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江山赋》 第1页 [穿越重生] 《韶华江山赋》作者:天如玉【完结】 文案: 昨日恩仇负韶华,今朝执手定天下 为復仇,扶持面首夺天下! 江山峥嵘,执手偕老者又是谁? 死与生,昔与今,走过多少崎岖你我才得以相望…… 江山必在手中,惟你在我心中…… (ps:身为圣母和女尊控的姑娘们慎入!)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 重生 报仇雪恨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宁兮 ┃ 配角:知玉,楚业祈,郎清夜,燕烙屏纱,顾凭轩,风翌 ┃ 其它:穿越,重生,架空,復仇,江山霸业 梦醒成女侯 黄梨木桌上,沉香裊裊的在香炉里绽放,升腾出云雾般扶风若柳的姿态。清晨的阳光透过一边的镂空花窗透射进来,正对着桌子不远处,水晶珠帘轻垂至地面,在这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晶莹耀眼的光泽。 这是间大的近乎空旷的宫殿,此时四下虽站满了宫人,气氛却安静非常。每个人都是屏气凝神,垂手而立,视线却又是空前一致的紧盯着珠帘后的雕花木床。 准确的说,她们是盯着床上的人影。 殿门稍稍开了少许,门缝间突然挤入一只浑身雪白、浑圆似球的小猫,喵喵的叫了两声,它甚为悠闲在殿中闲逛了一圈,竟没有一个宫人敢去驱赶。 小白猫似乎很不满自己不受理睬的待遇,在刚刚打破沉寂的当口又一下子窜到了门外,落入一双白腻细滑的手中。 双手的主人是个年届四旬的妇人,她抱着小白猫站直了身子,红褐色的宫装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舒展开来,面料竟是顺滑如水,可见其华贵。 妇人黛眉紧蹙,眼神担忧的看了一眼殿门,而后转过头去,一张雅致雍容的脸上写满不安,对身后的人道:“郎太傅,你看宁儿这次能熬过去么?” 她身后被唤作郎太傅的人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容颜儒雅,如今虽已发须微白,却依稀可见当初的俊秀风致。 “太后不必担心,君上定会安然无恙。”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神色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担忧。 太后怀中抱着小白猫,一手不自觉的轻抚着它的皮毛,眼睛却又扫向了殿门。“御医说,倘若今日不能醒来,那她便……”说着,她的脸色变的哀戚,眼中氤氲一片,雾气开始升腾。 郎太傅嘆息一声,“太后不必多虑,吉人自有天相,君上必然能挺过这一关。” 太后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泪水,深吸了口气,看向郎太傅轻轻摇了摇头,“是这孩子太过任性了,为了一个面首居然弄成了这样。” 郎太傅听闻此言,面露尴尬,轻咳了一声,“太后此言差矣,那个……呃,面首,可不是常人,那可是东越六公子,当今东越王的亲弟弟啊。” 太后闻言怔了怔,然而一瞬间又变了脸色,语气中也带了怒意,“那他们也不能痛下杀手,倘若这次宁儿不能醒来,哀家就是拼了我们南昭国力,也要向东越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甚是严肃,连一向稳重自持的郎太傅也露出了诧异之色。可是瞬间他又释然了,太后膝下只这一个女儿,平时十分宠爱,也难怪她会这么说,更何况,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南昭唯一的君主。 他心中低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国君也不会被宠上了天,连东越的六公子也敢直接收入后宫了。更让人无奈的是,在六公子逃出南昭王宫之后,得知了他身份的君主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反而带着军队前去阻截,结果被接应的东越大将一箭射成重伤,从回宫到如今已有半月,却始终没有醒来。 郎太傅越想越是忧虑,南昭虽地处南方,民生富裕,但国君如此荒唐,这样下去,终有一日,恐怕…… 他将这每日都思虑着的事情压下,抬眼看向太后,后者仍旧一脸悲切,眼神有些茫然,显然心中已是着急到了极点。 可能是这情绪太过压抑,连她怀里的小白猫也不安分的扭动起来,挣扎了一番之后,它一下子从太后手中挣脱出来,轻轻掉落地面,十分优雅的甩了甩身子。而太后对它的这番动作全然不觉。 小白猫喵呜了一声,迈着一字步缓缓的往殿门走去。钻入殿中后,它这次没有像前次那样趾高气扬的在殿中游走,而是十分轻巧的走到了水晶珠帘边,开始用自己的小爪子去逗弄那一颗颗珠子。 殿中守着的宫人们依旧寂静无声,仿佛脚下依已经生了根一般。 突然,殿外传来太后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疲倦,却又十分清晰的带着悲伤,“你们都下去吧,不要吵着宁儿了。” 原本已如老僧入定般的宫人们仿佛瞬间就鲜活了起来,脚步移动,居然是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出了殿门。 殿中越发空旷,只余一人一猫而已。 似乎起风了,殿门被微微吹开了些,而后更多的风钻了进来,水晶帘动,轻微作响,小白猫被晃动的珠帘吓的稍稍闪躲开去,帘后露出雕花木床边沿搭着的一只葱白玉手,突然其中一根手指动了动,瞬间的动作之后,整只手便都动了起来。 “唔……”一声极低微的呻吟从床上传来,南昭君主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了眼睛。眼睫微颤,如羽翅般扑扇了几下之后,她眼中原本带着混沌的神色开始渐渐清明。 第2页 茫然,惊讶,欣喜,平静。 这几种不可思议的颜色交替着在眼中闪过,她扶着被子缓缓坐了起来。脑中却有一瞬认为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毕竟刚刚经歷过的死亡还在在脑中盘旋着尚未退去,一时之间她的确很难接受自己又活过来的事实。 环顾四周,这里居然是座十分华丽的宫殿。很好,还在古代。她仔细的看了看,在发现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宫殿之后,缓缓舒了口气。而后再看殿中的摆设,有些独特的物事跃入眼中,她可以确定现在的她还在自己之前就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时空。 在确认了这点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还在这个世界就好,不然她的仇上哪儿去报? 她动了动手臂,先是微小的动作,而后是十分舒展的整个上身都扭转了几下,这位君主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兴奋之色。 是的,兴奋。对于一个已经十年都不能随意行动的人来说,突然变得如此灵活,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也许是大喜过望,动作过多的后果便是牵扯到了伤口。南昭君主十分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捂住了胸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伤的。 或者说,自己现在的这副身子是有伤的。 不过这不重要,在她进驻这具身体之前,她受的伤比这个重了不知道多少倍,还不是一样撑了足足十年? 她掀开被子,只着了白色中衣在身上也不顾,甚至光着脚也无所谓,便直接走下了床铺。因为她急于感受阔别了十年之久的行走滋味。 一脚一脚的慢慢走着,惹得一边的小白猫也好奇的看着她,甚至也跟着她缓步而行起来。 在梳妆檯前坐下,她开始观摩自己现今的模样。 眉目如画,清丽脱俗,年纪将近二十,真是好年华。只是,那双形如弯月的眼中,神采却是复杂难言。 那是阅尽世间万物后的沧桑与悽怆,那是看遍了人情冷暖后的冷漠和无畏。 她抬起手来,拿过一边的木梳开始为现在的自己梳头,一缕缕慢条斯理的梳弄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静静思考。 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梳子,镜子里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神色。她想起来了,自己是见过这副面容的。虽然时隔多年,但她能肯定镜中的容颜是自己曾经见过的。 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其实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一员,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到了这个时空,而后在这个世界有了十几年的生活经验而已。如今那副习惯了十几年的躯壳已经离她而去,她居然再一次获得了新生的机会。 而说到如今的天下,则与她记忆中的世界只有地理上的相似,其他的都不一样。就拿目前这片广袤土地上大大小小不同的国家来说,就大致跟她之前世界里那个名为春秋战国的时代差不多。 同样,与春秋战国相似,这里大大小小的国家虽然多,强大的却只有五六个,南昭也算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镜子里的人不就是南昭君主,那个天下唯一的女侯么? 不过当年她见到南昭君主时,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东越之人。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有十一二年了,难怪她要想这么久才想起来镜子里这个女子的容颜正是南昭君主。 那时的自己还是春风得意的,还是容光焕发的。她记得当时自己随着东越君主前去洛阳向宗主国中周进贡,在大殿上见到了这位南昭君主。当然当时南昭君主还没有即位,她是随着自己的母亲前去请立为君主的。 好像她的名字叫……安宁兮。 宁兮?镜子里的脸染上了笑意,有些愉悦,有些嘲讽。 今后,天下之间,只有一个安宁兮,那便是她。 南昭国姓为安,地处江南之地,国都为金陵。虽然偏安一隅,却因占据着有利的地理位置而富庶无比。也因此,前代南昭君主,也就是安宁兮的父王竟能娶了中周皇室公主姬氏为后。可惜,这位前代君主虽宠姬无数,却一生无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侍妾所出的长女安静兮,一个便是姬氏所出的安宁兮。 安宁兮系嫡出身份,又带着皇族高贵的血统,在前代君主因病去世之后,便理所当然的被推上了君主继承人的位置。这就有了她母亲带着她前往洛阳请立的事情,也才有了当初她们相见的机遇。 只是男尊思想盛行的年代,这样的请求实在有些不切实际。镜子里的人偏了偏脑袋,神色有些怔忪,显然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她记得当时因为安宁兮能否即位这件事引起了各国当场争论的情景。其中有好几个大国提出瓜分南昭的建议,吓的姬氏和十岁不到的安宁兮瑟缩不已。最后还是她提议东越王留着南昭,徐徐图之。 其实当时只是因为东越还不够强大,倘若一定要瓜分的话,肯定捞不到多少好处,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最后的结果便是,中周的皇帝,也就是姬氏的亲哥哥,安宁兮的亲舅舅,本身也是出于自己利益考虑,接受了东越王的建议,留下了南昭,同意安宁兮即位。只是,碍于她女子的身份,没有封王,只是封了侯。 由此,天下诸多君主之间便多了个女侯。不过在本国之中,人人都还是尊称安宁兮一声君上的。 镜子里的人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她在心里低嘆,世事无常,真的是一点也不假,当初她何曾想过自己一时的作为竟是为之后的人生铺了路?看来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 第3页 也罢,从此我便是安宁兮了。 她在心里说了一句,暗暗下定决心要抛弃一切过往,曾经的名字,曾经的朋友,曾经的恋人,曾经的抱负…… 因为是这些先抛弃了她。 动了动坐久了的腿脚,如今的安宁兮一下子碰到了脚边毛茸茸的一团物事,心里微微吃惊的同时低头看去,在看见是只小白猫的时候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些玩物,因为这些只会让人的心变得懦弱,而如今她最不愿意要的便是懦弱。 安宁兮收回在小白猫身上的视线,缓缓起身,准备再去床上躺一会儿。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是目前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便碰到了一个坚硬锐利的东西。微微转头,跃入眼帘的是一段寒光闪烁的剑尖。 安宁兮心中闪过一丝惊惧,难道自己刚刚才重生过来,便要再度堕入地狱? 玉人何人知 南昭宫殿的西边坐落着一个十分偏僻的宫殿。殿门口悬着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大字:重华殿。 这宫殿位置虽然偏僻,却丝毫不显寒酸。整个殿中从家具到陈设,甚至连地面上的铺设都是极尽奢侈的华贵用料。倘若有外人来此,甚至会怀疑这重华殿才是南昭君主的寝殿。 殿前的院落里种满了竹子,刚至春日,万物齐发,乍一看去,便可瞧见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而此时,一片翠绿中间偏偏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那是个男子的身影,静坐于竹林间,微垂着头,正专心致志的抚着一张古琴,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他一头如墨青丝乖顺的伏于其肩。 竹林间厚厚的积叶发出咯吱的响声,雪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来人,嘴角露出笑意,“怎样?女侯可醒了?” 来人身形魁梧,走到雪衣男子跟前时却恭谨非常,站着的姿势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属下刚才去看过,太后和郎太傅刚刚离开,女侯似乎还没有醒来,公子要不要去瞧瞧?据说……”他停顿了下,迟疑着继续道:“据说今日若不能醒来,便再也无法醒来了。” 雪衣男子扬起声调“哦”了一声,神情间却依旧一片温和的笑意,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他缓缓站起身来,却一下子似站不稳般微微晃了晃,惹得身前的魁梧男子差点就要伸手去扶他。 仿佛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雪衣男子对面前的魁梧身影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两人提步走出竹林,而此时南昭君主的寝宫储明宫里,一白一黑两个人影正在僵持着,其中自然有他们刚刚谈及的女侯。 微风轻拂,只着中衣的安宁兮稍稍觉得有些寒意,虽然此时还是春天。 身后拿剑架着她的黑衣人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两人都在衡量着,一时间仿佛都成了雕像一般。 安宁兮透过身前梳妆檯上的铜镜打量了一眼身后之人,虽然看不完全,但依稀可见里面映出的一双凌厉双眸,该是个职业杀手吧。 安宁兮缓缓转动着眼珠,开始思索对策,她猜想这个刺客是刚刚进入殿中,也许他本来是想趁着自己昏迷而将自己解决,可惜偏偏自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刺客一时之间便也投鼠忌器,因为殿外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 安宁兮会知道这些,自然都是拜之前的经歷所赐。当初若不是她,何来的今日强盛无匹的东越? 她拥有穿越前的现代知识,也拥有重生前的权谋手段,也因此,她对自己的能力向来都是有信心的。 事实是安宁兮猜的大部分都是对的,身后的黑衣人此时的确是投鼠忌器,他接到任务说女侯已经昏迷不醒,他只要过来补一刀便是,怎料来了却发现这次行动的目标正端坐在梳妆檯前。 他开始在心里盘算,到底要不要动手,倘若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会惊动他人,到时候自己也走不了。 僵持着的两人神情冷凝,谁也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这人当然是安宁兮。 “为何要杀我?” 开了口才发现这声音有些低沉,甚至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安宁兮皱了皱眉,心中暗觉失望,这声音丝毫没有一个君主该有的威仪。 黑衣人没有说话,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他只是杀手组织里的一个杀手,早就被割去了舌头,已没有说话的能力,所以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只是沉稳的用剑指着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不知情的安宁兮越发皱紧了眉头,暗中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细微的叩门声响起,殿中的两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却只看见殿门口大摇大摆而去的小白猫,哪里有什么人在。 安宁兮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一瞬间破灭,她心中开始泛起不甘。 重生前,她在悬崖底处经受了整整十年的磨难,用坚定的意志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胁,在最后终究熬不过去的时候,上天怜见,以为会堕入地狱的自己居然又甦醒于一副年轻的躯壳之中,并且这躯壳还是一国之君,拥有着生杀大权。 安宁兮原本以为她是可以藉助这副躯壳復仇的,但如今刚刚醒来便又要经受死亡的威胁,怎能叫她甘心? 第4页 那个负心人还在逍遥快活吧?而凭什么自己要一次次经受这些磨难? 越想越不甘心,安宁兮双手握紧,心里情绪升腾,却是用十分淡漠的语调对身后的黑衣人道:“倘若你不杀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她想要的不过是继续生存在这世间的权利,然后她才有可能去讨还一切失去的东西。 原本以为这个条件已经是十分诱人,然而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一副随时会取她性命的样子。 安宁兮心中开始失望,可是没有慌乱,早已经歷大风大浪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经歷这种威胁。 沉默,无尽的沉默。 两人都在寻找时机,一个伺机取其性命,一个伺机逃脱魔掌。 也许是殿外太过安静,不似有人,黑衣人身形微动,似乎想要动手了。安宁兮心中一紧,眼睛瞄向梳妆檯上的一只金钗,心中暗暗评估着黑衣人的实力,想着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到那支钗,而后藉以自卫。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黑衣人的手腕便动了起来,安宁兮的脖间传来一阵寒意,大脑思绪瞬间停滞,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刚刚对人世的那场告别。 她是走过了多久的黑暗才走到了这副躯壳里,如今却要再度被夺去。 “叮”的一声脆响在耳边响起,安宁兮诧异的看过去,黑衣人的剑已然脱手而飞,而他人正吃惊的看向殿门处。 安宁兮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而在这瞬间,黑衣人已经迅速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一跃从后面的窗口逃了出去。 安宁兮没有多看那黑衣人一眼,倘若这宫中侍卫能奈何的了他,那他便不会进入这里,而他既然没有完成任务,便还有可能会再来。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段时间里找到要杀她的幕后黑手。 以绝后患。 视线继续移向门边,殿门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推开了来。那只手骨节突出,肌理匀称,是只男子的手。 殿门被完全推开了来,却仿佛用了很长的时间,而后一片雪白的衣角跃入视线,接着是整个人。 那是个年纪差不多二十六七的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子的气息,如墨长发随意在脑后以髮带束着,额前几缕碎发轻轻覆盖小半脸颊,露出来的部分确是精緻非常。倘若不是他的身量和举止,也许安宁兮会认为这是个美丽的女子。 雪衣男子缓步行来,嘴角带着一丝淡笑,模样似乎十分的随性,好像根本不在意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事。然而安宁兮知道,刚才的确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她垂眼看向躺在地上,刚才击开黑衣人手中长剑的东西,那是块玉佩,可惜的是已经碎成了两半。 以玉击剑,分明便是紧急之下瞬间的举动,却轻松的化解了安宁兮刚才的危险,这个男子的身手定是不凡。安宁兮一边在心中计较,一边看着男子行走到了跟前。 男子很高,肩膀虽宽却有些清瘦,走近了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到简直是带着病态,安宁兮心中很惊讶这样一个男子会有那么迅捷的身手。 “君上醒了?之前可真是叫我担心坏了。”他轻轻开口,说出来话柔和无比,看着安宁兮的眼神也是一片柔情。 安宁兮心中暗暗惊讶,莫非这个男子跟自己是有什么关系的?但是见他问话,还是点了点头,“刚刚醒来,刚才多谢你相救了。” 雪衣男子微微怔住,有些吃惊的看了安宁兮一眼,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变化了,说话的语调竟是如此的淡漠,哪里还有当初的慵懒和魅惑。 不过,只一瞬他又恢復了微笑的神色,“君上不必谢我,是秦皓救了君上,我这副身子,哪有那个本事。” 听了这自嘲的话,安宁兮一愣,有些奇怪的看了他身后一眼,“那个秦皓人呢?” 雪衣男子漆黑的眸中再度闪过惊异,然而脸上却还是笑着道:“他只是我的贴身侍卫,怎么能随意进入君上你的寝宫?” 安宁兮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深思,为何这个男子可以随意在她寝宫行走,而且还配有贴身侍卫?而自己这个一国之主居然一个贴身侍卫都没有?难不成这个男子的身份很显赫? 其实安宁兮不知道,她是有贴身侍卫的,这个侍卫还是全南昭武艺最好的武之锐,只是因为这次安宁兮被东越大将射伤之事,太后认定武之锐护驾不力,已将他关起来了而已。 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但安宁兮知道她不能再问下去,因为她已经从男子细微的神色间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再问下去只会暴露自己已不是真正安宁兮的事实。也因此,她甚至都没有问起自己被刺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抬头沖雪衣男子摆了摆手,微带着歉意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替我……本宫多谢秦皓吧,本宫刚刚醒来,还要休息,你先回去吧。” 雪衣男子听完她的话后,心里虽然惊讶,但还是直接就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便走了出去,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出门之后,将殿门轻轻掩上的剎那,他笑意不改,却朝一边随意的招了招手。 一个身着侍卫装束的魁梧男子快步走至他跟前站定,阳刚的脸上带着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依旧是保持着如军人般严整的姿势,他看了一眼雪衣男子身后的殿门,轻声唤了句:“公子。” 第5页 雪衣男子点点头,一边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缓缓沿着迴廊往远处而去,一边淡笑着对紧跟在身后的魁梧男子道:“秦皓,我们去见个人吧。” 秦皓本来人高马大,步子也迈的大,但此时为了将就前方公子的节奏,只好也慢吞吞的走着,听到公子的话,他在其身后带着疑问询问道:“公子想要见谁?” 雪衣男子勾着嘴角笑的漫不经心,“武之锐。” 只有他才知道到底女侯当日被东越大将射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也许他能从这当中找到女侯发生变化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秦皓虽然还有疑问,但是知道公子心智不比常人,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紧跟在他身后,做着一如既往的护卫工作。 而此时,他们身后的储明宫中,安宁兮静静立于窗前,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陷入沉思。 这个人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非常陌生。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侍卫一看就是武艺高强之人,且对他十分恭敬。一个看上去苍白病弱的人怎么能让这样优秀的侍卫那么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个人本身就是不简单的。 安宁兮抬手看了一眼刚刚被她捡起来的玉佩,圆形的玉佩碎成了两半,拼在一起后却只有两个字:知玉。 背面倒还有几个小字:昌定三十五年赠与秦皓,长安。 昌定三十五年,那是西华的纪年。长安,那是西华的都城。 安宁兮微微眯着双眼,知玉?好名字,是那个雪衣男子么?她心中盘算着:原来是西华人士。看来得好好的查一查这两人的来歷了。 试探复试探 南昭宫殿布局严谨,大都是以平直的道路来划分区域的。倘若俯视的话,便会看到宫殿东边全是忙碌的人群,殿宇也不甚壮观,因为那里是宫人们的起居场所。而往西看去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安安静静矗立着的是豪华庄严的宫阙,与东边形成了天壤之别。 不过还有个特别的中间地带。划分东西两部分宫廷的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在其尽头直达最北处,便是这中间地带所在。那是个十分不显眼的阁楼,而真正的玄妙却在阁楼之下的暗室。说是暗室,其实很大,这里实际上是宫里的地牢。 此时其中一间暗室里,不知何处正滴滴答答的传来不断的滴水声,显示着这里的阴暗潮湿。上方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的天窗上均匀的嵌入了几根铁条,午后的阳光便从这天窗中照射进来,给这里稍稍带来一丝暖意。 略显昏暗的环境里,一个三十开外,相貌朴实的男子神情肃然的端坐于杂堆着的干草间,眼中带着戒备看向斜倚在牢门边的雪衣男子。 “知玉公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许久之后,他终于沉不住气,先开了口,只因为牢门边的雪衣男子实在太过随性悠闲,再这样下去,他会觉得就算过上一万年,这个男子还是会就这么带着笑意看着自己,与自己比拼着耐心。 “武太傅似乎对我有些成见。”被称作知玉公子的雪衣男子轻扯嘴角,缓缓吐出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根本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 这个被关在这里的男子便是女侯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是女侯的武学太傅,人称南昭武艺第一的武之锐。只是因为这次女侯执意追赶东越六公子受了重伤,被护女心切的太后认定护驾不周才关押在此。 武之锐其实并不是对这个知玉公子有成见,只是作为一个常年习武,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他看不惯对方靠面相吃饭的事实而已。 没错,这个知玉公子,其实是女侯的面首。准确的说,是最受女侯宠爱的面首。 试问叫心高气傲如武之锐这般的人,怎么能够对他温文有礼? 话是这么说,武之锐毕竟不是小孩子,他知道给人留情面,也知道这个知玉公子在女侯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他扯了扯嘴皮子,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不敢,武某只是粗人,说话直接,知玉公子不要介意。” 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在家中等待着自己回去的妻儿想想。也许对知玉公子态度好一些,便极有可能会被放出去呢?就算是再心高气傲的武太傅,也始终是个顾家的男人。 知玉公子离开原先一直倚靠着的牢门,站直了身子的他不再显得那么慵懒,脸上的笑意却从未消失过,“既然武太傅这么直接的问了,知玉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今日前来,我只是想知道当日君上在追六公子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武之锐微带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稍显认真的作了回答:“君上并未发生什么事,除了被东越大将一箭射成重伤之外,其余的都很正常。” 听了这话,知玉心中暗暗好笑,如果说明知道六公子的真实身份还执意去追捕叫正常的话,那武之锐说的倒也没错,只是…… 他心里极其不明显的闪过一丝愧疚,当时如果不是他的怂恿,女侯也不会那么执着的去追捕那个六公子了。说到底,自己还是有些责任的。 然而知玉虽然明确知道这个事实,却丝毫不在意这个结果。 “既然这样,那何以君上醒来之后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知玉的话刚刚说完,武之锐的脸上便闪现出了惊喜,“你说君上已经醒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就能被放出去了? 第6页 知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笑意温和,“是,而且刚才还差点被人刺杀。” 武之锐一愣,“什么?有这种事?” 知玉点点头,温和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想必用不了多久,太后便会召你回去继续护卫君上了,毕竟君上已然无恙,且身边急需要人护卫。” 听到知玉的话,武之锐的脸上这次是真正的显露了欢喜。 终于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知玉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心里有些失望。没想到最接近女侯的人都不知道她这番变化的由来,看来这真的是个难解的谜团了。 其实知玉从现今的安宁兮醒来,不过才与她说了几句话,之所以这么快便断定她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安宁兮无意当中露出的破绽。比如她问秦皓人在哪里,这个问题如果是以前的女侯就绝对不会问出口。 另外一点则是与女侯长期相处中得来的。他在这宫中也住了有两三年了,对女侯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所以当眼前的女子突然以一副冷静的面目面对刺客,用一种冷漠的语调与自己说话时,他便直觉的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 对于一个万事都要掌握在掌间的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微微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不得不细细探究。 武之锐见知玉陷入了沉思,脸上却仍旧带着温和之色,只有漆黑的眸子光芒闪烁,不禁有些疑惑。而就在这时,牢门外的阶梯处,秦皓从上面往下走来,他刚才一直守在上面的阁楼中,现在才走了下来。 秦皓走到知玉身后站定,轻轻唤他:“公子,”知玉回过神来,转身看去,就听秦皓接着低声道:“女侯派人来了。” 知玉微微一震,继而转头朝武之锐点头笑了笑,说了声“告辞”,便以极其悠闲的姿态走了出去。而后脚步声在武之锐头顶传来,接着消失不见。 看守牢门的小太监在一边从迷迷煳煳的梦中醒来,发现知玉早已离开,正要拿着钥匙过来锁门,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慢着。”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眉眼细长的太监,他走到牢门边,挥手赶走看门的小太监,对武之锐道:“恭喜武太傅了,您可以出去了。君上已然醒来,正召您去见呢。” 武之锐在看到他的一刻便已在猜想自己应该可以出去了。这位胡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他在这里,必然是来放自己出去的。而此时再听到这话,心中想法得到印证,便再难掩喜悦。 武之锐起身对太监拱了拱手,“有劳胡公公了。”说着已经迫不及待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胡公公先出去。 胡公公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心中腹诽:也不知道这个武之锐怎么运气这么好,本来都以为君上已经治不好了,怎么还偏偏就莫名其妙的醒过来了呢?莫非是上天护佑?想到这里,正走出阁楼的胡公公十分天真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而此时,同一片天空底下,安宁兮正安稳的坐在储明宫中,尽量让自己对眼前一脸关切的妇人展现笑容。 这妇人自然是她现在的母亲,姬太后。 姬太后原本以为女儿就要熬不过今天,实在无法承受亲眼看着她离世,便回了自己的天寿宫,岂料不一会儿就有宫人来报,说看见君上醒了。姬太后几乎是什么都顾不上就奔了过来,然后就拉着安宁兮一副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 安宁兮也知道她爱女心切,奈何自己本就不是她的女儿,何况自己又从未感受过什么父爱母爱,根本就无法入戏,更别谈什么好好的陪她痛哭一场,只好尽量柔和的沖她笑着,希望她快点停下这恼人的抽泣。 也不能怪她无情,穿越之前她身在现代社会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里便被人欺负,直到大学才有了个合得来的朋友,结果没多久便穿越到了这个古怪的世界。那也罢了,穿到这个世界后,她偏偏又附身于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身上,自然同样是受尽白眼。这样的经歷,叫她怎么能够上演一出母慈女孝的温馨场景来? 安宁兮一边在心里无奈的嘆气,一边对自己多年来建立起来的信心感到崩溃,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居然有点手足无措了。偏头看了一眼殿门,胡公公去传那个号称自己侍卫的武之锐,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他来了,好歹也可以转移一下姬太后的注意力啊。 说曹操,曹操到。 没多久武之锐就跟在胡公公身后走入了殿中,半月来的关押让他神色疲惫了许多,身上原本玄色的官服也满是污渍。 武之锐一见到安宁兮端坐在桌前,身边还有哽咽不止的姬太后,不免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君上,也不至于让这对孤儿寡母这么一副悽惨局面。 “微臣见过君上。”他心中有愧,连带着行礼也十分恭谨起来,一跪下去,几乎整个上身都伏在了地上。 安宁兮上下打量了武之锐一番,淡淡的开口道:“起来吧。” 武之锐乍一听见这冷漠疏离的语气有些怔忪,而后赶紧抬头称是,站起身来。安宁兮却偏过头没再看他,因为她欣喜的发现姬太后终于被成功转移了视线,不再落泪了。 姬太后刚刚见武之锐这么诚恳的行礼,已经消了些气,再见他这段时间神形憔悴,带着狼狈之态,又有了些不忍,抬手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她平復了情绪,开口对武之锐道:“既然君上已经醒了,便不再追究你这次的过失了,但之后不可再犯,否则哀家定不轻饶。” 第7页 武之锐赶紧称是,神情越发恭谨。 一边的安宁兮突然道:“母……母后还是先回宫吧,女儿已经无恙,您先回去休息吧,何况女儿还有些事情要问问武太傅。”要叫出类似母亲的称唿还是有些困难,安宁兮说的有些停顿,但语气却是故意放的十分轻柔。 姬太后一向宠爱这个女儿,很少会不听她的要求,何况此时她还这么柔和的跟自己说话,因此当即便点了点头,起身带着胡公公离开了储明宫。 安宁兮见姬太后已经走出了很远,收回视线看向武之锐,开口道:“武太傅,将本宫为何会受伤的事详细禀来。” 刚才从来探望的姬太后那里得知了原来的安宁兮有这么个老师兼贴身护卫,想必他该是知道这具身体主人之前的事的。 武之锐愣了一下,心道:这个你自己也该知道啊。但是见安宁兮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又只好赶紧照办,将安宁兮为何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 武之锐当然不能说是您老贪图人家东越六公子的美色,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逮到人还被射了个半死。只好十分委婉,十分委婉的叙述了安宁兮求美不成,反受其累的无奈。 安宁兮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心中觉得荒唐无比,没想到自己是这么得到这副躯壳的。不过听到东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眉头跳了跳。 东越?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还有自己所谓最好的朋友,所谓最亲的家人…… 安宁兮想着,嘴角不经意的勾起了一个弧度,十分不显眼,却叫人心生寒意。 许久之后,她抬眼看向武之锐,淡淡道:“你可知道本宫被刺的事情?尽快去调查清楚幕后的人是谁?” 武之锐已经听知玉说了这件事,本身也在奇怪,何况这件事原本也就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当即也不迟疑,立即应下。 安宁兮补充道:“另外,那个秦皓的底细是什么?还有他身边的白衣公子,如果这些你不知道的话,也赶紧给本宫详细的调查一番,尽快将结果告知本宫。” 武之锐心中吃惊,为何君上连自己的面首都不知道叫什么了?但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立即就点头称是。 面首当侍寝 偌大的储明宫里,水晶珠帘后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一个斜倚在床上的素白身影,安宁兮正安逸的在闭目养神。身上的伤还没有復原,因此这些日子她除了调查刺杀自己的人和知玉等人的底细之外,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休养身体的大事中来。 没多久,殿门口开始传来沉着的脚步声。 这些日子,每天总有不同的人来给安宁兮请安问候,大多是大臣们,当然还有那个名义上的长姐——已经嫁出宫的长公主安静兮以及宠自己宠到没边的姬太后。 安宁兮本性喜静,这些人一来就会将现场搞得很热闹,要么是嘘寒问暖的问长问短,要么就是谢天谢地的夸张表演之类的,让她唯恐避之不及,因此乍一听到这脚步声,安宁兮差点又以为是来了某位探访者,直到听到宫人们对来人的称唿,她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武之锐。 自她醒来已经过了整整三天,安宁兮给武之锐的调查时间也就只有三天,因此今日她应该就会听到一直期待着的答案了吧。 “微臣参见君上。” 随着武之锐的声音响起,安宁兮缓缓睁开了眼睛。武之锐抬头之际勐的接触到这目光,心里一惊,只觉得这眼神无比精明老道,再也没有往日的混沌懵懂,甚至是有些愚钝的神色。 武之锐虽然是习武之人,平时也不拘小节,但关键时刻还不至于粗枝大叶,因此连忙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垂首等着安宁兮发话。 “调查清楚了?” 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还是以往慵懒的音色,却是十分淡漠的语气。 武之锐听到安宁兮问话,赶紧道:“启禀君上,刺客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是金陵城中的一个刺客组织做的,君上有何指示?” 安宁兮低低的笑了两声,“这个还用问么?自然是连根拔起,统统剷除掉了。不过这件事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幕后必定有人指使。” 即使是说着有关人命的话题,安宁兮还是十分平淡的表情,嘴角约等于无的笑意让武之锐越发心中生疑,眼前这个女子真的还是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么? 安宁兮见武之锐表情怔忪,知道他肯定是对自己的变化起了疑心,不过她也不在乎,毕竟谁也无法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安宁兮的事实。 当然这点也是她后来才想通的。初醒来时,她还不清楚原来的安宁兮到底拥有多大的权力,因此处处留心,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已经变化了的事实,而现在她已然知晓全南昭的实际大权都在安宁兮的手中,便放下心来。 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在自己能掌控的情况下才作出判断。 “那秦皓他们的事呢?”安宁兮直接转移了话题,让武之锐从猜疑的心理中分出神来。 “这个……”武之锐皱了皱眉,心里暗暗想着该怎么回答。 这个任务实在太过困难。他只知道知玉公子和秦皓来自西华,三年前大概也是春天的时候,被女侯从南昭边境捡了回来。当时他一身是伤,保护他的秦皓也是满身血色,连武之锐这个大男人看了都有些心惊。但是女侯一见知玉洗净后那张天人般的脸便当机立断的将他带回了王宫,用尽了珍奇药材为他医治,才保住了他一条命。 第8页 武之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将这捡到知玉和秦皓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添加了一些细节,但多少有些矇混过关的意味。 在说完这段话后,武之锐终于在安宁兮脸上看到了阔别已久的惊诧之色,他还以为眼前的女侯是永远都不会再惊讶了呢。同时他也松了口气,会惊讶就说明自己算是交差了吧。 安宁兮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知玉竟是她的面首。 其实应该是原来的安宁兮的面首,但归根结底,现在这个男人是她的所有物了。 安宁兮收回惊异的神色,看向武之锐,“就这些?你没有派人去西华调查?” 武之锐当即道:“有,只是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简单的四个字便将知玉和秦皓的身份置于一团迷雾之中,叫人无法探明。安宁兮心中有些不悦,居然查不到?倘若用她之前在东越建立的谍报组织,便不会陷入这尴尬的境地。曾经的她,从来没有过查不到的失败经歷。 虽然不悦,安宁兮还不至于迁怒武之锐,她朝他摆了摆手,“查不到就查不到吧,以后再想法子,你先下去吧。” 武之锐躬身行了一礼,慢慢往门边退去,却在一脚已经踏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又被安宁兮叫住。 他赶紧回身站定,就听安宁兮用一种十分诡异的腔调缓缓道:“你去跟知玉公子说一声,就说……”安宁兮在这里特意拖了一下调子,而后才继续道:“就说本宫说了,今晚叫他过来侍寝。” 武之锐有些张口结舌的看向安宁兮,脸上一片赧然。心里则在吃惊于女侯变得这么开放的同时又有些叫苦不迭。 怎么传这话的任务偏偏落到了他的身上?这叫他如何启齿? 这一刻,他突然对同样身为男子的知玉公子很同情。因为他是个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武之锐不敢违逆安宁兮的话,纵使心中再不甘愿还是恭谨的称了一声“是”,而后便提步往重华殿走去。 重华殿中此时如往常一般寂静无声,殿中依旧没人,甚至连个宫人的影子也没有。殿前的竹林里倒坐着两个人。 知玉和秦皓正在下棋。 棋盘是纯金打造的,上面的线条都是能工巧匠用特殊工艺纹饰上去的,整个看上去浑然天成,光彩夺目。而棋子则是由白中泛青的玉石制作而成,金玉的组合让这整副棋看上去奢侈无比,而这本该十分俗气的物事到了这环境中偏偏又显得那么自然。 知玉换了一身衣裳,却依旧一身雪色,可见他对这颜色的偏爱。此时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他对面的秦皓则是抓耳挠腮,十分不耐。 “公子,我实在接不下去了,您就让我认输得了。” 秦皓早就想要投降了,奈何知玉不让,一定叫他战到最后一刻。 知玉闻言,带着一副好笑的表情看着他,“秦皓,你好像忘了过去我们驰骋沙场时的劲头了,如今怎么动不动就要认输了?” 秦皓朝他讪讪的笑了笑,阳刚的脸上露出羞赧,“公子,那怎么能比,打仗我还行,您叫我摆弄这些,可就难为我了。” 知玉笑着摇了摇头,“倘若这么说就错了,不论是战场、赌场、商场、情场,甚至是人生一场,都可以用这一局棋来概括。” 秦皓神色中微带着不解,吶吶的道:“公子,您要这么说,那我觉得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乐趣了,就这么一局棋就管我一辈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知玉知道再跟他说下去也是枉然,只好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他勐的停止了动作,神情肃然的坐直了身子,对秦皓道:“有人来了。” 秦皓一怔,凝神仔细听去,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阵喜悦,连忙问知玉道:“公子的武功是不是就要恢復了?” 刚刚知玉在他之前听到了脚步声,可见耳力已经慢慢恢復,那想必之前的武功也在恢復了吧。 知玉淡淡的笑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算是吧,只是我试过使用招式,但不过十招就再也不能提起内力,要进一步恢復的话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秦皓听到这话,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本以为公子的伤在女侯的调理下已经逐渐復原,武功也在渐渐恢復,怎料到如今已经三年过去却还是只能使用十招招式,这个结果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转念一想,公子当年受的伤那么重,差点性命不保,如今能够活下来,并且一直处于復原状态,这已经是一件值得让他高兴的事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秦皓心中对安宁兮产生了一丝感激,毕竟如果不是女侯,公子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而在这番对话的当口,脚步声的主人武之锐已经到了竹林边,他看了一眼林中一身雪白的身影,心中暗道:长得好看就是惹是非啊。 秦皓见武之锐走进竹林,站起身来朝他拱了拱手,“见过武太傅。” 武之锐虽然对知玉有些看不惯,但是对同为武者的秦皓还是十分赏识的,因此见他行礼,也点了点头给予回应。 知玉也站起身来,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也朝武太傅拱了拱手,“真是稀客,武太傅怎么会来?” 第9页 武之锐听他问到那个让他尴尬的原因,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而后才道:“我是替君上传话来的。” 知玉好奇的“哦”了一声,“君上请太傅带什么话给我了?” 武之锐越发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在四周飘忽了一圈,又看了秦皓一眼,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说,然而知玉一副等待他回答的神情,秦皓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只好缓慢而艰难的说出那句话来:“君上让你……今晚去侍寝。” 话说完的一刻,知玉有些目瞪口呆。秦皓则比他还要震惊。女侯这是怎么了?不至于一醒来就色心大发吧? 然而知玉一瞬间他又恢復了常态,他眯了眯眼开始沉思这其中的用意。而后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自己在试探女侯的同时,也被她试探了。 想到这里,知玉十分无奈的嘆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对武之锐道:“我知晓了,劳烦武太傅回话,就说我今晚会去的。” 武之锐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离开了,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太叫人尴尬了。 秦皓见武之锐走远,忍不住问知玉道:“公子为何要答应?女侯这么做也太奇怪了吧?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过这样……” 知玉缓缓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秦皓的话,淡笑着对他道:“你忘了如今我的身份?