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皇帝当小攻》 第1页 《养个皇帝当小攻》作者:陆屿安年【完结】 文案: 夺皇位,斗权臣,改革吏治,整顿朝堂,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好男儿当出将入相,为馆阁重臣,朝堂栋樑,还有,记得和皇上谈个恋爱。 陆珩修本是贵公子,一朝家破人亡,来到了身份尴尬的太子明珏身边,一开始他还以为明珏是自己的救星,立志要追随回报。可是当明珏一步步接近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当陆珩修一步步走上权臣之路,原本两个相爱的人渐行渐远。 再回首追忆当年的往事,陆珩修才知道,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不过是一颗棋子。 陆珩修:千秋之后的史书里,佞幸也好,权臣也罢,我陆珩修但求问心无愧。 本文又名《养个皇帝做小攻》 年下小狼狗皇帝攻x一手遮天心机大臣受(主受文、he) 小白权谋,战争描写渣,朝堂争斗弱智,走心求轻拍。谢绝考据,不喜点x。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珏,陆珩修 ┃ 配角:天枢、洛文熙、苏嘉…… ┃ 其它:宫廷侯爵,权谋,党争 第1章 欺世谎言 陆珩修来到江南已经整整两年了,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倒真是名不虚传。他从前挨过一箭,心肺受了伤受不得冷。京城位置靠北,一到冬天他便整日里咳嗽,每天都得喝那些味道怪异的药。如今杭州气候温和,去岁冬天他连药也没喝却也没怎么犯病。 如今已经是暮春时节了,虽说是过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候。但杭州一年四季都是美的,正所谓:春来「花满苏堤柳满烟」;夏有「红衣绿扇映清波」;秋是「一色湖光万顷秋」;冬是「白堤一痕青花墨」。是以连文人骚客也都不作一些惜春、伤春的诗句来,只是等着好好迎接下一个美丽的季度的到来。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出游好时节。 陆珩修也带上了自己的书童陆宁去凑热闹,苏堤之上薄雾蒙蒙,垂柳碧绿、桃花盛开,着实是一片热闹的好春光。只是陆珩修虽然说要来看热闹,但一见岸上人如此之多,便忍不住要寻一个清静些的地方。 「老爷,这里人多嘈杂,不如咱们找一条船去游湖吧!」陆宁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贴心地建议道。 「好」陆珩修点头说道。陆宁小跑着去寻船去了。 这时节游人如织,不仅岸上人多,游湖的人也不少,是以岸边停着的空船也没有几只。陆宁跑出去二里多才在柳荫下发现了一艘乌蓬小船。 「船家,载我们去游湖吧!」陆宁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小船,兴沖沖地问道。谁知这船家不答话,却伸出一只手来。 陆宁见他态度傲慢不禁有些生气,不过附近也实在没有更像样些的船了。他虽然不在意,可是怎么能让老爷跟着自己跑呢?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来一块碎银子交到了船夫手里「吶,给你。」 船夫眯着眼睛接了过来,掂了掂重量说了句「不够」,随即又躺回了船头。 「你这无赖,你的船又破又小,哪里就值得那么多钱了。我给的已经不少了,难道这天下只有你一个船夫不成。」陆宁这下子可动了真气,噼手就要去抢刚刚送出去的银子。 「阿宁,银子算什么,给他罢!」不知何时陆珩修出现在了陆宁的身后。陆珩修虽然是被罢黜官职赶出京城的,但也不至于连船费都付不起,何况他一生淡泊,一向不曾将银钱这等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陆宁听自家老爷这样说,也不敢再纠缠,只好从怀里取出一锭一两的银子扔给了船夫。船夫身手矫健地接过了银子,也不见有多么高兴。他压了压头上顶着的斗笠,将陆珩修请上了船,便利落地划动起来。 风帘翠幕、烟柳画桥都渐渐远去了,碧波之中不时能够看到一些含苞待放的粉荷。 「今日竟然能够劳动天枢大人为我一介平民划船,陆某真是三生有幸。」陆珩修上船没多久,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引得陆宁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陆珩修,又看了看正专心划船的船夫。 不料一直佝偻着背的老船夫,突然挺直了腰,一手摘下了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斗笠。「陆大人,好久不见。不知陆大人是何时看出来的?」 「我如今早已不是陆大人,你又何必再如此称唿。至于我何时看出来的,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哪里会有普通船夫对着那么大一笔钱而毫不动容的。」陆珩修缓缓地说道,「你这次可是来取陆某性命的?」他语气不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风轻云淡。 陆宁吃了一惊,还以为眼前的人是什么强盗之类的。「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有的是做官的朋友,你若是敢动我家老爷半根毫毛,我保管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陆宁一个半大小子,没有见过世面,吓得浑身发抖还不忘冲着天枢放狠话。 「呵。」天枢闻言不禁发笑「我这次来是因为有人想要见你。」天枢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随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来。」陆珩修看他指向了船舱,抬脚走了进去。陆宁不放心想要跟着,却被守在舱口的天枢满是杀气的眼神给阻止了。 「皇上?!」陆珩修一见坐在桌子前的锦衣青年就不禁脱口大唿,虽然他之前已经想到,能够指使天子十二卫之首的影卫司统领做事的也只有皇上本人了。可是内心还是有些犹疑,「那个人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第2页 只是现下却由不得他不承认了,眼前的人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可是他如何会认错呢?这个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二十多年的时光一起度过。他的一生都和这个人交织在一起,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眼前这个人相关。 「简之,你何必如此惊恐,难道见到我就这么可怕吗?」锦衣青年没有用他尊贵无双的自称,正如他没有穿代表身份的皇袍一样。他出现在陆珩修的面前,只是以明珏的身份。 「皇上是天子,不该以身涉险,也不带护卫就来杭州。」陆珩修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跪在地上一副文臣死谏的样子。 明珏大为扫兴,「难道外面的天枢算不得护卫吗?你如何出口就断定我没有带护卫?」 「我···」陆珩修一时间被明珏咄咄逼人的语气问的哑口无言。 明珏将陆珩修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推着他做到了自己的对面。船舱狭小是以桌子也是十分的窄,二人对立而坐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唿吸。 明珏拎起桌子上的紫砂壶往细腻的白瓷杯子里倒了一杯茶,「这龙井是杭州的特产,想必你如今是常喝的。」陆珩修看着在茶水中起伏不定的茶叶,蓦然想起了自己这一生的宦海沉浮,其实也就像这茶叶一般吧! 「皇上怎么想起微服私访来了?还记得顺路来看看草民。」陆珩修端起刚刚明珏为他斟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说道。其实刚刚天枢已经明白的告诉他,明珏是专门来看他的了,但是他还是故意曲解了去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又如何?」明珏微微前倾,几乎是在陆珩修耳边说的。 「皇上莫要玩笑了,草民何德何能劳动皇上大驾。」 「简之,你莫要再这样说了。我这次来江南是不会再回去了,若是你不肯收留我,我便要流落街头了。」明珏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竟然还能如此的装可怜,倒也是真的难为他了。 不过陆珩修还是从他玩笑般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什么叫做你不会再回去了,你是皇上,难道还能在杭州待上一辈子吗?」 「哦?我皇上就不能在杭州待上一辈子,那如果我不再是皇上了呢?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一起在杭州待上一辈子?」明珏的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不过陆珩修还是没有想明白什么叫做如果他不是皇帝。 明珏见他一脸懵懂,终于决定把事情都告诉他。「我从前得到的东西就很少,所以总是会牢牢抓住每一件自己能够握紧的东西。权势是那么地迷人,我以为得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就可以得到一切,后来却发现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本心。我原本想要得到权势,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你,可是后来却是我伤你最深。」 陆珩修闻言也陷入了沉思,自从离开了云波诡谲的朝堂斗争之后,他也时常会回想起自己与明珏纠缠的一生。他们两个之间若说是深爱,未免太过单薄,若是说自己恨他,如今也都谈不上了。只是这个人改变了他的一生,无论爱恨,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过几日你就会听到大行皇帝宾天的消息了,我怕你若是先得到消息会以为我真的死了,所以连日赶路过来了。」明珏说着,陆珩修才看出他神色间确实是十分的疲惫。 「所以说你是用假死来骗过世人?」纵然是陆珩修这样经歷过大风大浪,沉稳庄重的人也不禁大惊。 「是啊!我为了来和你厮守,不惜如此费尽心机地谋划,难道你还忍心恨我吗?」明珏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来,其实他知道陆珩修早就不恨他了,不然也不会见到他就先来关心他的安危,责问他擅自出门。 「你太鲁莽了,皇家无亲情,你贸然退位太子可知道真相?若是太子知道,难免会为了稳住自己的皇位而反过来对付你。」陆珩修不禁开始为明珏担心,分析利弊、保护明珏几乎已经是他下意识会去思考。 「不要去想了,我既然决定离开便不会后悔。」 「皇上果真不会后悔吗?这繁华万里江山,千秋万载帝业,你···都不要了吗?」陆珩修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什么万里江山,千秋帝业,在我看来倒不如在这江南富贵繁华之地,与卿同乘一只乌蓬小船,看风过杨柳,听雨打夏荷。」明珏直起身来微微前倾。 陆珩修偏了偏头从窗口看向外面广阔的湖面:「草民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厚爱,如今草民远离庙堂,只想终老江湖。前尘往事具如云烟,皇上还是忘了吧!」说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枢见陆珩修离开微微惊讶,却也没有出手阻拦。他忠心于皇上,但内心却也希望陆珩修可以一个人安稳度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夏、秋、冬四句诗出自百度百科。 第2章 初入深宫 正元十四年,蒙古军大举南侵,明英帝在总管太监王政的鼓动下决定御驾亲征。年轻的皇帝空有一腔建功立业、做千古一帝的热情,却并不熟悉征战及军务。加之身边有王政之流的宦官小人,怂恿误导。故而宋明军队一遇上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便大败一场,在而后的撤退过程中,萧明军队又偶遇蒙古大将马哈尔率领的蒙古精骑。明军仓皇应战,军队死伤惨重,太监王政被杀,明英帝被俘,大臣士兵死伤不计其数。 第3页 明英帝被俘后,蒙古军更加肆无忌惮,直攻紫京城。此时太子年幼,皇后懦弱,是以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帝都之内人人自危。 蒙古大军很快便围困了紫京城,不过紫京作为萧明王朝的帝都不说是是固若金汤,但也算得上是座坚城。蒙古大军久攻不下,粮草不济,便在京城外围劫掠一番离去了。 可是有了第一次就难保会再有第二次,京城仍然是危如累卵。蒙古大军第二次攻打紫京城时,内阁一致商议让宁王率军进京勤王。 无数小队被派出去请求援助,联繫勤王军,他们从京城的各个城门中突击出去,但确是近乎全没。于是在在浓黑无月的夜中,一只箩筐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去,丝毫不引人注意,悄悄地离开京城。 宁王野心勃勃,击退蒙古大军后便留在京城以待时机,他四处拉拢大臣,结交宗亲权贵,力图可以趁机登上皇位。 于是在满朝文武一致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难以继承大统的理由下,一向强硬的太后也不得不妥协。答应立护卫京城有功,且血缘与皇帝最近,身份最为尊贵的宁王为帝。 正元十五年,宁王登基为帝,帝号睿,改元正始,遥遵明英帝为太上皇。宁王称帝后迫于舆论压力,并没有立即废掉对自己地位存在极大威胁的太子,但是小太子的存在,的的确确是明睿帝眼中的一根刺。 蒙古大军见宁王登基为帝,自己手里的皇帝一下子变成了徒有虚名的太上皇,便着了急,立马开出条件要求与明朝交易,让其换回明英帝。可是睿帝好不容易才当上皇上,哪里肯答应将明英帝迎回,于是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可朝中偏偏又有许多耿介忠直的翰林、御史,整日跪在承干殿前请求迎回明英帝。自然这些不识趣的傢伙没跪几日就被代宗找由头髮落了。 陆珩修的父亲便是其中一员,因为他的谏言太过激烈,言辞之中直指睿帝野心勃勃。他触怒了这个刚刚坐上皇位的铁血君王,便被扣上了居心不良、蔑视天威的罪名。陆家满门受到牵连,十六岁以上男子统统处斩,十六岁以下男子充入掖庭,女子俱没为官奴,发配边疆。 陆家出事时陆珩修刚刚满十四岁,因此免于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掖庭狱对于女子来说不过是做苦役的地方,若是赶上皇家有什么喜事而大赦天下,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出宫嫁人。可是男子进了这里,便是要做太监的,一辈子做最低贱的活计,整日里打扫庭院、倒夜香,永生永世不得有出头的希望。 「啊······」一声悽厉的惨叫惊起了窗外树枝上栖着的鸟儿,刚刚被阉的少年早已昏死过去。后面排队的都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更有甚者还尿了裤子。整个净身房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与尿骚味儿。 陆珩修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或许还不如连自己的死了好。他原本也是生于诗礼簪缨之家的贵公子,如今要他受阉割之苦,从此之后便永远成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倒是真的不如一刀杀了他更能让他觉得痛快些。 就在陆珩修考虑要不要再净身前寻个机会了结了自己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德喜公公,什么风儿把您吹过来了?」掌管净身房的林公公刚刚还神气活现的教训手下,此刻却一脸谄媚地恭维着。 「咱家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好苗子,太后娘娘可紧着用呢。」被称为德喜的太监一边说一边儿满不在意地瞥了周围的一眼。 「这……」林公公不禁显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宫里用人一向是从内务司挑选调、教好的小太监,还从来没有到掖庭狱净身房来挑人的道理。 「怎么了,咱家告诉你,你也是这宫中的老人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儿,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德喜语气微妙的「指点」他。 「小的明白,多谢德喜公公指点。」说着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小太监「您瞧瞧,可有中用的。」 陆珩修求死的想法一时被打断了,便默默退到了角落里。奈何他本意不欲引人注意,却还是被德喜发现了。 「就是你,站出来。」德喜伸手指着他。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德喜公公,这不行······他还不曾净身呢,」林公公语气透出了一丝慌乱。让不曾净身的男子进宫,若是被发现他可还有命活吗? 「太后娘娘急着用,等不得。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不过若是你不肯···」德喜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林公公怎会不明白呢?他的意思分明是倘若他现在不答应,那么倒是不用担惊受怕了,他自然有办法叫他明天就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一切但凭公公做主,只是公公还要多加小心些,」林公公最是会见风使舵的人了,听到德喜的威胁马上改了口。德喜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总管,就算是太后如今已经不大管事,但是德喜要弄死自己一个低阶太监,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德喜淡淡地瞥了一眼刚刚被人推出来的陆珩修,便转身走了。陆珩修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晓得或许是个转机,于是便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一路东转西拐的,陆珩修很快便在偌大的皇宫迷失了方向,只好紧跟上德喜的步伐。德喜是太后身边的大总管,可是出来却一个小太监也没有带,走的路也是偏僻小路,而且越来越偏,分明不是去寿康宫的方向。陆珩修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杀了自己,可是想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性。自己一个刚刚进宫的新人,怎么也不会得罪到他才对。 第4页 「到了,就是这儿」德喜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宫殿前,转身对正在胡思乱想的陆珩修说,「跟杂家进去吧!」 「公公,里面到底有什么,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陆珩修看着眼前荒凉的宫殿,仿佛巨兽张着大口要将自己吞噬一般,终于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惧开口问道。 「进去你就知道了。」德喜神情有些不悦,说完也不理他,径直转身走了。似乎对于他一路沉得住气,到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有些生气。 陆珩修只好跟着进去,他年少经此大变,心智早已与过去不同。自然知道不该问的就能问的道理,同时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莽撞。 进了殿陆珩修才发现原来殿里并不想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虽然处处都透着荒凉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很干净,好像是有人提前清理过一番似的。 「太后,奴才把人带过来了。」德喜恭敬地朝着面前身着绛红色的妇人请安。随即转身对着傻傻站着的陆珩修喊道「这是太后娘娘,还不跪下请安。」 陆珩修闻言马上顺从地跪了下来。太后转过身来,陆珩修跪在地上暗自打量着,发现太后约莫五十左右,雍容端庄,沉稳大气,虽然韶华不在却也隐约看得出是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 「起来吧,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太后满脸怜惜地将陆珩修扶了起来。「哀家知道你父亲是为了皇上才遭此大祸的,哀家只是个深宫妇人,到底也没有办法插手朝堂之事。所幸你如今进了宫,在这后宫之中哀家还是能照料你几分的。」 陆珩修闻言不禁红了眼眶,自从陆家出事后,旁人都忙着落井下石,他何尝再听过如此贴心的关照之语呢?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陆珩修由衷地感激道。 「好孩子,只是哀家还有一事须你帮忙,」太后顿了顿仿佛不好开口似的「哀家有个孙儿,年纪比你小上几岁,就是如今的太子。他现在也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东宫又不是哀家可以管得到的地方,哀家只好将你送到他的身边去。你去了虽然对外说是内侍,但实则哀家是要你做太子的伴读。」太后向陆珩修详细解释道。 东宫自然不会缺了伺候的小太监,但是宫里的太监大多素质低下,不通礼仪诗书。加之太子年岁尚小,若是叫太子和他们厮混久了,只怕是要带坏了太子。 「多谢太后赏识,奴才定不辱命。」陆珩修激动地说出口,太后救了他,让他免受阉割之苦,如今能够报答他心下自然难免激动了些。 「德喜,你带他过去吧。记得告诉他们是哀家瞧中的人,别让他们欺负了他。」太后交代完德喜便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哀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了。」然后便由身后的宫女扶着离开了。 陆珩修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太后离去,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在此刻发生了如何巨大的改变。实际上每个身在局中的人都被命运的大手推动着,包括那些看似掌握着别人的上位者,没有人可以例外。 第3章 太子明珏 德喜受了太后的命令,不敢有片刻耽误,当下就领着陆珩修去了东宫。 东宫是太子的居所,原本自然应该是不会缺人的,但是由于特殊原因,明珏身边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公公和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太监。至于那特殊原因,自然是当今皇上,太子的叔叔授意的。 太子继承皇位才名正言顺,而他这个皇弟所有的优势不过是年长而已。可是为堵住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他却也不得不留着太子。不过此时太子年纪尚幼,也谈不上犯什么大错,但是若是太子没有受到良好的教养,长大之后自然没有资本来与他争抢皇位。到时候再找个机会说太子无德,废了明珏,另立他做一个藩王。这样那些还忠于明英帝的大臣也就无话可说了。不得不说,明睿帝的算盘虽然打得不错,只是他却没有料到陆珩修这个变数。 「给太子请安。」德喜领着陆珩修道。 「是德喜公公,」殿里面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童音,接着便飞出来了一个玄黄人影,正是太子明珏。 「公公,皇祖母好吗?」明珏清脆地问道。 「殿下小心」德喜一边儿喊着一边儿接住了飞奔出来的明珏道:「太后很好,也很惦记您,这不奴才给您带过来了个人嘛。」德喜说着沖陆珩修努了努嘴。 陆珩修赶紧机灵地给明珏请安,顺便偷偷看了看眼前的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明明身为太子,神情却多有几分怯懦,对着身为奴才的德喜都很是恭敬。 「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皇祖母或者母后啊,我都好久没有见过皇祖母了。」说话间,明珏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德喜似乎也有些不忍,悄悄地哄明珏道:「殿下,等太后娘娘有空了就过来看您。您再等等吧。」 「那皇祖母什么时候有空啊?」 「奴才也不知道。」 「那你带话给皇祖母,告诉她珏儿长大了,她要是总是没有空来见珏儿,就不认得珏儿了。」明珏满怀失望地说道。 德喜在宫里混迹了几十年,一颗老心早油泼已是不进,刀扎不进般坚硬了。但听得明珏略带稚气的话,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奴才知道了,殿下也要保重啊,奴才这就回去了。」说罢德喜便转身离开了,若是往日他必不会这么匆忙地走,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心里难受得紧。或许是年纪大了,见不得可怜的孩子吧。 第5页 「公公,你带他去找个地方住吧!」明珏还沉浸在皇祖母没有来看他的悲伤里,也没有心思去理陆珩修,只吩咐老公公去打理,然后一个人恹恹地回屋子里去了。 明珏身边的老公公姓齐,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六十多岁耳聋眼花的,走起路来都微微颤颤的。 陆珩修跟着他去找住处,却没有想到外表富丽堂皇的东宫内里竟然破败不堪,除了太子所居住的正殿外,其余的宫殿由于无人打扫都落了一层灰,有的甚至干脆直接锁了起来。 「东宫人少,没有多余的人打扫,所以便是这样了。」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齐公公及时解释了原因。 「你既是太后娘娘特意挑过来的人,自然有你的不寻常之处。但你要晓得在这深宫之中,要想好好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可不是你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对主子忠心。」齐公公貌不惊人,说出来的话确是字字珠玑「还有殿下处境特殊,想必现在你也明白一二了。凡事不要与别人去争,只管尽心伺候好殿下就是。」 「公公告诫的是,奴才记下了。」陆珩修自然听得出齐公公言语之中的提点照拂之意,在心下暗暗感激。 齐公公帮着陆珩修一起收拾了屋子,又嘱咐道:「从明天起你就跟着殿下,殿下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知道了吗?」 「知道了。」陆珩修低头答应了,虽然他心中还有诸多疑问,但也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的道理。 陆珩修最终自己住了一间屋子,也不知道是东宫空房间太多还是德喜已经交代过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陆珩修对此还是很满意的,首先他并未净身,独自居住倒是少了掩饰的麻烦,其次,他内心自然还不适应要自己与内侍共住一室。 晚饭时陆珩修见到了另外两个小太监,他们一个九岁唤作常福,一个七岁唤作常喜,都还是一团孩气,哪里能够照顾得了太子呢?也难怪齐公公将贴身照顾太子的重任交给他一个刚刚来的新人,齐公公年迈,难免力有不及,而这两个又太小。 「哥哥叫什么名字啊?」七岁的常喜比较活泼,主动大着胆子上去问陆珩修的名字。 「我叫陆珩修。」以前的陆珩修万万不会想到会被一个太监叫做哥哥,但是此刻他对于这些身份的高低贵贱也已经看淡了。世事无常,譬如他前几日还是翰林家的贵公子,现在就成了如此卑微如草芥的贱奴。谁又说的清福祸吉凶呢? 「你的名字倒像是世家的公子,叫着真是拗口,不如日后我和常福就叫你珩哥哥吧!」陆珩修知道常喜不过是无心之言,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满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许是齐公公跟太子交代过了,第二日陆珩修接替他去服侍太子的时候,太子并没有问他。至于太子身份尴尬的原因,陆珩修倒也大致想明白了。歷代史书里何曾少了这些宫廷之间为了权力而骨肉相残的故事呢,更何况太子只不过是当今陛下的侄子。 陆珩修一家俱是因为请求迎回明英帝而获罪,眼前的太子殿下也是因为自己的父皇被俘而身处险境、伶仃无依。思及这里不禁有和太子同病相怜之感。 「你叫什么名字啊?」明珏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奴才陆珩修。」陆珩修恭敬地回答,无论眼前的小主子是否受宠,他如今也该尽一个做奴才的本分。 「你的名字倒是特别,不和别的太监一样。」 「殿下过奖,奴才的名字只是家父随便取的罢了。」 「那你父亲是谁啊?」 「家父曾是翰林学士,现在不过是个已去的罪臣。」 「你是因为父亲获罪才进宫的吗?」明珏话一出口便感觉不对,如果是真的话陆珩修一定会很难过,于是赶紧找了一个话题「那你读过书吗?四书五经那种。」 「读过的,家父在时曾教过奴才。」陆珩修低眉顺眼地回答,其实他何止读过呢?他的父亲是翰林院的学士,饱读诗书,学识渊博,而他更是自幼便有神童之称,远胜其父。陆珩修说话间想起了当初,父亲也曾对自己寄予厚望,说是待他十六岁就让他去考科举,定能一举高中状元,光耀陆家门楣。只是现在,陆珩修想到如今,只怕是再也不能了。 「哦,真好。」明珏的眸光暗了暗。他虽然身为太子,但自小被幽禁在东宫里,不曾有过太傅之类的师傅教导,更不曾和其他皇子一起学习过。如今认识的字不过都是齐公公教的,可是齐公公纵然阅歷再深也不过是个公公,小时候在内书堂上过几年学,顶多粗识得几个字而已。 「你可以教我读书吗?」小太子扑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陆珩修,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听到太子的问题陆珩修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太后娘娘选中,送到她嫡亲的孙子身边了。一般的太监是万万不会正儿八经读过书的,而自己虽然是要没入掖庭的罪人,但也算得上家学渊博。太后就是看中自己可以教太子才留下自己的吧!不过尽管想通了其中关节,陆珩修还是对太后,对眼前有名无实的太子殿下心怀感激。 「奴才卑微,愿意为殿下效力。」陆珩修及时表了忠心。 「太好了,今后有人教我了。」明珏欢唿一声,很是高兴的样子。「那我以后就叫你夫子可好。」 第6页 「殿下奴才不过是个卑微的内侍,如何担得起这称唿」明珏诚惶诚恐道。 「那我要怎么称唿你呢?」明珏陷入了对陆珩修称唿的纠结之中,既然他要教他读书,自然和别人不一样的。 「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在人前称奴才小珩子,人后的话·····我字简之,殿下可以称我的字。」陆珩修想了想,终于找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好啊,不过我没有字,父皇为我取名叫明珏。」 「等殿下长大了自然就该取字了,奴才的字是祖父取的,他说怕等不到奴才长大就提前为奴才取了。」 「东宫有好多书,你快陪我去找几本,一会儿吃了饭就开始教我。」明珏也不顾自己的身份,激动地拉上陆珩修就走。 东宫的确有不少藏书,不过大多日久年深积了好多灰尘。 「殿下还是先去用膳,一会儿奴才找好了给您带过去。」陆珩修几番劝阻,明珏才恋恋不捨地离开了。 明珏走后没多久,齐公公便过来了,此时陆珩修正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找简单些的启蒙书。 「齐公公。」陆珩修赶紧打了个招唿。 「不必客气了,我已经老了,也侍奉不了殿下多久,说不定明天就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的命运从被太后娘娘选中的那一刻起就和殿下联繫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做奴才的只有主子好了我们才能好,你明白吗?」齐公公的眼睛虽然浑浊不清但目光却十分凌厉。 「奴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奴才必定好好辅佐殿下。」陆珩修有些奇怪,齐公公就算要提醒自己,那未免也有些太过频繁了。难道不应该在平日里不露声色地警告吗?像今日这样,未免给人一种刻意的感觉。他的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却又偏偏抓不住瞬间消逝了。 齐公公帮着陆珩修寻了几本书,便自己回去了。陆珩修看着齐公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小攻和小受相遇喽! 第4章 明珏生病 深秋渐渐过去,冬天到了天气转凉,虽然还不曾下过雪,但是确实是寒风刺骨的时节了。太子夜里跟着陆珩修读书读得晚了,有些着了凉,第二日便发起高烧来。 「公公,公公,殿下发烧了。」常喜一大早就跑去叫齐公公,最近陆珩修来了之后,齐公公便不在太子跟前伺候了。依他说「年纪大了,伺候不好主子。」明珏也知道齐公公身体不大好了,便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如今太子高烧不醒,这样的大事是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所不能决断的,便是陆珩修也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去打扰齐公公。 「什么,殿下好好的怎么会发烧?定是你们这些小崽子引得殿下胡闹了,是不是。殿下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的,仔细你们的皮。」齐公公便往过走边数落常喜。 「公公冤枉啊,我们何曾引着殿下玩闹了。是珩哥哥教殿下读书读得晚了,夜里天冷才会得了风寒的。」常喜情急之下辩解,倒也不是要将责任推卸给陆珩修。他自小入宫,大字不识一个,对于能给太子讲经论道的陆珩修还是很敬佩的。更何况陆珩修跟别的内侍不同,他待人亲切,为人又温和,怎会让人心生讨厌呢?所以他所言也都是无心,说的倒也是实话。 「这个陆珩修怎么如此不知轻重,殿下好学便由着他学。」齐公公原本对陆珩修寄予厚望,现在不禁有些生气,陆珩修还是太年轻,这让他如何放心将殿下交给他呢? 「我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你回去帮着照顾殿下。」齐公公出了门,外面银装素裹的竟然下了厚厚的一层雪,怪不得殿下竟然着了风寒。如今雪虽然停了,但又起了西北风,却是比昨夜里下大雪更要冷了。齐公公一直侍奉太子,东宫没有什么油水,平日里只是节衣缩食的勉强过活罢了。现下天气这样冷,他能找出来的最厚的衣服也不过是一件旧棉袍,不过还是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太医署御药房 「医正大人,求您过去看看我家太子吧。」可怜齐公公一把年纪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人。 「本官不是不想去,只是皇上那边还要伺候呢!」 齐公公闻言心下一凉,皇上自然是巴不得太子早点儿死,如此才好名正言顺地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这样看来不但医正,怕是连寻常的太医也不敢去医治了。 「那可有其他太医现下有空,请医正大人派一个随奴才去看看。」 「公公,现下这时节太医院最忙了。最近天气骤然变冷,许多皇子公主并后宫里的娘娘都感染了风寒,实在是抽调不出人来。」医正阴阳怪气地说,他平日里最会看人下药了,对东宫里的太子自然是避之不及的。 「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年纪尚小,倘若无医无药如何熬得过去。」就在齐公公急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润的男声「公公若是不嫌在下医术普通,在下倒是可以跟您去看看。」 齐公公回头看去,是一个中年医官,态度不卑不亢,也很是有大夫的气质。现下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挑剔别人的医术,有一个太医总比没有好,于是连忙说「正好,正好,大人既然空闲就随咱家走一趟吧。」 「黄正歧,你······」刚刚拒绝了齐公公的医正气得用手指着说话的中年医官,话也说不出来。他才刚说抽调不出人来,这黄正歧便跳了出来,分明就是打他的脸,故意让他下不来台。 第7页 「医者仁心,卑职虽然官职不如大人高,但医德还是有的。不会学着看人下药。」说罢提着药箱便急匆匆地走了。 东宫 陆珩修并常喜与常福都守在太子明珏的床前,明珏面色绯红,高热让他的嘴唇干燥地起了皮。陆珩修也暗暗自责,昨夜他与明珏讲战国合纵连横,明珏听得起兴便缠着他一直讲完,后来二人又辩论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明珏到底还是年纪小加上一直被照料的不好,身体有些孱弱,第二日陆珩修来叫他时发现他竟然发起了高烧。 陆珩修慌忙地叫来了常喜去告诉齐公公,他知道明珏在深宫之中安稳地活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更知道倘若他生了病要继续活下去会有多艰难。如果他真的害死了明珏,那么他也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黄大人,您快请。」齐公公将黄正歧请进来,马上关上了殿门,好防止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不过刚刚从外面进来的二人还是带着寒风的气息。 黄正歧先在床帐外呆了一会儿让身体回温,他本想去炉前烤一烤手,好让自己待会儿摸脉时不至于凉到明珏。不过火炉中的火半死不活的,倒是也提供不了多少热量。只好搓了搓手道:「殿下,得罪了。」明珏本来烧得滚烫,陡然间被黄正歧冰凉的手一按,不禁打了个哆嗦。 「殿下并无大碍,只是风寒而已。我开个方子,一会儿着人去拿药,喝几服药就好了。」黄正歧把脉后说。 「谢天谢地,幸而殿下没事,」齐公公喊了一声,陆珩修也放下心来,赶忙跟着黄太医去御药房抓药。 黄太医的医术竟然是极好的,只喝过两回明珏的高热便退了下去。不过太子宫中炭火供给不足,又只有寻常的黑炭,至于那无烟不会呛人的银罗炭还只剩去岁太后让人送来的一点子罢了。明珏感了风寒,自然是受不得烟燻,只好省着用,故而寝宫里整日冷冷清清的。 白日里倒还勉强过得去,到了晚上确是连好好的人都受不住,更不用提正在生病的明珏了。是以每日夜里陆珩修都留在寝宫里与明珏同睡,一来为了照料,二来也是为了取暖。先前明珏没有精神,这日却是好了些。开始与陆珩修说起话来。 「简之,你睡着了吗?」 「还不曾,殿下怎么还没睡。」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吧!」明珏看着陆珩修的后脑勺说「不过我好冷,什么时候才可以烧炭呢?」 陆珩修闻言不禁鼻头一酸,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明珏。他自己也是今年才第一次经歷这样的心酸,从前陆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也是衣食无忧的。 陆珩修翻身过去与明珏对视,「等殿下身体再好些吧,殿下若是冷不妨靠我近些。」说罢将自己的中衣解开了,明珏顺势滚到了他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靠到他温暖的胸膛。 「简之,怎么都没有见到齐公公呢?他平日里最关心我了,怎么都不来看我。」 「殿下,齐公公年纪大了,您也该让他多休息些。何况这几日他老人家忙里忙外地很是辛苦。」 「嗯。」明珏说着困了也不再纠缠。其实齐公公那日冒着寒风出去,又连日奔波,便生了病。加之他年纪大了,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所以为了不让明珏担心陆珩修就隐瞒了齐公公的病情。 过了几日明珏渐渐好了起来,陆珩修依旧每日给他讲书,只是再也不敢讲到深夜了。明珏依旧没有看到齐公公,这下却是瞒不过去了,陆珩修也只好实言相告。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公公年纪大了,你怎么……」明珏心下生气,但知道陆珩修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更何况自己知道了又能怎样,自己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无人疼爱的太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还能够庇护得了自己的下人呢? 「带我去看齐公公。」 陆珩修也不敢再继续推辞,便带着明珏去了齐公公的居所。明珏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屋子里也是十分阴冷,床前生了一小盆火,常福正守着烤手,看见明珏来了便赶紧起身请安。 「不必出声,公公怎么样了?」 「回殿下,公公那日顶着风出去,又穿的单薄,回来便也感了风寒。不过他不让告诉您,说是自己没事,可是过了几日竟咳起血来。珩哥哥见了又叫常喜去请那日给殿下瞧病的黄太医来,只是太医说公公年迈体衰,又医治的不够及时,怕是过不了今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掉下泪来,齐公公平日里待他们是极好的,虽然并不曾得过什么赏赐,但也不曾受过什么惩罚。 「小福子,你又和殿下胡说什么?」床帐里传来了嘶哑的声音,显然是齐公公醒来了。 「公公,吵到你了?」明珏轻轻地掀开了床帐,只见齐公公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才不过几日便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公公······」明珏说着话也带上了哭腔。 「殿下莫着急,奴才还要等着您登基、看着您娶后呢,到时候奴才死了也可瞑目了。如今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齐公公说得极慢,仿佛说完这段话是十分费力的事情似的。说完了又开始微微地喘息,从肺管子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我不叫你死,,公公,你等着吧,我将来登基了一定让你做御前大总管的。」明珏有些激动地许诺,生怕齐公公会死似的。 第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明珏好可怜,被冻感冒了。 第5章 命运之轮 明珏看过齐公公便被以避免过了病气给打发走了,之后齐公公也不许明珏去探望,倒是经常叫陆珩修过去交代一些事情。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齐公公的病也是不好不坏。 静和宫 「娘娘,今日莫要出门了。风雪实在是大。」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佩欣说道。 「嗯」周皇后随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回屋了。这样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东宫冷不冷,明珏那孩子从四岁就离开她,如今也有两年了。不过就算她再怎么有心,也没有那个余力了。 佩欣跟随周皇后多年,心知周皇后是想起了东宫里不幸的太子,只好劝解道「不是娘娘无情,只是娘娘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能顾得了殿下。殿下知道娘娘的苦心,不会怪罪娘娘的。」 「希望如此吧!」周皇后闻言果然略为宽慰,但是同时心下也明白,明珏年纪太小了,怕是不会理解自己亲生母亲的冷漠。 「娘娘何必伤心,没有大殿下,娘娘还有二殿下啊!等到二殿下长大成人,有了封地,娘娘就跟着过去也是极好的。」 「你说的倒也不错,只是可怜我苦命的珏儿。」周皇后又感嘆了一声。 东宫 天色渐晚,风雪愈发更大了。唿啸的北风吹得窗户纸「扑稜稜」作响,直听得人心惊胆颤。明珏今日早早地上了床,蜷缩在陆珩修的怀里睡去了。陆珩修却心绪不宁,怎么也睡不着,不过他也害怕动作会吵醒明珏,只好硬生生僵躺着。 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刚刚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的陆珩修马上清醒过来,警惕地盯着门缝里进来的黑影。 「谁,是谁在哪里?」他大喝了一声,那黑影瞬间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珩哥哥,你莫吱声,仔细吵醒了殿下」原来来人竟然是常喜。 陆珩修这才将心放到肚子里,「大半夜的你这样偷偷摸摸过来做什么?」 「珩哥哥,齐公公他,他快要不行了。」常喜说话间已经带上来哭音,可见齐公公果然是不行了.「珩哥哥快随我过去吧,公公想要见你,晚了怕来不及了。」 陆珩修心下瞭然,只好慢慢地抽身出来,悄悄地披了一件棉衣跟着常喜出去。到了齐公公房里见常福跪在他床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陆珩修赶忙上前去「公公有何事要交代我?」 齐公公闻言竟然从床上自己坐了起来,气色倒是不像往日里那样灰败了,不过众人都知道是迴光返照了。 「你来了,咱家是不行了,以后殿下就只能交给你了。」 「公公莫要如此说,公公······」 「你不必再说好话宽慰咱家,咱家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咱家活的年岁不短也够了,只是放心不下殿下。你答应咱家,以后必定对殿下忠心耿耿,无论殿下做什么你都要站在殿下那边。」 「我答应您。」陆珩修含泪答应,他来的时间短,与齐公公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也知道齐公公是宫里难得的好人。 「公公」突然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惊唿,却是不知何时明珏过来了。其实陆珩修离开时虽然轻手轻脚,但还是惊醒了明珏,他见陆珩修深夜离开不禁好奇,便跟着起来了,却不防见到这样的场面。 「殿下,老奴本来不欲让殿下看着老奴走的。不过既然殿下来了,就过来听老奴一言吧!」明珏听了呆呆地走了过去,齐公公接着说「殿下将来要好好待小陆子,倘若殿下将来能够荣登大位,也莫要忘了他的教导扶持之恩。」 「我记住了,公公且放心吧。」明珏顺遂地回答。 齐公公本来就是一口气强撑着,如今闻言安心,便合上了眼。常喜常福二人立即放声大哭起来,明珏却只是呆呆的。 「殿下莫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要紧。」陆珩修温言安慰,但其实他心里也有些难过。 「我也没什么好伤心的,齐公公一把年纪还要侍奉我这个不得志的主子,如今走了也是他的福气了。我本不该强留他的,原来是我自私了。」明珏受了打击,又说出这许多丧气的话来。 陆珩修自知一时半会儿无法劝解,只好硬拉着明珏离开了。 第二日,宫里便来了几个太监来处理齐公公的尸身。说是处理不过是丢到乱葬岗去罢了。常喜常福两个拉扯着闹了一会子,便将在屋里休息的明珏也惊动了。 「吵闹什么,殿下才刚刚睡下。」先出来的是陆珩修,昨夜里明珏回去后虽然不吵不闹,但一直睁着眼睛不睡。陆珩修见他好不容易睡下了却又被惊起,饶是他平日里脾气好,如今也不禁发火。 明珏一看院中的情景,只见齐公公头髮散乱,被一块灰白的破布盖着,躺在担架上。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们两个也不必和他们闹,齐公公人都已经不在了,计较身后事还有什么意思。」说完明珏又颓然地回屋里去了。 明珏的病虽然已经完全好了,但是人却更加忧郁了些。整日里闷在书房里,倒是比那些即将考科举的举人们还要用功。 陆珩修也只得更加用心照顾,原本他不过负责明珏的日常起居,至于其他杂事自然有齐公公和常喜常福去做。但是自从齐公公去后,常喜常福二人或许是明白了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非但没有前途,反而连性命都比别的奴才轻贱些。 第9页 加之又有旁人鼓动着,二人的心思也渐渐不在东宫了。平日里也不在东宫安分待着,只是到如今正受嫣妃器重的大太监彭安跟前献殷勤。彭安一向喜欢长相伶俐,手脚勤快的小内侍。恰好常喜常福二人都生的不错,竟也入了彭安的眼。过了几日便寻了个缘由调走了。 「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昏暗的烛光下明珏仰着头看陆珩修问道。 「殿下,我不会离开的」陆珩修知道常喜二人的离开让眼前的人不安,不过既然心都不在这里了,走了倒也清净。 是以一概事物都要陆珩修承担起来了,例如什么去讨要什么东西之类的,要和宫中人打交道的事情,这些他原本最不擅长,如今也做得有模有样的。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生活逼迫着不谙世事的少年急速地成长。 自此之后陆珩修再也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从前他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可是如今深宫之中还有人需要着他,如果他死了,明珏自己一个孩子该如何生存下去呢?明珏的需要成了他活下去面对艰难世事的最大动力。 东宫依旧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陆珩修和明珏默默地顽强地生存着。明珏学习很是用功,他本来就天资极好,只不过是无人教导罢了。是以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倒是精通了不少东西。 「殿下天赋异禀,再过些日子就不是奴才能够教导的了。」陆珩修看着明珏刚刚写好的策论贊到。 「哪里的话,你不能教我难道皇叔父会给我请那些阁臣、翰林吗?还有这东宫里又没有别人,你就不要再自称奴才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才看过。更何况我又算哪门子主子呢。」明珏自嘲道。 陆珩修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答话。明珏自然不像一个正经主子,虽然他名义上是这个伟大帝国的继承人,但是除了陆珩修以外,这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恭恭敬敬唤他殿下,将他当做太子看待的人。 不过正因为这样陆珩修才更要严守规矩,他要让明珏感觉到被尊重,要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是尊贵的太子。即使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你,即使你真的没有前途,我也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你:你是我的殿下。 只不过这样平淡清苦的日子并不能长久,深宫这潭平静的水面下一直酝酿着惊天的波澜。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依偎着取暖的少年也长大了一岁。 春暖花开,深宫之中迎来了一个最尊贵的小生命,李皇后,当今皇帝的中宫皇后为他诞下了龙子。这个孩子降生的时候,皇后宫中出现了沖天的红光,于是京城中便传言说这个孩子是未来的天子。 可是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本朝已经有了一个太子,而他出生的时候不仅中宫有异象,而且还为干旱了几个月的京城带来了一场甘霖。明睿帝高兴地为自己的孩子起名为焰,以应沖天红光的吉兆。然后又大赦天下,还举办了盛大的宴席遍邀群臣宗室来为这个孩子庆生。 寿康宫 「太后,皇上派人来请您去参加小皇子的庆生宴了。」伺候了太后一辈子的惜弱姑姑说道。 太后停下了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将闭着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隙「他的居心难道哀家还不知道吗?只是哀家没想到皇后居然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哀家派过去的人难道都是废物吗?」 「太后,那现在太子殿下怎么办?」惜弱皱着眉头问道。 「现在哀家还能有什么办法,倘若皇上一直没有嫡子,哀家尚有几分把握,如今··」太后慈祥的面容开始扭曲,现出愤恨之色来,她用力地攥着手中的佛珠,用力到指节发白,「唉,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6章 小荷尖角 明睿帝有了自己的嫡子,让本来维持着微妙平衡的朝堂顿时热闹了起来。明英帝仁爱勤勉,固然算不上千古一帝,但也算是个仁君,在大臣间颇有声望。如今大家都明白迎回英帝已是不可能之事,但是略尽绵薄之力保护小太子还是要做的。 于是朝堂上每日早朝,都有人站出来提醒睿帝太子年纪不小,该是读书的时候了。每每都被睿帝以太子体弱为由,驳斥了回去。后来还是太后亲自出手,「证明」太子很是健康,能够有精力读书,才逼得睿帝同意了让明珏进学堂。 文华殿 「他一直在东宫里呆着,说不定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如今竟然要和咱们一起读书了,真是可笑。」说话的是八岁的瑞王明琦。他是明睿帝的三儿子,母亲是明睿帝最宠爱的嫣妃,平日里一向骄纵惯了的,说话也有些肆无忌惮。 「三弟,太子殿下来和咱们一起读书是父皇决定的。难道你是说父皇的决定可笑吗?」不知何时庆王来了,一句话噎得瑞王不知所措。只见庆王身着宝蓝色亲王常服,衣带上挂着一枚玉佩,一头墨发用一只玉冠高高束起,倒是显得他面容俊秀,他是明睿帝的长子,今年已有十四岁了,他年纪大些更兼一向有心机,自然看得出明睿帝此举的深意。只是可惜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却没有一个像瑞王一样身份高贵的母亲,庆王的母亲不过是原来宁王府中的婢女,因为明睿帝的偶然宠幸有了身孕,生下了庆王才有了嫔的封号。至于庆王除了是长子的优势之外倒是真有能力的,不然也不会极得明睿帝宠信了。 第10页 「哎,明琅,你知道今天要来的是谁吗?」瑞王在庆王那里吃了瘪就又去逗弄明琅,「是你的太子哥哥。」瑞王拿捏着语调将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 明琅不过四岁,还是不省人事的年纪,所以瑞王话里那么浓的讽刺意味他也没有听出来。明琅的伴读顾雪岚已经十岁,更兼自小入宫,所有宫廷争斗、兄弟阋墙也见了不少。此刻他虽明白瑞王不怀好意,却也没有说什么。 庆王在一旁冷眼旁观,见顾雪岚虽然晓事,却并不撺掇着主子,心下不禁暗暗赞嘆:「这顾雪岚虽然是顾家不受重视的庶子,但他年纪小小就如此沉得住气,倒也是个人物。」转念再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子,又顾雪岚更添了几分好感。 「可惜了他是周皇后那边儿的人。」庆王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目光也不再多往顾雪岚身上流连。 「雪岚哥哥,他说太子殿下是我的哥哥,怎么母后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呢?」明琅一脸天真地仰着头问顾雪岚。 「嘘」顾雪岚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说道「殿下莫要声张。」 明琅虽然依旧不明白但还是顺从地没有再问下去。 东宫 「简之,我害怕·····」明珏低头望着为自己系腰带的陆珩修说。 「殿下莫怕,我会陪着你的。」陆珩修干脆利落地为明珏穿戴好了衣饰。从前他也是等着别人伺候的公子哥儿,如今不过进宫一年,伺候人的事情也如此熟练了。 因为明珏第一次去和其他皇子一起上学,不免紧张。所以一路上紧紧地攥住陆珩修的手不放。到了文华殿陆珩修便挣开了明珏的手,明珏慌张地回头看他,生怕他丢下自己跑似的,眼神像离开的母鹿的小鹿一样慌张。 但陆珩修没有再去抓明珏伸过来的手,只是狠心低下头不去看他。因为他知道自己一个奴才和主子牵着手,被旁人看见了太过不成体统,纵然是他不怕,明珏此刻也不能有半点儿过失让人抓住。 「太子到。」文华殿前的内侍看到他们过来高声喊道。 庆王并一众皇子都从里面出来了,庆王走在最前面,不卑不亢地躬身向明珏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见他行礼也都跟着行礼,瑞王也不好意思太过与众不同,只好忍耐着胡乱行了个礼。 明珏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生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还是陆珩修在他身后提醒「殿下说话啊,您忘了出来的时候我跟您说的了?」 「众位····众位···不必多礼」明珏磕磕绊绊说完了,众人又陆续回去了。 大家甫一坐定,讲课的夫子便来了。今日讲读的是文华殿大学士常信大人,常信是三朝的讲官,他是一代大儒,学问渊博、品行端方,为人耿介正直,只是略微有些古板。 「夫子安好。」众位皇子虽然身份高贵,但都秉持尊师重道的理念给常信请安。 「各位皇子安好。」常信还过礼便走到了讲台上,并没有注意到今天突然多出来的太子。这或许就是他歷经三朝变幻而依旧屹然不倒的原因,虽然他接近权力的最中心,但却从来没有捲入过皇子之间的权力争斗,只是一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罢了。 「今日我们接着讲诸子百家中的道家,大家都把书打开。」常信捋了捋自己的鬍子说道。下面的皇子们的书童伴读都急忙帮自家主子打开书,只有明珏是刚刚来上课连书本都没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常信念了一句便停了下来,看着在座的皇子们「哪位皇子可以来解释一下?」 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这一句还没有讲到啊。于是瑞王便起了坏心思「听闻太子殿下博闻强记,涉猎颇广,不如就让太子殿下来讲一讲。」随着瑞王的话音,众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从一进来便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身上。 明珏被众人灼灼的目光一看,好像是某些夜生动物突然见了阳光一般受惊,他不禁往身后陆珩修的怀里瑟缩了一下。 「殿下不要慌,您记得我是讲过的,您当时不是说的很好吗?就像之前那样说。」陆珩修在明珏耳边安慰他。 明珏冷静下来,站起来讲道「天地是无所谓仁慈与否的,老子说它没有仁爱,对待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对待百姓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但是在我看来天地与圣人的不仁正是他们的非凡之处,天地与圣人不为蝼蚁般的芸芸众生的遭遇所动,这样的不仁其实是大仁。在我看来只有将天下苍生的命运都掌握到手中,才有资格去改变他们的命运。而只有一颗恻隐之心,却全无能力者,根本没有谈论仁义与否的资格。」 明珏说罢后,一时间文华殿中雅雀无声,众人都以为明珏必然答不上来而出丑,万万想不到他会回答的如此出彩。 「太子殿下果然博学多知。」这时候庆王跳出来说道,此言分明是在打瑞王的脸。不过瑞王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连番被庆王奚落,此刻的嚣张气焰倒是去了大半。 众皇子年少,闻得此言不过觉得豪气干云,并不会往别处多想。但常信歷经三朝自然听出来了不一样的意味,在心中暗暗感嘆「太子有大志,只可惜生错了时候。如今虽然有国之储君的太子名号。但如今明眼人谁不知道他不过是个迟早要被废掉的傀儡罢了。」 第11页 「太子殿下讲解的不错·····」常信不敢点破,只好模稜两可地给了个「不错」的评价,便继续讲下去。 「今日便讲到这里,各位皇子回去以后还要多加温习才是。」常信说罢便收拾东西离开了。众人也都各自散去。 「雪岚哥哥,我·····」明琅对自己从未谋面而且刚刚大出风头的亲哥哥充满了好奇,一副想冲过去的样子。 不过顾雪岚却拦住了他「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您回去用膳呢,您莫要让娘娘等急了。」 「可是···我·····」明琅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顾雪岚强行把他拉了去。 已经走了的庆王回想刚刚的场景,问自己的伴读陈韩轩「不是传言太子被幽禁在东宫,无人教养吗?」 陈韩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传言不过是传言而已,这宫里的传言还少吗?只不过倘若他真的无才无德或许还能够活得久一些,不然,只怕皇上也容不下他。」 「也对,他若真是个明智的人,就不应该过早的展露才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本来就身份尴尬。如今本王最大的对手还是那个襁褓中的嫡长子。」庆王温润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直教人看了心惊胆战。 众人都乘着车辇离开了,只有明珏一个人是走着过来的。初春天气依旧有些寒冷,正所谓料峭春寒是也。不过明珏和陆珩修一路走回去,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我今日是不是太过鲁莽了,我不应该回答得那么好吧!」明珏忐忑不安地问道,但是心下还是有些骄傲自得。毕竟他现在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藏拙这种事情,实在是为难他了。 「是奴才考虑不周了。」陆珩修也想到了太早展露才华会对明珏不利,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要赌一把。反正现在明珏的处境已经很是危险了,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或许真的那一天就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展露头角虽然会引起皇上的戒心,但也有利于增加太子的存在感,让朝中的大臣记得护着他些。 「我知道你不是考虑不周,你是故意的。」明珏言之凿凿地说。 陆珩修闻言马上跪了下去,「奴才惶恐。」紧接着又要叩头。 但明珏却先一步扶起了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愿意去赌。无论前路多么兇险,我都会一直走下去,绝不回头。」明珏说这话时,神情决绝而坚定。 「为难殿下了,不过殿下要知道,这条路,不是不进则退而是不进则死。殿下可想好了?」陆珩修突然又有些不忍。 「呵,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反正大不了不过是一死罢了,我这条命也没有人会在乎的。说不定母后正盼着我死了呢,我死了,她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明珏语调凄凉,显然是刚才见到明琅受到了刺激。 「殿下千万不要这样想,皇后娘娘只是无力顾及罢了。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陆珩修劝慰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太后寿宴 「皇上,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您看······」睿帝身边的安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 「此事朕不是已经交给礼部去筹办了吗?太后至少是朕名义上的嫡母,朕如今的名声不好,如何敢怠慢她,若是再来一个不孝的罪名在身上,朕如何担待的起。」睿帝苦笑着说道。 「可不是呢,只是···寿康宫那边刚刚派人送信儿过来,说是太后在佛堂之中,许久不曾见过太子殿下,希望皇上能够准许太子参加寿宴。」 「太子去原本就是应该的,她如今这样正儿八经地派人来说算什么,难道朕还不许她见自己的孙子吗?哼。」睿帝面上这么说,但心里自然是不想让他们祖孙二人见面的,太子虽然年幼无知,但太后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何况··昨日来报说太子并非一无是处,反而对先生的问题对答如流。 静和宫 「娘娘,听说皇上允许太子殿下去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到时候娘娘也去,就能够见到太子殿下了。」佩欣说道。 「本宫何尝不想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只是本宫昨日听雪岚说他在学堂里大展风采,只怕是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如今处境危险,本宫不能再去冒险亲近,倘若为此琅儿再受到些牵连·····」周皇后为难地说。 「娘娘思虑的是,娘娘只要等着二殿下成年后封王,跟着去封地也好过如今在宫中小心翼翼。」 「你不觉得本宫太过凉薄、偏心了吗?」 「奴婢不敢,娘娘的苦衷奴婢明白。」 「只是太后娘娘的寿宴还是要去的,至于寿礼,。你去库房寻些有意思的物件儿就好,不要太过出挑的,千万不能压过坤和宫的哪位皇后。」 「奴婢知道了,娘娘还请放心。」佩欣说罢便退下去办事儿了。 周皇后交代完了诸事,有些疲惫地倚在身后铺了上好貂皮的榻上。一回头却看见明琅站在珠帘后面,他人小不易被发现,不知何时来的。 「琅儿,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周皇后的语气里难掩慌乱,他急忙赶过去抱起了明琅。 「母后,太子真的是我的哥哥吗?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啊?」 周皇后看着自己儿子稚嫩的面庞,语未出声泪便先流了下来。「我的儿,母后还不是为了你,如今你是母后唯一的希望了,母后必然要保得你万全。」 第12页 明琅不过才四岁,哪里明白得了自己母后的苦心与宫廷斗争的无情啊。不过他看着往日里慈祥的母后如今这样泣不成声,便乖觉地安慰「母后不要哭,我知道了。」边说还边用自己的小手去擦拭周皇后面上的泪珠。 东宫 「简之,刚刚有人来说,这次皇祖母的寿宴让我也去。」明珏得了消息便兴沖沖地去告诉陆珩修。 「殿下高兴就好,想来殿下也许久不曾见过太后娘娘了。」其实明珏自从记事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太后,只是太后时常派遣人过来送些东西什么的。于是无人关心的明珏便在心里念着这个不曾见过的皇祖母的好,故而与太后更加亲近些。至于他自己的生母周皇后,不但不来看望就连东西也不曾送过,是以明珏对自己的母后倒是没有多大的热情。 「简之,你说我穿什么好?」明珏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自己高兴的事情便欢喜得不得了,喜滋滋地去衣服去了。 寿康宫太后寿宴 「难得皇上有心为哀家办这寿宴。」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在寿康宫里吃斋礼佛,今日却难得盛装出席。她一袭凤穿牡丹的大红色宫装,袖边儿用金线绣了暗纹,烛光之下金光闪耀更显得太后气度雍容。五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像是连四十都不到,并没有幽居深宫的颓废之色。 「母后客气了,儿子尽孝是应该的。」睿帝应道,语气疏离客气。不过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副天家母子情深的场面。 「现下人到的差不多了,不如就开宴吧!」这次的寿宴是睿帝的李皇后一力承办的,现下她看人都到了便建议道。 「开宴吧。」睿帝大手一挥,随即李皇后拍了拍手。一群歌舞姬上场开始开场舞,宫人们也纷纷将名珍佳捧上来。一番热场之后,开始了唱礼的环节。 一开始上来的自然是睿帝的礼物,睿帝的礼物是礼部筹办,他自己没有上心。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数量也十分多,只是缺了那一份心意。 周皇后因为害怕太过出彩,引人记恨,故而礼物也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浊物。倒是李皇后送了一株珊瑚树,颜色漂亮的紧,十分得太后的欢心。 其他的皇子公主并一众大臣送的也都只是过得去的东西,毕竟皇上和太后不和,又兼不是亲生母子,中间还隔着英宗之事。众人对太后也只是既不敢得罪更不敢十分诚意去讨好。 「太子殿下,您为太后娘娘带来了什么啊?」 皇后这一问倒是引得大家纷纷看向一直无人在意的明珏。这一次明珏没有再慌乱,他从容地站起来先施了个礼,道「小陆子,将本宫为皇祖母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倒是太后,看见明珏起身竟然蓦地变了脸色,不过旋即便恢復了正常 众人也没有注意到太后的脸色,只是都暗暗吃惊,他们都知道太子明珏常年幽居于东宫,只怕连自己的衣食都是难以为继,怎么还有余力置办太后的寿礼。只见陆珩修捧出了一副捲轴,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太后那边马上有内侍来接过了,两人面向众宾客,缓缓地拉开了捲轴。只见捲轴上一个大大的「寿」字,仔细看去却又有些不寻常之处,原来那大大的「寿」字是由许多个小的「寿」字组成。让在场之人都不禁赞嘆:这般心思倒是奇巧了。 「皇祖母,此图是孙儿亲自所画,由一万个小型『寿』组成一个大的『寿』字,名为『万寿图』,寓意皇祖母万寿无疆。」明珏缓缓说道,显得风度翩翩,丝毫不见邀功之色。 「难为你这孩子竟有如此的巧心思,只是这么多小字,可别熬坏了眼睛。来过来皇祖母这边来。」太后向明珏招了招手,明珏顺从地走了过去。 在一旁看着的睿帝面色倒是难看的很,他原本不过听说太子没有成为无能之人,如今亲眼得见才明白这竟是个心腹大患了。他本来打算将太子推出来,让先帝一党对他失望,再顺理成章废掉他,可现下看来倒是给了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睿帝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手,「往日血雨腥风里自己尚且敢于一博,如今难道会怕一个稚子吗?」这样想着心里又安定了些。 再后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座之人各怀心思,哪里有人是真的享受这豪华的寿宴。过了片刻太后便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先行离开了,太后一走睿帝自然也不会再留。然后群臣看正主儿都不在了,自然就陆续散了。 李皇后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太后寿宴,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如同天上绽放的漂亮的烟花,无论多么盛大,到底只是一瞬间而已。 回了后堂的太后神采奕奕,没有半点儿不舒服的症状。 太后自然不是真的身体不适,只是想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嘱咐些事情罢了。太后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只留下了太子明珏和陆珩修。 「皇祖母。」明珏看周围没有外人,便一头扑进了太后怀中。 「好孩子,苦了你了。」太后将明珏揽进怀里,轻轻抚摸明珏的背嵴,「如今哀家叫你过来,并不是草率之举。」太后从宽大的袍袖取出了一件物事递到了明珏手中,「这玉符是你父皇当年出征之时交给哀家的,你拿着它可以调动你父皇留下来的暗卫。」 明珏颤抖着握住了太后递过来的玉符,心下有些明了又有些恐惧。 太后接着说道「哀家也不知道能够拖到什么时候,但最好还是不要等到皇上亲自动手。所以哀家打算过些日子寻个理由将你打发出去,你出去了即便只能够做一个藩王也好过在宫中战战兢兢地做一个太子。」 第13页 陆珩修在后面静静地听着,不禁在心中惊嘆太后的心机手段。看现在的情景太后倒是真心护着这个嫡长孙,如果自己能够跟着明珏外出就藩····陆珩修简直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倘若真的出了这深宫,他便不用再伪装做一个卑微的太监了。 「珏儿,你先出去,哀家有话要和他说。」太后不知怎么回事将目光锁定在了明珏身后的陆珩修身上。 明珏闻言勐然回头,他并不知道太后的意图,还以为太后是不愿意让陆珩修跟着他呢。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他实在不能接受连最后的陆珩修也会离开他。「皇祖母,小陆子伺候的很好,孙儿不需要其他的人,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你先出去。」太后没有斥责,但平静的声音充满了威严。 「皇祖母·····」明珏还欲再说,不过被陆珩修用眼神制止了,他压下心头的不安,握紧手中的玉符退了出去。 太后看明珏离开才开口缓缓说道「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过一年时间你便将没有根基的珏儿教得如此好。只是珏儿未免太过依赖你了。」太后盯着陆珩修冷冽的目光像冬日里的寒风一般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木秀于林 陆珩修闻言冷汗直流,有时候做得太好反而是一种罪过。「太后娘娘,奴才不敢。太子殿下只不过是因为年纪小,身边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才会对奴才格外依赖些。」说罢又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来表明自己。 「上位者干纲独断,本不该有什么太过依赖器重之人。更何况你是罪臣之后,也不配得到这样的恩宠才是。」太后略停了一下接着道「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哀家托大了。哀家如今久居深宫,太子殿下更是虽是可能被废弃。哀家如何妄言珏儿会成为干坤独断之人?」 「奴才不敢,太后娘娘自有太后娘娘的决断,不是奴才这等卑贱之人可以妄自揣测的。」 「呵,你到底年纪还小,哀家不过略微敲打一下你便怕成这样。如今太子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可用的人,哀家又怎么捨得对你不利呢?你是哀家培养的人,哀家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在宫中护住你还是可以的。更何况……以后你随着太子就藩,自然可以恢復自己的本身」太后不愧是权力中心浸淫多年的人,知道如何该让一个人对她忠心耿耿,该罚该拉毫不含煳,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吃。 「奴才知道了,奴才一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 「嗯,你下去吧,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太后,您几时还请了太子殿下来,这时下……」惜弱姑姑看陆珩修走了,房中无人才说道。 「哀家何尝不知道,太子根本就不是哀家请来的。如今只怕是奸人的计谋。」太后不等惜弱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那您为何不提醒太子殿下,也好叫他趁早提防着些。」 「就算是告诉他,他又如何提防,不过是白白地提心弔胆罢了。」 这边儿陆珩修心情复杂的退了出去,正好看到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他的明珏,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就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简之,你没有事儿吧,皇祖母没有惩罚你吧?」明珏一见到他便扑过来询问。 「殿下不用担心,太后娘娘只是说我伺候的好,还赏赐了东西呢!」陆珩修说着扬了扬手中拿着的袋子,那是他离开时德喜塞到他手里的。 明珏见他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笑着说「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你没有事就好。」说罢牵起他的手往东宫方向走去,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正浓的夜色之中。如今相依为命的主僕二人,安心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时光,却不知道已是山雨欲来。 依兰宫中,刚刚参加过太后寿宴的庆王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相聚了。庆王的母亲琪嫔出身卑微,而皇上又着意器重庆王,故而不太喜欢庆王与其母亲近。可怜庆王虽然年纪轻轻做到了亲王之位,但却连见自己母亲一面也要等到大型庆典或者什么节日。皇家的身不由己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昭儿,你最近可好?」琪嫔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说道。 「让母亲担心了,儿子一向身体康健。母亲可好,宫里有没有人为难母亲?」庆王一边问候一边拉着琪嫔的手让她坐到了椅子上,「母亲坐下歇歇。」 「母亲也很好,只是不能常常见到你,想得厉害。」琪嫔说着就滚下泪来,怕庆王见了担心又急忙抹了去,「昭儿,你是个有志气的,有你在这宫里谁还敢欺负为娘呢?只是为娘却拖累了你,倘若母亲也和嫣妃一样身份尊贵又得父你皇宠爱,你何至于这样难。」 「母后千万不要这样想,向来就有母凭子贵的说法,儿子难一些母亲且等着享福就是。」庆王将头伏在琪嫔的膝上,静静地说道。 「好孩子……」琪嫔抱着庆王的头终于哭得泣不成声。庆王一向乖巧懂事又能干,若不是为自己出身贫贱,说不定被立为太子都有可能。 母子一番叙话,时间流水般的过去了。在外面等着庆王出宫的陈韩轩忍不住叫人进来提醒,他拉住了琪嫔身边的大宫女绿萝说道:「这位姐姐,千万劳烦你进去提醒殿下一声,若是宫门下了钥还出不去就麻烦了。」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大人请稍等。」绿萝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第14页 绿萝进去只见他们母子二人相谈甚欢,虽不忍心却不得不提醒,「娘娘,时候不早了,殿下该走了。」 「你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连时辰都不记得了,你快去吧,左右还有再见的时候。」 「那孩儿先告退了。」庆王说着便退了出去,面上犹是恋恋不捨之色。他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也才只有十四岁。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在外堂候着的陈韩轩终于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走吧!」庆王声音哑哑的,也不看陈韩轩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陈韩轩晓得庆王虽然见了自己的母亲,但心里肯定不舒服。其实就连他也替庆王觉得委屈,都是当今圣上的儿子,福王就能够随时进宫见嫣妃,而且今夜还宿在了宫里,自家殿下想见母亲一面却如此艰难。 「殿下对今晚太子的表现怎么看?」陈韩轩试图找个话题沖淡这悲伤的气氛。 「今晚的事只怕另有隐情,你没注意到太后表面虽然高兴,但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惊讶来。传言是太后派人给父皇递信儿让太子过来的,可是孤倒是觉得这是有心人设的一场局。」 陈韩轩也不是庸人,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若说是局的话,那真真儿是一场大局了,这一局可是将太后与皇上都算计进去了。」 「太后那里自然已经明白过来了,只怕父皇还不知道。这后宫能有这般手段的,怕只有皇后了。从前她膝下无子,如今添了一个儿子,自然不能再像往日一样避世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倒不如再添上一把火。虽说明珏不过徒有一个太子的虚名,但只有这个位子空出来,才好有人再替上去不是。」 「殿下所虑极是,不过如今皇后虽然生下来嫡子,但到底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儿罢了。皇上最成器的儿子还得是您。」陈韩轩谄媚地说道,他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大的野心。 「你去安排吧,只在京中大肆宣扬太子的事迹,说他天赋奇绝,有天子之相便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出挑了,自然有别人看着扎眼,替我们来拔钉子,况且父皇那里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次难得有皇后出头,就让我助皇后一臂之力吧」 太后寿宴之上明珏大出风头,朝中忠于英帝的朝臣,之前迫于睿帝淫威不敢发言,现下都在心中暗暗期待着年轻的太子。而且再加上庆王刻意造势,京城之中也多有传言说太子有才学德行,士子们也都对这位一向低调的太子有所嚮往。 京中有如此的波澜,睿帝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太子明珏早就是他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来提醒他一下,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只是他苦于没有理由拔掉这根刺罢了,这日朝堂上却有人站出来给了他一个理由。 金銮殿 「皇上,微臣有本启奏。」一向鲜少在早朝上奏事的钦天监监正站了出来。 「说。」睿帝近日来为太子之事心烦,所以见一向安稳的钦天监都出来折腾不免有些烦躁,没好气儿地说了一声。 「启禀皇上,微臣昨夜夜观星象,见天有荧惑守心之相,恐今日将有大患啊!」监正高喊着跪了下去。「荧惑又名赤星、罚星,乃是一等一的灾星,司天下人臣之过,主旱灾、饥荒、兵乱、死丧、妖孽等。心宿有三颗星,分别代表皇上、皇子和宗室之中的重要成员。此次荧惑守心之相罪在东宫,不可轻视啊!」 朝中大臣闻言都开始交头接耳,「荧惑守心」之相歷史上也曾出现过。即使监正张介元不解释,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样的星象是怎样的分量。 睿帝闻言大喜,他一向对于占卜、星象之事不以为意,只是这倒是一个可以解决太子的好机会。「既然如此,依卿看朕该如何是好啊?」 「现在太子不堪当其大任,还请陛下另立储君。」张介元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随即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他此言一出,更是惹得满朝譁然。皇上的心思,在场众人哪有不知道的,如今有人这样说,太子是必废无疑了。 「众卿以为陈监正的提议如何,可有人有异议吗?」睿帝如此问,谁又敢站出来提出反对呢?毕竟睿帝戎马半生后来才做的皇帝,一向是比不了英帝仁厚的。当年他初登帝位时这朝堂上流了多少忠臣的鲜血,在场的大臣想起来还是歷歷在目的。是以众臣不管心里有没有异议的,都摒弃敛声,生怕一不小心触了睿帝的逆鳞。 「众卿既然都没有异议,那便按陈监正说的办吧。从今日起废太子明珏,改封为肃王,封地蕲州。一个月后启程,具体的事情你们内阁商量着给朕一个细则。」 睿帝说罢便匆匆散了朝,事起仓促他的决断也未必完全正确。只是如今明珏已经开始在朝臣面前崭露头角,未免夜长梦多再有什么变故还是将他打发出去好。一旦抬他离开了权力的中心,想必也不能再翻出什么风浪来,更何况他料定明珏未必就能或者到达封地。 第9章 远赴封地(一) 散朝后一大群朝臣都过来围住了陈监正,就连六部内阁的重臣都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陈大人,今日这是……」内阁的段大人问,话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这件事倒真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昭之于口的。 「下官家中还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陈介元向周围的人拱了拱手,便拨开人群急忙走了。出了大殿被冷风一吹,陈介元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冷汗直流。他不禁回想当时在寿康宫里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 第15页 「陈爱卿,如今皇帝不信天命星象,你们钦天监也是形同虚设,想必你也是很不甘心吧!」太后跪在佛像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边数着一边问自己。 他闻言马上磕头道「臣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你不必在哀家面前伪装,便是有想法才是正常的。哀家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嘱咐你。」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微臣万死不辞。」他听了这话心下不安,谁都知道如今的皇上与太后不是亲母子,皇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对太后格外尊敬罢了。他又有几个脑袋敢去为太后办事呢!可是直接开罪太后他也是万万不敢的,只好先答应下来,待太后说了再寻理由开脱。 「哀家要你在皇上面前说今日出现荧惑守心的星象,而罪魁祸首就是太子。」 太后的话一出口便将他吓了个不轻,他实在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太后明鑑,微臣不过是个微末小臣,实在难以担当大任。」 「你先别急着推辞。皇上早已将太子看做他的眼中钉,你此举正是给他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废掉太子的机会,皇上说不定会就此重用你也说不准。何况连你听了都意外,皇上又怎么会疑心到你是为哀家做事呢?」 「臣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一些动心了,自从英帝去后,钦天监就备受冷落,他也是处境尴尬,现在却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太子是哀家的嫡长孙,哀家自然希望他能够继承大统。只是哀家首先要顾忌的还是要保住他的性命,哀家的儿子已经落入蛮人之手,只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如今哀家只有这个孙儿了,又怎么能不想尽办法护他安好?」 太后说这话时,不再是一国太后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祖母,为着自己的后辈殚精竭虑地操劳。于是陈介元就鬼使神差得答应了,现下想想,事情倒是意外的顺利。 废太子改封肃王的旨意很快发到了东宫里,明珏知道是太后为了保全自己的计策,便没有旁的怨言,欣然接受了。 「简之,这一去还不知道会不会的来,我听说蕲州哪里苦寒无比,比京城还要冷的多。你可愿意跟着我去?」明珏在宣旨的内侍走后小心翼翼地问陆珩修,表情显示他十分的紧张,好像只要陆珩修说自己不愿意他就马上会哭出来一样。 「殿下,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只是如今殿下就藩,身边会有许多的人来伺候,我怕殿下看不上我不愿意带我呢?」陆珩修看出了明珏的脆弱,哪里能说不愿意呢? 「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不愿意带上你。就是有再多的人也比不了你一个的,我若是…我若是有那一天厌了你,便叫我不得好死。」明珏仿佛没有听出来陆珩修语气里的戏嚯,慌里慌张地发誓。 「殿下胡说什么,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这种话再也不许说了。」陆珩修恶狠狠地吓唬道,却把明珏都笑了。 「简之,你凶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明珏仰头看着陆珩修,样子傻傻的。 「殿下胡说什么。」陆珩修被他亮闪闪的目光盯着,倒有点儿害羞,白玉般的面庞上飞上了一抹红晕。 明珏犹自盯着他看,却见陆珩修扯开自己的领子,从颈间拉出来一个东西。「殿下,这是我跟着德喜公公出宫去法云寺里求来的,据说是主持开过光的,可以佑人平安的。」说着将灵符系在了明珏脖子上。 这一次因为睿帝的原因,六部的效率难得的高。肃王去封地要带过去的人手、车马、护卫兵士不过几天便都备齐了。 陆珩修心里却还是不安,能够出宫不过是迈向自由的第一步,平安到达封地才是真正的逃出生天。而从京城到蕲州,少说也有一个月的路程,这一路有多少艰险自是不必说了。想来想去,陆珩修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一下太后。 「德喜公公,我想见一见太后。」陆珩修这几日一直在忙明珏赴封地的事宜,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去找德喜。 「哦,你找太后做什么?」德喜虽然口上发问,但神色间却没有一丝疑惑,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会来一样。 「我有要事要禀报太后,是关于殿下的。还请公公通禀一声。」 「你跟着咱家过来吧,太后吩咐了要是你过来就直接带你过去。」德喜细声细气地说道。 德喜领着陆珩修进去,空气中都是檀香的味道,陆珩修前次来寿康宫也没注意到。 「你来找哀家有什么事说?」 「见过太后娘娘。」陆珩修跪下请安,接着道:「太后娘娘,殿下虽然得以离京。但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兇险,即使皇上能够放过殿下,庆王、福王又怎么甘心让殿下安然无恙离开呢?」 「哦,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明珏一路的风险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没有好的应对办法。她手里的人虽然尚有一些可以使唤的,但是却不宜马上暴露。 「依奴才愚见,不如找个人假扮殿下,走大路去封地。而殿下则由暗卫保护,抄小路离开。」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太后皱着眉头开始认真考虑陆珩修计划的可行性。「好,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办。」 陆珩修闻言放下了自己一直悬着的心,施了个跪安礼便缓缓退了出去。就在他要离开寿康宫的时候,德喜却亲自跑出来叫住了他「小陆子你过来。」 第16页 他只得停住了脚步,依言走过去问道:「公公有何吩咐?」态度倒是十分谦卑。 「你有福了。」德喜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虽然以罪奴的身份进了宫却不用经歷宫刑。如今眼看得了太后的重视,能够跟着肃王殿下出京,立马就要青云直上了。」 「公公言重了,不过是给人做奴才的命罢了,哪里称得上有造化呢?」 「你还不晓得吗?这奴才和奴才可不都是一样的。」德喜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塞到了陆珩修的手里,「喏,你拿着这个,抽时间在肃王殿下离京之前,去京中最大钱庄将太后娘娘存在里面的钱取出来。太后娘娘说殿下去那儿用钱的地方必然少不了,让你替殿下保管着,有机会再置办些产业,倘若能够再回到京中是最好不过了,若是回不来也要保证殿下衣食无忧。」 陆珩修看着德喜递过来的黑色印章,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触手竟然十分温润。他晓得太后如今是真正器重的意思了,而不是把他看做一个奴才。是因为他刚才的提议吗?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同明珏的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繫到了一起。 太后交给明珏的玉符是用来调动英帝留下来的暗卫的,英帝在时曾设立暗卫十二支,不过英帝生性仁厚,并不曾太过倚重这些暗地里为皇家做阴暗之事的暗卫,是以后来渐渐地只剩下了影司卫。数量上减少了,质量上自然会有所提升,这影司卫堪称是十二卫的精华,里面的人都是往日里十二卫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 英帝走时将这支力量交到了太后的手里,他率大军出征原以为会是一个轻轻松松胜利,却不料一去便在也回不来了,太后手里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便只剩下这一支不到千人的暗卫。如今太后将影司卫交到明珏手里,还让陆珩修替明珏谋划,可见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个嫡长孙身上了。 影司卫如今的首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字唤作天枢的。他原本是个孤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后来前任影司卫首领执行任务见到了他,便将他捡回去认作义子教他武功。天枢穷苦出身,有人待他好他便知恩图报,所以练功学习分外努力,加上他天资聪颖,是以年纪轻轻武功却已深入化境。 天枢的义父死后他便承袭了这影司卫统领一职,这几年来一直为太后暗中做事。此番陆珩修提出金蝉脱壳之计负责保护明珏的正是这位少年统领,此刻他正在和陆珩修商讨具体的护送事宜。 「陆公公,你说只派三百人保护殿下,这也未免太少了些。」天枢看着眼前只有十五岁的一个小太监,语气不由地有几分轻蔑。 「此事本就注重隐蔽,倘若是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陆珩修闻言也不生气,依旧耐心地解释。 天枢原本就存了几分要激怒陆珩修的心思,现下看他不骄不躁,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倘若是为了隐蔽,那公公该跟着大队伍才是,如今已经有不少的人知道殿下离不开您,倘若是大队伍里看不到您未免叫人起疑。」天枢是故意这样说的,他料定陆珩修一个小内饰,定然不敢捨命跟着危险的那一队。 「我自然是要跟着大队伍的。」陆珩修的面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是柔弱,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兼之他语调平淡,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并不为此行即将承担多大的风险而担心在乎似的。 这下倒是教天枢在心底也隐隐有几分佩服他,他也是久居深宫,做的都是皇家最见不得人的骯脏事儿。何曾真正见过陆珩修这样既有一颗赤子之心,又不愚忠的人呢? 第10章 远赴封地(二) 直到上路时,明珏才知道陆珩修要冒险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不是和自己一起走。他很生气,想要质问陆珩修「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真的一无是处,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吗?」原本想要大闹一场,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其实就是一无是处罢了。陆珩修甘愿身临危境也要保全自己,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呢? 「一定要变强」明珏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他讨厌极了这种对自己命运的无力感觉,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与自己珍视的人,只能看着他们被牺牲,真的是太痛苦了。 「殿下」陆珩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明珏的神色,生怕他大发雷霆。 明珏眼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他微微仰起头来,以防泪水会在人前众目睽睽之下滑落。「我走了,好好保重,我会在蕲州等着你。你…你一定要来。」明珏嘴里说着要走,手却还是紧紧握着陆珩修的手。 「殿下,咱们该走了」天枢上前提醒道。 「殿下,走吧!」陆珩修掰开了明珏的手说。 明珏转身离开,泪水终于在转身的一剎那滑落,只是他脚步匆匆,还没有人察觉泪便已风干在脸上,微微的有一些刺痛。陆珩修见明珏离开,陡然间松懈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来。现在才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长的很。 远赴封地这种事原本就是十分的辛苦,更何况明珏一行为了避人耳目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路上荒凉,有时候走上许久才能够见到一个小村落,衣食住宿都供应的不是十分及时。吃食大多一路上随行携带的一些风干的蔬菜和耐储存的东西,倘若遇不上人家有时候还会在野外扎营露宿。这样的苦日子,几天下来连暗卫都有些受不了了。毕竟他们久居京城,出任务虽然危险,但好在酬劳也十分优渥,不曾缺衣少食。 第17页 这一日他们快马前进了几十里路,但当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一户人家,于是註定又是一个露宿野外的夜晚。「殿下,再忍几日就好了。」安排好人手扎营的天枢过来安慰明珏。 「没关系的,你也辛苦了」明珏答了一句,又望着远方发起呆来。 说实话这几日来赶路辛苦,倒是让天枢心下对明珏有了几分佩服。明珏今年不过十岁,又是长于深宫之中,却如此吃苦耐劳,实在是让他感到既意外又惊喜。「属下总算没有跟错主子。」 「你现在这样说,未免言之过早了。」明珏有些丧气地说道,如今不过是开始便已如此艰难,未来还会有多少龙潭虎穴等着他呢?想到这里不禁又有几分迷茫,他许诺要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他真的能够做到吗?他会是一个值得属下忠心耿耿追随的主子吗?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殿下如今已经很出色了。」 「是吗?」明珏反问「其实这都是简之的功劳,从前我懦弱怕人,只想着怎样才能不受人欺负,明天的饭能够好吃一些这些琐事。可是他来到我的身边,教我读书认字、告诉我外面的事情。是他教我变成现在的样子的。」明珏回想起与陆珩修相处的点点滴滴来,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他还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呵,我竟然慢慢相信了。」明珏脸上显现一抹嘲笑,但紧接着又转为坚定之色「他说的一定会成为现实的,就算是为了他的期待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殿下口中的『简之』莫非是陆公公不成?」天枢听着明珏口中出现的陌生名字,不禁有一些好奇,他看明珏身边也之有陆珩修一个人罢了。不过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宫闱秘事最好还是不知道,如今他却堂而皇之地去问。或许是明珏让他感到安心吧,所以才会放松了一直以来的警惕心。 「是啊,简之是陆珩修字。」明珏没有怪罪他的多言,反而回答了他的问题。 「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属下先行告退。」 陆珩修这边也到了出发的日子,明珏的替身找的是新进宫的一个小太监,身形面貌与明珏倒是有五分的相似。明珏是被废太子,朝臣皇子自然是避之不及,何况明珏原本也没有朋友亲信,所以陆珩修计划肃王出京必然不会有人巴巴的来送的,至多来些礼部的官员,读上一些场面上的话。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明珏,到也没有什么计划被揭穿的风险,这种时候,明珏的低调无名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只是陆珩修万万没有想到,离京这日庆王居然会带了人来送行。本来已经开拔的车队,却生生被骑马追过来的庆王拦了下来。 「肃王殿下,孤来为你送行了。你也不出来见一见孤吗?」肃王对着明珏的车驾说道,直吓得里面假扮假扮明珏的小太监英顺双股战战,发抖不止。 「陆公公,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小太监英顺慌张地问陆珩修。 陆珩修也是紧张地手心流汗,但面上却不显半点儿慌乱。「你别出声,我出去对付他。」安抚好英顺的情绪,陆珩修就起身下了车。 在下车的片刻间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庆王此行是得到了准信儿来的,还是临时起意?一会儿若是执意要见肃王又该如何应对?」 庆王在车驾外面等着,见车帘抖动还以为是明珏出来了,没想到出来的不是明珏,却是一个身着低等太监服侍的内侍。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从自己的脑海里回想起了眼前的人,他原本不过见过陆珩修两次,一次是明珏去读书,一次是太后的寿宴。印象中与一般的内侍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是肃王赴封地一事据说是他一手打理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才能让庆王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怎么是你?你家王爷呢?」他在马上高高在上地发问,自有一派威严气势。 不过陆珩修倒是心里有了些谱,他出来时见庆王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便知道庆王不过是随意过来,最起码不是知道了他金蝉脱壳的计划才来的。如此他倒是有几分把握让庆王回去。 「还请庆王殿下恕罪,我家王爷前些日子偶感伤寒,现下正烧着呢,实在是不能出来见您。」陆珩修跪下行礼,同时回答了庆王的问题。 「哦?孤倒是不知肃王竟然病了,你们底下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庆王语气中有一丝蕴怒,仿佛与肃王真的是兄弟情深似的。 「奴才有罪,没有照顾好王爷,」陆珩修一边儿在嘴上认罪,一边儿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打得嘴角都流下血来才停住。「殿下还是不要看我家王爷的,若是殿下再感染了,奴才的罪过就更大了。」 陆珩修说得声情并茂,真是一副为庆王权势所摄,害怕至极的样子。庆王见他如此形容,疑心顿消,想着他也不过如此,传言终究还是不可信。他一个王爷总不好太过和一个低贱的内侍计较什么,于是便觉索然无味,拨马回京了。 陆珩修赶紧行礼恭送庆王离开,直到庆王的马蹄踏起的灰尘都已落定了,陆珩修的心才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他转身回到了车里,然后下令继续前进。 「陆公公,你没事吧?」那小太监看陆珩修脸庞高高肿起,忍不住开口问道。 「无妨,所幸是矇混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到封地去?」陆珩修出声说道。 第18页 「陆公公,你是说咱们路上会遇袭吗?」 陆珩修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遇袭是肯定会有的事,京城里的人哪里这么容易眼睁睁地看着明珏安然无恙地离开呢?自古以来捲入权力的斗争容易,要抽身离开却难于上青天。 就算是明珏甘愿从此以后安心地待在自己的封地里,直到终老,恐怕京城里的贵人们也不会相信。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哪怕是为此错杀无辜也毫不在意。对于皇家的无情,陆珩修可是深有体会,他的父亲,一生忠良,还不是因为直言进谏便遭灭门之祸。 不过这一次他虽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换得明珏一线生机,但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死,他的大仇还没有得报怎么能够轻易去死呢?既然明睿帝可以为了巩固他的皇位而滥杀无辜,那么他必定要他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他要帮明珏夺回皇位,让明珏成为名正言顺地皇帝。这既是他对明睿帝残虐的报復,也是对太后相救之恩的报答。 第11章 途中遇袭 陆珩修一行人多,速度却是快不了。不过行程过半也没遇上些什么意外,倒是无聊平淡的很,护卫们都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但暂时没有危险并不能代表安全,这不前面的密林里早就有人等着他们的到来呢?这日晚上还有十余里就到达住宿的驿站了,众人走了一天都有些疲倦,偏偏还要经过一片树林,惹得大家叫苦不已。 「嗖~」就在队伍刚刚深入密林的时候,一支箭从丛林深处射向了陆珩修乘坐的车,恰好钉在了英顺的身边。 「陆公公,陆公公救我。」他慌得紧紧地抓住了陆珩修的袖子。 陆珩修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心下一派瞭然,果然该来的总会来。「小顺子,你若是想活就跟着我走。」此刻自然也顾不上伪装了,陆珩修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只见小顺子小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却是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珩修拉了小顺子悄悄地开了后面的门熘出去,只见外面杀得一片混乱,火光沖天。陆珩修知道自己带来的护卫不过只是寻常侍卫,自然比不了宫里派来的杀手,现在不过是仗着人多撑一会儿罢了。他下了车,拉着小顺子一路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是小顺子年纪小,跑的久了脚力自然跟不上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陆公公,您先走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行,你现在不跑就只有死了。」说罢拉着他又跑起来。这时候自然是自己跑,生存的机会才更大。其实陆珩修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瞬间小顺子的身影和明珏重合到了一起,叫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他的手。 另一边儿黑衣人已经将护卫随从屠杀殆尽,为首的走到「明珏」的马车前,掀开帘子一看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他狠狠地瞪向了身边的下属。 「属下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什么时候逃了,夜色太黑刚刚又十分混乱,属下……」他被自己的老大恶狠狠地瞪着,赶紧辩解道。 「闭嘴,你若是还不想死就不要再说了。传令下去,所有人都死了,任务完成。」他冷冷的作了交代,然后拿过旁边人手里刚刚点燃的火把,扔到了面前的马车上。「一会儿这儿就会有一场林火,火势太大无法控制,故而所有人尸骨无存。」 陆珩修拉着小顺子漫无目的地乱跑,直到天亮也没有人追上来。他终于撑不住一头倒了下去。 「陆公公,陆公公,你醒醒啊!」小顺子刚刚死里逃生,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復过来,身边的人却倒下了。 「你再摇就要把他摇死了。」一个语气轻佻的男声从小顺子背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谁?」英顺立马回头张望,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湖侠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能够救你们的人。」来人故作高深地说道。 「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你不相信也无所谓,反正你们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你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安全了吗?你想想追杀你们的人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那侠客抱拳在胸,好整以暇地说道。 小顺子心知他说的也在理,何况陆公公也需要医治便答应了跟他走。 来人自然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圣泉山庄的三公子,名唤李一陌。他见小顺子点了头,便上前去将昏死过去的陆珩修抱了起来,小顺子奔袭一夜早已是疲乏不堪,也没有阻止他。 李一陌出现当然不是什么巧合,他三天前就得了消息,说附近多了一群外来的不明力量。