 后来果然一切都依他的计划而行,很轻松就将消息递了出去。 …… 戚无为收到许恪费尽心机送出的消息后,对翟修的愤怒立刻达到顶峰。 许恪落在他手里,他本来就很后悔了,觉得那天让许恪回相府也许就是一个错误。他应该把许恪也藏起来,就像安置那些小萝蔔头一样。 但是,他也知道,扳倒翟修和丘民,也是许恪的心愿。尽管他十分想把许恪护在羽翼之下,可许恪作为一个男人,是想和他并肩作战的。他不应当小看许恪,毕竟许恪的心智武功,都不输于他,他要随时都对许恪保持信心。 重建了内心支撑以后,戚无为才去求见太子。 早在从南边打了胜仗回程时,太子就问过他,要不要跟随他逼宫称帝,当时戚无为是拒绝了的。后来太子又问过他几次,戚无为一心想为定国侯翻案,又想扳倒翟修,把许恪解脱出来,再加上对太子那点敬而远之的心思,到底都没有答应太子。 现在翟修把一切都设计好了,太子只要举兵就能假戏真做,他真是被翟修亲自送到了太子这条船上。 戚无为想着想着,又暗恨起来。 非但是他,一旦逼宫这齣戏,真的开始唱了,定国侯遇刺案重审的意义变了还是小事。重要的是,许恪在翟修府上的处境,立刻就会危险,也不知道许恪能应付的了不能。 想到这儿,戚无为又唾骂自己一句,不是才说过要对许恪有信心吗? 太子可能在忙,陛下当众将国事交给他了,尽管还是翟修把持朝政,他也不得不找一些琐事交给太子来做。所以戚无为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太子。 等太子屏退左右,戚无为才将许恪递过来的消息同他讲了。 太子眼睛顿时亮了,看着戚无为,颇有深意地问他:“戚将军觉得这事儿如何处理?” 其实也就是在问,戚无为要不要跟随他逼宫。 戚无为却说:“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子殿下解惑。” 太子略微失望,仍说:“戚将军请问。” 戚无为问道:“太子殿下何必急于一时?” 这话他从前也问过一次。 仁安皇帝的身体自从被乱军闹病那一次后,就大不如从前,太子又根基稳固,再等上两三年,山陵崩后,凭遗诏继位,不比如今逼宫强些?虽说胜者为王,可逼宫称帝,到底不好听,留给后世的史书也会记上一笔,这又是何必呢? 太子站起身来,四处走动几步,才缓缓道:“本宫不愿看到大营朝就此衰弱下去。三五年是不长,可大营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两年多的战争,已经耗尽了大营朝最后的底蕴。听许恪说,户部早就在寅吃卯粮了,百姓的税都收到了三年后。再折腾下去,贫苦的百姓还会再次揭竿而起,大营朝却真打不赢第二次乱军了。 原来是因为如此。 戚无为颇受震撼,他原以为……太子是想玩弄权术。 “是微臣目光短浅了。”戚无为诚恳道。 两个人原本就配合默契,安排起大事来,也是考虑周全。最后太子沉声道:“宫外就靠你了。此战,许胜不许败。” 他们没有退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戚无为心一紧,重重应下。 其实他更担忧宫里的情况。宫外也就一个巡防卫需要接管,禁军本就在他们手里,还有几个有府兵的大臣家里需要防范,戚无为心中都有数。可宫里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他问了一句:“宫中……” 太子道:“尽在掌控。” 戚无为点点头,退了下去。两人约定在明晚动手。 …… 许恪传出讯息后,就继续在小院里吃喝玩乐,不论戚无为打算怎么破局,都得等几日才有消息出来。再传到他的小院里,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他可没打算提早操心。 可是这份安逸,在第二天夜晚被打破了。 翟修都顾不上唤人来提他,直接领着人冲到小院,甩了许恪一个巴掌,呵斥道:“贱人!” 他气得鬍子都抖着。 许恪懵了,这唱哪出戏?剧本拿错了吧?翟修现在的模样,像是恶毒女配,一点也不像反派了。 翟修气道:“是你传的消息!” 说着上手又是一巴掌。 许恪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躲闪开了。 翟修竟然要追着他跑,被郑江拉住了。 许恪这才看见郑江。 是戚无为做了什么,还是郑江在翟修面前嘀咕什么了? 不等许恪想出个究竟,翟修就甩开郑江,气唿唿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郑江低头认错:“属下有罪,可相爷,如今还有大事要做。事后属下再领罚。” 翟修冷哼一声,“这里交给你了!”说罢摔袖而走。 他离开后,许恪暗道不好,现在情况不明,翟修把自己交给郑江,这郑江只怕会玩死自己。 