只要我还在这宫中一日,我便还是女侯的面首,是面首自然就会有侍寝的时候,这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秦皓见他这样,心里一阵不忍,刚刚对安宁兮生出的一丝感激也消失殆尽。公子的身份何其高贵,居然被她这么随便使唤,当初她不是答应了不强求公子的么?如今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秦皓想不明白,知玉同样也想不明白,所以他才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知玉缓缓勾起嘴角,笑的颇具深意,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么想着,他心里倒对晚上有了一丝期待。 要探究如今的安宁兮,今晚绝对是个好机会。 独特的巧合 夜幕降临,南昭王宫华灯明亮。 晚膳时间已过,正是宫人们伺候着主子们休息的时间。储明宫左边一间偏殿之中,安宁兮惬意的浸在大的夸张的浴池中,安心的享受着沐浴的舒适。 泡了一会儿,考虑到胸口还有伤,安宁兮有些不舍的离开了浴池,披着宽松的袍子招唿宫人们进来伺候。 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前的安宁兮身边并无太监,只有宫女。重生后的安宁兮对这个自然也无要求,很多事情她自己也可以解决,并不习惯假手他人,所以到现在她身边也没一个贴心的宫女什么的。说起来,武之锐倒更似她的心腹。 而此时的安宁兮便一边任由着宫女们为她着装梳发,一边在心中想着该是时候培养几个可用的心腹了。 只是人选必定很难找,这件事还得慢慢来,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不过没关系,这些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她已然做过一遍,程序熟悉的很。 不一会儿宫人们便伺候安宁兮穿戴完毕,接着便赶紧分立两边,打开了殿门,请安宁兮回正殿休息。 安宁兮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有些透明,类似睡袍的着装,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这一瞬之后,她的神色又恢復了原先的平淡,提起步子沉着的走向殿外。 进入正殿,安宁兮挥手遣退了跟在她身边的一干宫女,自己往内殿走去,而后却在刚进如内殿的时候愣了一下。 知玉不知何时已经到来,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安宁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看着书,竟似完全不知道身边有人在,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将知玉的注意力从书中拉到了她身上。 “君上来了?”知玉见到安宁兮后,神色没有一点的不自然,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脸上笑得温柔,说的话也很温柔。 安宁兮之所以会叫他前来,自然不是真的起了色心,而是她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只是个面首。 已然打定主意今晚要耐着性子观摩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安宁兮听知玉说了这话后,便面色平常的点了点头,接着故意将语调放柔,问他道:“你何时到的?” 知玉放下手中的古籍,微微笑了笑,“早就到了,几天没见君上,心中挂念的紧,便提早了许多。” 安宁兮见他说出这番话时没有一点的异样,甚至神色还十分诚恳真挚,心中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自己多心了。 也许这个男子真的只是个面首,更甚至也许他心中是真的有着女侯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到来岂不是破坏了一段情缘? 安宁兮心中一边思索着,一边移步往梳妆檯走去,坐下之后,她背对着知玉,却似漫不经心般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帮我解一下髮带。” 知玉勾起嘴角,笑的十分魅惑,他以极其悠闲的姿态走到安宁兮身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修长的手指攀上安宁兮的髮丝,动作不紧不慢的去解刚刚宫人们才为安宁兮扎好的髮带。 安宁兮的视线在近距离接触到他的手指时微微一愣,而后心中刚刚才被自己压下的疑惑又翻涌了上来。 那双手骨节突出,指腹之间带着明显的老茧,与他玉人般的面容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第10页 倘若不是长期使用兵器,应该不会有这么多老茧吧? 安宁兮心中对知玉的来歷又多了些兴趣,只是武之锐调查不到,让她也莫能奈何,此时心中要培养心腹的念头越发强烈。 知玉在安宁兮身后的铜镜中偶尔瞄一眼她的神色,见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侯如今这番变化来的太突然,知玉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重生之类的事,那些东西一向都被他认作是怪力乱神的物事,所以即使他觉得女侯已经如同变了个人,心中却还是认为安宁兮仍旧是安宁兮,只是突然改变了性格而已。 而他便是想知道女侯到底是因何而改变了性格。 他原先想过会不会是朝中有人故意唆使,让女侯有了自己的意志。只是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否决,因为女侯昏迷之前一切正常,而昏迷醒来当即便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昏迷当中还能出什么事? 知玉有些不解,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竟然会遇到自己参不透的奥妙。 思绪之间,知玉已将髮带解下,递到安宁兮面前,他笑意温和的道:“君上,好了。” 安宁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髮带,眼神微转,突然伸出手去将他的手连同髮带一起握住,嘴角含了一丝娇媚的笑意,“谢谢知玉了。” 知玉自然知道这是试探开始的预兆,于是立即配合着安宁兮,将她从坐着的凳子上轻轻拉了起来,而后径直往水晶珠帘的方向而去,目标当然是其后的雕花木床。 安宁兮心里突然划过一丝紧张,然而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退却半步,要试探知玉是她自己的决定,如今想要变卦,怕是说不过去。 水晶珠帘因穿过的两人而晃动不止,相互激撞出细微的叮噹声。 就这样被知玉牵到了床边,让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主动权被知玉给掌控了一般。 两人在床边坐定之后,知玉突然问她:“君上身上的伤好了?” 知玉的神色中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安宁兮想到他话中的意思,脸不禁微红,这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羞赧让她心中生出不悦。假如自己都做不到淡然,还拿什么本事去探寻人家? 想了许久,安宁兮总算是平静下来,神色放松了许多,笑着看了看知玉,“无碍了,知玉倒是担心。” 知玉见她这副模样,立即联想起过去记忆中的那个女侯,每次他故意稍一挑逗,她便会面红耳赤的兴奋半天,思想完全是就是个孩子,对他的态度更像是个依赖着哥哥的小妹妹一般,什么问题都要询问他一遍才做决定。 而如今的女侯居然这么冷静,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居然一点也没有羞怯的意思。可实际上她之前并未接触过别的男子。 当然除了他,还有那个被抓了又逃走的东越六公子。 知玉心中微微吃惊的同时,又故意问道:“君上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也许失忆是她变化的原因吧。 安宁兮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也没否认,“是啊,可能是被射伤摔到之际撞到了头部,所以有好些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说到这里,她故意紧紧拉着知玉的手,眼带凄伤的问他:“莫不是本宫将你我过去很多事情都忘了,你不高兴了?” 知玉闻言,配合着安抚的笑了笑,“没有,知玉怎会不高兴,只要君上无恙就好了。”然而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心中又起了波澜,总觉得事情不是失忆那么简单。 安宁兮已经察觉到知玉的屡番试探,也在想着应对之法,而这时知玉的动作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知玉略微苍白的手指缓缓划过安宁兮的脸颊,而后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脸便覆了上来,只是偏过了她的唇,吻的是她的颈边。 安宁兮一手紧紧抓住床沿,有一瞬间想要将这个男人推开,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召他前来的决定,但是在感觉到知玉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时又按捺了下来。 她一个接受过现代思潮洗礼的人,这点还是看的很开的,不过逢场作戏,也没什么。 在心里好好安慰了一遍自己,安宁兮便任由着知玉搂着自己,极尽温存。 知玉微微愣了愣,在感觉到女侯并无动作后,将唇移向了她的耳边。 从前的女侯似乎十分讨厌这个动作,因为他每次故意逗弄她时,在她耳边轻轻一吹气,女侯便会不高兴的撅着嘴离开。他并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每次被女侯烦的无奈时便会用这个法子将她赶走,简直屡试不爽。 而现在,他便想知道现在的女侯会不会也是这样。 知玉尚且认为女侯还是原来的女侯,几乎已经做好了会被她推开的准备,然而就在他的唇轻轻触到女侯的耳垂时,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么大的反应。 安宁兮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推开了他,然后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知玉本身身体还未完全康復,安宁兮之前又习过武,虽然如今的安宁兮不会武功,但是手劲还在,因此这一巴掌下去,知玉几乎当即就跌倒了一边,甚为狼狈,连嘴角都沁出了血丝。 安宁兮当即愣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不已。 自己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他刚才吻着自己耳垂的行为让她想起了那个伤害自己的人,然后自己就伤害了知玉? 第11页 她看着跌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喘息的知玉,心中稍稍不忍,刚想去扶他,却见知玉笑着看了过来,“还以为君上失忆了就不在意这个了,没想到到如今反倒更不喜欢别人碰您的耳垂了。” 安宁兮一愣,继而生出一丝侥倖,居然这么巧让她撞上了原来安宁兮的偏好。她自己是因为受过伤害才对这个动作牴触,却没想到以前的安宁兮也有这么独特的偏好,竟也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耳垂。 “你没事吧?刚才是本宫出手重了。”安宁兮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将知玉扶了起来。 知玉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平復了喘息,正要说话,就听殿门处传来清晰的叩门声。 武之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仿佛不愿意打扰殿中之人,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赧然,“君上,郎太傅和霍都督求见。” 安宁兮还没做任何反应,知玉便先愣了一下,郎太傅和霍都督两人都是南昭朝中肱骨之臣,此时夜间入宫求见,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千里急驰援 听到消息,安宁兮也是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郎太傅是她的老师,只在上次他来探病时见过一面,似乎颇受太后倚重。而这个霍都督倒未曾见过。 安宁兮醒来后已经将南昭重臣的资料都翻过一遍,知道南昭的兵马大元帅,同时也是执掌金陵禁卫军的都督是霍霄,想必正是这个霍都督了。说起来他还是安宁兮这副身子的表兄,其母是前任南昭君主的妹妹,因此霍霄也算是王族之后。 “叫他们在书房等候,本宫稍后便来。”既然是这两个重臣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着禀报,安宁兮也没有再迟疑,答应了他们的求见。 知玉在一边自然也是思索不断,他在思考这两人来的目的是什么。霍都督霍霄是执掌全国兵马的大元帅,郎太傅郎若水又是支撑着全国朝政的主梁,这两人一武一文,举手动脚之间便关系着南昭的命脉,因此这么晚进宫来必定有事。 还是十分重要的事。 在知玉沉思的当口,安宁兮已经随意的披上了一件外衣,散开的头髮也只是随意的拢了拢,用知玉刚解开的那根髮带又束好,然后看着知玉道:“今晚本宫有事,你便先回去吧。”她看了一眼知玉脸上清晰的掌印,接着稍带愧意的补充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知玉行事一向干脆,既然女侯发话,他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了句“遵命”,就施施然的走出了储明宫。 安宁兮见知玉走了,这才提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就设在储明宫不远处,刚进入书房,安宁兮就瞧见郎太傅和霍霄两人神色凝重的沉思着,不发一言。听到她的脚步声,两人才抬起头来,而后赶紧行礼。 安宁兮一边吩咐二人起身,一边往书桌后的座椅走去。坐下后,她打量了一眼第一次才见的霍霄,见他眉眼虽俊秀却是一脸刚毅,神情冰冷,想必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儿。视线移向郎太傅时,果不其然又见到了他老人家脸上深思的表情。 这表情安宁兮自然不陌生,每个人如今看她都是这么一副表情,她早已习惯。也不多言,安宁兮直接切入正题,“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郎太傅听闻此言,收回了深思的神色,上前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君上,中周八百里加急信送到,上面加盖着皇帝玉玺,是万分急切的军情之事,因此老臣才与霍都督连夜进宫求见。”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安宁兮。 安宁兮在听到中周的时候已经神色肃然。不管现在中周如何的不济,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它还是众国之主,就必须认真待之。因此安宁兮接过信之后,只是瞄了一眼封口处那鲜红的玉玺印痕,便立即拆开了信件。 只有是重中之重的军情要事,才会在信件上加盖玉玺,以示天子重视。这封信上的印痕清晰无比,想必中周皇帝盖印之时都用了很重的力气,可见兹事体大。 此时眼见安宁兮的动作,郎太傅和霍霄俱是一副屏气凝神的表情,直直的盯着安宁兮手中的信件,暗中猜想着这封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重要的军情。 然而没一会儿,他们二人便都有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因为他们看见安宁兮在看完信之后,嘴角竟缓缓的勾勒出一个十分轻浅的笑容,泛着无边的寒意,简直要将万物屠尽。 安宁兮自己也没察觉自己脸上带着这骇人的笑容,抬起头来看向眼前恭敬站立的二人,她用一种平淡却又似乎带着一丝欣喜的诡异语气说道:“东越突然大肆吞併中周周遭小国,目标直指中周,皇帝陛下这是求救来了。”说完后,她随意的将信扔到桌上,往两人跟前推了推,示意两人自己看。 霍霄首先拿起了信件,他粗粗浏览了一遍之后便皱了眉头,有些低沉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要我各国发兵驰援……”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看向安宁兮,“君上看我们救是不救?” 安宁兮心中早已在盘算,撇开中周皇室与她此时身份上的血缘关系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次意图侵犯中周的是东越,而不是其他国家。 假如换做西面的西华,或是北边的北孟,甚至是其他蛮夷民族入侵中周,也许安宁兮都会考虑不发兵,毕竟南昭的实力她已然了解过,虽然民生还算富裕,兵力却是不强。考虑到这点,也许如今的安宁兮会随意找个藉口推掉此事。 第12页 然而偏偏是东越。 既然是这样,那她便不得不派兵驰援了。 怎么能让那人遂愿? 想到那人,安宁兮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抬眼看向郎太傅,“如今东越王的王后是谁?” 郎太傅微微一愣,没想到君上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告诉了安宁兮,“启禀君上,是东越郭家的女儿,郭慧月。” 郭慧月?安宁兮瞬间便凄楚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的位置终究还是被她占了。 郭慧月,那个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与她相互扶持着一起在这异时空艰难生存下来的最亲密的知己,如今早已夺去了她的一切。 安宁兮闭了闭眼,似乎不愿看见这世间的丑恶,而后似随口说起般继续问了句:“那东越萧家的女儿萧如清呢?东越王本来不是要迎娶她的么?” 郎太傅皱了皱眉,心里诧异女侯怎么会关心起这些陈年往事来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犹疑着回道:“这个……老臣也说不清楚,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之后东越王突然就册封了郭慧月为王后,这之后倒再也没听说过那个萧如清的消息了。” 郎太傅这话说完后,一边的霍霄突然接口道:“这个萧如清倒是个奇女子,假如她还在世间,如今的东越必定已经称霸了。” 安宁兮心里的诸多不适在听到霍霄的话后稍稍缓解,想不到十年过去,竟还有人记得她。 没错,这个被霍霄称作奇女子的萧如清,便是重生前的安宁兮。准确的说,是穿越之后,重生之前的安宁兮。 安宁兮本身经歷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而其中穿越和重生这两件无疑是最神奇的。因此,如今的安宁兮每次只要稍一回想,便觉得过去好似做梦一般的不真实。然而曾经的那些伤痛又是那么清晰刻骨,叫她不能轻易抹去。 这边霍霄的话刚说完,郎太傅就反驳道:“霍都督这话过了,萧如清毕竟只是个女子,哪里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助东越王成就霸业,依老夫看,倘若战神风翌还在世间,才是成就霸业的不二人选。” 安宁兮原本稍微缓解的心情在听到郎太傅这话后又再度滑入低谷,倒不是不愿听到别人的反对之声,只是对郎太傅看低女子的保守思想有些不满,因此她在郎太傅话音刚落之时便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他现在他的面前就坐着一个女子,且还是他的君主。 郎太傅反应过来之后有些窘迫的看了安宁兮一眼,而后赶紧转移了话题,“君上是不是有了计较?这封信该怎么回?我们救是不救?” 一连三个问题抛出之后,他才稍稍放心。郎太傅已经直觉的发现了面前的女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荒诞单纯的女侯了,因此说话也特别的小心起来。不过对于女侯变化的原因,他倒没有像知玉那般要去探究,因为对他来说,只要女侯变的对南昭有利就是好的,而至于如今的安宁兮,则还在他的观察之中。 安宁兮听了郎太傅的问题之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霍霄,问他道:“霍都督说说我南昭还有多少精兵可用?” 霍霄听到这话,神情肃穆,一贯平静淡漠的语气间竟带了一丝骄傲,坚定的报出了一个数字:“五万。” 安宁兮眉头挑了挑,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意,“精兵五万?假如真是兵士之中的精英,对南昭来说,那倒也不算少。但是本宫问的是能以一当百的精兵有多少?” 霍霄闻言一怔,神情产生了变化。他刚才说的不过是青壮年士兵的数目,他认为只要是这个年纪的就算是精兵了,但倘若是以一当百的话…… 看见霍霄的神色露出赧然,安宁兮没有再问下去,干脆直接下了命令,“霍都督就从这五万人之中选出五千相对优秀的兵士发往中周,记得派个信得过的将领带兵就可以,而后的事就不必多虑了。” 这时郎太傅和霍霄都明白过来安宁兮是要驰援中周的了。然而听到安宁兮的吩咐,霍霄当即就诧异的看向她,忍不住问道:“只是五千士兵,怎么救援?” 安宁兮心道:就算你口中的五万精兵全部上阵,也不一定能够派上大用场,如今的东越,兵力能与之抗衡的恐怕也就是一直崇尚武风的西华了。而这五千人原本也就没什么作用,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帮助中周的立场而已。 安宁兮想归想,也不打算再打击这个一直自视甚高的兵马大元帅,便直接摆了摆手,对霍霄道:“就这么办吧,接下来的事,本宫自有计较,你们不必担心。” 霍霄和郎太傅闻言,知道这是在逐客了,也不好再久留,于是行了礼之后都恭敬的退了下去。 安宁兮见两人出去了,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仿佛极其疲倦般的倚着椅背,缓缓的舒了口气。 东越王?哼,很好,居然至今不忘打下江山的壮志。只是可惜,他遇上了如今的她。 此时安宁兮心中所想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绝对不让他得逞。 夜风已凉,安宁兮靠着椅背陷入了沉思,完全没有发现一边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这人影在殿外灵巧的移动着步子,间或攀上房梁甚至是屋顶,而后在宫中西边角落落下,接着直接走入了殿中。 第13页 殿内,知玉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封信件细细的看着。那是他刚刚才收到的。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了看,微微笑道:“秦皓,西华那边决定发兵救援,你那里探听到了什么?可是也是有关这次东越进犯中周的?” 秦皓点了点头,在他跟前站定后将女侯和郎太傅及霍霄的谈话重复了一遍。 知玉听完后,微微思索,只以五千士兵就去救援,是不是太过儿戏了?想到这里,他追问了一句,“女侯最后有没有吩咐什么?” 秦皓皱着眉想了想,“没有,只是说这之后的事不必霍都督等人多虑,” 知玉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了几圈,而后笑着对秦皓道:“那你还是得去盯着她,指不定她不叫别人多虑,自己就多虑了呢?” 秦皓眉头越发皱紧,看着知玉脸上的掌印,心中的怒火还未退去,此时又叫他去盯着女侯,便有些不愿意。 知玉看出了他的心思,脸上笑意更重,“假如你不去,那就我去吧。”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秦皓赶紧抬手制止,无奈的嘆息道:“好吧,我去。” 精兵布阵图 夜已深了,储明宫旁的书房中却仍旧亮着灯火。有宫人上前请安宁兮回正殿休息,被安宁兮给赶了出去,整个书房此时空空荡荡,除了殿中的安宁兮和在门外当值的武之锐之外,方圆十丈之内,再无他人。 不过这十丈的距离显然没有算入房顶,因为此时秦皓就趴在房顶之上。 毕竟是宫殿,不可能随意的揭砖掀瓦,秦皓只好以脚勾住屋檐挑出的部分,倒悬着半个身子,稍稍露出眼睛,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看清室内发生的一切。若不是实在武艺高深,此时武之锐早已发现了他。 室内柱间悬着的帷幔轻轻随风翻动了一阵,又恢復了平静。一边的安宁兮早已不是他临走时一副疲倦靠在椅背上的状态,此时的她正伏在书桌之上写写画画,动作虽然不快,神情却是十分认真,时不时的停顿一阵,抬头思索一番,而后又接着继续之前的动作。 秦皓看的奇怪,他目力极好,凝神看去,只见安宁兮手下被她用来涂抹的赫然是一张地图,以他曾领兵作战多年的经验来看,上面描绘的地形该是中周。 秦皓看出这点之后,立即想到刚才公子说的话,女侯果真不叫他人多虑,自己却在想着办法。 然而这样的安宁兮却叫秦皓惊讶无比。原先连自己国家的地图都有可能认不清的女侯,此时居然正在别人国家的土地上勾画圈点着。 这就好比看见一个成天只会遛狗养花的富家公子一夕之间变成了悬樑刺股、勤奋苦读的上进学子,也难怪秦皓此时会生出惊讶之情。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些,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公子,他的任务就是守护公子,其他的事情他不必多管,也不想多管。 安宁兮此时已经涂抹了好一阵,她将笔架在一边,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地图,似乎终于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开口叫门外的武之锐进来。 秦皓听到安宁兮叫武之锐进门,下意识的往屋顶上缩了缩身子,毕竟武之锐的武艺是南昭第一,虽不及他,但还是要防止被他察觉才是。 武之锐进入殿中后,安宁兮指了指桌上已经被她塞进信封的地图,吩咐道:“找个办事伶俐的人将这封信快马送去中周,记住一定要在霍霄派去的五千精兵到达之前送到,并且一定要亲自交给中周皇帝。” 武之锐见那信封十分普通,里面装的也不像什么紧急的物事,怎么君上的表情却这么严肃,还要交给中周皇帝?抬眼见安宁兮还在等着,他赶紧收回思绪,朝安宁兮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安宁兮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之前的疲倦这时才又体现了出来。 秦皓这时没再继续盯着安宁兮,而是直接从房顶上越过,直追着武之锐而去。 武之锐寻遍了整个储明宫也找不到个可心的人办这事,此时又已经是深夜,想找人也难,不过君上的命令岂能违背,最后他只好找了个模样还算伶俐且会些功夫的小太监,给了他一张令牌,让他可以在各个驿站更换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将女侯的话又吩咐了一遍,便叫他即刻动身。 小太监得到这个为君上办事的机会,想到自己之后可能就要平步青云,当即忙不迭地点头而去。 秦皓这次自然又换做跟着小太监了。 远远的即将到达宫门口,秦皓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否则小太监出了宫门就难下手了。因此他当即飞身而下,毫不迟疑的点了小太监的穴。以他的武艺对付这么个小太监简直是犹如随手拂尘一般,那一点之下,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晕了过去。 秦皓将小太监拖到一边的暗处藏好,然后将他怀中的信摸了出来,提起轻功直往重华殿掠去。 落地之后,推开殿门的一刻,秦皓有些错愕,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安宁兮。 此时的知玉也如同他之前看到的安宁兮那般在书桌后面勾画着什么。他进屋的脚步声打断了知玉的动作,后者慢条斯理的将笔架好,抬头看着他微微笑道:“可有收穫?” 秦皓点点头,上前将截获的信件递给了他,并且说了女侯要将信送往中周的事。 第14页 知玉抽出那张羊皮地图,展开看了看,原先略显苍白的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隐退,直至消失。 “这是女侯自己作的?”知玉抬眼看向秦皓,语气里有了平时不可能出现的波动。 “是,属下亲眼所见,也觉得十分惊讶,公子看出什么了?” 知玉听完秦皓的话,将自己刚才也画的那张纸拿了出来,秦皓凝神看去,发现那张纸上的内容竟与安宁兮所画的那张地图十分相似,不过更令秦皓震惊的是,知玉的这张纸竟是直接用笔勾画出了中周的地形大概,而不像安宁兮是在现有的地图上勾画。 秦皓震惊了一瞬之后又释然开来,以公子当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要直接画出整个天下的地图恐怕也是瞬间可成。 而就在秦皓这番思考的当口,知玉已经将两张地图仔细的比对了一遍,心中原先对安宁兮产生的怀疑此时又开始泛滥。如今他可以确定,不管他能否探知女侯变化的真正原因,女侯已然变化的事实是一定的了。而这变化绝不是之前说的什么失忆,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手中的地图便是极好的证明。 安宁兮在中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有利于作战的地理位置,她自然知晓霍霄不是什么庸碌之辈,这些特殊的地理位置他也必然知晓。不过她特地在每个地方做了十分详细的备註,什么地理适合什么战术,什么战术又需要面临什么突发的情况,其中一些见解叫知玉也欣赏不已。 这赫然便是一张应对东越来袭的布阵图。也因此,知玉才敢确定作图之人绝对不是之前的女侯了。 不过安宁兮虽然见解独到,有些战术甚至是知玉也未曾见过的,但毕竟还是有所欠缺。她没有多少实际战争的经验,这布阵图虽然细緻,有些地方还是有些脱离实际,颇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 知玉将自己勾画的图看了一遍,而后提笔蘸墨,在安宁兮画的那张地图上又添了许多内容。做完这些后,他将地图吹干,叠好后塞进信封之中,就又如同秦皓拿来时的那般了。 知玉起身,将信往秦皓手里一塞,慢悠悠的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了一口之后才对他道:“将这封信还是按照女侯做的那般送出去吧,我本来还担心西华这次救援会损兵折将,这下看来,倒不一定了。” 他原本的确是这么个想法。东越如今已经是所有国家中最强大的一个,西华的兵力虽然可以与之相抗衡,但总体来说,国力却不如东越。倘若因为救援中周而被东越拖入持久作战的泥沼,西华便会遭遇危机。 因此刚才他便想作一张布阵图送往前线,希望能够保证西华兵力不损,但这样也许会使自己的身份暴露。却没想到这时候安宁兮居然也作了一张布阵图要送往中周,这样不用他自己出面就可以解决此事,实在再好不过。 秦皓听了知玉的吩咐已经出去照办,知玉站在桌边,手中托着茶杯,暗自沉思着之后该做什么。 如今女侯这般陌生,自己是该提防着点了,更何况当日那场刺杀,因为秦皓的相救,自己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倘若不做些应对的话,难免之后不会出事。 知玉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的在殿中踱起步子来,他一身雪白衣裳,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微微甩动,颇具一番飘逸风姿。 走了一圈之后,知玉已经将他在金陵城中暗中部署的各个关系脉络理了一遍,这时秦皓也正好返回了殿中。 秦皓做事一向迅速,刚才回去将小太监从拖出到解穴只是一瞬间的事,弄的小太监还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出现了幻觉,甚至自己根本就没有晕倒这一说。想必此时这个小太监正一边怀揣着晋升的美梦,一边往中周赶去了。 知玉见秦皓回来,淡笑着对他道:“明日去查查上次那个刺杀女侯的刺客吧。” 秦皓一愣,没有立即应承,而是回想了一下之后对知玉道:“属下上次无意中遇到武太傅,见他带了许多禁卫军出宫,心中好奇便询问了一番,听他说是要去剿灭刺杀女侯的那个组织,想必此时那个组织已经被灭了,恐怕很难查到了。” 听到这话,知玉微微一怔,心里对女侯这般迅捷凌厉的手段有些吃惊。他思考再三,对秦皓道:“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就叫我们安排在金陵城中的各方势力都小心些,不要妄做动作,免的被察觉。” 这次知玉的神情没有了笑意,这副稍显冷凝的神情让秦皓一瞬间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犹如天神一般驰骋沙场,震慑天下的少年将军。 似是故人来 中周都城洛阳附近,东越与中周的战事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而说到战争的一方——天下之主中周如今的地位,却是有些尴尬的意味。 当然原先的中周也曾显赫一时,国家曾经长盛不衰,别说诸侯之国,就算是彪悍好战的外邦夷狄也是敬而仰之,贡赋不断。一直到一百多年前传位至荒淫无道的周庸帝,才造成了如今诸侯割据,王权分立的局面。 这点最先的表现是几个大的诸侯国先后改掉了自己国家的纪年方式,而不再沿用中周纪年,初步表明了自己与中周已不是从属关系。不过那时候的诸侯国之间为了脸面,谁都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主的名声,因此表面上还是年年进贡,视中周为主。 第15页 之后中周在几代帝王手中也曾復兴过一段时间,但都是昙花一现。而其他诸侯国之间浮浮沉沉,征战杀伐之后,与中周一起又形成了今日最为强盛的五国鼎立的局面。这五国除去中周之外,地理位置差不多恰好处于天下的四方,因此便被人们称为北孟、西华、东越和南昭。 其余的小国,除了是离中周特别远的,自然还是都以中周马首是瞻的。而这强大的四国则俨然已经与中周一副平起平坐的模样。这其中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十二年前,东越君主楚业祈废公称王,自改年号为大业的举动。 改年号倒是让中周早已习以为常,而废公称王却是将自己提到了诸侯之上,中周之下的位置。而后紧随东越之后,其他三个强国也纷纷自立为王。 不过即使如此,中周的皇权也没有像如今这般受到如此巨大的挑战。 中周纪年定嘉三十六年,东越纪年大业十二年,东越王楚业祈亲自领兵出征,由东越都城开封出发,一路往洛阳而来,接连吞併了中周附近诸多小国,一时引起中周的巨大恐慌。 中周定嘉皇帝眼见东越来势兇勐,赶紧发书各诸侯国,急命各国前来营救。然而书信发出,各国沉寂。直到强国之列的西华和南昭做出了回应,其余一干小国才陆续赶来救援。 定嘉皇帝亲自接见了这些率兵前来的将领们。大殿之上,当西华将领随意的说出所带兵马为五万之众时,定嘉皇帝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一一问去,定嘉皇帝的表情渐渐放松。 看来合众国之力,还是足以对抗东越的十万大军的。 不过殿上也有细心的将领发现定嘉皇帝竟然没有询问南昭所带兵马之数,不免猜测不断。他哪里知道中周皇帝在这之前已然收到了自己外甥女安宁兮的信。 定嘉皇帝还不至于愚钝,信里面的布阵图是什么意义的存在,他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他没有询问南昭兵力,因为南昭提供的布阵图已然是胜过千军万马的力量。 各国赶至,中周自然要犒劳一番,而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整师,最后在东越王以为自己就要能够踏入洛阳皇宫时,开始了一场绝无仅有的反击。 之所以说它绝无仅有,是因为这场反击不过耗时三日,便将原先咄咄逼人的东越大军从洛阳城外三里赶至了城外三百里之处。 原本这场仗下来定嘉皇帝想要好好庆贺一番,顺便嘉许一下前来救援的将士们,但是西华领兵之将袁志提议乘胜而袭,一鼓作气将东越军队赶出中周境内,定嘉皇帝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袁志是西华赫赫有名的战将,几年前更是跟着战神风翌四处征战,经验丰富。定嘉皇帝甚至想过,假如不是因为风翌英年早逝,加上这个袁志和其他一干将领,也许西华此时的实力已在东越之上,甚至是……已经称霸。 而刚刚打赢的这场胜仗,原因除了安宁兮送来的布阵图之外,其中亦不乏袁志的功劳。鑑于此,袁志说要继续打下去,定嘉皇帝便赶紧听从了他的建议。 众国将领商定在半月后发起突袭,给东越一个措手不及,而至于具体的突袭地点,甚至是战术却是定嘉皇帝的提议。 其实该说,是安宁兮和知玉联手炮制的那张布阵图上的提议。 这方刚刚商定好了作战计划,将领之中就有两人疾步离开了。 其中一人是这次南昭的领兵将领吴祯,他是霍霄的嫡系部下,霍霄遵从安宁兮的命令,临行前嘱咐他有任何动作都要及时回报,吴祯此时便是赶着禀报去了。 而另一人却是袁志。 袁志离开的目的其实与吴祯差不多,他也是赶着要去禀报消息,更一致的是,他也是往南昭递送消息。 他是要递消息给知玉。 中周皇宫中,定嘉皇帝特地划出来给众位将领临时休息的宫苑上空,两只信鸽不同时间飞起,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许久之后,两只鸽子先后险险的避开了洛阳城三百里外东越的营地,直往南而去。 而此时东越军营当中大帐之中,一个一身戎装铠甲的伟岸男子正背对着帐门,立于竖挂在木架之上的地图前皱眉沉思。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眉眼俊秀、英气勃发的脸来,然而此时这张脸上却带了怒意。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地图,而后又皱眉思索了一番,接着突然往营帐门口走了几步,扬声朝外唤了句:“来人!”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上下,留着短须,面容刚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模样该是个将领,且官职还不低。中年将领看了一眼立于营帐中的伟岸男子,朝他行了一礼,“属下在,王上有何吩咐?” 伟岸男子正是东越王楚业祈,之前他原本势如破竹的情势突然受阻,甚至还被赶离洛阳城三百里之遥的事情让他心中不平,此时他便在细想这其中的玄妙。刚才他细细的研究了一番地图,发现自己受制的几个地方都是自己不曾想到过的。原本那里的安排很是巧妙,竟会被一一破解,实在叫他奇怪。 这些战术怎会有人这么轻易的就能化解开去? 在想到这点的时候,楚业祈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人,然而当即又被他否定了去。 不可能是她,她早已不在人世,也许只是恰巧所用战术相同罢了。 见到眼前的中年将领还在等待答覆,楚业祈斟酌着开口道:“子都,你可知道如今赶来中周驰援的将领之中,谁最有本事些?” 第16页 被楚业祈称为子都的中年将领正是东越大将军宣子都,当初正是他赶去南昭边境迎接逃归的六公子而一箭射伤了女侯,这才有了如今安宁兮的诞生。 楚业祈问完这句话后,宣子都想了一下,将交战当日所见的将领从脑中一一过了一遍之后,对楚业祈道:“启禀王上,那些人当中堪称大器者,唯袁志一人。” 楚业祈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沉思着道:“这人的名号我也听过,据说当初是西华将军风翌的左膀右臂,风翌有战神之称,这个袁志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 不过袁志并不是会使用这些战术的人。 大概是在楚业祈称王之后的不久,战神风翌的名号便渐渐开始响彻天下,楚业祈虽然没有跟他正面交过手,却也大致知道些他的作战手法,而从他手下出来的袁志自然也会承袭他的作战风格。由此,楚业祈断定袁志并不是主导这次这场战役胜利的操控者。 但若真的是那位故人,又有些不像。有些关键地方,交战之时,楚业祈已然发现了对方经验老道之处。他了解那位故人,纵使她胸有丘壑,经验之处却绝无可能这么丰富,更何况她早已不在人世已是事实。 想到这里,楚业祈面色微微一动,神情变的复杂了许多。 刚才楚业祈的话说了一半便断了,宣子都心中奇怪,便在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此时见到他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犹疑,更是觉得好奇。但是他也没有妄做猜测,只是恭敬的站着,耐心等候楚业祈的吩咐。 这时,帐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声音,将营中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启禀王上,宫中八百里加急信送到!” 楚业祈微微一愣,而后朝外唤了声:“送进来吧。” 一人躬身而入,将一封信递到楚业祈手中后又恭谨的退了出去。 楚业祈展开信件看了看,原本因为战事吃紧而不悦的表情慢慢的舒展开来,最后竟露出了笑意。 宣子都见他表情似乎十分愉悦,拘谨的态度放松了许多,忍不住开口问道:“王上收到什么好消息了?” 楚业祈听到他的问话,笑意更重,原本就十分迷人的一双凤目此时更是光彩四溢。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对宣子都道:“信中说王后已经为寡人诞下王嗣,如今我东越后继有人了。” 宣子都听闻这个消息,脸上立时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王上与郭王后成婚多年,如今终于诞下麟儿,东越江山后继有人,这实在值得欣慰。 然而这一瞬之后,他又微微黯然了神色,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倘若此时那个人还活着,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郭王后了。 兴兵须有道 东越王收到喜获麟儿的消息后,似乎整个人都振奋了许多,连带着部署战役也积极起来。但是中周这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半月之后交战之时,两方顿时有些胶着不下。 东越王始终觉得心惊,为何自己的一切部署竟好似全被对方握在了掌间一般,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自己的进攻总能被一一化解。直到调整了战术,情况才略微好转,但是有袁志等人在,他仍旧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与此同时,往深处想想,东越王更是察觉到了不妙。东越虽然国力强盛,但战争原本耗费就大,加上如今自己挥戈天下共主的中周,背负了许多骂名,已经给东越造成了许多负担。此时倘若能按原本的计划,一举拿下中周还好些,但若是陷在了这里,以一国之力对抗数国,东越的境况就会越来越糟了。 思及此,东越王开始考虑是否要撤兵了。 宣子都作为战争经验丰富的将领,其实原本就不主张这么急切的进攻中周,毕竟是皇权所在,天下人还是认同中周的宗主地位的。但是东越王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自己而立之前一举称霸,劝说也没有用,这才有了如今这般光景。因此,见到东越王自己也动了心,他当即就进言说的确是该撤兵了。 至此,东越王只好愤懑不甘的承认了自己在这次战争中已然失败的事实,终于下令撤军。于是,东越在突然发兵洛阳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又突然连夜撤了军,来去速度之快,甚至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东越这方一撤兵,定嘉皇帝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在宫中大摆筵席,赏赐前来驰援的各国将领。 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繁华景象。定嘉皇帝心中舒畅,便连声赞扬了一番袁志和他所带西华兵士的功劳。本来这也没什么,袁志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定嘉皇帝这么特殊的提出来表扬倒也没有引起他人的不平。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定嘉皇帝居然大咧咧的叫起了吴祯,对其所领的南昭五千兵士大加夸赞了一番。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了。 即使是个小国,所带兵士的数目可能也不止五千,南昭好歹也是强国之列,这么寒碜的来了五千人也就算了,大家也没多说什么,然而现在居然还受到了皇帝的赞扬,这就说不过去了。甚至有人暗想:莫非是皇帝胳膊肘朝里拐,故意偏向自己的女侯外甥女? 定嘉皇帝其实只是因为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这才口快说漏了嘴。可是他这么一来,不仅引起了其他将领们的不满,也引起了袁志的注意,更甚至,让不知道布阵图存在的吴祯也是一头雾水。 第17页 好在定嘉皇帝这么一番话后又及时回过了神,赶紧打着哈哈掩饰了过去,又卖力的表扬了一番其他各国将领的功劳,这才没引起更多的怀疑。 犒赏完了,各国也纷纷领兵回国而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就这么结束,再无人提起。 此时的南昭王宫之中,安宁兮自然也得到了东越战败撤兵的消息,心情顿时大好。想到那人愤恨而回的样子,她更是欢愉无比,甚至还抽了个时间去天寿宫看了看姬太后,倒让姬太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了。 然而安宁兮一番高兴之后又想到了更深处。如今南昭兵力不盛,甚至说是五大国中最弱的一个也不为过。这样的实力将来如何能对抗东越,难道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登上至尊的帝位? 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安宁兮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她将自己关在储明宫中整整三日,除了允许别人送饭送水,一概不见外人。直到搞得储明宫所有宫人都惶惶不安时,她才终于开了门。 门一打开,安宁兮就对外面一直焦急守护着的武之锐道:“去将霍霄和南昭所有三品以上的将领宣进书房等候召见。” 武之锐见安宁兮形容有些憔悴,看出她定是没有休息好,也不知道她这是躲在里面做了什么,但如今的安宁兮冷漠不似当初,他也不敢多问,此时听到她的吩咐,只好赶紧去宣召。 安宁兮见他走远,这才又返回殿中,吩咐宫人伺候她沐浴换衣,准备见客。 安宁兮进入偏殿沐浴之后,一道人影从储明宫正殿方向往西而去。这人当然还是秦皓。 储明宫中早有宫人将安宁兮突然闭门不见外人的消息传递给了知玉,由此知玉才叫秦皓过来盯着,此时听闻安宁兮突然召见南昭众多将领,秦皓心中已经察觉出了一丝异样,赶紧赶回重华殿去禀报。 片刻之后,秦皓又返回了储明宫,因为知玉听完他的禀报后,毫不迟疑的说了句:“继续盯着。” 秦皓来的正是时候,武之锐已经返回,诸多将领也正好一起往储明宫方向而来。这些人都是习武之人,此时要探听他们的谈话,势必要多加小心。秦皓想到这点,悄悄攀上书房后墙处,只敢将半个身子贴在窗边,凝神听着书房中的动静。 安宁兮已经在书房等候。她刚刚一番梳洗,精神好了许多,一身紫烟罗霞裙,头髮整齐的束着,垂在背后,额前饰以翠玉碎珠华胜,端庄又不失柔媚。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由霍霄领头,一群人进了书房,见到安宁兮端坐在书桌后,众人赶紧都恭敬的行礼。 安宁兮随意的应了一声,淡淡道:“今日召见各位,是想讨论一下我南昭的兵力问题。” 话音一落,霍霄首先愣住。君上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兵力问题了?当初自己有些事情想要请示她,她都是挥着手叫他自己看着办,如今她居然又想起来关心军政大事了? 安宁兮见众人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都有些怔忪,也猜到了他们此时必定是在惊讶。心里嘆息一声,她忍不住无奈的想,之前的女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自己如今在众人眼中简直犹如怪物一般了。 想到这里,安宁兮勉强笑了笑,“大家也许会觉得奇怪,为何本宫会有了变化。”她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在腹中组织着措辞,“之前本宫行事太过荒诞,错抓了人不说,还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这番受伤已然叫本宫醒悟,这才想到要痛改前非。”说到这里,安宁兮似乎有感而发一般,坚定的对众人道:“自此以后,本宫必定会励精图治,好好治理南昭,不会再同往常那般妄来,各位以后也莫要再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了。” 安宁兮这番话刚说完,众人几乎同时就跪到了地上,口中直唿:“君上英明。”这次连霍霄心中的疑惑也消失殆尽,甚至连门外守护着武之锐和后墙窗外的秦皓也相信了。 原来女侯变化的原因是自己大彻大悟了。 安宁兮见众人疑虑已消,终于放心继续之前的话题,“大家都说说如今我南昭兵力的实力如何?” 在场大概有十几个将领,一听这话都有些迟疑,纷纷将视线投向了霍霄。安宁兮看出霍霄是众人的领头羊,于是改为直接问他:“霍都督说说看呢。” 霍霄皱眉沉思了一下,斟酌着回了八个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安宁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这个霍霄认识的倒还算清楚,看来之前自己认为他自视清高并不全面。 “那霍都督认为这次东越和中周的战事说明了什么?” 霍霄闻言,又思考了一番,许久才开口道:“启禀君上,以微臣看,东越实力已经如日中天,假如不是众国联手,这次也许……”他顿了一下,而后才又小声的接口道:“也许天下已经易主。” 众人听到这话都愣了愣,却只听安宁兮清晰的回了句:“不错!” 安宁兮这时越发欣赏霍霄,原本以为他不过是靠贵族身份才有了今日的荣耀,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难怪以前那个女侯那般不济,南昭竟还熬到了今天。 