最近路过这里的就只有刚刚受封的肃王,也只有他才能劳动这么强的力量来绞杀了。 按理说李一陌一个江湖中人,原本不该插手朝廷的事情,但他却想着或许可以是个机会。他是有野心的人,在家里他上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自然他是最不受重视的庶子。可是他又怎肯甘心呢?卖肃王一个人情,或许将来还有用的上的地方。 昨日里又见林中的大火,便推测出是神秘力量动手了。但是临到事发,他又有些犹豫了,朝廷将来可能的追查倒是其次,他的人未必有能力救出肃王,若是不成功可不是他能够承受的起得代价。于是辗转一夜他还是迟迟没有行动,错过了动手的时机。 谁知第二日起来熘达却让他遇上了逃出来的大鱼,肃王虽然装扮成了小太监,但他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倘若他不是肃王,那他身边的小内侍为何如此着急呢?还口口声声喊什么「陆公公」,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第19页 陆珩修醒来却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连小顺子都已经活蹦乱跳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其实这段日子他一直劳心劳力,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这日他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小顺子守在他的身边,一见他醒过来就哭天抹泪的。「陆公公,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可怜陆珩修还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却被他的哭声吵得脑仁儿都疼了。 「你先别哭,告诉我这是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珩修撑起身子问道,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嗓子火辣辣地。 「我来告诉你吧!」从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来是李一陌听说陆珩修醒过来便过来了,「你那天逃出来后昏了过去,是我救了你们两个。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大夫说要好好休养。」说着又递给陆珩修一杯茶水。 陆珩修接过来便喝了,却还是疑惑地看着他。 李一陌也不怯,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去,抬手行礼道「草民在这里给肃王殿下请安了。」 陆珩修原本还好奇,这人为什么为了救自己一个内侍情愿与朝廷作对,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明珏。他不禁有些好笑,他润了润口说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呵,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要瞒吗?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呢!」说着他的手不规矩地朝明珏的下身探去,一把抓住了小珩修。「你若真是个太监,那我手里的又是什么呢?」 陆珩修一时气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復。只好先挣开了束缚,李一陌原本不过是虚虚一握,所以便被挣开了。他收了手言笑宴宴地看着陆珩修,好像是抓住了陆珩修什么把柄似的。 「你若是不信也就罢了,此事原本就曲折离奇,我也没办法同你解释。不过我真的不是肃王殿下,殿下抄小路离开,此时想必已经到了封地了。你若是有心结交殿下,倒不如将我们送过去。」 李一陌闻言有些气恼,若眼前的人是肃王,被自己撞破了必然不能再继续装下去。看来自己以为的贵人原来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亏得自己还暗暗高兴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呢! 「你就不怕我会一怒之下杀了你?」他刚刚不是没有这个念头,但此刻却是冷静了下来。 「我既然敢说出来,必然是有把握你不会杀我们。我死了,你之前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我活着才有价值。」陆珩修气定神闲地说道。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是没谱,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个怎样的主儿呢? 「哈哈哈,你倒是个妙人儿。」李一陌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想必你也是肃王跟前得意人吧。既如此你便在我这里好好休养,反正最近外面还有人在找你们这些漏网之鱼呢,等你好些了我亲自送你过去。」 「如此,陆某先行谢过了。」陆珩修在床上虚虚地行了一个谢礼。 李一陌走了,小顺子才敢凑了过来,方才他一肚子疑问现下终于有机会问了。「陆公公,您……方才是怎么回事儿啊?您当真没有净身吗?」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的确没有净过身。至于原因,我不能告诉你。」陆珩修为难地说。 「没关系,不该问的我不会问的。是您救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小顺子信誓旦旦地说,倒是引得陆珩修笑了笑。 不过陆珩修还是有心事没有放下,他还不知道明珏是不是真的已经安全到达了封地,若是因为自己逃走而让追杀的人起了疑心再追赶过去,那可是与自己的初衷大相迳庭了。至于李一陌,看起来不过是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士,若是利用的好了,或许还能成为一支助力。 却说另一边,皇上派过去的杀手搜寻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陆珩修,只好回去虚报说所有人都死于林火之中。不过讽刺的是他们刚刚回去说肃王已死,明珏便送来了安全抵达封地的谢恩摺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你们说任务完成,无一生还。怎么如今人不但好好的到了,还给朕递了摺子。」睿帝生气地将所有目所能见的东西都摔了,御案上的摺子落了一地,碎掉的花瓶摆件更是不计其数。 「卑职不知,卑职追过去确实是无一生还,或许……或许肃王根本就是走了另一条路也说不定,不然如何能够这么快就到了。」他原本不过为自己开脱,却无意中猜到了真相。 这个解释倒是让睿帝能够接受,但也让他不寒而慄。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京城中还有能够为明珏所用的力量。而他完全不知道这股力量隐藏在何处,这或许代表着又一轮的朝堂大清洗。他早年间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如今年纪大了便有些厌倦杀戮,不过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杀戮总是在所难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再遇转折 明珏到达封地后,略为安顿便开始打听陆珩修的消息。每日派人出去,叫有了消息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在干什么都要过来禀报。 这一日他正在吃饭,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有了消息。明珏闻言马上撂下筷子跑了出去。「你说有消息了,他们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能够到达啊?」明珏一把扯住来人问道。 来人风尘僕僕,口干舌燥的,咽了一口吐沫才说「王爷,他们……他们都死了。」说着已带上了哭音,陆珩修的队伍里可是有他不少相识的兄弟呢?或许他应该庆幸自己足够强,能够跟着肃王殿下一起,而不是走上了鬼门关的路。 第20页 明珏听说陆珩修他们都死了,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摇着报信人的胳膊嘶吼道「我不信,我不信简之会失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爷,小的句句属实,不敢虚报。他们在接近广安驿的密林里出了事,整个林子都被烧光了。前些日子殿下的谢恩摺子递上去,今日皇上便给了回復,说他们路遇恶匪。还说幸好您抄小路过来的,皇上给您赐了好多的东西呢。」他有些不明白,那边儿到底有什么让自家王爷放不下的,纵然那边有再多的财宝,又怎么比得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呢? 明珏怔怔地放开他出了门,看到院子里果然有许多人在搬运东西。 「天枢,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相信别人只相信你,你快告诉我。」明珏情急之下问道,清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 「王爷请节哀,刚刚皇上派人送了东西来,我料想您一定心情不好,就擅做主张替您接了旨。」旁人不知道,但天枢知道明珏对陆珩修的依恋。 明珏只觉得腔子里的热血都要凉了下来,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比东宫里没有炭火的冬天还要冷。他原本带着疯狂地愤怒,现在却出奇的冷静了下来,像是火山爆发后凝结的岩浆一样,不同的是他根本没有爆发的机会。 「你做的对,我……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死了,是因为我。那么多人因为我死了。」明珏喃喃说道,眼圈微红,他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纵然歷经磨难,终究还是不够坚强。 「王爷,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您既然选择了那条通向至尊宝座的路,就註定要捨弃一些东西。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臣服于你、效忠于你。」天枢原意不过是安慰,但他完全没有想像到陆珩修对于明珏的重要程度。 「是啊,你说的对。」明珏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将来有多少人,都不许忘了陆珩修。 这边明珏以为陆珩修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化悲愤为力量。默默地积攒着一朝一日的报復。而陆珩修被李一陌困住,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了,却还是不能离开。 「陆公子,我得了一个消息,你想不想听?若是想听不妨亲我一下,我心情好了自然告诉你。」李一陌近来和陆珩修熟了,开起玩笑来也没个底线。何况他还存了几分试探陆珩修的心思。 「你要是想说就直说,不必来逗我。」陆珩修面对他的戏嚯皱了皱眉说道。 「有关你家王爷的消息,你也不在意吗?」李一陌挑眉看他,他原本就生的十分俊朗,只是为人有些古怪,相处久了不难发现他性子十分恶劣。 「王爷他,可安好?」陆珩修听说和明珏有关,才有些动容。 「吶,你先亲我一下。」李一陌说着将自己的脸又凑了过来,大有一副只要陆珩修不亲,他就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架势。 陆珩修见他还有心情跟自己闹,便明白过来明珏一定没事。于是伸手把李一陌伸过来的脸拍了过去。李一陌捂着脸,一副「我很受伤的表情」,仿佛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陆珩修也不理他,其实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已是十分焦躁,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明珏一定得到了自己这边儿出事的消息。想当初出发时,他还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不肯走,哭着说要自己一定过去与他汇合呢。如今他若是知道自己身遭不测,不知会怎样伤心呢? 「李少侠,你打算何时送我们去蕲州?」陆珩修直接对上李一陌的眼睛问道。 李一陌闻言收起了嬉戏之色,将手背到身后,直起身来说道「明日。」 陆珩修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意,他知道李一陌外表狂放不羁,但的确是心细如髮的人。想必是外面搜捕自己的人刚刚撤干净吧,如果外面的人都撤了,明珏大概也已经得到消息了,自己还得快点儿赶去才是。 李一陌倒是也没说谎,第二日果真备了马车准备启程。李一陌为防意外带了许多知心的下属,他们一行人多,便装作是要去边境贩卖货物。李一陌是家中长子,带着自己的幼弟(陆珩修)去开阔眼界,小顺子是二少爷的书童,至于其他护卫便扮作家丁、僕人和镖师。 「二弟,前面就是客栈了,咱们今日就在这里歇息吧!」说着跳下马来,伸手去扶仍旧在马背上的陆珩修。陆珩修生于官宦之家,马术虽然算不上精湛但也是学过的。于是他没有理李一陌伸过来的手,迳自自己跳下了马,往客栈走去。 「你这促狭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陆珩修回头瞪了他一眼。李一陌也不在意,依旧笑吟吟地跟在陆珩修身后。 小顺子也追了上来,他不会骑马是坐在后面马车里的。 「客官,您要些什么?」客栈的小二一见这么多人来,兴奋的眼冒绿光,赶忙上来迎接。低头算帐的掌柜的刚打算骂小二不够稳重,一见竟然是来了金客,赶忙把算盘推到一边儿亲自过来。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小二在掌柜的眼神下问出话来。 「我们都住在这里,现在先弄些吃食来。我们可都饿了呢!」李一陌边说边扔给小二一锭金子。 「好嘞!客官您上房请。」小二欢天喜地的接了,将他们带到所谓天字一号房去。跟着的护卫立即站在了门口。小二高声招唿厨房准备,随即一脸谄媚地问李一陌要吃些什么。 第21页 李一陌接过菜单却递给了陆珩修「你想要些什么?」 「为什么我们已经到蕲州却不去肃王府呢?」陆珩修纤长的手指捏住了菜单,却也没有点菜,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哦?」李一陌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陆珩修虽然年少,但城府却是极深的,是以陆珩修单刀直入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做好了应付陆珩修旁敲侧击的打算,如今却是一点儿计谋也用不上了,于是只好实言相告。 「我一介江湖人士,如何一定能够得到肃王殿下的赏识呢?这总是需要时间安排的。」 「哼,我看你是要观望一下形势吧!肃王是被废为王爷的,还封了这么一个贫瘠边远的封地。你心里对于肃王到底值不值得你效忠还没有底吧。」陆珩修冷哼一声,将李一陌那点儿小心思全都揭露了出来。 李一陌被陆珩修说中心思也不恼,只见他一派悠然地说道:「若真如你所说有怎样呢?『良禽择木而栖』,我多考虑一下难道还是什么错吗?」 李一陌也是个人物,一般人若是被人这样质疑自己投靠的诚心,若不是恼羞成怒也必定面子上过不去。而他不但大大方方地承认,还反将陆珩修一军。 「你自然没错,只是我是等不得了。你要如何考察随你去做,我现在便要离开了。」陆珩修说着站了起来。一旁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像影子一样的小顺子也跟着起来,站到了陆珩修身后。 门口的守卫见此情形都亮出了藏在腰间的刀子,不过刀拔到一半便被李一陌喝止了。 「今日你要离开也可以,只是别忘了李某人千里相送的恩情才好。将来若是有幸能够为王爷效力,还请陆公子多多相助才好。」李一陌朝陆珩修拱手说道。若是肃王是个值得投靠之人,那么陆珩修的性命就是他送给肃王的第一份大礼。 「那是自然,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来日里李少侠若是用得到陆某。陆某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陆珩修也向他拱手,许诺倒是也有几分江湖侠客的味道。 陆珩修初到蕲州当然不会知道肃王府在哪里,只好带着小顺子一路打听。等到了肃王府那汉白玉的石阶前时,已经是深夜了。只见门口两侧的守卫如石像般站立着,硕大的灯笼下,门口的情形都一览无余。 「什么人在哪里?」左侧的守卫眼尖首先看到了陆珩修,一声暴喝吓得小顺子往陆珩修背后瑟缩了一下。 陆珩修没有管用力扯着自己袖子的小顺子,他上前一步站到了中间。作揖道「还请两位侍卫大哥通报一声,说是有陆姓人来找王爷。」他衣着华丽,谈吐不凡,又是如此的深夜来访,直教人琢磨不出他的身份来。 侍卫不知他的身份,又不敢贸然去打扰哪位据说有失眠之症的王爷,只好报去了天枢哪里。 「你说来人姓陆?而且只有两个人。」天枢听说姓陆第一个就想到了陆珩修,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陆珩修竟然还活着,而且他还这么快来到了蕲州。 「是」侍卫见自己大人脸色阴晴不定,顿时后悔自己随便见到什么人都来报,而不是直接轰出去,要是惹得这位冷面的大人不高兴,只怕少不了受罚。 第13章 劫后再见 天枢心道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过去看看,不过得先瞒着王爷,否则倘若不是陆珩修的话,岂不是叫王爷空欢喜一场吗? 「我出去看看你随我去,不许惊动王爷。」天枢说着迈开流星大步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天枢初见陆珩修还是感觉不可置信,当初他见到陆珩修时是在幽暗的东宫。那时陆珩修身穿最低级的绿色太监服饰,眉目间满是小心谨慎的算计之色。如今眼前的少年,一身青裳淡雅如水,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轮廓俊美,虽然风尘僕僕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气度,全然不似当时那般。 陆珩修见天枢出来便放了心,他见过天枢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暗卫头领盯着自己看了这久。他一路虽然旅途艰辛,但却不必想在宫中时一样谨言慎行。李一陌又时常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是以他倒是放松了些,所以才叫天枢一眼看出他的本性来,他原本就应该是一个『浊世佳公子』,只不过造化弄人,才叫他添上了深沉的心机。 「天枢大人,可还认得在下?」陆珩修出声问道。 天枢被他一问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是那个陆珩修。 「怎会忘记,陆公公,王爷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寻你呢!」说罢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珩修便招手示意英顺,二人跟上了天枢。 「陆公公,您身边这位是?」天枢看着都在陆珩修身后的小顺子问。 「这是小顺子,在宫里时犯了事儿,原本要杖毙的,我救了他。后来就让他假扮王爷做替身,路上遇刺时一起逃了出来。」陆珩修一一回答,三言两语间将事情的大概都说了个清楚。 「原来如此,我带您去见王爷吧。」 「想必殿下已经休息了吧,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陆珩修当然也想早日见到明珏,只是他一介奴才,如何敢深夜劳动主子起来见自己呢。虽说是出了宫但王府里规矩也是不能少的。 「不必在乎那些虚礼,王爷日日担心着您,晚上时常睡不好。如今见了您也好叫王爷放心,何况王爷这会儿未必睡着了。」天枢想到明珏每天彻夜亮着的灯,斟酌着说道。 第22页 陆珩修默默地跟着天枢到了明珏的屋前,发现房间果然亮着光。天枢敲了敲门道「王爷,陆公公回来了。」半响房间里没有回答,突然房门霍然被打开了。 明珏急吼吼地沖了出来,「你说谁?是谁回来了?」他一把抓住了天枢说道。天枢侧过了身体,明珏便看见了被他挡着的陆珩修。 「奴才给殿下请安。」陆珩修跪下说道,小顺子依样学着跪下。 「你……你没有死?」明珏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然后他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人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一只鬼或者自己的幻觉。 「你快起来,进来吧!」明珏一边说一边将地上跪着的陆珩修拉了进去,眼见着就要把陆珩修扯到自己房间里。天枢见状心下瞭然,便带着小顺子离开去找住的地方。 刚一进屋,关上了门明珏就扑到了陆珩修的怀里,他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外表装的再坚强,内心还是软弱的。得知陆珩修「死讯」以后,他日夜煎熬满心愧疚,如今见陆珩修回来自然是喜不自禁。 「简之,还好你还活着。」明珏把陆珩修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人倒是齐整,总算是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既然答应了殿下就一定会做到的。」陆珩修浅笑着地说道。 「我听闻你们中途遇袭,所有人无一生还,你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呢?」明珏盘问起了过程,他真是快要难过死了。 「我侥倖逃脱,后来幸得一个江湖人士相救,对了,就是他将我送到蕲州的。」陆珩修说话间想起来一件大事,李一陌还在客栈里呢! 「哦?那可要好好谢谢他,他现在在哪里呢?」明珏听说是有人救了陆珩修,顿时把那人看作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 「不,殿下。」陆珩修语出惊人,随即才解释道:「」他救我的动机根本就不纯,他原本想救的其实是您,只不过一开始把我错认成了您罢了。」 「难道他早有预谋?」明珏有些不明白,就算是救错了人,那也是救命恩人才是。 「不错,想必他有意投身庙堂,是想要找棵大树来靠。但是殿下您也知道,京城里就是铁板一块,他一个江湖人士是万万插不进去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他投到了庆王或者瑞王的麾下,也不会得到重用。所主意以他才将打到了殿下身上。」陆珩修剖析起来人心,分析的丝丝入扣,老练的倒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李一陌的用心竟然被他猜得一丝不差。 「既然这个人有意投靠,却为何不肯和你一起来见我?」 「这便是他的狡猾之处了,他虽有意投靠,却不肯贸然行动,必要观察形势,伺机而动的。」陆珩修没有直接将李一陌说要看肃王值不值得自己效力的话说出来,明珏年纪还小,加之一直养在深宫,哪里来的魄力能够让李一陌这种枭雄臣服呢?若是李一陌见过明珏之后,觉得肃王并非是值得他效劳的明主,那么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一口。 这样野心勃勃的江湖人,到底有多少义气,陆珩修可不敢拿明珏的安危来赌。到时候若是李一陌带着肃王的死讯去投靠任何一位亲王,怕是都不会再被轻视了。 「那依你看该如何是好?」明珏遇到问题还是习惯性地去询问陆珩修的意见。 「不如让天枢带人去找知州借些衙役来,去客栈里捕了他。随意安个什么罪名投进大牢里去,到时候再由殿下出面施恩,也由不得他不肯效忠了。」陆珩修拧着眉说道。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不够大丈夫,但是他本就是谋士一般的角色,谋士诡计,还有什么情义值得在乎呢? 「这样行事未免不够光明,不如我明日带上厚礼亲自去客栈谢他。到时候他见我礼贤下士,未必不肯效力。」 「殿下太天真了,他这样的江湖草莽,比不得那些高洁名士。是最不在乎这些的,他所在意的不过是权势与利益。对于这样的人,只能用利去诱、以权去压。」陆珩修见明珏一派天真,尚且不明白斗争的严峻性,便厉声解释。 明珏见他如此执着,便不再争论,只好答应,当下又叫来天枢,让他连夜去办。 天枢领了命,挑选了王府的精锐。此时王府的护卫都是由天枢带来的影卫司的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自然是寻常的护卫比不得的。 这蕲州的知州陈定在任上已经有八年之久了,按理说官员三年必定要迁任的,以防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结党营私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不过蕲州偏僻,临近边境时不时的有外族来犯,是以官员都不想来这里。尤其是明英帝被俘之后,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外族侵犯的缓冲带。 平常人做官不过求个光耀门楣,有钱有权罢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小命,这样谁还敢来这整日里兵荒马乱的蕲州呢? 通常封王刚刚到封地的时候,少不得受当地官员一些为难的,更何况明珏又是个如此尴尬的身份。原本这样深夜劳动别人就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不过所幸这陈定离开京城已久,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故友,对于京城之事不甚了解。他见明珏所带人手不少,来封地没过几日便有皇上送来赏赐,因而也不敢轻视了他。 天枢此去,虽说是打扰了知州大人的好梦,倒也是顺利地借到了衙役。天枢他们人手自然是够的,借衙役不过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而已。 第23页 李一陌本来已经睡下了,却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了起来。出门一看掌柜的正陪着笑脸和一个英俊的冷面青年说话,这冷面青年正是奉命去抓捕他的天枢。 「有人举报你们客栈里窝藏了钦犯,还请掌柜的将人交出来。」冷面青年声线冰冷,一副办公事的样子。 「大人,小的实在不知道有什么钦犯啊!」掌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面前的人虽然没有身着官服,却是气势非常。 「你这里没有一个叫李一陌的人吗?你也知道蕲州刚刚来了一位肃王吧,我要抓的人就是在肃王来的路上伏击他的人。这可是滔天的大罪,你若是知情不报是要被连坐的。」天枢虽然看起来古板,但装模作样起来确实毫不含煳。 掌柜的早已吓得不轻了,听到李一陌的名字便赶紧道:「小店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出手阔绰,是位难得的金客,只是小的不知道他竟是如此的奸人。」边说边要带天枢去捉拿李一陌。天枢跟着他走,又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客栈里其他人都控制起来。 李一陌悄悄地看完了过程,暗道自己被人设计了。也顾不得手下,只好自己退回房间从窗户逃了出去。天枢破门而入时正好看到李一陌从窗户跳出去,事出紧急他顾不得身份便自己追了上去。 李一陌住的是三楼,实在是不低的高度了,不过所幸二人都是轻功绝佳的,落地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生摔断腿、崴了脚这种丢脸的事情。 李一陌速度很快,天枢追出去二里便知道自己是遇上对手了。眼下若是叫他杀了李一陌,他自然有一百种方法叫他死,因为自己一向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的勾当,可是若是活捉却不免费一番力气。 不过这倒让他生出一番趣味来,天枢毕竟不过二十出头,却一直隐匿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抹杀别人的生命。如今棋逢对手,可以明目张胆一战,他怎能一点儿也不兴奋呢? 李一陌见天枢一直紧紧追着他,便晓得了天枢不是寻常的衙役捕头。心下明了,若是这样纠缠下去等他的后援到了,自己必然是逃不掉的,倒不如放手一博。这样想着便放慢了脚步,好让天枢以为自己已经力有不支,放松些警惕。 天枢见李一陌慢了下来,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放松警惕。他一向谨慎,在确定自己的对手已经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之前,是永远不会因为对方的一点儿颓势便放松了自己的警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凌厉手段 只见寒光一闪,却是李一陌见天枢不曾上当,被逼的急了使出了暗器。不过他仓皇之间随手发出,没有一点儿准头可言,如何伤得了天枢。所有的暗器悉数都被天枢拔出腰间所佩绣春刀挡了。 「你若是个聪明人,便不该反抗。现在你惹到了我,少不得要受些苦楚,留点儿血。」天枢此言不过是恫吓对方,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算是鱼儿被网住了还要挣扎一下呢,束手就擒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到了此时李一陌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的慌乱,已经不难猜出要害自己的人是谁了。他在蕲州并无仇敌,今日又是刚刚到这里,除了和自己一起来的陆珩修,还会有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吗? 更何况陆珩修原本就是肃王身边的人。如此看来这肃王倒是真的有几分手段。至于眼前的这个人,必定是受了命令不能杀自己的,既然并没有性命之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李一陌拔出了隐藏在自己腰间的软剑。他的剑法是极好的,舞到急时只见一团光影而见不到人,剑式泼水难入,教人简直寻不出半点儿破绽。若是与他对战的是一般的江湖人,势必要败在他的手里。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对手是天枢,天枢自小练的就是杀人的功夫,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既然天枢摒弃了一些没有用的花架子,自然就在速度上更胜李一陌一筹。他一开始不过全力防守,却是在静静等待这这套完美的剑术露出破绽,在他看来不会有什么武功是没有破绽的,尤其是如此繁杂的剑式。 果然李一陌与天枢交手后的五十招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的剑看似攻势凌厉,其实都被天枢严密的防护一一化解了。而且在这短暂的时间了他消耗剧烈,渐渐地动作开始慢下来。 「就在此刻」天枢等的就是他慢下来的时刻,这样的招式靠的就是一个「快」字,若是慢下来自然也就漏洞百出了。天枢寻到了李一陌的空当,一刀下去砍伤了他的手臂,李一陌手中的剑也飞了出去。随即天枢将自己的刀压到了李一陌的脖子上,李一陌的颈间迅速被压出了一道血痕。 「你输了。」天枢冷冷地说道,李一陌不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点儿胜利的喜悦。 「哦?那你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自然是天牢。」天枢说着拧了李一陌的手臂便要押着他走。 「你身上好香,是什么味道?你用薰香了?」李一陌被抓了还不安分,他自然知道像天枢这样的人是决计不会用薰香这种东西的,不过嘴贱的本性让他还是忍不住去贫嘴。再说他打架已经输了,还不许他在口头占些便宜吗?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天枢可不是弱质书生陆珩修,任由他随便调戏。他狠狠地给了李一陌一拳,直痛的李一陌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第24页 天枢将李一陌拖去了州府大牢,然后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至于李一陌的那些手下也和他分牢房被关了起来。 另一边明珏躺在床上和陆珩修说了自己关于未来的筹划,「简之,等明日我就宣布你做王府的管家。」 「殿下,这恐怕不妥。」 「你不用推辞,我知道你不是。」明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陆珩修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本来不是太监,每天和明珏一起起居,若是还不被发现才是奇怪。明珏恐怕早就知道了。 「那好吧。」陆珩修不再推辞,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更何况他也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伺候主子的好奴才,现在明珏给他机会他为什么不往上爬,而且他的作为也算是对得起这个职位了。 「如今王府缺人缺得厉害,虽然看起来人手不少,可是都是天枢带过来的人。」 「这个殿下不用担心,家当总是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您初来乍到自然有些地方不如人意,只要好好经营,将来这里就是殿下霸业的家底。」 「你说的不错,但是我哪里会有什么不适应的。现在的情况比从前在宫里岂止好了百倍,我如何就受不得了?」明珏见陆珩修误会是自己觉得委屈,不禁开口解释。 「殿下,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好,你也上来吧。」明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陆珩修心知这种事情不合礼数,但还是依言躺了上去。明珏抱着陆珩修陷入了久违的安眠,房间只留了一盏灯,随着从窗户缝里吹来的风摇摇晃晃。 第二日陆珩修一大早便起来去找天枢。天枢昨天夜里忙到半夜,第二日却起得和往日里一样早,所以陆珩修很顺利地找到了他。 「天枢大人,在下有事找您。」陆珩修恭敬地说道。 天枢自从明珏想出那金蝉脱壳的计策后便不再轻视他,而且加之他将明珏对于陆珩修的重视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明珏的前途不会简单。 「陆公子有何事指教?」天枢斟酌了片刻,想了个比较妥当的称唿。 「还请天枢大人带我去天牢找昨夜的匪徒。」天枢听了也不惊讶,心下反倒是有些瞭然。他当然知道路上行刺的不会是昨日的人,只是王爷为什么要将一个无辜之人抓起来让他不解,现在看来却是陆珩修的主意了。 陆珩修知道天枢定然有满腹疑问没有问出来,只好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我当日遇袭逃脱后就是昨日的李一陌救了我,他其实早就埋伏在哪里,准备的是救下王爷好让王爷念他的恩情。不过却错救了我。我见他是可用之才,想为王爷招揽。所以昨夜才建议王爷让大人去抓了他。」 听到这里天枢怎会还不明白陆珩修的用心呢?只是面前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竟然运筹着这样的计谋,有这等凌厉的手段,实在叫人不寒而慄。 其实陆珩修也不想玩弄心计的,只是明珏身边什么都没有,他太需要赶紧为明珏拉拢人马,积累资本了,要不然等上一等未必不会有更好的方法。 天枢带着陆珩修去了大牢,看守的狱差昨日里还见过他,如今见他带人过来也没阻拦,径直让他们进去了。当然也是因为知州大人的嘱咐所致,话说昨夜里陈定知道牢里关进来了一个刺杀过肃王的人,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这样的重犯关在自己的地盘上若是有了差错该怎么办?他只恨不得将这烫手的山芋赶紧扔出去的好,所以吩咐了若是王府里的人来就一律放行。 天牢总是有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常年不散,大白天的也点着火把,而火把的光影闪烁不定,非但不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反而平添了诡异之感。陆珩修不是第一次进监牢了,上一次是两年之前,陆家遭遇横祸,他被关进了最严酷的诏狱。 陆珩修看着从道路两旁的监牢里伸出来的手,每一个都想要抓住在外面自由行走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口口声声喊自己冤枉。陆珩修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冤枉的,但这种场景却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当年他也曾在这样的监牢里,伸出自己细弱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 天枢和陆珩修一起走过来的,行至一半却发现陆珩修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开始发抖了。他没有多想,还以为陆珩修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到了,于是抽出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向那些伸出来的手砍去,其实他不过是恫吓之意,并没有想真的要去砍。可陆珩修却突然大喊了一声「不要」,随即扑过来握住了他拿刀的手。 牢里的凡人们被天枢一吓都将手缩了回去,也不敢再出声喊冤了。天枢倒是被突然冲过来的陆珩修下了一跳。陆珩修扑过去才反应过来,原来天枢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心下尴尬,将刚刚还是惨白的一张脸羞得通红。他放开了天枢的手,说道「得罪了……还有谢谢你。」 说罢两人又沉默不语地开始往前走,关押片刻间便走到了李一陌的牢房。只见这间牢房同一般牢房也没有多大区别,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间牢房的铁栅栏格外粗一些,而且连一般牢房里的小窗也没有,想来是关押重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吧! 李一陌受了伤,伤口不深已经停止了流血,但血却将他的衣服染的血迹斑斑,头髮因为昨夜同天枢的一场激烈打斗也微微有些凌乱。他听到有脚步声便挣开了双眼,神色间竟然没有一丝颓废之色,见来人是陆珩修。 第25页 李一陌便大笑道「果然是你,只恨我眼瞎看错了人,还以为你是守信重诺的君子,却没有想到你是反咬恩人一口的毒蛇。」 「随你怎么说吧!只是现在你身陷囹圄,也只有我能够救你出去了,你侮辱我虽然出了气,可终究于事无补。」陆珩修倒也不在乎李一陌的辱骂,这本来就是事实罢了。 「栽赃嫁祸抓我的是你,现在又到我面前充什么好人。你把我带出去,难道我就会感激你吗?」李一陌现在最恨的就是陆珩修,出言自然句句都如利刃一般。 第15章 王府总管 「我自然不敢奢望感激,你原本就是要投靠王爷的,我不过是让你快点儿下定决心罢了。若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手下的兄弟想一想,莫让跟着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兄弟,还要跟着你一起坐牢。总之你若跟了王爷,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陆珩修威逼利诱结合,此言一出李一陌也不由动容。 「果然使的好计策,叫李某人不得不佩服。」李一陌语带讽刺地说道。随即从草堆上站了起来。「那现在只有请陆公子带路,让在下见一见王爷了。」 天枢见状便出去找看守的狱卒,说自己要将人犯提出去,还请他去请示知州大人的意见。不料狱卒竟然十分爽快地叫他直接将人带走。 「大人说了,若是王府里要来提人就只管带走就好,不必再报与他知晓。冒犯过王爷的罪人自然应该由王府来处置。」狱卒麻利地说道。天枢心道原来这知州也是个老油条,不过倒是省事了。 「我的兄弟可也能够放了?」李一陌出了天牢,还念念不忘记者自己的那些手下。 「自然,等您在王府里供了职,兄弟们自然也会有相应的职位。」陆珩修不失时机地开解道。 明珏大清早起来的时候,身边的陆珩修就不在了。他唯恐昨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美梦,便冲出去抓住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陆珩修。被问的人都摇头说没有,他便愈发慌张起来。其实他若是仔细考虑一下,便该知道陆珩修深夜归来,必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回来的。 「你,快去将天枢叫过来。」在又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明珏终于想起了天枢这个关键人物,昨天是天枢将他带回来的,天枢一定会知道他的下落。这样想着明珏就随手抓了一个人吩咐道。 「王爷,天枢大人一大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去了哪里?」明珏心想:怎么一大早儿 「听说是去了州府的大牢看昨夜里抓住的犯人。」他昨夜不曾参加行动,所以语焉不详。可明珏却一下子醒过神来了,昨夜是陆珩修叫抓的人,看来他是真的回来了。 明珏正暗自高兴,门房那边却有人来报说是天枢大人将人带了过来。 「好,我马上过去见。你传令下去,将王府里的人都召集到前庭去,我有事情要说。」明珏吩咐道,来人受了令赶紧下去办了。 明珏心知天枢带过来的人必然是陆珩修口中的江湖侠客。既然他的简之已经唱了白脸,如今是该轮到他安抚施恩的时候了。 按照常理他应该顺便将设计李一陌的陆珩修再责罚一顿,只是这又叫他如何捨得呢?陆珩修刚刚为了他从生死的边缘线上走回来,他如何捨得只是为了拉拢人心就去责罚他呢?陆珩修一言不发地突然将人带了过来,想必也是考虑到了他必定会心软,所以才要快刀斩乱麻吧! 「简之,你这么好,该让我如何回报你呢?」明珏不禁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很快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到了前庭,连天枢和陆珩修闻言也赶了过去。众人等了片刻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明珏。 「今日叫大家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昨日里孤一直苦苦寻找的陆大人终于回来了。」明珏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陆珩修,倒把别人的目光也带了过去。 陆珩修听着明珏不按常理出牌的话,眼皮一跳,想着明珏似乎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然而此刻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再阻止了。 「陆大人为了孤不惜冒生命之险,是第一等的功臣。即日起擢升为王府总管,主管王府一切事物,见陆总管如见孤王,不得有半点儿不敬。你们都听明白了吗?」明珏经歷这许多事情,如今是一方藩王,倒是有了几分气势。 「属下明白。」众人嘴上说明白,心里却很不服气这个刚刚过来的小白脸,名头竟然盖过了辛苦护送王爷来封地的天枢大人。只不过现下的场景,谁也不敢出言反对罢了。 明珏接着又道「还有这位李少侠,途中救护陆大人有功。即日起在影卫司任职,做天枢的副统领。」 此言一出人群里却是少不了议论,他们之中不少人是昨夜里亲眼看见天枢将人押进大牢里的,如今这逆贼怎么转眼又成了功臣呢? 天枢见自己的兄弟们颇有异议,少不得出面弹压道:「怎么,你们是有什么意见吗?」他年纪轻轻便做得皇家精锐暗卫的头领,自然是有几分手段与威信在的,此番他一发话,底下的人便都噤了声。 「好,既然没有疑问,那以后就都是自家的兄弟了。」天枢此言一出,引得李一陌来看他。 李一陌心想,难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如此反覆无常吗?这个人昨夜还将他手里的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现在却又言之凿凿地说以后就是兄弟了。 第26页 明珏将事情说完了,便叫众人都散了去,然后把陆珩修单独叫了去。于是乎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了天枢和李一陌两个人还站在原地。 「你的伤还没有上药吧!你跟我来,我房间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天枢说罢转身就走,也不管李一陌是不是答应了接受他的好意。 李一陌一方面惊讶天枢竟然还会关心别人,另一方面又感嘆他关心人的方式竟然如此别扭。可脚却像是长在了别人腿上似的,不由自主地跟着天枢走了。 天枢的房间果然如他想像一样简单,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三只椅子外加一张用来睡觉的床之外,竟然毫无装饰之物。 「看来这个人的生活果然十分无趣。」李一陌腹诽道。 「把衣服脱下来。」天枢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一只黑色的小瓶子对着他说道。 李一陌倒是依言乖乖脱了自己的上衣,血本来已经不怎么流了,被他一扯又流出了鲜红的血。他「嘶」了一声,引得天枢投给他一个「你是傻子吗?不会轻一点儿」的眼神。 其实李一陌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竟然会有一丝丝好感。这个冷傲的青年昨天还在追捕自己,和自己刀剑相向,今日便说以后就是兄弟,现在还神情专注地为自己上药。 「嘶」当天枢将手中白色的药粉洒在李一陌伤口上时,疼的李一陌不禁嘶吼了一声。这药粉简直比砍他的那一刀还要疼,他额头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你忍着些,绣春刀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所造成的刀伤深而窄,流血不多却难以癒合。若是放任不管,就会出现看似已经癒合,但其实伤口却在深处腐烂的结果,最后必然导致感染而死。」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的刀上有毒呢?」 「我随身所带的佩刀,怎么可能会有毒?你未免太过看轻我了,我虽然不过是暗卫之流,却也不是总是用毒的。」天枢听了李一陌的话微微有些生气,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李一陌暗恼自己失言,眼前的人身手如何难道自己还没有领教过吗?于是乎他忍不住想要再找一个话题来解决眼前的尴尬。「那请问天枢大人,我脖子上的伤口还用上药吗?」 天枢闻言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的样子。他脖子上不过只是破了点儿皮而已,若是他脖子上的伤口也像手臂上那么深,他现在早就没命了。 「我的脖子可是受不了这么疼,我听说唾液可以疗伤,不如你借我些唾液可好?」李一陌这话说的暧昧,让天枢想起了抓他时他的调笑。只是李一陌现在伤口还在人家手里,又如何能够讨得了便宜呢?天枢用力地在他的伤口上一按,便听到了他杀猪般的嚎叫。 「哎呀,不小心用力大了点儿。不如再重新包扎一下。」天枢看着李一陌痛的扭曲的表情,出奇地感到心情很愉悦。他少年老成、端庄持重,从来不曾与别人这般揶揄调笑过,此番倒也是很新鲜的体验了。 另一边陆珩修跟着明珏离开,心里不禁有些生气。他费尽心思筹划的计谋被明珏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地一搅和,所达到的效果便没有计划中的效果好了。 「殿下,您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我做什么大总管?」 明珏听了他的质问,也不由地火起。他没有说话却加快了脚步。陆珩修看出来了他的不悦,却也没有打算就此认输。 「殿下,您手下的人为您费心筹谋,您就全然都不在意吗?如此任性行事?」陆珩修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与责备。 明珏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看见生气的陆珩修的那一刻,眼泪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明珏不愿意在陆珩修前这样失态,急忙抬起袖子来擦,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陆珩修见明珏哭成这样,天大的事情也都不再生气了。他也只好软了语调说:「殿下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哭。」明珏哽咽着回答了陆珩修的问题。 陆珩修见状上前将他揽进了怀里,他比明珏大六岁,此时整整高出明珏一个头。明珏趴在他的胸前,泪水将陆珩修的前襟都打湿了。 「简之,我见不得你受苦。你明明都是为了我,为什么我还要去责罚你?」明珏一边儿抽泣着一边儿仰头问道。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去做事情。」陆珩修意味深长地解释。 「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呢?」 「或许等殿下夺回原本应该属于您的一切,登上那个人人都嚮往的宝座时吧!」陆珩修这样说着不过是为了给明珏一个盼头,至于是不是坐上那个位子就能够随心所欲他也不清楚。 第16章 青萍之风 陆珩修做了王府的总管,身上的担子顿时重了不少。明珏初到蕲州,王府里什么都不齐全,少不得要他来一一置办。他事务繁杂自然没有时间像从前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明珏的生活起居。于是就将小顺子调到了明珏身边服侍。 一方面小顺子是明珏救下来的人,倒也值得信任,另一方面当初他照顾陆珩修修养时倒是十分细緻。虽然胆小怯懦了些,但一个伺候主子的奴才也不需要什么胆量,况且小顺子和明珏年纪相仿,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27页 至于明珏虽然不适应换了一个人来服侍,但也清楚陆珩修本来就十分劳累,自己不应该再加重他的负担。于是他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陆珩修虽然忙碌却依旧每天晚上抽出一个时辰来教明珏,是以导致陆珩修每日里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 这日他同天枢商量着从蕲州招收护卫的事。 「虽然影卫司也做得好这护卫之事,但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陆珩修的话倒是说道了天枢的心坎儿里,他从前是皇家影卫的统领,暗夜里勾魂夺命的死亡使者,如今却做起了这看家护院的事情。 「那依陆总管之见,是要在这里招人吗?」 「我确有此意,蕲州民风剽悍、胡汉杂居,若是要找勇勐的护卫想必也不会太难。」 「不错,依我看倒不如再招一些胡人,只要重金诱之,未尝不会有人忠心耿耿地效力。」天枢说罢和陆珩修相视一笑,他们两个最近一起共事,发现时常会有像今日这样默契的时候。 「那就拜託天枢大人了,帐房那边还有事情要我处理,我就先过去了。」陆珩修说着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陆总管!」天枢见陆珩修倒了,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总算是没有让他倒在地上。 陆珩修其实不过是劳累所致,只晕眩了片刻便清醒了过来。他察觉到自己倒在了天枢怀里,不好意思地赶紧起来。 「陆总管,你没事吧?」天枢看陆珩修脸色不好,不禁关切地问道。 「无妨,不过是有些累了。」陆珩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到晕厥感渐渐褪去了。 「我多说一句,你也太过操劳了。王府一应琐事如今都交到了你手里,你还每天抽时间去教导殿下。以我看不如请一个西席先生来叫殿下读书,你也好轻省些。」天枢这番话倒是说得极长了,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可是鲜少关心别人的。其实自从他跟着明珏以来,性子明朗了不少,加上与陆珩修一起共事,也颇为欣赏他,所以才多言几句。 「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殿下的武艺还是大人亲自在教呢,陆某人又如何敢懈怠。何况若是请一个不知根底的寻常教书先生,只怕教不好殿下,若是移了心性,反而不好。」陆珩修笑道。 天枢立即反应过来,明白了陆珩修的心思。寻常教书先生不过是整日里念一些四书五经、脑子里尽是教人忠君爱国的思想,教的好的也只是让人在科考上有所建树罢了。可是明珏的身份,这些自然是用不着的,他真正应该学的是帝王心术,寻常教书先生万万是教不了的。 既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地佩服陆珩修的心思缜密。其实他虽然教明珏武功,却也不是每日都教。明珏没有功夫底子,自然也不怎么用得上他这样的顶尖高手区教,寻常的暗卫也完全可以胜任这教授武功的事情。只是明珏身份尊贵,他不敢如此怠慢,但大多数时候倒是李一陌去做。 「不说了,若是有造化我少不得为殿下另谋高师。」 另一边蕲州知州大人陈定,递来了帖子说是要举办一个赏花宴邀请肃王殿下前去赴宴。这位陈大人乃是江南人士,祖居人间天堂的杭州的。他正儿八经地考中了进士,却因为太过耿介被排挤出了京城,发配到这北方荒凉之地来。当年热血书生如今被世事打磨也变成了润滑的老油条,他自知还不知道要在这鸟不生蛋的蕲州待上多久,自然不想得罪本地的藩王。 说是赏花宴,却也不过是为了拉拢明珏而设,其中大抵还有几分探底的意味。 蕲州一向民风剽悍,重武轻文,许多士林学不子也不怎么受重视,如今接到知州大人赏花宴的邀请自然是无不乐意的。这蕲州虽然文化不开,但却有一位知名的隐士。这个隐士倒是真正的隐士,并非沽名钓誉之辈,不然也不会到蕲州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隐居,而是去终南山了。此人被人尊称为文镜先生,正是如今在蕲州知州家做客的洛文熙。 这知州陈大人,如今虽然世俗圆滑了些,但确是极有才华的,也很是尊敬读书有才学之人。而洛文熙先生不顾世人眼光倒与知州颇有几分交情。 这一日陈大人与洛文熙在府中下棋。洛文熙刚刚落下一子,陈大人捏着手里的黑子苦苦思索着如何应对。 「秉文,若是心不在此,这棋不下也罢。」洛文熙说着广袖一挥,将棋局给搅乱了。 陈定嘆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放下了。开始分拣被混在一起的黑白棋子,将它们分别放在棋盒里。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蕲州刚刚来了以为王爷,听说是先明英帝的太子,如今被当今圣上废了另封了肃王。」陈定苦笑着说道,他一皱眉倒是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我如何不知,你前日还给人家递了帖子。说是请肃王殿下不吝移驾,前来赴宴,与州中学子同乐。」洛文熙眉目含笑,显然对于陈定苦恼什么了如指掌。 「原来你都知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怕什么,你陈大人还看不清这朝中的形势吗?圣上分明是将他赶出京来的,他来这里,不过勉强好过发配罢了。」洛文熙自从明珏一行到达蕲州时便关注着他们,以他的聪慧早就看出来这肃王府不过是个空架子。至于传说中的圣上恩宠,更是一点儿也谈不上,不过皇家的虚伪示好罢了。 第28页 「灵安,这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他既然能够从京城里平安地到达封地,便说明他并不是等闲之人。又或者背后隐藏着我们都没有发觉的势力。」 此言一出,洛文熙脸上也显露了凝重之色。「秉文,你也知道今上的位子,实乃篡位所得。英帝可还在蒙古苦苦熬着呢!」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定耳边说的。但却像是在陈定的耳边炸开了一个惊雷。 「灵安,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吗?」陈定简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警戒的看着周围半响,见没有人才略略安心下来。 「有何不敢,岂不闻『天高皇帝远』吗?依我看你未免太过谨慎小心了,秉文。」洛文熙倒是对他的过于小心不以为意。 「你方才的话,究竟是何意?」陈定惊魂甫定,便又问道。 「以我看若是说单靠这肃王,是万万復不了位的,只是····」洛文熙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眼前的故友说明。这些年来他待在蕲州,关于蒙古那边儿的消息却也不曾忽视。如今他听说蒙古老汗王身子快要不行了,若是老汗王去世,汗位一定会落到最有权势、最受老汗王宠爱的二王子手里。而这位二王子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亲汉派。到时候先帝英宗会被送回国也说不定,若是真有那一天,这朝堂又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被掀起呢? 而肃王无论如何都会被捲入这场争斗之中,就算是英帝不能回国,也会有支持肃王的人,只不过那样的话肃王成功地机率就很小了,毕竟他还太小了。 「只是什么?」陈定倾身上前问道,可是片刻后却仍旧没有得到洛文熙的回答,他失望地又坐了回去。「灵安,说起来不怕你笑我,自从当年因为那件事情被下诏狱,我便胆小的很了。如今我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在这偏远的蕲州安度一生,我算是负尽了从前的师友。」 「你放心吧,左右还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那个赏花宴也算我一个。」他开解着好友,说罢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陈定见洛文熙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知怎么地心就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当年他被下诏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这个人就一脸轻松地将他救了出来,甚至还让他得了一个蕲州知州的官职。虽然他至今也不知道洛文熙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但心里却是一直信任他的。连这个人都说没事,或许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吧! 「罢了,下棋下棋。」陈定一挥手说道,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一大把年纪了在官场混了这么久,遇见这么点儿小风波就慌张成这样,果然是近来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其实在座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有着何等惊人敏锐的直觉。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人就是能够从一些细枝末节上推断出,将来歷史大势的发展轨迹。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偏偏还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各种求。 第17章 赏花之宴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正是花中之王牡丹开的最艷丽的时候。陈大人的赏花宴就在这时举办,他作为一州之长,遍邀州中学子,一同到陈府聚会。 「殿下可起身了?」陆珩修站在明珏的房门外问昨日里值夜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是刚刚从蕲州招上来的新人,王府里人手不足也只好挑一些身家清白的贫苦人家的孩子进来伺候。 「想是已经起身了吧?」小太监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踮起脚朝里面看了看。 「简之,你进来吧,我已经醒了。」明珏听见外面的声响,开口说道。 陆珩修打发门口的小太监去打水,然后自己走了进去。见到明珏正自己穿衣服,陆珩修走上前去帮他把扣子系好了。 「殿下今日要去陈大人的赏花宴,还要抓紧些时间才好,毕竟蕲州的士林学子大多要来。」 「你同我一起吗?」明珏抓住了陆珩修正在为自己系扣子的手问道。 「自然是要一起去的,不止是我,天枢也跟着一起去。」陆珩修跟天枢相处的久了,也不在客套地称唿他为天枢大人。 二人正说着话,原本在门口的小太监便将热水并毛巾等洗漱用品都送了过来。陆珩修接过来便要服侍明珏洗漱,那小太监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便默默退下去了。正退着却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你长不长眼睛,主子跟前也这样?」来人语气严厉地呵斥道。这来人正是陆珩修调来明珏身边伺候的英顺,后来新招了一批小太监也都是十岁左右的,就都跟在英顺手下了。 陆珩修闻言皱了皱眉头,暗道怎么几日不见英顺,他竟然变成这样了。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那小太监一边说一边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脸马上就肿了起来。 「停手罢!」陆珩修从房门里走了出来道:「殿下还在里面,你们就在门口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英顺见陆珩修竟然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也跪了下来。「陆总管,奴才只是教导一下新人规矩。」 「你如何教导规矩我不管,只是也不敢再主子面前管人,污了主子的耳目。罢了,你下去吧!今日我来服侍殿下。」说罢又转向一旁跪着的小太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常平,是殿下赐的名字。」他这样说着又招来了英顺怨毒的眼光,英顺是从宫里出来的,自觉比他们这些新招的奴才高一等。但是偏偏自己都没有得到殿下的赐名,而这些新人却得到了这样难得的恩赐。还有陆珩修原本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总管。 第29页 陆珩修一听他的名字便知道是从着以前的常喜他们起的,当下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英顺退下了,常平也下去上药,陆珩修便满怀心事地回房间去。 「怎么了?」明珏见陆珩修出去一趟又心事重重地回来了,心下不由得疑惑。 「殿下,您觉得小顺子怎么样?」陆珩修犹豫地开口。 「什么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他为人仔细小心,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明珏不明所以地回答。 「是啊!只是我觉得他为人心性不好,方才我出去,正好撞见他在廊下训新来的常平。他才伺候殿下不久便作威如此,只怕不合适再伺候殿下。」 「就随你说的办吧!你既然觉得不好不妨将他调到别处去,只是他服侍我一场也要给他找一个好差事才是。」明珏对于陆珩修的建议,几乎是言听计从,这样的小事如何会不同意呢? 「这个自然,殿下交给我安排就是。」陆珩修顺手将事情揽到了自己手里,却不知给自己埋下了怎样的隐患。有时候一些看似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当他站到关键的位置时,时常能够改变歷史的进程。 明珏和陆珩修一起用过膳后,便带上天枢和几个护卫去陈府赴宴。虽说明珏已经特意来早了,但是陈府的后花园里依然是已经有不少的人来了。陈定听见外面门房的人来报:王爷到了。便赶紧带着一众士子前去迎接。 「恭迎王爷。」众人都在明珏的车驾前躬身道。 陆珩修先下了车,然后伸手将明珏扶了下来,明珏下了车道「诸位不必多礼。」众人方依言直起了身。 「王爷,下官为您带路。」陈定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珏迈步跟上了。 明珏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用一只玉冠将头髮都束在了头顶,端的是神采仪然。陆珩修则是一身藏青色长袍跟在明珏身后,天枢则带着三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守候在二人身后。再后面便是一群悄声议论的士子们。 众人回到陈定的后园,都坐定了,陈定便吩咐着将酒水都摆上来。 「王爷,原本是打算这将这宴会在夜间举办的,届时秉烛夜游、观花赏月更是别有一番趣味。只是未免太过靡费,王爷自京城而来,想必盛宴自然参加过不少,如今就委屈些凑合着看吧!」陈定客气地道歉。 「陈大人哪里的话,这满园盛开的牡丹就着这明媚的春光难道就不是美景了吗?何必白白耗费民脂民膏。」明珏倒是毫不在意。 「王爷说的极是。」陈定没想到眼前看似温和的少年竟然会给予自己如此锋利的回击。 「既然是文人宴会,不如大家就眼前之景,做些诗句才好。若是谁得了魁首,孤自然有彩头的。」明珏说着,陆珩修便捧出了一只檀木的小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了,里面正是一颗硕大的南珠。 众人见肃王发了话,又有彩头可以拿,谁人不想出一下风头呢? 只见一个白衣书生站上前来,作揖说道:「在下白信,不才书生,愿意作诗一首,抛砖引玉。」 白信说罢便自顾自地吟道: 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阴成始放红。 晓艷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 名移兰杜千年后,贵擅笙歌百醉中。 如梦如仙忽零落,暮霞何处绿屏空。 吟罢朝在场众人拱了拱手,颇为得意的样子。场上稀稀拉拉倒也响起了几声叫好与掌声,但却也没有多大的反响。 「这首诗虽然不错,但却也算不得什么佳品,也只是寻常之作罢了。」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青衫的青年,手拿摺扇倒是衬得他风流倜傥。不过言语却是有些恶劣了,文人相轻这句话看来果然不错。 「哦?程兄若是做得好,怎么不作一首出来叫大家看看。也好叫我们见识一下,什么是上品佳作。」 话一出口就有不少人响应,这程书生也不好推拒,只得自己也作上一首。只听他思索片刻缓缓念道: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他这一首却是一首七言绝句,虽然简短却也是别有一番意蕴。实则他也是个有才的,只是这轻狂之态更胜白信。 「果然不错,蕲州正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不过在座人多,这样一一念来未免太过耗时,不如本官差人送上笔墨,有意者自将自己的诗作呈上来给王爷看可好?」陈定为防这些书生乌眼鸡一般斗起来,只好出了这么个主意。 众人见知州大人发话,自然无不同意。何况有些人不够自信,原本没有勇气去当众念诗的,现在也有了机会。自然无不欢喜。 「孤听闻陈大人当年是进士出身,还是位探花郎,难道陈大人就不下场作一首吗?」明珏看着学子们铺纸磨墨、敛袖走笔干的热火朝天的场面,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定。 「多谢王爷抬爱,只是那些不过是陈年往事了。下官已经许久不曾作诗了。」 「那又何妨?难道谁还敢笑话陈大人不成?」明珏促狭地说,说罢还看了看正忙着的众人。众人哈哈一笑也都起闹让陈定作诗。 「那下官便献上一首拙作吧!」随即叫人呈上笔墨纸砚、就着身前的桌子写了起来。 明珏凑过去看,只见陈定书写似行云流水,一行行诗句慢慢在他笔下出现了。 第30页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明珏不自觉地将诗念了出来,只觉此诗短小精悍,念来唇齿留香。「陈大人的文采果然是极好的。」 「王爷过奖了,只是俗品上不得台面。」 「陈大人何必太过谦虚。」明珏少不得又夸赞他一番,心里却对于陈定这种油滑的自谦微微反感,不过场面上还是少不了应付。 明珏与陈定这边寒暄着的功夫里,一旁倒是有不少人写好了作品交上来,陆珩修站在一边默默地都收了起来。等大部分人都交了上来,只剩下几个实在是写不出来的还在搜肠刮肚地苦思冥想。 然后陈定便宣布了停止创作,然后由陆珩修来唱诗。 第一首 数朵欲倾城,安同桃李荣。 未尝贫处见,不似地中生。 此物疑无价,当春独有名。 游蜂与蝴蝶,来往自多情。 第二首 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 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 第三首 ······ 第七首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 竞夸天下无双艷,独立人间第一香。 ····· 随后陆珩修将剩下的诗都念完了,大家开始评论。倒是一致地认为这第七首是夺魁之作,虽说是文人相轻,但如此佳品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就在明珏要宣布将明珠赠予第七首诗的作者秦烨之时,却从人群后面传来了一声冷笑。只听有人说道:「这样的诗只怕还拿不了这明珠,在下还不曾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所用诗词均为古人作品,作者无能写诗。 第18章 文镜先生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二十多的青年,丰神俊朗。手执一把空白的摺扇,上面连一个墨点子都没有,看来倒是十分怪异。 众人都不知道这人何时来的,又如何在敢肃王与知州大人面前还如此放诞不羁。只有陈定皱了皱眉,不过也被众人以为是被冒犯后的正常反应给忽略了。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青年摇着手中的摺扇,缓缓吟咏了一首七言绝句。顿时整个庭院都雅雀无声了,众人都被这不知名的「狂生」所做的诗句给震撼了。 「啪!啪!啪!」陆珩修带头鼓起了掌,明珏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陆珩修的用意。 「先生果然文采斐然,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明珏此言一出便引来不少士子的注意力,大家都知道这有才华的「狂生」是安然无恙了。也让不少替他担心地士子放下了心。 「在下洛文熙,见过王爷了。」洛文熙双手握住扇子,给明珏行了个礼,然后又向陈定行礼,最后还向在座的士子们行了个平礼。这样一来倒是显得他谦谦君子的风范,丝毫不见方才的狂涓之态。 「原来是文镜先生。」他的名号一报出来,有士子马上认出了他。洛文熙隐居之人自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他的盛名却早已远扬。 说起文镜先生洛文熙,谁人不知呢?只是大家都以为这样德高望重的隐士必然是一把鬍子的老先生,谁能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轻英俊的一个青年呢? 洛文熙瞬间就被热情的学子们给围住了,这些人谁不曾听说过文镜先生的事迹呢?十六岁考中状元,二十六岁辞官退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 这样一来明珏倒是被冷落了,陈大人暗中观察着明珏的脸色,见他面带微笑并无半点不悦,才放下心来。 明珏见众人都只围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隐士,也只好叫陆珩修将明珠送上。陆珩修接到明珏的指令,双手捧着紫檀盒子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了洛文熙的身边。 「至宝诚难得,潜光映浦湾。先生之才正如这明珠之光,只是还盼先生不要明珠暗投啊!」陆珩修一边将明珠双手奉上,一边说道。 洛文熙身边的学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大家都听得出这话里隐藏的招揽之意。只是当年洛文熙曾任吏部侍郎,是正三品之职。这样的高官厚禄他尚且不屑一顾,如何会被一个小小的藩王给诱惑呢? 在这些学子看来洛文熙是个闲云野鹤神仙般的人物,如何会在乎这等俗世之物。要不说读书人就是表里不一,明明刚刚还为了一颗夜明珠争的不可开交,现下又都在心里装起清高来。 洛文熙倒是很直爽地将明珠接了过去,然后朝着明珏施了个礼说道:「谢过殿下。」之后就没有别的话了,仿佛他根本没有听到陆珩修的话一样。 「他不是隐士吗?怎么还上赶着凑这种热闹。」他没有拒绝倒是让那些期待着的学子们有些失望。但陆珩修知道他接受才是正确的选择。方才是他自己主动出来要夺彩头的,若是夺了又不要未免要得罪明珏,倘若明珏是个小心眼的,说不定还要报復一番。所谓名流隐士总不会去冒犯强权的。 陆珩修自然知道这些读书人是最好面子的,更何况是隐居之人,他本来就没有指望得到回应。于是送完东西就回到明珏身后垂手立着了,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 众人吟诗作对、高谈清论许久,太阳渐渐升上中天了。 第31页 「王爷,这日头有些毒了,您不如回去厢房休息一下。」陈定建议道。 明珏闻言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众位士子也都各自散了,去知州大人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休息。 「灵安,你是怎么回事儿?」陈定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下人,自己一个人尾随着洛文熙,好不容易等到他身边苍蝇一样围着的学子都走光了,才冲上去怒问道。 「哦?秉文,你生气了?我不是同你说过我今日一定会来的。」洛文熙摇了摇扇子,风流倜傥。 「我今天早上去请你,你分明一副不会来的样子。我怎么想到你会来,还有你干嘛如此抢眼地出现,如今这个时候避都避不过来,你如何还眼巴巴地要出风头?」陈定气得鬍子都抖了起来。他本身生的容貌清秀、面色白净,如今虽然已是年近而立,却还是显得十分年轻。可他偏偏要做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出来,故而特意蓄了鬍子。 「秉文,你真的要在蕲州待上一辈子吗?」洛文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我都明白,我不是真的要隐居,当年的事情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我…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忘不了,可是……」陈定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洛文熙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秉文!」洛文熙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凑上前去握住了陈定的手,「我不会叫死去的人白白死去,更不会叫你受过的委屈都白受。如今贼子还在九五大位之上,逆臣都成了国家的『栋樑』,我又怎么能够安心隐居呢?」洛文熙温和的面容显现出一丝恨意。 「唉,你时刻关注着太上皇的消息,我早就该知道你不会甘心,其实我又何尝有一日能够放下心中的仇恨呢?」陈定嘆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席捲整个朝堂的血雨腥风。 当初英帝御驾亲征被俘,宁王趁虚而入即位称帝。朝里不是没有人反对,可是多少忠臣烈士都不过是被网罗罪名、编织罪状投入诏狱。 当时陈定不过是个刚刚从翰林院进入吏部热血少年,因为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洛文熙对他青眼有加,所以青云直上做了吏部文选司的侍郎。升得太快就容易招人嫉妒,何况但是少年如初生乳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哪里知道过刚易折的道理呢? 宁王称帝后以国库空虚为藉口拒绝赎回英帝一事,在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群情激愤之下,年轻的侍郎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呢?陈定当时不听洛文熙的劝阻,傻乎乎地跟着一群书呆子御史、翰林在金銮殿外跪着。他看一个又一个大臣被拖下去打板子也毫不畏惧,只觉得自己是魏徵一样的千古谏臣,可是却没有考虑到今上可不是善于纳谏的唐太宗。 于是苦苦地在金銮殿外跪了好几天,忍飢受渴等来的不是皇上妥协的旨意,而是自己藐视皇权、图谋不轨的罪状。风云就此突变,几日前还是意气风发、人人羡慕的吏部侍郎,转眼间就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诏狱里的阶下囚。 当陈定亲自用自己的身体去体验诏狱里的酷刑时,才知道了自己当初骂一手提拔自己的洛文熙是小人、贰臣是多么傻。可是他还是不后悔,大丈夫死当重于泰山,他为宗庙社稷而死,绝不后悔。不过诏狱里的酷刑很快改变了他的想法,那零碎的折磨、吊着人一口气就是不让你死一个痛快的手段让他从心底里畏惧。 陈定一向身子骨健壮,如今反倒成了缺点,那些身子骨弱一些的御史大多几天前就死去了,唯独自己还半死不活地受煎熬。好在渐渐地每日里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时常是半昏迷的状态。他琢磨着自己很快就要解脱了,可后来再醒来是却是躺在自己家的大床之上,他的顶头上司洛文熙就在一边焦急地守着他。 「我是死了吗?」陈定一心以为自己已非阳世之人,也不再守着规矩自称下官了。 「你终于醒了,你没有死。皇上将你贬为蕲州知州,等你好一些了我陪你去蕲州上任。」洛文熙对着茫然的陈定解释,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在闪动。 陈定直觉是洛文熙救了自己,却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何你要和我一起去?陈定他直觉敏锐,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我辞官了,国家至此。我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尽忠,自感有愧。倒不如去蕲州隐居,做一个闲云野鹤也好。」 后来洛文熙便跟着陈定来到了蕲州,数年过去。陈定成了造福一方、受人爱戴的父母官,洛文熙也成了蕲州士子倍加推崇的隐士高人。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忘记当年朝堂上流了的血,诏狱里不散的冤魂。 「我方才见肃王,处变不惊、受冒犯而不怒,倒也是个人物。何况你也说他背后一定还有隐藏的势力,我们何尝不赌上一回。」洛文熙面上是隐隐的期待。 「你是说你要投靠肃王,助他夺回帝位吗?」陈定有些吃惊,他虽然日日想着復仇,却还是不敢贸然付出行动。况且之前洛文熙还同他说仅仅依靠肃王的势力,成功地机率很小。 「不错。天下大势如风云般变幻莫测,我们反正都已是孑然一身,为何不敢再放手一搏。」 洛文熙踌躇满志的话倒是激起了陈定久违的豪情,让他觉得胸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不平之气四处冲撞,简直要破腹而出。 「好。」陈定看着望着昔日里自己追随的上司,原本暮气沉沉的人重新散发出了年轻的光芒,耀眼、明亮。 第32页 第19章 慧极必伤(一) 三年前洛文熙和蕲州知州陈定在一场赏花宴上决定了跟随明珏,这个有着皇室最正统血液的皇子。从此之后原本无依无靠的落魄太子,开始向着一个实力亲王的方向成长。 蕲州文脉不昌、可是明珏三次下令招贤纳士却也吸收了不少人才。明珏招贤,不拘出身、不限年龄,只要是真正的有才之人都能够得到足够的重视与尊敬。更况且还有知州大人和知名隐士文镜先生的示范作用。 就在明珏暗暗积攒这自己的力量时,萧明王朝的内宫之中也酝酿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萧焰,睿帝皇帝的嫡长子,刚刚出生半年就被封为太子。四年前就是因为他的出生才让明珏陷入了更为尴尬的境地,让明珏成为了失德被废的太子。可是这个尊贵的小生命却仿佛是承受不起上天赐予他的恩泽似的,从出生开始就大病小病的一直不断,但是睿帝为了稳定朝纲还是让这个病弱的孩子做了太子。 这几日进入了深秋,百花凋零,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因为太子年纪小又体弱多病,所以一直跟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李皇后住。为了防止冷到小太子,坤和宫早已生起了炭火,窗户也都掩的严严实实的,生怕漏了一丝冷风进去。 「母后、母后,我想出去玩儿。瑞王哥哥得了一只蛐蛐,特别好玩儿,我想过去看看。」萧焰扯着李皇后的衣角闹道。他虽然病弱,但确是极为聪慧的,三岁识千字,四岁诵古诗。性子也十分灵动活泼,只是一直被皇后拘着,不许过分玩闹。前些日子瑞王拿了一只蛐蛐来招引他,倒叫他惦记了好几天,今日见母后高兴便提了出来。 岂料李皇后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沉声道:「焰儿,瑞王那样的人你少同他去玩闹,他最是个不务正业的,莫要让他带坏了你。」 「可是除了瑞王哥哥,其他的兄弟都不肯与我亲近。他们都对我敬而远之,生怕我出了点儿事情会怪到他们身上,可是我自己的身子我不知道吗?我生病是因为自己体弱,怎么会无端怪罪别人。」萧焰怯生生地看着母后的脸色说道。 「啪!」李皇后用力地将手里的筷子摔了出去,厉声责问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在太子面前嚼耳朵,说些没边儿的话来逗主子。」 伺候萧焰的宫女奶妈见皇后生了气,都跪下来惶恐地求饶。李皇后怕吓到儿子,也没有当场处置。只抱起了萧焰,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哄道:「焰儿,你要记住你将来是要做天子的,他们是不敢与你亲近,而不是不愿与你亲近。今日母后就答应你出去,不过要记得穿厚一点儿。」 「谢谢母后。」萧焰小孩子心性,见自己的请求被同意就满心欢喜起来。 这日太子在瑞王府只玩儿到天黑才回宫,更深露重的,回来后便感染了风寒。众人虽然都小心仔细地照顾着,但谁也没真的放到心上去,毕竟太子体弱,一年倒是有半年是染了风寒的。 不过毕竟是瑞王引着太子玩乐才导致太子生病的,所以第二日嫣妃得了消息便将自己的儿子拎去坤和宫给皇后赔罪,嫣妃虽然深得圣宠,但无奈儿子不成器,何况她出身再贵,但也越不过中宫皇后去。 「皇后娘娘,是臣妾教子无方,才叫琦儿不知尊卑地引逗了太子。还请您责罚臣妾,千万不要记恨了琦儿才是。」嫣妃平日里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现在脱簪请罪,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样子。 皇后见她平日里趾高气昂,如今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还未责怪,心倒是先软了几分。 「我倒不至于记恨了谁,也不用谈什么责罚的事情,你以后好好管教瑞王就是了。瑞王现在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庆王帮皇上做些事情才好,别整日里和一群狐朋狗友胡闹。」李皇后倒也不是什么狠辣之人,性子算得上随和,听了嫣妃道歉也就只是教训了几句,并未责罚。或许也是知道自己儿子天生体弱,怪不得别人。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的教导。若是无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嫣妃见皇后愁眉不展,生怕呆久了再招得她心烦,施了一礼,便领着瑞王离开了。 离开了坤和宫嫣妃便现出了嚣张的本质,教训瑞王道:「你往后不许去招惹那个病秧子,别人都避得他远远地,就你傻乎乎地凑上去。还好他不过是风寒,若是他死了你还不得去偿命。」 「我知道了。」瑞王自知犯了错也不敢和母妃顶撞,耷拉着头丧气地说道。 太子原本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好好地养着就好了,可是这一次病却是来势汹汹。萧焰第二日发起高烧来,用了药也不见降温,直把睿帝都惊动了。 「这孩子总是这样多灾多难的。」睿帝看了太子一眼,皱着眉头说道,神情间略有几分嫌弃。他喜欢这个儿子的聪明伶俐,却不喜欢他这多病的身子,他半生戎马最讨厌病怏怏的人了。 「皇上,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见太子殿下是上天选中要承担社稷重担的,不然为何叫他如此多难呢?」没有办法治癒太子疾病的太医,倒是有办法来安皇上的心。 「你说的是,但愿如此吧!你可要好好给太子看病,若是好不了,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第33页 「是。」太医在天子的威吓下颤抖着回话。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换了一个遍,太子殿下的病却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直叫太医院、御药房的各位大人人人自危。 这样的情形倒是让黄正歧想起当年住在东宫的另一位太子来,寒冬腊月里受了风寒,只能请自己一个职位低微的医官来救治。屋子里连火炉都生不上,只能喝点子药苦苦熬着,可却是没几天就好了。 两个人都是太子,可处境竟是天壤之别,眼下这位虽然是好医好药地却怎么也不见好。倒叫他心里暗暗怀疑,到底哪个才是受上天福泽庇佑註定继承大统的人。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是在无人之时,一个人暗暗想想吧! 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关注太子,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过问太子殿下的病情。就算是太子殿下真的有个万一,也绝对不会怪罪到他的身上。天子之怒,也不会殃及整个太医院、御药房。太子死了,总还有别的贵人用得着他们去伺候。这倒是他们官职低微的好处了,不管做主子的是谁,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一日太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守着她的宫女赶紧去禀告了皇后。皇后急忙赶到了自己儿子的床前,她一向注重保养,可几天担惊受怕再加上日夜不休的操劳叫她面容憔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多岁。 「母后……母后……」萧焰自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念叨着母后二字。 「焰儿,母后来了,母后在这里。」皇后一把握住了自己儿子伸出来在空中乱划的小手,哭着说道。 萧焰的眼睛慢慢找回了焦点,有气无力地望着皇后说:「母后,你不要哭,我若是走了便是解脱了。母后再生一个弟弟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萧焰一心安慰自己的母亲,竟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不详之意。 「我的儿啊!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这是在用刀子剜母后的心啊!」皇后闻言放声大哭道,往日里母仪天下、尊贵无匹的皇后,此刻也不过是一个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 「母后,母后,我不说了你别哭,」萧焰说着抽出自己的小手去给皇后抹掉眼泪,「母后,我想吃桂花糕了,你叫人做给我好不好?」 皇后闻言又是大喜,萧焰昏迷了好几天,如今不但醒过来了,还有胃口跟自己要吃食。也就将方才的不详之言放下了,连忙叫人去做桂花糕。 睿帝一直关心着太子这边的消息,听说太子醒过来了,撂下摺子便赶去了坤和宫。睿帝到的时候桂花糕已经做好了,还有许多别的吃食,皇后正亲自抱着太子餵他吃东西呢!太子面色红润、精神也十分的好。 皇后看到睿帝过来便要起身请安,却被睿帝抬手制止了,「你好好抱着焰儿吧!莫要摔着他了。」 「是!」皇后应了一声又重新坐了回去,同时摇了摇怀里的萧焰温声道:「焰儿,你看父皇过来看你了。」 「焰儿给父皇请安。」萧焰被皇后抱着无法行礼,冲着睿帝点了点头。 「你好了就好,等你大好了,父皇带你骑马去。你可要好好练一定要超过你庆王哥哥。」睿帝见萧焰这样懂事,满心欢喜地说。 「焰儿,来尝一口这个。」皇后舀了一勺汤餵给萧焰,萧焰张开小口乖乖地喝了,模样甚是讨人喜爱。 渐渐地萧焰吃了不少,躺在皇后的怀里睡着了。睿帝见皇后满脸憔悴,一心照顾着太子,顿觉自己对皇后多有亏欠,二人便又说了许久的话。 「娘娘,您抱着殿下也累了。不如奴婢带殿下去休息吧!」奶娘出来想要接过太子。 皇后经奶娘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萧焰已经不知何时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于是伸手去抱,却陡然间发现触手冰凉,原来萧焰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啊!」皇后突然痛哭了一声,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睿帝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她们母子两个,心里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教奶娘将萧焰的尸身抱过去,用力地掐皇后的人中,皇后才幽幽地转醒了。 皇后一醒来见到奶娘抱着太子,又不禁伏在皇上泣不成声。睿帝也只好忍着悲痛安抚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慧极必伤(二) 「是这个孩子无福,皇后不要太过伤心。」睿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却也忍不住伤心,他对于这个孩子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从心底里想要将他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但是却不曾想到萧焰竟然会这么早夭折。 太子薨逝自然不出一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有人失便有人得,有人悲痛便有人欢喜。这个冷酷的皇宫绝对不会是所有的人都会为了一个小生命的去世而悲伤,相反大多数的人会感到高兴。 静和宫 「娘娘,坤和宫那边儿出事了。太子薨逝了。」佩欣及时地将消息传给了自己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子周皇后。 「哦?」周皇后微微惊讶,却很快恢復了平静。自从明珏离开京城之后,她不会再因为这个有着太子身份的儿子受到牵连时,她的日子就一直很平静。 「琅儿呢?」听闻一个孩子的死讯让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殿下在书房呢,顾公子陪着他在练字。」佩欣回答道。 「哦!」周皇后把吊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这几天不要叫他出去,尤其是不许和瑞王在一起,文华殿那边儿也不要去了,就说是生了病,跟常太傅请辞一下。」 第34页 「娘娘,您也太过谨慎了些。瑞王府虽然是万万去不得,但是文华殿还是要去的,不然不是叫旁人说咱们殿下惫怠吗?」佩欣不解道。 「你知道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是要举国皆哀的。文华殿的课迟早要停了。再说琅儿又不争储君之位,惫怠与否谁在乎呢?」周皇后十三岁入宫,在深宫浸淫多年,自然有着旁人所不及的敏锐。 「娘娘明鑑,只是如今太子去了,这位子还不知道是哪位殿下的呢?」佩欣不禁动心起来,她知道当年明珏被废是因为萧焰的出生,如今萧焰死了…… 「是谁?总不会是我的儿子了。」周皇后马上打破了佩欣的幻想,「我如今只守着琅哥儿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其他的就让他们去争吧!」周皇后颓然地说道,眼下一片死寂,早在英帝被俘的时候,她就放弃了当太后的希望了。 寿康宫 「太后,坤和宫的哪一位小殿下去了。」惜弱小声地说道,可是在空旷的佛堂里却是那么清晰。 「去了好,那孩子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早些去了。」太后眉目慈祥,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残忍。 抬头对于太子萧焰的意外去世,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其实当年李皇后有孕之时,她就曾安排人手在坤和宫所用的蜡烛里掺了药,只是不知道是剂量不够还是李皇后格外好运,竟然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可惜那孩子虽然早慧却到底伤了根本,自小就是个药罐子,到底不是个有寿数的。 「太后说的是,怪只怪太子投错了胎。」惜弱附和道,她在深宫中待了一辈子,早就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了。唯一值得称赞的,也就是对自己主子的忠心。 「罢了,哀家也是作孽,今晚将哀家亲手抄写的往生经给那孩子烧一些。」太后流露出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了。 「蕲州那边儿可有消息?」 「昨日陆珩修刚刚传信来,说是肃王殿下很好,读书和武功都大有长进,在蕲州很受爱戴,有明主之风。」 「好!好!哀家的苦心总算是没有白费。」太后欣慰地笑道。 「只是听说蕲州蛮夷之地,军队势力强大,殿下难以收服。」惜弱犹豫着说出了不好的消息。 「这孩子的根基还是太薄了些。往后的日子还是要看他的造化。」太后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她早就知道这不是一条通顺的大路。 太子萧焰死后,李皇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后宫诸事都撂了开来。而瑞王引诱太子玩乐,以致太子感染风寒,一命呜唿,虽然是无心之举,但还是招致了朝堂上不少的弹劾,尤其是以庆王为首的一众大臣更是死咬住不放。于是备受睿帝宠爱的瑞王被贬为庶人,其母嫣妃被贬为嫔,终生不得踏出毓秀宫一步。 事情到此为止已经结束,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庆王。他及时地抓住了时机精准有力地打击了自己的对手,朝堂之上再无人与他争锋,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或许他就是最后登上大位的人。可是世事无常,而他註定功败垂成。 睿帝虽然一贯倚重庆王,却并没有让他继承自己的皇位的意思,毕竟庆王出身太过卑微。睿帝自己也是身份低微,凭藉自己的能力夺得了皇位,却还是不愿给自己儿子一个机会。人就是这样,宽恕得了自己却不肯饶过别人。 太子虽然只不过是个幼稚小儿,但仍旧是国之储君,这下子太子薨逝,内里的问题倒是一下子涌了上来。睿帝一边儿应付着自己后宫里的动乱,一边儿还要对付每日劝说他立庆王为太子的大臣,实在是累得心力交瘁。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蒙古大军在时隔十年之后再次大举进攻边境。边境连连告急,还有几处已经失守,可是朝廷却没有可用的将才。十年前跟着英帝亲征的将领,都没有回来,而帮助睿帝篡位的将领们,后来也都被他一一剪除了。 睿帝自己虽然是十分出色的将领,却万万不敢御驾亲征。一则他已是久不上沙场,即使亲征也未必就能够保证胜利;二则有他哥哥英宗的前车之鑑,他又如何敢轻易离开京城呢? 于是边境的形势越发危机,战火很快便烧到了西北边境的蕲州。 蕲州是边境,虽然难免荒凉,却是军事重镇。蕲州附近几个州县已经沦陷在蒙古的铁蹄之下了,蕲州却还是坚守着。但也是陷入了孤城的危机之中。 蕲州的兵马都统名叫詹台宏,是个典型的武夫。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曾考过什么武举,如今的成就都是一颗一颗的人头和战功积累下来的。他也是个悍将,平日里虽然与明珏多有龃龉,从前他在蕲州时雄踞一方的霸主,自从明珏来了之后对他的权威多有挑战。 但现下战时情势紧急,他不得不奉皇命去援救被攻陷的大宁城,一家老小却只能留在蕲州,他要仰仗明珏照看家人,自然也要改善二人的关系。 「殿下,詹台将军前日率军援救雁城,刚刚才有捷报传来,说是大宁城已被夺回来了。不过我军伤亡也十分的惨重。」陆珩修得了前线的战报,第一时间报告给明珏。 「没想到詹台宏如此英勇,既然雁城的围困已解,我们蕲州也不再是孤城了。唉,我真想像他一起去前线抗敌。」明珏如今十五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日子,十分嚮往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活。 「殿下,刀剑无眼,您是千金之子,不能冒这个险。」陆珩修马上出言拒绝,以防明珏真的一个任性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35页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简之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啰嗦起来的真的很像一个老太太。」明珏抱怨完迅速地瞥了陆珩修一眼,像一个孩子不小心做错了事情一样。 陆珩修则有些无奈地扶额,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个隐忍、沉稳的少年会慢慢变成这个样子呢?又或许这才应该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应该有的模样吧!陆珩修想着有有些欣慰,他多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当年他第一眼见到怯生生地明珏时,就决定了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而在后来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这个念头更是有增不减。如今看到明珏走出了自卑与怯懦的阴影,渐渐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少年,难免有一点儿「吾家殿下初长成」的欣慰。 「我要去和李一陌切磋武艺去了,如今日子不太平,我不能松懈。」明珏一脸正色就要离开。 「殿下,现在是文镜先生讲课的时间,您不能去。」陆珩修截住了想偷偷熘走的明珏,「殿下,读书骑射都是有定时的,您不能任性而来。」 「好吧,我是怕了你,简之。」明珏见自己的计划泡汤,也没有多少不悦,心甘情愿地去书房了。其实他也只是对着陆珩修才会耍些小孩子脾气,而在洛文熙、陈定甚至是李一陌、天枢面前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端庄稳重的样子。 洛文熙是有大才又不迂腐的人,圣人之言、帝王心术都信手拈来。讲起史书来也像讲故事般娓娓动听。开始陆珩修主动请辞,要将讲师之位让给洛文熙时明珏还大闹了一阵子,后来听过几次洛文熙讲课也渐渐默认了。 「先生安好。」明珏进了书房,看到洛文熙正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先施了一个学生礼。 「殿下。」洛文熙回手还礼。他做了肃王的西席先生,也算得上一个幕僚,却越发地仙风道骨起来,反倒比之前做隐士的时候还要显得高深莫测。 「先生,今日要教什么?」明珏恭敬地问道。如果说陆珩修是他最亲近信赖的,那么洛文熙就是他最尊敬的人。 「殿下请坐,今日我就不授课了。我们来讨论一下当今的局势。」洛文熙果然将书什么的全部收了起来,在桌子上铺了一张大纸。 「殿下对当今的局势如何看?」洛文熙铺好了地图,对着明珏问道。 「当今的局势?」明珏思索片刻明白了洛文熙的用意,接着说道:「如今天下隐隐有动乱之相,太子既死皇后病重,原本朝堂上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内斗是不可避免。而与此同时蒙古进军,更是使我大明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 「哦?这些都是殿下想到的?」洛文熙有些怀疑是陆珩修分析给明珏的,他觉得陆珩修和明珏亲近,自然应该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却没想到陆珩修行事沉稳,自从他开始教明珏之后就不再插手明珏的教导之事了。 「是。」明珏如实回答道。其实陆珩修每日庶务缠身,忙碌得根本不会有时间和他像往常一样纵论天下大势了。 「殿下知道蒙古进军犯境,可猜得到原因吗?」洛文熙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循循善诱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龙战于野 第21章 巨变前奏(一) 「还能有什么理由,蒙古蛮夷一向不讲道理,如今自然是缺东西了,要来我朝劫掠一番。」明珏说着便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蕲州地处边境,他来了之后没少见到蒙古军骚扰劫掠,可是朝廷不管他也是无可奈何。 「殿下真的以为,蒙古这样大的阵仗,只是像以往一样劫掠一番吗?」洛文熙目露精光反问道。 「那难道有什么隐情,先生若是知道就快些告诉孤吧!」明珏马上反应过来,急切地问道。 「我从数年前便关注着蒙古的动向,如今老汗王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蒙古的大王子勇勐无双,可是却只是个没有头脑的匹夫。可是他也不会眼看着汗位落到自己的弟弟手里,于是打算趁着老汗王还在,再立些战功好争取筹码。眼下蒙古的攻击就是大王子等不及的结果。」洛文熙没有将一切和盘托出,继续引导着明珏思考。 「哦,我知道了。」明珏恍然大悟。脑子里零零碎碎的片段此刻都连贯起来。「先生说过蒙古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是亲汉派的二王子,那么与蒙古的此战就关乎着汗位的继承人问题。而谁继承汗位又关系着父皇能不能回国。」 洛文熙在心里想「孺子可教也」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殿下聪明,想到点子上去了。若是太上皇能够顺利回国,那么天下的局势就真的要大变了。」 「先生描绘虽然美好,可孤瞧着却仍旧是漫漫长路,蒙古将来会由谁来继承,父皇又能否顺利回国还有回国后的夺权之斗都还只是未知之事。「 「岂不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事情尚未成定局,殿下又何必先生了恐惧呢?」洛文熙目光坚定地鼓动:「如今正是上天赐予的好机会,我们不能白白浪费,事在人为,只要殿下尽人事便好,又何必过多考虑最后的结果呢?」 明珏听了洛文熙的话,只觉得多日来胸中的抑郁之气都一扫而光了,就像是大雾过后的晴天一样让人遍体舒爽。拍手大笑贊道:「先生的话真叫孤茅塞顿开,大丈夫生于世间,又岂能怕前怕后的呢?」 「先生,依我之见我应该亲自带兵上沙场的,詹台宏与我是面和心不合,倘若是他大胜归来,气焰必然要超过我。若是他战死沙场,那我们就更是要陷入孤军奋战的地步。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在蕲州城里苦守。」 第36页 「殿下既然已有决断,为何不付诸行动呢?」 「因为简之……简之他说……」明珏犹豫了一下还没有把话说完,洛文熙便摆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陆公子那里,就让我去说吧!」洛文熙主动将事情包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就多谢先生了。」明珏站起来像模像样地作揖行礼,大喜道。 洛文熙一向是个行动迅速,不好拖延之人。他既然答应为明珏去说服陆珩修,当天晚上便去了陆珩修的房里。 「洛先生?」陆珩修见洛文熙深夜前来不免有些惊讶,「这么晚了您来找在下可是有事情?」 「陆总管莫要见怪,洛某深夜打扰,确实是有事相商。」 「请进吧!」陆珩修看着洛文熙谦和温润的笑颜略带歉意,抬手将洛文熙请了进去。陆珩修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就自己亲自为洛文熙斟了一杯茶。 洛文熙接过茶来,捏着盖子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却没有喝。茶氤氲的雾气模煳他的面容,教人更加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陆总管,你为何不愿意让殿下去征战呢?」过了半响,洛文熙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开门见山地问陆珩修。 「原来洛先生是为这个而来。」陆珩修嘴角浮起浅浅地笑意,开口道:「殿下年纪还小,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 「陆总管未免太过小心了,殿下亲涉沙场也不过是为了给战士们鼓劲,难道洛某是要殿下亲自上场厮杀吗?」 洛文熙说着将茶放到桌子上,接着道「时事造就英雄,乱世正是英雄崛起的时候。就是英帝、睿帝两位皇帝都曾亲自征伐,殿下为何不能趁着这风云变幻之际来壮大自己呢?」 陆珩修完美的笑容开始出现裂痕,他何尝不知道明珏应该去。这么多年,明珏等待的不就是这样天下大乱的变机吗?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放心,这个变机来的太早了。明珏才十五岁,他还那么年轻,若是再晚几年,陆珩修绝对不会阻拦。 「先生说的不错,是我愚钝了。但若是殿下出征陆某必然要随军。」陆珩修知道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请求,相比于随军自己更适合留守蕲州城,明珏在蕲州谋划多年,自己身为王府的总管,应该为明珏守好蕲州的根基才对,但是他又如何能够放任明珏一人独自面对危险呢。 「你若是也走了,谁来守蕲州城?」洛文熙质问道。 「先生,请先生成全在下的私心吧!陆某实在不放心殿下,至于守城还有天枢和陈大人啊!」陆珩修长揖至地,态度诚恳。 「唉!罢了,人间自有痴人在啊。」洛文熙嘆息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站起来背着手离开了陆珩修的房间。其实他早就看出来陆珩修对明珏太过在乎了,陆珩修不是那种矇昧无知的奴才,更不是遭受圣贤经书「荼毒」至深的书呆子,按理说不该如此愚忠。既然如此,便只能算入痴人之列了。 看着如今的陆珩修一心为着明珏的样子,洛文熙不禁想到自己也是个痴人罢了。当年翰林院里惊鸿一瞥见到的那个热血青年,不是也让自己宁愿捨弃大好前程,也要保他一命吗?而且自己还跟着那个傻瓜跑到这荒凉之地来装什么隐世的高人。 既然决定了同意明珏出征,陆珩修便没日没夜地安排起来。当初詹台宏驰援雁城时带走了蕲州半数人马,而且是精锐尽出。现下蕲州城中还有不到十五万人马,大多是一般的兵士。陆珩修与天枢和洛文熙等人反覆商议之后决定再带上五万人,剩下的留下,至于明珏的亲卫军,自然是在影卫司里挑选。影卫司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早已不再是当年只有区区几百人的暗杀团队,而成了一支多达五千人的精锐队伍。 转眼间便到了出征的日子,西风猎猎,万里无云,大军军容整齐,衣甲鲜明,玄色旌旗上红线勾勒出一个大大的「肃」字,在半空中飒飒作响。军士们意气风发,刀枪的刃锋在阳光下折射着寒光。告别了出城相送的百姓,大军终于出发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明珏一身戎装,银甲白袍称得他俊美威严,神采奕奕。他年纪尚小,身着重甲却并不会让人感觉孱弱,反而更显英勇。 陆珩修身骑白马跟在明珏的右后方,目光轻轻地落在明珏身上。他在心中默默念道「殿下,如果你需要我的陪伴,我一定不会拒绝,即使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 明珏没有回头,他满心想着在陌生的战场大展手脚,目视前方露出了一个踌躇满志的微笑。 少年自有少年狂,藐崑崙,笑吕梁.磨剑数年,今日显锋芒.烈火再炼双百日,化莫邪,利刃断金刚. 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不畏冰雪冷霜.欲上青去揽日月,倾东海,洗干坤苍茫. 如今是春季正是风沙最大的时候,出了城便是风沙漫天,昏天暗地。陆珩修不曾习武,一路上整日地骑马颠簸让他有些难以忍受,他默默地换了几个姿势,咬紧牙关忍着,渐渐落到了队伍的后面。 所幸蕲州城距离雁城并不是十分遥远,在第三天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雁城附近。暮色四合下,人的视野没有多大的范围,突然一人骑着马奔入了明珏的视野。来人一身铠甲,在暮色中辨不清颜色样式,因为不知是敌是友,明珏让身旁的李一陌上前查看,大军就此止住了步伐。 第37页 「报!王爷来人是雁城的守军。」李一陌探查清楚了赶紧回去回復。来人在李一陌之后也过来了,他翻身下马半跪道「王爷,雁城被蒙古军围攻了,请王爷务必赶去营救。」