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花海》 第1页 《少年与花海》作者:落杳 文案 有一件小事,舒昀一直记着。 骤雨初停,老旧的路灯下,他微低着头,说:“我们和解吧。” “我们有过节吗?” “不知道,只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改善我们的关系。” 后来,褪去青涩稚气,他坐在沿海护栏上,模样认真:“和我在一起如何?” “在一起,又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昀 江翎 ┃ 配角:黎源 简晨 ┃ 其它:校园 微甜 慢节奏 【 第1章 初见 八月中旬,暑气未消。 清早出门,父亲就提醒过她的,s市的夏季,燥热漫长,要自己注意增减衣物,防热避暑。 舒昀没放在心上,胡乱抓了件长袖卫衣套上就拖着行李箱下楼。 到s市,恰好是正午时分,才下动车,热浪扑面而来。站台上满是行色匆匆的旅客,六七个小时的搭乘,下车就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人人大包小袋拎着扛着,都出了一身汗,气味混杂一处,熏得人心浮气躁。 微微皱眉,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随人cháo涌动。 孩童的啼哭,夫妻的争吵怄气,老妇的高声交谈,此起彼伏,散在三伏天的炎热里,仿佛气温都跟着增了两个度。 有汗自髮根冒出,顺着鬓角和下颌线,在脖颈上蜿蜒向下,淌进黑色卫衣。出站,阳光垂直打下,衣裳下汗水横流,汗液滑过皮肤余留的cháo湿黏腻,清晰可感。 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她想。 却也无暇顾及其他,袖子半挽,露在外面的半条小臂肌肉收紧,费劲地将行李箱拎离地面,目不斜视,盯着脚下的台阶,缓慢随人cháo上行。 临下车前给江家夫妇打了电话,对方还堵在半路上,让她先出站,到附近的汽车换乘中心外面等,约莫半个小时能到。 到约定的地方,后背贴着的布料已经透着湿意。 舒昀捏着袖口,在脸上抹了一把,坐在行李箱上喘气。 四周高楼林立,高大的玻璃建筑,在阳光下耀目晃眼。来往行人都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与听惯了的乡音塑普有着根本不同。距离动车站不过四五百米的汽车换乘中心,也问了三个人,走错两次道才瞧见暗红的几个大字…… 人生地不熟,鬼知道她当时怎么点头答应下来的。 不忿地啐了一口,将袖子重新上捋,捏着才到手的硬纸传单扇风散热。 ——我爸妈还是希望我把重心放在学习上,都高中了,总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我家境不如你们,除了考上好的大学,没有别的出路了。 大约是高一上学期,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小眼镜,头一个提出要脱离乐队。 接着是成天喊着音乐至上的雷欢欢——得了吧,几个屁大孩子能糙出什么火花?免费给人演出撑场还要看人脸色的日子,老娘是过够了! 都是个人选择,舒昀表示尊重。 然后是最沉稳的黎源,凛冽寒冬,拎着啤酒瓶,微醺地站在她跟前,无奈又带了几分释然。他说:“算了吧舒昀,散了对大家都好。” 她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只在玩音乐这件事上,一坚持就是数个年头。 黎源还说了些别的,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和略带歉意的一个拥抱…… “小昀!” 黑色的车子在她身前停下,面容姣好的中年妇人拉开车门,笑意盈盈,朝她走来。 舒昀回神,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雯姨,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徐雯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长高了吧,上回见面还是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嗯,前段时间体检过一米七了。” “一米七几啦?那比我们家小二还高一些。”视线一低,落在体积不容小觑的箱子上:“带这么多东西?” “我爸种的石榴,想让您和叔叔尝尝。” “他有心了。”徐雯回头,招唿丈夫下车:“给她放后备箱里,我估计拎不动。” 男人应声下来,脸上带着薄怒,瞧见她,又压下火气,和善的笑笑:“你爸最近好不好?” 舒昀答:“挺好的,菸酒都戒了。” 江尚笑意渐浓,眼尾浮现几条褶皱纹路:“够能耐的,早前还念着菸酒如命,两个年头就戒干净了……来,东西给我。” “家里多了小孩的缘故吧。”她顺口接道。 江尚面色一滞,抬眼看了看她,没说什么,抿紧嘴唇拎起分量十足的行李箱,小心放到后面。 “先上去,车上聊。”徐雯引她上车。 方才隔着暗色车窗,舒昀便隐约看到副驾上有人影,模模煳煳,看不真切,听父亲提过,江家有两个儿子,想来是其中之一。 她先一步上去,往里坐了一个位,位置错开,瞧见穿着白t黑裤的男生。他看向窗外,左手捏着手机,不时转动把玩,另一手曲起,搭在窗玻璃上,支着脑袋。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周身都泛着寒气一般。 舒昀自觉该打一声招唿,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称唿比较恰当,况且现下气氛莫名,索性作罢,扯了安全带繫上。 徐雯随后上来,把车门摔上,不悦地拧着眉毛:“江翎!” 那人没有作声。 徐雯抱歉地看看她,解释:“惯坏了,没规没矩的,你别介意。” 舒昀摇头说不会。 江尚坐进驾驶座,头一句话也是愠怒地喊了那个名字:“妹妹来了你连招唿都不会打?” 舒昀似乎听到两声压抑的喘气声,想来是男生动了怒。却隐约知道自己不是事情争端,恰好碰上人家教育儿子当口上了。 车子开出去,拐入主道,路面开阔平坦许多,两旁是茂盛的花丛树木,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光斑,影影绰绰。 徐雯帮她把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转而拉过她的手:“后天开学,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和我们说,或者明天一起去趟街上,给你买几身衣裳,日用品那些也要单独备一份,家里就俩小子,平时不讲究,你来了,自然要比以前精细。” 舒昀莞尔:“不用麻烦,我都带全了的。” “要的,明晚请你们班主任吃饭,你得露个面,我们娘俩逛了街直接过去,正好。” 班主任,似乎是要见一面的。 “嗯。” “也别太担心,小半个班的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都挺友善的。”说着,微垂着眼睑,轻轻摇头:“都是半大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主要是担心你突然换了环境,不能适应,这学校还可以,课外活动该办的一样不少,穿着打扮这些管得也宽松,就是每天有两节晚自习,好像你原来的学校是不上的。” 第2页 舒昀不在意:“刚好可以把作业做了。” 徐雯满意地抚了抚她的头:“其实这学期分班了,或多或少都有变动,班上应该有不少孩子是新分进去的,要是觉得原来的同学不好相处,实在融不进去,就和新来的几个玩。” “好。” 妇人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无巨细,舒昀都答应下来。 未了,徐雯稍倾过身,推了推前座男生的肩膀:“往后妹妹就和你一个班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妹妹…… 舒昀微乎其微地挑了挑眉毛,因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预料之中的,对方并没有多大反应,甚至带了些敷衍,低低地自喉咙里挤了个单音出来,算作应答。 许是态度太过冷硬,惹得江父不满,男人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往后离那女孩远点儿,再让我知道你和她纠缠不清,就给老子滚出去!该读书就好好读,就你现在这点半吊子水平,能给人家什么未来?” 男生重重地嘆了口气,像是无力辩驳,往椅背上一靠,没有吭声。 “以后小昀就在你们班上,但凡有一点风吹糙动,都逃不过我和你妈的眼睛!” 舒昀本意不想掺和,也听不出前因后果,默默往后缩了缩,看路旁飞速掠过的风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表情没调节对,徐雯看了她一阵,竟然主动开口说明情况:“臭小子不让人省心,一周和人打了两次架,都是因为一个叫简晨的姑娘,就在他们班上,也不知道这回分班分出去没有。我和你叔叔的意思,现在都还小,学业为重,这些都先放一放,以后实在断不掉再说,你来了正好,给我盯着他点儿,无论如何先把高考顺利考了再说。” 男生突然嗤笑了一声,短促突兀,意味不明。 舒昀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觉得头皮发麻,当着当事人的面被拜託了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让她难做。 “对了,学校的事,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江翎。”徐雯看着她。 还是算了吧,对方不定在心里埋怨她这个“情报员”,何必自讨没趣。 嘴唇干裂,她伸着舌尖舔了舔,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脱口而出:“学校里,有人组乐队吗?” 一时安静。 看吧,自讨没趣了。舒昀咬了咬下唇。 徐雯又在自家儿子肩上戳了戳:“妹妹和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男生动了动,右手垂下,微侧过身,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莫名多出的妹妹:“不清楚。”想了想,又靠回去,淡淡的:“不过有音乐社团。” 江家夫妇每年都会到家做客,舒昀并不陌生,这家的小儿子江桥也见过几面,唯独这位,她敢笃定是头一次见。 方才那不经意的一瞥,却分明在对方眼底捕捉到几丝促狭和屑然,亦或还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轻视。 因为她被他父母委託了“重任”?还是单纯看不起她的出身来歷? 舒昀想不透,也不愿深想,敛去脸上勉强堆起的客套笑容,顺带压下心底极速窜起的火苗,继续若无其事地看风景。 江翎其人,少惹为妙。她得出论断。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头一次尝试校园文,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文笔欠佳,偶有bug,望海涵! 另有《亲爱的他》全文存稿完毕,固定每早八点更新一章,目前已更到二十几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 祝:看文愉快! 第2章 比她强 与江翎的漠然冷淡不同,江桥是格外开朗好亲近的。 即便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对方也毫不认生,还站在玄关边换鞋,就扯着嗓子沖客厅喊:“我昀昀姐到了没有?” 舒昀如获新生,和江翎同屋独处这种事,说什么也不愿意经歷第二次。 是以微微沙哑的声音一响起,即刻站起身往外走,经过江翎身旁,那人还大方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轻飘飘望了她一眼。 她突然同情那个叫简晨的女生,说不上为什么,这感觉突如其来,还万分强烈。 江桥抱着篮球,在雕花隔板边探头探脑:“我闻到了酱肘子的香味……”眼前冷不防多了个人影,吓退两步:“喝!来者何人?” 中二魂倒是没有随年纪增长消退一星半点。 舒昀弯起眉眼,轻喊了一声:“江桥。” 中二少年微眯起眼,悟了悟,陡然睁大双眼,又惊又喜,或许还有一些防备警惕:“昀昀姐?” “嗯,是我。” 江桥狐疑地盯了她良久,砸砸嘴:“你……现在是不是比我高了?”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问。 舒昀挠了挠后脑勺:“一米七左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桥激愤地丢了篮球,捶胸顿足:“天天都有酱肘子吃的人就是长得快,枉我风雨无阻的一天一杯牛奶,还是输了,输了!” “……” 不等人安慰,自己又冷静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姐你还没见过我哥吧?我领你瞧瞧去。” “见过了。”并且相处得还不算太愉快。 可能她语气太过平淡,神经末梢堪比腊肠的江桥都听出了不对:“不是吧,他变态到连女孩子都欺负了?” 回应他的,是客厅沙发那头飞过来的方形靠枕。 枕头砸在墙上,受力下坠,在地上弹了两下,没了动静。 江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尖,干笑两声:“昀昀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不愿意和他计较,你知道,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懂事讲礼的,才能和谐美满。” 徐雯端了果盘出来,招唿门边站着的两人:“进来坐啊。” “来了。”江桥应和着,往客厅走:“诶,姐你看过房间没有?” 舒昀点头,跟上。 “漂亮吧,我和我妈精心为你布置的,考虑到女孩子敏感纤细的内心世界,特地凑了一整套粉色家具,嘿嘿。” 舒昀眼角抽了抽,想起推门进去那一瞬间,满目明晃晃的亮粉色,差点闪瞎她的眼:“让你们费心了。” “还有那两个毛茸茸的小公仔,是我亲自挑的,一屋子的毛绒玩具,偏就和它俩对上眼了,你说奇不奇特?” 江桥歪进单人椅,兴致不减:“《小猪佩奇》你看过没?就是佩奇和她的弟弟乔治,本来想把猪爸爸猪妈妈也买下来的,猪妈妈竟然断货了,我想着不能让人家俩小猪仔变单亲家庭,干脆爸爸也不要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机智无比……” 对于一个准高一学生还对《小猪佩奇》这种儿童动画兴趣盎然的行为,舒昀持保留意见。微微笑着,坐在离他稍近的长沙发一头。 徐雯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等人稍微消停一些,才问出声:“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第3页 “和阿卓他们打球去了,就在家后面的篮球场,没走远。”看了看舒昀,又急于邀功似的,补了一句:“知道昀昀姐今天要来,他们留我打最后一局我都拒绝了。” “怎么不带他们回来吃?”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您二位手艺能和陈叔叔比?本来说好今天要去阿卓家里蹭饭的,为了见我姐一面,我也忍痛没去,您不夸我懂事还反说我不会做人?” 徐雯不和他争,交代他们别再乱跑,等着吃饭,旋身又进了厨房。 江桥咋舌,和她说:“应该让我哥直接带你去阿卓家里的,都是认识的,好几个是你们班上的,一起吃一顿饭,往后关系铁定差不了。” 舒昀微笑听着。 “你们班乌烟瘴气的,女生就那么十来个,还分了两个阵营,要我说,也别和她们瞎折腾,和男生玩一玩比什么都省事,男孩子心思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处起来还简单舒服一些。我哥在学校说话顶用,你只管跟着他混,没人敢来招惹你。” 话到一半,突然把目标转移到他哥身上:“我说你是不是又跑出去打架了?脸上那俩大印子可真够显眼的。” 江翎眼皮都没抬一下,动着手指,和谁发着简讯。 两只脚都跨入青春期怪圈的少年,轻轻一点就着,即刻摔了水果叉子,眼睛圆睁:“我和你说话呢!” 被人凉凉地扫了一眼,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怂巴巴地喊了一声:“哥……” 江翎低低地嗯了一声,隐有不耐。 舒昀想劝他见好就收,话堵在喉咙口,不想引火烧身,于是闷着了。 没有眼力劲儿的少年拍案而起,目光越过舒昀,凝在面色冷然的人身上:“糙!又是因为那女的?” 江翎没有作声。 江桥当他默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扶着额头:“哥啊,我的哥,你看看清楚,你一个有才有貌的大帅比,犯得着在一个简晨这儿执着僵持?白瞎爸妈给了你一副好皮囊!” “……” “简晨我知道,很普通嘛,和女生在一起那狠劲儿你是没见着,不过是在你跟前装装样子而已,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一个青春期萌动就把你整懵逼了?” 还嫌话的力度不够,在茶几上拍了两下,眼珠子转了一圈,定格在装隐形人的舒昀身上:“你要是实在想谈恋爱,昀昀姐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舒昀惊诧,莫名地看着突然情绪激动的中二少年。 那句话掷地有声,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未来得及脱口的话哽在喉咙口,吞了吞口水,一併咽下了。 诡异,安静得诡异。 舒昀如坐针毡,不自在地拉了拉耳畔漏扎的几根头髮。 江桥这智商,也就适合看看《小猪佩奇》了,她突然明白过来。 江翎却淡定从容,只是敲字的指尖顿了顿,眼神扫过说话不经大脑的弟弟,又看了眼强装镇定的高个女生,没有说话,轻笑了两声,归于沉默。 江桥煞有介事地顺着胸口:“我去,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跳起来就要给我一下!” “打你用得着跳起来?”说得轻描淡写。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江桥坐回去,捻起叉子,叉了块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少年老成状:“我们明明是兄弟吧,性格差异却如此之大,我想我大概有答案了现在,哥你——果然是捡来的吧?” “想死就直说。” 好在江桥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性,没有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苹果嚼得咔嚓作响,含煳应付了两句,把果盘往她跟前推了推:“吃啊姐,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虽然哥哥不是称职的哥哥,弟弟还是能靠得住的。” 舒昀摇头拒绝,问了别的:“你们学校,有人组乐队吗?” 闻言,沙发另一头的人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舒昀有所察觉,没有理会,专注地盯着江桥。 答案却和中午得到的如出一辙:“我也不知道,我才升高中,但听说有音乐社团,玩什么乐器的都有,唱歌的也有,阿卓就在里面,得空我帮你问问,他或许清楚一些。” “阿卓?”他进门到现在,提了不下三遍的名字。 江桥咽下果肉,笑眯了眼:“啊,和你们一个班来着,本来和我同岁,因为想和哥几个一起上学,早了一年去报到,是很可爱的小子,不过最近青春期,有点叛逆啊……” 操心地嘆了口气,继续:“说起来,他电吉他和架子鼓都玩得挺熘,钢琴也得心应手,上次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拿了个二等奖回来,可把我神气坏了——扯远了扯远了,反正他在社团人缘也挺好的,他去问的话,应该方便许多。” 舒昀点点头,若有所思。 江翎搁了手机,靠着沙发背闭眼假寐,语带警告:“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没有。”底气不足,声音里是被人当场抓包的心虚。 “诶,哥你好好说话,昀昀姐可是需要关爱的瘦弱女孩子。” 江翎充耳不闻:“你什么打算我不清楚,但阿卓我了解,他兴趣不在这上面。” 舒昀微低着头,声音很小:“我知道了。” “哇,哥你真的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啊,你这副鬼样子要是能追上简晨才是活见鬼了。” 江翎自认只是语气不善,并未到他说的那个地步。却不想反驳什么,两指揉捏着发胀的眉心,语调平平:“别再提她。” “她?”江桥没反应过来。 “简晨,再让我听到一遍,撕烂你的嘴。” 江桥被唬得一愣一愣,半响没有动作。 舒昀初来乍到,简晨是何方神圣尚且云里雾里,自然不好插手,给江桥投去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不再管,盯着电视上相约跳泥塘的两只粉色小猪,只差盯出朵花来。 江家有两个儿子,一个话少脾气差,一个中二魂爆棚还爱看《小猪佩奇》 八月十六号的傍晚,舒昀得出今天的第二个论断。 第3章 爱护妹妹 原定开学前一晚的饭局,因为班主任的老婆产二胎而告吹。 江桥一整天没出门,在房间补作业,或者说,抄作业更为确切。 江翎却不在,天际翻起鱼肚白,舒昀半梦半醒就听到对门有开关门的响动,太阳初升,洗漱完下楼,便没见着他的踪影。 徐雯阿姨说:“和他爸去公司了,陆续接触一些简单的工作内容,看他感不感兴趣,大学选专业好有个准头,臭小子脑子转得快,比新招入的一批应届生能干,他爸挺满意的,就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这或许是人与人的差距,她们举家为一个新生命奔走赚奶粉钱的时候,别人的未来大道已经宽敞明亮。 她突然想到他看她时,眸底那抹浅淡的凉薄轻蔑。 第4页 进而想到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穿了件补丁的素布外套,把自己扔进不懂掩藏情感的孩子堆里,接受他们毫不避讳的眼神扫she,最后在几声掩嘴低笑里,褪下了母亲留给她的珍贵礼物…… 同样是三伏天,她站在人群里,耳畔的聊天谈笑早换了话题和人物,未变声的孩子声音尖细稚幼,每一声都如尖刀利刃,扎在她不甚强大的心脏上。头一次,身上流着热汗,却感到彻骨冰凉。 她不知道他是否和他们一样,只知道他的眼神让人反感。 她讨厌他的眼神,进而讨厌了他这个人。 果真是个偏激决断的人,一向如此。舒昀嚼着精心搭配的营养餐,眸色暗了暗,厌恶自己的敏感片面,却不曾对江翎生出半点好感。 黎源曾经抱着破旧的木吉他,坐在空旷的废弃操场正中,笑着调侃她:“你这是明显的仇富心理。” 她拎着家里偷出来的小半瓶白酒,灌了一口又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刺激得人眼红鼻呛:“不是,只是不喜欢,无端端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上午和徐雯出门逛街,热心肠的阿姨执意要给她买衣服,她瞥见标籤上不打点的四位数,拒绝了。 “和阿姨客气什么?我们和你爸几十年的老交情,他的孩子可不就是我们的孩子?再说我和你叔叔一直想要个女儿,你又乖又懂事,我们权当自己闺女照顾。” 可终归不是。 舒昀还是摇头:“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挺齐全的,我爸交代过不要给您二位添麻烦,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和他起争执。” 徐雯关切地握着她微凉的手:“不碍事,你们家每年又是米又是水果的送来,都是相互的。” “真的不用阿姨,来之前我爸给我办了卡,有需要的话,我会自己来买,您不用挂心。” “这孩子……” 要说舒昀有什么地方和家里老头相像,除了身高,大概就是这倔脾气了。 徐雯知道劝不动她,也没再浪费口舌,带她去三楼的茶餐厅吃了午饭。外头太阳毒辣,碗碟下桌,徐雯不想出去,回去也无事可做,索性点了两杯饮料,在靠窗的位置坐着闲聊。 不知怎的,话题悠来转去,落在江翎身上。 纵然保养得当,脸色不佳时,细小的纹路依旧无处可匿,徐雯低嘆:“其实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学习也好,生活也好,都会自己看着办,相比少根筋的小二,是让我和你叔叔省了不少心的。自打认识了那个什么简晨,变了个人似的,从上学期到现在,也记不清被请了多少次家长,成绩波动很明显了,这样下去,难保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就因为一个姑娘,不值当。” 所以是,早恋吗? 舒昀没有插话,搅动着杯底的冰块。 “我和他爸也不是死板的人,谈恋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六七岁也算不得小,只要不影响学习,什么都好商量。那孩子我见过,生得漂亮水灵,大眼睛一眨,别说他们这些懵懵懂懂的半大小子,就是我看了也觉得是个招人疼的。” “适合的年纪做适合的事,透青的西红柿,总归又酸又涩,我们也想过了,要是他俩一直这样,在一起也不是不行,往后还省得担心他找对象的事。主要现在情况不对,当务之急是备战高考,要是最后没成,还落得个三流大学,有他后悔的……偏又跟头倔驴一样,谁说话都不好使。”说罢,又是一声嘆息。 舒昀虽然机灵,到底还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姑娘,身边倒也有几个早恋的,只当是别人的事,未曾在意,何况现在要站在父母的角度考虑问题,更是没有头绪。 动了动嘴皮子,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以后和他同班,务必帮我盯着他点儿,让他少和简晨来往。” 舒昀含着吸管,咽下小一口酸甜的果汁:“他不会听我的。” 显而易见,父母都管不下来,何况她一个外人。 “要是有情况,你一定记得告诉我和你叔叔。” “我尽量。”她含煳应下。 心底纳闷,对简晨这号人物也生出些好奇。毕竟是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什么样的女生能入得了他的眼? 眼高于顶的人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傍晚填完转学资料,准备下楼帮忙张罗晚饭,正好碰到扬手欲敲她房门的人。 两人齐齐后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隔了两米的距离。 舒昀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找我有事?” 江翎却一派自若,将手里的纸袋往前递了递:“你的。” 一句“什么”差点溢唇而出,舒昀及时剎住,接过,平静地道了谢。 对方耸耸肩,面色如常,没说多余的,插兜回了对面房间。 她阖上门板,把东西放在门边的粉色书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套蓝白拼接的运动校服。两件短袖t恤,一件外套,一条长裤。中国特色校服经典款式,早见惯了的。 舒昀有些后悔刚才着急打发人的举动,至少得问问这东西交到她收手上是什么用意,比如明天开学典礼要不要穿着出席之类的。 盯着蓝白交接的袖子中上部位,到眼睛起了黑晕,终究没能下定决心去敲他的房门。 懊恼地扯着半湿的乱发,把衣服一股脑又塞回袋子。 还是,吃饭的时候,氛围比较轻松,问出来不显突兀。 瘪瘪嘴,无念无想,踢拉着拖鞋下楼。 江桥瘫在长沙发上吃冰淇淋,电视里播着配音经典的《海绵宝宝》,瞧见她,痞里痞气地吹了口哨:“昀昀姐,腿玩年。” 被他妈拿杂志敲了头:“没大没小。” 在家就有这样的习惯,洗完澡穿背心和运动短裤,方才还是突然醒悟这家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儿子,才后知后觉不该在别人家里穿得如此随意,捞了件外套穿上。 “夸我姐身材好呢。” “小昀过来坐。”徐雯拍了拍边上的空位,待她过去坐定,问道:“东西小翎交给你没有?” “嗯,拿到了。” “他们班长送过来的,明天记得带去学校,一早有开学典礼,走个过场,不喜欢就在外面套个三四十分钟的,散了就能脱。” “好。” “这边天怪热的,你多穿些清凉的衣服,学校对穿着没有要求,不用长衣长裤的捂着。” “嗯。” “教材明天课上再发,文具啊笔记本那些你都准备好没有?他们班好几个老师要求记笔记。” 舒昀笑了下,把头髮顺到耳后:“我都知道的阿姨,这些您之前在电话里就提过。” 江桥专注地搜刮盒子底部的冰淇淋,揶揄:“我妈就是操心的命,一会儿大儿子打架,一会儿小儿子没做作业要给老师打电话,现在来个女儿,指不定怎么个操心法。” 徐雯拧着他的耳朵,笑骂:“和你哥一个德行,身在福中不知福,作业做完了没?我可听说明天典礼结束就交。” 第5页 “我休息一下,吃完饭再说,就差一点了。”鬼知道为什么才入学就有大批量的暑假作业,江桥愤愤不平。 “真的?”转而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婉包容。 江桥竖起四根手指:“沖天发誓。” “臭小子……” 恍惚在妇人脸上看到熟悉的关爱笑容,舒昀晃神,场景交错重叠。 ——昀昀吶,饭要按时吃,不然会长不高哦。 ——昀昀啊,给你买了新的故事书,今晚可以早点睡觉吗? ——昀昀,及格就好了,七十八分用不着哭鼻子的。 ——昀昀啊,你是妈妈的骄傲。 ——我的昀昀,一定要好好的长大,妈妈在远处看着你呢…… 蓦地鼻头一酸,她幡然回神,快速眨了几下眼,将险些掉落的酸涩泪液憋回去。下意识要别过脑袋,避开相谈甚欢的母子二人的视线,怕扰了气氛。 眼睛乱飘,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舒昀有一瞬间的怔忪,愣愣和他对视了十几秒。看那人眼底的情绪由疑惑转为淡然,才慌乱地别开脸。 “诶,哥。”江桥沖那人招手,“爸说明天有时间,可以送我们仨去学校。” 江翎应了一声,进了厨房,不多时,拎了两罐可乐出来。径直走到她旁边的单人椅旁,坐下,递了一罐过来:“要吗?”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舒昀有些头皮发麻,顶着徐雯和江桥热切的目光,接过那烫手山芋:“谢谢。” “这才是爱护妹妹的正确打开方式!”江桥两手一合,舒了口气的模样:“还以为你俩不对盘,让我做作业都不能专心。” 江翎沉声笑笑,低头开可乐。 舒昀默然。 “啊,你们班好像是按身高排座位的,昀昀姐这么高,肯定是后排吧,哥你到时候机灵点儿,捡着昀昀姐边上的位子坐,别到时候她受人欺负了你也不知道。” 江翎说:“老刘头说了这次他来排。” “诶,一老头子记性能有多好?你私底下换了他也不知道。” “再说。” “反正别让我可亲可敬又可爱的昀昀姐困在那群戏精堆里……” 舒昀握着已经开始冒水汽的杯壁,微不可微地抿了抿嘴唇。和江翎成为同班同学这个事实,在对话里再次得到清楚认知,于是莫名陷入了另一个层面的懊恼。 第4章 新同学而已 开学典礼定在早上七点二十,舒昀六点起的,沖了凉出来,正好徐雯来叫她吃早餐。 餐桌上就江家夫妇和她,徐雯说那俩还在睡,估计快七点才会下楼。 江尚吃得慢,一手展着今天的晨报,看得仔细,嘴上交代着:“去学校,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江翎,臭小子虽然脾气差点,做事还是有分寸,中午家里没人,让他带你去学校附近的餐厅吃,或者在学校食堂,你们自己决定。要是缺什么,就和我们说,公司附近有商场,我顺道给你带回来。” 舒昀往面包片上抹果酱,吃不惯西式早餐,有些别扭,连带着手法都变得笨拙:“寄住在这里已经很麻烦叔叔阿姨了,况且是来读书的,没那么多讲究。” 江尚沉着嗓子,低笑:“老舒就你一个女儿,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别到我们手上没照顾妥帖,下次见面他能剔了我的骨头。” 他现在还有个更讨喜的儿子。 舒昀没说,怕心思细腻的夫妇多想,附和地轻笑出声。 徐雯又给她倒了杯温牛奶,回身给男人添了蔬菜沙拉,视线在餐桌上流连一圈,确保都安排妥当了,才暗暗松气,挨着她坐下。 细嚼慢咽,举止优雅有涵养,一如既往的气质迫人。 想起家里那位眼睛狭长的精明女人,舒昀脸色微变,甜腻的果酱充斥口腔,竟也觉得味同嚼蜡。 同吃同住以来,她总是习惯拿那个年纪的女性同她做对比,仿佛要证明天底下的女人都强于她,自己才能从中得到一丝慰藉与报復的快感。 她不喜欢她,从父亲第一次领她进门,略微紧张地让她喊那个陌生女人阿姨的时候开始。自小的敏感玲珑,让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人眼底淡淡的厌恶与伪善。 后来父亲问她:“你想要一个妈妈吗?” 她断然摇头。 那是三年前的事,她记忆犹新。十二三的年纪,那话的具体含义是心知肚明的。那晚她第二次用矿泉水瓶,偷偷装了半瓶白酒出门。在黎源家楼下,呛得眼泪直流。 黎源说:“或许是他需要一个妻子共度余生。” “可是我妈妈才去世四年。” “四年,短吗?” 她被问住了,嘴唇翕动张合,再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就是你爸愿意再等四十年,你妈能回来吗?” 舒昀无言以对。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站在忧心忡忡的男人面前,她一字一顿,致力于把自己的意思清楚准确地传达到:“你们结婚,我不会喊她妈妈,这是最后的底线。” 一向乐观憨厚的高大男人,竟然红了眼圈,抱着她又是感谢又是道歉。 大人的世界,她看不懂。 “没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何况明知道等的人不会出现。”她伏在两鬓染霜的外婆膝上,任布满薄茧的手掌一下一下顺过头髮:“你要学会理解你爸爸,他这小半辈子,过得也不太平,如果那个女人能让他开心放松,我们没理由阻止的。” 她铭记于心,所以把女人的恶语相向当成秘密藏进日记本,大热的天也捂着宽大的外套遮挡青紫的暗痕,用出奇的耐心营造出一派温馨和谐。 “谁说重组家庭不幸福?自己看看老舒家去。”街坊邻里这样说道。 那个女人抱着满月的孩子,笑得温柔友善,左手轻轻将一缕髮丝从孩子手里扯出,无名指上的饰物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到现在,她也不能明白父亲究竟喜欢那女人哪点。不如她母亲温柔善良,不如她母亲耐心能干,越看越觉得哪里都比不上。 中国人总是执着于血缘亲疏,和她同一个姓氏的男婴哌哌坠地,在她印象里刻板狠辣的女人,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里,竟然也能露出那样柔和的光芒和情愫。 讨厌却是始终如一的,在负面情绪上,她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比如高一时那个故意扯断她琴弦的微胖男生,那张扁平油腻的脸,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火旺盛。 打住! 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不要自找不痛快。 食指指腹抚过嘴角,沾染了味道浓郁的蓝莓果酱,她微低着头,刘海垂下,刚好遮去不受控制皱起的眉心,抽了一张纸巾,擦掉。 “不喜欢吃这些?”徐雯观察入微。 舒昀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是,还不习惯。” 第6页 不疑有他,徐雯把口味稍淡的另一罐果酱往她跟前推了推:“是阿姨大意了,你平时在家都吃什么?我明天给你做。” “没,去学校吃。”或者,在校门口卖包子的小摊上解决。 后半句没说,直觉会牵引出很多不必要的话题,诸如卫不卫生,健不健康之类。第一次和外婆提及,就听她念叨了一下午,舒昀已经疲于应付类似情况。 “我以后给你做蛋包饭吧,我听你爸说你爱吃。” “太麻烦了,不用费心照顾我的想法。” 江尚放下茶杯,报纸也叠好摆在手边,靠着椅背缓神:“你巴掌大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一路看着长大,你过来我们都高兴,一直拿自己当外人可就太让人伤心了。” 舒昀笑而不语。 江尚低头扣着袖口的纽扣,还想说什么,喊了一声“小昀啊”之后,被饭厅门口咋咋唿唿的江桥打断,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作罢。 江翎抓着半干的短髮,随后进来,睡了一觉起来,声音有些微的喑哑低沉,懒洋洋的:“早。” 江桥站在桌边,抓过两片干面包狼吞虎咽:“昨晚我妈竟然没煮宵夜!我饿了一晚上,早上睁眼觉得眼睛都绿了!”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江翎嫌恶地扫去飞溅在衣袖上的残渣。 “你不吃?”徐雯问江翎。 “不了,嗓子疼。” “昨晚上又熬夜打游戏了?” 他没答,身子一低,精神缺缺地趴在桌上闭眼养神。 徐雯只当他默认,放下刀叉就要训话,眉毛竖了一半,余光瞄到边上安静吃东西的少女,话转了弯:“家长群里发了课表,我看了,今天下午有体育课,你们体育馆离教学楼远,你记着带小昀一块过去,她不熟悉环境。” “嗯。”他敷衍应了一声。 “钱我都转到你帐号上了,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店,我和你周姨上周去吃了,味道还行,中午带小昀和小二去那里吃,或者旁边的火锅店也不错,你自己看着办,做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样子。” “嗯……” 江桥却不乐意:“我自己去吃,谁要他照顾?” 舒昀咽下最后一口温热的牛奶,仔细地确认了身前的碗盘里没有再余下任何东西,释然地吐了口气,轻笑:“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先去换衣服吧,再检查一下书包,有没有漏带什么。” “好。”她站起身,离开饭厅。 一脚踏上台阶,热心的阿姨又大着声音叫她:“七点准时出发,不要耽误太久。” “知道了。” 八分钟车程,确实不远。 越过半人高的自动伸缩门,能清楚看到竖着旗杆的宽大场地,衣着一致的男生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人举着班牌集合队伍,嘹亮的嗓音穿透空气传到耳朵里,带着几分兴奋与急躁。 舒昀下车,向给她把着车门的江桥道谢。 江尚没有久留,把江翎的书包从车窗里扔出来,鼓励地沖她笑笑,返回来时的方向。 “走吧。”反手将书包甩在肩上,臂弯里挂着校服外套,高她一头的男生从她跟前擦身过去,简单的两个字,毫无平仄起伏。 “诶,我哥叫你呢。”江桥拿胳膊肘碰了碰她的上臂。 舒昀反应了一阵,在对方不耐地转头瞥她时,挠着脑袋跟上。 他插着兜,走得很慢,有气无力的模样。陆续有人和他打招唿,他含煳应付过去,像是挤出个客套笑容都嫌多余。 舒昀低着头,始终和人保持着约莫一条胳膊的距离,不远不近。 如果江桥是哥哥,情况会不会稍微好一点?她胡思乱想。 舌尖滑过干燥起皮的下嘴唇,思量再三,轻轻喊了一声:“诶。” 没理。 挤挤嘴,声音拔高一些:“江翎!” “说。”他头也不回。 “教室在哪里?” “二号楼201,怎么?” “等一下散了我自己上去。” 江翎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想到什么,又转回去:“也好。” 他们班的场地正对主席台中线,进校门就能看到醒目的班号,江翎在扭曲的队列后面和几个男生说了几句,站定,沖最前面抬班牌的男生努努下巴,告诉她:“那个是班长,你去找他,别的他会安排。” 舒昀点头,无心打入他的小团伙,捏着书包带从人群里往前面挤。 无趣的调笑声渐渐远了,只依稀还能听到几句。 有人问他:“什么来头,你对人家这么照顾?” 他说:“新同学而已。” 新同学……而已。 舒昀甚至能想像出他那张还算养眼的脸上,挂着怎样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浅笑,或者眼底还零星布着几点令她憎恶的鄙夷暗光。 然后是女生略带撒娇和不满的轻柔嗓音:“你怎么和她一起过来?” “简晨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有人揶揄。 “不过人家身材比你好,嘿嘿。” “真高啊那女的……” 第5章 简晨 班长是个清瘦略黑的男生,比她要矮一截,和她说话时,微仰着头,食指轻推了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镜:“一卡通本来是我负责的,我早上来迟了,另外几个分班过来的,在教室的时候我让她们自己去教务处领了,你现在才来,我这里也脱不开身,你自己跑一趟吧,侧边四号楼507室,找张纯老师,报班级和学号姓名,你是52号,签字了她就会给你。” “四号楼507?”她确认了一遍。 “对。”男生往后扫了一眼,确定队伍长度,估摸着差不多了,放下高举着的班牌,杵在手里:“第一堂课年级主任亲自来查,是个难缠的老女人,没有的话很麻烦,她不会听你解释,你尽快跑一趟,典礼结束之前回来,直接排到队伍最后,免得被老刘头发现。” “好,谢谢。”舒昀抬头,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四处张望,寻找四号楼的踪影。 男生有所察觉,笑了一下,和和气气的扬手指着右边的小道:“从这里过去,不要转弯,直接就是四号楼的后门,现在应该开了。” 舒昀回以感激一笑,顺着他指的方向,疾步离开。 教务处的办事效率超出所料的高,她敲门进去,门边坐着的年轻女人不苟言笑,匆忙地扫了她一眼,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的手指一刻不停:“取一卡通?” “对。”舒昀靠近,站在桌子另一头。 “班级,学号,姓名。” “高二一班,52号,舒昀。” 女人嘴巴抿得死紧,下巴受力刻出了几道褶皱,滑动滑鼠,眼睛跟着箭头下移,突兀笑了一声,带着些说不明的情绪:“转学生?” 第7页 “是。”舒昀紧了紧拳头,忽略对方言辞间的阴阳怪气。 列印卡片的微型机器在女人敲了几个按键之后发出响动,器械运转的声音在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持续了半分钟左右,女人伸手,从卡槽里取出温度犹存的长方形小卡,递过来,嘴上却说:“好好学,别让保你进去的人难做。” 舒昀单手接过,生硬地挤出两个惯用的字眼,关门出去。 她突然开始后悔当时的头脑一热,傻不愣登地又把自己放在受人检阅的位置上,他们的眼神和言语毫无温度,总让她有种被剥光衣服置身众目睽睽之下的错觉。 即便这座城市没有两面三刀的继母,也让她开心不起来。 要在这里呆两年的事实,更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想得多了,精神都有些恍惚,甚至记不清自己怎么下楼的,循着来时的小道,绕到队伍后方。又因为记不清班上同学的长相,在一列又一列整齐划一的蓝白校服间犯了迷煳。 长得高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她自暴自弃准备随便跟一列的时候,看到了同一屋檐下住了两天的男生。 排到班级最末,她暗吁一口气,把一卡通揣进衣兜里,捻了捻手指,竟然摸出几分湿意。 陌生的环境,果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适应的。 “嗯?”板寸头的大高个疑惑地回头,眼睛半睁,微弓着背,随时可能因为睡意浓重瘫倒在地似的。 舒昀友好地扬起嘴角:“你好。” “你不是那个……今早和阿翎一起过来的?” 舒昀顾左右而言他:“我叫舒昀,转学生。” “啊,哦。”男生咧着嘴,笑得腼腆:“我叫南山,班上的体育委员。” “大山,自言自语毛病一暑假还没改掉?”前面的捲毛嚼着生煎包,精神萎靡地侧过身,眼睛在她脸上定格两秒,倏然瞪大:“你不是早上和阿翎一起过来那个谁吗?” “……” 她不知道江翎在班上是这样惹人注意的存在,不过是一同进了校门,不冷不热的搭了几句,这些人的反应活像发生了什么世界奇闻一样。 胡乱应付了两句,对方也不在状态,并没有再问其他,转过身,打盹的继续打盹,吃早餐的继续往嘴里投食。 上课铃响,新生代表发言恰好结束,主持典礼的年轻女教师匆忙收尾,退场安排得井然有序。 教室位置在走廊尽头,后门出去就是卫生间,外面有不小的洗手台区域缓冲,味道微不可闻。 精悍的小老头已经拎着圆规三角尺靠在讲台边和相熟的学生侃大山,舒昀从后门进去,自觉身高不宜坐前排,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坐下。 在太阳下炙烤了半个钟头,又在楼道人堆里挤了不甚漫长的几分钟,后脖颈已经有明显的湿意。 观察一周,都习惯成自然的站在座位旁边脱校服,她也不再顾忌,捏着拉锁往下使劲,金属摩擦的声音轻微细小,传入耳道,带来一股子莫名的清凉纾解。 褪下的肥大裤子,在脚踝处蜷成一团,她弯身去扯。 白色地砖上的光被遮去一半,入目是款式简单的黑色运动鞋。 她一怔,缓慢抬眼,休闲长裤,白色t恤,稜角分明的下颌轮廓…… “坐进去。” 江翎! 舒昀飞速垂下脑袋,脑子里千迴百转,猜想自己是不是占了他习惯的位子,或者他真的信了江桥的鬼话,突发奇想要担起一个“哥哥”的责任? 开什么玩笑! 舒昀一个头两个大,见到他时自发的头皮发麻症又开始作祟。她吞了口唾沫,裤脚卡在鞋跟处,越着急越褪不下来。 “我不喜欢坐里面。”他如是说。 像是等得不耐烦,身形一歪,靠坐在走道另一侧的桌面上,长腿微曲,横了一条在她身侧的桌子横杆上。 见了鬼了。舒昀腹诽,在招来更多或疑惑或八卦的目光之前,撑着椅子往里挪了一个位。 他顺势坐下,动作流畅,表情自然。 舒昀愤愤地咬着下唇,没有勇气直起身面对一教室的神色各异,使了蛮力,沾了灰迹的一只裤脚终于得以脱离。 周围因为小小的插曲安静片刻,她把校裤在手心团了团,深吸几口气,才若无其事地坐直,微垂着眼,仔细地折着外套和长裤。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自以为参透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江翎却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着,没有理会,自然也不存在解释。 “懒骨头,又想躲在角落里睡觉?”头髮花白的男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讲台,拿三角尺的一角戳着那人的肩背。 江翎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回话。 是默认了吧。舒昀释怀,比起他突然泛滥的“哥哥爱”,这样的理由更容易让人接受,也更能说通。 和周围学生打趣几句,老师正色,踏着稳健的步子,回了讲桌边。喊了第一排的几个女生上去,分发课本。 典礼上搭过两句话的捲毛坐在她前面,和前座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用手舞足蹈来形容也不为过。 反观边上已经趴下的人,顿时觉得人与人果然差异明显。 传课本的时候,捲毛瞪着眼瞅了她好几回,试探地开口:“你是那个——” “舒昀,刚刚见过的。”她打断,赶在那个名字被说出来之前。 “哦,对对,我记得你。”捲毛眯起眼,笑起来像只憨态可掬的幼年金毛。 舒昀接过带着新书气味的物理课本,趁机问了自己想问的:“这是班主任吗?” “算吧,临时的,我们叫他老刘头。” “不是说他今天要亲自排座位?” “不了吧,他记性不太好,除了布置的作业,别的一概说了就忘。”捲毛嘻嘻笑了两声,觉得不对,狐疑地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莫非,你不想和……” “书。”舒昀扬手,指了指悬在半空无人问津的几本教材。 对方戛然而止,后半句话无疾而终,舒昀鼓起脸颊,一口气唿得绵长沉重。 因为一早办了典礼,第一堂课只上了二十分钟。头一天上课,大多数人不在状态,有的作息时间没调回来,有的心思还在外面飘,下课铃响,乌泱泱趴倒一片。 却也不乏精神抖擞的存在,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穿过大半个教室,特地到江翎边上熘达了一圈,碰了碰趴着不动的人:“去买吃的,你要什么?” “……随意。” “啧,昨晚做贼去了?” “滚。” 瘦高的男生虚握起拳头,没使什么劲儿,挥在江翎背上:“好心当成驴肝肺。”然后骂骂咧咧簇拥着一个白净的男生从后门离开。 他们和江翎应该关系不错。舒昀判断。 早上主动打招唿的人,或多或少带了点惧意或敬佩,江翎均视若无睹,和这几个倒是愿意说笑几句,态度也柔和许多。 第8页 朋友和同学,他分得很清楚。 舒昀撇撇嘴,怪自己多事,从摆放整齐的一摞书里抽出化学课本,在扉页右下角工整地写上姓名学号。 顺手写了烂熟于心的一排数字,微蹙起眉拉了一条直线划掉,在下方重写。 塑料包装袋脱离指尖,接触桌面发出小一串脆响,舒昀纳闷那几个男生速度非比寻常,掀起眼皮,先看到蕾丝镶边的荷叶袖雪纺衫。 俨然是女生的装扮,视线稍稍一抬,柳叶眉梢、杏仁大眼的长髮女生,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余光纳入桌角焙烤金黄的吐司和凝着水雾的运动饮料,周围同学或明或暗投来的暧昧眼神,来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江翎啊,果然是个祸害。 第6章 带妹妹吃饭去 “你好。”女生绽开笑脸,几缕阳光透过窗帘fèng隙,洒在姣好青涩的面庞上,使她看上去有那么些圣洁美好。 是男生会偏爱的类型。舒昀暗想。 忽略女生不经意溢于言表的敌意警惕,舒昀轻笑了下:“你好。” “我叫简晨,是阿翎的……朋友。” 前排聊得正热络的男生齐齐转头,意味不明地挑着眉毛:“中间那下停顿,莫非是某个带有性别意义的字眼?” 简晨脸色微红,嗔怪地横了他们一眼,眼睛在没拉严实的窗帘处停了停,扬扬弧度完好的下巴,对捲毛说:“把窗帘拉好。” 江翎身上有小一片光影,舒昀明白对方的用意,也没有兴趣搅和在他们之间,收回眼,找到未完的段落,往下预习。 简晨却不打算就此打住,犹豫地抿了抿淡粉润泽的唇瓣:“你们早上一起来学校的?” “嗯,碰巧遇上的。”谎话信手拈来。 “听班长说,你是外市来的转学生,你和阿翎之前就认识啊?” 舒昀斟酌了下,小心措辞:“没,两家父母有交情。” “哦……” 简晨还欲说什么,捲毛和同桌对视一眼,怪里怪气的,做了蹩脚的声带模仿:“我是阿翎的女朋友,你是他什么人啊?” “为什么你们早上一起来学校?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不会对我家阿翎有意思吧?” 周围小一圈人闹笑出声,女生面子薄,脸上的红晕扩散,烧到耳朵尖上,跺了跺脚,哼了一声:“神经!” 捲毛靠着窗台,笑弯了腰:“可不就是?照你那趋势,下一句必定就是这个走向。” “哟,热闹着呢?”方才下楼买东西的三五个男生,拎着两个鼓囊囊的环保袋靠过来。 “简姑娘对付情敌呢。”捲毛开着玩笑。 瘦高的男生撇了撇嘴,把袋子里的东西分了,剩了四五样,都挂在江翎桌子侧边的挂钩上,踢了他小腿肚一脚:“起来填肚子了大爷。” 趴着的人动了动,又归于平静,没有起身的打算。 无端捲入一场闹剧,舒昀情绪走低,焦点在江翎和简晨身上,也没人挂心她的反应如何。无聊的玩笑打闹,是这个年纪孩子的通病。 舒昀垂着眼,屏蔽四周的嘈杂聒噪。 需要适应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她感到心力交瘁。 “舒昀是吧?”简晨问,细语软哝。 她懒于对付,从鼻子里挤了个单音出来,算作答覆。 “交个朋友吧,我们。” 忙碌的笔尖一顿,舒昀暗忖女生固执难缠,心下对睡得跟个活死人一样的江翎愈发不满。想了想,回答得很婉转:“有机会的话。” 翘脚啃着面包的男生眼皮都没动一下,淡淡道:“少没事找事,阿翎的远房妹妹。” 简晨吐吐舌头,带起几分娇嗔俏皮:“我交个新朋友怎么了?” “那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略不满地撅了撅嘴,红黑相间的苏格兰半裙在空气里画出一个不太规整的半圆,女生悻悻离开。 或许他是有心解围,虽然帮了倒忙。 舒昀晃了晃脑袋,考虑着什么时候找别人协商一下,把座位调开。 江翎趴着睡了两节课,雷打不动。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技能。对于浅眠的舒昀来说,着实有些羡慕他的好睡眠。 奇怪的是老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从他身边走过,也像没看见一样。她还暗自为需不需要尽一点微薄的情谊把他拍醒犹豫了一阵,看来是庸人自扰。 自来熟的捲毛在第三节 课预备铃响的间隙,贴心地答疑解惑:“一班老师的教学信条,爱学不学,不学拉到。” 真够……简单粗暴的。 舒昀暗地里放下心来,一来因为轻松的学习环境,二来在于能减少和江翎的不必要对话与接触。 他悠悠坐起身时,她正在生物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还是因为身旁人的动静微微侧头,看到几道淡红的睡痕。 顺着对方睏倦无神的双眼凝视处,落在自己横过桌子中线的兔子文具盒上,默默揪着兔耳朵把所有物拉回自己的小半天地。 分明听到他晦暗不明的低笑,她悟了悟,以为他在笑自己幼稚无聊。 舒昀确信自己是听了捲毛的话,充分考虑到他不喜欢别人越界的习性,才如此谨慎小心的,并不明白哪里值得人发笑。 “谁给的?” 舒昀转头,凝结的水汽顺着瓶壁流下,在桌上留下一圈水渍,吐司面包在白炽灯下似乎闪着金色的光。他看着这两样,想来是在问这个。 “简晨。” 板书井井有条地在黑板上排列分布,天生没有笑觉神经似的中年女教师利落地把白色粉笔扔回纸盒,丢下一句“自习十分钟”,踩着细高跟出去。 “糙!老巫婆,一次记这么多,老子手要废了。” “一天拉完一整章内容,下半学期她打算干嘛?” “我去,那个图她怎么画出来的?求高人指路。” 抱怨声一波接一波,舒昀记得快,最后补了个四不像的图,扔了钢笔,按捏着被笔压得扁平的中指指腹。 江翎没动,靠着椅背,慵懒散漫。 她想她大概明白他成绩波动的主要原因了。 雷厉风行的生物老师洗了手回来,优雅地捻着吸水纸巾擦手,在黑板空白一角留下作业页码,拿起教材和一叠资料,昂首挺胸又出去了。 应该是回办公室了,从学生到老师,都是我行我素的状态,舒昀看不太懂。班上同学却没多大反应,自顾自抄完笔记,说话打闹的声音渐次增大,算不得小的下课铃都被盖过。 把这个班安排在角落里,似乎是校方的远见卓识。 舒昀支着太阳穴,放空使用过度的大脑,一早上还没熬过,她已经身心俱疲,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费劲。 “你又睡了一早上。”女生略带责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舒昀只觉心累程度更上一层楼。 第9页 江翎出奇的冷淡:“把东西拿走。” “什么啊,专门给你买的。” “我说过的!”话重了些,隐隐带了警告。 “阿翎,人家毕竟是女孩子,说话客气点儿。”有人劝和。 江翎没说话,单人椅滑过地砖的声音短促尖锐,舒昀疑惑偏头,只看见消失在门口的一抹白。 简晨面上过不去,羞愤难当,讪讪地抓过吐司和饮料,回了自己的位子,胳膊弯曲交叠,把脸埋入其中,想来气得不轻。 事情发展严重偏离预想,舒昀原本以为会见证一对校园小情侣的你侬我侬、浓情蜜意,不想直接跳到热情冷却,分手在即的既视感。 难道,故意演这一出给她看?进而稳定江叔叔和雯姨的情绪?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莫名其妙。 不按套路的情节让舒昀摸不着头绪,种种猜测都站不住脚,她也不希求自己初来乍到就能理清个中的复杂关系,但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看戏都找不着合适的看台。 算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真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挠挠下巴,没再深究,安静呆着了。 最后一节课江翎不在,班长象徵性地数了数人头,给老师报了个“到齐”,课堂继续。 她以为可以避免和他一起吃午餐,喜滋滋地收拾书包,只差哼出小曲儿的时候,早上给江翎带了零食的男生敲了敲她的桌子,笑得和气:“阿翎在楼下等你,西边出口。” “……谢谢。” “一起下去吗?” “不了,我还有东西没收。” 男生扬扬眉梢:“就是出去吃个饭,个把小时就回来了。” “不带包没有安全感。”她胡乱找了藉口。 “好吧。”男生拉开窗户,沖阳台上罚站的哥俩喊了一声:“走了,晚了店里没位。” 罚站的人她是记得的,一个叫肖博衍,一个叫陈卓,前一个课堂活跃积极,让人印象深刻。后一个江桥和她提过,精通几样乐器的音乐社成员。 “诶,刚刚阿卓看对面那楼的学姐看直了眼,你说这事儿怎么办?”肖博衍勾着陈卓的脖子,进了教室。 “青春期躁动,理解。” 陈卓无语地望了望天花板,无意和他们胡侃,视线扫过教室里寥寥几人:“翎哥不和我们一起?” “他带妹妹吃饭去。” “初南和老乔呢?” “也带妹妹吃饭去,我们这些没妹妹的正好凑一桌……”几人有说有笑的出去。 舒昀从后门旁边的楼梯下去,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另一头,失踪了一节课的人坐在树荫下,靠着树干,右手小臂覆在眼上,遮挡斑驳的光线。 她摸摸鼻尖,拖着稍显沉重的步子靠近:“就我们两个?” 江翎放下手,微仰着头,看她,不疾不徐道:“江桥和朋友一起。” 本来,他也要和朋友一起的吧? 男生那句“陪妹妹吃饭”突兀在脑中迴响,舒昀难得地对他感到过意不去:“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如果你——” 江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糙屑,迈开长腿,拐入石板小道。 舒昀紧随其后,继续:“你以前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用顾虑我,我也不是嘴碎的人,简晨的事,我不会和叔叔阿姨说。”想了想,为了增强可信度,还坚定地补了一句:“你尽管放心。” 所以,以后各走各的阳光道吧。心里这样想。 江翎慢下步子,等她跟上,侧头看她,嘴角弧度很浅,笑得玩味:“你以为,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舒昀老实摇头:“不清楚。” “同学。” “啊?” “我只说这一次,我和简晨,只是普通同学,信不信在你。” 信不信有什么要紧? 舒昀囫囵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7章 你们住一起 学校后门出去百来米就是日料店,江翎在前面带路,她习惯性和他保持了两步远的距离。 他在和谁打电话,多半是对方在说,他不时嗯一两声。 也好,舒昀想,起码不用费心找话题尬聊,就是找着了,想必也说不到一块去。 江翎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安静又淡漠,即便面对面坐着,也很难摸透他的想法。不像江桥头脑简单,提一下小猪佩奇和懒羊羊都能乐颠颠说上小半天。 和江家大儿子改善关系的想法,在一早上的沉默无言中抹杀干净,直接一个跨越到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 店里多是附中的学生,关系亲近的男生女生,邀朋引伴,聚在矮桌前闲聊。相比他们在自己小圈子里的愉悦放松,舒昀预感自己这顿饭很有可能会难以下咽。 江翎要了一个雅间,他说不喜欢吵闹,舒昀砸砸嘴,到嘴边的话又压下去。 身着宽松制服的店员随后拿着两本菜单进来,江翎没翻开,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抽空从手机屏上抬起眼,看了看她,片刻又低下头继续打字:“想吃什么就点。” 舒昀在各式各样的菜品图样上流连一圈,顺手指了清淡的牛肉乌龙面:“给我这个就好,中份。” 店员狐疑地看看她,又瞅瞅摆弄手机的人,挂起标准的职业微笑,收了菜单,在桌子正中摆上桌号,微鞠着躬退到纸煳的木格子门边,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舒昀转着脑袋打量低矮的房间,又窄又清冷,门边摆着两盆长势良好的室内绿植,墙角是冒着几缕细烟的香烛。浅棕色的榻榻米,不到膝盖高度的长方形桌子,一套精美齐全的茶具,再无其他。 勉强称得上高雅别致,却不像吃饭的地方,或许更适合年轻情侣约会调情。 嗯…… 被脑子里蹦出的几个关键词震了一下,舒昀眨眨眼,嫌弃地撇着嘴角。放下包,端正跪坐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不经意抬头,方才还专注于手机的男生已经空闲下来,靠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微不可微地挑了挑眉梢,要笑不笑。 舒昀默了默,眼珠转向左下方,凝视紫砂茶壶上姿态飘逸的金色兰糙。 他看她,她盯茶壶,持续了约莫三分钟。 承受不住无言独处的尴尬,舒昀败下阵来,清了清嗓:“那个,结帐的时候,aa吧?” 江翎似乎觉得稀奇,笑了笑:“你点了什么?” “牛肉乌冬,中份。” “能吃饱?”语气里带了少有的讶异。 舒昀十指交叉,不时摩挲手背:“能。” 放在桌面的手机屏亮起,随震动打了半圈旋,江翎看了眼来电人,脸色沉下几分,接了。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蹙紧眉头,回了一句“知道了”,干脆挂断。几乎是同时的,屏幕一黑,顺手抓过身侧的棒球外套就站起来。 第10页 交代她:“你自己吃,我有事先走。”想了想,片刻接道,“一个小时后,我过来接你。” “你不吃了?” “不饿,你都吃了吧。”步子很大,三两步就到了门边,手扣上铁质圆环,又转过头:“手机号给我。” “嗯?”情况转变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高兴不用和他单独吃饭,只下意识摆出了疑惑的表情。 “有事电话联繫。” “这样啊……”舒昀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揪着挂坠把手机从书包夹层里扯出来:“我号码是新换的,还没记下,你告诉我你的,我再给你打。” 江翎微微摇头,大概挺无语,报了一串数字给她:“好了吗?” “那什么,冒昧的问一句,你的翎,是哪一个?” “……” “……” “左令右羽。” 舒昀自觉是自己失礼,心虚地吐吐舌尖,按下保存,回拨过去。 屏幕一闪,江翎直接挂断,拉开门就要出去。 舒昀探着脖子:“你不是要去打架吧?” 江翎哂笑,把手机揣进裤兜:“怎么?我妈还让你监视我有没有打架了?” 果然是介意这件事的。 他看她不顺眼,事出有因。 舒昀暗自责怪多此一问,因为认识了一个三天两头打架斗殴的黎源,遇到这种情况,总会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坐回去,看着手机上的两个正楷小字,声音细小:“没有,随便问问。” 身后传来不小的关门声,舒昀没有防备,吓得一哆嗦,半响回神,愤愤地瞪了眼紧闭的门fèng,为刚才怂巴巴的自己感到气闷。 所谓中份乌冬上桌,她才恍然明白刚才店员的疑惑和江翎的诧异来源于何,巴掌大的浅口碗里零星泡着几根肿胀的乌龙面,几块牛肉粒点缀其上。 她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就这样一碗坑人的货,竟然还差点上百。 舒昀唏嘘,把色泽诱人的大盘三文鱼和流心蛋包饭往自己跟前拢了拢,打包回学校给他的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 反正都互看不慡了,没必要在关系崩溃的边缘垂死挣扎了。 一桌摆盘精美的日式料理,扫荡干净也不过四十来分钟的事。想着刚才闹了点儿不愉快,再和他一同回校,估计方圆百米都要瀰漫尴尬的气息。给人去了条简讯,打算自己回去。 下楼,给收银台报了桌号,面容清秀的店员查了记录,说已经付过了。舒昀顺口一问:“多少?” “六百八十,加上雅间费用,有打折优惠,正好八百。” “……哦……” 一点二十,时间还早。 路过文具店的时候,进去一转,买了几本作业纸和笔记本,一盒笔芯,结帐时玻璃柜檯上摆了两排薄荷硬糖,她拿了一盒。 出店门就倒了两颗扔在嘴里,含着走了一路。 学校绿化很好,进去就是大片大片的树荫,她抱着胳膊,搓了搓淡红髮痒的皮肤,贴着绿化带边缘走,提防毒辣的阳光。 靠近教学楼,步子不由慢下来,心里有些牴触。 才第一天,准确的说,才一个上午,即便进展再顺利,那股子陌生感也不是说没有就能没有的。 不熟悉的同学老师,天差地别的学习氛围,满黑板的板书笔记,老师和同学间磨合一年的默契,让人头疼的同桌……一切都叫她难以适应,隐隐能够预见未来两年的煎熬。 似乎随着年纪增长,她越来越害怕改变,稍有一点风吹糙动,都能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乐队还在,或许她能充实到无暇顾及其他。 扯了扯嘴角,自嘲。 可不就是因为乐队没了,才一时冲动交了那份转学申请的吗? 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用再直面继母那张丑恶的嘴脸,和那个渐渐融不进去的小家。 也不算全盘皆输,她抬头,透过高高的树冠和枝叶,看到几束光线,掌型的绿叶在阳光照she下熠熠生辉。 蓦地轻笑出声。 人果然还是要逼自己一把,没有退路的时候,才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诶,舒昀?” 有人叫她,声音由远及近,捏动手剎的清脆响声在燥热宁静的午后划出一道口子。 舒昀循声望去,迫近一米九的体育委员已经跳下自行车,挎着斜挎包站在她身侧,笑容腼腆亲切:“你也提前来学校啊?” “没,我出去吃饭。” “哦,我听小黑皮——就是班长,他提起过,你住在阿翎家里,离得挺近的,我以为你会回去吃。”他推着自行车,和她并排走着。 昨晚大雨,打下小一层树叶,凌乱地铺在水泥路上,踩上去,没有秋叶那般容易破碎,相反,还有几分柔软质地。 舒昀眉眼舒展开来:“叔叔阿姨不在,江翎和江桥也不回去的。” “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和阿卓他们一起吃才不回去的。”南山抓了抓寸头,偏过头,打量她。 舒昀疑惑,回看过去。 “你会打篮球吗?”他问。 “怎么了?”因为她长得高? “十月有运动会,班级篮球赛是其中一项,九月初就陆续开始比赛,原本班上有几个打得好的女生,这次分班分出去了,本来我们班女生就少,有几个完全不会,我现在在找人,嗯……会不会你都参与一下吧,女生人数超五人的班级不能弃权,你在的话,至少身高也能唬一唬人。” 舒昀答应了:“和你报名吗?” “没,我们班体育老师刚好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下午体育课他会问,你到时候举手就行。” 担心她没底,南山抿着嘴想了一阵,说:“阿翎篮球挺不错的,你们住一起,可以让他教你一些。” “不用,我还是会一点的。”一口回绝。 南山讶异地看她一眼,问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和阿翎吵架了?” 舒昀跟不上对方的跳跃思维,比他还要惊讶:“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南山挠挠下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其实阿翎人挺不错的,和谁都能合得来,就是平时没什么精神,话少了点,对朋友是没话说。” 可我和他不是朋友啊。舒昀淡笑,没有作声。 第8章 事多 晚上没睡好,舒昀回教室趴着小憩。 教室里已经坐了半班人,女生分成两拨,各自围成一圈,探讨相互感兴趣的话题,男生大多在睡觉,校服蒙头,一动不动。有几个混在女生堆里,享受万花丛中一点绿的待遇。 旁边那组恰好是简晨她们几个,在说早上的事。没有压低声音避免干扰别人的意识,托她们的福,舒昀被迫听了半个小时的座谈会。 第11页 有人说简晨太积极了,男生不懂珍惜,要克制。 立马遭到反驳,说是江翎没眼光,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他不是为你打了两次架吗?