安宁兮心中主意一定,便将自己这三天来一直想着的事说出了口:“各位认为如今我南昭要怎么做才能赶上东越的实力?” 第18页 这次连霍霄也愣住了,君上居然想要赶上东越?想了许久,他才领会了安宁兮的意思,迟疑的问道:“君上是想要……扩军?” 安宁兮细细想了想,点头道:“目前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壮大南昭的兵力,但是扩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南昭人口不多,除了徵兵之外,要想真正提升实力,更重要的还是培训出一支精兵部队出来。” 霍霄听的入神,忍不住追问道:“如何培训?” 安宁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圈在他身后恭敬站着的将领们,微带笑意道:“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不会连这个都要本宫教吧,别忘了你们才是南昭军队的领头人。” 霍霄闻言,脸色露出赧然,吶吶的道了一声是,在一边不再言语,其他诸位将领更是沉默。 安宁兮见此情景,知道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无奈的嘆息道:“算了,还是听听本宫的建议吧。” 霍霄心中早已直觉的认为安宁兮定有什么好法子,此时一听这话,当即就抬起了头,期待的看向安宁兮。 安宁兮嘴角勾起笑意,缓缓的说道:“这个法子绝对是前无古人,叫做‘三三制’。” 的确是前无古人,但是后有来者。 这是安宁兮之前所处现代世界里的一种军事编制,就是将军队划分为师、旅、团、营,而“三三制”的意思就是一师等于三旅等于九团等于二十七营。 但是安宁兮为了将之适应现在的南昭,又做了些改动,为了鼓励士兵奋进,又添加了许多奖励制度,这才耗费了她整整三日的时光。 这番计划缓缓道来之后,整个书房之中一片安静,霍霄已然呆住,看着眼前的安宁兮犹如看着从天而降的神人。 安宁兮自然知道这番话对于这些人的冲击力,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笑着看着众人。而门外的武之锐和窗外的秦皓闻言早已怔忪良久。 秦皓一直认为自己跟着公子这么多年,军事方面自然已是万般通晓,然而此时居然从女侯这儿听到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军队编制方法。不过震惊的同时他又觉得诧异,这样的方法,可能连公子也没听说过,女侯又是从何得来? 正想着,书房中已经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唿声:“君上英明,臣等誓死追随君上。” 安宁兮笑的很是满意,等的就是这句话。 接着她又吩咐了一番,嘱咐霍霄先行做些准备,接下来的事才好继续。再三叮咛了一番之后,这才挥手遣退了众人。 一干人等退出书房之后,安宁兮扬声叫武之锐进来。 武之锐进来后,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退却的震惊,安宁兮倒没注意,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他一句:“当日是哪个东越大将将本宫射伤的?” 武之锐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当日追赶东越六公子时受伤的事,赶紧回道:“启禀君上,是宣子都。” 安宁兮眉头微挑,原来是宣子都。他的箭术的确是不错,在东越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想到这里,她对武之锐道:“你去宣知玉前来,就说本宫有急事找他。” 听闻此言,武之锐还没有行动,窗外的秦皓一惊之下已经赶紧往重华殿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 “三三制”是我国军队编制,但已经是以前的编制了,1985年百万大裁军以后,组建了合成化集团军,所以现在我军的建制已经不是“三三制”了,但是貌似连级以下单位还是“三三制”的。 西华女将军 重华殿中,知玉坐在桌前,一手优雅的端着茶杯,一手似无意识般轻轻点着桌面,静静的听着跟前秦皓的禀报,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女侯竟要兴兵扩军?”秦皓禀报完后,知玉忍不住反问了一句,精緻无双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时的温和淡然。 “是,属下听得真切,女侯是这么说的。”秦皓说完后补充了一下刚才没有说到的事情,“女侯还说她如今这般变化是因为她想要励精图治,好好治理南昭。” 知玉远山般的眉头微挑,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之际,嘴角温和的笑意又显现了出来,淡淡的说了句:“那倒是有趣。” 女侯如今这般作为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倒真是有趣了。 知玉虽然还不知道女侯因何变化,但此时他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调查这件事。而女侯这里,只要有马脚露出,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只要安静等候就好。 然而现在女侯突然提出要兴兵扩军,却是叫他始料未及。不过如今的女侯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讶,这时候竟有些习以为常了。中周与东越作战的这两月来,女侯一直毫无动静,还真叫他不习惯,如今战事结束,她这才有了动作。 只是这动作着实是大了些。 正想着,武之锐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了进来。 知玉刚才已经听秦皓说了女侯要见他的事情,因此此时武之锐突然到来,他也并不惊讶。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随意的拂了拂因久坐而有些皱了的雪白衣裳,抬眼笑意盎然的看向大门。 武之锐一进门就瞧见知玉一身随性的站在桌前,白衣胜雪,气质如仙,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时竟有些怔住。 第19页 男子长成这样,简直就是妖孽。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走近了几步,朝知玉拱了拱手道:“知玉公子有礼了。” 知玉赶紧也回了礼,笑着道:“武太傅来此可又是为君上传话来了?” 武之锐想起之前那次尴尬的传话经歷,脸色忍不住微微泛红起来。抬头瞥了一眼跟前的知玉,见对方丝毫没有尴尬之色,他心里自嘲了一番,轻咳了一声回道:“是,君上请知玉公子过去一见,说有要事要问。” 知玉没有一点迟疑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拂,朝武之锐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之锐知道安宁兮还在等候,也不敢耽搁,转身便走。知玉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出去,秦皓紧随其后。 三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到了书房门口停住,武之锐轻轻推开门,走进去禀报了一声,而后出来对知玉道:“君上请你一人进去。” 知玉笑意不减的点了点头,回身看了一眼秦皓,抬脚走进了书房。 安宁兮正在看一本记录南昭奇闻轶事的书籍,心中还在感慨以前那位女侯在这方面的独特爱好,就听见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抬头看去,就见知玉已经到了跟前,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叫人觉得亲切无比。 自她醒来之后,与知玉几次见面,都没见他向自己行过礼,安宁兮早已习以为常。原本她就拥有现代灵魂,所以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而知道了知玉是以前女侯最宠爱的男宠后,安宁兮对知玉这么一副随性的模样就更加释然了。因此此时见到知玉,还没等他说话,安宁兮便随手扔掉了书籍,指了指一边的凳子说了个字:“坐。” 知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对安宁兮笑着道:“君上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安宁兮见他一副开门见山的样子,也不兜圈子,直接将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是西华人士,西华尚武,更是人人擅射,本宫是想问你,可知如今西华国中何人箭术第一?” 知玉听完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女侯要问的竟是这么一件事。 “这……君上怎么会想起问这个了?”知玉故作好奇的问了一句,心里却已经在思考着女侯的用意。 安宁兮眼珠微转,缓缓抬手抚了抚胸口处的伤口,微皱着眉头对他道:“此次被东越大将这般所伤实在严重,更是叫本宫颜面无存,如今本宫便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想问问西华国中有何人擅射,本宫是想将之请来做本宫的箭术老师,将来以报这一箭之仇。” 安宁兮这番话说的甚为诚恳,但其实只有一部分是实话。 她之所以问知玉这件事,的确是想要延请一位箭术高手来教授自己箭术,但是目的却不是单纯的为了报这一箭之仇。说起来,她还该感谢这一箭,虽然这种想法十分不道德,但归根结底,若不是这一箭,她也不能重生于安宁兮的身体之中。 而她此时之所以要学习箭术,实际上主要是出于对以后的考虑。 安宁兮的目的是要阻止东越称霸,既是如此,以后终有一日免不了要战场相见。她的想法比较直接,是想要亲手报仇雪恨,所以到时候与东越兵戎相见之时,少不了要亲自领兵作战。 她是想要做些准备,若是一点作战能力都没有,将来还怎么领兵作战? 而之所以会选择箭术,则是因为她询问过武之锐,原来之前的女侯虽然习过武,却没有研习过箭术,选择这项比较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不知安宁兮真实身份的知玉当然想不到她已经想的如此深远,此时对她的话倒也相信了大半。毕竟西华几乎人人擅射早已闻名天下,女侯若真的是想要讨回颜面,会问他这个问题也就不奇怪了,更何况有仇必报原先就是女侯的行事风格。 想到这里,他脑中思索了一番,而后才斟酌着开口道:“要说如今的西华,箭术可称第一者当属西华女将军栗英倩。” 安宁兮闻言愣了一下。其实她对这个栗英倩并不陌生,说起来,当她还是萧如清时,还曾与这个栗英倩并称为天下两大奇女子。 远的不说,就现在而言,天下女子之中能领兵作战的也就只有这个栗英倩了。栗英倩在西华十分受百姓敬仰,她以女子身份投身军营,从一介平民慢慢爬上如今的将军之位,不可不说是个传奇,而单从这点就足以让安宁兮对她敬佩万分。 因此这一瞬间的怔忪之后,安宁兮几乎当即就点了点头,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兴奋,“那如何才能延请到此人?” 知玉闻言,眼睫微垂,眉头轻蹙,淡淡的摇了摇头,“要请一国将军前来,恐怕……” 安宁兮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嘆了口气。也是,人家是堂堂一国的将军,怎么可能会任由她这个别国君主召之即来。 “不过有个人倒是可以请她前来。” 知玉突然响起的声音又叫安宁兮生出了希望,她赶紧问道:“谁能前去?” 知玉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转头朝外唤了声:“秦皓,进来吧。” 话音一落,书房的门已被推开,秦皓脚步沉稳的走了进来,先向安宁兮行了礼,接着转脸看向知玉,“公子有何吩咐?” 第20页 知玉似饶有趣味般勾着嘴角对秦皓道:“君上想要延请栗英倩将军来南昭做太傅,但又怕被拒绝,不知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安宁兮听闻知玉询问秦皓,有些奇怪。假如知玉这个做主子的都没有办法,秦皓一个侍卫又哪里来的办法?然而在抬眼看向秦皓的时候,安宁兮又吃惊的发现在知玉说完这句话后,秦皓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那表情里竟依稀带着一丝羞赧。 安宁兮心中越发奇怪,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回音。 秦皓眼见跟前两人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明白也无法迴避过去了,只好无奈的开了口,这句话缓缓道来竟像是带着无比的艰难。 秦皓道:“那就我去请吧。” 安宁兮一怔,心里直觉得不可能成功,而知玉却在一边对秦皓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你去了,栗将军定会前来。” 秦皓无奈的看了知玉一眼,脸上似乎有万般埋怨之色,嘴唇翕张了半晌,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出话来。 安宁兮看着眼前两人的表情,心情古怪。知玉做不到的事情,甚至是自己这个一国之君也做不到的事情,秦皓居然能做到? 知玉转头看出安宁兮眼中的怀疑,笑着对她道:“君上不必讶异,栗将军与秦皓曾于同一个军营中效力,彼此还是有些交情的,由他前去,定会成功。” 安宁兮这才明白过来,但明白过来的同时对秦皓的身份又更加怀疑。出身西华军营之中,与如今的女将军栗英倩还有交情,怎会身在此处做一个面首的侍卫? 安宁兮心里的疑惑正在翻腾,就见秦皓突然屈膝跪倒在她面前,口气沉稳的道:“属下有事请求君上。” 安宁兮诧异的看着他,又转脸看了一眼知玉,却发现后者眼中也带了一丝惊异。 “你这是做什么?”安宁兮许久才淡淡的问了句。 秦皓端正的跪着,模样甚为恭谨,“属下即将为君上回西华请人,但还请君上答应属下一个条件。” 谈条件?安宁兮眉头微挑,嘴角勾起冷漠的笑意,表情竟是趣味盎然,“哦?什么条件?” 秦皓看了一眼在一边端坐着的知玉,转头对安宁兮清晰的说道:“属下是想请君上在属下离开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公子,护他周全。” 安宁兮闻言皱了皱眉,本想反驳一句:这南昭宫廷之中能出什么事?但转念想到自己刚醒来时的那场刺杀,又闭了嘴。 许久,她终于点了点头,“好,本宫答应你便是,你放心,只要本宫自己周全一日,就一定会护你家公子周全一日。” 秦皓听闻此言,赶紧拜谢,这才放下心来要去西华。 而今赴东越 南昭王宫西面正当中的宫殿是君王上朝议政的晋阳宫。此时晋阳宫中洒扫一新,宫女太监们在殿门外恭恭敬敬的站了足足好几排,殿内两边则是按官职分列着当朝的文武重臣们。 玉阶之上,左边摆着铜鹤扬翅的雕塑,右边摆着造型优美的花型宫灯,当中红木做成的背景墙上则贴着一整块刻出南昭王室纹样的玉璧。前方几尺之处,一身玄色朝服,金冠束髮的安宁兮正神色凛然的跪坐于纹着龙凤图案的案几之后,眼神淡淡的在大殿之中逡巡。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上朝。 休养数月,伤势已经差不多痊癒,的确是该真正接手南昭国政大事了。 原本今日上朝就只是打算露个脸,熟悉一下环境,安宁兮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处理,因此此时坐在这里多半也就是表明一下自己已经出山的事实,谁知她刚想到这儿,郎太傅就出列了。 “启禀君上,臣有本奏。” 郎太傅官职位列百官之首,是南昭文政中的嵴樑,又是君主之师,因此安宁兮闻言后当即就收回了刚才的念头,口气肃然的回了一句:“郎太傅请说。” 郎太傅朝她拱了拱手,从袖间抽出一张请柬模样的帖子递了过来,安宁兮身边负责伺候上朝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接过,接着返回玉阶,将之置于案几之上。 安宁兮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帖子,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突然僵住。 那张帖子上赫然印着东越王室的纹饰,十分清晰。 “这是什么?”安宁兮的声音不自觉的冷漠了许多,叫郎太傅一阵心惊。 “启禀君上,这是东越王差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请柬,说是要亲自交给君上,臣收到后立即就呈了上来,还请君上过目。” 安宁兮紧紧的盯着那请柬,许久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取过展开,细细读了起来。 不过短短一瞬,安宁兮托着请柬的手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楚业祈和郭慧月……竟然有孩子了? 纵使安宁兮平时再冷漠淡然,此时也难忍心中愤恨,胸口也剧烈的起伏起来。闭了闭眼,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我们还是回我们原来的世界去吧,那位高人说过,我们的灵魂既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并不稳定,寄居在这副身子里也许将来连孩子都不会有,更有可能会随时没命的……” 声音戛然而止,安宁兮蓦地睁开眼睛,心中止不住冷笑。 第21页 你不是说现代灵魂在这个世界不稳定么?你不是说寄居在郭慧月的身子里连个子嗣都不会有么?你不是说还会随时殒命么?那为什么你现在不仅活的好好的,还与那人生下了孩子? 原来一切不过是为了害我而编织的谎言罢了。 安宁兮心中这般想着,手中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请柬顿时被揪成了一团。 郎太傅见此情景,心中闪过惊讶,抬眼看向安宁兮的面容,见她一副冰冷骇人的神情,迟疑着开口问道:“君上,这请柬中……说了何事?” 安宁兮回过神来,手中力气稍减,神色也缓了过来,“没事,只是东越王后郭氏诞下麟儿,还有几日就要满月了,东越王想请各国君主前去庆贺罢了。” 郎太傅闻言,神色立即显出犹豫,“这……东越刚刚才与中周有过战事,如今又广邀各国君主前往本国,是不是有些不妥?何况只剩短短数日,从金陵赶去开封,怕是来不及吧。” 安宁兮将请柬随意的抛在案几之上,淡淡的道:“东越王说此次就是要与各国重修旧好,另外为了方便各国君主前往,他已经将庆贺之日顺延了一月。” 郎太傅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不去倒显得我南昭无容人之量了。” 安宁兮听到这话,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心情竟似十分舒畅一般,“郎太傅所言甚是,我南昭岂能落人话柄,这次邀请自然是要去的。” 郎太傅想了想,扫了一眼殿中其他大臣,又转脸看向安宁兮,“可是,该派谁与君上一同前往呢?” 安宁兮稍稍沉吟,眼神亦在大殿之中扫视了一遍,而后在霍霄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移开了视线。“还是本宫自己前去就好,有武太傅随从护卫,不会有事。” 郎太傅当即就要张口阻止,安宁兮看出他的意图,轻轻抬起一只手阻断了他的话头,“不必多言,本宫心意已决。” 郎太傅看了一眼与自己同排而列的霍霄,后者亦担忧的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都收回了视线,不再多言。 安宁兮早已不是以前的女侯,此时这么坚决,谁也不敢再出言劝阻。 见众人再无他事,安宁兮摆了摆手,似有些疲惫的道:“大家无事就退朝吧。”说完却没等到众人行礼退去,自己已率先起身往后走去。 从偏门走出,安宁兮直往内宫而去。但她却没有去往储明宫,而是拐了个弯往重华殿的方向而去。跟在她身后的宫人们见状,猜到她这是要去见知玉公子,赶紧识趣的退下,不再跟着,只有武之锐远远的随从护卫。 安宁兮这还是第一次到重华殿来。此时离她醒来已过去数月,春日早已变成夏末时分,刚下早朝,时间还未到中午,天气晴朗却带着一丝闷热,叫人有些不舒服。因此进入宫苑大门时,安宁兮一瞧见殿前那大片的竹林,抑郁的心情顿时稍稍好转。 她一边往重华殿里面走去,一边打量着周遭的情景,发现这里竟没有宫人伺候,心中暗道,看来知玉跟自己一样喜静。 刚进入殿中,扑鼻而来一阵药香味叫安宁兮顿了顿步子。抬眼看去,就见知玉正端坐在桌前,手中端着一碗汤汁慢悠悠的灌入了口中。 应该是药。 安宁兮见此情景本想问一下他得了什么病,但见他一副苍白病弱的模样似乎有病已久,想必之前的女侯是知道内情的,怕露出马脚就没敢问。 知玉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头来,看到安宁兮站在门边,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又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君上今日怎么有空到重华殿来?”他拿起桌边放着的一块绸帕擦了擦嘴角遗留下的药渍,站起身来朝安宁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她坐到桌边去。 安宁兮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你可愿随本宫前往东越?” 知玉愣了一下,“君上要去东越?” 安宁兮点点头,原本因为看到请柬而愤懑不甘的情绪此时居然消失殆尽,只余平静,“东越王夫妇喜得麟儿,欲广邀各国君主前往庆贺其满月之喜,本宫也在邀请之列,想问你可愿随本宫一同前往。” 知玉听到“各国君主”时眼睫微微颤了颤,漆黑的眸子中暗潮汹涌了一阵,而后又慢慢恢復了平静。在桌边缓缓坐下,知玉忍不住问道:“君上为何想到要带我一同前往?” 安宁兮笑了笑,“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因为本宫对秦皓有过约定。” 其实刚才在晋阳宫中,安宁兮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知玉一同前往,但知玉的身份毕竟只是个面首,她也不好直接对郎太傅明说,只好说只带武太傅前往就可以。 而之所以要带知玉前往,正如同安宁兮自己所说,是因为对秦皓有过约定。 她答应秦皓要护知玉周全,万一在她出宫这段时间里知玉有什么危险,那就是没有做到了。安宁兮虽不认为自己有多少优点,但起码于诚信一道,还是做得颇好的。 虽然这优点曾经将她害的十分悽惨。 总之,安宁兮还是决定直接将知玉带在身边。这是最直接有效的保护手段,到时候要真出什么事,秦皓也没有理由苛责于她。 第22页 知玉听到安宁兮的话,这才明白过来,虽然有些不愿意面对那些所谓的君主们,但想到秦皓临走时那担忧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知玉就谨遵君上安排了。” 安宁兮见他应允,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知玉想了想,又问道:“君上打算除我之外,再带哪些人前去?” 安宁兮面色无波,语气也十分平淡,“只带武之锐一人。” 知玉稍稍怔忪,只带一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缓缓抬手,知玉拿起桌上的茶壶开始为安宁兮沏茶,心中则在思索着南昭众臣之中适合前去的人选。一杯茶沏好递到安宁兮手边时,他的嘴角已经带上了笑意,“君上为何不带郎尚书令一同前往?他可是被称为南昭第一才子,想必口才好得很。” 安宁兮愣了一下,这个郎尚书令是什么人?难道跟郎太傅有关系?不过见知玉的表情显然这个郎尚书令该是他们彼此都认识的人,也不好询问,只是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这次去不过是去庆贺一番,本也不需要什么口才好的人去唇枪舌剑的激战的。” 知玉闻言总觉得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如今的女侯已不同当初,说不定遇到什么突发事情自己也能应付的过来,郎尚书令去了也许也派不上用场呢。 想到这里,知玉对安宁兮笑道:“那也好,君上何时动身,唤我一声便是,知玉随叫随到。” 安宁兮站起身来,朝他点了点头,“那你就等着本宫召唤吧。”说完也不再逗留,直接就走出了重华殿。 出了殿外走了一段路之后,安宁兮看到了守在重华殿宫苑大门外的武之锐,“武太傅在正好,本宫正有事要问你。” 武之锐早在安宁兮进入重华殿时就守在了外围,主要还是怕打扰女侯跟自己的面首卿卿我我。此时听到安宁兮的话,他赶紧走上前去,“君上请说。” 安宁兮一边慢慢朝储明宫的方向走着,一边问道:“郎尚书令……为人怎样?”她原本想问郎尚书令的身份,但同样怕引起怀疑,只好改为问人品。 “郎尚书令?他的为人在南昭可是人人称赞啊,虽然郎尚书令是郎太傅的独子,从小又天资聪颖,学识过人,但从不骄傲,一向自谦,要不是这样,当年先王临终前也不会将长公主殿下指给他了。” 安宁兮听到这番话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郎尚书令竟是她的姐夫,是她太不关心自己如今的家庭成员了,居然至今毫不知情。 不过此时也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安宁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同时脚步不停,口中却是对武之锐说道:“准备一下,我们三日后要起程去东越。” 故土漫且长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南方的气候还很闷热。刚刚赶了一段路的秦皓满头大汗,他坐在马上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狠狠的灌了几口水,然后忍不住嘆了口气。 怎么自己偏偏就摊上了这么艰巨的任务呢? 回到西华,且不说栗英倩是否会答应随自己前来金陵,就是自己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啊。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浮现出临走当日的情景,在他向知玉抱怨了不下几百遍之后,后者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请女将军前来只会对我们有利,你放心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直接将秦皓所有的抱怨堵住,而后秦皓只好翻身上马,开始赶路。 收回思绪,秦皓又嘆息了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了临走时知玉交给他的锦囊。知玉当时跟他说到了义阳之后才能打开,而此时他正是处于义阳,还用不了几天就能到洛阳,然后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了。 秦皓原本心中就很奇怪这锦囊中到底装着什么,此时感觉其拿在手中轻若无物,更是难掩心中好奇,当即也不再迟疑,直接打开了来。 轻轻抽出其中的物事,秦皓顿时震惊了一瞬。 细密的羊皮纸里散逸出一丝药味,而其中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秦皓心中恍然,难怪公子会叫自己到义阳再打开。 这面具做工十分细緻,竟是用真人脸部皮肤所制。既是如此,在风吹雨淋下,它很快就失去效用,因此才会用药浸着,再用羊皮纸层层裹住保存。一般这样的人皮面具要花费千金,但最好的效果却至多只能保证一月左右。如今义阳过了就是洛阳范围,到时候熟人势必会多,人皮面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而时间上,从义阳到长安,即使是来回往返,一个月也已经绰绰有余。 公子的计划可真是周密。 秦皓从水袋中倒出些水抹了抹脸,将整张脸打湿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展开人皮面具,将之轻轻覆于脸上,而后用指腹细细的压着边沿,直到再也感觉不出脸上有东西的存在,他知道整张面具跟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融合。 做完这些,将空锦囊收好,秦皓心情放松了大半,又饮了些水后才继续驰马上路,可直到赶了很长一段路程,他心中还在感嘆着知玉的缜密心思。 而此时距离义阳百里之外,秦皓心中不断提及的公子知玉正安逸的坐于宽大精緻的马车之中,随着马车的轻轻颠簸在闭目养神。 安宁兮与知玉同坐于车中,武之锐在外驾着车,车外是随行护送的禁卫军,整整齐齐的足足有三百来人。 第23页 因为安宁兮只带了知玉和武之锐两人上路,偏偏知玉身体又不好,所以充当车夫的就只能是武之锐了。正是正午时分,马车里面倒还算是舒适,只是可怜了他要经受外面阳光的荼毒。 其实原本安宁兮打算只是他们三人轻装出发,但是郎太傅等人实在不放心,这才挑选了这么多禁卫军随行护卫。这一路上自然会招来百姓们好奇的围观,结果他们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后来还是听了知玉的建议,改了现在走的这条路,速度才又快起来。 知玉对地形道路掌握的这么透彻,自然又再度引起了安宁兮的注意。 行了许久之后,武之锐一勒缰绳将车停下,抹了抹汗后对身后车厢里的人禀报导:“君上,已经到江都了。” 车中的安宁兮闻言,抬手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此处还是城郊,不过的确是到了江都了。她曾经来过这里,虽已过去了十年之久,但这里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 “看来我们速度很快,才不过半月,就到了江都了。”安宁兮淡淡的说了句,紧接着脸上的神色却开始变的复杂。 那么很快就要到开封了。 “的确是快,再过几个时辰,到淮水边换乘轻舟,速度会更快的。”知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突然接过了安宁兮的话头,嘴角笑意轻浅,“一过淮水,便是开封地界了。” 听到这话,安宁兮的神色越发复杂,缓缓放下手中的帘子,她背靠着车厢闭了闭眼,许久才对车外等着吩咐的武之锐说了句:“那就快些赶去淮水边吧。” 这一天她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么?现在何必想这么多,只要一步步按着自己的计划来就好。 安宁兮在心中安抚了自己一阵,情绪回归平静。转头之际,却见知玉正盯着自己,刚刚平復的心绪又是一惊。 “君上似乎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知玉说着,眉头已经轻轻皱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担忧无比,如此真挚诚恳,反倒叫安宁兮觉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有,本宫无事。”安宁兮摆了摆手,偏过头去,直接忽略掉知玉探究的目光,垂眼盯着自己衣角的花纹发呆。 其实不是发呆,她在一步步理着头绪,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而坐在他斜对面的知玉何尝不是在做着自己的打算。刚才闭目养神之际,他已经将在开封有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情况都想了一遍,而后做了个决定。 “君上,知玉有一事请求。” 安宁兮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知玉,却见知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有些奇怪。 “是什么事?你尽管说来便是。” 安宁兮话音一落,知玉脸上神色越发犹豫,像是故意吊着别人的胃口一般,直到安宁兮差不多要再度询问之际,他才开口说道:“我是想请君上准许我在东越期间不用见任何人。” 安宁兮心中诧异,当即问道:“这是为什么?” 知玉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红晕,“这个……君上还记得东越六公子吧,当初我见君上对他有意,斗胆向您提及将他收入后宫,这才有了后来他逃走和您受伤的事。六公子也知晓实情,假如被他见到我在东越出现,恐怕……” 安宁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这个知玉倒是有趣,明明自己占据着最受女侯宠爱的位置,却还帮着她收纳别人进宫。不过这也说明他的确是有些问题的不是么? 安宁兮本来还想带他出席东越宫中宴会,怎料他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这样也好,他的身份毕竟尴尬,倘若到时候被东越那些人逮着大做文章,说南昭不尊重东越之类的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安宁兮也没说什么追究他害了自己受伤之类的话,只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好好的待在住处,哪里也不要去就好了。” 知玉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嘴角也再度显出了笑意。 两人说完这个话题之后再无他话,车厢中再度陷入了沉默。而坐在外面赶车的武之锐此时心中却是腹诽不断。 原先他就看知玉诸多不顺眼,如今听闻他居然是间接导致自己蹲了半月暗牢的罪魁祸首,心中更是气愤。 一个靠脸吃饭的,怎么还敢兴风作浪! 武之锐心中不平,手下便用了力气,一下一下狠狠的抽着马匹,倒使马车行进的速度更加迅速,差点将徒步随行的禁卫军给甩掉。结果本来到达淮水边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的时间,硬是在他的马鞭下缩短了整整两个时辰。 马车到了淮水边,安宁兮下车之后看了眼尚且才到傍晚的天空,对武之锐的驾车技术夸赞了一番。 武之锐本来就不是成心驾驶的这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后怕不已,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自己可就担不起这责任了。因此此时听见安宁兮的夸奖,他十分愧疚的低下了头,只是偶尔抬眼狠狠的瞪一眼知玉,以表达心中还未退去的愤怒。 知玉自然不知道武之锐心中所想,他正在四下巡视着哪里有足够大的船只,好歹这里除了他们,还有足足三百号禁卫军也需要过江。 知玉很快就寻找到了目标,此时远处江边正停靠着一条船,雕樑画栋,足足有三层之高。船上的人朝他这里的方向张望了一阵,然后赶紧下船而来,身后跟了一群士兵。 第24页 那人年纪三十开外,一身玄色官服,金冠束髮,眉眼虽然还算俊秀,却难掩阴沉之色。 安宁兮也看到了来人,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没想到居然是他来了。 来人在安宁兮眼前站定,视线在知玉和武之锐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对安宁兮拱手道:“这位可是南昭女侯?” 安宁兮点点头,“正是。” “那就好了,下官是东越礼曹侍中萧如忠,奉我王上之命,特来淮水迎接女侯前往开封。” 安宁兮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却也越发冰冷,“那就有劳萧大人了。” 萧如忠,是她身为萧如清时同父异母的长兄,也是兄弟姐妹中对她最为严厉苛刻的一个。 听了安宁兮的话,萧如忠又客套了一番,这才领着三人往大船而去,南昭随行的三百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在大船的三楼船舱里坐定,安宁兮脸上的表情近乎愉悦。她看着窗外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江面,心里充满期待。 十年了,楚业祈,终于又要见面了。 高僧荼弥迦 由于是傍晚才上船出发,安宁兮等人到达东越时已经是入夜时分。 南昭的禁卫军自然是不允许进入东越王宫的,此时全部都被安排在了开封的驿馆。而安宁兮三人则在萧如忠的安排下当即乘车入宫,因为东越王已在宫中为来访的各国君主提供了专门的休息之所。 萧如忠骑着马在前侧引着路,当马车缓缓驶入那道熟悉的宫门时,安宁兮心中的思绪早已波涛汹涌,翻滚不断,往事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曾经以为自己会容华加身的走入这道宫门,没想到如今归来,却是以这样的身份和方式。 进入宫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安宁兮收回思绪,就听见外面的萧如忠十分恭谨的说道:“请女侯下车。” 安宁兮掀开帘子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处宫苑之外,打量了一眼四周情景,毕竟十年了,东越王宫变化的还真不少。 已经有小太监过来在马车下放好了墩子,武之锐从驾驶的位置跃下站定,扶着安宁兮缓缓下了车,知玉也跟着走了下来。 “这里是我国王上为女侯您安排的住所,假如不满意,女侯请尽管言明。” 宫灯高悬,将整个王宫照的亮如白昼,安宁兮抬眼看了看眼前颇为气派的宫殿,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必了,这里很好。” 适才萧如忠说的话十分客气,让安宁兮觉得有些不适应。一个以前在自己面前傲慢无比的人一下子变得这么彬彬有礼,总是让她觉得心中有异。 萧如忠听了这话不再客套,对安宁兮道:“其实许多国家的君主都已经到了,明日王上就会在宫中设宴招待,如今女侯到的正是时候,今晚就请先好好休息,宫人们会用心伺候的。” 安宁兮挑了挑眉,“哦?明日就有宴会?” 那几个国家动作倒是比她迅速的多,东越一召唤就来了。 萧如忠点了点头,难得的笑了笑,眉目间扫去了些许阴霾之色,“是啊,明日就有宴会,想必会很热闹。女侯赶路已久,现在还是先请休息吧。” 安宁兮点了点头,没再接话。萧如忠接人的任务已然完成,朝她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安宁兮提步往眼前的住处而去,然而刚走了几步,余光一下子瞄到了右边正在往这里行来的人影,顿时停住了脚步。那人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安宁兮,也停下了步子看了过来,接着脚步移动,慢慢的走了过来。 安宁兮怔怔的看着来人走近,有些难以置信。 十年过去,他居然一点都没变,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在安宁兮看着眼前之人的同时,这人也在看着她。他一身僧袍,头点戒疤,眉目温和淡定,竟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和尚。 在安宁兮跟前站定,和尚看向安宁兮的眼神仿佛可以洞空一切,像是可以穿透她的过去未来,甚至是一切的秘密。 “阿弥陀佛……”许久之后,和尚拖着调子唿了个佛号,对她笑了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施主,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了。 的确,已经十年了。 安宁兮张了张嘴,这一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独具慧眼,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愧是有“天下天下第一智者”之称的高僧荼弥迦。 良久,安宁兮的神情归于平淡,终于开了口,“大师是不是认错人了?本宫并不认识您。” 叫荼弥迦的和尚听到安宁兮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神色十分的慈蔼可亲,“既然俱是尘世中人,本就无所谓认不认识,何况只要心不变,其他无论怎样变化就还是故人,贫僧是在感嘆罢了。” 安宁兮心中大震,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知玉等人投来的探寻目光,她隐藏于宽大衣袖下的手掌蓦地握紧,许久才故作沉静的回了一句:“大师佛法高深,本宫受教了。” 荼弥迦低低的笑了两声,合着手掌又唿了一声佛号,而后紧盯着她问道:“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的脸上带着抚慰众生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平静祥和,叫人根本无法拒绝。 第25页 安宁兮原本已经打算回住处休息,但此时听到荼弥迦的话,只是稍稍思考了一瞬,便点了点头,“可以,大师请吧。” 荼弥迦开口相邀,自然是有什么必要的话要对她说吧。 荼弥迦点了点头,嘴角始终挂着和蔼的笑意,也不与安宁兮客套,直接率先往前走去,然而经过知玉身边就要与他擦身而过时,突然停顿了下来。 知玉此时还在诧异这突然出现的和尚与安宁兮之间的关系,却已见他在自己跟前停下了步子,不免奇怪,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温和淡定的神情。 “公子好面相。” 许久之后,荼弥迦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又直接往前走去,这瞬间的一幕让在场三人都愣了愣,甚至怀疑刚才他是不是真的说了那句话。 见荼弥迦走远,安宁兮眼带深意的看了看知玉,而后才提步赶上荼弥迦,一同往宫廷深处走去。 知玉在原地怔忪了片刻,许久才皱了皱眉,忍不住问身边的武之锐道:“武太傅可知这个和尚是何人?” 武之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带了一丝鄙夷,“难道知玉公子连荼弥迦大师都不认识?他可是闻名天下的高僧,传闻他说过的话都会变成事实,简直被尊称为神人。我还是几年前去中周时见到过他一次,但是看他刚才的模样竟好像认识君上一般,这还真是奇怪,君上可没见过他啊……” 武之锐之后的话知玉没再听下去,只是皱着眉思索着刚才荼弥迦那句话的含义。 既然是说什么都会成为事实的高人,怎么会突然说他的面相好?倘若他的面相好,为何还会遭受这么多磨难,甚至至今还难归故土?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又追上了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荼弥迦。 仿佛感受到了知玉的目光,荼弥迦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走了几步才停住了步子。 此处正好处于东越王宫的花园一角,眼前草木繁多,衬着当空星月和明亮的宫灯,在这夏末的夜晚别有一番情调,环境也甚是幽静,倒是很适合谈话。 转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安宁兮,荼弥迦似感嘆般缓缓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施主如今戾气深重,似乎不是好事啊。” 其实安宁兮心中大抵也能猜到他找自己想要说什么,此时听了这话,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十分平静的回道:“戾气深重又如何?只要这东越王宫承受得住就好。” 荼弥迦双手合十,再次唿了声佛号,脸上悲悯的神色尽显,眼中甚至带了愁绪,“施主这又是何必,不过是前尘旧事,何苦再执着不放。” 安宁兮皱起了眉头,“大师是想劝我忘记过去?哼……”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如果就这么算了,我在悬崖底下苦苦熬过的十年又算什么?大师你倒是说说看呢?” 荼弥迦深深嘆息一声,抬眼看了看四周花木繁盛的景致,摇头道:“良辰美景无限,施主如此执念,只怕会错过许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来的笑声打断,两人循声望去,丛丛花木之后,一个女子一身华丽宫装,正率着一干宫人由远处走来,她的手中抱着一个襁褓,秀丽的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时不时的伸手逗弄着怀中的婴儿,笑的越发欢畅。 安宁兮眯了眯眼,看着那张让她刻骨铭心了十年之久的脸,嘴角不自觉的勾勒出了冰冷虚无的笑意,“大师你错了,我无所谓会错过什么,那些对我来说太遥远。我所想的,是要将自己失去的东西统统讨回来,如此……便够了。” 荼弥迦还想说什么,安宁兮轻轻抬手阻止了他,接着微微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语气坚定,“大师只要看着就好,这个仇,我是报定了!” 夜风吹过,安宁兮冷然的声音消散在风中,琥珀色的眸子里异光浮动,带着席捲而来的萧瑟寒意,即使是镇定安然如荼弥迦这般的高僧,也忍不住微微心惊。 越宫夜笙歌 夏末的夜晚凉风习习,正是适合举办宴会的好日子。 东越王宫的朝阳殿中,金漆绘柱,纱幔轻垂,被装点得华贵非常。宫人们穿梭其间,手中尽是金杯玉盏、美酒佳肴,人影绰绰间,在明亮的宫灯下氤氲出一片朦胧华丽的场景。 大殿十分宽阔,红漆描绘的条案分列在殿中两边,每张条案后可坐两人,后面均置了软垫以备宾客跪坐之用。当中红毯铺地,直到尽头处的玉阶。玉阶上方也设有条案,只是上面描绘的是龙凤纹样。东越王楚业祈正端坐其后。 楚业祈今日一身玄色朝服,上以暗金绣线绣了双龙戏珠的纹样,束髮的金冠饰以东海宝珠,凤目微微转动,流连于殿中众人之间时,俨然一副天子临朝的威仪模样。 这次东越发出的邀请,除了北孟毫无动静,以及前段时间刚被东越扫了面子的中周之外,大部分国家都做出了响应。其中西华是因为国君年迈而派来了世子,其他各国则都是君主亲自前来,由此可见东越的实力已经足以震慑大半天下。 此时殿中已经来了许多宾客,基本上是按照国家强弱而排了座位。楚业祈端坐于玉阶之上,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禁不住升起一阵骄傲。此情此景,与他东越已经称霸天下有什么分别? 第26页 假如那位故人还在,看到这番场景也该是骄傲的吧。 想到那位故人,楚业祈心中有些黯然,北孟君主今日未到,想必也是因为那个故人的缘故吧。当初他们可是交谊深厚,甚至以姐弟相称。后来那位故人离世,北孟君主便再未与东越有过来往,如今自己跟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满月,他自然不会前来。 正被这阵思绪困扰着,门边突然传来了太监高声唱名的尖细嗓音,“南昭女侯到……” 众人都被这阵声音吸引,纷纷转头看向门边,楚业祈也收回了思绪,抬眼看向了殿门。 不过片刻,一道人影便缓缓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身素白的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藤葛纹样,腰间坠以流苏,步履摇曳间衬出来人的窈窕身姿。头上的青丝盘成了凌云髻,两边绕出四品宫环,上缀一品钿花并连枝树钿,额前是细金玉珠华胜,显得端庄高贵。脸上黛眉轻扫,衬着轻霞微抹的脸颊,稍显妩媚之态。眼如弯月,顾盼流转间高华自生,唇染丹朱,一路行来微带笑意。 这样喜庆的宴会,她一身素白本会招人非议,然而此时缓缓行来,竟无一人提出不妥。因为众人都不自觉的被她的无双风华夺去了注意力。 安宁兮步履轻缓,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似惊似嘆的眼神,嘴角虽带着笑意,眼中却冷若浮冰碎雪。 径直走到楚业祈下方站定,她扬起宽大的衣袖,轻抬双手做了个拱手礼,“东越王有礼,本宫来迟,万望恕罪。”语气十分平静,无悲无喜。 楚业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剎那间有些失神,而后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南昭女侯,但这般清冷高华的气质却是头一次在她身上发现。几个月前他的六弟还差点被眼前这个女子收入后宫,但此时看来,怎么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呢? 为了与南昭交好,楚业祈今日并没有将自己的六弟请来宴会,但这时他却很想将其叫来辨认一番,眼前的女子真的是那个荒诞的女侯么? 其实并不是楚业祈一人有这种感嘆,此时殿中几乎所有的宾客看向安宁兮的眼神都惊异无比,他们当中几乎人人都见过这位南昭女侯,因此这时自然也就察觉到了她与过去明显的差别。 足足怔忪了好半天,楚业祈才回过神来,赶紧回了一礼,接着朝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女侯快请入座。” 安宁兮淡淡的点了点头,却并不急着走开,而是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到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般的笑意,才慢悠悠的走到一边坐下。 楚业祈对她的眼神感到很是奇怪,但紧接着又有几个宾客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他这次特地邀请来的高僧荼弥迦,不得不赶紧相迎,也就只好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下。 安宁兮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玉阶上的人影,许久才微微垂下了眼睫,嘴角的笑意慢慢消隐。 十年过去,再见到时,他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吧。 安宁兮不自觉的撰紧了自己的衣角,盯着眼前条案上盛着酒水的玉盏一动不动,直到身边坐下了一人。转头看去,荼弥迦正一脸慈悲的笑容看着她。 安宁兮回过神来,松开了撰着衣角的手指,淡淡的说道:“我说怎么会在东越王宫遇到大师,想不到大师竟也是这次宴会的座上宾,也难怪大师昨晚会劝我忘却过往了。”说到这里,她嘲讽的笑了起来,“原来大师是东越王的说客。” 荼弥迦微笑着摇了摇头,“非也,施主误会了,贫僧昨晚那番劝解全是发自肺腑,并不是替东越王说好话,贫僧并不关心尘世之争,只是不忍心见到世人相残而已。” 安宁兮轻轻冷哼一声,“既然不是说客,那大师何以会突然出现在东越王宫?” 闻言,荼弥迦看了一眼四周,悲悯的笑意不见,神情变的有些严肃,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施主既然想知道原因,贫僧也不隐瞒。这次东越王邀请贫僧为其子祈福,贫僧本不愿前来,但前些日子贫僧夜观星象,突然发现东越上空不远处有紫微星现身,且不断接近东越上空,心中十分震惊,这才赶了过来。” 安宁兮听的不甚明白,皱了皱眉问道:“什么紫微星?”仿佛认为荼弥迦是在找藉口,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怀疑。 