说罢便倒地不起了,明珏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背后插着一支箭,血已经濡湿了他身后的一小片土地。 陆珩修见队伍停了下来便从后面拔马上前,到明珏身边刚好听到来人死前最后一句话。「殿下不可鲁莽,来人身份不明,或许是敌人也未可知。」陆珩修忙道。 「孤知道了,李一陌你带几个人去雁城查看一下,无论什么情况千万不要捲入,立刻回来禀告。」 「是。」李一陌得了命令,立即带上几个身手最好的兄弟隐入了黑夜。 第22章 修罗战场 「快,我们回去禀报王爷。」李一陌对自己身后跟着的人说。黑夜之中他们如鬼魅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过,也不会知道他们悄悄地离开。 明珏率领的大军就一直静静地在原地等着,五万大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点燃火把,就在黑夜里静默着。这死一般的寂静让明珏莫名的心慌,从见到那个冒死报信的士兵时,他就有感一定会有一场大战等着他。 「哒哒哒。」自远而近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原本寂静无声的大军开始嗡动,军士们都窃窃私语讨论着可能会有的消息。片刻之后李一陌率领的一小队人来到了明珏的眼前。 「如何?」明珏急切地问道。 李一陌奔驰而来,不等气息喘匀便道:「情报属实,蒙古大军围城,数量不下五万。此时战况惨烈,城中守军勉力支持,现下已有不敌之相。」 明珏闻言深深皱眉,随即偏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陆珩修道:「简之,你留在这里。」 然后又转头吩咐李一陌说:「你带些人留下来保护陆公子。」 李一陌和陆珩修都想开口反对,不过看明珏严肃的神色,还是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 陆珩修心里清楚这样的狭路相逢,根本没有什么智计好用,至多是拼一个出其不意罢了,自己跟着去不过是要明珏平白地分心罢了。 「殿下,我留在这里可以,但您一定要带上李大人。这里距离战场甚远,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用不了太多护卫的。」陆珩修劝解道。 「我不同意。」明珏说着便翻身上马,不再理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陆珩修。他知道以自己的五万大军加上城中早已疲惫不堪的守军,对上蒙古的五万大军未必有必胜全歼的把握。到时候倘若是蒙古撤退,游兵散勇难免慌不择路,那么就不是没有可能遇上陆珩修,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一心保护的人又任何受伤的可能。 城门前蒙军攻势激烈,喊杀声一片,沖天的火光照耀下整个大宁城上空都显得透亮。虽然大宁城守军仍旧在苦苦支撑,但是颓势却已经是十分明显了。从城上射下来的带着火光的剑渐渐地稀疏起来,想来是箭支不足了。 云梯上蚂蚁一样的蒙古兵手脚并用地向上爬,有些悍不畏死的,已经突破守军的重重阻击站上了城头,正激烈地和城上的士兵厮杀着。 「兄弟们,杀啊!」为首的蒙古大将特木尔一脸兴奋地喊到,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失而復得的雁城将会在他大军的铁蹄如何瑟瑟发抖。然而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之时,突然从蒙军的背后传来了喊杀之声,正是明珏率领的援军到了。 明珏率领的兵马大多是在蕲州城中带出来的,他们都是詹台宏的手下,这城里不但有他们的将军,更有相识多年一起拼杀过的兄弟。就凭这一点,不用明珏再费力去动员,大军便疯狂地展开了进攻,一时间血肉横飞。 明珏第一次上战场,却并不畏惧,温热的鲜血从敌人的脖颈喷溅出来,溅到他脸上的时候带着特有的腥味。可明珏并不因此感到噁心或者害怕,敌人的鲜血叫他胸中的血气止不住地翻涌,更有一种痛快的感觉。他看着混乱的战场,手下的招式越发凌厉,直逼得敌军不敢近身。那些看起来比他高大健壮许多的蒙古士兵,竟然被他一枪挑到马下。 「有援军,蕲州城的兄弟们来了。」守城的压力减轻,许多士兵都发现了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援兵。詹台宏在城楼里朝下面望去,城下杀得一片混乱,他根本无法判定来者是谁。但是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赶来营救,都是他詹台宏的好兄弟。 其实自从蒙古围城以来他不下十次派出了人马去求援,但要冲出蒙军的重围将消息送到蕲州哪有那么容易,他派的人大多刚出城就被蒙军射杀了。就在刚才他几乎以为自己要与雁城共亡了,可现在却有了援军。叫他兴奋的几乎想要大喊一声「天果然不欲灭我。」 看见援军城上萎靡的守军一时间士气大震,也开始积极地反攻。场面一时扭转过来,蒙军开始节节败退。其实雁城是边关重镇,战略地位比蕲州城还要重要,也是一等一的坚城了。蒙军久攻不下,消耗也是实在不少,原本想要一鼓作气拿下雁城的计划眼看着已经泡汤,特木尔也不愿再徒增伤亡,于是便下令撤军。 特木尔是蒙古大王子必勒格手下第一勐将,大宁城第一次不到一日便被破城就是他率领的军队。此刻他看着自家大军被莫名其妙冲上来的人马围住攻打,领军之人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只是黄毛小儿的少年,心中不免气愤。于是狠狠地瞪过去,却恰好迎上了银甲小将的目光,那小将被他恶狼一般的目光盯着,竟然也毫不畏惧,反而神色间具是凛冽之色。 第38页 这边明珏击退蒙古军的时候,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那边陆珩修还在藏身的树林里提心弔胆。 「李大人,殿下那边不知如何,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不如咱们过去看看。」陆珩修见迟迟没有人回报便着了急,恳切地求李一陌。 「恕属下不能从命,王爷交代了要保护好你,出了什么差错叫我如何担待?」李一陌言词不善地说道,他对于陆珩修当年算计他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再说,殿下是过去打仗,时间多久谁又能够预料呢?」 陆珩修无言以对,他就是莫名地焦躁,从他看着明珏离开的那一刻开始这种感觉就一直盘桓在他胸口。 「哒哒哒……」破晓之际从远方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让人心慌的寂静。 陆珩修「嚯」地从斜靠着的树边站了起来。来人一身蕲州守军的铠甲,正是明珏派过来报捷的兵士。李一陌平日里与他们接触较多,来人只识得李一陌,便朝李一陌禀告了消息。 「李大人,殿下与大宁城中的守军两下夹击,蒙古军不敌已经撤退了,殿下叫我过来报信。」 李一陌点了点头,转身对自己身后的陆珩修说「陆大人你都听见了吧,还不赶快上马过去。」陆珩修闻言反应过来,也不计较李一陌带刺的语气,翻身上马扬鞭离开了。李一陌等也赶紧追上去。 陆珩修在数里之外便闻到了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到了城下看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更是几乎不曾呕出来。 「简之,你过来了!」明珏正站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干净地方,和一个年轻的将领说话,见他过来便唤了一声。其实那里说是干净也不过是没有尸体罢了,陆珩修可以从被血染红的土地想像出那里曾经也堆满了尸体。 陆珩修压住了胃里翻腾的呕吐感,脸色苍白地沖明珏扯出了一个笑。他一直守护、牵挂的少年,如今也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了。这让陆珩修顿生欣慰之感,仿佛看着一株自己养的植物一夜之间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朵一般。 此刻的明珏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白袍上血迹斑斑,虽然面露疲色,但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他看着陆珩修满脸赞赏地看着他,心中默默地念道:简之,你知道吗?这世间最让人不忍辜负的就是你期待的目光。被你这样望着,能教人平地生出无限的勇气,可以抛却一切恐惧。 二人在喧嚣的战场上对视一笑,一眼万年。 「殿下既然战事已经平息,为何不入城休息?难道詹台将军还缺少打扫战场的人吗?」陆珩修走近了明珏,才发现他眼眶下淡淡的青色。 「不关詹台将军的事,是我没看到你不放心。」明珏浅浅笑道。 陆珩修闻言蓦地感觉眼眶一热,却又生生将眼泪忍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放假了,我会修文,会努力更新。 第23章 军中盛宴(一) 入了城便见到了久违的詹台将军,詹台宏满脸鬍子,想来是许久不曾打理过了,他大笑着出来迎接他们。 「王爷来得可真是及时,不然我和手下的兄弟们就都要在这里殉城了。」詹台宏说这话时倒是发自内心地诚恳,从前他和明珏作对,是因为明珏侵犯了他的权力,他一介武夫,并没有那些文官一样忠君爱国的思想,所以当年明睿帝篡位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打仗嘛,替谁卖命不是卖呢?正因为如此他也对明珏那个先帝嫡长子的身份完全不在意。 原来他以为明珏不过是个玩弄心机的小人,整日里和那些叽叽歪歪的文人厮混,可眼下明珏所作所为倒叫他佩服。明珏解了他的围,他便将明珏视为了自己人。 「詹台将军客气,雁城和蕲州城互为依靠,倘若是将军有失,本王也必然不能倖免于难。」明珏没有以詹台宏的救命恩人自居,反而一语道破如今两人其实在一条船上的道理。 「唉,不说了,王爷辛苦。今晚我设宴庆功兼为王爷洗尘。现下还请王爷不要嫌弃,就先在敝府中歇息吧!」詹台宏所说的敝府就是原来雁城城守大人的府邸,当初蒙古大军势如破竹,不到两日便破了城。守城的将领在混战中死去,士兵大多四散逃命了。这位城守大人却是位有气节的读书人,虽然没有上马杀敌的本事,却在气节上不肯有亏,城破之时当众从城楼上跳了下去。想必他死也想不到,自家雅致的庭院最后会落到一介武夫手里糟蹋吧! 「将军哪里话,本王求之不得。」明珏表现得十分谦和,半点儿没有问起城中守军布防情况,战场伤亡数量等会触及到詹台宏权力范围的事情。这倒是让詹台宏十分高兴,他可不愿意让一个人爬到自己头上来指手画脚。 「既然如此,破虏,你去带王爷及几位大人找住的地方。」詹台宏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道。 「是,大人。」破虏抱拳领命,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明珏说:「王爷请跟末将来。」 明珏和陆珩修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跟了上去。陆珩修暗暗打量破虏,发现眼前的青年很年轻,大概和天枢年纪相仿,却是个典型的军中将领的样子,想来该是受詹台宏器重的亲信。 破虏带着他们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地方。「王爷请见谅,我家将军也抱怨过,这文人的宅子大虽然大却有太多弯弯绕绕了。」 「无妨。」明珏开口示意自己不在乎,那破虏便行礼退下了。 第39页 詹台宏武人心思,考虑也不十分周到,他虽想着明珏厮杀一夜该休息了,却不想明珏是王孙贵胄,该派个人来伺候才是。不过明珏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若是詹台宏不仅留他们住下还派人来侍候,那就很难让人放心,不去猜忌他的用心了。 「简之,你看为今之计我们处境如何?」明珏进了房发现屋子倒是挺大,看起来倒像是一间主房似的。 「殿下先别考虑这么多了,您先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等醒了再操心也不迟。」陆珩修看着明珏眼中布满代表疲劳与睡眠不足的红血丝暗暗心疼,就催促明珏休息。一边说一边解下了明珏的战袍,然后又伸手去解明珏的铠甲,却冷不防被明珏捂住了手。 「殿下,别闹。」陆珩修无奈的笑道。 「简之,你怕不怕?看见这么多死人你怕不怕?」明珏重复了一遍问道。 陆珩修没有回答,他害怕,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尸体怎么可能不害怕。可是再怕也要走下去,他知道未来一定会有更艰难地路要走,他不能先示弱。 陆珩修将明珏的银甲都脱下来,再把人推到了床上,为明珏盖好了被子。正要离开却突然被明珏扯住了手,明珏常年习武,力气自然不是陆珩修可以相比的。用力一拉之下,陆珩修就倒在了明珏身上。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饶是陆珩修性子好也禁不住明珏三番四次的折腾,这下陆珩修可是动气了。 谁知明珏却撩开了陆珩修刚刚为自己盖上的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陆珩修说「简之,上来睡一会儿吧!你昨夜肯定也是一夜未眠吧,别撑着了,来,上来和我一起休息一会儿。」 陆珩修闻言不再挣扎,依言爬上去躺在了明珏身边。从前和明珏在东宫是因为冬天太冷,他们两个就这样相拥而眠。后来明珏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非抱着他睡不可。不过自从来到蕲州,陆珩修开始总管王府事务,便单独去住了。如今过了数年再次共枕而眠倒是叫陆珩修微微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怀里拥着的也不再是那个胆怯的孩子。 明珏是真的累了,刚把陆珩修圈进怀里便睡了过去。陆珩修一夜悬心,此刻放松下来也觉得疲惫非常,虽然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但陆珩修还是抵不住潮水一般袭来的睏倦,也沉沉的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是已经是落日西沉的时间了,陆珩修想悄悄下床,却还是惊动了明珏。 「简之,你醒了!」明珏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刚刚睡醒的懵懂。 「吵到殿下了?」陆珩修不好意思地说道。 明珏坐起来看了看天色说道:「也不早了,詹台将军不是要开庆功宴吗?我也该起来准备了。」明珏说着起了身,方才太累没感觉,如今养足了精神才发现自己真是够脏的,满身浮尘混杂着血迹。 陆珩修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赶紧出去找人准备让明珏沐浴了。其实伺候人这回事儿他也是好久没做过了,如今突然做起来倒是不太熟练了。 庆功宴的地点定在城西的大营里,所有将领不论身份高低都参与。场面的盛大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场庆功宴的风格註定豪放,更何况参与的都是沙场征战的将领。 明珏和陆珩修先是沐浴,然后又换了衣服,才坐上詹台宏为他们准备的车辆去赴宴,而詹台宏则是作为主人提前就赶到了。 另一边李一陌则是不敢懈怠,明珏的安全是由他来负责的。宴席上鱼龙混杂难保不会出事,他没顾得上休息,带着前夜跟着自己没有上战场的兄弟提前去西营熟悉情况。 浓黑的夜色笼罩中西营方向却是一片火光沖天,这可不是失了火,而是篝火併烤肉架上的火光。这些刚刚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汉子们正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场面堪称一片狼藉,詹台宏一向不拘小节,是以他的部下也没有人拘谨,有些人甚至行起了酒令,这可是与当年陈定所办牡丹花宴差了千里不止。 负责护送明珏的就是当日领着他们找房间的破虏,车驾到了西营,在前面骑马开路的破虏便高喊道:「王爷驾到」。 不过虽然他声音不小却还是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这让他微微有些尴尬,他转头对着明珏的马车说:「王爷,我家将军豪放不拘,军中礼节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明珏闻言也不好说什么,这些年来他参加的各种宴会不少,但是也都是文人学子举办的小型雅会,像今日这样的的确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如今出门在外,这里又是詹台宏控制着的地界,他难道还能计较什么吗? 陆珩修看出了明珏压抑着的怒气,心里明白明珏最恨被人轻视,这也是早年间在深宫里落下的心病了。只好拍了拍明珏的手以示安抚,然后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破虏将军,我家殿下说无妨,现在已经到了西营,还请将军去通知詹台将军一声才好。」陆珩修的话有理有据,破虏是个单纯的武夫,闻言觉得有理便前去禀报了。 李一陌远远地看见陆珩修下车,心知是明珏到了,赶紧带着自己身后跟着的暗卫过来请安。 「王爷安好,属下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必定能够保证殿下的安全。」李一陌办事得力、礼数周到,叫明珏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其实当年李一陌被陆珩修设计投靠明珏,心中很是不甘。后来跟着天枢,倒是被管束的越来越有样子,原本身上那股子江湖草莽的气息,已是很难再一眼看出来了。 第40页 第24章 军中盛宴(二) 「原来王爷已经到了,这真是……唉!真是有失远迎。」詹台将军身后跟着刚刚前去报信的破虏,满脸歉意地大笑道。 明珏如何看不出詹台宏的意图,他若是个如此没有头脑的武夫,又如何做得了雄踞一方的大员。他此番举动,分明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叫自己明白虽然自己救了这一城人的性命,但这里到底还是他詹台宏的地方,这里的军士也都只认他一个将军。 「詹台将军哪里话,难道本王会为了这点子礼节上的小事怪罪将军不成。」明珏释然地笑道。其实明珏的话说得很是微妙,既说明了詹台宏的确对自己不敬,又表现了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胸襟气度,暗暗地还显示了自己身份的尊贵。 陆珩修闻言放下了心,之前他还怕明珏一气之下说些不该说的话,惹怒了詹台宏,叫自己也下不来台。 而詹台宏的脸色倒是像打翻了酱油瓶一样难看。他干笑了几声道:「王爷真是大人有大量。」说着转身引领明珏入席。 「兄弟们,静一静。」詹台宏到了主将的座位上,抬手高唿,原本一片嘈杂的人群陡然间变得雅雀无声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詹台宏。 「王爷到了,兄弟们,若不是王爷带人来咱们说不定都要战死了。」詹台宏洪亮的大嗓门传遍西营每一个角落,然后他伸手拿起了一只大海碗接着道「王爷,詹台宏在此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将一大碗酒都倒进了喉咙。 詹台宏这种豪迈的军中汉子的举动顿时赢得了一阵叫好之声,明珏看了看自己手边的酒碗,眼眸暗了又明,心下一横,一伸手也学着詹台宏的样子把碗端在了手里。 这个简单的动作看得陆珩修心脏勐地一抽,明珏从来不是嗜酒之徒,平常喝酒不过是拿着小酒盅一口一口品茶似的和罢了,现在这么一大碗烈酒下去…… 明珏倒是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一抬手的功夫陆珩修哪里却已经转过了九曲迴肠,他稳稳地端着碗,让人全然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 「詹台将军客气,本王在此敬詹台将军和各位将士了!」说罢也仰头将一大碗酒干了。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喝下去的一瞬间只觉得凉凉的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瞬间就点燃了一把火,直烧得他忍不住想流眼泪。可是他忍住了咳嗽的冲动,翻过碗底以示自己喝光了酒,大声道:「好酒!」 「好,好,好,大家一起干了这碗酒。」詹台宏显然没料到明珏竟然这么痛快地喝了,大惊之下连道了三声「好」,紧接着又干了一碗酒。现场的气氛前所未有地热烈起来,地下的将领们也纷纷干了自己手中的酒。 「殿下,您没事吧?」陆珩修看明珏喝了一大碗酒却没有丝毫异常,就连脸色也正常得很,但心里还是十分担心,便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凑到了明珏身边悄声问道。 「简之,你莫要声张,我现在难受得厉害。」明珏不动声色地说完便又混到詹台宏等将领里去了。 「老弟,我跟你说,这蒙古人的骑兵还真是厉害。不是老哥我吹,这西北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够抵挡蒙古人的进攻。之前那个号称是圣上亲封的卫国将军还不是不到一天就被破了城。老弟,你是个有前途的,这要是再换一个人都万万不敢面对面地和特木尔碰。老哥我再敬你一杯。」詹台宏酒量虽好却也架不住一碗又一碗地灌,现在他满面红光显然是喝醉了。要不然也不会搂着明珏喊「老弟」,还絮絮叨叨说些原本不应该说的话。 明珏原本难受得厉害,脑子一片混沌,在听到那声老弟的时候却也是惊得清醒了。他虽然也醉了,但是顶多是红着脸不说话,不会想澹臺宏一样胡言乱语。 一旁的破虏见自家大人已经开始满嘴胡扯,赶紧拉詹台宏对明珏道:「王爷,将军醉了,末将扶将军回去休息,现在夜深了,王爷也早些回府吧!」 旁边的其他将领都知道破虏是詹台宏最看重的亲信,也没有阻拦反而纷纷附和。明珏早就想走了,现在听破虏这么说更是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离这乌烟瘴气之地才好,当下便道:「既然主人都要走了,本王也不好多留,便随你一同回去罢。」 其实破虏是负责护送明珏的,现在自然也应该送他回去才对,可眼下他驾着自家将军,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所幸李一陌及时出现,明珏便表示由李一陌护送即可,破虏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一陌负责明珏安全是临出发前天枢交代给他的,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故而即使是在这样众人皆欢的宴会上他也丝毫不敢疏忽大意。从明珏进场之前他便将人手都散布开来,自己则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跟在离明珏不远的地方守护着。看见明珏要走便出来履行职责。 陆珩修扶着明珏上了马车,李一陌则亲自架上了车,充当车夫。其他暗卫则像影子一样跟随在马车后面。此时破虏才发现原来暗中保护明珏的竟然有这多人手。 「殿下,还难受吗?要不要靠着我躺一会儿。」陆珩修一脸担忧地问道。 明珏本想说不妨事却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再装了,于是便依言顺从地躺到了陆珩修的怀里,靠着他单薄的胸膛。从西营进到城守府有一段路程颇为颠簸,陆珩修看明珏的头不停地摇晃很难受的样子,便伸出胳膊将明珏的头稳稳地固定在了自己胸前。 第41页 「李大人,慢一些。」陆珩修出声对外面赶车的李一陌说道。李一陌平日里总是骑马,赶车的确是太不稳重了。他在外面闻言果然放慢了速度,马车也平稳了好多。 由于明珏住在城主府,回去和詹台将军顺路,所以便一前一后地到了。詹台将军醉后比没醉的时候还有活力,在门口看见明珏下车还冲着他喊什么改日咱们哥俩再一起喝酒什么的。叫明珏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最后陆珩修终于将明珏扶进了房间,还是在李一陌的帮助下才把一个醉死过去的明珏收拾妥当。 明珏一沾到枕头便沉睡过去了,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并不像詹台宏一样醉了发酒疯折腾身边的人。陆珩修坐在明珏床边,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想,其实明珏一直很让人省心,从小时候就是,现在长大了更加会为别人着想。虽然偶尔会耍一耍小孩子脾气,但是总是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心疼他。像今天这样,明明承受不了却还要逞强,虽然说不免有些少年人的意气,但更多的还是叫人发自内心地想要去敬佩。 看着眼前少年逐渐硬朗起来的线条,陆珩修不知怎么的回忆起当初刚刚到东宫时的日子。那是后明珏很是胆小怯懦,陆珩修就曾经亲眼见过一个来东宫送衣服的大宫女指着明珏的额头,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死,好叫她们轻省些不用再每月来东宫这个鬼地方。明珏当时的反应是怎样的呢?当时明珏瑟缩着他瘦弱的身躯,努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抬眼看那个宫女的勇气都没有。陆珩修再怎么努力回想也觉得和眼前的身影重叠不到一起。 「殿下,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位圣明君王。要比你的父亲刚勐,要比当今的皇上仁慈。」陆珩修在心里默默地期待着一个千古明君的出现,他将用自己的余生去帮助明珏实现这个目标 第25章 风起之时 昨日里明珏与詹台宏喝酒,醉的一塌煳涂,陆珩修便守在明珏床头睡着了。第二日也是陆珩修先醒来,明珏直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 「殿下醒来了,可要喝水吗?」守在一旁的陆珩修见明珏醒来,便放下手中的兵书问道。 明珏宿醉之后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一起身更是天旋地转的晕眩。「原来我睡到这个时候了。」明珏看着照进房间明晃晃的日光说道,然后接过陆珩修递过来的水喝了。 「殿下现在知道难受了吧!当时做什么要喝酒。」陆珩修还是忍不住责怪起来。 明珏闻言不以为意,昨天的情形下,只要不是□□,什么样的烈酒他都应该灌下去。「简之,我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去。」明珏的话其实有理,他也不是一时争强,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忍不了这一时吗? 如果说在蕲州城明珏可以与詹台宏平分秋色甚至压制詹台宏的话,那么在雁城就完全相反了。明珏带过来的人大多数还是詹台宏的,所以这就决定了在雁城詹台宏说了算。明珏身处此地自然要牵制好詹台宏,既不能得罪他,也不能被轻视了。不过这样做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蕲州已经完全是明珏的势力范围了。 陆珩修自然想得通其中的关键,也不欲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明珏已经长大了,他会有自己的想法,无论陆珩修愿意与否,从今以后明珏再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孩子了。 「殿下有自己的注意,以后这些小事我不会再过多过问了。」陆珩修语调略带伤感,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半响。 「简之……」明珏开口唤了陆珩修一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而有敲门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王爷可醒了?我家将军召集了诸位将领在前厅要议事,将军让我来看看王爷要不要过去,将军说王爷若是还没醒或者不舒服就不必去了。」破虏不知里面情形,隔着门将来意说清楚了。 往日在蕲州明珏手中没有兵权,没有上过战场便能够凭藉弱势与他相争。加上前日里见到了明珏在战场上也是十分勇勐,叫他如何不去忌惮。其实詹台宏当然不想明珏去参加,但是明珏刚刚解了他们的围困,而且昨日里他还大肆宣扬,今日不请未免太过不合礼数。于是便有了破虏这一番不情不愿地请求。 「破虏将军,我家殿下马上去,还请詹台将军略等一等。」陆珩修开门对破虏道。破虏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直接道「知道了」转身便离开。 明珏到时詹台宏已经开始讨论了,并没有依言等他到来。陆珩修跟在明珏身后,窥着他的脸色生怕他像昨夜一样动怒。不过明珏没有恼怒,而是径直进来不动声色地坐到了最末空出来的椅子上,开始聆听众人激烈的讨论。陆珩修便跟着默默地站在了明珏身后。 「将军,末将认为蒙古鞑子还会再来攻打。」一个粗旷的声音高声说道。 「哦?说说你的见解。」原本歪歪斜斜坐着的詹台宏坐正了身子道。 「那蒙古军兇悍异常,此战他们并未伤及根本,怎么会轻易放弃雁城。何况那特木尔最是记仇,他在将军这里吃了败仗一定会回来报復的。依末将之见,不如咱们趁他们士气低微,主动进攻。」 陆珩修在明珏后面认真听了,不禁点头觉得有理。蒙古军不会轻易放过雁城,到手的肥羊又跑了,谁能够甘心?不过这到底是武人心思,想到的也只有这些,而不会考虑到蒙古的局势。 第42页 若是蒙古内部的汗位之争已经分出了胜负,那么此番撤军自然是不会再来。但依现下的情景看,蒙古撤军是因为明珏的突然救援,如此自然会有更疯狂的反扑。陆珩修这样想着,又看明珏的神色如常,不禁暗暗在心里道: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想通了其中关节。 众位将士闻言都静了下来,片刻后又有不少人附和道。 「主动出击」 「打他们蒙古蛮族。」 ……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主动开战,毕竟蒙古军会不会再次进攻还是个未知数,眼下的和平与安宁才是实实在在的。更何况蒙古军可怕的战力、剽悍的骑兵他们可是深有体会。于是反对之声也纷纷出来了。 「将军,兄弟们刚刚经歷过大战,虽然胜了也不过是险胜,咱们同样也需要休养生息啊!」 「是啊,将军。」 「将军不可草率。」 一时间议事的大厅乱如闹市,主战的骂骂不敢出击的是缩头乌龟,提倡休养生息的骂主战的鲁莽匹夫。一屋子都是军营里出来的,骂起来实在是污人视听。不过明珏依旧挺直了腰背静默地坐着,一言不发,而且面上没有一丝不耐烦或者鄙夷地神情。 詹台宏看着好好的议事会被他们吵的乌烟瘴气,加上自己也无法立时有个决断,不想再让他们一直这么吵,若是吵着吵着再动起手来就不好收场了,更何况明珏还在这里。于是拍桌子大喝道:「都别吵吵了,成何体统。叫王爷见笑了。今日便议论到这里叫本将军再想想。」 众人闻言都只好各自散去,明珏也跟着离开了。他这次来看起来完全旁听没有参与,但是实际上却也有不少收穫。 「简之,你说詹台宏会出战吗?」明珏边走边问陆珩修。 「依我之见恐怕不会,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如今乘胜追击尚且没有几分胜算,这样一拖便更没有把握了。」 「我也这样觉得,而且他对我多有防备。之前离开蕲州来驰援大宁已经是不得已所为,他断然不肯放心地将蕲州与大宁都交到我的手里去前线拼杀。」 「唉!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简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困局未必就不可解,若是我能够率兵出战。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明珏试探着说道。 陆珩修知道自己不能再感情用事地阻止,便开始分析利弊「殿下满腔热忱是对的,但是殿下不熟悉战场,更没有同蒙古军作战的经验。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够的。」他为了阻止明珏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不惜直接指出明珏的缺点来。 「简之,我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詹台宏便有吗?何况若是不能成就一番功业,只是苟延残喘又有何意趣。」明珏说这话时目视前方,目光中满是坚定之色。 「简之,你还记得从前叫我在学堂和皇祖母的寿宴上出头的事情吗?为何当年踩在刀尖上你不怕,如今有资本一搏反倒却畏首畏尾了呢?」明珏转身盯着陆珩修,目光灼灼。 陆珩修无言以对,「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变?」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年他刚刚进宫的时候满心仇恨,却跟了明珏这样一个软弱的主子。怜悯他的同时心里难免失望,一心想着如何教明珏出头,也不曾顾忌后果会如何。如今…… 「难道如今我已经忘记陆家的仇恨了吗?我已经不再想夺取那个篡位暴君的一切作为报復了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将明珏的安危放到了第一位去考虑?」 「简之,你……」明珏见陆珩修脸色突变,不由后悔刚刚的失言。 「殿下,你放手去做吧!」陆珩修话头一转,竟然同意了,他笑着道:「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殿下既然有决断便去吧!」 第26章 征歌再起 陆珩修和明珏下定了决心,便又折回去找詹台宏。 「什么?!王爷你要请兵追击?」詹台宏闻言大惊:「这万万不可,王爷千金之躯,怎能以身赴险?」他连连摆手道:不行。 「将军,将军是国之栋樑,雁城、蕲州和这北方边境的百姓都仰仗建军的护佑,故而将军不可轻出。而本王只不过是个闲王,于国于家都没有功绩,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况且国难当头,本王又何惜一死来酬报国家。」明珏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且还给詹台宏戴了一顶舒服的高帽,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可是,若是王爷亲征是要想皇上请旨的,这一来二去耗时颇多,恐怕要贻误战机。」詹台宏犹疑地说道,他自然也想有人替他出头去打仗,毕竟他一把年纪况且有家有子,不再像当年一无所有时那样敢拼命了。而明珏此去,无论成功与否于他而言都没有多大坏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王出征后自然会有人替本王向朝廷上书,想来本王先斩后奏不会受到朝廷怪罪,若是真有人怪罪,本王必定一力承当绝不连累将军。」明珏的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 「好……王爷有此壮志,末将如何敢阻拦。」詹台宏也不是鼠辈,此时被明珏一席话激起了往日的豪情,便欣然答应了。 「既然如此,还请将军迅速准备。本王要五千精骑,最精良的装备足够供养大军一月的粮草,不可马虎。」 第43页 「王爷放心,两日便可完备。」詹台宏原本以为明珏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要求,高兴之余答应的十分爽快。 「本王还有一个请求。」 「王爷尽管说。」詹台宏心想: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希望将军派人保护好陆大人。」明珏说完偏头看在自己身旁的陆珩修,陆珩修满脸错愕。明珏在心里默默道:难道我会忘了你吗?简之你何必如此惊讶。 詹台宏见他还是没有狮子大开口,便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定了定神道:「王爷放心,这原本就是末将的分内之责,末将明日便将破虏派去保护陆大人。」说罢在心中暗暗惊嘆:这陆珩修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叫他如此看重。 计划既定便分秒必争的行动起来。陆珩修百忙之中抽空将那封请战术写好了,派人送去朝廷。 出发前夜里,明珏和陆珩修无眠夜话。 「简之,此去生死莫测。若是我死在了战场上,你便跟着詹台宏做一个幕僚也好。」明珏说完感觉不对,又道:「不好,詹台宏是个粗人,你跟着他想必不会舒心,还是做一个教书先生好。以你的才学去教书定然可以桃李满天下,这天下虽乱也不至于乱到大江南边儿去,到时候你倒江南,岂不是好去处。」 陆珩修听明珏口无遮拦心下不快,出言讥讽道:「殿下还没有死就先留下遗言了?怎么倒像是丈夫要战死沙场,嘱咐妻子可以改嫁似的。」 「好简之,你莫要生气,你若是女子我便当真要娶你的。」明珏嬉皮笑脸地,一把将陆珩修抱在了怀里道。 「谁同你说这个?」陆珩修用力地挣开了明珏的束缚,满脸通红道。 明珏见陆珩修真的生了气,便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伸手从自己的衣领里拽住了一根红线,慢慢地扯了出来去陆珩修眼前晃。 陆珩修抬眼一看,原来是从前自己送明珏的护身符。那护身符日久年深地被佩戴,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鲜艷之色。陆珩修心下微动道「这半新不旧的东西殿下一直带着呢?」 「哎!护身符要什么新的,自然是带的越久越灵验。你送我的东西我要一辈子带着。」说着将那颜色黯淡的护身符宝贝似的又放回了衣领里。 陆珩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和明珏一路携手走来,虽然遇上了许多磨难,但是最终也能够逢凶化吉,这一次,相信明珏也一定能够遇难成祥。 这一次出征比之前人数少上许多,只有詹台宏挑选出来的五千精骑和明珏几百人的亲卫军,危险也成倍的增长了。但是整齐的军列之中没有人畏惧,他们抱着誓死的决心要捍卫脚下的土地。 詹台宏亲自带着高阶将领来送行,拉了几大车的酒水。 「将士们,此去关山万里,生死莫测。你们怕不怕?」明珏学着在出发前调动士气。 「不怕。」士兵们喊声震天。 「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明珏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好?」 「好」 「兄弟们,保家卫国、守土开疆、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明珏豪气干云道,直将嗓子扯成了破锣音。 「保家卫国、守土开疆、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将士们的喊声一遍遍迴荡在长空。 士兵们沙场拼杀一声的目标也便是如此,虽说大部分人最后的结果都是战死沙场、黄沙埋骨。但说到『建功立业、封侯拜相』那个有志男儿不心生嚮往呢? 「王爷,饮了这一碗吧!」詹台宏拿着早就倒好的酒问明珏,见明珏如此拼命,他心便知明珏非是池中之物,更添几分敬佩。 明珏接过来一饮而尽,他身后的五千多士兵也都端起自己手里的酒喝了。喝罢明珏扬手将酒碗用力地摔在地上道:出发。 城楼上的士兵吹起了声调雄浑的号角,将士们纷纷利落地翻身上马,大军掉头开拔。 一直在一旁静默地伫立着的陆珩修没有再和明珏说上一句话,他久久地站立着目送明珏大大军离开。明珏一行是骑兵,速度自然十分之快,没多久便成了远方地平线上的一道黑影,渐渐地连黑影都消失了。 「陆大人,别看了,咱们回吧!」詹台宏陪着陆珩修等着,连大军马蹄扬起的尘埃都落定了,见陆珩修丝毫没有回去的势头便开口提醒道。 陆珩修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神道:「叫将军见笑了。」言罢失魂落魄地跟着众人回城了。 大约半个月后,陆珩修写的那封请战书才送到了庆王的案头。 自从太子萧焰去世后,战火连连。明睿帝被朝堂庶务及接连二三的战报弄得疲惫不堪,加上早年征战时的旧伤復发便一病不起了。后来病情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李皇后却又薨逝了。悲伤过度再加上强撑着主持丧事的操劳。彻底击垮了原本就病着的明睿帝,如今他每日躺着清醒的时间连三个时辰都不到,就是不想放掉手中的权力也由不得他了。 明睿帝的太子已去,又没有别的嫡子。于是便由身为长子庆王监国,内阁辅政,处理国家大事。于是原本应该送到明睿帝御案上的请战书此刻躺在了庆王的桌子上,等待着决定的硃批。 庆王翻开了摺子,见内阁的票拟是同意此事。他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理由,反正明珏这个前太子是不会再有机会跟他抢皇位了。如今他既然愿意傻傻地去前线替自己卖命自己为何不同意。这样想着他便提起硃笔在内阁的恢復上添上了同意二字。 第44页 他现在已有监国之权,代行皇上的硃批,却还是迟迟得不到太子的名号,让他每每想起都不由地生恨。他恨自己的父皇,一手提拔了自己却又迟迟不肯干脆地将皇位交给自己继承,可他纵然再怎么恨,也要每日去宫中请安,装作是一个盼着父皇早日康復的孝子。 「父皇今日可醒着呢?」庆王背着双手踱步到了明睿帝的寝宫前问守着的总管太监道。 「哎呦喂,是庆王殿下到了。」老太监惊唿一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接着道,「真是难为殿下有孝心,每日里日理万机还要来抽空看皇上,皇上这会儿刚刚醒过来,精神还不错。」 「应该的,本王进去看看。」庆王抬脚进去,隔着明黄色的龙帐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可大好了?」 「是庆王啊!来过来坐。」明睿帝掀开帐子,拍了拍自己的床道。 「儿臣不敢。」庆王没有依言坐到明睿帝的龙床上,而是起身坐上了附近的一个凳子。 「你永远都是这么谨慎,」明睿帝说着,也叫人听不出褒贬来,「近日来可有什么大事吗?还在与蒙古军交战吗?」明睿帝一好些便关心政事,而对于辛苦操劳的庆王却没有多大的兴趣。 不过庆王虽然不满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一一地将明睿帝所问答了。然后开口敲打睿帝道:「父皇,如今倒是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立太子,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都被儿臣斥回了,儿臣说:父皇春秋鼎盛,他们居然敢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居心实在不良。」 「你做的对。」睿帝道。其实庆王这已经是□□裸地提醒他立自己为太子了,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无视。 庆王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不禁在心里暗暗道:「你不肯立我为太子,难道等你死后还有别人来继承你的位子吗?你期待的继承人已经死了,你最宠爱的瑞王只不过是个废物,如今更只是个庶人。至于你其他的儿子,哼,你若是立一个黄毛小儿为太子,只怕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会像你一样将皇位抢过去。父皇啊父皇!除了我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又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好心急的,左右不过是等父皇宾天罢了。迟早都是自己的东西,也不必太过着急。 第27章 破茧成蝶 明珏一走便没有了消息,陆珩修在雁城坐镇。每天处理探子们从四面八方收集来的线报,同时还关注着蕲州方便的消息,忙的是不可开交。 蕲州算是明珏的大本营,有洛文熙、陈定、天枢等人,自然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不过在萧明皇宫里的暗卫却是空前的活跃起来,前一个消息刚到没几天便有新情况推翻之前的定论,这个伟大帝国的内部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 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巨大的转机,原本牢固的朝堂布局正在被打破,新势力在以可怕的速度崛起。之前一文不名的人可能转瞬间出将入相,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 不过相对于王朝的巨变,陆珩修更关注的是明珏的安危。前线任何一点儿消息都牵动着他的心,没有明珏的消息就看其他地方的战报,毕竟战场是一局棋,哪怕是千遥万远的地方的一场战役的成败,都有可能牵扯到明珏所面对的困局。 陆珩修竭尽全力地收集各地军报,这时候陆珩修出宫后苦心经营的暗桩终于发挥了最大的用处。虽然詹台宏的大力支持,每次有军情邸报都送到陆珩修手里,但是邸报的真实性存疑,有些地方会有谎报军情的情况,这让陆珩修不得不动用暗地里的势力。 这一次无论是明珏还是他自己,都压上了全部身家。不成功,便成仁。 朔风唿啸着吹来,扬起了他身后染血的披风。风中夹杂的黄沙刮到人的脸上刮的人生疼,明珏看着遍地的尸体,感觉到武力与杀戮带给他的安全感。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那个深宫里瑟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老鼠一样的少年的影子,终于在他身上完全地褪去了。 半年后,陆珩修终于等到了他翘首以盼的捷报。明珏三千里追击,奇袭成功,特木尔所率残部多数被歼。这个消息让愁云笼罩着的雁城和蕲州一下子晴朗了起来。特木尔部是此次进犯的主力,一路上所向披靡未尝败北,如今不仅失败还被完全地击溃了,这简直算得上是神话了。 除了送去州府的捷报之外,陆珩修还接到了单独给他的信。从心底里发出的激动让他拆信的手都不利索了,他颤抖着撕开了发黄的带着砂砾的信封,再不復之前运筹帷幄的冷静。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见信如面:简之,一别数月你可安好?我追击蒙军十分顺利,不必再担心。特木尔大军虽已溃散却仍旧有些许残兵散逃,不时骚扰,实在是烦不胜烦。我暂时不得归去,要留下来收拾局面。 此外,蒙古方向攻势已弱,或许会有停战求和的可能。且蒙古内部大小部落间有离心现象,我已利诱图尔特拉部归顺,或可有所作为。 最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了。 信尾落款:珍重,勿念。 陆珩修认真将信看过了三遍,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无论是战报还是信上,都只是报喜,并没有详细说明战场过程,不过陆珩修从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到这一战是何等惨烈。但是有明珏亲笔书信来报平安的确是让他放心不少,至少明珏一定还活着而且没有什么重伤。至于其他,刀剑无眼,小伤总是难免的。 第45页 陆珩修看完了,又提笔临摹了一份,隐去了最后想念自己之句。叫人送去蕲州给洛文熙。然后把明珏的信小心地收了起来。 蒙军果然如明珏所料开始收缩势力,又过了半年竟然全都退回了境外。明珏便率大军赶回了大宁城,去时五千死士,归来万余精骑,还有带着不败死神的传说。雁城内万人空巷来迎接,声势煊赫,早已与离开时不可同日而语,再不是詹台宏可以压制。 「唉,听说了吗?」边境的黄沙古道上的茶棚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其中一桌上有人问旁边的人道。 「听说什么?纵然老兄我见多识广,也不知道你这没头没尾问的是什么啊。」被问之人一脸无奈地回答。 「还能有什么,就是蒙古撤军的事情呗!这次因为打仗我的生意耽搁了快两年,现在局势稳定些了我才去过一次境外。你可知道这蒙古为什么退兵吗?」那人故作神秘道。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这我还不知道。听说是蕲州的一位能征善战的王爷击溃了蒙古大王子的主力。这事儿早就流传开了,现在边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只有你还当作是新鲜事。」这人不屑一顾道。 「谁说的是这个,我告诉你你说的只是一方面。重点是大王子倒了。」 「哦?大王子怎么了?」这人听到了内幕不由得凑到跟前问。 那人见他感兴趣便愈发得意讲到:「告诉你吧!我前些日子去蒙古见有好多蒙古兵在抓大王子呢,听说是因为战场上失利被老汗王指责后妄图谋杀汗王,结果事情败露,后来带着自己忠心的部下逃走了。」 「哎呦,这可是太傻了,怎么被指责几句就敢弒父呢?要不说就是蛮子呢。」二人凑在一起有感嘆了几句世道不好之类的话。 一旁却有一个黑衣人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尽管后来说到大王子叛逃的时候二人都压低了声音,但黑衣人武功高强,耳力过人,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后来那黑衣人见他们话题扯远了,才渐渐收回自己的视线,手势了自己的东西,仍了几个铜板给店主。提上剑,压低了自己用来防风沙的斗笠离开了。 黑衣人一身劲装,出了茶棚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自己来的方向绝尘而去。这黑衣人正是明珏派去蒙古的刺探消息的李一陌,蒙古突然间迅速撤兵实在是蹊跷,加上蒙古的探子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明珏便派影卫司里的几个精英分头前去查勘。 李一陌快马奔驰,到了午夜时分才赶回了雁城,此时城门已关。李一陌三长两短地敲了敲城门,仿佛是某种暗号,紧接着巨大的城门缓缓地开了一条小缝,李一陌拍马进去后便有迅速被关得严丝合缝,仿佛从来没有开启过一般。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哒哒的响声,无人关注。李一陌回了明珏现下的住处,却又开始犯难,若是王爷已经睡下了自己该不该立刻禀告呢?若是贸然打扰实在是不好,正烦恼着便看到了值夜的护卫。 「唉,我问你王爷可睡下了?」 「李大人……王爷已经睡下了。」 李一陌闻言有些失望,他着急赶回来却没有想到现在的情形。 不过那护卫接着又道:「原本是睡下了,不过后来有人来报信便又起来了。」 李一陌闻言几乎想揍他一顿,有话不知道直说,居然这样戏弄他。不过他此刻要务在身也不欲再多加纠缠,放过了那个护卫便往明珏的住处走去。边走边想着是谁这么有效率,竟然赶在了他前面。 来到明珏房前只见灯火通明,他出口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只听里面人声嘈杂,有人道:「是李一陌,李一陌回来了。」 「进来吧!」这一句却是明珏的声音,李一陌闻言推门而入。 进来后李一陌发现大厅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明珏、陆珩修、还有本应该在蕲州的洛文熙和同样本应该在蕲州的天枢,以及几个长相不似中原人的人。大惊之下他也没有忘记正事,赶紧将自己在路上的见闻简单地说了,却见众人都没有惊讶之色,更加肯定是已经有人通报过了。 「大致一样。」明珏听完后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天枢便到了,同时带来了安插在蒙古的线人传回蕲州城的消息,洛先生是傍晚时分才赶到的,」明珏对着李一陌解释,接着转向了另外几个李一陌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说:「这几个是图尔特拉部派来送信的,据他们说,蒙古大王子的追捕令已经发到了他们部落,而图尔特拉部与蒙古王庭,尤其是二王子不和,所以大王子现在就躲在他们那里。」 看来蒙古是要变天了!众人心里都是这样一番想法。 「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不是秘密了,二王子已经掌权,首先是追查谋杀自己父汗的兇手,接下来就该继承汗位了。」陆珩修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若是殿下此时能够将大王子抓住,为二王子剷除一个障碍助他早日夺得汗位。想必二王子不会介意将先帝送回作为报答的!」 「果然妙!当今圣上如今也是病入膏肓,就算是蒙古有意与我□□讲和,皇上也绝对不会主动提出释放先帝的请求。若是王爷有所作为,先帝回来的机率便可大大增加。」洛文熙一听陆珩修的建议立马想到了原因。 二人相视一笑,计策依然是成竹在胸。 第46页 第28章 惊梦暗计 明睿帝九年,蒙古大王子谋反被抓,二王子顺利继承汗位。新汗王为表示向萧明王朝求和之意,答应每年释放明英帝,并且进贡称臣,另外请求边境开市、互通有无。 明睿帝允其要求,赐新汗王黄金一千、白银十万并丝绸珠宝不计其数,但驳回了互通交易的请求。 同年十一月,被蒙古俘获后囚禁长达九年之久的明英帝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这一系列的事情,看似是一气呵成,实则是多方势力角逐的结果。朝堂之上人心不稳,睿帝病重,国无储君,大臣们都是人心惶惶。到了如今,睿帝已经没有办法坚决地驳回要求了,一则他对于朝政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二来是蒙古的新汗王和明珏达成了协议,无条件释放英帝,睿帝也找不出拒绝的藉口来。 而此时的明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蕲州,如今他座下可谓是人才济济,实力非凡。文有洛文熙、陈定、陆珩修一众心腹,加上蕲州及附近州府来投靠的文人幕僚。武有天枢、李一陌、大将詹台宏以及他手下的一众将领。除此之外,还与蒙古的图尔特拉部以及新汗王交好,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局势。 「太好了,王爷,朝廷准许迎回太上皇了。」陈定拿着刚刚送来的消息大喜道。他是明英帝时期进士出身,对于仁慈宽厚的明英帝一向比对当今圣上的印象好。 「现在就太过高兴未免太早了些。」明珏显然没有像陈定一样地盲目乐观。自从远赴封地以来他便一直十分顺遂,纵然是有些风波、磨难,最后也都能够化险为夷。不过这次他心中却隐隐不安,觉得这看似形势大好的局面暗藏着还没有被察觉的危机。 萧明皇宫,明睿帝高大华丽的寝宫里,在层层明黄色帷幔的掩映下,这个铁血皇帝睡梦中的神情有些狰狞。仿佛是被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吓到了似的,明睿帝高唿着:「不要,不要回来。」额头上更是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是我的,是我的,你回来了也抢不走。」 一旁守护着的总管太监李公公闻声赶紧迈着小碎步往过跑,边跑边捏着尖声尖气的公鸭嗓叫:「哎呦喂,皇上这是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李总管走到床帐前正好明睿帝勐然地坐了起来,倒是将毫无防备的李总管吓退了半步。他最近病重,一向是连自己起身都费劲,如今勐然坐起,像是诈了尸一样。 明睿帝醒来后满脸惊恐之色,仔细看更是有隐隐的狠厉煞气,叫人实在胆战心惊。 李总管定了定神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朕梦到他了,朕梦到他了。」明睿帝似乎还陷在自己的噩梦里,满口叫人不知所云的胡话,「他要把一切都夺回去了,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不死,他不死……他如今不死我却要死了。」说罢又凄凄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十分渗人,仿佛是从厉鬼口中发出一般。 李总管伺候这位杀伐决断的明睿帝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不过结合最近发生的大事,他也隐约猜出了明睿帝梦到了什么,毕竟他一向都很清楚自己主子最怕的是什么。 明睿帝没有理会李总管的疑问,他自言自语了半响又陷入了往日的沉思里。 他年少还是皇子之时便十分要强,却总是有一个太子哥哥在自己头上压着。太子骑射、读书样样都不及自己,却总是轻而易举地赢得父皇和大臣们的盛赞,人人都道太子『宽厚仁德』,可自己只觉得太子就是了心软的废物。 而他那生性懦弱、地位卑微的母妃,只是一味告诫他要忍要让,千万不可与太子争锋。可他却不甘心,明明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却有天差地别的待遇。 后来母妃死了,死后也只能同一大堆妃子一起葬入妃陵。再后来父皇也死了,那废物太子便登上了皇位,而自己却被发配一般到边境去为他卖命。 「不甘心,怎么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所幸他等到了他那个傻皇兄御驾亲征,他那样的人上战场就註定一败涂地。而自己正好乘此机会进京勤王,接手他留下来的帝位、臣民和江山。 可为什么那个人在蛮夷之境呆了将近十年还没有死,而且还要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病不起,难道上天要将自己辛苦挣来的都夺走吗? 「皇上,皇上?」李总管见明睿帝久久不语,生怕出事,便试探着又叫了他几声。 「皇上是否感觉身体不适,奴才已经叫人去请御医了。」 明睿帝听着耳畔聒噪的声音,终于将神智慢慢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李闻喜?!」他有些看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听着声音试探着说。 「奴才在!老奴就在这里,皇上您可有吩咐?」 明睿帝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渐渐找回了君临天下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道:「不必传御医,叫庆王过来吧。」 「是,奴才马上去。」李总管恭敬道。 然而就在他要吩咐人前去时,刚刚躺下的明睿帝又坐了起来,对着他道:「你亲自去,现在就去。」 庆王虽然一向受明睿帝器重,但却不怎么受宠爱,李总管虽然疑惑为何这次叫他亲自前去,却还是谨慎地选择了领命办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而他一向懂得分寸。 方才的一番胡思乱想叫明睿帝突然有些想见一见庆王,毫无疑问,综合来看庆王的确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而且还是最像他的儿子。 第47页 庆王年纪已长,早已不在宫中居住,而是在京城里有自己的府邸。李总管领了皇命,也只好带上出宫令牌深夜前去。 「李公公请用茶,」深夜里被打搅了睡眠的庆王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悦,对于李总管也十分恭敬。他扣上了衣服的最后一个扣子问道:「李总管深夜前来,想必是父皇有什么要事要交代?」 「殿下,皇上现在想见你,请随咱家走一趟吧!」李闻喜细声细气地说道,语气里没有透露出任何的讯息。 李总管语焉不详,叫庆王片刻间揣度起来。 「难道父皇是叫我去问责?可是我最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对,难道是「父皇出什么事了?」庆王马上又想到是明睿帝可能要不行了,一则因为明睿帝的确卧床不起已久,二则他心心念念盼着明睿帝赶紧驾崩,不由就想到那里去了。 「公公,父皇叫我去做什么?只叫了我一人吗?」庆王谨慎地试探道。 「殿下去了就知道了。」李总管没有直接回答。 庆王无奈,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声「死太监」,便紧跟着去了。一路上却禁不住暗自分析,想着召唤地这样急切,而且还叫李总管亲自前来,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这样想着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欢喜『总算是熬到了头。』 可庆王进了宫却发现似乎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宵禁之后的内宫寂静的很,丝毫不像皇帝驾崩的前兆。等到了明睿帝的寝宫前,看到没有馆阁重臣守着,心立即凉了一半。虽然事实并未如他所料,他也没有慌神,而是马上将自己的表情都收敛好了,换上了平日里来见父皇的面孔。 「儿臣参见父皇。」庆王进来后恭敬行礼。 「你来了,」明睿帝往庆王跪着的地方看了看,接着道:「旁人都退下吧,朕要同庆王单独谈话。」 「是」在殿中侍奉的太监宫女都依言退下。 「父皇有何吩咐?」庆王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你近前来说话。」闻言庆王起身走到了明睿帝床边。 明睿帝微微颤颤地掀起了床帐,终于看清了庆王的面容。其实庆王长得很像明睿帝,连性子都与明睿帝一般不服输、不甘平庸。明睿帝此刻看着庆王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明明满腹阴谋、诡计多端,却还费尽心机地收敛起来,只等着时机一飞沖天。 「你如今处理政事越发有模有样了,最近都没有人敢来朕面前告你的状了。」明睿帝语带机锋说道。 「儿臣惶恐。」庆王闻言大惊,登时便又要跪下去,却被明睿帝一个手势制止了。 「你不要害怕,父皇就是随口一说,是在夸你。上位者独掌干纲,自然要有些手段才是。」明睿帝说罢微微喘气,接着说:「朕知道朕的儿子里你是最争气的,焰儿虽然聪明却是福薄。朕百年之后,这皇位终究是要给你来坐的。」 庆王乍听此言,简直要喜不自禁,「父皇竟然明说要自己继承皇位。」 「栾儿,你先别顾着高兴。」明睿帝打断了庆王的遐想,「你别忘了英帝要归国了,而且他还有个嫡长子在边关手掌军权。若是朕宾天之后,你可有把握与他相争。你莫要忘了,他也是正经做过十多年皇帝的。」 这番话仿佛是冬日里的一盆寒水浇到了庆王头上,叫他立即清醒起来,也马上明白了明睿帝的用意。英帝不除,迟早是大祸。而现在父皇已经有心无力了,所以要借自己的手行事。 这样想着他又由衷地快慰起来,他不可一世的父皇,如今就像一只垂死的龙,能依靠的也有他了。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太上皇年迈体弱,一定会在归国途中不堪颠簸,不幸去世的。」 明睿帝闻言放心,他现在毫不怀疑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的有这个实力。这下他总可以安稳睡觉了,想着眼皮便渐渐沉重起来,终于慢慢合上了。 庆王则在明睿帝熟睡后悄悄离开,去筹办父皇交给自己的重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归国途中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蒙古大草原上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高远辽阔,偶尔可见潺潺的清泉,小河边有肥美的水草。这辽阔壮美的草原景象对于明英帝来说已经是很熟悉的了,因为他身处这里已经有整整十年。 开始的时候他满心思念着故土,幻想着自己的大臣会想方设法将自己从这蛮夷之地带回去,后来却等到了自己的弟弟宁王登基的消息。于是他这个一国之君变成了过去式,成了一个鸡肋一般的太上皇。 日子就了便渐渐习惯了草原生活,他性情温和,即使是在蒙古做俘虏也没有吃太多苦头,还同许多蒙古的王公贵族交情不错。而在他彻底放弃逃跑念头后两年,更是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不过现在能够回国还是令他十分的兴奋,他从护送他回国的蒙古人那里听说了明珏的事迹。心下又有几分惭愧,他被俘的时候明珏才只有四岁,那个被他寄予厚望,从一出生就立为太子的孩子到底经歷了多少磨难呢?而这些磨难都是因为自己这个父皇的无能。自己实在是太过失败了,无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一个皇帝来说,都是如此。 但是很显然上天并没有他想像的那样仁慈。命运从来善于翻云覆雨,捉弄世人,即使是一朝天子也不能例外。 第48页 不过所幸上天给了他机会弥补,让他能够在有生之年回到自己长大的繁华帝都去。 萧明王朝有明文规定,藩王无昭不得离开封地,否则便要被视为谋逆。上一次明珏离开可以说是战争形势所迫,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的藉口了。关于明英帝回国之事,他全然插不进手去,蒙古将一路护送明英帝到萧明边境,然后转交□□派去的官员,由他们在护送回京。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明英帝从蕲州附近路过,明珏也完全没有机会和自己的父皇见上一面。这让他感觉到深刻的无力,仿佛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翻手间决人生死的不是他一样,曾经的豪情壮志在皇权的压抑下完全算不上什么,他几乎可以想像自己的父皇就算是回到了帝都也会面临长久的□□,而且一定是比自己当年做太子时更严苛的□□。 「殿下,吃点儿东西吧!」陆珩修百忙之中还抽空亲自给明珏送午膳。 明珏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是陆珩修便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不想吃,端下去吧!』又咽了回去。 「简之,我吃不下去。父皇他……」明珏欲言又止。 陆珩修见状坐到了明珏面前道:「殿下,现在正是大好的时机,如今明睿帝已经病入膏肓,想必是撑不了多久了。而国无储君,庆王也只不过是弱冠之龄,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权。只要英帝陛下回国,必定能够夺回皇位。」 「呵!」明珏听陆珩修百般宽慰不禁轻笑出声,一直压抑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想想现在的处境,比起当年在东宫之时岂止好过百倍,可知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一点儿便想要的更多。 「简之,我……我想派人混到护送的队伍里,好保护父皇的安全。我虽然不能离开亲自去,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好歹要尽一尽为人子的本分。」明珏几日来神思恍惚,现在才想到派人前去。 「殿下,您放心我已经派过人了。」陆珩修久经磨鍊,虽说还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但是也不会忘记最基本的事情。他这样说着明珏才低头乖乖吃起饭来。 陆珩修从听到消息时便留意派人,因为护送队伍尚在蒙古境内多是蒙古人,他派去伪装的也都是蒙古人。如今护送队伍即将到达萧明王朝的边境,他也要着手开始策划如何要混进□□派来的迎接队伍中,如此才是最难的部分。蒙古主动求和,送回明英帝就算是表现了他们的诚意,所以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英帝,所以在境外的路程反倒是最安全的。可是一旦回国就落入了多方势力的范围里,有数不清的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想要置明英帝于死地,而偏偏护送的队伍还未必真心想要保护,这一点才是最致命的。 可是就当陆珩修将重心放到如何混进朝廷派来的人马里时,却从离蕲州不远的蒙古境内,由陆珩修派去护送的人里面,传来了一个惊天的噩耗:『明英帝暴毙了』。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一夜过去,清晨有人去送早饭时发现明英帝已经安详地死在了自己的帐篷里,嘴角噙着微笑,仿佛只是幸福地睡过去做了一个好梦,没有人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在梦中已经回到了嚮往的祖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样的死亡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儿前兆。蒙古的大夫别说是救援,他们根本连死因都看不出来。负责护送任务的庆格第一反应就是隐瞒,他实在难以想像自己办砸了大汗交给自己的这么重要的任务的后果,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英帝是自己死了的,他自己身体不够健壮而不是遭遇了刺客等外在的伤害,自己纯粹是运气不佳才赶上了这样的坏事。他甚至想着反正明英帝已经十年没有回国了,不如自己找一个替身送过去。 庆格这样想未免暴露他脑子太过简单,一个皇帝死去是不可能被隐瞒的,即使这个皇帝并不是现任的皇帝。 明珏很快就知道了消息,陆珩修告诉他这个噩耗后就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时刻准备承受明珏的怒火、绝望甚至是嘶吼。可明珏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仿佛是一直等待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一样,他反而有些解脱。 其实明珏对于自己这个父皇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明英帝离开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四岁,他的记忆里没有父皇的容貌也没有关于父皇的事迹。明英帝留给他的是深宫囚禁的屈辱,与慌不择路逃离的苦难。 但是他的内心依旧对自己的父皇有所期待,毕竟就算是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心里还是有软弱的一面,他渴望着有一个强大的父皇来保护自己,而不是一切都要自己搏命去争。 命运随时会剥夺你来之不易的希望,但此刻明珏不再害怕,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註定要经歷,有些东西他也一定要拿到手,而有些人……一定要不惜一切地去保护。他看了看安静地站在自己身边俯首帖耳的陆珩修想。 「简之,我要亲自去将父皇送回去。」明珏沉默片刻冷静地说道。 「殿下,京城时候现在正是风波诡谲的,殿下这样回去无异于狼入虎口,这太危险了!」陆珩修第一反应就是反对,明英帝的死一定不是蒙古人做得,那么真正兇手一定就藏在萧明皇宫之中。他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万里之外的明英帝,也肯定有能力杀死一个自己撞进他势力范围的明珏。这个时候回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第49页 「简之,那是我的父皇。父皇他直到死都是皇帝,我一定要让他名正言顺进帝陵,只要今后还是萧家的子孙做皇帝就要到太庙里祭拜父皇。父皇他生前没有叱咤风云,我定要让他死后哀荣备至。」此言一出,风雷裂变、天翻地覆,平静的话语里隐隐让人听到了金戈铁马之声。 第30章 一夕缱绻 明英帝暴毙的消息以不寻常的速度传回了京城,让病榻上的明睿帝和幻想着做太子的庆王都稍稍放下了心。 庆王满心以为自己办好了这件事明睿帝就会立自己为太子,可是事情结束了明睿帝哪里却半点风声也没了,就好像是从来没有许诺过他一般。这让庆王在心底很是恼火,可却又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那个人是他的父皇。 「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到蕲州可有什么异动?」庆王在自家王府的密室里对着一个黑衣人说道。 那黑衣人低着头,仿佛是在表示对庆王的尊敬,又仿佛是在下意识地遮挡自己的脸不叫别人看见。他虽低头,身子却挺得很直,让人一看便知道他绝非寻常之人。 「回殿下,蕲州并不曾有什么异动,或许是还没有及时得到消息。」黑衣人开口回答庆王的问题,声音低哑嘶沉。 「哼!是我当初小看萧明珏了,才叫他抓住了机会在与蒙古的战争中壮大了自己的势力。如今他算得上是一方大员,再不是我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的小蚂蚁了。」庆王说着,语气里颇为遗憾。 他想到了明珏赴封地的时候,自己去送行的事情。当时年少想的不过是羞辱羞辱他,现在想来或许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人为他暗中谋划,开桥铺路了吧!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那人穿着最低等的太监服饰,不惜以身为饵演了一场好戏给自己,真是叫人恨得牙都痒了。 「你下去吧!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你为本王办事这么久应该知道分寸。」庆王阴测测地说道,要不是他身边实在缺少这样的人才,他现在该做的就是灭口了。 黑衣人很明显地听出了庆王口中的威胁之意,但却仿佛不在意一般。他低声道「是。」便依言退下了。 庆王从密室中出来后便不顾深夜地又赶去了宫里,他不能再对萧明珏坐视不管了。不然就算是他登上了皇位,也必然做得不够安稳,又一个实力派的藩王在北方虎视眈眈,他以后可就要每也不得安眠了。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将萧明珏昭进京城,看他在自己的地盘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当初父皇让他去赴封地就是大错特错了,如今自己万万不可再错一次。 由监国的庆王亲自盖上了玉玺的圣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送出了京城。 「圣上闻英帝不幸于回国途中龙驭宾天,大是悲痛。即日起责蕲州肃王明珏扶丧回京,不得有误。」 这个时间,人们都沉浸在劳碌了一天后的睡眠之中,无人察觉京城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怎样惊天的波澜。 仲夏夜里蕲州白日炎热不堪,只有到了现在这样的深夜时温度才会降下来,偶尔有凉风吹过,倒是叫人颇感舒适。明珏与陆珩修在槐树下对饮,头顶上挂了一轮巨大的圆月。 不过可惜他二人皆是心事重重,这样的良辰美景却没有人有心思多欣赏一眼。 陆珩修之前与明珏在他要不要回京的时候发生了争执,他说服不了然后明珏却又不想退让便去找了洛文熙。 「先生要救殿下,殿下为丧父之痛所悲愤,想要不顾一切送先帝回京呢。」陆珩修接着道:「先帝已逝,朝廷不会介意给他该有的名分与尊荣,可殿下偏偏要自己去。」 「陆大人,你未免也是『关心则乱』,如今明睿帝已是朝不保夕,而英帝又中途宾天,若是殿下此时还不回京,恐怕皇位就要妥妥地落到庆王手中了。再者说,你以为殿下不想回去,就能够不去了吗?庆王忌惮着殿下,绝对不会放任殿下在外逍遥的。」洛文熙年长,加之他并不像陆珩修一样对于明珏的安危太过患得患失,所以看得比陆珩修更加透彻一些。 「殿下此刻不回京,庆王自然是没有办法,可要是他做了皇帝呢?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殿下。届时对上皇权,就算是殿下手握重兵又有几分逃脱的机会?说到底这从一开始殿下面临的就是只能进不能退的死局。」 洛文熙与陆珩修分析了利弊,一番话振聋发聩,叫陆珩修无法再辩解。 陆珩修见明珏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由伸手阻止。 「殿下莫要多饮了,明日便要出发了。」 明珏闻言也不作反应,只是默默低头饮酒。他觉得胸中仿佛是燃了一把火,他想要借凉凉的酒来浇一浇,但喝下去的酒却让火势更加的大了。 陆珩修见明珏默不作声,噼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一仰头灌了下去。他从来端庄守礼,从来不曾这样激动过,这是今日来大喜大忧,搅得他也心下不安。 「殿下要喝酒我就陪着殿下喝。」说罢又连饮了几杯下去,可他从来只喝一些淡酒,如今虽然不过是几杯烈酒却也足够他微醉了。薄怒加上微醉让他白玉般细腻的面庞上浮上了一层绯红。 明珏也有些醉意,毕竟大半壶酒是他喝下去的。他仰头看着一脸倔强的陆珩修,不由地带上了几分笑意,让原本愁苦的看起来明快不少。然后情不自禁地扯着陆珩修的袖子将他拉得弯下腰来,陆珩修手一抖将杯中的酒洒了大半出去。 第50页 「殿下。」陆珩修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胸前仿佛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样。 明珏眯了眯眼睛,然后又用力地睁开,将陆珩修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起来。温热的唿吸仿佛还带着烈酒香醇的味道扑面而来,陆珩修整个人都开始迷煳起来。 明珏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陆珩修一向的形象就是运筹帷幄、一丝不苟,可如今却与他唿吸交织,面色潮红。叫陡然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煎熬得整个人都难受。这一刻明珏彻底醉了,丧失了所有的理智。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言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明珏现在完全是遵从着自己的本能行事,他一手扣住了陆珩修的头,随后便吻上了那略显苍白的薄唇。陆珩修本该惊讶的,可是当明珏霸道地吻上来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与推拒便迎了上去。 两人唇舌交缠着,各自从对方的口中汲取着津液,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甘美的泉水,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地大口唿吸。明珏拉着陆珩修袖子的手早已顺着袖管也早已捏上了他的手臂,当明珏顺势站起来后,陆珩修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少年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明珏平稳了自己的状态,一弯腰抄了陆珩修的膝弯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空旷的环境决定将人抱回房间去。虽然微醉却并不影响他步伐的沉稳,少年健壮的手臂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陆珩修紧紧地抱住。 脚下踩过积了厚厚一层的柔软的槐花,空气中氤氲着香甜的气息,让人们不禁沉醉在这美丽的夏夜里,但求一醉,一夕缱绻。 静谧的深夜里,是谁在低声喘息,又是谁在细细地呻~吟。没有一丝的不适,这一刻两人完美地契合着,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一个圆,终于在这一刻拼合到了一起一样。 也许是期盼的太久,也许是渴望的太深。 命运不停地改变着他们人生的轨迹,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他们的心中都埋藏着深深的不安,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只有触手可及的人。所以他们深情相拥、热情交缠,甘愿将一切自己能够给予的都交付给对方。 第二日陆珩修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王府,而他身边空出来的床铺没有一丝温度,明珏在清晨便带人出发了。昨夜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但身体上的不适提醒着陆珩修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第31章 危机惊变 明珏走后陆珩修也颓废了几天,他自以为行止如常,掩饰的很好,却不知全叫洛文熙看在眼里。 这一日陆珩修收拾好了送过来的卷宗,正要送书房回去休息,却不料洛文熙居然抱着个棋盘非要同他下棋。他一向围棋下得好,算是王府里难得的一个能够与洛文熙匹敌的人,故而洛文熙时常来找他对弈几局。但是其实他对于这些玩乐的都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不过打发时光。 可最近事务繁多,他一天处理下来早已累极,再加上明珏走后他心绪不宁。故而更是没心思下棋,如今见洛文熙一副闲来无事、不如下棋的样子很是头大。 「洛先生,我今日实在是疲乏,不敢来战。你且放过我这一回,待有时间我定然与你杀上几盘。」洛文熙还没开口,陆珩修的拒绝就先送到了。 洛文熙闻言将手中棋盘放在了没有多少空闲地方的桌子上,放稳了道:「既然陆大人不愿借下棋来说话,那在下就直说了。」 陆珩修闻言一愣,随即暗骂自己煳涂。洛文熙一向擅长察言观色,怎么会挑这么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非要找自己下棋,他既然来了,必定是有事情。 「洛先生请直说,陆某自当洗耳恭听。」洛文熙年长于他,与他而言亦师亦友,他每次有什么不能裁决的事情也常常请教与洛文熙,对于洛文熙的建议也都十分重视。 「陆大人近日来为何心绪不宁啊?」 「这……」陆珩修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明珏离开自己,身处险境吗?可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想同的情况。 「许是因为最近天气太热了吧!」陆珩修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来搪塞。 「恐怕不是这样。是陆大人心念王爷吧!」陆珩修闻言大惊,蓦地瞪大眼睛看向了洛文熙,只听洛文熙接着道:「殿下此去京城凶多吉少,我们这些人远远地留在蕲州,殿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不会牵连到这里来。像陆大人这样的人才,说不定还会被朝廷招揽。如此倒是不跟着去京城那样的龙潭虎穴好。」 「不是的。」陆珩修大声否定,情绪颇为激动。他不是理亏,不是不敢去京城,相反他简直是恨不得马上到明珏的身边去。 「既然不是,那陆大人为何不跟着殿下一起去。殿下到了京城必然处处需要人,陆大人在京城的作用也比待在蕲州要大得多。」 听到这里陆珩修才明白了洛文熙的用意,他是要激自己去京城。是啊!为什么不肯去呢?难道同明珏又了另一层亲密的关系,自己就不敢面对了吗?有什么好心虚的?自己的确是喜欢他,想要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即使面对的死亡也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 想通了之后陆珩修的脸色瞬间喜悦起来,他躬身长揖道:「谢洛先生指点,陆某明日就去追殿下。」 第51页 洛文熙见他开窍便露出了微笑,转身出了书房,便走便在口中吟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待无花空折枝……」 陆珩修定定地立在书房里,听着那首寓意深刻的诗句渐渐消失,自己也在口里念到『莫待无花空折枝』,突然想着自己和明珏的这段不合时宜的感情,大概也就是一朵开不了多久的鲜花,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把握花开的时候,为何还要纠结着浪费大好的时光。 明珏那边则是没有陆珩修这么多的柔肠百转。他在临走之前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和自己所爱的人爱过一场,即使是有去无回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其实说是不遗憾终究还是有遗憾,毕竟才表明自己的心迹就面临着别离,欢爱之后都没有在他醒来后抱着他温言安慰。不过他还是庆幸自己把陆珩修留在了蕲州,只要他好好活着,分离又有何惧? 只是此刻的明珏不知道,他珍视的人已经在飞奔着来的路上。 这一日巨大的太阳高悬在上空,炙烤的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气无力,空气凝滞着没有一丝流动的样子。 「王爷,要不要歇一歇?」吴庸受不住热去明珏马前建议道。他原本是朝廷派来接明英帝回国的使臣,没想到先帝没有接到手就宾天了,然后朝廷一道旨意送来,又叫他同肃王一起护送先帝的灵柩回京。 「嗯!」明珏淡淡地回答了一个字表示同意,队伍停了下来,他也翻身下马找了个树荫处休息。 吴庸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肃王年纪虽轻,面容却威严十分。在这炎炎的夏日里仿佛是一块不会化的冰一样,叫人光是看上一眼就通体生寒。想到这里他又多看了明珏两眼,知道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收回了视线。 「王爷。」此次是李一陌随行护卫,他拿了一个水袋过来递给明珏。 明珏伸手接了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由于喝得太勐,有水从他的嘴角顺着喉咙流下来,直流到领子里,他也毫不在意。喝罢将水袋又扔给了李一陌,问道:「还有几天的路程?」 「回王爷,还有七日便可到达京城。」 明珏一行人数众多,带着明英帝的灵柩也行不快,更何况队伍里还有许多是朝廷派来的文臣,稍微辛苦一点儿就受不了。想到这里明珏就倍感心烦。 「王爷别想了,还是休息一下吧!」李一陌开解道。 「嗯。」明珏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抬起手臂遮住阳光,闭上眼睛假寐起来。李一陌见状就离开了。没有人察觉到危险正在悄悄地靠近。 狄托原本是蒙古第一勇士坐下的神射手,如今正悄悄混进了护灵的队伍里。由于明珏的人手与朝廷的人手都互相不够熟悉,双方都以为他是对方的人,所以也都没有起疑,叫他就这样一路跟了来。 明珏刚刚有些混沌的睡意,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他以为是自己太累幻听了就没理会,不一会儿队伍却骚动起来。 「什么人?」吴庸带着的人都不认识陆珩修,见一队人马过来都纷纷亮出了刀子。 明珏此刻才知道有人来了,赶紧起身查看,不料一见之下大惊,来人竟然是他以为安然地待在蕲州城的陆珩修。 「都放下你们的兵器,他是本王的手下。」明珏生怕有人误伤了陆珩修,赶紧喝止了众人。 陆珩修只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一路昼夜不停地追来。此刻用风尘僕僕、很是憔悴。他看见明珏向他一步步走来,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翻身跳下了马。 明珏初尝欢爱滋味便与爱人分别,何尝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心底思念着陆珩修呢。眼下见陆珩修白玉般的俊俏脸庞因为激烈的运动透露出不正常的绯红,叫他不禁联想到他离开前那一夜的一夕缱绻。直叫他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把人抱到怀里亲昵一番才好。明珏想着看了看周围,只可惜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行事。 「简之,你跟我来。」他嗓音低沉地说道。 「嗯。」陆珩修也不作他想,乖乖地跟着明珏往更偏僻的树林里走去。 到了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明珏才显示出自己的急切来。手忙脚乱地一把抱住了陆珩修,然后胡乱吻了上去,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放开了。 陆珩修不是扭捏的人,欣然接受了明珏这霸道的亲吻,心里还感觉十分甜蜜。 明珏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仿佛是一个渴急了的人终于饮了水,略解了解口渴,可以正常地交谈了。 「简之,你来做什么?」 「我想殿下了,想得一刻也等不了,所以就追着来了。」陆珩修没有说什么生死与共之类沉重的话语,反而用思念将一切都遮掩了过去。 是啊,热恋中的人不能相见本身就是一种最痛快的煎熬,谁能够怀疑相思的杀伤力呢? 在明珏的印象里陆珩修一向是个端正的人,却不想有一天他居然也会说出这样动听的情话来。于是又伸出手要拥抱陆珩修。 就在这时明珏突然感觉到陆珩修抱住自己来了一个反转,只听得陆珩修闷哼一声,嘴角渗出红色的液体来。他心下奇怪,放在陆珩修身后的手却感觉到了有温热的液体流过,空气中也开始有浓烈的血腥气散发出来。他颤抖着抚摸上去,便摸到了陆珩修背后刺着的箭。 第52页 一旁悄悄跟过来行刺明珏的狄托早已被人发现,他大声喊着:「萧明珏,我一击不中,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要为我家将军报仇。」说罢不等前去捉拿他的官兵近身便拔刀自刎了。 明珏在一旁抱着陆珩修,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从陆珩修身体里不断涌出的血刺红了他的眼睛,叫他完全失去里理智。他高声喊着:「大夫呢?军医呢?还不快点儿过来……简之…简之,你再坚持一下……」 陆珩修意识开始模煳起来,由于失血他感觉浑身发冷,他能够听见明珏惊慌失措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却连张口安慰他一下都做不到。不过幸好是自己替他挡了。 他想着方才惊险的一刻,明珏作势又要来抱他,他下意识地目光躲闪起来,正好看到树丛中反射着阳光的箭头。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做出了动作,他迅速将自己和明珏互换了位置。 第32章 濒死体验 陆珩修撑不住昏了过去,明珏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开阔的外面走。 「老李,老李,你快点儿过来救人……」明珏声嘶力竭地喊着军医。 「王爷、请王爷将陆大人放平。」老李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过来,见明珏紧紧抱着陆珩修赶紧说道。 「哦!我马上放……」他惊慌失措地像是抱着一个碎了了珍贵瓷器,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动作,让那绝世珍宝再添上一点儿损伤。 陆珩修伤在后背,不能平躺,只好面朝下放。一旁的吴庸赶紧招唿人取来了被子铺在了草地上,明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陆珩修缓缓放下了。 那老李是随军多年经验丰富的军医,平日里治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外伤。他当下也不犹豫,先用刀划开了陆珩修背后的衣服,然后将伤口全部暴露出来。他仔细查看一番,对明珏道:「王爷万幸,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这箭上没有毒。」 明珏闻言神色和缓了些,急切地问:「那他是不是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不会……」他本想说不会死吧?可是想到死亡这个字眼用到陆珩修身上他就完全不能接受。 老李一边听着一边查看陆珩修的伤势,等明珏说完了他才摇头回答道:」这可说不准,王爷。这箭射出之时力大势疾,虽然没有正中要害却也震伤了心肺,加之伤口过深,血流不止,实在是……」 「那你还废话做什么?赶紧拔箭止血啊!」明珏大吼道,此刻他听不得半点儿不好的消息。 「这……」老李有些为难,「王爷,这箭角度刁钻,贸然拔丨出恐怕会带来二次伤害,而且倘若止不住血,那可能性命难保了。」 明珏闻言沉默了,老李是军中最好的大夫,不然他也不会带在身边。老李这样畏手畏脚不过是因为他对简之太过看重的缘故,老李是怕办砸了自己会怪罪他。可是……明珏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陆珩修,如今天气这样热,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死的会更快。 明珏这样想着,心下一横对着老李道:「你放手施救吧!无论结果如何本王都担着,只有一条你要知道,本王希望他活着,这对于本王来说很重要。」 「是,王爷。陆大人伤势沉重,还请王爷安排一下,今日不能动身了。」 明珏闻言知道老李是不想让自己在这里守着,他虽然放心不下,可也不得不离开,不然难免自己会妨碍治疗。 「好。」明珏从草地上站起来,吆喝人搭帐篷,要就此休息。等众人都忙起来了,他便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待着。这时候他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才感觉到手上原本黏腻的血此刻都结了痂,没由来的胃里一阵翻腾,他扶着树干开始呕吐起来。 明珏是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人,可这一次当陆珩修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时,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得发抖。 明珏吐了好一会儿,直到后来吐出来的都是清水,腹中再无东西可吐时才停下来,可胃却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痉挛。 「王爷,和口水吧!」李一陌递过来一壶水。 明珏拿过来漱了漱口,也没有喝,勉强打起精神来问:「简之如何?」 「老大夫正准备拔箭呢。」 「王爷,出了这样的事情,用不用排查一下队伍?」 「去吧去吧!都交给你了。」明珏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声若游丝。「对了,千万不要打扰到老李救人。」 「是,王爷。」 明珏交代完了便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心里慌乱地想着陆珩修那边的情况,却偏偏连过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他拿起水壶来,将剩下的水都倒在了手上,用力搓了搓将那刺目的鲜红洗掉了,才感觉略微清醒一点儿。 陆珩修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完全丧失了意识。后来众人搭建帐篷,老李拔箭等事情他都不知道。 「老李,怎么样了?」明珏一见老李从帐篷里出来便赶忙凑上去问。 老李满身是拔箭时溅出来的血,看到明珏行礼道:「上天保佑,一切顺利,血也已经止住了。只要不感染,想来陆大人不会有事了。」 明珏闻言大喜,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老天你没有把他带走。」明珏从来不信神佛,此刻却像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一样祷告着,声音中有着任何人都能够听出来的颤抖。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明珏略有些激动地问。 第53页 「当然可以,不过属下给陆大人用了麻沸散,此刻陆大人尚在昏迷之中。」 「没关系、没关系,我进去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就好,绝对不会打扰到他的。」明珏边说边踱步,双手不停地上下搓着,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老李被他的喜悦感染,笑着道:「王爷去吧!」 明珏听了轻手轻脚地掀起帐篷的帘子来,慢慢地走了进去。此时天已经黑了,帐篷里点上了几盏油灯,摇曳的火光一如明珏上下起伏的心情,空气里还有浓重的血腥气,但是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 明珏走到了陆珩修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珩修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整个人都有一种脆弱的感觉。明珏突然间很想抱一抱他,为劫后余生而深情相拥,可是手伸出去又蓦地停在了半路上。不敢碰,如果碰到伤口怎么办? 于是只好虚虚地用双臂将陆珩修圈住了,然后低下头在白纸般的脸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明珏就站在那里,弯下腰保持着这个费力的姿势,在陆珩修的耳边开始耳语起来。虽然明知道陆珩修深度昏迷之下根本什么都不会听到,却还是忍不住想说。 陆珩修昏迷过后,一开始感觉身处无尽的黑暗之中。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眼前又突然出现了明亮的光,那光恆久稳定,耀眼的使人感觉到刺目,仿佛是直接用肉眼去观察太阳一样。 陆珩修忍不住伸手遮了遮光,然后当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发现光已经柔和了起来。突然间他听到了小孩子郎朗的读书声,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渐渐地眼睛开始能够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了。 这是或许是一户官宦人家的院子,或许主人是当朝的文官,情趣品位颇有些文人雅士的风雅。陆珩修看着眼前小花园的格局,感觉十分眼熟,却又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他很快放弃了回想,因为朗诵声又开始想起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那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念的是陆珩修再熟悉不过的《孟子》里面的一章。 陆珩修走到声音的出发地,从镂空矮窗中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孩子侧对着他,小手拿着一卷厚厚的线装书,正在摇头晃脑地背着。 陆珩修又往跟前凑了凑,试图看清楚那孩子的面容,可那孩子偏偏不转过来叫他看清楚。他正心急着,只听得一个悦耳的女声叫道:「阿珩,快点儿过来吃饭,不要理你爹。」 他霞的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从走廊一头转了过来。陆珩修心勐地跳了一下,这女子的面容如此熟悉,分明就是他早已逝去的母亲。 紧接着走廊那边又追过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边追便喊道:「夫人,你莫要一味惯着他,也该叫他得些教训才好。」接着追着陆珩修的母亲进了书房。 陆珩修见此情形大惊之下,定定地站在了小窗下。他想起来了,那里面的孩子是八岁的自己,他当时不愿意背书,被父亲罚着在书房诵读《孟子》中的这一篇激励人的。后来母亲捨不得自己挨饿就跑过来叫自己,父亲追过来将自己教育了一顿就放过自己了。 陆珩修想着再转头看过去,他父亲已经撒过气了,背着手从书房先走了出来,紧接着他母亲拉着他的手也走了出来,母亲笑盈盈地哄着他,他嘟着嘴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陆珩修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他在背后唿唤着,可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谁也没有回头看他。 「爹,娘……」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还是没有人理会,仿佛他们根本听不见一样。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陆珩修才醒过神来,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六岁的他,而父母也早已经离世了。 这样想着便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世上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只剩下自己孤苦伶仃地苟活于世,而且每天俗务缠身,勾心斗角。 也许自己也死了才好,或许死后就可以和家人在地府团聚了。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陆珩修的脑袋里,仿佛是夏日里疯狂生长的蔓草一样,瞬间占据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就在理智要被吞噬的时候,陆珩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温柔与怜爱,轻轻地唤道: 「简之,简之,你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 「简之,我害怕,我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简之,如果你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还好··还好你没事····」 陆珩修突然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明珏的声音,是他深爱着的人在唿唤他回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家,眼前清晰的景象渐渐模煳起来。 然后陆珩修突然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是明珏那略显憔悴的面容,他眼圈红红的,眼眶里还含着将流未流的泪水。 「简之……简之……你··你怎么醒了?」明珏毫无防备地对上陆珩修睁大的眼睛,边问边手忙脚乱地擦自己的眼泪。他才不要再简之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呢,他要做能够保护简之的男子汉。 陆珩修醒来后感觉疼痛潮水般地回归到身体上,他对着明珏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气息微弱地说:「是的,殿下。我回来了。」 第54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以口渡药 「简之,你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老李明明说你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明珏被陆珩修发现自己脆弱孩子气的一面,颇有些尴尬。 陆珩修虚弱地笑道:「因为我听见殿下在叫我了,我怕殿下担心,所以就赶紧醒过来了。」他没有将自己刚刚有轻生的念头说出来。 明珏闻言眼泪有止不住得流下来,他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了一丝呜咽,可是看他的样子谁不能猜出他在哭呢? 「简之……是我吵到你了……我……我害怕,我怕你真的会死……我怕自己把你连累死了。」明珏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了,再也忍不住在陆珩修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陆珩修见状想要抬手为明珏擦去眼泪,可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明珏被他的声音吸引,赶紧将头虚虚地靠近了陆珩修的胸口。 陆珩修用手轻轻地拂过明珏凌乱的头髮,语调温和的说道:「殿下,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呢?我还要等着看殿下荣登大宝,看殿下手握大权、干坤独断,要看着殿下儿孙满堂成为一代圣明天子。我……我还要等着殿下许我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这些都没有等到,我··我怎么捨得死呢?」 「不……不许你胡说,哪有什么子孙满堂。简之,我今生只要你一人,我只喜欢你一个。」明珏激动地剖白自己的心意,遇到简之已经用光了他一生的运气,他不敢轻易辜负。 「好好好,殿下,殿下只喜欢我一个,我也只喜欢殿下一个,咱们俩都不要什么儿孙,就咱们两个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陆珩修见明珏情绪激动,哪里敢不顺着他的意思说。虽然他心中明知道以后变幻莫测,如今说再美的誓言也不过是空许诺,可是听了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 「好。」明珏终于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陆珩修伸手将那泪水拭去了,道:「殿下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哭?」 明珏闻言也不说话,陆珩修说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可他偏偏又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一头扎进了陆珩修的怀里,不管陆珩修说什么就是不起来。陆珩修见明珏不理自己,索性也沉默起来,他现在浑身无力,说话也是很费劲的。 过了一会儿从陆珩修的胸前传来了明珏的声音,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简之,我只在你面前小孩子气。」说完将头抬起来,一张脸烧得通红,然后他迅速地在陆珩修额头落下来轻如羽毛的一吻,接着说道:「你睡吧!养一养精神,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陆珩修『嗯』了一声便觉得困意来袭,禁不住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明珏见陆珩修睡过去,便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摹这熟悉的眉眼,仿佛是要将陆珩修刻到心上,即使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简之,你真好看。」明珏人痴痴地说完没有人回应,他就一个人低声笑了起来。他喜欢的人这么优秀,这个人也喜欢着他,多么好,多么好,就算是老天给他再多的磨难,这个人对他的好也可以完全抵过了。 「殿下。」突然一个人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明珏赶紧回头指了指正在睡觉的陆珩修,然后将食指比在了嘴唇上示意李一陌悄声,然后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李一陌见状也悄悄地跟着退了出去。 「什么事?」 「王爷,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属下将整个儿队伍过了一遍,今日刺杀王爷的他们都不认识。吴庸大人那边的说以为是咱们的人,咱们这边的还都以为是吴庸的人,所以都没有注意。而且此人平时少言寡语,所以谁也没有察觉到异常,看来真的可能是为特木尔復仇的部下。」 「嗯,本王知道了。到底还是本王连累了简之。」 「王爷,咱们何时启程?」李一陌说着朝帐篷望了望,陆珩修伤得那么重,肯定无法跟着继续上路了。 明珏闻言也看了看帐篷,要他丢下重伤的简之上路,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再等等吧!等他伤势好些了再说。」 「殿下……」李一陌还想再劝,却被明珏制止了。 「不用多言,你下去吧!」 「是」 李一陌走后明珏有回去接着守着陆珩修去了。 第二日,陆珩修醒来发现明珏就趴在他的床边,用手撑着下巴睡着了。少年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加上凌乱的头髮,让明珏看起来略显憔悴。 明珏仿佛是感觉到陆珩修炽热的目光一样,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知道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殿下何必亲自守着?我既然睡着了殿下为何不去睡?」陆珩修看着明珏憔悴的样子有些心疼。 明珏闻言轻笑道:「我怕你晚上醒来,若是想要喝水或者方便我好照顾。不过是没睡好罢了,从前打仗时几天几夜长途奔袭,一点儿觉也睡不上也不是好好的。」 陆珩修闻言也不反驳,他知道明珏说的是千里追击特木尔部的事情。明珏从来都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是他还是不想明珏为自己受苦。 「殿下,你先护送先帝灵柩回京吧!我如今的样子是不能跟着殿下一起了,原本是来帮殿下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殿下的拖累。」陆珩修自嘲的说道。 第55页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若不是你来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死了。还有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 「殿下,殿下你听我说,殿下等得,可先皇却等不到,还是早点儿送先皇入帝陵、归太庙的好。」 明珏闻言也无法反对,可是看陆珩修这样虚弱他还是无法放心离开。于是双手握住了陆珩修略显冰凉的手,与他对视着说道:「简之,让我再陪一陪你,别急着赶我走,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伤,一切我自会有安排。」 陆珩修闻言点了点头,明珏的好心他不能一味拒绝。 接着外面有人隔着门帘问:「殿下,陆大人的药送来了。」 明珏道:「拿进来吧!」 接着门帘一动,来人将药放到了桌子上,「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下去吧!对了,吩咐下去今日不赶路,没有本王的召唤谁也不得来打扰。」 明珏说完便端起了桌子上的那碗药,「简之,来喝药了。」然后见陆珩修躺着实在是无法『喝药』,于是又把碗放下,从床上抽了一个靠枕,小心翼翼地将陆珩修扶起了在上面靠着。 重新又拿起碗来,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送到了陆珩修嘴边。明珏一向没有侍奉过人,动作难免生疏。 陆珩修开口去喝,结果『哇』地一下子全吐了出来,明珏赶紧伸手擦了。「怎么了,是很烫吗?」明珏慌乱地说着,随即舀了一勺自己喝,发现果然是有些烫,加上这药十分的苦,的确是难以入口。 「不是,不是烫,是太苦了。」陆珩修生怕明珏自责便没有说烫,只推说是药太苦了。 「你不用来安慰我,我……我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明珏懊恼地说道。 「不怪殿下。」 「简之,要不我这样餵你可好?」