果然郑江手一挥,叫人把门窗堵上,任凭许恪站着,才道:“你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了吧?我告诉你,你那个姘头伙同太子逼宫了。” 许恪不信。 郑江又道:“你不信?难不成你以为这是相爷污衊他们吗?” 许恪想到纸团上的内容,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 郑江却明白他在想什么,“那纸团是我给你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许恪心思辗转,忽然就明白了。 就像他能想到利用郑江的疏忽往外递消息一样,郑江也想利用他的疏漏来扳倒他。 这次翟修要用谋反的罪名来陷害戚无为,郑江觉得机会来了,就把消息给了他。可能是想在许恪往外传消息的时候,抓个现行。所以他用双色豆腐做诱饵,郑江忙不迭就过来配合了。 但是他行事谨慎,郑江始终没发现他是怎么递消息的。 许恪笑道:“原来是你。” 多余的话也没有,只一个笑就让郑江恼怒不已。这场较量,可不是郑江输了么? 郑江恨道:“你还不明白?戚无为,谋反了。” 第79页 难怪翟修气成那样。 许恪瞭然笑道:“我知道啊,他和太子将计就计,有什么不对么?不愧是做大事的人,真有魄力。” 对一个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谋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许恪又不是,他的认知里,逼宫也是朝代更迭中再正常不过的一种手段。郑江想用这个,让他心神大乱,显然是大错特错。 “是吗?”郑江冷哼一声,恶狠狠道:“那我就先送你上路!等不了多时,戚无为就会下去陪你!” 第 71 章 同一时间,戚无为接管了巡防卫,领着禁军守住了几位大臣的宅子,特别是翟修的相府。 依照许恪的说辞,翟修手下有不少能人武士,若是拼杀出来,只怕普通的兵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戚无为把侯府的侍卫全都调出来守着相府,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不太放心,遣了高森去姜府求助。 姜家舅舅不知为何练出一身好武艺却不示人,暗地里和翟修的丘民组织作对,但是也不见有什么效果,戚无为本来对姜家抱有深深的怀疑,后来见太子对姜家十分亲厚,多少也有了猜测。只怕姜家,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他和太子筹谋大事的时候,太子都没有透露出姜家让他知道。戚无为只当不清楚,反正太子一定会给姜家安排任务的。 没多大一会儿,高森领人回来了。来了百十个侍卫,并不见他舅舅姜怀仁,戚无为猜测多半是入宫去了。 这样也好,宫里情况复杂,有姜家舅舅在,太子应当能应付的来。 戚无为沉声吩咐攻进相府大门。 一个府邸的大门毕竟不比城门,戚无为又是领兵攻城的大将,等相府里面花样玩遍了,他一声令下,几下就把大门破开,密密麻麻的兵士闯了进去,守住各个院子。 然而搜寻一遍,却没有发现翟修本人。 戚无为面不改色,让人搜查相府里的地道密室。 他则找起关押许恪的院子。 没用太久的时间,就有人来禀,说找到了。戚无为连忙过去,看见了一处四下狼藉的小院。小院里空无一人,许恪和本该在此的郑江都不见踪影了。 戚无为发狠道:“搜!” 宫变伊始,城中就开始宵禁。相府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最有可能通过地道转移了方位。 这一次搜查几乎是掘地三尺,总算是不负苦心,叫戚无为找到了。一处位于影壁之下的密道,来回几次都忽略的位置。 戚无为没有犹豫就要追过去。 对同僚的说辞是:谁知道翟修此次逃脱后,会不会纠集人马打着清君侧旗号杀回来。 何况许恪还在他手里——这也是他不便说出口的重点。 弯弯曲曲的密道最终通向了城外。这里应当是丘民最开始建立的据点,戚无为等人追过去后,就被阻隔在天堑一侧。 原本架在中间的浮桥被砍断了。天色漆黑,看不清对面的形势。 大家都在说,想不到翟修为相十几年,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也猜测既然有据点,是不是翟修还私自养了兵? 如果翟修有兵,那继续追下去,吃亏的就是他们了,毕竟宫变是一时起意,可以说仓促之间的行动,对上府邸的侍卫兵,还能轻轻松松。可是一旦摸不清对手,只怕结局就不好说了。 没有人想冒险。 戚无为就算是行动的统一指挥人,也不能一意孤行,把刚凝结在一起的队伍打散。 