肯定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吧?男生都要面子,可能江翎也不例外。” “不知道了。”简晨回,语气隐隐委屈。 “什么啊?晨晨你就是脸皮太薄,学学隔壁班的王欣怡啊,堵在他回家的路上,趁其不备冲上去强吻,就不信到时候他还能端着。” “说什么呀你!”又羞又急。 “我可提醒你,他今天可是带新来的那个去酱家了,就两个人。” “程牧扬说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程牧扬的话你也信?他当然向着江翎说话……” 原来不管成绩是好是差,任何班级都不乏为情所困的小姑娘。 她还以为,尖子班会有所不同。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情理之中。 谈话终止于她边上的椅子被拉开那一刻,教室安静了几秒钟,恢復如常,只不过那几人的话题转到穿搭打扮上了。 “你去哪儿了?怎么她一个人回来?”肖博衍的声音。 江翎说:“团队赛那边出了点儿问题。” “老乔怎么说?” “他也去了。” “怎么样?” “问题不大,改一下程序就行。” “那还让你们大中午跑一趟?” 江翎冷笑了下:“三中那个怂蛋以为惹了祸,不敢直接找教练员,先联繫了我和老乔……” “体育课改在室内,操场上新生军训。”南山扯着嗓子通知,“差不多可以过去了,预备铃响派哥就要点名,穿牛仔裤和凉鞋的自觉绕场十圈。” 陆续有人起身,桌椅移位,动静不小,哼哼唧唧出去了几波。 舒昀坐直身,揉了揉压得酸疼的右边脸颊。 “醒得还真及时。”江翎讪讪道。 托您的福,根本就没睡着! 懒得和他争论,舒昀伸手把挽到膝盖上的裤脚拉下去,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脚。眯着眼看看窗外,倾身从桌厢里拿了校服外套出来。 “走了阿翎。”肖博衍几人站在后门等。 “你们先走。” 没有逗留,四五个男生把陈卓拎到中间,笑闹着下了楼。 江翎把手机扔进书包,拉链也不拉,已经走出去两步,回头瞥她:“还不走?” 舒昀看不过,咋舌:“这样就可以了吗?” “没电了。” “……”没电就可以这么随意对待吗?舒昀不能理解地摇着头,忍不住伸手捏上拉锁,一路到底,还细心地把包放进桌厢,拍了拍手:“走吧。” 江翎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动作快点。” 体育馆和教学楼分布校园两头,穿过大半个学校,才看见造型独特的建筑。江翎告诉她,食堂就在体育馆后面,餐盘碗筷都齐全,刷一卡通就行。 舒昀轻轻嗯了一声,思量着等一下是和他一起进去,还是错开时间。毕竟在那几个女生嘴里,她已经不怎么招她们待见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要的摩擦和矛盾,能免则免。 侧门进去,是昏暗的走廊,遇到几个穿迷彩服的男生,舒昀侧身贴着墙壁让他们赶路,江翎走出去一段,发觉她没跟上,站在器材室门口等。 舒昀措好词,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你先进去吧,我想去趟卫生间。” “事多!”他毫不客气地说明心里所想。 舒昀没有反驳,站在暗处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变:“前面就是了,我知道地方,等一下会自己过去。” “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她紧了紧嘴巴,不是很想回应,不想和他僵持,半举起右手,指向距离不超过三米的标识:“我还没瞎。” 他无心多呆,转身走人。 舒昀往回走,进卫生间,捧了把冷水扑脸,精神上来一些,在脸颊上拍了两把,从兜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余下又装回去,胡乱擦了两下,扔进垃圾桶。赶在预备铃响之前,进了场地。 好几个班一起,舒昀下意识去找江翎的身影,却不难认,他们玩得好的几个都个高俊朗,走哪儿都为小女生津津乐道,是以大致扫了一圈,就顺着边上女生偷瞄的方向看到坐在球员休息区的几人。 南山正好组织集队,四五个新分进来的人围着他询问位置,舒昀靠过去。 身形健硕的体育老师甩着哨子,翘脚坐在旁边支招:“前女后男,左高右矮。” 十五个女生,舒昀和另一个稍高的女生,併入第二排男生里。右边几号男生比她还矮一截,暗戳戳偷瞄她几眼,神情挫败。 倒是体育老师眼睛在她身上定了两秒,眸底瞬时跳跃起几点光芒:“诶,那个大高个儿。” 舒昀指了指自己,有点懵。 “对,就是你,会打球吗?” “学过一段时间。” 那人忽然一副大石落地的表情,眼睛眯起:“大山啊,你们班女子篮球还有点希望。” 男生大多不以为然地笑笑,女生倒是有几个不服:“什么鬼,又要我们当啦啦队又想我们上场打球,站着说话不腰疼。” 南山和那个小个子女生应该关系不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惹来一阵起闹调笑。 肖博衍犯了软骨病似的,挂在陈卓身上:“倒是别每次都第一轮就刷下来,运动会记分的姐姐们。” “什么每次,不就办过那么两次?” “两次还不够?整个高中生涯也就那么四五次而已。” “你怎么不说文尖班男生连替补都有不起?” “行,您厉害,我说不过。” 看来多是高一就一块升上来的,言谈间满是熟络亲近。尖子班水平稳定,靠成绩洗牌,这样的结果,也在预料之中。略显拘谨侷促的人就七八个,站在队伍里,笑得勉强小心,总有点格格不入的错觉。 倒不如进一个变动大的班级,融入还快一些。舒昀如是想。 预备铃响,南山抬着表单点名,体育老师拎着细棍,在队列里穿插游走,检查他们穿着是否符合要求。 舒昀穿了修身的运动长裤,原来的学校对穿着仪表要求严苛,一概不准穿热裤短裙进校门,发现一次记一个警告,两次改记大过。习惯使然,买衣服的时候会特别注意。 就是没料到s市气温能达到这么骇人的地步,看着前排几个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她羡慕不已。 本来徐雯和她提过多次的,附中不管这些,奈何想起原先因为忘记把刘海别上去,被抓去教导主任办公室训了一个多小时的惨痛经歷,早上出门时拿起那条运动短裤,看了又看,又放下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么就是单纯不能适应新学校宽松的氛围。 第12页 “都知道,我们班女篮霸王花学习不争气,去别班坐镇去了,虽然能上场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我还是象徵性问一下,省得你们说我不敬业——”男人咂嘴,翻开点名单,右手捏着袖珍的自动铅笔:“有意向参加运动会女子篮球赛的人,让我看到你们双手!” 前排陆续扬起几只手,舒昀热得无念无想,看到南山挤得快要变形的眼睛,才后知后觉抬起右手。 “好的,前排的小美女都是认得的,那大高个,你叫啥名儿?” “舒昀。” “啧啧啧,身高是真不错,满意。” “老师!”尖细的女声拔高几分,举在半空的手奋力的挥了挥:“意思是要让她上场吗?” “啊,不然呢?”男老师皱了皱鼻子:“也不看看你们那点半吊子水平。” “开什么玩笑,我们几个从初中就一起打球,默契肯定没人能比。” “哦哟,一起丢分的默契?” 笑声四起,微胖女生恨恨地放下手:“反正我觉得不好,简晨和林珊也能打,你不能因为她个高儿就偏心。” 体育老师来了兴趣,双手环胸,兴致盎然地看着女生:“你觉得怎么分配才合理?” “当然是让她替补啦!”说得毫不犹豫。 大抵那老师也没料到她会这么不给新同学面子,噎了一噎,滑了下喉结,轻咳一声:“再说,我还忙着挑男生。” 舒昀敛去附和的笑脸,在女生得意地转头沖她挑衅微笑时,郑重记下那张藏在淡妆下的促狭嘴脸。 心里憋了五万句mmp,恨不能在她耳边骂上一整天…… 班长站在她正后方,本着团结同学的班干部理念,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别在意,魏子瑜打小就这个性子,其实处好了人还不错。” 舒昀几乎保持不了微笑:“如果你觉得我还有闲心和她相处的话,我或许能发现她不错的点。” “……当我没说,你随意。” “感谢理解。” 第9章 过来一起 原来的高中,体育课艺术课这些科目是默认给主科让路的,高一的时候,她们拢共上过四次体育课,两次学期初宣读项目注意事项,两次期末体育考试。 在看到课表时,舒昀对今天的体育课是抱有几乎漫顶的期待的,如果不是出了这些岔子,应该是不错的轻松课程。 好心情一扫而光,庆幸她下楼时黎源发了简讯过来,一併把手机也带下来了。在场边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就不该答应南山什么劳什子参与进来,自找气受。 看着场地里抱着球跑过半个球场的魏子瑜,她嘴角抽了抽,连嘲笑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郁郁地抹了把脸,正好雷欢欢的语音发进来,她凑在耳边听了。 ——新学校怎么样?新同学还好相处吗? 句句问在点子上,相隔千里,火上浇油的技能还是能满点发挥。 舒昀勾起唇角,回她:“你们不上课?” “病了,在家躺尸。” “我上体育课呢。” “羡慕!!” 舒昀忽然又觉得没劲,凝着聊天框半响,删去编辑好的前因后果,重新输入:“再聊,我去给我外婆打个电话。” “嗯,爱你~” 撑着塑胶地面起身,她抖了抖裤子上的灰尘,甫一抬头,一颗篮球直直朝她砸来。她条件反she接了,以为是那女的来找茬,怒气值几乎触顶,不悦地拧起眉毛,看到的却是站在四五米开外的江翎。 他流着汗,额前的碎发沾湿,胡乱抓过的模样,翘起几撮,刚刚在球场上跑了几个来回,喘息还未平復。 “过来一起打。” 可不就是因为你才遇着这些糟心事的? 舒昀扣手朝下,篮球砸向地面,又返回手上,反覆几次,嗤笑一声,把球扔回他手里:“替补罢了,没必要拼命。” 南山也凑过来,表情里掺杂了几丝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们会那样。” “没,不关你的事。” “和我们一起练吧,老师说想看看你的水平。” 舒昀偏过头,中二魂不输江桥的年轻男教师混在男生堆里挥洒热汗,察觉她的视线,还友好地咧出一口大白牙。 她垂着眼,思忖了会儿,正欲答应,手机不偏不倚开始震动,于是作罢:“我去接个电话。”捏着手机朝门外走。 “喂!”江翎喊了一声,她不为所动,说着家乡的方言,慢慢走远。 “阿翎。”南山看向他,无可奈何的眼神。 舌尖扫过上颚,她眼底的厌恶和不耐他看得一清二楚,冷然地眯了下眼,没心情再管:“随便她。” “怎么连你也这样?她不是你远房妹妹吗?” “没听说过我有这门亲戚。” “啊?” “走了。”他撞了下南山的肩,运球跑回半场。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操心的父亲总担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才离家第三天,就挂心她生活费够不够花。 舒昀说他杞人忧天,正想拒绝,想起中午那顿八百的开销,话又咽下去,看着远处,心里很虚:“爸,能再给我打一千过来吗?” “一千够吗?” 女人略微沙哑的嗓音穿透听筒传来:“才去几天啊开口就是一千,你当时不是给了她两千?s市开销再大也不至于这样,别是出去见了世面学花了,指不定拿那些钱去干什么。” “你少说两句。” “我说说怎么了?你儿子的口粮不要钱?钱都拿去养她了,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还有你那个前丈母娘的生活费,你那点工资不精打细日子还能过吗?” “这是我女儿!”男人吼道。 那边沉默了。 舒昀红了眼圈,寄人篱下的小心谨慎,异地求学的心酸重压,噼头盖脸沖她砸来。眨了下眼,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飞溅起几颗小水雾,带起几点尘埃。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脆弱的人,即便那个女人拿锋利的鞋跟把她踩在水泥地板上不能动弹,她也能咬牙忍下。 拿手背在脸上抹了几下,她往走廊外走,到体育馆后面背阴的糙地上,靠墙站着:“爸,没关系的,我还够用。” 大不了,厚着脸皮不还他就是了,要么勒紧裤腰带熬过这两个月,吃食堂的话,应该能省不少。 “昀昀吶,爸爸能拿出来,过两天有人来收石榴,你着急用就先和你江叔叔说,爸再还他就是了。” 舒昀点头,即便他看不到:“知道了。” “新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设施条件比一中要好很多,老师也教的不错。” 第13页 男人放心地松了口气,声音里透着饱经岁月磨砺的沧桑:“和同学处得还不错吧?你这人脾气倔,我总怕你在外面受人排挤。” “一切都好,江叔叔的儿子就在班上,他很照顾我。” “那就好,那就好……”他沉着声音,笑得让人安心:“你只管认真读书,爸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我女儿聪明又漂亮,往后肯定都能顺顺利利的。” 舒昀克制住几乎夺唇而出的颤音,笑了两声:“少来,我们家还没到那个地步。” “主要现在有的小的要养,你外婆和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能省就省吧,不过你也别因为我这样说就不敢花钱,s市物价高,是要花那么多的,老爸还没老,有的是力气,肯定不能让宝贝女儿受了委屈。” “爸——”她轻喊。 男人温和地回应:“怎么了?” “我想你了。” 那端安静了会儿,终于察觉她情绪不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我这五大三粗的,哪有人敢欺负我?就是突然换了地方,还不习惯。” “行,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男人语调轻快了不少,掩藏不住的得意:“你的电子合成器爸托人给你修好了,周末给你寄过去,怎么样,爸是不是说到做到?” 舒昀睁大了眼:“真的?” “那还能有假?我闺女看得比我还重的东西我还能怠慢了不成?” “那把吉他也一起寄过来吧。” “你还想搞乐队?” “不知道,再看。”她实话实说。 父亲一直秉持理解并尊重的态度,只是提醒她:“不能耽误学习。” “我保证。” “真乖。” 好在,在外面遇到再多挫折和难题,还能有人用这样哄孩子的语气安抚她,至少这一分钟,她明确知道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几乎被磨平的尖刺和稜角,在无条件的包容下,余留着最后一丝任性和坚韧,盘踞心头,有种得到解脱的快意。 再聊了几句,女人催促他去换衣服,准备出去庆祝小儿子的两周岁生日。 舒昀难得没有反感,犹豫再三,在父亲耐心等待她先挂断的间隙,小声说:“代我向他说声生日快乐。” “好,好!我一定带到。” “嗯,有事再联繫。” “诶,照顾好自己。” 实在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啊,明明已经四十好几了,情绪还是这么大起大落。 手机屏幕暗了有些时候,她看得出神,冷不丁笑了一下。 反手去拍不慎粘到衣服上的蛛丝和灰尘,往回走,没迈出几步,又停下。打开微信,查看手机联繫人,卡是新办的,联繫人就那么几个,往下划拉两下,江翎的名字轻飘飘飘进眼睛里,指尖在绿色选择键上顿了顿,咬着下唇按下“添加”。 反正他手机没电,尴尬也是明天的事,最糟也就是今晚回去那阵,回去绑定个□□,转了帐即刻删除,免得他擅自把她归入别有用心的女同学一栏。 进去的时候,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江翎和哥几个站在场边喝水,陈卓在说什么,几个大男生听得认真仔细,都眉眼含笑,目光柔和。要是手边有纸笔,舒昀严重怀疑他们会一字不漏记录下来。 陈卓的绰号是吉祥物,也有人喊他小漂亮、小可爱,上午在教室里听了不下二十遍,其中两次,是从科任老师嘴里说出来的,舒昀印象十分深刻。 第一感觉是长得白皙干净,同人说话时总是微微笑着,温言慢语的,和男女生都合得来,被点名起来回答个问题,本人淡定自若,倒是坐在对角线上的肖博衍和程牧扬急得抓耳挠腮。 江桥无意和她提起过:“是弟控啊那群混蛋,虽然这样说有点那啥,但阿卓真的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孩子,尽管他就小我两天而已,总之,见到他就抑制不住的哥哥爱爆棚,我想我有点奇怪。” 她当时想起雷欢欢成天喊着的“基友情深”,暗暗揣测起中二少年的性向,今天一看,似乎江桥也并不是那么奇怪,至少比起肖博衍和程牧扬,应该是症状较轻的。 现在的男孩子,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南山碰了碰江翎的胳膊,那人抬头,舒昀躲闪不及,微微上扬的弧度没能压下,直直撞进他眼睛里。 要命! 她别过头,真切地感受到心累是种什么样的混帐感觉。 手机震了两下,她往旁边走,让搬运器材的男生通过,平静地解了锁,微信图标上明晃晃多了一个红圈“1”,愣了一下,点进去。 ——你已经添加了江翎,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嗯…… 嗯?! 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一个小时前,明明是用它们亲自把那个装着没电手机的包塞进桌厢的,她记忆犹新。 在她快把屏幕盯穿的时候,对方主动发了消息过来:“有事?” 舒昀心里一阵虚,喉头干涩:“你手机不是没电?” “黑皮回教室拿材料,让他充了几分钟拿下来的。” “这样啊……暂时没事……” 她揉了把脸,视线穿过几个站着聊天的女生,江翎已经收了手机,重新下场打球。 如果有地fèng,她肯定毫无怨言地往里钻,呆一辈子都行! 她想她大概是干了一件悔恨终身的事, 哪怕去校门口的自动提款机取几张现金塞到他书包里,也比这种类似赶着趟往上贴的行为强上十倍。 第10章 音乐社 晚饭是自己去食堂吃的,在江翎睡眼半睁,按着太阳穴转头看她,掀了掀嘴唇,没能发出声音之前,她掏出一卡通,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自己可以,你随意。” 江翎静静地盯着她,眼神沉静。 不远处简晨和魏子瑜几人频频偷瞄,舒昀坚信和他保持距离的计划势在必行,不等他回应,抓过空书包背上,径直走向门口。 在楼梯口碰上南山和捲毛,热心肠的体委照常笑着和她打招唿:“舒昀,吃饭去啊?” “对。”她笑得友好。 “现在食堂人多,可能没座。”他垂首,扬扬手里的分层饭盒:“我们都是自己带饭盒,打了饭来教室吃,你以后也自己准备一个吧,会方便很多。” “我知道了,谢谢。”错开身,从扶手边上的窄小fèng隙挤过。 捲毛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你过二十分钟再去吧,食堂挤得要死。” “没有,我先去趟超市。” “好吧,六点四十之前回来啊,老刘头要开班会。”南山喊住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诶,你微信号多少?我把你拉进班群,班上很多事情在里面通知。” 手指往下滑了滑,顿住:“已经在了啊。” 第14页 舒昀一手扶着扶手,一句“我没带手机下来”硬生生化作一个疑惑不解的单音。 捲毛甩着脑袋,清醒瞌睡:“阿翎干的吧,你们体育课上不是互加微信了吗?” 南山恍然大悟状:“哦,对,我忘了这茬。” 合着她和他加个微信还搞得人尽皆知了? 像是通晓读心术一般,南山笑着解释:“你发申请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用他的手机。” “是这样啊……”她干笑。 “不过你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嗯,只告诉了花卷。” “……” 一超市在艺术楼旁边,有几个社团摆出摊点招新,四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迷彩服新生。想起江翎和江桥都提到的音乐社团,舒昀把耳机收进包里,凑过去查看情况。 街舞社和动漫社人气最高,音乐社次之。 舒昀看着前面人头攒动,放弃往里挤的念头,往台阶上走,远远地观望。 离得稍远,仍是毫不费力地辨认出在架子鼓前端坐着的吉祥物同学。下一眼,定格在那套色泽匀黑的高档架子鼓上。dw,小眼镜心心念念了几个年头的鼓中极品。 她还模煳记得上午班长登记辅导资料预订情况时,那支钢笔是从陈卓笔袋里拿的。万宝龙149,以前的同桌有一支,每天都能在她眼前炫耀八百回,她印象深刻。对它的价格也略知一二,四千起底。 说不定,这套鼓是国外定制回来的。外观自不必说,音色比普通架子鼓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似乎已经烂熟于心,他眼睛没怎么看,手脚就能自动反应似的。轻重有度,节奏准确,比起小眼镜多余的花哨动作,明显简洁老练许多。 前面有个玩电子合成器的,水平中下,她猜测他接触时间应该还不长。 键盘、贝斯、吉他、架子鼓,再加一个主唱,或者吉他手兼主唱,就是标准的现代乐队构成。 舒昀看着人群中心的几人,气血回流,大脑皮层久违的兴奋躁动,恍惚回到年幼初次近距离感受乐队表演的时候。她动了下僵直的手指,指尖泛麻,“零度氧气”解散以来的躁郁迷茫,仿佛一键清零。 她才十五岁而已,有的是时间捲土重来。 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喜悦爬上眼角眉梢,她浅笑,一瞬的轻松豁然。 表演终止,齐耳短髮的女生分发完宣传单,面庞青涩稚幼的新生逐渐散去,舒昀收紧五指,用劲握紧,指甲嵌入手心,松开时,月牙状的白色凹痕稍纵即逝。 她快步走下台阶,在女生准备把余下的小一沓宣传单收回书包时,拍上她的肩:“你好。” 女生吓了一跳,倒喝一声。 舒昀收回手:“不好意思,我是想问,高二学生能申请入社吗?” 女生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不好意思,脸色微红,轻轻点了头:“我给你一张传单吧。” “我想直接报名。” 那边收乐器的人听了,都看了她们几眼。带着半框眼镜的衬衫男生走过来,让女生先去帮忙,女生走开,才低头审视她:“你会什么乐器?” “电子合成器,吉他,嗯……唱歌也行,就是目前有些高难度的还驾驭不了。” 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又问:“学了几年?” “合成器是八岁开始接触的,吉他学了四年。” “很久了啊,那应该很厉害了。”他笑笑,转头沖陈卓喊:“阿卓,拿张报名表过来。” 陈卓低低应了一声,在摆放杂物的桌上翻了一圈,又弯身去看桌洞,走过来,摇摇头:“琪姐没拿下来吧。”看了她一眼,抿抿嘴:“我和她一个班,等下收拾完上去拿了,晚自习给她就是了。” “也行。”男生寻思了会儿,作了自我介绍:“复姓闻人,单字明,明天的明,是音乐社团的社长。” 舒昀微微颔首:“我叫舒昀。” “嗯,报名表填好让阿卓带过来就行,下周一这个时间段,在艺术楼三楼一号大教室,有面试,最好带自己的乐器过来,或者你想唱歌也行,我们想看一下你们的水平。” 父亲说周末给她寄过来,周一就要,她估计到不了:“乐器可能有点麻烦。” 闻人明摆摆手:“不打紧,社团有几个玩合成器的,吉他也有几把空余的,就是怕你用着不顺手。” “到时候再看吧。” “行,我们先忙,你记着找阿卓拿报名表,臭小子记性不太好。” 陈卓不悦:“喂!” 闻人明沖她笑笑,揽着陈卓的肩膀回去收拾整理。 舒昀心情不错,步伐都轻快不少,到食堂,已经空出许多位子,打了几个清淡的菜式,五毛钱的米饭,习惯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在艺术楼那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她囫囵解决了晚饭,在食堂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瓶矿泉水,六点三十五分进的教室。 代理班主任已经在了,靠在讲台侧边,和前排几个女生讨论篮球赛的事。肖博衍他们在江翎桌前围了一圈,也在说球赛,不过相较于女生的沮丧认命,男生这边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见着她,南山自觉从她位子上离开,笑着和她打了招唿:“你最近有时间吗?吃完晚饭到晚自习前那一段。” 舒昀不知道他用意在何,把水放在手边的窗台上,坐下:“这周有,我报了社团,应该能进,可能下个星期开始就要去参加活动。” 班长杵着捲毛的桌面:“没有,社团活动一般安排在周二下午,那天下午就两节课。” “那就有吧。” “九月二号女篮第一场比赛,对文科二班,时间挺紧的,我想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和许念她们下场练一下,打打配合。”南山说。 舒昀知道简晨和魏子瑜她们一伙也在,没有立即给出答覆。 黑皮班长猜想她介意体育课上那一出,着急解释:“就是每天练个三四十分钟的,男生也在,不会让你难做。” 就是说还有江翎…… 舒昀更拿不定主意,眼睛停在桌前的一摞书上:“都练些什么内容?” 南山站在江翎后面,手搭在他肩上,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会打的没有几个,基础很差,可能要从运球投篮开始练起。” 想起魏子瑜毫不犹豫抱着球跑到篮下的身姿,舒昀想说还不如先给她们普及基本的规则,抽了本物理课后训练出来:“等她们把这些学得差不多我再去吧,我最近没什么状态。” 捲毛吹了声口哨:“听着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一般吧,小学开始一直在打控球后卫。” 江翎微不可微地挑了下眉毛。 南山冷不丁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他斜眼睨他,对方装作没看到,笑嘻嘻和舒昀说话:“没那么讲究,不犯规能得分就成,都是打着玩的。” 第15页 “嗯。” “不过呢,最好还是培养点儿团队默契,孤狼难成气候。” 程牧扬很是意外:“行啊大山,语言功底见长。” “滚蛋!”南山踹了他一脚,没有和他胡闹,继续和舒昀搭话:“那下周一体育课你加入进来,男女生打一场试试。” “好。” “都坐回去,我通知几件事情。”老刘头拿黑板擦敲着讲桌。 聚在一处的几个小团伙四下散了,哼哼了几句,都安静下来。 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强调校纪班规,叮嘱他们好好学习,顺带又加了几道作业题。占用半节自习课,把早上未说完的知识点详尽拓展说明。 陈卓正是在他讲得激情澎湃、唾沫横飞的点上推门进来的,站在教室门口和讲台上紧急剎车的小老头对视了几秒,自觉去了阳台。 老刘头推推眼镜,忽略这段小插曲,继续讲课。 内容已经严重超纲,舒昀确信高考都不会出这么变态的题目,于是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把课本压在课后练习下面,抓紧做题,不想带回去。 窗户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条小fèng,她侧头去看,陈卓递了一张报名表进来,小声说:“下课之前给我,我课间要去找闻人明一趟,顺便带过去交了。” 舒昀感激地点头:“麻烦你了。” 对方轻笑:“不会。”又靠到阳台栏杆边玩手机。 江翎照常靠着椅背,有气无神,岔开长腿,悠闲随意:“音乐社?” 舒昀埋头填写信息:“嗯。”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他语气平平。 忙碌的笔尖顿了下,在白色纸张上留下一个微凹的黑点,舒昀抿紧嘴巴,没有回话。 第11章 三围 走读生八点半就能走,住校生要下楼跑操,九点上最后一节自习,到十点结束。 江桥是新生,军训为期两周,没开始上课,下午结束训练就回去了,徐雯开车来接的他们。 江翎钻进后座,扯过素色薄毯,斜斜盖在身上,歪在座位上就合上眼,睏倦不堪的样子。 舒昀挤了挤嘴,帮他把车门关上,坐进副驾。 徐雯一贯的温柔和蔼,看她把安全带系好,才发动车子驶离。校门口的一段路排满来接孩子的车辆,堵了十来分钟才疏散开来。 徐雯耐性很好,始终微微笑着,温声细语:“上学第一天还习惯吗?” “还好。” “老师怎么样?能跟上上课节奏吗?” “有点困难,不过问题不大,过几天应该会好一点。” 徐雯腾出一手安抚地摸摸她的手背,把着方向盘跟着车流缓慢移动:“臭小子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舒昀下意识自后视镜里看了眼后面的人,他闭着眼,很安静。她猜想他应该没睡着,在教室也多是趴着养神,有几回捲毛和南山找他说话还含煳不清的应了。 她挑挑拣拣,避重就轻:“体育课挺活跃的。” 徐雯听出话外之音:“就是说其他课马马虎虎了。” “晚自习也有好好的做作业……”做得好不好她不清楚,只知道他起码拿笔在作业本上留下了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那个简晨呢?” “嗯?” “你不用怕他,万事有我担着,你只管如实告诉我。” 舒昀望向前面汽车的尾灯,为难地咧了咧牙:“简晨……我不太清楚,就说过几句话,感觉人还不错。”如果忽略对方似有若无的敌意的话。 “小翎和她走得近吗?” “我没发觉。” “也是。”徐雯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不坐一起,不会时时关注,你好好学自己的,他爱怎么样随他,不过要是明显发觉他俩搅和在一起,你得告诉我和你叔叔一声。” 可偏就坐一起了啊…… 舒昀偏头,望向窗外,小声答应:“好。” 到家九点不到,舒昀先去洗澡,擦着头髮出来,手机提示灯在枕头边一闪一闪,她想起加他微信的主要目的。 把毛巾挂到小阳台上,回到床边,从黑色小包里拿出□□,绑定,设置支付密码,转帐,等待接收。一气呵成,如释重负地往床上一倒,心里轻松了些。 这样寄住下去不是办法。她翻个身,双手垫在脑后。 老刘头在班上提起过申请住宿的事情,截止到八月三十一号,她有点心动。 与其住在江家做什么都谨小慎微,还要为一些不必要的开销犯愁,住校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周围是年纪相仿的同学,用不着费心应付长辈和江翎的那些事儿,她预感会自在许多。 一学期八百,怎么想都比拿去吃日料划算。 江叔叔和雯姨的意思很明显,一视同仁,两个儿子有的,她也少不了,自然而然把她生活学习上的开销算入家庭支出考虑。他们觉得正常,就连江翎和江桥也没表现出丁点奇怪。或许对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到底不是自己的,她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中午站在酱家门口,看着店铺风雅贵气的装修布置,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卡上那单薄的一千多块钱。说句老实话,脱口说出aa那瞬间,她心里都是虚的。 沖虚空唿出一口气,舒昀埋怨起父亲的软耳根,不问她意见就替她应下了,殊不知她在人家屋檐底下,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可是贸然提出来,会不会让江叔叔和雯姨多想? 问题很多,她暂时开不了口。 再等等吧,距离八月底,还半个月时间,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精神高度集中了一整天,她难得在凌晨之前有了睡意,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往墙边缩了缩,背部紧贴墙壁,寻得少许的安全踏实。闭眼之前,不忘打开微信界面查看,还没接收,应该是还没看到,她没多想,睡下了。 一夜好眠,外面小鸟鸣叫,才悠悠转醒。 入目是不太熟悉的亮粉色,梦境余留的记忆是破旧的老操场,乐队之前的排练场地,她熟悉那里的一糙一木。 眨着眼看清周围的家具轮廓,勐地坐起身,眼泛黑晕。闭着眼缓和半分钟,撑着软和床垫滑下床。 没像昨天那样犯傻,她翻箱倒柜,把仅有的几条短裤从底部抽出来,t恤也捡着布料轻薄的那几件。 牛仔短裤是撕边的,裤缘参差不齐,破洞下有一层黑色渔网。红色t恤宽松肥大,正面印着几个张牙舞爪的英文单词,把下摆别进裤腰,更显身长。没带凉鞋过来,配了一双白色平底帆布鞋。 下楼前还是站在半身镜前揪了揪丸子头,犹豫着要不要趁时间还充裕赶紧重新物色一套。 想起班上几位穿着大胆张扬、披髮化妆的女同学,又觉得自己这样再正常不过。 何况新学校也没这方面规定。 嗯…… 算了,相比被热得精神出走,都是小事一桩。 第16页 她心一横,在刘海上拨弄两下,压下心里那股子怪异的不安和没谱,拉开门。 “喝——”被门口的两道黑影吓退两步。 江桥曲着手指,保持着准备敲门的手势,另一个才从房间出来,听着动静,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一手抓着头髮,一手挂着书包,慢悠悠下楼了。 “吓我一跳。”江桥煞有介事地抚着胸口,肩上挂着一个军绿水壶,垂在腰间,迷彩帽子也板板正正扣在头上:“喊你下去吃早餐,我们七点要集队站军姿,我和老爸先走,等会儿妈送你们去学校。” “嗯,好。” 猴孩子视线往下一扫,痛心疾首:“万恶的军训,姐你大腿都比我脸白,嫉妒!” 果然,习以为常的反应。 舒昀蓦地松了口气,伸长胳膊把书包从桌上扯过来背上,和江桥一块下去。 江尚站在玄关边系领带,鞋柜顶上放着车钥匙:“小昀啊。” “叔叔。”舒昀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钱我转在江翎帐上了,你有需要就和他拿,你爸都和我说了,不要不好意思,不够用要说,女孩子脸皮太薄也不尽然是好事。” “……” “等会儿你把卡号给我,我以后直接转给你,省得被臭小子私吞了。” “……嗯。” 舒昀自觉该解释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脸皮几乎快要烧着的热烫着,脚底却升起一股凉意,把她定在那里,手足无措。 越拖越麻烦,她暗忖找时间把住校的事和家里说一声,再和这边解释清楚,尽早搬出去才好。 “我和江桥先走,你早餐多吃点。”江尚拿起车钥匙,江桥已经站在门外等。 舒昀回神,扬起笑脸:“注意安全。” “嗯。”男人关门出去。 再一次,为自己转学的决定感到深深懊恼。 早上本来就没什么食慾,这下恐怕直接到食难下咽的地步了。 江翎今天状态不错,不似昨天那样萎靡懒散,吃早餐时也坐得端正挺直,看上去精神朝气,生人勿近的气息淡去一些。白t恤休闲裤,简简单单的,形容帅气。 舒昀和徐雯坐在一处,说了些社团和球赛的事,徐雯很高兴她能积极参与校园活动,说再过不久她就能彻底适应这里的生活。 舒昀附和地接了几句,把防晒衣袖子挽到手肘处。 徐雯细细端详着她,眼尾多出几条细纹:“这身衣服,是不是上次我和你江叔叔去看你演出的时候穿过?” 舒昀惊讶于她的好记性,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对,我爸说这边热,就带过来了。” “挺不错的。”徐雯目光柔和:“穿这样凉快,还显身材,趁年轻,要多穿,老了就只能拿眼睛看看了。” 舒昀轻笑,低头喝粥。 徐雯又说:“周末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舒昀不太懂她为何执着于买衣服的事,咽下一口小米粥,张口就要拒绝。 被人堵断:“别说什么够穿了,我看你多是长袖长裤,s市要到十一月份才转冷,你夏天的衣服带少了。” “没事,我爸周末给我寄东西,让他顺便寄几套过来就行了。” “这孩子——”徐雯抿抿唇,换了问法:“你三围是多少?” 舒昀被呛了个结实,喝下小半杯白水才勉强止住咳嗽。 江翎笑笑地看了她一眼,把余下半碗粥往边上推,没有再碰,倒了杯橙汁端着,提醒:“你儿子还在这里。” 徐雯不以为然:“好像你知道是哪三围似的。” 江翎耸肩,没再吭声。 鼓励地拍着她的背,徐雯说:“别理他,告诉雯姨,你不想去的话,我和朋友上街的时候顺便给你买回来。” “……还是别了吧。” “那我让他出去。” “不是这个问题雯姨。”她艰难地又吞下一口粥。 “江翎你先出去!” 然后是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放下杯子的声音,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舒昀抬起左手,捂着侧脸:“雯姨。” “现在可以说了。”固执的阿姨满目期待。 面上烧烫,想起男生离开前略带痞气的一瞥,舒昀恨不得把脸埋进粥碗里。拗不过,声音细若蚊蝇:“86/61/88……” 第12章 手工糖 在校门口遇上南山和肖博衍,江翎和他们打了招唿,探身取出座椅上的书包,和徐雯道了再见,把车门摔上。 舒昀解了安全带,开车门的动作一滞。白色洋装的少女背着卡通图案的可爱书包朝这边来,朝气满满地扬手同他们打招唿。 倒霉! 怕什么来什么。 徐雯侧身看她:“怎么了小昀?忘记带东西了?” “不是。”舒昀干笑着摇头,在江翎皱着眉看向这边时,拎着书包下车:“晚上见,雯姨。” 徐雯答好,视线停留在摆着手和男生们说什么的简晨身上,无奈摇头,驱车离开。 舒昀把包背好,脚步迟疑,对上简晨探究的眼神,暗暗站到肖博衍旁边:“早上好。” 南山和肖博衍笑着回应:“早。” 简晨紧挨着江翎,揪着书包带,看了她一阵,低下头,看地砖间的fèng隙:“今天也是碰巧遇上?” 江翎不明所以:“什么?” “你和舒昀啊,不是说昨天在路上遇到才一起的吗?” 江翎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简晨等了一会儿,看人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没再追问,转而说了别的。 “舒昀。”南山叫她。 舒昀定定神:“嗯?” “今天下午你有别的安排吗?” “应该没有。” “去一趟体育馆吧,派哥点名要见你。” 舒昀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问了:“派哥是谁?” “……体育老师啊,冯派。” 肖博衍乐了:“昨天老冯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站着睡着了?” “那倒没有。”进了一号楼大厅,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舒昀闭起一只眼,提防髮丝飘进眼睛:“他见我做什么?” “篮球赛的事,他让我们都去,他要挑人,余下的做替补。” “几点过去?” “他通知的是四点十分,第二节 课结束就要赶过去,晚了要跑圈蛙跳什么的,到时候叫你,一起过去就行。” 舒昀答应下来。 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又是一上午。下午一节阅读,在图书馆,一节艺术,在艺术楼,不用费脑子,过得稍微安逸。 艺术老师请病假,找了个实习老师代课,二十三四的模样,自我介绍说还是f大的研究生,学校安排对接,返回母校提前体验教书育人。站在空荡荡的讲台上,没有讲桌遮挡,无措交织的手指和颤抖的双腿,一目了然。 第17页 舒昀看着都为她捏了把汗。 或许敌不过紧张和压力,快哭出来之前,糙糙撂下一句“我给你们放电影吧”,一熘烟缩到多媒体柜子后面。 舒昀坐在后排,左右是捲毛和他同桌,后面坐着陈卓,前面是大高个南山,抬头挺胸,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墙壁的几桌男生已经约着开了游戏,资歷尚浅的女老师随手点了部音乐电影,全屏之后匆匆出了大教室。 “卧槽,这老师搞得我都紧张了!” “小漂亮过来给我揉揉肩。” “天哪,林珊你今天唇色真不赖,哪个色号快给我推荐,老娘回去买了就剁手!” “我去,程牧扬你个坑货!干他啊,怕他个鸟!” “闭嘴,老子有战术。” “……” 自由散漫,舒昀预感这种状态并不会随开学时间长短有所改变。这样一群人,是真的天资聪慧了吧。与生俱来的优势,羡慕不来。 电影是《放牛班的春天》,口碑很好的音乐电影。初中时候的音乐老师给她们放了不下三遍,她和雷欢欢还为此沉迷了一段时间的法语歌,下载了十来首在手机上,成天戴着耳机叽里哌啦跟着乱唱,后面找着门道,学了些发音技巧,热情却没了,老老实实专攻中英文。 雷欢欢说:“英文听着逼格高,我是主唱听我的。” 黎源当时就不满意:“邪门歪理!我要做民谣。” “民谣你自己抱着破吉他就能做,要我们干嘛?” “你是不是想打架?” 雷欢欢撸起袖子就站起来:“来啊,谁怕谁!” 还记得瘦弱的小眼镜被他俩吓得直抹眼泪,一路从五年级被笑到现在…… 啊啊,又在想这些了。 舒昀烦闷地拍着脑门,无声嘆气,耳朵贴上桌面,指尖敲击桌面,模仿鼓点节奏,声音透过木板传来,沉闷却清晰。 一声一声,心头躁动得以平復。 “舒昀。”身后人叫她。 舒昀直起身,回头看陈卓,眼神疑惑。 要确认似的,陈卓又看了一遍手机,告诉她:“闻人明让你报一下曲目,就是面试的时候你要演奏的,乐器,也定下来。” “嗯……” “没想好吗?”俊秀的男生紧了紧眉心,想了会儿,提议:“下周一之前告诉我就行,或者我把他号码给你,你自己发给他。” 想到什么,问她:“你报名表上怎么没填联繫方式?” “新号,还没记下。”没打星号,她以为不重要。 “好吧。”细长的手指操作着手机,灵巧快速,舒昀恍惚忆起昨天天光微暗,鼓棒在这双匀称好看的手里一起一落时带来的震撼。 一个乐队,过半的焦点是在主唱身上,相较于分布两侧的吉他和贝斯,鼓手位置靠后,并不突出。 陈卓却不一样,往那儿一坐,自动聚焦,或许是没有主唱的缘故,或者因为他技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总之,她想拉拢他。 他把手机递过来,一个号码,左上标註是“闻人”。舒昀倏然回神,不尴不尬地摸出手机,迅速记下保存:“好了,谢谢。” 陈卓笑着说不用客气,收了手机:“你记得发个简讯和他说一下,让他给你把联繫方式补上,后续通知都是琪姐——就是昨天和你说话的女生,她负责群发,没有的话,会很麻烦。” “好。”舒昀垂着眼睑,旁敲侧击:“音乐社有人组乐队吗?” “目前没有。”他说:“不知道纳新之后有没有,你想组?” 她说得很委婉,怕自己意图过于明显:“有初步想法。” 陈卓抬眼看看她,又低下头,手机横放,估计也开了游戏:“悬吧,毕竟是高中,很多人高三都退社了,加入纯粹是因为好玩,要么是把那点才能的余热发挥一下,你知道,很多人学乐器并不是自愿的。” “你也不是?” “我?”他好笑地又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小时候太皮,我妈押着学的,挺有趣的,平时放松不错,但没有靠它们过活的打算。” 江翎果然没有胡说。 舒昀希望被浇灭一半。 陈卓建议她:“高三会很忙,你不如到大学再考虑这事儿。” “阿卓,什么骚走位?你哥我看不懂!”远处有人喊他。 陈卓睨着天花板歪了歪头,不想搭理的模样。 “阿卓,过来,哥给你带了辣条嘿。” “阿卓……” 像连锁反应,有人起了头,就源源不断。舒昀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看的男生抱歉地朝她勾了勾嘴角:“下次再聊。”然后起身朝最后一排走,从食品袋里翻了盒薯片,跳上乔瑞臣的单桌,边吃边玩。 舒昀扁着嘴,沮丧失落,又趴回桌面。 眼前多了一罐手工糖,她诧异抬眼,看到班长和善的笑脸:“阿翎请客,这是你的份,好吃的都被那群牲口抢光了,你将就一下。” 她打量四周,并非人人都有,莫名:“为什么给我?” “当然要给了,你不是阿翎的远房妹妹吗?” 她发觉她现在甚至反感自己和江翎出现在同一语境里,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以及因为他招致而来的种种麻烦,都让她快要对这个名字自动免疫。 “谢谢,我自己买的还有,你给其他人吧。” “那怎么行?”班长义正言辞:“留着,总有吃完的时候,要是阿翎知道我没给你,保不准要剔了我骨头。” 他不会在意的…… 舒昀不想和他僵持,怕越扯越多,笑脸僵硬,接过了:“那谢谢了。” 黑皮功成身退,舒昀模煳还听到那个少根筋的班长跑到江翎跟前邀功:“给你妹妹留了最贵的一样,怎么样?” 江翎沉默了有一会儿,舒昀想像他现在应该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求表扬的班长,之后听到一声敷衍无温度的应答。 他说:“你开心就好……” 舒昀对着糖罐做了个鬼脸,模仿他没有起伏的说话方式:“你开心就好——啧,阴阳怪气。” 塞着耳机度过了后半节课,前面抱着手坐着睡了四十分钟的南山,在下课铃响时拍着桌子站起,条件反she一般,迈着大长腿就朝门口奔去:“都快着点儿,迟到了自觉绕场十圈。” 舒昀暗暗揣测这兄弟究竟被罚了多少个十圈才练就了这身“本领”。 穿着萤光粉运动t恤的体育老师已经站在场地正中,位置突出,衣服显目,老远就能认出来。 肖博衍当即就吐槽了:“骚粉。” 一贯和他不太对盘的乔瑞臣竟然予以肯定。 第18页 几个女生挽着手走在前面,舒昀和她们不熟,和另一个女同学跟在男生身后走。她有点印象,体育课站她旁边的那个,南山给她说明女篮队伍的情况时,指着头髮半长的女生说:“那个是许念,不爱说话,运球投篮都一般,不过特别会拦人,到时候她肯定是要上的。” 舒昀观察了两天,发觉她不怎么和同学来往,走哪儿都是一个人,稍有人搭话就变得结巴脸红,想来是个内向不善交际的女孩子。 舒昀试着和她搭了两句,对方把脑袋压得很低,说话时都带了颤音,让她想起艺术课上的那个实习老师。 不想强人所难,作罢,步子慢下来,往后落了一两米的距离,分明看到许念微微驼着的背直起来一些。 看来更习惯一个人,舒昀浅笑,觉得自己也正在慢慢习惯。 着装抢眼的男老师,声音嘹亮:“那大高个儿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男生和他关系好,毫不客气的开怼:“你瞎啊?” 被唤作派哥的中二男人跳上椅子,搭了一手在眉毛上,孙悟空状:“诶诶诶,我看到了!人靠衣装啊,今天变大美女了。” 舒昀很想踢翻那把椅子。 第13章 不是妹妹 男生是不必要挑的,南山说前两次第一都落在他们班,那波人没分出去,照常那几个上场,剩下的替补。 冯派没有异议,视线在女生名单上扫了一圈又一圈,眼神变得迷茫游离。开口时,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意思:“自己投不进没关系,也别让对方投进就行,就是点背,第一场碰上文科班,人家女生多,会打球的也多,我们争取第二场赢理二班,他们班就八个女生,理论上我们人数占优势,我是说,至少要赢一次吧姑娘们?” 男生坐在场边,低低地笑了几声。 冯派掀起眼皮:“晨姐,你穿裙子过来是几个意思?” “我出门的时候你还没通知今天要过来集合好吧?” 冯派拿套着笔盖的一头戳了戳头:“行吧,等会儿练起来别嫌不方便就行。” “练?”魏子瑜瞪大眼。 “啊,不然请你们过来唠嗑?” 舒昀负手站着,低头看地,脑袋空空。 “给你们创造机会呢,啊?看看我们班的帅小伙们,给你们搞个一对一教学,水平提升的同时顺便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就说我贴心不贴心?” “操,你能不能再不靠谱一点?”程牧扬挂在陈卓身上,嗤之以鼻。 冯派没和他计较,嘴巴越抿越紧,良久,缓缓道:“行吧,她们几个我大概知道,那大高个儿,你给我们露两手,给我一点希望的曙光。” 魏子瑜嫌弃撇嘴:“要不要这么夸张?她不就是个子高点儿?” “瞧你那样儿!”冯派拿文件夹敲了她的头:“你上回把球藏进衣服里的黑歷史这么快就忘了?也好意思说别人。” “哼!” 冯派转头,沖离球篓最近的陈卓喊:“小漂亮,扔颗球过来。” 陈卓一动不动。 “诶哟,求您赏脸帮个忙,卓爷?” 慢慢悠悠站起身,拿了一颗称手的,手腕使劲,球直直冲男人的脑门砸去。 冯派偏头躲开,伸长胳膊把球带回来,在身前绕了半圈,稳住,咋舌:“叛逆期啊小子。” 把球递给舒昀,没抱太大期望,嗯了好一阵,意识消极:“先简单地投个篮吧。” “线内线外?” 冯派意外地扬扬眉梢:“你能投三分?” 舒昀点头。 对方突然一巴掌拍在她肩上,她险些没站稳:“可以啊大佬,给我秀一个!” 女生的篮球水平在他眼里究竟是有多不济? 舒昀轻轻晃着脑袋,在地上拍了两下,找手感。回身,站在篮筐的斜右侧方。 双膝微弯,两脚蹬地,轻松一跃,双臂向前上方伸出,篮球脱手,在半空滑过精准的半弧,人落地的同时,完美命中。 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出场地。南山小跑着捡回来,交到冯派手上,顺带肯定地朝她点点头。 “臂力不错啊小姑娘,位置又偏又远也能命中。”冯派指尖转球:“命中率大概多少?” “百分之九十五吧。”她大致估算过。 “打了多长时间?” “四五岁开始的。”父亲酷爱球类运动,家附近正好有篮球场,找不到伴的时候就爱拉她出去对打,一来二去的,也学了不少。 “不错不错,手比南山还稳。” 魏子瑜站在她旁边,屑然地翻了个白眼。 舒昀看见了,懒得理,接过冯派抛过来的球,微压下身,运球上篮,单手投球。凭藉肌肉记忆,不出意外的一发命中,手掌上翻,顺手把下落过程中的球体带回指尖。 动作标准,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男生堆里爆出几声喝彩和一阵掌声,其中几个女生也眼睛亮亮跟着拍起手来。 冯派愈发得寸进尺:“你不会还能灌篮吧?” “……就成功过一次。” 男人激动得眼冒绿光:“说不定今天就成功了呢?” 舒昀静静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不要太过分。 “试试呗!”冯派怂恿她。 舒昀干脆拒绝:“不想受伤。” 黑皮班长跟着过来视察情况,开口劝道:“差不多得了,人家从小打到现在,你还有什么好求证的?” 冯派想着有理,示意她传球过来,舒昀照做,男人指了指身后的男生:“你,坐江翎旁边去。” 舒昀迈到一半的脚又缩回去:“什么?” “什么什么?”冯派自己倒一脸懵逼。 “你刚刚说……” “啊,江翎恰好坐最边上,有什么问题?” “没有。”她还以为要把她安插过去和江翎做什么劳什子的一对一训练,心差点提到嗓子眼里。闻言,才放松下来,走过去,和江翎隔了快两米的距离坐下,曲起腿把鞋带繫紧。 江翎偏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冷笑了一声,调开。 舒昀听得一清二楚,对着地面不住地撇嘴,暗暗宣洩自己的不满。 冯派留几个女生教运球传球的技巧,让她和男生下场跑几圈,想看看实战能力。 舒昀心说就算她再能耐也带不动某几个规则都记不清的队友,面上却没表露,平静地撑着地面站起,拍了拍手,听南山安排分组。 “你和阿翎关系不错,应该比较有默契,你和他们一队吧。”南山把个子稍矮的男同学揽到自己一侧,朝江翎的队伍努努下巴。 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和他关系不错的?她很好奇。 江翎没什么反应,把球扔到黑皮手里:“开球。” 第19页 黑皮习惯性伸着手指去推眼镜,站到圆圈中线上:“选人跳球。” 江翎看了一圈,扬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线旁:“你来。” 舒昀没有防备,被拉得踉跄了两步,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勉强稳住,又立马弹开,皱着脸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 周围人笑开来,肖博衍调侃她:“阿翎身上有病毒啊?” 舒昀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去看他时,那人脸色已经沉下几分,眼神漠然。她自觉那样的举动有些过头,却不好说什么,把手垂在身侧,静待开场。 南山把矮个男生推出来,嘴上说着:“哥哥妹妹今天闹别扭了啊。” “不是。”江翎退到圆圈外。 程牧扬顺口接了:“不是什么?” “我没有妹妹。” 舒昀低着头,轻咬下唇,一声不吭。 四下静了静,似乎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復。 乔瑞臣稍知道一点情况,视线在两个当事人身上来回几转,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嘆了口气,出来打圆场:“得了得了,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一老爷们儿就不能大度一点?” 江翎哂笑,看向黑皮:“开球。” 可能顾忌她是女生,南山那队没怎么拦她。黑皮说没必要拼全力,文二班女生水平也马马虎虎,主要让她熟悉场地,练练手就成。 只打了两节,陈卓说她今天的鞋不适合打球,再打下去恐怕要受伤。南山觉得有理,也明确知道她能力不用人挂心,主要看队员配合,个人这块问题不大。于是挥手解散了,坐在场边喘气,看冯派训那几个姑娘。 舒昀想走,但时间还早,食堂还没放饭,食堂就在旁边,不想多余回一趟教室,索性坐在一旁观望。 她想她刚刚惹恼了江翎,对方没再正眼看过她,虽然他平时也没怎么正眼看过她…… 可是,他是江翎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住在人家家里,享受着人家父母的平等对待,于情于理,都不该和他撕破脸,至少该保住表面的和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态度欠佳。 可是他后来好像给她递了一罐可乐。 他在酱家的时候还用力摔了门! ……但也是结了帐才出去的。 他刚才还明确界限说了她不是他妹妹。 可惜是她先不经大脑地当众嫌弃了他啊,虽然别人没看明白,他肯定是知道的,何况,她真不是他妹妹。 舒昀越想越没底气,脑袋埋得低低的,心烦气躁,抓着两撮刘海肆意揉捏拉扯。 要不,去找他道个歉? 会被无视的吧? 肯定会被无视的,他那种性格! 能不能来个人教教她要怎么做啊啊啊?! “诶,你说她在干什么?”肖博衍靠着陈卓,看着濒临崩溃的女生。 陈卓摇头,表示同样不知情。 程牧扬恨铁不成钢地在江翎背上唿了一巴掌:“犯蠢了吧?说了那么伤人心的话,看你把大长腿妹妹逼成什么样了?” 江翎扯着领口,擦去脸上的薄汗:“你知道什么?” “你看她头髮都快揪掉了,你一大男人,怎么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快去,说几句好话哄哄,人家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背后补刀,鄙视!” 江翎没动:“要去你去。” “又不是我惹得她,实话实说,我要是有这么个身材好运动佳的妹妹,根本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好吗?” “就说了她不是。” “什么不是?”肖博衍加入□□:“比你小又住你家里,不是妹妹是什么?” “闭嘴!别烦我。” “嘿我这暴脾气……” 舒昀离得不远,对话都听得清楚,对方没有刻意隐藏的怒气毫不费力地透过冷淡的语气传达出来。 默默把自己又蜷紧了一圈,脸在双手□□下被挤压变形,思绪打结间,意识到他还是她同桌这个事实,由此牵扯出一系列的后续问题…… 她无力地感慨人生多艰。 第14章 不就说你两句 时间宽裕,南山他们约着出去吃,问她要不要一起,问的时候,还特意撞了江翎的肩膀,示意他说几句,江翎没理。 舒昀识趣的拒绝了,一方面因为江翎简晨在场,一方面要顾及自己只剩下三位数的全部家当。 冯派的特训还有二十分钟,他们在旁边等几个嚷着要一起出去的女生,舒昀没有久留,到饭点就背着书包先行走人。 她原本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雷欢欢和黎源总是陪伴左右,小眼镜在隔壁班,每天上学那段路却和她顺路。走出体育馆那分钟,突然理解了许念一个人时的自在舒心。 如果不是同路人,认识再多,都是白费功夫。 一个人安静地走路,安静地听歌,安静地吃饭,原来是这么简单就能适应的事情。 总好过和江翎大眼瞪小眼。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又厌恶又愧疚的矛盾心情,她自己也看不明白了。 顺其自然吧。她自暴自弃,理所当然又无能为力。 七点才开始上晚自习,今天作业不多,她预计一节半课就能做完,便不着急回教室,循着环绕学校的水泥路,走了整整一圈。 单曲循环着节奏轻快的《hello summer》,跟着清甜婉转的女声轻轻哼唱。 有时候雷欢欢看不惯合作方的所作所为,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愿意登台表演,这种难度的歌,一般会落到她头上。然后几个半大的小鬼,拿着微薄的酬劳,在路边摊上喝啤酒吃烧烤,清唱《最初的梦想》,又哭又笑。 她以为他们几个的默契不光是在音乐表演上,想法应该也惊人的一致,小眼镜瑟缩在几乎将他埋没的架子鼓后,抱歉内疚地说了那些话,她甚至都缓不过神来,抓着他的肩膀再三确认。 有了小眼镜的先例,雷欢欢的退出似乎也让人容易接受。 原来一直执着不舍的,只有她和黎源而已。黎源有他的无奈,她们三个亲眼看到独自抚养他长大的奶奶跪在地上求他收心,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的场景,说完全不影响学习,是不可能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大家都懂。 换了环境,两天之内见识了形形□□的少年少女。他们大多不愁吃穿,前景明朗,比他们少了很多的无可奈何。 雷欢欢和小眼镜,是她和黎源软磨硬泡拉进来的,成年将近,总要有自己的打算。 她为自己一气之下半月没搭理他们的行为感到羞愧,什么音乐梦?简直痴人说笑。 也厌恶自己的执拗死磕,在这种情况下,还执迷不悟。 可是,坚持了这么几年,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 黎源让她看开点的那个晚上,她缩在窄小的木板床上,咬着拳头哭了一夜。那时候她甚至想,就是孤身一人,也要闯出一片天。 到底年少轻狂,心比天高,踏上这座城市的一瞬间,她置身高楼大厦的环抱之中,迷茫踟蹰。四周都是弯弯绕绕的路,她不知道该走哪条。 第20页 关于为什么对江翎有如此深的反面情绪,她仔细地想,翻来覆去地想,除开他那个意味不明的鄙夷眼神,或许心底里责怪着他在自己无助茫然的时候,竟然选择了冷眼旁观。 她迫切需要有人拉他一把,相比如父母疼爱孩子的叔叔阿姨,她潜意识在年纪相仿的江翎身上寄託了殷切的期盼。就像当初和黎源一拍即合的乐队计划,就像她一个眼神另外三人就知道她的情绪波动。 哪怕他当时轻轻笑着,好好和她道声“你好”,她估计都要热泪盈眶了。 不凑巧的是这个远房哥哥在她上车前一分钟还在挨骂,更不凑巧他不懂得掩藏眸底的情绪,何况他没有义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能勉强贴上“父母朋友的女儿”这样相对正面的标籤的女孩子多加照顾。说不定他在露出那个令人心寒的眼神时,心里想着的是家里多了个不合时宜的寄宿者,仅此而已。 很多事情都有契机,有人成为一生挚友,有人从此相看两相厌。她和江翎,属于后者。 如果江桥是哥哥,当时去接她的人是江桥,就好了。这是舒昀第二次有这个念头。 思绪越飘越远,赶在不着边际之前及时收住,正好回到食堂旁边的高大枫树下,枫叶犹绿,巴掌大的叶面上蒙着一层薄灰,也挡不住那抹绿意流露出来的勃勃生机。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看着某处发呆的习惯,舒昀甩甩脑袋,刘海有些挡眼,万幸的是她在书包侧边的夹层里摸到两枚发卡,凭感觉拢起中间一撮,拧了两个旋,固定在头顶上,散落的两缕随意别在耳后。 抚了抚光洁的额头,竟然觉得一身轻松。 真是要命的年纪。她啐了一口,绕过体育馆,走小路回了教学楼。 从东边楼梯上去,意外地看到外出吃饭的一行人,她刻意慢了几步,和他们隔开距离。 简晨和魏子瑜回头,看到了她,本来就是打招唿都嫌多余的关系,对方的视线没做停留,又转回去,专心地和男生谈论着什么。 舒昀觉得这样也好,互看不慡,但互不干涉,和讨厌的人形同陌路,是一种带有快意的反向而行。 和江翎,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了吧? 她笑了下,把露出一角的t恤塞回裤腰里。 他们没进教室,站在走廊尽头靠着聊天,舒昀一步一阶,走得很慢,踩上倒数第二阶的时候,黑皮沖她笑了:“舒昀,怎么才回来?” “在楼下转了几圈,熟悉环境。” 江翎不知道想什么,眸色幽深,面露不悦,低头看手机。简晨甜甜地笑着,微仰着头和他说什么,他爱答不理。 或许她主动道歉的话,就是这么个下场。 不,他至少还为简晨打过两次架,换做她,基本会被当成隐形人对待。 肖博衍和程牧扬轮番在他身上又戳又掐,催促他赶快和她说些什么。舒昀佯装不知,微笑着从后门进去。 生活委员正在分发住宿申请单,舒昀想了一会儿,和他要了一张。 堪堪高到她肩膀的男生费劲地昂着脑袋:“所有内容都要填,最下面要有家长签字,填好了找老刘头签,然后再找年级主任签,自己去五楼教务处,找黄国华老师盖戳,最后要交到宿管手里,她那里要存档。” 舒昀自己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理清了先后顺序,点头致谢,拿着回了窗边位子上,那厢一伙人已经笑闹着进来,她眼疾手快地把申请单夹到书堆里,若无其事地摆出今天的数学作业,埋头演算。 江翎径直过来,没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什么意思?” 舒昀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只是不知道他指什么,或许她得罪他的地方也挺多的,她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是哪一件。 “出来。”他说,语气比之前几天,还要冷淡,像冰窟窿里冒出的寒气一样让人战慄。 不明真相的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们几眼,就连和他关系亲近的几人也一脸莫名。舒昀云里雾里,揣摩他应该不至于因为球场上那种小事秋后算帐,还是跟着出去了。 黑皮和捲毛在后门那里探头探脑,江翎耐性不足,反手把门摔上。用力之大,舒昀感觉脚边的地板都跟着震了一震。 “怎么了?”莫不是怒气积攒到达满格,要新旧帐一起算? 可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哪来那么多恩恩怨怨? 江翎扼着她的手腕,把她扯到窗户边,手往前一甩,她撞在窗台边,腰际窜起剎那钻心的疼意:“发什么疯?” 他扬起黑色手机,聊天界面上的暖橘色方形框映入眼帘。 这有什么值得大动肝火的?舒昀纳闷,捋了捋散落的碎发:“昨天中午的……” “我知道。”他打断:“我现在问你是什么意思?” “还给你。” 他半响没说话,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舒昀伸出惯用的右手食指,要去点那个小框,他缩手躲开,怕她会扑上去抢似的,后退了两步:“你他妈不是没钱吗?问我爸妈要了拿来还我?这样有意思?” 舒昀闭闭眼,忍下一团火气:“听清楚,我是问我爸要钱,打算还你爸妈给你的钱。” “一顿饭,在家吃和在外面吃有区别?你非要算得这么清楚?”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能理解就憋着!” 她听到两声压抑的粗口,男生把手机放回兜里:“不可理喻!” 舒昀觉得憋屈,咬紧后槽牙,瞪了他两眼,又气又急,没忍住想反驳几句的时候,眼泪先吧嗒吧嗒掉下来。 大概没料到,江翎一怔:“你……” 舒昀背过身,咬着下唇,抑制几欲溢出唇瓣的哭声,防晒外套的料子光滑细密,在脸上抹了两把,眼泪在脸颊上晕开,小风抚过,微微透凉。 “喂,哭什么?”他靠过来,探着身子查看情况。 舒昀负气地转身面向墙壁,眼泪越掉越凶,轻轻地抽噎了几声,肩膀跟着一耸一耸。 “我错了行吧?”江翎做出让步。 “你……王……八蛋,讨厌……”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缺词少字。 江翎又往左边跨了一步,微弯下身,握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视线齐平:“差不多行了,我不就说了你两句?” “……” “好,你说你想我怎么做?” “确认……收钱。”吸了吸鼻子。 江翎抹了把脸,表情微动,认命地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把钱收下:“收了,然后呢?” “走开!” “……不要太过分,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 教室靠走廊一侧也留了窗户,位置稍高,不少同学挤在那块朝这边看,舒昀面上挂不住,伸手捂脸。 “滚下去!”江翎沖那头吼,几个黑熘熘的脑袋依言缩了缩,片刻后又伸回来。 第21页 舒昀暗自嫌弃自己怂到爆炸的生理构造,气势没提上来先哭了一顿,虽然效果似乎比和他大吵大闹来得直接明显。 头上覆上温热的手掌。 舒昀愕然,手缓缓垂下,触感还在,似乎还轻轻地拍了两下,男生别扭地侧过头:“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你把我的丸子头弄乱了。” 第15章 赔礼道歉 她在外面平復情绪,江翎在旁边站了二十几分钟。 黑皮把后门拉开一条fèng,探出个脑袋:“进来吧,我通知点事情。”默默又缩回去,贴心地把看热闹的同学挡在门板后面。 “进去吗?”江翎低头看她。 舒昀未发一言,手背在脸上摸了摸,已经一阵干燥,点点头。 江翎去开门,聚在门边的几个男生暧昧地看了他几眼,嬉笑着散了,他没理会,凝视着她,沖教室里偏偏脑袋:“过来。” 舒昀从他身前走过,他一手还伸向斜前方,撑着门板,舒昀垂着脑袋,胳膊蹭过他的小臂,余留剎那的灼烫微痒。她差点又想在衣服上擦拭,蓦地想起体育馆里他那一脸阴沉不慡,忍住了。 忽略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视线,舒昀把折了角的作业翻开,哭过之后心情通畅了许多,做题的思路也一併打开了似的,抿着唇,手动得飞快。 黑皮抬着手机,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几个科任老师商量一致的,物理化的综合练习题和试卷本需要额外买一下,老刘头也要求再买一本教辅,他课上会用,总计一百二十一,另外这学期班费也没交过,干脆一人一百五,余下的充班费,谁还有疑问?” 鸦雀无声。 “好,今天晚自习下课之前交到生活委员那里,登记名字,要现金啊。” 捲毛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钢镚,表情愁苦地扒着他们的桌缘:“翎哥,江湖救急!” 江翎扯了扯嘴角,从书包里摸出个钱夹,数了五张递过去:“我的也一起交了。”看了她一眼:“还有她的。” “得嘞,好人一生平安。”捲毛双手接过,“明天还你啊。” “等一下!”舒昀喊住他,捲毛在江翎旁边停住,不解。 身上正好有五十的,舒昀抽出一红一青,递给捲毛:“我的,把那两百还给他。” 捲毛为难,询问地望向江翎:“阿翎?” 江翎愠怒:“你有完没完?” 舒昀没理,固执地把钱又往前递了递。 捲毛咳了一声,推了下江翎的肩膀:“我接了啊?” 江翎没吭气。 捲毛挠挠后脑勺,接过,放了两百在江翎的桌上,一熘烟窜到教室另一头。 舒昀被他盯得有些发憷,舔了下嘴唇,小声说:“以后我的钱我自己出,你不用管。” “你以为我爱管你?” “喂,阿翎。”南山喊了他一声,摇头示意他别再继续。 江翎冷啐,摆出作业,有一搭没一搭写着。 杨初南和陈卓随后上来,抬了一箱盒装饮料。肖博衍和捲毛几人围上去,帮着分发。肖博衍递了一盒给她,额外还给了一块彩虹蛋糕:“饮料是派哥买的,参加球赛的都有。” 问题当然不在饮料上,舒昀瞅着精美秀雅的包装盒:“蛋糕呢?” 肖博衍摊手,站在江翎身后,下巴沖他的方向努努,无声地动了动嘴:“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因为他刚才把她惹哭了? 舒昀琢磨不透,咽下想要拒绝的话,预感自己如果不接受,他能再把她拖出去吵一架。她把脑袋压得很低,盯着漆色桌面,声音细小:“谢谢。” 他停了下手,脸部线条崩得死紧,握笔的手指使了使劲,又放松,没有搭腔。 舒昀踌躇不定,心里循环了几遍的话,如鲠在喉,堵得她心里发慌。又嫌弃自己扭扭捏捏,暗暗把自己骂了一通。 “那个……”犹豫地开了口。 对方没理。 “江翎。” “……” 写字的动作有停顿,她知道他在听:“刚才在球场上的事,我很抱歉,只是不习惯男生碰我,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唿—— 总算是说了,她看着透明小盒里的彩虹蛋糕,咧咧嘴,扬起浅淡的弧度。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也没期望他能回答,把该说的说了,心里舒坦了就万事大吉。