明珏眼珠一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只见他先舀起一勺药来吹一吹,随即便放倒进了自己嘴里,紧接着陆珩修只见一张俊脸向自己靠来。原来明珏是要口对口将药渡给他,他倒是不觉得噁心,只是心疼明珏好好的也要去尝那黄连一般的苦味。 明珏已经凑了过来,陆珩修无奈也只好乖乖接了,明珏倒是没有做什么其他动作,将药渡过去便离开了陆珩修的嘴唇。 眼见着明珏还要再喂,陆珩修赶紧制止道:「殿下,你不要再用这种方法餵我了,多苦啊?你是感觉不到苦吗?」 「苦又如何,简之,你为我受过的痛吃过的苦我都要好好地记住,以后才会百倍千倍地补偿给你。」说了这让人感动的话之后,明珏又凑到了陆珩修的耳边悄声道:「何况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亲吻你,我只觉得甜如蜂蜜,一点儿苦都感觉不到了。」 陆珩修被明珏气的发笑,同时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也说不出什么责备他的话来。只好任由明珏摆布,用这独特的法子将一碗药餵了下去。 「哎呀,怎么这么快都喝完了?我还没有亲够呢!」明珏故作惊讶地说出,叫陆珩修的脸直接红成了一只番茄。 「殿下,莫要再胡言乱语。」 明珏闻言轻轻地拦住了陆珩修的头,霸道而轻柔地堵住了接下来的责备。舌头扫过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每一颗牙齿都了解清楚一样,他细细地体味着陆珩修口腔里苦涩的药味儿,同时将自己舌头上残留的药气送进去,直到陆珩修被他吻得唿吸困难,才恋恋不捨地放开了那略显苍白的嘴唇。 第34章 重回京城 明珏又等着陆珩修修养了两天,然后亲自将陆珩修护送到附近的小镇才离开,走的时候还将老李留下来负责照料。 明珏离开时虽然百般牵挂,但是也觉得有惊无险。至于后来陆珩修伤口感染,高热不退,九死一生的事情他则是完全不知道。 五天后,明珏再次回到京城。这巍峨而古老的都城没有一点儿变化,依旧气派森严,屹立巍然。 可是重归这龙潭虎穴之境,明珏的心境已经同当年大不一样。当年离开时他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的性命都是旦夕不保。可如今他手握重兵,虎踞一方,手下谋士如云,算得上是一派的实力诸侯。即使是面对着危机重重的局面,也不再懦弱可欺,而是敢于面对。 明珏当年直接从太子被贬为肃王,在京城中并没有肃王府邸,于是此次回京只好住在驿馆里。 「王爷,咱们就此别过,下官还要进宫向庆王殿下回復。」吴庸是奉庆王之命去迎回明英帝的遗体,回京后不得片刻歇息便要去述职。 「吴大人,就此别过。」明珏冷冷道。 明珏已经派人将先帝的灵柩护送至护国寺停放,然后一行人便住进了驿馆里。 明珏是手握兵权的王爷,而且还带了上百影卫跟随,驿馆的小官自然不敢得罪。所以衣食住行一应事物用的皆是上等,并没有怠慢之举。 明珏一路急行十分乏累,到了房间便一头栽过去睡了,从上午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醒来后明珏望着昏暗的房间,空荡荡的叫他不禁有些茫然,来之前陆珩修只叫他见招拆招,他也无法预测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陷阱。 想着想着便又忧心起陆珩修的伤势来,转念一想自己离开时他已是大好的样子,现在应该也快好了。于是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来,想到陆珩修总是让他感觉心里不再空旷,似乎只要有陆珩修在背后支持,他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第56页 一家农户里,陆珩修手正颤抖地端着一只粗陋的黑碗,将气味难闻的药水往嘴里灌去。一口下去苦味直从喉咙泛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禁想念起当时明珏用嘴餵他喝药的方法。这药太苦,便是吃再多的蜜饯也无法将味道压下去,白白地混杂出更微妙的味道来,或许只有心上人甜蜜的亲吻才能够略解苦味吧。 陆珩修喝完了药将药碗递给了一旁的小姑娘,同时还指了指旁边儿备着的蜜饯,示意让小姑娘吃了,小姑娘羞赧地接过碗,拿上一小碟蜜饯就跑了。陆珩修在她身后无声地摇了摇头,想着这孩子还是这么害羞。 那小姑娘本是这家农户的女儿,他们拿了明珏给的银子,答应了要好好照顾陆珩修,这几日都是这个小姑娘来送药,时间久了也就熟稔了。 四天前明珏将陆珩修送到了这个小镇上,租了几间房子叫他在这里安心养伤。可是明珏刚刚离开陆珩修便发起了高热,老李看后说是伤口发炎,又多加了一堆药。饶是如此陆珩修也整整烧了三天,这三天里大多数的时候他的神志都是不清醒的,在今天才醒了过来。 老李进来把脉,顺便说起来明珏的状况。 「好在陆大人你醒了,不然王爷一定不会放过老夫的。」老李看着被伤痛折磨的消瘦的陆珩修,气色终于好了起来,松了一口气道。 「麻烦您了,李大夫。」陆珩修一副病弱的模样,彬彬有礼地说道。 「陆大人客气,这是老夫分内之责。」,老李笑着说。 「殿下已经到了京城了吗?」陆珩修没说几句话又将话题扯到了明珏身上。 「是,殿下昨日已经到了,今天有飞鸽送信过来说的。老夫见陆大人病的严重,就没有让他们来打扰……」老李话音未落,便听到了陆珩修慌张地叫道。 「哎呀,不好,我该写信让洛先生跟去的,谁知一病居然昏了这么久,真是耽误事情。」陆珩修说着便要寻纸笔写信,让人送去蕲州。可抬头便看到了老李不善的目光,于是只好停下不符合医嘱的动作。 「陆大人,您怎么跟王爷一样的性子。做起事来不管不顾,自己的身子也不重要吗?」说着自己出去拿了纸笔来,道:「陆大人不嫌弃,就让老夫代笔吧。」 陆珩修心想让洛文熙去京城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之事,索性就开口念起来,让老李笔录。一番折腾下来陆珩修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本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他病后虚弱,哪里禁得起一番耗神思索,老李赶紧扶着他躺下。 「大人放心,老夫马上就找人将信送到蕲州去,大人只管好生安歇。」老李说罢见陆珩修微微地点了点头,才出去了。 京城之中,又是酝酿着一番腥风血雨,当天晚上,庆王派出去的杀手就到了明珏下榻的驿站。 身着夜行衣的杀手,悄无声息地伏在房梁之上,等待着动手的时机。除此之外,他还有十几名同伴等在外面,如果他一击不中,你们外面的人就会动手。庆王已经不怕把事情闹大了,整个京城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明珏能死,就算是别人都知道是他动的手也晚了。 明珏从下午就开始睡,如今天已经黑透了,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当真是杀人的好天气。 樑上的黑衣人打算动手,他已经在上面藏了三个时辰了,他怕如果再等下去,明珏就该醒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嗖」地亮出一把剑来,就朝着还在睡梦中的明珏刺了过去。 「叮~」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剑没有刺入血肉,反而与利刃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有刺客!」明珏大叫一声就翻身下了床,他的刀就放在枕边,此刻已经被他拿在了手里。 黑衣人明显有一瞬间愣怔,显然是没有想到,一个王爷居然会有如此的功夫和警惕心。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明珏和京城富贵温柔乡里的王爷们不一样,他是从血雨腥风里踏过来的,时时刻刻都担忧着自己的安危,自然警惕性也高。 明珏大叫一声,还没有等来自己的护卫,就先等到了房顶上的其他此刻。一时间数人破窗而入,马上就把明珏围了起来。 打斗间明珏受了伤,挂了点儿彩,同时也解决了三两个黑衣人。就在这时,李一陌等护卫都赶来了,他们在数量上对上那些杀手,还是有绝对性的优势的。一时间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剩下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身手不凡,李一陌亲自同他缠斗了许久,也没有占到上风。那黑衣人见情势不好,立马下了狠手,将几个半死不活的手下统统一剑灭了口,然后才逃走了。 李一陌见状要追,明珏却出声拦住了他。 「不必追了,没必要。」 「殿下,是属下无能。」李一陌跪下来请罪,明珏此刻正在任由手下帮自己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无妨,不怪你。咱们人手不多,不必追击,只要能够自保就不错了。」明珏很清楚眼下的形势,就算是李一陌追了上去,最多得到的也就是一具尸体。这样做实在是得不偿失,他知道京城也很多人想要自己的命,但如此急不可耐的,大概也只有急着当太子,登上皇位的庆王了。 「怎么回事儿?」 「有刺客……」 外面一片混乱,被惊醒了的人,有些见到了黑衣人。有些只听到了厮杀叫喊的声音,但是这么一闹,整个驿站的人倒是差不多全被惊了起来。 第57页 「你出去告诉他们,是孤遇袭了,刺客已经被全部击毙,让那些大人们不必再忧心了。」明珏笑着吩咐李一陌。心道:庆王啊庆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这一次的确是庆王的失策,京城的驿站是什么地方。那是来往官员休息之所,尤其是明珏所住的这一所,来往的更是达官贵人。其中大多是回京述职的外地官员,来京城办理公务的官员等等,这下子在天子脚下遇到了刺客,自然人心惶惶,不肯轻易放过。 第二日庆王的案头便摆满了相关的奏摺,那些言官闻风而动,纷纷上奏京城治安问题。而那些和明珏住在同一家驿站的官员,更是纷纷表示担心自己的安危。同时一些老臣,藉机还提了一句肃王的安全问题。 这下子明珏便被推到了众人瞩目的风口浪尖上,庆王再也无法下手,明珏反倒是安全了许多。 事情闹得这么大,很快便传到了睿帝耳朵里,睿帝便强撑着见了庆王。 「你……混帐……咳咳。」睿帝一见庆王,就坐起来对着他破口大骂,措辞十分严厉。 「儿臣知错了。」 「你也太心急了,是不是马上连朕都要除掉了?」睿帝厉声质问,庆王勐摇头连声道:不敢。 「朕谅你也不敢,过一会儿朕要见一见他,也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大行皇帝的葬礼也该准备了。」睿帝说着,挥挥手示意不想再看到庆王。 庆王便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第35章 即将入京 明珏扶棺回京第一天,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的,明睿帝自然少不了亲自安抚。 庆王退出去之后,明睿帝便在自己的寖殿承干殿里召见了明珏。 要入皇帝的寝宫,明珏自然不能带着自己的护卫,当然随身的兵器也都解下了。虽然是龙潭虎穴,但是明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肃王殿下,皇上叫您进去呢!」睿帝身边的李总管从殿内出来宣明珏入内。 明珏早就在宫外候着了,这七月里的大太阳那么毒,明珏就静静地站在庭前一动不动,汗水从额头流到领口,但是他的面上却毫无不耐烦的神色。 「请公公带路。」明珏清朗的声音响起,不卑不亢地说道,随即迈步就跟着李总管往里面走去。 这里是他出生的皇宫,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但却并不是他真正熟悉的地方。这里的面孔对他来说是那样地陌生,即使他曾经在宫里住了十年,现在也完全认不出一个人来。 承干殿的后殿是皇帝的寝宫,共有五间,皇帝可随意居住。如今睿帝所住的乃是东边儿的安康堂,取其安康之意,为病中的睿帝祈福。 「给皇叔父请安!」隔着重重明黄色的帷幕,明珏恭敬地跪下行礼。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苦涩的药味冲进了明珏的鼻子,纵然点了龙涎香也掩盖不住。 「起来吧!」明睿帝苍老沉稳地声音从帷幕之后传来,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赐座。」 「是!」明珏不敢放松,站起来谨慎地坐到了一旁小太监搬过来的红木凳子上。 「昨日驿站发生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 「让皇上担心了,臣有罪。」明珏诚惶诚恐地请罪,明睿帝现在的态度看来是要安抚为主,既然如此他更应该谦卑一些才是。 「你不必如此惊恐,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明睿帝说着咳嗽了两声,李总管赶忙进去替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明睿帝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其他的事情你也不必理会,朕自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只管盯着礼部料理你父皇的丧事就是了。」 「是。」明珏闻言略微放下了点儿心,明睿帝的意思,大概只是要削去手中的权力,至少此刻是没有除掉自己的想法。 明珏答应了之后,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待明睿帝接下来的说话,心下顿时有忐忑了起来。不过李总管很快从明黄的帷幕里面绕了出来,走到明珏的身边道:「殿下,皇上睡过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您先去吧!」 「这……」明珏闻言有些犹疑,睿帝没有发话,他这样擅自离开实在是不合适。 但是李总管却摆了摆手,示意明珏不必担心,显然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李公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有了处理的经验了。 「本王还是等一等吧!」明珏笑着拒绝了李总管的建议,他行伍出身,熬上几个时辰也无所谓。但是深宫之中步步陷阱,他宁可如履薄冰地累一点儿,也不愿意因为一点儿不慎中了有心人的圈套。 李总管闻言讪讪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那您自己乐意,就在这儿等着吧!」说罢 明珏和睿帝就隔着几层帷幕,此刻一室寂静,那些侍奉的宫女太监,个个站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像是泥塑的一般,毫无生气。明珏自己坐在冷硬的凳子上,开始想到陆珩修。。 此时的明珏虽然成熟稳重了许多,但是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没有经验,也绝不会有退路。说不定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简之,我做的都对吗?」明珏在心底默念了一句,要是陆珩修在,大概不会像他这样每走一步,说一句话,都要慎重地考虑半天吧?毕竟陆珩修看起来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58页 此刻明珏心心念念的陆珩修,还在小镇上养伤。天色渐晚,一队骑兵踏入了平静安宁的小镇。这队身着玄甲的人马,领头的便是原本该在蕲州驻守的天枢。 「哒哒哒~」马蹄的声音踏碎了夜晚的寂静,天枢在一户农家外翻身下马,率先走进了院子。 「哎?哎?哎?你是哪里的兵?怎么要来我家?」那户的农妇大吵道。 农妇的嗓门不小,这一叫便将军医老李给叫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人,让他进来吧!」老李隔着院子喊道,那农妇听了,咕哝两句这才放行。 「天枢大人怎么这么快来了?洛先生呢?」老李边问边向天枢身后张望,却只见到几匹马和几个与天枢一样服色的人,显然并非是洛文熙。 天枢闻言也不作答,只问 :「陆大人呢?我去和他说。」 老李闻言有些不高兴,陆珩修现在是他的病人,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再操劳。但是天枢要见陆珩修,他一个军医自然也拦不了,只好带着天枢进去。 虽然是晚上了,但是陆珩修却还没有入睡,只在炕头点着一盏煤油灯,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 「谁许你看书的?你又不去考科举,这么拼命看书做什么?」老李吹鬍子瞪眼地教训道。还顺手抽走了陆珩修手中的书卷。 陆珩修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不过是无聊而已,整日这样躺着……」陆珩修说着看到了老李身后的天枢,立马止住了话头。 「天枢大人,洛先生没有来吗?」陆珩修皱眉问道。 「洛先生说蕲州和雁城是殿下的大本营,只有这两个地方稳住了,殿下在京城才有资本。现在蕲州和雁城武将虽多,但是有谋略的文士却不多,只有陈定大人定然撑持不住,所以就没有前来。」天枢按照洛文熙所言转述道。 「那殿下怎么办?原本我要同他一起回京的,可是我如今滞留于此,殿下他自己……」陆珩修说着,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洛先生说这是殿下的劫,总要殿下自己去渡的。」洛文熙早就料到了陆珩修的反应,连这些都跟天枢说了。 「若是陆大人不放心,我也去京城去,说到底我对京城还是更加熟悉些,殿下他当初也不该只带上李一陌的。」天枢建议道。 陆珩修思考了片刻,随即坚定地说:「不错,只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明日就启程。」 「这……」天枢闻言有些犹豫,陆珩修面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看起来情况很不好的样子。 「老夫答应了吗?你就敢擅自决定?我说陆大人啊,这可是你自己的身子。」老李吹鬍子瞪眼地劝说,战场上没办法也就罢了,这样执意送死的他可是第一次见。 「老李,如果我执意要走,会死吗?」陆珩修犹疑地问出口。 「哼!」老李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有我老李守着,死倒不至于,只是肯定会落下病根的。你年轻的时候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儿,等到年纪大了犯病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悔了。」 「眼下尚且无法顾全,又何谈日后呢?拜託你了,老李。」陆珩修悽然请求道。 老李无奈地摇了摇头,嘆口气道:「罢了,老夫答应你就是。」说罢背着手走了。 「陆大人休息吧!」天枢见状作势也要离开。 「辛苦你了,你从蕲州奔袭而来,都不得好好休息。」陆珩修满含歉意地说。 「无妨。」天枢也不多言,说罢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陆珩修躺倒在了农户家的土炕上,也没有去吹熄那盏昏黄的灯,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皮。 「殿下,再等等,我马上就过去陪你一起面对。」陆珩修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句,勐然间又想到了明珏离开的时候,那依依不捨的神情,简直恨不得能把自己揣到怀里一起带走似得,真是叫人又可怜又可爱呢! 想到明珏,陆珩修就心中一甜,再多的苦难,只要有情有希望,似乎都不足为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存稿就犯懒癌,我还是发出来让大家催我吧!无奈.jpg 第36章 试探交锋 明珏一直守着睿帝,就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外间的凳子上,一坐就是一天。晚间的时候睿帝才醒了过来,睿帝见他还在这里,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悦,斥责道:「你怎么还在?」 明珏吓得立马跪了下去,颤声回道:「皇叔没有发话,臣便不敢擅自离开。臣子等君主,就是等多久就不敢懈怠的。」 明睿帝听了明珏的回话,这才放心了些,原来明珏不是企图不轨,只不过是没有胆量罢了。 于是睿帝缓和了语气道:「罢了,你是个守规矩的,今晚就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多谢皇叔。」明珏谢了恩,不再多言,言多必失。 这一顿饭吃得明珏是提心弔胆,所幸睿帝倒没有其他的用意,而是真的突发奇想地要留明珏吃饭而已。 睿帝看着明珏,觉得眼前的青年倒也算得上是龙章凤姿,不愧是他萧明王朝的皇室血脉。只可惜不是他的儿子,若是他有这样一个儿子,也不必再为自己的继承人问题纠结。庆王虽然能干,但是心思不纯,他生性凉薄狡诈多疑,实在不是皇位的好人选。 「你在蕲州,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吃到一半,明睿帝突然开口道。 第59页 明珏大为吃惊,吓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赶忙跪下请罪道:「都是仰赖皇叔父的圣恩罢了,臣不敢居功。」 「你真如此想?」睿帝狐疑地问,当初他回京对着自己的皇帝哥哥述职时,被夸奖了也是这样的回答。这种表忠心的佳话,他可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 「臣不敢虚言。」明珏立马表忠心道。 睿帝闻言点了点头,示意明珏起身。他自然清楚明珏不会感恩于他,只不过若说明珏有胆量来争皇位,那他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就算是自己,也是赶上了蒙古大军入侵京城,借着勤王的机会才入主京城,成为了这帝国的主人。明珏一个黄口小儿,怎会有造反的魄力? 明睿帝老了,又自感时日无多,便不再像以往一样果决狠厉,倒是多了几分老人的心慈手软。对于明珏,他倒也不想着除而后快了,尤其是方才见到了明珏胆怯安顺的样子之后。 若是能有这样的人才辅佐明琦,定能□□定国。明睿帝不禁在心中盘算着。 一顿饭战战兢兢地吃完了,睿帝又现出几分疲惫之色来,方才他与明珏谈得尽兴,现在却有些累了。 「好了,你回去吧!驿馆不要住了,去瑞王原先的宅子住吧!」睿帝边洗手边交代道。他虽然老病,力不从心,但是在明珏的面前仍旧强装出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来。 明珏自然心下瞭然,但是明睿帝要装,他也只好陪着装煳涂。 「是,臣谢过皇上隆恩。」明珏说着又跪谢,面上也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睿帝点点头,不再说话,也不知是否真的相信了明珏装出来的无知怯懦,正如他也不知道明珏是否相信了他装出来的健康一样。 明珏谨慎小心地退出了睿帝的寖殿,一旁等待的李一陌便迎了上来。 此次明珏回京,所带人手不过百余,其中大多是影卫司的人。书生幕僚也带了几个,但是蕲州地远人穷,并没有多少懂得京城朝堂之事的文士。所以明珏所带的幕僚,也就只是处理一下文书往来,若说是要和陆珩修或者洛文熙一样谋算计划,是不能够的。 因此明珏入宫,便没有带他们,只带了李一陌护卫自己的安全。虽说庆王不至于又立即採取什么行动,但是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小心为上。 「殿下。」李一陌迎上来叫了一声,带着些关心担忧的意味。明珏进去之后呆了一整天,到现在才出来,他就在外面站着等,烈日灼热倒是次要,对明珏安危到底担忧才叫他心急如焚。 「无事。」明珏说着抬手往下压,意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制止了李一陌的疑问。 李一陌见明珏无事,早就放下的大半的心,此刻便安静地不再多问。 两人出了干清门,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是沉默无语。明珏方来京城,万物俱缺,宫中不许跑马走车,他又没有轿撵,只好和李一陌一起步行。在旁人看来,端的是无比寒酸。 刚出了干清门,便有一队禁军巡逻走过,为首之人却是离开了队伍,朝着明珏走了过来。 「臣禁军统领楼宴,见过肃王殿下。」来人面色黝黑,十分精神硬朗,身着禁军统帅鲜明的红色铠甲,在黑暗之中也十分醒目。 「不必多礼。」明珏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心下暗暗思量,这个人的身份他早就知道的。楼宴,京城十万禁军的统领,兼负皇宫的安全,算得上是睿帝的左膀右臂,一等一的红人。明珏不明白为何他会特意过来给自己行礼。 「臣负责京畿重地的治安,却让肃王殿下一入京城便遇到歹人行刺,实在是臣的失职。」楼宴接着说下去,却是请罪之意。 明珏闻言不语,想着这大抵也是睿帝的安抚之意。楼宴只是请罪,却只字不提缉兇之事,更加说明了此事是庆王所为。 明珏本来也没打算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公道什么的,便道:「楼统领事务繁忙,一时难以顾及也是难免,孤不会在意的。」 楼宴闻言略舒了一口气,又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让臣派几个人送殿下回驿馆吧?」 「不劳统领费心,孤虽然只带了这一个侍卫,但自保足矣。」明珏拒绝了楼宴的「好意」,便带着李一陌继续往外走了。 明珏扶帝棺入京的事情,早在京城传遍了,而昨日遇刺之事也闹得沸沸扬扬,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周皇后都得了消息。 第37章 深宫秘辛 静和宫 「娘娘,听说肃王殿下要离宫了,娘娘可要去见一见?」静和宫的宫女云烟一边儿给周皇后拆掉头上的首饰,一边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让你去打听这些事情的?」一向平和的周皇后疾言厉色道:「多事!」 云烟闻言立马跪了下来,连忙请罪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以为娘娘许久不见殿下,定然十分想念,所以才……」 云烟是刚刚伺候周皇后的,她原本是睿帝李后的人,李后死后便被拨到了周皇后这里。为了争取这个表现的机会,她还不惜花费重金买通了睿帝寝宫那里的小太监,没想到却惹得周皇后生了气。 大宫女佩欣闻言走过来劝解,先是骂了云烟一顿,才对周皇后道:「娘娘不必和她计较,她刚刚来还不知道事情,以后打发她出去,不在娘娘眼前就是了。」 「罢了!」周皇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道:「叫她出去吧!」 第60页 佩欣见状赶紧将那小宫女领了出去。一出门云烟赶紧跪下道谢,「多谢佩欣姐姐救我,只是娘娘她为什么?」云烟实在是好奇,周皇后的行为未免太过奇怪。 「若是想要在这宫中活下去,就不要再做哪些自作聪明的蠢事,也不要再留着你的好奇心。」佩欣以过来人的语气,严厉地教导道。 佩欣说罢也不想再多理云烟,转身又回去伺候周皇后了。肃王明珏,多年来一直是静和宫人尽皆知又绝口不提的人。周皇后为了明哲保身,早就和明珏断绝了母子的情谊,生平也最忌讳人说起她这个大儿子。 如今英帝已经驾崩,还是以被俘虏的皇帝驾崩的,周皇后心里自然不会好受。京城之内风起云涌,明珏的到来更是在本就沸腾的油锅里投下了一滴水,这个时候的形势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加严峻。周皇后大概宁愿担着冷漠无情的名声,也不会去和明珏亲近。 云烟只当母子天性,英帝新丧,周皇后心下悲痛会更加想念自己的儿子,却万万想不到其中的政治波折。所以才会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惹得周皇后大怒。 「娘娘莫要生气了,云烟是李后的旧人,娘娘也不好处置,以后不用她就是了。」佩欣进去看到周皇后怔怔地坐在妆镜台前,出声劝慰道。 周皇后反应了片刻,不知怎的突然发了脾气,一把将妆镜台上的首饰盒子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本宫还要忍到什么时候,还要熬多久?」周皇后歇斯底里地叫道,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佩欣没有见过端庄稳重的周皇后这样撒气,被吓了一跳,但是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娘娘,娘娘不要气,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忍不了一时吗?」佩欣扶住情绪激动的周皇后安慰道:「再者说,再过几个月琅殿下就满十六岁了,届时便可封王,娘娘就不用在这宫中熬着了。」 听到佩欣说起明琅,周皇后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神情间也多了几分柔和。 「对,你说的对,本宫想见一见琅儿,你去替本宫把他找来,你去替本宫把他找来。」周皇后扯着佩欣的衣袖道。 「娘娘,太晚了,宫门都要下钥了,娘娘想要见四殿下,再等明天吧!」佩欣提醒道,又说:「奴婢这就服侍你休息,养好精神也好叫四殿下不再担心。」 周皇后听佩欣说得有理,便点点头,由着佩欣服侍她就寝了。 明珏和李一陌离开了睿帝的寝宫,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乌云遮月,两人也没带着灯笼,便摸黑走在长长的汉白玉甬道上。 突然间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队伍拉得很长,太监手中提着的琉璃宫灯照成了一条火龙,气派十足的样子。 「那是谁?」明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现在他们已经出了内宫的范围,想来那队伍不会是睿帝后宫的妃子。但是不是宫妃,又有谁能这样在夜间张扬地行走在宫中呢? 「那是庆王。」李一陌凑到明珏身边耳语道:「据属下所知,自从皇上病倒之后,庆王奉旨监国。每日在宫中批阅公文,若是干得晚了,便时常宿在宫里,也就是东宫里。」李一陌说到后来越发压低了声音。 明珏表面上在京城毫无根基,但是实际上太后谋划多年,早已在宫中京中部下了不少的人手。这些暗桩都掌握在天枢手中,而陆珩修所控制的则更侧重外面的人马。 李一陌投靠明珏之后,便同天枢一起共事,这次他跟着明珏进京,天枢便将宫中的暗桩线都转给了他。这些显而易见、人尽皆知的事情,天枢自然有把握打探道。 明珏闻言瞭然地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庆王未免太过心急了一些,睿帝叫他监国,还没封他做太子,他就这样着急忙慌地住到了东宫。这不是逼着睿帝又是什么意思?可惜庆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睿帝却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否则他也不敢如此张狂。 那队伍朝着明珏的方向过来,渐行渐近,很快便到了眼前。明珏不欲引起庆王的注意,便带着李一陌站到墙边儿,垂首而立。庆王手下的太监都不认识明珏,庆王又坐在轿子里,因此谁也没有注意,便这样擦肩而过了。 出了宫,直到坐上了驿站的马车,明珏才同李一陌说起宫中发生的事情。 「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得搬到瑞王府里去。」明珏道,他说完了又补充上一句:「是皇上的恩旨。」 「是!」李一陌应承了。 「孤听说瑞王被废为了庶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明珏问。 「这个时间久远,属下也不太清楚,似乎是他害得太子焰殒命。李皇后悲伤过度也薨逝了,朝臣们一齐上奏施压,皇上不得已才将他废弃了。」李一陌回答道,这是人尽皆知的表面说辞,至于内里如何,他一时也弄不清楚。 「孤知道了。」明珏点头道。身处于权力中心,谁也不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莫名其妙丧命也不足为奇。瑞王的母妃是当朝段阁老的女儿,连段阁老都护不住他,看来当时的压力的确不小。 「孤听说瑞王的宅子又大又华丽,看来皇上的确恩泽厚重呢!」明珏口不对心地赞嘆了一句。瑞王的宅子过去的确是无与伦比,但是年久不住人,便荒废了下来,这荒废的宅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加之瑞王还是被废掉的,更添几分不详之意,但是很显然明珏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第61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起开始日更,暂定一周,时间为晚上十点。 欢迎大家以抢沙发,撒花花,水评论,投雷等形式支持作者。 你们的支持是作者最大的动力。 第38章 难言心事 却说周皇后想要见明琅,第二日派人递信出去,当天中午的时候明琅便带着伴读顾雪庭入了宫。英帝驾崩之后,庆王体恤周皇后伤心,便准了明琅随时入宫,因此明琅才能及时到周皇后的身边去。 原先明琅是跟着他的母后一起在静和宫住的,但是近年来明琅年岁渐长,睿帝便有了几分提防之心。不愿他再与周皇后待在一起,便赐给了他一座宅子,叫他搬到宫外去住了,还答应了待到他十六便封王爵。 于是明琅十岁离宫之后,便也无法时常见到周皇后,只得每三日进宫一次,当然相比于他的兄长明珏而言,还是十分幸运的。 「雪庭,你说母后一大早着急着叫我过去,莫非是静和宫里有什么事情?」明琅略带担忧地和顾雪庭说。 「殿下莫要焦心,想来是皇后娘娘想念殿下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顾雪庭温和地笑着劝说。 明琅闻言略微安心,顾雪庭比他年长几岁,一向温和有礼,说起话来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力量。 周皇后一早就在殷切地盼望着了,听宫人来报明琅到了,便立马走出去牵住了他的手。 「琅儿,你总算是来了,怎么来得这么晚?」周皇后的步子走得有些急,头上的银钗摇晃不止。 「母后,孩儿知错了。因为昨夜读书读得晚了,所以早晨没有起来。」明琅解释道。 周皇后闻言探询着看向顾雪庭,明琅一向好武任侠,从小儿就不喜欢读书,便疑他说的是假话。 顾雪庭接到周皇后探寻的目光,上前行礼禀告道:「的确如此,殿下知道娘娘今日事务繁杂,不敢懈怠,格外用功。」 「嗯,」周皇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也是有你的扶持,他一向最是不服管教,也只有你能够劝得动他。」 「臣不敢居功。」顾雪庭自谦谢恩。 「你去外间用茶吧!本宫和琅儿单独说些事情。」周皇后淡淡地吩咐,说罢便拉着明琅走进了内间。 佩欣见状忙让人给顾雪庭上了茶,接过来亲手奉上道:「顾公子请用茶。」 「多谢姑姑。」顾雪庭接过茶,便自己慢慢啜饮起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之久,明琅才苦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也不多言便叫顾雪庭一起走。 顾雪庭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多问,只好紧跟着离开。 待到出了静和宫,快要到干清门的时候,顾雪庭才谨慎地开口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一脸不虞之色。」 「还不是母后,叫我过来又训了我一顿。雪庭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很安生,可母后他还是……唉。」明琅年纪尚轻,还是十分的少年气,发起火来星眸之中也满是委屈之色。 「殿下,想来娘娘也只是教导几句罢了,怎么到了殿下的口中就成了训您了呢?」 「你有没有听到,怎么知道母后只是教导了我几句?」明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臣不用听也知道,娘娘对殿下爱如眼中珠,怎会捨得狠心训斥呢?」 「你说得也对。」明琅被顾雪庭三言两语劝得生不起气来,心下却还是闷闷不乐,只将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也不说话。 顾雪庭见状只觉得好笑,明琅少年心性,真是可爱至极。 「殿下,殿下若是还不高兴,臣就陪着你去御花园逛一逛如何?到时候直接从神武门出去,也不必再返回来了。」顾雪庭温柔地哄道。 「好啊!」明琅闻言也不再纠结,又展露了欢颜。方才周皇后的确只不过教导嘱咐了几句而已,也只是让他在这风口的时候,老实待在府中而已。 明琅和顾雪庭一起往神武门的方向走去,不意路上却遇见了庆王的队伍。青天白日的避是避不过去了,明琅也只上前好行礼,毕竟庆王年长于他。 「臣弟给庆王兄请安。」 「臣请庆王殿下安。」顾雪庭也跟着行礼,却是眼神闪避。 庆王本来对明琅没什么兴趣,但见他的身边带着顾雪庭,便不由自主地叫人停了下来。 「琅弟这是去周皇后那里了?」庆王和明琅闲话,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明琅身边的顾雪庭。 顾雪庭,人如其名,素来爱穿一身素白的锦袍,上绣着几只墨竹,当真是君子如玉,叫人见之则心生欢喜。 明琅却是未曾发觉异状,回道:「是啊,母后又训了我一顿。」 庆王闻言笑了笑,明琅十六岁,生于皇家却仍是这样天真骄纵,不得不说是周皇后将他看顾地太好了。 「琅弟,你也别沮丧,等有时间了,孤带你去上林苑打猎去。」庆王漫不经心地安慰道。 「好啊好啊,自从皇叔生病以来,我还没有去狩猎过呢!」明琅高兴地说,将方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一边儿去。 「殿下,庆王殿下政务繁忙,哪里有时间去打猎呢?而且上林苑是皇上狩猎时的场所,如今皇上病了自然不能去的。您要是想狩猎,改日禀了娘娘,咱们去京城找一个狩猎场就是了。」顾雪庭出言劝道。 第62页 「是孤考虑不周了,亏得顾公子提醒。」庆王歉然道,心中暗暗赞嘆,他果真生了个七窍玲珑心,事事都如此谨慎小心。又想着或许是和顾雪庭的庶子身份有关,过去的自己不也是事事小心,步步谨慎吗? 这样想着,对顾雪庭更添几分亲近之意,只碍于明琅在,不好言说。 「既然如此,琅弟,前日里秦州的知府觐见,送了孤一把上好的弯弓。但孤不善此道,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就送给你如何?」庆王转念道。 明琅闻言果然被勾起了兴趣,他厌恶读书,却最喜弓马骑射,听了有上好的弓,立时双眼放光起来。 「在哪里?」 庆王看明琅那急切的样子,不觉好笑道:「就在东宫放着,孤马上着人去取来。」 明琅听了十分高兴,回应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跟着他们去取就好。」说着便要跟着庆王的手下一去过去,还不忘转身对着顾雪庭道:「雪庭,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顾雪庭虽不愿他孤身前去,但木已成舟,他也只好留下等待。 谁知庆王却并未离开,反而就近找了个石凳子坐了下来,然后又伸手将顾雪庭招了过去。 「庆王殿下有何吩咐?」顾雪庭恭敬行礼问。 「顾公子别这样拘谨,坐下说话吧!」庆王说着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竟是要顾雪庭坐在他身旁。 顾雪庭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庆王的手下都在远处守着,这里竟只有自己和庆王单独相对。于是心下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心思来,如何敢应。 「臣不敢,就站着回话吧。」 「孤让你坐下就坐下,难道孤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说着一把握住了顾雪庭纤细的手腕,强拉着他坐到了自己身边。 「臣不敢,是臣有罪。」顾雪庭连忙请罪,庆王掌权日久,总是不怒也有三分威严在。 「孤并没有怪你。」庆王轻嘆了一口气道,又言:「现在人人都敬孤怕孤,你也如此吗?」 「臣自然也是如此的。」顾雪庭低眉顺眼道,他身为臣子,这样说是没有错处的。 庆王闻言却皱了眉,神情间也颇有一些不悦,闷声道:「你明知道孤看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若是以往孤不会和你这样说话,只是如今……」 如今怎么庆王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顾雪庭却明白他的眼下之意,如今他掌政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定过几日便可以荣登九五大位。如今的他再也没必要遮掩什么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可以坦然地说出来。 庆王见顾雪庭沉默不语,又道:「孤知道你心思灵巧,非寻常人可比,因此从来不愿轻贱了你。到如今孤仍旧是这个意思,不曾改变。只有一句要劝你,萧明琅固然待你极好,但他能给你什么,又能给顾家什么呢?」说到后来竟是有些情绪激动了。 顾雪庭闻言仍是不动声色,站起来退后一步,躬身道:「庆王殿下的话,臣都铭记在心了,想着我家殿下也快回来了,臣告退。」说罢竟是不等庆王发话,便自行退下了。 顾雪庭一向守礼,从未做过这样不尊重的事情,于是走后心脏仍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直到等到了明琅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明琅已经拿到了那上好的弓,神情间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之情,他见庆王还在,便又再三道过谢,带着顾雪庭离开了。 第39章 天伦难圆 瑞王府虽然破败荒凉,但好在底子在哪里,架子也大,收拾收拾也颇有个样子了。明珏去后换上了肃王府的门匾,又粗略地打扫了一番,便匆匆带着人地住了进去。 当日睿帝的圣旨便下到了肃王府里,让明珏协同礼部办理英帝的葬礼事宜。 按照规制,皇帝丧礼的制定,首先要根据其遗诏,由礼部会同内阁或翰林院官集议,向嗣皇帝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嗣皇帝审定后方可依礼施行。 但是英帝情况特殊,睿帝此刻缠绵病榻,自然是无暇顾及,何况睿帝本身也不想管这些。加之庆王掌权,他一心想着讨好睿帝,自然也不会管,所以仪式便从简,直接交给礼部去办了。 英帝身份尴尬,礼部为了不扎睿帝的眼,闻丧、小殓、大殓等诸多事宜都一概俭省了,直接跳到了上尊谥的环节。上尊谥的礼仪也极为繁复,原本应该先要由文武群臣集议,草拟「上尊议文」,嗣皇帝亲御宣治门审定后,由翰林院官写出正式的谥册文。然后,由嗣皇帝亲行祭礼将册宝安放于几筵殿。 但睿帝早在明珏回京之前便着礼部拟好了谥号,写完了谥册文,如今明珏只需进行下一步即可。 明珏虽然对睿帝草草了事的态度心下不满,但是此刻并非任性的时候,也只好隐忍不发。 明珏虽然日日到宫中去,却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太后。太后得了英帝「病逝」的消息,便悲伤过度,称病不再出宫,连英帝的葬礼都避开了。 是以停灵守棺之事,只有明珏、明琅、周皇后并一众礼部官员在守着。明珏和礼部官员自然是最先到的。 钦安殿内布置好了灵堂,四处都挂着白色的布幔,扎着素花灵帷,来往的宫人官员也都身穿丧服。明珏为首,跪在灵柩正前方的垫子上,身后官员按品级列次而跪。 第63页 明珏心下倒也没有多少悲痛,但是礼节却是一点儿都不少,守灵期间不进水米,便一直硬撑着,叫一众没见过这样硬气王爷的大臣们着实佩服。 第二日的时候,周皇后才带着她的宝贝儿子明琅一起来了。 周皇后一身素衣,头上也只簪了一只素银簪子,眼圈哭得红红的,形容倒是也十分可怜。 当初英帝被俘,睿帝继位,英帝的后宫便被遣散了。没有子嗣的去了太庙,生了子嗣的留在宫中,孩子成年之后便也都随着去了封地,事发突然便没有来得及赶回来,是以妃嫔之中,也只有周皇后在。 四皇子明琅今天年方十六,被周皇后竭力护着,倒是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他不记得自己这个父皇,便也没有多么伤心,只是陪着周皇后而已。 「母后。」明珏见周皇后前来,便连忙转身朝着自己陌生的母亲行礼。 「皇后娘娘!」百官也都跟着行礼。 周皇后扫了一眼明珏,神情淡漠地叫众人不必多礼,随即拉着明琅一起跪到了英帝的灵前。 明琅年纪尚轻,对于这么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兄长很是好奇,尤其是听说了明珏在北方边境退敌的事迹之后,更是心神嚮往。 此番得见,虽然不及叙话,却也忍不住偷偷隔着周皇后张望明珏。明珏感到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却也没有理会,但是心下也忍不住升起来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一生孤苦伶仃,亲缘淡薄,可现在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家团聚。面前是父皇的灵柩,身边跪着母后和弟弟,这样的情形,就是明珏也难免心生动摇。 及至午间,周皇后便有些撑持不住,一时头晕差点儿栽倒。明珏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周皇后,但是周皇后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一样,迅速地闪开了。 「来人,母后身体不适,送她回宫吧!」明珏为了避免尴尬,站起来叫人。 一旁不明所以的明琅扶着周皇后起身,心下疑惑自己母后的态度。「母后似乎一直都不喜欢哥哥,这是为什么呢?」 佩欣听了明珏的召唤,过来扶周皇后,周皇后却不肯将手递到她的手上,仍旧紧紧握着明琅的手对明珏道:「让琅儿送我回去吧!」 明珏见状点点头算是同意,他本来见到自己的母后兄弟,心下十分欢喜,但是碍于场合不敢表露出来。可是周皇后这样冷漠的态度,又让他不禁感到心寒。 明琅离开了钦安殿,忍不住开口问周后道:「母后,您为何不喜欢肃王兄呢?」 周皇后闻言顿时一凛,四下打量了一番方警示道:「本宫没有不喜欢他,是你多心了。不过你肃王兄今日忙得很,你不要去打扰他做事,知道了吗?」 明琅闻言没有立刻回话,虽然自己没那么机敏,但是也能够明显地感到母后对肃王兄的厌恶,怎么母后就如此坚定地矢口否认呢? 「母后,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给肃王兄捣乱的。父皇新丧,我也想帮忙出一份力啊!」明琅反驳道,他都这么大了,实在是不想让周皇后还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我叫你不要去。」周皇后疾言厉色地重申道。 「是!」明琅低下了头,窥着周皇后阴霾的脸,顺从地答应道。 「娘娘,您不要同殿下置气,殿下以后会理解您的苦心的。」佩欣给周皇后顺气劝慰道。 周皇后点点头,由着佩欣扶着她走了。 明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似乎大家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又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而且只要是涉及到肃王兄的事情,母后的态度总是很微妙。据说静和宫里前几天被罚出去的宫女云烟,也是因为提到了肃王兄才惹得母后生气。这种被轻视隐瞒的感觉十分不好,明琅打算自己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明珏在宫中忙碌了几天,今日因着周皇后态度冷漠的事情心下不虞,便没有留在钦安殿,而是选择了晚上回到瑞王府。 明珏没有想到的是,府中有一个巨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在购物吗? 双十一,购物不如看小说,看小说多省钱。 第40章 意外惊喜 「恭迎王爷!」肃王府门房的小厮们见明珏回来,齐声行礼开门。 「王爷,今日府中有贵客。」一个侍卫上前道。 「贵客?」明珏心下疑惑,现下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他可不觉得京城会有哪位大人来拜访他。 明珏边想边往据说有贵客的会客厅走去,一进门就看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清瘦身影。 那侍卫口中的贵客,正是连夜赶路来到京城的陆珩修一行人。 「属下参见王爷。」天枢率先行礼。 「参见王爷。」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陆珩修也跟着行礼。 「这……」明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陆珩修面前,他用尽了全部了自制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冲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陆珩修。 「简之,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了?路上很辛苦吧?」明珏激动得连问出一连串颠三倒四的问题,叫陆珩修不知从何回答。 「是,殿下。我没事,我来陪殿下了。」陆珩修笑着回答道。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他见到明珏一时激动,都忘记了自称属下,实在是失礼。所幸的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只有陆珩修自己在心里小小地自责了一下。 第64页 「孤也不多问了,你们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住处可安排了,都下去休息吧,这么晚了。」明珏对着天枢道。 「回王爷,我们傍晚便到了,住处已经有了,王爷不必担心。」天枢回禀道,说罢带着其他的影卫离去了。 「王爷可要传膳?在宫中一天都没有用饭。」李一陌出声问。 明珏一经提醒,方才觉得有些飢饿,便道:「你去叫厨房多做一点,孤和简之一起用,就送到孤的卧房就好。然后你不用过来了,也去吃点儿东西休息吧!」 李一陌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他跟着明珏,也忙碌了一天自然没有吃饭的功夫。 李一陌自己找了点儿吃的,吃饱了却又没了睡意,明明累得很,可精神却很兴奋。既然睡不着,李一陌便满院子熘达起来,既是巡防也是饭后消食。 可是他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天枢的房前,李一陌看天枢房中已经黑了,想着晚了不便打扰,便转身欲走。突然「吱呀」一声,他身后的门打开,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天枢扶着门站了出来。 「你有事吗?」天枢冷冷问道。 「我……,无事。」李一陌想了想,自己的确是瞎熘达过来的。 天枢闻言便要关门,他可没有和李一陌闲聊的闲情逸緻。 「等等。」但是李一陌却又下意识地叫住了天枢。 「你不是说没有事吗?」天枢疑惑问道。 「那个,我想想既然你还没睡,我……」李一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说自己其实是一时冲动叫住了他?说既然你没睡要不咱们聊聊?怎么说都好像自己脑子有问题一样。 「进来吧!」天枢见李一陌纠结得不行,干脆让开了门,顺势请他进来。 李一陌坐到圆桌旁,天枢张罗着给他倒茶,结果茶壶是空的。天枢只好无奈摊手道:「没有茶水了,看来要委屈李大人了。」 「干嘛这么客套,来来来,你也坐下。」李一陌倒是不在意这些,他本来就不想喝茶,于是扯着天枢将他也摁到了凳子上。 「倒是鲜少见你穿白衣。」李一陌上下打量了一下天枢那一身纯白的中衣道。天枢日常的服饰皆为黑色,偶尔有不是黑色的,也大多是深色,所以李一陌乍见之下,有此感慨。 「白衣染了血,不好清洗。」天枢一句话将气氛破坏殆尽,李一陌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天枢略显不耐烦地问,他一向干净利落,最受不了李一陌这样弯弯绕绕的了。 李一陌倒不是诚心给天枢添堵,实在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好自己有什么事情? 「那个,我想告诉你,既然你来了,我明天便把手中的事情和墨玉令交给你。」 「就为了这个?」天枢出声,一副「你大晚上就为了这个破事儿来打扰我」的样子。 「嗯!」李一陌眼神闪烁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走吧,明日我再找你。」天枢下了逐客令。 「哎?」李一陌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结束了,他还以为以天枢的性格,多少也会问他两句近况。但是李一陌不知道的是,天枢统率众影卫日夜赶路,还要看顾陆珩修的安危,规划路线,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而他来的时候,天枢也的确打算入睡了,只是听到了他在外面自言自语,方才以为有事,出来一看。 「还有事?」天枢见李一陌还不走,皱眉道。 「没了,没了,」李一陌连连摆手,边说边往外退,「天枢大人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实在是晕车得难受。 公交车的司机走位老风骚了,虽然是公交司机但是却挡不住他想浪的心,差点儿没把我们一车人慌死。[笑哭jpg] 第41章 麒麟入府 明珏打发了众人,这会客厅便只剩下了他和陆珩修,这才一把将陆珩修搂在了怀里。 「简之,我好想你,虽然只是分开了几天,却像几年一样漫长。」明珏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依恋,叫人听得心痒。 陆珩修看着明珏背后敞开的大门,轻轻地推了推他道:「殿下,门都没关,你先放开。」 明珏闻言回头,也不执着,缓缓地方才了陆珩修。不过甫一放开,又拉住陆珩修的手。 「简之,去我的卧房吧!」 陆珩修想到明珏方才叫人把饭送到他的卧房,便点了点头。 明珏得到了陆珩修的同意,高兴地便要拉着陆珩修过去。陆珩修挣了挣,没有挣开,明珏握得很紧。然后陆珩修看了看浓黑的夜色,和空旷的庭院,便任由明珏去了。 「简之,你怎么也不再多休养几日,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做什么?」明珏问道,他虽然思念陆珩修,虽然处境艰难,但是也不想陆珩修抱伤赶来,一脚踏入京城这是非之地。 「关于这个,我本来是要让洛先生前来的,但是先生说他无法抽身离开,便派了天枢大人护送我进京。我们一路上走得缓慢,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波,还算是顺遂。」陆珩修解释道。 两人回房没有多久,厨房便将晚膳送了过来,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子。王府里缺人,什么都缺,所以倒也不算丰盛,但是好在齐全,明珏和陆珩修谁也不想计较这些琐事。 明珏想着要和陆珩修独处,便打发了伺候的下人,让他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收拾。 第65页 「简之,你怎么才吃这一点儿?」明珏放下筷子问道。陆珩修吃的实在是太少了。 「殿下不用管我,我用过晚饭的,不比殿下一日未进水米。」陆珩修笑笑回答道。 「唔!」明珏应了一声,便又开始大口吞咽,过了一会儿才对着一直看他吃饭的陆珩修道:「其实这几日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吃饭也不觉得飢饿。不知怎的,今日看到你来了,便仿佛又活过来一般,连饭量都大了。」 陆珩修闻言轻笑,朗声劝道:「那殿下可要多吃点儿。」说着又给明珏夹菜。 明珏笑眼弯弯地都接了过去,说笑间连日来盘踞在明珏心头的阴霾,仿佛一下子散去不少,而日间被周皇后冷漠以对的心痛,也缓和了不少。 明珏心想:你们不在意孤,自然有人在意,你们不心疼孤,自然有人心疼,孤也并非全然是孤苦无依之人。 明珏和陆珩修用完了饭,又坐在一起说了许多话,将分别之后各自的情况都略述了一遍。只是陆珩修隐去自己情况危急的日子不言,只道一切安好。 陆珩修听完了明珏的讲述,贊了一声:「殿下做得好。」便不再多言。如今京城的各种势力交织盘踞,情况实在是复杂,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获取、整理信息,并不能马上给出明珏什么有用的建议来。 「我没有做错事情就好,简之你不知道,这几日我真是步步惊心,生怕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復。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那样举重若轻的。」明珏想到连日来的艰辛,真可谓是步履维艰,不禁感慨道。 陆珩修闻言但笑不语,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举重若轻的事情,重的总归是重的,只不过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自己不费力气,便以为是轻的罢了。 「殿下,时间不早了,殿下也该休息了,明早还要进宫去呢!我就先退下了。」陆珩修说着站起来,便要辞别,却被明珏伸手拉住了。 「你去哪里住?难道不是和我在一起吗?」明珏仰头理所应当地问。 陆珩修闻言失笑,拨开明珏的手道:「殿下不要任性,这是京城,不比蕲州自由,不可如此胡闹。我就住在殿下院子的东厢房里,殿下若是有事随时可以传唤我。」 「东厢房怎么住得人?那里又潮又热的,你住进我隔壁的屋子里。」明珏蛮横地替陆珩修做了主,又叫人折腾着收拾了一番,这才安稳下来。 陆珩修一路带伤奔波,到了半夜的时候就忍不住有些想咳嗽。但是他就睡在明珏卧房的外间,与明珏只隔着一道门,大夏天的门也没有关,便只有一席水晶珠帘挂着实在无法隔音。 「咳咳~」陆珩修咳嗽了两声,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起身朝着明珏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明珏仍在酣睡,并未被惊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陆珩修躺回去,仍旧止不住咳嗽,却又不敢出声惊动明珏,只好蒙着被子隐忍咳嗽。直折腾到三更时分,天色微明才满头大汗地睡去。 陆珩修低调前来,并未在这波涛汹涌的京城里激起一丝水花。明珏有意保护陆珩修,也没有让他出头做事。于是陆珩修便在王府里,一面养伤一面接手各处的消息情报,统筹部署。 李一陌已经将墨玉令又交还到了天枢手上,又将京城的情况详细向陆珩修叙述了,之后才重新跟着明珏四处办事。 陆珩修的伤在精心调养下痊癒,但是他整日闷在府中处理情报,又引起了好大夫老李的不满。 「我说陆公子,陆大人,你这动的时候不要命地千里奔袭,不动的时候又一点儿也不动,这是要气死谁啊?」 「在下知错了,不知道如何做李先生才可原谅在下?」陆珩修无奈地笑着道。 「我说你也出去走走,哪怕就一会儿呢!病人也是需要透气的。」老李说道,神情间很也是无奈。 「好好好,在下听命就是。」陆珩修放下手中的文卷道。其实如今大致的情况他已经了解了,再待在府中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出去走一走也不错,说不定还能深入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 「请让属下跟随。」一个黑衣的青年站出来道。他本来在陆珩修的身后,存在感极低,此刻听陆珩修要出去,便请命道。 这青年的名字唤作影十三,从他的名字便可听出这人是影卫司的人。陆珩修来了之后,明珏有感于之前他受伤的经歷,便专门让天枢抽调了一人来保护他。 第42章 变故横生 影十三陪着陆珩修从侧门悄悄地从出了王府,走到了京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陆珩修四处逛了半天,心下不禁感嘆京城身为萧明王朝帝都的繁华。纵然边境上刚刚和蒙古结束了为期三年的战争,纵然帝国权力的最顶层已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剧变,天子脚下的平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享受这他们的盛世。 真是好一番盛世景象啊!也无怪乎人人都要豁出了性命去争了。 「陆公子,这都晌午了,您要不要找个地方用饭啊?」影十三问道。他们走了这半日,已经离王府有好一段路程了。而他年轻力壮,饿得也快,此刻腹中也是飢肠辘辘了。 陆珩修自己倒是不饿,只是有些累了,想着找个地方歇一歇也好。于是他回头看了影十三一眼,点头答应道:「那就去前面那家酒楼吧!对了,你带银子了没有?」他自己是没有带钱的,若是影十三也没带,那两人也只好饿着了。 第66页 「带了带了。」影十三忙道。 「那好,咱们走吧!」陆珩修说着朝那气派的酒楼走去。此刻到了午饭的时候,那酒楼门口车水马龙的十分热闹,看来往的也都是些衣着华美的达官显贵。 那酒楼门口挂着三个大字的牌匾,上面朱漆鎏金写着三个大字「挥金楼」。陆珩修迈步走了进去,想着要是在这里吃上一顿,不知道是普通人家多少时间的用度。 酒楼内的大堂都坐满了人,但是人们都交头接耳地说话,带着戒备的神色打量周围其他的人,倒是对满桌子美味佳肴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陆珩修心下正奇怪,影十三便出声道:「这里太乱了,公子还是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吧!」 陆珩修正在思考,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影十三见状便大叫道:「小二,你们这里可有上好的包间?领我们过去。」 「好嘞,二位客官楼上请。」小二热情地上前引路。 到了二楼果然清净许多,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地连人的脚步声都听得到。 「你们这里隔音倒是好。」陆珩修贊了一句,小二志得意满地接受了。 「就是这里,」小二伸手推开了门,将两人让了进去。陆珩修进去先坐下了,影十三仍是按照习惯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也不必客气了,坐下吧!」陆珩修道。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吧!」影十三豪气道。这次他奉命保护陆珩修的安全,着实是一件美差,王爷重视陆公子,银子什么的可是没少给。 「这个,」小二犹豫了一下道:「客官还是先看看我们的菜单价目吧!」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摺叠的单子出来。 陆珩修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由一惊。那简直是天价,饶是见多了世面的陆珩修,也觉得太贵了。 影十三见一向波澜不惊的陆珩修这样,心下十分疑惑,陆珩修便伸手将那张单子给他看了一眼。 「你们卖的是饭菜还是黄金啊?怎么这么贵。」影十三大叫道,这一顿饭都抵得上他一年的薪俸了。 「这吃不起,干嘛进来啊?还装什么大爷。」小二揣着手翻了个白眼道。 「你……」影十三血气方刚,又是武人,实在气不过。 陆珩修却是不欲再添事端,便让影十三拿了一张百两的银票给小二,也不说要什么菜。 小二接过了银子,脸色方才缓和了些,但是或许是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让他看清了眼前的两人并非出手阔绰之人,于是也没有一开始的那般热情。 陆珩修倒是浑不在意,只问道:「小二哥,我们是今日才到京城,并不知天子脚下有什么奇特的规矩。还请这位小二哥告知一二。」 小二听陆珩修这样说,越发趾高气昂起来,小声道:乡巴佬,还挺有眼光,刚来就一头撞进这贵地来。不过看在手中银票的面子上,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科普道:「你推开窗子看看,对面是谁的府邸?」 陆珩修闻言不明,示意影十三推开了窗子,自己探头看去。在见到对面的宅子之后,恍然大悟。对面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门边上写着「段府」,可不正是当朝首辅段文正的府邸吗? 想通了这一关节,陆珩修又联想起了李一陌报给自己的京城现状的消息。段文正,三朝元老,在睿帝病倒之后便不时称病不出,给庆王添了不少的麻烦。 近来明珏入京之后,段文正更是禁闭大门,不但不上朝,连外客都不见了。这种时候,段府里一点儿动静都被整个朝堂关注着,也无怪这酒楼这样紧俏了。 那小二见陆珩修识趣,便又道:「往日里这里来往的都是外省官员,和想要结交权贵的士子们,但是近来这里可是多了不少更加有来头的贵人。」说到后来小二压低了声音道:「知道这隔壁是谁吗?是庆王殿下的人。庆王何许人也,当朝的掌政王爷,马山就要当太子,继承大统的人。」 小二说完一脸得意之色,仿佛是与有荣焉一般。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受教了。」陆珩修听罢对着小二拱手行礼,十分尊敬。那小二虽然仗势欺人,但一向不受读书人的尊敬,陆珩修这样从善如流,叫他心下十分高兴。 「你们要吃些什么?我做主替你们上了。」小二拍着胸脯包揽道。 陆珩修闻言站起身来,推辞道:「不必了,我们这就离开。那一百两就当做是聆听小二哥的教资吧!」 小二见多了钻营之人,还没见过陆珩修这样的,心下虽然疑惑,但仍旧带着他们离开了。 出了门,走到隔壁房间门口的时候,陆珩修却侧身,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原本里面的人,一个正拿着望远镜,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段府,其余的都在房间中喝酒吃菜。 陆珩修这勐然一推门,他们个个拔出刀来,大叫着「什么人。」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小二没想到陆珩修会有这么一出,心道:真是要被你害死了。连忙上前解释赔礼:「几位上差,对不住,这人是个疯子,惊扰了几位大人。」 小二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里面走出来的一人一脚踢了出去。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他是什么人,我们自会判断。」说着上前打量起了陆珩修。 影十三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立马拔出剑来和里面的人对峙。 第67页 「在下陆简之,是进京赶考的一介书生,不知六部十三司,诸位是哪里的上差?」陆珩修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给影十三打手势让他离开。 影十三见状虽然不放心,但也只好装作不认识看热闹的陌生人一样走过了。 那人听出陆珩修话中的的讥讽之意,面色更加不悦,正欲发火却被同伴拉住了。 那人冷着脸,一摆头示意他进去说话。于是不悦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一把把陆珩修拉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影十三被禁闭的门板遮蔽了视线,更是五内焦灼、心如火焚。王爷是信任自己,才把陆公子的安危交给自己保护,可是如今陆公子被庆王的人带走,自己可如何交代是好? 影十三虽然着急,但也未敢直接闯进去救人。方才显然是陆公子主动招惹,想来有什么计划未及通知他也未可知。 陆珩修进去之后,立马被里面的人团团了起来。然后他却丝毫不显慌乱的神色,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令人警惕几分。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看似头领的冷面青年问道。 「在下的身份之前已经说过了,你们再问几遍也是这个结果。不过重要的是,在下是前来帮助庆王殿下的。」 「你说你是来帮助殿下的?你怎么帮?凭什么帮?」 「在下一介书生,的确是无权无势,所依仗的不过是一张利嘴而已。但昔有唐雎口退秦王,相如完璧归赵,一张利嘴未必不可胜过上万雄师。」陆珩修自信满满道。就在刚才短短片刻,他胸中已有良策。 「你可知若是只会逞口舌之利,会有什么后果?」那冷面青年语带威胁地问。 「在下自然知晓。」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帮殿下吧!」青年坐到椅子上,放松问。 陆珩修略一欠身道:「抱歉,诸位只怕还没有资格,听在下详细描述。」 「你……」后面又有人发怒,却被青年首领给拦住了。 「好,那我就带你去见王爷,但是要是你没有良策,可莫要怪我送你上黄泉路。」 陆珩修听了他的恫吓,也不害怕,只躬身道:「多谢阁下。」 第43章 游说开始 于是酒楼里负责监视的便分出了两人,秘密地将陆珩修带到了庆王府。影十三轻功超群,一路跟随,但是到了庆王的大门口却也无法再进一步。青天白日,任他掩饰的功夫再好,也不敢在庆王的府邸上空飞檐走壁啊! 他纠结再三决定再等一等,可是等到了天黑陆珩修还没有出来,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府里就要派人出来找了,于是他只好回返。 影十三急速回到了肃王府,抓着人就问:「王爷在哪儿,我有事要见王爷。」 那人见十三独自回来,本就疑惑,被他抓着一问结巴地回答道:「王爷……王爷他……王爷进宫还没回来。」 「那李大人呢?」 「李大人出城和礼部的官员去看大行皇帝的陵寝了。」 「天枢大人呢?」影十三攥紧了他的领子,一脸急切地问。 「天枢,天枢大人和王爷一起进宫了。」 「唉!」影十三气急败坏地松开他,又要往外跑。 「哎!你怎么了?冒冒失失地干什么?」被十三抓着的人抱怨了一句。 影十三没有理会他,一心想着若是陆公子出事,只怕他也活不了了。自己只不过是王府的侍卫,是肯定没有办法进宫找王爷的,那么只有赶紧出城找李大人了。 影十三风风火火地出门,却正好撞上了明珏回府。 「王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告。」明珏还没有走出马车,影十三便拦在前面跪了下来。 天枢见状从马上跳下来,喝道:「你做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 明珏听着外面的声音熟悉,想了片刻认出了是负责保护陆珩修的影十三,便跳下车来问:「陆公子呢?」 「属下……」影十三还没来得及详细说明,便被天枢打断了。 「殿下,外面人多口杂,不如进去再听他说。」天枢上前凑到明珏身边低声道。 明珏闻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影十三和天枢见状跟上。 进了房间,明珏率先坐到了椅子上,天枢站到了他的身边,影十三才跪下回禀道:「王爷,陆公子被庆王的人带走了。」 影十三的这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一般,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明珏闻言登时惊得站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天枢也感到意外,影十三虽然年轻,但是心细如髮,机敏灵活,武功更是不弱,到底什么人能够在他手中把人夺去呢? 「今日陆公子与属下一起出游,然后……」影十三将事情的过程事无巨细地讲述了。 「属下没有看顾好陆公子,辜负了王爷和天枢大人的信任,在此请罪。」影十三自责道。 谁知明珏听了这详细的过程,反倒冷静了一些。「不怪你,孤听你所言,是简之自己撞上去的,或许他有什么计划也未可知。」 明珏果然了解陆珩修,所言一丝不差。 陆珩修来到京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多年谋划,他如今对京城的局势可说是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盘根错节的关系中,一下子抓住关键之处,不让稍纵即逝的机遇丧失。 第68页 白日的时候他被带到了庆王府,但是庆王却忙于理政,并不在府中。于是他也只好在两人的看守下等待着庆王回府。 影十三离开之后,庆王便回了府。虽说是劳累了一天,但是听到属下回报有狂妄之徒说要帮他,还是打起兴趣来见了见。 「你就是要帮孤的人?」庆王靠在黄花木的椅子上,倨傲地问。 「启禀殿下,就是他。」一旁押送陆珩修过来的一个下人忙回答道。 「孤问你了吗?多嘴!」庆王责问道。那人立马禁闭了嘴退下了。 陆珩修悄悄打量着庆王,当年他也曾见过年少时的庆王。庆王此人龙章凤姿,一向很有皇家风范,少年是更是内敛温和。如今或许是被掌控大权的滋味浸淫久了,神态间少了过去的谦和,更添了几许贵气。 「草民陆简之,杭州人士,此番进京正是特意前来帮助殿下的。」陆珩修自我介绍道。 「孤有什么需要你帮的?」庆王有些不屑,想要巴结拉拢他的朝臣无数,个个都觉得自己能帮他,可他还没有见过有白衣书生敢如此妄言的。 「草民能帮殿下拿到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储君之位,还是九五之位。」 「你……」庆王闻言警惕起来,环顾了一下左右,发现俱是自己的心腹方才放下心来。 「那你可要好好说说了,否则你愚弄于孤,只怕难以退身。」 「还请殿下屏退左右。」陆珩修拱手道。 庆王闻言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无关人等退下去。 「殿下,属下们都退下了,那您的安危?」有不长眼的侍卫还不肯离去,惹得庆王不悦起来。 「你们都走吧!要是他敢行刺殿下,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好殿下的。」庆王打小儿的伴读陈韩轩站出来道。 庆王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陈韩轩不愧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人,最懂他的心思。 于是闲杂人等都纷纷退下,只剩下了庆王、陈韩轩和陆珩修留在室内。 「现在可以了吧!」 「是」陆珩修恭敬地行礼,然后开始了他的说服。 「殿下所虑,不过是皇上病重,但是自己却尚未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庆王不悦道。 「殿下如今已经掌政理国,但是皇上却迟迟不肯给殿下太子的封号,如此皇上的心思难道殿下不曾怀疑吗?」陆珩修一针见血道。睿帝病重,若是立庆王为太子,一则能够稳定朝纲,二则也可减少他们父子间的嫌隙。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睿帝却不肯做,难道不是因为他属意的继承人,并非是势大的庆王吗? 陆珩修知道,庆王一定不止一次怀疑过,而且许多的朝臣肯定也做这样的猜想,只不过没有人敢挑明了和庆王摆到檯面上来说罢了。 「你想要挑拨孤与父皇的关系?父皇若是不想让孤继位,又何必让孤监国?」 「草民不敢,」陆珩修退了一步,循循善诱道:「昔日今上曾立刚刚出生的嫡长子萧焰为太子,便可见他并非不愿立太子。至于让殿下理政,也未必就能够说明殿下是皇上最看重的皇子。」 「你……你是说父皇属意的另有其人,孤再多卖力,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庆王闻言暴怒。他虽然知道睿帝对他尚有不满,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替其他兄弟铺路的垫脚石。 「那还有谁?豫王?秦王?还是老十二。除了孤,还有谁可以寄託江山?」庆王激动地问。 「草民不知,若是草民知道便不会来这里见殿下了。殿下是目前檯面上赢面最大的皇子,如今皇上已经是垂暮的龙,没有力挽狂澜的力气了。而殿下则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只要殿下谋算得当,就算是皇上不想让殿下继承大统,也是身不由己了。」 庆王听了陆珩修对自己的认同,面色缓和了不少,开口道:「你倒是敢说话,你究竟是何人,孤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士子,能够对京城的局势和孤的心态把握的如此精确。」 第44章 继续游说 「殿下不问如何谋划,反而先问草民的身份,可知殿下是谨慎之人。草民就算是说了自己的身份,殿下也不可能尽然相信,势必要自己派人亲自查证才是,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浪费时间呢?」陆珩修巧妙地避过了庆王的疑问,他来得突然,只来得及编造一个虚假的身份,说得多了只怕庆王以后查起来不好掩饰。 「哈哈哈,」庆王闻言仰头大笑了几声,赞许道:「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那就请先生说说自己的计策吧!」 陆珩修闻言再拜,接着道:「殿下的劣势在于对朝廷的掌控还不够,虽然许多大臣已经向殿下靠拢,但是其中大半态度暧昧不明。六部九卿等馆阁重臣更是纷纷退避,不曾明确表态,想来殿下也为此发愁。」 「不过,这孤何尝不知。内阁之中多为段文正之人,他歷经三朝,又曾供职翰林院,可谓是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有他和孤作对,其他人哪里敢明确表态。」 「殿下已经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只要段阁老肯站在殿下这边,殿下还愁没有储君之位吗?草民前来相助,就是要为殿下得到段阁老的相助。」 「哼,」庆王听陆珩修这样大言不惭,冷哼一声道:「看来你对事情的了解还不够,段文正那老匹夫有一个女儿叫段沐嫣,正是父皇最宠爱的嫣妃,当初她甚至可以跟皇后一争上下。而她有个儿子,就是瑞王。瑞王当初被废为庶人,便是孤力主而行。段文正恨不得孤死,怎么可能再帮助孤。」 第69页 「殿下所言谬矣,草民既然敢毛遂自荐,便早就知道殿下和段阁老龃龉的原因。过去段阁老自然是一心想着要扶持瑞王,但如今瑞王已是庶人,嫣妃也被贬,他却不得不为段家考虑。眼下豫王跛足,秦王无谋,十二皇子又太过年幼,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还是殿下。只是殿下和段阁老素有恩怨,段阁老就算是有心合作,也不敢贸然行动罢了。」 「这权力场中,哪儿有什么长久的恩怨,只有永恆的利益罢了。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庆王殿下还不明白吗?」陆珩修意味深长地说道,却是一语道破了千百年的歷史人心。 「那先生可有良策?」庆王闻言多了几分恭敬,一开始倒真是他小瞧这人了。 「草民愿意牵线搭桥,替殿下在中间谋划。」 「可你一介布衣……」庆王还是有些怀疑,他不是没有像段文正示好过,但都没有什么成效,眼前之人当真有这样的能耐吗? 「正是因为草民一介布衣,方才跳脱出朝堂党争,能够看清利弊。」陆珩修斩钉截铁地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踏入这风波之中,冒着性命危险,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沉默着的陈韩轩问。这样从天而降一个奇才来帮助王爷,也未免太过巧合,太过奇怪了点儿。 「为士者,为名为利,难道还不够吗?若是草民能够帮助殿下荣登大宝,那么就算不能出将入相,也可得俸千石,衣食无忧了。」陆珩修坦然道,仿佛追名逐利都是理所应当一般。 庆王点点头,他能够理解陆珩修,多少天下英雄,不过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那先生可有什么需要孤配合的?或者是先生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庆王如此说便是招揽之意了。 「日后有需要王爷配合的地方,草民自然少不了麻烦,只不过眼前倒是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陆珩修说到这里,俊朗的面庞上却是显现出一丝窘迫来。 「先生不妨直说。」庆王豪爽说。 「在下住在挥金楼,所费颇多,如今已经交不起店金了。若不是如此,草民也不敢贸然找上殿下。」 「原来如此,孤会派人送先生回去,他们自会替先生解决,先生不必再担忧了。」庆王说着让陈韩轩出去叫来了两个侍卫,将陆珩修护送出去了。 「殿下,您为何不把他留在府中呢?」陈韩轩不解地问,这个陆简之来路不明,王爷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管得太紧又怎么能放长线钓大鱼呢?不过这般的人物,若是真如他所说是诚心想要辅佐孤,倒也不失为是好事一桩。」庆王感慨道。陈韩轩自小跟着他,的确是忠心耿耿,但是机敏和智谋都略逊一筹。而他看中了顾雪庭冰雪聪明,可又偏偏是明琅的人。 「殿下所虑极是,臣考虑不周了。」 庆王知道他本是如此,便不在意地岔开了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孤觉得方才那个陆简之有些眼熟。」 陈韩轩闻言若有所思,附和道:「臣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确切了。」 庆王见陈韩轩一副为自己马首是瞻的样子,再联想到陆珩修方才的城府机变,心下便有些烦躁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 陆珩修从角门出了庆王府,天已经黑透了,秋夜的冷风一吹,陆珩修打了一个哆嗦,方才察觉自己已是汗湿重衣。 此刻他身后跟着两个不言不语的青年,陆珩修心里清楚,这两人虽然表面上是庆王派来护送他的,但是实际上还有一重监视的功能在。因此他也不敢全然放松,脑中仍旧想着应对的方法。 实际上他方才对庆王所言,都是模稜两可的话,他虽然说了自己没有钱住到挥金楼去,但是并未说自己之前就住在那里。所以现在倒也不至于立马露陷。最头疼的是明珏那边儿,他这样贸然地採取行动,全然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可以说是很冒险了。 第45章 君臣再会 陆珩修带着礼品去了肃王府的时候,明珏却不在府中。自从他入京以来,前来打探消息,观望局势,或拉拢或打压者,数不胜数。但明珏统统不见,只来人便吩咐奉茶,让一众心怀不轨的大臣们喝饱了自己回去。 但陆珩修不同,他带着人来送的东西,自然是留在了肃王府了。 「庆王殿下有话让我传给肃王,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着肃王回来。」陆珩修说着在会客厅的椅子上就势坐下,一副要长等的架势。 那些庆王府的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会儿便从了陆珩修的意见,先离开了。毕竟陆珩修算得上是庆王的新宠,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明珏不在,李一陌和天枢也不在,偌大一个肃王府,除了洒扫庭院的下人的丫鬟,便只剩下了那一帮子中看不中用的幕僚们。 那些人平日里便脸酸陆珩修格外受器重,经歷昨夜一事之后,他们便纷纷以为陆珩修背弃旧主,投靠了更有前途的庆王,不由地都十分鄙夷唾弃。 因此陆珩修今日带着庆王的重礼前来,他们都躲得远远地,不来和陆珩修说话,却又都悄悄地骂陆珩修是无耻贰臣。 倒是白信在蕲州便与陆珩修相识,算是有些交情,他性子又直,,看不下去便过来找陆珩修理论。 「陆珩修……」白信捲起袖子,怒气沖沖地走进了会客厅。 第70页 「白先生。」陆珩修惊讶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白信走到陆珩修的面前,只看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待要再动手,又想到毕竟这人是替殿下挡了冷箭才受了重伤,到底却是不忍心了。 「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殿下?」白信涨红了脸,指着陆珩修的鼻子骂道。 陆珩修闻言不恼,心里还有些高兴。明珏这些年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虽然现在他的处境非常不利,但这些幕僚们倒是都忠心耿耿。 「在下自有在下的苦衷,恕陆某不能对先生直言。」 「哼,只怕都是藉口,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何面目再见殿下。」白信气唿唿道。 「在下就在这厅中等着殿下回来,若是殿下也觉得我是不忠之人,那陆珩修也无言可辩。」陆珩修想到明珏昨夜的表现,心下虽有几分不安,但仍是相信居多。 「那咱们就等着瞧。」白信气得一挥袖子离开了。刘珩修则是坐回去继续等待明珏归来。 这一日傍晚时分,明珏便回了府,倒是进京以来最早的一次了。 门房的小厮们见明珏回来,立马要赶着上报陆珩修在等着他,谁知才迎上去便被明珏抬手制止了。 「孤知道了。」明珏说罢风风火火地便往会客厅赶去,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都在天枢的示意下散了。 「简之。」明珏大步迈进了会客厅,一眼便瞧见了座上的陆珩修。 「殿下。」陆珩修起身行礼,却被明珏上前抬着手臂扶了起来。 「简之,简之你没事儿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明珏急切地问着,上上下下将陆珩修打量摸索了一番。 「我没事,没事。」陆珩修拉住了明珏的手,将他按着坐下来,明珏心下这才安定了一点儿。方才他在宫中守灵,庆王却冷不防地来了,这还是庆王第一次去钦安殿呢! 明珏想到陆珩修,心下便是一惊,奈何庆王还附在他耳边说府中给他准备了大礼。这下子明珏立时坐立不安起来,如何还能呆得住,过了一会儿便和礼部的官员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要早日回府休息。礼部的人都是亲眼见着他这几日是怎么煎熬的,倒也十分理解,劝慰了两句便放他走了。 「简之,你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要主动去招惹庆王?」说着明珏又想到了昨夜里陆珩修冷漠无视的眼神,心下冷了大半。若是陆珩修当真如旁人所言,是弃了自己改投庆王,那自己也没什么好争的了。 陆珩修见明珏急切间更有一丝心灰意冷,立马跪倒明珏身前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来道:「请殿下听我解释,此事另有内涵。」 明珏点点头,听着陆珩修将事情的经过并他所想都一一说了,心下却是越来越心惊。 「简之,你怎么敢?」明珏问了一句,将陆珩修从地上拉了起来。「庆王是虎狼之辈,段文正也是老谋深算,要在他们之中周旋,无异于与虎谋皮。」 「 殿下,时局沦丧至此,我又何惜一命,输了也不过是一死。」陆珩修凛然道。其实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么多年走来,那一日不是游走在刀锋之上呢? 「孤不许,不许你死。」明珏执拗地说,心里想着:若是你死了,我还争什么皇位,就连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陆珩修闻言笑了,柔声道:「殿下,我不是要去送死,是要为殿下,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生路。有殿下如此待我,我怎么捨得轻易去死呢?」 明珏闻言镇定了一些,伸手一把大力地将陆珩修揽入了怀中,埋首在他胸前闷声道:「对,简之,我们两个都好好的活着。」 陆珩修安抚性地轻抚这明珏的头,两人默默不语,在沉默中却自有一种温情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明珏才从陆珩修怀里抬起头来,说:「简之,过两日父皇便要入帝陵了,我还在和礼部商议,但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 「嗯,到时候百官群臣,宗亲皇子只怕都要一同去的,到时候我不能陪在殿下的身边,殿下可要自己谨慎行事。」陆珩修想到要让明珏独自面对,不由地有些担心。 「没关系的,到时候我只装作悲痛过度,不和他们说话就是。」明珏故作轻松地笑道。又左右环顾一周,低声说:「我前日里见到了德喜公公,睿帝怕是日子也不长了。」 陆珩修闻言一惊,太后那里是他们埋藏最深的底牌,可德喜主动联繫明珏,,不正是昭示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吗? 「德喜公公和殿下说什么了?」陆珩修问。 「德喜没有和我说话,只是擦肩而过。但我前日里每日进宫,从来没有见过他,偏偏昨天见到了,必然不是巧合。」 「那殿下怎么知道睿帝情况的?我听说连庆王都没有见过睿帝。」 「是承干殿的太监来宣口谕的时候递给我的。」明珏回答道,心下也有些疑惑,宫里的人他是不熟悉的,但那个太监他曾经在觐见睿帝的时候,在总管太监李公公身边瞥过一眼,想着也是个有身份的。 陆珩修闻言思索起来,他之前从来不知道承干殿里还有他们的人。这个小太监到底是太后安插的,还是睿帝派来试探的,都无从得知。 于是道:「 殿下还是不要轻信的好,现在的局势尚未明了,不宜过早暴露。」 第71页 明珏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陆珩修告辞道。 「离开?你去哪里,给庆王回话吗?」明珏不悦地问。 「我先回挥金楼,若是庆王召唤再过去,殿下不必担心我。只怕我一出肃王府,便有人跟着保护呢!」陆珩修笑着,将监视说成了保护。 「既如此,那我也派两个人给你,那影十三还叫他跟着你。」 「还是不要了,殿下身边缺人手,不好再分出来。庆王用得着我,就必然保得住我的性命,殿下只管放心。」 陆珩修虽然这样说,明珏仍是不放心,但也只要恋恋不捨地看着陆珩修披星戴月地走了。 第46章 干陵问秘 陆珩修后来回禀了庆王,说明珏很是感恩,愿意为庆王效力。叫庆王听了喜不自胜,着实赏了陆珩修一番,又着人去肃王府送了不少东西。如此,庆王明珏两相示好,虽是各怀心思,表面上却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睿帝当日见过明珏,便有收服了他为庆王效力的心思,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也没有着手。后来听人将明珏和庆王交好的消息报了,也十分欢喜,但同时对庆王的手段更加忌惮。不过饶是如此,还是嘉奖了庆王一番。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陆珩修从中牵线的,但除却最不起眼的第一次。后来两府间的来往他都没有再插手,倒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了。 办完了这件事儿,陆珩修便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对付段文正上面。但段文正不愧是歷经三朝的老狐狸,陆珩修几次求见,无论是以一介书生还是庆王幕僚的身份,都被拒之门外了。 段府的下人也被约束的极紧,在街上从不和外人说话,更不放任何人入府。陆珩修每日守在段府对面的挥金楼里,还亲眼瞧见段家的远房亲戚上京投奔,也被拦在了门口。 陆珩修这边没有进展,庆王倒是也不生气,能够拉拢到明珏已经是不小的功劳了。再者说陆珩修毕竟年轻,对付不了段文正也实属正常,要是他办起事情来一帆风顺,那庆王才要疑心呢! 「陆某无能,庸碌度日,事情一无进展,请殿下降罪。」陆珩修恭敬地向庆王请罪道。 庆王竟起身扶起了陆珩修,劝道:「这样晚了你还等着孤,罢了,段文正那个老狐狸,你应付不来也情有可原。」 「可今上的身体……,段阁老的态度一日不明,殿下登基便多了几分不确定的风险啊!」陆珩修皱眉道。 「无妨,」庆王又坐回到椅子上,神情间倒是释然了不少。「后天便是英帝入干陵的日子,他病不死就得去,到时候还怕见不着吗?」 「原来如此,」陆珩修恍然大悟,又道:「可草民一介布衣,英帝入葬如何能够跟去?」 「你穿上庆王府里的衣服,跟着孤一起,反正你去过段府,他们早就知道你是谁的人了。」 「是,殿下英明。」陆珩修应着顺便夸赞了一句庆王。 「你今日就在府中住下吧,这么晚了。」庆王道。如今他在宫中忙碌,每每都是下钥时分才离宫,陆珩修又和他说了这么久,再让他漏夜离去,未免显得太过凉薄。 「不必,草民告退,殿下早些休息吧!」陆珩修说着快步退了出去,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庆王府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天地之间唯有无语沉静的星辰在静谧的天空中闪烁着,微微的星光照亮难测的艰难世路,和孑孓独行的孤冷背影。 陆珩修独自走在静谧的大道上,软底布鞋走在青石板上,轻巧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但陆珩修挺直了身子大步走过去,目光只望着前方,倒有一股神鬼莫犯的凛然。 陆珩修知道自己并非是独身一人,定然还有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暗卫,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只做全然不知,回到客栈便倒头大睡。 谋心算计,说不上什么耗费体力,但千思万虑间却极耗神思。更何况陆珩修周转在几大势力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两日后,英帝出殡。 陆珩修穿着庆王府侍卫的衣服,混进了庆王的仪仗队里。人海茫茫,个个都在官服之外罩上了白衫,从后面看去竟是分不出谁是谁来。 陆珩修知道明珏就在前面,但也不敢胡乱动作。送葬的队伍严整肃穆,没有人敢胡串混说,想来明珏也还没遇上困难。 等到到了地方,事情办了大半的时候,队伍才散了开来。一众人都各怀心思地涌上去劝勉明珏。 按照庆王一贯与明珏亲和的态度,他原也该过去看看,但群臣拥挤他也懒得过去。更何况庆王记挂着陆珩修见段文正的事情,便没有过去。 侍卫们在帝陵附近扎了帐篷,供这些皇亲国戚,朝廷栋樑们休息。庆王独占一座最大的,此时把陆珩修叫了进来说话。 「参加……」陆珩修的礼行了半截,便被庆王扶了起来。 「先生可还受得住?」庆王殷切地问,从京中道干陵几十里路,陆珩修一介文士,却和那起子侍卫一样徒步走了过来,想来很不好受。 陆珩修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他本不是娇贵的人,只是替明珏挨过一箭之后身子骨大不如前,因此胸口也有几分憋闷疼痛。 但陆珩修仍是淡然道:「多谢殿下关心,在下无恙。」 第72页 「那便请先生换过衣服吧!」庆王说着已经有人捧上来一套白色的长衫,陆珩修知道不能穿着这身侍卫的衣服见人,便接过来道了一句「殿下得罪了。」便换起了衣服。 庆王趁着陆珩修换衣服的空当儿,将眼下的情况说了。 「段文正的帐篷在东方,与孤隔着五个帐篷,他是三朝的元老,又在病重,因此也是单独一个帐篷。一会儿你带着孤单独药,以送药之名去见他。外面不同他府中,只不过隔着一道帘子而已,若是他叫人拦着,你只管硬闯就是。」 陆珩修换好了衣服,行了个礼道:「是,陆某记下了。」 「你去吧,外面的守卫是亲军都尉府楼宴的手下,孤已经同他大过打过招唿了。只要事情闹得不大,他的人是不会管的。你去吧!」庆王最后叮嘱了一句,便目送陆珩修离开了他的王帐。 陆珩修来到了段文正的帐子前,果然有人在门口拦着。 「什么人,我家大人病中不见外客。」门口的守卫虎着脸喝道。 「我是奉庆王殿下之命来给段阁老送药的,请让我进去一见。」 那两个侍卫闻言还欲再拦,却见里面出来了一个人道:「你进来吧,家父要见你。」 这人年约三十左右,面色白净,身着四品文官的服饰,正是段文正的第三子段沐琪。 陆珩修低头行了个礼,随着段沐琪走了进去。 段文正坐在帐篷当中,精神矍铄,并不像是久病之人的样子。 「琪儿,你去肃王殿下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用得着你的,不必在这里守着了。」段文正出言,想要支开段沐琪。 「父亲……」段沐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陆珩修,生怕这青年是庆王派来的刺客。 「去吧!」段文正又重复了一遍,段沐琪方才离开了。 「草民请段阁老安。」陆珩修行礼道。 「不必行这些虚礼,你是来过我府前几次,这次也是要为庆王做说客的?」段文正问。 「是。」陆珩修直言不讳地承认了。 「哈哈,老夫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直率的谋士,你倒是说说,要如何说服老夫。」 「当今局势如何,段阁老想必明眼瞧得明白,草民此番想替庆王殿下问一句:段阁老支持谁?觉得谁才做得太子?」 「后生这话问得蹊跷,太子是谁自然是圣上定,老夫一生忠君,自然是听圣上的。」段文正的话含煳不清,陆珩修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陆公子,老夫听说你是跟着肃王一起进京的,怎么现在却要替庆王问前程呢?」 「明才择主而侍,在下自然也不例外。」陆珩修回应道。心下却暗自吃惊,他和明珏间的往来极为隐秘,段文正却能够一语道破个中关系,着实是个厉害角色。 段文正心下轻蔑地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陆公子想要铁锁连舟,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段阁老不表明态度,便以为能够独善其身吗?这浑水阁老不想淌也得淌,阁老尚且不怕,在下也不怕。」陆珩修的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 但段文正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大笑了几声,贊道:「好后生,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可考过科举了?」 「在下家贫,无钱进京参加科考,略读过几年书,这才跟了肃王殿下做幕僚,并不曾考过。」 段文正闻言点点头,开口道:「原来如此,若无正经的科举身份,日后纵有扶立之功,只怕在官场之中也不能长久」 陆珩修闻言立马下跪,恭敬道:「还请阁老指点,若蒙阁老不弃,在下愿作阁老的门生。」 「你倒是聪慧绝顶了。」段文正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跪着的陆珩修面前,绕着他踱步道:「你懂得为自己筹划,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自古以来多少谋臣,一心为着主子谋划,功成之后却不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说到底这君主和臣子是不可能是一条心的,再好的君臣,越是君主的左膀右臂,越是让君主日里夜里提心弔胆地防着。」 陆珩修跪在地上,湿气透过来只凉到了心里。说实话这些事情他是没有想过的,如今段文正这样推心置腹地说来,倒是叫他满心难受起来。 我和殿下,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吗?陆珩修在心底默默地想着。这个殿下自然是明珏,而非庆王了。 「年轻人总是看不透其中的道理,你既然明白,还求到了老夫这里,那老夫也少不得帮上你一把。等事情安定下来了,你就去参加科举去,恩师的名字就签上老夫就是了。」段文正道。 陆珩修心下犹自不安,闻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多谢恩师,不知道庆王那里,恩师希望学生如何回话?」 「就按你的想法回就是,将来倘若真的是庆王荣登大位,那咱们自然是要尽心奉上的。」段文正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陆珩修心下瞭然,便告辞离去了。 陆珩修一走,早就在外面等着的段沐琪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父亲,为何会和他说这么久,直接敷衍打发了就是。」 「你不知道,为父见过许多的聪明人,但都是自作聪明。鲜少有知进退的真正聪明人,这个陆珩修可以算一个。」段文正颇为欣赏地说道。 第47章 宫变前夕 明睿帝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第73页 这一年英帝新丧,睿帝病重,中宫后位空虚,无人主事,诸般原因凑到一起,往年里惯例的皇家家宴也就顺势取消了。 今年的中秋节,也不像往年一样圆月高挂,天上反而是乌云遮月。正如当下京城里的局势一般,混沌黑暗,叫人看不到一点儿光明。 十六日,睿帝病情加重,漏夜召见太医。 第二日宫里虽然传出了消息来,但睿帝却没有召见大臣皇子,连后宫的宫妃也被没有去侍疾。 人人都觉得事情局势更加微妙起来,这种时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够让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 然而庆王去承干殿问安,被挡在了门外,六部一众大臣更是连干清宫的宫门都没有进去。 只有肃王明珏料理过英帝的丧事之后,便对外称感染了风寒,一概不见外客。此次满朝上下凑过去要见睿帝,他反倒是远远地躲开了。 「你们说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庆王焦躁地来回踱步,开口问陆珩修并他的一众谋士。他已经在干清门前和大臣们讨论了一番,不过最后也没有结果,便立马赶回来召集了他的智囊团。 一群幕僚闻言吵吵嚷嚷议论了半响,最后仍是众说纷纭没个结论。 此时陆珩修出来道:「殿下,依殿下之言,群臣都被挡在了干清门外,只有您一人到了承干殿前,那说明皇上并非是针对您。或许真如内宫说的,只是怕打扰了皇上的安宁,咱们不妨静观其变,再等一等消息。」 庆王闻言心下稍稍安定一些,面上仍是不减忧虑之色。 「先生说的是,孤再等等,到明日父皇还不见人再说。」庆王虽然这样说,但同时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这皇位他是势在必得的,若是睿帝心甘情愿地传位于他,那自然是天家父慈子孝。若是睿帝执迷不悟,心中另有盘算,那他少不得要忤逆作乱了。 这般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不到最后的时候他是不会亮出来的。因此对着陆珩修并一堂幕僚,庆王也只是字不提。 十六日的傍晚时分,竟然淅淅沥沥地下气了秋雨,虽是小雨霏霏,但到底是中秋的天气了,竟也十分地寒凉。所以便将一众聚在干清门前,关心圣体安康的大臣们都淋了回去。 肃王府内 明珏吃过了晚饭,站在檐下瞧着庭院里刚够湿了地皮的秋雨,轻轻地喟嘆了一声。 「变天了,一阵秋雨一层凉。」 「殿下。」立在明珏身旁的李一陌将手中拿着的单衣披风替明珏披上了。 明珏转头看向跟了自己近十年的手下,点点头将身边最后的得力人手也派了出去。 秋风秋雨愁煞人,偌大的萧明王朝也在风雨之中飘摇着,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愁得难以入眠。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大,整整下了一夜。 十七日清晨,雨水略小了一些,一大早便又人又候在了干清门前。内宫之中仍旧没有传召任何人的意思,太医院给睿帝看病的太医也都被留在了承干殿,从十五日之后便没有再出来。 内外消息断绝,群臣惶恐不安,将「尚在病中」的内阁首辅段文正也拉了过去。 一顶青灰色的轿子抬入了皇宫,行经过被雨水打湿的汉白玉地砖,只到干清门前才停了下来。门前围成一圈的大臣见状纷纷退避,给那轿子让出了停放的地方来。 干清门前设着一顶遮雨的帐篷,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前坐着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沈一忠。 左右两列衣甲鲜明的是皇上的亲卫,亲军都尉府的人马,他们个个腰间挎着大刀,整齐地站在了雨中。 「我们要去请圣上安,尔等不得在此阻拦。」刚刚陪着段文正过来的段沐琪大声喊道。 「圣上圣体违和,谁也不见,大人还是请回吧!」沈一忠身边的小太监捏着细细的公鸭嗓驳斥了段沐琪的请求。 「你知道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吗?」段沐琪大怒道。 「知道,不就是段阁老段大人吗?」沈一忠发了话,「段阁老身体不好,就不要跟着胡闹了,小心圣上降罪。」 「放肆。」段沐琪见他一个阉人也敢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大声喝道。 后面的群臣纷纷出声附和,却见人声鼎沸中,段文正一掀轿帘走了出来。 「父亲。」段沐琪赶忙上前扶住了段文正,下人们也手脚麻利地撑开了一把大伞,替段文正遮住了上方的雨。 「沈公公,敢问李总管何在?」段文正问道。 「干爹伺候圣上,抽不得空,没办法见大人了。」沈一忠见段文正亲自问话站起身来回答,态度稍稍恭敬了些。 段文正闻言转身,对着群臣道:「既然如此,咱们大家就在这里再等一等,皇上几时要见谁,也方便一些。」 群臣闻言无有不应,一时间都静默地立在雨中等待着。 庆王府 「宫中还没有消息。」庆王在议事厅中来回走着,神情比昨日更添几分焦躁。 这一次那些舌灿莲花的幕僚们都纷纷闭紧了嘴,谁也不敢轻易发话。段文正带着群臣在干清门外请命,却还是不能进去,内宫的情况一无所知,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要不殿下再进一次宫,说不定这次皇上就会召见您了。」一个中年文士道。 庆王闻言暴怒,涨红了脸道:「孤今早天不亮就已经去过了,和他们一样被挡在了干清门外。再去一次,有什么用,让那帮子大臣看孤的笑话吗?」 第74页 庆王越想越气,心里对睿帝也多了几分怨怼。自己是他的亲儿子,还代为掌政理国,可这个时候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又怎能怪群臣不服自己呢?自己的父皇都不肯给自己脸面。 庆王这一喝,偌大的厅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陈韩轩才出声道:「殿下,臣听说中秋节的时候,十二皇子入宫陪伴其母梁妃,至今尚未出宫。」 庆王闻言仿佛被火燎到了一样,一拍桌子怒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臣,臣也是刚刚想起来。」陈韩轩畏怯地缩着脖子回答。 庆王不愿看他那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别开眼道:「孤不能再等了,父皇身险危机,宫内奸人当道。孤需立马带兵入宫清君侧。」 众人没有心理准备,闻言俱是大惊,纷纷出言劝阻。 「殿下不可,这才不过两日,还是应该以静制动。」 「殿下带兵入宫,若是宫中无事殿下岂不是成了谋逆之人,殿下要谨慎啊!」 「殿下不可……」 庆王被他们吵得脑仁都疼了,一时间也无法决断,又将目光投向了陆珩修。 「陆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陆珩修被点了名,这才站出来道:「依在下看来,关键在于皇上是否见了十二皇子,可惜现在无法求证。」陆珩修说着自己摇了摇头,也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庆王府侍卫衣服的人悄然走进了议事厅。这人身上带着雨水和寒气,大半张脸都隐在斗笠之下,也不看别人,径直地走到了庆王身边耳语了几句。 庆王听罢神色大变,挥手让他退了下去,然后道:「孤已经有确切消息,今立马带着皇城兵马司的人入宫。」 陆珩修追着那斗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雨幕,方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陆某先祝殿下凯旋。」陆珩修拱手对庆王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开始日更,暂定一周,谢谢大家。 第48章 翻天覆地 一众大臣在干清门外等着,时至中午雨又渐渐地大了,众人又冷又饿,都勉力支撑。 正饿得头晕眼花间,却听得有金戈之声传来,雨幕后面由远而近冲过来一支队伍。 这一队人正是庆王亲自率领的皇城兵马司,楼宴的亲军都尉府负责皇城和宫中的安危,关渡的皇城兵马司则负责外城及京畿附近的守卫工作。 楼宴是睿帝的心腹,忠心耿耿,庆王无法收服他,只好把主意打到皇城兵马司上。所幸皇城兵马司的人虽然不及都尉府的精锐,但胜在人数极多。如今闯宫而来,气势汹汹,将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文臣吓得惊慌失措。 庆王身穿铠甲,配着利剑,跨着骏马在大内行走,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庆王,你竟敢带兵闯宫,这是要造反吗?」一些不怕死的御史们沖了上去,拦在庆王的马前训斥道。 「孤王要入宫清君侧,尔等勿要阻拦。」庆王的马蹄高扬,骏马长嘶一声,马蹄又重重地落回到地上。 「清君侧,怕不是要趁机逼宫?」这些御史平日里上骂皇帝,下管百姓,无法无天惯了,却不曾见识过真正的野蛮。 庆王心下着急,才懒得和这些迂腐的文人磨嘴皮子,一拍马竟是将那位御史大人直接给踩死了。 「孤承天应运,清君侧,谁敢阻拦,同他一样的下场。」 大臣们畏畏缩缩地退了几步,却也没敢直接让开。 段文正从始至终都在一旁冷眼瞧着,此时吩咐自己的儿子段沐琪道:「去把那起子烈士拉开,让他们别急着青史留名。」 段沐琪听了,叫上身边几个大臣,上去把人给拉了开来。 这会儿庆王便对上了守着干清门的都尉府兵,都尉府守门的只不过是防着一帮子文臣,因此不过数十人,如何挡得住,一时片刻便被兵马司的屠戮殆尽了。 闯进内宫之后,庆王尤其着意控制人众,以防惊动了楼宴,又想着要速战速决,不然真的把都尉府的众人都引来了,只怕胜负就难料了。 庆王一路直闯到了承干殿,却在宫门前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也是一身素衣,静默地持剑立在雨中,却更比自己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来的杀气。这人正是称病不出的明珏。 「萧明珏,你为何会在这里?」庆王拿剑指着明珏问道,心下有些懵,一时也搞不清明珏是来帮他的还是来阻止他的。 明珏只冷着脸不说话,直到庆王的耐心将要耗尽的时候才说:「庆王逼宫谋逆,臣护驾而来。」 庆王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明珏是来挡路的。于是挥剑道:「明珏小人,助十二皇子谋逆,人人得而诛之,杀。」 庆王号令一出,他身后兵马司的兵士们纷纷沖了上去,将明珏包围在了其中。 明珏入宫自然是暗中行事,身边只带了天枢一个人。他二人虽然骁勇,但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如何对抗几千大军。因此庆王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至于承干殿的侍卫们,虽然都是精锐,但人数上也不足为惧。 于是庆王站在厮杀的人群后,默然地裂开嘴笑了,他几乎已经看到皇位在向自己招手。 承干殿外喊杀声震天,断臂残肢累累,鲜红的血染红了纯白的汉白玉地砖。承干殿,这最至高无上的所在,竟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 第75页 陆珩修和天枢背对背杀敌,在人海中保留了一个空出来的圈,然而却是越战越退。 庆王见久攻不下,心里有些急躁,便自己张弓搭箭,朝着明珏射了过去。明珏心头一跳,立马侧身,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少年敏锐的直觉救了他一命,庆王的箭钉在了承干殿前朱红的盘龙柱子上。 「杀,得明珏首级者,赏金百两,加官三级。」庆王叫嚣着,心下却升起强烈的不安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会遇到这样激烈的抵抗,一时间狂热渐渐平復了一些。 明珏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奇怪了,这其中一定少了什么。