荼弥迦神情稍有迟疑,看了安宁兮好一会儿,才正准备开口,却听见一边玉阶上伺候着的小太监突然高声唱道:“王后娘娘并世子殿下到……” 安宁兮心中一紧,顿时将刚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转脸看向玉阶之上,眼神如刀般紧紧盯着后面的出口。 一个身量略高的女子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她一身大红的宫装,显得十分喜庆,头上梳了宫中贵妇流行的长乐髻,上面插着一支凤形步摇,华贵非常。而她怀中的孩子,身上的襁褓是上好的丝绸制成,绣工精湛,甚至还在外面坠了玉佩,真是恩宠至极。 安宁兮止不住心中冷笑,郭慧月,十年过去,还真是不一样了,不再胆小懦弱,倒真的有了些王后的模样。 郭慧月抱着孩子走到楚业祈身边,刚要朝他行礼,便被楚业祈拉着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说笑了几句,看上去十分恩爱。 第27页 见此情景,安宁兮闭了闭眼,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割的鲜血淋漓。 这一刻纵使自己再过坚定冷漠,心里也终究掀起了惊涛骇浪。安宁兮只觉得刚才的这一幕是如此的残忍,曾与自己倾心相恋的男子正与自己曾经的交心知己含情脉脉,执手谈笑。她握紧了手掌,甚至连指甲嵌入了肉中也丝毫不觉疼痛。 这十年间,当自己在崖底受着非人的煎熬时,他们两人也是这么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吧。 杯弓惊蛇影 时间仿佛凝滞,安宁兮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有那两人的笑声一阵阵袭来,刺人耳膜。 周身如坠冰窖,又似在烈火中焚烧,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沉浸在这愤恨的狂潮中无法自拔。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自己浑身是血跌在崖底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妄动怒念,那样只会让自己心中越发煎熬而已。” 荼弥迦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徐徐清风般轻缓的送入安宁兮的耳中,将安宁兮已经稍显混沌的神智拉回了现实。她深吸了口气,在这平静宁和的声音中慢慢的抚平了心中情绪。再抬眼时,看向玉阶上的二人,脸上的神情已经归于淡漠,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已经熬了这么久,如今岂能这么沉不住气。 可能察觉到了安宁兮的目光,郭慧月的视线扫了过来,在看到安宁兮时,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十分客气的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安宁兮稍稍一愣,而后微微一笑,竟也对她点头笑了笑。这一刻,她的心情终于完全平静,再也没有了适才的浮躁不平。 开席的时间已到,楚业祈端起玉盏,笑着对殿中众人道:“今日寡人有幸请来各国贵客为犬子满月庆贺,真是不胜荣光,这杯酒寡人先干为敬,聊表对各位贵客的谢意。”说完他仰脖将玉盏中酒一饮而尽。 殿中众人闻言都赶紧举杯,一声声恭贺之语不绝于耳,纷纷饮尽了杯中美酒。 接着楚业祈又是一番客套之言,众人你来我往间,数杯酒水轻易便下了肚。只有安宁兮每次都只是象徵性的举杯沾沾唇便放下,一边的荼弥迦则只饮了几口茶水。 趁着这空当,安宁兮观察了一下殿中所到的宾客。中周皇帝自然是不会来的。今日殿中除了别国的君主贵客,还有一些是东越重臣,不过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其中换了很多新面孔,东越之中她认识的也就只有萧如忠在。她颇为奇怪,竟没有发现萧如忠的父亲萧逸,当然他也是安宁兮身为萧如清时的父亲。 说起来,萧逸可是东越丞相,难道十年过去,萧逸已经不在位了?安宁兮仔细想了想,不应该啊,她在南昭时已经打听了许多关于东越的事情,萧逸明明此时还是高居丞相之位的,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她又仔细的看了看萧如忠,见后者正跟身边一位身着墨绿华服的年轻公子在说些什么,神色间却仍旧是难掩阴郁,由此大抵上也可看出萧家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安宁兮勾着嘴角笑了笑,萧家也曾负她良多,因此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只会一笑置之而已。 玉阶上的楚业祈又在与众人客套,郭慧月笑容满面的陪着他一起邀请众人举杯。安宁兮一手端着玉盏送到嘴边,一手轻抬,宽大的袖子完好的遮住了玉盏,视线则仍旧在殿中逡巡。 来人之中,宣子都并不在,而那个东越六公子在她离开的时候还很小,她早已记不清长相,不过看样子似乎也没来。看来楚业祈在请柬中说要与各国交好是当真的,今日这般安排必定是他有意为之。 放下手中的玉盏,安宁兮又仔细的寻找了一遍,直到将殿中所有位置都看了一遍也没找到北孟君主,看来他也没有来。 想到北孟君主,她心中有些思念,脑中浮现出那个喜欢黏着自己的男孩儿来,那时候他不过才十一二岁,自己总是小轩小轩的叫他,如今十年不见,说不定他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想起这段往事,安宁兮忍不住嘆息了一声。 生命中的每件事,每个相关的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对她好的,她会记一辈子,害她的,自然记得更深。 众人一番饮宴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番无聊的寒暄客套,楚业祈宣了舞姬上来表演。香影云鬓,婀娜摇曳,奼紫嫣红,精湛的舞艺使在场众人都陶醉无比,口中对东越愈加恭维不断,东越王夫妇二人脸上春风满面。 安宁兮嘴角带笑,表面看上去欣赏的十分认真,实际上心里对众人这番熘须拍马早已冷笑半天。她身边的荼弥迦则在一边仿佛已经入定,根本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不过这些人中,倒也有人跟安宁兮一样,没有对楚业祈做刻意的恭维。 安宁兮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那人坐在她的斜对面,正是与萧如忠坐在一起的男子。看上去年纪大概二十三四左右,长相颇为俊秀,皮肤白皙的好似女子。刚才安宁兮并没有仔细看,现在再这么一打量,才发现他衣裳领口处绣着的纹样看上去像是某个王室独有的标志。 安宁兮凝神听了听他跟萧如忠的谈话,口音有些熟悉,似乎跟知玉说话的某些语调很相像,难不成也是西华人士?接着萧如忠在与他的谈话中提到了“世子”的称唿,安宁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西华世子,难怪看了一圈下来也没见到西华王。 第28页 这一圈心思想完,几支舞蹈也已经表演完毕。 楚业祈挥手遣退了一干舞姬,看了一眼身边的郭慧月,又稍稍逗弄了一番她怀中的婴儿,接着突然眼带醉意的看向安宁兮身边的荼弥迦,笑着道:“这次难得请到大师前来为犬子祈福,不如今日就请大师为犬子取个名字如何?” 殿中众人一听荼弥迦此次前来居然就是专门来为小世子祈福的,不免对东越又起了些敬畏之心。毕竟荼弥迦这样的高僧,并不是谁想请都能请得到的。 楚业祈当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向荼弥迦提了这个请求,他自然也是要面子的。 然而这话刚说完,荼弥迦还没抬头,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东越王如若不弃,本宫倒是有个好名字。” 楚业祈好奇的“哦”了一声,抬眼看去,发现声音原来是出自荼弥迦身边的南昭女侯。虽然他属意荼弥迦取名,但此时见女侯开了口,他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好礼节性的问道:“女侯也有兴趣?那不妨说来听听。”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眼神在他身上轻轻扫过,接着紧紧的锁住他身边的郭慧月,勾着嘴角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文者,才学优异,气质上品也,不如就取名为文如何?”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众人循声看去,玉阶之上,楚业祈的身边,郭慧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空空如也的举着,玉盏早已跌在地上,破碎一片。她的眼中满是惊恐,脸色甚是惨白,嘴唇哆嗦着许久才似喃喃自语般说道:“不……不要取这个字……” 故人今归来 殿中一片安静,众人看着东越王后这般模样都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面面相觑。 楚业祈也十分诧异,抬手扶上郭慧月的肩头,关切的问道:“王后这是怎么了?” 郭慧月勐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一瞬间赧然无比,赶紧对楚业祈道:“是臣妾失态了,王上恕罪。” 楚业祈抬眼扫视了一圈殿中宾客,大家这才回过了神,纷纷移开了视线。 见众人还在惊诧,楚业祈多少有些没面子,转头对郭慧月道:“倘若王后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休息吧。” 郭慧月闻言赶紧点了点头,竟像是有些求之不得,“那臣妾就告退了。”说着,她又向在场众人告罪一声,这才起身往后面走去,临走前视线还不停地扫过安宁兮,脸上依稀带着一丝怀疑。 安宁兮见她离开,心中止不住冷笑,还以为一个连好朋友都会出卖的人必然已经是铁石心肠到什么都不怕了,没想到郭慧月刚才在听到自己以前的名字时,竟还会心虚成这样。这个名字只有她们两人知晓,她竟也难以做到镇定,假如直接告之她自己就是萧如清,那不是会将她吓得半死? 想到这里,安宁兮心情十分愉悦的笑了笑。 抬眼看向玉阶之上的楚业祈,安宁兮的笑意又全部隐去。假如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会作何感想? 楚业祈又抬眼看了看众人,见大都都还在怔忪,脑中开始想着转移话题,再也不提名字之事。他今日请各位前来,原本就不只是为了什么满月酒,主要还是为了东越将来的称霸大计。 一想到这点,他的视线扫过了左手边的西华世子和右手边的南昭女侯。今日其他四个强国之中,只有这两人来了而已。 楚业祈吩咐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将玉盏倒满酒,接着将酒杯朝西华世子的方向举了举,脸上堆起笑容,“难得今日世子得空前来,寡人还没有敬你,请满饮此杯。” 西华世子见状,赶紧也举起了玉盏,笑着道:“东越王客气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业祈笑的很是欢畅,又满了一杯酒,这次却是举向了安宁兮的方向,“女侯一路辛苦,寡人对女侯特地前来感激不尽,请也满饮此杯。” 安宁兮虽然不愿饮酒,但见他这样,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举起玉盏到唇边靠了靠,照旧用宽大的袖子掩了口,而后不动声色的将杯中酒倒在了地上。 敬完这两杯酒,楚业祈放下手中玉盏,视线在殿中扫视一周,朗声道:“其实今日邀请各位前来,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量。” 众人闻言,精神俱是一振,全部都将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 楚业祈微微皱了眉头,似十分忧心般缓缓的说道:“各位也知道如今天下日益动盪,民生逐渐凋敝,天下之主中周又昏庸无能,长此以往,百姓们的生活只怕会越发的不好过。”说到这里,他抬头紧盯着殿中众人,口中清晰的问道:“大家以为这该如何是好?” 今日在场有许多小国君主,听闻此言都忍不住愁容满面,显然已经被说中了心事。其他五个强国百姓的日子自然要好过些,可是他们这些小国就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了。 安宁兮在一边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楚业祈果然是别有目的。她早就想到这点,但她却没有接受知玉的建议,将自己那个口才好的姐夫带来,因为她想要自己应对这一切。 楚业祈的话说完后,殿中沉寂了一刻,接着西华世子率先开口道:“东越王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莫非是有了什么计策?” 第29页 楚业祈仿佛就在等着他询问一般,立即点头道:“不错,寡人的确是有个想法,但不知道西华愿不愿意与我东越一道将之付诸实施了。” 西华世子闻言,脸上露出好奇之色,“哦?那东越王请说来听听。”其他一些小国的君主自然也都竖起了耳朵,一脸期待的看向了玉阶。 楚业祈微微一笑,“其实很简单,要想让其他小国也富裕,自然是需要我们这几个大国的帮助了。” 西华世子闻言,脸上闪过疑惑,“如何帮助?” 楚业祈接口道:“自然是我们强国联手,而后再合力帮助他国了。” “呵呵……”楚业祈的话音还未断,一边却突然响起了女子的笑声,让原本都在认真倾听的众人愣了愣,而后才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安宁兮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只是笑呵呵的转脸看向身边的荼弥迦,说出来的话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可以保证殿中所有人都能听到。 “大师您是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可否回答本宫几个小小的问题?” 荼弥迦刚才一直闭着双眼似在打坐,这时听闻安宁兮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睛,“施主请说。” “本宫是想问,假如几户人家十分富裕,而他们的邻居却十分穷困,如今这几个富人家想要将家里的钱财聚集起来帮助他们的穷苦邻居,是好事还是坏事?” 荼弥迦点了点头,“自然是好事。” 安宁兮眼中带笑,继续问道:“那假如那几个富人中有人暗藏私心,拿出来的钱比其他富人拿出来的少,是不是就会引起这几个富人之间的不合?” 荼弥迦唿了声佛号,又点了点头,“世人多为己着想,如果真是这样,的确是会造成这几个富人之间的不合。” 安宁兮这次笑的越发欢畅,清丽的脸上容光焕发,叫人无法移开视线,“那么就算那几个富人家将钱凑好了,就要分发到他们的邻居手中去,但可惜一不小心分发不均,那是不是又会引起那些穷苦邻居间的不合?” 荼弥迦稍稍抬眼看了一眼安宁兮,再次点了点头,“不错,不仅会造成这几个穷苦邻居之间不合,也许这几个富人还会讨不到好处,反被他们的穷苦邻居们所嫉恨。” 安宁兮满意的点了点头,拍着手掌笑道:“如此甚好,大师今日总算将本宫积压在心中的几个疑惑给解开了,本宫这下可就舒畅了。” 说着,她偏头看向殿中众人,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张恍然大悟的脸,其中当属西华世子最为震惊,而安宁兮这时大抵也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个没多少真货的草包了。视线移向玉阶方向,楚业祈脸色晦暗的看着她,一脸的不悦。 安宁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偏头看了一眼荼弥迦,对他道:“多谢大师的解答了,大师不如继续在这里好好享用美食,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 荼弥迦抬眼看她,唿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再无他话。 安宁兮迳自起身,朝楚业祈拱手道:“东越王见谅,本宫不胜酒力,想要先回住处休息了,失礼之处,还望东越王不要怪罪。” 楚业祈还在因为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而不悦,但想到她的身份,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口气生冷的道:“哪里的话,女侯请好好休息,本王招待不周,还要请女侯多担待。” 安宁兮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视线在他身上稍稍停顿了一瞬便转身离去,一身素白的宫装将她的背影勾勒的无比清冷寂寞,像是独自在旅途中前行了千年之久的旅人。 楚业祈看到这副画面,忍不住心头一跳。为何会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安宁兮出了殿门,门口等候着的武之锐便迎了过来,跟在她身后往住处而去。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的朝阳殿传来了响动,安宁兮停下步子转头看去,只见刚刚还端坐在殿中的各位贵客竟都已经走了出来,想必她刚才那番言论让大家看出了利弊,此时都找藉口告辞了吧。 想到这里,安宁兮忍不住笑出声来,东越居然想要跟西华和南昭合作,还想打着帮扶小国的旗号吞併他国,简直是做梦。 她岂能让楚业祈得逞。 转过头刚要继续走路,却见前方缓缓走来一道人影。月光洒下,给来人一身雪白的衣裳镀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他悠悠然走来时,简直如同踏云而来的谪仙。 安宁兮好奇的看着已经走到跟前的来人,忍不住出口询问,“知玉?你怎么会来?” 知玉走到她跟前微微笑道:“见君上许久不归,知玉有些担心,这才过来瞧瞧。”说着他的视线往朝阳殿的方向飘去,接着凝结在那道墨绿色的身影上久久不曾移开。 安宁兮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紧盯着的人竟然就是刚刚被她认定为草包的西华世子。 转脸看向知玉,她本想询问一番,却见后者已经移开了视线,正笑意温和的看着自己。安宁兮这才稍释疑惑,心中暗道,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东越六公子 晚宴之后,安宁兮在东越王宫又待了五六日,见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便打算回南昭去了。 一念既定,这日刚用罢午膳,安宁兮跟知玉说了一声,便带着武之锐出了门,准备去向楚业祈辞行。 第30页 一路行来,安宁兮没有问任何宫人,直接便往楚业祈处理政事的光政殿方向走去。武之锐对她如此熟悉东越王宫十分好奇,好几次想要询问,但瞥见安宁兮一脸冷凝之色又住了口。 两人走到光政殿的门口站住,武之锐上前对当值的小太监通禀了一声,小太监赶紧应声进去禀报。 安宁兮在外面一面等待,一面四处打量着。这里较之十年前变化很大,宫殿被修葺一新,殿前的花草似乎是种了没多久,长的不算繁盛,但都是十分名贵的品种。她仔细的看了看,不由得冷笑起来,居然有很多都是郭慧月喜爱的花草,楚业祈对她可真是好的很。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十分轻浅的脚步声,安宁兮偏头看去,只见光政殿下迴廊的拐角处,一个身着淡绿华服的少年正缓缓的往这边走来。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走路的脚步十分轻缓,像是怕打扰了周围的物事一般,极其小心。他长得十分美丽,有些女相,一张削尖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极其精緻,秀致眉毛,挺直鼻樑,嘴唇嫣红,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里面波光潋滟,简直如同刚刚哭完一场的少女,犹带着梨花带雨般的娇艷。 安宁兮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 被安宁兮认为美丽的男子并不是没有,身边的知玉便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与知玉不同,给她一种很怪异感觉,因为知玉虽然长相美丽,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甚至颇具男子潇洒的气质,而眼前的少年举止动作犹如西子捧心般柔媚,在她眼里看来,简直和前世小说里的林妹妹有的一比。 正想着这些,少年已经走了过来。原先在四处观望的武之锐这时也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少年,顿时愣了一下,而后赶紧侧了侧身子,挡在了安宁兮身前。 安宁兮有些奇怪的问道:“武太傅这是做什么?”像是怕吵到正在走来的少年,她说话的声音很低。 武之锐身子绷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听闻安宁兮的话,他亦压低声音道:“君上,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被他迷惑了才好,这个六公子害的您还不够么?” 安宁兮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原来就是那个差点成了女侯面首的东越六公子。紧接着视线移向渐走渐近的少年,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 原来之前的女侯竟喜欢这种类型。 安宁兮嘆息了一声,原先看到知玉,多少还觉得之前的女侯是有些眼光的,现在再看这位娇滴滴好似鲜花嫩草般的六公子,她顿时对女侯的审美观产生了质疑。 安宁兮的这声嘆息惊动了前方的少年,他脚步顿住,接着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安宁兮,下一刻又当即变了脸色,含着盈盈秋水的眸子里一丝丝露出惊恐,接着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掩面朝远处奔去。 安宁兮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许久才回过神来,怎么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个随时会扑上去的恶狼一样? 武之锐见六公子已经走了,稍稍松懈了一些,移开了身子,转身对安宁兮道:“君上,听闻这个六公子看上去柔弱,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如今他见到您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安宁兮扬了扬眉,“武太傅居然这么了解六公子?” 她并不是怀疑武之锐的话,因为她明白这世上的人的确是不能看外表而定的,不过对于这消息的准确性,她还是要弄清楚。 武之锐摇头道:“这可不是属下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知玉公子跟属下说的,他说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要迴避,因为六公子自小被宠坏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如今在我南昭那里受了这般羞辱,肯定会想办法讨回来的。” 安宁兮听闻这话是知玉所说才完全相信。不管她如何怀疑知玉身份,后者一看就是心思沉稳之人,断不会说出什么没有把握的话来。 两人正在讨论着六公子的事,光政殿殿门吱呀的一声轻响将安宁兮和武之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之前进去禀报的小太监出来快步走到安宁兮身前,躬身行礼道:“王上请女侯进去叙话。” 安宁兮的神情瞬间冰冷,什么也没说,直接大步走向了光政殿。 一进门,安宁兮稍稍怔忪,光政殿外变化很大,没想到这殿中却丝毫未变,左边靠墙处的软榻,当中的黄梨木书桌,甚至是右边墙上一幅万里江山图都同十年前一模一样。 看见那幅万里江山图,她有些失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犹记得当初那个眉目如画,意气风发的男子手点着江山图,一脸兴奋的对她说:“清儿,将来这天下会是你我的,你且等着,我定会实现给你看!”当时她咯咯的笑着,万分开心,心里天真欢乐的如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那笑声还在耳边迴响,渐渐的安宁兮竟真的听到了清晰的笑声,她勐然惊醒过来,转身看去,身后站着楚业祈和郭慧月两人,郭慧月正看着她掩唇而笑。 安宁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暗自揣测,没想到郭慧月也在。回身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竟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江山图的跟前,难怪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存在。 “女侯也对这幅画感兴趣?” 楚业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宁兮精神稍稍一震,她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了转,接着便轻轻笑了起来,“这幅画与本宫在南昭宫中的那副十分相似,刚才看到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宫中,一下子竟恍神了。”说到这儿,她嘆了口气,“想必是本宫太过思念南昭了吧。” 第31页 楚业祈闻言,原先凝聚在眉目间的怀疑稍稍释然,看了一眼身边的郭慧月,他转脸对安宁兮拱了拱手道:“刚才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并非是有意取笑,还望女侯不要介意。” 安宁兮也朝他拱了拱手,淡淡一笑,“东越王哪里的话,王后想必是见本宫看呆了,所以才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本也正常,无需道歉。” 一边的郭慧月赶紧朝安宁兮矮了矮身子,歉然的笑道:“女侯见谅,是本宫失礼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绕下去,于是直接看向楚业祈,对他道:“这些日子以来,承蒙东越王的招待,本宫万分感激,但因国内还有诸事积压,急等着处理,不得不尽早归国,今日本宫便是特地来向东越王辞行的,不曾想王后也在,如此也好,倒省的本宫少跑一趟。” 楚业祈闻言眼睛一亮,“女侯这么快就要走?” 那晚宴会被安宁兮搅了自己的计划,楚业祈原本还有些不悦,但此时见她在众人还没离开之际就要先行离开,突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少了她,他还能再去那些君主面前争取一番,尤其是那个好哄骗又爱凑热闹的西华世子。 安宁兮听了楚业祈的问话,点了点头,“南昭虽不大,但事务繁多,身为国君,岂能耽于玩乐?东越王宫的招待太过盛情,本宫怕再这样下去,就再也没有心思处理政事了。” 这话虽然明显的是在客套,但叫楚业祈夫妇二人很是受用。不过同时楚业祈也觉得奇怪,以前的女侯是出了名的喜爱玩乐,如今她却说要勤于政事,当中的转变实在太过巨大,这冲击简直比宴会当晚领略到她突然转变的气质时还要强烈。 楚业祈自然不好明着怀疑,安宁兮既然以国事为由提出归国,同时又对自己有利,他也没理由拒绝,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寡人就不挽留了,女侯打算何时动身?” 安宁兮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连了一阵,淡淡道:“本宫打算明日便启程了。”说完又朝两人行了一礼,“东越王和王后的周到款待让本宫铭感五内,他日二位前去南昭,本宫一定也会尽心招待,以报二位今日盛情。” 楚业祈夫妇闻言赶紧道谢,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言。 这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宁兮便朝两人道了声告辞,步履悠然的走出了光政殿,这次临走时,眼神再没有在两人身上有过停顿。 楚业祈见安宁兮出了门,转头看向郭慧月,“王后刚才来找寡人是想说什么来着?” 郭慧月原先就是因为有事才来找他,只是后来安宁兮突然来访而被打断了。这时听见楚业祈问起,她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然而神情却瞬间变得有些犹豫,许久才抬头看向楚业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王上可觉得这个女侯的举止眼神……与某个人很相似?” 楚业祈奇怪的看着她,“王后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 郭慧月见他似乎已经根本想不起那位故人,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当即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偶然想到的罢了,既然王上还有事情要忙,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她朝楚业祈矮了矮身子,还没等楚业祈说话便退出了光政殿。 其实郭慧月的确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在晚宴当晚就起了疑心,毕竟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她与安宁兮相处的时间最久,也最了解她的行为举止。虽然如今的安宁兮比之前的萧如清不知道清冷了多少倍,但偶尔显露的细枝末节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特别是安宁兮突然提出要为自己儿子取名为文的时候。 郭慧月自己也经歷过所谓穿越的神奇之事,因此看到与那位故人如此相似之人,纵然觉得她不可能再復生,疑心还是无可遏止的生长了。 出了光政殿走了一段路,郭慧月稍稍停顿,在原地沉思了一番,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突然提步直往右边最尽头处走去。 那里不是她的寝宫,而是东越王宫禁卫军统领当值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刚刚遭遇了木马,真是悲催,差点将这章给河蟹了~~~泪奔,赶紧上传~~~上帝保佑,别再让偶的电脑出问题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雨夜急奔逃 夜幕已然降临,除了殿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之外,安宁兮三人在东越王宫的最后一晚似乎特别安静。 正殿里,安宁兮已经睡下,武之锐尽职尽责的守在门边,一般不到后半夜他是不会去休息的。而正殿左边的偏殿里灯还亮着,知玉正在看信。 秦皓来信来说已经请到了栗英倩,两人正往南昭赶去,听闻他如今身在东越,便打算改道这里,与他一同回南昭。 知玉看完了信,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他自己身在东越的事了,以秦皓的性格,哪里会放得下心来,肯定是会赶来的。何况女侯今天说了明早就要启程,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上。 殿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竟打起了雷,雨声顿时也大了起来。 知玉将信收好,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外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倾盆大雨落下的声音震人耳膜。天空时不时的闪过一道道闪电,偶尔将这大地照得亮堂无比,接着又恢復黑暗。 第32页 知玉微微闭眼,静心听着雨声,心中慢慢理着思绪。 这次东越之行,除了远远的看了一眼西华世子之外,他好像什么也没能做成。 雨声不断,他的心情也随着这黑夜里唯一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甚至是进入了冥想的境界。 然而只过去了一刻,他便勐然睁开了眼睛,而后迅速的转身,一拂衣袖,隔着很远桌上的烛火顿时熄灭。 做完这些,他又回过了头,微微眯着双眼,细细的盯着正殿大门的方向。 刚才他在雨声中听得分明,不远处有兵器铿然出鞘的声音,还有许多由远及近,几不可察的脚步声传来。 显然武之锐也发现了异动,他的在黑夜中模煳的如同一团黑雾的身影此时蓦然紧绷,即使是站的这么远的知玉也能感觉到他浑身强烈的警戒气息。 那些脚步声越发的近了,知玉忍不住稍稍皱了眉头,看来女侯今晚有危险了。 他的想法还没断,正殿门口便落下了几道黑影,动作迅速敏捷,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训练有素,很像是职业杀手。 这群人居然能进入东越王宫,实在叫人震惊。 武之锐一见几道黑影出现,当即一把抽出腰间长剑,冷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南昭君主住所?” 所来的黑影大概有五六人,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纷纷拔出手中利剑,向武之锐围攻了过去。 知玉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悄悄估算着武之锐胜算的机率。 武之锐本来站在廊下,此时被几个黑衣人给逼的离门远了许多,一下子没了遮挡,瞬间便被雨水浇的浑身湿透。不过他的动作却丝毫未见迟缓,虽然刚才被逼离了殿门,但很快又巧妙的退了回去,严密的防守在门边,丝毫不给黑衣人们进去的机会。 几个黑衣人一时间难以寻到破绽,手法突然变得凌厉,原先似乎刻意隐藏着的身手此时完全的展现出来,像是不愿多耽搁时间一般,招招狠戾,迅捷简练,直取人要害之处攻击。好在武之锐的剑法很是灵巧,手腕轻轻勾、转、抬、托,剑花在周身舞的密不透风,每一次都将对方的进攻卸开了去。 知玉看到这里,心中渐渐安定。武之锐的武艺不愧是南昭第一,此时被这五六个人轮番进攻,竟也没有落败的迹象。 然而这安定很快便消失不见,因为殿前突然又多出来了几道身影。 后来的黑影大概有足足十人左右,好像根本没有想到眼前会是这么一幕,居然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一起往殿门攻去。武之锐一下子要承受这么多的人的进攻,顿时变的吃力许多。 稀里哗啦的雨声很好的掩盖了打斗的声音,武之锐手中剑花舞的越发迅速,他体力渐渐不支,自然想要速战速决。然而后来的几人似乎时在故意在拖延着时间一般,既不退步,又不刻意的伤他,仿佛在企图将他引开。 武之锐一边格挡,一边暗自揣测:莫非这两拨人不是一伙儿的? 他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心中暗叫不好,一边振奋精神,险险的避开了扫到眼前的剑尖,而后一转身划了身边某个刺客一剑,顿时听见一阵压抑的呻吟传出。 武之锐心知不能再浪费时间,原先倒还打算要留个活口好好盘问一番,但此时稍不留神也许连命都没了,更别谈保护君上了,于是下手变的又快又狠,招招都是致命的招数。 几个黑衣人正在混斗着,知玉却瞧见正殿的大门突然开了一道窄缝,接着一道素白的人影闪了出来,等到有黑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素白人影已经沿着迴廊跑到了他所在的窗边,见到知玉站着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拽了他一把,语气急切的道:“快,随我离开!” 不是女侯是谁。 知玉稍稍一愣便反应了过来,不再迟疑,立即闪身到了门边开门出去。安宁兮见他出了门,倒回几步到门边,一把拉过他就跑,身后已经有黑衣人追来,而后武之锐又上前阻拦,两方又在激战。 安宁兮其实早就被惊醒了,已经在门缝中偷看了半天,也悄悄分析了半天,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看准时机突然拉开门奔了出来的原因。 她一边奔跑,一边心中暗自奇怪,刚才她在等待知玉出门的瞬间,照理说要被紧追着自己的两个黑衣人抓住也不无可能,可那两人见她停住居然没有立即上前,反而像是故意放缓了步调配合着她逃出一般。 难不成他们是想故意将他们引出这里?可是为什么其他几个黑衣人又好像恰恰相反,对武之锐紧逼成那般,似乎就是想要将他们在这里给了结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安宁兮终究是没弄明白。 雨越下越大,知玉浑身湿透,手被安宁兮拽的死紧,甚至都有些疼痛,此时眼前又只有茫茫雨帘,视物困难,只好紧随着安宁兮的带领奔跑着,心中庆幸这一路行来竟没有磕磕碰碰。 知玉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因为安宁兮对东越王宫的地形早已烂熟于胸的缘故。虽然十年间这宫中变了许多,但基本的布局并没有变动,想要认路还是不难的。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安宁兮原先已经疲累的神经顿时又一紧,再度振奋了精神拉着知玉往前方跑去。 跑了一段路之后,安宁兮突然转了个弯,往旁边的一处草丛里钻去。知玉身体还未康復,跑了这么长一段路早已体力不支,一时又没料到会走到草丛里去,顿时被绊了一下,险些要摔倒在地。 第33页 过了这片草丛,两人已到了宫墙边,只是这里的墙要比王宫别处的矮一些,雨夜中依稀可以看出它的老旧。 安宁兮回头看了看,发现黑衣人还没追到这里,心里微微放松,接着俯身在墙角扒拉了一阵,而后突然转头对知玉道:“快,钻过去!” 知玉一愣,这才发现这院墙下方竟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刚才没看见是因为它隐藏在了丛丛杂草之中。 知玉为人洒脱,不拘小节,听了安宁兮的话,虽然见这是个低矮的如同狗洞般的出口,他还是毫不介意的从当中钻了出去,表现的十分听话,只是心里对女侯这么了解这里十分奇怪。 安宁兮跟在他之后也赶紧从这洞口钻了出来,心中万分庆幸当初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个洞口竟还存在。 两人站定后,知玉趁着闪电的空隙,赫然发现此时竟已身在东越王宫之外,只是看情形像是王宫后方,因为此处树木甚多,显然是个小山。然而安宁兮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继续观察,又继续拉着他朝远处奔去。 没多久,那几个原先以为已经被甩掉的追兵又再度出现在了身后,且追赶的速度比原先快了许多。安宁兮这时心里越发怀疑这些人是故意将他们放出王宫,而后才伺机动手。 身后追赶的黑影越来越多,武之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安宁兮心中惊惧,那些刺客显然都已发现了她逃出的事实,此时纷纷往她这里的方向追了来。 安宁兮本身不会武功,知玉又身体不好,两人奔跑了这么长时间早已没了力气,重重黑影在身后迅速聚集,离他们越来越近。 雨点小了许多,一道闪电划过,知玉趁着这亮光,迅速的看了一眼地形,高声对安宁兮道:“左边!” 安宁兮闻言,下意识的便朝左边跑去,然而被她牵着的知玉却勐地用力拽了她一下,将她往右边拉去。 安宁兮这才明白过来他那句“左边”是说给身后的刺客们听的,赶紧转了方向往右而去。 许久之后,身后的人影似乎已经不见,安宁兮心中一定,奔跑的速度略微放缓了一些。怎料前方是一处陡坡,安宁兮一时没有注意,正好踩在一块碎石子上,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被她牵着的知玉都一同滚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一章,以报大家连日来的支持,拜谢拜谢~~~~~ 前世催今生 全身如同被碾碎了一般,疼痛一丝丝渗透入骨髓,浑浑噩噩间,安宁兮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自己依稀回到了十年前。 当年跌落悬崖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前方突然出现一团耀眼的光亮,还有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深深吸引着她,仿佛越接近那里,她身上的疼痛就会越发的减轻,于是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她似乎走入了一个仙境,那里草长莺飞,繁花似锦,花园里的凉亭中,一群十二三岁的贵族子女正聚在一起谈笑。 “依我看,我们就以树为题作诗吧,但是记住,绝对不能出现‘树’字,不过又要明确的让人知道这是在形容树,如何?” 一个穿着蓝色华服的少年率先开口,模样年纪倒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安宁兮愣了一下,说话的这人不就是东越丞相萧逸的长子,她的长兄萧如忠么。怎么眼前的场景这么熟悉? 她想起来了,今日郭将军的女儿郭小姐来萧府做客,萧家几个孩子在萧如忠的带领下正在花园里在开诗会。 萧如忠的话很有权威,话音刚落,围坐在四周的孩子们已经都开始思索起来,接着就有几个孩子先后吟诵出声,将自己的作品展现了出来。不过毕竟还是孩子,做的诗华丽有余,韵味则还有所欠缺。 一群人诵读完毕,萧如忠突然将视线移向了凉亭角落,那里坐着个一言不发的女孩儿,模样很是清秀,只是长得瘦弱,小脸有些发黄。安宁兮赫然发现那就是年少时的萧如清。 “喂,如清,我们萧家平常就属你最没用了,刚才哥哥姐姐们都作完了诗,现在你也作一首,今天可莫要在郭小姐面前丢了我们萧家的人。”萧如忠说完往人群当中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看了一眼,那位正是他口中的郭小姐。 这番话说的有些严厉,然而角落里的萧如清却只是抬眼看了看他,而后十分平静的移开了视线,说了句:“我不会做古体诗。” 萧如忠听了有些不悦,刚想说什么,却见郭小姐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惊异的表情。可能觉得失了面子,萧如忠当即冷冷的哼道:“叫你作你便作,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萧如清无奈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好,作就作吧。”说着她站起身来,一身已经有些显旧的衣裙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 她清了清嗓子,偏头想了许久,眼中突然一亮,接着缓缓念道:“一木又一寸,一叶知是春。二月芳华俏,此中有新魂。”说完之后,她颇有些骄傲的抬了抬头,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然而萧如忠却直接对她摆了摆手,十分不屑的说道:“果然是没用,连首诗都做不好,不是叫你要让人明确的知道你是在说树吗?你看看你又是说木,又是说叶,以为这就是树了?” 萧如清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萧如忠的话,反驳道:“怎么不是在说树?你听第一句,木加上又,再加上寸,不就是一个‘树’字么?” 第34页 萧如忠愣了一下,整个亭中的人也都愣了一下,然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萧如清怔了一瞬,而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安宁兮见了这场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这里是古代,用的文字是繁体汉字,根本不是她之前所用的简体字,难怪会被笑了。当时她才来这里不久,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自然也还不习惯这里的文字。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笑话着萧如清的时候,一个粉色的身影却勐的冲到她跟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拉起她的手往亭外奔去。 安宁兮身边场景忽换,只见花园假山之后,萧如清莫名其妙的甩开了粉衣少女的手,边喘着粗气边没好气的问道:“郭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眼前的粉衣女子正是郭小姐郭慧月。 郭慧月此时一脸兴奋,眼中满是激动,勐的又上前拉住萧如清的手,语气急切的问道:“你是不是现代来的?是不是?” 萧如清顿时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难道你也是?” 郭慧月重重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像是绽开的春花般灿烂,“刚才听你说不会做古体诗我就注意你了,后来又听你念了那首诗,那个明明是简体的‘树’字,所以我才断定你也是现代来的。” 萧如清的脸上先是恍然大悟,接着是欣喜无比。 “你是哪天来到这个世界的?”郭慧月继续问她,神色仍旧难掩兴奋。 “唔……好像是……”萧如清想了半天,报出了个日期。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郭慧月就忍不住惊讶的尖叫了起来,接着在萧如清震惊的视线里一把抱住了她,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苏文,是你是不是?一定是你,我就知道,我们明明是一起出的车祸,怎么会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你肯定也在的,果然……” 萧如清愣愣的看着抱着自己哭泣的无比伤心的少女,好半天才吶吶的问道:“你是……七七?” 郭慧月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看着她点头道:“是,我是七七,我是你的死党七七啊……” 萧如清呆呆的看着,神情渐渐欢愉。居然没有跟好朋友分离,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然而喜悦的笑意还未退去,安宁兮眼前的场景又变了,身前郭慧月的脸突然成熟了不少,明显是长大了许多。她的神色无比凄哀,勐的抓着萧如清的手,一个劲的追问着:“苏文,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回去的么?你不是答应了我的么?难不成你还真的要为了楚业祈留在这个世界么?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她边说边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道:“我们还是回我们原来的世界去吧,那位高人说过,我们的灵魂既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并不稳定,寄居在这副身子里也许将来连孩子都不会有,更有可能会随时没命的……” 萧如清微微垂头,神色犹豫无比,许久才艰难的点了点头,“七七,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肯定会做到,你放心,只要你能找到回去的方法,我就一定会陪你回去。” 郭慧月脸上路出欣喜,一把抱住她,破涕为笑,“苏文,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我就知道……” 见此情景,安宁兮冷笑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的这个承诺会将自己害的那么悽惨。她何尝想到郭慧月会用什么高人的言论来骗自己,她一直都是对她深信不疑的。 “这世上对你好的人只有我一个。” 面前的声音突然转为一道男声,安宁兮抬眼看去,楚业祈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盎然的看着她,“萧家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这世上对你好的只有我。” 楚业祈说着,往安宁兮的方向走来,而后却是直接穿过了她走到了她的身后,她诧异的转身看去,就见萧如清正站在那里,眉目清秀,看着楚业祈微微笑道:“那好的很,你莫要忘了今日说的话就好。” 突然画面又一转,眼前郁郁葱葱的荷花开了满满一池,楚业祈拥着萧如清站在池边,轻轻啄了一下她的耳垂,笑道:“我这首诗作的可好?这可是专门给你的诗,你也该送我一首才是。” 萧如清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笑着偏头看他,“我可不会作诗,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充其量只能作些打油诗,你要不要?” 楚业祈笑道:“要,当然要,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要。” 萧如清笑出声来,接着故意认真了神色对他道:“那我就不作诗了,我要作首赋给你。” 楚业祈听完当即就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吧,不是说连诗都作不好,怎么还会作赋?这种古体可是连许多大文人都不敢随意触碰的。” 萧如清撇了撇嘴,“我才不管那些,只要我说它是赋,它便是赋,管别人怎么说。” 楚业笑着摇了摇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好吧,那你作吧。” 萧如清闻言苦思冥想了一阵,许久才像是有了头绪,摇头晃脑的道:“君从江上来,杳杳一身白。非为水露故,心冰自洁怀。” 楚业祈一听,笑着嘆息道:“你这可还是诗啊,不仅如此,语句还很粗糙呢。”抬眼见萧如清正在瞪他,他只好赶紧又改了口,“不不,是赋,是赋,好句子,好赋。” 第35页 萧如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想了一阵,继续道:“君有云中穴,瑶歌声不歇。冷华孤独世,堪比天地绝。” 楚业祈点头笑道:“这两句不错。” 萧如清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接下来竟思如泉涌,念出了好长一大段。 “莫藏阳春曲,愿以白雪和。执君霜华剑,赠君破阵歌。” “天下多少事,胸中有丘壑。一马平川去,扫清天下浊。” “……” 安宁兮静静的看着,思绪纷乱一片。突然闯入了过去,这些已经刻意被她压下的记忆,此时竟一幕幕復甦了过来。 “来,清儿,你过来看看。”楚业祈突然在一边唤她,安宁兮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竟已身处光政殿中,楚业祈正站在书桌后,手中执着一支毛笔,看着她浅浅的笑着,而后萧如清从另一边走到了他跟前,问他道:“做什么?你刚才在写什么呢?” 楚业祈将书桌上纸拿起来给她看,“你看,这是你刚才作的那首赋,我将它写了下来,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萧如清想了想,良久才有了主意,转头对楚业祈道:“就叫《励君韶华赋》怎样?有勉励你趁着大好时光奋发图强的意思。” 楚业祈眼中一亮,点了点头,“好,好名字,就叫《励君韶华赋》。”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牵着萧如清走到了右面墙上的万里江山图边站定。 “清儿,将来这天下会是你我的,你且等着,我定会实现给你看!” 楚业祈一脸的意气风发,萧如清看着他满意的笑着,清脆的笑声几乎传遍整个东越王宫…… “君上,醒醒,醒醒……” 安宁兮转过身去,奇怪的在四周看了一圈,是谁在唿唤,是在叫她么? “君上,醒醒,君上……” 突然感到浑身生疼,安宁兮心里正在诧异,眼前却聚集了一片朦胧的白雾,紧接着这团白雾慢慢消散,朦胧昏暗的光线下,眼前一张精緻如玉的脸庞渐渐清晰。 安宁兮定定的看了这张脸许久,脑中纷乱的思绪逐渐明朗,好半天过去,她终于扯了扯干巴巴的嘴唇,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知……玉……” 作者有话要说:诗词系原创,大家勉强看看,不好勿拍,囧…… 一式杀一人 见安宁兮终于醒来,知玉微微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轻轻的托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以方便她说话,动作极其温柔。 安宁兮瞥见他身上的白色衣服此时满是污泥,还有很多地方已经被刮破,知道他肯定也受了伤,稳了稳气息问道:“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 知玉微微笑了笑,“无妨,君上放心,当时君上在我前面,受伤重的该是您,我只不过是擦伤了些罢了。” 安宁兮无力的“嗯”了一声,“没事就好。” 坐起来后,身上的疼痛感似乎稍稍减轻了些,她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山洞。 “这是什么地方?” 知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洞口,解释道:“这里是山坡半腰凹进来的一个小洞,我见还算安全,又可躲雨,便将君上移到了这里。” 安宁兮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疲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天就要亮了,雨也早就停了,等君上休息好,我们便出去。” 安宁兮见知玉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显然是有些虚弱,心中料定他所受的伤定不只是所谓的擦伤那么简单,于是摇了摇头,“不必心急,我们先将身子养好些再说。” 知玉微微笑了笑,点头称是。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宁兮感觉倦意袭来,忍不住又要昏昏沉沉的睡去。 知玉见安宁兮醒来后神智清明,此时也就放心的让她再睡过去。没一会儿,安宁兮的唿吸变的均匀起来,知玉扶着她,将她小心的移到自己的盘着的双膝上枕着,而后自己背靠着墙壁开始闭目养神,心中却是在思考这次突然追杀女侯之人的来路。 过了好一会儿,腿上的人突然动了动,接着发出了呓语般含煳的声音。知玉睁开眼看了看安宁兮,见她脸上微微泛红,忍不住一惊,想必她是发烧了。 安宁兮这副身子刚刚受了大伤,多少是不如从前了,现在一夜惊慌的奔逃,又是淋雨又是摔落陡坡,也难怪会生病。只是现在生病也太不是时候了。 知玉嘆了口气,伸出手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不想手刚碰到她的肌肤,却被她一把抓住,力道之大让身为男子的他也吃惊不已。 知玉垂眼盯着安宁兮,只见她眼睛未睁,却将自己的手狠狠的撰在手心里,突然一字一句的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声音悽厉的叫人胆寒,“你居然这么狠心,居然下得了手将我推下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这句话比她之前的呓语不知道清晰了多少倍,知玉的手已经被她抓出了淤痕,却没有急着抽将出来,而是十分震惊的思索着安宁兮口中的话。 谁把她推了下去?从哪儿推了下去? 难道女侯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心里的怀疑一阵阵袭来,知玉刚想再细细探究一番,安宁兮又没了动静,而洞外却传来了细微的响动。他心中一凛,凝神听去,顿时皱住了眉头。 第36页 没想到追兵这么快就找来了。 知玉轻轻的将安宁兮托放到地上,这才将自己被她紧抓着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起身走到了洞口边,微微探身朝外看去。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洞口之前有一小块空地,不远处参差不齐的长着一排排的树木,枝叶间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往上看去,差不多一丈多高的地方便是昨晚他跟安宁兮摔下来的地方,而刚才听到的响动也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知玉又往四周仔细的看了看,在发现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一条小路后,忍不住心中嘆气。用不了多久,上面的那些人就会循着这条小路找下来了吧,到时候想要脱身就难了。 想到这里,他回身走到安宁兮身边,将她轻轻摇醒了过来。 安宁兮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他一眼,脸颊上满是红晕,显然烧的更厉害了。她看了知玉许久似乎才弄清楚周遭的情况,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因为生病,声音嘶哑了不少。 知玉蹲在她身前,压低声音道:“君上,外面有人追来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自己撑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有多少人?” 知玉根据刚才耳中所听的响动判断了一下,估计大概十人左右,但为了不显露自己的身手,他故作懵懂的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好像人很多。” 安宁兮皱了皱眉,“那我们岂不是无法安全离开了?”这句话刚说完,她的的眼中顿时开始一丝丝的涌现出不甘。 对于一个死过不止一次的人来说,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存机会,而且这次机会还关系着她能否报仇雪恨,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愿失去。 安宁兮努力的打起精神,抬眼看向知玉,缓缓的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从这里离开。” 知玉微微一愣,细细的看着安宁兮的神色,心中吃惊她的眼中居然会出现这样坚决的神色,而其中又那么明显的带着希冀,莫名就叫他心软了几分。 在心里嘆息了一声,他对安宁兮点了点头,“君上稍后,我去引开他们,君上您届时伺机逃走便是。”说完便要站起身来离去。 一只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知玉垂眼看去,虽然安宁兮的眼中还带着希望的色彩,却朝他摇了摇头,“你这般情形,要如何引他们离开?我答应了秦皓要护你周全,怎能让你身犯险境。” 安宁兮说的是实话,虽然她万分想要离开这里,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昨晚那些人分明是沖她而来,换句话说,此时知玉其实是被她所累,而她并不愿累及无辜。 知玉闻言微微怔了怔,而后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又蹲回到安宁兮的身前,平视着她的眼睛,轻柔的道:“君上放心,为了君上的安危,我纵使豁出命去也无所谓。” 安宁兮张了张嘴,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漆黑的眸子里写满深情,嘴角的微笑亲和淡然,瞬间便叫她失了神。 这世上原来除了会有人害她之外,居然还有人会为她的安危而不顾性命。 安宁兮扯着嘴角嘲弄的笑了笑,眼神渐渐冷漠,她缓缓的松开了拽着知玉袖子的手,突然冷冷的说道:“那你便去吧。” 知玉心中震惊于她这突来的变化,脸上神情却丝毫未变,只朝她安抚的笑了笑,便起身离开。然而只不过刚一转身,他眼中刚才浮现着的温情便消散无踪。 他倒是有把握可以走出这里,只不过有些冒险,要不是此时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会自荐去引开追兵。 不过纵然有把握,也要尽量让女侯对他心生感激,这便是他刚才那句话的用意。 夏末秋初之时的气候不冷不热,却也说不上舒爽。知玉踩着泥泞的土地沿着那条小路缓缓登上坡顶,脚步却甚为轻浅,但是一到了坡顶的空地处,他便一下子改了步调,像是故意要吸引注意力一般,每一步走来都发出了响动。 不远处正在四处搜寻着的一群蒙面黑衣人自然不出意外的发现了他。 知玉稍稍观察了一番,自己估计的不错,居然不多不少正好十人。偏头看了看,空地边上便是一片小树林,走近几步,他微微抬手从树上折下了一段细枝,然后一边扯弄着上面的树叶一边朝黑衣人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黑衣人们见他衣裳沾满了污泥,还破了多处,实在有些狼狈,然而看他的神情,却像是信步赏花般悠闲淡定,又忍不住微微心惊,当即纷纷将手中长剑拔出,围了上去。 知玉像是根本没看见围着他的十人,只是专心的垂着头扯着树叶,甚至边扯还边轻声数了出来,一直从一数到九,他突然愣了一下,接着眉头皱了皱,似十分懊恼般低声自语道:“居然少一个。” 那群黑衣人见他这副神情一时竟愣住,有些莫名其妙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知玉这时终于抬头看向了他们,轻轻笑了笑,手却依旧悠闲的玩弄着刚刚被他扯下的树叶,淡淡的开口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们听了这话,再度彼此看了看,而后当中一人发话道:“废话少说,女侯人在哪里?假如说出她的下落,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知玉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而后似忍无可忍般笑了出来,“饶我不死?好像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第37页 说话的人闻言一怔,眼中露出了怒意,“简直是找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他手一挥,围着知玉的众人作势便要上前,却见知玉脸上瞬间敛去了所有的笑意,“不要逼我动手,否则我一招一个,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几个黑衣人听了这话,下意识的顿住了步子,紧接着一个个眼中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眼前的知玉苍白秀弱,自然会被认为是在信口开河。 知玉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忍不住嘆了口气,“不信的话,便来试试好了。” 黑衣人们闻言再也按捺不住,长剑曳地拖动,动作迅速的朝知玉攻去。 知玉身形未动,直到最近的人影离自己不过几尺的距离时才抬了抬手臂,手中几不可察的飞出了一片树叶,最接近的黑衣人当即倒地,喉间汩汩的流出鲜血。尚在后方的几个黑衣人稍稍一愣,前方的几人却又再度被知玉手中的树叶准确的命中咽喉,而其间他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步,甚至是衣裳下摆的褶皱都未见丝毫变动。 清风掠过,血腥味在当场蔓延,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尸体中间只剩了一人,此时他看向知玉的眼神如同见了地狱阎罗。 知玉脸上再不復平时的温和笑意,只余一片冷冽,他微微扬了扬手中此时已经光秃秃的细枝,对他嘆道:“少了一片树叶,这可如何是好?” 仅剩的黑衣人一时大骇,手中蓦地握紧了长剑便沖了上来,显然是想要拼死一搏。 知玉刚想有所动作,身子却勐的僵住,随即意识到了自己内力已然耗完的事实。 果然是冒险,原本还以为正好十个黑衣人,他便可以一式杀一人,没想到因为受伤,内力已经提前耗尽。 长剑已至身前,知玉在瞬间的怔忪后,神情却勐然变得肃穆。他的心中一片安静,只余一个念头:不知这样死去,可否算是死在了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呀,这章好纠结,改了n遍情节也不满意,所以直到现在才传,看来身为姐姐的我,对小玉儿的要求太高了啊,唉~~~~ 千钧系一发 静谧的山坡,只有清风拂过的声音,知玉静静的站着,眼神淡淡的看着眼前逐渐接近的剑尖,心中居然奇怪的没有一丝杂念。 “知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唿,知玉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紧接着又突然响起一道利器破空而来之声,一支羽箭自他后方迅速的飞来,从他肩上划过后,直插入黑衣人的肩侧。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顿时摔落,整个人被这支箭的力道震得勐的后退了几步才跌倒,再也站不起来,只有喘着粗气惊惧的睁大双眼看向知玉身后。 知玉转身看去,身后的树林边,安宁兮正倚在一棵树边,抚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他。接着视线移向她的右边,那里有一男一女两人,都端坐在马上。男的正是秦皓,此时看向知玉的眼神同安宁兮没什么分别,甚至比安宁兮还要惊骇。而女子则手执长弓,见他回头,神情凛然的沖他微微欠了欠身。 秦皓反应过来后赶紧翻身下马,快步朝知玉这边走来,边走边语气急切的问道:“公子,你可有受伤?有没有事?” 知玉微微摇头,神情又恢復了平时的温和,回头扫视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对秦皓道:“好好盘问此人,务必问出他幕后的指使之人。” 秦皓立即眼神愤恨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衣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知玉交代完毕,便提步朝树林边走去,却没有理会刚刚救他的女子,而是直接走到了安宁兮的跟前,柔声问道:“君上怎么来了?” 安宁兮这才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收回了刚才惊惧的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本是想要逃走的。” 知玉微微一笑,没再继续追问,这时才终于侧身看向一边马上的女子,朝她拱了拱手,“知玉见过女将军。” 安宁兮闻言一怔,诧异的转头看去,只见女子已经下了马来,走到两人跟前站定后朝她们分别拱了拱手,“在下栗英倩,知玉公子有礼,女侯有礼。” 安宁兮细细的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子已经三十出头,头髮整齐的束成男子的髮式,穿着一身褐色衣裳,外面罩了件盔甲背心,皮肤略微黝黑,身材健美,长相却是十分的秀气,使她原本有些刚毅的形象柔化了许多。 她静静的打量完毕,心中嘆道:如果自己还是萧如清,此时两人相对站着,不知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知玉见安宁兮发愣,以为她是生病的缘故,微微凑近,低声问道:“君上身子好些没?” 安宁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多了。”说完,她又赶紧朝栗英倩回了一礼,“本宫失礼了,女将军见谅。” 栗英倩虽然没有见过安宁兮,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事情,此时见她神情冷然,气质高华,忍不住心中诧异。转头看了一眼知玉,却只见知玉微微朝她点了点头,笑得十分淡然,她便又将这诧异压了下去。 三人这边正说着话,只听身后一声惨叫,转脸看去,就见秦皓一脸怒容的走了过来,而他身后的黑衣人早已满身是血,惨不忍睹。 知玉见他走近,淡笑着问道:“问清楚了?” 第38页 秦皓先朝安宁兮行了礼,这才点了点头,“问清楚了,他们十人全是东越王宫的禁卫军。” 安宁兮眉头勐地一跳,眼神顿时犀利无比,袖底的拳头握得死紧,甚至连骨节都发出咯咯的响声来。 居然是东越王宫的人。 “东越王宫中的禁卫军?”知玉吃惊的反问了一声,沉吟着道:“那会是谁派来的?难不成是东越六公子?” 安宁兮微微一怔,皱了皱眉,脑中顿时想起当日遇到东越六公子后武之锐说的话,他说这个六公子看上去柔弱,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难道真的是他? 秦皓心中早已塞满疑惑,听了知玉的话,忍不住问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我跟栗将军赶来的及时,恐怕到时候连后悔都来不及。” 知玉闻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身在此处的?” 秦皓回答:“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武太傅。” 安宁兮一听,赶紧问道:“武太傅可有事?” 秦皓摇了摇头,“君上放心,武太傅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些轻伤,当时他正与几个黑衣人缠斗,我与栗将军见他尚能应付,便赶来支援你们,想必他不久便会赶来。” 安宁兮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秦皓刚说完这话没多久,武之锐便快步从另一边的树林中奔了过来。看到眼前空地上的死尸,他心中吃了一惊,等看到安宁兮好好的站在不远处的树林边,又松了口气。接着赶紧加快脚步走到她跟前拜倒,欣慰的道:“属下来迟,君上恕罪。上苍护佑,如今君上安然无恙便好,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安宁兮见他一身玄色官服早已染满暗红的血渍,衣服上下还被划出了许多口子,心中一阵惭愧。 先前是她太过自我,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的解决一切问题,于是她在东越的表现显露出了不受控制般的急于求成之态,却不想这样差点害了身边的人。武之锐是这样,知玉也是这样。假如因为自己一时的大意而害了无辜之人,那自己跟仇人有何分别?一样是只顾自己,不顾他人之辈罢了。 想到这里,安宁兮双手托住武之锐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而后稍稍退后几步,朝他深深作了一揖,“武太傅,今日的情形都是因本宫疏忽所致,本宫向您赔罪了。” 眼前的四人瞬间都愣住了。 武之锐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慌乱的道:“君上真是折杀属下了。” 安宁兮站直身子,微微笑了笑,原先因为发烧而红晕满面的脸此时已经稍微恢復了些,语气也清朗了不少,“武太傅不必这么说,这次的确是本宫的错,何况您也是本宫的太傅,本宫向你行礼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后,她看了知玉一眼,虽然碍于身份没有明着向他行礼赔罪,但此时安宁兮的眼神里却蕴满了歉疚之意。刚才这个男子为了救她而差点命丧当场的场景还在她还脑中久久挥散不去。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却是栗英倩最先开了口,原先有些肃然的神情此时缓和了许多,“秦大哥来请我时,我本不愿前来,毕竟要说服我王前往南昭教授箭术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但此时亲眼见过女侯,方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能够教授女侯这样知错能改之人,是我的荣幸。” 栗英倩毕竟出身军营,说话十分直接,此时即使是对着安宁兮这个一国之君,说话也是直来直往。知玉则是微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因为栗英倩在他记忆中一直都是个自律清高之人,能让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真不容易。 安宁兮闻言眼中一亮,当即就侧了侧身子,又朝栗英倩作了一揖,“那本宫便拜见师傅了。” 栗英倩丝毫没有回让,坦然的受了这一礼。 一边的武之锐这时才发现安宁兮脸色有些不对,赶紧道:“君上是不是病了?以属下看,我们还是赶快赶回南昭吧,驿馆里的禁卫军已收到今日启程归国的命令,想必此时已等候许久了。” 安宁兮闻言,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眼中却是一片肃杀的冰冷,“说的是,本宫要在我南昭三百禁卫军风风光光的护送下归国去,东越王宫既然派来了刺客,我们便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回去,才能让他们知道本宫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可除掉的。” 眼前的女子一身凛然的杀意,连久经沙场的栗英倩也忍不住微微吃惊。一边的知玉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中一片幽深。 武之锐听了这话十分震惊,然后说出了让在场众人更加震惊的话来,“君上说刺客是东越王宫派来的?可是刚才被我除掉的那几人身上有那个已被剿灭的杀手组织的标志,也都是一特色的被割了舌头,也就是说,他们与上次在南昭王宫刺杀君上的人是同一伙的。” 安宁兮一怔,眼珠微转,许久才沉吟着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居然有两股势力……难道是我忽略了什么……” 紫微帝皇星 东越开封城外。 南昭三百禁卫军分两边整齐而列,道路当中停着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帘幕微垂,随风扬起时,只可见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第39页 围观的百姓们都被东越王宫的禁卫军阻拦在外围,纷纷探头观望,见到这番景象后脸上全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接着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城门边的车撵。 楚业祈正端坐于其中,微微皱着眉等待着。他今日特地放下早朝前来送女侯归国,但是竟然连南昭的禁卫军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人在何处。 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已经时近正午了,想到朝中还有诸事要处理,他朝一边随同而来的萧如忠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等候,女侯回来时代寡人解释一番,寡人就先行回宫了。” 萧如忠赶紧躬身称是。 然而马车刚刚驶动,远处便驰马行来几人,喧嚣的马蹄声高调的砸在地上,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楚业祈吩咐左右停下马车,眯了眯眼看去,正前方大约几十丈开外,一行五人一路疾驰而来,直到南昭禁卫军跟前才勐然勒马,顿时又响起一阵马匹嘶鸣之声,他这时才看清当中之人正是让他等了许久的女侯。 安宁兮等人其实可以早些赶来,但之前她与知玉、武太傅三人一身污泥,实在狼狈不堪。她当然不愿以这副模样离开东越,知玉见状,便叫秦皓先赶到城中置办了几件衣裳,顺便添了几匹马,买了吃食,而后几人寻了一处水流梳洗了一番,这才快马赶来。 安宁兮看了看四周情形,轻轻夹了夹马腹,微微走出了几步,还未发话,跟前的三百禁卫军便整齐的拜倒在地,口中齐唿:“参见君上!” 安宁兮抬眼冷然的看向城门口车撵中的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如今的心境已经跟不久前到东越时完全不同。 安宁兮翻身下马,她身后的四人也跟着下了马来。楚业祈原本以为她是要近前跟自己话别一番,怎料安宁兮却只是走到一边远远的朝他拱了拱手,便毫不停顿的登上了马车,紧接着知玉也在她的身后上了马车。 楚业祈当即愣住,在场围观的开封百姓也当即愣住。 萧如忠见状,赶紧低声对他道:“王上不必在意,女侯为人一向荒唐,失礼的事情可不是第一次做。” 楚业祈紧皱着眉不说话,他并不觉得那是因为她平时荒唐的原因。毕竟这次相见,他已然发现了女侯的变化,要说如今的她荒唐,似乎有些牵强。 不过他心中的确觉得十分不快,毕竟自己在此等候许久,女侯这么做,对他实在是毫无尊重可言。可是他会愣住却是因为觉得刚才安宁兮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和那遥遥的拱手相视,像是带了什么其他的意思。如同一种宣告一般,只是他不明白她要宣告的是什么。 就在楚业祈这怔忪间,安宁兮的马车已经缓缓行驶远去,武之锐在车前驾车,秦皓和栗英倩骑马护在马车两侧,三百禁卫军随护在后。 楚业祈细细看了看秦皓和栗英倩二人的背影,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出现这两人。他之前并没有见过栗英倩,因此并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与那位故人并称为天下两大奇女子的西华女将军。 见安宁兮的马车已经走出很远,楚业祈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回宫吧。”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不悦的意味。 楚业祈的马车一离开,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开始议论纷纷。大都是说女侯不识礼数,也有人揣测说是因为女侯与自己身边那个男宠出去游乐,误了回国的时辰,怕被东越百姓笑话,这才慌忙登车而去,一时版本各不相同。 直到多年后,亲身经歷过这天的东越百姓才恍然大悟,其实女侯的行为不是不识礼数,也不是怕被人笑话,而是一种决绝的宣战姿态。 百姓们的讨论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此时被众人谈论的安宁兮则已靠着车厢沉沉睡去。她的病还未痊癒,这番折腾下来,早已觉得疲累不堪。 知玉在一边盯着她的脸细细的观察了一阵,脑中想起她发烧时那几句莫名其妙的呓语,再细细的联想了一番她自醒来后的种种表现,心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也许如今的女侯已经根本不是原来的女侯,而是彻彻底底的另外一个人。虽然极不相信,但他还是想到了这个念头。 他微微垂眼,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原先他想要等女侯露出蛛丝马迹,好让他寻到她变化的真正原因,然而如今蛛丝马迹真的显露了,他又不能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微微嘆了口气,心中暗道:还是要再等等才能知晓啊。想完有些遗憾的笑了笑,接着背靠上车厢开始闭目养神。 车外的武之锐此时怕安宁兮的病情会耽误,马车赶得很快,假如不是考虑到还有徒步而行的三百禁卫军,他肯定会赶得更快。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傍晚已至,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武之锐正赶着车,眼看就快接近淮水边,却突然望见远处立着一道人影,正挡在道路当中,等他看清那人模样,顿时一惊,赶紧减了速度,停下了马车。 一边的秦皓和栗英倩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武之锐,却见武之锐转身朝后面马车里的人说道:“君上,荼弥迦大师来了。” 秦皓和栗英倩顿时愣住,看向路中央的人时,眼神露出了惊异。原来这就是名扬天下的高僧荼弥迦。 两人思绪未定,就见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了来,紧接着安宁兮探出了身子,整个人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之态,但是在看到荼弥迦的一刻,她仿佛立即就清醒了许多,随即在武之锐的搀扶下缓缓的下了车。 第40页 荼弥迦见安宁兮向他走来,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慈悲笑容,接着双手合十,朝她欠了欠身,“阿弥陀佛,女侯有礼了。” 荼弥迦刚刚朝她行过礼,安宁兮便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低声道:“大师总算不叫我故人了。” 荼弥迦微微笑道:“施主已然新生,贫僧是希望施主可以不用挂念过往,倒不如真正接受了如今的新身份,好好生活下去……” 安宁兮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变得冷淡,“大师有事直接说便是,不必说这些,您知道我是不会听的。” 荼弥迦摇头嘆息一阵,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既然如此,那贫僧便直接道明来意了。” 安宁兮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荼弥迦抬眼向她身后不断往这边观望着的几人看了看,仿佛在搜寻着什么,而后才收回了视线,淡笑着道:“女侯可还记得贫僧曾向你提过的紫微星?” 安宁兮稍稍一愣,很快便回想了起来,那日东越晚宴之时的确听他提过,但当时恰好被打断了,以致她如今几乎已经忘了此事。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记得,大师还未曾向我解释何谓紫微星呢。” 荼弥迦神情瞬间变的有些肃然,淡淡的陈述道:“紫微星,便是帝皇星。” 安宁兮勐然睁大了双眼,似乎对他的话不敢置信,而后眼中瞬间倾泻出了无比的愤怒,紧盯着他问道:“那你说紫微星在东越出现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恨意,荼弥迦听了不禁怔了怔。 “阿弥陀佛,贫僧此次前来便是要说此事,女侯不必如此紧张。” 安宁兮闻言,勉强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沖他点了点头,“大师请说。” 荼弥迦嘆道:“贫僧这些日子一直在东越境内观察,奈何那颗紫微星却突然隐而不见,直到最近才又显露了踪迹。” 安宁兮死捏着拳头,眼睛紧盯着地面,强迫自己耐心听着。 “于是贫僧这才一路追踪至此。” 话音刚落,安宁兮蓦地抬头,讶异的看着他,眼中怒意顿消,语气变的有些茫然,“大师是说……紫微星在我们这群人当中?” 荼弥迦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恢復了原先了柔和,然后将视线缓缓的投向了安宁兮的身后。 安宁兮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微风扬起的车帘后,端坐于车内的白色身影微阖双目,似乎已经睡着。四下无声,一时整个天地在这样的景象下都陷入了沉寂。 逆天改命数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武之锐平稳的驾着马车,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迅疾速度。 四周一片安静,安宁兮端坐在车中,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而其实她此刻脑中还在一遍遍回想着刚才与荼弥迦的那番谈话。 刚才在意识到荼弥迦说的紫微星有可能是知玉时,她在瞬间的震惊后,便将自己的疑问挑明,“大师是不是弄错了,您不会是想说一个面首居然会是帝皇星吧?” 荼弥迦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以女侯的心智,难道认为他仅仅只是个面首这么简单么?” 安宁兮顿住,默然不语。 荼弥迦接着道:“当日在东越宫廷偶然遇见他时,贫僧观其面相,就已经有些怀疑,然而当时实在觉得不甚明显,不过从这点也可看出此人韬光养晦,隐藏至深。其实若不是他命中该有劫难,此时说不定已然成事。” 安宁兮心中有了一丝瞭然,然后突然又紧盯着荼弥迦问道:“那大师可否探明此人的真实身份?” 荼弥迦看了一眼远处马车中的人影,转头对她笑了笑,“阿弥陀佛,女侯似乎误会了贫僧到此的用意,贫僧之所以告之女侯这些,并不是想要助女侯復仇的。” 安宁兮微微一怔,垂下了眼去。她之所以想要探寻知玉的真实身份 ,无非是想知道他相对于如今的自己是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换句话说,她想知道知玉对她来说到底是敌是友。然而荼弥迦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这么说,也就是摆明了不愿意告知于她了。 心中思量一番后,安宁兮抬眼看他,淡笑了起来,“大师既然不愿意相助我復仇,那为何要告知我帝皇星之事?” 荼弥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语气轻缓,“阿弥陀佛,贫僧是想告诉女侯,你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帝皇星的命数,假如还要执意復仇,恐怕……”他摇了摇头,嘆息道:“恐怕江山会易主啊……” 安宁兮皱着眉头听完这句话后,脸色寒冷一片,许久才冷笑道:“大师,世人皆尊您为神人,您说过的话的确至今也没有错过,不过……”她的笑意越发灿烂,声音却像是寒光兵刃一般肃杀,“不过这次我偏偏就要逆天而行,大师既然担心我的復仇会让江山易主,那我便好好的扶助他登上帝位,您且看着,帝皇星就是帝皇星,天下绝对不会落入他人之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勾着嘴角冷冷的补充了句:“尤其不会落入东越王之手!” 荼弥迦闻言微微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微微垂下了双目,摇头嘆息不止。“也罢,天下纷争,贫僧本不愿涉入,只不过是怜惜女侯你半生孤苦,希望能点化你罢了,只是如今看来,贫僧终究是没能成功。” 第41页 安宁兮笑道:“大师既然知道我半生孤苦,就更该了解我此时的心情不是么?如今无论是谁,也阻止不了我復仇的决心。” 荼弥迦看了看她,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长嘆一声后,转身远去,背影渐渐融入傍晚的霞光中,如同遁入云端的仙人。 安宁兮收回思绪,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轻轻落在一旁的知玉身上,心思复杂。 对他的身份,她想过无数个可能,却不曾想他居然会是帝皇星。既然如此,那她便让此成为现实。他日让那个雄心万丈,一心想要称霸的楚业祈匍匐于她的面首脚下,定会是个十分有趣的场景。想到这里,她微微露出了笑意。 知玉此时刚好醒来,睁眼之际便看到了笑容轻浅的安宁兮。他之前受了伤,又耗尽了内力,因此刚刚在沉思之际便忍不住沉沉睡去,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刚才还在沉睡着的安宁兮已经端坐在一旁,脸上还带着这般古怪的笑意。 安宁兮这时也看到了醒来的知玉,忍不住微微一怔。毕竟已经听荼弥迦说了他是帝皇星,此时看他,总觉得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君上身子好些了么?” 知玉见安宁兮看着自己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安宁兮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多了,你的伤势如何?” 知玉淡淡一笑,“无妨,君上放心。” 安宁兮皱了皱眉,心中觉得万分的不自然,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当然不能直接告之他帝皇星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也无法预料说完这话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毕竟知玉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与世无争,且心中只有女侯的模样,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没人知道。 安宁兮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嘆息,到底要怎样才能探知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呢? 实在没有办法,安宁兮只好将自己设想为知玉,假如自己此时正韬光养晦却又想执掌天下的话…… 不过片刻,安宁兮便想通了许多关节,抬眼看了看知玉,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既然无法从他本人下手,那便从他身边最亲近的秦皓着手,只要知玉不甘沉寂,那他必定会有自己的计划,有计划便会有各种关系在其中运转。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人,便会好查许多。 安宁兮这番思绪刚刚理顺,就听一边的知玉突然问道:“君上对此次刺客之事是如何看的?” 知玉自然不知道安宁兮现在想的是有关于他的事情,他从上车到现在心里便一直在想这次被行刺之事,一层层的抽丝剥茧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就说东越那些禁卫军,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东越六公子派来的,然而此时想来,又觉得有问题。 假如真是东越六公子派来的,那他首先就得具备调遣东越禁卫军的能力,然而事实上这个六公子除了被东越王捧在手心里护养着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权利。一国王宫的守卫势力自然只有一国之主才能调遣。 想到这里,知玉又回想起临行前安宁兮对东越王那不温不火的遥遥拱手一礼,莫非女侯自己也想到了这点?因此,他才有了刚才这一问。 安宁兮听完他的问话,才想起来手头上还有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她想了想,对知玉道:“东越这边的刺客,本宫不想再追究了。” 知玉一愣,又见安宁兮突然嘲讽的笑了笑,补充了句:“因为迟早是要一併讨回来的,所以这个先不急。” 知玉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继续问道:“那君上知道南昭这边刺客的出处了?” 安宁兮似无意识般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眼睛却是盯着别处,淡淡的道:“知道了表面的有何用?还以为上次这些人已经被本宫彻底剷除,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余孽存在。” 车外的武之锐听到了车内的谈话,赶紧道:“是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处幕后主使之人。” 安宁兮听到他愧疚的声音,微微嘆息了一声,“罢了,说到底是本宫大意,也不能全怪你。” 武之锐听了这话,心潮翻滚,却是越发的内疚了。 知玉其实也觉得奇怪,以前的女侯虽然也遇到过刺杀,但却都是在宫外,不像女侯重伤醒来当日,居然会有人直接大模大样的进入宫廷行刺,而这次居然又进入了东越的宫廷。 想到那夜突来的大雨。知玉勐然醒悟,这帮刺客想必早就跟着他们潜入了东越,一直伺机而动,所以才会趁着雨夜而来,正好东越王宫也对安宁兮动了手,这无疑对他们的行动更有帮助。 “君上回南昭后有何打算?”安宁兮既然说了现在不想追究东越这边的刺客,那他便想知道安宁兮会怎么应对南昭这边。 安宁兮听完他的话,表情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突然笑道:“回南昭后,为了庆祝本宫安然无恙,理当大宴群臣才是。” 知玉微愣,见安宁兮笑的颇具深意,顿时又明白过来。她是在怀疑朝中有人对她下手,想要藉机试探。 正想着,安宁兮转头对他道:“到时你也来,与本宫一同赴宴。” 知玉闻言有些不明所以,照理以自己的身份,安宁兮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被群臣诟病,但他本不是拘束于俗礼之人,此时女侯既然开了口,他也便当即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说到底,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女侯到底是要如何应对罢了。 第42页 才子郎清夜 秋意渐深,安宁兮一行人赶回南昭时,已经可以感到丝丝寒意。 回到南昭宫廷后,安宁兮不是第一时间召见群臣处理政事,也不是去天寿宫给姬太后请安,而是叫武之锐去盯着秦皓,嘱咐他将秦皓所有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一一记下,回来禀报给她。武之锐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恭谨地接下了任务。 安宁兮办完这件事之后,才开始着手准备她之前所说的宴会。 她隐隐觉得这次刺客必定是与朝中势力有关,于是才想出用这样的方式好好试探一番,顺便跟自己那些一直不算亲近的家人亲戚们加深一下表面上的情感。 知晓知玉帝皇星的身份后,还不知道知玉手中究竟有无力量的安宁兮便想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给他铺铺路,而这次宴会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说起来有些荒唐,其实安宁兮是想藉此机会表明自己对知玉的重视,进而让南昭群臣巴结知玉,好让他发展势力。 因此为了能让知玉参加宴会,她十分巧妙的将负责这次宴会重任都交给了他,自己则跟着栗英倩开始正式学习射箭。 栗英倩见她学习十分认真,有时竟忘了吃饭喝水,忍不住惊讶,有一次甚至试探性的问她是否有争霸天下的意图。 安宁兮闻言后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淡淡的回了句:“本宫对天下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要看它是在何人手中,假如是在不该在的人手里,那本宫宁愿将这天下倾覆,也是要争一争的。” 栗英倩闻言后怔忪良久,终究是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要争还是不争,只好不再做声。 时间过去五日,一切准备就绪,安宁兮召集群臣于晋阳宫旁的扶鸣殿设宴,君臣共欢。 安宁兮下旨只要是朝臣都可携正室赴宴,皇亲国戚则除可携正室之外,还可携长子出席,因此晚间的扶鸣殿顿时人影绰绰,香衣云鬓,华服美衣,一片繁华而热闹的景象。 大殿玉阶上方,当中位置放置了精美的条案,后面端坐着一身玄色朝服的安宁兮,她的左手边是姬太后,右手边则是一身白衣,打扮随性的知玉。 不得不说知玉将这次宴会安排的十分妥当,因为玉阶之下的位置在严格按照官位高低安排的同时,又恰到好处的照顾到了许多皇亲国戚的颜面。例如安宁兮的长姐安静兮与驸马郎清夜便被他安排到了右列首座,而本该坐于此处的霍霄则被安排与郎太傅同坐于左列的首座。这样两边都有兼顾,绝无厚此薄彼之说。 安宁兮粗粗浏览了一遍之后,便十分赞赏的拍了拍知玉放于膝上的手背,以表达自己对他能力的肯定。 下面的群臣看到这副情景,原先就对知玉抱有巴结之心的笑得就越发谄媚了,而原先就看不起知玉的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了,毕竟君上都已经那么明显的表露了自己对知玉的态度。 安宁兮见众臣都已到座,转头看向姬太后,笑着问道:“母后觉得可以开席了么?” 姬太后此时正在皱着眉盯着知玉,乍一听到安宁兮的话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朝安宁兮点了点头。 安宁兮见她似乎有些不满自己将知玉带到宴会上来,暗怪自己粗心,事先应该先跟她说一声才是,如今她堂堂一国太后,与一个面首同坐一处,自然心中不快。 安宁兮在心中嘆息了一声,转头朗声对群臣道:“众位爱卿不必拘礼,开席吧。” 群臣立即齐声高唿:“谢君上。”而后殿中响起一片杯盘碰撞的清脆声音,伴着众人谈笑之声,将整个殿里的气氛衬托的其乐融融。 安宁兮首先举了酒盏朝右手边第二个位置的栗英倩举了举,栗英倩被安排与武之锐并排坐于那里。“栗太傅远自西华而来,今日这宴会一来是本宫自作主张为自己接风洗尘,另外最重要的便是欢迎栗太傅您,本宫在此敬栗太傅一杯,还望栗太傅不要拒绝才好。” 栗英倩先是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知玉,然后才端起了酒盏,恭敬的回道:“多谢君上圣恩。”如今她已经在南昭任职太傅,便也随着南昭群臣称安宁兮一声“君上”。说完这话后,她当即将酒一饮而尽,十分豪爽。 安宁兮见状,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跟着也将杯中美酒饮尽。 敬完栗英倩酒后,安宁兮这才开始细细的在殿中群臣当中扫视,一边看一边分析着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势力。然而一圈看完,安宁兮失望的发现,如今南昭势力的分布实在太过清晰透彻,说到底无非就是两派,文派以郎太傅为首,武派以霍霄为首,而这两人彼此敬重,并无什么明争暗斗。 事实上,如果这两派明争暗斗的话,就以当初的女侯,南昭恐怕也难以撑到今天。 想到这点,安宁兮不免有些失望,如今自己就端坐在南昭王宫,而背后不知何处还仍旧留着隐患,这点让她十分不快,假如自己还没报仇雪恨,就先在南昭送了性命,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想着,知玉突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安宁兮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就见知玉眼神往右偏了偏,示意她往那边看去。 安宁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起身要对她禀报什么,赶紧严肃了神色,静静的看向那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相斯文秀气,正对着安宁兮行礼。安宁兮看了看他身边端坐着的安静兮,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便是上次知玉向自己推荐叫她带去东越的郎尚书令郎清夜,也是郎太傅的独子。 第43页 “郎尚书令有何事要奏?”安宁兮说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边眉目如画的安静兮,心中忍不住赞嘆这对璧人实在般配。 郎清夜对安宁兮道:“君上容禀,本来宴会之时不该提起此事,但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及时禀明君上,还望君上恕罪。” 安宁兮闻言神色越发肃然,“郎尚书令有何事尽管禀明便是。” 郎清夜躬身称是,接着道:“君上如今耗费了诸多财力于军政之上,如今民生已有负担,臣是想请君上多以民生为念。” 郎清夜这话刚刚说完,四下便响起一阵唏嘘之声,他身边的安静兮有些畏惧的看了安宁兮一眼,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似乎想要阻止他的话。 郎清夜目前的官职是户曹尚书令,关心民生问题是没错,然而比他高的官员都没有提出来,偏偏他提出来了,那便成错了。 安宁兮扬了扬眉,缓缓勾起了嘴角,但是她却没有接郎清夜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知玉,轻声问道:“知玉觉得此人可否当用?” 知玉一愣,显然没想到安宁兮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以致好一会儿表情才恢復了原先的淡然,点头道:“不仅可用,还应当重用。” 安宁兮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郎清夜道:“郎尚书令有南昭第一才子之名,又是本宫长姐的驸马,如今还屈居此位,实在可惜。” 她的话刚说完,四下又是一阵唏嘘,众人都如同不敢相信一般看着她,完全没弄明白此间状况。他们原本还以为安宁兮听了郎清夜的话会动怒,却不想郎清夜不仅未被贬官,甚至还有升官的可能。 安宁兮这时转头看向霍霄,淡淡的吩咐道:“今后军队一切花销统统报到本宫跟前,本宫需得给南昭百姓一个交代才是,毕竟是他们上交的税银。” 霍霄闻言赶紧起身拱手称是,不过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因为安宁兮这么一说无疑会让人感觉他有私吞军饷之嫌,但安宁兮其实已经将话说的十分委婉,他只好压下了这种情绪。 安宁兮说完这话,又转头对郎清夜道:“你且仍旧任户曹尚书令一职,但今后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进宫向本宫禀报,容本宫考虑考虑,再给你一个合适的官职吧。” 