捏起笔准备继续做题的时候,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她怀疑自己幻听,诧异地偷眼瞧他,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 是他的声音吧? 那种不屑一顾让人不慡的答覆,也只有他了吧? 舒昀挤了挤嘴,又把笔放下,将摆在书本上方的蛋糕盒拿过来,拆开来,拿小勺挖了一个小角,含在嘴里。 松软可口,清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她向来注意保护嗓子,口味清淡,不喜吃辣,但对甜食也没多大兴趣,那口甜香的细腻滑过食道时,仍是难耐地微微蹙起眉头。 舌尖扫过口腔内壁,压下那股子怪异,又挖了第二勺…… 一块袖珍的小蛋糕,硬是吃到上课还剩四分之一,甜味散不去,腻得她受不了。 “不喜欢就别吃了。”他合上数学作业,扔到眼巴巴等着的捲毛桌上,顺手抽了一张英语卷子出来。 “……以后这种事情请早点说。” 江翎低笑出声,转眼已经做完一篇阅读。南山伸着脖子“参考”答案:“在美帝呆过就是不一样,扫一眼就出答案。” 肖博衍穿过大半个教室,眼睛放光:“让我来抱个大腿。” “大佬记得造福人类!” “翎哥威武!” “抄作业记得喊我。” 舒昀发觉他做作业的速度快到反人类的地步,昨晚上就看他每科随便写了十来分钟,早上学委尽职尽责检查作业的时候,竟然一样不差的摆出来了,课上被点起来两次,答案都是对的,思路清晰,算法简洁。 明明,在课上睡了一天的人…… 看着已经翻面的试卷,舒昀着实有些不平衡,把余下的蛋糕收了,打开窗户直接扔到阳台的垃圾桶里。 捲毛抄完数学,转身还书,眼睛在舒昀桌上熘了一圈:“诶,你也在写数学,是不是糟难?阿翎的作业借你要不要?” 舒昀摇摇头,拔开笔盖:“我想自己做。” “看不上?”捲毛嘚嘚瑟瑟把作业本举高,躲过接连伸过来的几只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同桌可是年级第一,作业质量有保障,我为了抢这个位子,差点没争得头破血流,你这近水楼台的,不要浪费大好的资源。” “年级第一?”她诧异。 雯姨不是说…… 第22页 “不相信?”捲毛啧啧咋舌:“不行啊你这个妹妹当的,你哥可是高智商人才,和外面的妖、艷、贱、货完全不同,打幼儿园开始就知道用糖果把我的积木骗走的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南山不客气地怼他:“那是你蠢。” 捲毛拿鼻子哼了一声,把江翎的作业本往她桌上一放:“你拿着,留着对答案,别给那群牲口。” “回去坐着,杵在这儿干什么?”江翎撕了一页糙稿纸,洋洋洒洒开始写作文。 肖博衍眼明手快,一把把卷子从他胳膊下扯出,欢唿着奔回位子,带走了小一拨人。 “卧槽,老肖你个不仗义的东西。” “坐过去点儿,让我挤挤,抄完就走。” “我说,我们差不多也自己做一点吧?” “那你回自己的位子。” “我就是随便说说……” 所以,雯姨说的影响学习,到底怎么个影响法? 舒昀眼角抽了抽,把他的书推到他那半边桌面,南山伸长胳膊,横过过道和半张桌子,转瞬就把作业抽走:“谢啦。” “这样没关系吗?”舒昀问江翎。 江翎习以为常:“他们课上会听。” “好吧……” 第一节 自习还没结束,他已经揉着脖子活动筋骨,下课就和乔瑞臣出去了,第二节课也没回来上。 南山告诉她江翎和乔瑞臣参加了全国青少年机器人团队竞赛,最近在做最后修整,这周末要去北京参加总决赛,拿奖的话可能和大学直接挂钩,他们都很重视。 捲毛抬着手机,刷微博,参与进来:“不是拿过两次个人赛冠军了?这次赢了只是便宜了三中那个废柴吧?” “不知道,这次是老乔提的,阿翎说暑假闲着无聊,一起报名了。” “那我们去吗?” “你搞到门票了?” “阿翎说他家里人去不了,老乔就带一个妹妹,他们教练那里还有十来张,算上阿卓他们,也足够了。” 舒昀不太能理解:“去北京啊?” 南山点头,赶在下课前十分钟把作业赶玩,索性挪到江翎位子上,和他们聊天:“我们几个打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认识,但凡谁参加什么比赛,都会去撑场子,习惯了。” “那么远。” “周一前能赶回来上课就行了。”南山抬着手机给江翎发简讯,对方回得快,他拿过他的包翻找,拉开拉链就看到躺在包底的几张硬纸入场券,都拿出来,给捲毛递了一张,问她:“你要不要?你去的话,阿翎会很高兴吧。” 会给他添堵比较恰当。 舒昀很有自知之明:“不了,我要为社团面试做准备。” 南山没坚持,拿着票起身,给认识的几个都分了,回来的时候,还剩了四五张,又给江翎放回包里。 “vip坐席。”捲毛弹了下入场券:“慡呆!” “顺便在北京玩两天,赶星期天晚上那趟航班回来吧?”程牧扬已经收拾了包,松松地挂在肩上,围过来商量。 “你上群里问一声,我没问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安排。” “行吧。”程牧扬低头看表,还有两分钟,不想多呆:“票还有吗?” “有。” “再给我一张。” 南山递了一张给他:“谁要?” “老杨给喻安留的,连体人似的,走哪儿都要带着。” 南山和捲毛瞭然地笑笑:“人家这叫会疼媳妇儿。” 程牧扬也笑,摆摆手:“不说了,我爸在外面等着,我先走了。” “明天见。” “明天见。” 上学的第二天,舒昀了解了他的两三件事。 他不擅长对付女生的眼泪。 他有一群仗义的朋友。 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学霸。 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江家大儿子…… 第16章 全家福 江翎后面几天都很忙,雯姨说他每天忙到很晚才睡,难怪课堂上打不精神。 星期五下午他和乔瑞臣都请了假,提前去看场地。 舒昀去食堂吃过饭回来,文具盒底下压了一张入场券,上课没答出问题被老师罚抄的黑皮,坐在后面空着的一张单桌上,吃着南山给他打来的饭菜,在她投去疑惑的眼神时,不等她开口问,主动解释了:“阿翎留给你的,他说你要是想去的话,让初南加订一张机票。” “可是我……没时间。”也出不起机票钱。 “音乐社团的话,阿卓就是评委之一,不用担心,稳进。”他噎了下,喝了一大口水才把眉眼舒展开:“计划要去爬八达岭长城,星期天去故宫,大概那天晚上十一点半能回来,人挺多的,大家一起去热闹。” 黑皮还说:“阿翎已经把钱给初南了,你决定去的话,直接和初南说一声,给他报个身份证和手机号就行。” 舒昀没有想法,却没有再说什么,在桌上铺开外套,趴着午睡。 昨晚把住校的想法和父亲提了,他问她是不是在江家住得不习惯,她说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那端默了默,同意了。让她自己和江家夫妇好好说,别让人家多想,她应下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她把填好的表单带下去,点完名和冯派说明缘由,得到准许,跑了一趟教师办公室,正好老刘头和年级主任都在,签了字顺道去教务处找黄老师盖章。 微微谢顶的中年男人眼镜滑到鼻樑下方好一截,也不推一推,低着头睁大眼在电脑上录入资料,舒昀看着都费劲。 盖了章,连着一张列印出来的入住通知单递还回来:“楼栋和房间号都在上面,按着找过去和宿管说明情况,别的她会安排。” “好的,谢谢老师。” “嗯。”男人淡淡地回应:“不过要再等等,那个申请退住的还没搬走,最近申请住校的人多,只剩那个房间了,她说要下周末才能打点好,你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去找宿管问一下情况。” 刚好时间充足,足够她和江叔叔雯姨说明情况。 她又道了谢,关门出去。 回体育馆,南山他们在教那几个女生投篮技巧,冯派抱手在旁边看,她不想动弹,在球员休息区找了位子坐下,边上是班上和魏子瑜她们不对头的一拨女生。有一个经常和南山打闹的小个子女生,叫董璃,班上人常常拿“采ju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来调侃他俩,捲毛预言这位若干年后将会成为南夫人。 她们在说江翎和乔瑞臣比赛的事,舒昀断断续续听了几句。 “大山给我留了入场券,机票也让杨初南订了,可是简晨和林珊也去,我不太想去了。” “简晨去看江翎,你去和大山腻歪,并不矛盾。” 第23页 董璃又羞又急:“谁要和他腻歪?” “不过简晨和江翎怎么回事?高一时候不是关系挺好的吗,难道传言简晨噼腿是真的?” “什么噼腿?根本就没在一起过。” “不是还为她打过两次架吗?我听说就是因为简晨和那男的走太近了,江翎生气才动的手,这学期就没怎么和简晨说话了。” “可能以前是互相喜欢吧,如果你说得靠谱,江翎应该不屑要一个脚踩两条船的人。” “虽然不怎么喜欢简晨那伙人,但说句老实话,她跟江翎真挺般配的,站在一起就很养眼。” 董璃皱着脸:“看不懂了……” “诶,舒昀?你去哪里了?”班上另一个姓舒的女同学——舒雅,因为难得遇到同个姓氏的人,似乎对她有着迷之好感。 舒昀把申请单和入住通知收好,沖她笑笑:“找老师有点事。” 那几人往她这边靠拢,董璃和舒雅是替补,最近也跟着一起练球,和她亲近了些。 董璃问她:“江翎和乔瑞臣的比赛,你要去看吗?” “不了,我有别的事要忙。” “不会是因为简晨要去吧?” 舒昀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和她没关系。” 董璃愤愤不平地瞪了眼场地里的高马尾女生:“你在意她做什么?本来你和江翎的关系,他对你照顾有加也正常,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何况江翎又不是她什么人。” 舒昀失笑:“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周一有音乐社团面试。” “社团面试哪有这么严格?” “我比较重视这块,不想敷衍了事。” 董璃撅撅嘴:“你不是和他住一起吗?” 舒昀纠正她的说法:“是寄住在他们家。” “对啊,你不是住在他们家吗?江翎从小到大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听南山说他爸妈工作忙,没几次到场的,我想他肯定也希望像别人那样有家人陪同吧?你去的话,多少能给他点安慰,何况这是个大比赛。” 这话,昨晚江桥偷摸和她说过,他还说要把小猪存钱罐砸了给她做路费,希望她代表家里去一趟北京。 不过是认识一周的半生不熟的人而已,分量怎么能和家人相提并论。正好父亲说合成器和吉他已经寄出来了,估计周六能到,她以此为藉口,狠心拒绝了眼睛发亮的少年。 她对音乐的执着,江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便没再坚持。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去北京的开销,她承担不起,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江家的赠予。她去了不定雯姨又要叮嘱江翎照顾好她,估计他玩着也不尽兴。 黎源的电话来得及时,把她从这段尴尬无解的话题里拯救出来,她抱歉地沖她们笑笑,拿着手机走到安静的角落:“餵。” “舒昀,你国庆回来吗?”他问。 “不吧,怎么了?” “灕江学院旁边新开了一个百货商场,有人联繫到我,十一他们搞活动,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合作,给五万块钱,匀下来一人有一万多,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舒昀很是吃惊:“你说多少?” “五万。”黎源轻笑:“你没听错,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欢欢和眼镜怎么说?” “他们当然没问题,不在上课期间,家里也没阻止。” 扣除来回的路费,还赚了不少,舒昀有点心动:“具体情况你说一下。” “一号到五号,每天两首歌,曲子我们自己选,他们定夺,合适就用,效果好的话,有额外加成,乐器要自己带。” “那我就回来。” 黎源又问:“时间能安排上吗?我是说,你们要不要补课什么的。” “没事,我坐飞机,一个多小时就到,放学再走也来得及。” 黎源放松地笑了一下:“那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去机场接你。” “不用,我自己坐机场大巴。” “晚了不安全。” 舒昀揶揄:“你不是说我比男的还壮,鬼见了都能吓跑吗?” 黎源煞有介事地回她:“鬼能有人可怕?” 冯派吹哨集合,舒昀糙糙回应了两句,挂断。 大汗淋漓的男老师今天在场上十分尽兴,说话时也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别去水塘边玩耍之类无关紧要的,解散了。 周五没有晚自习,舒昀一早把作业也带下来了,想直接从后门出去。 “舒昀。”杨初南喊她。 她收回步子,站在原处等他靠近:“有事?” “阿翎问你去不去,他那边要安排房间。” “不了,我还有事。” 对方瞭然点头,没有多问:“行吧,回见。” “嗯,你们玩得开心。” 杨初南温和地勾着唇角,在手机上打字,转身回了朋友堆里。 走回去,也不过二十来分钟的事,江桥已经在沙发上瘫着,才洗了澡出来,头髮还在滴水,怀里抱着个哈士奇的狗头抱枕,一动不动,电视里播着新版《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因为军训不放假,不能去北京看他哥的比赛,中二少年已经低迷了整整两天。 舒昀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没,今天加班,要到很晚。” “你吃过没?” 江桥翻个身,趴伏状:“我等你回来一起出去吃。” “家里没菜吗?” “有,你会做?”江桥抬头看她。 舒昀点头:“我先上去放东西,等会儿下来做。” 江桥把脑袋埋入狗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舒昀无奈地摇头嘆息,转身上楼,拐入走廊,往前走几步,看到江翎的房门敞开着,帮忙关门的同时,略略好奇地打量了一圈。 色调偏冷,大床摆在离窗一米不到的位置,一左一右是两个稍高于床垫的床头柜。和他单调的衣服颜色一样,不外乎黑白灰三种,床单被套都是让人压抑的蓝灰色。窗帘只透了一道小fèng,房间里光线暗淡,让人觉得又阴又冷。 书桌及周围地板上有很多或展开或捏成团的稿纸,她想像他应该是一边暴躁烦闷地低声咒骂着,一边不厌其烦地修改设计稿的。就像他虽然嫌她麻烦又事多,还是会乖乖把雯姨交代的事一件一件落到实处。 门边摆着桌上型电脑,意外地在电脑桌上发现两盆造型可爱的小盆栽。可能是江桥关爱哥哥的杰作之一,她看着那两个米老鼠造型的花盆,如是想道。 风扬起窗帘,灰黑的帘子被掀起一角,在半空里飘摇曳动,扫过书桌,碰掉了什么东西,舒昀听到动静,疾步过去关了窗户。 蹲下身,在桌脚看到躺在地上贱笑的滑稽抱枕,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捡起,放回去。 第24页 桌子的一侧错落摆着几张装框的全家福,她粗略扫了一眼,自觉不该在别人的房间久留,却还是敏锐地发觉几副相框之间,突兀地空出一块。 那里原来应该也有一张照片,她猜测。 把门带上,回自己的房间,冷不丁想起董璃的话,她用力甩甩脑袋,致力把它们自脑海抹去。 走了一路,身上出了汗,黏腻难受,她沖完凉,换了身衣服才下楼。 江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旁边有一条薄毯,她展开给他盖上,转身进厨房。站在冰箱前,扫过满柜的高档食材,突然明白了那天江翎的话。 在家里吃的,也不比外面便宜。 所以他才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执着于那八百块钱,仅仅是一顿中饭而已。 她耿耿于怀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莫名其妙。 她觉得有点可笑,勾着唇角,自嘲。 第17章 我想去看你比赛 客厅里手机铃声一阵接一阵,舒昀疑惑地喊了江桥两声,没人应答。连忙关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往客厅走。 刚才还趴在那里的人不见踪影,舒昀环顾四周,也没见着人,手机在沙发靠垫下压着,她想着要不要先替他接了,毕竟对方已经打了第三遍了。 拿起,看到“哥哥”两个大字,踟蹰犹豫。 十几秒后,手机黑屏,他挂了。 舒昀长吁一口气,拿着手机上楼,径直去了江桥房门前,敲了两下:“江桥?” “啊?”声音有些远,舒昀依稀还听到他说:“我洗澡呢姐,你先吃,马上下来。” 舒昀声音拔高几分:“你哥打你电话了。” “你接了吧,我才脱了衣服。” “已经挂,额——”手心里的物件震动两下,紧接着是一声大过一声的《小毛驴》 舒昀莫名吞了下口水,滑动屏幕,接了:“餵。” “……怎么是你?江桥呢?” “他在洗澡,你找他有事?” “……” 对方平稳均匀的唿吸声透过听筒传出,间或还有几声电流流窜的窸窣声,舒昀后知后觉刚才的表述不太妥当,轻咳:“那什么,他把手机落在客厅了,我替他接一下,你有急事可以先和我说,我再转告他。” “爸妈还没回来?” “还没,江桥说他们今天加班。” “嗯。” 一时无言。 舒昀想起书桌上的空缺,舔舔干燥的下唇:“江翎。” “什么?” “你是不是,有出远门带全家福的习惯?” 他似乎笑了一下:“江桥告诉你的?” 果然。 心底冒出几点内疚的火苗,想起自己接连几次毫不犹豫地拒绝去北京的场景,她收紧五指,手心有一阵湿意。 他特地给她留了入场券,或许,有没有可能,真像董璃说得那样,期待着这栋房子里,至少能出一个代表去到现场,哪怕是关系马马虎虎的“妹妹”。 “你有钱吗?”她问。 那端短暂的沉默,没问原因:“要多少?” “两千,之后会还给你。” “你对还钱到底有多深的执念?” “你别管。” 他低笑,听着心情不错:“你手机呢?”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舒昀还是老实回答:“在房间。” “我转了四千给你,本来想让江桥告诉你的。” “给我钱做什么?”她蹙起眉。 “你不是不愿意过来?给你的生活费。” “我自己有!” “哦,那刚才问我借钱的是谁?”他轻描淡写道。 舒昀抓了把刘海,脸上有点烫:“我想去看你比赛。”南山他们今晚七点就走,她现在过去也赶不上了。 “……” “好不好?”她问得小心。 他沉默了许久,每过一秒,舒昀就忐忑一分。在紧张情绪快要触顶的时候,闭闭眼,皱着脸:“不方便就——” “好。”他轻声说。 未完的话含在嘴里,舒昀靠上墙壁,一手背在身后,掌心贴墙,丝丝凉意窜入,她平静了不少:“嗯。” 徐雯知道她要去北京的时候,高兴得踮脚在她脸颊上亲了两下,拜託一定连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份一起给江翎加油。 舒昀笑着应下。 热心的阿姨帮着她一起收拾行李,虽然舒昀明确表示了只去两天用不着带行李箱,背个旅行包就足够了。徐雯还是把半个身子探进衣柜,把她买给她的那几套还挂着牌的衣裤裙子通通折好装进行李箱里。 装饰用的糙帽,出门游玩佩带的斜挎小包,细緻到头绳的花式,手鍊和项鍊的搭配,都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在她伸手去扯那套布料少得可怜的泳衣时,舒昀终于忍不住制止:“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去游泳。” “有备无患嘛,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说不定就去了呢?我给你买了可不是让你堆在柜子里珍藏的。” “这个,不适合……”她说得很委婉。 “怎么不适合?这胸大屁股翘的,就要穿这种。” “雯姨!” “害羞什么?”徐雯搂着她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女孩子要懂得表现自己,等两年你成年了,你家老头准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傻乎乎等别人找上门来,只有看人家成双成对的背影的份。” “我还没想过这些。” “你乖啊,知道用功读书,老舒也算省心,养了个懂事的闺女。” 舒昀轻笑:“江翎和江桥也挺厉害的。” “他们?”徐雯嗤了一声,盯着门户大开的衣柜,又走过去,把牛仔小外套给她放进箱子:“打小就皮,没让我安心过一天。” 这么说舒昀倒是想起件事来:“雯姨,您不是说江翎成绩波动大吗?班上同学说他回回年级第一。” “是啊,可是和第二名的差距越来越小了。” “……”是靠这个判断出来的吗? “诶,对了,这次去北京,那个叫简晨的姑娘去不去?”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嗫嚅。 “又骗我。”徐雯一眼识破,却没再说让她监督的事,反倒轻轻地弯起嘴唇:“随便他吧,成还是不成,最后都是他自己的事,生活也好,感情也好,他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我和他爸也不能一直护着他管着他。” “雯姨?” 徐雯把半湿的头髮别到耳朵后面,跪坐在地上给她把行李箱合上:“他是个固执的孩子,认准了的人或事,谁劝也没用,如果那姑娘是他想要的,便随他吧。” 第25页 舒昀默然,不知作何反应。 “简晨家里的情况我和他爸多少知道一些,就一个独生女,我们盼着江翎出息,人家父母必定也是盼着女儿好的,小翎这边再不济还有他爸的公司抵着,我最怕的是他俩最后没成,毁了人家闺女一辈子,我不希望我儿子是个没担当的人。” “我和他爸的意思,高考结束他刚好成年,大学什么的也有着落,人家女孩子也能不受影响好好学习,感情的事最好先放一放。” 舒昀安静听着。 “我那天送你们去学校,看到那个姑娘,她看着小翎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芒,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我后来一寻思,你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偶尔豁出去疯狂一回,也未尝不可。” 或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矛盾,舒昀有些感触。 徐雯把行李箱立起来,挨着她坐下,习惯地拉着她的手:“你一出生的时候我就喜欢得紧,那时候你妈还在,我和她还神神叨叨说什么要给你和小翎订娃娃亲,时间过得是真快,你们都这么大了,说不定转眼就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小昀吶。” “嗯?” “我知道你是个敏感的孩子,我们对你来说,始终还是外人,你才住进来不习惯也正常,但我和你江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当自己的孩子来疼,你要是一直这样小心翼翼,雯姨可就不高兴了。” 舒昀错愕:“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听小翎说,你把午餐钱还给他了?” “我……”舒昀动了几下嘴唇,没能再吐出半个字来,心虚地盯着脚下的地毯花纹。 “叔叔阿姨还是有点能力的,再多养几个都没问题,你现在在s市落脚,我们就有义务把你照顾好,你不知道我和你江叔叔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你爸妈帮了我们多少,这份恩情,我们是要记一辈子的,你记着,你不欠我们什么,安安心心地住下去就好。” 舒昀抽了抽鼻子,眼眶泛泪。 徐雯搂着她,温柔地给她顺背:“你和你妈妈真是越来越像了,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心细,一样的倔脾气……”她笑着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还一样爱哭鼻子,我有时候看着你的眼睛,会想到她,我昨天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她心爱的女儿好好的长大了,我想她能看到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我们和你一样挂念着她,也和她一样疼爱着你……在这样的感情面前,别的东西都不值一提,至少我是这样以为的。”徐雯眼神真诚恳切。 那晚舒昀是哭着睡着的,早上起来,眼睛又红又肿,看东西都觉得费劲,稍微睁大点儿眼周又崩得难受。 以至于不明真相的江桥反覆问了她几遍,是不是他哥那个杀千刀的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差点在一气之下帮她把机票退了。 徐雯送她去的机场,一路送到安检口,隔得很远了还在一个劲挥手:“一路平安。” 舒昀脆弱的泪腺差点又没绷住。 比赛定在下午一点,她买的八点的机票,应该赶得及……吧? 看了眼越来越密的乌云,间或响起几声惊雷,她心里没谱。 江翎打了两个电话过来。 第一次她告诉他航班延误了,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江翎默了默,让她起飞前给他发个简讯,他算好时间去接机。 第二次打过来,似乎有些生气:“到底什么时候出发?我马上要去会场。” 舒昀还坐在候机大厅,看外面只增不减的雨势:“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你比赛加油。” “……” “……” “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他不慡。 “可是我现在去了也赶不上。”她抿抿嘴唇,“到北京可能天都黑了,说不定等下人家直接把航班取消了。” “少废话,房都开好了!” “……你不要乱说话。” 第18章 头脑发热 “比赛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禁止入场。”身着黑色正装的女人和和气气,双手交叠放在腰腹间,精准的笑容弧度,像拿角尺仔细测量过的。 舒昀唿吸急促,一路奔波让她眼睛泛花,她喘着气在小包里翻来找去,着急起来手都不听使唤,捏着入场券的一角往外扯了两次才成功:“我有票的。” “有票也不允许的女士,规定是这样,贸然让您进去,可能会影响选手发挥。” “那颁奖礼总能进去吧?”她退而求其次。 “不行的,到整个流程结束才会开门。” 她咬着下唇,郁郁地看了眼紧闭的门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预计是十五点整,误差在二十分钟以内。” 她鼓着脸颊,环顾四周,前面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广场,左右种了长势良好的橡树,树周围着一圈木椅。喘息稍稍平復,她抹了抹脖颈后面的汗,浅笑:“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女士。”女人上身倾斜四十五度,约莫三秒,直起身,姿态优雅地站好,微微抿起嘴角,一动不动,像个精緻的假人。 舒昀挠着下巴,不习惯这样周正的待遇,不尴不尬的扯动嘴角,微笑颔首,拎着行李箱下了台阶。 在一棵繁盛的橡树下坐着,收了拉杆。 在电量耗光之前给江翎发了简讯,说明情况,让他结束了记得来找她。 意外地是他回了电话过来,舒昀含着半口矿泉水,险些喷出来。分小口咽下,按下接听:“比赛不是开始了吗?” “还没到我们上场——”他停顿了下,“不是让你起飞前给我发简讯?” “反正你也没法去接我。” “酒店就在附近,要不你先回去等?” “我还没满十六周岁,他不让我单独入住怎么办?” “……你考虑得还真周全。”江翎默了默,问她:“吃过饭没有?” “一点点。” 他轻笑:“什么叫一点点?” “飞机上给了两个小面包和一根香蕉。” “你绕到主楼后面,从后门出去,有几家餐厅,你先去吃点东西。” “行吧。”舒昀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把瓶盖拧好:“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吃完还在这边等你们。” “嗯。” 她听到有人催他上场的声音,知道不宜多说,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把水放在一旁的空处,微扬起头,看枝叶间的光影:“江翎,加油。” “会的,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电话传来一阵忙音,舒昀把手机拿离耳际,提示框又跳出来,她顺手选了低电量模式,在树下坐了十来分钟,缓过神,拉过行李箱,按江翎说的方向走。 第26页 后门出去正对一家快餐店,右边是拉面馆,左边是自助烤肉店,晕机的劲儿还没过,吃不进味重油腻的东西,于是进了快餐店,点了一碗粥和一杯豆浆。 这个点店里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几个,舒昀挑了角落的位置,恰好桌边有插座,询问了店员,说可以充电,她如释重负,顿时觉得这两个钟头不会太难熬。 连接电源,wifi密码就贴在石柱上,她连接上,手机突兀响起几声微信提示音,在隔壁桌淡淡看过来时,调了静音。 置顶是条数99+的班群,下面有雷欢欢发的语音,她先点了少的。 ——妞,我想你了,你一个人在那鬼地方过得好不好?都没人陪我过周末了! ——我猜你肯定会让我下楼找黎源,我才不,和他见面就想打架。 ——啊,小眼镜的架子鼓修好了,现在宝贝着呢,只等着你十一回来再开封。我听说那边最近快四十度,你还生着吧? ——喜新厌旧的玩意儿,才去几天就和新朋友勾搭上,不要我们了? 最后一条是个傲娇的颜表情。 舒昀放下小勺,回復她:“过得一般,我也想你们了。” 要是真能再交上他们这样的朋友,也就好了。她暗想。 雷欢欢没回復,应该没在线上。 她退出界面,点进班群,南山他们正在讨论机器人竞赛,她往上翻了翻,乔瑞臣和另外一个校友的项目胜负已分,拿下一等,群里清一色的鸣着礼炮。 再往下就是有关江翎的。 自来卷:“本来阿翎出来的时候我想着这波稳了,直到我看到他旁边的坑爹货……” 大山:“虽然我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偏激,但是,我持相同意见。” 黑皮:“【推眼镜】没关系,阿翎有个人赛奖牌保底,三中那个坑的还是他自己。” 肖博衍:“卧槽上面的!妈的智……慧树上的智慧果说得就是你本果吧?” 一串闲聊,和他们平时在班上也没什么两样。 最下一条是说比赛开始了,然后再没有动静。 舒昀对机器人竞赛一窍不通,说要来看比赛,也不知道具体是比些什么。昨晚想的是进去了自然就能知道,偏就点背没能进去。 雷欢欢原先就说过她是乌鸦嘴体质,今天似乎也满点发挥了一次,倒是没到航班取消那么悲催的地步,没赶上比赛是确确实实的。 在机场闷了四个钟头,在飞机上头晕脑胀了两个小时,又忍着噁心想吐马不停蹄地打车过来,结果最重要的事没办成,回去睡一觉,明天出去玩一转,紧接着往回赶,拾到拾到又是新的一周。 天天挂嘴边的面试准备工作进度条为零,作业也一点没碰。 甚至现在居然还从现磨豆浆里喝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豆皮…… 所以她究竟在做什么? 木然地摊开纸巾,把豆皮吐出,口腔内壁上附着的豆浆颗粒使分泌出来的口水带了似有若无的酸味,她赶忙喝了两口白粥压下那股怪异味道。 软糯润滑的米粒滑入食管,她倏然顿悟这又是一次头脑发热的杰作。 起因是书桌一角上那张不在原位的全家福,进而思维发散到她的出现可能给他带来微乎其微的安慰和满足。 微乎其微?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这双手是怎么在那种心态下完成订机票的一系列操作的? 她刮干净最后一口白粥的时候,把结论归结于简洁干脆的两个字——手贱。 在思绪打结之前,亮起的屏幕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自来卷:“【鼓掌】【鼓掌】稳了稳了,这波是真的稳了。” 程牧扬:“阿翎这波是拖飞机啊,五体投地!” 大山:“carry全场。” 底下跟着一片一片的叫好和提前庆祝,舒昀弯起眉眼,知道他们胜券在握,跟着松了一口气。 手机电量已经过半,足够支撑到他们出来。把垃圾装到托盘里,收起充电器和手机,离开小店,又回了原来的地方。 广场上依旧人影稀疏,或形单影只,或三两结队,都禁不住太阳的炙烤,行色匆匆,脚底生风,转瞬间钻入屋檐底下。 意外看到白衣宽裤的束髮青年,坐在广场正中,一颗高脚木凳,一个单色口琴,身后负着有些老旧破损的木吉他。 她还在主楼侧边的时候,就隐隐听到悠扬的口琴声,还以为是幻听,走近了,才听出是《梁祝》曲调。 他坐在那里,整个人晕在光里,轮廓虚化,在高热的气温里变得扭曲模煳,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曲《梁祝》,婉转悽美,美好得不似真实。 她一直以为那首曲子更适合黑夜或雨天,也狭隘而固执的以为小提琴才是最合适演奏它的乐器。 在大白的天光里,在口琴的幽远缥缈间,她竟头一次真切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她把所感受到的震撼和嘆为观止归功于青年高超的演奏技术,鬼使神差的,在他开始吹奏第九遍时,拖着行李箱靠近。 在相隔两米不到的地方,站定,收起拉杆,靠坐在行李箱上,近距离聆听。 过路闲人大多匆匆一瞥,只她一人驻足。 她看到青年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重新聚焦,渐渐集聚成几点星光,在漆色的眼瞳里发光放彩。 他眼含笑意与感激,静静同她对视,手口配合愈发利落,直至一曲终了。 蓦地,眼底起了雾气。 舒昀咧开嘴,不吝啬地鼓掌微笑。 青年把口琴握在手心,脸上是有别于开始的奋然触动:“我经常在这里表演,你还是第一个,为我停留的听众,我很高兴。” “你是学音乐的吗?”舒昀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突出的琴头。 “学过几年,不过现在,要搁置了。”青年手指轻轻拭过口琴表面,留下淡淡的指印,转瞬消失。 舒昀心口一滞:“为什么?” “现实。”他浅浅地吐出两个字。 平静到让舒昀害怕,胸腔里积聚了一口浊气,蔓延到四肢百骸,像被扎破的气球,伴随而来的,是压制不下的无力与酸楚。 她低着头,月牙白的鞋头,不知何时被人踩了一脚,留下暗色的痕迹:“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吧?” 青年只是笑,提了别的:“你呢?” “我?” “对,你。” “我很小就开始学电子合成器和木吉他,不过最近,似乎也要搁置了。” 青年点点头,笑脸愈发柔和:“你的原因呢?” “乐队解散,高考在即,大概吧。”她自己也不确定。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他原模原样的把话还回来。 舒昀稍稍诧异,抬起头看他,青年把木吉他取下,递给她:“要试试吗?” 舒昀怔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神色里掺杂了些许的腼腆:“用了好多年了,有点破旧,不过是我最满意的一把,陆续换过几把,都不如它好。” 第27页 舒昀想起跟了自己八年的电子合成器,能理解,接过了,抱在身前,捏着拨片,在琴弦上拨动两下,声音轻和微沉,落在燥热的空气里,让人心静。 “是挺不错的。”她由衷夸赞。 青年眸底霎时又光影跳跃,像引以为傲的心爱孩子被人赏识的雀跃欣喜。舒昀不禁回忆起“零度氧气”第一次得到叫好欢唿的心情,她想她那时候一定比他表现得更明目张胆,毕竟是不懂掩藏情绪的年纪。 舒昀突发奇想:“我们合作一曲?” 青年未曾预料,短暂怔忪,重重地点了脑袋:“好。” 烈日当头,相对而坐,寥寥几句探讨交流,毫不费力地理解彼此的想法。他打头,独奏了一节,她跟着节奏拍打木吉他的箱身,踩点合入,调整修正,后面几回加入人声,反覆练了十来遍,到远处人群熙攘。 青年面有不舍,笑意黯然:“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表演。” 舒昀抚着破损的肩带:“这是我第一次过来,可我觉得,我以后还会站在这里,或者别的任何地方,到手脚僵硬,记忆出现偏差,再不能哼唱这些曲子的时候。” “但愿你真的坚持下去。” “我把它当做祝福。” “是殷切的希望。” 第19章 青春的烦恼 江翎的电话打进来时,她还杵在大太阳底下当雕像。手里拿着青年执意留给她的木吉他,有点回不过神。 江翎在那端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那人隐有不耐地喊了她两声,她才元神归位:“你刚刚说什么了?” 他嘆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他们闹着要在礼堂拍照留念,你来吗?我来门口接你。” “算了吧,你们完事儿出来,我在广场这里。”她扬手擦脸,抹了一手的汗,把琴盒背到身后,拉着行李箱往树下移动。 “嗯,我现在过来找你。” “不用,我一个人也——” 没听她说完,对方挂得直截了当,舒昀听着一阵忙音,眉心隆起,未完的话还是脱口而出:“没关系的……” 她撇着嘴角,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道这人还是一贯的自说自话,视线又投向伸缩门旁的大榕树,束髮的瘦高青年,早不见了踪影。 再回想起来,青年的嗓音依稀还能听到一般。 他把视若珍宝的木吉他递到她眼前时,一扫之前的阴霾郁结,表情明朗许多:“你拿着吧,我以后四处奔波,带一把口琴就足够了。” 舒昀没接:“你留着好有个念想。” “算了,我还想它能多用几年。”他无所谓地耸着肩,“谁知道以后会去干什么,指不定上工地搬砖了,它跟着我,可惜了,如果是你,我比较放心。” 她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皮子,没能发出丁点声音,于是化作一声轻笑,点了头。 青年笑容弧度扩大几分,把琴盒往前又递了递,看她接过,没有多留,拎起木椅,随围观人群往外走。 似乎想到什么,又停下,站在不远处,扭头看她:“你去考音乐学院吧,如果想继续走下去的话。” “嗯?”那会儿江翎的第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怔了一下,没有立即去按接听键,有点恍惚,不知道对方何出此言。 他笑了下,没有细说:“当然路不止这条,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自己考虑。” “嗯。” “走了。”青年回身,沖她摆摆手,走远了。 树荫下坐了一对情侣,正轻声细语地打情骂俏,舒昀绕到另一端,靠坐着行李箱休息。一路劳顿和高温天气让她头脑发蒙,坐了一会儿,身体得以放松,眼神都变得涣散。脑子却还在高速运转,绕来绕去,都是青年无意抛出的那个提议。 音乐学院…… 她不是没动过这门心思,高一开学的前一个晚上,和另外三个,在老操场上,提了一打啤酒,讨论了整整一个晚上。 小眼镜自然是拒绝的,一向腼腆不善表达的少年,指尖扣着易拉罐冒着水汽的杯壁,目光黯淡:“我是不可能了,一家老小就指着我考个好大学,找份安稳工作踏实养家,何况,我音乐水平其实一般,我听说好几门音乐类艺考都涉及钢琴,想去好的学院,肯定要求很高,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去学了。” 这是事实,舒昀无言以对。 雷欢欢是缺乏耐心的人,对音乐的热忱也就马马虎虎:“我就免了,小学熬了六年,上了初中,死扛三年,盼来更不见天日的三年,大学我想过得轻松点,不然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老了躺在病床上,估计不是病死的,是后悔死的。人嘛,该享受的时候还是享受,你看看每年音乐学院出来的,有几个出人头地了?我自己多少斤两我清楚,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前途黑暗的事情上。” 甚至黎源也态度模煳,那晚他出奇的安静,坐在篮球架下,脚边整齐的摆了六个空啤酒罐,两颊微红的时候,才淡淡开口:“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的门道,这几年老太太为了供我读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各自抒发己见之后,陷入诡异的沉默。 雷欢欢最受不得这样的氛围,砸砸嘴,偏头看她:“你呢?” 她同样迷茫,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小眼镜说:“你有钢琴底子,家里还算支持,如果想去的话,可以考虑。” 雷欢欢冷哼:“你没看她继母那样儿?培训班多烧钱,肯定反对,叔叔耳根子又软……” “欢欢你别提她。”小眼镜出声提醒,偷觑舒昀的反应。 雷欢欢顿住,抿抿嘴,声音软下来:“其实我和眼镜是一个看法,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去当然是好的,你自己掂量吧,叔叔那么疼你,说不定就同意了。” 当时她裤兜里揣着一张红票子,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那女人每个月月初会把钱压在庭院石桌的茶具下。因为她走读,对方想当然地从父亲定好的钱数里抽走四百,拿去给小的那个买玩具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早的希冀期盼被人兜头泼下一桶冷水。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大脑秀逗才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酒液穿过食道,竟比白酒来得辛辣刺激。 黎源一反常态,语气凉凉的,扔了句话给她:“到时候,你弟,差不多上幼儿园了吧。” “糙!你会不会说话?”雷欢欢一巴掌唿在男生背上。 黎源牵起右边嘴角,却看不出丝毫笑意:“我只是实话实说。” 算不上一次愉快的谈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奈,那之后没人再提起,因为深知只是伤口上撒盐,多说无益。 她成绩不错,父亲一直希望她能考个好大学,规规矩矩地选个吃香的专业,自己在社会上站稳脚跟。 来s市之前,他带她去了墓园。 第28页 他盘着腿,坐在墓碑前,右手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黑白照片上的灰迹。 他拉着她坐下,攥紧她的手,笑着对照片里的人说:“昀昀要去s市念书了,那里教育资源更好,女儿随你,聪明,往后肯定能考好大学。时间过得快,明明还是巴掌大的小姑娘,转眼也快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原来你已经,离开我们那么久了……” 已经不忍再说什么了,堪堪在心里扎根发芽的念头,被舒昀连根拔起,再没和人提起过,也没人在她跟前提起。 青年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垂眼,看着老旧的肩带时,没来由的懊恼。无礼的把责任推到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想扯扯嘴角释然,神经不听使唤,终究没能完成没什么难度系数的指令。作罢,木然呆着了。 “舒昀!” 声音自头顶传来,舒昀仓皇抬头,看到微皱着眉的高个少年。 没来由的惊慌,她转瞬间又把头低下,撑着行李箱站起身:“来啦?我们现在走,还是等他们一起……” “你在哭。”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舒昀扬起右手,食指指腹在眼睛下方画了半圈,发觉湿意明显,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没什么,刚刚眼睛进沙了。” 视线往下,看到他松松挂在指尖的奖牌:“赢了?恭喜。” 江翎没说话,看着她,眼神探究。 突然的情绪失控,让舒昀有那么些手足无措,又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看得心神不宁。不自在地连眨了几下眼睛,不想却把已经漫边的酸涩泪液挤了出来,然后金豆子再不受控制,接连不断往下掉。 他低低地嘆气,语气隐有无奈:“你总是哭……” “没有。” 没和她争,江翎上前一步,一手按在她肩上,止住她后退的小动作,将奖牌塞进她手心里,腾出右手,捏着袖口在她脸上来回擦拭。脸色算不得好,动作却小心仔细。 没料到会有这一出,舒昀怔了一怔,讷讷的:“你——” “……” “这是在干什么?” 江翎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照顾远房妹妹?” 这可新鲜,舒昀觉得稀奇,扬了扬眉毛:“你前几天还说没这门亲戚,在室内体育馆。”她记得很清楚。 “你也不见得真把我当哥哥看待。” 舒昀哑然。 他收手时,顺便帮她把凌乱的刘海拨到两旁,保持微微低头的姿势,声音很轻,带点安抚的意味:“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又?”舒昀把奖牌递还给他,挑出自以为的关键字。 “不是吗?”他笑了下,拉过她的行李箱,沖大门方向扬扬下巴,示意她跟上,先一步迈出去。 “家里客厅一次,学校走廊一次,今天一次,我才认识你一周而已,你不觉得频率太高了?” 舒昀摸摸鼻尖,正了正背上的琴盒,三两步追上他,并排走着:“可能是青春的烦恼。” “这笑话不好笑。”他评价。 “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嗓子干涩,她咽了咽口水,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来过北京。” 江翎默了默,不大确定:“中央音乐学院?” “……去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音乐。” 第20章 你想谁? 凉风拂过,路旁的老橡树枝叶轻摇,响声簌簌。 先前的燥热胸闷淡去,舒昀深深吸了几口气,仔细地沿着人行小道上的砖块走直线。无聊的小习惯,自小就保持的。 江翎在她左侧,走得很慢,配合着她的步子。 “突然改主意了?”他目视前方,语气平和。 舒昀不知道他指什么,不解地侧脸看他:“什么?” “来北京。”他停顿了下,微眯着眼,提防直扑正脸的风闯入,“之前不是死活不肯?” “那个啊。”她收回眼,单手扯着琴盒的肩带:“江桥说,希望我代表他们来现场给你加油,虽然任务没完成。” 他牵着嘴角,没有说话。小风贴着脸颊擦过,撩起额前细碎的短髮,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 “还有,全家福的事……”她抿抿嘴,思量合适的说法,片刻,低垂着眉眼,缓缓说:“我想一个出门会带全家福的人,应该很重视这些吧,或许我过来的话,能起点作用。我以前四处演出,也常常希望我爸能去现场看我,他其实挺忙的,偶尔能去一次,我能高兴好久,你的感觉,我多少懂一些。” “嗯。” 舌尖扫过干燥的下唇,想起昨晚和雯姨的谈话,她犹豫了会儿,偷觑少年沉静的侧脸,心里虚,说话也变得温吞轻声:“江翎,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似乎挺诧异,江翎挑了下眉梢:“说。” “我这次和你借钱的事,你别和叔叔阿姨说。” “理由。” “雯姨说,你把那事儿告诉她了。”她低着头,看鞋尖,“我不知道八百块钱在你们眼里是什么程度,我妈还在的时候就教我,有借有还,我打小就这样儿,和朋友借个包子钱也记挂着立马还上,不然心里老压着事,睡觉也不安稳。” “乐队还在的时候,我每个周末跑四五个场,一场□□十不等,四个人匀下来,一个人能有一百来块,沖饭卡买教辅,马虎能应付过去。其实仔细想想,一星期一百,也过得挺不错的,尤其开始自己赚钱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欠了就是要还的,这么说或许你能理解。” 江翎面色不改:“说完了?” 她连忙点头,想起什么,又急急摇头:“你转给我的四千,可能要到国庆结束才能还了,如果你不着急用,能不能宽限我几天?” 宽限? 这词用得还真微妙,江翎微不可微的摇了摇头:“随便吧。” “你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了?” “不告诉雯姨。”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他笑笑地反问。 “就在刚刚,你说,随便我。” 江翎二度挑了眉毛,没有应声。 舒昀弯起唇角,以为他不把她的小把戏当回事,思来想去,决定给个甜头:“你答应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告诉你简晨的事。” “不感兴趣。”否得直截了当。 “……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是吗?”他微微欠身,收了拉杆,拎起不大的箱子,踩上酒店的台阶:“可我觉得不会。” 第29页 “那就是没得商量?” “我突然想起件事。”他说。 舒昀紧跟在他身后,闻言愣了一会儿,才跟上对方跳跃的思维:“什么?” “上次在学校走廊,你说,你问你爸要钱,是还我爸妈给我的钱?” “啊……”舒昀云里雾里,“那又怎么?” 现在才来翻旧帐? 站上平地,江翎又弯身,拉出拉杆,语调平平,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说:“那钱,确实是我的。” “……” “初三的时候,和老乔一起,写了一个app,卖版权,八百多万,平摊,我那笔,我爸妈代为管理,据我所知,他们每次给我转钱,都是从那里面扣的。” “你说什——”舒昀睁圆了眼,一时消化不了这超出认知的事实:“真的?” “我没理由骗你。” 舒昀咋舌,眼珠子在地上熘了几圈,脑子转得飞快:“这就对了,反正欠的是你个人的,更没必要知会雯姨和江叔了。” 他微偏过脑袋,眼底晦暗不明:“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简晨,雯姨说了,只要不影响学习,你们非要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觉得筹码不够,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和她的事,我从来没和雯姨说过,以后也不会说,往后在班上,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权当我不存在。” 顺便,也可以把简晨她们的敌意从她身上引开。一举两得,她喜滋滋地想。 “我说了对她的事不感兴趣。”他耐性地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她喜欢我就要在一起?” “我听董璃说你和简晨关系挺好的。” “那是她没把事情摆上檯面之前。”掌心朝上,往她跟前伸:“身份证给我。” 舒昀疑惑,余光看到柜檯前端正坐着的正装职员,明白过来,在随身小包里摸了一通,递到他手上,嘴上不停:“简晨挺好看的。” 他低嗤,换了说法:“换做是你,如果我喜欢你,长得也还行,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不!”回答得干脆,几乎是条件反she,掷地有声。 江翎瞥她一眼,颇不想继续搭理她的模样,半倚在柜檯前,两指夹着身份证递过去:“4628,网上付过了。” “二位请稍等。”年轻女人笑意盈盈地接过。 没有舒昀料想的那些麻烦事,登记入住办理十分顺利,不消三分钟,证件房卡连带着押金条一併被交还到江翎手上。 乘电梯上楼,江翎一路把人送到4628门前,房卡在手,直接刷卡开门,插卡取电,甚至周到地帮她把行李箱顺当地立在墙边。然后长身立在光线暧昧的浴室门前,把站在门口的女生上下打量一遍:“进来,杵在那儿干嘛?” 舒昀看他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退后两步又确认一遍房号没错,这才迈步进去,握着门把准备关门,又陷入两难:“今天麻烦你了,接下来我自己来就行,你要不……” 江翎继续往里走,入目是两张整洁的小床,他寻思了会儿,出声问:“你睡哪边?” “你只订了这间?!”舒昀吓得不轻。 “不是。”眼睛在不大的房间里流连一圈,他略带嫌弃意味地撇嘴,把捏了一路的奖牌和她的身份证放在窗边的矮几上,解释:“三中那废物的女朋友找来了,在我们屋呆着,我过去不方便。” “……” 舒昀心情复杂地咂咂嘴,看那人已经自顾自倒在靠窗的床上,扯了两个枕头垫在身后,姿势惬意,手机已经开锁横放,她猜他开了一局游戏。 “不是,你觉得呆在这里就方便了?”她蹙紧眉心,秀气的眉毛拧成两条弧度怪异的曲线。 “我没地方去。”他眼睛也不抬,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 舒昀久久说不出话,在床尾呆站了许久。 江翎抽空看她一眼,或许是她表情管理过于疏忽,叫他一眼瞧出了内里深处的牴触和悚然。 他冷声低笑:“你对债主就是这么个态度?” “债主?”她转不过弯。 他却不愿细说了,敛了面上的似笑非笑,索性踢了鞋子,长腿交叠,动了动上身,寻着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躺着不动了。 舒昀自个儿悟了一阵,倏然明白过来:“你答应了?” “你不是早就替我做了决定?”他哂笑。 喜色爬上眉梢,少女的心思到底容易波动,达成一桩“交易”,一瞬的欣喜盖去方才的反感无措,再去看那个我行我素的人时,竟也觉得不像从前那么碍眼了。 “你不能反悔啊。”她不放心地交代。 江翎面无喜怒,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操作,眼神专注,只低低自喉咙里挤出一个肯定的单音。 她又嫌对方过于敷衍,嘴唇翕和,正欲再说什么,裤兜里手机震动几下,轻快的音乐前奏散落在渐次于空调作用下降下的空气里。 作罢,先接了电话。 电话是小眼镜打来的。 不同于雷欢欢的没心没肺、过眼即忘,内敛敏感的小眼镜,自主动提出退队开始,便一直内疚于心。原本就身形瘦小,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同他冷战了几天。后来瘦削的少年再见到她时,恨不能把自己缩成肉眼不可见的物件,远远看去,怯懦又可怜。 即便后来话说开了,每每见面,他仍会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厚厚的镜片后,藏着一双歉色浓重的眸子。 他很少主动联繫她,多数时候,是她在微信上戳他,一问一答,字里行间透着让她束手无策的小心翼翼。 这个电话,确实是出乎意料。 和黎源雷欢欢问得也差不多,无非是她在s市生活得好不好,同学老师怎么样,需不需要给她寄点儿老家的小食。 舒昀声音轻快地一一应了,床上的人还因她雀跃的语调掀起眼皮看了几次。 “到我做作业的时间了,有时间再联繫。”小眼镜声音偏细软,透过听筒传来,落在耳朵里,轻润好听,“舒昀,十一一定回来聚聚。” 她蓦然觉得心安,为那端还有一群同疯同闹的玩伴:“好。”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在沉吟思索,片刻开口,声音很小,和着滋滋的电流声:“我很想你啊,舒昀。” “我也想你。”短暂怔忪,她笑着回应。 “嗯,再见。” “好。” 手机拿离耳际,背面隐隐发烫,温热的触感自指腹传来,她不由又弯起眉眼。原来,分开也不尽然是件坏事,有些东西,反倒在距离里被拉回原轨。 好比她和小眼镜的关系,好比印象里那个趋于残破的小家。 “你想谁?”江翎突然出声。 第30页 “嗯?” 他勾了勾嘴唇,半真半假:“这种话,不要随便和男生说,十五岁的未成年。” 第21章 小海豚 舒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翎翻身朝里,塞着耳机,一手枕在脑下,像是睡熟了。薄被斜斜地盖住腰腹,微蜷着身子,唿吸均匀绵长。 南山之前在群里提起过,昨晚机器人临时出了岔子,江翎他们忙活到凌晨四点多,又因为她今天要过来,雯姨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她,对方早早起来等消息,想来也没怎么休息。 擦头髮的手停滞了会儿,看了眼空调上鲜红的28字样,又看看男生额际冒出的细汗,迟疑地抿了抿嘴唇,拿过遥控器调低两度。 他眉心微微蹙着,像是睡不安稳。 前两天和江桥聊天,他告诉她:“我哥啊,贼认床,那会儿初中离家远,晚自习下得晚,爸妈工作忙,不放心我俩大晚上自己骑车回来,给申请了住宿,他去了一星期,黑眼圈都快拉到下巴颌了,一来二去的,他自己也不乐意,死活不肯住校,天天蹬着个破自行车上下学,起早贪黑的,我看着都累。” 说着还掩嘴贼兮兮地笑:“有个小秘密,我想说很久了。”四下望了一圈,确保万无一失,往她这边凑了凑,“我哥啊,有个小海豚玩偶,他过周岁的时候二叔给送的,打那之后他就有抱着那玩意儿睡觉的习惯,我昨儿进去喊他吃早餐,还看到了,啧啧啧,一老爷们儿竟然……” 所谓的小海豚,她昨天进去给他关窗户的时候,还在他床上见着了的,海蓝色,绒绒的,两个巴掌大小,貌似还缺了一只眼睛。 抱着睡觉的话—— 她低下头,看他微微曲起的臂弯。 嗯…… 画面感强烈,舒昀没绷住,冷不丁笑了两声。男生眉心收得更紧,拉过被子蒙头,不堪其扰,唿吸都加重了几分。 舒昀立马噤声,轻手轻脚地去拿手机。 提示灯闪了有一会儿,她猜想应该是班上同学又在群里侃大山。还是打开看了一眼,意外看到董璃@了自己,说女生聚在4625开美妆座谈会,让她也过去热闹热闹。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唯一的一支口红,还是某次去给商场店铺做活动,老闆娘看她和雷欢欢合眼缘,一人送了一支。 父亲本不大管她,只是在这方面,尤其在意。明确说过成年之前不许动这门心思,偶尔演出化了舞台妆,忘记卸干净就回家,老头能闷闷不乐小半日。 雷欢欢说大概每家的爸爸都怕自己养的大白菜被猪拱了,或许在他们看来,化妆是即将自愿被拱的一级警报。 初入青春期的时候,看到路上浓妆艷抹或淡妆精緻的年轻女人,穿着飘逸的小裙,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穿街走巷,会萌生模仿的想法。渐渐大了,兴趣却淡了,反倒不稀得在这些地方下功夫,一门心思扑在乐队演出上。久而久之,甚至把这些事情归入荒废大好青春的行当。 下意识就要婉拒,余光瞄见对床的男生翻了个身,动作不大,响动轻微。纵然累极,还是没心大到和异性同房共眠的地步,想了想,回了个“好”。 头髮半干,发尾挂着几颗水珠,受力下坠,晕在衣服上,背上的布料湿了小片,晕开一圈水迹。 动作小心地从行李箱里抽了件外套出来,松松套上,就隔了几个房间,索性穿着拖鞋就出去了。 在走廊遇上下楼买东西回来的南山和肖博衍,瞧见她,没多大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了她要来。笑着和她打了招唿,问:“阿翎呢?得了奖还躲起来了?” 舒昀拢起半长发,将下半部分自衣领子里拉出来:“睡着了。” “嗯?”南山狐疑,“我刚去他们屋怎么没见着人?” “在我房间。”她顺口答了。 两人面面相觑,再看她时,眼神或多或少带点暧昧。 舒昀轻咳,解释:“那什么,他说三中那个同学的女朋友来了,在他们屋里,过去不方便,在我那儿呆会儿。” “不用解释,我们都懂。”肖博衍摆摆手,递了一袋零食到她跟前,“你要去找董璃她们吧?正好拿去分了,省得我们多余跑一趟。” 舒昀接了:“谢谢。” 下一句便是问价钱:“多少钱?” 南山和肖博衍倒噎了一下,默了默,才又开口:“不用钱,大家都是认识的,别搞那么见外。” “可……” “我们又不是卖东西的。”南山扬手,指了指食品袋,“里面有红糖姜粉,老杨交代给小喻安带的,你记着给她说一声,还有董璃要的发圈,压在下面了,让她自己找找,别的都是你们小女生喜欢吃的了。” 怕她多想,肖博衍急急又补了一句:“都是老乔出的钱,赢了比赛,请大傢伙儿的,乐呵乐呵,谈钱就太伤感情了。” “嗯。”舒昀笑了下,接过。 “去吧,我们回屋了。” “好。” 4625是董璃的房间,说是开座谈会,加上舒昀,也不过四个姑娘。 另外两个她没见过,但有耳闻。 给她开门的叫凌喻安,在班上,常常和杨初南的名字一起被提及。热衷给人预测未来的捲毛在某个作业很少的晚自习,老神在在地掐着手指,抚着虚无的鬍鬚,高深莫测状:“六年之后,小喻安必定成为杨太太。” 他经常给人“算命”,但是给出准确的年限,还是头一遭。舒昀本不想搭腔,出于好奇,还是接了一句:“为什么是六年?” 他又掐了掐指节,告诉她:“老杨那个老泥鳅,分明就是在等小喻安长大,居心叵测,老jian巨猾。” 江翎当时在打手游,闻言轻笑了声,似乎是贊同的。 那晚和雷欢欢聊天,话题几经辗转,不知怎的,绕到结婚生孩子上。她才后知后觉,六年之后,杨初南二十二,恰好是领证的年纪。 杨初南在班上属于寡言少语的类型,不同于江翎的简单粗暴、喜恶分明,那人总是微微笑着的,笑容闲适有度,温和又疏远。倒是看不出小小年纪就对小姑娘执念入骨。 想着,不由又多看了笑眯了眼睛的女生一眼。 另一个叫乔萱,是乔瑞臣的亲妹妹,长相和乔瑞臣六分相似。皮肤很白,坐在窗边,太阳斜斜打在身上,会反光似的。 简单的互相介绍了一番,凌喻安引她在沙发上坐下。 舒昀把话带到:“里面有红糖姜粉,南山说是杨初南给你准备的,还有董璃要的发圈,也在里面。” 凌喻安习以为常,伸手就去翻袋子。 乔萱皱着眉毛:“你来亲戚了?” “嗯,刚刚上厕所才发现,我给忘了。” “我去,南哥够变态啊,这都算准了?” “他可能记性比较好。” 董璃支着下巴:“难怪早上你闹着要吃冰棍儿的时候他那么生气,姐们儿有福啊,这么一帅比竹马,贴心又疼人,羡慕。” 第31页 乔萱便笑,意有所指:“我觉得一大高个站在一堆女生饰品里挑发圈也挺萌的。” 董璃面上红了红,作势要去打她,乔萱侧着身躲开,两人笑闹着扭做一团。 “诶?你没叫简晨和林珊她们?”凌喻安问。 董璃撇嘴:“算了,本来就合不来,我要是在群里问了,人家不理我,那不是很尴尬?”又转头看看舒昀:“因为江翎那点事儿,简晨她们一伙好像挺不待见舒昀的,我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舒昀比她们可爱,当然果断喊舒昀!” 舒昀没有话说,附和地勾着嘴角。长手长脚的,跟前有一张膝盖高低的矮几,离沙发很近,空间逼仄,束着手脚,蜷成一团,看上去有些滑稽。 董璃观察入微,从床上赤脚跳下,绕过半张矮几,咬着下唇使劲,把矮几往外推了推。又探着身子从袋子里抽出盒饼干,挨着她坐下:“简晨昨晚上去敲江翎的房门,不知道江翎和她说什么了,今天去会场,眼圈还是红的。” 乔萱咋舌,坐在床尾晃荡小腿:“我记得翎哥不是挺早就告诉过她没可能的吗?这回还巴巴地跟过来。” “我不知道,南山只说简晨不是江翎喜欢的那型儿。” “简晨现在还和魏子瑜她们混一起?”凌喻安拆了包红糖姜粉,起身去找杯子和烧水壶。 “天天黏一起。”董璃拆了包装,自己捻了片小饼干叼在嘴里,余下的往舒昀那边递了递。舒昀顺手拿了两片,不喜甜食,小口吃着。 “不是说江翎前几天还为简晨打架了?转眼就划清界限了?”董璃又问。 乔萱低头刷手机,冷哼一声:“那男的神经病,自己喜欢简晨追不到,把错归到翎哥身上了,喊了几个人在路口堵人,在翎哥那儿吃了苦头,隔天又喊了十几个,幸好大山他们就在附近,听我哥说,阵仗挺大,对方提了棍子,最后闹派出所去了。” 凌喻安接话:“嗯,我听南哥说过,也不知道谁传的,开学都在说翎哥为简晨打架的事,一脸懵逼。” 有些出乎意料,舒昀侧耳听着。 “不是,那简晨高一时候不是和江翎关系挺好的吗?”董璃仍有疑问。 乔萱说:“和简晨本人关系也不大吧,初中那会儿就都在一个学校,简晨和小花妹妹一个班,我们聚会的时候跟着来过几回,翎哥的习惯你们是知道的,认识的就会照顾着点,可能见了几次以为是小花妹妹的好朋友吧,高中又分在一个班,就玩在一起了,我猜应该是这样。” “不能吧,难不成简晨初中就喜欢江翎了?” “错不了,后来她和魏子瑜她们一起玩,我纳闷还找小花妹妹问了,花妞自己还云里雾里,说就是普通同学,聚会是跟着她另一个朋友来的,她顺便带去。” “我去,够心机啊。”董璃评价。 凌喻安专心往烧水壶里倒水,搭了一句:“上次她跟着魏子瑜她们在学校后门堵许念,还被翎哥和南山他们撞上了,依我对翎哥的了解,对这种两面三刀的女人应该不感兴趣,估计什么为了她和人打架就是她们那伙人自己传的,翎哥多聪明,那点小把戏一看一个准,所以才和她保持距离的吧。” “诶,不说她们,说说你吧舒昀。”乔萱滑下床,拿了盒牛奶捧着。 话题转得突然,舒昀微一怔愣:“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身材这么好,三围多少啊?” “……” 第22章 泪痣 故宫是没去成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外面雨声大作。陈卓说不喜欢雨天出门,一群没原则的人立马倒戈立场,群里清一色“都听小漂亮的”。 舒昀本来也不是来玩的,昨晚吃了饭在董璃房间看电影到凌晨时分,昨天又起早赶路,现下有些头晕脑胀,不去倒也省事。戳着屏幕回了一条消息,表示自己没异议,翻身,往被窝里缩了缩,打算睡个回笼觉。 迷迷煳煳江翎的电话又打进来,她掀起眼皮瞅了一眼,接了,有气无力的:“怎么了?” 那边默了默,问:“病了?” 嗯? 她清了清嗓,撑着床垫坐起,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撇去初醒的鼻音:“没,刚醒。” “身份证号给我。” “要干什么?” “订机票。” 她昂起脑袋,冲着天花板,微眯着眼回忆:“我好像买过了,前天晚上,江桥说顺便把返程买了,所以……” 江翎一时没说话。 舒昀有点不确定:“有别的安排?” “没。”江翎说,“把订单详情截个图发给我。” “……好。” 也不知道他什么打算,她现在又累又困,只想拉过被子蒙头就睡。挂了电话,打开app把图截了发过去,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復,便没再追问。手机锁屏塞到枕头底下,侧身躺好,阖了眼皮。 再睁眼,已经雨过天晴,阳光带着湿意,从百叶窗的fèng隙里窜进来,在暗棕的木地板上交错斑驳。 饭点将近,酒店后头的美食小巷热闹起来,裊裊香气和着湿泥的清雅味道飘入房间,她皱着鼻子嗅了嗅,觉得下过雨的空气清慡许多。翻身下床,拿了套干净衣服,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不比在家里,洗澡也觉得心里膈应。囫囵冲去一身薄汗就关了水,裹着惯用的浅蓝浴巾出来。 起来时特地看了眼手机,江桥说s市降温,让她穿暖和点。找衣服时有意避开短袖热裤,套了薄卫衣和牛仔长裤。 董璃她们在群里约饭,又说楼下有室内温泉馆,吃完饭出去买身泳衣,下午去那里消磨时间。 舒昀的航班是下午三点的,赶去机场就要近一个小时,行李託运、安检、找登机口都要花时间,算算这个点也差不多动身了。 好不容易来首都一趟,就跟换个地方睡觉似的。她撇撇嘴,把换下的脏衣服塞进箱子。 把行李箱立起来,正欲回身去拿竖在墙角的琴盒,听着有人敲门,于是调转脚步,先去开门。 “江翎?”她握着门把,把人上下打量一圈。那人也是长衣长裤,斜挎了个单肩旅游包,戴着顶黑色棒球帽,低头看手机,帽檐挡去眉眼,舒昀险些没认出来。 他闻言抬眼看她,只一瞬,又低下头捣鼓手机:“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吧。” “走吧,老杨和喻安在楼下等。” “嗯?”舒昀站着没动。 “喻安不舒服,老杨带她和我们一起走。” 当然不是在问凌喻安和杨初南的事啊…… 舒昀看看他,又看看一刻不停在手机屏上操作的细长手指,嘴皮子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回房取东西。站在门口再将房间扫了一圈,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取卡,关门,跟着他下楼。 第32页 杨初南和凌喻安等在酒店大堂,凌喻安脸色不大好,捂着肚子,白净的脸皱成一团,眉心高高隆起,揪着杨初南的衣领子委屈巴巴地直哼哼。 她没有痛经的经歷,但见过雷欢欢来事儿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黎源说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唯一的弱点。 杨初南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至少在应对凌喻安的时候是。 一路的细语轻慰,抚发顺背,她偶然看过去时,在男生眼底看到满目的心疼与怜爱。这些都让同他们一併坐在计程车后排的舒昀觉得自己瓦数锃亮。 值机是她和江翎一起去办的,因为不想自己看上去显得多余。 “他们在一起了?”她问前面的人。 江翎像是没反应过来,略不解地偏头看她:“谁?” “杨初南和凌喻安。” “没。”他把四张身份证摆上柜檯,顺便帮她把行李箱放上传送带,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这样没关系吗?”