庆王思索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句话:陆某祝殿下凯旋。 「是他,一定是他,陆珩修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到底为何要陷害我?」庆王大喊一声,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珏一个人带着一个侍卫,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白白送死。 但庆王却有些后悔没有带着陆珩修一起来,若是带着他,那么就可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了,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费心地思考。 「去,回王府去,把陆珩修带过来,如果他要抵抗,格杀勿论。」庆王抓住身边一个王府侍卫吼道。 那侍卫得了命令,便退出了战局。 明珏和天枢鏖战已久,身上都添了些伤口,竟是退到了承干殿的台阶上。 承干殿内的安康堂里,病势沉重的睿帝躺在床上,隐隐也听到了打斗的声响。便强撑着起来问李总管道:「善喜,外面是什么声音?」 李总管早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了,但是却不敢如实禀告,之哄道:「圣上,没有事情,是您听错了。」 「不,朕不会听错的,朕戎马半生,刀兵的声音是不会听错了的。」睿帝迴光返照一般,面色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精神也颇为矍铄。 「是谁?谁带着人来的,肃王吗?」睿帝疑惑地问。 李总管啜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和睿帝解释,带兵攻打进来的,是他属意的继承人庆王。 过了半响,睿帝仍旧等不到回话,便大怒问:「到底是谁?」 李总管「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道:「是庆王。」 睿帝闻言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一口血喷出来,昏死在了龙榻上。 外面刀兵之声渐息,顽强抵抗的侍卫所剩无几,明珏和天枢亦都是遍体鳞伤。 「哈哈哈,天时助孤。」庆王仰天大笑道。 正当此时,外围又另有鲜衣明甲的兵士赶来,将庆王的人马团团围在了其中。 来者正是楼宴带领的亲军都尉府的兵马,虽是姗姗来迟,但所幸赶在了最后关头到来。 「庆王闯宫,给我拿下。」楼宴大喊了一声,都尉府的兵马便一鼓作气沖了上去,和兵马司的人交战起来。 局势一边倒地倾斜了,皇城兵马司的人手本就不如都尉府的精锐,加上方才激烈地一战,更是折损了不少。 很快场面便被控制了下来,庆王本人也被生擒了。 「臣救驾来迟,幸亏有肃王殿下在。」楼宴赶上去问候明珏。 此刻的明珏靠在天枢身上,素衣染上了鲜血,被雨水晕染了满身,只是面色也十分苍白。 「不必管我,快去看皇上。」明珏说了一句,便撑着跟在楼宴身后直奔着睿帝的安康堂去了。 李总管听到有人过来,带着几个太监守在了门口,一副要拼死的架势。直到看见了楼宴,才两腿一软倒了下去,松懈了许多,口中念念有词道:「没事了,得救了。」 李总管正要返回看睿帝,却听得内室里一阵精心的痛哭哀嚎,赶过去一看才知道睿帝已经宾天了。 「皇上,皇上啊!您把老奴一起带去吧!」 楼宴看到这幅景象,心下也十分难受。这一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睿帝宾天,庆王谋逆被擒,萧明江山竟是无以为托。 这样想着楼宴看向了明珏,这个从蕲州来的肃王,也曾是萧明王朝名正言顺的太子。 于是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奉明珏为主。 几人没注意间,有听见身边的小太监惊唿:「老祖宗,老祖宗跟着圣上去了。」 原来是李总管趁着人不注意,撞了柱子,算是跟着他的主子一起走了。 都尉府的兵众都还在承干殿外等着,楼宴转身出去,对着众人高声喊道:「今上驾崩,临行前留下遗言,传位于肃王萧明珏。」 楼宴宣布了这惊人的消息,干清门外候着的大臣们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见了这满院子的鲜血死尸,纷纷不敢上前。 「楼某让各位大人受惊了。」楼宴赶紧上前安抚,连带着赶紧指挥手下打扫「战场」。 庆王府里尚且不知道已经变天,都聚集在议事厅中等着消息。 庆王派回去的人一回府立马要拉着陆珩修前去,陆珩修心虚便争辩了几句,那人竟拿出刀来要杀他。 「奉殿下之命,陆珩修若是不从,格杀勿论。」这人高声喝道,毕竟他是庆王府的人,又是跟着庆王才回来的。于是王府里留守的侍卫将一众谋士围了起来,势必要杀了陆珩修。 陆珩修直在人群中躲闪,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陆珩修遇上目标明确,大脑简单,一心想要杀他的侍卫们,也是无计可施。 第76页 若要就此死去,心中尚有许多遗憾,一则答应明珏活下去的承诺是要空许了,二则还不知道明珏能否功成。 就在刀锋加身的一瞬,却突然跳出来一个王府的侍卫,出其不意地杀了欲杀陆珩修的几人,施展绝妙地轻功将陆珩修带出了王府。 那侍卫带着陆珩修出了庆王府,便一齐跃上了早就等在王府外的一匹骏马上,一扬鞭急速地跑走了。 「你是?」陆珩修不明就里,死里逃生之后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谨慎。 「别说话。」那侍卫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了。陆珩修闻言陡然放下心来,原来这人正是李一陌。 李一陌倒也不是专门等着救陆珩修的,毕竟谁也料不到庆王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是明珏钉下的一颗钉子,早就钉下的钉子。 明英帝暴毙之事实在蹊跷,明珏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怀疑是庆王派人下的手,便一直让李一陌关注着。 自进京之后李一陌便一直在跟进此事,只是前期天枢没来的时候他还要到处跟着明珏奔走,不能完全集中心思。 后来天枢来了,分担了不少的压力,而英帝下葬之后便更加无事。这时李一陌全力追查,没多久就查到了庆王的爪牙。 原来负责毒杀了英帝的,是一个江湖人,因着之前杀了一州的太守被追杀,不得已才投靠了庆王。替庆王办事杀人。 李一陌打听到这人性格孤僻,一向不喜与人说话,便找个个机会杀了他,伪装成他的样子潜伏在了庆王身边。 方才陆珩修向庆王说,睿帝召见了十二皇子的便是他。当时他听了陆珩修的话,灵机一动随机应变,便佯装从外面回来,向庆王禀报了这个根本不存在的消息,也由此坚定了庆王逼宫的心思。 「多谢你救我。」陆珩修道。 「我是看在殿下的份儿上。」李一陌冷冷道。他对于谋算人心的陆珩修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单独对着陆珩修的时候也总是冷言冷语的。 「那殿下那边儿的情形如何,你可知道吗?」陆珩修根本不在意他的语气态度如何,一颗心都悬在了明珏身上。 「李某又不会□□之术,怎么能够知道。」李一陌说完察觉到陆珩修神情落寞,便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天枢护着他,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陆珩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任由冰冷的秋雨打在自己的脸上,小声地念了一句:「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到存稿箱出了点儿问题,漏掉了这章了。 抱歉,十分抱歉,话说你们都没看出来吗? 第49章 改朝换代 庆王府的人没有追上来,陆珩修刚被救走不久,楼宴都尉府的兵马便将庆王府团团围住了。 「围起来,庆王谋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领兵的人大喊,指挥着手下沖了进去。 庆王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事到如今,人人心里都明白,庆王起事失败了。那么无论接下来掌权的是谁,这一府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有些侍卫仗着有些功夫,想要往外沖,当场便被都尉府的亲军格杀了。 庆王的家眷们也都被拉了出来,被像是捆牲畜一样地绑了起来,昔日的王妃小姐,都在秋雨中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整个王府到处都是哭喊的声音。 李一陌带着陆珩修直接回了肃王府,叫他安心歇息。 陆珩修如何能放下心来,只待在议事厅中等消息,连身上的湿衣服都没心思换下。 原本干清门前守着的众大臣来到承干殿,一时还不明情况,有人提出要见睿帝,楼宴这才坦言睿帝已经驾崩。 「圣上崩逝,已经传位于肃王殿下了。」楼宴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撼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时间承干殿内鸦雀无声,没一会儿众人反应过来,有人嚎啕大哭,也有人怀疑楼宴的话真假,又乱了起来。 「皇上驾崩,可有留下遗诏?」 「皇上去的匆忙,只来得及留下了口谕。」楼宴不慌不忙地回答。 「没有遗诏如何取信于人。」那人说着又转向明珏问道:「敢问群臣百官皇子王亲都被挡在了门外,肃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明珏闻言上前了一步,他的伤势已经略微处理了一下,但脸色仍是十分苍白。现在他被人质问,却也不忙不忙,从容回答道:「孤奉圣上之命前来觐见,刚入承干殿门便遇上庆王带人逼宫,未及入内便先死战。」 「谁可作证?」 「李总管呢?」 「李总管方才跟着皇上一起去了。」一个小太监哭着回答。 …… 众臣又喧嚣起来,明珏的话还是太模稜两可了。 「咱家可以作证。」门外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正是原本在干清门外拦住人的沈一忠。 「圣上今日清早召肃王殿下入宫,说是有要事交代。」沈一忠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那些大臣,快步跑到后面的安康堂里去哭睿帝。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措,有得听着内宫里太监宫女们的哭声,也跟着哭嚎起来。 这是段文正才站了出来,对着群臣道:「诸卿都是辅国栋樑,怎可如此。既然皇上留下了遗旨,咱们都该谨遵上命,辅佐新帝登基才是。」 第77页 段文正说着率先跪了下去,高声道:「臣恭请肃王殿下登基。」 站在明珏身旁的楼宴愣了一下,随即走下台阶也在段文正身边跪了下去,「恭请肃王殿下登基。」 段文正这一跪,群臣们都停止了哭嚎,再无人敢发出质疑之声。接下来便是陆续下跪,请求明珏登基的言论。 明珏看着形势一片大好,伤痛和疲惫的感觉都一齐涌了上来。只见他面上满是悲痛之色,对着跪在雨中的群臣道:「此事稍后再议,孤当先料理皇上后事为宜。」 「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僭帝位。」段文正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带动群臣一起请求道。 明珏摆了摆手,让他们平静下来,开口道:「孤……朕,知道了。诸卿各自归位,有公事的回去办公,无事的暂且休息。国之大丧,有劳诸卿了。」 「臣等遵命。」陡然间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但此刻也只能跟着众人的脚步走。 不消片刻,承干殿下跪着的大臣们便去了七八成。段文正仍在雨中站着,浑身都湿透了,身边打伞的小厮没有跟过来,只有他的儿子段沐琪扶着他。 明珏扫过来,便走下了台阶关怀道:「段阁老回府吧,不要在这里淋着了。您是国之重器,朕年轻无知,日后还要依仗阁老呢!」 段文正听了十分感激,诚惶诚恐道:「皇上也要保重龙体,万勿思虑过甚。」 「朕知道了。」明珏应了一声,又喊人道:「来人,送段阁老回府。」 明珏直站在原地,看着段文正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方才转身回到了檐下。 肃王府 陆珩修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没有等到明珏回府,有人劝他先休息一下,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哒哒的马蹄溅起水花,悄然进入了肃王府里。 「李大人,天枢大人回来了。」有人冲进来报告。 李一陌回来之后已经换过了衣服,此刻正和陆珩修一起在大厅中等着,闻言两人都立马站了起来,向门口张望。 报信的人还没出去,天枢便带着一身湿气走了进来。 陆珩修马上沖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天枢缓了口气,回答道:「事成了,殿下,不,皇上今晚不会再回来了,大家都安心吧!」 陆珩修闻言,勐然将心里紧绷了数十日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整个人顿时被抽空了力气。他退了几步,颓然地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轻声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一陌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注意到了天枢面色不好,这才忙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天枢一脸疲惫,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今日又苦战了一番,此时也有些撑不住。 「没什么,受了点儿小伤。」 「哪里受伤了?看过大夫了吗?」李一陌说着上手拉扯天枢的衣服,被天枢伸手挡了。 陆珩修这时缓过来一些,起身道:「我去只会府里的人一声,叫他们也都休息吧!」 陆珩修抬脚往外走,没走到门口就一头栽倒了下去,天枢忙上前去扶,却被李一陌抢先了。 「你不用管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李一陌扶住了陆珩修,出言讥讽天枢道:「病秧子。」 天枢也没力气和他吵,只关切地看向了陆珩修。 李一陌见状将陆珩修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没好气道:「府里的人我去通知,你也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我去把李大夫找过来。」 天枢闻言点点头,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龙御九天 第50章 初次较量 明珏送走了段文正,有惦记着陆珩修,便派天枢回王府报信,然后才自己走到了承干殿内。 睿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后宫里无人做主,唿啦一下子过来了许多的宫妃。她们个个还带着自己的宫女太监,一下子涌了进来,都哭丧起来。 明珏原本坐在外殿的椅子上休息,结果被她们吵得脑仁疼,就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明珏走到了庭中,发现天已经昏暗下来,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却有停止的趋势了,于是也没有撑伞。 他此刻虽然成了皇帝,但这偌大一个皇宫,却没有一个他放心安歇的地方。 承干殿后的安康堂里,还躺着一个刚刚驾崩的皇帝,塞了满屋子真情假意哭泣的人,他不能待。周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对着他却十分冷淡,甚至有几分厌恶。静和宫,他也不愿意去。至于太后的寿康宫,太后没有旨意,他也不好贸然前去。 一时间竟是生出了许多天地之大,此身缥缈无依之感来,于是越发想念陆珩修。 「皇上,」一个声音在明珏身后响起,却是沈一忠跟了出来。「 皇上一定累了,承干殿里不好歇息,不然皇上随着奴才来,到旁边儿的建极阁歇一歇。」 明珏闻言点了点头,警惕地跟着沈一忠往过走。建极阁是什么地方,他不太清楚,他离开皇宫已经太久了,小时候的活动范围也只在东宫,根本不记得这个地方。 明珏心下虽有疑问,但也没有贸然出口询问,只按捺住好奇随着沈一忠走。 沈一忠心思敏锐,似是察觉了明珏的疑惑,自己开口解释道:「皇上,这建极阁原本是高祖开国后,与大臣们议事过晚,大臣无法出宫的休息之所。后来有了政事堂,建极阁便荒了下来。」 第78页 沈一忠边说边窥着明珏的神色,生怕他嫌弃建极阁而生气,但所幸明珏面无表情,闻言只是点点头。 明珏原本以为荒废已久的地方,定然十分破败,但到了建极阁才发现倒是十分干净,打扫的人也秩序井然。只是少了几分生气而已。 「这里挂着开国的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虽然空置也每日有人打扫看守。」沈一忠又及时解释,同时指挥着手下的人替明珏收拾房间。 很快小太监们便叠被铺床,生起了火炉,还点上了从承干殿带过来的龙涎香。 明珏沐浴过后,躺在了床上,才觉得透骨的湿冷感觉减轻了一些。房间里暖烘烘地,充斥着龙涎香的香味。 沈一忠安排好了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顺带着掩上了门。 明珏合上了眼睛,疲惫和痛像潮水一般席捲而来,饶是这样但他却不敢就此睡去,只闭着眼睛休息。 一合上眼睛,便觉得身边夜色沉沉,暗中不知道窥伺着什么样的「勐兽」,只等自己懈怠下来就扑上来一口吞食。明珏知道这都是自己的戒备之心衍生而出的,在这皇宫之中,陌生的环境里,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因此才这样不安。 时间过去了很久,明珏才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第二日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承干殿总管李善喜死了,掌事的便成了沈一忠,早上仍是他来伺候明珏起身。 明珏还没有正式登基,因此便没有上早朝,只召集了三品并以上官员到政事堂议事。一向称病不出的段文正也好得利索了,一大早便到了政事堂等着。 明珏并没有掌政理国的经验,他做了八年的太子,十二年的藩王,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于是不得不事事依靠段文正并其他朝中其他有资歷的大臣,说是议事,明珏也不过是像个傀儡一样地坐在那里,听着堂下一群人争论不休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明珏也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反而是坐得笔直,十分认真地聆听大臣们的争辩。 就像是当年在詹台宏的军中,旁听他们议事时一样的认真。 偶尔有人请奏上命,来问他的意见的时候。明珏也只是摇摇头,接着像段文正投去求救的目光,然后茫然地道:「朕也不知如何是好,段阁老有什么意见呢?」 每每如此,一上午下来群臣心里都有了数。想着:怪不得段文正会扶持他上位,这位传说中的战神王爷看来当真是一位无知莽夫,就算是如今当上了皇上,也不过是被人提着线操控的傀儡。同时也明确了如今的萧明王朝,真正的掌权人乃是段文正的道理。 明珏在一旁听着,也不忘记着时辰,早早地吩咐人去备饭。等到午时将近,明珏方才出声打断他们,开口问道:「时候不早了,想必诸卿也累了,不如暂作休息。」 群臣闻言瞭然,这个时候早就该散了,于是接二连三得就要站起来告退。 明珏又拦住了他们,「诸卿不必再回府折腾了,如今诸事繁杂,各位就在宫中将就一餐,到晚上再回去。」 众人闻言有些讶然,皇上留人在宫中用餐不是没有的事情,但从未有过这样大规模将所有人不分品级地留下来的事情。于是心下又将明珏轻视几分,想着一则是他不懂规矩,二则是没有为君者的威严。 当然也有人感激明珏,认为他体恤臣下,有仁君风范。大臣们的心思不一而足,却都得遵命留了下来。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都布置到了政事堂主厅的偏室内,明珏说完也没离开,自己带着一众大臣往过走去,竟是要和他们一起用饭的意思。 偏室内布置了几张大桌子,虽是在一个屋子里,但布局上也颇分得出些等级来,并没有太过失礼。 明珏自己单独一个桌子用餐,他拿起了筷子,又放了下来。群臣们都不敢擅动,皆恭敬地看向了明珏。 「朕瞧着朕的桌子上比诸卿似乎多几道菜,均分是不能了,段阁老劳苦功高,不如过来与朕共食。」明珏看向段文正道。 「老臣无才无德,不敢蒙皇上如此厚爱。」段文正妆模作样地推辞了一句,面上却是掩不住得意之色。 饭吃到一半,有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求见,过来禀告了明珏,说是太后想要见他。 于是明珏便撂下了筷子,带上沈一忠并几个小太监跟着他往寿康宫去了。 临走前告诉群臣道:「诸卿自行商议即可,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不能决断,便让段阁老拿主意吧!」 第51章 太皇太后 明珏跟着那小太监来到了久违的寿康宫。寿康宫屋顶上的金黄琉璃瓦,上面还挂着昨日里下雨点点雨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来。 明珏十岁的时候被废为肃王,离开了自小生长的皇宫,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寿康宫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在明珏的记忆长河中,已经十分模煳了。 明珏走进了寿康宫,沈一忠等随从而来的太监便被留在了外面。 明珏一入内,未及细看便先行礼,单膝跪地道:「给皇祖母请安。」一语说罢还没抬头,便听见前面的上位上有哭声传来。 「太后,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这样呢!」惜弱给太后递了帕子,忙劝解道。 「说的是,快起来,到哀家这里来。」太后伸了手召唤道。 第79页 明珏闻言起了身,只见记忆里雍容华贵的皇祖母,头髮已经尽数白了,面上也多了许多岁月的纹路,竟是老了许多。 他自幼远离父母,身边儿没有长辈照看,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硬了,但见到自己慈祥的祖母,不禁也滚下热泪来。 「皇祖母。」明珏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扑倒在了太后的膝下。 太后一把将他揽了过来道:「好孩子,苦了你了。」说着又捧起明珏的头来,细细打量这个已经长大变化了许多的孙子。 「真是和你父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后不禁感慨血缘的奇妙,但想到已逝的英帝,心下又是一痛。「可怜我那苦命的皇儿,连他去了哀家也不能近前去。」 「皇祖母不要伤心,父皇的后事皆是孙儿一手打理,没有叫父皇受委屈。」明珏只挑了好听的来哄太后,对于英帝被人毒杀一事则是只字不提。 太后也是歷经了许多风雨的,倒也没有再过度伤心,此刻平静下来见明珏还跪在自己身前,又赶紧拉他道:「地上凉,不要跪着了,坐到哀家的身边来。」 明珏依言坐到了太后的身边,太后拉着他的手问:「哀家听说昨日你与乱党作战,受伤了。」说着反覆地看明珏的手,上面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还有厚厚的茧子,着实叫人心疼。 「没什么,一点儿皮外伤而已。」明珏回道。 「皇祖母,承干殿的沈一忠,您知道吗?」明珏开口问。沈一忠如今是最靠近自己的人,他的底细如何自己不能就这样一无所知。如果他是太后的人,那自己就可以放心地用了。 太后闻言脸色严肃起来,挥手打发惜弱将宫人们都遣散了,只剩下祖孙两人时才说。「昨日的事情哀家虽然得了消息,但是知道的还不是很清楚,你将细节同哀家说说。」 明珏点点头,从自己的计划到后来的事情发生,再到如今的情势如何,都一一地同太后详尽的解释了。 太后听罢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其中有些偶然的因素,并非是哀家安排的。」 「哦?」明珏疑惑地发出声音来。 「沈一忠是李善喜的干儿子,哀家不是没想过要拉拢他,只是因着种种原因放弃了。至于楼宴,他是英帝的死忠,又是武人,想来不清楚个中内情。以为庆王叛乱,便出了手。至于段文正就更简单了,他和庆王不合,只要不是庆王登基他都乐见其成。况且你在京中没有根基,更易于掌控些。」 明珏闻言心下暗暗嘆服,太后虽然久居深宫,但对于局势和人心的把握简直不逊于自己。 「皇祖母所言极是。」明珏和太后想的大抵一致,只是楼宴几次有意无意地似是在主动帮他,倒是叫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一忠也好,其他人也罢,你现在一个都不要相信。你身边服侍的人,哀家会慢慢找机会给你换掉,现在只好将就着用。」太后嘱咐道。 「是,孙儿知道了。」 「登基之事如何了? 「钦天监已经在挑日子了,礼部也正在着手拟帝号年号,一应的东西也在办着。」 太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又提醒道:「近来朝中的大事太多了,战事刚刚平定,你父皇未及回京便驾崩途中。如今好不容易办理完了,又赶上睿帝驾崩,恐怕下面的人要拖着你的登基事宜。」 明珏闻言一惊,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些细节,如太后所言,朝中大事太多那么所耗的资费必然数额巨大。而登基大典也颇为靡费,国库免不了要空虚,届时下面的人自然有理由拖着。 「这可如何是好?」明珏问。 「迟则生变,应当尽早了结此事。若想尽快登基,还是要从钦天监下手,叫他们把日子定早一些。到时候再有人说太匆忙,你便说今年两位皇帝崩逝,不愿在大肆操办。正经登基才是,典礼隆重与否并不重要。」 「正是如此。」明珏简直要拍案叫绝。 「还有你母后虽然懦弱些,到底也是你的母后,你不要太过怨怼她。」 明珏闻言想起当时在英帝灵前,周皇后对自己冷漠的情形,顿时有些心凉,但仍是点头答应了。 最后祖孙俩又叙话一番,将别后的大事小情,种种事情互相叙述了。各自都是一阵唏嘘。 最后明珏离开,太后仍旧不放心,又叫住了他。 「你将德喜带过去,他和李善喜是一辈的老人,也能震慑一下心术不正的小人。」太后半阖着凤目,充满威严道。 「德喜公公是伺候皇祖母的,我带走了皇祖母怎么办?」 「你只管带去就是,等你有人用了,再还回来。」 太后这样说,明珏也不得不顺从了。离开的时候德喜便跟着明珏一起走,果然沈一忠见到德喜时神色间很不高兴。但他资歷浅,也不得不忍着了。 第52章 离宫探望 明珏又回到建极阁,用过晚膳要就寝的时候,外面却有小太监来报,说肃王府的人求见。 肃王府此刻能随意进宫的,便只有明珏最贴身的护卫,天枢和李一陌了。昨天傍晚明珏让天枢回去报信,今日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他来回话,心下便记挂着几分,此刻听有人求见,立马叫宣了进来。 然而来人却并非是明珏所想的天枢,而是李一陌。 「属下给皇上请安。」李一陌行礼道。 第80页 「快起来,怎么是你来了,天枢呢?」 「回皇上,天枢他有伤在身,属下便自作主张替他来回话了。」天枢倒不至于伤得起不了床,只是被李一陌强行压制着不许来罢了。 「是朕疏忽,也该让他休息休息了,那简之呢?」 「陆,陆公子他病了,现今在王府里躺着,已经不能起身了。」李一陌照实回答道。 「什么,简之他怎么了?」 「昨日淋了雨,听说皇上没事儿了便一头栽倒发起了烧。」 「大夫怎么说?」明珏来回踱步,焦急地问。 「李大夫说是劳心多度,外感风寒,并没有什么大事。」明珏听着没有大事,这才稍稍安了点儿心,但仍是牵挂着,坐了片刻又霍然站起来说:「不行,朕得回去看他。」 「皇上?」李一陌闻言有些惊讶,却还是跟上了。 明珏不敢告诉别人,只悄悄地通知了德喜。 德喜闻言第一反应便是不行,劝道:「皇上,这时候了,实在不该为了无关紧要之人大张旗鼓地出宫。」 「简之他才不是无关紧要之人。」明珏听德喜这样说陆珩修,立马开口反驳,眼光锐利地如刀子一般,直叫德喜不敢直视。 明珏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太过严厉,便又缓和了语气道:「公公是知道他的,朕打小儿就是他陪着朕,若不是他朕早就死了。何况这次他又是因为朕才生病的,朕怎么能狠心不去看他。」 德喜到底是奴才,又听明珏这样说,只好答应,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要低调行事,明日千万要赶回来。」 「朕知道了,朕扮作侍卫出去,绝不大张旗鼓,明日政事堂议事前一定会回来的。」 明珏急匆匆地感到肃王府的时候,肃王府也已经落了锁,还是李一陌上前拍开了门。 明珏也顾不得和别人说话,迳自去了陆珩修休息的房间。 陆珩修原本是住在明珏屋子的外间的,但如今天气潮湿阴冷,他又生着病,老李便胆大包天地把他挪进了明珏的主卧去。 明珏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影十三在外间守着护卫,见到明珏来想要起身请安,被明珏抬手制止了。 明珏悄然地走进去,掀开帷帐发现陆珩修正睡着,因着病的原因,面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脸颊也消瘦得厉害。明珏一见便眼中泛酸,几乎不曾掉下泪来。 但他勉强忍住了,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了陆珩修的面庞。病中的人睫毛勐地眨动了几下,霍然睁开了眼睛。陆珩修的眼睛带着水汽,十分地明亮。因着主人刚刚醒来,里面蕴藏着一丝懵懂。 陆珩修看清了面前的人,煳里煳涂地叫了一声殿下就要起身,却被明珏给按住了。 如今明珏已经是皇上了,但陆珩修烧得煳涂,一时没有改过口来,明珏也没有纠正。 「我吵醒你了。」明珏抚上陆珩修温度略高的面颊道。 陆珩修听了眉眼弯弯地笑了,回道:「哪儿有的事情,我都睡了一天了。」说着仍是要起身,似是躺得不舒服。 明珏见状坐到陆珩修床头,扶着他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前,将陆珩修整个儿人都圈到了怀里。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来了?」陆珩修仰头问。 「我担心你。」明珏把头放到陆珩修肩窝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道。 陆珩修推了推明珏,不好意思地说:「好几天没有沐浴了,殿下别靠我太近。」 明珏闻言一笑,又凑近了一点儿。 陆珩修拿他这小孩子性子没办法,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简之,这几天你过得很辛苦吧?」 陆珩修闻言想到了几十里山路的奔袭,多少个深夜的不眠,还有昨日里生死一线的危机,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辛苦的,若要说辛苦还是殿下辛苦,如今可算是功成了。」陆珩修说着欣慰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明珏已经是皇帝了。 「不对,如今不能再叫殿下了。」陆珩修低着头,一副懊恼自己的样子。这万里江山,千钧重担,从此以后都要明珏一肩来扛了 明珏搂紧了他,凑到耳边轻声呢语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陆珩修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却蓦地跳出来一句话:再好的君臣,越是君主的左膀右臂,越是让君主日里夜里提心弔胆地防着。 陆珩修想完又觉得自己太过胡思乱想,摇摇头制止了自己脑海里不安的杂念。 「简之,过两天你身体好一些了,我就把你带到宫里去,好不好?」 陆珩修没有回答,明珏做了帝王,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在他身边呢?他们可以是主僕,可以是君臣,却独独不能是那种关系。 「皇上日后有什么打算?」陆珩修挑起了另外的话题,皇上这个称唿叫出来还是有些别扭,毕竟他叫了明珏十二年的殿下。 「我身边现在缺人缺得厉害,朝中都是段文正的人,我打算把洛先生召回京城来。」 「是这个道理,如今皇上初登大宝,的确应该提拔一批人。过些日子再开一次恩科,选拔一些寒门士子就更好了。」 「嗯,不说这些了,你病着就不要再想了。连老李都说你是忧思过度,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珏说着扶起陆珩修,动作很轻地将他放到了床上。 第81页 「你现在只管好好休养,什么都不要管。」明珏边说着边帮陆珩修掖好了被子。「我今晚就在外间,有什么事情叫我就好。」 陆珩修许久不见明珏,有些不舍,但抵不住自己着实有些睏倦,便松了手目送着明珏走了出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明珏便要离开了,进来看陆珩修的时候陆珩修还在睡着。明珏不忍打扰他休息,又不好就此离去。他看着陆珩修憔悴的病容,低头在他额间烙下一吻,轻声道:「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陆珩修不知听到了没有,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明珏等了片刻,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失望地转身走了。 第53章 嫌隙争吵 钦天监奉命测算良辰,几日后监正陈介元便上书,说是吉日在十日之后。 群臣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太过匆忙,来不及准备,尤以户部、礼部为主。但陈介元一口咬定,近来只有这一个日子合适,若是过了要等的时间便久了。 如此一来两方争执不下,闹得不可开交。就在这时明珏表示,朝中动盪多灾,便一切从简行事。这样方才弥平了争议。 于是各方加紧办事,帝号年号很快定了下来。后宫及其他相对应的封赏也都拟定了。 明珏帝号为昭,称为明昭帝,改元为靖安,取明珏靖平战乱,安定天下之意。 太后为太皇太后,仍旧居住于寿康宫。周皇后受封为太后,从静和宫迁居到坤和宫主宫。明珏胞弟明琅,受封为武烈王,暂不授封地,留居京城。 诸事忙完,总算是安定了些。 自从那日漏夜出宫见过陆珩修之后,两人已是月余未见。这日用过午膳之后没有要紧的事情,明珏便想着再去见陆珩修。于是带上天枢自己便出了宫。 明珏到府里时,陆珩修正披着一件小毛的斗篷在后边儿院子里看枫叶,手边儿还放着一本《大学》。 明珏见了他便把天枢打发了,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蒙陆珩修的眼睛,不料踩到枯叶发出了声响,叫陆珩修察觉了。 对上陆珩修透过来的目光,明珏尴尬地笑了笑,骂道:「都怪府里的奴才不好好打扫,落了一地的叶子,不暴露才怪。」 「是我不叫他们扫的,皇上多大年纪了,还玩儿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明珏坐到陆珩修身边的凳子上,开口道;「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每天在宫里提防着所有人,戴上一张君王威严的面具,实在很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陆珩修幽幽地念了一句。这世上任何美好的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去获得,有时候是血,有时候是泪,有时候甚至是生命,从来没有什么不劳而获两全其美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抱怨了还不成。」明珏垮了脸,做出讨饶的样子来,又关心地问:「简之,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没事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的。」 「那就好。」 「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庆王呢?」陆珩修问。 「庆王谋逆,是必死无疑的,朕已经交给三法司会审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过些日子便要斩了。」明珏毫不在意地说着庆王的生死。成王败寇,失败的人甚至不值得胜利者的恨意。 「我想去见一见他。」 「见他做什么?」明珏疑惑地反问。 「或许见一见能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明珏不放心地说。 「皇上,你去见一个谋逆之人算什么,这不合适。」陆珩修想了想,又道:「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让天枢大人跟着我也好。」 「那好吧!」明珏瘪了瘪嘴,虽然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哎呀,好不容易见一面,干嘛老是讨论这些烦心事。」明珏抱怨了一句,随即起兴道:「简之,你不知道,承干殿前有个建极阁,是从前大臣们议事的地方,我现在住在那里。等到我搬回承干殿的时候,就让你去那里住怎么样?到时候就能常常见到了。」 陆珩修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但心底里却做着其他的打算。 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自然是无法名正言顺地待在明珏身边的。要是想要长久地陪伴君王,那只有入朝为官,成为君主的左膀右臂。 后宫的妃嫔们,还依靠着容貌和子嗣来争得圣宠,可自己身为男子,这两样自然是不行,但自己也有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还有,现在朝中的关键职位都没有空缺,我就只好给洛先生一个帝师的称号,召他回京了。算着明天就要到了,你和他关系好,到时候可别忘了好好招待。」 「那是自然。」 「若说是帝师,简之,我倒是觉得你才是我的帝师。」明珏突如其来地又感慨了一句。 「我怎么有这个资格。」陆珩修不好意思地说。 「你可不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吗?我的字,还有……不都是你教的。」说到后来明珏几乎贴在了陆珩修的耳边。 陆珩修听到明珏说出那样的话,顿时红了脸,慌乱道:「你的字是我教的,可…可那个可不是。」 「怎么不是?朕的第一次可是给了卿啊!卿怎么可以不认帐了呢?」明珏说完还无比哀怨痛心地瞥了陆珩修一眼。 第82页 这下子陆珩修连脖子和耳尖都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明珏,他实在是想不到,两人好好的说这话,明珏能把话题带到这种问题上。 陆珩修越是害羞逃避,明珏就看得越是心下喜欢,终是忍不住把人楼进了怀里。 明珏捧起陆珩修低着的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问:「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呢?」 「那只不过是个意外,怎么能当真呢。」陆珩修想到两人渺茫的,毫无希望的未来,羞愤道。 「怎么不能当真,难道你不是当真的吗?」明珏闻言大怒,霍然站起来道:「作为一国之君,朕要四海昇平、八方来朝,朕要万里江山、千秋功业。但是作为明珏,这辈子我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你怎么能和我说这只是个意外。」 「皇上,您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动不动说一辈子的事情呢?」陆珩修下意识地反驳。 「皇上觉得我好是因为皇上之前得到的太少了,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您已经是皇帝了,登上这九五之尊之位,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天下万里江山都是您的。等您真正适应的时候就不会再认为我重要了。」 「不,不会的,我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就算以后得到再多再好的东西,你在我眼中都是最重要的。」少年天子红着眼眶竭力说道。 陆珩修合上眼,滚烫的热泪从夺眶而出,从消瘦的面颊滑落。他何尝不想同明珏长相厮守,可「长相守」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这时的简之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亲手将明珏扶上了皇位,内心很欣慰高兴。但是另一方面,他和明珏在一起的阻力又变大了,他害怕明珏会改变,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明珏。 所以一直纠结是不是要继续和明珏保持暧昧关系,既不舍离去,又没有信心继续。 所以大家不要怪他做事情莫名其妙,因为人家压力也很大啊! 第54章 庆王暴毙 当日新帝明珏没有回宫,在王府内留宿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独自回了皇宫。 天枢被留下来陪着陆珩修去大理寺的监牢里见庆王,两人午饭过后才出发。昨夜同明珏一番纠缠,让陆珩修有些难以支撑,于是便没有骑马,改乘马车出门。 天枢是带着明珏的手谕前去的,自然是畅通无阻,陆珩修跟在天枢身后,也无人询问他的身份。 因着庆王被关押在这里的缘故,大理寺一向不甚严谨的守卫增加了好几倍,看上去着实是守卫森严,连一只鸟也不能逃出。 关押庆王的牢房在最底层最里面的一间,阴暗潮湿不见一丝天光。天枢看着牢头打开了牢门,又见庆王被几十斤的铁链子锁着,才放心地和牢头一起守在了外面的走廊上。陆珩修则是迈步走了进去。 昔日风光无限的庆王,天潢贵胄,如今头髮蓬乱,满身污垢,被重枷铁链锁着,十分狼狈。 「庆王殿下,在下来看你了。」陆珩修对着那团人影道。 庆王听到陆珩修的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眸中满是恶毒的怨恨。 「陆珩修,你这个小人,一定不得好死。」庆王诅咒道。 「成王败寇,你不过是败了而已。在下是否不得好死,不劳殿下担心了。」陆珩修唇齿反讥。 「你来干什么?来看孤的笑话吗?」庆王情绪激动地说,挣得铁链子也「哗哗」作响。 「不是,在下来是想问庆王殿下还有什么心愿,陆某力所能及,一定会为殿下实现的。」 「如你所言,成王败寇,孤还能有什么心愿呢?」庆王只觉得陆珩修满心阴谋,遍体诡计,便不欲和他说话。 陆珩修的确是带着目的来的,但庆王已经落到如此田地,他也没什么好算计的,不过是想多知道一点儿消息罢了。 「殿下果然没有愿望吗?依兰宫还有您的母妃啊!」 「你想干什么,我母妃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庆王被陆珩修抓住弱点,激动地大叫。 「在下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说明:没有人是没有愿望的,即使是将死之人也一样。」 然而庆王神智大乱,根本不听陆珩修说了什么,慌乱道:「你是来套消息的对不对?孤告诉你,孤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不要动孤的母妃。」 「你想知道什么?萧明珏被废,的确是孤一力主张。萧焰之死?萧焰的死跟孤没有关系,跟瑞王也没有关系,是后宫有人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给李皇后下了毒,都怪他命不好,生在了帝王家。还有,前年边关大败是因为孤扣下了粮草,户部和吏部都是孤的人。英帝是孤派人毒死的,但孤是奉父皇之命。还有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陆珩修也不得不赞嘆庆王的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动机,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本就没想着掩藏的缘故。陡然间听到这么多皇家辛秘,纵使是自己也有些震惊。 陆珩修压制着自己的惊讶,思索片刻后问:「那庆王可知道,在下的父亲被杀一案,可否是另有隐情?」 庆王闻言愣怔了一下,疑问道:「你父亲是谁?」 「前督察院右佥都御史林歆,事情是睿帝正嘉元年发生的。」 「孤不知,那时候孤还太小了」庆王如实回答,陆珩修也未怀疑。 第83页 「庆王,在下保证你的母妃不会因你受到连累,但是庆王府的其他人都罪不可恕。」 「只要母妃没事就好。」庆王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现在他还敢奢求什么呢? 陆珩修见状心下有些触动,如果失败的是明珏,那么……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到了庆王的身前,然后转身走了。 明珏回了宫,心里仍旧有些不愉快。昨夜里的一番颠鸾倒凤倒是十分酣畅,但两人都各怀心事,第二天也是不欢而散,便没有那么好受了。 简之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起那种话来。明珏怎么也想不通陆珩修的变化,又怕真的是自己惹到了陆珩修,便不敢再去见他,想着等到洛文熙回京,借着这个理由再去和陆珩修见面。 当天晚上天枢便入宫復命,说是陆珩修已经见过庆王了。明珏也没有多问,陆珩修想做什么事情他还是给他自由的,即使有些担心,也不至于让天枢去监视。 谁知第二日清晨便出了事,大理寺的人诚惶诚恐地在早朝上上奏,说是庆王暴毙狱中了。话里话外地还暗示着,庆王死前绝对没有其他人见过他,只有明珏身边的侍卫去过,一心想着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撇清。 明珏不知道是否是陆珩修昨日的手笔,但估计着群臣都猜疑是自己等不及下的手,那自己也只好默认了。反正人死了就好,怎么死的又有什么要紧。 明珏三朝后回到后宫中,处理了半日的事务,越想越有些生气,这样的大事陆珩修竟然都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实在是可恶。他不知道陆珩修原本是想着要告诉他的,只不过是没来得及说,便被他的歪话带跑了,之后两人又置起气来,陆珩修才没有开口。 「启禀皇上,依兰宫的琪贵妃悬樑自尽了。」一个小太监来报。 明珏听了有些懵,不知道这琪贵妃是谁,来值得特意来告诉他一声。 沈一忠见了忙上前解释道:「皇上,琪贵妃是萧明栾的生母。」 明珏又反应了一下,才想到萧明栾就是在狱中「暴毙」的庆王。 睿帝死后诸事繁杂,自然无人理会他的后宫,因此太监们还按照之前的称唿来叫。 「怎么死了?」明珏随口问道。 「许是知道萧明栾暴毙了。」沈一忠道。 明珏心下「突」地一跳,想着这宫里消息未免传的太快。然后摆摆手道:「罢了,就说她是愿意给睿帝殉葬才自缢了吧,跟着睿帝一起入帝陵。」 明珏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宽宏大量,沈一忠拍马屁地说了句「皇上真是宅心仁厚,奴才替琪贵妃谢恩了。」 明珏不语,挥手打发了众人,独自静立窗前,心下十分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一周隔日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5章 帝师入京 现下已是十月末的天气,寒凉非常。城外宽阔的大道上落了一层的落叶,树上却已经光秃秃的了。 巍峨地城池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红墙黛瓦,斗拱飞檐,在秋日的天光下熠熠生辉。城门前的守卫拦住进出的行人,吆喝着例行检查。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官道上缓缓行来,一只直接分明的手挑开了车帘,随即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探出了半个身子。 只见那文士痴痴地望着巍峨的城门,口中念念有词地吟咏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文士正是奉新帝之命,赶回京城的洛文熙。 赶车的马夫不懂其中的深意,出口问:「先生,这时节哪儿还有桃花啊!你这首诗吟得可不应景。」 洛文熙没有说话,放下帘子又回到了车里。 他此番是真真正正地孤身前来,连这马车还是路上找的。洛文熙想到当时自己离开的情形,心下不免有几分惆怅。 当时明珏的圣旨传到蕲州的时候,洛文熙正和陈定下棋。听了明珏功成的消息,两人喜极而泣,相拥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高兴过了就该思考眼前的问题了:明珏要召洛文熙回京。陈定的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洛文熙能回京,可他不能,也不愿。 于是多年的好友就此吵了一架,陈定一向温雅,却破天荒地骂洛文熙「不知悔改,只顾贪恋权势。」 洛文熙也没有退步,明珏是他等待的明主,从英帝到睿帝,再到终于自己扶持明珏建立基业,他几乎等了二十年了。 「陈秉文,你既不肯遂了我的心愿,又凭什么要留下我?」洛文熙口不择言,将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说罢自己也懊悔非常。 陈定一下子愣了,过了半响才对洛文熙说:「灵安,你走吧!」 于是洛文熙走了,他还未到不惑之年,这来日的太平盛世里,还等着他出一份力。后世的史书青卷里,他必定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洛文熙孤身回京,自然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他在这京中虽然有宅子,但也是年久失修,于是让车夫迳自把马车赶到了肃王府前。 「我的老天,先生是王府里的人,我告诉你我听说肃王爷已经继位成了皇帝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情。」那车夫张大了嘴道。 洛文熙没有理会他的话头,负了剩下的钱便将他打发走了,然后自己才上前扣门。 第84页 门房的小厮开了门,洛文熙从怀中拿出自己接到的圣旨来,那小厮赶紧殷勤地把他让了进来,还替他拿了行李。 「先生请随我来吧,陆公子早就吩咐过,若是先生来了立马请去见他。」另一个小厮道。 洛文熙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那小厮带着他穿山绕水,走过弯弯绕绕的迴廊,终于走进了一个满是红枫的庭院。 「陆公子就住在里面,先生请进。」那小厮替洛文熙指了路,便自行退下了。 洛文熙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陆珩修一向喜欢清静,便也明白了,于是抬步走了进去。 只见满树火红的枫叶映衬下,陆珩修一身素衣,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卷蓝皮线装的《中庸》,正在来回踱着步子吟诵。 洛文熙见状几乎不曾滚下热泪来,陆珩修这一行的艰难遭遇他都有所耳闻,如今见故人安好,不禁心下十分感慨。 「简之好用功。」洛文熙出声,惊扰了正在用功的陆珩修。 陆珩修蓦然听到洛文熙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故人站在自己的门前,不禁大喜,立马将手中的书丢到了一旁的石凳子上,欢喜地迎了出去。 「洛先生,真的是你。」陆珩修上前拉住了洛文熙,热络地说。当初纵马扬鞭,一别以为已是死别,没想到还有如今再见的机会。 「不是我还是谁?简之你的病可好了?」洛文熙关切地问。 「这点儿小事连先生都知道了,本就无甚大碍,现在早就没事儿了。」 「那就好。」洛文熙放心地点点头。 陆珩修将他请到了屋里,又自己亲自替他添上了一杯茶,方才在他身边坐定了。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你在看《中庸》,难道你是想要参加科举不成?」洛文熙开口问。《中庸》是四书之一,科举必考的书目,陆珩修看这么认真地看这个,叫人不得不做此联想。 「是啊!」陆珩修一口承认了,又道:「没有功名,由幕僚入仕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没错,以你的才情智慧,出仕不为阁首,此生岂非虚度。」洛文熙贊同道。 「洛先生谬赞了,我哪里有那么厉害。」陆珩修垂眸道,神情间难掩淡淡的忧愁。 「皇上他,有什么看法?」洛文熙问道。明珏和陆珩修之间的关系,他也算是最早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或许皇上想要将我留在宫中供职,但我……」陆珩修没有说完,明珏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但他却不想供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做明珏的娈宠佞幸。 「你想的不错,皇上那里若是有不同的想法,我来替你去说。」洛文熙沉思片刻后道。明珏还太年轻了,未必能够考虑到长远的未来,可他不能看着陆珩修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因着明珏年轻的冲动而陨落。 陆珩修自幼失怙,无依无靠,陡然间有人如此看重又煞费苦心地开导点拨他,不由得眼眶泛酸,心中也是忽冷忽热,复杂至极。 「陆珩修先谢过先生了。」陆珩修说着就要行礼,被洛文熙扶住了。 「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还用如此吗?」洛文熙呵斥着,将陆珩修按到了椅子上。 「先生于我,如师如兄,先生之恩,陆珩修此生不敢或忘。」陆珩修激动地说道。 洛文熙嘆了一口气,一开始他还没想到一初见话题便会谈得如此深。 「身为人臣,本不该在背后妄议君主,但眼前只有你我二人,我也就不避讳着什么了。简之,皇上他自幼饱尝人情冷暖,最是冷心冷清,狠辣孤绝的。若是有人防了他的路,只怕无论是兄弟还是血亲,他都不吝于下手剪除。」洛文熙说着站了起来,神情极为复杂。 「但是,我教导皇上十年,也知道他最是真性情之人,若说他还有什么不舍的,那恐怕也只有简之你,是他心底最后柔软的地方。」 「先生所言我都明白。」陆珩修被洛文熙说得红了眼眶,哽咽道:「但世上男子间的情爱,本就是镜中月水中花,再美也不过一场虚妄。皇上,皇上他日后定然有宫妃子嗣,届时我又能算得了什么。想当初我胆大逾越,也不过是因着那时朝不保夕,想着浮生日短及时欢乐罢了。到如今竟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陆珩修这一番话,可谓是将所有的肺腑之言都和盘托出了。洛文熙听了,想到陆珩修为人一向谨小慎微,如今却这样信任自己,将这些隐秘的事情都来问自己的意见,便更添几分不可辜负的心意。 于是洛文熙道:「那简之可是后悔了?或者不敢再陪着皇上走下去?」 陆珩修闻言连忙回答:「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陆某一生所行之事,从不后悔。」 「这不就是了,既然不后悔,那来日方长你又何必先生了畏惧。」洛文熙笑了,陆珩修得到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还这样百般纠结,实在是可恶。这样想着洛文熙也不愿意多留,便伸了伸腰道:「长途跋涉我这把老骨头也累了,劳烦简之替我找个地方歇息,备不住晚上还要入宫觐见。」 第56章 喧嚣沸腾 傍晚时分宫里果然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得知洛文熙进京,要召见他进宫一叙。 洛文熙接了旨,沐浴收拾了一番,换了正式的衣服才入了宫。 洛文熙到的时候,政事堂议事的人刚散。走出来三三两两的大臣们,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等候在门外的中年文士。 第85页 里面有些是洛文熙当年的同僚,一见之下无不大为吃惊,拉着自己身边儿相熟的人议论起来。洛文熙则是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丝毫不去理会他们。 待人差不多都散尽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对着洛文熙道:「洛大人,皇上召您进去呢!」 洛文熙进去一撩下摆便磕头行礼,高声道:「臣洛文熙,恭请吾皇圣安。」 「洛先生快请起,来人啊,快赐座。」明珏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很着急地指挥着小太监给洛文熙搬凳子。 「先生见过简之了?」 洛文熙刚坐下,冷不防被明珏兜头问了这么一句,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这两个人都心心念念记挂着对方,却还要小心翼翼地试探,真是叫人羡慕。 「是,臣已经见过了。」洛文熙端详着明珏的神色,又道:「臣知罪,臣应该一进京就来拜见皇上的。」 「先生。」明珏懊恼地唤了一声,然后道:「你知道朕不在意这个。朕想问,朕……」明珏几番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情况。 「皇上想说什么?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皇上只管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洛文熙促狭地说。 明珏气得一挥袖,别扭道:「朕实在是不知道该那简之如何是好?」 「简……陆公子怎么了?」洛文熙故作不知。 「简之他似乎在生朕的气,但是朕又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生气。」明珏说着颓丧地坐会到椅子上。陆珩修从来没有这样什么都不说,就和他生闷气的时候,所以他简直一点儿对策都没有。 「皇上到底是怎么看陆公子的,是谋士还是娈……还是其他什么?」 明珏听洛文熙这么一问,立马急切地解释道:「朕怎么会把他看做,看做那个。」明珏被洛文熙的话激得立时分辨道。 「既然如此,皇上就该给他国之重器的待遇。」 「朕知道了,不过朕想去看看他,朕想他了。」明珏目光飘向远方,神色有些复杂地说。 「皇上想就去吧!」洛文熙倒是没有阻止,见一见也无可厚非。 「算了,还是等明天吧!先生远道而来,朕还要你急忙入宫,实在是失礼。」明珏解决了心中纠结的事情,才想到自己有点儿不厚道。 「这样吧,先生就先住着肃王府里,等有机会朕再替先生好好寻一处宅子。」 「皇上,臣在京中有旧宅的。」洛文熙提醒道。 「就是有旧宅也是年久失修了,就住在王府里吧,也可替朕照看着点儿简之。」 「皇上这后半句才是重点吧,罢了,臣遵命就是。」洛文熙笑着答应了。「皇上自己在宫里,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先生去吧!」 自从那日政事堂前的一见,洛文熙正式回京的事情便在群臣中传开了。洛文熙当年考中科举,是一甲探花,后来做官又坐到吏部侍郎的高位,当真是年轻官员中的翘楚。可一朝失势,被罢黜了官职,作为布衣被发配到了蕲州那样偏远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洛文熙还能东山再起,毕竟歷朝歷代一闪即逝的新星从来都不缺。 皇位更迭的时候,跟对了主子就是最大的资本,但洛文熙远在蕲州,竟然还能辅佐出一个帝王来,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惊嘆。 明珏登基之后,并未多现今的官场做出什么重大的人事升降改动,洛文熙是他提拔起来的第一个人。正是由此群臣才越发坚定了,洛文熙在新帝心中的地位非比一般的想法。 于是旧日里有些往来的旧识,旧日里从不认识的新人,个个都想着和洛文熙攀上点儿关系。若是能拉进些关系,或是了解些新帝喜好忌讳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最起码也要表明一下自己没有敌对之意,留些好感。 一连几日肃王府门口都是递请帖求见和送礼的人,都被门房当在了外面。 这日陆珩修看着书,打趣刚下朝的洛文熙道:「先生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这肃王府俨然是先生的家宅一般。」 洛文熙知道陆珩修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刻薄」,但实际上并无恶意,便也玩笑着说:「既然简之眼热,还不好好用功读书,不然明年落了第,可就没有人眼巴巴地给你送礼了。」 陆珩修闻言笑了一阵,放下书整肃了脸色才道:「先生当真一个也不见吗?」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再到光復辉煌,期间差得只不过两个字——权势。」洛文熙感慨道。 「人情冷暖也是有的,只是要在官场中行走,少不得要虚情假意。陆某已经替先生接下了一张请帖。」陆珩修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素白的请帖来,上面字迹清隽,十分工整。 洛文熙伸手去接,同时抱怨道:「简之没在官场中行走过,就对官场中的事情这样清楚了。不过吊了他们几天,也是时候了去见见了。」洛文熙打开了拿请帖,看了落款的名字,心下一惊。 吏部文选司侍郎左同和。 这个人的官职,正是洛文熙离京之前所做的官职。而这个人正是他当时做吏部侍郎时,手下的一个侍中。 洛文熙想了半天,才从记忆中搜索出此人来。这个左同和是和他同科的进士,也是出身寒门,名次比他次一些,堪堪进入二甲。因此外放了几年才进了吏部。 第86页 洛文熙虽曾是左同和的上司,但也不大了解他,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一个古板中正的人。 「连他也来钻营,看来人果真是会变的。」洛文熙把请帖丢到一边,嗤笑道。又问:「简之为了独独接了他的请帖?」 「因为吏部是段文正的,他的请帖就是段文正的请帖。」陆珩修看着洛文熙,意味深长地说。 第57章 常平进宫 明睿帝的后事办完之后,明珏便从建极阁搬到了承干殿。借着睿帝睿帝驾崩的机会,明珏把承干殿大部分的宫人太监打发了出去,将常平等以前在王府里伺候的旧人提拔了进去。 但承干殿还是缺人缺得厉害,德喜又被明珏送回了寿康宫太皇太后那里,沈一忠提议从其他地方调一些人过来,也被明珏拒绝了。 现在承干殿的人员已经够复杂了,他怎么还肯让不明底细的人再混进来。 常平和肃王府的旧人,伺候的好的,有幸被明珏记得,此番坐了两辆大车便要入宫。 「这皇宫果然比王府气派多了。」 「这大门好大,不知道有多少丈。」 …… 肃王府里的下人没见过宫廷的世面,此番到了恢弘的宫门口,都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都闭嘴,这是什么地方也管好自己的嘴巴。」常平常年在明珏身边伺候,在下人面前也有几分威严,他这一喝众人倒是立马噤声了。 待到进了承干殿,沈一忠便给他们分别派了差事,安排住处,一番折腾自然不必明珏过问。 到了晚间的时候,明珏就着灯看大臣们的奏章,看得头晕便叫人上茶。 「皇上慢用。」沈一忠端了杯龙井道。 明珏瞥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悠悠开口问:「朕听说王府里的旧人今日进宫了,怎么没见到?」 「回皇上的话,他们现在还不熟悉宫里的规矩,奴才不敢让他们御前伺候,已经替他们安排了去处了。」沈一忠解释道。 明珏闻言将茶杯往御案上一摔,冷眼道:「是了,王府里出来的人哪儿比得上宫里的人懂规矩,莫说是他们,朕的规矩还要靠沈公公提醒呢!」 沈一忠闻言心下大惊,立马跪下来请罪掌嘴道:「瞧奴才这张臭嘴,奴才知罪了,奴才立马就把他们调回来。」 到了这时沈一忠才明白自己有些低估明珏了,之前明珏对他提出的意见虽不是言听计从,却也从来不会发火。沈一忠还以为明珏年少,又是以藩王的身份登基,能够被自己拿捏住呢!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不必都调回来,只让一个叫常平的太监来伺候朕就是,日后朕起居事宜你就不必管了。」明珏收敛了怒色,淡淡道。沈一忠不过是个奴才,作为皇帝他没必要和一个奴才动真气。 沈一忠怔了怔,没想到明珏会是如此决定,待要再分辨时,对上明珏锐利而包含威严的目光,又把话咽了下去。 「是。」沈一忠说罢弯着腰小步快走退了出去。等出了门,发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当天晚上常平便被调到了承干殿,沈一忠交代了一些基本的规矩,便把伺候明珏的事情移交给了常平。 常平的心里有些紧张,他伺候了十来年的主子一跃成了皇帝,让他有些害怕。 「奴才给皇上请安了。」常平走进了明珏的寝宫,跪下低头行礼。 「起来吧,沈一忠办事倒是很快。」明珏说着打发了自己身边伺候着脱衣的人,只留下了常平。 常平站在原地,看着穿着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鱼贯而出,更紧张了几分。 「你抖什么,你主子我是成了皇上,又不是成了老虎。」明珏笑着打趣道。他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宫里,何尝不是时时刻刻紧绷着一根弦呢?见了王府的旧人,他倒是可以放松一些。 明珏这一开玩笑,气氛顿时活泛了不少,常平也放松了些。 「皇上,沈公公似乎不太高兴您调我过来伺候。」常平犹犹豫豫地开口。 「朕管他高兴不高兴,难道朕再朝堂上看够了大臣的脸色,还要再看他的脸色吗?你是朕的人,怎么胆子这么小,他沈一忠现在的位置以后迟早也是你的。」明珏有些不悦道。 「奴才知道了。」 「还有,以后不要叫朕皇上,朕听着烦,就叫主子。」明珏又补充道。 「是。」 明珏看常平愣愣的,便自己动手脱起了衣服,边脱边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府里,简之他怎么样?」 「主子果然惦记着陆公子。」常平笑道:「陆公子搬去了一处独立的院落,每日都在府里读书,鲜少出门。」 「果然和洛先生说的一样。」明珏失落道。他想陆珩修都要相思成疾了,陆珩修倒是没事儿一样,听起来过得还挺悠闲。 「难不成洛先生还能骗主子不成?」常平上手替明珏收拾龙袍。「主子是想陆公子了吧?旁人说得再清楚主子也只觉得不够。」 「还是你了解朕,朕的确是想他了。朕恨不得每天出宫去见他,又恨不得把他召进宫里行走。」明珏想到自己疯狂的慾念,无奈地摇了摇头。 「主子忙于朝政不能出宫奴才明白,可主子为何不能把陆公子召进来呢?」 「你不懂,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窥伺着朕的一举一动,窥伺着朕身边的人。朕现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就不能把他暴露出来。」明珏嘆息道。小时候他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却没想到真正做了皇帝,反而有更多的规矩约束着自己。 第87页 「主子待陆公子真好,想必陆公子一定也很想主子。只不过陆公子一向稳重内敛,不肯轻易将心事宣之于口罢了。」常平讨明珏欢心道。 谁知明珏听了却没有高兴,反而冷了脸严肃道:「你以后在宫里,不可像往日在王府里一样随意,一定要谨言慎行。关于朕和简之之间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和王府旧人以外的人说起简之。」 「是,奴才知道了。」常平口上应了,心里却猜不透明珏的心思。他是明珏身边儿伺候的人,一直看着陆珩修和明珏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可到现在却说不清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你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知道简之是朕最重要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伤害到了简之朕就不能容忍。」明珏又强调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一周,准备四级,可能要挂了。 第58章 人间双姝 明珏被王府的旧人这么一勾,晚上睡觉的时候越发思念起陆珩修来,如今是初冬的天气,承干殿里烧着地龙一点儿也不显得冷,但明珏却思念起陆珩修怀抱的温度来。 于是暗暗打定了主意,待到明日上过早朝便要借着拜访洛文熙的名头去见一见陆珩修。 第二日明珏一大早地起来了,早早地上了朝。 各方官员将自己的事情禀报了,时候也便差不多了,明珏急着离宫,便先开口问:「诸卿若无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明珏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被人给打断了。 「臣有事启奏。」说话的,正是文臣的首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段文正。 明珏闻言有些气恼地坐了回去,想着:段文正一向不轻易奏事的,怎么偏偏挑了今日。可虽是万般不愿,也只得静静听着。 「阁老请说吧!」 「皇上年轻,初登大宝,但后宫却极为空虚,为了国祚绵延,臣请奏皇上应及早立后。」段文正捏着笏板上前一步道。 明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他后宫之中无妃无妾,早知道是逃不过朝臣的唠叨的,万不想会是今日。 「你也说了,朕尚且年轻,子嗣的事情还不劳诸卿费心记挂。今年我朝连丧两位皇帝,朕如何有心思考虑立后,立后的事情就再等等吧!」明珏婉言拒绝了段文正的建议。 户部和礼部的官员听了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年的事情的却是太多了,若是明珏真的要立后,恐怕户部也拿不出银子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候礼部想要办什么风风光光的大典也都是虚言。 段文正被明珏一反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便改口道:「是臣考虑不周,封后一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但皇上选妃却是不能再拖了。」 明珏不好一再拒绝,只得答应道:「战事刚刚平息,就不必大肆选秀了,此事朕记下了。待朕同母后商议之后,择取几位官家女子入宫就是。」 「皇上体恤百姓,实在英明。」段文正恭迎了一句,便退回到了行列里。 这一番交锋明珏算是落了下风,于是也不理朝臣们的意见,迳自开口道:「今日的早朝就到这里,散了吧!」 忠臣山唿万岁,便各自散了,只有洛文熙被明珏叫住,留了下来。 明珏留下洛文熙,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想着既然自己也要去王府,便索性带上洛文熙一起,也好掩人耳目。 「皇上要见陆公子,只管拿臣做筏子就是。」洛文熙察觉到明珏的不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 「先生只管笑话朕。」明珏说了这一句,便让常平伺候着自己换衣服,打算立马出宫。 衣服还没换,沈一忠便走了进来,小心地行了礼道:「皇上,太后娘娘打发人来,说是准备了午膳,请皇上过去用。」 明珏听了脸上了喜悦顿时凝住了,他烦躁地说:「你去告诉她,朕要去王府里和洛先生探讨学问,不能过去了。」 洛文熙被这边儿的动静惊动,也走了过来,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便劝明珏道:「皇上,既然太后有请,皇上何不全了这天家母子之情。臣每日都在王府,皇上想什么时候来探访就什么时候来探访就是了。」 「朕……」明珏欲言又止,最后在洛文熙的眼神示意下最终妥协了。「朕马上就去!」明珏转身对着沈一忠说。 待到沈一忠去准备,明珏才对着洛文熙道:「先生请帮朕把这只手炉带给简之吧!」明珏说着将自己手中的一只铜手炉递给了洛文熙,那手炉也是平平无奇,外面套了个半新不旧的绸缎套子,实在没有什么可送的。 但有情人的心思,谁又能够猜得透呢?洛文熙也只好双手捧着接了过来。 明珏到了静和宫,还是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他打小儿没有在静和宫待过,只是继位之后才来给周太后请过几次安,若说亲切是万万没有的事情,纵然这里是他生母的寝宫。 周太后叫人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餚,见到明珏来便指挥着宫女们动手摆了出来。 「这是哀家亲手做的冰糖燕窝,这个时节吃最是润肺的,快尝尝。」周太后说着亲手拿着小勺子替明珏盛了一碗出来,放到了明珏的面前。 「有劳母后费心了,儿臣一向不喜欢吃甜食。」明珏没有给周太后面子,伸手将那碗冰糖燕窝往外推了推。 第88页 周太后慈祥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气氛微妙得有些尴尬。 「是母后疏忽了,你喜欢什么叫她们记下来,日后再来的时候母后再给你做。」周太后垂眸道。 明珏只顾着喝粥,一碗极其普通的薏米粥,也不吃菜。等周太后说完了,又过了半响才放下碗道:「母后不必费心了,朕也不挑什么,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受人欺凌,吃上一顿不冷不馊的饭已是难得。」 周太后只觉得自己处处碰壁,几乎不曾当场落下泪来。还是身边的大宫女佩欣帮着打了个圆场才算过去。 「皇上,哀家听说今日段阁老催着皇上立后了?」周太后试探着问。 明珏听周太后又提起此事,心下更加恼火,便没好气地说:「母后的消息真是灵通,朕才下朝多久」 周太后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提一提自己母家适龄的女孩儿,可见明珏恼火至此,便不好再提。只得退而求其次说:「哀家是皇上的母后,怎么能不惦记着皇上呢?皇上初登大宝,没有皇后也就罢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明珏闻言瞭然,知道周太后大约也想在承干殿送几个人进去,还是女人。但他也不好和自己的母后撕破脸,纵然心里不满,可面上的平和还是要维持的。 于是明珏略微缓和了语气道:「朕忙于政务,实在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小事,就只好劳烦母后多操心替儿臣物色着了。」 周太后这才又展露了笑颜,欢喜道:「这还用皇上开口,母后早就替你想到了。」周太后说完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女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看样子像是早就等在那里的。 明珏打眼看去,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来。那左边的女子一身青衣,庄严和雅、清婉如莲。右边的女子一袭火红的石榴裙,盛装丽服、华丽纤巧。两人俱是国色天香的人物,却又各具风情,真叫人不自觉地便被两人吸引了目光。 他原本以为周太后只不过是想在自己身边放个眼线,如今见了这两人才明白竟是真的给自己送了两个「身边人」来。 「她们是伺候了哀家许久的,左边这个穿青衣的名字叫做清荷,是姐姐。右边这个穿红衣的叫芜夏,是妹妹。」周太后无不得意地介绍道。 「奴婢给皇上请安。」清荷芜夏两人齐声福身道。 「起来吧!」明珏的目光她们两姐妹之间流转,似是对她们有着极大的兴趣一般。 「皇上看着可还入得了眼?」周太后掩着嘴笑问。 明珏闻言也不转头看周太后,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清荷芜夏姐妹,痴痴回应道:「儿臣多谢母后。」 周太后见状十分高兴,想着自己总算是送对了一件东西,还是最重要的一样。 明珏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服侍,自然抵抗不了这一水一火两个绝色女子的诱惑。届时有明珏的枕边人替自己说话,也好拉进一下这已经僵硬了的母子关系,替明琅要一个好点儿的封地。 出了静和宫,踏上自己的步撵,明珏立马收起了自己那副痴痴迷恋的神色。面色开始阴晴不定起来,脑中也不知是思量着什么计划,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却是一抹冷笑。 「姐妹花,并蒂莲,以为这样就能俘获朕了吗?」 当晚明珏便召幸了两姐妹中的芜夏,之后连续几天夜夜召幸。但对着身为姐姐的清荷,却是不理不睬,带回来便丢到了一边。 清荷面上恭喜妹妹,心下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怨恨。 第59章 王府日常 洛文熙回了王府,还没来得及脱去官服便先去了陆珩修居住的院子,将明珏让他代为转交的手炉送了过去。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最后也不忘打趣几句。 两人正说着话,影十三敲门走了进来,听到是明珏托洛文熙送了陆珩修一只旧手炉,便疑惑道:「怎么皇上送礼,只送这么一个不值钱的东西?」 洛文熙和陆珩修听了这话都大笑起来,直笑得影十三挠头。 「十三是个武人,不懂你们文人的心思啦!」影十三尴尬地笑道。于是三人笑作一团,足足过了半刻钟才安定下来。 「洛先生,我想着过几日便搬出王府,去法云寺住,以备来年的春闱。」过了一会儿,陆珩修开口道。 「这是为何?」洛文熙微微有些惊讶,「你未免也太用功了些,我记得你从前的文章是极好的,四书五经想必也早就烂熟于胸,何必还要如此?」 「四书五经是圣人之学,我多年来沉浸在世俗经济、权谋机变之中,哪里还能再做得出什么好文章来?」陆珩修解释道。 洛文熙点点头,明白心性对人的影响有多么巨大,当初他进士及第是头甲探花,文章被英宗赞誉为秋水文章,有魏晋遗风。可现在想想,不过是年少气盛,少不经事的天真罢了,若是现在让他写,未必能写得出来了。 「这样也好,佛寺清净,法云寺又是护国寺,也不至于太过僻静,正是相宜。」洛文熙同意道。 「说来我在京中的旧宅也由一些「旧友」帮着修葺了,也是时候该搬出去了,身为臣子住在王府实在是僭越。」洛文熙所言的旧友,自然不是他真正的朋友,而是前日赴左同和的宴会时那些来巴结的大臣们。洛文熙想着不用白不用,便由着他们替自己张罗了。 第89页 听到这里,在一旁默默站了半天的影十三却急了,忙道:「这都临近年关了,怎么两位都要搬走。皇上走了,两位再走了,这王府可就更加冷清了,横竖也等过了年再说也好。」 明珏闻言和洛文熙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过了几日陆珩修便听说了周太后给明珏送人的事情,明里暗里向着洛文熙打听,只问得洛文熙心惊肉跳。 陆珩修现在赋闲在王府中,可以说得上是足不出户,但对于这等内宫辛秘却是了如指掌。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了。 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以前明珏身边的人几乎都与陆珩修相熟,像是天枢李一陌等统领如此,常平等服侍的亦如此。除此之外,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地里旁人不知道的力量握在陆珩修手中,他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陆珩修,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文弱、不堪一击。更何况承干殿里情况复杂,鱼龙混珠什么人都有,想必这看似隐秘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朝堂的每一只耳朵了。 「这是迟早的事情,你也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动气,他是皇帝,早晚要有自己的后宫的。」洛文熙开口劝道。他明白陆珩修是个一等一的痴人,生怕他因此伤了心,也想着及早点拨了他为好。 陆珩修闻言却笑了,开口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陆珩修是七尺男儿,难道会和深宫妇人一样拈酸吃醋不成?既然选择跟定皇上,陆某也早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言罢又解释道:「后宫前朝息息相关,是一脉的,先生也别只顾着周旋前朝的大臣,也该了解一下皇上的后宫才是。」 洛文熙闻言灵台顿时清明了起来,他原本还想如何瞒陆珩修,却不想陆珩修比自己的眼界更为开阔。 「是我狭隘了,简之心胸开阔,非常人可比。以后鱼跃龙门,定然可以出阁入相,千古之后功名自在灵安之上。」洛文熙欣赏地贊道。他认识陆珩修这许多年,却还是感觉看不透眼前的青年,陆珩修总是能做出令他嘆服的事情来。 陆珩修闻言但笑不语,也没有和洛文熙谦虚客套。他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心下也不由地一阵阵地抽痛。 他的确一直都是清醒的,却还是清醒地放任自己走到了这进退两难的一步。表面上的大道理谁不明白,可真的轮到了自己身上却还是免不了难受。 明珏是他一手带大,一心教导出来的,是他的心头血。可日后他的身边终究会有形形色色的女人,来分走他的时间或者真心。 「皇上近来很忙吗?」沉默了一会儿陆珩修又问。 「忙是自然的,临近年关前朝后宫的事情都不少。」洛文熙斟酌着用词。前几日明珏想要来见陆珩修,急切的样子他是亲眼见到了的。谁知这几日反而没有了音信。 莫非真的是周太后送的那两个女子绊住了皇上不成?洛文熙的心里也不得不转上一转。明珏年少,温香软玉里,果真还能时时刻刻记得一个比他年长了六岁的男子吗? 「嗯。」陆珩修又沉默了片刻,将话题从明珏身上转开了,开口道:「前日和先生提过一句之后,我便让十三替我去法云寺问了,方丈答应了我搬过去,一直住到明年春闱。我想着还是年前就搬出去吧!」 第60章 揭秘王府 三日后的早上,正是明珏打算搬出去的日子。一早上起来却见外面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天上的碎玉银屑还在飘洒着。 「公子,外面下雪了,今日还走吗?」影十三隔着厚厚的门帘在外面问。 影十三心下自然是不想离开的,他没有什么亲眷,与他相熟的也只有影卫司的兄弟。影卫司的人大部分跟着明珏进了宫,余下的都都留在了肃王府里。要是陆珩修年前搬去法云寺,那他一定得跟着,除夕的时候就无法和兄弟们一切喝酒了。 陆珩修闻言开了门,把在外面站着的影十三请进了屋里。 「为何不离开,法云寺就在城中,又不是什么偏远山寺,如何去不得?「陆珩修反问,转念一想影十三似是不愿离开似得,又说:「若是你不想跟着我去,把我送到了自己回来就是。」 「公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十三跟着公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怎么会离开。」 影十三闻言急了,他虽然的确不想离开,但是保护陆珩修是他的职责,他怎么能推卸呢? 「辛苦你了,皇上一登基旁人都是一步登天青云直上,只有你还得留在我这个布衣身边。」陆珩修歉然道。 「公子说笑了,我们这种人有什么好登天的。不过是主子手上的刀罢了,也只有大人把我们当人看。还有啊!大人现在虽然是一介布衣,但确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啊!能够跟着公子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呢!」影十三不好意思地说。 他虽然鲁钝,但跟着陆珩修这么久,多少也看出了些两人之间的端倪来。 「公子不知道,当日您在挥金楼里被庆王的人带走,皇上都快急疯了。他是戌时才回府的,当下顾不得歇息便带着人赶忙去了挥金楼等着。」影十三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是心有余悸。如果那会儿陆珩修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当真也活不了了。 陆珩修被影十三的话说得心下一动,却按捺住道:「快去收拾东西吧!」 第90页 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陆珩修有些僵了,才起身走动。一出门却见影十三急急忙忙地奔走了过来。 「公子,快出去接驾,皇上来了。」 陆珩修听了跟着影十三往门口走,想着明珏大概是有正事要找洛文熙,他之前来找自己可从来没有这样大张旗鼓过。想到这里心下又生出几分不悦来,明珏这一来自己怕是走不了了。 于是阖府上下都到门口迎接,山唿万岁将明珏迎了进来。这次明珏虽然是明着出来的,但身边也没有带多少人,却难得地带了天枢在。 明珏果然是来找洛文熙谈政事的,但两人交谈却也不避着别人,尤其是明珏还特意拉住了要离开的陆珩修。 留到了午时,明珏便顺势留下用饭,和洛文熙、陆珩修一起,三个人做了一桌。 明珏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左边是陆珩修,右边是洛文熙。儒家有教「食不言、寝不语」这时三人都很好地遵循了这个教导,谁也没有开口再说话。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但洛文熙却是坐立不安。他总感觉自己仿佛多余似得,或许是因着自己在的缘故,才叫两人这样沉默。 为了不妨碍两人说话,洛文熙谨慎开口对着明珏道:「皇上,臣用完了。下午约了翰林院的林大人去看他们修实录,恕臣不能再陪着了。」 明珏听了面露喜色,挥手道:「先生去吧!不必急着回来。」 「是。」洛文熙行礼告辞,逃也似得离开了。 「简之,我听说你要搬出去?」过了半响,明珏才开口问自己身边的人。 陆珩修本来一直拿着一双筷子漫不经心地扒拉着菜,闻言撂下筷子抬头回应道:「嗯!」 明珏看出陆珩修有心事,联想到近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斟酌着问:「简之,你可是听见了什么流言蜚语?」 「没什么流言蜚语,难道皇上带了两位美人到承干殿是流言吗?」陆珩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没打算生气,可说出来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点火星子。 明珏见状更加着急,急忙辩解道:「简之,你不知道,段文正逼着朕选妃。朕想着与其要朝臣们送来的不明底细的人,不如要母后的人。母后对朕再怎么冷漠,到底是朕的生母,总归不会真的要害朕。」 「皇上没必要向我解释,皇上的深谋远虑是极好的。」陆珩修赌气地别过头去,却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冲上的鼻头。 明珏愣了一下,陡然间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简之,你吃醋了?」 陆珩修被明珏一问,一张脸皮霎时就红透了,他霍然站了起来,一语不发就往外走。 「简之……」明珏跟着追了出去,看见陆珩修失了往日里沉稳的气度,一路朝着自己的小院跑去了。 陆珩修知道明珏追了出来,跑得更加快了,一进屋便转身关门,却还是被紧追而至的明珏伸手挡住了。 明珏用手掌卡在门缝里,陆珩修如何还敢关,只好由着明珏矫健地闯入了他的房间。 明珏闯进来之后顺手就关上了门,将陆珩修搂在了怀里。 「简之,简之……」明珏反覆地呢喃着陆珩修的名字,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皇上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追到我的房间里来,还……」陆珩修恼羞成怒地挣扎着。 明珏是习过武的,一用力便制住了陆珩修的。 「简之,你别闹,我想你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明珏解释道。随即吻上了陆珩修的嘴唇。 火热的气氛一触即发,在两个有情人之间点燃,待到明珏离开之时,在唇舌间拉出一条银丝来。 陆珩修像是离岸许久的鱼儿一般大口喘气,面颊染上了令人迷醉的殷红。 两人纠缠着走到了床边,明珏拉开陆珩修的衣领,露出了他孱弱的胸膛来。陆珩修的胸前曾经受过箭伤,如今早就好了,连伤痂也落了,只落下一个白色的印子。 明珏吻上那伤痕,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念有词,陆珩修待要低头去听清明珏说得是什么,却陡然间被抱了起来。天旋地转间身不由自,便也无从去拷问清楚了。 傍晚的时候明珏便离去了,外面的雪也停了,虽是下了大半天,但无奈太小,地上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 陆珩修仰面躺在床上,房间里的火炉不时蹦出几个火星子,算是寂静空间的唯一一点儿声响。这房中不仅有火炉,还早早地燃起了地龙,是以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 陆珩修闭目歇息了一会儿,想要起身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浸了油一般,软滑无力,便又倒在了床上。 影十三知道明珏刚从陆珩修那里离开,心下瞭然,此刻也不去打扰。只待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才隔着门问陆珩修要去哪里吃。 陆珩修懒得再去饭厅,便说让人送到房中即可,便也没有再出门。 而明珏回到了宫中,才到承干殿还没来得及歇脚,便有寿康宫的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太皇太后请明珏去寿康宫用膳。 于是明珏又披了一件披风,往寿康宫去了。 明珏对着这位皇祖母,还是格外敬爱的,一顿饭吃得倒也欢洽。吃完了晚饭,太皇太后又留下明珏说话,明珏也无不答应。 「听说你是从外面刚回来?这样的大雪天出去做什么?」太皇太后拉着明珏的手问。 第91页 「朕也没往别处去,只不过去了一趟肃王府拜访洛先生,就是朕前日封的帝师。」 太皇太后闻言笑了,「你还想瞒着哀家,你去肃王府,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太皇太后目光灼灼,显然一切都瞭然于胸。 「皇祖母知道简之住在王府?」 「简之,这是陆珩修的字吗?哀家怎么不知,哀家虽然年纪大了,头晕眼花,可这心还没煳涂。」太后观察着明珏的神色变化,继续说:「当初哀家把他送到你身边,就告诫过他,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意孤行。」 「皇祖母是怎么知道的?」明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和陆珩修的关系隐秘,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太皇太后知道才是。 「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睿帝驾崩的第二天你就不顾大局出宫见他,还借着洛文熙入住王府来掩饰你们的关系,你真当哀家是瞎子吗?」太皇太后说道最后,语气越发严厉起来。 明珏听罢立马跪在了地上,坚定地说:「皇祖母,不是简之引诱了朕,是朕威逼的他,您要怪就怪朕好了。」 太皇太后闻言嘆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起来吧!哀家在宫中待了一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呢。你和陆珩修都是好孩子,正因为如此哀家才不愿意见你们走上这样一条路。」 「朕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只有这条路是朕自己选的,朕也一定会坚持走下去。」明珏沉思片刻后回应道。 「哀家管不了这么多,但是让臣子和平民住在你曾经的王府里总不合适,让他们早些搬出去吧!也免得落人口舌。」 「谨遵皇祖母指点,简之要搬去法云寺住,本来今日就要走了,因为朕去了才耽搁了的。」明珏极力替陆珩修美言,生怕陆珩修在太皇太后的眼中变成那魅惑君上的佞幸。 太皇太后闻言笑了,骂道:「哀家随口一句,就换了你这一番解释,你可真是护着他。」 「还有一事,哀家听说你母后送了你两个美人,被你带回了承干殿?」 「是。」明珏应了,想着太皇太后大概是放过了他和陆珩修的私事。毕竟宫墙之中,他又是皇帝,喜欢个男子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只要不妨碍江山社稷,不妨碍皇家的子嗣绵延,谁会在乎呢? 「这样也好。」太皇太后赞许了明珏的做法,想着他虽然爱重陆珩修,但不至于昏了头。 「只是单放在承干殿还有些不妥,既是你母后送的人,又承了恩宠,也该封个位份才是。」 「但由皇祖母做主。」明珏对那两姐妹本就无心,所以才没想到这么多,此刻也全然不在意两人位份如何。 「哀家看就嫔位吧,她们出身不好,坐到这个位置已是高抬了。」 明珏点头答应了,转念一想又道:「依朕看也不必都是嫔,那个芜夏封作嫔位,清荷便封个美人吧!」 「这是怎么的?长幼有序,若是有差别也该是那个清荷位份高一些。」太皇太后虽然知道这两姐妹进了承干殿,但具体的事宜却不慎明了。 「也没什么,朕更喜欢芜夏一点儿罢了。」明珏微眯了眼道。 「好,这些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太皇太后无所谓道。 第61章 除夕佳夜 最终陆珩修和洛文熙两人,谁也没有在王府里留到过年,而是陆续在年前便离开了。 陆珩修只带了影十三一个人护卫安全,极为低调地离开了王府,住进了法云寺的禅房里。 洛文熙则是风光的多,从他回京以来便备受瞩目,此番离开王府,更是有不少朝臣来恭贺他的乔迁之喜。 两人一走,肃王府就彻底冷清了下来。除却一些日常维护的下人,影卫司和王府的侍卫都调走了,偌大的王府便成了个华美的空架子。 除夕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家宴,算是给这多灾多难的一年做个结尾,来迎接一个全新的时代。 明珏没有皇后,中宫空虚,家宴的事情便由周太后一手举办,地点选在了御花园的天香苑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笙歌曼舞间一派太平景象。 明珏坐在主位上,左边是太皇太后,右边是自己的生母,其余的皇室宗亲皆按品级座次入席了。 明珏的后宫少得可怜,只有清荷芜夏两姐妹有了位份,能够入席。往日里平起平坐的姐妹俩,如今在明珏的有意为之之下,终于也分出了尊卑上下来。 芜夏有了天子的宠爱和名分权势,像是被偏爱的花朵一样,越发明艷娇丽。而清荷本就淡雅,如今不得宠爱,便受人冷眼想看,倒像是快要枯萎了一般。即使是年节的大宴上,穿着也有些素净,显得气色不大好似得。 明珏的同父兄弟里,只有明琅还留在京中,除了他以外,还有睿帝的几个皇子也在。明珏继位之后,便把成了年的皇子都打发了出去,现在睿帝的儿子也只剩下了十三岁的十二皇子和十岁的十六皇子。 皇子亲王虽然不多,但是公主却不少。英帝有三个公主,睿帝有两个,但公主在宫中一向是不受重视的,因此也不多叙述。 宗亲倒是多,可明珏有一大半都不认得,只能依靠周太后在他身边提醒。 「熙嫔今日这一身红衣倒好,朕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苏绣,就赏你几匹吧!」明珏扫过妃嫔的席位,开口道。 第92页 芜夏离席道谢,笑颜如花般美丽,神情间也难掩得意之色。明珏的后宫只有她姐妹两人,明珏又只喜欢她一个,这是何等的风光啊!或许日后自己能够竞争后位也未可知。 清荷见妹妹得了赏赐,自己却连一句问候也得不到,神情愈发黯然,只低了头喝那冷酒。 「皇兄,你也太偏心了些。今日席上有两位皇嫂,你怎么只赏一个呢?」明琅百无禁忌地开口问道。他在周太后的静和宫那里见过几次清荷,觉得她性情温和,此刻便忍不住替她开口说话。 「六弟太看得起她们了,不过妃嫔美人,如何担得起你叫她们皇嫂。等朕立了后你再叫好了。」明珏漫不经心地开口,却是一下子冷了气氛。他这一说话,叫芜夏和清荷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明琅也讪讪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殿下,你实在不该说话。」陪在明琅身边的顾雪庭小声责备。 明琅摸了摸鼻子,他一向是行动比大脑快,想到就直说了,根本没想着后果如何。 「雪庭,孤错了吗?孤不过是想和皇兄开个玩笑罢了。」明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的天子威严,不是常人可以冒犯的,即使您是皇上的亲弟弟也是一样。以后殿下想要说什么,都要好好想想才是。」顾雪庭曲折地劝道。然而实则他心里想的却是明珏冷血无情,喜怒无常,一语不合便要翻脸,殿下心思单纯怎么敢和他斗? 「那我以后想说什么就先问过你,这样就不会说错话了。」明琅傻傻地说完,又自顾自地嘟囔着:「要是我有雪庭你一半聪明就好了,这样也不会老是惹别人不开心。 「皇上,好好的干嘛说这么扫兴的话?」周太后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受了委屈,不由地出言责备明珏。 太皇太后在一旁冷眼瞧着,只觉得周太后太过偏心,又只有妇人之见,委实不堪重任。 明珏听了开口称「是。」面色却仍旧不见明快,直如这冬三月京城里的冰碴子一般,冷而生硬,叫人看了心生畏惧。 明珏倒也不是旁人看起来那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只是他的心事无处可说,无处可诉。他自己在这人声鼎沸的盛宴中觥筹交错,可他心爱的人不知道怎样冷冷清清地思念着他,叫他的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明珏想的倒也不错,陆珩修自己一个人在法云寺的禅房里,空对着一床书卷,可不是冷冷清清吗? 影十三有他交好的兄弟们,陆珩修也不忍心拘着他,除夕的前一日便放了他自由,让他找那些同他一样没有家人的兄弟去喝酒。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陆珩修畏寒,用过了斋饭便回了自己的禅房。听着和尚们做了晚课,才点着灯看起书来。 看了半响竟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那书上的蝇头小楷像是活了一般,满目乱动,叫人看得心烦意乱。 陆珩修正想放下书,却听到外面有人敲他的门。 「这样大的雪,又是这样的日子,会是谁来呢?」陆珩修心下疑惑。 「陆公子,深夜打扰还请见谅,老衲见公子的方将亮着灯火,便过来瞧一瞧。」 原来是法云寺的方丈。这方丈不知何许年纪,鬚髮尽白,却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是以陆珩修虽然只见过他一面,印象却极为深刻。 「是方丈,快请进来。」陆珩修开了门,迎面而来的风雪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叨扰了。」方丈进来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对着陆珩修道。 「方丈客气了。」陆珩修请方丈入座,又倒了一杯清茶。 「老衲在这法云寺做主持有几十年了,却还没有见过公子这样的读书人。连除夕夜都不回去与家人团聚,可见是用功极了。」 「方丈谬赞了,说来惭愧,在下是因为家里没有人了,才未离开的。」陆珩修坦言道。 方丈闻言不再多问,转了话题道:「那公子身边的家人呢?」 「我不忍心让他在这里拘束,便放他离去了,待到除夕过了再回来。」 「公子菩萨心肠,来年一定会高中的。」方丈祝福了一句,便要告辞。 「承方丈吉言,让陆某送一送方丈吧!」陆珩修说着话把方丈送出了门。等到方丈披着袈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陆珩修才转身要回去。正要转身,却看见远方的天际上空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那烟花正是皇宫的方向,于是陆珩修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了起来。那一朵巨大的烟花像是一个前奏,升空之后引领出千万朵来。 隔得太远了,陆珩修听不到烟火升空爆开的声音,也听不见皇宫里宫女妃嫔、宗室皇亲的欢声笑语。但是他能够看到盛大的烟火,在这合家团聚,人人开心的日子里,这是他和明珏唯一一点儿交集吧! 这样想着陆珩修便在雪地里站了半响,直到再没有烟花升空他才想起来转身回去。 等回了禅房,陆珩修才发现自己的头上肩头积了雪,手脚也冻僵了。甫一进入这温暖的房间,还有些刺痛的感觉。 陆珩修苦笑着摇了摇头,搓了搓自己失去知觉的手。心里想着:真是自讨苦吃,不过一个烟花而已,又不是站在他身边看,也值得挨冻。 陆珩修自己吹熄了灯,摸黑爬上了床,给自己盖了两床锦被,祈祷着不要因此感染风寒。 第93页 半夜里的时候陆珩修醒了一次,咳了大半个时辰才安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到下周三日更,期末前的最后挣扎。 第62章 缠绵病榻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影十三回了法云寺,在陆珩修的禅房前叫了几声,却不见陆珩修回应。影十三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纠结了半天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禅房结构简单,进去后绕过一个门便是陆珩修的床,影十三进去了,看到陆珩修居然还在床上躺着。 影十三不敢贸然上前查看,隔着几步距离又喊了陆珩修几句,但陆珩修还是毫无反应。这下影十三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了。 「公子,陆公子。」影十三大叫着摇晃了陆珩修几下,陆珩修还是没有反应。再去细看,只见陆珩修双颊带着一丝病态的绯红,伸手探去额头竟是滚烫的,于是立马慌了。 「公子,公子你等着,十三去请大夫来。」影十三替陆珩修掩好了被子,冲出去抓了一个和尚让他照看着点儿,便立马骑上马往王府里奔去。 影十三回王府请来了李大夫,一路骑着马把人带到了法云寺。 「怎么回事儿,怎么会高热起来?」老李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喘着粗气问。方才影十三奔马踏雪带着他疾驰而来,差点儿颠散了他的老骨头。 「我,我也不知道,昨天陆公子叫我不必守着,我便没有在他身边,今天中午回来就这样了。」影十三几乎要急得哭出来了。 「煳涂,煳涂,煳涂。」老李气得鬍子都飞了起来,一连骂了好几句「煳涂」。影十三也不敢回嘴,只低着头拎着老李的药箱快走。 两人赶到的时候陆珩修仍旧在睡着,面色潮红气息急促。 老李一看便知道他是感染了风寒,立马开了方子让影十三去抓药。 老李看完病也不走,只留在法云寺等着陆珩修醒来,想着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数落他一番。 陆珩修是傍晚时分醒来的,他醒来之后便看到影十三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便撑起身来歉然道:「让你担忧了,是我不好。」 影十三见陆珩修强撑着要起床,立马上前按住了他,慌忙道:「公子还是快躺下吧!属下一回来就看到公子睡昏了,马上去府里把李大夫请来了。李大夫看过说是风寒,属下这才放心,真是吓死我了。」 陆珩修闻言皱了皱眉,带着些惊恐地神色凑近了影十三,疑问道;「老李走了吗?」 影十三正要回答「还没有」,后面却有一个中气十足,饱含怒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夫还没走呢!」正是李大夫气唿唿地走了进来。 陆珩修被老李吓得一缩,随即赶紧解释:「李大夫,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在下一向谨遵医嘱,按时吃饭睡觉,从来不敢违逆的。」陆珩修想到生病的原因是除夕雪夜里呆立在庭院中看烟花,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但又不禁联想起前人的诗句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可不也是自己的一片痴心吗? 老李看着陆珩修退了烧后苍白的面孔,消瘦的脸颊,心下也有一些不忍。 「这法云寺的禅房不好,没有地龙光有火炉怎么够。你是心肺受过伤的,本就禁不起冻,再不注意自然容易感染风寒。」老李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一下陆珩修住的禅房,不屑地说道。 陆珩修却是笑了道:「地龙这种东西哪里是人人用得起的,佛寺清净就更不会有了,再者说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说罢忍不住勐咳了几声,想到严厉的大夫还在,便又伸手捂住了。 老李拿陆珩修没办法,被他气得鬍子都飞起来了,大声道;「你忍什么忍,难道老夫还不许你咳嗽不成。」又道:「皇上那么看重你,你的命怎么就不金贵了。明明可以住在王府里,却偏偏要来这儿,真是不明白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下知错了。」陆珩修虚虚地作了一个揖,十分诚恳的样子。 老李的气消了大半,却仍旧嘴硬地埋怨道:「你从来都勇于知错认错,但就是死不悔改。」 「我这次一定改,还请李大夫不要告诉别人。」陆珩修恳求道。 老李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别人特指明珏,便一扭头说:「你做错了事情还要我替你瞒着,没门。我下次见到皇上就告诉他。」 陆珩修闻言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将头靠回到枕头上,并没有再说话。 影十三不想再让老李和陆珩修吵,便主张把老李送了回去,同时在路上听着老李唠叨,还不忘用心记下了照看的要点。 陆珩修这一病便在病榻上缠绵了半个月,病情反反覆覆倒也不甚厉害。 老李陆续地来过几次,只说无大碍,但陆珩修之前中箭伤了根基,所以才不容易好。 陆珩修倒是不大在意的样子,只是对于耽误的时间有些懊恼。 时间久了老李总是往法云寺跑,自然也会漏出去些风声。之后洛文熙也抽空来看了陆珩修一次,劝解了陆珩修一番,说是不必担心科考之事,只要届时能够参加就好。 陆珩修也没有反驳,其实各种的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他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到父亲的影响,想着日后能够高中,光宗耀祖。没想到世事无常,他终究是沉沦于阴谋算计之中,可眼前总算是有一个机会,也该好好把握才是。 第94页 同时陆珩修见洛文熙前来探望,害怕明珏也知道了,便又问洛文熙。 洛文熙告诉他老李口上说的不过是吓他,其实对谁也没有透露他生病的事情,就连自己知道也不过是出于猜想罢了。 陆珩修听了放下了心,同时也有一点儿莫名的失落感。他既害怕明珏知道了日夜悬心地担忧,又不想明珏对自己漠不关心,当真是十分矛盾纠结。 自洛文熙探望陆珩修之后,又过了十来天,总算是出了正月,天气也温暖了许多。陆珩修的病倒是好的差不多了,便张罗着搬出了法云寺,住进了挥金楼。 挥金楼因着其独特的位置,一向颇为受进京赶考的士子们的追捧。三月春闱,此时已经陆续有举子们住了进来,陆珩修选择此时住进来,也是结交人脉的意思。 第63章 纨绔苏嘉 陆珩修住到挥金楼之后,一改往日里深居简出的低调作风,反而每天和士子们高谈阔论。 陆珩修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即使学识不能碾压众人,但眼界之开阔,目光之深远却远非这些文人可比。于是每每清谈,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没几日便才名远扬了。 当然也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 说来科举一事,虽是公平竞争,只凭才学,但其中的玄机却也不少。多少大臣们都会在科举之前盯着冒头的士子们,在揭榜之前便先拉拢结交一番,若是能拉上几个进士,那也算是值得了。日后还不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双方互利互惠,岂不相宜。 士子们自然也乐得结交朝臣,无论将来高中与否,有些关系总是好的。 只是陆珩修却与别人不同,多少三四品的大员派人来请,他都婉拒了,也因此落了个不识抬举的名声,渐渐地也无人打扰了。 陆珩修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这番看似清高孤傲地举动,更加在士子中赢得了人气。甚至还有不少人揣测起他的来歷背景来,却也都是一无所获。 陆珩修住到挥金楼的第十天上,挥金楼里新来了一个引人瞩目的贵公子。 挥金楼,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个让人挥金如土的地方。房费如此之贵,那书生竟然带了十几个人住了进来,连伺候他的下人小厮,也都住的是一般士子住不起的房。 这人来的时候,着实在挥金楼里引起了一阵轰动,连影十三也自言自语地惊嘆道:好大的气派。 过了几日陆珩修才知道,这位偏偏浊世佳公子名字唤作苏嘉,乃是浙江人士,其父是世代承袭爵位的伯爵。几代累积了不知多少财富,正是浙江的豪门大族。 苏嘉仗着家底深厚,待人极为大方,在京城广界人脉,倒是也不见在读书上有一点儿用功的心思。他这一来却把陆珩修的风头盖了下去,世人向来爱慕真金白银,所谓才学也不过是权势的点缀罢了。 陆珩修本不欲出名,倒是也不生气,仍旧和往常一样的行径。偶尔遇见苏嘉或者他的人,也都点头一笑而过。 几番观察下来,苏嘉见陆珩修为人大度有气量,并非是沽名钓誉的清谈之辈,便也心生好感。 「公子,那位苏公子派人递来请帖,说是请您去倾君阁一聚。」影十三递上了刚刚收到的帖子,神情间有些纠结。 陆珩修瞥了那带着淡香的请帖一眼,淡淡道:「放在哪儿吧!」 「公子你真的要去啊?」影十三震惊地问,心里想着:公子他怕不是不知道倾君阁是什么地方。 「没错,我倒是想去看看,这位苏嘉公子是否如他表现的一般纨绔。」陆珩修兴致勃勃地说,影十三也不好再反驳。 到了聚会的日子,苏嘉一早便起来收拾自己了。他生得极为好看,又是长在繁华富贵之家,故而极为看重自己的仪态,每天用来收拾自己的时间倒是比读书的时间还多。 这日苏嘉穿了一身象牙白的蜀锦苏绣长袍,头戴白玉髮簪,腰间挂着西域的香囊,配着环珮。当真是贵不可言,煜然若神人。早春的天气他的手上便拿上一把象牙骨的纸扇扇着,倒是为了风度一点儿也不怕冷。 陆珩修是去的最晚的一个,待他带着影十三赶到倾君阁里苏嘉的包厢时,只见一张大圆桌上围满了人,一眼看去有十来个。 这些人都是苏嘉请来作陪的士子们,苏公子出手大方,自然不会独独请陆珩修一人。这些青年都是二十来岁,出身也是极好的,来到这里早就闹腾了起来,一个个行着酒令,喝得面红耳赤。此刻静见一向不参加这种场合的陆珩修也来了,都静了下来,一时间偌大的房间竟是鸦雀无声。 「没想到苏兄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连名动京城的陆兄也请了来。」一个蓝衣的青年惊讶道。 苏嘉面色微红,歇着靠在身边一个坐姿极正的青年肩上,闻言开口道:「光他有面子我就没面子吗?」 「苏公子醉了。」那撑着苏嘉的青年开口打圆场道。 陆珩修闻言看了过去,这人他并不认识,但也略有几分印象。这个青年每每总是陪在苏嘉身边,但却是面容冷肃,一脸孤傲不可亲近的样子。他和苏嘉身边的其他人差别太大,让陆珩修不由地多注意了一些。 苏嘉听了那青年的话却不领情,懊恼地说;「你说谁醉了,你才醉了呢!」说着将软到的身子从那青年的身上撑起来,对着还站着的陆珩修一笑道:「陆兄太不给我面子了,来得这样晚,还不快罚酒三杯。罚完了才好入座的。」 第95页 说罢苏嘉亲自拿起眼前的酒壶,又取了三个没用过的杯子,替陆珩修倒上了酒。 影十三见状有些心急,陆珩修大病初癒,不好再饮酒的,于是抢道:「公子他不能……」 影十三想要说陆珩修不能喝酒,不如让自己替他,但话还没说完,陆珩修已经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了。 