郎清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原本他想冒险提出谏言的事情还遭到了父亲和妻子的反对,但此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却意外的得到了安宁兮的鼓励。见到这种结果,在场的郎太傅和长公主显然也愣住了。 在许久的怔忪之后,郎清夜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拜倒在地,跪谢君上圣恩。抬头之际却见安宁兮正一脸沉思,仿佛已经神游太虚一般。 事实上,安宁兮的思绪的确已经飘的很远,因为她在发现这场宴会似乎对刺客之事丝毫没有任何帮助之后,已经在考虑其他的方法。 私访揽月楼 宫宴已毕,时至深夜,储明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安宁兮端坐在桌边,静静的听着武之锐的禀报。 “这几天秦皓就是去了这些地方?”武之锐停下之后,安宁兮立即问道。 武之锐点头,“就这些地方,属下一直跟着,决不会有错。” 安宁兮以手支额,微微眯眼沉思了半晌。秦皓去的地方是金陵城中的一些饭馆酒肆,商铺客栈,甚至还有铁匠铺之类贩夫走卒的活动场所。照这情形看来,这些都是知玉用来搜集搜集信息的途径,也就是说,知玉终究是不甘沉寂的。 想到这个结果,安宁兮十分满意的笑了笑,对武之锐道:“这些地方和其中管事的人你都记好了,交代金陵城中大小官员不要对之横加干涉,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给他们提供便利。” 武之锐诧异的看了一眼安宁兮,虽不明所以,还是赶紧躬身称是。正要告辞离开,却见安宁兮端过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接着突然问他道:“金陵城中有什么地方是我朝中大臣们喜欢去的?” 武之锐一时难以跟上她思维的转换,愣了一下才回道:“要说大臣们喜欢去的地方,恐怕就属揽月楼了。” 安宁兮扬调“哦”了一声,“那是什么地方?” 武之锐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是金陵城中最大的妓院。” 安宁兮见他这副模样,勾着嘴角笑道:“武太傅也去过么?” 武之锐脸上神色越发尴尬,许久才点了点头,接着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属下只去过一两次而已。” 安宁兮笑了笑,没再继续取笑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明日穿便装过来,到时随本宫去个地方。” 武之锐早已待不住,闻言只知连声答应,而后赶紧行礼告退,连要去什么地方也没问。 第二日一切照常,直到早朝过后,安宁兮回储明宫换了一身便装,走出殿门对门边的武之锐道:“随我去揽月楼看看。”武之锐这才知道原来她昨晚说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揽月楼,难怪会叫自己今日着便装了。 一国之君要去青楼的消息太过震撼,以致于武之锐听了之后,一时竟没能挪动脚步。 安宁兮回身看到他脸上的诧异,淡淡问道:“武太傅有什么不情愿的么?” 武之锐反应过来,赶紧摇头,只是看着她一身素白女装,犹豫着提出了建议,“且不说君上因何要去揽月楼,就是这身衣裳也不适合,揽月楼是妓院,君上一身女装,恐怕进不去吧。” 第44页 安宁兮闻言笑了笑,反问道:“难道武太傅认为我换上男装就一定能够进去了?”武之锐愣了一下,就听她继续道:“揽月楼既然是金陵城中最大的妓院,那老鸨想必是阅人无数,想在这样的人面前女扮男装不是班门弄斧么?届时人家不论我们是因何而去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我们是别有用心的。” 武之锐顿时恍然大悟,想到揽月楼老鸨吉姐姐那副人精模样,顿时认同了安宁兮的想法。 安宁兮说完这话也不迟疑,直接提步朝前走去,边走边道:“快些吧,我们早去早回,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毕竟是一国之君,安宁兮还是要注意些影响。 武之锐跟在身后问道:“君上不用马车么?” 安宁兮头也不回的摇了摇头,“宫中的马车太过显眼,还是徒步去吧,本宫也可好好欣赏一番金陵的景致。” 武之锐跟在她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出了宫门,终究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安宁兮道:“君上怎么会想到要去揽月楼了?” 安宁兮笑了笑,“只是觉得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收到各种消息罢了。”说着,她转头看了一眼武之锐,“武太傅认为本宫在东越遭遇到的那批南昭刺客是由何人指派而来?” 武之锐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之后摇了摇头,他的确是想不出来。 安宁兮笑了笑,“总之必是有权有势之人,否则怎能在你剿灭那个刺客组织后还保全了这么多刺客?既然有权势,我们又不能明着寻到什么线索,那就去最容易走漏消息的地方查查看。”她是在昨天听说了秦皓去的那些地方后才想到了这点。 武之锐这才明白过来,再看向安宁兮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张了张嘴,许久却只叫出来一声“君上”,语气里带了钦佩之意。 安宁兮闻言,赶紧回身摆了摆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武之锐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马上就要出宫城范围,快到大街上了,难怪安宁兮会阻止自己叫她君上。他有些为难的看了安宁兮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那属下该如何称唿君上?” 安宁兮笑了笑,“叫小姐好了,你也别称什么属下了,免得叫人怀疑。” 武之锐赶紧应下。 没多久两人就走到了大街上。还未到午时,酒家已经开始热情的招唿顾客,胭脂水粉的铺子前满是正值芳华的少女,四周商铺林立,大街上人头攒动,不时的跑过一两个嬉闹的孩童,热闹中又不失宁和。 安宁兮自重生醒来还是第一次这般欣赏金陵,忍不住赞嘆,不愧是富庶之地,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武之锐见她一直观望,笑着道:“小姐治理有方,这才让金陵这般富庶。” 可惜他这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人不合时宜的说道:“最近朝廷好像在扩军啊,这样下去,金陵的好日子怕是长久不了了。”说完深深的嘆了口气。 安宁兮脚步顿住,看着不远处坐在茶水铺子边饮茶闲谈的两人,稍作停顿,又继续朝前走去。 武之锐以为她这是在生气,赶紧上前,好言劝慰道:“小姐无需跟这些平头百姓们计较,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只看得到眼前罢了。” 安宁兮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放心,我并没有生气,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自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无可厚非。只是扩军之事势在必行,如今天下局势已经动盪不堪,说不定什么时候南昭就会捲入,因此我们还不如事先做好准备,否则以南昭的富庶,没有强大的兵力做靠山,他日只会被人家争夺,境况会更加糟糕。” 武之锐闻言,大为认同,点了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两人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在一栋精緻的两层小楼前停下了步子。 安宁兮看了看门前牌匾上“揽月楼”三个大字,伸手入怀,取出了代表身份的随身印章,转身递向了武之锐,“你带着这个进去,给老鸨看看,她若看不明白,你就直接向她表明我的身份,记住不要让第三人知晓便是。” 武之锐见她要表明自己身份,赶紧阻止道:“小姐不可,这实在危险,这里龙蛇混杂,万一再遇到刺客就……” 安宁兮抬手阻断了他的话,“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这里多是高官显贵们出入的地方,该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才是。” 武之锐听了这话,只好点了点头,带着印章走了进去。 安宁兮在原地静静等候着,过了一会儿,忽闻揽月楼的二楼传来一阵清亮的歌声,带着无比的落寞寂寥,似歌似嘆,“阅尽千人无知己,走遍天涯仍无家……” 这歌声飘渺深远,带着满心的哀怨,倾诉着孤苦无依的悲怆,让安宁兮一下子怔在当场。 为何总觉得这像是在为她而歌一般。 她抬眼看去,二楼的窗边只可映出一道朦胧模煳的影子,看不清唱歌的女子是何模样。正在这时,身前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安宁兮收回视线看向来人,只见武之锐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年纪约摸二十八九的女子,走到她跟前时有些惊慌的朝她行了礼,倒是没有称唿她,显然是得了武之锐的吩咐,不敢显露安宁兮的身份。 第45页 安宁兮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一身暗红衣裳,模样秀雅的如同某个官家贵妇,一点也看不出是个风尘女子。 “这位就是揽月楼的管事?” 女子闻言,神情恭谨的点头称是,“奴家是这里的老鸨,人家都称我吉姐姐。” 安宁兮笑了笑,对她道:“不知吉姐姐可否请我进去坐一坐,我有些事情要与吉姐姐商量。” 吉姐姐平时被人家叫这个称唿也就算了,这时被一国之君叫姐姐,顿时觉得惶恐无比,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将安宁兮迎了进去。 还不到妓院迎客的时候,楼中人数不多,有些冷清。吉姐姐带着安宁兮和武之锐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间里坐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她:“君上……有何吩咐?”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用再避讳。 安宁兮嘴角带着笑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谈不上吩咐,只是想请吉姐姐与本宫合作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偶在存稿,偶在奋斗,亲耐的们,先忍耐忍耐吧,一日一更已经很不容易了说~~~ 另外说明一下哈,这几章在情节发展的同时主要还是要引出几个重要人物,唿唿~~大家仔细看哈~~ 艷妓孙无家 揽月楼里,歌声悠悠的响起,虽然毫无预兆,却如清风般缓缓拂过心间,叫人丝毫不觉突兀。 与吉姐姐谈了许久的安宁兮刚刚走出雅间,便听到了这歌声,依旧是先前在楼下听到的声音,也依旧是先前听过的那两句,“阅尽千人无知己,走遍天涯仍无家……” 原本就要下楼的安宁兮听到这歌声,脚步顿住,而后忍不住往歌声来源的房间走去。 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安宁兮在一间雅间门口停住,朝里看去,虚掩的门里只能看见一个浑身红衣的女子背影,女子正在击筑而歌,唱唱停停,停了又唱。 吉姐姐跟在安宁兮身后,笑着低声解释:“这是我们揽月楼的头牌孙无家,这姑娘总是这副模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开始犯病了,动不动就唱这两句。” 安宁兮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道背影,转身淡淡的看了吉姐姐一眼,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孙无家……是个不错的名字。”话说完后,她不再停顿,直接带着武之锐下了楼去。 吉姐姐稍稍一愣,而后赶忙跟上前送她出门,直到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缓缓舒了口气,而后又脚步急切的回了揽月楼里,直奔二楼,走进了孙无家所在的雅间。 孙无家连头也没回,仍旧击着筑,心不在焉的问了句:“刚才是谁来了?”声音低沉慵懒,带着无法言明的魅惑。 吉姐姐走到她跟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竹尺,压低了声音,神情也是万分严肃,“还这么无精打采的,刚才来的可是女侯,还不快向公子禀报去。” 孙无家扬起脸来,一双秋水瞳眸里雾气氤氲,艷丽无双的面容上脸颊微红,竟是饮了酒。吉姐姐见状刚要责备,就见她轻轻笑了笑,“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你说怎么禀报,我便怎么禀报。” 吉姐姐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凑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孙无家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说着,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出雅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吉姐姐在原地站了许久,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嘆了口气。 孙无家的房间也在二楼,推门进去,只见矮几上放着古琴,圆桌上摆了一盆碧绿的植物,内室与外室用屏风隔着,整个房间布置的十分淡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青楼女子的闺房。 回到房间后,仿佛是嫌热一般,明明是秋日里的天气,孙无家却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光着玉足走到书桌边开始磨墨写信。看她明明是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饮酒的原因,写在信纸上的字迹竟龙飞凤舞,笔走龙蛇,颇有一番潇洒姿态。 而她信中提到的女侯此时正带着武之锐脚步急切的往宫中赶去。 时至午后,安宁兮和武之锐还没有用过午饭,但安宁兮不愿被太多人知道自己出宫的事情,就没顾及这点,只想着赶紧回到宫中,也就丝毫没在宫外停留。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已经渐渐接近王宫,四周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宽阔的道路显得十分安静。安宁兮就在这时突然停下了步子,武之锐也跟着她停了下来,而后赶紧上前挡在她前方,眼神警惕的看向前面不远住伏在路边的身影。 安宁兮轻轻拍了拍武之锐的胳膊,示意他不用这么紧张,然后指了指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毕竟这里是宫城附近,居然会有人不知生死的倒在路边,实在奇怪。 武之锐闻言走了上去,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地上的身影,只见那人一身血污,脸朝下趴着,身上的衣裳有些破败,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头髮散乱,根本教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武之锐看了半天见此人已经毫不动弹,才蹲下身将其翻了过来,而后转头对安宁兮道:“是个女子。” 安宁兮这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身影,心中蓦然大震。这一身血污,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甚至是那张在乱发下根本看不清的脸都让她想起了过去,想起她自己跌在崖底,幽幽醒来时的狼狈情形。 第46页 武之锐见安宁兮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见了这女子感到害怕,赶紧起身要带她离开,安宁兮却突然指着地上的人问他道:“她还活着么?” 武之锐这才想起来还没检查这个女子的生死,便又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没一会儿,朝她点了点头,“还活着,不过受的伤太重,已经快不行了。” 安宁兮的面色已经恢復了正常,眼睛仍旧盯着那女子,“那好,把她带回宫去。” 武之锐一愣,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赶忙开口阻止:“小姐不可,这女子来路不明,万一心怀不轨,岂不是……” 安宁兮直接用眼神阻止了他的话,“如果她有什么心怀不轨,也不用做戏做的这么真吧?” 武之锐想起刚才自己检查后的结果,这个女子伤势严重,的确不像是作假。再看看眼前安宁兮一脸认真的表情,他只好嘆息一声,认命般将地上的女子扛了起来,安宁兮这才抬脚率先朝前走去。 两人走到宫中时,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安宁兮从偏门入了宫后,一边走一边对身后扛着人的武之锐道:“你将这个女子带去储明宫的偏殿安置了,叫御医给她医治,然后就去吃饭休息吧。” 武之锐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身上已经有些疲累,加上一路走来,又接收了许多禁卫军和宫人们探究的目光,早已有些不耐,这时听了这话,赶紧应了,脚步飞快的朝储明宫的偏殿去了。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身后天空中扑扇着翅膀,朝宫廷西边而去的信鸽。 此时知玉正在竹林里弹着古琴,一边站着两人,正是秦皓和栗英倩。阳光透过竹林洒在他的身上,光芒斑驳流转,秦皓和栗英倩只觉得眼前的人虚幻的不真实,此情此景如同身在梦中。 “公子觉得女侯到底想做什么?” 秦皓刚刚已经将自己被武之锐跟踪的事情告知了他,武之锐的武艺虽然是南昭第一,但比之秦皓,还是要逊色一些,所以秦皓早就知道自己被武之锐跟踪的事情,只不过秦皓当时向知玉禀报过后,知玉嘱咐他按兵不动,他才任由武之锐跟着。 但是十分隐秘的几个场所,秦皓是没有去的。比如揽月楼。 秦皓的话说完后,知玉却仿佛浑然未觉,仍旧专心的拨着琴,一遍一遍弹着相同的曲调,许久才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了秦皓,嘴角浮现出了笑意,“好像有新消息到了。” 秦皓一愣,就见一片白色已经沖了进来,直接落在知玉的琴弦上,拨出了一两声杂乱的琴音。 知玉将琴上的白鸽拿到手中,从它的脚上取下信来,将信鸽递给了秦皓。秦皓赶紧伸手接住,这鸽子极难驯养,光是一只便已价值千金。 “原来是无家,她定是又饮酒了,这字写得简直要飞出纸外去了。”知玉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栗英倩对知玉安插在金陵的势力并不是很了解,这时只好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短短一瞬,知玉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秦皓刚想询问,就见他皱了皱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女侯居然想到要吉姐姐帮她在揽月楼里观察那些大臣们的举动,为她探听消息,真是聪明。” 秦皓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即觉得事情不妙,“莫不是她得知了揽月楼是公子的地方?难怪最近武之锐一直跟踪我,女侯不会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吧?” 知玉摇了摇头,“那倒还不至于。” 秦皓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那吉姐姐同意帮她了?” 知玉点了点头,“一国之君亲临,她哪能拒绝,更何况女侯还许诺了她好处。不过置于是否要真心帮她,吉姐姐当然还是要询问我的意见的。” 吉姐姐当然不是询问他的意见,而是直接听命于他。 “那公子打算怎么回復?” 知玉漆黑的眸子里一圈一圈漾开如水的光华,看着秦皓淡淡的笑了笑,“不急,我们再等等,看情形再做决定不迟。”说完,他转脸看向栗英倩,笑容越发的温和无害,“我说栗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原来是女侯出了宫,既然这样,栗将军就抓紧时间将西华如今的形势详细的告知于我,我也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栗英倩闻言神色一凛,当即腰杆挺直,恭谨的点了点头。 李报桃馈者 秋夜深沉,南昭王宫中宫灯高悬,亮如白昼。 储明宫右边最里面的一间偏殿里,灯火稍显昏暗,安神香静静的在香炉中绽放,四下一片安静,只可闻床上人影发出的轻微唿吸声。 门口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而后门被推开了来,安宁兮走了进来。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她的身上穿着宽大的浅红袍子,脚上的软靴走在地上悄无声息。 走到床边站定,安宁兮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 女子身上的血污已经被宫人们擦洗干净,伤口也已由御医诊治过,居然是大大小小的剑伤刀伤,也不知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被安宁兮捡到,她此时必定已经一命呜唿。 安宁兮的视线锁在女子的左脸颊,那里才是她皱眉的原因。这个女子的左脸被刀剑划了好几道口子,伤口虽然已经敷了药,但她受伤已有段时日,恐怕还是会落下疤痕来了。 第47页 走到一边的桌边坐下,安宁兮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心中暗暗猜想着女子可能的身份。一个女子被伤成这样,对方显然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那么要么是那些人太过冷血,要么就是这女子实在罪无可恕。 若是理智些考虑,她是不该将这女子随随便便带进宫来的,但是看到她便让她想起自己在崖底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心中不忍,终是将她带回宫中医治。 在殿中坐了一段时间,杯中的茶水已经饮尽,女子却仍旧毫无醒来的迹象,安宁兮微微嘆息一声,起身离开了偏殿。 走到殿外,门边的武之锐立即恭敬的跟在她身后,送她往正殿而去。到了正殿门口,安宁兮转身看向他,声音压的很低,“武太傅可见她身上有那个刺客组织的记号?” 武之锐摇了摇头,“属下趁御医为其医治时,仔细看了她的颈后,并无记号,看来她并不是那个刺客组织里的。” 安宁兮点了点头,“那武太傅可以放心将她留在宫中了吧。” 武之锐之前见到这女子身上全是被刀剑所伤,再见那女子手掌间的皮肤十分粗糙,显然是长期用兵器所致,联想到安宁兮最近遇刺的事情,作为贴身护卫的他免不了紧张,自然也就多疑了些,心中怀疑这女子是那刺客组织安排,用苦肉计故意混到安宁兮身边。 安宁兮原就不相信,因为她当日出宫的决定,除了她跟武之锐之外,事前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个刺客组织当然不可能这么凑巧能做出这样的安排。不过为了打消武之锐的疑虑,她还是叫他自己去查看了一番。 此时听了安宁兮的话,武之锐仍旧是不放心,语气有些犹豫,“可是那个女子必定是会武的。” 安宁兮在原地想了想,许久只是轻轻笑了笑,“罢了,武太傅先不要想这么多了,且等她醒来再说吧。” 武之锐心知也只能如此,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足足半月过去,女子也没能醒来。 照着安宁兮的吩咐,每日都是宫人撬开她的嘴,强行餵她米粥汤药,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武之锐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原先心中的担忧渐渐消逝。 这个女子的出现,知晓的人并不多,知玉也是在其入宫后的第三天才收到了消息。当时秦皓的第一反应就是:女侯居然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真是奇怪。照他的理解,女侯只会救类似自家公子这种有着好皮相的男子才对。 不过知玉并没给他多少时间胡思乱想,而是叫他去盯着之前被武之锐跟踪过的几个地方,仔细看看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然而结果却是他跟秦皓都没想到的。 秦皓回到重华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茫然,像是怎么也想不通一般。知玉仍旧在竹林里拨弄着他最心爱的古琴,一抬头瞧见秦皓这副模样,顿时失笑,“你这是怎么了?” 秦皓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几步,看着他的神情仍旧带着不明所以,“公子,真是奇怪,我原本还以为女侯会对那些地方怎么样,结果我们的人禀报说这段时间受到金陵大小官员颇多照顾,让他们许多要办的事情都顺畅无比。” 知玉闻言停下了弹琴的动作,漆黑的眸子里浮现出了讶异,“竟有此事?” 秦皓点了点头,“就像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我们一样,照这样看来,那就是女侯在帮助我们,可是没道理啊,她叫武之锐跟踪我找到这些地方,难道就是为了帮我们?” 知玉凝神不语,想了良久仍旧想不通安宁兮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什么。的确如同秦皓所说,如果察觉出了那些地方有异样,女侯应该会採取手段打压才是,怎么此时反而会有扶持的意味。 知玉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许久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抬头吩咐秦皓:“你去写封信给吉姐姐,叫她听凭女侯吩咐,助她搜集消息。” 秦皓当即愣住,“这怎么可以?” 知玉笑了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女侯既然施恩于我,我怎能这般不近人情。” 秦皓有些犹豫,“可是女侯帮我们的动机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啊。” 知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秦皓,你如今办事越来越谨慎了,这是好事。不过就这件事而言,先不论是何原因,结果是对我们万分有利的。而且女侯去找吉姐姐合作,无非是想找出南昭是何人想要害她,说到底只是为了自保。我们还有要倚仗她的地方,她若是出了事对我们绝无好处,不如就藉此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秦皓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去传信。” 见他走远,知玉低头继续抚琴,刚才与秦皓的谈话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耳边隐隐传来栗英倩指导安宁兮射箭的声音,他无声的笑了笑,女侯这般认真刻苦的学箭,真的只是为了报东越大将那一箭之仇么? 他微微垂眼嘆息,女侯如今的所作所为,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安宁兮跟着栗英倩学箭的地方就在离重华殿不远的一处宫殿中。因为这座宫殿早已废弃不用,殿前的院落又很是空旷宽阔,安宁兮便叫人收拾了出来,院中的花草尽被移除,整个宫苑越发开阔,然后按照栗英倩的要求,在指定的距离处摆了靶子,这里便成了她的练箭场。 第48页 栗英倩虽然平时对安宁兮还算恭敬,但指导她练箭的时候却十分的严格,有几次甚至说出了重话,不过安宁兮倒没生过气,这点让她颇为奇怪。 其实安宁兮并不是丝毫不在意那些重话,只是她毅力坚定,早已明确了目标,栗英倩这般要求她是为她好,她自己当然也明白。 练习了一阵之后,栗英倩抬头看了看已经挂上夕阳的天空,收回了刚才严厉的神情,转头对安宁兮道:“时候不早了,君上今日就先练到这里吧。” 安宁兮一支箭已经搭在弓上,听了栗英倩的话,射完了这支箭后她才垂下了手臂,朝栗英倩点了点头。 栗英倩走上前,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好奇,“君上这般刻苦的练箭,竟不觉得手臂酸涩么?”她自己当初练箭时,就感受过这种苦楚,而女侯在接受教导之前明明都没接触过弓箭,这般强度的训练,她竟丝毫让人看不出有这困扰。 安宁兮将手中的弓箭放好,整了整身上的窄袖长衫,笑了起来,“哪里是酸涩,简直是疼的要命,可是没办法,栗太傅当初肯定也是这么过来的吧。” 栗英倩闻言一怔,心中颇为震动,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君上说的是。” 安宁兮想起之前郎清夜报上来几件要事正等着她批示,也不再停留,朝栗英倩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瞧见武之锐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时,就听他小声禀报导:“君上,那个女子醒来了。” 安宁兮闻言,立即精神一振,脚步加快,朝储明宫的方向走去。 再度遭行刺 安宁兮到达偏殿时,女子已经坐在床头许久。四周的宫人一见安宁兮进来,便自发自觉的走了出去,武之锐本来想跟着进来,被安宁兮拦在了外面。 女子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只见眼前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服装,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安宁兮见女子左脸虽然已被毁容,五官却是秀丽非常,特别是那双眼睛,虽然此时其中还一片茫然混沌,却平添了几分轻灵空远的气质,给人感觉像是超然物外,仿佛她根本不该属于这个尘世。 “你现在可觉得身子好些了?”安宁兮见女子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 女子眼中的茫然丝毫未褪,听了这话,许久才点了点头。 安宁兮朝床边走近了几步,挨着床沿坐下,朝她温和的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又是被何人所害变成了这样?” 女子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稍稍清明了许多,仿佛被安宁兮这些问题所提醒而记起了什么,开始皱着眉头垂头思索。 安宁兮见她一直不说话,正在怀疑她是不是口不能言,就听她突然开了口,声音十分清冷,却又十分平静,“我忘了。” 安宁兮顿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又有了丝瞭然,想必她受了过重的伤而失忆了吧,不过她还是追问了句:“之前的事情一点也记不得了么?” 女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安宁兮皱了皱眉,轻轻嘆息了一声,扬声朝外道:“传御医前来。” 女子听了这话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诧异的看向安宁兮,“御医?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宁兮朝她安抚的笑了笑,“这里是南昭王宫,本宫是南昭君主。” 女子眼中惊愕更甚,接着便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安宁兮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动作,“不必多礼了,你先养好伤再说吧。”说着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裳,转身看着女子微微笑了笑,“本宫还有事要处理,就不久留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女子在她身后一直静静的看着,直到安宁兮人已到了门外,才缓缓的嘆了口气,嘴角扯动,如不自觉般呢喃出声:“对不住……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能告之你我的身份……” 安宁兮走到门外,吩咐武之锐:“你先在这儿守着,等御医来给她医治过后,再将情况禀报给本宫。”武之锐应声称是,目送着她往正殿而去。 刚进入正殿,安宁兮就看见郎清夜一身深蓝官袍,静静立于殿中,似已等候许久。见她进门,郎清夜赶紧上前拱手行礼,“微臣参见君上。” 安宁兮点了点头,“免礼,郎爱卿怎会前来?你前日呈上来的几份奏摺我还没有看完。” 郎清夜赶紧开口解释:“微臣前来并不是催促君上处理政务的。”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在外间的书桌边坐了,淡淡问道:“那是因何而来?” 郎清夜的神色稍稍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才回道:“此事本不在微臣职责之内,但微臣得君上特许,有任何事皆可直接进宫禀报。得此特许,微臣自当全心为国效力,何况此事又事关南昭将来,是以微臣不得不及早向君上进言。” 安宁兮闻言,神情立即严肃了起来,“郎爱卿不必多做解释,直说无妨。” 郎清夜再次向安宁兮拱了拱手,语气清朗了许多,“微臣是想说,关于朝廷扩军之事,君上应当避人耳目,以免在取得成效之前节外生枝。” 安宁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接着心中却又是勐然一惊。郎清夜说的没错,南昭突然扩军的事情如果被他国知晓,说不定还没见到什么效果便已经引起其他国家的忌惮,甚至会引来战事。想到上次随武之锐出宫时,听到那两个金陵百姓议论扩军之事,安宁兮更是觉得郎清夜说的有道理,既然百姓都知道了,很容易便会传到他国。 第49页 是她太大意了,之前因为去了东越,这件事她便交给了霍霄去办,她回来后也一直潜心练习箭术,根本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事,如今要不是郎清夜提醒,她差点就要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安宁兮看着郎清夜缓缓舒了口气,“多亏郎爱卿提醒,此事本宫会立即交代下去,你尽可放心。” 这件事毕竟负责的是霍霄,郎清夜见安宁兮并没有怪自己干涉别人的分内之事,心中安定,朝安宁兮又行了一礼,准备告退。 安宁兮叫住他,对他赞赏的笑了笑,“郎爱卿眼光独到,观察细緻,可堪重用,还望郎爱卿以后也要这般尽心尽责才好。” 郎清夜闻言,赶紧又行了礼,神情带着明显的受宠若惊。女侯如今突然变得知人善任,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不过心里却是十分的欣喜,毕竟能用自己的才华报效国家,一直是他的心愿。 郎清夜告退后,安宁兮这才拿起书桌上的摺子开始批示,只是练箭已经累了一天,此时终究是有些熬不住,她也不再强撑,干脆随意的伏在书桌上,打算小睡一会儿。 此时门外不远处,姬太后正怀抱小白猫缓步而来,身后跟着胡公公。姬太后一边走一边朝胡公公抱怨:“这孩子自从受伤醒后就总是忙这忙那,最近又迷上了学箭,也顾不上来看望看望哀家了。” 胡公公在一边陪着笑脸,举了举手中的描花瓷盒,“君上不来看太后,太后不还是惦记着君上?这不还给她送药膏来了么?可见太后只是说说,心里对君上还是疼爱着吶。” 姬太后嘆息道:“上次看她练箭完了一直在揉胳膊,想必是疼得很,这孩子,叫她别练,她偏不听。” 一路碎碎叨叨的念到了储明宫,姬太后刚要进正殿,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白猫,又停下了步子,然后将小白猫塞到了胡公公的手中。“宁儿如今似乎不喜欢这猫儿了,哀家便不带进去了,你抱着它在门口等着,哀家进去看看她便出来。” 胡公公应了,将小白猫接了过来,顺手将药膏递给了姬太后。 姬太后拿了药膏,走到门边直接推开门往里走去,紧接着顿时愣住,然后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慌乱的叫出声来,接着便本能的扑上前去。 装着药膏的小瓷盒清脆的掉在地上,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分外喧闹,安宁兮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宁儿”,顿时惊醒过来,起身之际却见姬太后不知何时已经伏在她身上,后背被一柄长剑刺入寸许,淡蓝色的宫装上氤氲出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 安宁兮有些茫然的看向剑柄的另一端,场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醒来的那天。 同样是一身黑衣,同样是凌厉的眼神,必定仍旧是那个刺客组织中的杀手。 可能是眼前的情景太过震惊,安宁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喊人,但瞬间又想起武之锐被她留在了偏殿处,这个刺客居然来的这么凑巧,定是伺机已久。 想到这点的时候,那柄剑已经从姬太后背后抽了出来,安宁兮只见姬太后背后的鲜血像是怎么也止不住般流淌着,心中惊骇,却见那柄剑又指向了她自己。 门外似乎有极其轻浅的脚步声传来,来人仿佛十分虚弱,却让安宁兮心中激盪起无比强烈的希望。此时此刻,她希望会像上次那样有人救她。 刺客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当即不再迟疑,举剑欲刺,门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刚才还很远的脚步声仿佛一瞬间到了门前,而后安宁兮只觉眼前一闪,一道白影飘过,刺客手中的长剑滑落在地,整个人也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浑身无法动弹。 武之锐沖已经进了殿中,胡公公也跟着跑了进来,安宁兮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人。 那是刚刚被她救醒的女子,身上还穿着素白的中衣,左脸的伤疤被散乱的头髮遮住,眼神淡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默然不语。 燕烙罩屏纱 秋夜降临,寒意在南昭宫中瀰漫。安宁兮坐在天寿宫外殿,等着里面的御医出来汇报姬太后的情况。她身上的衣裳还没换下,上面还带着姬太后的血渍,脑中有些混沌。 身后的纱帘被掀开,里面的御医退了出来,足足有十几人,全都跪倒在安宁兮面前,为首一人禀报导:“启禀君上,所幸救治及时,太后已然无恙,如今只需好好调养,君上尽可放心。” 安宁兮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缓缓舒了口气,朝御医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之前早已习惯了没人疼爱的生活,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她的记忆中从未感受过什么亲情的温暖,所以今天当看见姬太后扑在她身上为她挡下那一剑,她的心中顿时掀起了狂风巨澜。 她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当成过真正的安宁兮看待,在她眼里,安宁兮的这具身体只是她用来报仇的工具,可是今天的事情让她突然明白,原来有人深深关心着她,即使这副身子里的灵魂早已转换。 御医们退下后,武之锐从外面走了进来,安宁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女子现在如何了?” 武之锐朝她拱了拱手,“启禀君上,那女子还未醒来。” 安宁兮事后才知道,那女子原本是打算前来向她请辞的,没想到正好撞上她遇刺的一幕。而救过安宁兮之后,她就晕了过去。安宁兮当时忙着救治姬太后,只好先叫武之锐将她送回偏殿休息。 第50页 此时听闻她还未醒来,安宁兮忍不住嘆息了一声。想起之前的刺客,她看向武之锐,声音又蓦地变的冰冷无比,“那个刺客可有招供?” 武之锐摇了摇头,面带愧色,“他似早有准备,属下还未问几句,他便毒发身亡了。” 安宁兮捏紧了拳,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吩咐他道:“明日记得去问问吉姐姐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武之锐赶紧应下,见安宁兮似乎十分疲倦,猜想她可能受惊过度,想起她到现在还没用过晚膳,开口劝她:“君上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太后已经无恙,这里又有胡公公照料着,君上大可放心。” 安宁兮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内殿边站定,隔着纱帘看了看里面躺在床上隐隐约约的人影,眼中神色复杂,而后突然转身朝外走去,武之锐赶紧跟上。 安宁兮沿着迴廊一路走着,仿佛有些茫然,没有朝储明宫的方向而去,而是转了个弯去了别处。武之锐不敢打扰,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丝毫不敢大意。 安宁兮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她动作缓慢的迈着步子,如同梦游之人般偏离了宽阔的道路,直接走入了一边植着花草的花圃中,那些名贵的花草顿时在她脚下支离破碎,她也毫不在意,只是盲目的走着。 武之锐眼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惊讶,刚想上前唤她,就见她被什么绊了一下,眼就要摔倒。 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安宁兮稍稍回过神来,看向接住她的人,“知玉?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玉指着她身后一片狼藉的花草嘆息了一声,“本来是想来御花园趁夜赏菊,却不想看见君上正在摧残它们,实在是可惜了这些花草。” 安宁兮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花圃中,转身看了看满地凋零的花瓣枝叶,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原来如此。”说着,慢慢的走出了花圃,回到了一边的道路上。 知玉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走近她问道:“君上有心事?” 安宁兮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秦皓,眼神移到他身上,摇了摇头。 知玉瞭然的笑了笑,朝身后的秦皓挥了挥手,秦皓见状退开了去,知玉这才又看向安宁兮,“如此良辰美景,君上不妨与我一同赏花吧。” 安宁兮闻言稍稍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转身朝武之锐摆了摆手。武之锐见了,只好也退开了去,但离得不是很远,毕竟刚刚才发生过刺杀的事情,他始终是不放心。 知玉跟着安宁兮沿着道路慢慢的走着,眼神落到她的身上,皱了皱眉,“君上身上的血渍是从何而来?” 安宁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声音十分平静,“本宫刚刚又遇到了刺客。” 知玉脚步一顿,“竟有此事?” 安宁兮轻轻点了点头。 “那君上可有受伤?” 安宁兮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关切之色,摇了摇头,“没有,可是太后为救本宫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知玉微微愣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安宁兮这副模样。这句话说完后,她的神情瞬间变的茫然,仿佛是迷失了方向的旅人,有些困惑,有些迷惘,好像十分震惊,又好像十分奇怪,眼中光芒浮浮沉沉,让人读不透。 “那太后如今怎样了?”知玉以为安宁兮是担心太后才会这样,便又问了一句。 安宁兮看了看他,“没事了。”说完这三个字,她的神情像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舒缓了许多。 知玉明显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正在奇怪,就听安宁兮又开了口,“知玉,你说本宫应当如何补偿太后才好?” 知玉一怔,偏头讶异的看着她,“补偿?” 安宁兮点了点头,“太后是因为救本宫才会受伤,理所应当要补偿才是。”这是唯一能让她觉得心安的方式。而此时此刻,她无人可以商量,只有问知玉。 知玉看了她半晌,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变得轻松许多,“君上想的太多了,那位是您的母后,她救您是出于对子女的爱护,君上何必谈什么补偿?只要好好奉养她老人家,尽了做子女的孝道便足够了。” 安宁兮愣住,喃喃重复道:“做子女的孝道?” 知玉笑着点了点头。 安宁兮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她只想着要从其他方面补偿姬太后,却从未想过要以女儿的身份去关怀她。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可是如今听了知玉的话,她突然明白了许多,姬太后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她无私奉献的人,虽然她奉献的对象本不该是她,但那情意却不假。 她轻轻笑了笑,看向知玉的眼中已经恢復了先前的清明,“你说的对,是本宫想的太多了,本宫以后会好好对待太后的。” 知玉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总感觉有些见外。不过安宁兮没有给他机会询问,说完这句话后,她便直接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知玉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嘆出声:“这么快就又有刺客动手了?幕后之人实在是太心急了……” 安宁兮带着武之锐回到了储明宫,进入正殿之前,朝偏殿看了一眼,见那里灯火亮着,眸中突然带了一丝异样的神采。接着她突然快步走入了正殿,在内殿翻找了一阵。等她出来时,武之锐便看见她手中拿着一块素白的轻纱,上面隐隐有暗纹浮动,做工十分精巧。 第51页 见安宁兮拿着这块轻纱毫不停顿的直往偏殿而去,武之锐稍稍一愣之后赶紧跟上。 入了偏殿,安宁兮发现女子果然已经醒来,已经端坐在桌边,身上穿着那件救她回来时破败不堪的外衣,只是头髮仍旧散乱。 “你这是打算要离开了么?”安宁兮见她这副模样,大概猜出了她的意图。 女子见到安宁兮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听到她发问,也不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兮走近几步,神色平淡的看着她,“你还是留下来好些。” 女子诧异的看向她,就听她接着说道:“你出去的话,如果再被追杀,可能就没这么好运能活下来了,但是在本宫身边,你却可以保住一命。” 女子眼神闪烁了几下,垂下头去,没有做声。 安宁兮绕着她轻轻踱着步子,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你的仇人在明,本宫的仇人在暗。本宫可以护你躲过明处的仇人,你却可以护本宫躲过暗处的仇人。”语气稍稍停顿,安宁兮在她面前站定,“所以,本宫想请你留下,做本宫的暗卫。” 女子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向安宁兮,安宁兮却只是朝她轻轻笑了笑,“你若不愿意也无所谓,本宫决不强求。” 女子再度垂头,似在衡量,许久之后,蓦然单膝跪地,清冷而简练的给出了答案,“参见君上。” 安宁兮勾着嘴角将她扶了起来,取出自己刚刚找出的轻纱递到她跟前,“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在本宫将你脸颊上的伤医好之前,你先以它遮容。” 女子闻言一怔,吶吶的接过轻纱,“君上要为我医治?” 安宁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不过当务之急要先给你起个名字。” 她看了看女子脸上形似飞燕的伤疤,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轻纱,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淡然的响起:“雁落之貌被毁,阎罗之心可存,以后你就叫燕烙屏纱吧。” 女子眼中神色复杂,良久之后又恢復了平静,她微微后退半步,再度跪倒在安宁兮面前,语气仍旧清冷却带了一丝安定,“燕烙多谢君上赐名。”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个角色偶期盼很久了说,终于完整现身鸟\(^o^)/~~~~ 风起天欲变 秋风阵阵,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入南昭王宫,宫苑随处可见的花草上覆盖着薄薄的秋霜,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泛出点点莹润的光泽。 天寿宫中,姬太后刚刚醒来,胡公公就听闻外面传来了行礼声,赶紧跑到外殿迎接,就见安宁兮已经走了进来。胡公公行了礼,例行这几天的汇报任务:“太后身子又好了许多,君上今天来的可早。” 安宁兮点了点头,转身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一个身着宫女服饰的蒙面女子立即上前,将手中端着的描金漆盒递到胡公公跟前,正是已经成为安宁兮暗卫的燕烙屏纱,只不过人前她是安宁兮的宫女。 “这是本宫为太后寻得的补药,你好好伺候太后服用,太后早日养好身子,本宫自当重赏。” 