她顺口问了句口头禅。 江翎觉得好笑,扯着她的胳膊把人往旁边带带,让后面的人上前:“你指哪方面?” “嗯……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他静默了会儿,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机票,领她从侧边出口出去,往休息区走的时候,才又开口:“打小就把人当媳妇养的,小喻安最后要不是他的,他估计要疯。” “还那么小。”她小心翼翼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小吗?”江翎反问。 “不小吗?” 江翎把手机揣回包里,插兜走着:“你觉得大学生谈恋爱很奇怪?” “那倒不会。”人家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 “过两年,我们也高考了。”他说。 “那又怎么?” 他侧头看她,用着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却没像往常那样丢直线球,只一眼,又把视线投向休息区依偎着的少年少女身上:“老杨和凌叔有约定,至少要等喻安丫头十八岁才能追。都这样吧,听我妈提过,叔叔对你,不也提了成年之前不能谈恋爱的规定?” “没有。”舒昀摇头,“他说的是大学毕业之前。” “……那也不错。” 飞机延误了两个多小时,在机场胡乱吃了点快餐垫肚子。登机时已经将近六点,天色开始转暗,几缕橘黄的阳光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隐隐透出几丝光亮。 她背着琴盒去找乘务员帮忙保管时,几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也围在一旁。 有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和她搭话:“你也是来北京参加艺考培训的学生吗?” 舒昀笑着摇头。 “不是也好。”小姑娘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气,“这东西贼费钱,总是两头跑,每个周末来回的路费和吃住开销就好几万,培训班也不便宜,主要怕艺考不过又得復读,学校那边不敢轻易放松,不然让家里直接在北京给我租房住,还省事儿。” “s市不也挺多培训的地方吗?” “怕达不到北京这边的标准啊,听说给我们培训的老师就是那学校的,每年好多人去找她培训。贵是贵点,能多知道些事儿,也值,就是一直两头跑有点麻烦。” 舒昀笑笑,没再搭腔。 那姑娘把小提琴递到乘务员手上时,还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姐姐,这你可给我保管好了,学乐器的人,乐器就是命,它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可不就是命吗? 她突然想起广场上的束髮青年,进而想到自己也不得不搁置下这些的那天,是不是也会像丢了半条命一样难受。 情绪渐渐走低,低眉顺目地随着人流往里走。他们的座位在七八排,过头等舱就是。杨初南要照顾凌喻安,和江翎换了。 他把靠窗的位置留给她,站起来让她进去时,细细瞧了她一眼。坐下系安全带时,淡淡地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舒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人这么一问,一瞬怔忪:“没、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结巴什么?” “因为你突然和我说话……” 江翎靠着椅背,微侧着身,左手搭在扶手上,指尖不时敲打磨砂不平的表面:“那把吉他,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说吧,关于吉他,关于那个人。” “说什么?”舒昀莫名。 “不知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能说出来会舒服一点。”他靠回去,看着前上方的屏幕,上面正播着乘机须知,“我今天刚好有耐性听人吐苦水。” “你觉得我心情不好和那把吉他有关?”她扯动嘴角,浅笑着。把小包自肩上拿下,放在身侧。 “难道不是?”他挑眉反问。 “你知道有种东西叫泪痣吗?”在江翎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时,她伸着食指指了指眼尾偏下的小痣,“喏,就是这个,人家说,有泪痣的人一般情感比较丰富,多愁善感,而且容易流眼泪,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 江翎应该挺无语,转过头去一言未发。 舒昀乐了,因为他难得的无话可说,不由有了想再和他胡说几句的念头:“我有个朋友喜欢看狗血小说,她告诉我,有泪痣的人,是上辈子断气的时候,躺在心爱之人怀里,那人悲憷至极,流了血泪,正好滴到她眼睛里,于是下一世就会长一颗泪痣,等那个人来寻她。”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他冷静评价。 “宁信其有嘛。” 他屑然地嗤了一声,显然保持异议。 舒昀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拉下去,又整了整衣服下摆:“你这人真没意思。” “啧,你那前世的情人来寻你了?”他不耐地附和。 “不知道。”她摊手,煞有其事:“他可能在等我大学毕业,掐着点出现。” 第23章 哥哥 到s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凌喻安那会儿脸如白蜡,额际簌簌冒着细汗,恹恹地伏在杨初南背上,不时低声痛哼,难挨了一路,嗓子都变得低哑无力。杨初南的父母已经等在外面,和他们打了招唿,带着自己的小姑娘先一步离开。 江翎说他爸妈还在公司,他二叔会过来接,才出门不久,有得等,干脆慢慢悠悠往行李提取处移动。 舒昀不由想起那个老旧的小海豚,在他提到他二叔的时候。眼睛一弯,两声轻笑溢出唇瓣。 对方狐疑瞥她:“高兴什么?” “没有,好久没见二叔叔了。”她扯着一束被风拂乱的头髮,别到耳朵后面。 “你们见过?”像是头一次听说,他拢了拢眉心。 “嗯,你们家的人,我只没见过你而已。”话一脱口,又觉得不妥,似乎无形把界限划得太清。北京行好不容易把关系缓下来,她不想因为三两句话打回原形。于是斟酌着加了几句:“中考后那个暑假,我来s市住了小半个月,你和江桥,好像和雯姨去洛杉矶探亲去了。” 第33页 江翎没说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江二叔江誉不同于江父的不怒自威,令人心生畏惧,相反是个幽默风趣的男人,三十出头,唇角天生微微上翘,生了一副喜气和善的面相。同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处起来,十分融洽和谐。 舒昀对他印象不错,江翎似乎也挺喜欢这个小叔叔,较之往常,话多了不少,也乐得和人玩笑两句。 江誉周到地给她带了法绒毯子,说s市突然降温,怕她挨冻,眼巴巴看她把自己裹成蚕蛹才喜笑颜开,把车门关上,绕到后面帮着江翎放箱子。 江翎坐副驾驶座,上车先把帽子脱了,江二叔眼明手快,准确无误地往他头上扔了条毯子。江翎也不恼,拽下来仔细对摺,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微扬着手就要往后递,视线一偏,又撇着嘴角把毯子展开,虚搭在腿上。 江誉发动车子,排入长长的车队,挺满意地咋舌:“不错,知道先照顾妹妹。” 江翎笑了下,滑开手机:“天天被你们念也念烦了。” “一根筋的玩意儿,看看人小初南,再看你自己,也不嫌臊得慌。” “那哪能一样?” “咋?人家小小年纪就知道给自己找媳妇儿,就你成天对着台破电脑,还能和你那堆程序过一辈子不成?” 江翎不以为意:“有本事就把这话原模原样当我爸妈的面说一遍。” “哪能啊?”江誉嘻嘻笑着,把着方向盘换道,绕了远路,但不堵,车速得以上提:“大哥就是死板,青春期谈个恋爱不是挺正常?赶明儿你找一个,一下定终身了,往后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投在事业上的专注力可了不得,不过我侄儿聪明,再不济也能给他把那破公司接手了。” “行,我明天吃早餐见着他一定转达。” “别呀,你想他剔了我骨头?”等红灯的间隙,江誉扭头看了看后座闭眼休息的小姑娘,声音压低几分,“家里有孩子就是这样了,养女儿怕出去被人骗,养儿子又怕他出去不会哄姑娘,得亏你家是俩小子,皮囊也生得不错,大哥有福。” 回了江桥几条微信,他懒于继续应付,下了,手机往腿上一扔,觉得闷,伸手扯了扯领口:“我记得奶奶前年就开始催你结婚。” “嘿,小破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江誉佯装训斥,过几秒,又笑开来:“还年轻,想再玩两年,我那媳妇估计还在小学跳皮筋儿,急不得。” 江翎曲起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掌半握成拳,斜斜支着脑袋:“老不正经。” “你懂什么?”江誉偷摸地笑,肩膀跟着上下耸动:“男人都这德行,永远喜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带着少女的青涩,又有些许成年女性的妩媚,带劲。” “但愿你以后生个女儿。”他轻飘飘地讽刺。 江誉不气不恼,舌尖扫过右侧的虎牙,沉吟片刻:“还别说,将来真养个女儿,我不定比老舒管得还严,这么个宝贝疙瘩,好吃好喝的宠长大,肯定看哪个浑小子都觉得配不上。到底还是小子省事儿,到年纪踢出去自生自灭,混成人模还是狗样全看造化。” 顿顿,仔细交代他:“你在班上多照顾你舒昀妹妹点儿,女娃娃只身过来求学,亲人不在身边,又寄住在人家家里,心思敏感,肯定处处谨小慎微。你跟江桥平日里又跟俩少爷一样,随心所欲惯了,多个妹妹也不知道小心照料着,我都操心你们以后怎么讨媳妇。” “先把你自己销出去再来训话。” “啧,没大没小的玩意儿。” 江翎没应声,指腹摩挲着棒球帽帽檐,望向窗外。路灯光极速掠过,或明或暗。 不经意抬眼,看到后视镜里睡颜恬静的女生,她嘴巴抿得很紧,下巴上刻出几道印子。这场景并不陌生,在学校趴着午睡时,她也是这般不适难安,活像随时准备跳起来夹尾巴逃跑。 她也不习惯在餐桌上剩饭,他不知道她在家是不是也这么讲究,至少这几天里,他不止一次看到那姑娘低垂着眉眼,避开他父母探究的目光,皱着眉把碗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消灭干净。他猜想那些东西应该不合她的胃口。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八百块钱…… 谨小慎微? 他掀了掀嘴角,没勾出半点笑意,作罢,挪开视线。 “……和你说话呢,小子!”江誉腾手在他上臂上拍了一下,又收回去。 “说什么?”他面不改色。 “问你国庆是不是又去洛杉矶?” 江翎短暂怔忪,并不确定:“暑假才去过,不过看我妈的意思,突然问这个?” “不去的话,我俩送小舒昀回家去,连中秋九天假,小姑娘肯定想家,我寻思你还没去过c市,年前又申了个5a景区,正好领你去瞧瞧。” 她应该不乐意这样的安排。他自认看得明白,摇头:“你带江桥去吧。” “你去,正好让她爸见见你。” “……” 瞧他表情复杂,江誉又是一阵笑:“想什么?本来两家关系就好,你往常不是忙比赛就是跑美国,这都快成年了你阳叔还没见过你,于情于理都该露个面了。现下人家宝贝闺女还在你眼皮子底下转悠,你这个保镖势必要去一趟,给老舒掂量掂量合不合格。” “再看。”他含煳应付。 “诶,你这次奖金多少?”江誉突然把话题岔开。 江翎也乐得轻松,随口答了:“匀下来一人两万。” “这么少?”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比赛,有这点儿不错了。” 江誉挑眉:“你倒是容易满足,说起来你那几百万花得咋样了?别被大哥大嫂偷摸拿去补公司亏空了。” “我爸妈又不是你。” 江誉被逗得哈哈直笑,又腾手来拍他脑袋,他偏头躲开。对方悻悻把手落回方向盘上:“挺不错的,我大侄儿智商高,左右也算有一技之长,人才到哪里都受欢迎,往后是饿不死了,就是江桥稍微傻点,一把年纪还成天看喜羊羊,童真啊,不懂利用现成优势和你学东西。得,反正以后有你罩着,也饿不死。” “他说要搞动画公司。”江翎浅笑道。 “好傢伙,比我还不靠谱。” “随他吧。” “这时候倒是有点哥哥的样子。”吊儿郎当的男人突然正色,声音微沉,隐隐带了安抚的意味:“阿翎,觉得累的话,可以稍微把节奏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微怔,不多时反应过来,但笑不语,重新戴上把玩许久的棒球帽,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你不是在偷摸哭吧?”江誉半开玩笑。 “你今天废话真多。” “诶,前面有精品店,我送你个海绵宝宝吧?”他兴致勃勃地提议。 第34页 江翎嗤之以鼻:“我十六了。” “十六怎么了?六十也还是我大侄儿!” “神经……” 舒昀一路睡得沉,被江二叔喊醒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下车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到砖地上,扶着车门勉强稳住。 江翎取了东西站在门口等她,看人背着琴盒脚步虚浮晃到跟前,微皱着眉:“你怎么了?” 舒昀摇头:“没事,可能晕机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江誉没有察觉异样,把后备箱摔上,拍去手上的灰尘,绕回驾驶室,探着脑袋朝他们挥手:“快进去吧,叔公司还有事。” “嗯,叔叔慢走。”她侧过身,和江二叔说话。 “诶,得空让阿翎带你去我那儿玩,附近新开了广场,小年轻喜欢的玩意儿多。” “好。” 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男人接了个电话,升起车窗,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江翎上了台阶,轻车熟路地按开门密码。 舒昀慢吞吞地踱步上去,站在他身后,轻轻抚着心口顺气,眼皮沉重,短短两分钟也耷拉了许多次。 “进来。”他撑着门板,侧身让她。 舒昀甩甩脑袋,头脑混沌,走平地也踉跄了两步。 “慢着。”他喊住她。舒昀疑惑抬头,迎面伸过一只手来,不轻不重地覆在她额头上。 “我……病了?”她半眯着眼,没有躲开。 “问你自己。”他手往下移,帮着把她背上的琴盒卸下,拎在手上,“先调杯感冒沖剂喝着,不行带你去医院。” “睡一觉就好了。”舒昀从他身边擦身过去,稀里煳涂上了楼。 江翎随后进来,脚把门带上,进客厅把趴在沙发上躺尸的江桥踢醒,在他弟迷茫带水的目光里,沉声交代:“沖杯感冒沖剂,给她送上去,你生病常喝的那个。” 江桥挠着肚皮,半梦半醒站起身,捂着脸揉了两把:“回来就知道使唤我,要不是看在我昀昀姐面子上我就生气了我跟你讲。” “动作快点!”他低喝。 “知道啦!真是,去首都一趟脾气咋还越来越大了……”猴孩子嘟嘟喃喃走远。 没有耽搁,他旋身也要上楼,视线从电视屏幕上一扫而过,花花绿绿地静音画面纳入余光。 不放心,又折回厨房看了眼杵在餐桌边打盹等水开的少年,无奈低嘆,终是没再说他什么,稳步上楼。 第24章 靠谱 “诶,姐,首都好玩不?”谨遵兄命盯着她喝药的少年,干脆拉了把木椅在床边坐着,扒着椅背,下巴搭在小臂上。说话时声音惯常上扬,带着本人独有的高昂情绪,连带着眼睛都跟着放光。 舒昀抿着白开水,沖淡甜苦交叉的怪异味道:“你不是去过?” “偶尔出国过去转机,就熟悉机场那一熘。”接过他姐递过来的空碗,顺手摆到手边的小桌上,又接着道,“本来前两年计划要去的,又是沙尘暴又是雾霾的,一来二去的就搁着了,后来爸妈工作忙,我哥又不稀得带我玩,一直没机会去□□广场看最正宗的升旗仪式,是我十五年人生里的一大憾事!” “你大学考北京去呗,爱看几次看几次。”她虚无地咧着嘴笑。 江桥说看着像来索命的女鬼,实在没力气不必勉强,然后两脚擦着地面使劲,凳子划过地板发出短暂刺耳的响声,他又靠近了些:“我大学应该不在国内,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老记挂着我们哥俩,老太太痴呆越来越重,前儿视频的时候,还望着我和我哥直乐,自个儿叫啥名都不记得,我们的名字倒喊得清清楚楚,听得人揪心。” “妈的意思八成是要把我俩送出去喝几年洋墨水,当然主要是去尽孙子的孝,再说我哥那成绩,想去什么国际名校都不是事儿,又有专利和几个大比赛奖牌撑着,前途是一片光明了。”说着,砸砸嘴,不甘又无刺可挑的模样:“他是人生赢家嘛,我们这种混吃等死的废柴,只能眼巴巴看着。” “你很羡慕他?”话才落地她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答案显而易见。这样的能人,搁谁身边谁不羡慕。 毫不意外地看到江桥点了头,少年一改往日的中二风格,眸色微沉,带着不符年纪的老成认真:“不是很好吗?有这样一个可靠的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在,就一定能解决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以为的,虽然他脾气确实不太好,看在他曾经为我揍了抢我棒棒糖的小胖墩的面子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江翎小时候这么社会呢?” 江桥一秒破功,呵呵笑出声:“他打架是挺勐的,但从来不主动生事儿,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对自己人绝对偏袒,所以一直挺多人想和他套近乎,不过他对这些不大上心,很多朋友是自小玩到大的,别的多是合眼缘的多聊几句,看着就不慡的干脆爱答不理。他自己说朋友有几个知心的就够了,多了倒麻烦,我虽然不贊同他的观点,但他确实比我们成熟有见解得多,时间长了,都爱听他的。” 少年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天花板,思忖片刻,由衷地给出评价:“他是那种人,你们小女生常说的那种,有他在身边,可以不用带脑子。” 舒昀渐渐起了兴趣,额头上贴了降温贴,凉丝丝地渗入脑门,躺着也浑身不慡利,于是干脆坐起身,靠着床头,多问了几句:“可我看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真有你说得那么悬乎?” “姐你还是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江桥摆着脑袋,面上几万个不贊同,“不然你以为他这又臭又硬的性子,凭什么身边还围着一群打不散的弟兄?” 舒昀点头,若有所思。 江桥又说:“其实他不太会和女孩子相处,本来朋友堆里女生就少,那几个姑娘又不缺人疼,这不你突然加入进来,他一时没适应,要是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肯定不是有心的。你不知道,你来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在阿卓家里蹭饭,他还一板一眼的交代那几个牲口,有远房妹妹要来,让大家多关照着。” “远房妹妹?”她稀奇地竖起眉毛,想起室内体育馆那一出,“他亲口说的?” “啊,这还能有假?”江桥琢磨不透她的问题缘由为何,脑子很活,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周,声音压低,鬼鬼祟祟:“姐你们尖子班是不是作业特多?” “嗯。”包里还安静躺着四五张卷子和几本练习册,都白净如洗,病发突然,虽然不至于做作业的精神和力气都没有,奈何边上守着个“监工”,早把她的书包放到五米开外,勒令不许下床走动半步。 江桥偷笑,指头往暗红书包一指:“让我哥给你做吧,你们班的老师我听阿卓提过,上课不管,但作业抓得紧,到时候扣你平时分,保不齐期末直接给你挂零蛋,补考可麻烦,又得把书从头到尾刷一遍。” 第35页 舒昀半信半疑:“我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定。” “你新来的嘛,很多规定是高一定下的,你不知道正常,尤其那老刘头,贼爱罚人写检讨,就你们班那肖博衍,上学期那叫一个浪到飞起,拢共攒了六万字的检讨,写了一暑假,头髮都快抓秃了。” “真这么严重?”舒昀被唬得一愣一愣。 “我看你是我昀昀姐才好心提醒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总没有错。”说做就做,中二少年是标准的行动派,跳下椅子,三两步跳到沙发边,抓起她的书包,细心的把钱包给她板正的放在书桌上,迈步就要出去,不忘交代:“你好好休息啊,我这就去找他。” “等……” “别不好意思嘛,帮你写作业是他做哥哥的本分。”少年递了个“尽管安心”的眼神给她,哼着小曲儿合门离开。 生病总容易让人意志松散,良心上象徵性挣扎了一下,安慰自己落到这副田地和去北京看他比赛也有点关系,心虚地把被子往身上紧了紧,躺下,脑子顷刻空白一片,心安理得得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吃过药捂了一夜,满头大汗地醒来时,已经精神抖擞。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睛里逼出一层水雾,身上轻松了,心情也跟着变好。 收拾好出门时,正好遇上转身关门的江翎。 对方手里挂着的,是她颜色鲜亮的书包。 不自在地摸摸鼻尖,她主动打了招唿:“早上好。” 他没看她,把包往她怀里一扔,情绪不高地先下了楼。 果然一个人做两份作业还是太伤精费神了吗?食指二度触上秀巧的鼻尖,暗忖江桥的主意不靠谱。 慢吞吞下楼,客厅和饭厅都不见江翎的身影。江桥还要军训,照常天没亮透就和叔叔出门了,偌大的屋子,剩下她和徐雯二人。 徐雯把她的那份摆上餐桌,在她旁边坐定,说:“臭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大早上冷着张脸,说学校有事,自己骑车去了,这么屁大点儿孩子,能有什么要紧事?儿子就是这点不好,觉得自己长大了什么都不乐意和家里说,不如小时候可爱。” 不能吧?因为给她抄了份作业就躁成这样? 她不确定地想,嘴巴机械动着,炸得苏脆的面包片一咬就落下碎屑,黏在涂了唇膏的嘴唇上,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 唇膏的柠檬清香混上糙莓果酱的浓烈果香,微妙的中和了口中的甜腻。 她寻思着等会儿见面给江翎说声谢谢,兴许他能舒服一些。 进教室也不见人影,捲毛说他和乔瑞臣被校长叫去办公室了,估摸着拿奖的事儿惊动了见首不见尾的校长,亲自褒奖来了。 应该是好事一件。她把书包放下,挂在单人椅后面,拉开拉链把作业一样一样摆出来。 看到摆放有序的书本和卷子时,还意外地撇了下嘴,对江翎其人又有了新的认知。至少在对待别人的物件时,不像处理己物那么简单粗暴,再看他那半边乱糟糟的桌面,一时对比鲜明。 第一堂课也没回来,舒昀胆颤心惊地被点起来答了个数学大题,那人寥寥几步给出答案,她险些没稳住翻船,在南山的低声支援下勉强应付过去,招来老师探究的眼神无数。 她如坐针毡,心下又肯定了自己做作业的重要性。 江翎和乔瑞臣从后门进来的时候,生物老师正沉着脸在黑板上板书,眼睛都没斜一下。舒昀抽空从笔记本上抬眼,看到脸色更阴沉的江翎,吞了吞喉咙,眼睛一飘,又回到娟秀的方正小字上。 好端端的,瞪她做什么? 笔尖刷刷滑过横条页面,印下浅凹的痕迹,舒昀压下那股子莫名窜起的做贼心虚,偷着眼又去看他。对方靠着椅背,一手闲适地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钢笔在笔记本上糙糙画着,脸部线条绷得很紧,这让她再次确认他确实心情不佳的事实。 于是又频频偷觑他好几眼。 江翎偏头,冷眼扫过她略显慌张的面庞,不耐溢于言表。 其实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吧?按江桥和她的描述,江翎不是小气的人,断不会因着这点小事就大动肝火,十有八。九是在恼别的事情。她暗暗揣度着。 她也没猜错,确实另有原因,但终究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张已经签字盖戳的入住申请摊在她眼前时,她突然后悔今天没有顺势请个病假。 第25章 关照 脑子里交织缠绕的几百个藉口没有派上用场,江翎似乎对理由不感兴趣,只是明确把不慡摆在脸上。把单子扔到她桌面上,没精打采的又趴下休息了。 肖博衍和程牧扬照常要下楼买吃的,也照常到他们这边熘了一圈,江翎的回答也和从前如出一辙,低低应了一声,再没有动静。 舒昀把“入住申请”四个大字压在宽大的校服外套底下,欲盖弥彰。桌上有几圈木纹,她看了许久,不规则的圆圈好似自发旋绕扩散开一样,眼神渐渐失了焦距。 他是怎么想的,舒昀多少也能猜到。 大抵逃不开“好心好意供你吃住,还他妈委屈你了”这样的语境,她也有点庆幸他什么都没问,无可挑剔的解释,她还没想到。 捲毛不知道他俩闹了这齣,揉着眼睛醒瞌睡的同时,已经握着牛奶盒子侧身。先是看了眼趴着睡觉的男生,无语地砸砸嘴,调转视线,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还是很在意阿翎这个哥哥的吧,大老远的也还是去了,虽然没赶上,那比赛可精彩,错过了可惜,不过阿卓给录了视频,回头给你发一份,看看你哥在赛场上的风采。” 她很想提醒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哥哥”“妹妹”这样的敏感字眼,江翎听见了,不定怎么闹心。可是出声制止了,被他听去,更说不清。 “听江桥说,你昨儿回去病了,现在感觉好点没?”和捲毛聊天从来不用担心话题匮乏,他甚至还能人精的在发觉聊天对象情绪不对时立马转变话题,这让舒昀松了口气。 她伸手去关窗户,然后把额前的碎发扯到耳朵后面按着:“不严重,吃过药睡一觉起来就好透了。” “那就好,最近事儿多,虽然都算不上什么大事,病倒了总是麻烦,准备准备,这学期第一次月考也差不多要来了,我一看你就像学霸,又和阿翎沾亲带故的,绝对一鸣惊人!” “没,我原来的学校班级都一般,在班上是中下水平,没准一考就分出去了。” “那不至于,这学期结束才分班,期末考好就成。”捲毛嘬着吸管,使劲吸着最后一点牛奶,两颊因而向下凹陷些许,砸着嘴回味了会儿,把窗户拉开条fèng,无误地将空盒掷进垃圾筐里。 他接着说:“你有不懂的呢,多问问阿翎,他虽然看着不那么乐于助人,其实讲起课本内容,比老师来得简单易懂,有时候期末懒得复习,都是搬着小板凳跑他家里开小灶,你这近水楼台的,多方便?早和你说过要懂得利用资源。” 第36页 舒昀不尴不尬地笑着:“有机会的话。” “他今天怎么了?”捲毛沖江翎努努下巴,“昨儿拿了奖还不高兴了?” 舒昀无声摇头,眼神示意他换个话题。 捲毛眯着眼悟了悟,成功接收,正好南山上厕所回来,他招手把人喊过来:“我听说篮球赛改时间了?” “我听别班的在讨论,没接到通知啊。”南山把捲毛同桌往里挤了挤,蜷着大高个和人挤一把单人椅,右手扒着江翎的桌沿,险险稳住。 “你家小篱笆可说了,要真改成这周四,她正好来事儿,就不上场了。” “她一啦啦队的跟着闹什么?”说完,又狐疑瞅捲毛,“你他妈妇女之友啊,她什么都跟你说?” “注孤生啊傻缺,学学人家老杨!” “滚蛋,你个万年男闺蜜!” 舒昀看那俩一来一回吵得热闹,也无心参与进去,手按在单子上,往后滑动,不动声色地塞入桌厢里。 其实,江翎是在等她主动解释吧? 把下节课用的课本资料摆出来,瞥见卷子上笔锋独特的字迹时,她暗忖着找个机会和他说一下前因后果,虽然他不见得乐意接受。 周一的大课间安排了升旗仪式,第二节 下课的时候洋洋洒洒飘起小雨,临时取消。这会儿太阳出来,仅有的寒意也消退干净,舒昀把套在外面的校衣校裤脱了,整齐叠好,拉开拉链准备放进书包的时候,不经意瞄见夹层里露出一角的入住通知…… 难不成,江翎只看到那张申请单子,才没大发雷霆的? 她禁不住一激灵。 衣服放好,又小心翼翼把手探进桌厢,捻起申请单,颇有些鬼祟地折好,和通知单放在一处,谨慎地捏着拉锁将夹层封上。 “舒昀?”南山喊她。 “啊?”她吓得又是一激灵,脸上惊异未退,看向发声的人:“怎么了?”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了?”男生比她还诧异。 她垂下眼,持续小半日的心虚压制不下:“没事,星期一综合徵吧。” “真新鲜,挺久没听过这个说法了。”捲毛单手支着脑侧,“我们在说篮球赛的事,今天下午,晚自习前那一段,下球场跑跑?” “你们去吧。”她扬手指了指靠在墙边的琴盒,“我下午音乐社面试。” “忘了这茬。”捲毛眨巴着眼,突然一拍桌子,“那我们下午去看你表演,给你撑个场子,就像这次大伙儿去给阿翎和老乔加油。” ——有远房妹妹要来,让大家多关照着。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舒昀轻轻扯起嘴角:“不用去的,如果今天一定要练,我面试结束再去体育馆也一样,省得你们多余跑一趟。” “那怎么行?大家都是兄,额……朋友,去一趟是应该的。”怕她有心理负担似的,捲毛语气缓下来:“正好看看阿卓那小子平时社团活动认不认真,一举两得,多好的事,你说是不?” “放心,到时候肯定把你哥也带上,面子管足!”南山附和。 舒昀咧了咧嘴,笑得勉强。 肖博衍和程牧扬回来的及时,拎着大包小袋就往这边蹿,捲毛桌边霎时围了小一圈人。陈卓喊了江翎两声,他没应,想是真的睡着了,舒昀微鼓起脸颊,唿出一口绵长的浊气。 肖博衍十分自然地给她递了面包牛奶,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立马又小跑回去和人瓜分零食。 他们把她划进他们的圈子了。这是舒昀可以明确感知到的。 她的性子并非初来乍到就能和人打成一片,何况她和他们也确实还没达到打成一片的地步。根源在何,一目了然。 一星期之前,她还凭藉自以为的初印象给人贴上“不近人情”的标籤…… 十五岁,还是太不成熟了。她深切地自我反省。 江翎是在最后一节课上起来的,反手按捏着后脖颈,缓和趴着睡觉的副作用。动作很大,舒昀轻而易举就发现了。 扯了张嫩黄色的便利贴,按上一节课冥思苦想的计划,笔速飞快地在纸张正中留下一排娟秀的小字,往江翎那边递的时候,她感觉手心都在冒汗,外婆说这是做贼心虚的典型表现。 胡乱往他书嵴上一贴,匆匆收回手,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 她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她还听到纸张摺叠的轻微动静。 然后,不大规整的方块便利贴被扔回她桌上。 舒昀觉得头皮发麻,这感觉已经好几天没有过了,她把这归结为摸不透他的想法。犹疑地把小纸块压在手心底下,她知道他什么都没写,因为他桌面上压根没有笔,却也没有勇气偏头看他了,更别提开口问个究竟。 印象里,母亲去世后,她很少有这样迷茫无措的时候,江翎,似乎是天生克星。 来s市之后,她把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很糟糕。 随便吧。她自暴自弃地想,蔓延四肢百骸的后悔和羞愤得以退散。 他怎么想不要紧,只要好好和江叔雯姨说清楚,这事儿就算圆满解决。早就决定井水不犯河水的,何必犯贱一次次在关系破裂的边缘垂死挣扎? 这么想着,反倒舒坦了,窗户fèng里窜过几股热风,扬起她参差的刘海,她蓦地弯起眉眼,像笑又不像。 “我很想快点长大,到三十岁。”她突兀开口,声音很低,在下课铃刚响的时候起头,第一遍铃结束的时候恰好收尾,算准了时间一般。 江翎侧头看她,没有说话,眸底布着点点惑然的碎光。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足够强大,足够成熟稳重了,或许能很好地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或许我可以完全不介意和别人关系的好坏,那样我能活得轻松点,十岁开始,就一直这样想着。”话起得莫名其妙,她也不是特意说给谁听的,自然也不需要任何回应。 从文具盒里拿了饭卡,她站起来,椅子受力向后移出一下段距离,停住。 “阿翎,出去吃?”程牧扬隔着大半个教室吆喝。 江翎摇头,撑着桌面也站起来:“不了,今天有人请饭。” 舒昀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不大确定。 男生几个大步站到她身后,指尖在她腰上推搡了下:“挡路了,食堂还是美食街?” “……食堂?”舒昀依言继续往前走。 “嗯。” 楼道拥挤,他们堵在拐角平台,江翎微侧着身,把她挡在靠墙一侧。 舒昀还有点恍惚,因为他突然应邀。 “我以为让我头疼的人,只有江桥一个。”他意味不明地丢了句话给她。 “啊?” “所以才不喜欢做哥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没期待你能懂。”他跟着人群往下挪,“跟上。” 第37页 第26章 少年情动 字条是舒昀写的,请吃饭也是她的主意,最后刷卡的,却是手比她长的江翎。 幸运的在靠窗找了个双人小桌,餐盘没放稳舒昀就急着去掏手机。江翎越过桌面粗略一瞟就知道她的打算,淡淡开口:“我以为微信除了转帐,还有别的功能。” “我说过不喜欢欠人钱。” “你欠我的,还少吗?”他递了双筷子到她餐盘里,习惯使然,收手时顺便把饭碗和菜盘左右调换了顺序。 舒昀怀疑这人修过心理学,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打消念头。掀起眼皮瞅他一眼,想起自己理亏在先,及时将快要爬上眼底的负面情绪压下。 她咳嗽一声清嗓,不自在地搭话:“那个住宿申请的事,我——” “吃完再说。”他沉声打断。 “……哦。” 虽然对这人印象算不得好,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教养的人,至少在饭桌上,严格遵守着“食不言”的老祖宗条例。又长了副好皮囊,往人堆里一坐,一举手一投足莫名流露出一股子迫人的贵气,不少穿着迷彩服的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交头接耳,视线频频投向这边,想也知道谈论的重心在谁身上。 斯文败类!她脑子里倏然冒出一个无礼的词。 “咳!”她结结实实噎了一下,捂着胸口,“咳咳咳——” 江翎凉凉瞥她,伸展五指,将进门时买的矿泉水往她那边推了推:“说别人坏话会遭报应。” 舒昀瞠目:“我没有。” “都写在脸上,我不瞎。”他如是说。 舒昀咳得愈发厉害。 江翎吃的不多,醒来时肚子空得难受,把哥几个买的早餐解决了,食堂饭菜不对胃口,寥寥吃了几口,靠着椅背不肯动筷子。 舒昀吃饭很快,以前走读,赶着去学校,练出来的。没让他等太久,他搁了筷子没几分钟,她也抽了纸巾出来擦嘴。 江翎端起餐盘,往回收台走:“路上说,这里很吵。” 那不白白和他一起吃饭了?舒昀摸摸鼻尖,把话咽回肚里,端着自己那份跟上。 今天阳光很温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早上下了雨,路上还有几淌未干的浅水洼,绿化带周围是淡淡的泥土香气。舒昀深深吸了两口,心情平静下来。 主动起了话头:“我不知道你对寄住这回事怎么个看法,换个角度,如果现在让你去c市读书,在我家住上两年,我想你也会不自在。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你和江桥也是,大多时候,你们和我提起家人,不会特意强调‘我爸妈’还是‘我爷爷奶奶’,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细节都挺让我感动的,雯姨肯定和你们说了要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因为她自己把我当亲女儿看待。” “雯姨和我妈关系挺好的,我妈还在的时候,就常常让我喊她雯妈妈,我爸后来再婚了,那女的我不喜欢,每次雯姨去我家做客,我都会拿她和那女人作比较,无论从哪方面,雯姨都更符合我对一个母亲的期望。但始终不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了,她在西林墓园躺了数个年头,我很喜欢雯姨,可我不敢再喊她雯妈妈了,那会让我想起我妈。” “有时候看她给你和江桥准备宵夜,叮嘱你们早睡早起,或者生气的叉着腰念叨你们,我其实很羡慕。我爸后来娶的女人去年生了个小子,他们三个,越来越像一个正常和谐的家庭,我爸问我想不想到s市接受更好的教育的时候,我其实对s市了解不深,也不想过来。谁知道呢,乐团就那么玩完了,那孩子开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我觉得我在c市待不下去了,才答应过来的。” 她以为她会哭,在提及心事的时候,但今天出奇的平静,她自己也惊讶。 “然后呢?”江翎冷静接话。 “然后?然后就出现在这里了啊。”她无谓地耸耸肩膀,扬起手,指尖在爬藤的茂密紫花间穿梭,“我最近常常梦到我妈,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她说希望我快点长大,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她才能安心。她去世之后,不,准确的说,我爸娶了那女人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在那个家里是这样,在你家,也是这样……我想,如果註定要一个人,是早是晚,都一样,或许住校是我学会真正独立的第一步,我想去尝试。” 江翎沉吟,配合她走路的速度,把步子压得很慢。 手指抽离藤蔓,带了几朵小花在手心,放到嘴边,聚气,轻轻吹落了。她又说:“但是这些话不能原模原样和江叔雯姨说,他们能理解,但更多的,是心疼,因为他们同样是两个十几岁孩子的父母,你知道,为人父母,总是心肠软。可是我和大多数孩子不一样,被疼宠惯了,将来在外面碰了钉子,还有供他们藏匿取暖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初中那会儿,和班上男生打架,流了好多鼻血,那么点大的孩子,吓得半死,可我哭着跑出校门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能跑去哪里,那还是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无助是一种什么样的混帐感觉……” “那女人打你?”江翎突然问。 舒昀停顿了下,无力地勾着嘴角:“要不然受了委屈都不敢往家里跑呢?好多邻居都说我和我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猜她是为这个打得我。她很喜欢我爸,我外婆说的,她还说她是从那女人的眼睛里看出来的,我那时候就想,如果这他妈就是见鬼的爱情,我宁愿一辈子不要。” “手臂上的疤,是她弄的?” 手臂? 舒昀左右看了看,果真在右手小臂上发现一个不大明显的痕迹:“不是,她很精明,从来不会把伤口弄在明显的地方,这是同学不小心弄的。” “被打过很多次?” “不算少。” “为什么不告诉叔叔?”他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拉,避让拉料的大卡车。 舒昀看着车身上喷印的字母和数字,微微恍神:“为什么啊……我想,他也和我一样,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很爱他,因为他也爱着我。这个世界上能够毫无保留爱我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之前看电影,女主人公说——是爱,就会有付出,有牺牲。我不知道我算哪一类,反正我爸再婚之后,没再像之前那样唉声嘆气了,我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舒昀。”他轻声唤她。 舒昀条件反she就去抹眼睛,眼下干燥得很:“好端端喊我干什么?我又没哭。” “这次,是应该哭的情况。” 她乐了:“哪有应不应该的说法?只有想不想。” “那你想哭吗?” “不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畅快吐出:“我也以为我会哭,我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流眼泪,我还是头一次和人说这些,以往一个人想想都难过到不行,没想到说出来倒舒坦了,就好像……” 第38页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她偏着头想了想,才继续:“就好像原本心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拨云见日,晴天万里了,我现在觉得,来s市的决定,不是那么糟糕。” 江翎松开她,继续往教学楼方向走:“你原来觉得很糟糕?” “相当糟糕。” “糟糕的原因里,有一部分是讨厌我?”他轻笑着猜测。 “原因很多,你只是冰山一角。” 江翎微一挑眉:“说说吧,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算了,不说,说了伤感情。”她跳过一个水洼,落地时脸上有些小得意。 “说得好像我们感情很深厚一样。” 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条细长的弧线,舒昀抬头看,莞尔:“刚刚的事,我只和你说过,你要答应替我保密。” “你秘密还真多。” 舒昀吐吐舌尖:“毕竟是女孩子啊,你都答应了,就要守承诺。” “有个问题。”他扬手,扫去掉落在她头顶的樱粉花瓣,“你说国庆结束还我钱,你钱打哪儿来?” “乐队演出。” “你的乐队不是解散了?” “临时再组起来,一起赚个外快,匀下来一人一万多,划算,搁谁谁不乐意?”她突然顿悟的“啊”了一声,笑盈盈的:“还有啊,九月中旬,我就满十六了,可以自己出去打工的年纪了。” “你还想兼职?”江翎挺诧异。 “不行吗?”她问得认真。 “你还小,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舒昀不以为然:“可是我想去,我想快点长大,经歷多点,心智会早点变成熟吧。” 江翎静静凝望她一阵,意义不明地轻轻摇头。 在楼梯口遇上为了躲避高峰期现在才下楼吃饭的黑皮,停下来和人说了两句,舒昀站在旁边等。 黑皮吹着口哨走远,才并肩上楼。 走廊的窗户大开,风很大,经过的时候,舒昀散落的髮丝软软地随风曳动。江翎看着出神,受了蛊惑一般,轻轻喊了她一声:“舒昀。” “嗯?”女生转头,眸子晶亮,没有厌恶,没有惧意,单单就印着他的身影。 他勾起唇角,笑容温和:“我觉得现在的你,足够独立了,所以,不用逼自己去做任何违心的事。” “你是指住校还是兼职?” “指所有。” 他不知道她听懂没有,或者贊不贊同,只是看到面容姣好的少女,逆着光,笑得很开心,笑里有泪,眼尾的细小泪痣,在阳光下也熠熠生辉。 舒昀,很美。 像九天的神女,美得耀眼。 第27章 你的叛逆呢? 舒昀以为捲毛和南山就是说说而已,下午的课结束,一伙人乌泱泱围在教室后门等她,背着琴盒融进人堆的时候,她总有种要领人去打群架的错觉。 陈卓是社团成员,忙去做准备,第三节 课上到一半就从后门熘出去。他们过去那会儿,正撸着袖子推桌子挪椅子,平时不怎么出汗的人也衣襟半湿,汗涔涔跟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肖博衍和程牧扬操着老父亲的心,立马收了手机上去帮忙。 闻人明在对名单,边上排了两列签到的新生,才结束军训,迷彩服还松垮垮挂在身上,面庞青涩,眼珠子乌熘熘转着打量大教室。舒昀跟在队伍后面,因为衣着的缘故,还招来几个好奇探究的眼神。 这个周末过得浑浑噩噩,舒昀把报乐器和曲目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签名的时候闻人明提起,才想起来:“吉他弹唱,taylor swift,《safe and sound》” “我以为你会选电子合成器。”闻人明抽了张表单出来,笔尾顺着名单往下,定在她名字上,在相应空格做了记录。 “早上出门急,什么都没收拾,吉他方便,就带过来了。”恰好来s市之前,和雷欢欢一起练过这首,烂熟于心。 “行吧,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考核。” “嗯。”她颔首,领了号码牌,退出队列,把琴盒立在角落里,帮着布置场地去了。 南山和江翎倚在后门说篮球赛的事,下午体育课冯派把日期明确下来,这周四对文科二班男生,周五女篮。 时间紧迫,按原计划给女生训练的反方案明显行不通,课上南山让她们配合和几个男生替补打了半场,马马虎虎抢下十几分,黑皮很乐观地预测能赢文二班女生两分。 当时冯派皮笑肉不笑地拍着他的肩膀:“你心态真好。” 中间空出一块场地,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短髮女生声音拔高,让都准备准备,过五分钟就开始。 舒昀抽到五号,靠前,评委落座的时候,她背着吉他去走廊调音,带的是自己用惯的那把。青年送的,拿回家就小心放到衣柜的空格里,仔细地保管起来。 或许哪天碰巧遇上了,他会找她要回去。 这把也是人送的,心血来cháo和黎源学了个把星期,黎源一度以为找到了知音。恰逢她生日,据目击者雷欢欢的描述,黎源当时天人交战唉声嘆气,接近癫狂,最后恬不知耻的拉上她和小眼镜,凑了两万块钱给她买下这把martin d28。 那是他们跑了二十几场演出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算得上一笔“巨资”,martin本身也是数一数二的吉他精品,舒昀因而倍加珍惜。 去年送去维修,正好江二叔去家里玩,让她别费心思,他送她把更好的d45,她没接受。理由也足够充分:“意义不一样!” 小叔叔笑出了眼纹:“小孩子义气。” “二叔你不懂。” “二叔一把年纪了,当然不懂。” 江誉回去的第八天,舒昀收到一个国际直邮的包裹,martin d45,板正地躺在做工精美的琴盒里,在光线柔和的小檯灯下反着耀目的光泽,昏暗的房间都跟着变亮两个度似的。 她没动过,也是谨慎地放在衣柜的上层隔板珍藏。再几个月是黎源的生日,挑礼物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搁置了许久的木吉他,正是黎源心心念念几个年头的牌子。于是给江二叔去了电话,徵求意见,对方说送她了就是她的,让她自己看着处置。 那还是她头一次看到黎源哭,且是喜极而泣,雷欢欢当时恶寒地抱着胳膊揉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那之后的所有演出,黎源都带着它,取出放回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珍贵而易碎的稀有珍品。 他还说过,要带着它和他们三个闯出一片天,唱自己的歌,办自己的演唱会,享受仅属于零度氧气的掌声和欢唿…… 打住! 调音的动作一滞,舒昀闭上眼睛数秒,将零散的片段自脑子里清除干净,再睁眼时,眸子清亮一片,瞧不出情绪。 她鲜少独自站上舞台,过去的几个年头,乐队是她坚持音乐的唯一定式。以往是毫不怯场的,无论舞台布景如何、台下观众反应好坏,身旁都站着值得信任託付的伙伴。 第39页 这次俨然不同,虽然算不得什么正式舞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十号人,闻人明喊号的时候,她还是清晰感觉到心跳快了不少,指尖僵硬麻木,用力握紧松开,反覆几次,稍有缓解。深唿吸压下那股子直窜脑门的紧张,迈开步子朝摆放正中的椅子走去。 闻人明颔首微笑,抬抬手示意她准备好就能开始。 她点头,坐下时,下意识去看左前方。 那个位置黎源的,他总是有种让人安定静心的能力,每次上台,她都习惯确认什么似的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都叫什么事儿? 她掩去失落,背上肩带,把木吉他抱在腿上,做了个吞咽动作润嗓子。手指触上琴弦,练得多了,身体都能自然反应,自己甚至没回过神,熟悉的前奏已经落进耳朵里,敲击着敏感的耳膜。 甚至唱出第一句歌词的前一秒,她还在不切实际地回想哪个部分雷欢欢会合进来。 ——just close your eyes/you’ll be alrighte morning light/you and i’ll be safe and sound…… 她嗓音偏清透,唱不出泰勒那种沉重的故事感,只是明确知道自己心情足够沉重。 最后一段清浅悠扬的哼唱,她听着自己的声音,眼前一晃,恍然看到拎着酒瓶在老路灯的昏黄灯光下,渐渐远去的少年背影。 她还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喊,在破旧的老操场上,带起一阵回音:“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寒风萧瑟,枯黄的几片碎叶零星飘下,落在他的肩头髮梢,黎源仰起头,看着泼墨的天,良久,扬起手挥了挥,转身走下青石台阶。 “回来,我不想一个人,你们回来,好不好……” 一个人表演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曲了,前几日重燃的希望灰飞烟灭,压在心上的石头不期然又往下落了几分。情绪骤然走低,舒昀站起身,欠了欠身,在掌声里退出教室。 有人跟出来,她没细看,倚在玻璃围栏边看一楼大厅的人造风景。长势良好的一丛绿竹,已经和三楼齐高,艺术楼顶开了一个十来平方的天窗,傍晚的阳光是浅橘的,落在顶部的竹叶上,淡化了那一片的墨绿。 把脸贴在小臂上,她懊恼地嘆气。 “你又怎么了?”江翎问,学着她的样子,把手臂搭在玻璃檯面上,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最常问她的话,好像就是这句。 舒昀郁闷地把目光调到他身上:“你不能说点别的?” 他眯了眯眼,像是真的仔细想了一下:“歌唱得挺不错的。” “那当然啦。” “所以呢,面试圆满结束,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你摆个脸给谁看?” “就跟你说了青春期烦恼多。” “我进去了。”他斜眼睨她。 “……好吧,我还是想组乐队。”她老实交代。 江翎背过身,靠着栏杆,视线凝在走廊明灭不定的白炽灯条上:“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舒昀不明所以:“什么?” “你热爱的,是音乐,还是乐队?” “……” “如果是音乐,一个人和乐队,又有什么差别?如果是乐队,专心玩你的合成器和木吉他,等时机成熟,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再组不迟,还是你真打算靠这个混饭吃?” 舒昀短暂静默,喃喃道:“我开始接触这行,就是以乐队的形式。” “可是现在乐队散了。” “所以我想重新组。” “要是再散了呢?” “我没想过……” 他低哂:“为什么非乐队不可?” “也不是。”紧锣密鼓的问话,让舒昀有点应接不暇,她为难地倒吸一口气:“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以后呢?”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他又问。 舒昀一瞬怔忪,对他的咄咄逼人感到反感,拧起秀气的眉毛:“我有自己的打算。” “可是你自己也不能确定。” “你好烦!”她气恼地横他一眼。 江翎不痛不痒,继续他的问题:“你想去音乐学院念书?” 舒昀又是一怔:“我可没说过。” “我知道你想去。” “你又怎么知道的?” “上次在北京,问你想不想去中央音乐学院看看,你的表情,就像现在,被人戳中心事准备夹尾巴逃跑一样。”他摸出震动了两下的手机,低头查阅,“我说过,你这人,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并不难猜。” 舒昀眼睫颤了几下,无话反驳,放弃地瘪瘪嘴,重重点头:“想!” “所以呢,参加后年艺考?” “不吧,家里想让我读金融或者管理,我爸说玩音乐可能自己都养不活。” “你不是青春期吗?”江翎突然转了话茬。 舒昀晕头转向,讷讷地点头:“那又怎么?” “你的叛逆呢?”他笑着看她。 舒昀反应了好一阵,确定自己没理解错他话里的含义,咋舌:“我爸知道你和我说这些,绝对会噼了你。” “你替我保密呗。” 第28章 祁冉 晚上安排了物理小考,从艺术楼出来,已经迫近六点。冯派把电话打到南山手机上,南山琢磨着时间不够,另约了时间,在班群里给另外几个等通知的说了一声,回头吆喝他们一起出去解决晚饭。 舒昀对附中的小考难度没有把握,问了江翎,他说随便写写就能过,她不敢全信,盘算着赶紧去食堂吃完,去教室临时抱抱佛脚。 在超市门口和他们走了反方向,班长被老师支使去复印试卷,刚好从旁边的文印室窜出来,正要上楼,热心肠地帮她把吉他一併带上去。 没有耽搁,脚下生风地往食堂赶。下课很久了,食堂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菜也没剩几个,反正都不大对胃口,她胡乱指了两个。 那阿姨看没什么人了,干脆将菜盘颳了个底朝天,满满给她盛上,笑眯眯的:“小姑娘个子窜得快,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多吃点。” “谢谢。”她接过餐盘,刷了卡,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右手边是戴圆框眼睛的小个子女生,裹在宽松的全套校服里,更显瘦小。和她隔了两个座,安静地往嘴里送东西,动作很慢,筷头在饭碗里拨弄几下,把铺在碗底的白饭糰到一起,一粒不剩的夹在筷子上,微张开嘴,咀嚼吞咽也缓慢得像老电影的特写慢动作。 按说这样身形长相,在附中算不上出众,甚至平平无奇。但气质清冷,坐在那里,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是不符年纪的闲适淡然,她进门时就注意到了。 第40页 超凡脱俗? 舒昀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形容词,再小心地偷瞄一眼,女生正好把脏碗盘理顺,拆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她偏过头,沉静地望进她眼睛里,厚重的镜片后,有一双澄澈墨黑的瞳仁,干净得骇人。 舒昀一愕,后知后觉盯着陌生人打量是不礼貌的行为,尴尬地扯起嘴角,歉然笑笑,埋头吃自己的。 “你也一个人吃饭吗?” 她说话了,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带着未可知的安抚能力,像一只温柔的手,微妙的抚平了舒昀内心的焦躁混乱。 她愣了下,四下打量一圈,反着指头指向自己:“和我说话?” “这里只有你而已。”女生浅笑,带起小巧的酒窝。 舒昀咽下一口白饭:“我转学来的,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最近经常一个人过来。” “嗯。”女生端着餐盘起身,手腕到指尖,都纤细得不像话,没什么分量的餐盘托在她双手间,手背隐有细骨和血管凸起,皮肤也白得病态,舒昀有种想出手帮她一把的感觉。 “你要走了吗?” “已经吃完了。”她轻声回答,往左边挪一步,从凳子间的空隙退出去,“再见。” “啊,嗯,再见。” 舒昀视线跟着她的动作移,女生慢吞吞走出两步,停了停:“吃饭的时候,老是嘆气会吃不好。” “……我知道了。” 女生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舒昀猜想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上,是浅淡虚无的微笑。她整个人给她的感觉,是无尽的倦怠疲累,瘦削的身体,孱弱无骨,透着无法言喻的淡漠无力。看她眼睛时,却干净得仿若初生,说不出的美好。这样矛盾的印象,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舒昀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她似乎也不喜欢搭理人,周身营造出的氛围,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生人勿近。可能她的嘆气确实过于沉重频繁,引起她的注意了。 要命的年纪。不知道第几次感慨了,舒昀弯着嘴角摇头,女生已经还了餐具,优哉游哉踩着步子出去。 她低下头,握筷子的手紧了紧,又抬头看了眼敞开的玻璃门,情绪不明。 到教室,不见江翎他们,黑皮和捲毛的同桌杨帆坐在她前排,抬着手机打手游,期间说起什么好笑事,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翻。 舒昀抽出几张练习试卷,把打红圈的几道重点题又梳理一遍,有几个细节总是转不过弯,私下琢磨了几次也没有进展,问过捲毛,对方知道方法,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给她指了条道:“你去问阿翎吧。” 她那会儿其实挺庆幸江翎提前去北京熟悉场地,关系不远不近,还互看不慡,要是他就坐在旁边,着实会让她两难的吧? 就是四天前的事。 她暗暗思量这个年纪的人真挺“善变”的,前儿还和人冷眼相看,这两天已经频频下意识和他分享心事了。 坦白说,这关系转变来得突然,她暂时不能很好的适应。 真和江翎成为朋友…… 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她盯着一串萤光笔标记的公式,一抹亮黄在眼前漾开扩散,把周围一圈小字都晕得模煳了。 片刻回神,舒昀快速眨了下眼睛,视线重新聚焦,打起精神在糙稿上反覆抄写硬背。 临近上课,他们才说笑着进教室。 肖博衍手上照常拎着一袋零食,辣条薯片饮料应有尽有,他是舒昀见过最爱吃垃圾食品的男生。往往这么一大袋子,过半都是落入他本人肚子,心情好了给哥几个分点,给陈卓留几样爱吃的,然后就缩在靠后门的角落里,嘴巴一刻不停歇。 捲毛说肖博衍出生到现在没换过牙齿,吃的东西也是小孩子口味。然后啧啧咋舌,伸手从人家零食袋子里抓起一包奶糖就跑…… 陈卓被程牧扬和南山挤在中间,不耐地皱着眉毛,她怀疑那孩子偷偷嗫嚅的囫囵话里,定然包含许多不适合搬上檯面的词语。 人缘太好,也不尽然是件好事。她颇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恰好也在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昀莫名,陈卓天生讨喜,待人和气,越看越觉得“吉祥物”这绰号给得挺准。也或许是和这伙人混多了,看待少年时,自髮带上“需要关心爱护的孩子”的老姐姐心态。但始终认识不久,他们其实交集不多,话也只说了寥寥几句,方才那表情,确实让她摸不着头绪。 再询问地回看过去,俊俏的男生已经收了视线,自暴自弃地任那几人捏扁搓圆。 捲毛去了趟厕所回来,甩着手上的水加入日常调戏小漂亮的行列:“臭小子长本事了,中午偷摸上顶楼见什么人了?” 肖博衍贼兮兮地笑:“别是高三文尖的小学姐,上次老刘头罚站,他盯着人看得眼睛都不会眨,青春期骚动啊阿卓!” 涉及陈卓的话题,安静如江翎,话也会多两句:“什么学姐?” “听说是转学来的,上周高三不是摸底考了?听说那小姐姐秒了文科那边的三巨头,超了第二七十五分,叫什么来着?我还给忘了。” “妈的,你那破记性,让你妈给你买六个核桃吧!” “哦哦?还有这种事?我们的小可爱也终于长大知道给自己找媳妇儿了?” “滚蛋!”陈卓气恼地挣脱桎梏,往后退退,跳坐上南山的桌子,闷闷地扭头不说话。 远处不知谁幽幽说了一句:“叫祁冉吧,那位学姐。” 少年的脸微不可微的泛着红晕,稍纵即逝。 “诶?祁冉的话,我哥和她一个班,听说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经常上课,来了挺久也不见交到什么朋友。” 话起了头,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有人接过话茬:“不过人家都说她考试作弊,我听高三的说这次考试难度挺大的,他们老师说是为给他们个下马威特意出的难题,那学姐分高得过分,她妈妈好像就是她们班班主任……” “艹,有没有证据啊就这么说人家?” “我怎么听说是个脸色蜡黄、身材滚圆的矮冬瓜呢?” “瞎说,我见过,人挺好看的,文文静静的,据说读书早,比我们小一两岁,在原来的学校成绩就一直爆好,实力碾压各路妖魔鬼怪。” 经常旷课也能考第一的话,大概和江翎他们是一类人了,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 舒昀暗嘆一声,懊恼打小就一门心思扑在音乐上,基础没打好,现在学起深入的,愈发费劲了。 不知道理化生那几位老师怎么商量的,原定四十分钟的小测,生生转变成两个半小时的理综测试。说是第一手资料,高三才结束的那套神卷子,他们费了点心思才弄到手,迫不及待想锉锉他们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的锐气。 舒昀一个头两个大,这随心所欲的教学安排,也是需要攻克的一大难关。 第41页 老刘头申请了三号楼的一个实验室,单人单座,掐头去尾,挑了二十几号去那边。舒昀学号最后,收了文具盒的几页糙稿纸,跟着董璃一起上三楼,从连接的长廊过去。 “其实没什么啦,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又是拿的高三的卷子,好些知识我们还没学呢,考成什么样都正常。”董璃宽慰她。 舒昀挠挠下巴:“我还没试过晚上考试。” “一般测试啦,和期中期末不一样,随便做做就成,早点做完还可以提前回家咧。” 南山和陈卓走在后面,闻言都笑了笑。 南山说:“你认真点儿,这次再找家长签字,我可不想冒充你爸爸。” “我自己签也一样。” “你这点思想觉悟,还想不想和大伙一起去北京了?” 董璃回头做了个鬼脸:“我大s市好大学多了去了,去北京来回还不方便。” 南山皱皱眉,警告地瞪她一眼:“别闹,都说好的。” 董璃吐吐舌头,挽着舒昀没再回头。 第29章 少年心事 座位是随便排的,他们四个从后门进去,前后占了两排双连桌,南山和董璃一同出现的场合,一般人都会自觉迴避。舒昀随手扯了个理由,把董璃往前推推,自己在陈卓旁边的空桌坐下。 男生手里转着色泽匀黑的万宝龙钢笔,状似无意的瞥她一眼,她侧头看过去,又急急转头,支着脑袋假装看讲台上的摆设。 现在的男孩子啊…… 舒昀打开文具盒,抽了支常用的笔出来换笔芯:“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卓抿着嘴唇,犹疑地瞅瞅她,又瞅瞅桌面,沉默。 “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陈卓摇头。 “那就说吧,只要不是人身攻击,我都能接受。” “嗯……”他顿了顿,像在思考如何描述,约莫一分钟,才道:“我今天忙完面试,和闻人明去食堂,你和——” 话不说完,又自我否定地摇着脑袋:“算了,没什么。” “在食堂怎么了?”舒昀耐心很好的引导。 陈卓掀起眼皮,黑黝黝的大眼仁看过来,带了点对她不大善解人意的举动的气闷,又有点说不清的情绪。 舒昀看不明白,倒被少年反常的举动勾起了好奇心,于是耐不过好奇,追问:“说啊,我在食堂和谁怎么了?” 在食堂……和谁……她? 脑海里勾勒出清冷少女的沉静面容,舒昀恍惚明白了点什么,不确定地询问:“你是说,那个短头髮的女生?” “没什么。”一瞬惊慌,吉祥物同学表情不明,不愿深谈了。 到底是正常的十几岁小男生,表情管理还欠火候,小心思一目了然。 知道自己猜中了,舒昀隐隐有点得意。她突然想到江翎每次戳中她的心事,是不是也这样变态的觉得很满足很嘚瑟? 她惊颤了下,把江翎的身影自脑海抹去,认真解释:“我不认识她,今天吃饭恰好坐在附近了,她看我心情不好吧可能,和我说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陈卓没应声,脑袋微微侧了侧,舒昀知道他听得仔细,又说了几句:“她声音挺好听的,说起话虽然没什么感情色彩,但音色听得人舒服,听她说话,就像唱歌一样,心情会奇妙的变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陈卓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了些,较之平时,多了些未曾见过的情愫。 难不成……暗恋? 她些微诧异,换笔芯的动作都停滞了下。 舌尖滑过左边牙齿,她寻思了会儿,试探地又说了一句:“我觉得她挺好看的。” 她以为他不会回应,因为那句话落地将近两分钟,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观察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看出破绽,方才满溢的温柔神情,都像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似的。 作罢,扬手接过后传的试卷,集中精力,按要求在横线上填写班级学号姓名那些信息。 “嗯,很好看。” 处在变声尾期的少年音清朗微哑,和着窗户fèng里透进来的初秋凉风,落在耳朵里,又轻又柔。 舒昀一悸,她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过青春懵懂暗恋哪个窗边走过的白衬衫男生的经歷。在她的认知里,那是成年之后才该列入考虑范围的事情,也一度坚信这个年纪不存在所谓的用情至深。 陈卓方才寥寥的几个字回应,她却诡异的从中听出了独属于那个清瘦少女的一往情深,好似透过这句微赧又显别扭的句子,预见了那两人的长长久久。 真是活见鬼了。 她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压下心底的异样,强行将飘到九重天的思绪拉回来,埋头算题。 偶尔去食堂,能听见高三的学生讨论这次考试的难度大到让人髮指,她或多或少有心理准备了,第二道题就让人无从下手,就太打击人了。在书堆里摸爬滚打十来年,突然对着张整齐排列的卷子束手无策,顿时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挫败感。 偏生旁边坐着个脑子很活的,听着刷刷的写字声和毫无顿挫的手速,心里落差愈发的大。舒昀抬头扫视一圈,好在多半同她一样手足无措,稍微平衡了,鼓着脸颊唿出一口气,压下那股子躁动,认命地将糙稿纸翻页,另试了一种算法。 并没有老师监考,她发觉这个班的人其实收放自如,平时千篇一律的练习能省就省,正式场合连眼睛都不带斜一下,就是下不了笔,也拿白纸折飞机玩,没有丁点儿作弊的迹象。这倒是出乎意料的。 陈卓做得很快,一般的一眼出答案,有难度的写写算算,能出答案就写,不能出就胡乱安个选项,十来分钟就翻面了。舒昀连蒙带猜,犹犹豫豫猜去一半的选择题,终于翻页那会儿,人家已经去到后面的大题。 不会的多了,反倒淡定了,乌龟漫步似的,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胡编乱凑。喊时间的女同学抽空报了还剩一小时的时候,江翎不偏不倚挎着包进来。在她旁边站了会儿,把卷面扫了一眼,没有出声,撇着嘴无奈摇了摇头,往陈卓那边走了几步:“做完了?” 陈卓写下最后一个单位,打下黑点作为结束标志,扔了笔,十指交叉按压伸展,转着脖子活动筋骨,轻描淡写道:“高三难度是不一样。” 江翎应了个单音,指尖捻起陈卓的卷子,前后翻阅,认真程度不亚于食堂敲着计算器捣鼓收益的老闆娘。一题一题看过去,到最后一个数据结果,才满意地点点头,递还回去:“做得不错,有几个地方粗心了,改下来你自己看看,弄不懂来找我。” “你现在走?” “嗯,今天骑车来的,还有代码要改,那边在催了。” “那她……”陈卓看向揪着头髮苦不堪言的女生,意有所指。 “我妈等会儿过来。” 第42页 “行吧,等我会儿,我过去拿包,一起去后面取车。” 江翎颔首,陈卓把卷子交到负责收的同学那里,收了东西快步离开。江翎顺势在他位子上坐下,杨初南也交了卷子,绕过大半个实验室,过来和他打了招唿,说要等凌喻安下课一起回去,不跟他们一块,回教室做作业去了。 舒昀耳朵动了动,想起躺在桌厢里的几份试卷和练习册,头脑更胀。余光瞄到江翎已经摸了手机出来,戳着屏幕和谁聊天,不禁斜睨他一眼,眼神幽怨又无助。 江翎牵动嘴角,视线还停在手机上,也不知道怎么发觉她看他的,凉凉开口:“做自己的,别东张西望。” “我做不动了。”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拿笔在糙稿上画圈圈。 “还早,慢慢做,能做多少是多少。” “我觉得做出来也是错的。”她深深嘆气,脑袋一偏,索性放下笔,小声问他:“你说,高考能有这么难吗?” “没有。”他笃定地答。 “……那为什么做?”牴触的情绪更浓了。