影十三看得瞠目结舌,他之前倒是没见过陆珩修这样豪放。 陆珩修一脸喝了三杯酒,面色也红润了起来。当他饮完最后一杯,将酒杯倒过来的时候,众人都齐声喝彩起来。谁能想到看似冷傲的陆珩修,居然也是个这样知情识趣的性情中人呢? 陆珩修自是知道这些纨绔们酒桌上的规矩的,如今他若是要十三替了,那便是把自己给隔了出去。当初他在蕲州的时候尚且能够和军中粗野的士兵们混到一起,难道到了这里还能叫这些纨绔们见笑不成。 苏嘉见状兴致极高地拍了拍手,贊道:「陆兄好酒量,快请入座。」 陆珩修闻言这才坐到了苏嘉左侧空着的位子上,左为尊,看来这位苏公子竟是存了试探自己的心思。 人都到齐了,苏嘉这才坐直了身子,拿出主人的气势来道:「这倾君阁是什么地方大家自然心知肚明,本朝有规定,凡官员不得嫖妓宿娼。咱们如今还不是官员,倒是要及时行乐才好。」苏嘉三两句把众人都引导到一种旖旎的气氛中来了。 陆珩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况他有些不适应。倾君阁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和南风馆,名妓小倌都不少的,谁知道苏嘉会叫什么人来? 但苏嘉说着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却陡然间话风一转道:「但咱们在座的都是读书之人,苏某也不想落个聚众□□的名声。所以咱们今日只听琴赏舞,不召旁人。若是有喜欢的,不妨等散了再去自行寻找,诸位见谅了。」 苏嘉这样说,不少人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还有人惊讶一向荤素不忌的苏嘉今日竟这样正经起来。 苏嘉也不管这些人的反应,回头对着身边的青年笑了笑,一击掌从屏风后唤出一行人来。 为首的是个一身雪衣的青年,面若刀削,目若寒星,十分俊朗。他手中抱着一把朱漆的琴,缓缓地走到一旁坐下了。 之后出现的便都是一样服色的舞姬,个个都有着纤细的腰肢和轻盈的步伐,在这寒冷的早春里穿得委实是少了点儿。不过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却是一大视觉冲击,叫不少的男人将目光放在了上面。 原本的不满在见到为首的琴师时都烟消云散了,席间有人惊唿一声:「是雪拂公子。」然后场面便不可收拾起来。 陆珩修并未听过这位公子的大名,更加疑惑这青楼中的男子怎么还如此受人敬重,便偏头去问身边的苏嘉。 苏嘉「哦」了一声,开始解说起来,他虽然刚来京城不到一月,但对风月场所和吃喝玩乐的地方的了解,可是比京城的本地纨绔一点儿也不逊色。 「这雪拂公子是倾君楼老闆的儿子,因着母亲是老鸨,他出身娼妓之家无法参加科考,这才专心在楼里做了琴师。说来可惜,苏某也先前也见过他几次,每每总是要为其品学惋惜。若非出身所限,此人定是一甲的才学。」苏嘉斜倚在椅子里,转头对着陆珩修惋惜道。 陆珩修点点头,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天道不仁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这场宴会倒是尽兴,最后苏嘉被一众人轮流灌酒,饶是傅明华一直替他挡酒,他最终仍是喝得酩酊大醉。 这傅明华正是坐在苏嘉右边的青年,此刻他看苏嘉醉了要耍酒疯,便竭力地拉住了他,想要把他带回挥金楼去。 「诸位,苏公子醉了,在下先带他回去,少陪了。」傅明华冷着一张俊脸,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众人知他和苏嘉亲密,又见他如此形状,便放他离去了。 陆珩修看傅明华驾着苏嘉作呕了出去,心下升起一股疑惑来,便也假託身体不适离开了倾君阁。 回到了挥金楼里,陆珩修才觉得疲惫涌了上来。不由地感慨自己的身体当真是大不如前了,连「寻欢作乐」一番都能累着自己。 于是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的房间走去,路过苏嘉的屋子时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里面的声音□□而熟悉,混杂着□□和□□,透过薄薄的木门到了他的耳中。 「春闱将近了,你还这样整天花天酒地的。」 这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怒气,倒像是傅明华。 「唔……」苏嘉含混不明地叫了一声,接着调笑道:「怎么了,你是怕我找花魁还是找小倌?我人都在你的怀里了,你还不拿出一点儿行动来吗?」后面这一句放浪至极,不用说里面的傅明华,就连门外的陆珩修听了也不禁脸红。 傅明华没有答话,房间里紧接着桌椅倒地和苏嘉放浪的□□,陆珩修立马快步走开了。 待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陆珩修的心跳还是快得不行。 「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是这种关系……」 第64章 科举考试 靖安元年的春闱科考,与往年大为不同。主考官的人选争执不下,最终是昭帝钦定的人。 常及,四朝元老,歷任吏部尚书、翰林院总修撰、太子太傅,曾教导过萧明王朝的几代皇帝。这样一个人,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参与党争,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96页 段文正也曾想以常及年迈为由驳回明珏的旨意,但无奈常及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极为康健,加上明珏执意如此,段文正也不得不妥协。 揭榜后的结果也是叫人吃惊,一甲前三竟都是些刚露头的新人。 头名状元是傅明华,浙江人士。榜眼也是浙江人,正是近来名动京城的纨绔苏嘉。而探花郎,则是故事的主角,陆珩修。 一昔科举之后,朝廷的局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次因着常及秉公录用,有不少寒门士子中举,其中攀附门阀者有之,但更多的抱着「忠君」的念头,站到了新帝的队列里。而其中最为耀眼夺目的,便是这届的状元傅明华。 之前结果出来之前,他可以算的是一文不名,但一朝成名天下知。来结交拉拢的人自然少不了,甚至是段文正也向他表示了赞赏。但傅明华持身秉正,当众发誓绝不站队,被一众大臣记恨,但也因此更得明珏几分另眼相看。 至于出身显贵的苏嘉,自然是混入了官场的纨绔子弟里面。他虽是榜眼,但并不怎么受人看重,人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个来混日子的纨绔罢了。间或有些来与他结交的小官,他都备上酒席好好招待,不偏不倚圆滑处事。 至于陆珩修,在揭榜之后便立马去了段府拜会段文正,连常及这个正经的恩师都撇在了一边。 及至此时京官们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陆珩修面对他们的示好,却全然不屑一顾,并不是因为他为人清高,而是自己入不了人家的眼。 于是也纷纷议论着,陆珩修虽然是探花,但却早早地攀上了段文正这个高枝。日后定然仕途上定然是繁花似锦,前途无量,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入阁。 相比之下,傅明华和苏嘉,倒是没有那么极端地显眼了。 朝臣也好,同科的进士也好,谁对着陆珩修都存了几分嫉妒的心思。但面上都笑着恭贺,来来往往的人几乎不曾把陆珩修那座刚买的小院落踏破了。 洛文熙也想见一见陆珩修,但鑑于陆珩修此刻的「立场」,他也只好按捺住了。 毕竟他和段文正是宿敌,如今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和气而已。 陆珩修早就知道日后会热闹起来,便早早地买下了这座小院。并且着影十三替他雇了一些丫鬟小厮,总算是把场面撑了起来,不至于太过寒酸。 陆珩修与傅明华按照常规的顺序进了翰林院,苏嘉到吏部当了个侍郎,也都算是极为不错的归处。 这日是宫里召开琼林宴的日子,群臣并新科进士皆一大清早儿就入了宫。相熟的同窗好友们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都走过去打招唿,说着场面上的客气话。 陆珩修一边儿应付来招唿的人,一边儿观察着旁人的情状。洛文熙正和傅明华并翰林院的几个学究说着话,段文正刚刚下了轿便被一群新科进士围住问好。陆珩修皱了皱眉,没有跟着上前去。 「各位大臣们,皇上马上上朝。」司礼监新任的总管太监沈一忠站在台阶上喊了一声。群臣们无论官职大小都熄了声响,快速地站成整整齐齐的队列在汉白玉的石阶下等着。 没多久沈一忠又宣布上朝,陆珩修便跟着队伍鱼贯而入,走上了金碧辉煌的皇极殿。 恢弘广阔的大殿摄人心神,让刚刚步入仕途的进士们个个都心生畏惧。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气氛下,陆珩修也有些紧张起来。 因着他品级不高,站在队伍的最后,遥遥地望过去连明珏的面目也看不太清楚,入目只是一片明黄。但耳边说「诸卿平身」的声音沉稳威严,却是十分清晰。 陆珩修遥望着高高在上的龙椅方向,由衷地笑了笑。他知道明珏未必能看见,他甚至连明珏能不能从这么多人里找到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心下还是很高兴。他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他终于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的君王面前。 其实陆珩修想错了,明珏不但看到了他,还是第一眼就从一堆人里看到了他。说来奇怪,陆珩修站得靠后,人也不怎么显眼,可明珏偏偏就一眼看见了他。 于是明珏的心情也久违地好了起来,要知道他为了不打扰陆珩修,可是忍着好几个月都没有去找过他,甚至都没有去刻意探听他的消息。 一场早朝下来,群臣们也都感到了君王的喜悦,却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把原因归结为了新科进士的入仕,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之中隐匿着君王的挚爱情人。 早朝散后群臣们便要赶去赴琼林宴,琼林宴在宫里的琼林苑举办,也因此而得名。 「陆兄,一会儿苏某可要好好地敬你几杯。」苏嘉靠了过来,和陆珩修说起了话。 陆珩修点了点头,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第65章 尘封东宫 琼林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自是不在话下,陆珩修本就备受关注,此番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 他酒量还行,但是可不想在琼林宴上喝醉了,于是起身推说自己不胜酒力,便向明珏请求去御花园中一走。 明珏端坐在高位上,遥遥地点了点头,还指派了个小太监给陆珩修带路。 「陆大人这边儿请。」那一身蓝衣的小太监走到了陆珩修身边,恭敬地请道。 陆珩修点点头,站起来跟着他走了。此刻宴饮的气氛正好,并没有人因为他的离席败坏了兴致。 第97页 出了琼林苑,陆珩修问那小太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敬忠,在皇极殿办事。」小太监虽是低眉顺眼,可回答的言语间自有他的得意。 在皇极殿办事说明是皇帝的亲信,哪怕是最低级的绿衣小太监,也比其他地方的太监高贵些。这敬忠本是个根基薄弱的,原来也不再皇极殿,是明珏登基之后新提拔到身边的,因此更有一朝沖天之势。 陆珩修听了瞭然地点了点头,想着幸而今日自己能借着新科进士的风头,否则一个清贫的翰林学士,怕是还入不了宫里这些奴才的眼呢。 「陆大人您瞧那边儿,是新进贡的牡丹呢!这时节开的正好,皇上下令都搬到这边儿来了,说是离楼妃娘娘的居处近一些,方便娘娘赏花。」 陆珩修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楼妃的来歷,原是大统领楼宴的侄女,明珏登基之后封的第一个妃子。 「楼妃就住在这附近吗?那咱们避开些吧,免得不小心冲撞了。」陆珩修的话虽然说得彬彬有礼,可敬忠不知怎么地就听出了一丝冷意来。 「好好好,大人考虑的极是。」 陆珩修虽然在闭关读书,但并非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明珏的情况,他还是大体了解的。 这楼妃能得明珏如此恩宠,和她怀上了第一个龙子也并非全无关系。明珏登基之后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接连封了不少大臣的女儿。 几个月雨露均沾地临幸下来,也有几位有了龙子,只是这楼妃位份最高最显眼而已。 陆珩修也说不清自己心情究竟如何,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明珏登上皇位,自然不能像自己一样再孤身一人。他早就清楚,还是选择了帮明珏夺回皇位,可这一天真的到了眼前,心下还是有几分酸涩。 明珏见陆珩修离席,一颗心也跟着他走了,可人还是不得不留下来与大臣和新科进士们虚与委蛇。 又点着几个他瞧不上的进士做了诗,让他们出尽了风头,明珏总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谎称不舒服要回宫。 銮驾走到御花园,明珏却突然叫停了。 「皇上有何吩咐?」常平在前面赶紧回头问。 「朕想去御花园逛一逛,你们先回去,常平陪着朕走走。」明珏说着下了銮驾。 「是。」 「皇上可是要找陆大人?」常平跟着明珏的时间最久,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嗯。」 「那皇上把人都打发走了,这偌大的御花园咱们可怎么找啊?」 「随缘吧!」明珏说完迈开脚步朝前方走了。他不能让人知道他藉口离席是来找陆珩修的,陆珩修现在身上的关注度已经够高了,他不能再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他还记得,所以现在要韬光养晦的不只是他,连他看重的人也不能太过锋芒毕露。 正如常平所说,这偌大的御花园里找人根本是无从找起,于是便循着记忆里从前两人去过的地方找。 明珏被幽禁在宫中做太子的时候,并不能自由地在御花园行走,所以可去的地方也寥寥无几。 陆珩修走着走着,也发现了往日里熟悉的景色。从前他们可去的地方少,又偏僻,这么多年也没多大的变化,想来平时也无人到这里来。 「陆大人不认路,怎么越走越偏僻了?」敬忠疑惑地问。陆珩修表现的有点儿奇怪,倒不像是第一次进宫,竟像是来过一样,不然怎样一心往东宫的方向走啊? 「啊!我性喜僻静,所以越走越偏了,劳公公带路返回。」陆珩修说着转头,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沉静的眸子里。 「臣(奴才)参加皇上。」两人反应过来,齐齐行礼。 「爱卿起身吧,朕闷得慌就往东宫这边儿过来透透气,不想竟遇到了爱卿。 明珏这话说完,敬忠恍然大悟,偷偷地窥了陆珩修一眼心道:原来这新科探花这般有心机,我却是忘了皇上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就是在东宫这边住的。 这也不能怪敬忠疏忽,从前明珏做太子时,东宫就是幽禁之地,后来焰太子未及长大进入东宫,又早夭了。所以这本该是国之重基的东宫,渐渐成了一处不详之地,人人都避着走。 「臣……」陆珩修话未说出口,明珏就打断了他,然后挥手把常平和敬忠都打发走了。 「简之,」明珏上前几步,一把把陆珩修抱在了怀中,「简之,快要想死我了。」明珏委屈地撒起娇来,犹如往日里那个任性的少年。 「皇上,」陆珩修明白不该这样,他应该推开明珏,再劝说他应该保持一下为君者的尊仪。可被明珏坚实的臂膀拥着,除了回抱他什么也做不了。 「简之,先委屈你在翰林院呆一阵子,等有了空缺朕就把你调走。」 「翰林院是天下的读书圣地,怎么算是委屈呢?皇上不必为臣多操心。」陆珩修并非是淡泊名利,他当然不会安于翰林的职位,他想要的是段文正的位子,这个明珏想给也给不了,他得自己去争取。 「也好,翰林院清闲,你也该歇一歇。」 「对了,臣来时的路上瞧见了一花圃的牡丹,甚是漂亮。」陆珩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偏偏把话题扯到了这个上头去。 「你若喜欢朕移了送给你啊!」 第98页 「君子不夺人所爱,臣虽不是君子,但也万万不敢和楼妃娘娘争。」 「简之是吃醋了吗?」明珏反应了片刻才回过味儿来。 「臣不敢。」 「简之,看你在意朕朕很高兴,可朕也不想找理由来推脱。」 「臣明白,皇上的后宫不能空虚,封妃是快速平衡朝堂势力的最好手段。只是臣想提醒一下皇上,楼妃娘娘出身将门,终究做不得皇后,皇上勿要用情太深。」 「朕明白,简之。」明珏突然觉得他的简之好像变了,可到底哪里变了他又说不清楚。 陆珩修也很失落,明明盼着相见,可见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千头万绪好似一团乱麻,现在的情势说什么都不会轻松。 「臣先告退了。」陆珩修躬身行礼,作势便要离开。 「简……」明珏想出声阻拦,又找不到什么理由,便一摆手由着陆珩修离开了。 陆珩修想要的不是格外的宠爱,而是平等的爱情,他想要一个帝王平等的爱情。这是多么天真而荒谬奢望,哪怕是皇后,也难以得到帝王平等相待的真心,更何况是他呢? 明珏此刻虽然尚未立后,但三年国丧一过,立后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谁又能够阻拦呢?届时恐怕就算是明珏不愿意,也由不得他自己。 但说到底还是自己选的路,从决定辅佐明珏登上帝位开始,就註定了两人会渐行渐远。若是自己运气好能爬的高些,或许可以在后世的史书里与明珏一起成为贤主名臣的典范,若是运气再差一点儿,指不定哪天就死于权力倾轧之下了。 陆珩修一边儿回返一边儿不着边际地想着,又有些懊恼刚刚因为宫妃受宠这样的事情和明珏生气。他还有多少时间能和明珏在一起呢?这样短暂宝贵的日子,做什么要无端端浪费在生气和对峙上,应当及时行乐方才不算是辜负。 第66章 阴谋阳谋 进了翰林院,陆珩修也颇受追捧,毕竟他乃是三甲出身,背后又有段文正段首辅支持。人人心里都清楚他不过是来翰林院熬几年资歷,时间到了自然是要入阁的,因此并不指使他做什么编书修撰的事情,恨不得将他供起来。 陆珩修心不在此,自然也乐得省下精力去筹谋别的事情,故而表现上看起来很是傲慢怠惰。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迂腐的酸儒,他们看不惯陆珩修的做派,恨不得一天三封摺子参奏他,更有甚至当着他的面就引经据典地指桑骂槐。 陆珩修对此置若罔闻,反正那些文人也就是嘴上骂骂,又不会真的动手。至于参奏他的摺子,说得也不过是迟到早退、倦怠公务之类的小事情,段文正不会在意,明珏看了估计顺手就扔火盆里烧了。 靖安二年的时候西域诸国前来朝见天子,明珏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并丝绸布匹,后来却被西域等国发现赏赐的东西和礼单上列的不符。不但金银的数量差了很多,不少玉器珠宝都是以假作真,以次充好,显然是有人剋扣掉了。 这下子闹出来,不单单是贪污的事情,实在是在外藩面前重重地丢了皇家的脸面,因此事情闹得格外地大。大理寺和刑部联手查案,整个礼部和户部所有经办此事的官员全部都革职待查,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生怕这股整肃贪污的风吹到自己身上。 不过最后这次事件雷声大雨点小,也未能演变成整个朝堂的大整肃,最后只定了礼部尚书、几个侍郎,以及数十个礼部官员的罪。 事情的演变是这样的:一开始先是刑部派人搜查礼部尚书和几个侍郎的府邸时,搜出了本该赏赐给藩国的礼品。后来又是墙倒众人推,各地官员检举揭发将礼部多年来贪墨进贡物品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皇上听了之后大为光火,摔了一地的摺子怒骂道:「国之蠹虫,罪大恶极查,一定要严查到底。」 陆陆续续又查了一个月,终于将礼部的一干高官贪污行为翻了个底朝天。 再然后就是御笔硃批,钦定了这些人的死罪,秋后处斩,抄家,流三族。 圣旨下来的当天,段首辅便即刻入宫请罪,在承干殿外跪了一响。 皇上午睡醒后听闻大惊,立马召见了段文正。 「臣给皇上请安,臣有罪,请皇上责罚。」一进屋内,段文正又「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爱卿何罪之有啊?」 「臣识人不明,曾举荐前吏部尚书并一干人等,实在是愚昧不堪。」 「朕当是什么事情?爱卿快起,」明珏笑着把段文正扶了起来,「段首辅为官四十年,举荐过的人才数不胜数,偶尔有一两个不成器的也实在难免,怎么是爱卿的错呢?」 「来人,给段首辅赐座,段首辅年纪大了不好久站,朕还要仰赖段首辅替朕劳心政务呢。」 待段文正战战兢兢地坐下了,明珏才又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这下子礼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全没了,一下子空出来这么多缺,朕可该去哪里找人补上才是。」 「臣不敢妄言。」 「唉,爱卿只管大胆地说就是了。朕私心觉得洛文熙老师不错,他过去也曾在吏部当过差,想来去吏部做个尚书也不会差。但其余的,朕就没什么思路了。」 段文正听明珏先提拔洛文熙,便放下了几分警惕。这小皇帝一心想要提拔自己人,可惜孤木难成林,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开口说:「去年恩科的探花,不知道皇上还有没有印象?」 第99页 明珏佯装着思索了片刻,才说:「朕记得他,叫陆珩修的。」 「正是此人,皇上觉得让他做个侍郎如何?」经过一年多的亲近拉拢,段文正自以为陆珩修乃是自己手下的人,便忍不住推荐了他,却不知此举正中了明珏的下怀。 「甚好,就按爱卿说的吧,其余的人选爱卿还有意见吗?」 「臣下并无其他人选。」刚刚被清理了一波爪牙的段文正,不敢太过放肆,便只推荐了一人。「不如明日早朝的时候由众臣举荐可好?」 「甚好。」 承干殿里的定论尚未宣布,酒楼里相对喝茶的两人便早已知晓了结果。 「简之此计甚妙,连我也自愧不如。」洛文熙开口赞嘆。 「先生不是想不出来,是先生心思正,根本不会往这个这个方向想。」陆珩修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重点。 实际上这场大案,从一开始就是他精心策划的。吏部户部贪污由来已久,但是这两部都是段文正举荐提拔的人,有段文正这个老狐狸在,一时也难把握准确的证据。 这次赶上藩国入京觐见,贡品和赏赐的回礼都是礼部承办的,陆珩修便心生一计,要栽赃嫁祸礼部。 礼部尚书胆子再大,也万万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地下,剋扣万众瞩目的藩国赏赐。那些东西他们一点儿都没动,刚刚送到藩国那里的时候也都是足额的,只不过当晚刚入库,影卫司神龙不见尾的高手们就劫了一半出去,又偷偷埋在了各位大人的后院里。 皇上的赏赐不见了,结果却在礼部尚书的后院里翻了出来,这样的铁证自然是无可否认,至于后来陆续发觉的其他罪证,不过是再往铁板上多钉几颗钉子罢了。 这手段虽然算不上光明,但可谓是十分有效,连段文正那样老奸巨猾的人,也被陆珩修算计了进去。 「光明正大的当然是好,只可惜我没那么多的耐心等着了,洛先生不会觉得在下是个阴险小人吧?」 洛文熙听了陆珩修的问题没有回答,是非功过哪里轮得到他来评说。 「我自然不敢这样想,对错由心,简之你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第67章 留宿寝宫 吏部尚书卖官贪污,向进京述职的外臣索要贿赂一事爆发,经查证后罪证确凿,最终下场比去年因贪污被砍头的礼部尚书也没好到哪里去。 吏部空了个有实权的肥差,洛文熙自然而然地补了上去,于是陆珩修当了不到一年的礼部侍郎,便又升任了尚书。 陆珩修升迁得太快了,只要不是瞎子,多少都能看得出来点儿其中的不寻常之处。连段文正近来都有点儿开始对他起疑心,但陆珩修一如既往地待人处事。 不管在人前人后,只要说到段阁老,陆珩修总是赞誉有加,还经常去段府拜会恩师。一副急不可耐抱大腿的样子,虽说段老狐狸开始有点儿防着陆珩修了,但陆珩修的行为却也或多或少地打动了他。毕竟陆珩修入朝尚浅,没什么根基,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段文正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因此虽然疏远了陆珩修,却没真正地把他当做对手,反而是对着洛文熙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处处防备,时不时还给他下个绊子。 然而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正在缓慢地涌动着,陆珩修密切地注视着段文正的一举一动,上朝退朝、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他耐心地观察着这位官场老江湖各种举动,发现了破绽也不轻易言说,只是在不断地积累着属于自己的力量,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一举扳倒朝中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除此之外皇上对他也是青眼有加,外人都不知道他从前和皇上之间的情思,陆珩修也就顺势隐瞒了下去。但随着明珏拿到的权力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大胆起来,时不时强行将陆珩修留宿在宫里。 靖安三年十二月初八,天气寒冷非常,明珏以清谈之由将陆珩修召进宫中,实际却是不想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腊八节。果然到了晚饭时分明珏自然而然地开口留陆珩修一起用膳,陆珩修瞧了一眼外头唿啸的风雪,就没拒绝。 「今天是节日,皇上不用去后宫吗?」 「不用,朕和太后是相看两相厌,懒得过去,皇祖母那里早上的时候已经请过安了。这一下午是朕特意空出来陪你的时间。」明珏讨好地说道。 「嗯,那臣先谢过皇上了。」陆珩修往嘴里递了勺腊八粥,含煳不清地谢恩。 「多吃点,别光喝粥。」明珏给陆珩修面前的碟子加了不少菜,又指责说:「你瞧瞧你,瘦得跟什么似得,难道朕给的俸禄还不够你吃饭的吗?」 「皇上说笑了,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月俸六十一石,臣长了几张嘴还不够吃的?」陆珩修的眼睛难得这样放松,带上了几分笑意的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 明珏闻言突然凑近了陆珩修,耳语道:「简之,你这样瘦巴巴的,朕抱起来都不舒服了。」 「是吗?皇上嫌臣硌手,自然有那不硌手的等着伺候您,您又何必非得纠缠臣一人呢?」陆珩修也不恼,仍旧笑着发问。 「朕不管,朕只纠缠你一个,就算你瘦得一把骨头朕也只瞧得上你。」明珏气鼓鼓地蛮不讲理道,紧接着又给陆珩修添了两块肉。 晚上的时候风雪又大了几分,陆珩修自然是留宿在了承干殿。崇干殿的后堂,是明珏的后宫。 第100页 留宿自然不能简单地睡皇帝的龙床,陆珩修身下承欢,泄了几次方才算是偿还过了欠下的债。 此刻两人正在酣眠之中,明珏长臂将陆珩修紧紧地圈在了自己怀里,两人同盖着一张厚厚的真丝被子,亲密无间的紧贴着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辰时,明珏准时睁开了眼睛,无论前天多晚睡下,每日早朝的时辰他是不会错过的。 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又唿啸着颳了一夜的北风, 常喜在帷幕外已经踱步了好几圈,他想着明珏昨夜里宠幸陆珩修,直到深夜方才停歇。今早又这样的冷,只怕进去唤醒,回让明珏龙颜大怒。 常喜正纠结着,没想到明珏自己起身了,于是他连忙迎了进去。 「嘘,悄声,莫要惊动了简之。」明珏一见他便封了他的口,起身走出了帷幕。 虽说是寖殿里烧着地龙,但是勐然间一出来还是有些寒冷。明珏打了个冷颤,便由着宫人和常喜伺候自己穿衣。 「一会儿也不要进去叫他。」明珏指了指帷帐之后吩咐道。 「常喜,你就不必跟着朕上朝了,就在这里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打扰了他。」 「是!」 早朝也无甚大事,明珏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惦记着陆珩修,下朝后又匆匆忙忙地回了寝宫。 明珏风风火火地进去时,陆珩修已经起身了,正在穿自己的外衣。 「怎么不多睡会儿?」明珏拉着陆珩修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他问道。 「皇上还说呢?怎么早朝都不叫臣起来?」 「天气寒冷,朕捨不得让你早起,何况你昨夜操劳。」 陆珩修还要再辩驳,可听明珏说道自己昨夜操劳,昨夜里「操劳」的景象便一股脑涌入了脑海,叫他一张粉白的面皮顿时通红了起来,也就无心追究明珏的过失了。 陆珩修一转身走出了明珏的怀抱,急匆匆行了个不成样子的礼,便要往外面逃去。 明珏见状忙喊:「哪里去?快穿上件厚衣服。」然后陆珩修却不曾回头,他只好又吩咐常喜道:「你,快追上陆大人,拿件厚实的大衣给他。」说着抓起手边自己刚脱下来的墨狐裘衣,递给了常喜。 「唉!」常喜忙点头答应,拿起大衣来追了出去。 常喜走了,明珏自己又坐在原地痴痴地笑了一会儿。 第68章 帝后大婚 陆珩修没想到,自己升任礼部尚书以后,办的最大的一个庆典会是明珏的大婚。 段文正陆续失去了吏部和礼部两个左膀右臂,在朝中的话语权已是大不如前。因此格外地不安心,一心想着要把段家的女儿安插进皇上的后宫里。先帝大孝的三年之期已过,明珏再没什么好的理由来拒绝,只是一直咬紧了牙不松口。 前阵子后宫的一个地位嫔妃叫芜夏的死了,又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原因是这个芜夏已经身怀龙种,结果身孕都到了六个月,寝宫却失火了,把她活活烧死在了里面。 一个妃嫔是小,但是这样惨烈的死亡传了出去,又勾得前朝的大人们逼着明珏立后。从什么「社稷为大,中宫不可空虚太久」,劝到了「皇上子嗣单薄,必将导致国运倾危。」 闹到最后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太皇太后自然是知道个中原委的,她没劝明珏,倒是先把陆珩修召进了宫中。 「皇上迟迟不肯立后的事情,陆大人听说了吧?」 「臣听说了。」 「那你心里也知道皇上为何这样做吧。你是个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胡闹?以你在朝中的势力,大可不必再委曲求全地迁就他无理的要求。倘若你一心一意地辅佐他成为一个好皇帝,那么百年之后你也不失为济世良臣,何必陪着他不顾伦理纲常,让自己在后世的史册里只留得一个媚上的佞幸之名呢?」太皇太后的话虽然听起来和蔼,暗地里却藏着机锋。 「太皇太后说的不错,只是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微臣身为臣子,不敢有半分违抗。」陆珩修不卑不亢地回应,算是拒绝了太后的请求。他是不会劝明珏立后的,明珏要立后他不会阻拦,但是要他去劝说也绝不可能。 「是不敢还是不愿,你还是问问自己的心吧。」太皇太后倒是也没过分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就让陆珩修退下了。 陆珩修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又召见了明珏,开门见山地便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皇上应该娶段沐嫣,无论是她的家世容貌,我看都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朕不想娶她。」明珏沉声说。 「因为她是段首辅的孙女?」 明珏沉默着没回答,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 「那是因为陆珩修了?」 「和他无关,段文正总是在朝堂上打压朕,朕才不想娶他的孙女,难道还要把她娶进来打压朕的嫔妃们吗?」明珏听太后扯到了陆珩修身上,赶紧出声澄清。 「你何曾在意过后宫的女子?」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说:「你听哀家一句劝,莫要再为了他同群臣对着干了。 你太过宠信他,对他反而是一种伤害。古语有云『爱而不藏,自取其亡』。你一味地护着他,反而会令他招致别人的嫉妒,也更容易令他受到攻击。你护得了他一时,也护得了他一世吗?就算是护得了,难保不会有所疏忽。 第101页 但是你可明白,你的一个疏忽,或许就会让他丧命。」 「皇祖母刚刚见陆珩修,他是怎么回答的?」明珏沉思片刻后问。 「他想和皇上做一对能够载入史册圣主贤臣,想来哀家不劝他,他也知道该如何抉择,过不了多久应该也会和群臣一样上奏摺了。」太后没有说出实情,选择了隐瞒陆珩修的反应。 明珏听了太后的解释,胸中的愤怒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要将他烧成灰烬,他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又松开了。如此反覆两次,明珏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颓了下去。 「朕这就下旨昭告天下,然后让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明珏说完霍然站起来走了,连告退的礼节也没行。可太皇太后也不在意,反而在明珏离开的那刻露出了笑容来。 事情经过大抵如此,陆珩修并不明白明珏为何突然妥协了,圣旨下来之后礼部就忙着帝后大婚的事情,陆珩修鲜少清闲。而早朝之后明珏更是立马就离开,再也没有单独把他留下来过。 陆珩修心里失落,但为着这样的事情特意求见明珏又未免显得太过小肚鸡肠,因此再多的委屈也就都压在了肚子里。 帝后的大婚普天同庆,办得自然是盛大无比,陆珩修虽然对这件事情不那么乐见其成,但是分内的事情倒也做得井井有条。 此时,新晋的皇后段沐嫣端坐在坤和宫中重重帷幕后的大床上,椒兰的气息有些暖熏。经过一天繁文缛节的成亲仪式后,段沐嫣有些累,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痛。不过她的心情还是愉悦的,她像任何一个少女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自己的夫君。 段沐嫣其实是见过皇上的,就在三个月前。那天是皇上亲自来探望她卧病在床的祖父。当时常平总管喊皇上驾到时,她正在祖父哪里,常平公公喊完皇上就进来了,她根本没有时间躲避,于是便只好躲到屏风后面,也就难免见到了天子真容。 皇上很年轻,穿了一件寻常的月白色锦服,上面只是有些暗色龙纹,但也难掩他皇天贵胄的帝王气息。虽然言语温和地问候着祖父,可还是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少年天子的威严与凌厉。 段沐嫣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他是她除了自己父兄之外见到的第一个年轻男子,而且还是九五之尊。 后来母亲察觉了她的心意便禀告给了祖父,然后太后就下了懿旨把她接到宫里见了一面,再后来就是合家跪迎皇上娶她做皇后的那道圣旨。成亲前她听说皇上还没有一个正式封了品位的妃嫔,只有几个位份低微的侍妾。那时段沐嫣觉得天子会是自己一生的良人。 虽说最是薄情帝王家,可是她却觉得他或许会是一个例外。又或者自己会成为深宫女子的例外,她想像着那些不幸的事情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成为皇上信赖宠爱的人。哪个初嫁的女子不会这样想呢? 然而皇后正襟危坐在喜床上坐到了红蜡流泪,没想到等来的确是太监禀报皇上饮酒过量,已经醉倒就近睡在了承干殿。 皇后心心念念盼着的皇上早已喝的酩酊大醉,其实若是皇上不想喝又有谁敢去在皇上的新婚之夜灌醉他呢?至于皇上为什么要在大婚之时喝那么多酒,原因恐怕不是喜不自禁。 两行清泪从段沐嫣的脸上流下,隔着凤冠红霞无人看见。 第69章 帝后大婚2 承干殿。 「都给朕滚下去。」酩酊大醉的皇上摇摇摆摆地大吼,顺便打碎了许多珍贵的摆件。 「皇上,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您就别闹了。」在皇帝陛下的盛怒之下,宫人们纷纷畏葸不前,只有常平冒着危险前去劝告。其实他也是逼不得已,他身为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如果放任皇上这么闹,太后难免会问责于他。 可是他苦口婆心的劝告,只换来了皇上扔过来的一只前朝的花瓶。 「常平,这是怎么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嘈杂与吵闹中传了过来,高无庸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陆珩修来了。 陆珩修缓步走了进来,没有理会刚刚在他脚下摔碎在他脚下的花瓶,尽管飞溅起来的碎片差点划伤他的脸。他也没有按礼请安,而是径直向着皇上走去。而明珏在陆珩修出现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大闹,一时间偌大的干庆殿鸦雀无声。 「简之,伤到你了吗?」明珏急切地跑过来检查,步伐之稳倒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 「你们这帮狗奴才……」明珏气急败坏地骂道,可是话说了一半便又止住了,其实就算是陆珩修真的受伤了也应该是他的错才对,跟他口中的狗奴才们没有半点儿关系。 常平在从肃州起就一直跟着明珏,自然是最清楚他们两人关系的,他知道陆珩修是明事理的人。于是他不失时机地说:「陆大人,您劝劝皇上吧!」说罢便领着众人退下了,临走时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大殿的门。 「皇上不是小孩子了,这么还这样任性呢?」看众人都退下了,陆珩修才嘆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任性,连你也觉得朕是在任性吗?」明珏激动之下抓住了陆珩修的胳膊。「难道你也愿意朕去娶那个女人吗。」 「皇上,这不是臣愿不愿意的问题,也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这是你的责任。」陆珩修并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问题的答案。 第102页 「朕不管,朕只要你一个人,什么皇后,什么后宫佳丽,朕统统都不要去理。」明珏一向克己復礼,他自小便在这宫廷倾轧中苟活,后来歷经千难万险才顺利当上皇帝,是以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现下这副模样,想必是真的有几分醉意,并不全然是要借酒闹事。 「皇上,隔墙有耳,有些话您不该说的。」陆珩修压低声音说道,眼睛撇了撇门口。 明珏哪里不知道外面有的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人呢?只不过他压抑了太久,终于忍不住罢了。其实他娶后纳妃本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最令他反感的是他要娶的是段沐嫣。这个女子依仗着自己祖父的权势,又蛊惑了太皇太后强行让自己娶她。这样的女子教他如何接受。 「简之,你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朕一定会让你做朕的皇后。」 「皇上说笑了,就算臣是个女子,也是罪臣之后,比不得皇后身份高贵,怎么可能做得皇后。」陆珩修不禁在心中苦笑。明珏现在这样无理取闹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他小时候。 「可是朕爱的只有你啊!简之,朕做了人间最尊贵的帝王却还是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吗? 那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朕一直以为只要朕得到了皇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了。现在看来朕做得还远远不够,朕得到的只不过是这个位子而已,只有当朕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拿到手中的时候,朕才能够随心所欲吧!」明珏说着,陆珩修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燃烧着的光。 上一次见到明珏这种神色是在他说要保护身边的人,再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时。不知道从什么什么时候他已经渐渐接受了明珏深爱自己的观念,或许是因为明珏在他耳边说了太多遍,或许是他对他的恩宠太多,又或许只是因为陪伴的时间太长。但是他不得不告诫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或许也是明珏的错觉。 明珏如今是皇帝了,今天是他的大婚之夜,娶的是三朝元老的嫡亲孙女,正经的大家闺秀,名门小姐。可他呢,且不说他是罪臣之子,论年龄,他比明珏还要大上六岁,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男子。 皇帝独宠后妃,最多不过是后宫中人多些怨言罢了,可是皇上要是为了一个男子疏远后宫,甚至是致使无嗣,那简直难以想像。所以还是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幻想了,不然到最后伤的还是只有自己罢了。 有诗说「情到浓时请转薄」,更何况这个人现在是君王了。帝王的情又有几个人能够自始至终地牢牢抓住呢? 「皇上,还是去坤和宫吧!」陆珩修再次劝道。 如今明珏刚刚登基才三年,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刻,他可不想再惹什么是非。毕竟皇后是段文正的孙女,太皇太后那里的责怪撇开不说,若是被段文正拿住错处,到朝堂上说事怎么办。 「简之,你别再逼我了,这些天我应付那些大臣已经很累了。今天你就当是开开恩,让我放纵一次吧。」明珏软了语调,说得也十分可怜。陆珩修思及他登基以来,诸事繁杂。先帝留下来的朝堂更是深水一潭,不可见底,也不好再劝下去。 「那皇上就让高公公去坤和宫禀告一声。还有您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睡之前让人先送一碗醒酒汤来喝下,不然明日少不得宿醉头疼。」陆珩修事无巨细都嘱咐到了,便要告辞。不料明珏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他。 「简之,朕不想让你因为朕的重视受到伤害,可是又忍不住想要接近靠近你,亲近你。这些日子朕一直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你,可是朕现在忍不住了。」 坤和宫 段沐嫣还在等待这那个今夜註定不会过来的人,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此刻的心如死灰。她面前那对粗如儿臂的大红色龙凤花烛已经燃了一半,流了满烛台的蜡泪,侍奉的宫人也忍不住睏倦,偶尔会有人瞌睡点头,但又马上警惕地打起精神来。 段沐嫣不知道她等待的良人正在和另外一个男人深情相拥,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她将用自己最好的年华去等待。在无数个寂寂长夜里,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独自一个人抵御这深宫的凄寒与寂寞。 现在的等待还只是一个开始。现在的她还不明白君王的心思到底在谁的身上,但她还有整个的余生去慢慢了解。 第70章 情敌相见? 段沐嫣与明珏大婚不过一年,明珏却是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段沐嫣真正的恩宠。女子的心思细敏,就算是一开始察觉不到,但日子久了也多少看出了一点端倪来。后宫的妃子尚且不足以造成什么威胁,都不过和她一样是可怜的女人而已,因此段沐嫣和明珏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宫妃相处的还算融洽。 现在明珏已经有一个月都没有去坤和宫里看她了,连一个月见一次的表面规矩也懒得维持,年轻的皇后耐不住寂寞,只好亲自做了莲子粥来御书房看明珏。 「皇后娘娘,您瞧前面那个人。」红蓼是段沐嫣的陪嫁大丫头,如今坤和宫的掌事大宫女,此刻侍奉皇后的凤驾前去御书房,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陆珩修,于是凑到歩撵前同段沐嫣说道。 段沐嫣伸出葱根一般纤长嫩白的手挑起了帘子,果然见前面一个身着青色二品文官服饰的男子,跟着一个小太监往御书房过去。 段沐嫣所见的男子,正是下朝后被明珏派人拦住的陆珩修,此刻他便是应明珏的传召去御书房的。 第103页 「红蓼,那人是谁?你叫我看他做什么?」段沐嫣久居深宫,不曾见过陆珩修,因此才有这样一番疑问。 红蓼语调愤恨地道:「娘娘怕是不知那人的身份吧?他就是是狐媚惑上的陆珩修啊。」 段沐嫣闻言大惊,将手里的素锦帕子绞紧了,然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鼓足勇气对着道:「红蓼,本宫今日想要追上去见一见他。」 红蓼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立马吆喝着抬凤撵的太监道:「没听见娘娘的话吗?还不赶紧加紧脚步。」 那些太监闻言立马加快了脚步,红蓼也迈着小碎步在一旁紧紧跟着。段沐嫣在摇晃不定的凤撵里紧紧抓着扶手,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不安稳起来。 片刻后果然追上了从容前进的陆珩修,还是带路的太监先认出了凤撵,赶紧跪下磕头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陆珩修见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恭敬地行臣子之礼道:「皇后娘娘万福。」 段沐嫣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陆珩修。眼前这个人低眉顺眼、礼数周全,却并像她平日里所听传言中说得那般张扬跋扈。 「娘娘,他是不敢冒犯您的凤仪,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自然应该乖乖行礼。」红蓼似是看出了段沐嫣心中所想,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段沐嫣倒是没有理会红蓼,只淡淡道:「陆大人起身罢。」 陆珩修闻言站起身来,此时段沐嫣才看清了他的容貌。眼前的青年二十多岁,并不是她想像中那样容色惊人,反而顶多是算得上 眉目清隽。段沐嫣瞧着,心里有些想不通,这样一个年纪比皇上还大,容貌也算不上出众的男子,如何能够牢牢抓住了皇上的心。 段沐嫣虽然有些难过,但是面上却没有一丝显露出来,也没有出言为难陆珩修,只是打了一个手势让凤撵接着前进了。倒是红蓼回头不忿地看了陆珩修一眼,像是在为自家主子抱屈一样。 这时陆珩修也不好超到凤撵前面去,只好跟着皇后的后面慢慢地走。 段沐嫣虽是一国之母,但是到了御书房这样皇上处理公务的地方,还是要等着通报。 陆珩修到的时候,段沐嫣正在御书房门口的廊下立着,红蓼在一边陪着说话。陆珩修是应明珏传召而来,自然不必在等通报,而是直接跟着小太监进了御书房,路过段沐嫣的时候,他倒是仍旧恭敬地行了礼。 进去后还未行礼便看见明珏笑吟吟地等着他,陆珩修心下一阵欢喜,却还是不失臣礼,欲要跪下行礼:「皇上……」 可话未说完便被明珏拉住了,「不必行礼了,这里又没有旁人。」 明珏这么说了,陆珩修才发现偌大的房间里竟然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于是他顿时有一种进了圈套的感觉,看明珏的笑容也觉得他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皇上,皇后娘娘在外面等着您召见呢!」陆珩修被明珏扯着拥进了怀里,嘴里却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这个时候提她做什么?」明珏闻言有些不悦,「她是个没眼色的,怎么你也是吗?」 陆珩修见明珏生气,也不觉得害怕,反而不以为意地劝道:「皇后娘娘是国母,她也没有过错,这么老是在廊下站着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哼,又不是朕要她过来的,她自己愿意等着就让她在外面等着,什么时候她等不下去了自然会自己回去。」明珏不悦地说道,随即又坐到椅子上,将陆珩修扯到了自己怀里,凑到陆珩修耳边暧昧道:「简之,我今日是特意找机会来与你相会的,就算是让皇后在外面等着,旁人也只能称赞朕用心于政务。」 「皇上若是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出时间来,不妨叫皇后娘娘先把东西送进来。」陆珩修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那种人,这样做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在皇后那里招怨恨罢了。不过他倒是对皇后也有几分怜悯之心,但是这一分怜悯在其他利益相关的映衬下,倒是显得不值一提起来。 「罢了罢了,那就叫她进来吧,」明珏受不了陆珩修反覆劝说,不耐烦地说道。 「常平,」明珏唤道。 话音刚落,常平不知从哪里就出现了,陆珩修面皮薄,赶紧挣扎着从明珏怀里站了起来,忙不迭地整理自己压皱了的官服。 「去把皇后请进来。」明珏对着常平道。 常平领命去请,一会儿便听到环珮倥偬的声音,正是皇后走进来了。随着她轻移莲步,头上的步摇前后摇晃,一片缭绕的金光晃人眼花缭乱。 「臣妾给皇上请安,」段沐嫣在御案前站定了,垂手请安道。 她一月有余不见明珏,心中也是思念非常,此刻虽然低着头,却还是那眼睛偷偷地窥着天子的圣颜。 「皇后来做什么?」明珏沉声问道,叫人听不出喜怒来。 「臣妾……臣妾……臣妾是想给皇上送上一碗莲子羹,」段沐嫣说着,慌张地向红蓼伸手,红蓼赶紧将食盒递上去。 段沐嫣取出一只碗来,亲手盛了一碗莲子羹递给了明珏。明珏伸手接过了,然后舀了一勺喝了。 「不错,只是皇后贵为国母,这些庖厨之事还是不要亲自去做了。」明珏淡淡道。 段沐嫣闻言不知所措,她一片心意却没想到会被明珏责备不庄重,一时间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104页 「皇上,皇后娘娘也是对皇上一片痴心,还请皇上明鑑。」陆珩修在一旁开口说道。 明珏瞥了他一眼,神情微妙没有再继续为难段沐嫣,默默地拿起碗将那碗莲子羹喝完了。 「皇后若是无事就先回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是,那臣妾告退了。」段沐嫣失落地说道,接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之,你可真是好心,还帮着她说话,是要在我面前装大度吗?」明珏见皇后离开,出口打趣陆珩修道。 陆珩修闻言哑然失笑,「皇上,臣有皇上真心相付,又何必去与后宫的女子争风呢?微臣再不济也是七尺男儿,倒是还不屑于做这些事情。」 陆珩修说这话时,只如清风朗月一般光明动人,叫明珏看了心下止不住得欢喜起来,庆幸自己爱上了这么好的一个人。 「朕知道你不会跟她们争,你要争的东西在朝堂上,难道朕心里还不清楚吗?」明珏说。 实际上他倒是不在意陆珩修争什么,他情愿陆珩修什么都争一争。只要陆珩修肯要,他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第71章 秽乱宫闱? 中秋之夜,皇帝在御花园安排了中秋宴,邀请的自然是权贵大臣、皇室宗亲。可是这么重要的宴会皇上却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早早离开了。 「皇上是要去建极阁吗?」常平跟在明珏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明珏也不回答他,径直迈着流星大步往建极阁的方向走去。常平无奈,只得招手示意后面的内侍跟上。 按礼说以陆珩修的身份自然是足够去赴这中秋宴的,只他说不愿意在在众人面前与明珏亲昵,然后便假说身体不适推拒了。 当然还有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愿意的原因,中秋宴皇后自然是要在场的,无论是真是假,明珏总要在众人面前装作帝后情深的样子。而且大明有明确的规矩,每逢端午中秋之类的节□□帝必然要去坤和宫陪皇后的。 此等情形下也不能怪陆珩修推病不去了。 但是明珏是不会想到陆珩修这些心思的,他一听陆珩修生病便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去分辨真假。陆珩修原本不过是随便寻一个藉口罢了,再说倘若不是重病在身,他又有什么办法推脱皇家的宴会呢?只是他没想到明珏竟然会将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黄太医派来为他诊病,是以害得他只能马上赶到宫里来解释。 「简之……」明珏的脚还没有迈进门,便高声喊陆珩修的名字,常平早已适应了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遇到陆大人就不正常,所以也见怪不怪了。 「皇上万安。」陆珩修立刻迎了出来,躬身请安。 明珏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必请了,不是说以后没人就不要请安吗?」明珏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悦,他和陆珩修说了多少遍,每次他都答应,可是下一次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请安。 「你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明珏拧起眉毛不悦地问。 「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黄太医来看。」看明珏这样认真,陆珩修也不好说自己根本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入秋了你也不注意保暖,感了风寒也不足为奇,那你今天就在宫里住下吧,多少有些照应。要是有事就马上去找黄太医」常平在明珏身边欲言又止,要是陆珩修留下皇上也一定不会去坤和宫了。 「皇上还是去皇后娘娘哪里吧,不要为了微臣坏了规矩。」陆珩修将手从明珏紧握的大手中,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微臣还是回家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家里也有下人照料。」 「不行,你家里的下人怎么比得了宫里的太医」明珏言词拒绝了他的提议,「要不你住到后面的小楼去,也不在建极阁过夜好吗,你答应我我就去皇后哪里。」明珏有些恼了,陆珩修这阵子对他忽冷忽热的,一会子同他欢喜纠缠,一会子又让他去亲近皇后,让他心里好不痛快。 陆珩修简直受不了明珏的无理取闹,明明是已经一国之君,但对着他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耍赖。真是令他又好气又好笑。 「好吧,微臣答应皇上,皇上还是快去吧,中秋宴应该都结束了,别让皇后等久了。」陆珩修边说边推着明珏往外走,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 其实也不应该是他不高兴,皇后才是明珏的妻子,却还是要在深宫之中苦苦地等待着君王的到来,就算是中秋之夜这样的日子也不例外。如此说来她虽然贵为一国之母,但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 陆珩修不禁怜悯起了皇后,其实也是在怜悯自己,爱上人间至尊的帝王就註定这样悲剧的命运吧! 明珏走后将常平留下来为陆珩修收拾房间。 明珏口中的小楼其实就是建极阁后面的霁月楼,最初是明珏的父皇在对北方用兵时临时设的居所,供进宫在建极阁议事的低阶将军大臣使用。故而也是很是简陋,虽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却不过只是一个二层的小楼罢了。不过陆珩修倒是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陆大人请稍等,霁月楼已经久不住人,还需一点儿时间打扫。」 「不必着急。」 陆珩修看着往来忙碌打扫的人干净利落地干活,其实也没用多久就打扫好了。陆珩修经常在建极阁居住却还不曾在霁月楼住过,建极阁的一应用具自然要比霁月楼好上许多。因为明珏经常住在哪里,所有好东西自然是先往建极阁送。 第105页 常平看宫人们打扫完了便道了一句「陆大人好好休息吧,奴才告退了。」然后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离开了,人一走这霁月楼就显得有些空寂,只剩几个宫女一言不发地站着。。 「大人,奴婢伺候您歇息吧!」突然间一个清丽的声音插了进来,只见一只细长的手掀开了珠帘,随后走进来了一个身着绿色宫装的女子,绿色宫装其实是低级宫人的装扮,但眼前的女子却将其传出了别样的风味。 陆珩修也未起什么疑心,霁月楼原本就接近荒废,只有几个低阶的绿衣宫女也不算奇怪。 绿衣宫女帮陆珩修放下了床帐,然后又点上了薰香,接着就知趣地离开了。陆珩修自己脱了外衣,只着白色的亵衣睡了。 他躺倒床上突然感觉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香气,味道与他平常闻到的都不同。不过他已经乏了就没在意,反正皇宫之中他不知道的东西还多得是。 可是慢慢地他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神志渐渐昏迷,眼皮重似千斤一般禁不住要落下来。此刻再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未免太过愚蠢,陆珩修也算是在深宫浸淫了多年的,深知自己现在是被人下了迷药,然而他虽知道却也为时已晚。 刚刚出去的绿衣宫女又走了进来,行至陆珩修的床前便停下来脚步,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罗裙绿衣一件一件地落地。陆珩修焉能才不到她的心思,只恨自己既说不了话,也不能动弹分毫。那宫女脱完了自己的衣服,便爬上来又去脱陆珩修的衣服。 她长得很美,这种计谋当然选的都是美人。只见她微微咬着下唇,眼中犹带一点儿泪光,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有条不紊地解着陆珩修的本就不复杂的衣服。陆珩修狠狠地盯着她,却还是因为药力慢慢陷入了昏睡。 第二日陆珩修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他恍惚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的,偏头看看身边果然是昨夜的女子。 就在此刻外边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破门而入。陆珩修在心里暗暗道「这么快就来了。」 「娘娘,您先别进去,奴才先过去看看。」 「你去吧,哀家就在这里等着。」 陆珩修心下一沉,原来是太后要来对付自己,这计策果然好。自己在朝堂之中多有结交大臣又深得皇上的信任,就算是真的犯了什么错,明珏也自然会想办法回护自己。更何况自己一向小心谨慎,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不过倘若是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朝臣无法求情不说,或许连明珏也不会帮自己,就这样厌弃了自己也说不定。他一向都知道明珏最恨别人背叛了,他要是和一个宫女在一起苟合,岂不正是对明珏最大的背叛吗? 然后就是太后身边的大总管掀开了帷幕。这短暂的时间陆珩修只来得及穿上了中衣。帷幕被掀开的时候,刺目的阳光就射了进来,陆珩修不禁伸出手去挡了挡。 「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陆珩修……你…你……」太后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指着陆珩修。「大胆,光天化日竟敢如此秽乱宫闱。陆珩修,你实在是有负浩荡皇恩。」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宫女却没有受到太后的一点儿关注。 「大胆刁奴,你缘何与陆大人私通?」还是大总管有心,问了宫女一句。 「奴婢爱慕陆大人已久,故而听闻大人夜宿于此才自荐枕席,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太后放过陆大人吧!」 「你当然有错,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免不了罪责,」太后严厉地斥责道,「来人啊,将这贱婢拖下去,关到慎行司去。」太后话音刚落左右便有内侍上前将那宫女拖了去,那宫女倒也没怎么哭喊求饶。 太后又将目光转到陆珩修身上,「陆珩修,你可有话说?」 陆珩修跪在地上,地板的凉气透过他薄薄的衣衫直渗到膝盖缝隙里去。刚刚惊慌失措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一片宁静。如果明珏真的相信的话,那他情愿接受任何惩罚。 「臣无话可说。」 太后闻言松了一口气,虽说即使陆珩修分辨她也自有办法,但麻烦总是少一点儿的好。于是她挥了挥手示意将陆珩修带了下去。 第72章 如何了结 「皇帝,这下你该放手了吧,虽然陆珩修的确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你成为一个好皇帝的障碍,」太后慈善的面目闪过一丝狠厉「你捨不得那么母后却不得不为你打算。母后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你日后可莫要怪母后。」 太后拿住了陆珩修的错处便立即派人告诉明珏去了。 明珏刚刚起来便听说了这个消息,立马从坤和宫起驾去了寿康宫。 太后一大早起来捉拿陆珩修,然后通知明珏,自然早就料到了明珏听到了的反应,所以一早儿就等着了。 「你一路这样慌慌张张地过来,见了哀家连礼都不行,是为了陆珩修的事情吗?」 「母后,陆珩修是无罪的。」 「哦?你说他无罪,可他被哀家捉姦在床你又怎么解释啊?」太后对明珏的回答有些意外,「皇上,就算你看重他,也不能由着他这样□□后宫啊。」 明珏闻言大怒,陆珩修是他那么在意的人,在太后口中却被说得如此不堪,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却还是抑制了自己的愤怒。 第106页 「母后,那宫人是朕赏赐给他的,怎么能说是秽乱后宫呢?」明珏冷笑道:「还是朕连赏赐一个宫人给臣子的权力都没有了。」明珏说着朝太后逼近了几步,太后便连连后退,头上的金步摇剧烈地颤动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太后当然想不到明珏为了回护陆珩修竟然做到这种地步,如此堂而皇之地撒谎。 那个宫人是建极阁的低等宫女不错,但是是太后威胁她去勾引陆珩修的,早就安排好的。只是以前陆珩修每次宿在建极阁,明珏也必定留宿那里,那宫女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罢了。 「母后,您为什么会去霁月阁去呢?您平日里照料后宫果然是面面俱到啊。」明珏疾言厉色地说道。 「荒唐,皇帝是什么意思?哀家为一国之后,难道管不得吗。哀家生你养你,你就这样顶撞哀家吗?」 「没错,母后,您的确对朕有生育之恩,可您除了生了朕之外还为朕做过什么?当年朕在幽禁的东宫里,被那些卑贱的奴才欺凌的快要死掉时您在哪里呢?」明珏无情地发问,戳穿了太后虚伪的温情。 「哼,不管在哪里,反正不在朕的身边。那段最难捱的日子是他陪着朕熬过来的,倘若没有他,朕说不定早就死了,尸体在深宫之中的阴暗角落了慢慢腐烂,灵魂飘荡在少有人去的偏僻之地。哪里会有今天荣登大位的皇帝呢?儿臣希望您日后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了,儿子言尽于此,至于究竟要怎么选择,全凭母后自己考量。」 明珏说完转身便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因为他别有深意的话而面色苍白的太后。 太后颓然地倒在身后的椅子里,此刻她深刻地明白自己在儿子心中还比不上一个陆珩修的分量。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她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自己的儿子荣登大位。可现在却…… 想到这里便不禁顾不得太后的矜持,伏在椅子上低声啜泣起来。 陆珩修就被关押在霁月阁后面废弃的偏房里,毕竟他一个外臣,怎么也不适合关到慎行司去。看守的是两个太后带过来的侍卫,现下正一左一右地守在锁了的门外。 陆珩修被捆了手,此刻坐在阴冷潮湿的地上,神情也丝毫不见慌张,只是他在这屋子呆久了,也有点儿不舒服。 「奴才参见皇上。」两个侍卫齐声喊道,下跪行礼。正是明珏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把门打开。」明珏厉声道。 两个侍卫听皇上要开门,对视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个就上前禀告说:「回皇上,太后娘娘吩咐没有她的懿旨谁来了也不能开门,你看……」 「混帐东西。」明珏一脚把面前的侍卫给踢翻了,那侍卫一个骨碌爬起来赶紧跪好了。 「朕是皇帝,难道朕要做的事情还要去请太后的懿旨吗?」明珏大为光火,「来人,把门给朕拆了,这两个侍卫拉下去杖一百,革职。」 明珏吩咐着,身后的影卫立刻前来拆门,随行侍卫也把两个看守拉了下去。 那废屋内光线暗淡,门打开的瞬间强光照进来,陆珩修极为不适地遮住了眼睛。 「陆大人受苦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上前解开了捆在陆珩修手上的绳子。 「天枢?让你见笑了。」陆珩修借着天枢伸手的力站了起来,随后拂去身上的灰尘杂物,整理了衣服才走出去。 「臣给皇上请安。」陆珩修作势要跪,却被明珏制止了。 明珏从常平手里接过一件披风给陆珩修披上,捂着他发凉的手说:「没事了,现在跟朕走吧!」明珏带着陆珩修就近回了建极阁。 「所以说皇上是把那个宫女赏赐给臣做妾侍了?」 「当时的情况朕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你也不用把那个宫女带回去,一会儿朕派个人把她处理了就是。」明珏轻描淡写地说。 「皇上,臣请皇上留她一命。」 「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看上那宫女的姿色了不成?不然为什么她害你你还要替她求情?」明珏要处死那个宫女,实际上是想要替陆珩修出气,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讨好,可没想到陆珩修居然不领情,面子上顿时有点儿挂不住。 「她一个小宫女,哪儿来的胆子敢害皇上的宠臣?想除掉臣的,是太后罢了,这宫女也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陆珩修冷静地分析,「皇上,既然你把她赐给了臣,就不妨让臣把她带出去,饶她一条活命岂不好?」陆珩修离开座位,跪下来请求。 「好了好了,由着你吧,你是心怀慈悲的圣人,朕是暴虐无度的昏君。」明珏说完这句,一拂袖气沖沖地又走了。 陆珩修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望着大门出了一会儿神。 他满手血腥自然算不上是什么心怀慈悲的圣人,但是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要别人的性命。 接着他走出了建极阁,在内侍的带领下找到了关押那个婢女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红玉。」红玉怯生生地回答,对于这个被自己陷害却仍旧选择了救自己的男人,她心里是又敬又怕。 「嗯,以后你跟我回去,就在陆府里做事吧,我的宅子不大,人也不多,好在这样一来事情也不多,应该不会比你在宫里累。」陆珩修淡淡地说,「至于你的月钱和府里其他丫鬟一样,一个月半两,不比在宫中做宫女少。你若是知道感恩,就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就是了。」 第107页 「大人为何要救我?」红玉大着胆子问,她在宫里呆了两年又是底层人,最会察言观色,方才陆珩修一番话十分温和可亲,让她明白眼前的男人是个好人。 「你又为何要来陷害我呢?」陆珩修眼皮也没抬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奴婢,」红玉咬了咬牙,挣扎了半响才接着说:「是太后娘娘指使的,太后娘娘半年前找上了奴婢,让奴婢替她办好这件事情。还许诺若是办好了必有重赏,若是办不好不但奴婢,连奴婢的家人都难逃一死。」 「大人,您明察,奴婢不是为了钱才陷害您的,可是奴婢怕死更怕牵连家人。」红玉说着跪下磕头。 「别跪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救你了吧?都是身不由己,我何必要你的命。」陆珩修说着转身道:「你起来吧,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回府。」 「奴婢在宫中没有什么东西,唯一有的就只有一条贱命而已。如今大人救了奴婢的命,奴婢这辈子,不,就算是来世也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大人。」红玉目光坚定,尽管陆珩修背着身看不见,她还是在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第73章 秋猎恩遇 经过红玉一事之后,明珏不得不收敛了些,不再频频召陆珩修入宫,陆珩修得了空便去结交朝臣,或是拜访段文正,倒也充实。只是一开始是为了避嫌而假装,可时间久了倒像是真的生出了几分距离感。 过了不到两个月,便到了歷来皇帝秋猎的时间,于是明珏带着一众文武大臣并少数几个宫嫔,浩浩荡荡地去了京城外的围场。 陆珩修原是文臣,弓马骑射一般,便只骑马跟着大部队缓行。明珏早已带着近卫去追一头虎去了,睿王趁着明珏大婚的时候入了京,就被太后一直留到了如今,今日的狩猎睿王也参加了狩猎,他弓马骑射一向出众,又不懂得藏锋,号角一响恨不得比明珏沖的还靠前。明珏不想输给他,自然也卯足了劲儿。 陆珩修追不上明珏的马,也没打算强追,散漫地晃荡了一会儿就回了营地。 刚下马,迎面就遇上了苏嘉。 「陆大人安,陆大人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苏嘉做了官,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陆珩修翻身下马,笑道:「骑射不精就不出去丢人了。」 「哎?陆大人此言差矣,咱们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干嘛要同那些武夫争抢野味。再说了,到时候他们打了什么好的回来,难道以陆大人的身份还分不到好的吗?」苏嘉一脸玩味地道出真谛。 此言不假,狩猎场一向是武将们的主场,朝堂上他们有时候插不上话,可不就等着这会儿在皇上面前大显身手呢吗?武将猎到了稀奇的动物,自然是要献给皇上的,而皇上为了表示恩泽广大,又会分给大臣。东西多了人人都能分到一点,少了自然也不会少了高官和皇上的亲信。 「苏大人所言极是。」陆珩修和苏嘉寒暄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陆珩修回去之后便觉得有些乏累,就想躺在榻上小憩片刻,可没想到一觉醒来营帐里已经点起了蜡烛,出去一看果然天都黑透了。 外面的篝火一堆一堆烧得正旺,宫人侍卫穿行其中,有的人马上带着不少的猎物在往回奔。 「皇上可回来了?」陆珩修抓了一个值班的侍卫问。 「早就回来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陆珩修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个安,结果却来了个兵士送鹿肉过来。 「陆大人,这是您的这份儿肉,我们楼将军猎了两头鹿,特意分发给了诸位大人。」 「替我谢过你们楼将军。」陆珩修命身边的随从接了鹿肉过来说。 于是陆珩修想到明珏哪里一定有不少人等着献礼,想了想就打消了前去问安的念头,又转回了营帐里。 皇上御帐 常平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鹿肉来:「皇上,这是楼将军猎到的鹿,特意进献给皇上品尝的。」 盘子往面前一放,就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哦?难为他有心,不过这样的好东西朕怎能一人独享。」明珏尝了一口说道。 「其他大人也有的,只不过皇上这里是最好的鹿肉脯。」 明珏闻言撂下了筷子,「朕不想吃了,膻气大的很,你端去给陆大人吧!」常平心领神会端着离开了。 这朝中文武百官众多姓陆的自然也不少,就是这次跟着来的也有好几位陆大人,可他跟了明珏多年,心里自然明白能叫皇上如此记挂的陆大人也就只有陆珩修一个了。 「陆大人,奴才给您加菜来了。」帐篷的帘子一挑,常平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陆珩修看见常平端出来的鹿肉不禁疑惑,方才给他送菜的人刚刚才离开,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又来了。 「陆大人,您不必疑惑了。方才来的是给各位品级高的大人送菜的,而咱家是给陆大人一个人送菜的。」常平一双眼窥着陆珩修,似笑非笑地「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满大营独一份儿的。唉,说来皇上可真是器重大人,吃到了一盘好吃的鹿肉也惦记着给您送过来。」 陆珩修被常平看得脸红,心道明珏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却还这样不沉稳,倒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什么好东西是自己喜欢的都眼巴巴地送到他这里来。 可虽然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止不住得高兴,那么多馆阁重臣他不去拉拢,偏偏不捨得吃送给自己,这其中的情义倒是比这鹿肉更珍贵了。 第108页 陆珩修吃了两口,果然鲜美非常,只是他已经吃过饭了,也吃不下去,干脆让常平提着食盒去了御帐。一路上有人见了他,都以为是他要给皇上送东西,也没多在意,这日子里给皇上送东西的多了,各式野味只怕一个尝一口也饱了。 陆珩修到了的时候,明珏刚送走了一位大臣,正好空闲下来,所以陆珩修也没等。 「简之,你来了。」明珏似是很高兴,小跑着就过来了。 「皇上以后莫要再这么做了,臣又不缺那一口吃的。像今天这样眼巴巴地送来,一路上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嫉恨呢?」陆珩修说着,让常平把食盒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食盒装肉的器物做得精巧,上面是鹿肉,地下一个小炉子里放着几块炭燃着火,不管怎么折腾,那鹿肉还是热的。 「朕才不管那么多,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器重你。」如今他虽处处受制,但还不至于连一盘吃剩下的菜赏给谁的权力都没有。 「嗳,臣见今日送来的鹿肉都没怎么动,皇上也没吃几口吧!那么一大盘子,皇上难道是想撑死微臣吗?」陆珩修眼瞧着他马上要联想到那些闹心的事情上去,赶忙岔开话题。 「呵,我一片好心惦记着你,倒招你这好些埋怨,快让我摸一摸是不是撑到了。」明珏佯装生气,说着就伸手去摸陆珩修的肚子,触手果然是微微隆起。惹得陆珩修不禁笑出声来。 「简之,简之你别动,让我抱一抱你,」明珏说着一把将陆珩修抱进了怀里,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用力。他胡乱地亲吻啃噬着陆珩修,从俊秀的面庞一直到修长的脖颈,像是一个渴极了的人终于喝到了水一般急不可耐。 「皇上,皇上……」陆珩修断断续续地叫着明珏,伸出手回抱他。却还是在明珏到处乱摸,即将点起烈火的时候,拉住了明珏的手。 「简之,简之,我想你,我好想你……」明珏停下了动作,将头埋到陆珩修的颈窝处,在他耳边喘息说道,声音中有着难以压制的□□意味。 「皇上莫要冲动,一会儿还要接着赴宴呢。」陆珩修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桃色,但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明珏想他,难道他就不想明珏吗?只是如今的局势容不得他们耳鬓厮磨。 明珏此刻冷静下来,将手放到陆珩修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道:「简之,我每日都只能在朝堂上远远地见你一面,连你的面容也看不真切,真是好生煎熬。」 「皇上,您要等,我们日后自然还有天长地久,如何忍不了这一时的分离呢?」陆珩修温言劝慰,同时不顾羞怯地在明珏低下的额头上烙下轻轻的一个吻。 明珏瞬间安静下来,像是一头原本暴躁无比的狮子,突然间被捋顺了毛一样。 「简之,你留下来吧。朕这些日子除了在朝堂上都没有见过你,上朝的时候你也都是站得离朕很远。」明珏委屈地说,像是十分委屈不满一般。 陆珩修见状心下一软,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于是挣扎着便要挣脱明珏的束缚。 明珏见他挣扎便妥协道:「你留下来,朕什么都不做,你只陪着朕可好?让朕抱你一会儿还不行吗?」他语调温柔,满眼怜爱,让陆珩修不禁心旌动摇。 夜还长,不管明日会有怎样的风雨,但这一刻他们彼此紧紧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之后更新为捉虫 第74章 睿王谋逆 秋猎时睿王展现了非比寻常的勇勐,狩猎的猎物乃是全军之最,连明珏的风头都压了过去。明珏出言打压,竟然有不少的武将替他说话。 明珏大为光火,却只能按下不说,只待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单独对着陆珩修宣洩了自己的怒气。 「都说谁拥有了帝位,谁就拥有了绝对的权力,谁就成了神,成了主宰。可你看看他们,可有把朕当成皇帝,对朕可有半点尊重畏惧之心?」明珏怒吼了一声,把案上的碗碟都扫到了地上。 「皇上息怒。」陆珩修站在营帐的角落里,离得明珏远远的。 「朕名义上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可实际不过是他们握在掌中的傀儡木偶,终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让朕如何不生气?」 「皇上此言差矣,这句话若是放在三年前皇上初登大宝时还有几分道理,现在说就太过妄自菲薄了。如今六部有一半是皇上的亲信,朝中更是有不少的新晋士子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倘若皇上真的不想再隐忍下去,手里也有足够的筹码了。」陆珩修走近了明珏说。 「将欲取之 必先予之,朕纵容了他这么久,是时候动手了。」 「如果皇上打定了主意,臣愿意为皇上筹划。」陆珩修说着跪在了明珏面前。 明珏冷静了下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陆珩修说:「你有什么良策?」 「睿王逗留京师迟迟不走,一方面是太后竭力挽留,另一方面难保睿王也早就生了谋逆之心,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皇上的势力已经在京城做大,他们没有可乘之机,如今我们不妨给睿王一个机会。 睿王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都是因为手上没有足够的兵力,若是皇城之内有一支数量可观的大军投靠了他,恐怕他就按捺不住要动手了。皇上觉得,御林军里那支值得信任,可执行臣的计划呢?」 第109页 「楼宴曾在蒙古大军压境前拼死突围,招来了勤王的宁王,跟随宁王击退了蒙古军,后来作为宁王的心腹,执掌殿前卫。宁王称帝后颇为重视楼宴,但是他实际上是忠于先帝的,可睿帝于他有知遇之恩,因此他长期自责为二臣。 当年在朕争夺皇位时,是他及时带人支援,朕才能顺利地登上了帝位。现在他的女儿是朕的妃子,前些年还生下了朕的长子,他应当是对朕忠心耿耿的,这件事情就交给他办最合适。」 「此事不妥,人人都知道他忠心耿耿,睿王又怎么会相信楼宴真心投靠于他。」陆珩修先是摇头否决了,但看明珏一筹莫展,随即他又想了个法子,在明珏身边耳语了一番。 至此,君臣二人才算是商量好了良策。 秋猎回宫之后,不到半个月内宫便传出了一条惊天的消息。 年初因寝宫走水而被烧死的嫔妃芜夏,实乃楼贵妃争宠故意所害。芜夏是二皇子的生母,死的时候还怀着身孕,皇上当时可是悲痛欲绝,连立后都拖延了许久。何况纵火杀人,一尸两命实在是太过惨绝人道,因此楼贵妃被褫夺封号打入了冷宫,她所生皇长子被禁足,连带着她的父亲御前大统领楼宴都受到了牵连。 朝臣中也有不少上奏给楼宴求情的,说宫妃的过错不该牵连朝臣,却都被明珏一个个骂了回去。 不出几天,楼宴到睿王府上拜访,提出了「合作」的意向。 「请恕臣下无礼抱怨一句,当今圣上真是冷血无情至极,臣的女儿辛辛苦苦为他生下皇子,他却一眼都不愿多看。如今贵妃受到了陷害,他竟然还听信谗言将臣的女儿打入了冷宫,连皇长子那么小都要受到牵连。 皇上,皇上他还说是臣管教无方,教得贵妃恣肆妄为,您说这天理何在啊?」 楼宴一把年纪,在睿王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睿王见了也有几分相信他的情真意切。 「如此说来,楼将军是恨毒了皇兄了?」睿王试探着说。 「按理说身为人臣不该在背后妄议人君,但是既然君主不够贤明,臣下也没必要再遵守什么规矩了。说一句大胆的话,就算是您来当这个皇上,都比当今圣上要好。」 「哈哈哈,你果真这么想。」 「千真万确。」楼宴情真意切地保证。 「唉,本王也想,但是无奈皇兄比本王早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啊。」 「什么名正言顺,都是成王败寇罢了。睿帝病重的时候把他召了回来,您还真以为他是准备传位啊?睿帝难道真的不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他是想灭口,替庆王铺路。可惜啊,庆王能力不足,先帝又病重,这才让他夺了皇位。」 「真的?原来皇兄竟是谋逆篡位的吗?」 「自古成王败寇,赢了的才是书写歷史的人,您到底在怕什么呢?」 「本王有什么可怕的?本王是正宗的皇室血统,圣祖爷的嫡子。」 「臣请王爷讨伐暴君,登临大位,臣愿全力协助。」楼宴立马跪在了地上低声道。 「哎哎哎,将军快起来,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睿王送走了楼宴,顾雪庭这才开口发表意见。 「王爷,您真的相信他吗?」 「为何不信,皇兄不辨忠奸,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他心生怨恨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依我看未必如此,王爷缺人人就送上门来了,这也太过凑巧了。」顾雪庭仍旧存疑。 「有什么凑巧的,孤都等了这么久了。母后一直在跟孤说她在后宫境遇凄凉,皇兄偏宠娈佞甚至直言顶撞母后,难道孤不应该尽快救母后于水火之中吗?」明琅每次进宫周太后都要诉苦一番,说什么如果当上皇帝的是他就好了,久而久之就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一方面睿王觉得是自己无能对不起太后才让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另一方面又觉得那皇位本该是自己的,被明珏抢了去,他再抢回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此,尽管有顾雪庭在,日日劝阻也没能打住明琅的幻想,反而令两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王爷,您想想惨死的庆王,皇位争夺一向残酷,成王败寇,王爷赢了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输了又如何?王爷谋反输了,难道皇上还会顾念兄弟之情吗?届时恐怕王爷会步上庆王的后尘。」 「好了,你别说了,你的胆子都被庆王死的事情吓破了吗?如此畏畏缩缩,岂是大丈夫所为。」睿王呵斥道:「孤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等孤召集手下的幕僚商议计划之后,就立刻实施行动。」 顾雪庭听了明琅的话沉默了片刻,随即退后几步跪下说:「既然王爷一意孤行,那在下就此请辞。」 「雪庭……」睿王上前了一步,到底还是捨不得这个从小的伴读。 「王爷,在下会往江浙一带的繁华水乡去,若王爷事成臣定然遥拜京师恭贺王爷。若王爷事不成,在下会在江南替王爷立一座无字碑,香火供奉样样不缺。」就像他曾经给庆王收尸后做的那样,只是如今明珏已经当上了皇帝,他怕是连收尸都不可能了。 睿王听了他这不吉利的话,大怒道了句「滚」 。 顾雪庭面不改色,站起来深深作揖后便拂袖离去了。当晚顾雪庭便离开了京师,走的时候除了细软什么也没带。 第110页 靖安四年,睿王明琅在干清门发动政变,事不成,血溅宫门。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大殿前汉白玉的地砖,开出了一朵朵权力的曼珠沙华。 此刻在权力斗争、宫廷倾轧之中胜出的君王此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金銮大殿的龙椅上,神情间却没有一丝胜利的愉悦。 明珏想着:这把龙椅又冷又硬,坐起来一点儿也不舒服,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想坐上来。 陆珩修进入了空荡荡的大殿,站在正中的位置长揖道:「皇上,事成了。」 明珏闻言被唤醒了意识,恍惚地抬起头来对着陆珩修招手。多年的宫廷争斗、权谋机变早已磨灭了他天性中的温柔,而陆珩修就是他心底最后一块柔软的地方。此刻他急需陆珩修的一点儿安慰,抚平他的心神不安。 陆珩修听了慢慢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走过台阶到了明珏的身边,然后跪了下来,将头伏在了他的膝上。 明珏伸手抱住了陆珩修的头,缓缓地将自己的头靠过去。与陆珩修额头对着额头说「简之,朕只有你了,以后你再也不要提离开朕的话,如果连你都不要朕了,朕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就呆在这儿陪着您。」陆珩修也不在用敬称,直接想哄孩子一样安慰着受伤的君王。 突然明珏一把推开了他,然后站起来将御案上的奏章公文、笔墨纸砚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 「朕做错了什么,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睿王是她的亲生儿子,难道朕就不是了吗?」明珏像发怒的狮子一样嘶吼出自己的不满,「他从小就比朕拿到的东西多,朕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皇位而已,他还要来同朕抢。」 陆珩修怕明珏只顾着发泄怒气,不小心伤到自己就冲上去搂他。不料明珏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倒在案上。「你发誓,朕要你发誓永远都不会背叛朕」他手劲极大又攥得十分紧,陆珩修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将一张冠玉般的脸庞涨的通红,气也喘不过来。 明珏看着陆珩修发紫的脸,勐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暴行的明珏害怕陆珩修生气,一边儿帮他顺气一边儿陪着小心地说「简之,朕真是昏了头,朕是被他们气坏了。朕不是有意伤你的。」 陆珩修见明珏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哪里还会生气,只是心疼的无以復加。明珏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因为童年的不幸遭际而有些性子阴沉,但到底也还是一个好皇帝。不曾过有鱼肉百姓,荒废朝政的暴君、昏君行径,反而是克己復礼、勤于朝政。 明珏的努力他都一点一滴的看在眼中,这样好的人却还是得不到母亲的欢心,还是算不得一个好皇帝吗? 陆珩修觉得实在是委屈,他一手看顾长大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人喜欢呢? 「皇上,臣发誓此生绝不背叛皇上,为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违此誓,不得善终。」出乎明珏意料的,陆珩修不禁没有怪他,反而挣扎着翻身下地,跪倒地上郑重地向他发誓。 明珏伸手将陆珩修拉入怀中,紧紧拥住「简之,从今以后朕就只是一个人了,你也是一个人。咱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话音中充满了不确定与惶恐,陆珩修甚至能够感觉到明珏在轻微地颤抖,于是他只好用力地点了点头,让自己的下巴磕在明珏的肩窝里。 陆珩修安慰好了皇上,才告退离开,走到干清门的时候,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珩修昂起头大步往前走,越往前走就越能感受到,这场权力游戏的残酷,在前面等着他的,将会是更狡诈的对手与更阴险的圈套。 第75章 批阅奏摺 睿王谋反一事被平息之后,牵连了不少的人,从前朝到后宫,明珏展开了一场残酷的大清洗,其冷酷无情让陆珩修看了都心惊肉跳。 周太后被明珏下令软禁到了佛堂,为此他还特意去看了太后一眼。往日里最尊贵的女人此刻一身素衣,头上钗簪尽退,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倒像是个念佛的模样,如果忽略掉眉目间的怨恨戾气的话。 「当年朕尚且在东宫做太子时。母后是何等的谨小慎微,连冬日里周济一些炭火都不肯。现在又是如何的这等有韬略起来了,竟然敢帮着祁王造朕的反?」 明珏背着手从太后面前走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太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长出了一口气,又合上眼数手里那串檀香木的佛珠。 明珏见太后不理会自己,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佛珠串子,线了断开来,大小一样的檀木珠子在青石板上滚动跳跃。 太后被明珏吓了一跳,勐然往后仰去,同时大骂了句」逆子。」 「哈哈哈,儿臣是逆子,只有睿王才是您的亲儿子吗?」明珏怒极反笑,凑近了太后说,「朕真是怀疑你不是朕的亲母后,这天底下哪儿有母亲对儿子这样狠毒的?既然睿王才是你的亲儿子,母后怎么不去找他呢?」 睿王谋逆,在干清门就被当场格杀了,他万箭穿心死状十分悽惨。明珏言下之意乃是暗示太后要是真的思念睿王,就该跟着睿王一起去死,没必要再继续在自己的后宫里苟延残喘。 太后听懂了明珏的意思,一双浑浊的眼珠瞬间瞪大了,错愕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明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111页 「母后没有听错,朕不愿背上不孝的名声,所以就只能劳烦母后自行了断了。」明珏把话又说得清楚了些,然后转身走了。 太后在原地听着太监吆喝了一声「皇上起驾」,然后才从宫人手中接过了白绫来。 当晚陆珩修在御书房给明珏磨墨等着他批奏摺的时候,有宫人来报说太后薨逝了。 明珏头也没抬,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打发了宫人。 「皇上早就知道了?」陆珩修问。 「嗯,是朕亲自授意的,朕给她送去了毒酒和白绫,没想到她堂堂一国的太后竟然一点儿也不顾全体面,竟然在西佛堂大殿就上吊。」明珏的语气里满是嫌恶,全然没有一点儿悲伤。 陆珩修也能理解,天家本就亲情淡薄,更何况太后本身事情做得也不对。 「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对外宣称太后暴病而亡,风光大葬就是了,一切礼仪照着前年皇祖母的来。虽然他亏待了朕,但朕还不至于小气到不全她的身后之仪,只是又要辛苦简之你了。」明珏说着丢开了笔,把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搂进了怀里。 这两年来皇家喜丧之事颇多,倒是忙得礼部团团转。 「臣为皇上办事不敢言累,只是最近宫里流的血太多了,未免晦气,若是皇上有心的话,不如挑个好日子拜一拜佛。」陆珩修建议道。 「也好,日子什么的你去挑就行了。」没了碍事的人,明珏在小事上对陆珩修几乎是百依百顺。 太皇太后在明珏娶了皇后不久后就病逝了,太后如今也被明珏逼死,如今后宫有地位的也就是一个皇后。可段沐嫣年纪轻性子软,就算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也不敢直言规劝,平日里总是在自己宫里抹眼泪,见了明珏还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来,明珏也不大把她放在心上。 如今陆珩修除了礼部尚书之外,又兼领了好几个职位,最方便的就是少傅的职位,虽无实权却有了行走内宫的权力。 现下明珏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芜夏生的二皇子,一个是楼妃生的三皇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贵人生的公主,别的就没有了。 陆珩修名义上是少傅,负责两位皇子的学业,然而大部分时间还是过来伺候明珏。说起伺候倒也不都是做些荒唐事,更多的还是像今天这样,明珏批奏摺陆珩修就在一旁磨墨,时不时明珏还会问他一句对奏摺的意见,陆珩修便恭恭敬敬地回答了。 说完了要出宫礼佛的事,明珏又把心思放回到了摺子上,这些由内阁送上来的摺子都是段文正一党拟过意见的。明珏从不肯假手于人,必定要亲自看过,以防内外勾结。 然而内阁有十数位阁臣,明珏却只有一个人,因此也常常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尤其是多事之秋。 陆珩修在一旁陪着明珏熬到了二更天,期间递了三次浓茶,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便劝说:「皇上身子要紧,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早儿起来再看摺子也是一样的。」 「不行,有些加急的或许明天早朝的时候还会有人问起,届时朕没看过如何应对。简之你若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朕看完这些就睡。 陆珩修看了一眼高高摞起的摺子,生生地把要打出来的一个哈欠压下去了。 「臣不困,只是担心皇上的龙体,既然皇上执意要批阅完这些,臣自当随侍左右。」 明珏听了顿了一下,撂下笔搬起了一半的摺子放到了陆珩修面前。 「常平,给陆大人加个椅子来,」明珏吩咐完才对着陆珩修解释:「既然你也不走,不妨替朕批一些,这样早点儿完工也好早点儿睡觉。」 说话间常平已经麻利地替陆珩修搬了把椅子放到了明珏的御座旁,然后低眉垂手快速地退下了。 与天子并列而坐,共用一张御案,还替皇上批阅奏摺,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僭越至极。 「臣不敢。」陆珩修惶恐地跪了下去。 「有什么不敢的?父皇的时候不是还设司礼监大太监一职,专门挑有些学识的亲信太监替他批奏摺吗?难道你还不过那些太监吗?快起来,朕不想说第二遍。 「遵旨。」陆珩修只好起来坐到了明珏的身边,开始对付眼前堆积的奏摺。 两个人的效率果然快了很多,三更天不到的时候就批完了摺子。 「奏摺都已经批阅完毕,臣告退。」陆珩修作揖说,他年纪大了熬不起,现在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又不好在明珏面前表现出来。 「简之不要强撑,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和朕将就一夜吧。你现在离开,几时才能睡得了觉?」明珏说罢蛮横地一把抄起了陆珩修,抱着人就往偏殿的寝室里走。 「皇上,皇上你放臣下来自己走……」外面有太监有守卫,陆珩修简直是羞愤欲死。 「你别叫了,若是你不叫他们不知情的或许还会以为朕抱了那位妃子回去,你一声张他们就都知道朕怀里的不是宫妃,而是陆大人你了。」明珏坏心眼地提醒,果然陆珩修老实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御书房y是没有的 第76章 佛寺媾和 几天后明珏去白鹄寺礼佛,因着是临时起意的行动,所以也不曾办得声势浩荡,只带了几个宫妃、一群奴才,并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大臣。 第112页 「佛祖保佑,朕愿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国运蒸蒸日上,再无……」 皇上带着人礼过佛,添了香油之后就独自留在了大雄宝殿,不但宫妃奴才,连寺庙里的和尚也一个都没留。 等人全都走光了,大殿的门也被重重地合上,只剩下明珏自己在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才肯对着佛祖的雕像吐露心声。 「朕登基已有五年,这五年来朕整肃朝堂,清理吏治腐败,平叛乱收皇权,可以算得上小有功绩。可朕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这些死去的人里,有该死的贪官污吏,也有不得已牺牲掉的无辜者,甚至还有朕的兄弟母后。 说是天子,其实朕只不过是个孤家寡人,有什么了不起呢?只要心够黑,手段够狠,再加上一点好运气,谁都可能成为皇帝。什么天命神授,不过是为权力找的一块遮羞布。 宫廷倾轧,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是为了权力罢了。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皇帝能够拥有的,如果没有皇位,我还能剩下什么呢? 佛祖,你若是真的有灵,那你能告诉朕,朕死了以后是会去往西天极乐世界,还是堕入阿鼻地狱呢?」明珏望着高大庄严的佛祖神像问。 「皇上自然是福泽绵长,千秋万岁,现在皇上春秋鼎盛,怎么就考虑起身后之事来?神鬼之说本就虚无,皇上是人间的天子,纵然是真有,也管不到皇上头上。」陆珩修从侧面的经幡后走了出来。 「简之,你何时躲在那里的?」明明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都离开,何况陆珩修身为外臣从一开始就没有跟进来。 「臣并非是一开始就躲在那里的,皇上带着娘娘们来拜佛,臣便去主持那里问了问疑惑。方才是从殿后的一个侧门进来的,来时门外也并未守着人,臣不知道皇上在静思就擅自走了进来。」 明珏听了气道:「这些侍卫办事如此不力,竟漏了一个偏门让人有机可乘,幸而进来的是你,而不是刺客。等朕回去一定要重重地罚他们。」 「皇上还在佛殿,怎么能轻言杀伐?」陆珩修走动了明珏身边,跪到了一个拜佛用的蒲团上。 「佛祖在上,皇上刚刚说的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若是上天非得降罪,那信徒一力承担。」陆珩修说完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神情举动不知比明珏虔诚多少。 明珏见状心下一动,盘腿坐到了陆珩修身边的一个蒲团上。 「简之真信佛?」 「平时多烧香,不敢祈福,但总能抵过一些罪孽。」陆珩修的礼还没行完,说着又叩了一个头。 「简之,」明珏说着动手把陆珩修按到了自己怀里,「你若是真有什么心愿,与其拜佛还不如来求求朕,说不定朕比佛祖还管用一些。」 「皇上,」陆珩修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可对佛祖不敬。」 明珏一手握住了陆珩修的手指,捉着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吮吸了一下。陆珩修像是被火舌舔到了一般,迅速地把手指抽了出来。 「皇上既然不信佛,为何还要来拜佛,这样不诚心,只怕更容易惹得佛祖怪罪。」 「朕昨日梦到母后了,梦见她吊死在西佛堂的模样,奇怪的是朕明明没看见她的死状,怎么就梦见她了?」说到这里明珏的脸色沉下去了一些。 「皇上别害怕,有臣在呢。」陆珩修伸手揽住了明珏,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慰。 「真倒不是怕她的惨状,也不怕她来找朕索命,只是朕醒过来想。朕的父皇,兄弟,皇兄都一一地离朕而去了,朕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现在朕有的,也就是那个冷硬的皇位。」 「不,皇上还有微臣,皇上,臣一定不会离开。除非有一天皇上下旨将臣逐出京城,责令臣不得返,或者微臣死了,否则臣一定不会离开皇上。」在佛前许诺了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是皇上还是什么人,都只是我最爱的明珏。 「说得对,说得好。朕只有你了,只有你才是真正属于朕的。所以朕才不会放手,就是几十年后你死了,朕也要你陪葬在帝陵的旁边。」明珏说着话紧紧地拥住了陆珩修,仿佛眼前的人真是他最后一点温暖一样。 陆珩修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去回抱住明珏。 佛曰:执爱欲者,如手执火炬,必有烧手之痛。 然而在黑暗的寒夜里行走的人,碰到一点暖光怎么能不去好好地呵护住它,与温暖的烛光相比,一点微不足道的烧手之痛,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再出门时才发现殿外竟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甚是好看。 白鹄寺在京郊的远山上,此刻天色已暗,山路滑腻,再回宫已是不合适。因此明珏便下令在白鹄寺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宫。 命令交代下去,随行的禁军统领立马领着侍卫们去布防,庙里的和尚张罗着给宫中的贵人们分禅房。 皇后见有了和明珏独处的机会,便上来问:「皇上,庙里的小师傅说禅房紧张,您看今晚能否和臣妾将就一间?」 禅房紧张不过是藉口,再紧张也不能少了天子的居所啊。明珏听出了皇后的言下之意,可陆珩修还在他身后站着,他又如何肯答应呢? 「佛寺乃清净之地,不容玷污,朕还是独居为好。若真是禅房不够,皇后不妨和嘉嫔住一间,反正你们平日里也要好得很。」 第113页 皇后听了神色黯淡了下去,也只好告退。 当天晚上皇帝所居禅房 「简之,简之你叫一叫,朕喜欢听你的声音,你别忍着不出声。」 「嗯…嗯啊……皇上……皇上不是说……佛寺……佛寺乃清净之地,不容玷污吗?啊……」 「那是朕诓皇后的说辞,在你这里不作数的。」又一轮征伐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说一套做一套 第77章 刑部大牢 陆珩修好段文正的表面师徒关系,早在皇后入宫后不久就断绝了。其实他明里暗里屡屡出手打击段文正,早就被老狐狸察觉到了端倪,只是陆珩修谨慎卑微才又维繫了一段时日。 段沐嫣进宫之后自然就了解到了陆珩修和明珏非同寻常的关系,及至此时段文正若是再反应不过来自己被人耍了,也妄他纵横官场几十年。 陆珩修和段文正撕破脸也不怕,虽然段文正在朝中的势力仍旧是不容小觑,但早已没了明珏刚登基时一手把控朝堂的权威了。 陆珩修孤身一人,没有什么正经亲戚,所谓知交故友,也不过是因利而合,倒也是无畏无惧了。何况他是皇上的人,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不结党却胜似结党,想讨好皇上的都知道不能得罪了这位陆大人。 睿王谋逆牵扯了不少支持暗中支持他的人,其中有一些还是段文正的门生故旧,这样一来朝堂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陆珩修为作为平定谋逆出谋划策的功臣,升官加爵自是不在话下。 然而登高势必跌重,无限风光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陆珩修行差踏错。 陆珩修不是圣人,自然不可能没有过错,更何况他这些年来帮着明珏做了不少脏手的事情,有的时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就顾不得一些明面上的律法规定了。 靖安六年,十日休沐刚过,明珏刚刚恢復上朝就收到了御史们参奏陆珩修的摺子。 一开始只是不起眼的小御史们参奏一些不起眼的事情,类似时常出入风月场所生活不检点,收受外官冰敬碳敬之类的,官场上人人都在干早已默认无事的事情。 明珏仍旧顺手把摺子扔进了炭火了,没大在意这件事情。 可接下来的几天参奏陆珩修的摺子只多不少,参奏的人员也从专门检举揭发别人的御史增加到了信奉孔孟之道的翰林们。 其中最具分量的一封是翰林院总纂修大学士的奏摺,其中三千多字洋洋洒洒地叙述了陆珩修在翰林院里尸位素餐,一心专营高位,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不理会本职工作的恶劣行迹。其文辞藻华丽文采斐然之时兼具口诛笔伐之意,着实是一篇难得的奏摺。 主要是这位大学士所参奏的事情,说起来也是事实,陆珩修在翰林院的确不思本职,一心想着爬得更高。可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懒怠闲散,往大了说就是渎职。 明珏这次没扔,把陆珩修叫过来看了看。 陆珩修看完了摺子也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风波,一来是因为这位大学士所奏的确是事实,而来是因为陆珩修和这位大学士还有几分过节。当初在翰林院时这位大学士就瞧不上自己,后来自己升迁之后想必他的心中也是多有怨愤。 这位老兄参奏自己,实在是情有可原。 陆珩修也没替自己分辨,当着明珏的面全认了,还承认当初不惜栽赃也要先拔掉礼部和户部就是想给自己空个位置出来。说完了又堂堂正正地跪下了,求着明珏给个恩典。 明珏没多说什么,把大学士那封洋洋洒洒三千字的奏摺也扔进了火里。 实在是参奏他的人太多,他都习以为常了。陆珩修一向敏锐的直觉也没探查到这次潜在的危险,以及隐藏在无关人员背后的幕后推手。 翰林院的那位大学士,是明睿帝三年的进士,那一场的监考正是段文正。只是那位老兄为人耿直,从不参与党争,连恩师的拉拢都一概拒绝了,因此陆珩修这个才回京没几年的人,根本联想不到这个酸儒居然和段文正还有联繫。 说来段文正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在察觉到陆珩修的背叛之后,他并没有立刻进行反击,反而耐住性子等待着陆珩修自己露出破绽。 如今过去了两年,他终于拿到了足够多的把柄。 段文正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能够准确地拿捏人心,让原本并非他一党的人也能为他所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比如翰林院的那位大学士,他本就与陆珩修有过节,只是碍于人微言轻才没有上奏,段文正稍稍提点了他两句,他就写了篇三千字的奏摺。 不得不说这法子实在是高明,毕竟陆珩修得罪过的人也不少,大大小小的罪状加在一起也有点儿分量了。 大学士的奏摺虽然被烧了,可是这并非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没多久参奏陆珩修的摺子就像涨潮一样爆发了,并且如燎原之火一般愈演愈烈,等到最后参奏陆珩修几乎成了一种潮流,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奏上一本,显示自己不甘落后的积极。 摺子多得明珏烧不过来,也没法儿烧了,毕竟像是御史台联名上奏,翰林院七人血书还有地方大员以及内阁联合上书的摺子,就算明珏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地烧毁。 勾结地方官员结党营私,捏造伪证栽赃嫁祸,假传圣旨构陷大臣,纵容家奴当街打人,闹市纵马伤害百姓,罔顾人伦秽乱后宫…… 第114页 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群臣的奏摺堆上来不仅淹没了为陆珩修辩驳求情的摺子,几乎是要淹没了明珏的御案。 一开始的时候有大臣在早朝时当场提出意见陆珩修还会跟人辩论,等到了后来参他的人多了,陆珩修就是听着有人指名道姓地骂他是奸贼也无动于衷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垂首低眉静静地听着别人对他的污衊或控告。 这次一时大意,陆珩修也认栽了,他知道此时再辩解也没用,能够做的只有想办法如何降低对自己的冲击。 在朝堂上争了半个月,明珏最终抵不住压力把陆珩修下了刑部大牢。 明珏关照了结果出来之前不得用刑,刑部的人不敢公然违逆圣旨,但虽未用刑却也有不少的小手段来折辱人。 冷饭馊菜乃是刑部大牢的标配,狱卒时不时还要嘲讽一句:「刑部大牢可不是陆府,这可比不得皇上御膳房里的饭菜,陆大人就将就吧。」然后在转身的时候再狠狠地啐上一口,骂一句「什么玩意儿。」 陆珩修也不费力同他们计较,这些小人物在他眼里不过死蝼蚁,即使他下了大牢也瞧不起的蝼蚁而已。 第78章 未知旅程 陆珩修进入刑部大牢的三日后,子夜时分。 「陆大人,陆大人快起来,皇上来看你了。」狱卒低声叫唤,陆珩修才从狰狞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不知怎么地,他梦见了从前和明珏在东宫的日子。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又接二连三地下大雪,整个东宫都笼罩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 陆珩修梦见自己抱着发烧烧得滚烫的明珏在屋子里发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太医,时间久到他的腿都坐麻了。然后怀里的人由滚烫一点点变凉,原本烧人的温度退下去,整个人冷得僵硬了。 陆珩修伸手去探明珏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儿了。他心下又惊又俱,可就是挣扎在梦魇里醒不过来,没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冷。 迷迷煳煳间听见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陆大人,陆大人……」 陆珩修激灵一下勐然醒过来了,他在大牢几天从没有人客客气气地叫他「陆大人」。陆珩修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就看到前两天落井下石的狱卒满脸堆笑地站在自己面前。 「皇上,陆大人醒过来了。」那狱卒说道。 皇上?是明珏来了。陆珩修这样想着就要挣扎起来,结果一翻身差点儿摔到地上。 他勉强自己稳住了身形,下跪行礼说:「臣惶恐,有劳皇上漏夜到这寒气重的污秽之地,微臣罪该万死。」 明珏见陆珩修穿得单薄,在地上跪着还忍不住微微发抖,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扶他起来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行动,只得按捺住了。 