所以他思量过后,安排了其他人下山搬救兵,自己则继续追踪翟修。 …… 太子在宫中一切顺利,只是麻烦的却是仁安皇帝。 这个对大营朝毫无半点功劳的皇帝陛下,知晓他的儿子要逼宫发动政变之时,竟然从震怒加惊惧中冷静下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白地说:“除非杀了朕,否则朕是不会写传位诏书的。” 太子倒真想杀了这个昏君,奈何姜大人不许。 姜怀仁苦口婆心地劝仁安皇帝:“陛下不是醉心修道吗?成为太上皇以后,没有国事烦扰,定能早日得道!” 仁安皇帝神情有一瞬松动,却仍是死不松口,坚决不写传位诏书。 太子不耐烦起来,吩咐姜怀仁:“你不是能模仿笔迹吗?这传位诏书,就你来写吧!” “不行!”反对的人却是仁安皇帝,“你敢让人伪诏,我就昭告天下,传位给你弟弟!” 一直没说话的姜帝师开口道:“陛下是怕太子继位后,每年没有足够的银子请道士讲道,广建道观吧?如果是这个原因,太子可以保证,绝对不会短缺陛下这上边的银子。” 本就无心政事的皇帝,死活不肯禅位,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合理的猜测了。 姜帝师问完,仁安皇帝就殷切地看着太子,问:“你会吗?” 姜怀仁偷偷擦一把汗,毕竟师生一场,还是得帝师出手,才能摸准这位陛下的命脉。 没想到太子轻轻吐出一个字来:“会。” 会……短缺仁安皇帝的银子? 莫说仁安皇帝,就是姜帝师都有些发愣。 所以他开口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是说,不会……短缺陛下的银子吧?” 太子道:“大营朝千疮百孔,哪里还有银子让他挥霍广建道观?非但不会给他银子建道观,本宫还要实行灭道,让那些不事生产一味修仙的道士都还俗去。” 仁安皇帝怒了,指着太子殿下怒道:“你个不孝子!你胆敢忤逆!” 太子冷哼道:“我会怕一个忤逆?” 仁安皇帝气馁极了。 太子把诏书放到仁安皇帝面前,“你写是不写?” 仁安皇帝不动。 等了几息,太子冷笑道:“很好。”随即吩咐仁安皇帝身边的内监卫祁:“去敲丧钟!” 卫祁瑟瑟发抖地跪趴在地上,不住磕头。 仁安皇帝脸色瞬间变白,他祈求地看着姜帝师。姜帝师无动于衷,还用眼神阻止了要说话的姜怀仁。其他人在太子面前的分量不如姜家人重,更加不敢开口了。 眼见无人救自己,仁安皇帝委委屈屈坐下,写了传位诏书。 然后几个大臣跪拜太子口称陛下,仁安皇帝一片心酸,他这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后续忙忙碌碌又是一整夜,翟党被一网打尽,宫中布置的眼线也都拔除干净。太子韬光养晦多年,一举出手,就不同凡响。 天亮时分,追踪翟修的人回来了,但是戚无为没回来。 太子听了回禀,又派出兵马,前去接应戚无为。 京城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才知晓变天了。 第 72 章 戚无为领着二十几个侍卫翻过天堑,继续追踪翟修和他手下的那些人。 追了将近一个时辰,隐约能看到前方有人影。戚无为精神大振,命令手下人加快速度。人影很快从山洞转入山的腹地。 高森拦了一下,说:“世子爷,这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蹊跷,等属下探过之后您再进去吧!” 第80页 戚无为满心焦急,自然是不肯的,“一起吧,晚了就追不到人了。” 他说完就往里面沖,高森哪里能让他冒险,只得跑得比他还要快。 外面天色快亮了,山洞里仍旧黑漆漆一片。侍卫们举着火把,也只能看清前面几步的路面。 还是戚无为眼尖,隐约看见前面地上有个人。 他立刻叫停了侍卫,举着火把朝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往那个人那边靠。 直到走近了,地上那个人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戚无为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他翻过来这个人的脸,把火把凑近一看。 却大吃一惊,此人正是许恪! 戚无为连忙试探许恪的鼻息,感觉到还有微热的唿吸,戚无为才松一口气,低声唤着许恪的名字。 许恪的神智微微清醒,口中喃喃说了一句话。 戚无为俯身,轻道:“我在。” 许恪断断续续说道:“快跑……有……□□。” 起初,戚无为没听清,许恪又重复了一遍,戚无为瞳孔一缩,抱起许恪沖高森喊道:“撤——!” 然后,整个山洞在一声巨响中,塌陷了。 …… 姜怀仁也被太子殿下打发出来找戚无为,并翟修一党的残余部众。 