胡公公听了安宁兮的话,赶紧接下漆盒,躬身称是。 安宁兮吩咐完,掀开纱帘走入了内殿,燕烙站在外面,面纱外露出的眼神冷漠而恭谨。 姬太后见安宁兮进来,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宁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待会儿还要上朝吧?” 安宁兮点了点头,“是,我看过母后便去上朝。” 姬太后拉着她在床沿坐下,眼中满是慈爱,“宁儿,你可是觉得内疚才一直陪着哀家?其实大可不必,哀家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再养些时日就会痊癒,你也不用天天过来问安了,免的耽误了政事。”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母后放心,女儿不会荒废政务的。” 姬太后见她如此乖顺听话,心中满意无比。这几天来,安宁兮日日前来问候,补药什么的也是不间断的往天寿宫送来。姬太后之前还觉得她自受伤后就与自己疏离了许多,如今看来,她倒好像比原来更加懂事孝顺,心中自然难掩欢喜。 而对安宁兮来说,原先心中对姬太后的隔阂也已少了许多。原本在她眼中,姬太后不过是个陌生人,这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融洽,安宁兮也没有了原先的拘谨,如今倒真觉得自己有几分像是她的女儿了。 两人坐在床边闲聊了一阵,安宁兮看看时辰,猜想大臣们差不多该到了,这才告辞准备去上朝,所幸她早已换好朝服,直接过去晋阳宫便可。然而她刚起身,姬太后便又叫住了她。 “宁儿,你可知两月后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姬太后看着她笑意盈盈。 安宁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姬太后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傻孩子,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了么?” 安宁兮当然不知道这具身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只好掩饰的笑了笑,“原来是女儿的生辰,女儿倒给忘了。” 姬太后将她拉回床边坐了,神情变的认真起来,“宁儿,还有两月你便满二十了,你虽为一国之君,但毕竟是女子,女子满二十可不小了,是时候给自己挑个夫婿了。” 安宁兮闻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母后说这些做什么?” 第52页 姬太后无奈的看着她,嘆息了一声,“你看看静兮,不过比你大两岁,都嫁人好几年了。母后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事,但是之前你一直宠着知玉,母后迁就你,也就没说什么。如今你年纪已不小,自然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依哀家看,你该做些事情以正视听,好让别人知道你的改变,也好前来提亲,不然依旧这副模样,无论是在本国还是他国,任谁都不敢前来求亲的。” 安宁兮总算听出了个大概,微微笑了笑,“那依母后之见,女儿该做些什么来以正视听?” 姬太后神情变的严肃起来,“将知玉送出宫去吧,你一直豢养着一个面首,始终是不好。” 安宁兮闻言神色一震,缓缓从姬太后手中抽出了手,语气一下子变的冷然,“此事母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所谓,但是知玉的话,绝对不能随便送出宫去。” 姬太后一时怔住,眼前的安宁兮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冷漠疏离的的模样,叫她忍不住吃了一惊。 安宁兮看见姬太后脸上神情变了,也想解释,但又不能告诉她是因为知玉帝皇星的身份,她才要将他留在身边,只好沉默不语。 姬太后许久脸色才恢復过来,嘆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罢了,你去上朝吧,哀家见你不似从前那般黏着他,还以为你会松口,岂料你还是这般固执,既然如此,哀家也不逼你,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安宁兮这才舒了口气,起身朝她行了礼,退了出去。到了外殿,站在一边的燕烙立即跟上她的步子,出门后武之锐也跟了上来,三人一同往晋阳宫而去。沿迴廊走了几步后,安宁兮突然顿下了步子,转身看向武之锐,“吉姐姐那里仍旧没有消息?” 遇刺后的第二天,安宁兮便遣了武之锐去揽月楼打听消息,怎料他回来后却说吉姐姐没探听到任何消息,安宁兮只好叫他嘱咐吉姐姐继续打探。 武之锐已经知道了燕烙身为安宁兮暗卫的事情,此时也不迴避她,直接向安宁兮禀报导:“属下仔细询问过,吉姐姐说这段时间去那里的大臣都没什么异样,她甚至还藉机灌醉过几位大臣,但都没套出什么话来。” 安宁兮闻言眉头紧皱,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忽略了,但也来不及多想,时间已经不早,她只好先赶去上朝。 朝堂上原本倒是没什么事,直到就要退朝之时,霍霄突然提出说东越似乎又有异动,众臣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安宁兮之前听取郎清夜的建议,已经嘱咐霍霄将兵马操练改为暗中进行,又叫他派出探子前往东越附近盯着,这才有了现在他这么及时的禀报。 此时听了这消息,她倒毫不惊讶。以楚业祈的为人,怎会甘心上次在中周的失败,自然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行动罢了。 不过霍霄又说只是怀疑,还未确定,大臣们这才又安定了下来。安宁兮吩咐霍霄派人继续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来报,这才下了朝。 回储明宫换了衣裳,安宁兮如往常般去了跟栗英倩学习箭术的宫苑。栗英倩早在等候,见她前来倒没急着教课,反而站在她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安宁兮瞧得奇怪,刚想询问,就见她突然在自己面前拜倒,语气有些愧疚,“君上恕罪,微臣恐怕要回西华一段时日,还望君上准许。”她在南昭这段时间一直被安宁兮礼待,安宁兮学箭又十分刻苦认真,因此此时她突然提出归国,便总觉得心中有愧。 安宁兮想了想,将她扶了起来,“栗太傅是不是也听说了东越又有异动之事?”栗英倩堂堂一国将军,国中有任何军事方面的消息自然都会及时传到她耳中。 然而栗英倩闻言却怔了怔,仿佛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安宁兮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嘆息了一声,“这也没办法,栗太傅毕竟是西华人,回去为国效力也是应该。本宫只希望栗太傅能够尽早赶回,否则本宫这个徒弟的箭术就要荒废了。”说完她朝栗英倩微微笑了笑。 栗英倩见她笑容亲和,带着安抚自己的意味,心中更觉惭愧,赶紧点了点头,“君上放心,微臣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安宁兮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她抬眼往重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你还要去跟秦皓道别吧?那今日的箭术便不练了。” 栗英倩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微黑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红晕,赶紧告辞离去了。安宁兮看着她急忙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到了重华殿中,栗英倩一眼便见到秦皓立在竹林中的背影,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直到见到他手中的药碗才回过神来,赶紧走上前去,看了看坐在琴案后的知玉,皱着眉头问他:“公子的身子还是没好么?” 知玉见栗英倩来了,笑了笑,“栗将军来了?是啊,看来单靠这些药物还是不够,要拿到那人手中的解药才行啊。”他接过秦皓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以手指随意的拭了拭嘴角,又看向栗英倩,“女侯同意你回去了?” 栗英倩刚才正在想着怎样取得那解药,此时听他问话才回过神来,赶紧点了点头,“恰逢东越此时有异动,女侯并未怀疑属下回去的动机。” 第53页 秦皓听了这话,有些担忧的看向知玉,“也不知此时西华形势到底如何了,倘若东越真有异动,岂不容易让其趁虚而入?” 栗英倩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我昨日收到袁志飞鸽传书,西华如今情势虽不稳,却正是时候行事。东越上次在中周那里吃了袁志不少的亏,这次该不会这么冒失的对西华下手。”她顿了一下,转脸看向知玉,“公子以为如何?” 知玉眼中一片漆黑幽深,暗潮翻滚不止,缓缓勾起了嘴角,说出的话有些答非所问,“袁志说时机成熟了?” 栗英倩点了点头,“是,如今万事俱备,只需公子一声令下便可。” 知玉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笑了笑,“起风了,看来天要变了……” 心思难瞭然 秋日午后的阳光舒适的照于南昭宫廷之中,宫廷西边用于学箭的宫苑内,安宁兮正在里面练箭,栗英倩已经归国,她却毫不荒废学业。 燕烙屏纱慢慢的从院中退了出来。武之锐正守在门边,看到她微微一愣,“你怎么出来了?” 燕烙淡淡看了他一眼,“君上不喜有人打扰她练箭。” 武之锐瞭然的点了点头,朝里面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恭敬的守在门边,燕烙站在另一边。 不远处的迴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燕烙抬眼看去,就见姬太后在胡公公的搀扶下缓缓朝这边而来。她与武之锐对视一眼,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她刚要转身进去禀报安宁兮,却见姬太后转了个方向,朝正西边而去了。 武之锐一愣,有些茫然的自语道:“太后这是要去重华殿?” 燕烙微微一顿,终究还是转身朝内走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武之锐道:“君上命我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武之锐回答,直接朝西边走去,身影很快便隐于迴廊拐角处。 燕烙武艺高强,在宫中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好的医治,身子早已大好,轻功施展的也是游刃有余,很快便到了重华殿的宫苑门外,见姬太后已经进门,她悄悄贴近,攀上了宫苑围墙,正好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冠延伸出来,挡住了她的身影。 拨开眼前的树枝朝院内看去,入眼可见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殿门前和宫苑门口一样,没有半个宫人。燕烙正在奇怪这里的主人是谁,就看见姬太后已经直接进了竹林,可能是伤还没好的缘故,胡公公扶她走的很慢。 燕烙凝神透过层层竹枝看去,只见竹林当中的石桌边坐着两人,正在下棋,一人褐色侍卫装束,侧脸可见粗犷刚毅,仿佛有些熟悉。另一人却是白衣胜雪,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 听到姬太后的脚步声,两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来人,而后皆都起身拜倒在地,“参见太后。” 姬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知玉皱着眉头。这样容貌无双的男子,也难怪宁儿会这么迷恋,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轻轻咳了一声,严肃了神色,只是因为有伤在身,说出的话虽冷淡却有些有气无力,“知玉,哀家是专程来找你的。” 知玉闻言微微一怔,头却仍旧恭敬的垂着,“太后有话请吩咐。” 姬太后微微转过身子,朝一边走了两步,沉声道:“你可愿出宫去?” 知玉皱了皱眉,他身后的秦皓已经勐然抬起头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知玉察觉到他的动作,手朝后轻轻向下按了按,示意他沉住气,这才又转头看向太后,“太后因何有此一说?” 姬太后转身看他,言语中带了不悦,“宁儿是一国之君,马上便要年满二十了,如果仍旧养着你这样一个面首在宫中,试问诸国之中谁还愿意前来提亲?” 知玉漆黑的眸中带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太后言之有理。” 姬太后见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越发不悦,“知玉,哀家不管你之前用了什么手段让宁儿如此迷恋你,但时至今日,哀家不得不管了,你还是给哀家一个答覆吧。” 知玉微微笑了笑,“太后身为人母,为君上着想无可厚非,只是此事不该知玉做决定,知玉是君上的人,是留是走,自然是由君上说了算。” 姬太后听了这话,顿时被噎住,甩了一下袖子,愤愤的道:“原来你已经知道宁儿不肯将你送出宫去了,所以才如此嚣张是不是?” 知玉愣了一下,眼中光芒难辨,许久才又笑了起来,“君上如今已不似当初那般在意我,怎会不肯将我送出宫去?” 这话似问似述,说出的内容明明该是无比悽怨,在他口中道来却是淡然无比。 姬太后听了这话,怒气稍减,嘆息了一声,“哀家又如何知道,她的心思哀家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燕烙看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些,原来那个雪衣男子竟是女侯的面首,她倒还是第一次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可惜知玉此时在她侧面方向跪着,额前的碎发挡着侧脸,叫她根本看不清其相貌如何。 姬太后此时大概已经知晓了知玉的意思,只要安宁兮不发话,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宫中的。可是想要安宁兮松口,怕是很难。她想到前日清晨安宁兮听到要将知玉送出宫去的表情和语气,又嘆了口气。 第54页 身为母亲,无非是希望女儿能有个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给她扶持和爱护的丈夫,所以她才会悄悄前来见知玉,希望他能答应她出宫去。那样到时候也可以跟安宁兮说是他自己愿意出宫的。可是现在知玉也不松口,便叫她十分为难。 想了想,她又看向知玉,“这样吧,你如果愿意出宫去,想要什么,哀家都会尽量满足你。” 知玉这次笑意明显加深,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太后厚爱,只是对知玉来说,世间万般财富也抵不上君上的宠爱。” “你……”姬太后一时无言以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示着她的气恼,许久才赌气般说道:“也罢,你们两个谁都说不通,哀家不管这事就是了。”说完,也没叫胡公公搀扶,迳自转身离去,胡公公吓的赶紧追上前去扶她。 秦皓这才起身,赶忙走到前面扶起知玉,知玉身子孱弱,跪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疲倦,但是脸上却带着轻快的笑意。 “公子,你怎么还笑的这么开心,太后可是要赶你出宫啊。” 知玉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秦皓,笑意不减,“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女侯如今……”他的话音顿住,勐然转头看向宫苑围墙,却只可见摇晃不定的树枝。 秦皓见他皱着眉紧盯着围墙,奇怪的问他:“公子,你在看什么?” 知玉眼珠微转,“秦皓,你可知宫中有谁的轻功是在你之上的?” 秦皓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围墙,朝他摇了摇头,“除非是西华之人,其他地方都不好武风,我自信迄今还未遇到敌手。” 知玉顿了顿,朝他摆了摆手,“罢了,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们去看看女侯吧。” 秦皓一愣,“去看女侯?为什么?” 知玉原先的笑意又浮现了出来,“我只是好奇,如今的女侯显然已经不再在意我,为何太后提出将我送出宫外,她会不同意。照理说,在太后为她受伤之际,她该尽量满足太后的意愿才是,所以此时我是想去亲眼看看女侯的态度如何。” 秦皓听了这话也愣住了,然而一瞬间他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依我看,定是女侯喜欢上公子了。” 知玉脸上的笑意凝住,眼中光芒闪烁,许久才又勾起了嘴角,笑的饶有趣味,“喜欢么?”他笑着摇了摇头,抚了抚身上的衣裳,转头对秦皓道:“去将那本箭谱取过来。” 秦皓一怔,“公子要那本箭谱做什么?” 知玉一边朝竹林外走去,一边淡淡回道:“你没听到太后说就要到女侯二十生辰了么?我们总要送份礼才是。” 秦皓皱了皱眉,“可是这……也太贵重了。” 知玉笑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摇头嘆息,“想不到你堂堂一国将军也这么吝啬。” 秦皓闻言,只好不甘不愿的进了殿中,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本用绸布包裹着的书籍递给了知玉。知玉见他一副不舍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话了他两声,两人这才一同往安宁兮射箭的宫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不,不要霸王~~~~ 相见不相识 燕烙此时已经将太后见过知玉的事情告知了安宁兮,安宁兮听后微微有些不悦,但是想到姬太后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又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而且听燕烙的禀报,姬太后应该暂时不会再管这件事了。 她舒了口气,朝燕烙摆了摆手,“本宫有数了,你出去守着吧,本宫还要练箭。” 燕烙躬身称是,往外退去。正要走到门边却瞧见一人朝院中走来,粗粗一看,正是刚才她在重华殿中见过的那位雪衣公子。 武之锐知道知玉得宠,自然不敢阻拦,因此知玉一说要见女侯,他便立即放行了,不过秦皓还是被他拦在了外面。 此时知玉与燕烙相对而行,已经越走越近,那张脸也终于完全落入燕烙眼中。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燕烙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再无其他。 虽然神情变的比过去要温和淡然,整个人也成熟了许多,可是他的相貌却并未变化。 燕烙呆呆的站着,直到知玉与她擦身而过时奇怪的顿住了步子,眼神淡淡的扫向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而后慌忙的以手遮脸,跑出了院外。 知玉在原地愣了愣,心中讶异,但安宁兮就在前面,他只好先将这讶异压下,朝安宁兮走去。 燕烙跑到外面站定后,想起自己脸上罩着面纱,心中才安定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可是她如今这副面貌,怎能与他相认? 即使曾经他对她如同亲哥哥一般。 燕烙想到这里,泪水已经缓缓滑落了下来,武之锐见她这样,赶紧上前询问,她却背过了身去。一边的秦皓也是一头雾水。燕烙拭去泪水,转身看见秦皓,又是一怔。 难怪之前会觉得他的相貌熟悉,原来竟是他。而这一怔之后,她又赶紧移开了视线,免的自己被认出来。 此时宫苑内,安宁兮正在专心练着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她还没转身看去,一片白色的身影已经到了她的身侧,而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君上,手臂不要抬这么高,放松些。” 第55页 知玉的抬起左手在安宁兮执弓的臂膀上轻轻往下按了按,整个人贴在她背后,右手绕过她的肩膀扶在她搭箭的右臂上,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上若有若无的薰香缭绕在她的鼻尖。 安宁兮有些诧异的偏头看他,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有些不自然的闪烁了几下,“你怎么会来?”接着视线又移到他按着自己手臂的手上,“你也会箭术?” 知玉笑了笑,稍稍退开了两步,“以前学过一些,如今身子不好,便再没碰过。”他伸手入怀,拿出那本箭谱,递给了安宁兮,“今日无意中得知君上生辰将至,知玉是特地前来送礼给君上的。” 安宁兮有些疑惑的接了过来,打开绸布一看,原来是本线装的书籍,外面封面上写着两个篆体大字,她辨别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论箭”二字。 “这是……箭谱?”安宁兮一边翻开书页,一边问知玉,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知玉笑着点了点头,“这是秦皓收藏多年的珍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要来的呢。”说完这话,他想起秦皓痛心的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 安宁兮大致的翻了翻,发现里面居然有些凌乱,像是随意做的笔记一般,甚至里面还有许多随手而画的图例,“这……”她翻到最后一页,眼神在最后的署名上顿住,“风翌?” 知玉点了点头,“是,这是我西华已故风翌将军的手札。” 安宁兮的眼神仍旧盯着箭谱,瞭然的点了点头,“难怪秦皓会视若珍宝了。”她之前已经听说过不止一次关于风翌的评价,人人都称他为战神,郎太傅更是曾直言不讳的说要是他还在,天下都会在他手中。此时能够见到他这本私人箭谱,倒是让她没有想到。 安宁兮抬眼看向知玉,“这本手札秦皓怎么会得到?” 知玉轻轻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安宁兮皱了皱眉,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被她问了出来:“这个风翌真的很厉害?” 知玉一愣,而后轻声笑了起来,“君上以前对这个风翌可是崇敬的很呢。” 安宁兮闻言笑了笑,将自己不自然的神色掩饰了过去,“你也知道本宫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不妨给本宫好好说说这个风将军好了。” 知玉微微笑着嘆息了一声,“没什么好说的,即使曾经打了几场胜仗又如何,奈何年寿不永,终是英年早逝。” 安宁兮闻言也忍不住嘆息一声,“的确是可惜……对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驰名天下的?”她一直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因为她重生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 知玉想了想,“大概是八九年前吧。” 安宁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时候她已经在崖底了,自然不知道上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她又想起另外一个疑问,“西华的国姓正是风,这个风翌莫非是跟西华王室有些关系的?” 知玉嘲讽的笑了笑,“能有什么关系?只是西华王见他战功卓着,赐了他国姓罢了。” 安宁兮见他这副神情,有些奇怪,“知玉,你好像并不是很欣赏这位风翌将军啊?” 知玉微微一怔,紧接着又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一直以来,是世人将他说的太夸张了,天下人才辈出,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 安宁兮微笑着摇了摇头,“纵使比他厉害的再多,可是对崇敬他的人来说,他却是这世上唯一的存在。” 知玉的神色瞬间凝住,笑意消失,眼中光芒变的复杂难言,他抬眼静静的看了看安宁兮,默然不语。 安宁兮扬了扬手中的书籍,朝他笑了笑,“既然是号称战神的风翌所着,里面定有许多对本宫有益的指导,真是难为你为本宫送来这件礼物了。” 知玉这才回过神来,眼珠轻轻转动,漆黑的眸子里泛出戏嚯的光芒,接着突然单膝跪地,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君上容禀,知玉自知在宫中已经给君上和太后造成了诸多困扰,还是请君上将知玉送出宫去吧。” 安宁兮一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脸色变的认真,语气里满是坚定,“你放心,没有什么困扰之说,本宫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送你出宫。” 知玉微微皱眉,微垂的眼睫轻颤,显示着心中的奇怪,但听了安宁兮的话,还是立即又摆出一副喜悦的神情,向她行礼谢恩。 安宁兮朝他安抚的笑了笑,“你不必多想,好好待在宫中便是。” 知玉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知玉就不打扰君上练箭了。”安宁兮点了点头,他转身朝外走去,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出了门,知玉下意识的看了看燕烙,却见她只是神色平常的垂手而立,并无异样,这才收回了先前的怀疑,忍不住嘲笑自己多心了。只不过是个小宫女而已,以前有很多宫女见到他也是那般手足无措的。 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继续抬脚往重华殿而去,只是心中始终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秦皓跟着他走到迴廊上,这才问他:“公子刚才试探出女侯的态度了?” 第56页 知玉笑意深沉,“本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愿将我送出宫去,如今看来,她的态度倒果真很强硬。” 秦皓的脸上当即露出肯定的神色,笑道:“那就是我说对了,虽然女侯不比以前那般黏着公子了,但必定还是喜欢公子的。” 知玉勾着嘴角笑的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两人渐行渐远,身影慢慢消失,燕烙这才抬眼朝那边看去,眼中满是哀伤。 然而很快她的思绪就被打断,一道身影快速的朝宫苑门口而来,到了门口后燕烙才发现他是个身着青衫的小厮。 小厮朝武之锐行了礼,语气急切:“武太傅,小的是霍都督府上的家奴,都督收到东越那边的消息,叫小的带着令牌赶紧入宫来报。”说着将信件和霍霄的令牌递到他面前。 武之锐闻言神情一震,取了他手中的信件和令牌,朝燕烙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宫苑之中。 不久,宫苑中传来一声冷笑,接着是箭羽钉入靶子的声音,安宁兮的声音随后响起,不高不低,冷若冰雪,“哼,很好,楚业祈……居然朝南来了……” 挥戈向南方 南昭收到所谓东越有异动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南昭昭和十三年,东越大业十二年,正值深秋,刚经歷中周之战不久的东越再度挑起战事。 这次仍旧是由楚业祈亲自率军出征,只是目标不再是皇权所在的中周,也不是其他强国,而是一些实力有限的小国。经过上次一战,楚业祈已然认识到欲速则不达,这次改为先蚕食各个小国,以期实力增强后再图谋他国。 楚业祈在东越与宣子都等大将制定了十分详细的作战计划,路线则是一路往南而来,作战方式十分巧妙,外面甚至有传言连唯一可与之抗衡的西华都觉得十分震惊,竟袖手旁观,毫无相助周边小国之意。 安宁兮在南昭宫廷中收到消息后不久,楚业祈的军队便到了南昭附近,开始对其周边四个小国虎视眈眈。 很快,四个小国求援的信件便送到了她手中。安宁兮端坐在书房中,看完了信件之后,起身叫武之锐去请霍霄等将领。 等待的过程中,她踱着步子到了书房中刚刚挂上的一副江山图前站定,仔细的研究着周边四国的情形。这四个小国彼此相连,每个国家都小的很,其实只相当于一两座城池而已,呈半月形环绕着南昭。 楚业祈显然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手法没有上次那般迅勐,而是以大国之力,围困住小国主要出入口,限制其对外交流,甚至其中不临长江的几个小国的水源都已被他切断。 安宁兮仔细的看着江山图,修长的手指沿着南昭边界线缓缓划下,找到了与四个小国最为隐蔽的相接之地,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没多久,门外响起武之锐的声音,“君上,诸位将军都到了。” 安宁兮走回桌边坐下,朗声道:“都进来吧。” 众人进来之后,先向安宁兮行了礼,然后便都按照官职大小分列站在一边,静等着安宁兮发话。自从安宁兮做了那番军事改革之后,几乎每个将领都对她心生崇敬,态度自然也恭谨无比。 安宁兮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在霍霄身上,这才发现他居然一身戎装的赶了来,不像其他人那般穿着朝服,一身银色铠甲衬得他俊朗非常。 “霍都督这身装束,莫非是想立即就上战场去么?” 霍霄神情肃然的看向安宁兮,拱了拱手,“君上容禀,如今南昭周边小国即将被东越吞併,南昭岌岌可危,微臣心急如焚,早已急不可耐的想要出去迎战。” 安宁兮闻言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霍都督此言差矣,所谓迎战,是要在对方前来叫阵之时才适用,如今东越王还没上门,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霍霄闻言一怔,“难道就坐等他上门来?” 安宁兮笑看着他,“霍都督认为此时我们还有别的可做的么?” 霍霄神色露出不甘,拳头握得死紧,“起码不能这么一直等着。” 安宁兮看向他的眼中露出赞赏,“很好,霍都督有这想法没错,今日本宫召你们前来便是让你们从别的方面入手,不用正面迎敌,却要大败东越。”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脸上神情欢愉,嘴角笑意加重。 霍霄有些不明所以,“君上有什么好计策?” 安宁兮起身走到书桌右侧的江山图前站定,指了指刚才她找到的边界接壤处,转头看向众人,“这里是目前唯一可以进入四国而不会被东越察觉的通道,从这里进入这一国之后,便可顺便进入其他相连的三国。” 霍霄仔细看了看,又与身后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转头看向她时有些犹豫,“君上,这里的路……怕是不好走吧。” 岂止是不好走,那里根本就没有路,除了水便是荆棘遍布的山林,其中从未有人涉足过。 安宁兮神情严肃,“所以才会找你们,假如连身为军人的你们都无法做到,反而心生惧意,那么南昭还有何人能够做到?” 霍霄闻言神色一震,他身后的众人也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军人的身份般,每个人脸上都肃然无比,甚至对刚才的退却显露出了微微的愧色。 第57页 安宁兮慢慢走回书桌边坐下,看向众人又加了一句:“本宫不仅要你们带兵从那儿进入四国,还要护送一个人安然无恙的到达那儿。” 众人一愣,霍霄刚想询问是谁,安宁兮却扬声朝外唤了武之锐进来。武之锐进门后,行完礼,安宁兮吩咐他:“去把郎尚书令请来。” 霍霄这才反应过来,“君上说的人就是郎尚书令?” 安宁兮点点头,“本宫打算派他出使四国,你要好生护送。” 一边的吴祯上前一步朝安宁兮拱手道:“君上难道要派霍都督亲自去么?这件事交给末将们去办就好了。” 安宁兮抬眼看了看他,淡淡一笑,“吴将军倒是对霍都督关心的紧,本宫也不强求,霍都督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便算了。” 霍霄闻言回身瞪了一眼吴祯,接着转头向安宁兮拱了拱手,“君上放心,微臣定当安全护送郎尚书令到达四国境内。” 安宁兮满意的点了点头,“南昭得霍都督这种身先士卒的将领,实乃大幸。” 霍霄赶紧垂首称不敢,吴祯听了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基本上安排的也差不多了,安宁兮估计郎清夜也该到了,便朝众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众人向安宁兮行礼后纷纷告退。 不一会儿,郎清夜就到了书房,官帽下的髮丝有些凌乱,想必是急切赶来所致。 安宁兮抬手阻止了他要行礼的动作,直接问道:“郎爱卿想必已经知道南昭如今的形势了吧?” 郎清夜赶紧点头,“是,微臣都已知晓,已经忧思多日。”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郎爱卿忧思什么?” 郎清夜看了她一眼,嘆息道:“微臣忧思微臣只是一介书生,根本毫无征战沙场的能力,不能为国分忧,实在惭愧。” 听了这话,安宁兮忍不住笑出声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赶紧用袖子遮了遮唇。“郎爱卿实在太谦虚了,书生虽不能驰骋沙场,智谋却可稳定局势,特别是像郎爱卿这样的才子。” 郎清夜闻言,惊诧的看着她,“君上这么说,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安宁兮摆正了坐姿,神情也认真了许多,“如今我南昭周边四个小国被困,眼看就要败给东越,到时候势必会影响到南昭,然而退一步想,这对南昭来说,未必不是个好机会,只要我们能把握的住,便能实力大增。” 郎清夜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君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安宁兮的神色越发严肃,“我会修书四国,里面写上应对东越的作战之法,而后你带着这些信件出使四国,告诉四国君主,如果接受南昭的条件,便把信件中的作战方法告知他们。” 郎清夜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东越如今并未与这四个小国作战,它们又何需什么战术?”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等我们救援的东西送到,东越王见久困不下,迟早免不了要一战。” 郎清夜恍然大悟,“原来君上早就做好准备要救援四国。可是……”他神情犹豫的看着安宁兮,“君上有把握送去的作战之法能够帮助到这四国么?” 安宁兮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有把握。” 楚业祈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而她也从上次的中周之战中看出了楚业祈的战术至今丝毫没有什么变化的事实。那些都是以前他们在一起时研究出来的,如今自己再去一一破解,怎能没有把握。 郎清夜点了点头,“君上所说的条件是……” 安宁兮起身走至郎清夜跟前,微微笑着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郎清夜眼中露出惊诧,安宁兮却毫不在意,继续笑着道:“郎爱卿,这次的事情如果做得好,南昭丞相之位便是你的。” 郎清夜闻言一惊,慌忙拜倒在地,“君上不可,南昭从无丞相,怎可为微臣破例。” 安宁兮笑了笑,“你是怕自己骑到你父亲头上是不是?无妨,论功行赏,本就应该。你好好把这件事办好,便是南昭第一功臣。” 郎清夜浑身一震,许久才拱手道:“微臣定不负君上所託。” 安宁兮点了点头,缓缓勾起嘴角,笑的云淡风轻,眼中光芒却是肃杀一片。 楚业祈,这次仍旧会让你鎩羽而归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都有事,今天庶女没来得及码,先停更一天,明天恢復~~这里的话,明天要停更一天了~~ 实在对不住大家,明天正好可以利用时间想想让知玉归位的事,唉……我又激动了~~~ 对不住各位,鞠躬谢罪,伏地任抽~~~ 空城疑心计 秋风萧瑟,东越营地气氛一片肃然。 当中大帐之中,楚业祈一身玄色铠甲,立于木架上的地图前默然不语,他的身后站着一干将领,全都垂首望地,不敢抬眼看他。 许久之后,楚业祈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怒意,“寡人的问话你们都没听清楚是么?寡人问你们,为何一月过去,这四个小国还是毫髮无伤,且毫无投降的迹象?” 见众人都不言语,楚业祈越发生气,重重的哼了一声。照理说如此之小的国家,别说一月,就是半月也该有效果了,可如今却毫无动静,怎能不叫他心急。 第58页 将领之中终于有人抬起头来,正是宣子都,他看了一眼楚业祈,犹豫着道:“王上容禀,依属下看,定是这四国得到了他国的援助。” 楚业祈眉头微挑,“你是想说南昭?”离这四国最近且最有能力的莫过于南昭。 他踱步到地图前,皱着眉细细思索,许久之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冷笑起来,“想不到女侯如今的心思竟缜密至此,居然发现了这么隐蔽的通道,只是这里如此难走,她又何必为了救援四国而冒这险?”说到后来,竟似如自言自语一般。 宣子都看了一眼地图,想了想,“兴许是怕唇亡齿寒吧。” 楚业祈沉思半晌,摇了摇头,“这四个小国对南昭来说还没有重要到这地步,毕竟南昭的实力也不算弱,可是如今女侯为了这四个小国这么尽心尽力,倒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了。” 宣子都不明所以,“王上觉得哪里古怪?” 楚业祈眯了眯眼,“寡人还记得上次在宫中设宴时,她搅乱了寡人的大计,而后归国时又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再加上现在……如今连在一起想来,总觉得她像是故意要与我东越作对一般。” 宣子都皱紧了眉头,“莫非……是因为那次属下射伤了她,女侯怀恨在心?” 楚业祈想了想,“有这可能。” 说完这句,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朝众人摆了摆手,“罢了,先不说这个,当务之急是要拿下这四小国。我们这次直往南方而来无非就是看中此地富庶,拿下这四小国之后,将来图谋南昭才有可能。”他走到一边的条案后坐下,抬眼看向众人,终于做了决定,“号令全军,即刻进攻。” 众人闻言,立即称是。 军队很快便集结起来,楚业祈端坐于马上,看着前方年久失修的城池,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这里是四小国中最边上的一国,只要率军进入这里,东越大军的铁蹄便可一路往南,甚至是直至南昭境内。 宣子都打马至他跟前,朝他拱了拱手,“王上,何时攻城?” 楚业祈看了一眼对面根本毫无一人的城楼,心中暗觉诧异,这国中既无人守城抗敌,又无人前来请降,一时之间倒让他有些投鼠忌器。想到这点,他的脸上微微露出犹豫之色。 正沉思间,城楼上突然有了动静。 楚业祈和宣子都同时凝神看去,只见城楼上方慢慢露出一道人影,一身淡青色的长衫,玉簪绾髮,身形挺拔,身后跟着两个小童,一人怀抱古琴,一人手执羽扇。接着又有人上前摆上了琴案,添了香炉,身后怀抱古琴的小童上前将琴摆好,那人便施施然坐了,开始慢条斯理的抚琴,另一个小童在他身后为他摇扇。 楚业祈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许久才说出话来:“这是……空城计?” 话音刚落,城门突然大开,如同当初那位故人所形容的一般,没有一个士兵出来,只有老人和妇人在城门前洒扫,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见到这副情景,他本该按照那位故人所说的冲进去,因为这必定是在虚张声势。可是他又犹豫了,因为宣子都突然指着楼上抚琴之人诧异的对他道:“王上,那居然是南昭第一才子郎清夜。” 郎清夜曾游学于各国,难怪会被宣子都认出,此时听到这名字,楚业祈的疑心便一下子重了起来。 假如按照那位故人所说这是个空城计,那这时候率军入城定没问题,可是郎清夜在此,那就不一定是空城计,反而有可能是真的想要诱敌深入了。南昭果然是救援了这四国。 楚业祈一遍遍在心里思考着,直到一边的宣子都再次催问,“王上,眼下我们究竟该作何应对?” 楚业祈眼睛仍旧盯着城楼,口中却似无意识般问他道:“子都,你可确定……那位故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么?” 宣子都一愣,良久才想明白他口中的故人是谁,脸色瞬间变的凝重,点了点头,“是,王上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楚业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神微微闪烁,“眼前这幅场景……罢了,是寡人想多了。”他竟会认为是那位故人所为,假如是那位故人,怎么会用他们两人都知晓的计策,那岂不是很容易露出破绽。 他怎会知道这正是安宁兮的用意。 此时百里之外的南昭,一身朝服的安宁兮正站在宫中高达近百丈的瞭望台上远远眺望,她根本看不见战场的情形,嘴角却浮现出了笑意。 楚业祈,就是要你不敢肯定,左右摇摆,从而动摇军心。 她想的没错,此时楚业祈的确是这样的心理。有些时候越是熟悉的事物反而会让人无法肯定,而楚业祈在战场上的多疑性格,也是安宁兮选用空城计的原因。 战场一片肃静,只有裊裊琴音迴荡。宣子都抬眼看了看城楼,嘆息道:“这个郎清夜号称南昭第一才子,自然是足智多谋,这下倒是明确了南昭在帮助这四小国,只是究竟有多少兵力,倒让我们无从得知了。” 楚业祈听了这话,瞬间想通了许多,也是,天下能人辈出,这个计策并不代表其他人想不到,而既然是他人所想,其中自然会有所变化。 第59页 这下他倒是越发肯定其中有诈,怀疑这是要诱其深入,更加不敢有所动作。宣子都在一边刚想询问,就见楚业祈脸上露出了不甘的神情,接着沉着声音低喝了一声:“撤兵!” 众将闻言都愣了一下,纷纷转头看向城楼,郎清夜却仍旧自顾自的抚着琴,神情悠然而陶醉,仿佛城楼下面的不是手持兵刃的士兵,而是清泉花草、田野阡陌。 众将领都明白过来,面对阵前万千兵士,还能这么闲适的抚琴作乐,定是有备而来。想到这里,也不再迟疑,全都听从了楚业祈的命令号令撤兵。 楚业祈回到营中一言不发,诸位将领们知道他心中不快,谁都不敢打扰,全都远远的避开了去,宣子都原本想去宽慰其两句,想了想,还是觉得让他自己静一静比较好,便也走开了。 楚业祈坐在条案后脸色阴沉,心中翻腾着一种异样之感,之前在中周作战时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此时的他真的是万分恼火。如今到底是要继续寻找机会打下去,还是要率军回国。 正在愁闷间,一道人影慌忙奔入,居然正是刚才想来而没来的宣子都。他神情急切,一进门甚至都没行礼便立即开了口,“王上,西华出大事了。” 楚业祈一愣,诧异的看向他,“西华?出什么大事了?” 宣子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西华突然发生内乱,据说是已故风翌将军的部下不满当今西华世子,已经导致兵戈相向了。王上,这对一直忌惮其兵力的东越来说可是大好机会啊。” 楚业祈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宣子都连连点头,“属下刚刚收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之前属下还在怀疑为何这次沿途一连吞併了西华周边几个小国都没有受到其阻拦,原来是因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楚业祈的脸上露出笑意,但紧接着他又皱紧了眉头,“西华毕竟是大国,兵力强盛,倘若此时我们贸然前去占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被捲入其中就糟糕了。” 宣子都点了点头,“王上说得有理,只是其他各国都已经蠢蠢欲动,连中周都打着保华王的名义派兵前去了,属下是怕东越落于人后。” 楚业祈闻言神情顿时凝重,他在帐中一圈一圈的踱着步子,许久之后终于思虑完毕,转身对宣子都点头道:“下令全军即刻拔营,赶往长安。” 今夕欲别离 西华内乱的消息既然能传到楚业祈这里,自然也早就传到了知玉耳中。 午后的阳光洒入竹林,光影斑驳。他端坐于琴案后,却没有抚琴。秋风卷着竹叶细细簌簌的落下,间或在他肩头弹跳一下,而后跌落于尘泥之中。 秦皓在他面前跪了已经足足半个时辰,抬眼看向他时,却见他仍旧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之前所说的话。 “公子,请归国吧。”秦皓再度开口,头点到了地上,“国内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一天,公子还在犹豫什么?” 收到消息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请求知玉了,只是后者一直在观望局势,也就一直没有松口。 听了秦皓的话,知玉耳中突然响起安宁兮那天说的话来,那句话让他不经意间想起一个人,想起曾经有类似的话让他深深震动过。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的确应该回去吧。 知玉眼中的黑色如黑云压城般波涛翻滚,他在想的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居然会引发成了内乱。是有意还是无意? 闭了闭眼,他似是陷入了沉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只信鸽落在琴上,接着跳上了他的胳膊。知玉睁开眼来,取下它脚上的信件,粗粗一看之后,眼神蓦然凌厉。 “好个中周,好个东越,欺负我西华无人不成!”他勐然站起身来,朝一边走了两步,手中的信件被他握得死紧,皱成了一团。 秦皓诧异的看着他,“公子,发生了何事?” 知玉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些,捏着信件的指尖微松,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收到东越和中周率军开往长安的消息,我竟像几年前那般热血汹涌,看来骨子里还是改变不了身为军人的事实啊。” 秦皓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公子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现在更要回去了。” 知玉嘆息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去准备吧,时机一到,我们便走。” 秦皓眼中露出喜色,响亮的说了声“是”,快步离开了。知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抬脚朝外走去。 穿过迴廊,往东走了一段路,然后右拐,他还是第一次在没有秦皓的陪伴下独自在宫中行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小心翼翼了三年,最后要走了,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希望秦皓回来看不见他不要生气才好。 冬日快到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冷。知玉远远地看见储明宫的殿门,停住了步子,自己有些奇怪为何要在临走之前走到这里来。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想必是出于好奇吧。 知玉回想起安宁兮醒来后的种种,布阵图、兴兵扩军、那次她在山洞中发烧时的呓语,无意中说出的话,再加上这次保住了周边四小国…… 这样巨大的变化,如今的女侯分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怎能不让他好奇。 第60页 “知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清淡声音将知玉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回身看去,安宁兮一身学箭的装束站在他身后,她的身后跟着那个让他觉得眼神熟悉的蒙面宫女和武之锐。 知玉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走上前去,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绢帕,抬手轻轻拭着安宁兮额上的汗珠,“君上真是用功,每日一有空就去练箭,毫不懈怠。” 安宁兮身子僵住,眼神闪烁,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红晕,赶忙抬手拉住他为她擦汗的手,“好了,不用擦了,本宫并没有出多少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武之锐已经将燕烙拉到了远处。 知玉被安宁兮拉下的那只手反手牵过了她,一边带着她往储明宫而去,一边笑盈盈的问她:“那本箭谱对君上可有用处?” 安宁兮觉得知玉今日的表现有些古怪,但他平时好像对自己也是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一时又让她说不出古怪在哪儿,被动的被他牵到了正殿中,她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点了点头,“有用,那本箭谱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本宫平时没有注意到的。” “那就好。”知玉牵着她在桌边坐了,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开始慢条斯理的为她斟茶。 安宁兮奇怪的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知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知玉抬眼看了看她,微微笑了起来,“有段时间没来看望君上,只是过来陪陪君上罢了,君上最近有什么高兴或是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知玉说说。” 安宁兮愣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自重生之后,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思索,一个人在摸爬滚打,如今眼前这个男子居然叫她将自己的事情与他分享。 