「你们都先退下吧,朕与陆卿有话要单独说。」明珏一挥袖,跟随的侍卫和狱卒都退下了。 「简之快起来。」明珏一边叫陆珩修起身,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 「微臣不敢。」陆珩修推拒了一下,明珏却强硬地把自己的披风系在了陆珩修身上。 「别挣扎,一会儿朕走的时候你再给朕。」 「臣把皇上的披风都弄脏了。」陆珩修笑着自嘲,自打他进了大牢之后就再没梳洗过,虽然天气冷没什么气味,到底身上不太干净。 「朕不嫌弃你,待会儿朕走了,叫十三给你送过几件厚衣服来,连铺盖一起。这地方如此阴冷,你如何受得住?」这几日他忙着和朝臣们周旋,都忽略了陆珩修在大牢的待遇。 「无妨,臣身子骨虽然弱,但也不至于立刻就死了。」 「呸呸呸,不许胡说。」 「好好好,罪臣不敢胡言乱语,敢问皇上外面的情形如何了?」陆珩修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但就是死他也一定要做一个明白鬼。 听陆珩修问起朝堂的情况,明珏的神色又黯然了几分,他轻嘆了一口气说:「唉~都是朕无能,斗不过他们众口合一。」 「没关系,这不是皇上的错处。这次联名上奏来势汹汹,波及范围极大,况且有些名目并非空穴来风,说到底还是臣平日里做事不够小心谨慎,才会授人以柄。」陆珩修倒也看得开,他接着问:「只是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朕要保你,可是无奈朝臣们寸步不退,昨日朕下令杖责了几个闹得凶的,没想到那帮子言官丝毫不畏惧。今日竟然闹得更厉害了,朕不得己只好暂且委屈你。」 「究竟如何?」 「褫夺一切封号、官爵,没收全部家产,贬为七品知县到西南龙场任职,即刻离京不得拖延。」明珏一口气把后果全说了出来,「明日朕就会下圣旨,这些内容就在早朝的时候公布。」 陆珩修闻言沉思了片刻说:「也好,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朕捨不得你。」明珏说着一把把陆珩修抱进了怀里,「今□□迫朕的,朕都一一记住了,等来日必会找机会悉数清算。」 「皇上千万别这么想,此次参奏我的,未必不是皇上的忠臣,只不过立场角度不同,他们见我行事就显得乖张罢了。」 两人说了一刻钟的话,明珏就要离开了,临走前吩咐了牢头要善待陆珩修。牢头见陆珩修虽然被下了大狱,却还是如此深得圣心,顿时诚惶诚恐起来,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第115页 第二日果然宣了旨意,陆珩修直接从大牢里出来就上了马车,期间别说回府收拾细软,根本连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留就踏上了出京的漫漫长路。 段府 「父亲,您为什么要拦着我,皇上摆明了是偏袒那个奸佞,为何您不让儿子继续据理力争?」 「你都说了皇上偏袒他,你再据理力争有用吗?你看皇上的样子,像是捨得一刀砍了他吗?凡事多动动脑子,别遇事就冲动。」段文正敲了敲桌子教训道。 「儿子不明白,那咱们就这样放过他?」段沐琪不甘心,他的女儿当了皇后还被冷遇,更是让他恨透了陆珩修。 「谁说要放过他了?」段文正露出了个老谋深算的笑来,接着点拨道:「他原本嚣张跋扈,是仗着在京城里有皇上庇佑,况且早先他是朝廷大员,自然谁都不能轻易动他一根汗毛。 可是他现在被贬,相当于是发配西南,路途遥远山穷水恶的,保不准他身子不好半路上就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到时候皇上问起来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段沐琪闻言恍然大悟,笑贊道:「还是父亲高明,儿子这就去安排,定叫他有去无回。」 「站住,」段文正开口叫住了急匆匆就要往外走的儿子,「蠢货,他刚一出京就遭遇不测,你以为皇上不会怀疑吗?西南匪患横行,等到了西南的地界再动手,到时候就让人伪装成土匪,做成谋财夺命的样子不就行了。」 「是是是,儿子愚钝。」 「唉~」段文正轻嘆了一口气,他纵横朝堂几十年,经歷三朝不倒,怎么他生的儿子就这般愚钝。一把年纪了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如果哪天他两腿一蹬,段家如何禁得起皇帝的秋后算帐啊? 另一边陆珩修坐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居然有影十三在。而那辆看似破旧的马车内里空间居然不小,一应物品俱全,座位上竟然都铺了貂皮的坐垫。 「大人,您总算是出来了,十三都要担心死了,如果不是天枢大人不许,小的都快要夜探刑部大牢了。」 「让你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吗?」陆珩修笑着安抚青年。 「小的就知道凭您和皇上的情谊,皇上一定不会不救您的,」影十三也笑着回应,随即又沉着下来说:「不过出来大牢您才是走过了第一关,这去往西南的路上才是危机四伏。」 「是啊,这一路就有劳你了。」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拼死也要护大人周全。」影十三心潮澎湃,立马拍着胸脯保证,生怕陆珩修不信一样。 「赶路吧!」 「是。」影十三应了一声,跳出了车外。 「驾!」一声高喝,马鞭响起,陆珩修乘坐的马车缓缓地驶向了未知的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更新,我迟早能把这文给写完,哭~ 第79章 暗潮涌动 到如今陆恆修离京已经半月,段文正一党在这次政治斗争中大获全胜,逼得明珏让步,现今更加嚣张起来,气焰之盛无人敢扶其膺。陆恆修一去,朝中再无与段党相抗衡的势力,原本与陆恆修同一战线的,不是被排挤出了京城,就是站在朝堂上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语,段文正愈发得意忘形,数次在朝堂上公然违抗皇上圣令,明珏都一一忍下了。 「皇上,段文正实在过分,如今他在朝中拉帮结派,这江山俨然快要姓了段,您就这样一再忍让吗?」 说话的是傅明华,靖安元年的状元郎,是明珏一手提拔的御史大夫,为人忠正耿直,从不参与党争。他眼瞧着段氏祸国乱政,明珏却一点儿作为也没有,心下不由得着急,这一次散了朝便不顾身份追着明珏赶去询问。 「自打陆大人走后皇上便一蹶不振,难道没了他皇上就不知道如何行事了吗?」傅明华与陆恆修虽为同科进士,但说到底他的所作所为傅明华也是看不惯的,在他眼中,陆恆修和段文正是一样的人,都是权臣的料子,不过一个是纵横四朝的老狐狸,一个是新崛起的罢了。 「傅卿家还是太过刚正,水至清则无鱼,歷朝歷代哪有上上下下都是两袖清风的道理。你呈上来的摺子朕都看了,不过是些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明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像是全不在意那些参奏段党的摺子一样。 「难道连纵容家僕强征土地,伤人姓名,偏袒门生贪墨赈灾款,致使数万灾民民不聊生也是小事吗?」傅明华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控诉,明珏却恍若未闻,半晌才回。 「傅明华御前无仪,冲撞圣驾,罚禁足家中反省,朝中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好好反思下自己吧。」明珏丢下这样一个处罚拂袖离去,傅明华还要再追,却被常平给拦着了。 一棵参天大树,光是砍斫枝叶是远远不够的,大树根系深远,修建些残枝败叶根本伤不了大树的根基,反而会让大树生长得更好。如今段党就是这样一棵歷经四朝的参天大树,那些随随便便就抓得到把柄的段党,不过是这棵大树的残枝败叶,若是动摇不了根基也没必要替它修剪枝叶。 这样的道理虽然不算深奥,但是身在其中的人就算是再聪明也未必能想得明白。因此明珏并不怪傅明华看不清局势,当局者迷,大多数人都被遮天蔽日的枝叶挡住了视线,看不穿也是情有可原。 第116页 这样想着明珏又想到了陆恆修离京前同自己说的话。 「随着着形势的变化,当初和皇上一起风雨同舟的人,现在很可能就站在皇上的对立面。就像当初极力拥护您一承大统的人却成为现在朝廷发展的掣肘一样,而微臣的离开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皇上切莫心急,且静待时机的到来,让您可以对这个沉寂多年,盘根错节的朝堂大刀阔斧地改动。无论要等十年还是二十年,微臣都会等着皇上诏微臣回京的圣旨。」 「简之啊,你走之后更无人能懂朕了!」明珏在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句。 天下万民、朝中百官,无不依靠着他,等着他们的圣明天子拿主意,可是他又该依靠谁呢?!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第80章 半路截杀 艰难地在路上奔波了大半个月的陆恆修,也终于在这晚秋之时赶到了西南龙州地界。原本进入龙州之前便该该有人前来接应的,但谁知到了边境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接应,恰赶上陆恆修感染了风寒,影十三就自作主张在龙州外盘桓了几日。 然而仍是迟迟联繫不上当地的影卫,影十三发出去的信件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不必再等了,得在月末赶到赴任,否则又要落得旁人口舌。」吃一堑长一智,陆恆修现今正是落魄之时,如何能够不千思百虑呢? 圣旨有言要当月赶赴龙州,倘若他无法按时到达,少不得被人拿到朝堂上为难明珏。 「大人的身体还没好,况且……」况且这龙州的入口一向匪盗横行,不少的商贾富户都被打劫害命,影十三难免要担心。加之他们这一路上太过顺遂,虽说是好事但也让人难以放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假如你影十三连几个土匪都对付不了,皇上也不会派你跟着我了。」陆恆修故作轻松,说话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只是土匪的话,自然是不在话下,可影十三担心的是有人假冒土匪。双拳难敌四手,要真是有人派过来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他也没有自信能保护陆恆修万无一失。然而这些忧虑他也没法儿直接和陆恆修说。 「这些下面的人,怎么个个都是干吃饭的一样?真当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他们了。」影十三骂了一句,回过意思来又劝陆恆修说:「陆大人放心,您是皇上眼中最要紧的人,临行前天枢大人再三叮嘱过的,再等两日一定会有人来接应的。」 陆恆修闻言只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影十三的意见,可心里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影卫司,是天子的护身铠甲,手里的利刃刀兵,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人,即使是边境之地的暗桩,恐怕也不敢随意玩忽职守。往不好的方面想,说不定这些人早就在自己来之前就被清理掉了。为了对付自己一个被贬谪的庶臣,段文正也真下得起本钱,连对着皇上的影卫也无所顾忌了。 这次你的主意算是打错了,真正的危险不在我这个远离京城的人身上,而是就在你的眼前啊! 陆恆修虽然是一招失算,但也未必是落得满盘皆输,虽然他在朝中时对明珏助益甚重,可该布置下去的势力都已经布置下去,该提拔起来的新贵都已经提拔起来了,未必见得没了他明珏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是龙註定要龙御九天,他陆恆修只不过是从龙的一片云,没了他云海还能不成其为云海了吗? 又等了两天,果然如陆恆修所料的一无消息,行程已然无法再耽搁下去。影十三只好花了大价钱,拉了当地驿站的差役一起随行护送,还允诺等到了龙州另有重谢,这才上路。 「这位陆大人不过是被贬谪去龙州做县令,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以为他去当龙州太守呢?」差役们得了肥差,却忍不住在背后嘀咕。 「嘿,管他是当太守还是当县令呢?有钱就行了呗。」 「这话也说得没错,他身边那个护卫看着功夫不错,出手这么阔绰咱们哥们就替他卖命一回也不差了。」 几个差役护送着一辆马车渐渐驶入了龙州地界,龙州地处西南,群山万壑路途难行,民风剽悍匪盗横行。这进去的路又只有一条好走,所以格外兇险。 不过陆恆修一行打着官府的旗子,也吓退了不少小盗贼,一直走了几十里相安无事。 停下来歇息的空挡里,一个差役上前来汇报。 「大人,前头就是斩龙坡了,过了这斩龙坡后面的地势便平缓许多,再往西走二十里就正式进入龙州地界了。」 「嗯,辛苦几位兄弟了,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尽快赶路,尽量在天黑之前进城。」 「哎,好嘞。」差役答应了一声跑开了。 与此同时斩龙坡上一处林木茂盛的所在。 「大哥,那狗官咋没到啊?」 「你个龟儿子,我哪里晓得,再等等。」被叫大哥的土匪头子在草丛里蹲的脚都要麻了,说话间换了个姿势。 「大哥,那差役不会是耍咱们的吧?要我说一个当县令的哪有那么多银子。」 「他要是敢耍老子,老子给他的头打开瓢了。」土匪头子说话挥了挥手里的大刀,一回头发现目标竟然缓缓地驶入了视线里。 「哎哎哎~大哥你看那是不是狗官的马车?」小土匪说着站起来伸着脖子往过看,被土匪头子一脚踹倒摔了个屁股蹲。 第117页 「哎呦喂,大哥你干嘛踹我?」 「傻,你站起来让人家瞧见了不敢过来怎么办?给我老实呆着,下次再出来打猎老子不带你了,军师说情也没用。」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你千万别不带我啊。」 「嘘,闭嘴,过来了,兄弟们准备动手。」土匪头子一声令下,群匪纷纷亮出了手里的大砍刀。 然而这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往下沖,却被旁人截胡了,眼看着一群土匪打扮的人冲过去和差役们打了起来。 「大大大…大哥……有人截胡,一定是隔壁黑风寨的,这帮孙子不知道哪来的消息,居然敢截胡大哥。」小土匪咋咋唿唿喊了半天,最后还是请教老大说:「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干他娘的,还从没有人敢在老子的虎口里夺肉。」 土匪头子王鬍子脑子一热就带着兄弟沖了下去,待和下面的「山匪」交了手,才明白过来事情不对。 这帮子「山匪」武器制式统一,招式套路也都像是练过的,远非黑风寨那帮子怂货可以相比。然而点子再扎手也已经碰了,想甩开恐怕没那么容易,王鬍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打到最后眼看着兄弟折损了好几个,王鬍子也杀红了眼,他在斩龙坡称霸了十几年,带着兄弟们打劫还没几回死了这么多人的。 影十三自知这些「山匪」实际上是朝廷有人派来的,因此一刻不敢离开陆恆修乘坐的马车,无论敌人如何挑衅,只守着马车不与之交缠。 然而对方十几个人,一波又一波的攻上来,影十三还得分神顾及陆恆修,渐渐也染上了血色。 正当鏖战之时,没想到居然有另一支「山匪」沖了下来,影十三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害怕,两支「山匪」队伍就打了起来。 这下影十三才看清了局势,原来这后来的一支才是真正的山匪,虽然也是些穷凶极恶的匪盗,但此刻却是真真正正的解了燃眉之急。 影十三心头一喜,勉力反攻,直杀得敌方左支右绌。 第81章 破财买命 最后影十三方面有了王鬍子等人的助力,到底是险胜一筹,那些假「土匪」半数都被影十三斩于剑下,其余的也都是混乱的打斗中丧生。影十三留心查看,并没有放走一个活口。 不过眼下还有一帮真正的悍匪要对付,影十三不敢掉以轻心,把长剑横在胸前,稳稳地守护在了马车前与王鬍子等人对峙。 「敢问壮士如何称唿,此番我家大人多亏壮士出手搭救,十三在此先行谢过。」 「老子王鬍子不是壮士,也用不着你谢,老子是这斩龙坡的土匪,识相的乖乖将车上的银两都交出来,省的老子亲自动手。」 「大人?」影十三拿不准陆恆修的主意,回头对着马车请教。 众人屏息瞩目间,一只纤瘦细长的手将车帘掀开了,随即走出了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是陆恆修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几位好汉要什么只管马车上搜去,切莫伤我二人性命就是。」陆恆修说着话站到了影十三身边。 王鬍子听了心中纳罕:方才外面打得那么乱,这人在马车里一点儿声都没出,自己还以为他是个不怕死的,没想到开口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惜他这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了。 「上去搜。」王鬍子对着身后的兄弟一打眼,便有两个人土匪急忙地上了马车。 半晌过后两人面露喜色走了出来,向王鬍子汇报情况。 「大哥,我们搜出了几十两银子,还有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上万两呢。」说话间把银票递到了王鬍子手上。 王鬍子接过来看了看,银票皆是永昌票号的大面额票,数了数统共一万三千两。 想不到这狗官一个县令居然有这么多银子,只是不知道这银票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这一趟岂不是赔本生意,回去了怎么向死去的兄弟家属交代呢? 陆恆修似是看出了王鬍子心中的犹豫,上前说:「好汉大可放心,这银票举国上下都可以兑换的,上至漠北下至南疆,四海皆有永昌票号的分会。」 「这么大的面额,可不敢信你随口一说。」王鬍子眼珠子一转,把目光打到了影十三身上。 「让你这个小护卫去兑换成现银去,我派两个兄弟跟着他,至于大人你,恐怕要先跟我回寨子做客几天了。」 王鬍子此言一出,陆恆修还没来得及回復,影十三就一口回绝了。他一把将陆恆修拉到了身后,怒道:「想打我家大人的主意,先问过我手下的剑答不答应。」 「呦呦呦,怎么就翻脸了,不是我说你,小兄弟你打了这么久还带着伤,真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天下无敌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王鬍子并不想和影十三正面起冲突,他已经折损了不少兄弟,不想再多死人了。 「大人,大人这王鬍子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悍匪,只不过是求财而已,大人千万不要拼个玉石俱焚啊!」尚且活着的一个驿站差役劝道。和他一起来的兄弟们都丧命了,那驿站他是回不去了,少不得要就此投奔了王鬍子他们上山去,因此说话也向着王鬍子。 「你这奸人,大人的行踪一定是你们透露出去的。」影十三大骂,眼前的王鬍子定然是他们招来的,西南地界乱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居然乱到官匪勾结得这么明目张胆。不过能够逃过死劫,眼前这帮子土匪也算出了一份力,现在也不是追究差役们过错的时候…… 第118页 「差役说得不错,这几位壮士定然是劫富济贫的好汉,不会轻易伤我性命的,十三你就替我跑一遭吧!」 「大人!~」影十三又惊又怒,不知道陆恆修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十三去吧,记得给自己买些伤药,我等你,往后的日子还长,总要劳你替我保重自己的身体。」陆恆修见影十三流了许多的血,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显然是在强撑,故而坚持意见。 影十三明白了陆恆修的苦心,只得点头答应,然后卸下马车搭鞍上马,同几个土匪绝尘而去了。 「来人啊,把马车给我拉回去,」王鬍子招唿着手下收拾清点,又对陆恆修说:「大人,你得走着去了。」 「无妨。」陆恆修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王鬍子见陆恆修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心下的好奇又起,想着:我打家劫舍十几年,截过的大小官员也不少了,遇上些贪的就跪地求饶屁滚尿流,遇上有骨气的就破口大骂分文不舍,倒是从没有见过陆恆修这么跟自己有商有量的。 「那些要杀你的人,是什么来头?你都被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龙州了,仇家还这么穷追不捨的?」 「宦海沉浮有几个仇家也说不清楚的,有人打心底里怕我,所以不惜千里追兇也要杀我,其实是得不偿失。」 「哈?这么说你还是个大人物了?那你要是死在我手上,我能跟着你一起青史留名吗?」 「好汉说笑了,陆某现在算什么大人物,不过一个尚未赴任的县令而已,好汉若杀我,也不过只有十三会替我闹一场罢了。」 听陆恆修说起那个叫十三的王鬍子就头疼,要是他没那么能打,到时候拿了钱把两个人都杀了就一了百了了。可偏偏那个十三不是个好惹的,要是自己真杀了陆恆修,他发起疯来寨子里的人怕是要遭殃,可把两人都安然无恙地放了,万一陆恆修日后找自己麻烦怎么办呢? 陆恆修见王鬍子皱着眉头思考,出言道:「好汉大可放心,钱财乃身外之物,陆某绝不会为了些许银子再回来自寻麻烦的。」 「闭嘴!」王鬍子怒喝一声,忿忿地走到前面去了。 这人好像能看透人心的妖物一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却把自己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毛。 两日后影十三兑换了现银来,将陆恆修赎了出去,两人身无长物赶赴了龙州,临行前王鬍子还亲自送了一程,说祝陆恆修一路顺风。 「这山匪实在可恶,不知道守着这路口害了多少人。」 「话虽如此,但咱们此次也算是借了他们的力,那些银子就当是给他们的酬劳吧。」陆恆修倒是不甚在意,「十三,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多谢大人关心,已经无碍了。」 第82章 再次归京 五年后的一个夜里,傅明华总结了段文正十大罪状,条条皆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这位持身端正的御史大夫,联合了上百名官员按下血手印,第二天一早在早朝上呈了上去。 这件联名上奏成了一根□□,明昭帝萧明珏隐忍多年终于对段党发难,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不安,人心惶惶。经过数月的清查,最终将段党连根拔尽,上至四朝元老内阁首辅段文正,下至各州府的县令凡是涉及结党的通通清算。每日的早朝上时不时少几位大臣,到最后站在朝堂的人不足原先的一半,再清理下去眼瞧着朝政无法运作,明珏这才大发慈悲地抬了手。 清算过后自然是大肆的封赏提拔,奖赏有从龙之功的忠臣良将,平反因段党一手遮天造成的冤案,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最令朝臣感到震惊的,还是陆恆修的回归。这个五年前在党争中败地一败涂地,灰熘熘离开京城的失败者。这一次居然得了圣旨,从边陲小地直入京城,接替段文正升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这样快速的升迁,说是青云直上都嫌不够夸张。 一时间京城里议论纷纷,但见识了明珏雷霆手段的群臣们,无论心中服与不服,都是不敢再此时出声反对的。 眼瞅着那被流放的罪人又要重新回到大殿之上,私下里也有不少人与同僚议论。 「这陆恆修到底有什么厉害的?皇上平生最厌恶党争,眼前的段氏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听说这陆恆修也是因为党争才被逐出京城,怎么隔了这么多年皇上又想起他来了?」 京城是天下的中心,权力的风眼,人人心里都知道只要留在京城里哪怕上下浮沉都是无所谓的,但真被逐出京城,要再重登大殿却是难如登天,故而不熟悉陆恆修的,心下都难免疑惑。 「谁说不是呢?只怪咱们来得晚,没见着这位大人的风姿,我听闻苏学士和这位大人是同科进士,可否向您打听一二呢?」 「我虽与陆大人是同科,但往日里并没有深交的,若说谁最了解他,恐怕还得是天子堂前的帝师洛先生,你们要真想打听,不如去问问他。」苏嘉不愿和这些愚人背后议论陆恆修,便随口搪塞。 「这……算了算了,倘若真问到帝师那里去,岂不是明摆着上圣上知道嘛!」 「没错没错,这陆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等他回京我们自然就知道了,不着急不着急。」两人嘀咕着走开了,也没人真的敢认真打听。 半月之后,陆恆修的车架最终进了京,洛文熙请命亲自带人去城门外接的人。 第119页 「洛先生,许久不见了。」陆恆修下了马车和洛文熙相对行礼。 他一身布衣青衫,身形清瘦矍铄,还蓄了一把山羊须,倒像是个闲云野鹤的隐士闲人,跟当年在京城中那个精于筹谋工于心计的青年形象大不相同了。 「你终于回来了,这打扮我都要认不出来的,跟个神仙道士一样。」洛文熙仗着和他多年交情,自己又年长他许多,也无所顾忌地打趣了他几句。 「先生玩笑了,不过是山野里惯了而已。」 「你原来的宅子荒废了,皇上又另赐了座宅子,倒是比原来的还要精緻许多。不过皇上急着见你,你就先别回去了,先随我入宫吧。」 「洛先生稍等片刻。」陆恆修说完回头走到了一辆马车前,掀开帘子同里面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很快又迴转了过来。 虽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洛文熙还是从撑着帘子的一只细手上看出了些端倪,待到陆恆修回到自己身边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马车里的是?」 「是贱内,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出来,就没让她给先生行礼。」陆恆修说得轻松,但洛文熙心下却是一惊。 依照从前陆恆修待皇上的心意,瞧着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娶亲的,怎么几年光景竟然有了夫人。这事还得先瞒着皇上才是,自己奉命出来的时候皇上想到要见陆恆修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要是此时听闻此事,恐怕事情不好收场。 「没想到京城许多小姐你瞧不上,去了西南竟然遇上了动心的,也算是有所收穫。」 「先生取笑了,也不是别人,就是从前我身边的红玉。这丫头我先前已经给了她一笔钱打发了她,可后来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我被贬到了西南,一个女人家带着全部身家不畏路途艰难千里迢迢地赶了过去,说是她的命是我救的,见我落难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红玉姑娘倒也是个奇女子。」 「可不是,她跟着我是委屈了,一个大姑娘没名没分地跟着我总是惹人闲话,索性我就娶了她,叫她做陆夫人也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陆恆修笑着解释,洛文熙这才放下了心,原来此事另有隐情。 两人上了马车往宫里行驶过去,仍旧面对面地说着话。 「皇上这么急着见我,连个梳洗的时间都不留,我这风尘僕僕的样子,怕是会君前失仪。」想到要见明珏,陆恆修心底也有了几分忐忑。 「不用担心,这我都替你想到了,宫里早已准备好了你的新官服,到了自然有人伺候你沐浴更衣。」 「多谢先生。」 「我还有几句话要提点你一下。皇后因着母家的牵连已经上吊自尽了,现在后宫主事的是楼宴将军的女儿楼贵妃,除了她所生的大皇子外,皇后也为皇上生了个嫡子,其余还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相信你日后自有机会见到。从前伺候皇上的大总管常平死了,现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叫英顺,性子不必常平公公平和,你要小心。」 「常平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三年了,说是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年纪轻轻的就走了,皇上将他送回原籍安葬了,还好不适应了一阵子,直到英顺出现才好些了。」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提醒。」这英顺陆恆修是早就认识的,从前明珏被封为肃王赶赴封地时陆恆修把他带出来的,后来又回到了宫里,也是明珏身边的老人了。 然而英顺自小跋扈,后来又被冷遇了许多年,一朝上位还不知是怎么个情形,常平死得也突然,自己怕是的确要小心些。 「其实也不过是些小事,皇上最看重的还是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一直念念不忘。说到底皇上是个长情的人,这次见面你也切莫表现地生分了,让皇上不高兴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第83章 君臣再会 陆恆修同洛文熙一道入了宫,进宫之后便在几个眼生的小太监的服侍下沐浴洗漱了一番,换好了朝服。 「陆大人收拾好了,就随奴才过去面圣吧!」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陆恆修转过屏风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太监总管服的青年太监在外面等着。瞧着有几分眼熟,想来就是英顺了。 英顺幼时面容与明珏有几分相似,故而当年陆恆修才带了他假冒明珏,可十几年过去,他如今的面貌虽然仍是清俊,但却一点儿也不像明珏了。 「陆大人还认得奴才吗?」英顺笑吟吟地问。 「是英顺公公吧,久见了,烦劳你带路。」陆恆修并没有把内心的不喜表现出来。 「大人请。」英顺一抬手躬身,他身后的小太监也分作两排让出了中间的路来。 一路过去到了勤政殿,英顺先进去通报了。 「皇上,陆大人到了殿外候着了。」 「蠢奴才,还不赶紧请进来。」明珏在御座上等得早就坐立难安了,看了半天的摺子也没看进去,此时听见陆恆修过来,简直恨不得走下去迎他,但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只好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 「微臣陆恆修叩见皇上。」 「快起来。」明珏忙让他平身,忍不住探身朝前看他。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端详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下去拉住了陆恆修的手。 「朕看摺子看得眼睛疼,去和陆大人到御花园里走走。」明珏说着拉着陆恆修出了勤政殿,英顺见状招唿了几个小太监远远地跟着,并不敢上前打扰。 第120页 「简之,朕想你想得紧,你也想朕了吧?」 「臣日夜思念皇上,未敢有一日相忘。」陆恆修回答着,感觉到明珏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 「还好你回来了,这些年朕辛苦筹划,生怕一招不慎连累了你,让你无法再回到朕的身边来。」 「如今奸党已经伏法认罪,皇上不必再悬心了。」段党大部分已经处置完毕,就连段文正一族也都已经被关押在了大理寺的死牢里等待秋后处斩,的确没什么好悬心的。 「朕这些日子,除了想你之外,还有一件烦心的事情。」 「何事?皇上既然提起不妨与臣说说。」陆恆修也看出了明珏眉间萦绕的一缕忧愁来,但又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何事烦心。 「唉,段氏皇后听闻她母家涉罪,自知求情无望,就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她的寝宫里。二皇子景珂年幼贪玩,无意间闯了进去,一进去就见到她母后悬樑自尽的模样,吓得生了病,高烧了半个月又不进食,现在虽然好了些人却是郁郁寡欢形同痴儿一般。」 「真是可怜,稚子何辜啊。」陆恆修听后不禁感嘆,他早就听闻皇上的嫡子景珂天资聪颖,大有先朝焰太子之风姿,且身体康健,比之焰太子更胜一筹,极受明珏宠爱。 「此事说来都是朕不小心,既然处理了段党就该将皇后一併处理掉,也不会让她留在宫里吓着景珂。」段文正刚下狱时,明珏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迎回陆恆修,如何重整朝纲,后宫里的风波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就连景珂生病,也是后来闲了才去看的,无奈当时为时已晚。 「不知臣如何做能为皇上分忧?」 「简之,景珂他是一众皇子里最聪慧的,又是嫡子,朕有意让他继承大统,不想看他就此消沉下去。现在你回来了,朕想你可否答应做他的太傅,时不时入宫来开导他一番,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能为皇上解忧是臣职责所在,此事臣义不容辞。」陆恆修一口奉承下了,明珏心中更是欢喜。 「朕就知道简之一定会答应的,这世上唯有你最体贴朕意。」说到这里明珏心下便有了几分旖旎,回头对远远跟随的太监说:「朕走得累了就不回去看摺子了,直接回寝宫吧,晚膳也送到寝宫来。」 「那奴才去叫龙撵来。」英顺站了出来回道。 「不必了,朕快些走回去就行了,不要又要等老久。」实际上明珏既不是真的累了也不是怕等,只是真的叫来了龙撵他的简之又不能与他共乘,他现在可是一时一刻都不想让陆恆修离开自己的视线。 「既然如此臣也告退了,府中还不知安顿得如何了,臣过两天再来给皇上请安。」陆恆修作势要退下,却被明珏伸手拉住了。 「简之不要回去了,马上就要到晚膳的点儿了,留在宫里用了膳再走也不迟。」 陆恆修只好跟着明珏去他寝宫用膳,明珏有意拖延,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等用膳完毕后已是宫门下钥的时刻了。 「简之留宿宫中吧,宫门都要下钥了,你再走又要劳动侍卫。」明珏说着话挥了挥手,留在屋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陆恆修看了看左右,又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明珏身上,「皇上好算计,一步步算得臣出不去了。」 「这还不是因为想你的缘故。」明珏伸手去扯陆恆修的袖子,陆恆修一时重心不稳跌入了他的怀里,算是正中下怀。 「皇上?!」陆恆修似惊似怪地喊了一声,后面的话却被明珏堵到了嘴里,变成了含煳不清的呜咽。 一吻完毕,陆恆修气息有些乱,明珏才放开了他,之后又捏着他的下巴说:「你这鬍子也太碍眼了,显得老气,赶明儿拿把剃刀来朕替你剃了。」 「皇上这就嫌臣老了?」 「哪里有?在朕心里简之永远年轻,所以更不要学那些酸儒行径,留什么鬍子,朕不喜欢。」 「是是是,臣遵命,臣领旨谢恩。」一个玩笑过后气氛又活跃了几分,陆恆修也不在拘束。 「你啊!」明珏捋着他的山羊鬍无奈地嘆了一声,紧接着又凑到他的耳边低语。 「简之可吃饱了?」 「御膳房的美味佳肴,臣自然是饱餐了。」 「可朕没饱,爱卿说应该如何是好?」 暧昧的气息在耳边流转,陆恆修下意识反驳:「皇上方才分明用了不少……」 明珏没等陆恆修把话说完,附在耳边把自己真正的意思给解释清楚了,只见陆恆修听了,登时面红耳热起来。 「皇上,这……这刚用完膳……」 「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不妨事的,圣人有言:饱暖思淫丨欲。古人诚不我欺也啊!」说罢不顾陆恆修欲拒还迎的反抗,将人拉到了龙床上。 第84章 一步登天 陆恆修一步登天入了阁使他成为了朝堂上万众瞩目的焦点,之后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动作更是让群臣拜服。 明珏为了稳定超纲展露仁心,便力排众议地立了二皇子景珂为太子,同时令陆恆修做太子太傅,得行走内宫之权利。 陆恆修这才勐然想起来明珏说过要自己做二皇子老师的事情,于是领了圣旨后隔天就抽空去东宫看望了景珂。 二皇子景珂年级尚小且大病初癒,自然是不着急上课的,陆恆修此去,也只是见一见他而已。 第121页 「微臣参加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陆恆修去的时候景珂正在无精打采地拨弄蝈蝈笼子,听见有人来才打起了精神。 「起来吧,你是新来的陆太傅?」景珂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自有一派威严,板着一张小脸怪可怜的。 「正是微臣。」陆恆修站起来回答。 「本太子不舒服,今天不想上课。」 「臣今日来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并不是来授课。」 「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景珂下意识地排斥陆恆修,排斥一切他父皇强加给他的东西。 陆恆修闻言嘆了口气,心想这孩子还这么小,警惕心却这么强,像是个炸开的小刺猬一样,不知道是福是祸。 「殿下不喜欢臣?」陆恆修并没有依言离开,反而靠近了景珂。不过是初见,这孩子怎么对他那么大的敌意。 「我不单不喜欢你,他送过来的人我都不喜欢,他给的东西我也都不喜欢。」景珂说着拿起方才拨弄的蝈蝈笼子,用尽全力地投掷了出去。满屋子的太监奴婢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陆恆修这才明白,原来小太子是因为对他父皇的怨恨才迁怒了自己。 「太子殿下口中的他是谁?」 「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殿下不该怨怼圣上。」陆恆修直言不讳地将景珂的心思挑明了出来。 「你大胆。」景珂「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个字才到陆恆修腰间,气势却是不凡。 「殿下有什么理由怨恨皇上呢?」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难道我不应该恨他吗?」景珂仰着头直视着陆恆修回答。他的母后,他熟悉的亲人都要被他的父皇害死了。伺候他的宫女太监,在他出事之后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父皇派来监视他的人,他怎么能不怨恨呢? 可殿下的一切,难道不都是陛下给的吗?陆恆修脱口而出想说这句话,但滑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景珂再聪慧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或许打他记事以来也没多余见过明珏,而先皇后则是日夜照拂她的人,他亲近先皇后而疏远父皇也情有可原。 这样的父子心结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解开,尚需时间慢慢开导教化,只希望自己能教他光明大义,不要让他的心性走偏了才好。他现在的年级还小,不明白明珏的做法,简单地从自己看到的角度来怨恨也不算错,等他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他那看似不可一世的父皇,实际上也有许多的无奈。 「不管怎么说,你父皇还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封你做太子。你仔细想想你父皇待你,可有半分不好?」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景珂被陆恆修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扭头不再理他。心想:你是父皇派来的人,当然是向着父皇说话,我吵不过你又为什么要和你吵。后来又想:他不会去和父皇告我的状吧?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他要是生气了会把我也处置掉吗? 这样胡思乱想着,景珂又有些后怕起来,他天生尊贵被娇宠惯了,此番没了皇后虽然下定决心要隐忍,但小孩子心性时不时也会流露出来,并不能像他想得那样很好地隐藏。 陆恆修见他害怕的模样,回想起了明珏小时候的样子,果然是亲生父子,于是心下不忍盖过了其他。 「众人听着,今日殿下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陆某请完安就离开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景珂没想到陆恆修会做出维护自己的举动,心下感动起来,可没多久又转变了想法,觉得陆恆修不过是故意卖自己人情而已。自己说出那番不孝不敬的话,还不是因为他的引导。 陆恆修倒是没管小太子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说白了景珂还太小了,什么心思都还挂在脸上,并不值得陆恆修花费太多的精力应对。 』殿下好好休养,微臣告退了。」陆恆修躬身行礼,离开了东宫。 第85章 惊人真相 陆恆修回来之后,与明珏君臣相得处理朝政也是得心应手,日子倒也过得惬意。很快大半年就过去了,眼瞅着入了秋,段氏一党处斩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这件事情本不用陆恆修多担心,一切都查得清楚明白,相关的人员也都下了大牢只等着斩首的日子,但没想到大理寺卿竟然递了个摺子说段文正要见他。 陆恆修不想节外生枝,就撂在一边没理会,可没隔几天大理寺那边竟然递上来了一封段文正亲笔的血书来。 「这大理寺也太不会做事了,大人既然不理他们就该躲开了才是,怎么还一次又一次地送上来。」 「拿过来我瞧瞧是什么东西。」陆恆修不胜其扰叫苏嘉把信递给自己。 陆恆修打开一看,发现果然是段文正的手笔,早年间他刚入朝时曾一度奉段文正为恩师,因此对段文正的字迹还是很了解的。 苏嘉远远地看了一眼,惊道:「呦~果然是血写的呢,这段贼都一把年纪了,都快死了还这么折腾做什么?」 陆恆修拿着看了一遍,信上的字不多,并没有说明为了什么,只强调了要见一面陆恆修的紧迫之心。 「谁知道呢?」陆恆修将血书折了回去,丢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兴许是为了太子殿下也说不准,段文正是太子殿下的亲外公,他定然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你做了太子太傅,所以想拜託你对太子殿下好点儿。」苏嘉恍然大悟,觉得这么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122页 「也许吧,不过太子殿下是皇上亲封的太子,日后要继承大统的,我又有几个胆子敢苛待他呢?段文正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就是多虑了。」 苏嘉听了心想:他这么想是人之常情才对,你与他多年政敌,说一句恨不得将对方斩草除根也不为过。他当年害得你被贬谪西南,在那荒凉之地一待就是五年还险些丧命,就算你为人大度不欲追究,可如今段家一族尽数被灭,单单留下了个二皇子,如今还被封为了太子,难道你将来就不怕他的报復吗? 苏嘉自诩聪慧,也知道这是个解不开的死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深仇血恨哪里是那么容易化解的。想到这里也忍不住替陆恆修忧心,他如今待小太子一片赤诚,可日后免不了有反目的一天,到时候再亲自对付,恐怕他心里也不会好受。 「大人的意思是不见了?」 「见,他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要见我一面,我怎么能不全了他临死前的愿望呢?」 于是陆恆修当天就带了几个亲信去了大理寺的监牢,为了不声张等到天擦黑了才去。在大理寺丞的亲自带领下,陆恆修来到了段文正的大牢前。 昔日里叱咤风云的一代权臣坐在简单的牢房里,段文正苍老的厉害,几乎叫陆恆修不敢认他。当初陆恆修被他打败离京之时,段文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扬眉吐气,这才几年竟然老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令人不胜唏嘘。 物伤其类,就是陆珩修也不得不承认,看到曾经一代叱咤风云的权臣落到如今的下场,他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悲伤感。 「如今你现下的光景,何必还要见我呢?」陆珩修看着阴暗大牢里的段文正说道。 「要见陆大人可真是困难,老夫自知是必死无疑,但有一件事还是想要告诉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大人有何必吝惜一点儿时间来听听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善言呢?」 「我自然不是吝惜时间,只是你心机深重,让人不得不防。」陆恆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想着如果段文正为了景珂开口求自己的话,自己也没必要为难他。 「陆大人说笑呢,论心机深重谁能比得过你,当初你刚入仕的时候,一口一个恩师,还学古人程门立雪,大雪天里也在外面等着给我请安,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的狼子野心。」 这一番感慨说得陆恆修无言,他没想到这种时候段文正居然还开口说这个。 「你千方百计地请我过来,就是想说我是个白眼狼吗?」 「那倒也不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是我想着啊,天道好轮迴这句话果然没错。你回来害得我们段家被满门抄斩,也是因果报应。当年你陆家的案子发生时,陆大人已经有十几岁了吧。想来不会忘记当年的惨烈。」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珩修闻言有些激动,他猜了好多种可能,可是还是没有猜到段文正会提起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当年的案子不清不楚,疑点甚多,难道陆大人不想知道真相吗?」段文正循循善诱地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令尊大人是个宁死不屈的忠臣,不错,令尊的确饱读圣贤书,但也并不是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当年宁王的威势,连太后都不敢与之相争,群臣更是噤若寒蝉。令尊何必自己一个人去触宁王的逆鳞呢?」 段文正不愧是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几句话便说得陆珩修起了疑心。 「哦,那我倒要听听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吗?」陆恆修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接下来听见什么他都不能在段文正面前失态。这个老狐狸,时至今日他都没有甘心认输。 「那老夫实话就告诉你,因为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当年我刚刚进内阁,还不是首辅。英宗皇上被蒙古掳去,宁王趁机谋反逼宫,取得了帝位。然后将两岁的太子,哦,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幽禁于东宫。 然后随着太子渐渐长大,宁王对他的戒心也越重,太子被幽禁,得不到教导。然后太后就找到了刚刚入阁的我,太后希望可以在朝臣之中选一家的公子去进宫陪太子。当然这个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选,因为宁王一定不会允许太子有一个好伴读的。我想故事讲到这里陆大人大概明白了吧? 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当时我挑中了你,然后跟你父亲说内阁商议要联名上书迎回旧帝,需要他在第二□□议之时提出。第二日你父亲果然不出所望地站出来奏请,不过满朝段武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附议他的观点。 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联名上奏,这是我精心为他一个人设计的圈套。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父亲当时望向我时,那震惊而又绝望的眼神。」 段文正看着面不改色的陆恆修,一双浑浊的眼睛显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他当然不是要为了外孙求情,因为他亲身经歷告诉他,一切保证都是没有用的,所以他才不打算临死前还想政敌摇尾乞怜。 「可以说你忠诚了一生的皇上,其实就是你最大的仇人。你陆家的飞来横祸,只是因为幽居深宫的太子需要一个合适的伴读。」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陆珩修努力告诉自己段文正所说不过是诛心之术罢了,他只是要在临死之前在自己和皇上之间埋下一粒怀疑的种子。然而到了要努力告诫自己不要相信的时候,其实内心已经相信了。 第123页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你为何不信?有了拥立之功又能怎样,今日封王拜相,他日一样死于非命!哈哈哈哈。」 如今疑根已经深种,只等长枝蔓叶,开花结果。陆恆修想的不错,他就是要埋下一粒怀疑的种子,区别只在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罢了。 「既然当时你已经入阁,迟早是前途无量,又何必冒险去帮助一个深宫之中无权无势的太子。」陆恆修忍不住追问了下去,涉及到他的父母,他实在不能不深究。 「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毕竟宁王虽然做了皇帝,可毕竟他的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万一要是哪天不起眼的太子真的做了皇帝,我便是第一的功臣,要是不成也没多大的损失。」 「哦,那看来你是失算了。」陆恆修佯装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且不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就算是你说的都是真的又怎么样,现在站在文臣之首的是我。」 「难道你还要继续侍奉他吗?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段文正有些失态,他没想到陆恆修听了这些居然还能这么镇定。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过两天就要行刑了,我听说刽子手的技术至关紧要,若是碰上技术不好的,一刀砍下去头掉不下来,大半的筋骨却已经断了,还要熬上片刻等着刽子手再砍第二刀。」陆珩修说完转身便走,不再理会段文正作何反应。 「陆珩修,你以为你赢了我就胜利了吗?告诉你,不可能。在权力斗争的旋涡了没有人能够善终,今日的我就是将来的你,你好好记住我的下场,好好记住。」 第86章 许定将来 陆恆修表面上没有理会段文正的话,但却已经上了心,只是老狐狸的话半真半假的,他还得多方查证才能确认事实。时隔二十来年了,朝堂上的人早已换了多少拨,要想查找到知晓当年内情的人并不容易,陆恆修也不心急,只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查探 ,并没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朝廷中内政放平,还有许多积弊沉疴有待处理,陆恆修入阁之后也闲不下来,日日忙着政务也没多余的心思思考其他。 明珏待陆恆修爱若珍宝,不但在朝政上处处重用他,连内宫诸事也时常徵求他的意见,一时之间陆恆修成了京城里最炽手可热的新贵。人人都来结交他,陆府每日门庭若市,搞得陆恆修是不胜其烦,时常不回府留宿在宫里躲清净,倒也正中明珏下怀,因此越发恩宠。 眼看着陆恆修势如中天,不少的权贵宗室都想着来攀附一二。陆恆修年轻有为,相貌也算端正清雅,待人更是一向谦和有礼,因此尽管有些他与今上过从甚密的传闻,还是有不少的宗室贵女想要与之结亲。 陆恆修和宗亲们走得远,一直没怎么理会,没想到这次明珏竟然提起了这个话题来。 「简之生得真好,古书里说的「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就是你这样的,朕看了你这么多年都忍不住心动,也无怪乎那些小姐眼巴巴地盯着你。」 「这话从何而来呢?」陆恆修苦笑着问。 「怎么说?和亲王昨天来给朕请安,寒暄了半天最后说他的小女儿成平郡主看上了你,要朕做主把她嫁给你呢。」 「皇上怎么回应的?」陆恆修神情有些着急。 「朕当然是拒绝他了,成平郡主才十五岁懂什么,她什么时候见过你了?朕看是和亲王那个老傢伙看上你了想要你给他做乘龙快婿才对。」 陆恆修见明珏这么说,显然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松了口气。 明珏见陆恆修反应十分有趣,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简之年龄也不小了,可动过娶妻的念头没?」 陆恆修闻言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要说没动过念头是假的,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自小受的就是儒家的教条,也不能全然免俗。 「皇上莫要拿臣开玩笑了,臣此生惟愿一心侍奉皇上,不敢有二心。」 这个回答极受明珏喜欢,他大喜之下又多让了一步。 「说实话,你是你们陆家唯一的后人,朕也不忍让你们陆家断了香火,但若要朕眼看着你娶妻生子朕也是不愿意的。你若是真想要个后人,从朕的儿子里挑一个也是一样的。」明珏此言发自内心,虽然荒唐了些但却是一片真心可见。在他看来往后大半生是要和陆恆修一起过的,他的儿子就是陆恆修的儿子。 陆恆修听了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别说了,这种玩笑开不得,臣不敢如此逾越。」自古以来还从没有皇子过继给大臣的先例。 明珏本来就是想跟陆恆修开个玩笑,见一提他就这么认真害怕,心下不由地有些恼。 「你要是真的想娶亲,那大可告诉朕也无妨,朕自会为你做主,找一位门当户对,蕙质兰心,绝对能够匹配得上你的女子。」 「皇上,皇上还是打消了这个心思吧。臣早已发愿此生只侍奉皇上一人,话是对着佛祖说的,不敢违背。倘若真的娶了哪位小姐,也是平白耽误人家的终身,这又是何苦来的呢?」 陆恆修字字恳切,明珏的怒气也消了。 「朕当然不会逼你娶亲了,天底下最不想你娶亲的恐怕就是朕了,可朕又希望你好,不想让你被人议论。」京城里议论陆恆修的流言也不少,无非是一些魅惑君上以色侍君的闲话,说起来最大的证据就是他年过而立还不娶亲,若不是有隐疾必然是因为皇上不许。 第124页 明珏自然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可他却不想陆恆修受人非议,但陆恆修既然表态地如此坚定,那他也不用再多担心什么了。 「简之,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皇位继承人了,等以后四海昇平、国力强盛了,我就让景珂继承皇位,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游遍大江南北,玩儿得累了就定居在江南。对了,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时候我们就去杭州。 也不用算什么子孙后代、江山社稷,就咱们俩四海逍遥。」 明珏三言两语勾画出了一副美好的蓝图来,引得陆恆修心生嚮往,他想倘若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让他过上个三五年,就算立刻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臣谢皇上恩典。」陆恆修欢喜地跪下叩首。 「快起来快起来,现在左右无人过来让朕亲一亲,朕想你想得厉害。这些天你进宫来不是商量政事就是被景珂那小子缠着,朕都找不到时机同你亲近。」 陆恆修依言走上前去,被明珏按着坐到了大腿上亲。 「景珂越来越亲近你了,朕看他对你这个太傅比对朕这个父皇还要亲,也不知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明珏颳了一下陆恆修的鼻子,看似埋怨实则是在夸奖。 「没什么,不过是多花点时间陪陪太子殿下而已,皇上若是肯花心思,太子定然也会亲近您的。」 「朕才懒得搭理他,小狼崽子一心恨朕害死了他母后,也不想想他母后是自己上吊的,又不是朕派人勒死的。」说起这个来明珏就生气,他和先皇后夫妻一场,她又替他生了景珂,明珏顾念情分本来没打算把她和段家一起清算的,起码没打算要她的命,可没想到她那么想不开,一根白绫就把自己给吊死了。 「太子还小不懂事,等他大了就明白皇上的苦心了。」 「但愿如此吧,看到他亲近你也好,这样等哪天朕驾崩了,他也不至于回过头来往死里对付你。」 「皇上千秋万代,怎么能轻言生死,况且臣年长于皇上,要真说起来也是臣先死。」陆恆修多少猜到了点儿明珏的用意,可他这样清清楚楚地说明让自己做太傅有为自己打算的意思,又是另外一回事。 「唉,不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了,朕尽量活得长一点,到时候七老八十了活不动了,就让你陪着朕一起葬入帝陵。」 「皇上是要臣殉葬吗?」 「这话怎么说的,哪有让大臣殉葬的,朕是想赐你陪葬帝陵。」 陪葬帝陵是歷朝歷代有大功勋的臣子才能享有的荣耀,或是有开国之功,或是有匡世之能,是身为人臣死后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要真是明珏死得早,等自己百年之后就在帝陵旁边建一座陵墓,也算是堂堂正正和明珏长久地在一起了。 第87章 离间君臣 且说陆恆修和明珏的一番私密对话并无多少人知晓,但明珏身边总归还是有人伺候的,那些小太监每日都站在屋子里伺候,让人习惯得都感觉不到他们存在一样,所以这一番秘闻隔日就传到了英顺的耳朵里。 英顺是无意间听见小太监们议论的,然后就过去骂了他们几句,并没有深究,然而却把他们的话都听进了心里。 陆恆修对自己没有好感这一点英顺很清楚,但无奈地是陆恆修和皇上之间的情谊不是自己能越过去的,这一点让英顺十分气闷。陆恆修回来之后他更害怕哪天皇上再听信了他的话再次弃用自己,所以万事小心谨慎战战兢兢,不敢犯一点儿错处。 然而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也就算了,长久下来他又不是圣人如何受得了,因此就盘算着不仅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还要想法离间了陆恆修和皇上之间的感情,自己才能在高位上高枕无忧。 小太监们的议论给英顺提供了一条思路,陆恆修除了朝臣的身份之外,和皇上还有着一层更为亲密的关系。朝政上的事情自己全然插不上手,只能从两人的私人情谊上着手。 陆恆修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又不是和自己一样做了太监,要说他对明珏忠心耿耿到不愿娶妻不碰任何女人的地步自己是绝对不信的。这一点又是皇上的心结,正好从此处下手。 英顺暗自盘算着打定了主意,就开始留意起了陆恆修的红颜桃花,很快便打听出来了红玉的存在。红玉曾是宫里的人,英顺现今掌管内宫各处的太监,自然将红玉一事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公公,这个红玉是皇上赐给陆大人的,在皇上那里过了明面的,怕是不好拿来做文章。」 英顺拧着眉头没回復,但心里想着他说得没错,这红玉不过是皇上赏赐的一个玩意儿一样,身份又低微,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英顺心下不平,但也只好将恨意强忍下了,但他心里既然有了谋划要在此事上做文章,就少不得多关注一点陆恆修的消息。 这天他去传话,恰好碰见了陆恆修在与苏嘉闲聊,他在门外听见两人言谈间涉及到了那日皇上主张赐婚的事情,就停下脚步悄声地在门外听。 「你这样一口回绝虽然讨了皇上的欢心,可也绝了自己的后路,你陆家只有你一个人,连个兄弟子侄也没有,现在看着倒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样的繁盛,但到底根基不深,日后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个帮衬的。」 「全家只剩我一个人倒也清净,没有光宗耀祖的牵挂,也不会有荫庇后人的念头,所有的抱负只剩下治国济世,说不定将来在史书里还能留下一个清名呢!」 第125页 「但陆大人年过而立而无妻,旁人少不了说您闲话,还有夫人们间的交际,想来陆府也没有了。」 「你不也没娶亲呢吗,和傅明华不来往了?」 「早就断了私下的来往,说起来两个男子还能长长久久了不成,不过是年少纵情的一时欢愉罢了,不值得提,年后我说不定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还要请大人来喝喜酒。这里说大人的事情,何必又扯上我呢?」 「其实陆府里也不是没有主事的,之前有个红玉你知道的,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她管,同其他府里的往来交际也都是她在留心。虽然没有正经的名分,但大权在握却是真的。」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大人难道不怕皇上知道。」 「皇上早就知道她在我身边的。」提起了话头,陆恆修便解释了红玉本是宫女,但后来明珏赏赐给自己的事情。 「当初我曾给她置办了一处院子和几处田地产业,叫她独自过活,倘若遇到倾心的人便嫁了,那些产业就算是我送她的嫁妆。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我遭人算计被贬到了龙州,那时陆府被抄家,我路上感染风寒几次反覆,几乎被夺了性命,路上还遇见了劫匪将所带财物洗劫一空。 红玉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一介女流,不畏路途艰难拼死赶到了龙州,还变卖了她在京中所有的家产带了过去。到了龙州之后更是不辞辛苦地照顾,我这才保住了性命。 「如此说来红玉姑娘也是个奇女子了。」苏嘉感慨了一番,说到这里也就转换了话题。 及至此时英顺才敲门进来,说是明珏召陆恆修去用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那我先走了。」陆恆修回头与苏嘉告别,便与英顺一起离开了。 行至半路,英顺突然开口问:「听说陆大人最近在找先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过的人,不知道可找到了没有?」 陆恆修心下一惊,随即又释然了,他在内宫里找人绕不过英顺这个总管大太监的耳目也正常。再说无人知道他的用意,也没必要怕他一个太监,于是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不错,有些陈年往事要打听一下罢了,大约是二十年前在太皇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人,英顺公公既然知道了,那就烦劳公公也帮着留心一下。」 英顺见陆恆修对着自己毫无芥蒂地说起此事,心中的疑虑就打消了不少,但还是不相信陆恆修无缘无故地要找二十年前的旧人,于是接着问。 「这怕是不好找,这么多年宫里的人早就换过不知道几次了,您要找的旧人恐怕不是老死宫中就是已经离开皇宫了。不然您看看可否告知奴才这人的姓名,也好方便找寻。」 「不必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起来当初我年少时在宫中曾受过一人的帮助,回想起来想要报答一番。但年久日远我也记不得那人的名字了,兴许当初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找到找不到都无所谓,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陆恆修摆摆手表示并不是很将此事放在心上。 「陆大人,奴才知道奴才年少时曾犯过错误,让您对奴才有了些许的成见。但奴才如今年纪长了,已经知道改过自新,就算现在身居高位也不敢飞扬跋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您看在奴才尽心竭力伺候皇上的份儿上,莫要再介怀从前的过失。」 「英顺公公千万别妄自菲薄,从前有什么事情陆某早就忘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哪儿能老是计较往日得失呢?如今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陆某还需你多多提点才是。」眼见英顺主动释出善意,陆恆修也不好断然拒绝,但心下的警惕也没全然放下。 如今英顺的行事作风的确稳重了许多,为人看着也十分谦恭,但陆恆修能忘记十几年前的事情,却忘不了洛文熙在自己初回京时的提点,忘不了常平因为一场风寒就命丧黄泉的蹊跷。 「这点自然,大人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尽管开口,奴才一定尽心为大人办事,大人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自然就是奴才的半个主子。」 「公公言重了,带路吧。」 第88章 临近新年 陆恆修那天遭逢英顺的试探,不得不把在内宫寻人的事情停了下来,装成了对找人失去兴趣的样子,却把重心又放到了宫外那些已知的被开恩放出宫的老人身上。 然而几番打听暗访,得到的不是旧人已死,就是当时伺候的人职位尚低,对陆府一事全然不知的消息。 「大人,这么要紧的事情,就算是在当年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时隔太久实在是难以查探。」影十三着陆恆修的心腹查访了几处,都没有得到消息,反而为了不走漏风声还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回来復命,多少也有点儿想要劝阻陆恆修停手的意思。 「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内情。」 「谁?」 「德喜,二十年前他就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了,当初就是他把我带到今上身边的,此后两宫往来也都是他从中主事。」 「那此人现在在何处呢?」 「今上登记之后他曾受太皇太后派遣此后今上,但是皇上要提拔自己的人,就在太皇太后去世后以让他养老之名,发送回了老家。」 「这样的人,怕是不好对付 ,就算是他知道内情恐怕也不会轻易交代。」 「无妨,我找个由头亲自去一趟安徽,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 第126页 德喜是伺候了太皇太后半辈子的人,陆恆修知道从他口中问话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干脆自己走一趟。可他到底是馆阁重臣,若没有充分的理由离京难免会引人怀疑,尤其是明珏那里,陆恆修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正在追查的事情。 「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你不用管了,等用到你我再通知。」陆恆修打发了影十三,坐下思考了起来。 安徽既不是他的老家,也没有什么正经的亲戚,除非有公务需求,否则他实在是没道理往安徽走一趟。然而眼下又有什么公务值得劳动首辅亲自前往呢? 陆恆修一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便强迫自己把纷乱的思绪丢开了,如今朝廷内外政务繁杂,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他不能把心思都用在这些事情上头。 段党虽然已经被连根拔除,但朝中官员爱结党风气却不是一时能够改变的,没了段党自然还有数不清的小团体,或因地域相近而合,或因利益相关而合,总而言之人人公认的都是要有所依靠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时间一长便少不了官官相护,营私舞弊,盘剥民生的事情发生。 如何整肃吏治是陆恆修长久以来的心头大患,他的坚忍,锻造于曾经不凡的经歷中。如今就像一把宝剑,在匣中鸣动,亟待一剑斩清这浑浊尘世。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陆恆修当上内阁首辅大臣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宣誓权柄威仪的行动,除了维持内阁的日常运作之外就是去宫里教导太子,一点儿出格的事情也没做过。 原本他青云直上还引得满朝文武对他侧目以看,可大家观察了半年陆恆修也没办成一件表现能力与手段的大事来,似乎只是敢于庸庸碌碌地做好本职工作。于是不少人便懈怠了警惕,以为陆恆修是当年太过出挑被摧折怕了,现在回来就算是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敢干什么大事。 陆恆修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人家说他是粉面太傅也好,说他是太平阁首也罢,他只当做没听见。他要做什么事情才不会管旁人怎样看待,何况现在他不想引人注目,别人这样想正中他的下怀。 陆恆修将追查陆家旧案的事情压了下来,仍旧忙碌于日常事务,很快就到了年关底下。这一年天下倒还算是安顺,除了陇西年初闹了凌汛,冀州夏天的时候寻常小干旱之外也算风调雨顺,朝廷内更是清除了段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君权繁盛。 因此很是一个值得好好庆祝的年,陆恆修打进了腊月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府里,明珏日日让他留宿宫中,说是恩宠其实也是半强迫地逼得,不过陆恆修倒也乐在其中。 抛开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想,同明珏在一起当然是快活的,明珏宠着他也念着他,有什么好东西也先给他送过来,政事上也无分歧,自然是一番和乐的景象。 「这个扬州太守也太不识抬举了,非要来进京给朕拜年。」明珏看了一上午摺子又看见了扬州太守,不由地心下恼火。 「怎么了?」陆恆修就在一旁的桌子上陪同着看公文,闻言站起来一边看了摺子一边询问。等把摺子看完了,还是不明白明珏为何发火。 「这不过是一封请安的摺子,他想要来觐见皇上也是他的一片诚心,皇上不想让他进京就回绝了他算了,何必发火呢?」 「哼~他就是诚心气朕,这已经是他的第三封摺子了,打十月之后他就给朕上摺子,朕都回绝了他两次了,他还来。」明珏气唿唿地解释了一番,实在不能怪他脾气差,那扬州太守今年做了几件铺桥修路的事情,忍不住想往明珏跟前儿晃,明珏也理解。 「头一次他上摺子说要来,朕便回绝了他,说京城路远让他不必来了,还赏赐了他五十两黄金,连着朕的亲笔褒奖一道给他送了过去。结果半个月后他又上摺子,摺子比前一道长了一倍,中心思想无非还是想进京,朕回他不许来,没想到他居然又给朕上了这第三封,你说朕不应该生气吗?」 陆恆修听了忍俊不禁,心想这扬州太守不是忒健忘了就也是个奇人。 「既然如此,皇上不理会就是了。」 「哼,朕每日一大早起来上早朝,之后还得来御书房批奏摺,他可倒好,没事儿干净给朕添麻烦,一点儿都不体谅朕批摺子辛苦。那摺子不知所云,洋洋洒洒上千字总结了就一句屁话:皇上,求您让臣去给您拜年吧。」 明珏这边一本正经地生气,陆恆修听了终于破功笑了出来。 「你还笑,简之连你都不疼我了。」明珏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把手边的奏摺推到了一边,站起来说:「今天是腊八,咱们回承干宫喝腊八粥去,不看摺子了。」 说完走过去拉着陆恆修就要往他寝宫里跑。 「唉?皇上摺子还没批完一半呢。」 「朕生气了,不想看摺子。」 「哪有儿九五之尊还这么小孩子脾气耍赖的。」 第89章 战端开始 陆恆修和明珏一起用膳,还没等到御膳房送来的八宝粥变凉,便传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皇上,安西都护府八百里加急,奴才不敢耽搁军情只能给您送过来了。」英顺上前递过来了一卷书信。 明珏一脸不快地看了看,表情很快转为了凝重。 「皇上?」陆恆修向明珏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第127页 「出事了,西北突厥来犯,边关重镇贸城被夺,守城将领以身殉国,太守也在城破后自杀了。」 陆恆修听了大惊,没想到临近年关了突厥居然进犯。 「西北边境的贸城是我朝与西域往来的门户,是政治军事贸易重镇,不能这样轻易失手啊!」 「没错,贸城城墙高大坚实,城门一闭强攻是很难的,问题就出在贸城混入了内奸。」说到这里明珏气愤地一拍桌子,震得最近的一碗粥晃了晃洒了出来,然而此时谁也没有心情在乎一碗粥了。 明珏把军报递给了陆恆修,陆恆修一看便明白了,原来贸城守军中混入了不少突厥的奸细,其中为首的穆萨更是做到了副统领的位置。贸城地处边关往来人员,守军长期驻扎在哪里,也吸收了不少其他民族的人参军,其中最多的是骁勇善战的蒙古士兵,还有少量的突厥人。 由于朝廷和突厥算是对立的关系,因此军中的突厥人数量并不多,且被严密防守不许升上高位,便都以为成不了大气候。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副统领穆萨乃是突厥人与中原女子混血而生,且从小长在中原成年以后才迁居贸城参军。 「这样长久精心的谋划,想必也很是花费了一番心血的,皇上不必太过气恼,当务之急是如何夺回贸城。」虽说是一帆风顺地到了岁尾,但这个年却是一定过不好了。 「你先回内阁召集阁臣们商讨一下对策,兵部那边朕会派人去通知,最好明日早朝能拿出一个章程来。」 「是,臣这就去。」陆恆修说着告退就要站起来离开。 「等等,先用完饭再走。」 「多谢皇上,臣还是先去了。」陆恆修终究没留下,现在临近年关突然召集阁臣也需要时间,明日早朝还要拿出对策来,怕是要忙到深夜也说不准。而且涉及到边关打仗的事情,还得跟兵部、户部联络一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陆恆修很敏锐地嗅到了战争的气息,他有一种预感,这次或许会有一场持续数年的战争要打,而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日早朝上消息一经宣布就引来了朝臣们议论纷纷,不过文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也没个定论,但大体思路和内阁商议出来的都差不多。 最后陆恆修站出来代表内阁简述了此次收復失地的战略规划,然后明珏当下便询问了户部,户部尚书保证粮草供应无忧,钱粮马匹兵甲等一应战略储备都还算充足,完全能够支持一战。 而兵部尚书也不甘落后,紧接着站出来表态说是作战计划正在拟定,所需将领也有了人选,一举拿下被半包围着的一座孤城不在话下。 听完兵部尚书的话,明珏的脸色总算是和缓了些,他的大臣们预想中的形势一片大好,仿佛胜利已经举手可得,这让他宽慰了不少,并向陆恆修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朕希望除夕之前能够拿回贸城来,到时候朕一定犒赏三军。」 「是,微臣定不辱命。」兵部户部尚书,以及要请战出征了几个在朝将军都站出队列回道。 第90章 正言沈弋 西北的兵力虽然是调过去了,粮草辎重也都及时供应着,但捷报却迟迟没有如预想的那样传来,年刚过便又是一封接一封的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每一件都是败讯。 陆恆修原本心里的不安渐渐成了事实,此时反倒不惊慌失措了。朝堂上言官们日日打口水仗,能用的武将派出去死了大半,眼下朝中紧缺人手,各处又抽调不出将才来,烦得明珏寝食难安。 「皇上,昨日军报来传,那穆萨一月连下三城,势如破竹一般,若是再不及时制止,恐怕西北就要门户大开了。」 「皇上,严大人说得极是,请皇上早做定夺。」 「臣附议,请皇上早做定夺。」 「定夺定夺,无人可用你们让朕怎么定夺?」明珏气得甩袖子,先帝说文臣误国,可见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严大人这么义愤填膺不容存土有失,那你带兵出征吗?」明珏一拍桌子,吓得方才嚷嚷着附和的文臣们都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那位年迈的严大人倒是不怕,梗着脖子站出去回话说:「皇上,倘若老臣搭上这条命能收復失地,老臣绝不畏死。只是老臣从未带过兵,不敢轻易许诺。」 「严大人不必如此,皇上自由裁决,身为人臣怎可性命相逼呢?你一把年纪还是保重自身为好。」陆恆修站出来替明珏解了围,接着转身对满朝说:「诸君勿要再做口舌之争,正经想个法子替皇上分忧解难才是正理。」 「臣有一人举荐,」陆恆修话音刚落就又人站了出来,「北疆詹台宏有勇有谋,戍守边关几十年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皇上可调此人前去平乱。」 「詹台将军坐镇北防,他要是离开了,北疆再出变故如何是好?」兵部尚书原本不敢声张,听见有人举荐詹台宏才忍不住站了出来。 「我朝与蒙古缔约已久,是盟友关系,早已不復往日剑拔弩张的紧张形势,如何不能抽调詹台将军前去平乱呢?詹台将军……」站出来的这个人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番局势,将利弊都说得清清楚楚,表明了此事虽有风险但胜算更大,值得一试。 「阁下现居何官?」兵部尚书被问得无言以对,嘴里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来。这意思十分明显,显然是说如今都是前三品的要员们议事的时候,你一个七品小官也敢来插话。 第128页 陆恆修听了打眼去看那方才侃侃而谈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青色的七品官服,站在文官最末的一列,低着头十分不起眼,倘若不是他今日站出来说话,陆恆修是绝对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个人的。 「臣沈弋现居御史台左正言一职。」沈弋面对兵部尚书的咄咄逼问,不卑不亢地回应。 御史檯历来负责监察事务,里面的人都是职轻言重,整日里也不干正事,成天不是参奏这个就是参奏那个,乃是迂腐言官汇聚之地。陆恆修想不到里面竟然能出个沈弋这样的人,他回朝廷半年,还没听见这人说过一次话。 沈弋这一举动引发了陆恆修的好感,便站出来替他说话:「是微臣让群臣广开议论,沈正言职位虽微,也是殿上之臣,尚书大人还不许他说话了吗?要是大人不同意他的说法,只管据理力争就是了。」 「下臣不敢。」兵部尚书羞愧地退了回去。他并不是有心针对沈弋,只是他连番部署多落了空,心下焦躁不敢冒险,下意识地回了沈弋一句罢了。 「臣以为沈弋说得有几分道理,令人听了醍醐灌顶,群臣们只想着从京中调派将领过去,然而却不知京中将领就不参战,武艺生疏者有,水土不服不习当地地理的也有,贸然调派不过是徒增伤亡。詹台将军久在北疆,而北疆的地理风貌又与西北颇为相似,是极为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其他大人可有异议?」 群臣面面相觑,在未得到天子意见前一时不敢贸然发言,生怕站错了队。 片刻后兵部侍郎站了出来附议:「臣附议,此次由臣负责押送粮草,西北一次往返,便知陆大人所言不虚。西北风沙极大,京城去的将领到了之后多有不适,说来惭愧,就连微臣回来之后也是病了一场。陆大人是馆阁重臣,所思所虑极为周到,臣同意陆大人的意见。」 「臣附议。」 「臣也同意。」 紧接着陆续有人站出来表态,明珏这才打破沉默开口:「朕昔日在肃州之时,也曾和詹台将军打过交道,贊他一句当世名将也不为过,既然诸位爱卿都同意,那就让他去吧。」 「谨遵皇上圣旨。」 「你们多学学陆爱卿,不要整天只想着跟同僚吵架,这朝廷都是这么腐朽下去的,拿了朕的俸禄就要给朕办事。」明珏赞赏了陆恆修,又申斥了其他大臣一番,接着商议了另派兵马的细节,这才散了朝。 「陆大人,关于西北……」一下朝苏嘉就朝着陆恆修那边儿凑了过去。 陆恆修抬了抬手制止了苏嘉的话头,「有什么事情回内阁再商议,我现在急着追一个人,苏大人要不同我一起?」 追一个人?这可是够新鲜的,他陆恆修是文臣之首,怎么还要赶在下朝的时候拦人呢。苏嘉好奇心起,便跟上陆恆修的脚步想要一探究竟。 陆恆修出了金銮殿一打眼就从群臣里瞧见了沈弋的背影,他站得靠后,散了朝走得也快,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一拨。 陆恆修赶紧快步往前追,一路上也没理会和自己打招唿其他人,等追到了宫门口偏僻的地方才上前拦住了沈弋。 「陆大人?」沈弋有些懵。 「小沈大人,可有空闲让本官请你去聚贤楼喝杯茶?」 「陆大人何必这么客气,若有需要直接命人传召下臣就是了。」沈弋回道。 两人说话间苏嘉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气儿还没喘匀就又被陆恆修拉上了车。 「大人,咱这是去哪里啊?」苏嘉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 「聚贤楼喝杯茶。」 「啊?!」 沈弋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自在,他还从没有和官阶大自己这么多的人过于接近过,实在是不适应。 到了地方陆恆修带着人去了自己常坐的雅间,上了一壶好茶,三人分坐了才说话。 「沈弋大人好谋划,在御史台真是屈才了。」 「陆首辅谬赞了。」 「小沈大人可怪我抢了你的功劳?那让詹台将军出征的提议是你提出的,可最后我不过是附议了一下,皇上就把功劳都归在了我身上。」 「这……」苏嘉在一旁坐立不安地尴尬起来,他要是早知道陆恆修把人叫过来问这个他就不跟过来了,哪儿有抢了别人功劳还问当事人怪不怪自己的,也太霸道了。然而这话他当然不敢直说,在一旁只干着急,生怕沈弋说出个什么不好的话来。 沈弋摇了摇头,回答道:「此事下臣非但不怪大人,反而要感激大人出言相帮呢。」 「此话何解?」 「若不是大人仗义执言,下臣不但要在朝堂上受辱,恐怕再慷慨陈词,也不会有人听取下臣的意见。」 「可你的心里,不觉得不公平吗?明明是一样的话,你说了就无人在意,我说就众声附和。」 「所谓人微言轻不就是这个道理吗?下臣虽觉得不公,但并不会因此怨怼大人。下臣明白愤世嫉俗毫无助益,与其浪费精力,不如想想如何提高自己的权位。」 面对陆恆修,沈弋倒也出奇地坦白,说的话把苏嘉惊掉了下巴。他贪恋权势,还不曾这么明目张胆把这种话宣之于口,这个沈弋的脸皮可真厚。 「哈哈哈~小沈大人当真是个妙人,我原本还怕小沈大人自诩清流不愿与我结交,现在看来是陆某多虑了。」 第129页 陆恆修对沈弋一见如故,当下便不再以上位者自称,改口称唿自己陆某,表达了自己想要结交之意。 沈弋倒也上道,端起茶杯要以茶代酒敬二位大人,陆恆修和苏嘉笑着受了。 第91章 疑窦丛生 西北调兵的部署很快做好了又被送入了内阁,陆恆修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大错,便又在后面调兵遣将的名单上加了一个人的名字:宁远航。 不巧地是苏嘉正好撞见,不禁出言询问:「大人,这人是?臣未曾听闻此次调兵有他。」 「无关紧要的小将而已,这么大规模的调兵,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宁远航手里才一千多人,就把他的那支併入凉州大军歷练歷练。」 「不知这宁将军与大人是什么关系,能得大人如此青眼相加,不惜擅自改动兵部的战略部署,也要把这个人加进去。」苏嘉笑吟吟地套话。 「你啊,心思怎么这么多,我虽是擅自改动,但少不得一会儿还要呈给皇上,到时候自然是要禀报的。我和宁远航没什么关系,昔日在吏部为官的时候他还是个百夫长,在边关犯了事儿被处置了,我替他挽救了一回而已。」 「大人不是为了结党营私便可徇私舞弊的人,为何要出面保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呢?」 「因为他所犯之事实属冤枉,又有他的亲友求到了我的门下,所以才出手帮了一把而已,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结党营私便可徇私舞弊的人?」陆恆修回头笑着怼他,苏嘉是个有分寸的人,也是这内阁里他最贴心的人,所以一般事情他也不避着苏嘉。 「大人的人品我是知道的,即使不说光风霁月,但结党营私这种事情大人也是觉得不会做的,就算是结党,大人也不会是为了自己。」 「别贫嘴了,去把公文送进去。」陆恆修整理好了公文,往前一推示意苏嘉去送公文。 「咦?大人今日不进宫了吗?」 「不去了,还有其他的事情。」 「是。」看来这跑腿儿的事情又落到自己头上的,苏嘉苦笑着想。 西北的战事部署至今也算是有了个定数,陆恆修也终于松了口气,想起自己还有个太傅的头衔。 他之前悉心教导太子景珂,好不容易打消了小太子的敌意,这番为了西北的事情忙成了一锅粥,已经有好久不曾去过东宫了,现在也该去看看。 陆恆修有太子太傅的身份,行走东宫自然是十分方便,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便丢开了公文往东宫走去。 昨夜里刚下过雪,一路上走过去还能看到清扫积雪的宫人,主要的道路虽然被清理过了,但还是有些滑,陆恆修也不图快,就拢着袖子慢慢地在宫道上走。 走到东宫附近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个衣着单薄的宫女,端着一盆水正装上了陆恆修。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宫女见自己闯了祸,立马跪在雪地里磕头,口中念念有声。 大冬日里被人泼了一身水,凉风一吹简直能冻死人,陆恆修心下冒火但也不愿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责怪宫女,便让那闯祸的宫女起身。 那宫女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陆恆修便瞧着她有些眼熟,等命她抬起头来,才认出了这人。 原来这闯祸的宫女是原段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廖,几年前陆恆修也见过她数次的,原先她嚣张跋扈,出言讥讽过陆恆修,因此印象格外深刻些。 「红廖,你……」陆恆修还没来得及处置,东宫的管事太监就迎了过来。 「哎呦喂,真是作孽,这大冷天的陆太傅怎么被泼了一身水,快随奴才进去换身衣裳。」管事太监忙不迭地过来,走近了才瞧见红廖。 「你怎么又过来了,跟你说了你是见不到太子的,你一个罪奴,皇上开恩才饶你一条性命,你不知感恩居然还死赖着不走。」 「公公,别管她了,打发走就算了,不必为难。」陆恆修没想到红廖还活着,更没想到昔日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鲜艷明媚的红廖会沧桑成眼前的样子。 「哎呀,陆太傅您真是好心,听见没有,还不快谢太傅大人开恩。」 「谢太傅大人开恩。」红廖听完又跪下叩头。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管事太监挥挥手打发了她,红廖低着头走了。 「太傅您可算是来了,太子殿下正惦记着您呢,要是您再不来啊,奴才就得去请您了。」 陆恆修心不在焉地听着管事太监絮叨,又往红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她总是来这里吗?我还以为她们这些人都被处理了呢。」 「是啊,隔几天就转过来看看,可她身份低微连门都进不了,徘徊一会儿就走了。原本这些人都该处死的,可皇上宅心仁厚,加上皇后死前留下的遗书,求皇上放过皇后宫里伺候的旧人,所以皇上就只打发了她们去洗衣房,没有要她们的命。」 「原来如此,那公公知道她为何总是来东宫这边徘徊吗?」 「想着攀高枝呗,奴才听说这位红廖原来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想来也是近身服侍过太子的。现在受不了洗衣房的苦差,所以想求太子救救她吧,可是她也不想想,打发她们的是皇上,太子殿下这么小哪里做的了主呢?」 「这么说她也是个煳涂人,公公日后千万拦住了,别让她惊吓到了太子殿下。」 第130页 「这哪儿能啊,您放心,奴才一定看好了她,前面就到了,您先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有劳公公了。」陆恆修依言走了进去,换下了快要结冰的外袍。 红廖的行为实在是奇怪,方才她一头撞上来,不像是不小心,倒像是故意似的。还有方才她抬头看自己的时候,分明是有话要说,但是正好管事太监过来了,她便打住了话头。 她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往日里我和她也从没有什么交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惜冒险也要拦住自己呢? 第92章 殿前司使 西北的战事打得火热,一直到了夏季詹台宏才彻底平定了西北之乱,将失去的几座城池都收復了回来,这期间陆恆修虽然惦记着要查证段文正死前所述有关陆家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前去安徽,渐渐地耽搁了。 不过这件事情就像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想起来都要心痛一番。 夏末的时候詹台宏率军回朝接受封赏,浩浩荡荡的凯旋之军涌入了京城。明珏很是高兴,一连几天在宫中设宴款待有功的将领。 陆恆修作为文臣之首,又是詹台宏的旧识,自然少不了陪同,第一日的时候陆恆修在大内里撞见了詹台宏就上前道喜。 「恭贺詹台将军获封勇毅候,日后再相见就要称唿侯爷了。」 「是陆大人,哪里哪里,还要仰仗您上下打点,这仗打了半年一应军需从未短缺,您的功劳能有一半。」 「陆某不敢当,只是不知侯爷可知道一个叫宁远航的?」陆恆修看早前的战报,上面的描述宁远航战功不小,可是今日的宴会却没看见,难免觉得奇怪。 「陆大人怎么问起他来了?」 「实不相瞒,这位宁将军是我推荐给皇上,在调兵的公文上加上去的。因此后续发展如何,陆某也想知道一二。」 「哈哈哈哈,」詹台宏豪迈地大笑了几声说:「原来如此,我还生怕你是怪罪他连皇上的宴席都不来呢,原来陆大人却是他的伯乐。这个宁远航啊,十分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堪称不世之良将,想当时刚到西北的时候,他带着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击败了敌方六千人,还借着风沙绕到了敌人的后方去,为后来的合围出力不少。 其余的事迹更是数不胜数,要是我能把他留在身边我就把他留下了,无奈他是凉城的人。说到这个,我得去问皇上要人试试,到时候皇上若是问起陆大人,还得请您多多美言啊。」 「侯爷客气了,宁将军年轻,想必多亏了您的指点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 第二日的宴会上陆恆修倒是看见了宁远航,只是文武分席而坐,他又在文臣一列的首座,与宁远航隔得极远,一晚上下来也没说上一句话。 待到散席时陆恆修又被明珏叫了去,算是彻底没见到宁远航。 「不知皇上这么晚召微臣来有何事?」 「简之……」明珏喝得有些醉了,一把将陆恆修搂进了怀里,带着酒气的吐息就喷到了面上。 「朕,方才詹台宏跟朕要人,就是你之前推荐的那个宁…宁……」 「宁远航。」陆恆修及时接话。 「对,就是他,说是他是个人才,想要借到他的麾下去。朕想着是你推荐的人,就没立马答应他,打算再问问你的意见。」 「臣不敢妄言。」 「有什么妄言不妄言的,这里就咱们俩人。」明珏执意要问,陆恆修也不好一再迴避。 可惜他还没有联繫到宁远航,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替他安排的路,他可愿意否?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选择了。 「臣以为此事不妥,詹台宏得胜归来新封侯爵,他这么急着拉拢人手扩充麾下,难免让人觉得他得势之后过于猖狂。纵然他是一介武夫心思,不曾思虑这么多,皇上也未曾怀疑过他的忠心,但要是真的答应了,未免惹人非议,也无端为詹台将军招惹祸患。」 明珏一听陆恆修有理有据的分析就清醒了不少,「简之你说得对,幸亏朕没一时煳涂立马答应了他。」 「皇上,时候不早了,您先歇息吧,臣先告退了。」 「哎?简之留下来吧。」 「还是不了,宫中近来人多眼杂,少些事端才好。」陆恆修说罢离了宫。 詹台宏离京前才得到明珏的答覆,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开口相求,再加上陆恆修在身边说项,此事定是万无一失,万万没想到明珏居然拒绝了。 而且不但拒绝了,还痛斥了他一番,说他挟功邀恩,太过张狂。詹台宏顿时明白皇上是在藉机敲打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居功至伟就飘忽了,让别人有攻击自己的理由。 「皇上,您虽不答应末将把宁远航收入麾下,那就烦请您替他找个旁的去处吧。凉州驻将他的顶头上司非是善类,这次行军又单独挑了他一支出来,恐怕他若再回原位会遭人妒恨。」 「朕知道了。」明珏应了一句,未说可与不可,詹台宏也没再追问。 詹台宏走后陆恆修寻机找到了宁远航,约在了酒楼里见面。 「末将来晚了,这就自罚三杯,请陆大人见谅。」宁远航一到发现陆恆修已经在等着他了,二话不说先陪酒道歉。 「宁将军不必多礼,坐吧。」 第131页 「末将已从詹台将军那里听闻了陆大人的相助之举,几番蒙大人帮忙,末将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 「你能打仗建功,报效朝廷就是对我的报答了,这几年你在凉州,可有人为难过你?」 陆恆修回想起当初救下宁远航的情形来,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宁远航只是凉州的一个参将,大半夜与人饮酒撞上了凉州刺史的小舅子强抢民女,他一时气愤加上酒劲儿上头,就把凉州刺史的小舅子给打了个半死,被人告状告到了京城,刑部都判了硬生生又被陆恆修给拦了下来。 当时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看他行为还算顺眼,就答应了出手相助,没想到如今竟然也有用了。 「多谢大人记挂,当初大人发话将我从刑部大牢救了出来,我回去凉州他们还以为我是大人这边的人,也没过多为难。后来我有战功又升了职,他们也不好拿我怎么样了。」 「这就好,一别经年你还如往昔。」 「末将听说了大人被段贼陷害贬谪的事情,只可恨千山万里,末将又人微言轻,没法儿帮上大人一点儿忙,说起来实在是愧疚地很。」宁远航说着低下了头,一副无颜面对陆恆修的样子。 陆恆修倒是不大在意这些往事,拿起酒壶来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说道:「前尘往事俱如云烟,不提也罢。如今你不忘恩,又来到了京城,我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末将的地方尽管直说,上刀山下火海末将绝不推辞。」宁远航激动地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陆恆修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刀山火海你都走过来了,这京中哪儿还有刀山火海。前些日子勇毅候曾向皇上请求将你收归麾下,但皇上怕勇毅候有求必应看得旁人眼热,就回绝了他。 一方面是不想给勇毅候招致无端的攻忓,一方面也是不愿见他势力越发见长。我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规劝皇上。但如此一来却是坏了你的好去处,你可怪我?」 「这……末将怎会怪大人。若非是大人在出征将领的名单上添上了末将,末将此时此刻还在凉州吃沙子受排挤呢,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荣耀加身。」 「我想你也不会怨我,只是这样我的心里过不去,所以又替你想了个去处。殿前兵马司楼宴大将军麾下,当个指挥使你意下如何?」 「指挥使这个位子品级不高,但殿前兵马司是拱卫皇城安全,离皇上最近的一批人马。待你稳定下来大可以将家人都接到京城来安顿,楼宴将军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就该告老了,你要是干得好,能承他的位子也是说不准的。」 陆恆修将饼画得又大又圆,任谁也不说全不动心。身着紫金衣,腰佩绣春刀,出入宫禁伴君龙驾,谁不想如此飞黄腾达呢?何况宁远航年纪轻轻,怎甘心一辈子在凉州吃沙子呢? 「末将宁远航,叩谢陆大人,谢陆大人提携护佑之恩。」 第93章 机会来了 西北之乱已平,陆恆修的心思又转到了如何找个合理的理由去一趟安徽上。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找到理由,影十三就给他带来了一条大好的消息。 陆恆修信不过其他人,影十三便奉命一直在安徽监视德喜,等待陆恆修前来,没想到不到一年有了这样的机遇。 信中说:德喜已离开安徽前往京城,今年乃太皇太后薨逝十周年,德喜请命去为太皇太后守陵三月,以表忠僕之心。大人可趁此机会在末陵拦截,时机珍贵,万勿错失。 陆恆修接到影十三消息没几天,就在内阁的公文里看见了德喜递上来的请求,便确定了此事。他唯恐明珏不答应,还将信件夹在一堆公文里,专程亲自给明珏送了去。 「皇上,臣翻阅公文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一封信件,是德喜递上来了,说想请旨去末陵为太皇太后守灵。也真是难为他一把年纪还有这份心意,您看是不是批准了。」陆恆修有意提起。 「哦?是吗。」明珏接过信件一看,果然如陆恆修所言。 「既然如此就准了吧。」御笔硃批一划就批准了德喜的请求。 「皇祖母是待朕最好的长辈,朕真该亲自去看看她。」 「皇上是九五之尊,怎可轻易离京,末陵虽不远,但地处偏僻,皇上还是别去了。」陆恆修当然不能让明珏去,他还有事情要办,「倘若皇上十分想尽一尽孝心,不妨让臣代皇上前去,再交代礼部的官员操办一番也够了。」 「你啊,」明珏无奈地笑了笑,一把把身边站着的人搂进了怀里,「你怕朕辛苦,自己倒是不辞辛苦,你对朕这么好,让朕怎么报答你呢?」 「都是为臣的本分而已,这天下能为皇上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英雄数不胜数,微臣做的这些小事又算什么。」 「你太自谦了,旁人对朕好多少也是因为朕是皇帝,他们出生入死也好,赴汤蹈火也好,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真心为了朕的又有几个。」明珏感慨一番,又说:「不说这些了,年前你与朕说的彻底改革吏治的方案,现下进行的如何了?」 「内阁几位大臣商量着已经草拟了初步的章程出现,现在时机未到不敢贸然走漏风声,一些方面的意见和消息都是暗中收集的,未免失之偏颇,日后要实行起来还需慢慢调整。」 「等等整理一下草拟的章程先给朕看看,这样牵连甚广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明珏知道陆恆修关于改革的提议十分重要,也明白他是主管推进此事的最佳人选,但私心里又有一丝不舍。 第132页 歷来推广变法改革的,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呢?商鞅变法,大秦富强,可商君还是遭车裂惨亡。吴起变法,楚王一死他的继承者就在先君的尸体上乱箭射杀了楚王生前最器重的臣子,有这样的前车之鑑,明珏怎能不怕? 「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改革一旦推行就不能停止,事先的考量总要广泛一些。」 「你最近常去太子那里,想必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 说起太子来,陆恆修笑了笑显现出活泛的生气来。 「是啊,太子年幼,心性本就善良,只要有人善加引导自然会走上正途。臣虽不敢自诩良师,但时常去授课也混得几分脸熟的情谊。」 「哼。」明珏听了很不以为然,陆恆修也太过谦虚了,早年他小的时候,就是陆恆修教的,直到后来才拜了洛文熙为师。教过他的老师,谁敢说不好呢?真是便宜那小子了才是。 「太子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就是时常想念皇上,皇上有空也该多看看他才是。」 「你这话和楼贵妃说得一模一样,朕不喜欢。」先皇后段氏是段文正的孙女,因着她是段氏又是明珏迫不得已娶的,所以进宫后备受冷落,明珏倒也说不上多恨她,只是厌恶得很,一眼也不想多看。 太子出生后段氏将他看得如珠似玉,亲自养在身边照料,明珏要是看景珂就得连带着见皇后,所以干脆都不见了,所以景珂打小儿就跟他不亲近。 等景珂稍微长大一点了,表现出了异乎常人的才智来,明珏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嫡子。不过明珏对这个孩子还是没什么好感,他重视他只不过因为他聪慧敏行,是个可堪託付江山的好继承人罢了。 「皇上怎么能因自己的喜好就冷遇太子呢?这样的举动不利于社稷稳定啊。您既然有心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就该多少教他一些东西,再好的老师又怎么能比得上他父皇的教导呢。」 「行了行了,中午叫他过来和朕一起用膳好了。朕怕了你的唠叨还不成,现在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那些老翰林了。」 「臣如今的身份,自然要老成持重一些,何况臣一把年纪了,皇上嫌弃臣,自可以找年轻活泼的人相伴。」 「伶牙俐齿,朕真是拿你没办法,东宫那边你亲自去跑一趟吧,卖那小子个人情也好。」 「是。」 第94章 借刀杀人 三个月后,陆恆修代明珏前往末陵,当日晚上密见德喜。 「多年不见,德喜公公可还好?」陆恆修寒暄道。 「多谢陆大人惦记,老奴还算康健。」 「您一把年纪了,还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给太皇太后守灵也真是不易,辛苦你了。」 「太皇太后生前对老奴恩重如山,这点儿辛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是啊,当初你可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受器重的大总管,想必什么事情都没有瞒过你吧?」陆恆修话中有话,德喜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不出来。 「陆大人过奖了,老奴只是个奴才,主子交代了什么老奴只管尽心去办,主子没说的老奴也不打听。」 「是了,好奴才得以你为榜样才是。当初我入宫之后,是您奉命将我带到太皇太后面前的吧,这些事情,你总该是清楚的。」 「是,陆大人入宫后的一应事情都是老奴经办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年我被罚没入宫中,本是要做苦役终生的,可是是你出现救了我,而太皇太后又给了我另出路,让我有了现在的成就。我一直都对你对太皇太后心怀感激,将太皇太后视为再造恩人,直到有人告诉了我陆家旧案的真相。」 「什么真相?」德喜出现了一瞬的慌乱,但很快就将震惊掩藏了,「老奴不知道是何人出于什么动机要挑拨你,但太皇太后对你的恩情不是假的。陆大人可以不在意老奴,但不能怀疑太皇太后。」 「是吗?太皇太后对我的恩情的确不假,但她联合段文正害我陆家满门抄斩,之后再来向我施恩也算恩情吗?」 「你听谁说的?这不可能……不可能……」 「是段文正临死前亲口告诉我的,我看你的神色,想必他说的没错吧?事到如今段文正一族已经没了,太皇太后也已经驾崩,你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也没必要追究你的责任。我只想问你,皇上知道吗?」 「如今陆大人已经位极人臣,何苦再纠缠几十年前的旧事,对与错现在还重要吗?」 「德喜公公倘若是父母被杀,全家悉数遭劫,你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吗?」 「有时候知道真相也未必是好事,只是徒增痛苦罢了,当年的事情是老奴一手经办的,太后并没有与段贼同谋,是段贼陷害了令尊又拿你来向太后邀功。事已至此,太后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但也不忍心看你沦落,所以只好按照段贼的意思救了你放在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身边。 这其中的纠葛皇上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大人要怨要恨,也该恨段贼奸诈才是。他不但当初害了你一家,临死前还要诬衊太皇太后和皇上,离间你们君臣关系,实在是其心可诛。」 「你说的话我就该全信吗?」 「大人不信何必来问我?」德喜苦笑着回答。 「这一趟并非全无收穫,起码我知道了当初家父涉事,并非是因为自身,乃是有人陷害所致,至于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我自然会慢慢查清。」陆恆修说罢轻蔑地瞥了德喜一眼道:「公公从前想必也为太皇太后办了不少害人的事吧,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十年了,公公自己可要多加保重,千万别被晚上索命的冤魂吓着了。」 第133页 陆恆修说罢转身离去,一阵冷风吹过,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此时一直隐匿在门后的黑影才现出了真面目来。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别过来。」德喜见那人一身黑衣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白绫来,在手上缠了两遭朝着自己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吓得不禁往后退去。 「哗啦」德喜靠到了桌子上,将上面的一个茶壶并几个杯子都撞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嘘,夜深了,别吵到别人休息。」黑衣人说着将一抬手白绫绕到了德喜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收紧了。 陆恆修出来之后思绪纷乱不已,他之前虽然心生怀疑苦苦求证,但如今一朝确定也未见轻松。 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明珏知道吗?如果他什么都知道,自己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德喜的话明显有所隐瞒,可自己该继续求证下去吗?要求证的话又该找谁呢? 陆恆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好久才平復好自己的情绪,他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浅酌着,等待着影十三的消息。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一道黑影悄然潜入了陆恆修的房间里。 「怎么样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意外的情况。」 「大人放心,人已经走了,我用一根白绫勒死了他,又将他掉到的房樑上伪装成了自杀的样子。只是动手前他挣扎逃脱的时候打碎了一套茶具,我收拾干净了,所以费了点儿时间。」 「那就好,辛苦你了,十三你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不用管了。」 「是。」影十□□到了门口,又顿住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开口安慰说:「大人别太过忧思,当年大人遭逢家变的时候皇上尚且年幼,想必是不知道的。」 「多谢你,我无碍,你退下吧。」陆恆修勉强笑了笑回应道。 影十三这才离开了。 第二日,今天原是陆恆修并一众礼部官员回京的日子,结果没想到有守陵的小太监给德喜送早饭,一进门发现人吊死在了房樑上。 德喜是太皇太后生前身边的大总管,他死了可不是个小事,一大帮子人都赶过去看德喜,一时间便耽误了陆恆修他们的行程。 「下臣昨日无事在外透气,曾看到陆大人进入德喜公公的房间,但却没看到大人出来,不知道大人可否知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一个礼部的给事中问道。 此话一出口就将众人的关注都吸引到了陆恆修的身上,陆恆修倒也不慌乱,十分镇定地回应。 「本官与德喜公公是旧识,昨夜临行前特意来告别罢了,当时德喜公公便感慨了一番人世凄凉。太皇太后菩萨心肠却已走了这么多年,他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辈子,真恨当初不能随太皇太后一起走了。我劝说了一番,万万没想到……」 当年太皇太后薨逝的时候,德喜是被派到了明珏身边侍奉,故而也没有陪葬的机会。 「那想必是德喜公公年迈了,日子过得不如意,所以趁此机会追随太皇太后而去了。」 「若如此的话,德喜公公可算是一等的忠僕了。」 「此事我等回京应当禀明圣上,请圣上开恩准许德喜公公陪葬才是。」 礼部众人被陆恆修一引导,都认为德喜是自杀,唏嘘了一番也就没人纠结这事儿了。 第95章 英顺的算计(一) 陆恆修回了宫,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简述了德喜之死,明珏听了感慨了两句,答应了礼部的请求,倒也没有其他的表示。 陆恆修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也觉得凄凉,说到底德喜不过是个奴才,有的时候用着方便,没了的话也于主人无碍,更何况他都已经离宫多年了。 陆恆修见了明珏,心就柔软下来了,明珏对他这么好,可这些日子他却有这么多事情都瞒着他,甚至还在心里怀疑他从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堪了,陆恆修不敢让明珏知道,生怕辜负君王难得的真心。 他嘆了口气,决定放下这件事情,太皇太后已经薨逝,段文正也被满门抄斩,当年主要的作恶者都已离去,自己还苦苦抓着不放可不是折磨自己吗?再多的恩怨,再多的血海深仇跟自己眼前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年陆家出事的时候明珏还那么小,自己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脆弱的像是一棵随风飘摇的草,随时都可能被狂风折断,太皇太后怎么可能将这样骯脏的诡计告诉少不经事的他呢? 「简之,简之……」 「嗯?皇上见谅。」竟然走神了这么久,连明珏都发现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朕喊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没什么,这几日有些疲惫,精神不济罢了。」陆恆修笑了笑,将千思百转的思绪都隐了去。 「那叫太医来看看,要不要吃些药调理一下,你非要代朕去末陵,现在累着了还得叫朕心疼。」明珏说着就要喊太监去找太医,却被陆恆修拦了下来。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眼巴巴的叫太医过来看,我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真的不用吗?」 「不必了,多谢皇上的关心。」 「那你休息两天吧,也别回府了,就留在宫中朕监督你,省的你跑到朕看不到的地方操心去。」 「是是是,臣遵旨。」陆恆修虽然想回府清净两天谁也不见,但看来是没法儿通过明珏这一关,也只好一叠声地答应下来。 