当他跟着戚无为留下的标记,来到这座垮塌的山洞时,已经是山洞垮塌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戚无为留下的最后一条标记,直指这个山洞,所以也不用另做他想,他人多半被埋在这个山洞中,幸运的话,也有可能穿过山洞到那一边追翟修去了。 虽然这两年,戚无为待他这个舅舅不如以前亲厚,可在姜怀仁心里,戚无为仍旧是他最疼爱的外甥。现在情况不明,不论他的外甥是死是活,他都是要把山洞清理出来的。 他当下也顾不上翟修,仗着手里的人多,一声令下,全都给他挖这个山洞。 有人想劝他,也立刻被其他人拦住了,那人说:“就算要追奸相,也得把洞挖开,除了这个山洞,也没有别的路能过去了。”除非他们全都翻山而过。 就算翻到山那边,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翟修是从哪里逃的了。 挖了半天,到正午时分,他们才将洞口的石块清理完毕,再往里,还有堵住的石头,谁也不知道戚无为深入山洞多远,只能继续往里挖。 姜怀仁甚至都亲自动手挖了,其他人更加不敢停手,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个情形,里面还有活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没有人敢这么说。 又挖了小半天,姜怀仁突然扯到了一片衣料。他激动不已,连连让人加快速度,放轻动作。 到了天色将黑时,他们挖出了戚无为和他手下的侍卫。 戚无为还活着,但也和死没什么区别了,唿吸弱到几乎可以忽略。尽管这样,他身下还护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比他情况更糟。 姜怀仁知道定国侯府的别院里还藏着神医,恰好这里离别院更近些。所以他没有犹豫,直接命令把人都抬到定国侯别院里。 戚无为的事儿,姜怀仁交给别人他不放心,所以干脆让另一个将军领着兵马继续追踪翟修,他则返回,向太子殿下报告这一切,并守着卓神医医治这几个半死不活的人。 …… 许恪醒来已经是五天后了,他是被疼醒的。 郑江对他下了狠手,可能是想活活疼死他吧!许恪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能活着,全靠一口气撑着,相当不容易。 房间里没有人,许恪心慌慌的,他记得戚无为最后找到他,然后山洞里的□□就爆炸了。 不过他既然能都活,那戚无为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许恪张张嘴,叫了一声“来人”,声音低哑,根本传不出房门。 等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查看他的情况,门一推开,看见许恪醒了,吓了一跳,立刻就退了出去。 许恪“哎”一声刚出口,那人就不见踪影了。 片刻后,卓神医进来。 许恪立刻问他:“卓神医,戚无为呢?” 卓神医替他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伤势。才开口说:“那小子死了。” “什么?!”许恪感觉天塌了也就是这个感觉。 “……又让我救回来了。”卓神医幽幽补充了后半句。 许恪犹自吓了个半死,真是不知道该不该信卓神医的话。 卓神医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去看就是了。” 他叫小药童拿了把轮椅,许恪看得稀奇。这个轮椅的制式和现代的轮椅类似,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只是下面装的轮子都是木头做的,想必减震不太好。 不过就算没有轮椅,许恪也想看看戚无为。 所以他还是忍疼,从床上下来,挪到轮椅上。然后小药童把他推到戚无为的房间里。 戚无为一直没醒,听卓神医说,戚无为后背被一块石头砸中,伤了嵴椎,还是卓神医动了刀,替他復原。许恪一头冷汗,他虽然没学过医,可也知道嵴椎出问题,牵扯到神经系统,是可能要瘫痪的。卓神医又贸然动了刀,搞不好戚无为醒来,就是个残废了。 卓神医得意地朝许恪说了半天自己的功绩,一转头,却发现许恪满脸担忧,顿时生气了,许恪明显是信不过他。 又过了十几天,戚无为勉强能下地了,许恪才放下心。没有残废,还是好好的。 许恪坐着轮椅去谢卓神医,卓神医却对他爱答不理的,还说轮椅可以还他了。 那天和戚无为一起被埋在山洞的侍卫,也救活了几个,不幸遇难的,姜怀仁都做主替戚无为抚恤他们的家人。等戚无为醒了后,姜怀仁才回去继续听从派遣。 天渐渐变暖,戚无为和许恪索性住在别院不回京了。 不过京里仍旧有消息传过来。 