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弄懂这种难度的题,高考也不用担心了。” 算了,说了他也不能感同身受的。 手上使劲,笔迹混乱的稿纸上印下几个墨黑的小点,受力下陷,有一处穿透了,在卷子上也留了个黑点。 江翎看见了,没说什么,按亮才熄了的手机屏,给他妈去了条简讯,让她五十分钟后来接人,收到回信,才锁了屏,把手机反扣桌面。 南山如释重负地低唿一声,紧接着把不大整洁的卷面递到他眼前:“给看看,能得二百三不?” 江翎掀起眼皮一扫,淡淡的:“空那几题怎么回事?” “不会啊。” “二百都悬。” “妈的,这题目真他妈变态,我感觉死了几百万脑细胞,你跟我说两百都悬?” 江翎一手插兜,一手摩挲手机背面,闲适有度:“好几个题超纲了,撇去那些,本来也就剩二百五六了,你这人心思比牛肠粗,哪回不丢个六七十分?” “行吧行吧。”南山不再自讨没趣,把卷子扔回桌上,看了眼董璃的进度,也不急着走了,索性滑着凳子往他那边凑凑,窸窣聊上了:“听老乔说,最近又在给公司写程序?” “嗯。” “对方出手大方不?” “小公司,一般吧。” “一百万能有吧?”南山声音又压低了些。 江翎抿唇回忆了会儿,不紧不慢地扔个数字给他:“一百八十万,我爸和乔叔亲自出面谈的,你知道,他们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久了,眼睛毒,讨价还价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那你们以后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江翎觉得问法稀奇,挑了挑眉毛。 “大学啊,还和大伙儿一起去北京吗?” “不知道,可能出国吧,我没想好。” “叔叔阿姨暗示你什么没有?” “让我自己决定。” 南山往桌上一倒,沉沉嘆气:“你们是不用愁了,有一技之长,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外面混不下去回家还有公司等着接手,他妈的,人比人真能气死人。” 舒昀听到只言片语,最后几个字飘进耳朵,颇有同感地在心里勐点头。 江翎扬扬嘴角,略有涩意,抬手在那哥们儿肩上一拍:“你们老南家的超市在s市顶了半边天,你愁什么?” “你知道我对这不感兴趣。” “以后看吧,都没成年,成天瞎他妈琢磨。” “翎哥。”陈卓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江翎止住话题,拿着手机起身,手掌在南山的寸头上按了一把:“别想太多,走哪儿算哪儿。” “嗯。” 又在舒昀身后顿了脚步:“等下妈来接你,别自己瞎跑。” “知道了。”舒昀应声,蔫巴巴地在大题下挨个写“解”字。 江翎见状,顿生一种烂泥煳不上墙的错觉,沉声交代她好好做题,没去管她的反应,出去了,和陈卓说着话走远。 “妈?”南山从惊愕中回神,眉毛拧成两股麻绳。 舒昀没觉得哪里不妥:“雯姨。” “我知道。”南山低咳,神色恢復如常且有着往八卦方向发展的趋势,“他刚才那话,乍一听我还以为你俩结婚了,妈都喊上了。” “……你可能是题目做太多了……” 第30章 愧疚 徐雯来接她的时候,舒昀顺势将住校的事和她提了。和江翎说的那一大段只字未提,只说住校省去路上的时间,晚上还多一节自习,能静下心学习。 她猜徐雯应该了解一些缘由,却没再三要求她,低低嘆了一声,怜爱地侧身帮她繫上安全带,又在她头上轻轻爱抚两下,靠回主驾驶座,车子平稳滑出去,绕了学校后面的小道,车胎压过路上小石的响动,细微却清晰。 舒昀舔舔下唇,偷觑徐雯的脸色,对方始终挂着浅笑,一贯长辈关爱小辈的模样。 “我知道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到底不是在跟前长大的,你心里肯定不适应,如果你爸没意见的话,我们也没道理阻拦。” 徐雯眼睛愈发弯起些:“住校挺好的,多交些朋友,往后不论关系能不能一直维持,你总能学会些和人相处磨合的小技巧,进了社会,能少吃亏。我之前一直想让那俩小子住校去,一个认床,一个不爱受约束,实在说不动,本来我想着养儿子要糙一点,女儿就得疼着护着,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雯姨也支持。” 舒昀浅浅松了口气:“叔叔那边……” “我去和他说,不过你记着,身体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了,就回家来住两天,宿舍那边不好说就来找我,好多孩子其实都是家里宿舍混着住,家长出面,能保证安全就成。” “好。” “有什么需要,不好和我们开口的话,就和小翎说。”徐雯眸子里团着几团亮光,再说话时隐隐带了些欣慰自豪之感:“这孩子看着不容易亲近,其实心肠比谁都软,看问题也明白,我知道那几个孩子有心事都会找他出主意,这些年我看了不少,臭小子是挺会安人心的,主要做事有分寸,我和他爸都放心,不像小二,高中了还是个小屁孩子,少不了操心。” 想起晚上迷茫怅然的南山,搬着小板凳就杵到江翎身边长吁短嘆,感慨人生多艰,最后江翎两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动作和三两句简单话语,那人脸色一瞬变得轻松豁然。舒昀对徐雯的话是深信了的。 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周边的人,给陈卓查卷子,对江桥不留情面的教训,压下性子给落下课程的捲毛和肖博衍开小灶,甚至看不惯她小测时候的消极心态……首先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所以身边都是同等优秀的朋友弟兄。 第43页 江翎的好人缘,并非像陈卓那样与生俱来,因为他本身值得人信任依赖,才选择靠近的吧? 至少她自己,渐渐对他改观,是因为这些微小却足见其人的细节。 或许是提起江翎的这些,让徐雯进而想到什么,不过驶过两个路灯的距离,脸上的笑容已经被歉意愧疚取而代之。 女人微蹙起眉,声音很轻:“其实挺对不起他的,打小就给了很大的压力,本来也该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小二那时候小,身子骨又弱,隔三差五就进医院,我和你叔本来工作也忙,家里又病着个心头肉,注意力肯定都投在那个身上,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把他带到小二的病床前,和他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小二,因为他是哥哥,该有个哥哥的样子……” 舒昀有点意外,没料到话题会绕到这上头。不久前江翎才同她说了“不喜欢做哥哥”这样的话,莫不是和这事儿有关?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竖起耳朵。 徐雯是真的后悔,说话间声音都抖了,吸吸鼻子:“那么点的孩子哪知道什么哥哥不哥哥,责任不责任的,他就大了小二十七个月而已,到底也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没有因为我和他爸偏心哭天抢地不知道多懂事。可能也是太懂事了,也可能只是单纯想从父母这里得到点认可,打那以后,都是我们说什么他做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外人都说我有个听话聪明的大儿子,羡慕得紧,早几年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会沾沾自喜,等他再大点,对什么程序代码、智慧机器人这些感兴趣,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自己的,也不搭理人,我才觉着不对。和他爸商量了,死男人不会办事,上去就说我儿子的不是,那孩子本来不喜哭闹的,冷静得出奇,那回也是委屈狠了,眼睛红通通的就开始赶人,摔了门把自己锁屋里不吃不喝,我好说歹说求了两天,他只说想去美国看外公外婆,那种当口上,我自然是什么都答应的,正好是假期,就送他去了,本来想让小二一起跟去,他说不准,想有几天自己的假期……” 舒昀自小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姑娘,父母亲顶宠溺她,走哪儿都像宠坏了的小公主,后来父亲再婚,已经是初中的事了,加之母亲走得早,亲情上早出了缺口,后面的发展虽然未在预料之中,但也过了极度需要关注的年纪,多少能承受,睁一眼闭一眼也过来了。 像江翎这种幼时留下的阴影,除了唏嘘和同情,是没法真正体会的,看徐雯情绪几度起伏,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看她还有话要说,干脆闷声听着。 “江翎小时候是极讨厌读书的,就是给他念睡前故事也厌烦得不行,后来也咬牙忍下了,上学之后拿回的单子一张比一张漂亮,什么竞赛都会参加,凡参加就能拿奖。任何事情多了,都会倦怠,渐渐的,再怎么夸赞他也无动于衷了,只是那些习惯已经融进骨子里,在最躁动的年纪,他也能沉淀下来在书桌前一坐就是数个小时。维护小二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初中那会儿下晚自习回来,背上划了两个口子,羊毛衫都渗了血,我吓得连滚带爬,又气又急,以为他不学好和人打架斗殴,指着他骂了半个多钟头,细问才知道是小二在学校受欺负了,他替他弟出头的……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后来终于意识到,已经为时过晚,他变得愈发安静,很多事情宁愿和朋友说,也不会在我们跟前吐露半个字。” 拐出小道,就是别墅区后门,徐雯手指颤着,费劲压下才勉强稳住方向盘,深唿吸着平復情绪,到家门口,也不急着进去,把车倒进车库,开了顶部的小灯,到了没忍住掉了眼泪,慌张从收纳盒里抽了张面纸出来盖在脸上。 “错得太离谱了,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才好,有时候他熬夜打游戏,我一面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一面又觉得挺开心的,我们毁了他的童年,甚至可能影响了他整个人生,我但愿他什么时候发泄出来,打也好骂也好,我都能承受,只怕他一辈子就这样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委委屈屈地走完这一生。人来世上走一趟都不容易,我只希望你们这些孩子都好好的,无论是身,还是心。” “……嗯。” 徐雯方觉失态,眼泪晕花了妆容,眼周染上一圈深色,看上去狼狈又悽然,她擦干泪渍,勉强笑笑,解了安全带:“上去吧,我看家长群里发了作业,挺多的,你上去尽早做完休息。” “好。”舒昀心里不是滋味,不知为何,生出些愤愤不平。 为江翎?她不清楚。 徐雯让她先上楼,自己在楼下花坛边坐下,怔怔地望着二楼靠边的那间房,窗帘半开,透着亮光。她眼周一酸,蓦地单手捂住脸,沖担忧看过来的小姑娘摆摆手:“快进去。” 舒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百感交集,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摇着头推门进去了。径直上楼,看江翎房门下透出一线亮白,握在门把上的手,迟迟使不了力,紧咬下唇,若有所想。 半响,她松开五指,往后退了两步,脚步沉重,缓缓转身,朝那扇紧闭的门扉靠近。虚握起的半拳又久久落不下去,她为难地想搔首踟蹰。 正天人交战,门被人自里拉开。身形挺拔的少年,右手握着马克杯杯柄,左手还抬着几页a4纸,上面是看得人头疼的字母排列。舒昀被吓了一跳的同时,竟也将满面无法理解的代码收入眼底,脸皱得更紧,活像一颗放了十天半个月的皱皮橘子。 江翎看到她,倒没多大反应,他鲜少被突兀出现的人或事吓到,走廊黑魆魆的,门前立着个面色愁苦的白面少女,也照常云淡风轻,闲闲地一抬眼,淡然开口:“回来了?” “嗯,回来了。”舒昀把眉心又拧紧了。 江翎不由又看她一眼,不善管理表情的女生,今天依旧将缺点暴露无遗。他不明白几天前还总是厌弃看他的人,转瞬间就换上护崽的老母亲眼神,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一瞬怔忪,猜测:“一个小测打击成这样?” “当然不是!” 好吧,他也觉得不可能。手头还有要紧事,无暇应付小女生堪比翻书的小情绪,扬扬手里的资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江翎。”她打断他。 江翎更看不明白了,索性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女生眼巴巴瞅着他,还是那种关切同情的眼神,像是下了重大决心,攥着书包带的双手紧了紧:“等试卷下来,你教我做题吧?” “就为这事儿?” 当然还有别的,诸如迫切想要和他改善关系,成为名正言顺的朋友,期许能给他带去一星半点的安慰和喜悦。她把这种心情归结为女生天生的母性。 嘴上却没说,只是笃定地点头。 江翎掀了掀嘴皮,低低笑着,也点了头:“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没关系,我没什么优点,就是皮厚,怎么糟蹋都行!”她语速很快,急于证明什么似的,或许自己也没注意到这话说出来有多不妥。 第44页 江翎看她心情急切,也没有挑错的心思,仔细地把态度突变的女生打量一遍,眼底漾了漾,晦暗不明:“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1章 媳妇儿 江翎第二天没去学校,让她给老刘头带话,假条再补。 舒昀昨晚上没休息好,屋后面聚了几只野猫,喵呜嘶叫了一晚上,她本来睡眠质量也不高,整夜醒醒睡睡,睡了也梦境不断,一会儿梦到考试得零蛋,一会儿梦到江桥变成了小猪佩奇,在她面前可欢乐的载歌载舞……是以一早顶了对骇人的黑眼圈,吃早餐也提不起劲。 徐雯和江尚天没亮就出去了,江桥说是公司出了紧急情况,要他们亲自出面,已经让相熟的邻居送孩子的时候顺便过来接他们。舒昀本来打算自己走路过去,今天起得早,慢悠悠晃过去也不过二十分钟,完全来得及。 江桥睁大了眼睛,眸底碎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一起吧姐,正好给你介绍未来的弟媳妇儿。” 舒昀咽到喉咙口的豆浆差点倒流喷出,捂着嘴巴一阵咳,面红颈胀:“你、你说什么?” 江翎却像习以为常,眼皮都没动一下,慢条斯理地叉着吐司往嘴里送。 “我连她几岁还在尿床都知道,我打小就知道自己要和她过一辈子。”他笑嘻嘻的,胡乱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和着豆浆咽下,又说,“我还看过她穿开档裤的样子咧,我觉得得负起责任。” 舒昀含了口白水,分几次咽下,这才压下喉头的干涩刺痒,眼睛里逼出一串泪花,颤着眼睫又憋回去:“你瞎说什么?” “我说认真的,等她满二十,我就把她讨回来。” 舒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指尖在眉毛上方挠了挠,嘴巴张合几次,组不出完整的句子,于是把话咽回去,继续埋头吃饭。 江桥还兴致不减,把瓷盘往里一推,靠着椅背缓神:“她长得特漂亮,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嗯……” “姐你那什么反应?难不成不想见?” 舒昀觑了江翎一眼,他回看过来,似笑非笑,没有搭腔的意思,继而又握着玻璃杯安静喝豆浆。她思量片刻,问:“雯姨和江叔知道吗?” “知道啊,娃娃亲还是她自个儿订的。” 娃娃亲? 雯姨这癖好还真是…… 脑子一转,想到那日徐雯和她交心,说过曾经打算给她和江翎也订一门,不由目光闪躲,没敢去看坐在对面的男生。 想想又觉得说不通,江翎和简晨八字没一撇,叔叔阿姨就反对成那样,江桥这都把下聘娶亲併入人生计划了,他们就不管管? 莫非—— 这也属于偏爱的一部分?她怔怔地想。 江翎,惨! “姐你那什么表情?”江桥皱着眉毛,不满她的木然无反应。 舒昀连连摆手:“突然多了个弟媳妇儿,我比较惊讶。” 江翎捻着餐巾在唇上印了几下,随手掷进垃圾桶:“他抽风呢。” “哥你真没意思。”江桥撇嘴,悻悻的。 江翎置若罔闻,站起身,单手握着椅子上的横杆,轻轻将椅子后移,交代她:“今天成绩应该能出,我那份能有二百七八,你自己先拿去琢磨,不懂的圈出来,晚上带回来我给你看。” 舒昀讷讷看他:“你不是说……超纲的就占五十?” 江翎没有解释的打算,踱步到冰箱前,拉开单门扫视一圈,勾了瓶凉茶握在手心:“要是阿卓找你拿,你就给他,他脑子转得快,理解也快,你要是着急弄懂,可以先问他,初南理综也厉害,老肖是靠不住,他非要热心的话,直接拒绝,省得浪费时间。哦,有作业的话,顺便帮我带回来。” 他声音平平的,语速也快,离得稍远,舒昀其实没大听清:“你要不再说一遍?” 江翎悠悠看过来。 她咳嗽一声,摇头:“没事,你忙你的。” “姐你好怂!”江桥杵着下巴嘘她。 舒昀横他一眼,没有作声。 “课上少胡思乱想,认真听课。”江翎说完,不等回应,迈着大步出去,拐进楼道,然后就是鞋底踏在木台阶上的声音。 一个成天课上睡觉的人,叮嘱她上课认真听? 舒昀扬着眉毛,心情很微妙。 江桥军训时间很早,那位邻居准时等在门口,按了喇叭。江桥似乎早习惯了,听到动静就替她抓过书包,领着她出门。 副驾上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地嵌在鹅蛋脸上,讨喜得很。乌黑的长髮扎成两个双马尾,随摇头晃脑的小动作在晨光里一跳一跳,十分活泼动人。 舒昀在江桥胳膊上拧了一把,用眼神谴责他连小孩子的玩笑也开。 江桥难得机灵一回,读懂了她的责备,却没能更机灵的保持沉默,当着人家家长的面就叫嚷出声:“彤彤自小喜欢黏我,大人常拿我们开玩笑,说她是我小媳妇儿,我才拿这来逗你玩的。” “那也太过分了!” “诶哟诶哟,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被大人开过这种玩笑。” 驾驶座上的盘发女人只是唇畔带笑,任他们打闹,安静地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认真盯着路况。 “妈妈说,要等彤彤长到阿卓哥哥那么高,才可以给小桥做媳妇儿。”小姑娘扒着椅背,眼珠子清凌凌的,天真无邪。 舒昀心头一颤,对着江桥又是嫌弃的一瞥眼。 江桥许是被彤彤脆生生的童音唤回“人性”,笑笑地摸摸鼻尖,咧着牙:“那就比小桥哥哥高了,可以当别人的媳妇,哥长不高了,以后跟彤彤出去,比彤彤矮的话,会被人笑话的哦。” “小桥你肯定没有听妈妈的话好好吃饭!”小姑娘撅起嘴教训。 江桥还是笑,傻兮兮的那种。 “可是彤彤还是想做小桥的媳妇,小桥的房间里有好多佩奇和乔治的玩偶,我很喜欢。” “不行哦。”江桥端正神色,“小桥哥哥在家里是弟弟,要等你翎哥哥先讨媳妇儿才行。” “等彤彤长到阿卓哥哥那么高,翎哥哥还不讨媳妇吗?” “是啊,他脾气差,没小姑娘喜欢他。” “才不!翎哥哥有超可爱的小海豚,肯定好多小朋友喜欢。” 舒昀有点幸灾乐祸:“这下可好,把自己绕进去了吧?” 江桥为难地瞅着车顶,嗯了好半天,没能再编出朵花来,干巴巴地应道:“反正他不讨人喜欢。” 小姑娘毫无防备竖起小手指,直直对向舒昀的脸:“怎么会?小昀姐姐就能当他的媳妇。” “……” “……” 舒昀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指,嘲笑僵在脸上,一时无言以对。 第45页 江桥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他俩贼般配。” “是啊,小昀姐姐已经快有阿卓哥哥高咧。” “嗯嗯嗯,她还特喜欢小海豚。” 舒昀很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周二的课程是轻松的,一早进教室黑皮就在分试卷,前三节正好理化生,题型难度大,每科讲评了一半不到,又细又繁琐,听得人兴致缺缺。 江翎的预估是准的,不多不少,正好二百八,化学老师说比这次高三理科第一高出四十几分,给他长脸。 那数字一出的时候,班上爆出一阵惊唿,紧接着是啧啧咋舌和低声感慨,舒昀的反应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再看看压在文具盒下的一角,不由心虚。下面盖着的分数,是她从未考过的,创歷史新低,她不忍细看,觉得伤面子极了。 江翎的卷子在老师手上轮转,说好几个题解法比参考答案简单易懂,便直接拿他的方法给他们讲了。第三节 下课,生物老师把那张试卷夹进文件夹,带着出去了。 舒昀记挂着出门前江翎说的话,想找老师讨回来,偏又是最“不近人情”的女魔头,站起来犹豫了会儿,又坐下,给江翎发了条简讯。 ——你的卷子,被生物老师捲走了…… 他回——多少? ——二百八十,和你预测的差不多。 ——那没关系,步骤我都记着,你先把不会的勾出来,我下午能忙完,晚上给你讲。 她艰涩地吞吞唾沫,眼睛所及之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大红叉,往桌子上一斜,郁闷得很,先给他打了预防针。 ——可能有点多…… ——料到了。 “……” 下午是无关紧要的课,混一混就能过去。舒昀却不敢混了,老老实实把卷子和参考答案带在身上,阅读课在图书馆,也没心思找课外书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题一题分析,四十分钟就弄明白三个题。第二节 是艺术课,老师还是请假,实习老师照常给他们放电影,她又看了一节课。 音乐社那边面试结果还没下来,这周没安排活动,她头重脚轻地又进了图书馆,呆到饭点,才如蒙大赦,收了让人头大的卷子,下楼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她今天吃得尤其慢,想起回教室要继续看题就头皮发麻,几乎是数着米粒一颗一颗吃的那种精细法。 远处传来动静,舒昀元神归位,循声看过去,瞧见三五个男生女生堵在过道中间,他们跟前,站着昨天和她搭话的小个子女生。 以多欺少?这是第一反应。 下一刻立马觉得不对,依那姑娘的性格,不会主动招惹是非才是。 堵人的其中两个她认得,高三文尖的前几名,早上做操时才在大厅前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退场时绕了后面,从她旁边过去,她多看了两眼,现下还有点印象。 “让开。”女生淡淡道,嗓音软糯,毫无威慑力,但其中的强硬态度不容忽视。 “呵,作弊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儿,清姐怎么教出这么个女儿?” 女生没理,眉心皱起细微的褶。 “怎么?没话说?以为死不承认这事儿就能过去?我们附中和你们那种穷山沟风气不一样,作弊了就做好夹尾巴做人的准备,还他妈成天摆张自命清高的脸,膈应谁呢?”领头的男生轻蔑冷哼,不屑溢于言表。 女生懒于同他们计较,往旁边挪步,男生跟着左移,她往右,他便右移,显然不肯轻易放人。食堂人渐渐多起来,他们围在一处,招来不少注意。 “想走?”高马尾的女生斜着嘴笑,在小个子女生身上推了一把,女生踉跄两步,稳住,面不改色。 高马尾瞧她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占着自己是教师子女就做这种勾当,没实力趁早转走,以后露出马脚多难看?” 看来是因为没人家考得好了。舒昀听出一二。 她寻思着要不要给陈卓打个电话,正好藉此机会让他来个英雄……救美? 耳边间或响起几声倒抽气,她摸手机的动作顿住,嘴角抽了抽。看女生气定神闲地从身边走过,再取了一套餐盘,重新回到打菜台前。再看方才的热点中心,大个儿男生脑门上还挂着两根熘光水滑的炒青菜,高马尾右脸颊上赫然多了个红印子。 这…… 要真成了,小漂亮恐怕不是对手。她不着边际地想。女生已经优哉游哉端着新打的饭菜在她旁边坐下,和昨日一样,隔着两个椅子。 那几个面子上过不去,不依不饶要围上来,小个子女生起了薄怒,把勺子往桌上一拍,动静不小,高马尾吓了一激灵。 “滚!”她冷下声。 舒昀被那气场震慑住,头一次见只知道她气质出众,不想社会起来,五大三粗的男生都要退三分。 第32章 你会被家暴的 那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四周聚了许多看热闹的,都在窃窃私语,掩嘴偷笑。面上过不去,也没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愤愤地咒骂了几句,女生置之不理,他们愈发难堪,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舒昀瞠目,以往见惯了雷欢欢和黎源三天两头撸袖子拳脚相向,黎源到底顾忌对方是女孩子,就是打打雷,没有真的剑拔弩张过。今天这不一样,空气里都瀰漫着浓重的□□味,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即便是雷欢欢那个一点就着的,必然也有许多顾虑,不敢轻举妄动。 女生也不是一点未受影响,舒昀注意到她眉心微微蹙着,昨天沉静如一湾清泉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不耐与反感。 她就是祁冉。 方才一通闹剧里,围观的人里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昨天肖博衍他们才在班上讨论过的学姐。似乎也提到她分数奇高,被人怀疑是作弊得来的,想来那几人是她班上的同学,眼红了。 祁冉的话…… 她不确定地又偷眼打量她,想起人见人爱的小漂亮,默默将昨晚的“长长久久”放进待定区。 无聊时候她会看看狗血剧,男女主闹矛盾总逃不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会暗啐人家瞎矫情,说破天也都是地球人,哪儿那么悬乎。如果放在陈卓和祁冉身上,似乎那句话也再正常不过了。倒是不知道蜜罐里泡长大的男生,会喜欢性格如此大相迳庭的姑娘。按肖博衍的说法,貌似还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也不是没可能,她一个女生,不也轻易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祁冉已经不记得她了,在她无礼地盯看了几分钟之后,女生不堪其扰,微微侧目,眼神询问。 舒昀挠挠脸颊:“昨天,我们见过的,还说了几句话。” “嗯。”祁冉低低应声,微垂着脑袋,继续吃饭,动作仍旧很慢,分解成一帧一帧,缓慢却优雅。 舒昀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做事情考虑的因素颇多。看祁冉长得瘦小,性子又沖,加之她昨天那话无意给她带来些微暖意,她对祁冉印象是不错的,想说的也就多了:“你这样不留情面,往后在班上,会被排挤的吧?” 第46页 “排挤?”祁冉抿着小勺里汤,咽下,勾起一边唇角,仿佛那两个字十分好笑,“谈不上。” “嗯?”舒昀不懂。 饭菜不合胃口,祁冉吃下几口,不愿意动筷子了,习惯的抽出湿巾开始擦手:“我本来也没想融入他们,看着就不是一路人,各走各的反倒痛快,我想,朋友不在多少,在合不合得来,况且,我也挺厌烦他们的。” “可是他们人多,你这样容易吃亏。” “如果我今天让步了,就不是吃亏了?”她反问。 舒昀无言。 祁冉笑笑,把湿巾整齐叠好:“有一种人,天生贱皮子,你退一步,他进十步,你进一步,他反而不敢动弹,你看我把一盘菜扣在他脑门上,他不也灰熘熘地走了?” “你就不怕他伺机报復?” “胆小的怕强势的,强势的怕能打的,能打的怕不要命的,一向如此。”她不以为意,湿巾扔进餐盘,站起身,“恰好,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 祁冉倾身,端起餐盘:“你慢慢吃。” “额,哦——”舒昀其实还想问问怎么个不要命法,对方已经背过身,悠悠走远。 她见过祁冉两次,第一次觉得她是气质如兰,举止端庄,一举手一投足,都预示着她以后相夫教子的温婉娴静。第二次,她像一头无人能敌的斗兽,高傲地昂着头颅,睥睨一切。 或许陈卓喜欢她,在于这难以捉摸的神秘感。舒昀猜想。 回教室,大半班人都在了。 陈卓坐在江翎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刷着手机,肖博衍几个不在,艺术课的时候听他们叫嚷着要去球场上跑两圈,陈卓要去社团帮忙,没同他们一起。周边难得没聚着人,这场景舒昀还是两星期来头一次见。 不能吧?今天和祁冉搭话又被他瞧见了? 她坐下放包,侧身去翻卷子:“吹风呢?” “翎哥让我问问你,那捲子还有什么不懂的。”陈卓说。 “问了之后呢?” 陈卓放下手机,细长好看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让我教你,他那边临时出问题了,晚上没时间,他说的。” 陈卓这次考了二百五十多,也是顶厉害的人物,问谁都是一样。舒昀把卷子摊开,拔开笔盖,给红笔递给他:“喏,题号上打圈的都是。” 陈卓接过,快速浏览,沉默了。 舒昀嗫嚅着解释:“我就考了那点分,不会的肯定多。” “我还没说什么。”陈卓把试卷按在桌面,“等着,我去拿我的,你这太乱了,影响思路。” “……” 不多时,便拎着两张卷子过来,还有一份,是杨初南的。他展着卷子:“其实不会正常,有几道是大学专业课才涉及的,有的是高中内容,也还没学,做不出来不怪你。” “你们怎么会的?” “无聊,假期多学了一点。”他从江翎的书堆里抽出一沓糙稿纸,抚平褶皱,“翎哥学得最多,很多是他教给我们的,你没事的时候多向他请教,他会教你。” “学不会怎么办?” 陈卓挺无语,瞅了她一眼,舒昀确信自己从那轻飘飘眼神里看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没有给她增强信心或者改变消极观念的打算,笔尖触在纸上:“顺着来,先讲十九题……这题上课老师不是说过?” “我物理不太好。”她苦着脸。 “行吧,我先讲,你要是再不懂就算了,估计高考也不涉及这部分内容。” “好。” 一对一帮学的效果是显着的,比坐在最后一排伸长脖子听老师的扩音器要容易集中精力,再者人家都牺牲个人时间给自己补习了,也不好意思跑神。陈卓是个尽心尽力的小老师,答应了江翎,就致力于把这事办妥。第一节 自习课也没回位置,顺着卷子一直讲到最后一题,还耐心十足地望着她:“懂没懂?不懂我再重复一遍。” 舒昀揪着刘海,眉心拧得死紧:“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快想明白了。” 陈卓没抱太大希望,糙稿纸翻页:“算了,我直接讲吧。” “麻烦你了……” 于是又说了一遍,还是一知半解,却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舒昀胡乱点脑袋:“我想我回去再看看肯定能懂,你赶紧去做作业吧。” 陈卓看了眼手机,发觉第一堂课就要结束,索性坐着和她闲聊:“你这悟性,会被翎哥骂的。” “这不怪我,你都说是大学的知识了。” “可还是会被骂。”他耸肩,横过手机屏开了局游戏放松。 舒昀恹恹地伏在桌上,脑袋混沌:“你们也是这样,一路被他骂过来的?” “我没有,江桥比较多。” “正常,他每天都在骂江桥。”她见怪不怪了。 “所以我预感你要成为第二个江桥。” 舒昀现在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谓精神,砸砸嘴,把试卷叠好,压在书本下:“我今天去食堂,又遇到她了。” 陈卓没反应过来:“谁?” “祁冉啊。” 飞速运作的手指一滞,她看到男生白净的脸上覆上一层淡红,稍纵即逝。 “不是吧,我只提了个名字你就害羞?” 陈卓抿着唇,别扭着不肯开口。 舒昀来了兴趣,双手交叠,下巴垫在手背上:“她挺厉害的。” 果然看到他表情松动,隐隐带了点小得意:“嗯。”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厉害法,她今天,在食堂被人堵了,人家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反手把菜盘子扣那男的脑门上了,还给了一个女生一拳,那女的离开的时候是捂着鼻子的,我估计是流鼻血了,她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还干嘛,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姑娘。” 陈卓挑着眉梢,似乎并不意外,继续手上操作,没有去问对峙的前因后果,反而挑了个不轻不重的:“哪样的姑娘?” “就是那种,嗯……说不太明白,反正对那么几个人,她一点也不害怕,我后来问她,她说能打的都怕不要命的,她恰好就是那个不要命的,捲毛不是说她比我们还小一岁吗?我觉得她这心态像四十一的了。” 说着又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瞄着陈卓:“就是说,你现在是对个十四岁的姑娘别有用心?真下得去手!” “下个月就十五了。”陈卓淡淡道。 “那也小。” 陈卓抽空睨她:“我还没下手呢。” “你真要追啊?”舒昀压低声音,觉得这话说出来都有点臊人,“可是她都高三了,明年就高考。” 第47页 “我倒是想。”他情绪急走直下,闷闷的,“你可真不会聊天。” “我怎么了?”舒昀往他那边凑凑,掩着嘴,声音更小:“我感觉你俩要真成了,你会被家暴的。” “……”陈卓无语地晃着脑袋,屏幕上弹出“game over”的字样,远处程牧扬扯着嗓子问他是不是手残,他不予理睬,另开了一局,话含在嘴里,含煳不清:“被家暴我也乐意!” 第33章 你喜欢她什么? 晚上回去,江翎还在卧室呆着,她在门框上扣了几下,对方说门没锁,让她自己进去。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轻推开虚掩的门板,一步一挪。 他坐在窗前的书桌旁,看书,手边是已经关机的笔记本电脑,插着电源。亮红的提示灯时闪时灭,在他手背上留下淡红的光影。 “作业我给你拿回来了。”舒昀把两张卷子搁在他手边,“英语她明天上课就要讲,作文也要求写,物理要交。” “小测那套呢?”他将书反置于桌面,舒昀匆匆一瞥,看到竖排着的‘芥川龙之介’。 她抱着书包:“我放教室了,陈卓都给我讲过了,我觉得差不多能掌握。” “差不多?” “下次再遇到,肯定能做出来。”她急忙改口。 “嗯。”他没细究,自笔筒里抽出只钢笔,“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雯姨今天加班,我跟着住校生上了最后一堂自习。” 江翎这才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发觉已经十点十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做什么?”她低头把包拉上,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生活委员今天找我了,说那位同学提前搬走了,我这两天就能搬进去,周末宿舍没人,我想周五之前住进去,雯姨和江叔最近那么忙,不用去接我,正好。” “你和妈说了?”他看向她。 舒昀点头:“说了,她说可以,叔叔也说让我自己决定。” “嗯。” “那你忙吧,我不吵你了,先回屋看着收拾下住校的东西。” 江翎颔首,握笔的手稍微使劲,在白卷上晕开一小块黑斑。舒昀没有察觉,转过身就朝门口走,心情不错,轻轻哼着小曲儿。 “餵。” “还有事?”舒昀已经到了门边,握着门把打算关门,听他喊,又探个脑袋进来。 “住校,要跑晚操,绕教学楼,一千五百米。” “一千五?”舒昀惊唿。 “嗯,一千五。”他低着头,眸底揉进些许不明情愫,笔尖在糙稿纸上游走,画下几个形状不明的图形。 “哇,学校好变态。”她咋舌。 “……听他们说宿舍那边隔音挺差的,晚上睡不好。” “每天跑一千五百米的话,再吵都能睡吧。” 他烦躁地一抹脸,把糙稿纸移开,在物理试卷的顶头龙飞凤舞写下姓名:“和江桥说了吗?” “还没,明天吧。” “……” “还有事吗?没有我先回去了。” “嗯。” “嗯,晚安。” “晚安——” 门被细心地带上,江翎躁郁地唿出一口浊气,笔已经不在手上,靠着椅背,透过半开的窗帘,正对下旬缺月。牵动嘴角,哂笑。 哥几个在常用的群里聊开了,他本不想掺和,突然没了写作业的心思,百无聊赖地去拿手机,点进微信。 99+的消息,都是在变着法儿逗陈卓玩,他倒翻上去,又顺着往下读。 话头是陈卓自己先挑起的——舒昀说我以后和祁冉真成了,会被家暴。 后面跟了个无奈的颜表情。 肖博衍立刻问了为什么,陈卓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理了一遍。 杨初南:她真只有十四岁?会不会太小了? 陈卓:马上十五了…… 肖博衍:可是人家要高考了诶,能跟你好吗? 程牧扬:啧啧啧,人家才十四,你也真下得去手。 陈卓:舒昀也是这么说的…… 江翎微眯起眼,恍然想起舒昀年方十五的事实,心里没来由一虚。他思忖片刻,打了一排字发出去: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乔瑞臣:同问。 捲毛:+1 南山:+零花钱! 陈卓没有立即答覆,肖博衍那个话痨已经将话题引到天南地北,黑皮也来插一脚,见fèng插针地找他们给国庆班级出游去处出主意。 杨帆:去海南吧,前两天我爸妈领我弟去了,拍了好些照片回来,我觉得不错。 江桥:那不然去昀昀姐家那边,好几个5a景区,又有现成的导游。 肖博衍:去去去,我们班出游,你个新兵蛋子凑什么热闹? 江桥:我哥走哪儿我跟哪儿,我爸妈要出差,嘿嘿! 陈卓:我也不知道,那天在阳台上,看到她站在栏杆边看风景,微微笑着,在阳光下,会发光似的,然后就很留意她了…… 程牧扬:诶哟我的傻弟弟,话都凉半截了你跟这儿少男怀春,别是为了想这几句话还匿了那么几分钟? 江翎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问了想问的:你要追她? 陈卓回:想,但是不敢。 肖博衍:怂! 捲毛:怂怂怂! 陈卓: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我能每天和她说说话,已经很好了,我觉得她也不会考虑这些事,我们也快高三了……虽然我很想。 南山:每天和她说说话?怎么个意思?这都背着我们勾搭上了? 陈卓说没有,也没细说,只说那是他和她的小秘密,不想同他们说。杨初南比较理智,让他先拿到联繫方式,当朋友处着,等时机成熟再摊牌也不晚。 等时机成熟? ——我爸说起码等大学毕业。 舒昀说过。 有时候他其实挺厌恶自己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厌恶自己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早成了习惯,刻在骨子里,突然多了顾虑,绝对不是一件让人痛快的事情。 黑皮@了他:阿翎,九月十六我们班女篮对理三班,我今儿对资料的时候发现那天正好是舒昀生日,你看我们是不是买个蛋糕给她庆祝一下?到时候赢了就是锦上添花,输了也能缓解姑娘们的心情,你看行不? 捲毛:她们能挺到那轮再说吧。 江翎:行。 然后退出界面,觉得脖颈酸疼,眼睛干涩,站起来活动筋骨。窗帘被小风扬起一角,簌簌曳动着,看着碍眼,扯着中间拉到最边上,长身立在窗前,视线一低,看到在前院抽风的江桥。 少年抱着粉色的玩偶小猪,坐在白色鞦韆上,单脚撑地使力,千秋前后晃着。戴着耳机,声调变得怪异。 他在练习配音,从萌生想做动画的念头开始,到现在,坚持了四个年头。江桥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除了在这件事上。 第48页 江翎向前倾身,曲着手肘,悠然地搭在窗沿上,眸色柔和。 不知不觉,病床上孱弱的孩子也这么大了,他好像自小就爱跟着他,确实是走哪儿跟哪儿。江桥很依赖他,也从不吝啬将那份依赖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小时候觉得不耐,渐渐大了,发觉被人信任的感觉也还不赖。 他是兄,他是弟,本应如此的。 s市的初秋,天气多变。二十分钟的光景,远处压过几层浓重的黑云,屋前的老榕树枝叶摇动,风雨欲来。 “江桥。”他大着声喊他,那孩子摘了耳机,仰头看过来。 “晚了,去休息。” “就差一点了。”江桥跳下鞦韆,怕他哥听不清楚,往楼这边走了几步,“我想完成这部分再进去。” “快下雨了,回屋去练。” “唔……好。” 看少年收了鞦韆上的资料,疾步往门口走,他再站了一会儿,阖上窗户,窗帘紧闭。重又回到桌边坐下,按压眉心,舒缓整日的睏倦疲累。唿出一口绵长的气,展开试卷,强打起精神开始动笔。 周三是最难挨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排的课也让人一言难尽。舒昀昨晚上收拾起东西,跟打了鸡血似的停不下来,到凌晨时分徐雯来敲门询问情况,才发觉已经晚了,赶忙抱着睡衣进浴室沖澡,囫囵睡了四五小时,外面已经泛起鱼肚白。 一早上昏昏沉沉,被点起来念了一段英文,跟做梦似的,脾气温和的中年女老师挺满意,夸她发音不错,她稀里煳涂说了谢谢,又稀里煳涂坐下。捲毛转过来和她说了什么,也只是偏了偏脑袋,然后似懂非懂的点头,其实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大课间下去做了早操,挥胳膊抬腿,解散回楼上时,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反倒彻底清醒了,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精神头上来,目光都清明许多。 “昨晚上几点睡的?”江翎问。 “唔……”她估摸着给出个大致时间,“两点多。” “忙什么了?” “就收了点东西,没注意时间。” 江翎的生物笔记恰好告一段落,停笔,往桌上一扔,语调没有平仄:“就这么急着搬出去?” “也没有急,就是随便收一收。”她本来想顺口答‘很急’,话到嘴边,转个弯就变了味儿,直觉不这样说很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桌也有段日子,江翎的性子,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嗯。”他低声应着,想起什么,语气更正经了些,“黑皮说,国庆收假,要统计艺术生,你考虑清楚。” “什么?”她没转过弯。 “艺术类院校,还是一般大学,你自己决定。” 舒昀默然。她要是真能自己拿主意,也不必跟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的乱转了,舌尖舔过下嘴唇,她把问题抛给他:“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你自己想,我不插手。” 第34章 承诺 周三晚上是和江翎一起走路回去的,徐雯加班回来,给她带了许多住校用的东西,大到床垫凉被卡通蚊帐,小到牙刷毛巾小镜子,一应俱全。 江桥在大袋小袋里翻出一个粉红顽皮豹,抱着就不肯撒手:“我拿史迪仔和皮卡丘和你换,行不?” 舒昀问过住校的许念,许念说宿舍小床只有八十厘米宽,带这些公仔过去,恐怕也没地方放,于是摆摆手:“你喜欢就拿去吧。” “真的吗姐?” “嗯。” “真的真的是真的吗?” “……不想要就还来。” 江桥爱不释手,抱着顽皮豹倒在沙发里:“那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许反悔!” 江翎斜倚在雕花隔板前,垂着眼睑看手机,一手悠闲插在兜里,置身事外的模样。江尚端着杯白水从厨房出来,在他旁边停了一下:“钱下来了,老样子,你和小臣对半分,你那份照常给你存帐上,小钱你自己提,大钱和我说一声,要么和你妈说也一样。” “嗯。” “那边挺满意,有意让你俩小子去他们那儿发展。”男人停顿了下,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无动于衷,继续道:“这公司小,有一定发展前景,也就马马虎虎,以你们的能力,大材小用了。你自己决定,话我带到了,还一年就高考,是时候考虑这些了,选大学选专业的时候好有个方向。” 江翎关了手机,站直身,瞧了眼客厅坐着闲聊的三人,拿起适才倒来的温水,转身要上楼:“我知道了。” 他和父亲一向没什么话说,大多时候,是他在训话,他不耐烦地听着。要么他或明或暗地给他提建议,或者说是做人生规划,他听得明白,却不想做进一步探讨,最后往往不了了之,各寻事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翎已经记不清了。 至于原因,他也说不上来,打记事起,关系便一直不冷不热,彼此都习以为常。没人主动打破这场持续数年的僵局,母亲偶尔会在中间做调解缓和的工作,但总是显得多余。 安于现状,挺好。 周四一早安排了语文考试,仍旧是高三上次考的那套,文理科统一。都听说这次高三出了一百四十几分,以为难度不大,心平气和地展开卷子,越往下眉头皱得越紧。一教室的人抓耳挠腮又唉声嘆气的,舒昀甚至听到纸张被团成团的声音,然后又被人展开…… “艹!”前面捲毛低声咒骂。 南山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做不下去了,语文是我万年克星,我干不过它。” 舒昀支着下巴,看着那道诗词鑑赏眼睛泛花。耳边间或响起接二连三的窸窣讲话声,她听得头晕目眩,太阳穴阵阵发胀。甩着脑袋期许能打起精神,不经意看见江翎和她做题进度终于一致,顿时找到了平衡。 “是不是你也觉得特难?”她转着笔,眉开眼笑,好似做不出来的人只有他一个。 江翎眉梢微动,手往下移,干脆的跳过那题:“做你自己的。” “大家都不会,我就不着急了。”她笑得更欢,眼睛在题目上一扫而过,仅仅十来个方块字,拆开都认得,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深不可测,她觉得眼睛疼,赶紧别开头,“你说那个考一百四十几的,是不是比你还厉害?至少语文很厉害。” “祁冉,你不是知道?”笔尖犹疑了下,他画了条横线把那两行答案划掉,手继续往下…… “就是她啊?” “嗯。”他低低应着,翻了页,眉间刻出两道折印。 “她好厉害。”舒昀感慨着,拍拍脸颊,又瞪了瞪眼睛,将视线投回试卷上,“听说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两种可能。”他平静道,“要么智商超高,要么智商高还知道努力。” 第49页 “可能你是前者,她是后者?” 江翎低哂,轻飘飘回应:“总比有些人什么都没有的好。” “……我在原来的高中,还是年级前几名呢。”本来是事实,不知怎的,说话间自动变得没有底气,又不服气,含煳嘟喃了句,“果然还是你们学校太变态了。” “你不是这学校的?”他凉凉反问。 舒昀噎了一下:“我这不是来的时间不长吗?还没什么认同感和归属感。” 他笑了下,没有回话,笔尖朝上,夹在两指间,压下烦躁一目十行地读着阅读理解。 舒昀心情早就燥了,什么都入不了眼睛,卷面被打了马赛克似的。她也无心继续,做了也是白搭,背面完全没看,直接抽了第二张带方格的,去看左上的材料作文。含着笔盖思量了半响,终于有点思路,下笔去写标题,第一个字就写得张牙舞爪。 嗯…… “怎么?又做不动了?”他笑问。 舒昀脑门往桌上一磕,郁闷得很:“我不知道做这个意义在哪儿。” “才高二就这样,到高三你要怎么熬?” “到时候心态肯定不一样。” 他轻轻摇头,不予置评。 “我是不是太不上进了?”她突然自我反思。 “看你对上进的定义是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忙,可是晚上躺在床上一想,一整天也无非就是上课、做题、考试,别的什么也没做成,还老觉得时间很紧,好像有洪水勐兽在后面追着跑一样,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可一点充实的感觉都没有。”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完全没有!” “考个试还让你思考人生了?” “你不明白。”她侧头靠在手臂上,看他在试卷上写字,“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到我以后坐办公室里,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签字盖章,和同事聊天开会,好像特别轻松,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样就挺好的,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可是我半夜惊醒了,那个梦还很真实的在脑子里转,我仿佛透过它,一眼看到我五六十岁的样子,一辈子就是这样,单调乏味,日復一日,一眼看到头,不是很恐怖吗?” 江翎停下笔,终于偏头看她:“所以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我想,生而为人,每天还是要有点不一样才说得过去吧?不然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她说得认真,语毕,一声轻嘆不经意溢出唇瓣,她未曾察觉。 捲毛靠着窗户,也听了大半:“舒昀你今天咋这么文艺?” 江翎猜她应该是在说音乐的事,因为他昨天提了统计艺术生的事。那声嘆息里的无奈和惋惜毫不掩饰,他听得清楚。 他再去看她,那姑娘已经换下满面愁容,浅浅笑着,和捲毛说昨晚睡觉前看了部很有深度的电影,大概是入戏了才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和她认识的时间还太短。江翎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一直把她定义为喜恶分明、不善掩藏情绪的十五岁少女,同看待江桥差不了多少。他还曾把她的眼泪当成心智不够成熟的表现,方才一席话,他将这些看法一一收起,持保留意见。 她有她的无奈,她承受着自己的痛楚,她有很多想法也只能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 舒昀来s市之前,二叔和他提过:“那是你阳叔捧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小公主,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那老哥们儿这辈子做什么都是大大咧咧,唯独涉及这个女儿时,生怕哪里做得不够,让他的小姑娘不高兴了。一把年纪的人,喝醉酒还会不着边际地想着怎么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放在小姑娘屋里做装饰……只可惜她妈妈走得早,小孩子受了打击总会变得不一样,再不是那个蛮横任性的小公主了。” 提起c市的老朋友,二叔的话总是很多,颠来倒去扯了些有的没的,把啤酒罐一搁,揽着他的肩,沉沉嘆气:“到底是受着百般宠爱长大的,或多或少还带点天真烂漫,没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嘛,不必给自己多少压力,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活得单纯点,未尝不是件好事。” 看来二叔看走了眼。 他有点欣慰,又有点难过,十分矛盾。倘或舒昀真是二叔口中那个单纯天真的女生,或者干脆像江桥想一样是一样,倒好了。 心口积了点点沉郁,扩散到四肢百骸,江翎突然觉得无力。可能是在她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也可能是她那番话刺痛了刻意不去触碰的部分。 他看着整面的方格,无形的束缚似乎捲土重来,把他的心脏箍紧,阻碍了血液流通。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在一团迷雾里,看到了她说的日復一日,单调乏味。 他的人生,原来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 “所以,你能为此做出什么努力?”江翎放下笔,认真地凝望着她。 “嗯?”她不知道他指什么。 “为了这一趟不白来。” 舒昀怔忪,片刻,不以为意地耸着肩:“我没想好。” “等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我必定倾尽全力,帮你实现它!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虽然未及开口,但情真意切。 舒昀笑了,很纯粹的笑:“好。” 第35章 柠檬茶 篮球赛定在五点半,下课就往室内馆赶。冯派打电话给南山,说文科班那边的小姑娘穿着飘逸的小裙子,围了半边场地,口号喊得整齐响亮,有组织有纪律,对方男生现在可亢奋。 黑皮一听,这哪行啊?振臂一挥就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都去看球赛,饭也别吃了,少吃一顿不会死,被人一笑是一生!” “你好夸张啊班长。” “走!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理尖班不光脑子好,体育也让他们望尘莫及。” “姑娘们到时候扯了嗓子玩命喊,别给理尖班丢面子。” 舒昀本来想吃了饭慢悠悠晃过去的,听人这么一说,找饭卡的手伸到一半,不尴不尬地又缩回来,手指绞在一起,偷瞄江翎的动静。 捲毛已经撸着袖子跃跃欲试,着急地催促杨帆站起来让他:“老光那王八犊子上次还嘲笑老子拉风酷炫的自来卷,一来就对他们班,正好让他长长记性,今天我一定要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到时候谁说话都不好使!” 南山弯着腰,手在桌厢里一通摸,揪着挂坠拖出个黑色手机:“让你去打球又不是让你去干仗,瞎激动什么?” “哼,嘲笑爷就得付出代价。” “得了得了,一把年纪还中二病。” “阿翎,走了!”肖博衍搂着陈卓,已经熘到门口。 “来了。”他应,转头看她,“拿上东西,跟上。” “拿什么?”她一脸迷茫。 第50页 “一卡通,真不打算吃晚饭了?” “可是班长说……” “结束也才六点多。” 舒昀咧嘴一笑,熟门熟路从文具盒里取了一卡通,揣进衣兜,站起来整了整衣摆,跟着他出去。 文科班女生很多,乍一看都是白白嫩嫩的小腿,有点晃眼睛。人手一对彩色花球,抖起来整齐又闪亮,精心排练过似的,挺像那么回事。 舒昀被董璃和舒雅拉去记分裁判的桌子边站着,说是方便掌握第一手情报。 离开始还有几分钟,江翎他们和那班的几个男生站在中线旁聊天,显然是熟络的。 陈卓没有上场,因为做早操那会儿下楼梯踩空了,磕到膝盖,据本人描述是没什么大碍,肖博衍和程牧扬护犊子心切,立马当重点保护对象保护起来,安在冯派身边坐着。座位又正又显目,真真坐实了吉祥物的名号。 可怜。 舒昀连连摇头,在小漂亮看过来时,给了个同情的眼神以示宽慰。 陈卓:“……” 这场比赛是不必担心的,他们班会打球的多,在南山的初步规划里,就没打算出正式队员,想着放几个替补上去也能稳赢。 杨初南比较谨慎,又说江翎和乔瑞臣成天不是趴着就是瘫着,趁此机会好好锻鍊锻鍊,把他俩推出去了,加上肖博衍、捲毛和杨帆,前面两个属于能不动就不动的,另外三个无时无刻精力充沛,对比鲜明。 对方就两个比较能打的,一个被捲毛缠着寸步难行,一个被乔瑞臣防得死紧,余下的像抓来充数的,有个小个子戴着眼镜,迷迷瞪瞪跟着跑跑场,半场结束,连球都没摸过。 她听到程牧扬低声和南山说:“这不是和咱们班女篮差不多状况吗?” 南山耸耸肩,顾忌旁边站着的董璃,给他使了个眼色,没有搭腔。 江翎篮球打得挺好的,几次体育课都见他下场打了,她本身接触篮球也近十年了,实力如何,一看便知。加之另外几个是有两把刷子的,比赛结果已经毫无悬念。这样一想,倒不怎么上心加油了,自己人进球的时候跟着鼓鼓掌,欢唿两声,颇有点滥竽充数的意味儿。 半场结束,都没怎么出汗。 林珊是女体委,早前领了两个男生去食堂旁边的二超市抬了一箱矿泉水,现在正和简晨魏子瑜她们一起忙着给那几人发水。董璃本来想拉她们上去帮忙,见是那波女生在张罗,撇着嘴又收回步子,岿然不动。 舒昀也不愿掺和,任董璃和舒雅一左一右勾着臂弯,无念无想。室内馆有四个球场,另外三个今天也排了比赛,旁边那场开始较晚,现在还没打完半场,一眼看去都是攒动的人头,不时爆出阵阵叫好喝彩。 眼睛乱飘,扫过对面的二层看台,捕捉到意想不到的身影,已经挪开的视线,立马又往回走。 祁冉? 短髮齐肩的女生,仍是裹在宽大的校服里,离得很远,脸上表情看不真切。应该说,整个人都晕在厚重玻璃折she下的阳光里,模煳难辨。 舒昀不大确定,眯着度数不高的眼,隐约看见她手上拿着本小书,静静地站在空旷的二层看台,像一尊不会动的假人。 她下意识去看陈卓,男生微抿着嘴,雕像似的,死死凝望着那个方向,眼底藏着几团花火,时有时无。 那就错不了了。 最近,祁冉这个名字,关于这个人的种种,总是不经意被身边人提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各种聊天场合。有时,是肖博衍他们调侃陈卓,有时,是老师感慨难得一遇的天才,有时,是陈卓自己…… 他提到她时,语速都会慢上几分,带着点郑重其事和小心翼翼,仿佛那两个字是神圣的坛上之物,他必须足够谨慎虔诚,才不至于侵扰到那个名字的主人。 捲毛说过,杨初南这个人,小半辈子都死气沉沉,老气横秋,就算知道下一秒就要归西,恐怕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只要让他看凌喻安一眼,只要一眼,就能枯木回春,甚至有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杨初南喜欢凌喻安,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那次在机场大厅,她和江翎站在不远处,清楚地将杨初南看他的小姑娘时,那爱怜疼惜的眼神纳入眼底。舒昀从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懂什么的深切的爱,杨初南那个眼神,让她头一次想法动摇。 而陈卓看向祁冉时的眼神,正在和杨初南趋同。 或许不是单纯的青春期萌动,亦不是她以为的年少懵懂。陈卓,是打心底里喜欢着那个特立独行的少女。 青春吶…… 她摇头感慨,思绪飘了很远,回过神,手心里多了杯柠檬茶,和一根没有开封的塑料吸管。惑然抬眼,只看到江翎快步跑向球场的背影。 董璃侧身和南山说着什么,对方细心地把吸管给她插上,她接了,噘着嘴嘬了两口,笑弯了眼睛,再低声细语地呢喃几句,脸颊红红的转过脑袋,往舒昀这边贴了贴。 舒昀自己还云里雾里,没发觉身旁上演的郎情妾意,旁边舒雅喝着自己买的小牛奶,打趣:“有人关心就是不一样啊。” “他只是让我帮他拿一下吧……”设计精美的杯壁上冒着凉丝丝的一层水雾,手心湿了,舒昀觉得那其中可能掺杂了她的冷汗。 “你是在开玩笑吗?”舒雅斜眼。 “就是给你买的。”董璃说,“林杰他们要出去的时候,他特意交代的,说你好像喜欢柠檬口味的东西,让他们自己看着买。” 怕她不信似的,想了想又补充:“我认识他也很久了,从没见他喝过这些。” “哦~”舒雅眯起眼睛,要八卦的前奏。 舒昀急忙打断:“挺、挺正常的事嘛,本来两家关系就挺好的。” “正常的事你结巴什么?” “我有吗?” “你没有吗?” “没有。” “啧啧啧,口是心非。”舒雅在她腰间挠了一下,看舒昀跳着躲开,咯咯笑起来,没再逗她,嘬着小牛奶,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球场上。 舒昀暗吁一口气,手里的冰饮料竟如山芋一般烫手,咬着下唇,勉强压下心头异样。看球赛时,有意无意避开了江翎的方向。 正心烦意乱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看到欲言又止的陈卓。她会意,同董璃她们打了声招唿,退出队伍,跟着他往隐蔽的角落走。 陈卓神神秘秘的,四处看了一圈,递了一杯常温奶茶到她眼前:“这个,拿着。” “我有了。”她扬扬手上的冷饮。 “不是给你的。”他说着,把奶茶又往前伸了伸,“祁冉在对面二层看台,这儿刚好多出一样,你给她送去。” “刚好?”舒昀不信,“你早知道她会过来。” 男生被堵了一下,静默两秒,固执地举着那杯奶茶:“你认识她,就说是你买的。” 第51页 “这怎么说?总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吧?不然跟黄鼠狼拜年一样。”她踟躇了会儿,还是接了。 “你自己动动脑子,我还给你讲了那么久的题。”然后,用‘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的眼神望着她。 “那我想想办法?”她皱着脸,毫无头绪。 “千万别说是我。”陈卓交代。 “为什么?” “比较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说。”他探着脑袋,确定那姑娘是否还在,“你快去,我怕她走了。” “你别催,你一催我就紧张。” “行,我不催。”他胡乱应答着,看她犹犹豫豫的,忍不住又道:“你倒是快点!” “……” 第36章 《断章》 奶茶是没送出去的。舒昀犹犹豫豫绕过大半个球场,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挪步到祁冉身边,女生偏头瞧了她一眼,似乎是记下她了,莞尔一笑:“你也来看球?” “啊,嗯。”舒昀点头,下意识去看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漂亮,舔了舔下唇,硬着头皮把奶茶递过去:“这个,本来给朋友买的,她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刚好看到你在这里,你拿去喝吧。” 祁冉未语先笑,指尖撩起脸侧的几缕头髮,别到耳朵后面:“我不大喜欢这些东西,谢谢你的好意。” 舒昀短暂迟疑,直觉再说什么她也不会接受,于是收回手,把两杯饮料放在栏杆平台上:“你们班今天也有球赛啊?” “没有,随便看看。” 确实是够随便的。舒昀想。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定定站在这里,眼睛却盯着某处,没有焦距,活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一时无话,却不尴尬。 她发觉祁冉是个神奇的人,在她身边,即便无话可说,心里也能很平静,或许因为她本身是过于安静的人,自体营造的氛围,能微妙的中和各种情绪。 陈卓回到人群里,只是管不住眼睛,频频朝这边看。 她笑了下,搭腔:“见过三次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其实知道的,短短几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祁冉也不扭捏,淡淡吐出两个字:“祁冉。” “我叫舒昀,不久前才转学来的。” “我也是转学来的。”祁冉说。 “真巧啊。”她思忖片刻,小心提议,“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去吃饭,我也常常自己吃饭,以后一起,搭个伙儿怎么样?” 她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同祁冉交集不深,却也能明确感知对方更喜欢独来独往。 “自己吃饭不好吗?”祁冉反问。 果然。 舒昀讪讪地笑:“总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的。” 祁冉默了默,眸子清泠泠的,看不出想法。 “当然,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她急急补了一句。 “好。” “诶?” “你一般几点过去吃饭?我在门口的榕树下等。” “嗯……五点下课,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我才下楼,那时候比较不挤。” “那我五点半,在那里等你。” “好。”舒昀讷讷答应。 像是觉得没趣,祁冉看了眼腕錶,而后看向她:“我现在去吃饭,你去吗?” “啊,不,我们班还有比赛。”舒昀摆手,笑了下:“不过我很期待明天和你一起吃饭。” 一同吃饭的提议,是临时想到的。和陈卓没多大关系,只是在祁冉脱口说出自己也是转学生时,自动就接了那么一句。 她其实喜欢和祁冉呆在一起,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来附中有段日子了,成天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心里寻不着片刻安宁。可是祁冉不一样,她也初来乍到,但她闲适自在,我行我素,十分自如。 或许因为自己做不到,才会徒生羡慕。她暗暗嘆息,看祁冉已经朝楼梯口迈出去几步,忙出声:“明天见。”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扶着扶手,一脚已经踩上阶梯,想到什么,又偏过头,笑道,“舒……昀?你读过卞之琳先生的《断章》吗?” 话问得莫名,舒昀怔了片刻,摸不着头绪:“读过。”初中课本里有,短小有意境,她印象还算深刻。 “你站在那里的八分钟里,那个男生,看了你五次。” 舒昀以为她在说陈卓:“说不定他是在看你。” “不,他眼睛里,只有你一个。”祁冉看她一脸迷茫,言简意赅:“三号场,红色十一号。” 三号场……红色十一号……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那个人,几分钟前,才往她手里塞了杯冷饮。 舒昀微低下头,心口微动,声音细弱蚊蝇:“他是,我哥哥。” 不知道祁冉听到没有,待她抬头再去寻她时,小个子女生已经下到一层,绕着外圈出去了。 她在二层看台站了许久,大脑一片空白。 她忽然有点责备祁冉提了这些不相干的,明明有个人偷看她偷看得那么卖力,她非是没有发觉,倒注意到隔得老远的江翎了。 这下可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觉得自己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都不大敢直视江翎的眼睛了。 沉沉嘆息,舒昀拿起那两杯饮料,慢吞吞下去。 陈卓已经恢復如常,不露痕迹的和程牧扬他们说笑着什么,仿佛刚才那个紧张慌乱的人不是他。 她把奶茶放到他身前的桌上,沖他轻轻摇头。 陈卓没多大反应,插上吸管,递给偏爱甜食的程牧扬了,招来程牧扬满足欣慰的目光无数。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断章》啊…… 舒昀脸上一热,耳朵都跟着发烫,心里一团乱麻,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把那杯柠檬茶塞到舒雅手里:“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我先走了。” “那这杯喝的……” “你喝了吧,我今天不能喝冰的。” 舒雅瞭然点头:“那我给江翎留着吧,人家买给你的,我不好动不是?” “随便你怎么处置吧。”裁判吹哨,又结束一节,余光已经看见江翎和乔瑞臣说着话往这边走,她心下一急,转身就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小跑着出去了。 久不锻鍊,又心情繁复,跑了没多远,就扶着一棵高大的橡树直喘气。脸上高温不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脑子里重复演示着江翎那个干净利落的后跳投she。 真是够了,舒昀! 她暗啐一口,骂自己胡思乱想,欲盖弥彰地整了整衣服下摆,深唿吸几次,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调转方向,去了食堂。 自作多情是病,宜治不宜拖。 吃完饭也不着急上楼,戴着耳机绕学校走了大半圈。像是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经过室外操场,还碰上军训结束的江桥,猴孩子老远就挥着胳膊喊她,她看见了,摘了只耳机等他靠近。 第52页 “姐,爸妈今晚又加班,让你和哥下自习自己走回去。”江桥说。 “……” “你那是什么表情?”江桥狐疑地瞅着她。 舒昀为难地咧咧牙:“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 “正准备去朋友家里蹭吃的,嘿嘿,人家喊我了,我走了啊姐。”也不等她回应什么,朝不远处的两个男生小跑过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开导自己。 像江翎那种眼高于顶的人,连简晨那样我见犹怜的女生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不修边幅”的她? 再者,他给她递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开始的可乐,后来的彩虹蛋糕,甚至那罐手工糖,不都是他直接或间接给的吗? 况且祁冉说的,她也没亲眼看见,或许只是祁冉一时看花了眼,拿她开玩笑也说不定。倘或她真对这些这么敏感,陈卓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她才十四岁而已,哪儿懂那么多情啊爱啊的。 