第134页 另一边,英顺也及时地拿到了陆恆修末陵一行的消息。 「什么德喜追随太皇太后而去?」 「是,皇上那边的消息是这样的,据说礼部还要递摺子追加他的礼遇呢。」 「不可能,德喜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自己去死,他要是愿意死十年前就该跟着太皇太后走了。」英顺是在德喜手底下待过的,德喜当初到皇上身边伺候,还不是眼看着太皇太后要去了,生怕没有依靠吗?这样天性趋利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不想活了。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此事太过蹊跷了。」 「总管,这末陵没咱们的人,许多细节知道的也不够清晰,这实在是……」 「没人就给我慢慢查,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是。」 等汇报的人走了,英顺坐在椅子上自己思考起来。他对陆恆修的过往是极为清楚的,陆恆修是太皇太后一早放到皇上身边的人,可陆恆修前阵子暗中在宫里找伺候过太皇太后的人实在是奇怪。要是找恩人的话,为何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呢? 英顺也曾查访过伺候过太皇太后的奴才们,可惜留下的都是一些低阶的宫人,问了半天也没搞明白陆恆修到底在找什么。但是英顺已经根据零碎的消息拼凑出来了个大概的轮廓:陆恆修在查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情和太皇太后有关,而且陆恆修还不想声张,根据最近的观察看,皇上应该是不知道。 这次德喜突然死了,更是印证了英顺的猜测,陆恆修本来没必要去末陵的,可他却那么积极地主动请命前去,很有可能是冲着德喜去的。可是按照英顺从前所知,德喜应该对陆恆修有不少恩遇才是,反常之事必有妖。英顺打定主意要一查到底,这倒不是他想针对陆恆修,而是陆恆修不肯放过他。 他也曾主动向陆恆修释出好意,百般讨好,可陆恆修却是表面上迎合,内心里却是不屑的。他还总是在明珏面前提及常及,言下之意更是暗指是自己谋害常及上位。虽然几次明珏都没在意,可英顺知道了却感到遍体生寒,深感陆恆修实乃他心头大患不得不除。 半个月后,派去末陵的人带回了令英顺兴奋到发抖的消息,那个暗夜里关于德喜之死的真相。 「哈哈哈,原来他在怀疑皇上,真是胆大包天吶!哈哈哈哈~」 「总管,要去禀告给皇上陆恆修如此大逆不道吗?」手下的小太监凑上来谄媚。 「蠢货,」英顺一脚踹倒了他,「我去告诉皇上,你觉得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他?就算皇上信我,你觉得皇上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他?」 「这,皇上 当然是相信总管您了,而且皇上是圣明天子,怎么会……」小太监说着说着没了声,也不敢说了。 「哼~蚍蜉撼大树,未必真可笑。」英顺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当对手的势力明显强于你的时候,应该如何採取迂迴的方法击败敌人。 第96章 得知真相 红廖虽然原来也是个奴才,但这宫里的奴才也有三六九等,她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自然是最上等的,虽然名义上还是奴才,但实际比一些主子还要尊贵些。 皇后一死,她虽然勉强保命但却一朝掉到了最底层,成了洗衣服的低级宫女,每天都要洗一大堆衣服还都是宫女太监们的。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也被冷水泡得不成样子,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了下来。 东宫里的小太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倘若能博得小太子的可怜,无论是把自己调到东宫还是放自己出宫都是很好的出路,否则一直在浣衣局做苦役,她真怀疑自己还能熬得住多久。 所以红廖抱着微弱的希望时不时去东宫熘达一圈,可是东宫的奴才看的严,她去了几次竟然一次也没见到太子。上次还碰到了陆恆修,红廖一时冲动就没忍住泼了他一身冷水,事后回想起来她后怕了好久,幸好陆恆修没有计较,否则她恐怕没命活到今天。 然而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还不如死了干净。先皇后走得决绝,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给自己,要不是自己惜命,当时追随先皇后而去,或许还能落得陪葬的尊荣,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要是哪天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深宫里也只能得一方草蓆卷了去乱葬岗而已。 红廖满心的恨与不甘,却也只得在无人处默默落泪,直到英顺找上了她。 红廖对于英顺找她还是很意外的,英顺这人拜高踩低,从前她在皇后跟前时,英顺一口一个姐姐,如今落魄了就再也没见过。这次来想必肯定有事相求,可是自己有又什么值得他觊觎的呢? 「英顺总管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红廖先开口问,她虽然衣着朴素面无颜色,但是那股子傲劲儿还没彻底被消磨没,见了往日的老熟人难免内心复杂,强装坚强。 「呦,红廖姐姐这手怎么成这样了?浣衣局那起子小人怎么敢这么作践姐姐呢?快把我带的蛇油给姐姐。」英顺吩咐的身后的小太监,一脸关切的样子。 「英顺总管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想必也不是闲着无事来找我吧,有什么事公公还是直说吧。」 「姐姐是明白人,这里没别人,那我就开口了。」英顺一挥手,跟着他来的那两个小太监都退出去了。 「姐姐可知你落到这个地步应该怪谁吗?」 第135页 「怪谁?时运不济罢了,皇后娘娘那样的天之贵女、一国之母都自缢樑上,我一个奴婢能活着就自足了,还敢怪谁呢。」 「红廖姐姐倒是看得开,可惜了皇后娘娘,生前备受冷落,在后宫争宠争不过陆恆修,她母家在前朝也争不过陆恆修,最后落得满门皆灭的下场。而红廖姐姐仅想着保命,却从来不想替她报仇。」 「我倒是想报仇,可你说我能提着刀去杀了陆恆修吗?要是能的话哪怕赔上性命我也肯去做,只怕我做了你的刀,最后也无济于事。」红廖看出了英顺的意图,这阉人想拿自己当刀使来对付陆恆修。 「你啊,我的确是想藉助你的力量,但并不是利用你,而是来寻求合作的机会。」 「你想怎么合作?」 「就这样……」英顺将自己的计划同红廖详细地解释清楚了,「此事虽有一定的风险,但绝不是让你刺杀陆恆修那么难的事情,何况你不觉得让他们君臣离心比杀了他更痛快吗?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有你这样的忠僕。」 听到最后红廖动摇了,原本一片死寂的内心又燃起了復仇的熊熊之火,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这条贱命只不过像是贵人们脚下的一根草芥,如今有了这样的契机,能让自己为皇后娘娘再出一份力,自己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我把计划告诉你,也不是要逼你去做,只是倘若事成我一定想办法将姐姐调出浣衣局。倘若姐姐怕了不愿意,那就当英顺从来没来过这里好了,反正……」 「我答应。」红廖打断他说。 「你说什么?」英顺目光炯炯盯向了红廖。 「我说我答应你。」 「哈哈哈哈,那好,一言为定,届时……」英顺又将谋划详细地将了一番,如何施行如何全身而退,着实谨慎严密。 这日陆恆修从东宫授课离开,出了东宫便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在跟着自己,结果走到偏僻的路段,果然一人冲出来跪到了自己面前。 「陆大人留步。」 「红廖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陆大人,奴婢有话要和您说,请借一步说话。」 「这……」陆恆修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大人不必担心,奴婢只是个弱女子,真的只是有话要告诉大人。」 「好吧,我就与你走一遭。」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红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磕红了才起身带路。 红廖带着陆恆修一直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废殿,左右查探了无人才开口。 「陆大人,奴婢终于等到你了。自从你当上太傅奴婢便时常去东宫碰运气,上次虽然撞到了你却碍于旁人在场有口难言,今日奴婢总算是等到了。」 陆恆修听了有些意外,「原来你不是去见太子的?」 「太子每出必是前唿后应,奴婢怎么可能近得身去。」红廖说着露出了伤心的神色。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奴婢听说了大人在找人,宫里的传言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奴婢知道你在找什么。」 「哈?可笑,你是皇后身边的人,又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二十年前你还没入宫,你能知道什么?」陆恆修只觉荒唐透顶,又觉得自己没由来地跟着过来实在是太傻了。陆恆修说着要走,红廖却一把拉住了他。 「大人怎么能断定我一定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十年前薨逝的,难道这之间她就不可能和旁人提起了吗?」 「太皇太后有什么原因告诉你。」 「不是告诉奴婢,是告诉先皇后。」红廖这句一出口,陆恆修又停下了脚步。 「当初大人备受圣宠,皇后娘娘心生不满,也曾去太皇太后那里哭诉,是太皇太后亲口告诉皇后娘娘,她说让皇后娘娘忍着,因为这是皇上,是她欠你,欠你们陆家的。」 「为什么?皇祖母,臣妾不明白,臣妾不甘心。陆恆修纵有从龙之功,皇上在朝堂上给他的礼遇也够多的了,为什么他还要以色侍君?皇上欠他什么?朝堂上的大臣哪个不是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既然皇上给了他高官厚禄,还有什么欠不欠的。」 「唉~」太皇太后嘆了口气,摸了摸伏在自己膝头的皇后的鬓髮,「傻孩子,哀家说的不是他助皇上夺位,而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初英帝当政,当今圣上式微,哀家有意为他寻找一个从龙之人,从小陪伴他,对他忠心不二。而陆恆修就是哀家选中的那个人。 陆恆修当时在京城广有才名,想要让他来给一个失势的太子来做伴读是不可能的,所以哀家设计陆家被抄家,让他入宫为奴,,然后又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出手救了他。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人完全地服从,哀家也是无奈之举。 后来他果然没有令哀家失望,陪着皇上出走肃州,出生入死尽心竭力,最终辅佐皇上登上了这九五之位。哀家也曾言语敲打过他,可是他一意孤行,哀家于心有愧,也不好管太多。 说到底他只是个男子,最终能为皇上诞下嫡子的还是你。自古皇上三宫六院,有个男人把持他的心总好过有个妖妃迷惑他,处处来与你争,你看开一点……」 「那皇上呢?皇上是知道他的牺牲才想补偿他的吗?」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皇上真的会爱慕一个比他年纪还大,容貌又一般的男子吗?」 第136页 「皇后娘娘陡然听闻这样骇人听闻的秘闻,惊愕得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回到了寝宫才恢復过来。那天晚上皇后娘娘喝了许多酒,无意间向奴婢吐露了实情。」红廖将过往一幕幕都描绘了出来,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在刮陆恆修的心。 可是内心再痛,陆恆修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他不能在一个宫女面前露怯。 「那你为何选择现在告诉我?」 「奴婢如今在浣衣局,日子过得生不如死,所以听闻大人在打听这些往事,所以想藉此来换取一点儿同情,求大人帮忙救我离开浣衣局。」 「只是如此吗?」 「大人既然在宫中生活过,想必也能想像奴婢的日子有多艰难,此次前来找大人,奴婢已经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大人不答应施以援手,奴婢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免得再回去受苦。」红廖说着就要去撞柱子,陆恆修把她拦下了。 「活着不容易,你解了我的疑惑,我就答应帮你吧。你先回浣衣局,过两日我向皇上求情打发你出宫。」说罢陆恆修便转身离开了。 还在废殿中的红廖见人走远,嘴角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笑意来。 出了废殿陆恆修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深秋的傍晚风雨欲来却比不上陆恆修的思绪纷乱。 当初年少时的真心,经歷了时光的摧折,到如今还剩下了多少,又或者当初是否有过真心。这些问题陆珩修不敢细想,可是他尽力地逃避,却偏偏有人将真相捧到他的面前来,仿佛人人都知道点儿什么,就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就越心生质疑。 小心求证到了真相,又不敢相信,陆恆修甚至开始后悔,倘若他不再纠结于过去,是不是现在就不必这么痛苦。 第97章 难以抉择 大雨瓢泼一般从天上倾倒下来,陆珩修既不打伞也不到檐下避雨。他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行走在雨中,任由深秋冰凉的雨水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哎呦喂,陆大人,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也不打把伞就过来了。」承干殿外的英顺眼尖的看到了他,赶忙接过身后的小太监递过来的伞,亲自下去为陆珩修遮雨。 陆珩修本打算说无妨的,可是却发现自己嘴唇在不停颤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还是快随奴才进去吧!」英顺看到陆恆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过来,便知大事已成,不过纵然心下窃喜,他也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 陆恆修被英顺拉住一问才醒过神来,像是魂游天外的几魄勐然间回归了躯体一样,他浑身一震,苦笑说:「不必了,我这就走了,皇上歇息下了吗?」 「皇上已经睡下了,陆大人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况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莫不是有什么要事要和皇上相商吗?」英顺拉着陆恆修不放,他怎么可能让陆恆修就此离开,他恨不得陆恆修马上冲进去和皇上大闹一场才好。 「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突然梦到皇上,心下不安才想着过来看看,」陆珩修神情略有些紧张,「不过是个梦而已,是我痴了。原本是要走的,没想到被公公瞧见了来拉我。」陆恆修被大雨淋了好久,心下虽然燃着恨火,可身体却已经冰凉。他知道此时自己正在情绪上,是不宜去见明珏的,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脚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大人待皇上果然尽心。想必是日夜忧心皇上的病情,才会夜有所梦吧,还巴巴的因为一个梦就深夜冒雨跑过来探望。果然也不辜负皇上对您的爱重,就单说这份心也不是旁人轻易可以比拟的。」 「公公严重了,既然皇上已经歇下了,那我先走了。」陆恆修转身作势要离开,他一身官服被大雨淋透了粘在身上,沉重湿冷,趁得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单薄脆弱。 「大人不必担心,天色已晚,大人不妨就在这里休息吧,奴才去替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不会惊扰到皇上。」英顺执着地要留下陆恆修。 「好吧,那劳烦公公了。」陆恆修此刻身心俱疲,也没有精力撑持气场,没有心思提防英顺了,现在的情况,只要有人伸出一只手来,哪怕是要拉他跌入深渊,他也没法儿甩开。 英顺在主殿的侧间给明珏收拾了住处,这里一应东西俱全,同明珏就寝的正殿之间还有一道小门,无须出门便可直通正殿。 进了温暖的房间,又用热汤沐浴过,陆珩修才恢復了一些热气。原本苍白的脸色慢慢地转为红润,带着刚刚沐浴后的慵懒气息。 「陆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英顺殷切地询问。 「没有了,多谢公公。」 沐浴换衣后的陆恆修恢復了一些往日的仪态,但眼下和英顺说着话,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通往明珏的主殿。 英顺见陆珩修如此情形,心道看来不亲眼看到明珏他今晚是不会甘心的了,于是便放了心。 「大人去瞧瞧皇上吧,可要将脚步放轻些。」英顺轻声提醒说,说罢便知情识趣地退下去收拾屋子了。 陆恆修在英顺走后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了那道门,那扇单薄的木门,只要轻轻一推甚至不会吵醒里面已经熟睡的人。陆恆修死死地盯着那道门,仿佛它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一样。最终他抬起脚缓缓地走了过去,「吱呀」一声推开了槅门。 第137页 前面挡着一副巨大的千里江山图的屏风,上面还搭着明珏的龙袍,陆珩修绕过去,慢慢地靠近了那张华丽的大床,伸手撩开了明黄色的床帐,当今天子恬然的睡颜便跃入了眼中。 剎那间,陆珩修感觉到他刚刚被大雨浇得熄了一半的仇恨之火,在见到明珏的那一刻有熊熊復燃了起来。 这个人,他耗尽了所有的心血去护他周全,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爱,可是他竟然是他最大的仇人,是他一切痛苦的源泉。陆珩修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颤抖着伸出修长的手虚虚地握住了明珏的脖子,然而几次开合却还是下不了手去握紧。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念头不停地在脑海中迴荡,可是,他看着这张年轻的脸。他曾经是他活下来的所有希望与勇气,这个人,是他守护着长大的,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人,如今却要他来亲自终结他的生命吗? 这种想要杀了明珏的念头和根本无法下手的本能几乎要将陆珩修撕裂,他忍不住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防备地落到了明珏的脸上。 睡梦中的明珏感到脸上一凉,他感觉到了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与绝望,那么浓烈,那么令人心痛。然后他努力地从睡梦中挣扎了出来。因为服用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他醒的很慢。明珏醒来时,陆珩修已经手忙脚乱地擦干了眼泪。 「你来了,怎么哭了?」 「臣,臣梦到皇上不好所以就来了。臣打扰到皇上了,臣罪该万死。」陆珩修一边儿请罪一边儿后退跪倒在地上磕头,一下一下的都用了十分的力气。 「这是干什么,你担心朕的安危难道还有什么错吗?快起来。」明珏见状一骨碌翻身下了床。他觉得今夜的陆珩修很不寻常,但是他掩饰得太好了,让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珩修依言停止了磕头,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额头磕得通红,虽然没有破但是也可以得出陆珩修的用力。明珏伸手用力地把陆珩修带进了自己的怀里,陆珩修也不挣扎,顺势将头靠到了明珏的肩膀上。 「朕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朕要你知道朕是天子。朕不会轻易就出事,也不会让你有什么事的。」明珏只是时节变换偶感风寒而已,他想不通陆恆修怎么会胡思乱想那么多。 陆珩修闻言又流下泪来,哽咽着语不成声,只好用力地在明珏身后点了点头。 明珏扳过陆珩修的脸来,温柔地吻去了他脸上晶莹的泪珠。然后将他拉到床上,让他坐到了自己身边。 「朕知道你忧心朕的安危,可朕这不是好好的嘛,」明珏搂着他安慰,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小幅度地发抖,他英气的剑眉不禁皱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身上有些发烫,还在抖。」 「臣刚过来。」陆恆修低着头不敢看他。 明珏清醒后外界的声音渐渐传入了耳中,他听见了雨滴沉闷的声音,「外面是在下雨吗?你淋着雨过来的?」他的心下有些恼火,因为陆恆修明显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臣知错了,皇上抱紧我。」陆恆修说着往明珏的怀里钻了钻,像是无助的小动物一般。 「唉~」明珏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把人搂进了怀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是故意要陪着朕生病的吗?看朕感染了风寒好玩儿自己也想试试?」 第98章 红廖之死 却说陆恆修雨夜去见了明珏,最终竟然没有半夜发作起来,反而是一夜过去相安无事。英顺对此甚为不解,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真相都没能让陆恆修失算,实在是可惜可恨。 不过虽然没有让陆恆修立马发作,但起码内心的猜疑与嫌隙却是的的却却被加深了,杀人诛心,只要他心里有了隔阂,还怕日后没有可趁之机吗? 英顺继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伺候着明珏洗漱完毕了。 「朕去上朝你们不要吵醒他。」明珏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陆恆修,丢下了一句吩咐才迈开大步走了。 「手脚都轻些,听见皇上的吩咐了没有。」英顺又强调了一遍,紧跟着明珏也走了。 明珏走后宫人们又把遮光的帘子放了下来,一时屋内又恢復了安静和昏暗的光线。陆恆修在宫人们退出去关门的那一刻蓦然睁开了眼睛。 其实明珏起身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只是佯装熟睡而已。昨天他冲动地跑了过来,躺在明珏的身边却是一夜没睡着,直到清晨的时候才终于熬不住睡了一会儿。 昨天半夜里听着雨声,他反刍一般地将那些残酷的真相反反覆覆地咀嚼了一遍。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理解却必须接受的。命运让他歷经坎坷、受尽折磨,命运也给他机会叫他登峰造顶,命运从来没有不公过。 其实无所谓什么上天註定,最后的结果都是由身在其中的人,一步一步,每一个选择走出来的。 他并不是命中注定要来到明珏的身边的,也不是上天指定了来辅佐明珏的,说白了他不过是太皇太后用得顺手的一颗棋子而已。 然而事到如今纠结这些也没有用了,有冤的也好,有罪的也罢,都已经化为了泉下的一抷黄土。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该如何活下去,红廖对自己说明珏早就知道了陆家灭门的始末,是为了补偿自己猜对自己恩宠有加。 第138页 乍听之下陆恆修的确有些心生动摇,但那只是在巨大的震动下失去了理智而已。他和明珏在一起这么多年,明珏对他的情意如果都不能信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呢? 陆恆修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轻易地放下仇恨,但也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更不会被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轻而易举地算计。他还要好好地活下去,要为自己筹谋打算,为陆家光復门楣。 从前他对明珏,真可谓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但现在跳出来想一下,自己又是何必呢?明珏早已经不是幽暗深宫里被虎狼环伺的傀儡太子了,他现在是九五之尊掌握着天下的大权,自己对他再掏心掏肺地付出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现在他根本不缺肯为他付出满腔热血甚至是生命的人,那自己再一味地只知道付出而不求回报,未免是这世间第一的傻人了。 他不是不爱他的君王了,只是明白到底该怎么去爱一个君王才是正确的方式,人生在世总该有一次为自己而活,他的前半生都在为了别人的期望,别人的理想而挣扎而努力,那么现在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没人知道那个雨夜里,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陆恆修的内心经歷了怎样的挣扎,又做出了什么改变他人生轨迹甚至了大明国运的决定。 早朝后,陆恆修在勤政殿伺候明珏批奏摺,在明珏闭目休息的时候提起了红廖的事情。 「皇上,臣前些日子去东宫授课,听宫人说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廖姑娘时常到东宫盘桓,不过从没机会见过太子。」 「什么?!那个贱婢怎敢?」明珏勐然睁开了眼睛,「简之你不用担心,朕马上叫人处理了她。」 「且慢,臣并非是这个意思,臣是想为红廖姑娘求个情,求皇上放她出宫去。」 「哼,你为什么要替她求情?」 「她到底是先皇后身边最器重的宫女,您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 明珏闻言一摆手,暴躁地说:「要不是看先皇后的面子她早就死了,而且她主子都死了她还不安生,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其实先皇后也就罢了,主要是太子殿下早慧多情,若是让他知道皇上对皇后宫里的旧人宽厚处理,也有利于天家父子感情的培养。而且红廖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倘若她心怀怨恨做出些疯狂的事情来,到时候也是得不偿失。」 明珏听了陆恆修的分析,见他话里话外都是为太子着想,也不生气了,沉吟片刻便答应了陆恆修的请求。接着又在陆恆修的催促下,立马写了封手书,亲自吩咐了英顺去宣旨。 「多谢皇上开恩。」 「你啊!」明珏无奈地嘆了口气,「你做什么事情都是为别人着想,都不知道想想自己,她早年间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你竟一点儿也不怪她吗?」 「谁说臣不会为自己着想,臣表现得宽容大度,便博得了皇上的好感,这难道不是臣的私心吗?再者说,人若是一直不肯放下过去的仇怨,岂不是如同负重前行一样,怎么能走得长久。」 「对对对,说得好,朕的简之怎是凡夫俗子可比,朕不该用凡人的想法来揣度你才是。」明珏不知道前因后果,自然是听不出陆恆修话中有话来,但本着「简之说得都对」的想法,还是称赞了一番陆恆修。 「皇上过奖了。」 英顺领了圣旨,便带了两个小太监往浣衣局去,结果去了才发现红廖已经死了,尸体被人用一张破草蓆卷了起来,还横在角落里,等着人来了拉出去扔掉。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英顺站得离尸体远远地问。他看着红廖僵硬的尸体,脑中回忆着昨天的事情,那个傻女人替自己办好了事情,一脸得意地来邀功。自己答应她说明天就调她离开浣衣局,她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真是个蠢货,居然真以为她知道那么多能安然无恙,在这深宫里十几年竟一点儿心机也没学到位。 「回大总管,昨天夜里的事儿,她昨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浪,晚上才回来,衣服都湿得透透的,半夜里就死了,兴许是感染了风寒。」管事的赶紧出来解释。「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浣衣局,又问起她究竟是何事?」 浣衣局死了个小宫女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常见不过,没理由惊动了英顺这等大太监亲自前来查看,不过这红廖是伺候过先皇后的,有些特殊待遇也说不准。嬷嬷内心盘算着,脸上堆满了笑问。 「没什么,可惜了,今早儿皇上想起她来,批了手谕要放她出宫,谁成想她前一天死了,真是命苦。」 管事嬷嬷一听,心下也有几分唏嘘,便陪着说了几句,「原来是这样,天恩厚泽,可见她是无福消受的。」 「皇上点名要放她出宫去,又指派了咱家来办事,可现在人却死了,你说让咱家如何向皇上交代?」英顺收起了悲戚的神色,眉目一凛瞪向了管事嬷嬷问。 「这…这……,」管事嬷嬷吓得退了两步,「这实在是怪不得奴婢啊,浣衣局做得都是最辛苦的苦力活儿,她娇生惯养受不了也是有的,有了病又没法儿请太医,拖久了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啊?」 「哦~」英顺拉长了音调,「那她是患了何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嬷嬷可要仔细交代,咱家还得回去给皇上回话呢。」 「这……」管事嬷嬷又犯难了,她哪儿有时间关心这些贱命的小婢女的死活,更不要说生病什么的了,但是眼看着自己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大总管不会放过自己,便心一横只能瞎编了。 第139页 「她入了秋就感染了风寒,一直咳嗽高热也没好,没钱买药只能按照偏方找些药性不好的陈年草药吃了,所以一直都不大好。可是浣衣局的工作不能耽误,兴许她病累交加,加上昨天淋了一场大雨,所以才一命呜唿了吧。」管事嬷嬷目光躲躲闪闪,磕磕巴巴地总算编了个始末出来。 「你所言,可有人作证,譬如她同住的人,总该有知道她生病的。」 「有的有的,秋离,你和红廖住在一起,你来说。」嬷嬷一边点名一边给秋离使眼色。 「回禀大总管,奴婢的确知道红廖生病一事,奴婢替嬷嬷作证。」 「既然如此,那你跟咱家走一趟,去向皇上说明实情吧。」 「我?」秋离听了又惊又喜,她一辈子都在浣衣局,还从没去过承干宫,更不用说面见圣上了。 「是啊,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来。」 英顺带着秋离回了承干宫,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明珏,陆恆修也在一旁听着。 「这可真是不巧,既然人已经死了,也算是干净了,打发一口棺材埋了吧。」 「是。」英顺不慌不忙地应下了。 他的说辞天衣无缝,非常符合常理,所以明珏一点儿都没有怀疑,但是陆恆修却一个字也不信。 他昨天才见过红廖,她的确是憔悴了很多,但并不像久病缠身的样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人灭口了。 陆恆修看过去,正好与英顺的目光对上,英顺的眼里有一丝嘲讽,尽管一闪即逝但还是被陆恆修捕捉到了。 「很好,就算英顺不是杀害红廖的人,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何况英顺现在的表现,是彻底放弃了虚与委蛇,要与自己正面开战了吗?也好,反正自己也厌倦了伪装,常平的仇迟早要报,英顺此人也不得不除。」陆恆修心想。 「简之,这可不是朕不肯开恩。」 「臣明白皇上宅心仁厚。」 第99章 改革新政 内阁的权力本不固定,能不能压制住六部,全看首辅有没有本事,得不得皇上信任了。陆珩修如今大权在握,又极受明珏新任器重,便开始改革整顿吏治,以铁血手段强行推进新政,内阁每日数道政令下发,往来者络绎不绝。 新政一经颁布便引起了极大的反弹,毕竟上百年都这样安逸地过来了,勐然间要改革考核,整顿吏治实在是动到了不少人的利益,让许多人对陆恆修恨之入骨。 陆恆修虽然得罪了一大堆人,但每日依旧不慌不乱地去上朝,一时间朝堂上竟无人敢参奏他。 不过朝堂上虽无人站出来明确发对新政,但地方的摺子却雪花一样地飘到了明珏的御桌前。陆恆修的改革先从地方下手,整顿贪腐、冗员和繁政,裁撤了一大批底层官吏,让那些地方大员也十分难过,最直接地关系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所以那些人第一批就坐不住了。 「简之,你看看这么多摺子都是来阻挠新政的,这帮人简直是国之蠹虫。」 陆恆修听了上前随意拿起了一本,发现署名竟然是傅明华。 「连傅大人都参奏我了,真是令人意外,先前他可是最痛恨贪官污吏的。」 「他倒是没怎么激烈地反对,只是说你太过激进了,他主张循序渐进而已。」傅明华是明珏的心腹,在这种大事上是不会和他站到对立面的。 「那皇上怎么看?」 「沉疴得须勐药治,朕同意你的做法,不过一开始就遭到这么勐烈的抵抗……若是必要放缓些脚步也无妨。」 「不可啊皇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歷朝来想要改革吏治的皇上不在少数,但成功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因为大多数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严一阵子就又放松了,皇上切不可步前人后尘。」 「朕知道了,朕只是担心你,枪打出头鸟,朕怕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皇上。」陆恆修一撩衣摆重重地跪到了地上,「只要皇上相信臣,臣愿意为皇上做那个出头鸟,做一个孤身过河卒子。」 无论有多大的反弹,他都要靠着铁腕镇压下去。有再多人反对都不能退让,只要推行下去,萧明王朝起码再能够多存百年。否则任由蛀虫侵蚀栋樑,不用等外敌入侵,不消几十年就打里头烂透了。 陆恆修这么说,便是表明了无畏艰难危险的决心,明珏也不好再说其他的,只好说:「算了,朕再抽调些影卫去你府里,无论去哪里都记得带上几个人,一会儿朕就让天枢去挑人。」 「多谢皇上关心。」 陆恆修离了宫,便乘上轿子回府去,不料半路上突然有一支冷箭朝着他射了过来,不过穿过了帘子没射中,擦着陆恆修的脖子钉在了后面的木板上。 「有刺客,快保护大人……」外面的府兵大喊着,听起来街上已经乱成了一片。 冷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很快轿夫和府兵便折损了近半,陆恆修待在轿子里不敢露面。 「有刺客,兄弟们快~」宁远航正好巡街路过,便带着手下的一队人赶了过来。 一番激战之后冷箭终于消失了,由于人员混杂,刺客的位置有极为隐蔽,到最后也没有捉到活口。 「陆大人?!」宁远航收拾了局面立马去掀开帘子查看陆恆修的情况,结果一道白光闪过刀子就冲到了面前,幸好他身手敏捷握住了持刀人的人。 第140页 「宁将军?」陆恆修见是他才放下了刀子,平復了激动的心绪。 「末将来迟了,让陆大人受惊了,刺客都已经逃走了,兄弟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让末将送您回府吧。」 「多谢,有劳你了。」惊魂甫定陆恆修脱力般地靠在了轿子的椅背上。 「来几个人抬轿子,你,你…还有你……」宁远航喊了几个人。 陆恆修感觉到轿子一晃被抬了起来,随即平稳地朝前移动了,他掀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被冷箭射中的尸体正被人抬着收拾,有府兵也有平民,地上的血将石板染上了一滩红色,还在不断扩大着范围。 这样的场景让他没由来地一阵噁心,赶紧放下了帘子。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陆恆修在大街上遇刺的消息,皇上来之前还有好多人凑过去关心了他的安危。无外乎是多加小心,或者是斥责匪徒猖獗或者是扬言定要惩治恶徒的。 这其中唯一一个与旁人不一样的就是傅明华。 「陆大人命真大,下官想不明白陆大人为何拼了命也要推行新政,以您现处的高位和无上的荣宠,到底还有何所求呢?」 「人生在世,总该有些不为自己的追求,不能总是汲汲于名利。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也会叫人厌倦不是。若是我身居高位还只是一心钻营,就算是最后落得家大业大、花团紧簇又有什么意思,不为百姓谋福利,终究只是尸位素餐。」 陆恆修冠冕堂皇的回应赢得了群臣的交口称赞。 「陆大人高风亮节……」 「陆大人品格如光风霁月,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还有人替他抱不平责问傅明华说:「傅大人也是读书人,难道不明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吗?」 到最后陆恆修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了下来,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陆某这一生,但只做好这一件事情便可名垂青史。」 千秋之后,人们还会记得他的名字,从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已经有一半刻进了萧明王朝的骨头里。 说罢他笑了笑,神情间竟是睥睨天下的自信与张扬。 群臣对于他这样张狂地宣告有些吃惊,一时愣住了,气氛陡然间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从最外围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陆大人有经纬天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志,实乃我辈楷模。」 群臣闻言回首,只见说话的人一身六品青衣,正是一年前被陆恆修抢过功劳的沈弋。 第100章 新政危机 陆恆修以悍不畏死的气魄将新政轰轰烈烈地推广开来,一年之后一切都渐渐步上了正规,然而就在他认为形势即将变好的时候,边关又出了大事。 勇毅候詹台宏病逝,蒙古人得了消息单方面撕毁了盟约,悍然出兵进犯,铁蹄之下名不聊生。 詹台宏的死讯是和漠北兵败的战报一起被送回来的,明珏听了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就在新政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这样的变故就像是给陆恆修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朝廷要兴战就要钱粮兵马,要人要物,有人提倡加重税负,有人说要朝廷拉拢富商卖官鬻爵关于如何筹钱分成了好几拨轮着吵架。 更令人苦恼的是新政裁减了一大批有问题的官员和将领,现在急需用人又有人提出要启用旧人,到处都捉襟见肘,逼得陆恆修整夜难以成眠。 「我说首辅大人,要不就做出些退步,先启用了富大酋吧。他虽然贪污军饷横徵暴敛但的确是能打仗,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苏嘉提出建议,这几天他跟着在内阁连轴转,就算是年纪轻都有些吃不消。 此言一出,内阁里其他人都看向了陆恆修,眼中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不行,决不能妥协,其他的好说,若是启用了富大酋新政就再也推行不下去了。」 众人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失望之余也斗志愈发坚定。 「那关于对两江湖广加重赋税一事?」 「不加,新政承诺了减轻赋税,朝廷不能食言而肥。」 「户部尚书已经提了五次了。」苏嘉贴心地提醒。 「下次谁看见他提加重赋税的摺子给我扣下来,不必再往上递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有人提出异议,但一对上陆恆修的目光就熄了火。 「这两年风调雨顺,加上新政施行后贪污腐败减少,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钱粮只多不少。不用管他们,要钱让户部想办法去。」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不肯放手,国难当头了还想做铁公鸡,陆恆修才不吃他哭穷这一套。 最后陆恆修一拱手说:「诸位,你们都乃国之栋樑,现下所施行的新政是治国良方,咱们所做的是救世之举,千万不要为一点儿挫折动摇决心,还请共勉。」他的话慷锵有力说得众人心下敬服。 「陆大人放心,咱们绝对不会退缩。」 「新政是众人的心血,下官必然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群臣表完忠心便各自散去,各忙各手头的事情了,只留下苏嘉还站在陆恆修身旁。 「唉~」 「你嘆什么气啊?」 「下官真是有些怕了。」 「那怎么刚刚不说呢?」 「刚刚您一番话慷慨激昂的,下官怎么能泼冷水呢?」苏嘉皱眉道:「你权势滔天,那些个势利眼的小人自然知道捧着你敬着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势,他们就像虎狼一样扑上来恨不得把你嚼碎了。你瞧瞧眼下才刚有些风吹草动的,一个个就按捺不住了,这次大人要是处理不好,恐怕在内阁也是待不下去的。」 第141页 「你怕我失势会连累你?」 「是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我是您的人啊。」 「多谢你了,我会小心行事的。」陆恆修笑着道谢。 「眼下最紧急的就是边关的战事,我记得殿前兵马司的宁将军是你提拔上来的,他能征善战也曾在詹台宏手下待过一阵子,不如明日早朝提议让他去。」 「不行,现在是他在兵马司最关键的时候,只要他留在京中,至多二年便可真正接掌兵马司,我不能让他这个时候离开。」 「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苏嘉加大了音量,他不理解陆恆修为何迟迟都不把手里这张王牌拿出来。 「可是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陆恆修反驳说。宁远航的确是个好人选,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就算是常胜将军也不能确保一定能凯旋归来,退一步讲就算是他真的打赢了这场仗,届时必然是军功加身成为封疆大吏,也不会有再回到京城的机会了。 这样一来就彻底改变了宁远航的人生轨迹,陆恆修不想这么做。 「下官不明白您为何非得把他留在身边,皇上对您宠信有加,影卫司的首领也与您是多年故交,您何必一定要把兵马司握在手里呢?计划长远固然不错,但眼下的燃眉之急又如何解决呢?」苏嘉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明白陆恆修缺乏安全感,毕竟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而他想多握住些东西也无可厚非。 「我知道了,你让我再想想。」陆恆修摆了摆手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得回府了,眼看天要黑了。 走到了门口陆恆修突然停了脚步,转过来对着屋子里的苏嘉说:「你有过人之才,来日我不在了,能继承我的位置的必定是你。」 他突然说了这么句没由来的话,转身走了。 而苏嘉知道,陆恆修的内心已经有了决断,他只需要等着明日朝堂上揭晓的结果就好了。 陆恆修回了陆府,进门后管家便和他说有客来访,还没等他问是谁,红玉便和宁远航一起迎了出来。 「大人回府了,快进屋,宁将军都等了你好久了。」 「陆大人。」宁远航抱拳行礼。 陆恆修一边回礼一边往屋里走,进去后各自落座。 「你几时来的?」 「不过半个时辰,是夫人言重了。」 说到这里陆恆修看了一眼红玉,红玉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忙说:「那你们谈事情,我先退下了。」 等红玉走了,宁远航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大人,请让我去漠北吧。」 陆恆修闻言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是我对不起你……」 第101章 故人西去 「当初詹台宏想让你去他身边,是我从中作梗拦了下来。因为我要推行新政,我需要京城里有军方的势力来支持我,所以我把你留了下来。这次遇到危机,又要你挺身而出……」陆恆修自顾自坦白着自己的「恶行」,宁远航却打断了他。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小节不必再提。」宁远航激动地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陆恆修这样有心地提拔自己就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但是他并不因为自己被利用了而气愤,反而为自己有价值能够帮忙而高兴。 「大人,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明日我便主动向皇上请命出征,以解大人燃眉之急。」 陆恆修沉默着没说话,他无话可说,尽管他从心底里不希望宁远航离开,但是却又不得不做出牺牲来。 过了半晌,陆恆修开口说:「好,不过不用等明日,今晚你回宫就秉明皇上,我会在明日早朝力争举荐你。」 「是,那我走了。」 「过几日你再来我府中一趟吧,我设宴为你践行,就你我二人不醉不休。」就在宁远航即将走出去的时候,陆恆修突然叫住了他说。 「好。」宁远航笑着答应了,可是后来他来了几次,都没有见到陆恆修。 红玉同他说陆恆修留在了宫里,有时候是会这样的,陆大人会一连半月都留在宫中不回府。有时候会派人送个信儿回来,有时候忙起来便是音讯全无。 「实在抱歉,又让宁将军你白跑一趟。」红玉为难地说。 「没事没事,陆大人心繫江山社稷,我能够理解,那我就不叨扰夫人了。」宁远航转头就走,走到一半又返了回来,「这坛酒我留下吧,省得下次来再拿了,若是陆大人回来了,请派人告知我一声。」 宁远航留下了那坛五十年的女儿红,可是最终也没找到机会同陆恆修共饮一场。陆府派人来寻他的时候,恰逢他得去北大营查看军务,两相权衡只得又放过了这次机会。 出征那天皇上亲自带了百官为他践行,皇恩浩荡让他受宠若惊。 「朕亲自敬你一杯,提前祝你凯旋归来。」 「谢皇上。」宁远航一仰脖把一大碗酒都喝了,酒酣耳热之际他也生出几分豪纵高举之气。觉得此去关山,并非是什么苦差事,反而能够离开这云波诡谲的京城,让他的心情都畅快起来。 他心思纯然,在这机关重重的京城里游走实在是有些吃力,反倒是大漠长河,天高海阔地去拼杀来得更痛快些。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他知道这一走就彻底告别了京城的富贵烟云,但是体验过一遭,他也并不留恋权势名利。只是有一个人,深陷在京城的泥淖里,让他不由地担心。 第142页 宁远航看了眼站在皇上身后的陆恆修,张了张嘴没说话。 「皇上,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大军也该启程了。」陆恆修提醒了一句,和明珏一起带着百官回了城。 宁远航也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了。 「官场兇险远胜战场,暗箭从来比明刀更狠毒,让大人之后千万要自己小心。」当天晚上影十三把宁远航的话带到了,「他没时间说话,就只托属下给大人带了这句话。」 原来是陆恆修派了影十三跟上去,替自己与宁远航道别,他的身份不好与武将过从甚密,所以才採取了这样折中的法子。 「辛苦你了,十三,他也是个有心人,唉~」陆恆修嘆了口气,也说不清心下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一路来他已经牺牲了太多人了,按理说早该麻木了才是。 陆恆修强按下了纷乱的思绪和不安的良心,很快又投入了和反对派的斗争中,宁远航的出征缓解了新政最尖锐的矛盾,为他争取了难得的喘息之机。他必须加紧新政的推行。 宁远航去了大半个月,第一战就打了打胜仗,虽然不是特别大的胜利,但是却起到了鼓舞人心的作用。渐渐地漠北的颓势被挽回了,而陆恆修在朝堂上也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势,打压了之前跳得厉害的反对派,一时间风头无两。 一年后。 漠北的战事大捷,捷报都已经传回来几天了,可陆恆修的心底总有一丝不安。几日来他神思不宁,如今已经三更了还睡不着,就伏在案头看公文,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拿起漠北的捷报来。 大将军宁远航退敌于关外,杀敌数万,俘蒙古大王子并一众贵族,缴获粮草三大仓,牛羊上千…… 幽幽的烛火照在泛黄的纸上,一笔一划都是那人亲笔无疑,实在是没什么好忧心的。想来至多不过一月,那人该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凯旋迴京了。 如此宽慰自己,陆恆修不觉困意渐起,便想伏于案上小憩片刻,不知不觉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忽觉一阵冷风吹来,不禁遍体生寒,陆恆修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窗户大开这,被夜风吹得不住开合。 他起身去关上了窗户,打算收拾一下桌案就回房休息,可一转身身后的窗户又被吹开了。这一下连房间里的蜡烛都被吹灭了一半,陆恆修插好了窗子,回去復点燃了几只灯,惊觉眼前惊出现了一个人。 「宁将军?」陆恆修突然见到他,又惊又俱不知如何反应,「你何时回京的?怎么这样快,我竟然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今夜刚回来,记挂着陆大人就先来看看大人,现在看完就可以走了。」 「唉?!这是什么话,哪有刚来就要走的道理,我去叫人奉茶。」 「不用麻烦了,我有几句话和大人说,说完就真的要走了。」 陆恆修也察觉到了不对,见宁远航如此坚持就随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你说。」 「漠北之祸患虽然平定了,但未必就是一个太平天下,萧明王朝的祸端,不在于外而在于内啊!」 「此话何解?」陆恆修不明白宁远航的意思,如今朝政大权都掌控在他的手中,新政的推行也很顺利,朝廷内还有什么祸端呢? 「大人要小心身边之人,小心圣上身边之人啊。」 「你所说的究竟是谁?」陆恆修急了捉住宁远航的手臂问,今天的他十分不对劲。然而一握之下更是心惊肉跳,宁远航的手竟然没有一丝温度,冰凉的不似活物一般。 宁远航没有回答陆恆修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甩开了陆恆修的手,又站起来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说:「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陆大人珍重勿念。」 这一番话说得稀里煳涂,不像是久别再见倒像是他要走了一样。陆恆修想要问个清楚,一回神却见屋里没了人,他急忙逐出了门外,庭院内昏黄的灯光摇曳在风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宁将军,宁将军……」陆恆修大喊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簌簌作响的夜风。 「大人……大人……」一个温和的女声叫唤着他,陆恆修从噩梦中醒来,半边身子都睡麻了,发觉方才一切皆是自己的一场迷梦。 「大人是做噩梦了吗?方才真是好吓人。」红玉进来的时候陆恆修正朝前伸手大唿,双脚乱蹬着,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原来是梦,唿唿~」陆恆修沈唿了两口气 第102章 故人西去(二) 陆恆修半夜里惊梦一场,感染了风寒,不过朝中时局动盪,所以第二日他还是挣扎着去上了朝。 早朝上明珏又大肆褒奖了一番宁远航战功卓着,还下令说待他回来要封候。陆恆修听了大吃一惊,宁远航年纪尚轻,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快封侯拜将,也不枉他此番搏命一回了。 群臣之中不乏对此颇有微词之人,但碍于宁远航是陆恆修一党的中流砥柱 ,又刚刚大战告捷,谁也不敢拂其膺。这样的结果令陆恆修很满意。 他下朝后想回府休息一番,可是没想到临散朝前明珏单独点了他的名要他留下。 「皇上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若无事臣请告假回府了。」陆恆修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但是明珏此时心乱如麻也没听出他的反常来。 「你看看这个。」明珏坐不住,亲自从御台上走下来把信封递到了陆恆修手中。 第143页 陆恆修接过来,发现信封上写的是漠北的战报,信已经拆封了,右下角还被捏得皱皱巴巴的。 他不解其意,在明珏的注视下打开了信。 战报的开头简述了漠北战后事宜的收拾情况,陆恆修一目三行匆匆扫视过去,很快在中间发现了关键性的字眼「宁将军巡视战场为流矢所伤,心肺俱损,不治而亡……」 看完了这行字陆恆修的视线一下子模煳了,其余的部分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他的耳边像是响过了一个惊雷一般,嗡鸣着辨不清现实的声音。 明珏看陆恆修惊愕的样子,便知他是看到了重点的消息,他的心下也十分哀痛,但还是强忍着解释说: 「战报是昨天三更的时候送进来的,从漠北大营直达了朕的寝宫,朕昨天一夜没睡。宁远航是从朕的身边出去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朕本有意提拔他接替詹台宏镇守漠北,做个封疆大吏,没想到他竟会在带兵清扫战场的时候为流矢所伤,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明珏连嘆了两个「可惜」神情间也十分哀恸。 然而陆恆修脑子里走马灯一般过着的,却是昨夜那个荒诞又现实的梦境,战报是三更传来的,他梦醒时约莫也是这个时辰。这世上难道真有魂灵一说,不然为何偏偏噩梦成真?从前他信奉儒家学说,向来「敬鬼神而远之。」却不想有一日自己竟能亲见亲朋成了泉下鬼。 过了半晌,陆恆修似乎是回过神来了,「皇上莫要悲伤过度,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 「漠北那边只有宁远航的副将和几个心腹将军知道,京城里便只有朕和你。」 「那皇上身边的人?」 「朕没让任何人瞧见,也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好,皇上,此事不能宣扬出去,此番险胜,蒙古人忌惮着宁将军的神威短期内必然不敢再犯,但倘若消息流传出去,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朕也是这样想,先让大军撤回来一部分,把宁远航的棺椁带回来,再者犒赏三军,对有功之人进行封赏。至于宁远航,便追封为忠义候,爵位由他族中子侄继承,世袭罔替。」 「这些都是后事,依臣之见,大军回来后先大肆封赏一番,至于宁将军,只好先委屈他秘不发丧。朝中内外都先瞒着,一年之后等局势稳定了再公告天下。」 「这……」 「漠北无人可守,这虽然是下下策,但令人疑心他生死莫测,总好过盖棺定论说他已经死了的好。」 简之真是好狠的心。明珏看着陆恆修坚毅的神情,心里不禁一阵发寒。 陆恆修见明珏倒退了两步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心下一震已经明白了明珏的想法。他在心底悽然一笑,心想:为臣者为君虑深远,为君者却只以其无情无义,真是可笑至极。 「皇上啊,难道这方法我不提你就不会这么做了吗?只怕是你面上纠结着,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只是一个仁君如此行事,难免让人觉得君恩寡淡有些事情,明珏心里想也只能找别人来做。 「皇上,臣为了皇上的社稷江山考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无情无义之事,甘受后世史书唾骂,无怨无悔。」陆恆修垂拱而立,空荡荡的大袖露出一小节消瘦的手臂来。 他这么一说,明珏顿时心软后悔了,他方才实在是不该那么想他的简之。纵然陆恆修有什么错失之处,也都是一心为了他,他实在是没有立场去指摘评说。 「朕知晓你的心意了,好简之,就依你说得办吧。」 「是,微臣告退。」 两个月后尘埃落定,宁远航被秘密地葬入了京城北山的一处墓地里。京城之中不过数人知晓他的死讯,为防局势生变,连宁远航的家人也未得到通知。 一年后 两排苍松劲柏在平平展展的青石道两旁挺立着,秋风吹扫、不染纤尘,洁净而清幽,犹如冷寂的仙境。 「大人又来看他了?」守墓的老伯听见人的脚步声赶忙走了出来,一看是陆恆修来了才放了心。 「是啊!」陆恆修应了一声,迳自往坟边走去。那不过是一座平常的坟头,前面立着一个石碑,奇怪的是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大人真是重情,也不知道您这朋友是何许人也,竟然得您每个月来看。」 「老伯莫要多话,让我家大人静一静吧。」影十三跟着陆恆修身后,开口喝退了那守墓的老伯。 「这坛酒只剩下了一点儿,我全部都带过来了,今日都给你倒上。」陆恆修说着提起脚边的酒罈子,将剩下的女儿红悉数浇到了坟前。 陆恆修倒完了酒便不再言语,静静地在坟前立了半天,最后说:「以后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了,不过过不了多久你也就不用再这里住了……我走了……」 说罢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行到半山腰的时候,陆恆修开口问身后的影十三:「十三,你会不会觉得我每月前来弔唁,实在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他问了问题,不等着影十三回答又兀自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来弔唁他,只是来凭弔我仅存的那一点儿良心罢了。」 「大人,属下不是宁将军,不敢代他发言。但是倘若哪天十三为大人死了,大人能每月到我的坟前凭弔一番,那十三躺在地下也能笑出声来。十三是个粗人,但是也知道「为谢知遇不辞死」的道理古来有之,相信宁将军也明白。」 第144页 第103章 故人西去(三) 宁远航的战绩让陆恆修保留了新政的成果,一步步地按照他的计划改造这腐朽的官制。 他的一生跌宕起伏,罪臣之后的身份让他谨小慎微,曾经的宫廷奴才生活让他卑微怯懦,后来的颠沛流离又让他渴望安定,现如今的大权在握则让他变得野心勃勃。 从前他一心为皇帝为江山着想,却有人说他是佞幸。如今他玩弄权势到也有人敬他畏他。他从来不是像傅明华云一样端方严正的君子,他是帝王的臂膀是天子的利剑,可以辅佐万里江山亦可以屠戮众生。 随着漠北战乱的平定,朝堂上对新政的反对浪潮也平息了下去,所有的反对者都偃旗息鼓了,毕竟现在与陆恆修对着干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表面上的危机解除了,暗地里的波涛却在一点点地酝酿着。陆恆修这两年来专心于推行新政,渐渐放松了对大内的管控,如今内廷之中,做主的俨然已是英顺了。 他见风使舵惯会投机,趁着陆恆修忙于朝政,日夜奉承讨好明珏,拉拢东宫挑拨关系,让原本极为亲近陆恆修的太子也疏远了他。不过陆恆修无暇顾及,虽然察觉到了太子的疏离却没有及时地採取措施。 这日英顺伺候明珏午睡起床,特意地送上了一碗冰镇梅子汤来。 「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说是跟陆夫人新学的手艺,特意差人拿冰水湃了送来的。」 「朕不爱吃这些酸甜东西,拿走吧。」明珏推开了那碗梅子汤,迳自下了床穿鞋。 等了一会儿英顺替他穿衣服的时候,明珏似乎是彻底清醒反应了过来,他狐疑地问:「方才你说楼贵妃和谁学的?」 「是陆夫人。」 「哪个陆大人啊?」明珏开口问,在他的印象里三品以上夫人封了诰命的大人里应该没有姓陆的才是。 「呵哈哈~」英顺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很快捂住了嘴,「奴才该死,圣前失仪。」 「行了,说正事。」 「皇上,您这问题实在是好笑,这朝里还有哪位陆大人啊?当然是内阁首辅陆恆修陆大人了。」英顺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热昏了吧,他几时有夫人了?」明珏原本玩笑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悦。 英顺似乎是看出了形势不对,他垂手低眉小心翼翼地回应:「奴才也不知陆大人几时有的夫人,奴才只知道陆夫人时常与其他诰命夫人来往,也会不时出入宫禁。奴才还听说陆夫人是皇上赐给陆大人的,陆大人也不嫌弃陆夫人出身,与陆夫人相敬如宾,十分恩爱。」 「荒唐,朕何时给他赐婚过,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连你也信了。」 「奴才不知。」英顺吓得立马跪下了,他颤抖着解释说:「奴才在宫中多年,绝不敢心口开河。传言这陆夫人闺名红玉,虽无名分却把持着陆府的管家大权,里里外外俨然是陆府的夫人。陆大人多年不曾娶妻纳妾,身边只有红玉姑娘一个人,所以内外都只将红玉姑娘作陆夫人。」 「混帐,混帐东西。」明珏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英顺,又连带着砸了好多瓷器摆件。 「皇上,皇上息怒,奴才知错了,奴才失言有罪。」 「失言?里外上下都知道这位陆夫人了,只有朕像是个瞎子聋子一样,什么有看不见,什么有听不到。你们都把朕当什么了?」 「奴才知罪。」 「别跪着了,把这位陆夫人给朕宣来,朕也见识见识。」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英顺连滚带爬地出了殿。 明珏顺了顺气,怒火腾腾地出了寝殿。 「皇上有何吩咐?」收到了明珏的召令,天枢很快赶了过来。 「朕要你准备一壶毒酒,一根白绫并一把匕首。」明珏背对着天枢,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来。 身为影卫司的首领,天枢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吩咐,于是他没有多问就去准备了。 半个时辰之后,红玉跟着宣旨的英顺入了宫。陆恆修不在府中,红玉只好孤身前来,来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提前交代了府中下人速去通知陆恆修。 「红玉姑娘随奴才进去吧,皇上等着你呢?进去之后可要记得行礼。」英顺着意提醒了一句,红玉点头示意明白,两人便入了殿。 大殿空荡荡的,没有伺候的宫女奴才,只有明珏一个人神色莫测地坐在正中。 一阵风吹过,在这六月暑热的天气里红玉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她不敢乱看,立马跪下行礼。 「民女红玉参见皇上。」 「抬起头来。」明珏阴恻恻地说。 红玉缓缓地抬起了头,圆润而略带红晕的脸庞,素然却不失明妍之色。秀眉轻蹙,美目含情,却是欲说还休,顾盼生辉。时光并未苛待这位苦命的美人,反而是近年来优渥的生活让她将养地越发美丽了。 「朕听说你如今是陆府的当家夫人,还行走大内颇受尊敬?」 「民女不敢,陆大人只是看民女可怜收留民女而已,就是皇上不信民女,有该信任陆大人对皇上的忠诚才是,千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猜忌忠臣啊。」红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英顺,重重地磕了个头。 英顺见红玉一口否认还将了自己一军,也不慌乱,只在一旁沉默地站着,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来。 第145页 结果明珏果然没有相信红玉,此时他怒火中烧,怎么可能听得进去红玉这样潦草敷衍的解释。 「你昔日不过是宫中洒扫的贱婢,因着简之心软才活了下来,如今居然也敢趁着朕不注意使狐媚手段迷惑人心了吗?」他继续指责了跪着的红玉。 「民女不敢。」红玉仰头回应。 「要是你真不敢就不应该在他身边待这么多年,是朕疏忽了,不该留着你。」明珏一抬手,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一个高大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赐死的工具。 「你挑一个吧,别让朕动手。」 「呵~」红玉冷笑一声,突然发力打翻了托盘。「皇上是害怕民女了吗?」 「住口,朕岂会害怕你一个贱婢。」 「皇上就是害怕,害怕陆大人有什么话都能敞开了和臣妇说,面对皇上却要小心翼翼。可皇上能怪大人吗?要不是您喜怒无常让他战战兢兢,他又怎么可能与您离心至此,难道当真是民女一个贱婢真有天大的本事吗?」 「住口~」 「怎么不敢听了?你自以为待他恩重,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你自我沉醉而已,若你真爱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独自被贬谪到西南龙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在他重病不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他途中遇刺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萧明珏,你就是个薄情寡性的庸君,自以为是……唔唔……」暗卫听红玉越说越不像话,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你……」明珏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红玉的话就像一只又一只的利箭刺入了他的胸口。这些年他的确后悔亏欠陆恆修良多,也的确在为陆恆修时不时流露出的疏离与冷淡而忧心,红玉简直像是看到了他的内心一样明了他的弱点。 「皇上息怒,红玉姑娘一定是被吓到了才口不择言的。属下和陆大人相交多年,可以作证陆大人和红玉姑娘之间绝无私情。」天枢见场面逐渐不受控制,终于开口求情了。 「你也知道?」明珏回头看他,神情间又惊又怒。「你的问题朕稍后再处理,眼前朕一定要她的命。 「不用皇上的人动手,民女自行了断就是。」红玉挣开了束缚,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扑通」一声,红玉倒在了地上。她的双眼瞪大了看着雕樑画栋的屋顶,透过眼前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大人既许我夫妻之名,为何不肯与我……」她没有说完,但自荐枕席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对不起红玉。」 那是在西南的日子,她和陆恆修一起,对外假称是夫妻。每次红玉提起此事陆恆修都只会道歉,问得急了他最后只回了句「此身已许国,恕难再许卿」。从那时红玉就知道,陆恆修的心里只有明珏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陆恆修一直待她敬若上宾,在旁人看来她是享尽荣华,实际上的苦涩却只有她自己清楚。尤其是在看过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陆恆修都在为了明珏的江山而操劳,她更是心生妒恨难以自拔。 「如此也好,总算是了结了我的心魔……」红玉望着屋顶痴痴地说。 「皇上,陆恆修求见皇上。」门外传来了陆恆修焦急的声音,很快门被推开了,陆恆修走了进来。 紧跟着的还有守门的两个太监,其中一个说:「奴才有罪,实在是拦不住陆大人。」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瞒着陆恆修,明珏摆了摆手让那两个太监退下了。 陆恆修进来后还没来得及行礼请罪,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红玉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心下大惊,踉跄着走了过去跪坐在了地上。 「红玉,红玉~」陆恆修抱住红玉大喊着她的名字,可惜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回应了。 红玉的血还是温热的,沾了陆恆修一手,如果他能再早点儿赶来,或许就能来得及制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猝不及防地两行清泪从面颊上滑下,陆恆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明珏看着陆恆修失态地闯进来,又看着他疯了似的大叫,心下的怒火更胜了,但也没有来地一阵发慌。 冷静下来一想,事情发生地太快了,他怒气上头就立刻杀了红玉,却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一下如何应对陆恆修。 「简之。」明珏叫了一声陆恆修的名字。 陆恆修跪坐在地上也有半晌了,闻言跪下挺直了身子重重地磕了个头。 「臣有罪,臣与红玉私相授受惹怒皇上,还擅闯宫殿,实在该罚。现臣自请辞去内阁首辅之职,为亡妻打点后事。」 「你说什么?」明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本来还等着陆恆修来向他解释,或者是掩饰,没想到陆恆修居然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简直是一点儿有不把他放在眼里。 「臣说臣请辞去内阁首辅一职,专心在家打点亡妻后事。」 「好好好,朕答应你,你去吧。」明珏怒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答应了陆恆修的「请求」。 陆恆修带着红玉的尸体离开了皇宫,一时间心如死灰,这世上真是有数不清的来迟一步,念不完的天人永隔,嘆不尽的天运终途啊!没想到最后连红玉也因他而死。 第104章 心灰意冷 明珏虽然一口答应了陆恆修请辞的要求,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又有些后悔,便嘱咐了在场之人不许泄露。可是令人意外地是陆恆修竟然铁了心不去上朝,连封正经都奏疏都没上就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闭门不出,有人来探他的虚实有都一律被影十三挡在了门外。明珏无可奈何,只好拦截了消息,对外宣称陆恆修家中有丧事,暂时休息一阵子。 第146页 红玉停灵期间,天枢来看过陆恆修一次,两人交谈了甚久。 「陆大人千万别哀思过度,皇上那日的话只是一时气急,等办完了红玉姑娘的身后事,您还是能回去的。」 「我没事,只是牵连了你实在是对不住。」红玉死后天枢就失去了明珏的信任,被从影卫司调到了龙城司去,负责皇城外围的治安。 影卫司,职如其名,就是如影子一般跟随护卫皇上的。这些人才是皇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天枢一早跟着明珏,没想到最后自己一手带大的影卫司居然会落到别人手里。虽说龙城司也是护卫亲军,但较之影卫司而言到底隔了一层。 不过天枢倒是没有计较自己的得失,而是继续安慰陆恆修。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才对,明明我就在现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能救下红玉姑娘。」 「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是皇上,一言既出谁能阻拦。」 「大人一向冷静自持,实在不应该一气之下说出辞官的话来,幸好皇上没有当真。」 「他当真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官了,或者让他把我的命也拿去。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亲友凋零,孤身一人难道还惧怕一死吗?」 他曾在黑暗中挣扎、沉浮,却从来没有放弃对于心中大道的追求。可眼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泄了心头一直积郁着的那口气,爱也好恨也罢,都归于了虚无。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人生大起大落,虽然经歷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劫难,可也成就了多少人不可企及的功业。可到头来才知道自己就是个笑话,原本一心想要酬谢太后的活命之恩,后来才知晓恩人就是仇人,原本一心想着拥护明珏,可没想到自己也只是个用的顺手的棋子。 守不了的家国天下,道不尽的初心谁负。重誓本就无用,答应了归来的将军最终还是战死沙场,承诺了重利的君王最终还是兔死狗烹,多少许下承诺的人,最后也只不过是毁约。 人心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东西。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守着一颗真心。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变了。陆珩修,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恆修的话一出口,天枢立马被震惊到了,他没想到这次的打击对陆恆修来说竟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使他这样心灰意冷说出如此破罐子破摔的话来。 天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就像佛家所说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他到底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也不是自己三两句劝慰能够决定的。 「唉~陆大人多保重,我先行告辞了。」天枢长嘆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冷寂的灵堂。 陆恆修离开了浸淫已久的朝堂,在陆府里浑浑噩噩地度日,一晃便过了三个月。 自从他离开以后,内阁便紧张了许多,苏嘉仓皇间担起了暂代首辅的职责,每日忙得昏天黑地,这才体会到有陆恆修在他头顶撑着的日子是多么难得。他也曾几次登门拜访想要见一见陆恆修,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一番,可几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而明珏则像是大受了刺激一样,撒手不管朝政了,每日只耽溺于后宫之中。据说他新册封了几位新妃,又迎入了好几个年轻美貌的娈侍、三个月里有关后宫的传言满朝皆闻,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人人都说属于陆恆修的时代过去了,无论是他一手把持朝政,还是宠冠后宫都已成为了过去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大家都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皇上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到头来也只好在茶余饭后嘆一句君心莫测。 对于皇城里的这次大变故,最乐见其成的莫过于英顺了,因为这正是他一步一步引导出来的结果。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离间他们君臣之间的感情,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他找对了引发爆炸的□□。 明珏隐居后宫之后,每日除了上朝之外连内阁大臣也不见了,内阁的公文只能通过英顺这个司礼监大总管转呈进去。英顺的权力空前的膨胀起来,现在连六部的官员和内阁的阁臣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他终于体会到了他这个掌印太监应有的尊荣,而不只是明珏身边的高级奴才。 萧明王朝的命运在这一刻走向了一条危险的道路。 第105章 首辅回归 「什么有脸的人物,也敢在咱们面前作妖。不过是个一时得了圣宠的小兔子罢了,也敢和咱们两科进士,正经的官员比?」 「青春难久,几日里他容颜破败了,看谁还记得他。情到浓时情转薄,更何况那位是皇帝了,咱们先忍下这一时,静观来日变化就是。」 两个大臣被明珏新提拔的侍郎给欺压了,背后议论起来。 「唉,你说皇上性情大变,是不是和首辅有关?」 「这谁说得清楚呢?内阁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倒是听说苏大人几次三番登门造访都被挡在了门外,也不知首辅大人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无论他在盘算什么,现在只盼着他早点儿回来才是,朝廷上下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总不能一直这样没人管。」 「傅明华都上了几次摺子了,皇上也没理会他,照旧是我行我素,看来除了首辅还真是无人能救大厦于将倾了。」 第147页 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嘆息着离去了。如今朝堂上下盼着陆恆修归来的不止他们两人,哪怕并非是陆党,也都不希望看到如今的局面。但若要说有谁是最焦急的,那就必然是内阁的那帮陆派之人了。 陆恆修走了,皇上似乎连带着厌弃了整个内阁一样,原本应该是最密切的君臣,如今却十天半月也见不上面。一应公文还需藉由宦官转达,要对着阉党点头哈腰,实在是让这些高傲的内阁大臣受不了。 「苏大人,请您再走一趟陆府吧。」 「是啊是啊,陆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离开这么久?」 「实在不行我们与您同去,我就不信陆大人真肯狠心见朝政混乱至此也无动于衷。」 「对,我们跟你一起去。」 「唉~」苏嘉在心底里嘆息了一句,他虽然明白陆恆修事出有因,但是却没办法向众人言明,最后只好答应一试。 当天夜里,内阁七人一併踏上了陆府,终于见到了陆恆修。 大臣们声泪俱下地向陆恆修控诉着朝堂的现状,陆恆修去只是坐在主位淡漠地听着,仿佛他已经没有了心。直到后来苏嘉提及英顺的阉党势力作大,隐隐有掌控内政的趋势,陆恆修才有了点儿反应。 「你再说一遍。」 「下官说现今群臣难见圣容,公文往来只靠司礼监内外传达,听说一些奏摺的批红甚至并非出于皇上之手,而是由司礼监总管英顺代笔。」 「荒唐!」陆恆修听了拍案而起,将桌上的茶盏都震翻了。 苏嘉见此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诉求已经能够达成了。这些年他跟在陆恆修身边,对陆恆修的心结了如指掌,他知道陆恆修是重情之人,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一直都记着英顺害死常平上位的事情。 恨比爱更激烈,苏嘉知道唯有燃起陆恆修的恨火,才能再次点燃他的激情。 「有劳诸位了,请各位大人先回府吧,明日我会去上朝的。」言罢又说:「苏嘉大人先行留步,帮我写点儿东西。」 第二日早朝上,陆恆修如约地出现在了金銮殿上。群臣大惊,但是也不敢表现地太过明显,只好苦苦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静观其变。 上朝的时辰过了,明珏却还有没出现,朝堂上已经开始有了议论的声音。 苏嘉站在陆恆修身后,小心地提醒说:「如今皇上上朝与否是说不定的,大人再耐心等等,一会儿再不来应该会有太监宣布散朝。」 陆恆修听了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专注地盯着上面的龙椅。他如今也明白了,俊美的容颜,无边的恩宠,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只有权势。 「皇上到~」随着太监的高唿,明珏缓缓地走了出来,坐上了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 晃眼一扫看过去,看到那个空了很久的位子又站上了他熟悉的身影时,明珏是打心底里高兴的。陆恆修肯来上朝就是一种对自己的妥协,也不枉自己为他空着这个位置这么久,倘若真的能就此握手言和,那过往的一切明珏都不想追究了。 然而明珏的美好幻想还没有持续多久,陆恆修就无情地打破了它。 「臣有本启奏。」 「说。」 「臣奏皇上昏聩十条,一、怠慢朝政不理国事;二、重用宦官内德不修;三……」明珏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恆修就噼头盖脸地当着群臣细数了明珏的「十大罪状」。 陆恆修言罢,整个朝堂人人屏息敛神,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来。 「你回来,就是为了指责朕的?」明珏被气得指向陆恆修的手指都发抖了,亏他还幻想着两人能重归于好,万万没想到陆恆修不但不肯服软,到了如今的地步还是如此强硬。 「奏疏所言,句句肺腑,请皇上纳谏。」陆恆修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磕得额头都泛红了。 站在明珏身后的英顺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小步走下去接过了陆恆修的奏疏,走近陆恆修的时候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把那封奏疏呈了上去。 明珏极为嫌恶地看了一眼英顺手里的奏疏,也不接过,又压抑着怒火问:「你是特意回来报復朕的吗?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显然已经夹杂了他们俩之间的个人恩怨进去,整个朝堂上能听懂的也没几个人。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只听陆恆修回答:「雷霆震怒、雨露恩泽,只要是皇上给的,不管是什么,为臣的,都只能谢恩,万不敢思报復一说。」 「哼~」明珏听完一拂袖便离开了。 英顺见状立马宣布退朝,带着胜利意味的目光扫过陆恆修,紧跟上了愤愤离去的明珏。 「大人。」苏嘉上去拉起了还跪在地上的陆恆修,心下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陆恆修那封惊天动地的奏疏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但他却不明白陆恆修为何要在一开始就如此。 「来日方长,下官先送大人回府吧。」 「不必,」陆恆修推开了苏嘉搀扶的手,「我去求见皇上。」 「大人不可再冲动行事。」苏嘉紧张地拉住了他,又被陆恆修缓缓推开了。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陆恆修离开了金銮殿,便往内宫而去。 虽然他已经许久不曾在内宫行走,但是明珏并没有明确地撤销他的特权,所以宫人侍卫谁也不敢拦他,任由他一路走到了明珏的寝殿。 第148页 「皇上,陆大人求见。」英顺通报说。 「他还来见朕做什么?朕不想见他。」 「皇上还是见一见陆大人吧,心结宜解不宜结,错过了这次又不知道要耽误多久。」英顺劝道。 他当然不是希望他们君臣二人解开心结,实际上在他看来,两人现在的状况都很不理智,再见面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再吵一架而已。 可是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明珏,他下令让英顺宣陆恆修觐见。 「微臣陆恆修参加皇上,给皇上请安。」 「你当堂痛骂了朕一顿,朕还怎么安好?你现在追过来,有想干什么?」 「臣想问皇上,分别已久,皇上每日进餐可好?在殿上虽然是远远一观,但臣却见皇上清瘦了不少。」 「你……」明珏原以为陆恆修有是来和自己作对的,没想到他一开口却关心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满腔的怒火熄灭了大半,反而有些别扭起来。 「方才早朝臣不好问私事,所以没有提及。臣真是没想到,皇上有一天会连早朝都不上,连朝政都撒手不管,臣虽言辞官,但闻此情形犹感痛心异常。」 「朕……」明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解释,面对陆恆修的时候他永远都像是个别扭的大孩子一样。他没办法说自从陆恆修走后他是如何地倍感空虚,如何放纵自己,也没法儿放下自尊去求和。 「朕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朕都不会冲动,一定以社稷江山为先。」 「有皇上这句话臣就可以安心了,还望皇上能够金口玉言绝无违背。」 陆恆修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的确是温柔和缓了许多,明珏沉浸在喜悦中也没有去深入探究这几不可察的异常。 「简之,你说我们怎么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田地了呢?」朕从小就知道,没有人会帮我,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拿。哪怕为此不择手段,沾染的满手血腥,背负深重罪孽,朕也在所不惜。 只是如今,朕突然觉得朕一直遵循的原则好像错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靠强权夺取。」 「皇上知错能改便是善莫大焉。」 第106章 手刃奸人 陆恆修復位之后,几次参奏英顺弄权,结果没想到竟几次都被明珏驳回了。皇上的态度鲜明,英顺不过是个奴才,就算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也都是奉命行事而已,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往不咎。 明珏的态度坚定,陆恆修也无可奈何,最后放弃了上奏。 「那陆恆修真是不自量力,总管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参奏您,只怕惹得皇上恼怒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要小瞧陆珩修,他和那些佞幸可不一样,他是跟着皇上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一向玩儿得起手段,耍的了心机。他有杀人的心,更有杀人的本事,日后咱家还是得小心提防他的暗算。」 陆府 「大人想杀阉宦,吩咐属下去做就好了,为何有如此极端的想法。」陆恆修说要亲自动手去杀英顺,实在是让影十三大吃一惊。 「不亲手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何况若是你动手,必然难逃一死偿命。若是我动手,或许还有转机。」 「可是……」影十三还要再说,被陆恆修抬手制止了。 「不必可是了,十三真当你家大人是文弱书生了,我当年也曾随军上过战场,杀过蒙古兵的,这双手不止握过笔桿,也拿过大刀。你再唠叨个没完,还不如教我如何下手能一击毙命。」 影十三见陆恆修心意已决,只好不再劝阻。 「大人你太苦了。」陆恆修一路以来的遭遇他都看在眼里,事到如今心里实在是难受。 「替我寻把锋利小巧的匕首吧,明日我带上。」 第二日陆恆修果然带上了匕首去上朝,只是没想到下朝后被苏嘉发现了。 苏嘉观察入微地发现了陆恆修的不对劲,下了朝立马拉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问:「陆大人可知携刀兵上殿乃是大罪,你到底想做什么?」 「哈~」陆恆修笑了一声,「你别多想,我要去杀了阉宦英顺而已。」 「你……」苏嘉吃惊地长大了嘴,「大人或可徐徐图之,何必如此心急,要用如此下等之策?」 「我等不了了,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试探皇上的意思,他并无惩治英顺的打算。这法子虽然下下策,却也是立竿见影的有效不是吗?」 「什么叫等不了了?大人想过后果没有。」 「苏嘉,实话告诉你吧,半年前我幽居在府里的时候,旧伤復发日日咳血,请了好几位大夫来医治,都说急火攻心引发旧伤,已经好不了了。我没有几年的时间了,不能再和他耗下去,他还年轻,届时我死了还有谁能对付他?就算不计私仇,我也不能让他再留在皇上身边。」 此一番话让苏嘉又惊又怕,半晌才回过神来问:「大人打算何时动手?」 「就在今日。」 「那阉宦身边随侍奴才甚多,出行鲜少单独行动,大人孤身恐难成事。我与大人同往,大人先回内阁稍后,下官必寻忠义之臣相助大人。」 「何必再牵连别人。」 「大人只管放心,我自有打算。」 陆恆修去内阁大堂等了一会儿,苏嘉回来果然身后跟了好几个大臣,且个个都是群情激奋的样子。 第149页 陆恆修勉强起身应付,「今日有劳诸位大人相助,陆某必一力承担。」 「大人不用客气,我们早就看那群阉人不顺眼了。」人群里有人唿应道。 其实苏嘉并未明言,只说陆恆修要去教训阉党,那些不明就里的大臣单纯地以为是要去打一架,就前唿后应地跟过来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西直门,进去没多久就看到了带着几个太监打前面走过的英顺。 英顺看到一大群大臣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虽然不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躲避。 他们一走快了,后面的文臣们居然撸起袖子追了过来,眼瞧着情势不对,英顺是撒腿就跑。 「追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唿啦一下子大臣们就追了上去。 平日里满口诗书孔孟的文官们此时化身为了暴力使者,抓住一个太监就拥上去拳打脚踢。别看这些文官们平日温文尔雅,可也有不少练过两招,打过长拳的,对上一群没了根的奴才,武力上竟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而英顺早已在小太监们的掩护下跑出了半里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发现陆恆修还跟着自己,便更加紧张,心跳如擂鼓。 英顺又回头张望了一眼,没留神脚下突然被绊倒了,他回头一看,面前站着的是兵部尚书沈弋。 「你……」英顺的话还没说完,陆恆修就追了上来。他吓得一个骨碌爬起来接着要跑,却被紧追而来的陆恆修拉住了袖子。 沈弋转而控制了紧随着英顺的太监,给陆恆修进一步制造了机会。 眼看着陆恆修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英顺吓得大叫:「陆恆修你疯了?居然敢带人私闯内宫,持械斗殴。啊~」他惨叫一声,用力挣扎着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于是陆恆修便只割掉了他半只袖管。 英顺吓了个半死,连忙求饶道:「陆大人,陆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无论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晚了,我要你为你害死的无辜之人偿命来。」说罢一刀插入了英顺的胸腔。 陆恆修杀红了眼,说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隐忍,都在算计,从来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和仇人厮杀一场。 人性中最原始的部分彻底得到了释放,陆恆修拔出匕首来一连又刺了好几刀,他的眼中倒映着血色。 「下地狱吧,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选入了肃王府,所幸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你……咳咳……」英顺不甘心地瞪大了双眼,大口吐血出来。他死都没想到陆恆修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来对付自己。 「杀人了,大总管死了!!!」被沈弋压在地上的小太监尖声高唿,他吓得失禁了,地上一滩尿渍和血污。沈弋嫌弃地松开他站远了些。 小太监这一喊,群臣才反应过来,后边虽然打得激烈,但还没有闹出人命来,谁也没想到陆恆修居然敢在大内杀人,一时间都停止了打斗。那些被围殴了的太监们趁机连滚带爬地跑了。 宫中的侍卫终于赶了过来,看到如此情形,头领便问是谁所为。群臣静默不语,陆恆修却站出来高唿:「陆恆修为大明剷除奸佞,千秋之后必留名汗青。」 「诸位大人先回吧,陆某且入内觐见皇上。」 陆恆修被压着去见明珏,其他人也都暂时被扣留在了宫中。 「臣叩见皇上。」 「你真是疯了,怎么能纠结党羽在大内动手杀人?」明珏咆哮着质问,「看看你的身上,都是血。」 「臣并未纠结党羽,所有的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 「简之,你为什么这么做?」明珏最大限度地冷静下来问。 「皇上不肯听信谏言,臣只好冒险替皇上清君侧。」 「放肆,你把朕看做什么?昏君吗?」清君侧这个说法太严重了,明珏不由地恼火。 「皇上自以为贤明,臣无话可说。常平死得蹊跷,皇上却一点儿都没追究,只要兇手好用能办事就委以重任。还有红玉,皇上听信小人谗言害得她惨死,臣不可能不再追究。」陆恆修闭门不见任何人的那段时间里,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起码搞清楚了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 「好啊,原来还是为了那个贱婢,朕以为你放下了,原来你还惦记着。」明珏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他焦躁地在陆恆修面前踱步,一副马上就要爆发的样子。 「在皇上眼里他们都是贱命一条,活着死了都没分别,甚至连我,也不过是你手里捏着的一颗好用的棋子,没用了也随时可以丢弃是吗?」陆恆修悽惨地笑着,他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放肆,」明珏被气地暴跳如雷,上前踢了陆恆修一脚,恰好踢在心口上。 陆恆修向后倒去,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得趴在地上发抖。 「 简之。」 一瞬间心疼和后悔压倒了怒火,明珏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搀扶起他来,然后立马叫太医。可是最终明珏的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还是忍住了。 「皇上啊皇上,事到如今你我都不必再继续惺惺作态,要杀要……」 「来人,把陆恆修打入天牢。」明珏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喊了人把陆恆修拖了下去。 第150页 第107章 命在旦夕 陆恆修被拖走后,苏嘉紧接着求见明珏。明珏虽然不耐烦,但是也想知道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便将他宣了进来。 苏嘉一进来明珏就问:「你也参与了斗殴?」 「回皇上臣不曾。」苏嘉垂首回答。 「内侍回报说你参与了。」 「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是臣发觉了陆大人的意图,所以带了诸位同僚前来阻止,没想到来晚了一步,还是眼看着陆大人酿成了大错。」 「你倒是把自己择了个干净。」 「臣只是实话实说,皇上若有疑问可以细审陆大人。」 「他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顾及他的生死?」看苏嘉一点儿都不维护陆恆修,明珏又打心底里替他鸣不平。 「陆大人的生死掌握在皇上的手中,臣不敢妄言。」 「你倒是会明哲保身,下去吧。」明珏没有追究其他大臣的责任,毕竟参与了这次斗殴的大多是朝廷栋樑肱股之臣,倘若都下了大狱,朝政又指望谁来处理呢? 其实推卸责任并非是苏嘉忘恩负义,而是在行动之前陆恆修就提前嘱咐过的。 苏嘉领了圣旨,去将被扣押的大臣释放了出来,立马就被七嘴八舌地给围住了。 「怎么样了?皇上不打算追究了?」 「陆大人呢?」 「是啊,怎么不见陆大人?」 「陆大人已经被关押进大牢了。」 「那我们?」 苏嘉将在殿中如何为自己和群臣开脱细细解释了一番,最后总结说;「陆大人言而有信,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诸位都无事了。」 「苏大人,恕我直言,这实在是小人行径。」 「没错,怎么能让陆大人自己承担呢?」 …… 「诸位先冷静一下,这其实是陆大人早就定好的计策,试想倘若我们都被关押进大牢,外面还有谁能够活动出力呢?而现在诸位大人都没有受到牵连,之后再想办法救陆大人出来也好。」苏嘉劝慰道。其实陆恆修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一心求死,根本没考虑计划成功之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陆大人果然好谋划,那咱们就先回去,好好计划一番再行动。」 群臣原地解散了,苏嘉留意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沈弋,想来是在侍卫捉人之前他就已经熘走了。 苏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刑部大牢 陆恆修进了刑部大牢,白日里倒是看着还好,可到了晚上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明珏的那一脚踢得不轻,又恰好在肺腑之间,勾起了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咳疾,实在是难熬。 「别他妈的咳嗽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附近不知道哪个牢房里有人破口大骂。 「狱卒,狱卒呢?管不管事儿了?」 「闹什么闹,闹什么闹……」狱卒抽着鞭子过来,把起闹的犯人都赶回了他们牢房里面。接着来到了陆恆修牢房前,却是递进来一碗水。 「大人喝口水吧。」狱卒压低了声音说。 「多谢。」陆恆修走过去,接过水喝了两口。他把碗递迴去的时候,没想到狱卒却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褐色的小瓶子。 「这……」陆恆修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还以为是有人送来了结他性命的□□,便犹豫了。 「大人放心,这是沈大人托小的给你送的止咳药。」 狱卒提起沈大人,陆恆修马上明白了是沈弋在活动,不由地在心底赞嘆他心思敏捷活泛。 不过这时也没必要纠结狱卒是不是在骗自己了,若是在骗自己,那自己将计就计就此自我了结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陆恆修想通了,当着狱卒的面吃了一粒药下去。 当夜陆恆修并没有被毒死,咳嗽的症状也减轻了一些,虽然他还是没睡好,但至少不会咳得撕心裂肺了。 之后那天参与了行动的大臣们便开始纷纷上奏摺,请求减轻陆恆修的罪罚,还有不少人自发地跪到承干殿外求情。 然而这一切行动都被明珏无视了,他看见那些为陆恆修求情的大臣就心烦,因为那会让他想起陆恆修那天鱼死网破一般说得那些话。 时间就这样幽幽地过了一个月,陆恆修在天牢里被拖延地病情又加重了,他时不时地咳血,但咳嗽的声音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大了,显然是中气不足的体现。 之所以还苦苦撑着不自杀,一方面是因为一直以来强烈的求生本能,另一方面则是知道外面有许多的人为了他能活下去而奔波着。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陆恆修艰难地熬着,他已经开始高热了,神志也有些不清晰。半夜的时候那个狱卒来看过他一回,发现他面色潮红气息微弱,吓得立马找了藉口出去通知了沈弋。 沈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去找苏嘉商量,两人一合计便求到了洛文熙那里。 洛文熙两年前就辞官了,在京城外买了一座庄园,每日吟诗作对结交雅士不再理会朝中事务。若非事态紧急,苏嘉也不想去打扰他的清净。 苏嘉和沈弋连夜赶到洛文熙的庄园时,天色已经微明了,他们不顾礼节,上前亲自叩开了洛文熙的大门。 洛文熙与陆恆修相识多年,得知了消息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非但没有为难苏嘉他们,反而怪他们没早些通知自己。 第151页 早朝之后,洛文熙便求见了明珏。他做了十几年的帝师,明珏还是打心底里尊敬他的,因为立马召见了他。 「草民听说皇上把简之关进了大牢。」 明珏听完眉头一皱,不悦道:「 没想到你也是来为他说情的。」 「草民并非为说情而来,只是草民得到消息,简之他快要死了,所以斗胆来问皇上要不要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怎么可能?」才关了一个月而已,又没有对他用刑怎么会要死了呢。 「具体的草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日日咳血,已经咳了一个月了。早年间他曾中箭伤及心肺,九死一生,落下了病根也不奇怪。」洛文熙平静地说着,甚至神情有些冷漠,可是却深深地拨动了明珏心底的那根弦。 明珏想起了洛文熙口中的往事,那时候陆恆修是为了替他挡箭才受伤的,天气炎热他差点儿死在路上,之后也落下了咳嗽的毛病,阴雨寒冷了总是会犯病。可是那天自己气急之下竟然还踢了他的胸口,他是不是当时就吐血了?自己怎么能狠心当做没看见呢? 明珏越想越自责,恨不得马上飞到陆恆修身边去。 「来人啊,备车,朕要去刑部大牢。」 「老师,朕该怎么办?朕有什么办法,即使朕知道自己错了,又有什么办法。朕是天子朕不能错,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朕从来没有多余的选择,所有的事情,也都不过打落牙齿活和血吞罢了。 简之他,他太会气人了,朕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每次他有心激怒朕朕都控制不住自己。」 「皇上别着急,苏嘉大人已经通知御医了,他亲自去请了院长黄岐正,皇上一定来得及的。」洛文熙伴驾同去,在车里安慰说。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第108章 欺世谎言 「简之,简之……」明珏一进天牢心就揪了起来,生怕接下来看到最不希望的画面。 狱卒见皇上亲自前来,赶紧带路,很快就来到了陆恆修的牢房前。 陆恆修背对着栅栏躺在草蓆上,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小小的,消瘦得嵴椎骨都清晰可见。 「还不快把门打开。」明珏心急道。 「是是是……」狱卒连声应着,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努力地翻检手里的一大把钥匙。 门一开明珏率先沖了进去,可陆恆修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无知无觉一样。 「简之,简之~」明珏又蹲在陆恆修身边喊了两声,可陆恆修双目紧闭毫无反应。明珏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他鼻下探了一下,发现还有喘息,顿时又惊又喜,朝外大喊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皇上稍等,应该快了……」洛文熙安慰说。 陆恆修再醒来时,是在承干殿明珏的寝宫里,龙涎香的味道是那么熟悉,身下的床也温暖柔软,寒冷与潮湿都离他远去了。 陆恆修清醒过来,扫视了一遍室内,很快就发现了趴在不远处桌子上睡着了的明珏。 陆恆修想起身,一动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就把明珏给吵醒了。 「简之你醒过来了。」明珏激动地凑了过来,高兴地说:「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你已经睡了多久了吗?整整三天了。」 「咳咳~水……」陆恆修勉强在咳嗽的间隙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要水吗?我去给你倒。」明珏殷勤地给陆恆修倒了水送过来。陆恆修也不扭捏,接过来一饮而尽了。喝完了水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还是陆恆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简之,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这么做就是拿刀子在剜朕的心。」明珏从背后搂紧了陆恆修,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昏睡的这几天朕想了很多,我们都在岔路上走得太远了,早已偏离了原本的初心。朕争权夺利,原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所幸老天让你醒过来了,这是上天在眷顾朕,这一次朕一定不会再本末倒置了。」 「世事变迁,人原本就说不定未来的事情,可至少在许诺的当时,是真心实意的,这便够了。」陆恆修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可明珏还没松一口气又听见他说:「臣求皇上放臣一条生路,让臣辞官离京吧。」 明珏听了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朕不再追究那些事情了。」 「臣留在京城必定是来日无多,江山气候温和,臣想归隐杭州,安度余生。」陆恆修说话间挣扎着起身,在床上跪下请求道。 「你真要如此绝情吗?」 想退无法退,想进无法进,想留不能留,想走走不掉。你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而朕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上若要强留下臣,少则三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皇上便可以为臣准备后事了。」陆恆修坚持自己的要求,已然是要以死相逼。 明珏沉默片刻,阴沉着答应道:「好。」 「但你不能现在就走,起码要等身子好些了,朕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 「多谢皇上,臣希望离开之时,皇上不必相送,让臣一个人静静离开就好。」 「朕答应了。」到了如今的地步,明珏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第152页 一个月后,陆恆修独自坐上了离京的马车踏上了南下之路。 太平盛世里遇上明君,君臣相得,君不负臣臣不负君,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愿望啊?可他和明珏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註定成不了圣主贤臣的典范。 世人都羡慕他万众瞩目的荣光,却没有人在乎他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他也曾是内阁重臣,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但失去了权柄与宠信的人,不过是空有一个首辅的名位尚在。 他失去了明珏的信任,是做什么便错什么,每日都有如游走在刀刃上一般,步步惊心,一丝安稳也不得。 唇枪舌剑的廷争、不动声色地暗算、朋党倾轧、个人恩怨、你死我活的斗争、无可奈何的退避,陆恆修对这些熟悉的一切都厌倦了。种种的云波诡谲,多少的暗流涌动,都在这一刻归于岑寂。 出了紫京城,他不禁掀起车帘回望,那巍峨的帝都里,有他毕生的梦想。他的雄心壮志、他的热血青春和年少轻狂,全部都葬送在了这里。黄沙散漫的古道上,再没有京城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再没有他爱的帝王。 「从此以后,远离俗世纷争、远离庙堂江湖、远离那些曾经是我们争斗的地方。你,可愿与我一起?」携手同归的美好愿望也终于破灭,陆恆修认命了。 陆恆修把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影十三留下了,要他替自己完成最后一件事情后就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参与权利争斗,也不用再替谁卖命。 墨写的史卷在悠长的岁月长河里发黄褪色,但那些动人的事迹却歷经岁月淘洗更加的清晰。 三个月后,一封辗转而来的信被呈到了明珏的面前,信封上没有署名,没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只是据当日伺候的内侍说,皇上看完信掩面痛哭,大为失态。 「如今国内海晏河清八方拜服,朕九五之尊,终于得偿所愿,大权在握,世人虽然看着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是谁知道朕这个皇位的苦寒孤寂呢!朕得到了天下却也失去了他。」 其实这封信是陆恆修托影十三递大内的,里面详细地解释了他当初是如何得知陆府满门抄斩的真相,如何被英顺陷害,又是如何心灰意冷无心留恋人世。一字一句触目惊心,明珏看了只恨自己知道的太晚了。 「为君之道,在仁政不在权御,望君切记。」陆恆修在信件的末尾告诫说。 陆恆修离开后他的位子由苏嘉接替了,内阁又补进了一个人,庞大的权力机构仍旧良好地运作着,并没有因为缺少了谁而出现问题。 然而陆恆修虽然走了,但是他留下来了制度,他所引领过的风气,那种正气凛然的精神却留在了朝堂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哪怕是人化为黄土,可影响力依旧,他的影子还留存于世,并且会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的人还将被他的光芒所润泽。 两年之后,明昭帝龙驭宾天,谥号明武帝,葬入延陵,同年太子即位。 明珏和陆恆修两个人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到头来也只不过在野史里留下模煳的只言片语,被演绎着却失去了原本的真实。 不过史书里如何评说,谁又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