新帝登基大典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诏书定了翟修的罪。第一条就是残害大臣,这里面除了定国侯,还有一些其他的臣子,名单还是许恪提供的。翟修为相十多年,罪名多的罄竹难书,一代权臣成了奸相,朝野很是议论一阵。 第二件事,则是为定国侯正名。这个为大营朝戍边十余年的军侯,在仁安朝没有得到应有的对待,新帝便追封他为“定国公”,另有赏赐不提,且直接让原来的定国侯世子袭爵成定国公。 这都是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比如翟修落草为寇,姜怀仁至今都没能剿灭他的余党。 戚无为养好伤的八月,新帝一纸诏书,将他和许恪两个人召回京中。 第 73 章 接到诏令时,戚无为本来也要回如今的定国公府办除服的丧仪,便同许恪回到京里。 这个时候,京城里已经不太热了。新帝励精图治,酷夏都不曾避暑,全在处理政事,大臣也勤奋许多,整个京城,有种样貌一新的感觉。 戚无为自己进宫面圣去了,许恪则在国公府里,安排除服的各项事宜。 第81页 等到宫门快下钥,戚无为才出来。他告诉许恪,办完除服礼,他要带兵剿匪了。 显然这个匪,不是一般的匪徒,许恪也明白他指的是谁。可是才刚安稳几日,就又要过提心弔胆的日子,许恪心里不大乐意。 戚无为便抱了抱他,说:“你就待在府里,写写你的话本,等你写完,我就回来了。” 翟修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剑,尤其许恪还背叛了他,不除之,实在让戚无为不放心。何况新帝还答应他,如果这次差事得力,就破例给他一个殊荣。 许恪自然不会拦着他不许去,那是小儿女作态,他堂堂男子汉,装也要装出一副拿的起放的下的样子。 可他再不舍,回京后的第五日里,戚无为还是领兵出发了。 好在许忻和小萝蔔头们都接了回来,许恪就常常跑去看他们,也不至于成日无事可做,闷得发慌。 那场宫变,小萝蔔头们不太清楚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此后没有别的头领和首领了,只有许大哥哥和许二哥哥。许忻费心思教导他们,总期望他们慢慢能和普通人一样。许恪也是如是想。 有一天,古冬突然问许恪:“许二哥哥,你不是说没有首领和头领了吗?为什么今天上街的时候,我和孙空还看到头领留下的集合的讯息?” 白天是许忻领着他们上街的,古冬能认出丘民的联络信号,许忻却未必能认出来。难怪许恪没听许忻说起此事。 他忙问古冬:“你在哪里见到的?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古冬道:“就我们看见了,其他人不知道。在北街拐角的墙上。” 许恪想了想,才说:“你不用理会,以后再见到,也是如此。这话也给孙空说一遍。” 见古冬似懂非懂地应下,许恪才松口气。 他记下位置,和小萝蔔头告辞后,自己去了北街拐角处,在那边果然看见丘民的联络信号。许恪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有丘民的名单,戚无为在宫变那晚,就领兵除去了大部分,还剩下一些,也都随翟修转移了,为何京城里还有丘民的人?这个人既然在京城里,又如何不知道,丘民组织已经溃散,即便有联络信号,也不会有人跟他联络了。 许恪不敢大意,直接将此事禀报给新帝。然后佯装要和这个留讯号的人接触,便在同样的位置,留下了联络的信息。 过了两日,对方约在第二天晚上,一处民宅里见面。 许恪先在周围埋伏了一队人马,然后等在民宅里。直到三更时分,外面才传来声响,一个行踪鬼祟的小内监进到民宅里。 两人互通身份,小内监说他是丘民的一位头领,许恪佯作大怒,道:“哪来的阉人,敢冒充丘民头领?!” 小内监却不慌不忙,道:“我是不是头领,你一个叛徒说了不算。” 这话让许恪有点出乎意外,但也合乎情理。倘若是真的丘民的人,自然知道许恪叛出组织。 许恪冷笑道:“我是叛徒,你还敢来此?” 却见小内监突然亮出一把匕首,道:“我是来杀你的!” 许恪默默暗嘆一声,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 两个人过了几招,小内监武功不俗,几乎和许恪相当。许恪见一时囚不住他,直接发了信号,把埋伏在外面的人马叫进来,堵住各个方向。小内监一看硬拼拼不过,更无路可逃,只怕是被生擒的命,竟将匕首转手刺入自己的腹部。 见此,众人纷纷停手,许恪弯腰检查一番,确定死亡,就让人把尸体抬走,回去给新帝復命。 此时夜已深,新帝仍未睡,正等着许恪的消息。 许恪进宫,如是回禀一番后,才不确定地说:“陛下,我怀疑,宫中仍有丘民的残党。应当追查这个内监的身份,确定他背后的同党都有谁。” 新帝沉吟不语,打发许恪下去。 