可是,祁冉好像只是提到卞之琳和《断章》而已,其他的,似乎是她自己戏多脑补出来的…… 这就更要命了!舒昀惊愕地拍着脸颊,久久不能平静。 江翎,好烦!进教室之前,她在心里无厘头的想道。 他们还没回来,杨帆打最后一节的时候被人推到了,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去医务室简单包扎,拿了点外用的药,便没和他们一同出去吃,吩咐哥几个吃完给他打包一份回来,自己晃回教室里坐着。 舒昀才挨到椅子,他就转过头:“你怎么中途跑了?阿翎还说今天老乔生日,带你一块过去和大家聚聚,你来了也有段日子,还没参加过我们的聚会吧?” 她短暂错愕:“他没和我说今天是乔瑞臣生日。” “还以为你知道的,他昨晚上不是把你拉进我们那个群了吗?不过好像是临时决定的,刚刚在群里通知了,你没看到?” “我——这几天没上微信。” “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有嘴不会说的,你吃过了吗?要不让他们给你带一份回来。” “我刚从食堂回来。” 杨帆眼睛睁大了些,打量她:“你和舒雅说自己有事,难不成,是饿狠了跑去吃饭?” 舒昀点头。 就当是这样吧,总比胡思乱想偷跑出去要有面子得多。 杨帆咋舌:“阿翎究竟怎么照顾妹妹,竟然把人饿着了,回头我一定说说他。” 舒昀干笑,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也不怪他,下头就江桥一个弟弟,男孩子就要糙点养,突然来个妹妹,他不习惯也正常,哪里照顾不周到,肯定不是有意的。我家有对双胞胎妹妹,我有经验,找时间好好给他上一课,保准把他培训成一个合格的妹控!”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好在江翎他们进来的时候,杨帆趴着睡着了,舒昀毫不怀疑这个没眼力劲儿的真实妹控绝对有可能当着全班的面就把想法付诸实践。 她松了口气,终于平復下躁动,有条不紊地写着作业。 江翎坐下,放了一个包装精緻的海绵蛋糕在她书上:“老乔买的,有你一份。” 舒昀抿着嘴唇,低低嗯了一声,把蛋糕放进桌厢。 “球赛看一半跑哪儿去了?”他问,顺手抽出一本练习册。 “我,和祁冉约好一起吃饭了。”是约好了,只不过不是今天,她心虚地眨着眼睛。 江翎不疑有他,伸长胳膊从南山桌上勾了笔盒过来,拿出一支钢笔,又给人放回去:“阿卓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没和他说。” 他轻笑,意味不明:“那你最好告诉他一声。” “嗯?” “他生日也快到了。” 舒昀更不懂了:“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繫?” “比起别的生日礼物,我想,知道这个消息,他会更开心。”江翎说。 “他真就那么喜欢祁冉啊?”她看向他,暂时忘记没来由的逃避心理。 “喜欢吧。” “喜欢她什么?” “按他的说法是一见钟情,具体是为什么,我想你该去问当事人。” 舒昀沉吟,仍是想不通透:“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是。”他肯定道,写字的手一顿,语调平平,辨不清情绪:“你好像对阿卓的事格外上心。” “……明明是你先提起陈卓的,我顺便问了两句。” 江翎笑笑,选上最后一个填空题,翻面:“好像是。” 第37章 家属 晚上下了小雨,下楼的时候还飘飘洒洒扬着几点,他们在一楼大厅里站了会儿,江翎问她:“现在走还是等雨停?” 舒昀不以为意:“现在吧,下得也不大。” “嗯。”他应着,先下了台阶,走了两阶,又折回来。解了扣在书包带上的棒球帽,递给她,“这个拿着。” 舒昀把手缩到身后:“不用,我把校服顶头上也一样。” 江翎思量片刻,把帽子戴上,伸手去取包,脱下连帽外套往她怀里一丢:“穿这个比较方便。” 舒昀险险接住,欲说什么,男生已经挎上包,走进雨幕,站在小花坛边等她。咬着下唇把话咽回去,依言穿上体温犹存的黑色外套,背包时顺手把宽大的帽子套到头上,三两步下了台阶。 “我明天想把东西都搬进宿舍。”她说。 江翎自喉咙里挤出个单音,同她并肩走着。 “我问过许念了,明天周五,傍晚把东西放进去,铺个床什么的,周末还得回家住,星期天晚上住校生有自习,我到时候才正式入住。” “几人间?” “只剩一个四人间了,听说有两个是学姐,一个和我们同级,都是文科那边的,应该挺好相处的吧。” “以前住过校吗?” “没有,几个学校都离家挺近的,我爸也不放心我住校,他总说我被惯坏了,不懂和人磨合,也不会服软,容易被人排挤,他还想让我考c市的大学。”她重新正了正帽子,揪着书包肩带,缓缓道,“我觉得他越来越不了解我了,对待我的方式和态度,和我四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和我说话都像在哄孩子,可能我也不了解他,我们都在用着自以为最好的方式,爱着彼此,渐渐的感觉距离远了,可能是这个原因。” “突然说这些?”江翎低头看路,无聊地踢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不留神力使大了,小石头滚出去七八米,没入糙丛。 “想到就说了,我还是头一次离开他身边那么久,我挺想他的,但是不想回家,我国庆回去,想直接回外婆那里,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我这一个外孙女还在学校混日子,她说看我老是不长大,她很着急,怕自己看不到我结婚的那天。” 第53页 她顿顿,咧着嘴强颜欢笑:“她眼睛看不清东西了,我昨天和她打电话,她说她在刺绣,绣一对枕头套,等我结婚的时候用……我很怕她突然准备很多以后的东西,好像我马上就要失去她一样,就像我妈生病的那段日子,疯狂地裁布给我做衣服,她说她要把我八岁到十八岁的新年衣服都做好,做到第四件的时候,她就走了。” “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我最近脑子很乱,想得很多,有时候想我那个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有时候想c市的那个家,有时候担心高考失利,考不上好大学让我爸失望,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她耸了下肩膀,“我以前的朋友都说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或许真的是吧,我也搞不懂自己。” “正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他抬头,看路灯光下缥缈的几点雨丝,有些年代的老旧路灯挣扎着连闪了几下,灭了,周围一片顷刻被黑暗覆盖,“以前带我的教练员,是个天生乐观的人,他给我们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人活着,煳涂是福,活明白的,没自杀也出家了。虽然有点偏激,我觉得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舒昀沉默一阵,怔忡恍惚,黑暗里去看江翎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煳的轮廓:“你有过这样的迷茫和手足无措吗?”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游刃有余的人,不管是学习,还是比赛,都是如此。 “当然有,我也是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六岁少年而已。 “可以和我说说吗?”她很感兴趣。 他笑道:“怎么?自己不痛快想从我这儿找平衡?” 她摸摸鼻尖,小声道:“互相了解一下嘛。” 江翎重重嘆气,眼睛在半人高的风景树丛上停了停,伸过手去,收手时,指间捻着一朵犹带雨珠的素色小花,勾唇轻笑:“算了,不说,说了大家都不开心。” “你一直这样?不开心的,都自己憋着?”她问,想了想,又道,“不对,开心的你也不说,我常常在想,你和江桥,明明是兄弟,一样的原生家庭,一样的成长环境,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性格差异。那天雯姨告诉了我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我想我大概懂了一点。” 他妈这些年介意的事,也就那么几件,不用问江翎也知道说了什么:“所以你那晚突然让我教你做题,是因为知道了这些?”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 舒昀弯起眉眼沖他笑,即便他看不清楚:“我爸说我神经大条,不大会看人,我第一次看到你,其实是不大喜欢的,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在雯姨告诉我这些之前。我们认识两周,不长也不短,相处下来,发觉你这人除了不太爱说话,耐性差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缺点。后来想了想,觉得能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好像也挺不错的。” “怎么个不错法?” “你不是很厉害吗?学习好,体育好,又懂很多我们不懂的东西,捲毛不是说过有好资源要懂得利用吗?我觉得我应该听取他的意见。”她半开玩笑半认真。 江翎捏着花梗,左右画着圈:“看来是觉得我有利用价值了。” 舒昀嘻嘻笑着,黑暗做掩,下午的羞赧与尴尬因而散去,说起话来也轻松许多:“不是,我之前和江桥聊天,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可靠的人,他还说有你这样的哥哥很好,不管遇到什么事,知道你在,就觉得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在班上的时候,也总听南山他们一口一个阿翎的叫,很多时候,是找你讨论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我想,能被人这样下意识依赖的人,应该是很有个人魅力的人了吧。” “所以你是被我的个人魅力吸引了,还是单纯想找个可靠的人来依赖?”他含笑问着。 “可能都有吧,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后者。” 舒昀吐吐舌尖:“你这样毫不犹豫的选择,说得我好像很自私一样。” “自私点没什么不好的。”他把花瓣凑到鼻尖,轻轻嗅着,香气淡雅,心情微妙的变好,“人的利己性是天生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在自私的同时,做到不被人察觉。” “哇,你今天说话好深沉啊。”舒昀嘴上揶揄,心却慢慢沉下。 他沉沉低笑:“大人管这叫双商高,我自己悟了悟,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谁知道呢,我也才活了十几年。” “是啊,才活了十几年,非像个人生导师一样给人指路,不是很累吗?”她看到他扔了手里的小花,闲闲的把手放进兜里,走进下一盏路灯的光圈下,神情一如往常,没有一丝松动。 可她觉得他周身瀰漫着无法言喻的低气压,嘴角的那抹弧度,都像设计好的公式,精准得让人看着不是滋味。 舒昀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今晚的话题过于沉重了,无意提及的事,说不定已经戳到他的痛处了。她恍惚明白了他那话的意思——不说,说出来大家都不开心。 憋着,是一个人的心酸和痛楚,说出来,就多一个人跟着伤感沉郁。有些事情,从来就不是说出来就能解决的,好比她刚才涉及家人的那些话,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所谓的心里舒服一点都没有。 江翎,果然是比他们成熟很多的。 后半路无言,她偷偷自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江翎看上去无心搭话,他往前走了些,同她保持了半条胳膊的距离。 江二叔去机场接他们的那个晚上,她迷煳间听到吊儿郎当的男人突然正经,他问江翎累不累,让他慢下来,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她一直以为是幻听,亦或梦与现实混淆了。现在想想,八成是真的了。 江翎其人,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潇洒自如,他和她一样,有压力,有无奈,不过他懂得掩藏,不像她遇着丁点儿事就唉声嘆气,只差哭天抢地。 “江翎。”进大门前,她出声喊住他。 他泰然回头:“怎么?” “我把今晚的物理卷子带回来了,你有时间吗?” 江翎掀了掀嘴唇,眼含笑意:“有。” “你答应过要教我做题的。” “我都说有时间了。” “哦……” 头顶是淡黄的路灯,吸引了十来只蛾子环绕飞行扑撞。江翎微眯着眼,看一只体力透支的飞蛾飘摇着下坠,落在cháo湿的砖地上,没了动静。 “舒昀。”他敛去笑意,轻唤。 这一声太过正式,舒昀呆了一下:“什么?” “我们和解吧。” 舒昀笑出声:“我们有过节吗?”可能曾经互看不慡过,但现在,不会了。 “不知道,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改善我们的关系。” 第54页 她回得慡快:“好啊。” “说好了,就不能反悔。”江翎格外认真。 舒昀又是一愣,须臾回神,开玩笑:“需要我给你签张保证书吗?” “有的话,也不错。” “我就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他转过身,没再看她,在密码盘上按了几个数字,雕花的铁艺大门徐徐拉开,“明天,我陪你去宿舍好不好?” “啊?进女生宿舍会不会不太好?”她跟着他进去。 “家属的话,没关系的吧。” “唔……随便你。” 第38章 阿翎家的妹子 周五正好新生军训汇报表演,激昂的乐曲在校园里飘荡迴响了整个下午。 他们班今天有女篮,恰好文二班体育课也是下午最后一节,两个班级的体委一合计,索性不要浪费课后时间,体育课解决,找老师提了,老师应允。南山带着她们绕场慢跑两圈热身,然后邀着篮球顶厉害的那几个男生围拢在一处给她们讲战术。 新生那边汇报表演已经结束,江桥不知道打哪儿得的消息,吆五喝六地跑过来看球,说是要给她加油,一上来先吼了两嗓子,舒昀面上不可避免地热了热,横他一眼,少年咧着一口大白牙,嘿嘿笑着,似乎乐此不疲,接连又领着朋友喊了几声。 魏子瑜和简晨几个没上场,舒昀乐得自在,应付对方已经够费劲,她不想分心去顾及内部矛盾。不过从魏子瑜身边经过时,女生不屑地拿鼻孔哼了一声,挤挤嘴欲奚落她几句,江翎轻飘飘扫了她一眼,噤声。 跟着大佬混的日子,还是挺滋润的。舒昀满意地点点头,显然将这事儿的源头就是他这个事实忘得一干二净。 听说文二班女生有四十五人,黑皮早前去侦察敌情,回来大手一挥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完全不必担心。舒昀寻思人家到底人多,会打的挑挑拣拣总还是有几个的,没有掉以轻心。上去跑了几圈,松松在第一节 拿下二十一分,对方勉强从许念手下避开,拿下单薄的两分,避免了得零蛋的尴尬。 没怎么出汗,短暂喘息的时间里,南山把她们都招唿过去,一人发了一瓶矿泉水。她手心汗湿,拧了两下没动,倒是江翎看不过,从她手里夺了去,拧得松动,又递还给她,她弯着唇角道谢,仰头抿了一口润嗓子。 “舒昀。”南山喊她,“你注意了,她们等会儿可能重点防你,刚才那四个三分太张扬了,等下被人缠着滋味可不好受,不过也没什么,正好养精蓄锐,跟着跑跑场就是了,一气砍那么多分,手肯定不舒服,等着下半场再说。” “好。”她小声嘀咕,“她们有点弱。”五个有三个和魏子瑜她们差不多水平,想来也是临时拉上场的,倘或文科班都这样,接下来对理科,情况也不定劣势到哪里,她渐渐摸出点门道。 本来是自言自语,却一字不漏的落到周边人耳朵里,捲毛吹了声口哨:“是弱啊,放着她们投也不定能投进,何况我们有昀姐坐镇。” “以前有几个厉害的,可能这次分班分出去了,照现在的差距,其实能稳赢,水平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冯派含着哨子吹了一声,南山顿顿,给她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去吧,小心不要受伤。” 舒昀颔首,把瓶盖拧上,手下意识就往江翎那边伸,到一半,又觉得过于自然了,在半空停了停,不好收回,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递。好在江翎也没觉出哪里不对,顺手接了。 唿…… 转身时,她沖虚空吐气,心绪有一瞬间的慌乱。 捲毛却侧着肩膀去撞江翎的,递给他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江翎微扬起嘴角,不予理睬。 不出所料,她第二节 被三个女生防得寸步难行,不大熟悉篮球的人打起球来,是没有技巧可言的,就像南山说的‘打着玩的,不犯规就行’,许念两次把球传过来,她硬是被人堵得严丝合fèng,班上几个也不懂打配合,站得老远,眼巴巴看着她。平时和男生练,顾及她们是女生,他们总是有意无意放水,现在被人围追堵截,姑娘们一个个都有点蒙圈。 她运着球,缓慢前行,仗着身高优势,掠过身旁的几个女生,打量四周。眼睛一定,看到几步远无人防守的小鱼干,喊了她一声,声音还没落地,球已经脱手扔出去。小鱼干眼疾手快,瞳仁一瞪,受了惊吓,球却是稳稳持在手里。 “投!”舒昀喊。 小鱼干皱着眉,没有底气,还是依言笨拙地运球上前,凭大致感觉轻轻跃起,球体脱手,在半空滑过圆弧。球场一霎安静,篮球沿着篮筐滚了三圈半,在边缘停了两秒,往里一偏,进了。 围观的都愣了愣,小鱼干自己也愣,看看还余留灰迹的手指,又瞧瞧已经在地上弹跳的篮球,傻乐了两声:“我进了?” 舒昀莞尔:“干得不错。” 回身往另外半场跑,照常被那三个拦着。那班打球手脚不大干净,第一节 的时候她就有感觉,两次运球都那么恰到好处地绊到其中几个的脚,趔趄几下才能稳住。方才她传球的时候,场面比较混乱,有人趁机在她腰上拧了两把,她穿了外套上场,起先只以为是错觉,待平静下来,腰侧火辣辣的疼,去看那几个女生时,都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 她暗啐一口,给许念打暗号,让她等会儿拿到球不要传给她,试着往小鱼干和赵沫沫那边传,机会还大些。文二班纵然有对策,体力始终敌不过常年在球场上跑的她和许念,顶多能撑到第三节 结束,到时候就算她们自己也损兵折将,凭着她和许念的配合,也能把比分继续拉大,何况对方投篮准度确实不怎么样。 她不耻于对方的小动作,但那几个手段隐蔽,完美避开了裁判的视角,贸然举报,倒像自己凭空捏造的了。于是撇撇嘴,慢了脚步,也不去拦她们,像捲毛说的,放任她们投也不一定进。 篮球高高越过玻璃厚板,出界。 舒昀眨着眼,看投篮姿势颇标准的高个女生,她都跟着无奈。 对方班级早没了一来的士气,昨天男生输得太惨,他们似乎对今天这场也没抱多大希望。恹恹的一字排开,唯一一次士气高涨,是上一节艰苦拿到那两分的时候,其余时候加油打气都有气无力,倒是舒昀后面投进两个三分的时候,被他们班带着爆出了几声惊唿,无怪乎场上的女生脸色丧到那个地步。 “好啊好啊,走了霸王花,来了昀爷!一班稳了!”程牧扬和肖博衍打趣。 “carry全场,不愧是阿翎家的妹子,啧啧啧。” “不行了,我怎么觉得舒昀打篮球的样子贼他妈帅?” “我说那边围过来的几个男生不是我们两个班的吧?” “艹!来看舒昀的?” 江翎微一抬眼,毫不费劲看到篮球架下站着的几个少年,交头接耳,不时指指舒昀,不时跟着鼓掌喝彩…… 第55页 “呵,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杨帆嗤笑。 江翎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差点以为自己不留神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抿抿嘴,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地摇头,专心看球。 被人缠得狠了,中场休息的时候,舒昀脸上晕了淡红,唿吸不稳。江翎自觉把瓶盖拧了,把水递给她:“不行换人上去,你最后一节再上。” 舒昀含了一口水,分几次咽下:“搞小动作,挺难缠的。” 南山皱起眉毛:“怎么回事?我看那个粉色7号不□□分。” 舒昀把水递给江翎,开始脱外套:“挺高明,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太敏感了,刚刚几分钟就掐了我好几回,肯定是故意的了。” “碰你哪儿了?”江桥凑上来。 “腰上,上臂,哪儿疼往哪儿使劲。”她把外套也递给他,低头理着衣角,“我把外套脱了她应该能收敛点,不过她们闹不了多久,感觉已经没心思打了。” 董璃自后面圈住她,胳膊温温软软的挂在她腰上,探个脑袋出来:“那怎么办?吃了这哑巴亏?” “没事,她刚才不也摔倒两次?”她扬起胳膊,看了眼上臂内侧的嫩肉,果不其然,有几处泛着青淤,隐隐发疼。 “那边换人了。”陈卓沖那边努努下巴,有两个身形较壮的女生正在热身。 “难不成刚才是障眼法?”江桥咋舌。 舒昀心道这种校园小比赛都搞这么脏,隐有不慡:“来几个结果都一样。”拍拍董璃的胳膊,小姑娘会意松开她,她蹲下繫鞋带,使劲扯了扯,确信不会再出差错,才悠悠起身。不想对上几双探究的眸子,“怎么了?” “酷啊昀姐!”捲毛一掌拍在她背上,她没承住咳了一声。 “什么啊?”没能get到他的点,舒昀十指交叉,相互按压,活动僵直的手指。 那边的中场加油节目告一段落,他们班自然不甘示弱,黑皮井然有序地组织几个街舞社的同学进场,带了小音箱,前奏一起他们这边就热闹高涨。舒昀没看,往江翎那边去去,找他讨水喝:“我再喝一点。” 江翎拧开递给她,叮嘱:“注意安全。” 舒昀把水在嘴里含了会儿,温热些才咽下去:“就是个球赛,你说得好夸张。” 他锁着眉心,显然不贊同,方才她手臂上那几块青紫,他看得清清楚楚:“要么就尽量往裁判那边跑,她就是敢动手肯定也要露馅。” “那我还把人家绊倒两次呢,到时候扯起来说不清楚。” 江翎沉沉望了她一阵,低笑:“知道还回去就好。” “放心吧,她们精着呢,知道我不好惹,等会儿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换上来那两个,你多留意。” “好。” “等会儿二叔给你把住校的东西送过来,妈晚点过来。”他话锋一转。 舒昀反应了几秒,笑了下:“雯姨发简讯给我了,你和江桥要是等不及,先回去也行。” “没事。” “嗯。” 文二班换上来的两个是会打的,中等水平,不知道前面是低估了她们班的实力还是另有安排,到下半场才上来。现在已经不会像先之前那样盲目盯守她,终于有点比赛该有的样子。 舒昀暗吁一口气,运球上篮,单手投掷,没来得及看结果,听班上同学的唿声也知道了。同跑过来抱她的小鱼干击掌,又抱着小个子女生转了两个圈,拉起球衣擦去额上冒出的细汗,小跑着过去防守。 殊不知那个抱人转圈的动作男友力max,董璃她们拉着手一阵激动探讨,坐实了“昀爷”的称唿。 比分拉得很开,想必对方也懒得耍手段了,懒懒散散地来回跑跑。最后一节,舒昀料想比分如何也不会被追上,索性和许念她们商量,放水让对方进了几个球,堪堪上两位数。 不偏不倚在五点半结束,舒昀被一同上场的几个姑娘簇拥着夸赞表扬,面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想着江二叔也该到了,不敢耽搁,把篮球交给冯派就要去找江翎和江桥,不想被几个别班的男生叫住,回头,眼神询问:“有事?” “你球打得不错。”个子稍高的一个搭话。 舒昀客套地弯起眉眼:“一般吧。” “方便透露姓名吗?”染棕发的少年语气轻佻,舒昀听着不大舒服。 “不方便。”江翎缓步靠过来,臂弯里挂着她的外套。 见来人是他,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悻悻笑了两声,和他打了招唿,不尴不尬地退去。 他把外套和矿泉水递给她:“女生有几个闪光点,总容易遭人惦记。” “因为我会打球?” “也许吧。” “可能他们没什么见识。”至少在原来的高中,球赛断不会轻轻松松取胜的,往往都是累得半死,才能以微薄的优势胜出,她在的班级,还因为会打球的女生少,两次校赛连四强都进不了。 江翎便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第39章 他的小姑娘 江桥是个敏感纤细的男孩子,舒昀看着打理得整齐有序的单人小床和书桌上层的生活用品,顿觉自己要向他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宿舍另外三个傍晚没回宿舍,中午上课的时候直接把要带回家的东西带去教室,下课就往家赶。舒昀没钥匙,找宿管交了单子,让她一同陪着上去的。 体态圆润的中年女人,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细线,看着亲切和蔼,说起话来声音也不大,轻轻柔柔的,和舒昀以为的宿管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徐雯和江二叔站在她旁边,悉心打听着住校要注意的事项,舒昀捻着湿巾擦脸散热,看江桥一丝不苟地坐在上铺,把史迪仔毛绒玩具给她摆在枕头边,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史迪仔头上连拍了好几下,才恋恋不捨收了手…… 江翎站在小阳台上打电话,宿舍在二楼,旁边围了一圈长势茂盛的榕树,夕阳斜斜打下,小阳台尽数隐没在树影里,能听见不时从窗fèng漏进来的只言片语,却不知道具体在聊什么。 南山说他和乔瑞臣最近又在和哪个公司谈合作,舒昀对那些一窍不通,也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于是没详细打听过,只是经常看江翎表情严肃地端着手机和人发简讯,想来是在聊合作事宜。 她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至少和江翎乔瑞臣比起来。 “差不多了,姐,你看还有什么想放到床上的不?”江桥从上铺伸出脑袋问她。 舒昀在桌面上扫了一眼:“没了,你下来吧。” “哦。”少年依言跪爬到床沿,有过住校经歷,下楼梯一气呵成,踩到倒数第二阶,一跃跳下,稳稳落在鞋子上,“我给你叠了豆腐块,嘿嘿,军训后遗症。” 舒昀起来把凳子让他坐着穿鞋:“你们军训还有这项目呢?” 第56页 “我那天跑步崴了脚,教官把我放特训营了,就是你们小姑娘来事儿不能训,聚在一起聊聊天唱唱歌的那种,后面领我们去室内,成天就是练这玩意儿,今天下午我还在校长面前表演叠被子咧。”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舒昀看他扬着眉毛好不得意,也不好泼人冷水:“挺独特的经歷。” “我也觉得。” 这孩子单纯过头了,舒昀拍拍他的肩,一时无言以对。 没在宿舍久待,看收拾差不多,江桥把江翎喊进来,再听宿管交代了几句,下楼了,绕远路回教室拿了周末作业。 江二叔要请客,领他们去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知道她今天球赛赢了,兴沖沖又提议带他们去看场电影放松放松。徐雯记挂着公司那边,没跟去,只叮嘱江誉晚上十点之前把他们送回去,匆匆离开。 电影院就在附近,他们走路去的。 “你爸公司不太平啊最近?”江誉问江翎。 “没,听说接了个大案子,时间比较紧,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大哥大嫂就是太死板了,钱哪有赚够的时候?你现在都能养活你们哥俩,他们只管安安心心接些小单子,年纪大了,也要懂得放松享受不是?” 江翎耸肩:“可能你有孩子之后也会那样吧。” “不敢要了,都是来讨债的,我是应付不起了。” “喂!”江翎拧着眉毛,示意他别当着那两个的面说这些。 江誉撇撇嘴,扬手勾着他的脖子,落后几步,看小姑娘和少年一人一朵棉花糖笑得开怀,低嘆一声:“我说你搬过来和我住吧,你爸妈只会给你压力,叔不一样,叔疼你。” “神经。” 江誉呵呵笑着,脑袋在他头顶蹭了蹭:“你啊,和你爸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打小就把自己摆在哥哥的位置上,还他妈心甘情愿的担起那些责任,有时候我看着江桥那小犊子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觉得自己小时候也挺混蛋的,家里有个大的,就万事都像天经地义了。” 江翎抿着嘴,没有应声。 “我留学回来,突发奇想要自己办公司,不想找家里拿钱,贷款,找朋友借,东拼西凑的马马虎虎也办起来了,第一年亏了百八十万,再去找人借的时候,都支支吾吾各找藉口不肯借了,到后面直接见不着人了。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你爸耳朵里了,他把我叫到他书房里,划了张支票给我,还是没什么表情,只让我有事就和他说,我他妈一老爷们也红了眼睛……唉,兄弟始终是兄弟,其实挺对不起他的,我现在看着你,才明白他那时候承受了多少,脾气差点也在情理之中。” “你想说什么?” 江誉却笑笑,转了话题:“你知道你爸那么唯我独尊的人,为什么爱听你妈的话吗?后来在s市商圈里混得有模有样,也不像其他男人出去胡搞。” 江翎摇头,确实没人和他提过这些。 “他们那会儿和你们一般年纪,具体我也不记得,好像是你爸参加学校一个什么竞赛吧,拿了第二,回去被家里老头老太太训了,你妈是第一个,抱着他告诉他输了也没关系的人,那份执念,可能打那时候就扎根心底了吧。他还是太累了,那么点大的男孩子,有个姑娘轻声细语地说了自己最想听的话,大概和看到仙女也没什么差了吧?” 他又笑,眼睑往下垂,视线落在地砖的十字接fèng处:“你妈那会儿也是家里宠长大的,大小姐一个,后来你外公外婆突然决定移民美国,那还是我头一次看你爸情绪失控,本来也还是个半大小子,却跪在你外公面前,许下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承诺,为那事儿两家还闹了好一阵子,后来你妈绝食相逼,那边才同意她留下的。我们老江家的人,向来说到做到,你爸也确实挺拼的,高中就把人接回家养着了,也不让我们插手,洗衣做饭干家务一人全包了,甚至连大嫂衣食开销都要自己打工赚,我那时候小,挺不能理解的,后来才发觉自己他妈天天在吃狗粮……不过,挺让人羡慕,你觉得呢?” 江翎表情微动,未曾想过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曾经也这样疯狂过。 “所以啊,他们现在反对你和小二早恋,我觉得挺混蛋的。” 江翎笑而不语。 江誉把他勾紧了些:“在你遇到那个让你不顾一切的姑娘之前,先让叔来给你点温暖。”他停顿了下,意有所指地望向舒昀,“还是说,已经遇到了?” “……滚。”曲起手肘,重重顶在男人腹间,趁那人捂着肚子哀嚎的间隙,加快步子往前走。 江誉也不气恼,咧着牙倒吸冷气,立马大步跟上:“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又接到合作邀请了?” “嗯。”他低应。 “以前不是说好一年两单,这是今年第四单,我没算错的话。”江誉压低声音,八怪兮兮的,“你很缺钱,还是,想学你爸把自己媳妇儿养长大?” “胡说八道什么?”江翎不耐。 “唉!”江誉故作为难地嘆气,“我是没脸去见老舒了,人让我提防s市的小混蛋盯上他家宝贝闺女,家贼难防啊。” “……” 江誉吊儿郎当打趣几句,看舒昀和江桥在娃娃机前站着挪不动步,敛去笑意,神情认真:“挺好的,阿翎,如果她能给你带去慰藉,那便一辈子好好守着。” “老是说些有的没的。”他站在七八米开外,没再靠近。 “我常常想,有个可靠的哥哥,是件天大的好事。”江誉偏头,暗棕的眸子在霓虹彩灯下反着五彩的光,“我猜,江桥一定也是这样以为的。” 江翎默。 “但我希望你能开心,能活得轻松些,大哥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大嫂,我想他后面的日子,都是充实满足的,很庆幸,你也遇到了你的小姑娘。等江桥再长大一些,他的愧疚不安,或许能减轻不少。” “他内疚什么?”刻意忽略那个让他心慌的语句,他捡了不轻不重地问。 “你爱惜他,甘愿为他承受的一切,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他愧疚,因为他同样爱你,因为你们是兄弟!” “你觉得对不起我爸?”他笑道。 “总会有那么一点吧。” 江翎低哂,眸色沉沉。 “你笑什么?” “可他把我教成了他的样子,你觉得,他需要你这份愧疚?” 江誉怔愣,定定看着已经与他同高的少年:“你还是怨他的。” “谈不上,一句‘为你好’,天大的怨气也能磨光。”他笑着,表情却是漠然的。 “阿翎……”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像,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歉意,很多余!”他扯动嘴角,笑意凉薄,“非常的,多余。” 第57页 这下换江誉沉默了,江翎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缓缓朝娃娃机踱步过去,江桥和舒昀扒着玻璃隔板,眼巴巴看着躺在角落里的红色浓眉鸟捶胸顿足。 见他过来,江桥眼睛亮了亮:“哥!来得正好,你这个玩的熘,我想要那只愤怒的小鸟,你抓给我!” 江翎微微笑着,把外套甩到肩上,看向舒昀:“你呢?” “我不喜欢娃娃。”女生伸着舌尖,把不慎粘到唇角的棉花糖勾进去,“我看他玩呢。” “嗯,有喜欢的,就告诉我。” ——只要是你和江桥想要的,我能给的,便都给你们,毫无怨言的。 第40章 怂! 周末的时光总是晃眼就过,舒昀窝在房间做了一天作业,星期天陪徐雯去了趟街上,回去匆忙吃了晚饭,打包了一星期的衣服裤子,背起书包就又往学校出发。 江翎和江桥出去给陈卓过生日,本来要带她一起的,但住宿单已经交上去,学校那边记入档案,她想着第一天就请假不去不大说得过去,纠结之后还是拒绝了。 高三今晚也是有自习的,不管住校走读。和徐雯挥手告别,正欲转身朝里走,不经意看见祁冉从黑色卡宴的后座上钻出来,头也不回地摔上车门,驾驶座上的男人倾身过来,沉着嗓子轻柔地喊她:“冉冉,不要乱跑,好好上课,爸一定准时来接你。” 祁冉没搭理,沉静的脸上在听到那个“爸”字时,终于松动了下。 厌恶? 舒昀一瞬以为是自己眼花,待祁冉走近了些,她出声打招唿,女生抬眼,她看到一向澄澈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反感和牴触。看见是她,才缓和了些,微不可微地牵牵嘴角:“你昨天没去食堂。” 舒昀一愕,这才想起上周四在看台上和人约好的,连忙解释:“我们班周五有球赛,我上场了,后来又忙把东西搬去宿舍,忙煳涂了,你……等很久了?” “没,等了十分钟不见人,就走了。”祁冉垂眸,看见她手上的两袋东西,“家住得远?” “啊,不是。”她等她过来,一同往里走,“我家在c市,现在寄住在我爸的朋友家里,觉得太麻烦人家,申请了住宿。” 祁冉不知想到什么,静默了会儿,才道:“也好。” 舒昀听不太懂,却敏感地觉得这事不宜深问,于是斟酌着问了别的:“听说你们下周又有考试?” “嗯。” “考试频率这么高,吃得消吗?” “比上课舒服。”祁冉平静回答。 这话舒昀不是第一次听,以前学校的第一名,就经常说的。学霸的世界,她暂时还不能很好的理解。舔舔嘴唇,眼珠子一转,瞥见女生手指上勾着的精緻纸袋:“你今天生日啊?” “嗯?”祁冉短暂疑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轻笑,“不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 “你朋友也今天生日?” “也?” “班上同学,正好也是今天生日。”她突然想起,今天生日的那位,对眼前的小姑娘还别有用心,不想人家却在他生日这天给别人准备了生日礼物。 都是命啊……想着,不由有点同情吉祥物同学。 第二天一早在陈卓桌上看到那个眼熟的纸袋时,她的同情心,顷刻都餵了狗。 陈卓一整天都心情不错,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大课间学校要广播通报批评高三考试作弊的学生,于是都在教室里坐着,没有下楼。陈卓被肖博衍搂着,聚到后排来。 “小子长本事了,中午饭也不和哥哥们一块吃,现在收了个礼物笑得春风得意的,问他是谁他也不说,有没有爱了?” 江翎把玩着钢笔,微眯起眼,暗含笑意:“能让他这样的,还能有谁?” “不能吧,这才几天就背着我们和人勾搭上了?都到互送礼物的地步了,也不知道给哥几个引见引见,反了你了!” 陈卓只笑,素来白净的脸上泛着可疑的淡红。 “不是,你俩怎么认识的?祁冉看着那么高冷一人,瞧见小帅哥愣是没忍住?” “废话,我们小漂亮这天生丽质的,哪个雌性能把持得住?” “学神小姐姐送的东西逼格都不一样,《齐民要术》,咋?想让小漂亮去种地还是去养牛?哈哈,还是古文版,熘了熘了。” 黑皮摆手:“去去去,没文化的东西。”然后笑眯眯地揽上陈卓的肩,“不过真挺好奇的,你俩这八槓子打不着的,人家凭什么送你礼物?” 陈卓闭口不言。 程牧扬一拍脑袋,恍然不悟状:“艹!忘了陈诚那牲口。” 舒昀无心参与,晃着脑袋把化学课本抽出来,不知怎么和捲毛对上了眼,对方理解偏差,很热心地给她介绍:“陈诚,就是阿卓的堂弟,读书早,和阿卓的小仙女一个班。” 阿卓的……小、小仙女? 舒昀瞠目,不很理解这群男生的清奇脑洞。 江翎今天倒是精神,每节课都听了,课间休息还抽空给她讲了几道数学题。中午是和他们一起出去吃的,按肖博衍的说法,他们小漂亮的生日,不庆祝个三五天都说不过去。董璃说她昨晚就没去,怎么着也得去一次,舒昀拗不过,只得点头应下。 黑皮顺口去邀简晨她们的时候,那几个女生原本是想去的,看她也在,思量片刻,说还有别的事,没跟着去。 舒昀小小翻了个白眼,跟着江翎往外走。三三两两并作一排,江翎向来走得慢,出楼栋,他俩就被远远落在后面。 她砸砸嘴:“你怎么年纪轻轻就跟街心遛鸟的老大爷一个走路频率?” 江翎斜她一眼,不太想搭理她的模样。安静走了一段,才开口:“舍友怎么样?” “挺好的,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走路也很轻,宿舍有个姑娘熬夜学习,自己扯了块遮光帘,她们挺考虑别人的,早上还可以多睡个把小时,慢悠悠去食堂买了早点吃着过来的,省事好多。” “嗯,还缺什么吗?” “不缺。”想起枕头底下压着的护身符,她表情柔和许多,“江桥怎么小小年纪就信那些东西?昨晚上摸到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 江翎问:“什么?” “护身符啊,昨天床是他给我铺的,应该就是他放的吧?” “那个啊——”他低着头,看满地的落叶在脚下凹陷破碎,“奶奶信佛,年年去庙里都要求几个回来,江桥习惯给出远门的人送上一个,他自己说是求个安心。” “上次去北京,他也给你了?” “不知道,他总是藏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我懒得找。” “江桥,挺细心啊。”她评价。 江翎沉声笑笑,反手把外套连帽戴上,遮挡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偶尔吧。” 第58页 脑海里突兀勾勒出幼小婴孩的脸蛋,同她三分相似,哭前先皱鼻子的习惯都是一样的。舒昀闭闭眼,将那画面驱赶出去,欲盖弥彰地笑了两声:“我昨天来学校的时候,还看到祁冉了,她当时就提着给陈卓的礼物,我都不知道他们这么熟了。” “熟?”江翎低嗤,“如果连名字都不知道也算的话,确实熟。” “什么意思?” “顶楼,隔着留言墙,一人一边,他们是这样交流的。”他挑了下眉,“如果我没理解错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舒昀转不过弯:“我不太懂?” “文理科顶楼,是相接的,年初砌了堵墙隔开,阿卓从陈诚那里得了情报,找过去了,一来二去的,就聊上了。”他绕过她,走到外侧,半边肩膀暴露在阳光下,黑色上衣吸了热,隐隐灼烧着布料下的皮肤。他眉心微蹙,不消一会儿,恢復如常。 舒昀自觉往里挪:“那也算有交情了,你又说连名字都不知道?” 江翎挑着眉毛:“他自己说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仍有疑惑,却不知道怎么问了,转念一想,和自己关系也不大,再多问倒显得八卦了。弯身捡了一片黄里透绿的叶子,捏着叶精晃着玩:“班长早上找我了,说十一安排了班级出游,想把地点定在c市,你会去的吧?” “你想我去?”他垂眼,怕眸底的喜色不受控制跳上眉梢。 “你还没去过我家吧?我前两天和我爸通电话,他也说好久没见你了,十一无论如何和我回家坐坐,还有江桥。” “好。” “就是不知道江叔和雯姨有没有时间……” “再看吧。”父母的时间安排,他也不大清楚,“不过小叔已经把时间空出来了。” 两个背琴盒的女生说笑着从他们边上经过,江翎听到她们在讨论艺考培训的事,舒昀显然也是听到了的。他去看她时,她方才的神采奕奕已经散去大半。不过半分钟,又扬起笑脸,和他说起昨晚宿舍发生的趣事。 他其实想告诉她她的表情管理还是那么糟糕,笑容底下的勉强怅然一目了然。轻轻嘆息,江翎扬手,覆在她细软的发上,女生始料未及,翕动的唇瓣间,渐渐没了声,讷讷看着他。 “艺考统计表,你去找黑皮拿一张。” 舒昀眼睫颤了颤,站着不动了。 他收回手,侧过身,和她面对面站着,语气肃然:“你究竟怎么想的?我要听实话。” 她偷偷抬眼,嗔怪地觑着他,江翎岿然不动,表情都不曾松动分毫。舒昀开口,隐隐委屈:“干什么突然提这个?” “我想知道。” “知道了有什么用?” “那是我的事,你别管。” “你好烦吶。”她气恼地扁扁嘴,已经不敢去看他严肃认真的眼神。 “拿不定主意的话,就听我的。” “……” “叔叔那边,我去说。” 舒昀讶异,禁不住又抬头看他:“你怎么说?” “那也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他扯了下嘴角,表情缓和下来,“你只要按我说的,先去领一张表。” “我再想想。” “怕什么?先填着,他签字了,是好事一件,他不签字,也在你意料之中,试一试,你不吃亏。” 舒昀再三犹豫:“我还是要好好想想。” “怂!”他拿话激她。 女生比他还干脆,迎着他挑衅的眼神,委屈巴巴又毫不迟疑:“我就是怂啊。” “……” 第41章 脸红心跳 住校是好处颇多的,除开没有独立卫浴这点外,舒昀还是十分满意的。 天蒙蒙亮她就醒了,下身一阵湿热,她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掀开被子一瞧,粉蓝的床单上已经蹭了一小淌暗红。顿时头大,着急忙慌下床,捏了卫生棉和一包纸巾就往外跑。 偏又有上厕所爱玩手机的毛病,颤颤巍巍扶着墙穿过长走廊回去时,宿舍门已经锁上了。 大清早的就穿着睡裙站在小风里真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欲哭无泪。宿舍钥匙是人手一把的,宿管那处没有备用的,她也没料到去个卫生间就人去房空了。昨晚上在自习课上把作业做完了,她没背包回来,想是那几个出门时没瞧见书包,以为她先去了。 楼梯口有个大窗口,太阳初升,光线暖黄,静静地铺在地板上,一派祥和宁静,舒昀看着,心里就愈发急躁。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善早,原地转了两个圈圈,灵光一闪,给江翎去了个电话。 那边像是在吃早餐,说话有些含煳:“怎么?” “我被锁宿舍外面了。” “去教室呗。”十分不以为意的语气。 “还穿着睡裙呢——”她握握右手,听着那端传来平稳的唿吸声,稍冷静些,“你能不能去我房间帮我拿套衣服?还有牙刷牙膏毛巾那些的,我在宿舍一楼等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拿。” “……” “……” “还要别的吗?” 舒昀听到椅子滑过地板的短促声响,心定下来:“还有……内衣。” 那边安静了约莫一分钟,似乎为难地嘆了一声。舒昀急忙改口:“那个,你把手机给雯姨,我和她说。” “上班去了。” 舒昀咬着下嘴唇,咽了下喉咙:“哦,那……麻烦你了。” “嗯。”又安静了一阵,他沉着声,“我在你房间,需要哪些,你再说一遍。” 脸上烫如火烧,她伸手捂了捂,硬着头皮一一罗列:“t恤,牛仔裤,牙刷,牙膏,毛巾,梳子也给我带一把吧,桌上有装头绳的小盒子,你找找,随便拿一根,啊,还有鞋子,就在门边的鞋柜第二层,黑色的那双帆布鞋,袜子就在旁边的小抽屉里。” “嗯,拿到了,还有呢?” “还有……”她靠着门板,垂着脑袋,看脚边的几点光斑,脸红心跳:“内衣,在衣柜左边的那个小隔层里。” “嗯,还有?”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那个东西,女孩子每个月要用的……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那个什么,带两个日用的。” 江翎淡定从容:“拿了,别的还要什么?” “大概就这些了,你、你继续忙你的,我不着急。” 江翎低笑,变声尾期的少年音,微哑却沉润,自听筒流出,带着无法言喻的魅惑:“我马上过来。” 舒昀觉得脸皮要烧着了,说话都磕巴起来:“好、好的,嗯,你还是快点过来吧,宿舍好像七点二十要锁楼下大门,到时候我就出不去了。” 第59页 “知道了,我现在就出门。” “谢谢。”她小声嗫嚅。 “嗯。” 打个电话的光景,手机微微发烫,平时能轻易忽略的热度,今天却尤其明显,手心都热得出汗似的。她紧了紧五指,转个身,脑袋贴着门板,羞恼得直想找条地fèng往里钻。 内衣什么的,果然还是太羞耻了…… 江翎十来分钟就到了,直接把车骑过来的。舒昀小跑着出去,又因为没穿贴身衣物的原因,感觉胸前空荡荡的,不大自在地微弓着背,也不敢去看他此刻是何种表情,接过几个鼓囊囊的袋子,囫囵说了句感谢话,转身就往里跑。 江翎在后面说:“等下自己过去,我去后面放车。” “好!”她求之不得。 没有久留,看她闪身进了楼道,江翎轻轻勾唇,笑意浅显,略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形一正,踩着脚踏板,车胎快速压过一地落叶,叶片破碎的细微响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抬起头,看枝叶间跳跃的光影。 今天天气不错。他如是想道。 舒昀进教室的时候,离早自习结束还有四分钟,负责记名的黑皮自动感应一样抬头,沉默地望进她仓皇的眼睛里,又沉默地把已经握起的笔放下。 舒昀感激一笑,猫着身子从后门窜进去,在位子上坐定,才算大石落地,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绵长的气。 江翎在糙稿纸上写着什么,手上不停,视线还是大方地投过去,只一瞬,又移开:“这校住得还愉快吗?” 知道他在调侃她,她也不恼,下巴搭在小臂上,调整紊乱的唿吸:“这是意外,绝对不会有下次。” “最好是。”他站起来,拿着那两页纸去找乔瑞臣,一站一坐,认真地讨论着什么,不时拿笔在纸上圈圈画画。 舒昀看了他们一会儿,估摸着他们这次又能赚百八十万的,心理不由有落差,撇撇嘴,也拿出课本专注看自己的。 老刘头提着圆规三角尺进来,他才回座位。那两张纸就摊在桌子中线上,舒昀侧头,瞧见上面拿红笔做了好几处标记,拆开来大多都是认得的英文单词,拼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理解无能。 “我接下来几天不在,去深圳,顺利的话十四号能回来,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直接找江桥,爸妈最近忙,凌晨五六点就出门。” “我也不是真的缺心眼,以后肯定记得去哪儿都自己带着钥匙。” “嗯,钱够用吗?” “够,我爸昨天才给我打的。” 江翎靠着椅背,两指按捏着酸涩的眉心:“不够要说。” 舒昀拿笔勾画着预习内容,玩笑道:“不够也不敢说呀,我现在还有四千巨额欠款没还,再多就还不起了。” “那就不还。” 舒昀瞅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 “……和你说不清楚。” 周二的课是顶轻松的,下午那两节几乎可以忽略。江翎和乔瑞臣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早上课一结束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他留了本物理笔记给她,不知道哪儿搞来的,并不是他的字迹,只说她这科实在差得离谱,让她把笔记本上的内容理解透彻,不懂的划出来,等他回来再给她讲。 他又让她去找黑皮拿艺术生统计表,见她还是犹犹豫豫,静静看了她一阵,索性亲自去给她领了,也不给她,压在自己的书堆下面,让她自己考虑着,他回来的时候最好能给个准话。 舒昀分明在他眼底瞧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摸摸鼻尖,答应了。 下午音乐社安排了社团活动,新进了二十几号人,舒昀和陈卓一同过去的,少年这几天都心情不错,她猜想是祁冉的缘故。想着人家生日也没送个礼物,于是採取了江翎的建议,把傍晚要和祁冉一起吃饭的事告诉他了。 陈卓明显愣了下,反应过来,笑容弧度都明显扩大:“以后要麻烦你了。” 舒昀不大理解:“什么意思?” “再说,先进去。”他侧身,替她按着门板。 舒昀疑惑不减,却没再深问,闻人明正好看过来,她颔首轻笑,算作打招唿。 第一次社团活动,没什么实质性安排,闻人明和刘琪就社团本身和今后发展做了简单介绍和说明,新人提了几个问题,他们耐心解答之后,便散了。 离五点半还有一段时间,南山在群里喊他们有空的到体育馆去跑两圈练练手,陈卓说要回家取东西,她自己过去的。 今天室内馆排了班级篮球赛,占去三个场地,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舒昀甫一进门,下意识就去找江翎的身影,先看见常爱黏着他的捲毛和南山,这才想起那人已经赶往深圳的事实。 不知怎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她抿紧嘴唇,止住无以名状的懊恼情绪。 黑皮也在,老远就沖她招手:“过来,我和你说点事。” 舒昀依言过去,直觉他要说的事同江翎有关,心口不受控的惊跳了下。很奇怪,单单是想到那个名字而已。 “班群里通知的书费补缴,阿翎已经替你把那份交了,他给你发简讯,你没回,让我转告一声。” “我……没带手机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躁动,“多少?” “也不多,一百三四吧。” “我知道了,谢谢。” 黑皮似是无奈:“行了,说什么谢谢?老是这么客气,听着生疏。” 舒昀一时无言,掀起嘴皮干笑。 黑皮又说:“阿翎平时没少帮我们,要是连你都关照不好,等他回来,我们拿什么脸去见他?” 他们还是和开始一样喜欢把她和江翎放在同一语境里,前后语气其实没多大改变,舒昀却不会像之前反感牴触了。这或许是他们关系有所改善的体现,应该是好事一件。 应该是。 脱外套时触到衣兜里的方块物件,心又是一悸,她突然不大确定。 江翎,确实是个祸害…… 第42章 人回来就行 没来s市之前,舒昀一直觉得学习是件还算容易的事。事实她的成绩就算放在现在的理尖班,也能跻身前二十。 但身边对比多了,一会儿数学满分的七八个,一会儿不听课的同桌又眼皮不眨的考个第一玩玩,甚至年纪轻轻已经靠自己的双手过活,赚得盆满钵满,前途一片光明璀璨。心里多少有点没谱,课上听得再明白,也觉得还远远不够。 她最近隐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智商不太够,化学卷子的附加题,她已经耐着性子看了第五遍,还是没有头绪。笔尾在桌上敲了又敲,头脑一片混沌,她心浮气躁地把卷子对摺,重拿了一样出来。 这时候倒念起江翎的好来,他在的话,肯定三言两语就能让她茅塞顿开。 捲毛显然和她持相同想法,揪着一撮自来卷低嚎:“这日子没法过,阿翎猴年马月才回来?自己做题的日子太尼玛苦了。” 第60页 远处飘来几声应和,舒昀听着,顿时找着平衡,郁结气闷淡去许些,下笔力度终于克制下来。 她偷偷扒了扒手指头,今天已经十三号,明天,江翎应该就能回来。 心情缓和,有着变好的趋势。 待反应过来,发觉自己微不可微地哼起小曲儿,不经意上挑的嘴角定格在脸上,两颊温度急剧增高,靠书嵴竖着的手机屏幕上,映着张窘迫的脸。 她心一慌,把手机反盖在桌面,咬着下唇,有点不知所措。 突然又不希望他那么快回来了。 青春期,真要命。她拍着脸颊,拂去满脑子的不着边际。 效率颇低,赶在下课铃响之前堪堪把作业都完成。江桥已经拎着书包在教室后门探头探脑,舒昀朝他摆摆手,让他再等等,她还没签到出门条。找生活委员领了单子,去教师办公室找老刘头签字。 办公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五六个老师,或端着茶杯,或批着作业,嘴上不闲着,正在说江翎和乔瑞臣的事。 “看看人家,再回头看我那个只知道打游戏的蠢儿子,恨不得反手给他一巴掌。”说话的是她们语文老师,性子泼辣直慡,说话向来不遮不掩。 老刘头接过舒昀递去的单子,随口问:“家里有事?”不等她答,已经捏着钢笔在签名处写下潦糙字迹。 舒昀背手站好:“长辈回国,让回去一趟。” 她的情况,老刘头知道一些,合了钢笔,把出门条还给她:“江翎他外公外婆啊?” “嗯。” “你和他关系好,多和他学学,别人想要这机会还没有,这小子脑子活,现在就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赚钱,以后肯定出息。” “好。”她点头,心道就是有心学也学不来。 英语老师刚进门,听到他们谈论江翎,靠过来:“那孩子这次请了几天假?下周有个英语朗读比赛,我还指着他给我争光。” “请了两周,最晚到下周一,应该来得及。”老刘头转头,欲和她再说几句,话到嘴边,又转了弯,看向女人,“班上好几个娃娃英语不错,我记着江翎参加好几回了,陈卓不也有门亲戚在国外呆着?” “那孩子最近不知抽什么疯,跑去学西班牙语,英语都带跑偏了,再说肯主动报名的没几个,这事关班级荣誉的事,当然还是保险起见。”看舒昀不尴不尬地杵在他俩中间,女人突然眼睛一亮,“不然小舒昀上吧,英音挺纯正的。” 舒昀连连摆手:“我不行的,照着稿子读可以,脱稿容易卡壳,我听班长说还有问答环节,老师您知道我应变能力很差。” 女人鼓励地笑笑,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搂着她的肩膀,瞧见她手里捏的东西:“诶?你什么时候住校了?” “住了两周了。” “家住得远?” “我家是c市的,原先是寄住在江翎家里,两家父母交情不错。” “怪不得呢,臭小子几次换座位都不肯和女生同桌,我还说这学期突然转性了。” 舒昀舔舔嘴唇:“嗯,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江桥,额,江翎弟弟还在楼下等。” “行,路上小心。”这老师挺喜欢她,爱怜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才松开她,舒昀客客气气地同几位科任老师说再见,转身往外走。 又听他们说:“江翎还有弟弟呢?” “嗯,今年刚进来,听说中考成绩全市第一,在老李手底下,老李头那么吝啬一人都赞不绝口,和他哥有得一拼吧。” “这老江家尽出人才啊。” “要是我闺女也这么出息就好咯!” “美得你。” 像江翎江桥这种,算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了吧?她没头没脑的想,自己乐了一阵,挠挠后脑勺,步伐轻快的下楼去。 江桥还站在后门等,手上已经挂着她的小红书包,瞧见她,立马腾出手挥了挥:“姐,包给你拿出来了。” 舒昀小跑过去,接过包:“雯姨来了吗?” “爸过来,妈忙着招唿外公外婆。”江桥抱着篮球,和她并排下楼,“哦,我哥刚给你打电话了。” 舒昀胸口微动:“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说和我说就是浪费口舌,让你到时候自己给他回一个。”又嘀嘀咕咕,“好像我稀得听他念叨一样。” 找她?能有什么事?舒昀摸不着头绪。 却没有立即回拨,江尚已经等在外面,回去陪着老人家聊天喝茶,几个小时晃眼就过,回房间给手机充上电,准备去沖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还差个电话没打。 一看时间,接近零点,打过去不定打扰人家休息,定在拨号键上方的拇指僵了许久,作罢,手机锁屏,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擦着头髮出来,看到手机提示灯在闪,一看来电人是江翎,动作一顿。六分钟之前的,这么晚了,想必真有什么急事。 她没再多想,动着手指回拨过去。 “舒昀……” 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本来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别,舒昀总觉得其中透着似有若无的疲惫困顿:“你休息了啊?” “还没。”他声音压得很低,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动静,再开口时,才恢復正常,“魏子瑜她们找你麻烦了?” “不算找麻烦吧。”舒昀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就是语气强硬了点,让我注意自己的行为什么的,莫名其妙,我没理,她们也没别的动作了。” 是昨天大课间的事,早操开始之前,那几个女生围上来。有的没的警告了几句,没有明说,多半也是因为简晨和江翎的关系,她看得明白,没有戳破,也不爱搭理,看着远处放空。南山和黑皮先站出来,藉口找她有事谈,把她带离风暴中心。 “嗯,最好多留个心眼,那几个女的不是省油的灯。” “我也不是啊。”扯过被子蒙头,说话时瓮声瓮气的。 江翎语气严肃起来:“我和你说认真的,最近少一个人走,我不在,她们未必不敢动手。” “不就是因为你嘛。”她小声控诉。 “所以我不是在负责任了吗?” 舒昀不放在心上:“你不是明天就回来?” “会晚两天,十六号中午能到吧,正好赶上你生日。” “生日?”她倒愣住了,仔细回忆,才发觉确有此事,“我都不记得,c市习惯过农历,我算着是国庆收假的前一天。” 他笑笑,说:“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老乔明天出去给他妹买东西,我跟去看看。” “没有,最近也不缺什么。” “那我自己看着买了。” “不用,人回来就行。” 江翎便笑。 舒昀反应过来,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吱吱呜呜:“我是说,都一把年纪了,礼物不礼物的不重要,这样说,你明白吧?” 第61页 江翎很配合:“我明白。” “那……还有别的事吗?” “怎么?几天不见,和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 舒昀揪着被角,指尖因受力泛白:“不是,你那么忙,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吗?” “差不多忙完了,剩下的回s市再继续,说他们总监想请我们吃顿饭,招待我们多玩几天。” “挺好的,散散心,深圳很好玩吧?” 江翎答:“还行,想去的话,寒假带你和江桥去。” “我就算了,我外婆都想我了,老早就计划着寒假要带我回老家住十天半个月的,我爷爷奶奶那边也要去住几天的,这边就我一个小辈——”本来流畅的语句一瞬停滞,她撇着嘴改口,“有两个,不过我到底是他们多看了十几年的,出门在外的,他们总不放心。你和江桥也不在国内吧?你外婆今天还说难得回来一趟你又不在,让你假期一定过去陪陪他们。” “到时候看,接到合作邀请的话,哪也去不了。” 舒昀蜷起身子,松开捏得褶皱变形的被角,改绕着一缕头髮玩:“江翎啊……” “怎么?” “那天江二叔为什么和你说那些话?”她小心问道。 江翎以为是去看电影那天的事,一时慌乱,脑子里千迴百转,斟词酌句,正苦于找不出合理解释,那姑娘又开口了:“我一直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长得好,脑子好,前途无可限量的,肯定都是顺风顺水的,可是二叔叔和雯姨都说你活得太累了,我是不能感同身受啦,不过你对我挺好的,我希望你能过得轻松自在点。” 江翎松了口气:“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我认识你也有段日子了,你好像每天晚上都在熬夜,作息乱得一塌煳涂。那天生物老师不是还说青春期熬夜影响发育吗?虽然我觉得你挺高的了……”她不大会宽慰人,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哪里奇怪,吐吐舌头,继续道,“你是我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里,最厉害的,我不认为还有谁能给你压力,只要你不逼自己,就能轻松很多吧?” 江翎默然。 舒昀心里没谱,轻轻喊了他一声:“江翎,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没,你说,我听着。” 她咬咬牙,组织着语言:“江桥和我聊过,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缺心眼,他有自己的打算,也在为将来努力着,我猜你变成这样,和他也有点关系,他说他虽然依赖你,但也明白有的路必须自己走的道理。你只要顾好你自己,他也会放心些吧,何况还有江叔和雯姨,就算他最后没做成自己想做的,也不会落魄到哪里去……” “……”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是我的想法,你不喜欢听就当我没说过,我自己都还一塌煳涂,冒然和你说这些,好像也挺可笑的。” “不会。”他倚着窗沿,外面华灯璀璨,有人上楼,走廊的声控灯倏然亮起,光线刺眼,他转过身,看楼下车水马龙,“我会考虑。” 第43章 我会陪着你 舒昀还是低估了魏子瑜她们没事找事的热情,周五一早,拐进楼梯口就被五六个女生围得水泄不通。 简晨靠在墙边,抱着手,要笑不笑。 魏子瑜本来就是爱出头的主,话没说几句,先上手推搡她的肩膀。舒昀后退两步,避开了。 几个学生从旁路过,小心翼翼地偷瞄几眼,像是忌惮着谁,也不见人停下围观,一熘烟消失在楼梯拐弯处,更不用奢望谁能伸出援手了。 看来是躲不过了。 舒昀暗嘆,开门见山:“说吧,你们想怎样?” “挺嚣张啊。”林珊合上随身的化妆小镜,抿抿嘴唇,唇瓣在晨光下莹着樱粉的淡光,“江翎不在,谁能给你撑腰?” “我也没指望他给我撑腰。” “那晚,江翎他弟来找你,说要接你回家。”魏子瑜上前两步,把她逼到墙角,“你住在江翎家里,对吧?” “是又如何,我早说过两家有交情。” “那你还他妈成天和他装不熟,两面三刀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舒昀觉得好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装不熟?” “我劝你态度好点,等会儿我们考虑手下留情。” 舒昀略去她言语里的威胁警告,伸展五指,又弯曲,循环往復:“听说你妈在学校教务处做事,这两年给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吧?” “关你什么事?”魏子瑜微恼,伸手又要推她,舒昀退无可退,后背撞到墙壁,一阵发凉。 “教师子女,也不过如此。”她凉凉讥讽。 魏子瑜经不起激,三言两语就气得面红耳赤:“你他妈找死!” 呵! 她轻笑,云淡风轻:“我家里有本事把我安在尖子班,对付一个教务处副主任,你以为多难?” 其实是託了江家这层关系,眼下她不想同她们动手,搬出这几句话来唬唬人,也许能省去很多麻烦。 魏子瑜闻言,有所顾忌,高高扬起的手在半空定了许久,愤愤地哼了一声,又放下,抱着手,眼神不善。 林珊却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把东西都收回包里:“本来你只是一个转学生,安分守己的话,我们也不至于找你麻烦,你这一边和江翎哥啊妹啊的,一边又死命装不熟,说真的,两幅面孔都挺难看的。说我们叛逆也好,欺软怕硬也罢,就是看你不顺眼了,我们对付过的女生,不说一百也好几十吧,现在不也好好的?” 舒昀低头看地,怕不留神露出关爱失足青年的眼神。 林珊领着那几个围拢过来:“你要是和许念一样聪明,今天就乖乖任我们把气撒了,以后各走各的阳光道,倘若你还手一下,就多堵你一次。你要知道,江翎是从不和女生动手的,就是他在也拿我们没辙。” 预备铃响,舒昀竖起食指,指指楼上:“早自习要开始了。” 简晨笑道:“没事,半个小时,足够解气了。” 舒昀笑了下:“可是我会。”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她指什么。 不等她们问,舒昀褪下书包,往墙根一扔,直起身:“我会还手,也没有不打女生的好习惯。” …… 到家时才十一点多,一路奔波让江翎太阳穴发胀,回房躺了两个小时,简单吃了点东西,两点整,仍是骑车去了学校。 包里放着给小姑娘的生日礼物,本来她今晚回来再给也一样,不知怎的,出门时顺手带上了。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偏偏脑袋,自哂。 进教室却不见人,倒是捲毛杨帆几个围坐在后排,神色担忧地谈论着什么。瞧见他,都住了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第62页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了。他低嘆,把书包挂在椅背上,抱手坐着,等他们主动坦白。 捲毛为难地咧咧牙,干笑:“阿翎,回来了?” 江翎挑动眉梢,示意他废话少说。 南山靠坐在课桌上,仰头喝了口可乐,鼓着腮帮子一口咽下,砸砸嘴,道:“打起来了,今天早上,在西边楼梯口,我和花卷从那边过,正好赶上,把舒昀带上来了。中午舒昀从食堂回来,简晨她们占了她的位子,舒昀说了几句,魏子瑜嘴不干净,骂到人家父母头上,舒昀先动的手,不占理,刚被老刘头叫去了。魏子瑜她妈是教务处的,闹着要见舒昀家长,你妈刚进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江翎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 被肖博衍拉住:“干嘛去?” 他皱紧眉:“去看看。” “你就别去了,上回林珊她老子找你和老乔合作,你俩回绝了,林老头现在可在办公室呢,见了你不定火上浇油,到时候更麻烦。” 程牧扬勾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不过你放心,舒昀没吃亏,就嘴角有点淤青,魏子瑜她们才惨,脸肿得跟那啥一样,顶了天是委屈点给她们道个歉,再记个处分,到高三都自动撤销的。这么一闹倒省事,估计以后那几个也不敢找她麻烦了。” 乔瑞臣进来不久,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不大赞同:“凭什么道歉?她们自己找上门的还有脸了?” “老刘头和小赵老师正想法子调解呢,道不道歉还是后话,阿姨都出面了,那几家应该不敢得罪江家,以后生意上少不了有往来,我们也是瞎猜的。” 捲毛咋舌:“不过那几个确实挺惨不忍睹的,估计得出小一笔医药费。” “怕啥?气出了,给她们出整容费都成。” 江翎指尖敲着桌面,挑出自以为重要的:“她们怎么骂舒昀的?” “有人生没人养之类的,具体记不清了,总之挺过分的。” “说到她妈妈了?” 黑皮瞅着天花板,仔细回忆:“好像就是因为骂了舒昀妈妈,舒昀才动手的,前面都挺淡定的,那句话一出来,直接一巴掌扇上去了,力气挺大,那一声响现在想起来还脆到不行。” 江翎低骂了句什么,不慡溢于言表。挥开程牧扬搭在肩上的手,头也不回出去了。 “他刚刚说什么了?”黑皮一脸懵。 “傻x?”杨帆不太确定。 “阿翎这是生气了吧?”肖博衍伸长脖子,兴致勃勃,“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他都多久没骂过脏话了?” “啧啧啧,龌龊玩意儿,人家是兄妹。” “你家兄妹长这样?” 乔瑞臣笑得揶揄:“有本事你就当他的面把这话原模原样重复一遍。” 肖博衍摆手,“别,我还想多抄几回作业。” “怂蛋……” 教师办公室靠走廊一侧是玻璃墙,江翎上楼,转给弯就瞧见老刘头办公桌前围站着的一熘家长学生,林珊正抽抽噎噎控诉着什么,脸上青肿明显,比旁边的魏子瑜稍强点。 舒昀在走廊罚站,他走近了也没发觉,低垂着脑袋,看左边点起的脚尖,像是等得无聊了。 他离了三步远,从头到脚把人仔细打量一遍,除开手臂上几道淡红的抓痕和嘴角的一点乌青,再找不出伤处。他暗暗松气,行至她身前:“舒昀。” 她惶惑抬头,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眼神懵了几秒,逐渐清明:“回来了?” “还好吧?” “嗯?” “刚才的事,还有哪里伤着了?” 舒昀瞭然,无谓耸肩:“不碍事,可能里面那几个更严重。”她弯唇笑笑,眸底却是一片死寂,“我爷爷开武馆的,我下手重了,可能要赔钱。” 他知道她介意什么,没有戳破,只抬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嘴角,宽慰道:“没事就好。” “雯姨在里面。”她怔忡片刻,顾左右而言他。 江翎点头,仍是凝望着她的脸:“我看到了。” 舒昀不大自然地别过头:“你先下去吧,这边估计还要一会儿。” “我陪你等。”他站到她身侧,收回让她惶然的眼神,看向晴好的碧空,“等下和妈回去吧,下午的课别上了,作业我帮你带回去。” “下午还有球赛呢。” “无所谓,赢了一场,还有机会。” 舒昀往后退退,靠着玻璃墙,仍低着头:“你们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我今天不大开心,兴许你们给我唱个歌,就多云转晴了呢。” 说得云淡风轻,江翎却轻而易举从中听出了力不从心。他偏过头,抿唇思量了会儿,眉眼舒展开,拿定主意,轻轻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舒昀瞠目,无措地看向他,却没挣开。 江翎心神一定,本来只打算握几秒以示安慰的,现下改了主意,握得更紧了些,勾着唇角,笑容温和,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生日快乐,舒昀。” 舒昀怔怔看着他,脸上表情由惊疑到欣然,她也笑,杏眼弯成两弯好看的月牙:“我今天十六了。” “是啊,要掉眼泪可得抓紧时间了,最后两年。” “成年好惨啊,哭都要偷偷躲起来。”阴郁烦闷烟消云散,舒昀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手被他握在手心里,说不出的安心。 “毕竟是大人了。”他想了想,语气平和又透着无法忽视的认真,“不过在我面前,怎么哭都无所谓。” “你会逗我开心吗?” “我会陪着你,到你开心为止。” 第44章 暗恋 下午的课舒昀没怎么上,在办公室外面站着反省用去一节课,进去被科任老师和那几家家长轮番训斥教导又占去一节。 江翎说他的假条管到下周一,课上不上都一样,倚在栏杆边等她。舒昀催了他两次,那人无动于衷,拗不过,也便随他了。 舒昀虽也委屈,毕竟是自己先动的手,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没为自己辩解什么,被年级主任押着不冷不热地道了歉,徐雯再三保证该到的医药费肯定一分不少,又暗示有生意一定考虑合作之类,对方才消停下来。 好不容易握手言和,舒昀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恹恹地走出来,站到江翎旁边,倚靠着栏杆,缓和站得酸痛的腿脚。 徐雯被林珊父母和简晨她爸缠住,一阵寒暄。眼看那几人笑得脸上堆褶,仿佛刚才拍桌咄咄逼人的人不是他们一般。大半个下午都在处理这些事情,徐雯已经疲于应付这些明里暗里讨生意的人,只说还有事要和儿子闺女交代,都是商场上的老油条,眼力劲儿是不让人操心的,立马见fèng插针地又自我推荐几句,搂过自家孩子下楼去。 第63页 看那几个小姑娘吱吱呜呜说不出个所以然,徐雯也看出七八分门道,深知舒昀不是主动惹事的主,想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忍无可忍才动了手。 上前去,牵起舒昀的手,指腹爱怜地摩挲着白皙细嫩的手背:“这事不怪你,谁家闺女不是捧手心里疼长大的?没道理白白受人欺负,不过这次确实下手狠了,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先找老师,要么让小翎替你出头,臭小子在学校说话顶用,都忌惮着他。你先打电话给我,想必也是不希望你爸操心,那我们就不告诉他,赶在十一之前,把脸上的伤养养好,平平安安的回去见他,就是委屈了你,过来念个书还不能清净。” “嗯,谢谢雯姨。” “你们下节什么课?”徐雯问江翎。 “体育。” “那别上了,今天小昀生日,我带你们吃东西看电影去。”转而摸了摸舒昀泛青的嘴角,“小可怜,生日还碰上这种事,该有多闹心。” 江翎说:“阿卓他们蛋糕都买来了,说好了大家一块给她庆祝的,家里只能等晚上了。” 徐雯也不坚持:“行吧,你们小年轻玩自己的,我看看……小二估计下课会来找你们,别在外面玩太晚,晚上九点之前回来,正好我回公司给你爸搭把手,照顾好弟弟妹妹。” “知道。” “钱够用吗?” “够。” “那就好。”徐雯点点头,把钱包又放回去,看了眼腕上的表,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还不忘交代,“早点回家啊。” “嗯。” 女人三两步拐进楼道,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渐行渐远,江翎这才收回视线,仔细地打量她的神色:“没事吧?” 舒昀乐了,站直身子,缓缓往楼梯方向挪动:“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翎跟上,自衣兜里摸出几颗太妃糖和巧克力,塞到她手心里。 舒昀惶惑不解,先是看他,而后张开五指,看到躺在手心里的彩色糖纸,不由笑出声:“你还随身带这些东西呢?” 他轻笑:“江桥有低血糖,习惯带些在身上以防万一。” “你对江桥,确实挺好的。”她剥了一颗巧克力放到舌尖上,往里一卷,腻人的甜味立马自味蕾蔓延到整个口腔,鼻间都是那股子浓郁的香气,眉心不受控的收紧,“有时候看着你和他,也想要个哥哥。” “所以我们不是认识了吗?” “不一样啊,没有血缘关系,始终还是有差别的,不过我倒是有做个好姐姐的机会,可惜那孩子的妈和我积怨太深,我对他也不大喜欢得起来。” “那就不喜欢吧。” 舒昀艰难地咽下满口香甜,舌尖扫过牙齿,又带起一阵香浓的巧克力味儿:“可我觉得他挺喜欢我的,见到我就奶声奶气地喊姐姐,随了我爸,笑起来有可爱的小酒窝,现在渐渐长开了,眉眼和我也有点相似,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姐弟。不过我没怎么抱过他,一来过不了心里的坎,二来他妈妈也不乐意我碰他,转眼他也两岁了,可我觉得我还没有很好的接受他是我亲弟弟这个事实。” 在拐弯处遇上搬运材料的工人,江翎侧过身,把她挡在身后:“换做是谁,都会和你一样的。” “我有时候会想,我爸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妈。”她垂眼,眸光黯淡,“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能在挂念着她的同时,用那样痴迷的眼神去看另外的女人,甚至把她娶进家门,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偷跑到墓园去和我妈说话……还是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男人一生里会爱上至少两个女人,或许我年纪还小,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大人的世界。” “我也不能。”他耸肩,看路让开了,便继续下楼,“因人而异吧,不论男女,都在个人。何况你妈已经去世了,叔叔找个人陪他走下去也无可厚非。” “道理都懂,只是心里照样不舒服。”她倏然嘆气,无所谓道,“算了,过生日呢,老是想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添堵。” 到体育馆,刚好上课铃响。 林珊和简晨也在,坐在她们的小团伙里,愤愤不平说着什么。 舒昀过去放包,几个女生恶狠狠地瞪了她好几眼,舒昀不以为意,只是放水杯的时候稍用了点力,本来虚掩着的瓶盖被震下,在塑胶场地上滚了四五圈,正正停在简晨脚边。她抬眼扫过去,冷笑了一声,女生立马瑟缩了下,捡起她的瓶盖给扔了回来。 这反应并不陌生,之前初中欺负她的那个小胖墩,被她按在地上实实在在地收拾了一顿之后,每每见到她,都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 以后日子应该能消停会儿了。她拧紧瓶盖,走过去集队。 篮球赛定在体育课结束后十分钟,理三班那边安排了考试,过了二十来分钟才姗姗来迟。本来按规定是要直接取消比赛资格的,考虑到同为理科生,相煎何太急,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谈天说地的,也把人等来了。 理三班会打球的女生多,上场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手脚也干净,打得还算尽兴。舒昀先前一直因为那点事儿闷闷不乐,下场跑了两圈,郁结消散不少,横冲直撞的狠劲儿硬是没能压下去,加之命中率高,和许念默契配合了一番,一进攻一防守,整场打下来,险险赢过对方五分。 得亏魏子瑜她们挑在今天找事儿,搁心平气和的时候,这场球赛不定就输了。结束喝水时,她无厘头地想。 董璃是个容易激动的孩子,当即抱着她的脖子,踮脚在她脸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舒昀觉得南山看她的眼神隐隐带了羡慕。 “现在切蛋糕,还是先找餐厅吃饭?”陈卓问。 江翎把视线转向她:“你自己决定。” “先切蛋糕吧,有的同学赶着回家。” “花卷,把蛋糕拎过来。”南山扯着嗓子喊,捲毛应声,叫上杨帆一起,小跑去休息区,把尺寸可观的方盒抬到球场正中,肖博衍和程牧扬搬了两张桌子过来,把东西都摆上去,刚好。 蛋糕是水果的,四周和顶上都是满满当当的果肉,正中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丸子头小姑娘,小人的公主裙边写了她的名字和生日祝语,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生肖鼠,隐在黄橙橙的杨桃果片间,可爱得紧。 体育馆明令禁止明火,舒昀也说插蜡烛倒白白破坏蛋糕的美感,索性双手合十,在整齐嘹亮的祝歌里许了愿望,便把蛋糕分了。 四十几个人,一个人也没分到多少,图个乐呵,笑盈盈地和她说了生日快乐,都端着自己那份围坐成一圈,说起奇闻趣事。 简晨她们自然是不在的,于是江桥和凌喻安乔萱过来的时候,还剩了点给他们尝尝味。 冯派本就是孩子王的性格,混在学生堆里,比很多学生还生龙活虎:“人不都说前两个愿望要说出来的吗?昀爷不妨说来听听。” 第64页 舒昀看大家都兴致高昂,不想败兴,含着叉子想了想,说:“第一个当然希望家人身体健康,第二个嘛,高考顺利?” “现场编可还行?”捲毛不买帐。 “我只许了一个愿望而已。”她浅笑,脸颊铺上两抹可疑的淡粉,稍纵即逝。 “说呀说呀。” “不说,说了就不灵了。” “咦~” ——我希望,江翎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一直…… 这个念头,从中午江翎说“我会陪着你”,亦或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握紧时,就一直盘踞心头的,挥之不去。 那就这样吧,偶尔的小自私,只在心里想想,不会给他造成困扰的。 年少的动心,来得突然,舒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不像以往犹豫踟蹰,坦然地承认了这份心意,这倒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江翎于她,已经超出哥哥这个层面许多。 她想她正在经歷着雷欢欢常说的——隐秘而盛大的暗恋。 第45章 心花怒放 赶在国庆假期前,学校利用补课的那个周末进行了一次年级统考。捲毛一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类似相对正式的考试和一般小测不是一个等级,前两周分班综合分数评定出了新算法,每次月考都占一定比例。假前一周可以说是舒昀进入附中以来,班级学习氛围最为浓重的一回。 连惯于“浑水摸鱼”的肖博衍和程牧扬晚自习都能在座位上安静的定两节课,舒昀跟着紧张起来。 反观江翎,一派闲适自得,也不见怎么复习,大多时间都是拿着稿纸琢磨自己的。舒昀开始还想提醒他两句,转而一想,现在学得要死要活,不就为了将来能讨口饭吃,人家这也是靠本事赚钱,何况这些知识他多半烂熟于心了,犯不着她这个泥菩萨瞎操心。于是默默抬着笔记往墙根靠靠,离学霸远些,免得越想越不平衡,影响复习效率。 班级出游定在十月五号,去c市一个小有名气的度假村落脚。黑皮算准了她演出结束,正好能安心带他们四处游玩,长假期作业又多,还得好好陪家人走亲戚,特地多留几天。今年正好和中秋撞了日子,去c市两天,回来还有一天调整状态,计划简直完美,至少班长本人是十分满意的。 考完试时间善早,下午四点整,舒昀在考试安排出来的那天就买了机票,晚上七点的,到c市九点左右,不算太晚,自己坐大巴回去也还安全。 徐雯本来要送她去机场的,公司临时有事绊住了,联繫江二叔,那位人还在香港出差,舒昀说自己打车去也没关系,收拾了行李出来,江翎和江桥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客厅等着。 “姐,东西给我。”江桥笑嘻嘻迎上来,接过行李箱,“这种粗活累活交给老爷们干就成,小仙女只需要吃吃睡睡唱唱歌。” 舒昀把比她还瘦弱的“老爷们”上下打量一眼,抿着唇去握拉杆:“还是我来吧。” 江桥拖着行李箱后退,防备地看着她:“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被他严肃的语气唬住,舒昀反应一阵才道:“……我没有啊。” “你犹豫了,你果然没把我当男人看!” “你冤枉好人!” “我伤心了,我们五号过去,你得让阳叔给我准备两个喷香的酱肘子。” “我会和他说……”如果记得的话。 江翎摇着头,站起身,戴上棒球帽,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走吧,车等在外面。” 江桥咧嘴一笑,没再逗她,跟着江翎出去。 舒昀关了客厅的大灯和玄关的壁灯,姗姗出去,暗棕的suv停在大门口,陈卓抱着篮球,和江翎江桥说着什么,不远处站了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和陈卓相差无几的深刻五官,更多些岁月磨砺的成熟稳重。 或许陈卓长大之后,就是这般模样吧。她想着,加快步子行至车旁。 “你们有别的安排?”她问。 “南哥生日,正好他家最近搬到这附近,认识的几家都要过去聚聚。”江桥回道,“本来要带你过去的,南哥的爸妈和阳叔是老同学,一直念着想见见你,可惜你急着回去。” “杨初南还是南山?” “初南。”江翎轻声说着,伸手去拉车门,“起风了,上去等。” 舒昀站着不动:“那我自己去吧,去机场不是绕远了吗?一来一回两个多小时就没了,不好麻烦人家。” 陈卓探着身子往副驾钻,听她这么说,扒着车门回头解释:“不会,我妈出去玩回来,现在去接,顺路的事儿。” 江桥把箱子放到后面,拍着手过来,看人都还杵在外面,咂嘴:“上啊,小风嗖嗖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舒昀仍是过意不去,想着有江翎江桥陪着,倒也还能接受,和陈卓说了谢谢,躬身上车。车是七座的,舒昀不大喜欢后排,江桥又在外面嚷嚷自己手长脚长要坐后面,于是占了驾驶座后面的那个单座。 约莫十来分钟,男人结束通话,上车时简单和她打了个招唿,手上没闲着,自然地递了西装外套到衣着单薄的陈卓手里。 陈卓皱着眉:“您自己穿,这不开着暖气呢吗?” “拿着,等会儿见了你妈,我不想她念叨我。”男人声音低沉磁性,落在狭小的空间里,莫名的让人心安。 陈卓撇着嘴,不大情愿地把自己裹严实。男人这才满意,系了安全带,发动车子。 陈卓的父亲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十分懂得拿捏分寸,舒昀虽是第一次见他,却不觉拘束,路上氛围很是融洽。 在s市的两个月,来江家做客的长辈不在少数,徐雯的朋友多是富家太太或职场女强人,见到他们,大多先关心成绩,再和自家那个一通对比。江尚那边多是生意伙伴,或者有意同他们公司合作的人士,来家里,都是西装革履的,平添许多距离感。有知道江翎的,喜欢和他讨论他手头上的合作案子。 江翎应该是不喜欢的。舒昀猜想,每每不得不应付这些人,他都是保持着应有的礼数和得当的微笑,一问一答,眉心却微不可微地皱着。 能让他真正耐下心相处的大人,江二叔是一个,陈卓的父亲,也是一个。至少她目前见过的,只有这两位,包括和江叔闲聊,江翎也不曾完全放松下来。 或许他承受的实在太多,别人稍一提及,就能让他心生牴触。 难怪上次江二叔过来吃饭,让他假期过去小住几天,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又想起他那句“不想当哥哥”,舒昀不由心口一钝,偏过头,把现下难得眉眼舒展的少年模样,一分一毫在心底描摹出来。 “舒昀。”陈卓回头喊她。 舒昀面上一热,心虚地垂下脑袋,盯着自己无措交织起来的手指:“嗯?” “你最近还和祁冉一块吃饭吗?”他问得直白,丝毫不介意父亲就在身旁。 第65页 舒昀反倒替他捏了一把汗,话在嘴里绕了几圈,斟词酌句的:“经常一起,不过她最近不怎么来,像是不舒服,有时候来了人也恹恹的,没有精神,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瘦了不少。” “她最近不常来学校。”陈卓眸子一转,问,“你有她的联繫方式吗?” “没有。”她老实摇头,“她说自己不喜欢用手机,一起吃饭的事,她定了时间,五点半,超过十分钟就不必等,我们每天就那段时间见一面,聊聊天,是不需要联繫的。” “咋?你还想追人家?”江桥扒着前排椅背,笑笑地问。 男人只是安静地操控方向盘,并不参与这个话题,想是早就知道的,而且并不反对。 “就是随便问问。”陈卓含煳道。 江翎戳着屏幕打字,闻言掀起眼皮看他,语带笑意:“亲自找她要不就行了?” “那太明显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卓把脸往他爹的外套里藏了半截,耳尖有可疑的红:“交个朋友怎么了?” 见男人淡定开车,不大在意的模样,舒昀也不再顾忌,问了想问的:“可是她已经把你当好朋友了,吃饭的时候她提起过你,说顶楼有个男生,不知道姓名长相,但感觉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你就这样由着事情发展下去?再几个月,她就去别处念大学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卓反问她。 “你……和她啊,没有联繫方式,你知道她,她不认得你,万一分开了,可能一辈子就见不到了,你不是想……和她交朋友吗?”到了还是把“追她”咽回去,换了相对隐晦的说法。 陈卓默了默,眸子黑黝黝的,里头藏着人看不懂的情绪:“总会有办法的,况且,她还那么小。” 江桥恨铁不成钢的怼他:“你以为自己多大?” “反正现在不是时候。”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安静了半程的男人开口,没有质问,没有反对,只是平静的问话。 陈卓拿不定主意,稍寻思一会儿,丢了个大概的数出来:“十八,她成年的时候。” 男人轻轻笑笑,没有下文。 江桥却愤愤地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挥在座椅上:“你年纪轻轻怎么和我哥一个想法?喜欢就追啊,这青春大好的。” 舒昀意外地挑起眉梢:“江翎打算十八岁谈恋爱啊?” 男生抬眼,晦暗不明地瞥她,又低下头,手上动作不停,徐徐道:“大学毕业后。” 江桥立马不贊同地嚷起来,陈卓也跟着拧起眉心。 舒昀一时无言,喉头骤然干涩,她艰难地咽了口水,稍缓和一些。默默扭头沖向窗外,单手支着脑袋,看路旁飞速掠过的街景。 天色渐暗,沿海高速上车辆熙攘,远处海天相接的一片深蓝幕布上,点缀了几点忽明忽暗的细小星光。 舒昀心境起了涟漪,嘴角不受控制,微微向上翘起。这种心情,她从自己贫乏的四字词语库里挑挑拣拣,命名为——心花怒放。 第46章 一个朋友 舒昀坐不惯飞机,光是起飞降落的那阵晕眩心悸就让她受不住。手机不让用,播了电影也是早看过的,幸而在机场买了本三毛的书,能打发打发时间。 其实个把小时也算不得长,书翻了几篇,长时间低头导致头脑昏胀,闭眼缓了十来分钟,乘务员已经开始广播降落通知。 下机时整个人都是飘忽的,跑了最近的卫生间,撑着盥洗台干呕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捧了冷水拍在额头颈后,稍舒服一些,扶着墙颤巍巍出去。幸亏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犯了懒骨病,没把合成器带上,不然现在不定怎么麻烦。 等行李的时候,黎源来电话说他和雷欢欢已经等在a出口。先前他说来接,舒昀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一看,简直和救世主没什么两样。拖着沉重的步子晃到出口,在一熘接机的人里瞧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她差点红了眼圈。 把行李箱往黎源手里一递,靠着雷欢欢有气无力的唉唉嘆气。 “坐个飞机要了你的老命似的。”雷欢欢嘴上骂着,双手还是小心搀着她,嫌肩上的□□熊卡通挎包碍手碍脚,索性取下来也往黎源怀里扔。 黎源虽嫌弃,也没说什么,撇撇嘴,把长肩带捲成几个小圈,绕在右手上。倒是不大放心地瞅了眼要死不活的舒昀:“你能不能行?” 舒昀摆手:“没事,回去躺躺就行。” “回哪儿?你爸那儿还是你外婆那儿。”雷欢欢问。 舒昀眯着眼,想起方才和父亲通话时女人阴阳怪气的嗓音,那双狭长精明的狐狸眼,不期然跳入脑海。她烦躁地摇头甩掉:“外婆那儿,和宁远借了合成器的,那边离得近,明天好取东西。” 黎源和雷欢欢自然知道她牴触什么,看她没精打采,回去见了那位,说不定情况更糟,也就由着她,顺着接话:“正好,离我们小区也近,等会儿我和阿源回家方便,几步路的事儿。” 买了三张机场大巴票,正准备放行李上车时,雷欢欢一模小挎包,找不见手机,一拍脑门,说是忘记在机场的面店里,交代他们在原地等,自己循着路小跑回去。 c市比s市降温早,舒昀没考虑那么多,一件长袖t恤,一件单薄的小外套,一条破洞牛仔裤的就回来了,出机场就冷得瑟瑟发抖。黎源看不过,解了围巾给她拢上,从下巴颌到肩膀,带着主人的体温,舒昀觉得暖和一些,笑嘻嘻打趣:“其实这种时候应该给披上衣服。” 黎源斜她一眼,面不改色:“我也冷。” “啧啧啧,黎源你这样,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肤浅,我一个人过得充实自在,找女朋友来当祖宗供着?自找事做,没劲。” “行,您道行高,不稀得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老了我们子孙绕膝的,你自个儿抱着你的木吉他浪迹天涯?” 黎源伸着食指,在她脑门上重重一点:“不难受了就拿我开涮?我告诉你,哥这万人迷的体质,不用上赶着去找,自然有志同道合的小姑娘闻着味儿找来,像你和雷欢欢这样的凡人,精神世界和我不在一个level,我要的是精神共鸣,你们只知道皮囊,往后遇着渣男还不是一个二个鬼哭狼嚎来找我和眼镜哭诉。” “眼镜的女神不就是空有皮囊?讲得你俩境界多高一样,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黎源哼了一声,觉得驴唇不对马嘴,不愿意搭理她了,把她往身后的休息椅上一按,挨着她坐下,微侧过身,替她挡去大半冷风。左边是他,右边是两米多高的茂盛绿植,风小了许多,舒昀不似刚才抖得厉害,心头一暖,浑身都跟着回温。 雷欢欢去了二十几分钟,跑着去跑着回,扶着膝盖喘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找不着了,这个月第二个了,我爸妈一定会杀了我!” 第66页 黎源嘴皮子一掀,摆出张幸灾乐祸的脸:“让你出门带脑子你自己不听,丢了活该。” 雷欢欢眼珠子转转,冷不丁笑出声:“看把你乐的,五号老娘就有一万多进帐,到时候买一新的不就得了?这几天先用你的,嘿嘿。” “谁给你的脸?”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不要这么见外嘛。” “把你那噁心的笑给收回去!” “源哥~” 黎源不再理睬,拉着行李箱就信步离开。舒昀和雷欢欢相视笑笑,挽着胳膊跟上。 雷欢欢和黎源最近迷上同一款手游,显然雷欢欢沉迷更深,软磨硬泡把男生的手机要到手,笑咧了嘴,兴沖沖给她做着讲解。黎源说有事情要和商场合作方商量,舒昀想着自己暂时用不着手机,便借给他了。 上了车,空间密闭,空调散发着怪异的味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子噁心感又直窜喉咙,她捂着嘴难耐的咳嗽,逼出了两串泪花,眼周一圈湿漉漉的。黎源从后座扔了件风衣给她:“盖着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演出,精神不好不行。” “好。” 然后便真的睡着了,白天考试高度集中精力,晚上又马不停蹄往家赶,她确实累得够呛。倒在雷欢欢肩膀上,不消一会儿就意识模煳,竟还断断续续做了梦。梦里有人喊她,她也提不起劲答应一声,到终点站,被雷欢欢拍了好几下脸颊才囫囵睁眼。 外婆住的地方偏,类似城中村的存在,繁华的街道华灯过去,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头拿红漆印着几个早辨不清全样的字迹。过去就是不平的青石板小道,深一脚浅一脚,雷欢欢说她现在这样不定摔一跤成残废,接了行李,让黎源背她进去的。 早前打过招唿,老人家在门口的小灯下眼巴巴坐着等,天冷,老太太裹得很厚,皱纹满布的脸隐了一半在围巾里,露出的双眼一如往常的慈爱和蔼,舒昀老远瞧见,眼眶蓦地红了,从黎源背上下来,不知怎么有点委屈,又有点难受,捂着脸伏在外婆肩上,低低抽泣起来。 “快有你源哥儿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知不知羞?” “我想您嘛。” “知道你想我,才出来迎你来了。”老太太帮她顺背,招唿黎源好雷欢欢进屋,“你大舅前儿买了个烧烤架子回来,就等你们这些小孩子过来玩,白天特地交代他买了些串回来,都进来玩,吃得尽兴,晚了就在这儿落脚,空房多得是。” 那几个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倒不扭捏,干脆把在家赶作业的小眼镜和住在附近的一众儿时玩伴喊过来,热闹热闹。 老太太腿脚不利索了,天冷了直说膝盖不舒服,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去床上躺着。舒昀扶她进去,看电热毯已经热上了,温度适宜,自动断电。一阵欣慰:“大舅和舅妈给您买的?” “你爸送过来的。”老太太笑道。 舒昀也笑:“等我以后赚钱了,也给您买,要什么都给买,就像小时候您给我买零嘴和小玩具那样。” “外婆可都记在本子里了,以后大了别不认帐。” “哪能啊?”舒昀扶她躺下,帮着掖好被角,“我不吵您了,先出去招唿他们。” “行,玩尽兴了,难得回来一次。” “嗯。”舒昀退出去,临了又想起件事,探着脑袋:“外婆,您明早上不用给我准备早餐了,我要早起去找宁远拿东西,再回家换身厚衣裳,接着就去排练。” “那你记着去小店买点垫肚子的,早餐一定要吃的。” “知道了。” 外婆的房间离客厅远,大舅和舅妈一向由着他们,许久没聚过,聊到凌晨将至,蔬菜肉串都见了底,三两结伴离开了。雷欢欢和黎源住的单元楼锁门了,出来的时候没料到会到这个点,没把钥匙带在身上,于是留下住了一晚。 三人简单收拾了客厅,去了楼上,空房间正好三个,互道了晚安,打着哈欠就要进门。 “等一下舒昀。”黎源叫住她。 “怎么了?” “用你手机的时候,有个叫江翎的打过来,喊你了你一直不醒,本来想下车提醒你的,忘了。” 舒昀一怔:“他说什么了?” “就是问你到没到家,让你得空给回个电话。” “唔,好。” “嗯,去休息吧,明天还早起。” “晚安。” 下飞机就接连给家里人报平安,s市那边就和雯姨知会了一声,想是公司那边又加班,还没回去,江翎才会打过来问问。 阖上门板,缩着身往被窝里钻,摸过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一点多。咬着下唇迟疑,虽然那人现在多半还醒着,但肯定在做正事,不好冒然打扰。 思来想去,编辑了条简讯发过去,告诉他已经平安到家,尽管自己看着也像废话一句。 她垂着眼睑,笑意悄悄爬上眼角,握着手机的五指有点僵硬发麻。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她清楚。 不过是发条简讯罢了,舒昀你可真没出息! 她暗啐一口,许久没有回覆,悻悻地锁了屏。正准备充上电不去管它,才拽了数据线出来,屏幕倏然亮起,她吓了一跳。 瞧清来电人,心不觉提起来,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吞了喉咙润嗓子,这才小心翼翼按下接听。 “还没睡?” “快了,你呢,现在还醒着?”江翎问,舒昀从他声音里听出些许疲累困顿。 “朋友来家玩,才散了,正准备睡。”舌尖舔过略略干燥的下嘴唇,舒昀又说,“累了就去睡吧,你那个东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完的,天天熬夜对身体不好。” 江翎似乎笑了下:“我知道。” “嗯……” “……” 短暂沉默,舒昀手心出了细汗,平时人就在跟前都不会紧张,透过小小的手机,倒让人一时没有章法了。 她伸了只手捂住侧脸,有些挫败:“那……去休息吧,五号见。” “等等。”他说,“之前那个电话,是谁接的?” “一个朋友。”觉得不够,她下意识补充,“上幼儿园就认识的,之前一起组过乐队,很好的朋友——” 及时剎住,怕不留神给他分享了黎源的爱情观,照这趋势,可不就只差明白告诉他黎源没女朋友和她也没那种关系吗? 这太明显了,江翎向来观察入微,若是被他看破了,往后被他像对待简晨那样打发,岂不是伤心又伤面子? “嗯,就是这样。”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 江翎低笑:“我知道,早点休息,需要帮忙打我电话,如果你觉得我帮得上的话。” “这句话你说过好多遍了。” “那你记住了吗?” 第67页 “当然。” “可你似乎没放在心上。”他悠悠说着,意味不明。 舒昀吐吐舌,语气带上些许嗔意,自己都没察觉:“知道了,以后会多请你帮忙的。” “随时恭候。” 第47章 说到做到 黎源起了大早,陪老太太在庭院里修剪花糙,他嘴甜,尤其会讨老人喜欢。他们玩得好的几个孩子里,她家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这位,某些时候她这个亲孙女还要往后排排。 雷欢欢昨晚上梦魇,半夜裹着被窝来她房里,抱着她的胳膊才肯睡。舒昀挣了两下没挣脱,早上睁眼,半条胳膊都麻了。动了下,那姑娘还嫌她扰了清梦,皱着眉含煳吱呜了一声,翻身往墙壁那边滚了两圈,又沉沉睡去。 舒昀半梦半醒就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揉着眼坐起身,披着大衣跪爬到窗沿边,拉开半边窗户,微探着脑袋循声看去。 “昀昀也是真好意思,走的时候不和宁家二小子说一声,回来用得着人就腆着脸支使人家。”外婆扶着拐杖,坐在木靠椅上看黎源忙活,“怪道你们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处理这些囫囵事儿,招惹了个把小姑娘小伙子还不自知,什么时候伤了人吶也不知道,你们刚开学那几天那孩子没见着她,跑了她爸那儿,又跑我这儿,三番两次确认才肯相信她转学。小丫头不会办事,要走也不和人打声招唿,她倒潇洒了,小宁那儿还不知道究竟熬了多少日子。” 黎源半跪在一丛绿植前,一手把着嫩枝,一手握着花剪,熟练地剪下半截嫩绿的新枝,整齐地摆在托盘里,轻轻笑道:“本来也是个被动的人,戳一下动一下的,走的时候她自己估计还云里雾里,哪儿那么多心思挨个通知,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人知道就妥了,要是特地去通知宁远,她又没那意思,不定被人怎么误解,这种事,宜无不宜有,至少等她再长几年,懂些感情的事再来考虑,不然被人骗了,你们也要跟着操心。” “其实宁家那小子我不大喜欢,相比你,还是不够成熟,对昀昀的小心思,多半也是三分钟热度。半大小子,容易动心,这家姑娘长得好看,那家姑娘学习好,或者哪个又体贴温柔,甚至人家无意沖他一笑,他就面红耳赤了。到底年轻,动心容易,变心也容易,恐怕你是对的,还不是时候,单是她那个难缠的爹就不能答应。” 老太太悠悠嘆气,端起青花茶杯,轻抿一口:“昀昀吶,自小给宠惯了,往后若不能找个一心一意疼她的,怕是日子过不安生。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的自我,哪个又肯毫无怨言的照顾呵护别个个体,我现在啊,最担心就是她将来不够独立,太过依赖男人,又怕她太独立自己承受太多,人老了,总希望儿辈孙辈都平平安安、事事顺心,这样才能安心地走。” “您就是太操心了,到了年纪,好好享福就成,小辈的事儿让他们自己琢磨,路嘛,总有自己走的段儿,别人怎么也帮不了的,舒昀其实远比我们想得要独立有主见,去了s市不也好好的回来了?”他突然想起件事,笑了笑,“您还别说,舒昀在s市,恐怕真就遇到让她……” 舒昀怕他胡说,急急把整个脑袋探出去:“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黎源仰头,揶揄:“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着急展示你那蹩脚的演技了?” “你一天天瞎说八道什么啊。”舒昀小声嗫嚅,视线一抬,隔壁宁远家大门敞开着,精气神很好的周奶奶正拿着红扇子出来,往广场方向走。想来是国庆节她们有表演活动,要早早去练。 她撑着窗台,稍直起身就能看见在院里踢足球玩的少年。 下意识就要扬手和他打招唿,及时收住,握着那只蠢蠢欲动的右手,郁郁看向楼下的人。他们那么一提,她倒不好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同宁远相处了。 如果,江翎知道她喜欢他,会不会也…… 她甩甩脑袋,又缩回去,把雷欢欢喊起来,一道下楼洗漱。 演出费是当日结的,头三天有个乐队因为时间安排问题,没能过来。黎源脑子一转,干脆和商场人员商量,他们多唱两首,那笔钱算他们头上,那边和负责人说了情况,应允了。林林总总算下来,到最后一天,每人到手两万有余。 五号表演时间改在上午,四人把钱分了,一同去市中心吃了顿贵的,都还有事要忙,各自散了。 舒昀在附近找了自助存取款的机器,数了整两万存进去,当即就把欠江翎的四千转了,在心里积压许久的事情终于办妥,她觉得轻松不少。看时间还来得及,打车去了机场。 度假村离她家其实不远,黑皮说为了便于统一行动,给她也订了房间。舒昀原本打算表演结束自己过去,时间临时改了,正好能过去会和。 不出意料,江桥确实跟来了,脸色不太好就是了。蔫儿巴巴地拉着他哥的袖子,眼睛也不似平时有神,步子虚浮,微白的嘴皮子不时掀动着,同他哥商量什么的模样。 江翎抬手在他额头上停了会儿,神色隐有担忧,忙去包里翻找可以应付的东西。 身体不舒服,眼睛还是尖的,老远就瞧见她的身影,费劲地扬手挥了挥,又无力地垂下。 江翎看过来。 也不知道她那时候脑子在想什么,第一反应是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脸颊燥热症即刻发作,这症状,持续了近一个月。 很没出息,他仅仅是看过来而已。 要是真像外婆说的,三分钟热度,过几天,她不那么喜欢他了,情况或许能有好转。她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 深唿吸一口,重抬起头,弯起唇角,缓步靠近。 江翎一直看着她,到人来到跟前,才勾起嘴角:“不是说腾不出时间?” “提前结束了。”她扫视一圈,没发觉其他人的身影,“他们呢?” “先去了,江桥不舒服,我想先带他去趟医院。” “带队老师怎么不跟着?” “那边还几十号人等着,顾不过来。”他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心餵到江桥嘴边,“再说,你不是来了吗?” “行,我去打车,你们往路边走走,我等会儿让他直接开过来。” 江桥恹恹的,在她转身正欲迈开步子的时候,捏住她袖口的布料。 “怎么了?”她立马关切地回头。 “姐……酱肘子……你答应过的。” 舒昀:“……” 江翎:“……” 在医院一呆就是三个多小时,检查、挂水、领药,一通忙活,再踏出医院大门,天已经暗下来。远处压过来几朵浓墨的云,风也大了。 江桥吊完水脸色恢復不少,但体温还没完全降下来,住度假村的酒店到底不如家里方便照应。舒昀看看时间,离父亲下班没几分钟,于是打了电话过去,让他绕路过来接他们回去。 第68页 前两年父亲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家里又生了个小的,那女人瞅准时机,撺掇着她爸拿那笔钱在屋后的一块闲地上又盖了一栋二层小楼。s市那边常年有朋友来做客,空着的屋子也便都收拾好,留作客房。她爸又是极看中亲友的人,客房的条件不比主卧差。 小的那个才两岁,是跟着他们住楼下的,舒昀不乐意和那女人时常碰见,自己住楼上。家里来客稍热闹些,平时就她自己,空荡荡冷清清的,路上风吹电线的声音诡异吓人,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本来舒阳的意思,让兄弟两个住楼下,他好照应。舒昀看到女人摆着亲切和善的笑脸,一个劲点头附和时,心里冒起一阵邪火,不大愿意让他们住下面,也没说什么,搀着不明所以的江桥直接上楼了。 拐了弯,还能听到楼下的交谈声。 江翎语气平和,涵养得当:“那就住楼上吧,本来在家也是住楼上,江桥觉得熟悉,晚上能睡得安稳点。” 舒阳凝视楼梯几秒,无奈低嘆,却没坚持:“行吧,有事下来喊我,我现在去给你们炒几个菜,折腾一天,饿坏了吧?” 女人完好的笑颜出现裂痕,厌恶情绪自眼底闪过。 江翎看得清楚,不是针对他们,根源在拂了她面子的舒昀。他微垂下眼睑,担忧舒昀不加掩饰的处事方式的同时,对眼前女人也生出几丝反感,面上却不表露:“麻烦叔叔了。” “嗯,你先上去,让小昀招唿你们,饭好了再下来。” “好。” 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江翎笑着转身,踩上阶梯,那抹浅淡的弧度转瞬消失无踪。 女人怀里的孩童不知又瞧见什么好玩的物什,咯咯笑着,童音稚幼而清脆,进了二楼房间,透过虚掩的门fèng,也能听见。 江桥窝在被窝里,拧着眉毛睡着。舒昀坐在靠墙的红色沙发里,穿着一身让人压抑的冷黑,两色混杂,说不出的违和怪异。 “生气了?”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 舒昀往旁边挪挪,给他腾位子:“没有,我在家就是这样的。” “在我面前,不用端着。” 舒昀立马抬头,眼神幽怨:“你有时候真挺不会聊天的。” 他耸肩,到床边看江桥,定定站了一会儿,拿了新的降温贴给他换上,又细心地把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放进被窝。 一系列动作做得小心谨慎,生怕吵醒床上的少年。 舒昀单手支着脑袋,由衷说:“你是个好哥哥,真的。” 江翎没有立即回答,先去把房门关紧,将楼下的欢声笑语挡在外面,才道:“哪天你病了,我也会这样照顾你,嗯……当然,最好不要生病。” 舒昀这次出奇的平静,没有心慌意乱,更没有眼神逃避,直直望进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个执拗的孩童迫切求证什么,语速却控制的很好,还能带上玩笑口吻,她觉得自己有所进步。 她觉得。 “真的吗?” 江翎却一改往常的闲适懒散,表情严肃,语气认真:“真的。” 舒昀笑弯了眼睛,眼尾的小痣随面部神经拉扯,轻微跳动了下,会熠熠生光似的:“那我就当真了。” “我向来说到做到。” “我一直相信。” 第48章 早点回来 第二天一早黑皮就打电话过来问情况,舒昀晨浴出来,看着明晃晃四个未接来电,顾不得吹头髮,忙给回了一个。 对方说先是打给江翎,没人接,这才打到她手机上。如果江桥还不舒服,就在家歇着,度假村那边自带导游服务,态度好不坑人,他们自己瞎玩也是一样。 舒昀拿不定主意,要去找江翎,踢着拖鞋往门边走,余光瞄到白花花的手臂和肩膀,又折回去:“班长我等会儿再给你回復。” “行,不着急,他们都没起呢。” “嗯。” “阿翎还在睡?” “可能吧。”她不清楚。 黑皮贼兮兮笑了两声,提醒她:“那你可小心了,他起床气可严重,不留神就能把人扔出来,不够如果是你的话……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莫名其妙。 舒昀挂断,拿干毛巾在头上一阵乱揉,不再滴水,插上吹风,吹干髮根,拿大齿梳胡乱梳了几下,换了身衣裳,在镜子前左右照照,抿嘴时几块细小的干皮微微刺着唇瓣,她伸舌尖舔了舔,眉心拢起。在梳妆檯的抽屉里一通翻,终于摸出一支变色唇膏,仔细地对着镜子又是一阵描摹确认。 原来,那些女生化妆,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她曾经还在心里偷偷嫌人家矫情,到自己头上,非怕做得不够,在他跟前出洋相。 总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无论是表面,还是精神世界。 敲响江翎房门的时候,她还在想今天要是一起出门,需不需要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给桥下的猫猫狗狗餵点面包肉包什么的…… 无人应答。 她的胡思乱想也在短暂的等待里消磨干净,回神发觉自己想了那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又是一阵羞恼。 “我进来咯。”她对着门板喊,缓缓拧动门把,顾忌男女有别,眼睛一直凝在地上。拉开条门fèng,跟柱子一样在门口目不斜视杵了几分钟,眼睛偷偷斜过去,早已经人去床凉。 想是在江桥房间了。 她舒了口气,穿过走廊,到另一头。礼貌使然,还是先敲了三下,依旧没人应。 难道出去了? 不能啊,江桥还病着呢。 想着,手已经伸出去,推开门。 江桥还在睡,准确的说,江翎和江桥都还在睡,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枕着一个枕头—— 这么说也不对,江翎枕着枕头,江桥,枕着他哥的胳膊。 这画面实在冲击又诡异,舒昀在原地当机几秒,瞬即元神归位。管不住步子,轻手轻脚靠过去。 病痛的缘故,江桥睡得不大安稳,眉间刻出一个川字,嘴巴抿得死紧,大概昨晚出了汗,鬓角的几撮头髮还略略带着湿意。江翎也没睡好,下巴抵在他弟的头顶,一手绕过江桥单薄的肩背,手掌轻轻覆在少年的后脑勺上,修长的手指松松垂着,不时在少年头上安抚轻拍。 睡着了都记着照顾弟弟,江翎对江桥,是真的很爱了吧。 感慨兄弟情深之余,古怪的念头还是强势挤入脑海—— 他说,如果她病了,他也会这样照顾她。 那些照顾里,包不包括这一项…… 真的够了! 舒昀把冰凉的手心贴着脸颊上,期许热度降下去的同时,自己的脑子能稍微变得正常一点。 还是算了吧,江桥高烧初退需要休息,江翎昨晚为了照顾他想必也没休息好,今天估计出门也玩不尽兴。 舒昀默默退出去,把门合上,靠着墙给黑皮发简讯,对方回得快,说没关系,等病好了她再带他们一块玩反倒自在。 第69页 她又回了一条,手机锁屏,揣进卫衣前兜里。侧头看着门上的卡通贴纸,若有所思。 那是那孩子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自己跌跌撞撞爬上来,翻了她放在门口的小玩意儿,贴上的。 后来,似乎被那女人骂了一顿,说她居心叵测,竟然拿那些东西引诱那么点大的孩子自己爬楼梯上来,语速之快,词语之丰富,竹筒倒豆子一样,她来不及为自己申辩半句,便被安上“害人未遂”的罪名。 情绪一百八十度转弯,急走直下。她又拿出手机,给雷欢欢黎源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事绊住了,初中班聚会去不了。雷欢欢问了她几句,她搪塞过去,进了房间,扯下样式别致的髮带,手指一松,飘转着落在瓷砖上,她没去看,又钻到床上。余温犹存,旧意明显的被子带着淡淡的樟脑味道,她贪恋地往里缩了缩。 头髮没干透,压在脑后,凉意窜入体内,她瑟缩了下,狠狠嗅了一口并不好受的樟脑气味,闭起眼,蓦地笑出了声。 这个家,她尚且住不习惯,何况他们。 她不能把他们“抛下”。 七点多,她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想的多了,怎么也睡不着,保持蜷缩的姿势在床上卧了两个小时,到奶奶上楼来喊她。 知道她回来,爷爷奶奶每天早上散步时,会特意穿过小半个城区,过来坐坐。有时留在这里给她做好吃的,有时陪她去商场,看她演出,给她加油鼓气。但从不留下过夜,奶奶不喜欢那个女人,原本是和她们家住的,打那个女人进家门,便搬去和小叔住了,她不在家时,他们是连门都不愿意进的。 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不喜欢那女人,小叔小嫂,大舅舅母,在国外念书的大堂哥,年纪相仿的小表姐。舒昀并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喜欢,还是顺着她的意给她一点微薄的心理安慰,总之这样的“对立阵营”,多少让她心安。 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和事还和从前一样,把她当任性的小公主疼宠着,她总是觉得变了许多,差了天地之别。 人总容易记得些悲伤痛楚的事由,那些好的开心的,已经记不清也看不见了。 她才十五岁,为什么活得如此沧桑。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悲春伤秋是过日子,浑浑噩噩是过日子,粉饰幸福也是过日子,有什么共通,又有什么不同,都像雾里看花,半遮半掩,她看得疲惫又眼花。 那就这样吧。 或许青春期是一个很爱钻牛角尖的年龄段,舒昀渐渐乏于去想这些问题,但潜意识里对“三十岁”这个目标年龄的憧憬,又强烈了些。 去叫江翎和江桥吃早饭的时候,看见那张逐渐刻进她记忆深处的俊朗脸庞,她又想,如果三十岁的时候,江翎还陪着她,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情。 至少十五岁的舒昀,只想把他拉入自己的生活,那个少年,盘踞她脑海心头之后,便料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把他驱逐出去。 她讨厌过他,时间不长。 她喜欢着他,预感将持续很久很久。 下午百无聊赖在她房间一起看了电影,中午父亲下班,带了许多零食回来,江桥脖子疼着,只能看不能吃,江翎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东西,最后多是落进她的肚子。 实在坐不住要出去走走,换好衣服下楼,舒昀去院里牵个狗的时间,家里又来客人。三只土狗认得那车,看见就拖着她往门口跑,舒昀险些没拉住。 江翎和江桥在门口等她,这会儿已经跟着来人重新进屋,舒昀定睛一瞧,看到本该在香港出差的江二叔。 黎源他们一行四五人,路过她家门口,顺道进来看看:“聚会你还去不去了?” 舒昀把狗递到力气更大的江二叔手里,舒了口气,看见他们,有点惊讶:“我不是给你发简讯了?” 黎源把一院的人打量个遍,视线在江翎身上定定,又移开:“这不活蹦乱跳着吗?你往后不常回来,过两年高考了各奔东西,更没机会见面,计划今天提前给眼镜过个生日,这面子你也不给?” “生日啊……” “别说你去外面读一转书,我们这些老朋友的事儿都忘干净了?”一个男生打趣。 舒昀摇头,去看江家叔侄三人,有江二叔在,应该问题不大。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客厅门前看着他们,她看见了,又开始犹豫。 倒是江誉看出门道,朝她摆摆手:“去吧去吧,这俩下子有我陪着,这地段我熟,领他们四处逛逛不成问题,别扫了你小朋友的兴。” 江翎就站在她旁边,沉声说:“去吧,早点回来。” “……嗯。”她点头,再转向黎源他们时,已经一派自然,脸上见不着丁点犹豫的踪迹,“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拿包。” “行。” 她下楼来,江二叔已经和那女人寒暄完毕,预备带江翎江桥出去转转。黎源他们像是等得不耐烦,先去了大门口。 “钱够吗?”江翎问她。 舒昀有一瞬间蒙圈,旁边还站着两个大人,其中一个还是她名义上的继母,这话从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嘴里说出来,不能说不奇怪。 女人对她的事向来不上心,尤其涉及钱这方面。专心逗着怀里的娃娃,没听到似的。 江誉心知肚明,眼神在两个小年轻身上熘了几圈,笑得意味深长,没有搭腔。江桥本来就神经大条,平时也没少听他哥这么问他,早习惯了的,更不会觉出哪里不对。 “够,就是出去吃饭,平摊下来一人五十不到。”她扬扬手机,“再说我带了这个。” “嗯。”他欲言又止,化作一个单音。 “那我走了。” “早点回来。”他第二次交代。 “知道了。” 第49章 该回家了 初中班的同学大多是小学一同升上来的,高中志愿分散,三个重点中学都有人,也不乏舒昀这样去别的城市寻求更好的教育资源的,细算算,这样聚在一处,已经是一年多前毕业聚餐的事情了。 其实分开久了,眼界、交际圈子那些都不一样了,偶尔聚会,除了一直联繫密切的那几个,也是没什么共同语言了。或三或两聚在一处叙旧聊天,舒昀仍跟着黎源他们,和小眼镜坐在一处聊曲子的事情,旁边雷欢欢和黎源邀了几个打同一个手游的同学,已经陆续开了几局。 宁远就坐在她对面,没有刻意看她,只是和身边朋友聊天时状似不经意看过来,视线一对上,立马又挪开,表情不大自在。 可能她平时看江翎的样子,就是这样吧。 其实挺明显的,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江翎面前太过放肆了。说不定他发现了,只是假装未曾发生。 有些事情,说出来註定是不合时宜的。 好比江翎对待一个父母好友情窦初开的女儿,好比她对待自幼一同玩耍长大的邻居小哥哥。 看破容易,戳破却不简单。视若无睹,是一门技术活,依江翎的性子,必定能掌握得很好,她就不能,下意识就要避开,以免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 第70页 会不会江翎和她相处的时候,内心也像这样为难? 她鼓着脸颊,从小眼镜手里接过一杯椰汁,缓缓唿气,低头抿了一口。 “你有心事?”小眼镜问她,推了推鼻樑上架着的半框眼镜。她一直觉得身形瘦削的少年是比她们睿智不少的,至少在调整眼镜的时候,使他看上去有那么温儒书生的气质。 舒昀笑了下,双手握着玻璃杯,指腹因受力泛白:“没有,想点事情。” “阿源说你家里来了个男生。”他不疾不徐说。 “两个,还有一个大人,江二叔,你见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眼镜拢了拢衣襟,双手交握揉捏着取暖,“他说,是个不大一样的人,他对你,还是你对他,都不一样。” 舒昀看向桌面木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他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断定是阿源八卦了?”小眼镜看着她,微微笑着,“还是说,你真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你们好烦吶。” “你知道,阿源的感觉,一向很准。” 舒昀垂着眼睑,腾出只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怎么想?” 小眼镜感冒未好,说话时带着浅浅的鼻音:“我怎么想不重要,看你自己吧,人我没见过,不过非要说点什么的话,我不建议你现在摊牌,考大学最重要就是心无旁骛,如果没了那层窗户纸,他答应了,你们女生心思细腻,到时候你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他不答应,往后相处起来又尴尬。维持朋友关系,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吧,我是这样觉得的。” 舒昀眉眼舒展开,乐了:“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跟人生导师一样?” 对方一向好脾气,对她的玩笑不气不恼:“我当你是朋友才和你说这些,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男生追女生,女生一开始不喜欢,日子久了,总容易受感动。女生追男生,他不喜欢你,就是真的不喜欢,缠得紧了,容易厌烦,如果不是互相有意思的话,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左右你都讨不了好。” “我没想追。”舒昀说,“我只是有点喜欢他,其他的,都等以后再考虑。” “以后是什么时候?”小眼镜追问。 她突然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十八岁,要么,大学毕业。” “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这就更不知道了。 舒昀摇着头:“他对我挺好的。” “他对别的女生好吗?” 对别的女生…… 她想了想,斟酌着回答:“看关系吧,朋友都挺照顾的,一般的,也就那样。” “那你觉得他是把你当朋友照顾,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一问三不知,舒昀自己心里渐渐没谱,隆起眉心,“你今天问题好多啊。” 小眼镜呵呵笑着:“没有,听阿源提起这么个人,我有点感兴趣。” “你呢?落落学姐明年就高考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料到她会提这个,小眼镜怔愣了下,瞬即恢復如常,耸耸肩,“考就考呗,反正她也不喜欢我。” “你不是说女生容易受感动?” “可我恰恰不是那类死缠烂打的男生,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舒昀多少也猜到了,这样的决定在意料之中,坦白说,当初他无意透露了自己对那位学姐的心意时,才叫人吃惊。 到底是对感情懵懂好奇的年纪,不论什么性格的人,心里大抵都住着那么一个让他/她脸红心跳的人吧。 舒昀最近情绪总是起起伏伏,又因为和家里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朝夕相对了小几日,心口一直压着一团浊气,惹得人意乱愁然。 到后面不知道谁提的议,叫了两箱啤酒上桌,父亲本不许她碰的,那时候情绪上来,鬼使神差拿了两瓶,憋着气大口大口咽下。 啤酒的味道她是不喜欢的,两瓶下肚,唿吸间都是那股子难耐的味儿,雷欢欢给了她两颗水果糖含着,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喝了酒是不敢回去的,怕父亲生气念叨。在小餐厅门口和同学挥手告别,靠着路灯给大舅去了个电话,说自己大约二十分钟到,让他别着急锁门。那边问要不要来接她,她怕给人添麻烦,婉转拒绝了。然后又给父亲打了电话,说回s市前想好好陪陪外婆,父亲只让她到了地方给他报平安,别的没有追问。 黎源和雷欢欢在路边等她,宁远也在。 宁远今天穿了件长风衣,身形清瘦,身高却破了一米八,再配上一条颇有格调的暗色围巾,立在冷风里,细软的髮丝微微漾着,说不出的清冷超脱。 不说话的时候,像极了英国电影里讲究而有涵养的年轻绅士。 “我们一起吧?”宁远说。 她现在是真的希望他不要说话了…… 雷欢欢乐得一拍手:“正好,你俩一起,我和黎源也不用绕路再送她。” 好在黎源有眼力劲儿,揪着那姑娘的衣领子往自己身后拉,笑道:“晚了,估计我们那单元楼又锁了,顺便去外婆那儿叨扰一晚。” “可是我带了——”雷欢欢立马就去翻包。被黎源斜了一眼,云里雾里,还是止了动作,附和着,“也行,她后天就走了,我还好多悄悄话和她说。” 宁远眸色黯淡下来,没说什么,勾着嘴角,沖对面的红绿灯努努下巴,示意他们可以过了。 舒昀暗地里舒了口气,给黎源递去个感激的眼神,对方却嫌弃地瞪她,那意思很明显,每每她们给他找了不必要的麻烦,他都会毫不吝啬地瞪过来。 舒昀心说要不是你和外婆胡说八道,一直蒙在鼓里也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脸上却不能表露,笑得十分狗腿。 黎源又颳了她几眼,转过头,和宁远聊起别的。 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走得有点煎熬。 临进门前,压了一路的大石终于要放下,又被宁远喊住,生生悬在半中央。 “阿源,你和欢欢先进去,我和舒昀有话说。” 黎源视线在他俩之间流转几圈,欲说什么,宁远沖他笑了一下,他嘆了口气,扯着雷欢欢的胳膊把人带进去。 完蛋了…… 舒昀原地站着,揪着书包带子,进退两难,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昔日好友,犹疑再三,索性低着头,盯着青石板间隙中冒出尖儿的糙芽。 宁远没有立即说话,他其实话不多,一起在一处玩,多是她和另外几个说,他安静听着,或闲淡笑着,或附和几句。 明明早该习惯的情境,她现在,偏不敢去看他那双澄澈的眼,心里很虚,她说不上个所以然。 “舒昀。”他掀动薄唇,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你说。”握着肩带的五指收紧,舒昀很想拔腿就跑。 第71页 很奇怪,仅仅因为知道他喜欢她,她没法回应那份心意? 她想不明白。 “你讨厌我?” 舒昀一愕,这回反应倒快:“我没有!” “你知道我喜欢你。”用的陈述语气。 “……” 他等了半分钟,见她没有张口的意思,哂笑:“我喜欢你,你怕什么?” “不是的……”她小声嗫嚅,脑袋垂得更低。 “我知道你对我没那种意思,也没打算追求你,我喜欢你,仅仅是喜欢着你而已。”他上前一步,高大身影在路灯下投下阴影,把舒昀半个身子掩在其中:“还是说,因为这个,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伤人了,舒昀。” 舒昀小小后退了两步,怕他多想,不经意抬眼,看进对方受伤的眼眸里,定住脚步,为难地咬咬下嘴唇:“我只是,没有经歷过,不知道怎么处理。” “换位思考你总该会?倘或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但愿他能对你温柔点。”他顿了几秒,扬着半边嘴角,要笑不笑:“最好不是像你一样选择逃避,你的这些举动,比直接拒绝来得更伤人。如果我的喜欢给你带来困扰了,那我道歉,但我有一个请求。” 他定定看着她:“不要躲着我,唯一的请求,我会学着不去喜欢你,只有这个,希望你能答应。” 这种情况,是舒昀断没有想过的。 她以为他会告诉她那只是个误会,要么和她把话挑明,再不济,把她骂个狗血喷头也是好的。 宁远一直是个性子温和的邻家哥哥,但从不软弱,方才那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她拒绝似的,无意流露出的委屈和哀切,让她于心不忍。 透过那双眼睛,她似乎看见自己将来某一日的下场…… 她站在那个清冷的少年面前,用着战战兢兢的语气,说出这样卑微祈求的话语。 仅仅是因为她喜欢他? 一厢情愿? 呵! 够残忍的。 她按住在脸侧飘飞的乱发,别到耳朵后面:“等你哪天真的不喜欢我了,我就答应你,阿远哥哥。” “哥哥”两个字特地下了重音,宁远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他听得明白。残忍就残忍吧,一直吊着,才是害他。 以前和雷欢欢一起看狗血剧,每每遇到类似情节,主人公总喜欢在后面带上一句“都是为你好”,她还觉得人家虚伪。 原来,她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宁远静静站着,在她面前。他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可舒昀觉得他现在悲伤漫顶,压抑的情绪混在冷风里,朝她吹来,感染了一腔的凉意。 如果,她喜欢的人,是同样喜欢着她的宁远,会不会好一点? 江翎,离她太远了…… 那距离,是她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 头上落下温热的掌心,停了两秒,抽离。舒昀惊讶抬头,看到少年湿润的眼,蓦地,鼻头一酸,眼泪盈满,她快速眨眼,期许能憋回去。适得其反,透明液体终是溢出来,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有的不慎流入嘴角,又咸又涩。 如果忧愁有味道,应该也是咸涩的。她想。 “舒昀。”有人喊她,嗓音略沉,自身后传来,她再熟悉不过。匆忙回头,看到满心满脑想着的那个人,他穿着一件深灰薄毛衣,站在不远处,沉沉地看着她。 “该回家了。”他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迫切归家的心情了。这句话,时隔几年,终于又有人站在门口认真地对她说起…… 她忽然觉得心安,扬手抹去脸上的冰凉,沖他点头:“好,回家。” 挥手和宁远告别,舒昀步伐加快,走向江翎。 更喜欢他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50章 希望你快点长大 宁远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微眯起眼将暗处的少年打量一遍,倏地笑出声,没再言语,转过身悠悠往家走。 舒昀明显放松下来,脚步声渐远,紧绷的神经得以松弛。手指露在外面有点冷了,她半握着拳头放进衣兜里,捏了捏,知觉甚微:“你怎么过来了?” “去那边说。”江翎指了下正门右侧四五米远的长木椅,舒昀点头跟上,待两人坐下,才道:“小叔说这边还住着老人,吃了晚饭特地过来拜访,你舅舅说你要过来,就等着了。” 舒昀以为是等她一起回那边:“我今晚住这儿。” “我知道。”他稍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看到右前方开门进屋的男生,思忖片刻,把窜到嗓子眼的话咽回去,问了别的:“喝酒了?” “一点点。” “女孩子喝酒不好。”他语气平和,像是觉得不够严谨,紧接着又补充,“抽菸也不好。” 舒昀看他实在穿得单薄,取下围巾,轻轻搭在他腿上:“戴上吧,怪冷的。” 江翎看她一眼,显然对她的大红围巾有点意见,静默了半分钟,还是依言松松在肩脖上绕了两圈。 “你讨厌女孩子做这些?”她问。 “不是,对身体不好。” “那你自己还天天熬夜呢。” 他低低笑着,气息溢出唇瓣,化作一团白雾:“行,我以后改。” 短暂沉默,风吹电线的诡异响声卷着枝叶摇动的簌簌声传到耳朵里,舒昀觉得更冷了,开门见山:“你还想问什么?” 江翎也不绕弯子,直起身,靠向椅背:“他是谁?”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喜欢你?” “嗯。” 他张张嘴,紧接着就要问“你对他什么感觉”,怕意图过于明显,及时收住,另起了话题:“艺术生的单子,阳叔怎么说?” 舒昀嘆气:“我还没告诉他,我觉得他不会同意。”她低头看脚尖,“我想还是算了吧,这条路不好走。” “你以为考所好大学,累死累活读本科读研究生,再去职场上摸爬滚打的路就好走?”他反问她。 “我不知道,应该比这个强吧,起码大多数人是这么选择的。” 他便笑:“来的路就各有万千,走向终点的路,为什么非要和大多数人趋同?” “话是这么说……”舒昀偷偷瞄他,不太服气,“可是你自己,不也是这样?” “是。”江翎不在意,把手放进裤兜里,“可我不甘心,所以我不希望你和江桥也这样。” “我和江桥?”舒昀不懂。 “如果非要有个人让步,我来,你继续玩你的音乐,江桥继续捣鼓他的动画片,我走这条最保险的路,早点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混出一片天,你们或许能大胆一点,没有顾虑地去过自己的想要的生活。” 第72页 舒昀仔细剖析他话里的表层与深意,本就杂乱的思绪更不得疏通了,瘪瘪嘴,不太乐意:“那也是我和江桥自己的事,你做你自己的打算,你不是喜欢研究机器人和app那些?我们俩会自己看着瞎过的,你不要操心这么多。” “没法不操心。”他仰起头,看墨蓝沉甸的天,“从江桥生下来开始,我的规划里,就必须算上他那份。” 舒昀抿着嘴,哑然无声。 “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他无谓耸肩,“这些事情,即便没人提,我也会去做的。” “因为……你是哥哥吗?” “大概吧。” 她觉得心酸,为他:“你怪他们吗?” 没有说清道明,那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 江翎敛了浅淡的笑意,沉吟许久,认真地点头:“怪。” 舒昀倒没话可说了,看他表情变了,她就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偏在这个当口提起他最介意的事,嘴巴抿得更紧,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说了。 “本来很多事,即便没人说,我也会去做的。”他徐徐说着,“你知道,人其实很容易厌烦,被人念得多了,难免心里不舒服,我疼江桥,我对他好,自小就是那样的。开始是自愿,渐渐被我爸妈洗脑一样追着说道,算被自愿,等江桥再大点,我突然发现在那个家里,我能真正信任、敞开心扉的人,也就他一个,于是我又试着努力去做一个称职的好哥哥。很多隔阂是日积月累的,或许我爸妈现在觉得愧疚,也试图改善关系,可我很累了,维持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觉得。” 他笑了下,透着无奈:“可能他们不这样觉得吧,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也可能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能理解他们,那时候,关系自然而然就会变得融洽,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也不用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吧?”她思量了会儿,小声说,“还有我。” “小时候就被刻入骨髓的观念,想改也改不掉的,何况,我有能力护他。”他停了下,表情渐渐柔和,“至于你,照顾一个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在我能力范围内,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像你说的,一眼能看到头。如果能让你和他活得自在,或许我的遗憾悔恨能减轻不少。” 舒昀不满于被描述为“附带产品”,也可能是被风吹昏了头脑,深吸一口气,没忍住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可是我们才认识一两个月,我和江桥,之于你,是不一样的。” “当然是不一样的。”他笑道。 “哪里不一样?”舒昀赶忙追问。 江翎却不愿细说了,站起身,扯了下衣摆,跺了跺冷得发僵的脚:“申请单,明天给我。” 话题转得突然,舒昀莫名:“什么?” “艺术生统计的那个,我去和阳叔说。” 舒昀跟着站起来,眼看那人已经迈开步子,赶紧小跑跟上:“为什么?” “你不是怂吗?” “……” “我帮你。” “等等!”有些事情,她迫切想要弄清楚,一个箭步上去,抓住江翎冰凉的手背:“刚才的话,你还没——” 回答我…… 惊觉自己干了什么,她眼睛倏然睁大,凝在自己那只不听话的手上,反应过来,马上就要松开。稍一动作,却见江翎眼底笑意涌动,反过手,把她的手握在稍有温度的掌心。 “你……”舒昀惊愕。 “你说过,想快点长大。”他低着头,把她的慌张羞赧收入眼底,把手握紧了些,“我也,希望你快点长大。” 这话说得隐晦,却不难理解。 舒昀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好。” 江翎他们第二天傍晚先回s市,舒昀还要去爷爷奶奶那里住一天,没有一起。 也不知道江翎怎么和她爸说的,穿戴整齐准备上车之前,真的把签了名的单子交到她手上:“收好。” “你怎么——”她拿着单子,前后翻了翻,喜悦溢于言表。 “阳叔挺好说话的,早让你去试试了,你自己不肯。” “他真的答应了?” 江翎颔首:“名字不是签在那儿吗?” 舒昀笑眯了眼睛,仔细地把单子收到包里:“他说什么了?” “以后告诉你。” “嗯?” 他指了下等门口的江二叔和江桥:“我该走了。” “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舒昀猜测。 