这件事既然新帝没让许恪插手,他也就乐得轻松,继续蹲在国公府里写话本。 《夺舍姻缘》这个故事,他都快写到大团圆的结局了。戚无为还说等他写完,他就能回来,许恪觉得多半未必。他心里又将戚无为翻来覆去念叨几遍,空出手,给戚无为写封信,简略提了宫中还有丘民残党的事。 本来以为凭着新帝的手段,宫中的丘民的残党很快就能被揭露出来,可是半个月后,新帝又将许恪召进宫,许恪才知道,新帝从那个死去的小内监身上,没有查不出来半点有用的信息。 说起此事,新帝也很无奈。 他道:“朕已经将那个内监所有认识的宫女太监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毫无线索。许爱卿觉得,会不会这个内监就是唯一剩下的残党?” 当然不是。 虽然许恪也拿不出证据,可是那个小内监不过十多岁,丘民里面十多岁能立得住脚的可不多。但是光凭猜测,显然无法说服新帝。 他想了想,问:“奸相从前在宫中也有势力,陛下有没有查过奸相和谁接触较多?” 新帝道:“这个自然查过。太上皇禅位当天,奸相的眼线全都一网打尽,朕相信不会有漏网之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恪自然也不好顶撞新帝,没想到拖了半个多月,这件事仍然毫无进展。 等他出宫回到国公府里,恰好戚无为的回信也送到了,许恪立即扔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拆开信认真看起来。 戚无为在信里先是直诉衷肠,又云剿匪颇有成效,不出意外,下次围剿就可大获全胜。最后十分感慨地提了一句,翟修孤儿出身能成一代权臣,本殊为不易,却走了错路狼狈至此。 许恪将信默念两遍,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他急急出府去找许忻,这件事,恐怕只有许忻知道的比较清楚了。 …… 许忻听完许恪的问题,有点懵,“你想知道翟修是怎么当上丞相的?” 许恪点点头,说:“他出身贫寒,总不至于全靠自己会读书就成一代权臣吧?这天下会读书的人那么多,也不见个个都是朝中重臣。一定有人在他背后推他往前走。” 大营朝虽也有科举,可是科举取士终究还是少数,一个读书人,三年一次大比,中举就像中彩票那么难。而如许恪,只通过翟修的推荐,就能三年里升到三品侍郎。 虽然换了一任皇帝,他这个三品侍郎也没有被宣召继续上任,但是也算是他人生中辉煌的歷史了。 许忻想了想,道:“幼时我到他家,他还不是丞相,的确有一个宫里出来的内监常来家里做客。翟修都是秘密会客,你说的可能就是那个人。” 许恪道:“宫里的太监和他来往也不稀奇,翟修在宫里也有门路,要不他能十多年荣宠不衰?等等——你说的那个太监是谁?” 许恪勐然想到一个人,他先前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只听许忻道:“就是那个卫公公啊,他不喜欢被称为公公,翟修老早都提醒我们要叫他内监大人。所以我记得清楚。” 第82页 果然是他——仁安皇帝身边的第一内监卫祁! …… 仁安皇帝惴惴不安地拿着诏书,问卫祁:“这有用吗?” 卫祁扶着他,答道:“我的陛下哟,您是太上皇,太子殿下也得听你的。这个月连讲道的道长都少了一半,再这么下去,满宫里还有谁知道有太上皇啊。您不过是下个诏书,督促内务府的人不得怠慢,有什么不行的?” 仁安皇帝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上个月还下过诏书,想吃什么稀罕玩意儿,御膳房那边也照做了。可是道士这块,他知道自己那个儿子对此深恶痛绝,所以心里就有些发憷。他这个儿子,很有股他爹先帝爷的范儿,生来就是为了克自己的。 仁安皇帝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诏书,递给卫祁,道:“你拿去宣吧!” 卫祁眼中闪着精光,只将头低下,应了一声,接过诏书,就要往外走。 “卫公公这是去哪儿?”外面一个声音传进来。 接着,许恪领着人,踱进殿中,给仁安皇帝行了一个礼。 仁安皇帝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才认出他就是许恪,“是你啊!” 卫祁眼中生出一股怨毒的神色,都怪他识人不清,本以为是条好狗,没想到竟活活给丘民引入了一条狼。 “卫公公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许恪将路一拦,又问了一遍。 仁安皇帝心虚了,忙说:“是朕让他下去的。” 他挥挥手,意思是让卫祁赶紧走。 