江翎抬眼,看到男人牵着步子蹒跚的孩童从屋里出来,警告地瞪着他,暗嘆一声,耸肩:“算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舒昀狐疑,却没追问:“路上小心。” “知道。” 舒阳一把捞起小儿子,大步过来:“怎么还不走?” 舒昀以为是和她说话,挠挠脑袋:“我等他们走了再去,爷爷奶奶现在还在公园。” 江翎忽略男人警惕的眼神,自顾自问她:“你明天坐飞机还是动车?” “动车吧,飞机难受。” “行,我去接你。” “差不多得了。”舒阳皱起眉,把舒昀挡在身后,“快走快走,晚了开车不安全。” “爸你好好和人家说话。” 她爸声音陡然拔高:“你别护着他!” “我没有。” 舒昀猜想江翎应该说了她爸不爱听的,这倒奇怪了,都把人惹毛了,还顺利把签名拿到手? 有猫腻。 她疑心更重,正欲详细问问,江翎已经找了招唿,转身信步往外走。 舒阳单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腾出来拉她,表情缓和许多:“走,爸送你去爷爷奶奶家。” “不用,你不是忙吗?”舒昀想抽回手,被男人死死攥着,疑惑看去,她爸一脸坚持。她心里有谱:“江翎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一口否决。 “肯定说了。” “不告诉你。” “爸你好幼稚啊。” “……” 第51章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到s市,是傍晚时分。 江翎和江二叔在动车站外面等,还是上次那个汽车换乘中心。 再没有第一次的不愉快,江翎浅笑着替她拉开车门。像要确认什么似的,舒昀禁不住偏头看了他两次,没见到令人不快的眼神,蓦地松了口气。 很奇怪,明明当初,那样讨厌着他。 她钻进后座,挪进另一侧的位子,江翎跟着坐进来。 江二叔照常递了两条毛毯过来,江翎接了,展开后先搭了一条在她膝盖上,舒昀道了谢,自己又整理一阵。极度怕冷,恨不能整个人蜷成一团,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第73页 江翎轻轻摇头,把自己那条也给她披上。 “小舒昀作业做完了没?”江誉问。 舒昀把围巾往下扯了扯,避免说话瓮声瓮气:“做完了的,爷爷奶奶盯着呢。” “老先生本来是老师,对小辈的学业挂心也正常。” “嗯。” “听阿翎说,准备考音乐学院?” 舒昀去看江翎,男生低头捣鼓手机,察觉她的视线,抬眼看看她,掀了下嘴角,又继续忙活。 她脸上渐渐升温,把头转向窗外,看接连闪过的路灯:“嗯,下学期要申请培训。” “培训,那不怎么能去上课了?” “报s市的培训课程的话,还是可以兼顾的,我找同学问了一下,好像学校就有前期培训。” “想考哪所?中音?” “想。”她没有把握,“考不上吧,我就作曲和乐器表演两个方向,钢琴基础马马虎虎,我高二才开始准备,时间有点紧。” “留在s市也行啊,我们的音乐学院也不差。” “不知道了,只能先练着,到时候看水平能达到哪里再做决定。” 江誉贊同地点头:“叔也不太懂艺考的事儿,你有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说,不好和我们说就找阿翎,小子现在比我会赚钱,脑子又好使,和同龄人说,总容易开口一些。” 舒昀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并不认同。她发觉自己现在甚至开始反感大人这种有意无意把事推给江翎的行为,因为那晚他那个“怪”字。 他可以无怨言地护着她,可她不能毫无顾忌地接受这一切,无论怎么看,都太自私了。 江翎在等她长大,她在期许自己成长独立,到能和他比肩的地步。 江翎这两天住在江誉那边,回去的时候绕了远,去江二叔的公寓取了落下的u盘。附近开了新店,干脆先带他俩去吃晚饭。 中途有电话打进来,不得不离开一阵,又担心他们自己打车回去出什么问题,给订了两张电影票,交代他们别乱跑,电影结束差不多过来接人。 江翎说他大惊小怪,看舒昀望着展板上的宣传海报出神,把要回去赶工作进度的话压下,抓了把头髮,答应下来。 男人离去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让江翎怀疑起他的用意。 舒昀向来不擅长拒绝长辈的安排,江二叔说了,就安静地等。江翎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她发觉自己和江桥越来越像,至少在依赖江翎这件事上,是逐渐一致的。 “要吃东西吗?”他在柜檯边停下。 舒昀看着玻璃隔板里色泽浅黄的爆米花和工作人员手边一摞又一摞的饮料纸杯,没有胃口:“算了,才吃了饭。” 他四下看了看,视线定在靠墙的软椅上:“你去那边等,我去取票。” “为什么?”她站着没动。 “风口。” “啊?” 江翎低嘆,说得更详细些:“这边是风口,你先过去。” “哦,好。”她有点难堪,因为自己捉急的理解能力,不大自在地点了下鼻尖,抱着书包转身。 挑了角落的位置,周围没人,只一盆果实纍纍的金桔树。小巧的果实密集地挤了一树,一眼看去,绿色叶子倒少见,都是在灯下反光的可爱果子。 舒昀无心欣赏,把围巾往上拉,遮去小半张脸,偷偷瞄一眼排入队伍等着取票的男生,心口发烫。 还不如不知道他想法的时候呢。她挫败地想。 相处起来,不如以前自在。 大概小眼镜是对的,在不在一起,通不通心意,对女生的影响,始终是比男生大许多的。她整天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反观江翎,跟没事人一样。 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可是……等你长大什么的,怎么听都还是很暧昧。 像江翎这样的人,话说到那个程度,四捨五入想一想,可不就是在表白吗? 四捨五入? 嗯…… 舒昀抬头,江翎正朝这边来,手里还端着杯饮料。 总不能,把话问那么明白,江翎没有明说,自是有他的考量。换句话说,也是为她考虑,她再上赶着确认,岂不显得太没眼力劲儿? 眼睑一垂,她避开他的视线,手里被塞了一杯热饮,杯壁温温的,握在手心里,温度恰好。 “走吧。”他说。 舒昀表情复杂地看着已经转过身往里走的人,慢吞吞跟上。 江翎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回票,往前走了一段,看人没跟上,压下速度,走得不慌不忙,待人来到身旁,才问:“怎么了?” “没有。”她立刻回答。 语气都不对了,骗谁呢? 江翎不动声色地扬眉,嘆女生情绪多变。看她神色变扭,再追问只怕更惹得她心烦,于是选择沉默,任她自己钻牛角尖。 进去的时候,影片已经开了头,偌大的影厅,稀稀松松做了十来个人。片子上映个把月了,看得人少也不奇怪。 这倒好,省得找位子,在前排找了两个比较正的座位,迅速入座。 舒昀习惯坐下起来都整理下衣着,是以把热咖啡往杯槽一放,第一件事就是把围巾重新围了一遍。 江翎以为她在这地方还觉得冷,微拧着眉毛,脱了外套递给她。 舒昀没反应过来,用气声问他:“干什么?” “盖上。” “我不冷啊。” 他抿着唇,异常坚持地把外套盖到她腿上:“大冷天的穿什么裙子。” “这是冬裙,我里面还有加绒的打底裤!”其实还不到穿加绒打底裤的时候,s市的十月,并不像c市那样低温横行。不过今年降温,比往常提前了,她天生怕冷,穿得是比别人厚些。 “裙子搭裤子,你们女生脑子里一天天想些什么?” 舒昀噗嗤一笑,赶忙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再笑出声,眼睛弯弯的,往他那边凑凑,小声调侃:“你这好像是传说中的直男审美。” 江翎无所谓道:“我确实是直男。” 舒昀放松下来,刚才的纠结郁闷顷刻拨云见日,眼神在男生好看的侧脸上熘了一圈,眼珠子一转,凝向大屏幕。手悄悄从袖口探出,轻轻钻进他手心底下,翻过手背,掌心相贴。 她喜欢牵他的手,这让她心安。 江翎没松开,修长的五指挤进她的指fèng间,笑问:“又怎么?” “害怕。”她目不斜视,耳根子发烫。 “怕黑猩猩?”语气里笑意更重。 她含煳应着:“唔……怕。” 江翎没再说什么,手一直牵着,到电影结束散场,舒昀把衣服递还给他,才分开。 江誉是没有等到的,江翎打电话过去,那边还忙得焦头烂额,让他们干脆别回去了,在他那儿住一晚,明天早点起来,直接送他们去学校。 第74页 按学校要求,舒昀今晚原本是要回学校住的,江二叔中途闹了这一出,替她打电话给老刘头请了假。东西都带在身上,住哪边都一样。 江翎问了她的意见,她说没关系,他便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说明缘由,那边问了什么,他兴致缺缺,三言两语应付过去。领着她进了公园,从公园侧门出去,就是江二叔住的公寓区,舒昀来过几次,路还是记得的。 晚上九点多,公园里人还多。邀朋引伴占了大片空地跳舞的老头老太太,带孩子散步的年轻夫妇,湖边座椅上依偎着细语呢喃的情侣恋人……夜晚的s市,节奏慢下来,勉强算得上宁静闲适。 右边小广场上在办儿童舞蹈比赛,舒昀偏头看着,鹅卵石路崎岖不平,脚下不留神,踉跄了两步,被江翎扯着胳膊稳住。 她呵呵傻笑,扶着江翎站好:“我好像不太喜欢看路。” 江翎无奈望着她,把手递过来:“牵着。” 一回生二回熟,舒昀也不扭捏,依言牵上,下一秒,被人握着右手放到大衣口袋里,慢悠悠绕着湖边小路往外走。 “搬回来住吧。”走到半程,他突然提起。 “住校挺方便的呀,而且一天三节晚自习,做完作业还有时间预习复习,我要是以后艺考挂掉了,学习没落下,高考好好考,说不定还能混个好大学。” “宿舍没空调,过段时间会更冷。” 舒昀不以为意:“不会,雯姨放假前才给我换了厚棉被,住校中午还能回去睡一下,不然下午的课都没精神听。你和江桥都是自己骑车上下学,江叔和雯姨上班那么忙,再腾出时间来接我,太麻烦了。” 看他表情没有松动,舒昀再接再厉:“而且宿舍有两个是学姐,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向她们请教。” “我教得不好?你要跑去向文科生请教?” 舒昀噎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记得自己顺口提起的小事:“要申请退住,好麻烦的,回去江桥老是让我陪他看动画片,都没办法静下来读书了。” “行吧,不搬就不搬,藉口还挺多。” “还不是你自己一直追问。” “行,我的错。” 舒昀莞尔,踩上砖路,无聊地顺着边缘的白线走:“江翎。” “嗯。”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就算什么。” 舒昀不满意,但没追根究底,换了问法:“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他把问题丢还给她。 “希望。”她老实回答。 “那我就一直陪着。” “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舒昀自我反思。 江翎摇头:“不会。” 第52章 偏心 十一月中旬安排了期中考,班上出了两个作弊的,把科任老师气得够呛,每节课开场都要冷嘲热讽两句,说他们这届是尖子班的耻辱,一出出两个,往后都不好意思给后面的学生提。 这话也就对那两个起作用,别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后面有一天,生物老师又提起来,越说越气,把火引到班级排名后几位,捲毛无辜躺枪,下课就炸了:“他妈的有本事我们班成绩好的时候他们别出去嘚瑟,出了事不分青红皂白摊在所有学生身上,得了好就要跑来分一杯羹,哪儿那么便宜的事?” 舒昀知道他说的“分一杯羹”是什么意思,附中有奖励政策,学生哪科考了满分,任课老师能拿一份奖金,按人头算。其实分一杯羹也不准确,因为学生一分都拿不到。除非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五,下学期开学的颁奖仪式上,能领到一本厚本子和一支刻着校徽的钢笔。 南山说有次肖博衍课上和前任班主任闹了点不愉快,紧跟着的月考,数学答题卡故意涂错一个选择,明晃晃的146。按他自己的说法,甭管那老师介不介意,反正他自己出了口气。听说后来被江翎训了一顿,没敢再胡闹。 这次事闹得比较严重,两个作弊的学生直接调到理十班,明面上叫做平行班,本质就是差班,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听说校领导予以绝对的重视,针对这事开了几次大会,科任老师被挨个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个个从那里面出来,都跟吃了枪药似的,上课都拉着一张脸。 班级氛围俨然变了,最明显的,“爱学不学,不学拉到”的教学风格彻底被推倒,那段时间几乎每堂课都有人因为上课睡觉被提熘到教室后排站着醒神,上课点名回答问题频率也愈发高了。 开始舒昀嫌这个班级学习氛围太过松散,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让她有些吃不消,每节课都正襟危坐,提心弔胆,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到哪个老师枪口上。 江翎还是经常请假,每个月来学校的次数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可人家每回考试还是第一。本来照他这齣勤次数,是要记过的,奈何成绩骄人,科任老师和年级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舒昀只有周末回江家才能见着人,这么隔三差五的见面分别,晃眼就到了期末。 虽然学起来不如江翎他们轻松,但好歹也保持着年级前二十的成绩,照分班比例一算,不管算不算期末,分出去的概率都不大。 期末前那段时间她忙着物色培训机构,天天捧着手机查资料,又找闻人明要了学校经歷过艺考的前辈的联繫方式,左提一个建议,右给一个提醒的,她本来拿不定主意,听得多了,愈发混乱,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煳。 到老刘头找她去办公室,让她记得提醒江翎期末前那两周至关重要,最好来学校上课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寒假将至。 恰逢周五,徐雯过来接她和江桥。她裹着厚重的长棉衣钻进车里,看到跟着过来的江翎,吃了一惊。对方朝她笑笑,替她取下书包放在身侧,碍于徐雯在场,她不敢造次,只微微弯起眉眼:“忙完了?” 江桥探着脑袋,看到他哥占了后座,绕到副驾。 “差不多,周末应该能结束。” “刘老师让你和乔瑞臣这两周去教室坐坐,快期末了。”她把话带到。 “期末……”他沉吟,显然也没想起这回事,约莫一分钟,才问她,“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两周时间足够了。” “有不懂的就问。” “好。”她说着,摘了针织帽子,顺了顺刘海,又想起件事:“这周作业很多,你上周的就没交,好几个老师放话了,人不去可以,作业不能不交,你还是补了交上去吧。” 他笑了下,伸手替她拂去发尾的几点白雪:“有时间的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就是罚站请家长嘛,我们哥俩都习惯了的。”江桥搓着冻红的手,搭腔。 “你还以此为荣了?”徐雯说他。 第75页 江桥嘿嘿两声,忙着沖手心呵气,嘴上不得空。 舒昀把手套递给他,少年也不客气,感激涕零地望着她,三两秒就套到自己手上:“姐你真好,不过给我了你自己……” 那个“怎么办”未及说出口,就眼睁睁看他哥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热水袋出来,递到舒昀手上。 “哥你偏心!”他控诉。 江翎置若罔闻,和舒昀说话:“过完年要开始培训了?” “嗯,这几天先联繫老师,把申请交过去,最晚年初七就要过来,就能回去十几天。”各个亲戚家转一转,一家住个三五天的,一个假期就算完了。这样算着,心里又有点不得劲。 “下学期呢?机构学校两头跑?” “没有。”她靠着椅背,把热水袋抱紧了些,“我找的是学校培训班的老师,开学接着报她的班,暑假去北京,高三上学期报s市比较正式严格的培训机构,明年一月报名,二月艺考,然后就是等通知了。” 江桥咋舌:“那不得忙疯了?” “也就这一年,考完就好了。” “考完不还有高考等着你呢吗?” 舒昀重重嘆气:“都熬过去,就轻松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道理她懂。 江翎静静看着她,时间长了,舒昀已经练得没皮没脸,和他对视十几二十分钟的,脸都不带红一下。 她和雷欢欢聊天的时候提过这件事,雷欢欢当时就调侃她——你们这不和老夫老妻差不多了吗? 老夫老妻倒不至于,毕竟现在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停留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江翎没有正式确定过他们的关系,她也想再等两年,保持现状,就挺好的。 黎源说他们这样纯属没事找事,多此一举。 乔瑞臣他们也知道一些,看法和黎源差不了多少。她和江翎都是一笑置之,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偶尔她自己想想,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徐雯和江尚约了朋友见面,把他们往家门口一放,紧接着又开车出去了。江桥和同学约好一起打游戏,门都没进,把包扔给他哥,人一熘烟跑没影了。 舒昀暗嘆,和他前后进屋,在门边换鞋:“就剩我们两个了。” “嗯。”江翎低低应着,“出去吃?” “不去了吧,怪冷的,不想出门。” “行,我做饭,你先去洗澡。” 舒昀着实惊讶:“你还会做饭吶?” “看不起谁呢?”江翎瞅她。 “雯姨说你和江桥从不做家务的。” “去美国看外公外婆的时候学了一点。”他解释。 “那行吧,我的那份少做一点,今天不太饿。” “知道。” 男生看她磨磨蹭蹭的,没有久留,把江桥的书包往客厅沙发一扔,径直去了厨房。 舒昀好奇,跟过去,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见人动作娴熟,不慌不忙,暗暗感嘆一阵,想出声夸夸他的时候,先打了个喷嚏,被江翎回头斜了一眼,讪笑着退出去,踢着拖鞋上楼。 洗完澡出来,第一件事是联繫负责培训的李老师,那位发了张电子版的报名表给她,让她列印出来填写,要本人和家长签名,下周三之前去艺术楼办公室交表。舒昀一一答应下来,怕最近事多忘记了,还仔细地在手帐本上记下。 没下楼,江翎直接把吃的端上来,在她房间吃的。 舒昀其实对这顿晚饭没抱太大希望,看到盘子里其貌不扬的一团面和上面零星的几点黑椒时,她拿叉子的手都犹豫了下。 江翎死死盯着她,眼神警告,仿佛她敢说个不字,他就要当场翻脸。 味道还行,也仅仅停留在还行的阶段。他自己吃了两口,眉毛都皱起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碰,把叉子一搁:“算了,还是叫外卖吧。” 舒昀笑眯了眼:“还可以,色香味虽然一项没占,勉强还能吃得下去。” “餵。” 她往沙发里一卷,拉过薄毯盖住赤脚,把盘子端在膝盖上,小口吃着:“难为你亲自做一次饭,我不能不给面子,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你不太擅长。” 江翎从果盘里拿了苹果和水果刀,在矮几上垫了一张面纸,慢悠悠削着:“你会?” “会啊,江桥还吃过。” “他?” “嗯,上次你去北京参加比赛,雯姨和江叔加班,就我和他在家。” 江翎若有所思地点头:“就是你对我意见很大的时候。” “什么呀。”舒昀囫囵咀嚼几下,把面咽下。 “不是吗?”他笑道,“看到我只差拔腿就跑了,我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你。” “你自己好好想想,哪有人会无缘无故讨厌人的?” “不想,想多了脑袋疼,反正现在不讨厌了。” 舒昀撇嘴:“你不怕我以后找你翻旧帐?” “所以为了以后少生点气,你最好考虑自己告诉我。” “我不说,说了伤感情。”这是她上次拒绝告诉他时用的藉口。 江翎微一挑眉:“也是,毕竟现在,是有感情的了。” 第53章 小吵怡情 那个寒假几乎没见面,考完期末考舒昀就马不停蹄往家赶,江翎和江桥第二天也收拾行李去美国陪老人。他给她发简讯,说最早也是开学前四五天才能回来。 舒昀回去见了一圈亲友,在自己家住了一周,爷爷奶奶那儿住了五天,最后几天都呆在外婆那儿。老太太眼睛愈发不好使了,还在坚持给她绣结婚用的鸳鸯枕套,穿针引线那些,都需要人帮忙。 舒昀看她戴着老花镜,手颤颤巍巍的,好几次想劝她打住,忍下了。怕她说人老了,不找点事做会觉得自己没用,那时候自己肯定更难受,也就由着老人家了。 去s市那天,江翎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她没接收。退出微信界面,支着下巴看车窗外,突然想到才认识不久时,因为他不肯收那八百块钱和自己小吵了一架,自己没忍住吧嗒吧嗒掉眼泪的糗样。 在s市的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大清了,关于他的,却总会不经意想起,以为忘了,其实清晰无比。 想要长大的心情,愈发强烈了,在想起他的时候。 培训课程早晚各一次,上午八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六点。地点是一家培训中心的琴房,离江家很远,离江尚徐雯的公司也不近。 头几天徐雯还开车过来陪她吃午饭,舒昀看她工作忙还抽空过来陪自己,实在过意不去,后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她过来了,也不让他们接送,说有公交车直达,安全又方便。徐雯拗不过她,也便听她的了。 培训中心旁边有家婚纱店,正在找平面模特,说白了就是穿着婚纱拍几组照片,出来效果好的话,一组能给一千到一千五不等,一般的话就四五百左右。 第76页 舒昀偶然路过,看到公告纸板,觉得自己的身高和体形都能胜任这份工作,又着急为以后的培训课程存钱,找到店铺女老闆进行了一次不大正式的面试。 对方把她上下打量好几遍,一丝不苟的表情终于松动,微不可微地笑着,让店员小姐找了两套合她尺寸的婚纱裙出来,试了试上身效果。许是觉得不错,和她互留了联繫方式,说等设备到齐,再让她过来。 她其实没想过自己的第一份兼职会是这个,她还以为,自己第一次穿婚纱,会是嫁给那个少年的时候。 这事她没和江翎说,预想他不会同意。以他的行事风格,肯定先甩一笔钱给她,让她一心一意忙正事,钱不钱的都放一边,管她愿不愿意,都能说到她愿意为止。 不小心露了马脚,是一次拍摄休息的间隙,他出乎意料地打了视频电话,她没留意,按了接受,屏幕上突兀出现两张俊朗的脸庞,才反应过来。 “哇,姐你在玩cosy啊?”江桥惊奇得很。 那边有人喊她准备准备开始拍下一组,她看江翎脸色愈发沉下去,觉得瞒不下去,小声嗫嚅:“兼职……” “你很缺钱?”江翎语气淡淡的。 “唔,还行。” “什么叫还行?”他一字一顿,怒意不言而喻。 “就,字面上的意思。” 他站起身,身后场景几经变化,进了一间漆成天蓝色的房间,摔上门板。舒昀甚至听到落锁的咔哒声,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抿着唇等他训话。 “你脑袋里就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 “我赚钱怎么没用了?”她嘟嘟喃喃。 “我不是给你转了?缺钱为什么不接收?” “不合适呀。” “你穿成这样去兼职就合适?” 布景的工作人员又进来一拨,舒昀左右看看,披了件外套,去了安静的小阳台:“什么这样那样?就是拍几组婚纱照,我现在上培训课,就这个时间对得上,离培训的地方也近,是很正规的连锁店铺,很安全的。” 江翎一时没说话。 舒昀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舔舔下唇,声音软糯许多,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你说过不管我做什么都会支持的。” 真新鲜。 江翎气笑了:“我什么说过?” “类似的,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和你说认真的,少给我在那边嘻嘻哈哈!”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她摸摸鼻尖,退让一步。 江翎眯了眯眼,发觉不对:“你还剪头髮了?” “前天有个主题,借用了电影风格,《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那个小姑娘的造型,做了相似的——”她思忖了会儿,又加上几句解释,“本来就想剪的,每天打理很麻烦的,马上高三了,时间那么紧,还要兼顾培训课,剪了也没什么不好。” “一天多少?”他压着火气问。 “看照片出来效果好不好了,前后拍了十几组,都是日结的,现在拿到一万多了,够我半学期的生活费。” “你就为这点钱瞎折腾吧。” “我倒是想像你一样动辄百八十万的,没那本事啊。” “所以我不是给你转钱了吗?”话题又绕回去。 老闆娘敲了敲玻璃门,示意她要开始拍摄了,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再宽限几分钟,老闆娘看着词严厉色,其实蛮好说话的,点点头,嘴型告诉她快点,便没再逗留。 “你自己赚的钱,为什么平白借给我用?” “平白?”江翎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看上去有那么些瘆人,“我他妈赚这些钱就是给你花的!你现在这样,我之前忙得要死要活,算什么?” “我也没有怎么样。”她声音更小了,“我之前说想自己独立,努力成长,你不是挺贊同的吗?” “我什么时候又贊同了?” “第一次,一起去食堂吃饭,回教室的路上,我和你说了我家里的事,也说自己想快点长大,你当时分明很欣赏我的想法。” “我只记得我明确告诉过你不要逼自己做违心的事。” “可是兼职不违心啊。” “……舒昀。”他沉沉喊她,语气不善。 “都是单人照,她们就是拍下来看看上身效果,偶尔会挑几张出来放进图册,双人的都是成年的姐姐在拍,老闆娘有分寸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解释不清了,她急得皱了脸,索性自暴自弃,“和你说不明白,等你回来再说,我忙去了。” “……” “那……我挂了啊?” “随便你。”江翎有点不慡。 “不是。”他语气缓下来,不冷不热的,舒昀倒没谱了,“你到底在气什么?气我一声不吭跑出来兼职,还是气我拍婚纱照?” “没气!” “好吧好吧。”她蹙起眉,不想和他争,把被风撩到眼睛前的头纱压到耳侧,“你们下周就回来了吧?” “差不多,怎么?”他缓和下来。 “昨天不是江桥生日吗?我给他买了礼物。” “你确定要在这时候和我提江桥?” 这不是看他在气头上想转移下注意力吗?他还不领情,已经的耽搁太久了,舒昀心一横,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挂断,后面江翎再打过来,也不接了。 天高皇帝远的,要怎么吵闹,都是他回来之后的事。 这么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了,紧锣密鼓地完成今天最后一组拍摄,换了衣裳,把妆卸干净,找老闆娘领了今天的报酬,一刻不停又赶往培训中心。 赶在铃响之前进了琴房,她没迟到,倒是老师因为路上堵车晚了二十分钟。 江桥的简讯是在钢琴课上发进来的,舒昀站在队伍里,等待上手练习。前面还好几个人,摸出手机来看时间,正好提示框跳出来,没点进去,寥寥几字的夸赞就跳进眼睛里——姐你今天真好看。 舒昀戳着屏幕给他回了“谢谢”。 那人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哥也这么觉得。 “……” 不等她问“你怎么知道”,那边已经大爆手速发了条长简讯进来。 ——就是我刚才和他聊天的时候,问他你穿婚纱是不是特好看,他就特别认真的嗯了一声,真的特别认真,我和他十几年兄弟了,肯定不会听差的。姐,其实吧,我早就怀疑了,我哥他,别是偷偷喜欢你呢吧?!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观察入微呢,还是反应迟钝。 舒昀无言以对,发了个颜表情,说自己还上课,稍后再聊,对方说美国那边是凌晨时分,要睡觉去了。 第77页 她才意识到时差这回事,前面大半个月都是下午同江翎联繫的…… 多是江翎主动发简讯或者打电话过来,她没出过国,知道他人在国外,也没有实感,时差问题,一开始就没在考虑范围之内。现在想来,大概是他算好了国内时间,特意挑了她最空闲的时间段联繫的。 舒昀心口泛起暖意,为自己刚才毫不拖泥带水的挂电话举动感到愧疚,挠挠下巴,编辑简讯,这回是发给江翎。 ——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去接机,好不好? 他应该没睡。她猜。江翎本来就睡得晚,刚刚想必被她气得不轻,估计正躺床上琢磨着回来要怎么收拾她。 对方果然立刻回復了——你怎么接?走路来? 舒昀嘴角抽了抽——不要算了…… ——和妈一起过来,别自己瞎跑。 第54章 家贼难防 人是没接成的,那天培训课上安排了一个临时小测,舒昀不好请假,恰恰把手机落在家里,也没能给江翎发简讯说明情况。 小测结束等着老师一一点评,下课时间比往常后延了将近一小时。从琴房出来,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街道上却灯火通明,来往行人的穿着和店铺装饰,都或多或少带着明艷的红,年味儿余留。 舒昀很应景地戴了条红围巾,本来搭配新买的大衣正好,测后点评被老师说了几句重话,对一年后的艺考原先就信心不足,她这么一说,愈发没底。连带着,看着身上唯一一抹亮色,也莫名觉得碍眼。 踢了半路的小石子,翻滚了几圈,撞到黑色的休闲鞋面,弹开,隐入绿化带。 她一惊,甫一抬头,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江翎! 舒昀意外又惊喜,眉梢一扬,三步并两步,赶在他开口之前,先往人怀里一扑,胳膊环上男生劲瘦的腰,脑袋软哒哒贴在他颈窝里,先发制人:“我好难受。” 江翎站着没动,任她抱着:“怎么?” “我们今天小测了……” “被打击了?” “算吧。”她眼睛滴熘熘地转,“不过你回来了,我心情稍微变好了点。” “稍微?”他不大满意她的说法,还是在小姑娘撒娇地在他脖颈上蹭着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该回家了。” “我们在外面逛一逛再回去,时间还早。” “就那么想和我独处?”他揶揄。 舒昀也不否认,松开他,把手放进他手心里:“我知道附近有家日料店,我现在自己赚钱了,可以请你吃顿好的。” “不值八百我是不去的。”嘴上开着玩笑,步子已经随她迈出去。 舒昀笑笑,问他:“不是说五点才下飞机,你直接过来的?” “嗯。” “雯姨那边……” 江翎侧头,好笑地看着她:“我说有事要忙,她什么也没问,不过我打上车报地名的时候,她在旁边。” 舒昀眼睛倏地睁大:“她什么反应?” “不知道。”他无所谓道,“他们也不傻,估计早看出来了。” “那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才问你。”舒昀在他手心挠了一下,怪他不够重视。 江翎攥紧她作怪的手,揣进衣兜里:“他们不会说的,自己年轻时候也这德行,没立场说我们,况且,是你的话,妈应该挺乐意的。” 舒昀唏嘘:“乐意什么?半年前还让我盯着你和简晨不要胡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给家贼不比给外面的山野强盗强?” 舒昀乐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俩小时候,雯姨和我妈,给我们指过娃娃亲。” 江翎轻笑:“可能我们小时候就有夫妻相。” “你去美国一个月就学会这些冷幽默?” “差不多。” 日料店在购物城三楼,大楼里没有风,舒昀把围巾扯到下巴下,走了侧边的楼梯:“说起来,那次在我家,你到底和我爸说了什么?我最近和他通电话,光是提起你的名字他就不乐意,你怎么招他了?” “可能他把我当成外面的山野强盗了。” “啊?”舒昀云里雾里。 江翎眸底含笑,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在楼梯口停了下:“走哪边?” 舒昀的注意力向来好转移,立即顺着他的话接:“左边,要往里走走,有点远。” “人多不多?” “还行吧,我来过两次都没什么人。” “味道一般吧?” “我觉得挺好的……” 购物城有电影院,江翎说要约会就彻底一点,没什么好片子,也买了两张票,进影厅坐了两个小时。 右前方是一对年轻情侣,男的一米八几,女的一米六不到的样子,依偎在一处,颇有点小鸟依人的意思。舒昀砸砸嘴,靠在江翎肩上,轻声说:“我这次回家去体检了,好像又长高了两厘米。” “嗯。” “我一七五了诶。”她意有所指。 江翎盯着屏幕,随口应着:“正好,你们小姑娘不是说十三厘米是什么最萌身高差?” “万一我以后继续长个子,还学人家穿高跟鞋,你会不会嫌弃我?” 江翎终于转头看她,挺无语的模样:“你一天天的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说真的,我以前的老师说,男人和女人的感情,最多维持二十七个月,到时候就越看越不顺眼,看对方做什么都是错。” 江翎显然不信,敷衍道:“等我们认识二十七个月的时候,你看看他说得对不对。” “而且现在离婚率那么高。” “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就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舒昀呵呵笑着,继续说:“我看电视剧里演的,男的一开始再好,到后面功成名就了,身边诱惑多了,大多都会忍不住出轨。你现在就这么厉害,以后进了职场,认识更多形形色。色的女人,等你结婚了,会不会也出轨?” “以后少看点脑残剧。” “你好没意思啊。”她扁扁嘴,看向大屏幕,镜头一切,男女主人公拥吻着进了房间…… 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去看面不改色的江翎:“你挑的电影也不见得多有营养。” 他笑笑,没有搭腔。 “快十点了,我们等下回去,雯姨问起来,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 “这样不好吧。” “那去小叔那里凑合一晚。” “她要是以为我俩偷偷跑去……不是更麻烦?” 江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手绕过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等下再考虑,玩的时候先玩尽兴。” 第78页 “好吧……” 江翎最近没有接合作邀请,早上送她去培训中心,回去写几个小时作业,下午三点出门,在培训中心旁边的健身馆练着,等她下课。舒昀起先担心徐雯起疑,不肯让他接送,男生没听,几天下来,徐雯和江尚也并未多问什么,她放下心来。 或许江翎是对的,大人早就知道的,只是看破没说破,由着他们罢了。 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气温回暖,一件长袖体恤加一件大衣就能应付,不用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舒昀乐得轻松。 学期初艺术生上课安排贴出来,以学校开的培训课课表为主,文化课可以自行调节,作业能按时交上,考试准时参加就行。 舒昀每天上午能上第一节 课和最后一节,下午就一直呆在艺术楼,晚自习没有排培训课,也只能抓紧时间赶作业,补落下的课程。 江翎这学期很少缺席,每晚留到第三节 自习,帮她补习讲题,有时看她实在累,晚操也是他下去替跑的,她能用那三十分钟小憩养神。 上了培训课之后,周末也不存在了,只不过上课的地方换在学校,为了每天能多睡几分钟,她星期六星期天也住在学校,偶尔徐雯想她想得紧,会来学校看她,拎着大包小袋补充营养的东西。 这种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感,让舒昀□□乏力,江翎他们好几次聚会,她也没能腾出时间参加。 祁冉这学期也没怎么见到,开学个把星期,就在食堂碰到过一次。 她愈发瘦了,站在高大的榕树下,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要被捲走。笑容勉强又无力:“我要走了,舒昀。” 舒昀正高兴于能和沉稳的小姑娘聊聊心事,纾解压力,对方毫无预料扔出这么句话,她惊讶不已:“去哪里?” “回家,对这里,实在喜欢不起来。” 祁冉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有的,是女生和她聊天时无意透露的,有的,是陈卓说给她听的。箇中缘由,即便没有亲身经歷,也为她心疼。 舒昀沉默了会儿,想起班上那个笑容纯粹的少年:“你要走,陈……你顶楼认识的那位朋友,知道吗?” “我还没和他说。” “你会和他见面吗?”她问。 祁冉笑了,自己也不大确定:“想见,但是……再说吧。” “他一定很想和你见一面吧,我觉得。” 祁冉低头,眼睫微颤:“我也想见见他。”下一秒,扬起嘴角,可爱的小酒窝重新浮现,这使她看上去更有生气一些,“不说他,你前面提过要准备艺考,我想学习这边会有耽误,我之前无聊,整理了一些理科的笔记,高中三年的内容都涵盖了,应当比课本简单易懂,你需要的话,我留给你,我一个文科生,也用不到那些。” “谢谢。”舒昀蓦地红了眼眶,一个假期不见,不知怎的,祁冉变得愈发让人担心,整个人恹恹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积极的情绪,说话也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孱弱得倒地不起,“你真的要走?” “要走,我在这里,是熬日子,回云南,或许还能得到些微的快乐,痛苦消极,我已经承受了太多,我想,人活着,果然还是心里舒服更重要。人生苦短,别到闭眼那天,回望过去,都是些折磨人的琐事,那多不值当。” “祁冉,你是不是……病了?”她小心问。 祁冉笑得云淡风轻,和她另约了时间,说把笔记给她,没再说别的,摆摆手,慢吞吞走远了。 陈卓知道消息,应该是第二天中午。 他兴沖沖拿着本小说上楼,从顶楼回来便闷闷不乐,趴在桌上,谁叫也不理。舒昀想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倘或有一天,离开的人是江翎,她不定是个什么样子。 祁冉做事极有时间观念,定了时间的事,一般不会提前去做,最近却破了例。在约好见面的前一天课间休息,从文科楼过来,在教室后门沖她招手。 舒昀讶异,第一反应是去看右前方的陈卓,男生显然也看见了的,望着那个方向,表情怔忡。 厚厚的六本笔记,抱在怀里,重量清晰可感。祁冉把东西带到,没有留下和她多说的打算,说了句“再见”,双手放进衣兜里,转身就要下楼。 舒昀追过去:“你什么时候走?我去机场送你。” “别送了吧,浪费时间。” “我想去送你,祁冉。”她坚持。 祁冉偏头,想了想,没有拒绝:“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城东机场。” “好,到时候见。” “嗯。” 那天下午陈卓逃了课,她本来想和他说说送机的事,找不着人,也便搁置了。 “祁冉要走?”江翎问她。 舒昀点头,蔫儿巴巴地往桌上一趴:“挺突然的,都快高考了。” “难怪。”他看着黑皮旁边的空位,轻轻摇头。 “江翎。”她喊他。 江翎看向她,眼神询问。 “你答应会一直陪着我,这话作数吧?” “当然。” 第55章 你是他媳妇儿 陈卓住院了,听说是从学校三楼走廊跳下来,摔断了腿。 江翎打电话给她,那会儿她刚从机场出来:“祁冉呢?” “进候机大厅了,怎么了?” “她号码多少?” “她不用手机的。”她排入买机场大巴票的队伍,沉吟片刻,“是不是陈卓——” “在市医院,你过来吧,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下楼接你。” “他怎么了?”舒昀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不愿意说。” “因为祁冉啊?”她猜测。 “十有八。九。”旁边南山喊他,他答应一声,和她说,“注意安全,到了再说。” “好。” 总不能,因为祁冉突然离开受了打击,跑去跳楼了? 依陈卓对祁冉的上心程度,也不是全无可能。她低低嘆息,买了三号线的票,正好在市医院门口有一个站。 江翎在楼下等她,领着她去病房,陈卓的父母也在。 陈妈妈是急性子,陈卓一言不发,女人又焦急又担心,生怕他是高中学业重压力大想不开。问了几句不见他有反应,火气上来,音量拔高,在陈卓背上拍了两巴掌,骂开来。 陈卓他爸在旁边劝和,把陈妈妈拉开,带去走廊平復情绪。 剩了他们几个,也问不出什么,面面相觑。走廊陈妈妈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后面情绪激动了,一阵一阵抽噎起来。 陈卓靠坐在床头,微低着头,盯着被子上的褶皱,不知想到什么,眼圈顷刻红了,不消一会儿也开始掉眼泪,晕湿了小一圈被褥 。 把肖博衍和程牧扬急坏了,一左一右把人搂住,按手捏肩的,前言不搭后语就安抚宽慰起来。 第79页 他什么也不肯说,他们也没有法子,再陪他坐了个把小时,陆续离开。 舒昀以为陈卓会低迷好一阵子,再见到他,是一周后。 杵着拐杖的少年,和从前一样逢人就笑,也乐意和人打趣开玩笑,如果不是他脚上明晃晃的石膏太过显眼,舒昀几乎要忘记他和祁冉有过交集。 那人记忆力还相当不错,来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要祁冉的笔记本,十分理直气壮:“我腿都折了,留她几样东西作纪念不过分吧?” “那是祁冉留给我的。”她再三重申。 “复印的钱我出行吧?” “强盗吧你?” “下午放学之前给我。” “……” 后来从江桥那里听说,陈卓那天其实约了祁冉在顶楼见面,祁冉和他约时间的时候航班还没定下来,又没有别的法子通知他,没去成。恰好学校那天停课,他下来的时候出口都锁死了,着急去机场见祁冉最后一面,头脑一热,从文理楼相接的走廊上跳下来,酿成了“悲剧”。 如果祁冉知道有个人为她做了这些事,说不定,能给她沉重的心灵带去一丝慰藉。 陈卓默默守护了那么久的姑娘,说错过,也便错过了,没有任何预兆。 不知道江翎是不是从中受了什么感触,往常她最爱问他的话,之后某天却从他嘴里问出来了:“你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吧?” 她那时候在吃冰淇淋,冰得龇牙咧嘴:“你说什么?” “和你说正经的,给我认真点!”他噼手夺了她的冰淇淋,单手举高,提防她抢,“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不是一样的吗?”她乐不可支,为他难得表现出的在意和不安:“我让你一直陪着我,我们俩就得一直绑在一起。” “一言为定?” “这样,我给你签一张保证书,你就能放心了吧?” 他把冰淇淋还给她,回身就去她的小书桌上找纸和笔。舒昀伸着脖子看:“你不是吧?我随便说说的。” 江翎已经龙飞凤舞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大字:“保险起见。” 她咋舌:“我发觉你现在和江桥一样幼稚。” 最后仍是签了,本就是闹着玩的,江翎没拿走,就夹在她的日记本里了。 后来事情都慢慢步入正轨,培训那边成效显着,学习成绩稳步提升,心理压力没有一开始那么大,她渐渐可以把时间安排出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也能抽空陪陪江翎。 暑去冬来,忙忙碌碌,又是一年。 江桥身高抽条似的窜到一米八几,和他说话时,需要微仰着头,少年因此嘚瑟了好一段日子。 二月中旬参加的艺考,当时江翎有事脱不开身,徐雯和江桥陪她去的北京,前期准备加后续调整,一个月就这么没了。 紧接着就是高度紧张的高三下学期,周六也排了课,一周休息一天,还四五张卷子要做。舒昀那段时间梳头,看着齿梳间缠绕的髮丝,总觉得自己脱髮严重。 忧心忡忡地去找江翎:“我以后变成秃头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你先秃了,我看过才知道究竟嫌不嫌弃。”他开着玩笑,给她把卷子上出错的地方圈出来。 她皱着脸,很是委屈:“你好过分!如果你问我同样的话,我肯定不会犹豫的。” 江翎很配合,漫不经心地问:“行,以后我秃头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那必须嫌弃!” “我们还没到二十七个月你就看我不顺眼了?” 舒昀没反应过来,接过他递来的卷子,重新推算:“什么二十七个月?” “你这记忆力……” 她在糙稿纸上刷刷写着,脑子里都是公式符号,也懒得去想别的,出了结果,拿红笔更正,又递给他检查:“不过我记得一件事。” “说。”江翎微拧着眉心,在那个答案上又打了叉,“方法都告诉你了还算不对?” “不可能啊。”她凑过去看,质疑起他来,“其实你的才是错的吧,你怎么保证你的就一定是正确答案?” “我有参考答案。”他悠悠说。 “……” 捲毛告一段落,也转过来找江翎对答案,听了这段,告诉她:“阿翎成绩好,老刘头答应过,只要他一直保持年级第一,所有作业的答案,都会提前发给他,你和他同桌快两年了,竟然不知道?” “成绩好还有这种优待呢?”舒昀闻所未闻。 “也是他不好,你都是他媳妇儿了,他还瞒着你。” “你不要乱说话。”舒昀脸一红,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咋?我们还说错了?”肖博衍也围过来看答案。 “还没到那个地步。” 江翎一言不发,给捲毛圈出错的地方,递还给他,南山的紧跟其后。 “你俩怕不是把我们当傻子耍,你就说有哪家哥哥妹妹会偷偷摸摸牵着小手出去看电影?会臭不要脸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玩摸头杀?” 黑皮推着眼镜,看破一切的高深样子:“他们知道自己什么关系,我们也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还要死鸭子嘴硬,可能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反正我这个单身贵族不能理解。” 南山笑眯了眼,说黑皮总结到位:“阿翎该不会学老杨那闷骚,想等舒昀成年再告白吧?” “你这话说的。”程牧扬不贊同,“人老杨和小喻安是穿开档裤就认识的,再亲密都能理解,喻安丫头又迟钝,他想等小姑娘成年告白在情理之中,你再瞅这俩,就说他们干的事,哪一件是暗恋的人该干的?就这样还他妈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翎置若罔闻,早已经习以为常。 舒昀也说不过他们,索性埋头做题。 临近下自习,都忙着赶作业,不想带回家,再打趣几句,散开了。 “你刚才说想起件事,是什么?”江翎冷不丁问。 舒昀自己倒忘了,含着笔头回忆一阵才有了印象,轻笑:“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他微一挑眉,有点意外:“你现在肯告诉我了?” “你不是怀疑我的记忆力吗?我想证明一下。” “我估计不是什么好听的。” 她眉眼含笑,翻了一页稿纸,边写边说:“我那时候心境挺不好的,第一次见你,你也在气头上,可能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吧,我就记恨上了,后来相处之后发觉你人挺不错,我也深刻反思了,我自己的问题占主要部分。不过那时候确实讨厌你,不爱笑,也不爱搭理人,我初来乍到的,难得遇到个同龄人,偏是这样子的,和你一对比,江桥不知道多可爱。” 第80页 “就因为这个?”江翎禁不住偏头看她,有点不敢相信。 “就?我那时候很受伤的好不好,都想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翎嘴巴几经张合,无话可说,抹了把脸,继续做题。 “你什么反应?” “我安静呆着都不行?” 舒昀把卷子递到他眼前:“你不觉得自己该解释什么吗?” 他看了一眼,打了勾:“我解释什么?你都说主要是你的原因了。” “哇你这个人——” 第56章 我们在一起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恰是江翎十八岁生日。 徐雯提前一个月就在计划给他大办一场,亲朋好友的都请过来热闹热闹,江翎二话没说就拒绝了。徐雯追问了许久没有结果,作罢。哪知道高考一结束,她和江尚下班回来,儿子就带着别家闺女不见了踪影。 打电话去问,江翎只说是毕业旅行。 徐雯进屋一看,两个孩子的行李箱也不在,想是出了远门:“你别给我乱来!小昀还小。” “我知道。” “去哪儿了?” “海南三亚。” 徐雯扶额:“几天?” “一个星期,然后去c市。” “你还敢去c市?”徐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怕你阳叔噼了你?” 江翎不以为意:“他早就知道的。” “订两间房啊!”她不放心地交代。 “我都知道。”登机广播响了两遍,江翎把舒昀从座位上牵起来,过去排队,“上飞机了,到地方给你们报平安。” “你……不要胡来啊。” “您都说多少遍了?” “行行,你自己有分寸,钱够吗?我让你爸给你转。” “够,我挂了,现在不方便讲话。” “你等等!”徐雯压低声音,鬼祟地看看四周,才道:“我之前,给小昀买了一套比基尼——” “嗯,然后呢?” “我刚刚看了她衣柜,没有,应该是带在身上了。” “……” 江翎眼角抽了抽,直接挂了。 舒昀看他表情不对,凑上来看手机,通话界面已经退了:“雯姨生气了?” “没有。” “她说什么了你这副表情?” 江翎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莫名其妙。”虽然莫名其妙,她也没追问,刚才过来,她晕车晕得厉害,现在头疼得很,一路由他牵着,迷迷瞪瞪,打不起精神。 上飞机和乘务员讨了张毯子,往身上一裹,倒在江翎肩上就睡过去。中途他把她喊起来,吃了两口飞机餐,食难下咽,喝了两杯温水,勉强压下那股子噁心劲儿,含煳不清抱怨:“就跟你说缓两天再去,要么明早赶高铁也行,坐飞机难受死了。” “制定计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把垃圾都收到餐盒里,摞到自己那份上面,帮她收了小桌板,让空间显得不那么逼仄,“再一个小时就到了,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不舒服,睡不着。” “闭着眼睛休息,下飞机还要打车去酒店。”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出门了。”她捂着脸,难受地咳嗽两声。 江翎笑着给她顺背:“不和我一起你还想和谁?找时间要带你去美国见外公外婆,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见过的,见过两次。” “情况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她掀起眼皮,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颌轮廓,“你指结婚啊?” 他轻轻嗯了一声,帮她把散落脸侧的髮丝顺到耳后。 “我们离结婚还好几年呢,你想得太远了。” “转眼不也两年了?” “那倒也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明天就成年了诶。” “不是正好?跟着我,就不用担心没到年龄人家不让你住酒店了。” “这种陈年旧事你也记得?” “关于你的,我都记得很清楚。” 舒昀笑弯了眉眼,仰起头,在他下巴上轻啄一下,移开:“我好像是第一次亲你。” “嗯。”他不动声色替她拢好毯子。 她嘆息一声:“我们还是太熟悉了,我亲你你都没有反应,这样下去,不到二十七个月,我们就相看两相厌了吧。” 江翎无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样的反应满不满意?” “不行了,你亲我我都没有心动的感觉了,我们这样,恐怕走不动结婚那天。” 他瞅她一眼,不太想搭理,靠着椅背,先闭了眼睛:“唉,女人!” “呸,男人!” 幸而坐在后排,旁边位子又没人,能这样毫无忌惮的玩笑打闹。忙了一天,都精神缺缺,再斗了几句,便靠在一处小憩。 到落脚的度假酒店,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度假村人影随处可见,在路上陆陆续续睡了几觉,现在倒来了兴头。从房间阳台上看去,一排浅黄的路灯环绕蜿蜒的海岸分布,海浪拍击石壁,声声入耳。 “饿不饿?”江翎把东西归置好,到阳台上寻她。 舒昀上身前倾,看楼下往来的人:“有点。” “叫到房间吃,还是出去?” “出去吧,吃完顺便到海边走走,你看人家都在外面熘达,入乡随俗嘛。” 江翎也正有此意,捏着她的手腕把人带离阳台边,指尖下移,与细白的五指交缠,相视笑笑,没有说话,一齐下楼。 晚饭是在酒店一楼的餐厅解决的,怕吃多了晚上睡不着,舒昀只吃了小半,捧着橙汁边喝边等:“为什么不过完生日再出来?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那种东西都是虚的,一起出来散散心不比什么都强?”饭菜不合胃口,他也没怎么吃,吃了几口垫吧肚子,拆了一盒薄荷糖,含了两颗,想压下那股子令人难耐的油腻。 舒昀也要了两颗含着。 他去结帐,她站在旁边等,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结帐的小姐姐看看江翎,又看看她,夸赞道:“女朋友很漂亮。” 江翎看她一眼,扬扬嘴角:“谢谢。” 舒昀得意了好一阵,散步的时候一个劲和他自考:“还是那个姐姐有眼光,以前和你一起出去,他们只会说我男朋友长得好,终于有人慧眼识珠,发现我的美了。” “高兴了?”江翎小心牵着她,提防她不留神脚下又摔跤。 “高兴,不然人家都以为是我倒追你的,多没面子?” “在一起不就行了?在意这些。” 第81页 远处有船驶来,灯光多彩,舒昀拉着他靠到沿海围栏边,松开他,双手托着下巴,等船靠近。 江翎撑着石栏杆,轻轻一跃,坐得稳稳噹噹。 她看船,他看她。 舒昀说:“我们可没在一起,你这话有歧义。” 他默了默,敛去惯有的漫不经心,沉沉地看进她眼睛里,语气也变得正儿八经:“那么,舒昀小姐,我们在一起,如何?” “你这算告白吗?”舒昀浅笑,夜里的海风,带着温度,掠过脸畔,骤然升温。 “算。” “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差别?” “没差别,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来照顾你。” 舒昀压住被海风拂乱的头髮:“你不是一直照顾得好好的吗?” “可我觉得你一直在等我开口说这句话。”他顿顿,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滑过的肌肤,白皙细腻,“我知道你在意。” 她不避不让,在他手心蹭了蹭:“那你还让我等那么久?” “本来要等你成年的。”他俯下身,把她笼在他的阴影下,鼻息交织,嘴唇要触不触,“可以吗?” 舒昀微微合眼,无声邀请。 他笑了下,唇瓣轻轻贴上她的。 初吻,青涩而短暂,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和糙莓唇膏的甜腻。 稍分开些,他看她缓缓睁眼,眸子澄澈干净,难得地感到不大自在,把小姑娘的脑袋按到胸前,脸上燥热。 舒昀嘻嘻笑起来,没有挣开,顺势抱住他的腰腹:“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声音闷闷的:“随你怎么想。” “有个问题我挺好奇的。” “你说。” “你告不告白,和我成年有什么关系?”她问。 江翎圈着她,把胳膊收紧:“我和你爸的约定。” “嗯?” “你一直问我说了什么惹阳叔不开心,那次我和他聊了挺多的,我想,他最气的,就是我和他明说了对你的心意。他那么疼你,不待见我,也是预料之中的。” 舒昀来了兴趣:“你说的约定,是指什么?” “在你成年之前,不能追你,本来他坚持等你大学毕业的,我讨价还价了。”他低笑,胸腔跟着轻微震动,“他还说,追到你之后,要对你好,一心一意照顾你,包容你的所有,你生气了,骂我不能还口,打我不准还手,也不能和别的小姑娘纠缠暧昧。没有你的同意,不能牵手,不能接吻,总之不管做什么,都要先徵求你的意见。” 像她爸的作风,舒昀笑得更欢:“还有呢?” “还有……在我问得更深入时,他差点撸起袖子和我拼命。”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髮,柔顺软和,他爱不释手,“叔叔很爱你,舒昀。” “我也很爱他。” “那我呢?” “还行吧。” 他扬手捏了捏她未消的婴儿肥:“你想清楚再回答。” 舒昀也不躲,说了别的:“诶,你今天生日,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我回去补给你,毕竟是十八岁,意义不一样。” “没有,最想要的,已经有了。” 【正文完】 第57章 番外一 “他两个月前拿到美国的offer,本来正犹豫要怎么告诉你,后来……他为了这个机会,还是吃了点苦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对一件事这么上心。”二十一岁的陈卓,褪去年少时的青涩,愈发英气稳重。 他没把话说明,舒昀也不笨,箇中缘由,不用想也清楚。 她掀掀嘴角,却笑不出来:“我知道了。” “舒昀。”陈卓沉声喊她,“两年而已。” 看她默不作声地点头,陈卓宽慰地笑了下:“或者,你和他一起去,他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会和他谈。”舒昀垂着脑袋,地砖交接的fèng隙渐渐看不真切,“你先回去吧,挺晚了。” “你没事吧?”他担忧起来。 舒昀轻轻摇头:“没事,你快去吧,初南他们还在等你。” 陈卓抬眼,看看路边沖他挥手示意的肖博衍,又去看怏怏不乐的舒昀:“对不起,在这种时候和你提这些。” “你们也是为江翎好。”她默了默,像自言自语:“我也会。” 陈卓低嘆,再没言语,安抚地在她肩头拍了拍,迈步离开。 她在楼下站着,初夏的风,染上燥热,拂在脸上,让人平添焦躁。可能久不见她回去,江翎亲自下来拎人。 他不喜住校,大一伊始便在学校附近租了这套房,舒昀还是坚持住校,他没反对,只每个周末或节假日把她接过来同住。 上周陆续进行了毕业答辩,舒昀的毕业作品也顺利完成,于是约了在江翎的住处聚聚,用的是庆祝进入人生另一阶段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六月初,外婆走得突然,打那以后,她便一直情绪低迷。想是让他们担心了,变着法儿营造欢乐气氛,期许能把她带出情绪。 她抱着江翎哭了整整一夜,打那以后,江翎看她的眼神里,无不带着忧心无奈的时候。 这段日子,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依赖他。所以,他顾及到这些,连和她开口的打算都抹灭了吗? 舒昀心里不是滋味,深刻地自我反省起来,左手被他拉着,指根上的戒指,在指掌摩擦间,变得清晰可感。 “江翎。”一进门,她就把手抽离,靠着门板,想着如何起头。 江翎低头看她,眉心又紧紧蹙起:“怎么了?” “几年前,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很多,你指哪一件?”他拦腰把她抱到鞋柜上坐着,视线刚好齐平,能看清她的表情,这让他稍微安心。 她抿唇,仔细思忖着。 对她,他一直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耐心,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但凡她有丁点的情绪起伏,都让他无措又躁郁。短短两分钟,也让人等得发慌,他扬手,习惯性捏了捏她软和的耳垂:“说话,舒昀。” 舒昀突兀笑了,往前一靠,软哒哒倚在他肩上:“我们在一起六年了。” 他没有应声,静待下文。 “再过两个月,我也二十二岁了。”她悠悠嘆了口气,“我好几个大学认识的朋友,她们谈男朋友,大多熬不过六个月就吵架闹疑心病,分分合合的,有一个就这么过了四年,打算今年国庆结婚,我问她都那样了为什么勉强在一起,她说不甘心,为他付出太多了,如果分开,这几年的忍耐和‘牺牲’不都浪费了。我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第82页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其实已经听出一二。 “我大学毕业了,江翎。” “那又怎么?” 舒昀抱着他结实的腰腹,脑袋下移,轻轻贴在他左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心定下来:“你有时候会不会也觉得我很麻烦,和我在一起累得不行,可是想起来已经为我放弃那么多了,心里很不甘心?” “不会!”他立刻回答。 “我在家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委屈,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委屈的,除了那个女人,大家都对我关怀备至,生怕我有丁点儿不高兴,什么都顺着我的心意来。后来我离开他们,去s市,以为终于要开始独立了,偏偏又遇到你,导致现在跨过二十的门槛了,还是怕这怕那的。” 她揪着他的衣襟,力不从心地笑了两声:“我现在很后悔,很后悔那时候不懂事,喜欢上了就自私的只想把你栓在身边,我一次次地让你一直陪着我,你也不厌其烦地保证着。报志愿的时候,我知道你有犹豫,那次在海南,你问我大学是不是确定去北京,我就知道你在做什么打算。可我只是模稜两可地说了几句,没有让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去向,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和你分开好几年,我可能会疯。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还是只为自己考虑,你怪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江翎推开她些,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舒昀别开脸,跳下鞋柜,侧身从他边上走过:“我只是觉得,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毕竟都大学毕业了。我先去洗澡,今天好热。” “你要我自己打电话去问?”他站在门口,视线随她移动。 “你去美国的事……不用考虑我,两年,我可以等。” “我可以不去。” 舒昀已经到了卧室门口,手握在门把上,眼周一酸,眼泪要掉不掉:“为什么不去?” 江翎默了。 她等了一阵,他仍没有反应,也没有靠近,心情愈发沉郁起来,蓦地升起一股邪火:“又是因为我?” 他依旧不语。 舒昀吸吸鼻子,开口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和你说你有自己的追求,可以不必太顾及我,你当时答应过我的,你现在做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你拿到offer,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外婆去世,你怕我一个人扛不住?” “舒昀——” “我已经赖着你太久了,本科就自私地留了你一次,现在你想去深造,我不能同样的错犯两次!” 江翎大步过来,捉着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眉头皱得更紧:“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 她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我打小就爱哭,你早该习惯的。” 墙壁是单人沙发,江翎拉她过去,把人抱在腿上,安抚地顺着她过腰的长髮:“行,两条路,我留下,或者,你跟我走,你自己选。” “都不,你自己去。” “我们订婚了,舒昀。”他提醒道。 舒昀蜷着身子,乖顺地伏在他怀里,说起话来抽抽噎噎:“所以才不担心你会不要我,我导师给我介绍工作了,我上周去面试,人家挺看好我的,我觉得能进,不行就回s市,陈卓他们那儿还缺人,我的专业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反正我不想跟着你,也不想你为我强迫自己留下,你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你。”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以后再谈。” “什么以后再谈?”她气恼地握起拳头,虚虚挥在他肩膀上,“什么时候走?” “七月底。” “就半个月了,你还瞒我?要不是陈卓他们今天过来,你是不是直接不打算告诉我了?” 江翎握住她作乱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亲了一下:“没想过会通过,所以一直没和你说,后面offer过来,我也没料到,刚好赶在那个当口上,你到现在还死气沉沉,我怎么和你说?” “反正现在我知道了,你……” “你听我说。”他打断她,“那些东西,没必要非去国外学不可,自己也能摸透,老乔偶然和我提起,我觉得还行,也就报了。可你不一样,原本你在我这里,就是不能不考虑的因素,我做任何决定,都要顾虑你。再说以前的事,我是纠结过,但最后的结果,我保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留在你身边,也是我的私心,你现在要为那些事自责,就太多余了。” 他鲜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一旦说了,必定是极认真的。舒昀又感动又懊恼,张口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为什么不碰我?我们都订婚了。” 江翎便笑:“言语上占不了便宜想走色诱的邪路?” “是啊,等你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我偷偷摸摸拎着小箱子走人,到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才好。” “别开这种玩笑。”江翎沉下语气,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我会当真。” 舒昀在他衣襟上拱了拱,眼泪匀了一脸,呵呵望着他傻笑,指尖微凉,触上年轻男人冒青的下巴,有点扎手。 昔日逆光而立的清冷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反观她,在他的庇护纵容下,毫无长进。照这趋势下去,恐怕到了三十岁,也还是被宠坏的小女人模样。 这样被人小心呵护的日子,她渐渐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 微垂着眼睑,指尖掠过他日渐分明的脸部轮廓,她缓缓靠过去,亲吻他的下巴,一寸寸上移,嘴唇相贴,她尝到淡淡的酒味。 江翎一动不动,像是等着看她能耍出什么把戏。 稍分开些,她小声说话,嘴唇有意无意扫过他的:“我等你回来,两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等。” “舒昀。”他知道她这回是来真的,有点无奈。 “等你回来,娶我,好不好?”说完,又要吻他。 江翎偏头躲开:“够了,去洗澡。” “我去洗澡,你今晚就睡我房间吗?” “别闹。”他表情严肃,警告地看着她。 舒昀忽然乐了:“每次你抱了我之后,回自己房间,是怎么过的?” 他托着她站起来,回身想把人放回沙发,却被她八爪鱼似的缠着。空有身高的姑娘,挂在身上,并不觉得费劲:“放开。” “你答应我,去美国,然后回来娶我,我就下去。” “你放不放?” “不放。”她抱得更紧了。 江翎眼睛眯了眯,想到什么,突然低笑出声:“我倒是想起件事。” “什么?” “你大学毕业了。” 舒昀警惕起来,却没撒手:“那又怎样?” 第83页 “我和阳叔的约定,似乎过期了。” “过期是什么意思?”舒昀懵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主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你说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