许恪却不让路,指着卫祁手中的诏书,道:“卫公公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口,卫祁还没慌,仁安皇帝先慌了。“没什么,就是一道写废的诏书。” 卫祁仍然没吭声。 “让微臣看看。”许恪探手去拿那份诏书。 卫祁一个背身,将诏书藏到后背。愠怒道:“你敢犯上?” 仁安皇帝也是勃然大怒,重重冷哼一声。他如今虽不如以前有气势,但好歹也做了多年皇帝,积威已久,此时气场全开,许恪也感觉到压力,不得不收敛动作。 “下去吧!”仁安皇帝对着卫祁吩咐。 卫祁忙不迭要绕过许恪离开。 这份诏书必定有问题! 眼看无法拦住他,许恪心急起来。 恰在此时—— 外面传来新帝的声音:“那朕总能看看吧!” 仁安皇帝明显畏缩一下,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而卫祁也有些心急起来,左看右看,竟要把诏书往火盆里丢。 许恪这才发现,仁安皇帝的宫中都烧上火盆了,如今也才九月天。 只是卫祁刚有动作,新帝身边的侍卫就上手抢过诏书,并很快制服卫祁。这个隐藏在丘民里的大头领,并不像许恪以为的那般武功高绝。 侍卫双手将诏书奉给新帝,仁安皇帝顿时面色如土。 新帝不露声色地将诏书打开,看了一眼,才面朝仁安皇帝,道:“父皇,你想请地方驻军进京勤王?” 仁安皇帝本来一脸绝望,闻言竟惊讶地看向新帝,道:“朕只想让内务府安排道长进宫讲道,何曾要勤王?” 新帝摇了摇手中诏书,仁安皇帝接过来一看,上面以他的口吻指责新帝逼宫篡位,请各地驻军进京勤王云云。 仁安皇帝十分不解,道:“这谁写的诏书?” 问完以后,他才惊觉,这是卫祁谋划的!卫祁定是看他过得辛苦,才做错了事。仁安皇帝一张脸,流露出感动惋惜等神色,他走到卫祁身旁,柔声道:“你个老奴为何要这么做?” 许恪真是不想拆穿仁安皇帝的自作多情,奈何新帝并不打算开口,揭穿卫祁身份这事儿,还得他来。 许恪道:“太上皇,这个卫公公,是隐藏在大营朝的蛀虫。他伙同奸相翟修为祸十多年,两人私库里的银子比国库还多,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此番他矫诏作伪,明显居心不良,八成是要逼宫造反!” 这一席话,仁安皇帝自然十分震惊,将信将疑。他看着新帝,新帝却没流露出多余的情绪,仁安皇帝渐渐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成了太上皇,自然没有以前人人逢迎的盛况,卫祁也理所应当失势。只是没想到,他一个老皇帝,都接受了新身份,而卫祁却不肯接受。 再联想此前卫祁不止一次试探他,拿如今和从前比,想勾起他的不忿,仁安皇帝就愤怒不已,踹了卫祁一脚,骂了声“狗奴才”,又找了个花瓶要砸他,被新帝拦住了。 第 74 章 新帝对卫祁恨之入骨,自从在太上皇的宫殿将卫祁带走后,就没有传出关于卫祁的任何消息,许恪猜测卫祁定然死的很惨。 进入十月,戚无为也传回捷报,说已诛杀翟修及余孽,正在返京途中。 至此,丘民组织完全土崩瓦解,新帝在朝堂上毫不吝啬地表示要大赏定国公。 第二日,京城的媒婆就开始踏足定国公府。当那些纡尊降贵的名门望族,知道还有别家也打了定国公的注意时,媒婆就开始成打地来。 许恪郁闷至极,差点在《夺舍姻缘》的结尾,来个神转折,be结尾。后来想想,这个故事,也是映照他和戚无为来写的,悲剧结局明显不吉利才作罢。 他烦不胜烦,吩咐媒婆一律不许进府,还让人把混进来的媒婆全都叉出去了。 可是媒婆还是陆续不断地来。 早在两年前戚无为从边关回来,许恪就知道戚无为是京城待嫁姑娘心中最佳的夫婿人选,那时候戚无为身上还有双重孝,如今更加不同。 过了两年,戚无为升爵成定国公,又是新帝的心腹臣子,还出了孝,各个都是加分项。 难怪那些豪门世家宁肯丢面子,也要主动上门提亲。 许恪头一次埋怨起自己不是女儿身,他要是个姑娘家,就早早把戚无为订住,也省得那些世家女盯着戚无为思嫁。 在这种难耐的情绪里,戚无为回来了。 他一身铠甲进门后直接将许恪抱住,许恪也是惊喜不已,两人温情脉脉地说了一会儿话,戚无为才不解地问许恪:“门外都是些什么人?” 他一说,许恪又想起来糟心事,没好气地道:“都是京里看中你当乘龙快婿的,这个时候,怎么不见那些满口礼仪教养的大户人家搞矜持那一套了?” 戚无为暗自好笑,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换身衣服,进宫一趟。等出来给你个惊喜,你等我。” 看他样子神秘,许恪也好奇起来,乖乖地应下,等戚无为出宫。 这次戚无为倒是很快就出宫了,接着让人备了马,领着许恪来到一处宅子。 许恪不解其意,问他:“这是谁的宅子?” “你的。”戚无为答了一句。 许恪愣住,戚无为先下马,又拉着许恪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虽然比不得定国公府,但也不算小了。可是戚无为送他一处宅子,是不想让他住定国公府了?该不会戚无为打算两个人往后各过各的? 第83页 戚无为还在领着许恪绕宅子看,还说屋子里一应俱全,今天晚上就能住,有什么地方不如意的,往后再找人修缮。 许恪的心拔凉一片,想到那些媒婆,该不会戚无为是打算成亲,然后和他搞地下恋情吧? 这样不行,他好歹是现代人的芯儿,实在接受不了左一个夫人右一个情人。 戚无为说了半天的话,才发现许恪一直不吭声,便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许恪心里苦涩,干巴巴地反问:“我不能住国公府吗?” 戚无为一怔,笑道:“你当然住国公府了,给你准备个宅子,是明天有圣旨到,总不能让内监直接去国公府里宣旨吧?我本想着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领完圣旨再回国公府。你既然不想住这边,那明天一早来这里领圣旨也是一样的。” 许恪奇道:“给我的圣旨?” 戚无为道:“对啊,我先前不是说过,等朝堂安定了,就让陛下给你建个科技馆,从各地搜罗人才,好研究出你说的枪支弹药。” 许恪恍然想起,他们的确是说过这个话题。 大营朝现在也有炸药,不过只用于朝廷开矿。之前翟修炸毁山洞,把他们埋进去,用的就是炸药。可见科技水平是不低的,缺的只是一种观念。 许恪穿来这个他构建的世界,虽知道是架空的,却也想为后世做一点事。此刻听戚无为这么说,顿时起了兴趣,忙问:“是陛下专门为我设的?” 戚无为道:“嗯,特设的,从工部抽调一部分人归你管。明天圣旨一下,你就知道了。” 许恪顿时喜上眉梢。 第二日,宫里的内监果真到新落成的许府宣旨了。 但是戚无为没说实话,新帝除了任命许恪为科技馆馆正之外,还下了另一道圣旨。 是一道赐婚圣旨。 “定国公戚无为文成武就,雄韬武略,实为国之重臣。科技馆馆正许恪大公无私,有逸群之才。两者均已至弱冠之年,堪为婚配,故朕下旨赐婚,以全佳偶之天成,令有司择吉日行大婚典仪。钦此!” 许恪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是一道赐婚圣旨,新帝给他和戚无为赐婚了! 这怎么可能呢? “许馆正,接旨吧!”内监收起圣旨,两手捧着,对许恪说。 为了防止许恪礼仪有不周到的地方,戚无为安排严律己陪着他接旨。此时果然用上了,严律己看许恪呆愣着,悄悄扶了扶他,道:“许大人,快接旨。” 许恪如梦方醒,接了圣旨还有种云里雾里,不知身处何地的飘忽感。 严律己将准备好的封红递过去,又把内监送出去,口中道:“内侍大人勿怪,我家大人还晕着头,失礼了。” 内监道:“无妨,人生四大喜一下占了两个,许大人要是毫无波动才不正常呢!” 屋子里的许恪,慢慢裂开嘴巴大笑起来,戚无为送他个宅子,原来是让他“待嫁”之用啊! …… 话说,赐婚圣旨一出,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都大吃一惊。皇家赐婚并不罕见,稍微在陛下面前得脸的大臣,都能求个赐婚来替小儿女增添荣耀,可是大营朝自立朝至今,还从没有男男成婚还被赐婚的,可怜定国公一表人才,白白便宜那个许院正。 只是大家腹诽归腹诽,却没人敢拿赐婚不当真。于是定国公府总算不被媒婆堵门了。 赐婚不久,钦天监便测了个来年春天的吉日送往定国公府,戚无为便按照三媒六聘的程序,开始往许府提亲下聘请期。 许府如今是许忻在管,还有古冬几个小萝蔔头也住在里面。一应婚礼相关,许恪都丢给了许忻操心,他则躲在定国公府过悠闲日子,打算到成亲那天,再从许府出门。还是戚无为觉得许忻太过辛苦,又没有经验,让严律己过去帮忙,才不至于搞砸这场婚事。 过了年,新帝改元隆兴,史称隆兴元年。 隆兴元年的元月二十二,定国公和许院正大肆完婚,连隆兴帝亦来观礼。当日场面之盛大,或可想像一二。 但于戚无为而言,最重要的是,他捨弃三战功勋换来的,能堂堂正正把许恪放在人前的机会! 至于许恪,则可以用《夺舍姻缘》里的最后一句话来表达心情: ——从此以后夫唱夫随,比翼双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客在书坊翻完了整本《夺舍姻缘》,喃喃道:“这话本不错,就是印刷不经心,怎么能在最后一句出现别字呢?” ———— 又完结一本啦~ 都交代清楚了,所以就不写番外了。 感谢留评的小天使们,是你们的鼓励让我能继续为爱发电 (-^〇^-) 古耽快穿那本要等等再开,下一本现耽《娱乐圈破案小能手》,喜欢不喜欢我们都有缘再见~ 新春快乐^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