那是她许多年都没有做过的事了。 安宁兮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稍稍卸下心防,开了口,“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东越从南方退兵,南昭多了四个附属国。” 此次郎清夜照她的吩咐出使四国,她提出帮助四个小国的条件便是要它们在东越退兵后正式归属南昭。东越三日前刚刚退兵,郎清夜正赶回南昭,提前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她。这的确是值得她高兴的事情。 “那不高兴的呢?”知玉脸上依旧笑意温和,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些大事。 安宁兮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不高兴的是西华发生了内乱,恐怕会让东越有机可趁。” 知玉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看她,“君上好像高兴不高兴的都围绕着东越在转,而且都是这些军国大事,君上难道就没有关心自己的时候?” 安宁兮怔了一下,眼神微微黯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復仇之上,其它的,她根本无暇他顾。也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过随意放松,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那……学箭有所进步,也算是高兴之事的。” 知玉笑着点头,“这样就好,君上以后要多些高兴之事,不要终日不见笑容才好。” 安宁兮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你是在向我道别一样。” 知玉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哪里,君上想多了。”说完,将倒好的茶推到了她的跟前。 安宁兮接过茶饮了一口,眼神却仍旧盯着知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开口再询问一番,门口突然传来了武之锐的声音,“君上,刚才礼曹周尚书令来报,说他带了一位客人前来请求君上接见。” 安宁兮看了一眼知玉,转头看向武之锐,语气诧异,“周尚书令何必搞得如此神秘,究竟是什么人要见本宫?” 武之锐道:“属下并未看见那人,只是见周尚书令面露忧虑,这才赶紧进来禀报。” 安宁兮微微沉吟了一番,点头道:“那就叫他将人直接带来这里吧。” 武之锐躬身称是,出去传话了。 知玉在一边站起身来,朝安宁兮笑了笑,“既然君上有要客要见,那知玉就先告辞了。” 安宁兮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妨,你就待在这里,既然这么神秘,我们就一起见见好了。”她时常有意无意的将知玉拉入这些政事之中。 知玉想了想,一时好奇心起,便朝她点了点头,缓缓坐回了原位。 不一会儿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安宁兮端坐在桌边,根本没有打算去换身朝服或是坐到一边的书桌之后,仿佛只是随意接见某个无所谓的人一般。 来客很快便跟着武之锐和礼曹尚书令走了进来,安宁兮甚至都没看清他的相貌,只来得及看到他墨绿衣裳上的污浊和皱褶,就见他突然拜倒在地,竟十足的行了君臣大礼。 “西华风无殊参见女侯。” 安宁兮一愣,知玉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风无殊,西华世子风无殊。 西华不速客 知玉看着伏在地上的身影,眼中一片寒霜,嘴角慢慢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风无殊?他倒是跑得快,西华一起内乱,他居然跑到南昭来了。 安宁兮看了风无殊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是西华世子,心中直觉诧异,西华如今正在内乱,矛头所指正是他,而如今他却出现在了这里。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西华世子出逃的消息,可见他一路逃跑至此,做的十分隐秘。 第61页 沉默许久之后,安宁兮终于开口:“世子何必行此大礼,本宫怕是担当不起。” 一国世子不敢自称世子,只敢称名字,而且还是朝她这个女侯行了这般大礼,显然是走投无路而有求于她。 风无殊没有抬头,仍旧恭敬的跪着,“无殊希望能得到女侯您的庇护,他日我重返西华,定当重谢。” 安宁兮神情一顿,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听他这话说的急切而忙乱,显然心中已经是焦虑到了极点。她眼中慢慢露出了笑意,“世子请起吧,有事慢慢说。” 风无殊认为她这是松口了,连忙起身,安宁兮这才看出他脸上满是憔悴,明显是多日没有睡好,想必是连夜赶路所致。她正想说些什么先稳住他,却见风无殊突然一副惊骇的模样,指着她身边的知玉勐然喊了起来,“是你?你……你居然还活着,你是人是鬼?” 安宁兮扫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宫中难道会有鬼不成?” 风无殊闻言,神色顿时僵住,不敢再多话,只是看向知玉的眼中仍旧惊骇莫名。安宁兮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神情充满深思。 知玉像是根本没看到风无殊的表情般随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安宁兮行了一礼,“君上先忙吧,看来知玉在这里并不受欢迎,还是先回去了。” 说完他也不等安宁兮答覆便施施然朝门外走去,走到风无殊身边时,像是故意一般,知玉停下步子,微微偏头,朝他嘲讽的笑了笑。 你也有今天。 风无殊的眼中这次不仅有惊骇,更扬起一阵阵的愤怒。安宁兮只是静静的看着,心中对知玉身份的怀疑再度风起云涌。 知玉离开后没多久,风无殊便告辞退下,脸色很是不好。安宁兮吩咐宫人为他安排宫苑住下,自己则暗暗思索着刚才知玉与风无殊之间的异样。她想了许久,叫过武之锐,吩咐他注意盯着风无殊。 风无殊在南昭王宫风平浪静的住了三日,武之锐的禀报一切正常,安宁兮这才将他叫了过去,打算好好的询问一番西华的情况。 只是风无殊回答的实在含煳,他在内乱刚起的时候便跑了出来,哪里知道什么具体的情形。安宁兮只好放弃追问,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抚了他一番,嘱咐他在南昭好生待着便是。 从安宁兮那儿告退之后,风无殊出门之际只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回身看去,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蒙面宫女,其他的毫无异样,这才继续朝前走去。而他刚刚转身,身后燕烙的视线便又再度追随上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愤恨。 风无殊沿着迴廊走了一段路,即将接近他住的院落,却在看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时勐然顿下了步子,接着眼中露出了初来时的那般惊骇之色。 “世子这副神情做什么?” 知玉看着他笑的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十分柔和,像是对着自己久违的好友一般。他一步步朝风无殊走来,步履轻快,笑意盎然。 风无殊连连后退,身子一下子抵在迴廊边的柱子上,再无可退之处,眼中的惊骇越发严重,整张脸都变得惨白一片,“你……你是……是……”他伸手指着不断向他靠近的知玉,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知玉笑意加重,眼中却毫无笑意,只余一片肃杀,“怎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么?” 风无殊回过神来,赶紧往一边避开柱子,再次朝后退去,背部却勐然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顿时跌倒在地,抬头看去,秦皓怒气汹涌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上方。 “你……原来你也活着……”他吓的连滚带爬的后退,可是处于知玉和秦皓中间,让他根本无法找到退路。 秦皓走上前一把拽住起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冷笑道:“世子恕罪,末将失礼了。”说完,也不顾他挣扎,直接抬手重重的在他颈后击了一下,风无殊顿时软软的倒了下去。秦皓将他一把扛在肩上,直往重华殿而去。 知玉在他身后缓步跟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进入殿中后,秦皓先将风无殊放在椅子上,而后将殿门关好,看向知玉,“公子,要把他弄醒么?” 知玉摇头,“弄醒他做什么?就让他当自己是做了场梦好了。”他看着晕死过去的风无殊笑的十分轻蔑,“好好搜搜他的身,解药可能在他身上。” 秦皓闻言眼中露出希望之色,立即上前动起手来。没一会儿,他口中发出一声惊喜的唿声,知玉转头看去,就见他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脸上满是激动之色,而后他赶紧走近,小心翼翼的将瓷瓶递给了他。 知玉接了过来,一瞬间心情复杂,等待了三年,终于得到了解药。 “风无殊做事总是这么小心,即使认为我已不在人世,仍旧是将解药贴身带着不让袁志他们寻到,只是这次我倒要感谢他的小心了。”知玉看着躺在手心的瓷瓶,笑容淡雅。 在即将离去之际,风无殊的出现真是个特别的惊喜。 “奇怪,公子,他怎么没把解药销毁掉,那样不是更让他放心么?” 知玉笑的诡异,“你可能不知道,这解药对正常人来说……于某些方面大有补益。” 第62页 秦皓一愣,看向风无殊的眼神中除了憎恶之外又添了鄙夷,“公子,那我们要如何处置他?” 知玉淡淡的扫了风无殊一眼,眼中一片孤寒的笑意,“既然他都躲到南昭来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解决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先留他一命好了。” 秦皓闻言,脸上露出不甘之色,但是知玉既然这么说了,也在情理之中。“公子,既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解药也拿到了,那我们还是赶紧归国吧。”说到这句的时候,秦皓看向知玉的眼神变的热切。 知玉脸上神情难辨,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走到风无殊身边,伸手在他腰间摸索了一阵,手收回来时,缓缓带出一个金制印章。 他拿着印章,悬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阵,笑容加深,“没有了这个,你还拿什么证明自己是西华世子?”他嘲弄的看了一眼风无殊,转头吩咐秦皓:“把他送回他居住的宫苑,回来后我们便即刻动身。” 秦皓听到他说要走,神色一喜,连连称是,一把将风无殊从椅子上扛起,开了殿门出去了。 知玉在殿中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视线不断地流连于殿中摆设,这里他毕竟生活了整整三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了。 视线在秦皓收拾好的行礼上停住,他走近,将已经收好的包裹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他最心爱的那把古琴而已。这把古琴还是当年初入南昭王宫时,女侯投其所好,特地命人为他所制,式样则是照他的要求,与他在西华所弹那把琴一模一样。 他将琴取了出来,放在桌上,淡淡笑了起来,“什么都不要带走,知玉只属于这里。” 这里他还是知玉,出去之后,天下便再也没有知玉了。 突然想到安宁兮,他笑着嘆息了一声,“可惜,终究还是没能知道你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稍稍一顿,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舒缓的琴音倾泻而出,“不过这番变化倒也很好……” 他停下动作,翻过琴身,看着琴身底部他当初以愤恨不甘的心情写就的八个大字,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取过一边的茶壶,打算用茶水洗去墨迹,动作又停了下来。 留着吧,假如被女侯发现,那也算是对她的一个交代了。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秦皓回来了。他将琴端端正正的放好,嘴角的弧度勾勒的恰到好处,终于可以回西华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留言询问感情戏的事,偶有剧透的冲动,咳咳,不剧透,坚决不剧透,只说一件事,明天第一卷完结,感情大戏在第二卷,记住,是大戏!!! 额……貌似还是剧透了点,嘎嘎~~ 从此无知玉 夜幕降临,储明宫中灯火通明。 安宁兮端坐在书桌后看着奏摺,燕烙照例随侍在侧。即使是在安宁兮休息的夜间,她也要睡在离她最近的外殿,以防万一。 安宁兮忙了一天,此时终于感觉疲倦,正准备入睡,武之锐突然在门外急切的敲门,“君上,大事不好了,知玉公子不见了。” 安宁兮一怔,燕烙惊讶的抬起头来,而后迅速的过去打开了殿门。安宁兮快步走至门边,言语急切而慌乱,“你说什么?知玉怎么会不见?” 武之锐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启禀君上,今日负责给重华殿送膳的小太监去送午膳时便不见殿中有人,他原以为知玉公子只是外出或是在君上这里,但是后来送晚膳去时也不见有人,这才觉得不对,前来禀报与我。属下刚才去询问过,宫门前的侍卫并未看见其出宫,属下觉得其中定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赶紧前来禀报君上。” 安宁兮紧皱着眉听完,心中暗暗思索,知玉深居宫中怎会突然失踪?而且根本没人看他出了宫外,难道是有人劫持了他? 想到这里,安宁兮立即想起当日风无殊与知玉之间的异样,当即吩咐武之锐:“去把西华世子软禁起来,逼问他可有劫持知玉。” 武之锐一愣,有些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但还是赶紧应下,往风无殊所居的宫苑赶去了。 安宁兮转身看向燕烙,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奇怪,连声开口唤回她的神智,“燕烙,燕烙。” 燕烙回过神来,赶紧垂首称是,安宁兮也没心思探究她失神的原因,直接朝她挥了挥手,“随本宫去重华殿看看。” 燕烙立即称是,她心里也是焦急无比,早就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二人走出了储明宫,脚步急切的往重华殿走去。她们身后,一个小太监的身影于殿门不远处的柱子后显现了出来,而后快步离开,赶回自己的住所写信寄出。 此时知玉正坐在马车中闭目沉思,他与秦皓并不是从南昭的正宫门而出,而是从通往王宫后山的出口离开的,那里早有秦皓安排好的接应之人,也难怪宫门口的侍卫会不知道他离去之事。 秦皓十分急切,马车一路飞奔,要不是考虑到知玉的身体,他会更加卖力的赶路,因为这一天他实在已经等了太久。 安宁兮到了重华殿中,燕烙将灯点亮,她的视线在殿中四周扫过,却丝毫未察觉到异样。殿中所有摆设都很整齐,没有打斗的迹象,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被带走。所以知玉显然不是被人强行掳走,也不是自己带着财物私逃出宫。实际上,这两样都不像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第63页 安宁兮脸色紧绷,秀眉紧蹙,袖中的双手紧握着,心中有些慌乱。她一心要扶持的帝皇星居然无缘无故的失踪了,难道荼弥迦的预言终究还是实现了?因为她的出现而导致了帝皇星的异位? 她越想越不甘,再联想到西华那边的情势有可能会让东越有机可趁,心里越发的焦虑。漫无目的的在殿中踱着步子,她的眼神突然在桌上顿住,那里放着知玉留下的古琴。 这把琴都没带走,可能他还在宫中,难道真是被西华世子劫持了?只是西华世子在宫中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劫持了他? 到这时候她才想到这点,刚才是她一时太过心急,居然想都没想就叫武之锐去逼问他,看来自己是真的急晕了头了,只要有一点关联都不会放过。 安宁兮的这番表情和行为全都落入燕烙眼中,她眼神微微闪烁,心中惊讶平时对知玉一向冷淡的女侯居然在此时显露出了对他如此关切的情绪。 武之锐从外面走了进来,刚进门便立即开口道:“原来君上来了这里,属下刚刚已经问过西华世子,他言辞闪烁,但根本不像是劫持了知玉公子的模样,属下连番吓唬,他也坚决否认自己劫持了知玉公子。” 安宁兮闻言愣住,“他这般胆小怕死之人居然都这么坚定的说自己没有劫持知玉,那看来就不是他做的了。可是,这样的话,知玉又会去哪里?” 安宁兮如同陷入了重重迷雾,而她身后的燕烙眼中却渐渐显露出了瞭然之色。 西华正在内乱,中间当然是有联繫的,身为知情人的燕烙稍稍一想便也就想通了。安宁兮却越想越不明白,她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古琴边,手无意识的抚上琴弦,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知玉端坐的马车仍在疾驰,周围十几匹快马自后方成半包围状态严密的守护着车马,在黑暗中只能听到阵阵清晰的马蹄声沉重的砸在路上。 车外却突然响起什么扑打着窗格的声音,知玉抬手掀开窗格上的布帘,一只白鸽立即钻了进来,乖顺的落在他的膝上。 知玉取下信件展开,凑到车门边悬着的灯笼前细细看去,眼中慢慢流露出异样之色。 女侯居然为了找他而要去逼问风无殊?她居然担心会是风无殊劫持了自己。 知玉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许久才淡笑了起来,心中却是缓缓流过一丝暖意。没想到如今的她表面冷然,心中对他倒还关心着。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忍不住低喃出声:“不告而别,对不住了,希望你能发现我留下的线索吧……” 殿中的安宁兮仍旧在沉思着,半晌之后,手指无意识拨出的琴声唤回了她的思绪,她低头看了一眼古琴,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 到底是哪里不对?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无论怎么想都感觉是知玉自己离开的,可是侍卫们又并未见他离开宫门。 想到这里,她勐然想起几天前知玉来找她时的异样,当时便觉得他像是在告别,难不成真的是告别? 可是现在明明是不告而别。 安宁兮最终还是想不通,只好疲倦的朝身边站着的两人摆了摆手,“罢了,先回储明宫吧。”说完她转身欲走,眼神瞄到古琴,又停了一下,心思微动,终究还是伸手抱起古琴往外走去。燕烙赶紧上前要帮她拿着,安宁兮刚想将琴递给她,眼神却在琴身背面凝固。 将琴递出的手迅速收回,安宁兮一把翻过琴身仔细的看着背面,那里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她细细辨别了一番,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了起来,这字迹如此熟悉,居然与那本箭谱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凝神看着所写内容,安宁兮忍不住轻轻念叨出声:“翌日风行,席捲天下……” 脑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的口中一遍遍反覆念着:“翌日风行,席捲天下……翌日风行,翌日……风行,翌……风……”眼中突然一亮,安宁兮勐然抬头,“风翌!”语气竟是清亮无比,如同她这一瞬间明晰了的思绪。 燕烙的身子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武之锐一脸莫名之色。 安宁兮眼中神色古怪,这一刻终于完全明白了荼弥迦当日所说的话,假如不是他命中该有劫难,此时说不定已然成事。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风无殊见到他会以为是见了鬼,因为他本该早就不在人世。 一直在猜测他的真实身份,却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如此的显赫。有这样的人在,楚业祈还谈什么争霸天下? 怔忪许久,安宁兮突然幽幽的笑了起来,“不用寻找知玉了,”她的声音十分淡然,却带着一丝欣喜,“想必他很快就会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到此结束,第二卷大家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是小玉儿重展雄风的时候了\(^o^)/~ 8过,抱歉的是偶要拖一下了,因为第二卷的大纲还没完善好,所以希望大家能给我两天时间好好排布一下,顺便再存些稿,so…… 唔……好吧,我趴地上了,大家抽吧o(╯□╰)o~ 战神现天下 西华昌定三十八年,前风翌将军旧部不满世子无殊荒淫无道,滥用军饷,于是年秋举兵反抗。西华王年迈,无力镇抚,事态扩大,逐渐引发内乱。世子仓惶奔出,不知去向。 第64页 事发未至半月,周、越二国并其一干附庸小国率兵前来,自称保华王,实则盘踞长安城外,对西华虎视眈眈。 曾经的风翌,如今的知玉,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西华。 之前所住的府邸早已荒草丛生,不过他也没有打算回那里,而是直接入了宫,那里同样早有人接应。 他没有去拜见西华王,进入宫中后,他去了一处早已被封的宫苑,取出了自己已经三年没有碰过却始终放在心中的战甲,然后才关注起如今的情势。 西华世子虽然已经出逃,但是其一干嫡系部下还在苦苦支撑,袁志和栗英倩率兵与这帮人马在长安城中分庭抗礼,根本无暇顾及城外坐等渔利的他国军队。 秋日进入了末尾,天气越发寒冷起来。长安城中万分萧瑟,商人闭市,几乎家家关门闭户,只为躲避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内乱。 城中西城门和南城门被世子军所占,北城门和东城门则在袁志和栗英倩的手中。相持半月,两方几次交锋都各有损伤。袁志已经渐渐按捺不住,几次想要直接将这些人围歼,但是之前收到风翌吩咐,叫他不可轻举妄动,他才一直忍耐到今天。 城外还有一帮强盗,他心中焦急也是理所当然。 栗英倩已经向他分析过,外面的几国势力,不过周、越二国可以算是对手,可幸的是这两国之前早有嫌隙,倒不用担心他们会联手。 照旧是秋阳高照的一天,照旧是内忧外患的一天。两方人马照旧在当中最宽阔繁华的大街上清晰的守着彼此的界限,毫不退让。 袁志和栗英倩两人端坐于马上,眼神肃然的盯着前方,不远处同样坐于马上的世子军首领也在望着他们。 袁志跨马上前一步,看向他朗声道:“周立,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执迷不悟,世子已经把你们丢在这里,难不成你们还真要为这种胆小鬼送命不成?” 周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张儒雅斯文的脸上露出不悦,“袁志,君臣之礼你都不识了么?只要他还是世子一日,我便该效忠他一日。” 栗英倩忍不住在一边插话,“周将军此言差矣,你该效忠的是王上,而不是世子。” 周立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们此时的行径是在效忠王上了?” 栗英倩神色凛然,“世子无道,我们举兵正是为西华着想,当然是效忠王上的表现。” 周立冷笑道:“你若真的效忠王上,此时就该撤兵认罪才是。” 栗英倩皱了皱眉,这个周立实在是冥顽不灵,要不是得了风翌的吩咐,也许她此时已经听了袁志的建议,直接带兵将他这些残部给围歼殆尽。 两方还在继续僵持着,彼此都没有了好脸色。栗英倩与袁志身后的街道上,整齐而列的士兵们突然一阵骚动,袁志刚想回头责问,耳边已经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他心中一喜,看向栗英倩,后者眼中也露出了惊喜之色,而后两人赶忙调转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士兵们自发的分列两边,道路当中空了出来,两人跨于马上,不是疾驰,却是一步步徐徐而来,缓慢而坚定。 前方的人一身玄色铠甲,众人在看清那身铠甲的同时已经纷纷面露诧异,路边有躲在门窗缝隙中偷看的百姓,稍稍有些阅歷的都已经惊唿出声。 袁志和栗英倩当即翻身下马,快步走至跟前,单膝下跪,拱手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周立凝神看去,待看清马上玄色人影的相貌时顿时心惊,手脚冰凉。 一边的秦皓此时也是一身戎甲,他打马上前几步,眼神凌厉的扫过四周的士兵,朗声道:“战神将军在此,何人敢不跪?”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那些曾经无缘得见战神天颜的士兵们惊愕的看向那个端坐于马上的玄色人影,盯着他天人般的面容发怔许久才纷纷拜倒在地。 “秦皓,将这个拿去给周将军好好看看。”淡淡的声音响起,少了过去的冰冷,多了几分温和。 秦皓打马回身,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一夹马腹,朝对面的周立驰去。站定后,他抬手将木盒递至他面前,却见周立一副惊骇莫名的表情看着自己。 “秦江将军,你……你们居然没死?”周立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秦皓再次将木盒往他面前送了送,“不用叫我秦江,如今我叫秦皓。” 周立的眼神终于落在木盒之上,接过来打开一看,满脸惊愕,“这是……西华兵马大元帅的帅印?难怪世子之前一直找不到,原来一直在战神将军手中,从未离开过。” 秦皓摇了摇头,“你错了,当初将军离开时是孑然一身走的,并没有带走这个,这是临到这里之前,王上派人送给将军的。” 周立顿时醒悟,这是王上的命令。这样看来,现在若是反抗,那不效忠王上的人倒是他了。 想到这点,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看着这里的战神将军,在发现他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时顿时愣住。当年那个不苟言笑,一脸冰冷的战神将军,突然活着回来,却是这副温润淡雅的模样。 周立翻身下马,他身后坐于马上的几个副将赶紧也跟着下了马,在他的带领下,走近几步,俱是整齐划一的动作,一掀下摆,跪倒在地,“末将参见将军。” 第65页 这是他们习惯的称唿,虽然眼前之人的身份是统领西华全国兵马的大元帅,他们却习惯于称他将军。 周立等将令一跪,其后严阵以待的士兵们自然也都纷纷跪下。天地肃穆,只有当中坐于马上的人态度悠然。 嗒嗒的马蹄声一步步接近,玄色人影缓缓行至周立等人跟前,平淡的开了口,“尔等可愿归入我风翌部下?” 周立精神一振,再度拜倒,“末将誓死追随将军。”身后一干人等震彻山岳的声音响起:“誓死追随将军。” 袁志和栗英倩此时皆是一脸崇敬的看向他们心中的战神。这场内乱人人都以为会引发成血流成河的局面,此时却在他简单的一句话之下瞬间平息。 以军人的热血性格,想要让一个军人敬服另一个军人,那后者必须要拿出足够的实力。而想要让千军万马敬服于一个军人,后者要拿出的不仅仅是实力,也许还要有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 不战而屈人之兵。三年沉寂,再度归来,风翌的气势丝毫不输当年,甚至要比当年更盛。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了将士,风翌笑着点了点头,“很好。”他转头看向秦皓,笑意不减,“秦皓,我们去会会外面的那些人吧。” 秦皓立即询问:“将军打算怎么做?” 风翌笑的气定神闲,“很简单,你派人送去酒水饭食犒劳他们,就说是我吩咐送去的。” 秦皓闻言立即皱眉,“他们明明觊觎我西华,我们还要犒劳他们?” 风翌点头,“没错,他们打着保华王的旗号而来,我们自然要感谢一番。”他朝秦皓摆摆手,“快去吧,我在城楼上等你。” 秦皓见他主意已定,只好去办。 不一会儿,长安城门大开,城外原本静候机会的各国军队见到此情此景立即提起了精神,凝神看向城门。 这次来的几国之中,只有楚业祈是以国君身份带兵前来,此时他正坐在马上,同样屏息凝神的看着城门口的动静。 城门内出来的不是他想像中的西华军队,只是一行十几人而已,他们身后跟着几辆大车,上面放着几个大木桶,隐隐有饭食的香气飘来。 不一会儿,一行人到了跟前,为首之人朝几国领兵的将领拱了拱手,“在下西华秦皓,奉风翌将军之命,特地送来饭食酒水以谢诸友邦前来相助之谊。”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发出了惊唿,楚业祈也惊讶不已,转头看向身边的宣子都,后者同样满脸震惊。 风翌,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战神风翌? 像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的怀疑一般,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玄色铠甲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宣子都立即凑近楚业祈低语:“王上,这铠甲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你看他肩侧的烙上的那个风字,的确是风翌。” 楚业祈虽然震惊无比,但他并没有见过风翌,因此仍旧有些不相信。正在这时,离他不远的一个小国将领突然惊唿起来:“是,是他没错,我见过他,的确是战神风翌。”这一道声音之后,又连番响起数道肯定的声音,事实已经不容楚业祈怀疑。 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打着保华王的旗号而来,现在风翌送来酒饭犒劳,如果他们稍有异动,便会落人口实,自然也会受到西华更强烈的抵抗。 这便是十足的先礼后兵。 何况风翌既然此时出现在城楼上,西华内乱必定已经平定。虽然楚业祈很不愿撤兵,但是想要正面与西华交锋,此时显然还不是时机。 楚业祈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半月前刚于南方受挫,现在在西华也是,好像他这段时间一直出师不利。 可是纵使万般不甘,结果已经註定。 秦皓到达城楼风翌身边时,下方的几国士兵已经开始陆续撤退,而东越是最后一个。 风翌看着下方笑的意味深长,“东越王好像很不甘心啊,看来以后是免不了要交手的了。” 秦皓此时对他的敬佩已经无以復加,只是露了露脸,便退却万兵,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可是偏偏此时就发生在他眼前了。 风翌转头看向秦皓,没有在意他眼中的崇敬,只是笑了笑,“既然这里的一切都平息了,那我就进宫去见王上了。”说完这话,他转身即走,只是脸上的笑容突然变的有些异样,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亲耐的们,偶回来啦,\(^o^)/~ 炎炎夏日,无心码文,咋办咋办?! 来来来,都给偶摸摸~~ 啥?不要大玉儿摸,要小玉儿摸?o(╯□╰)o 行,那偶悲桑的遁了~~~ 西华主事者 西华王宫正后方的朝辉殿是西华王的寝宫所在。风翌一身铠甲走入其中时,当中所有宫人像是之前得了命令般,立即纷纷退了出去。 进入殿中的剎那,风翌有瞬间的迟疑,眼睛瞄到屏风后透出的依稀人影后,又举步走了进去,脚步声在殿中听来十分清晰。 有轻微的咳嗽声透过屏风传出,那道人影斜倚在屏风后的软榻上,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风翌慢慢走到屏风前站定,没有绕过屏风走到他跟前去,也没有行礼,只是十分平静的笑了笑,“是啊,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第66页 苍老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真是聪明,居然知道这些都是我的谋划。” 风翌冷笑了一声,“计划了三年的事情哪能那么容易演变成内乱,自然是有人在其中有所动作,而最有能力做到这点的,除了你还有谁?” “不错,不错,”苍老的声音笑意更深,“为了让你下定决心回来,我只好藉助袁志他们举兵的时机了。” 风翌走开两步在一边的圆桌边坐下,笑容平淡,“所以说如你所愿了,不过我要感谢你把那人送去了南昭,让我得到了解药。” 苍老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疑惑,“诶?你怎么知道是我把无殊送去南昭的?” 风翌自顾自的给自己倒茶,茶壶里的水在杯中敲击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不是你的作为,怎会让他悄无声息的到了南昭?就凭他那点本事,想要从袁志等人眼下逃走怕是很难吧。” 苍老的声音这次没有立即接话,像是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真是聪明,把你找回来真是太对了。” 风翌举起茶杯润了润唇又放下,“还要感激你将栗英倩派去南昭,没有你的同意,她也不可能去南昭助我。” 苍老的声音微微咳了两声,不过语气却依旧轻快,“说的是,我对你这么上心,你早该回来帮我了。” 风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只是眼中虽满是笑意却蕴满寒霜,“我为何要帮你?当初我本抛下一切离开,是你的好儿子不放心我,将我害的几乎毙命,如今你居然还好意思叫我帮你?”他的语气相当温和,与说出来的内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苍老的声音这次勐的咳了几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许久才开口道:“这的确是他做得不对,但如今天下局势你也清楚,东越这几年几乎年年不安分,西华是它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难免一战,西华就算兵力再强,没有有能力的主事者,始终是不行的。” 风翌眉头微挑,“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做西华的主事者了?” “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 风翌嗤笑一声,“可惜我不太想要。” 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微微嘆息,“我知道你还在因为你娘的事情怪我,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的那些事情谁都说不清楚……” 风翌语气蓦然严肃,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到我娘,尤其从是你口中。” 苍老的声音发出两声凄凉的笑声,“翌儿,你要清楚,不管怎样,你我之间的联繫都是无法割断的。” 风翌在袖底的双手蓦地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所以你该明白我有多么不愿回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苍老的声音嘆息不止,“但是你也要记得,当初是我把你从民间带回王宫,把你抚养长大,让你进入军营,而后你才有了今天不是么?” 风翌这次像是再也忍不住般笑出声来,只是笑声十分凄冷,隐隐带着铁马兵戈的肃杀之气,“你这是在跟我讲恩情么?居然有人会把责任当成恩情施加于人,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站起身来,蓦然转身盯着屏风后的人影,眼神凛冽,“不过你最好记住,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得来的,都是我一次次在于死关头挣得的,与你无关。”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苍老的声音许久才又响起,只是这次变的有些肃然,“不错,你说的没错,是你自己得来的。既然如此,你就更该坐上这个主事者的位置了。” 风翌没有回答,只是冷然的站着。 屏风后的人再度咳了起来,许久才平復了喘息,“你就算不为我想,也要为你自己想想,为西华所有百姓想想,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主事者的位置?还有谁能让西华所有人免于被奴役的命运?难道你希望你从小生长的地方变得生灵涂炭?” 风翌心中微震,他的确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西华变成那副模样。 屏风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人影慢慢坐了起来,虽然隔着屏风,却仍能使人感到他锐利的目光。“翌儿,我以西华所有,换你一个称唿,只要你愿意,西华的一切便都是你的。” 风翌凝神看了看那道身影,然后举步慢慢朝屏风后走去。屏风后的软榻露了出来,端坐在上面的老人花甲年纪,一身褐色华服,鬓角微白,眉眼细长,模样隐约可见当初的俊朗,只是脸色苍白,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风翌静静的看着他,他也静静的看着风翌,彼此都没开口,只有视线在比拼着耐力。 风翌早已想到他的目的,他曾经丢下一切离开过,但结果却是险些丧命。既然上天不仁,对他诸多不公,那如今他便一件件拿回来。可即使要接受,也要让眼前之人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因为这些原本就该属于他。 时间过去许久,风翌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而后缓缓单膝跪地,说出的话字字清晰:“如你所愿,父王……” 一语既出,尘埃落定。 当日,西华的国书快马发往各国,而最早到达的则是南昭。 南昭王宫里,郎清夜已经归国,正在向安宁兮汇报四国签署归附条约时的详细细节。安宁兮坐于书房中,眼睛瞄着窗外的一丛花木发呆。 第67页 “君上,君上……” 安宁兮回过神来,看向郎清夜,微露笑意,“郎爱卿汇报完了?” 郎清夜点了点头,“君上在想什么,竟想得这么入神?” 安宁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次你做的非常好,是时候该给你丞相之位了。” 郎清夜赶紧拱手,“为南昭尽忠是微臣的本分。” 安宁兮刚想说话,武之锐从门外走了进来,朝她行完礼后,将手中的一封信件递了上前,“君上,这是西华发往各国的国书,刚刚快马送来,请君上过目。” 安宁兮听到西华二字,赶紧接过信件,拆看粗粗浏览一遍之后顿时惊愕。西华宣布了风翌死而復生的消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信中居然还说了风翌竟是西华王的亲生儿子。 知玉离开还不到半月,西华内乱便平息,城外周越等国的士兵也尽皆撤走,然而这之后西华却没有急着寻找世子,反而诏告天下风翌是西华王之子的身份,那就是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西华世子了。 安宁兮的惊愕逐渐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意。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既然有这样一个身份作支撑,那之后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但同时她又想到一件事情,周越二国如今没有得逞,此时得了这消息,若是咬着风翌的身份不放,不给于承认的话,那还是很难办。尤其是中周,如果皇帝不承认风翌是世子,那他就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郎清夜眼见安宁兮表情变化不定,忍不住开口询问,“君上怎么了?” 安宁兮的视线移到他身上,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松,眼神微亮,嘴角露出了笑意,“本宫在想,也许郎爱卿还应再为本宫办件事才能坐上丞相之位。” 郎清夜赶紧拱手道:“但凭君上吩咐。” 安宁兮点头微笑,“刚才西华送来的国书中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战神风翌死而復生,另一件是西华王宣布风翌的身份其实是其亲生儿子。” 话音刚落,眼前的郎清夜和武之锐都惊呆了,守在门外的燕烙也听到了这话,心中同样惊骇莫名,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风翌竟是西华王的亲生儿子。 安宁兮看出他们的惊愕,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对郎清夜吩咐道:“本宫要郎爱卿你立即赶往中周,假如定嘉皇帝不接受风翌西华王子的身份,你就劝说到他接受为止。” 郎清夜微微一怔,奇怪的看着她,“君上为何要帮助西华?” 安宁兮敛去笑意,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郎清夜瞬间醒悟过来,慌忙跪倒在地,“是微臣多嘴了,微臣遵旨,这便启程赶往中周。” 安宁兮满意的点头,“很好。”接着转头看向武之锐,“去把风无殊关押了,明日就押送西华交给风翌将军,就说这是南昭送给他的第一份贺礼。”说完这话时,她眼中的笑意加深,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十分有趣的结局。 平谷耀金戈 西华宣布风翌归国和其为西华王子的消息后,第三日便有南昭快马信件送到长安,第一个承认了风翌的身份,并言明风无殊在南昭,即将被送返西华。 西华王宫最西边被封已久的知玉殿已经被收拾一新,正是如今风翌的住所,也是风翌当初离开西华时名字的由来。只是现在知玉殿又被风翌改成了重华殿,门前也移种了许多竹子,乍一看与他在南昭所住的重华殿一模一样。 此时的风翌也与以前一样,一身雪白的衣衫,头髮随意的束于脑后,额前一缕零碎的髮丝挡住了星眸,却无法掩盖住脸上洋溢着的笑意。他正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信件,不是南昭的官方信件,而是他安插在南昭王宫的眼线送来的消息。 看来女侯是找到那条线索了,难为她居然为了给他证明身份而派了郎清夜去了中周。只是,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他的身边站着秦皓和栗英倩,此时见他这般带着深意的笑容,忍不住面面相觑。 “将军,你得到什么消息了?”秦皓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说出。 风翌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一个女子在一个男子离开后会努力寻找他,在他出现后又一直帮助他,那她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秦皓和栗英倩都愣了愣,而后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栗英倩抢先道:“这有什么目的?当然是因为那个女子喜欢这个男子了。” 秦皓也在一边点头,“肯定是这样,这明明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啊。” 风翌听了这话,眼中露出一丝不自然,然后眼睛瞄了瞄两人,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你们二人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秦皓和栗英倩闻言顿时红了脸,再也不好意思做声。 风翌也不再捉弄二人,朝他们摆了摆手,“都下去吧,好好准备,风无殊可就要回来了。” 秦皓和栗英倩立即称是。两人正要离开,秦皓想起一件事,又回头问他:“将军,你的身份……中周还没有给予承认么?” 风翌的母亲只是个平凡的民间女子,说穿了他只是西华王的私生子,所以他的身份才一直没有外人知道。但秦皓是与风翌同生共死过的,因此他早就知道事实,如今风翌身份暴露,他自然也关心这样能不能得到他国的认可。 第68页 风翌听了这话,笑着看他:“你觉得中周承不承认重要么?”秦皓一愣,就听风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郎清夜这样的人在,中周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回音了吧。” 秦皓和栗英倩几乎异口同声的反问了句:“郎清夜?” 风翌点头,“这是女侯的安排。” 秦皓还没有想通,身为女子的栗英倩多少明白了点,她带着笑意问风翌道:“莫非刚才将军所说的那个女子……就是女侯?” 风翌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面上还是表现的很平静,“二位将军还有事要忙,还是退下吧。” 栗英倩自问猜的差不多是对的,扯了一把还在呆愣的秦皓,两人走出了殿门。 风翌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眼中墨玉般的色泽沉沉浮浮,许久才嘆息了一声:“安宁兮啊安宁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南昭王宫安宁兮的书房中,霍霄等人刚刚禀报完军队训练的事情告退离开,安宁兮端坐在书桌后批着奏摺,执着毛笔的手却突然磕了一下,墨汁顿时滴在手下的奏摺上。她皱了皱眉,正要用绢帕吸掉墨汁,殿门口处突然一人慌忙的闯了进来。 “君上,大事不好了。”武之锐跪倒在地,语气忙乱。 安宁兮停下动作,抬眼看他,“怎么回事?这么惊慌做什么?” “君上,风无殊他……” 安宁兮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凛,赶紧询问:“他怎么了?” 武之锐拜倒在地,“君上息怒,风无殊在押解途中被东越劫走了。” 安宁兮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毛笔生生被她折断。“确定是东越做的?”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声音还是很平淡,只是微微不稳的气息泄露了她此时内心的愤怒。 武之锐连忙回答:“是东越没错,属下已经确认过。” 安宁兮扔了手中的断笔,在一边踱开两步,许久才平復下情绪,“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东越有所动作好了。”说完,她叫过门边的燕烙,“替本宫发信西华,告之此时情况。” 燕烙躬身称是。 安宁兮回到书桌边坐下,开始思考对策。接下来,东越应该会打着风翌名不正言不顺的旗帜扶持风无殊吧。希望郎清夜那边能尽快有好消息传来。 所幸事情没有让安宁兮失望。东越要扶持风无殊必须要花费一定时间,而郎清夜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凭藉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定嘉皇帝。 其实他只是点明了一件事:西华可以牵制东越,而有风翌的西华更加可以牵制东越,正好东越和中周是有宿仇的,所以他总算顺利完成了安宁兮交代的任务。 东越劫去风无殊的第五日,中周发书西华,正式承认了风翌西华王子的身份。 安宁兮得到消息后,心中安定了许多。而东越这才意识到不对,于中周承认风翌身份的第二日便诏告天下西华世子风无殊身在东越,且东越打算扶持其重返西华。 风翌收到消息时正坐在竹林中抚琴,一曲完毕,笑着对秦皓道:“上次我便说东越王心有不甘,迟早免不了要一战,倒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后他的笑容变得更加愉悦,“许久没上战场了,真是期待。” 说完这话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黑色翻滚不息,隐隐带着一丝趣味盎然的笑意。 半月未过,东越便携风无殊率兵十万赶往长安附近,而风翌得到消息后,也积极应战,亲自率兵五万出城百里之外,两军于一望无际的平谷关对峙。 为了显示东越对风无殊的重视,这次自然还是楚业祈亲自率军出征。不过这次宣子都没有随他前来,实际上宣子都本身对这场战事是反对的。 他对楚业祈分析了许久,认为风翌在西华根基深厚,风无殊早已不得民心,这次前去可能会损兵折将。岂料他这番好意劝阻反而激起了楚业祈心中的不甘。 楚业祈一向都是个很自负的人,先前连番不利已经让他急于宣洩心中不忿,此时难得手下劫持了风无殊,给他制造了这次机会,他怎能不把握。 宣子都在他率兵出城当日,站在城楼上送行,耳边突然回想起当年那位故人所说的话,她说楚业祈也许有一日会在自己的性格上吃亏,看来就要应验了。 楚业祈于平谷关扎营之后,想起宣子都的那番话,的确是有些担心如今的情势下风无殊会起不了多大作用。岂料风翌只是率兵五万前来,而且风无殊被带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后,告诉他自己的嫡系部下周立等人都不在其中,显然是没有归附风翌。 楚业祈心中大定,这才放心全力扶持风无殊。而风无殊自己其实捏着一把汗,他身上可以证明他世子身份的金印早已不见,此时唯有祈祷楚业祈不要问起。 风翌只率了五万之众前去迎战的消息让身在南昭的安宁兮坐立不安,她已经连续三日召见霍霄询问南昭兵力之事,她在思索着万一西华失利,她是否要去相助。而霍霄的回答是大有进步,但经验不足。 安宁兮其实并不愿太早暴露南昭军事实力,因此只好强压着自己耐下心来等待消息,只希望风翌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第69页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西华与东越两军对峙五日开始正式交锋,风翌虽亲自率兵,出战时却没有现身,而楚业祈则身先士卒,东越军心大振,一时间竟将西华军逼退三十里外。 初战告捷后,楚业祈心中越发安定,先前宣子都的劝告早已不在心上,越战越勇,而后连续三日皆是每战皆赢。西华军仿佛一蹶不振,损兵几千,退兵九十里驻扎,一时间战神风翌的名号开始受到质疑,甚至外面有传言说这个復活归来的战神根本不是当年那个战神,而是他人冒充的。 安宁兮得到消息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两日,反覆思考着要不要出兵相助,直到武之锐收到最新消息前来敲门。 安宁兮开门之际就见武之锐一脸忧色的看着她,说出的话语气沉重:“君上,平谷关那里有消息传来,东越军队已经将西华军包围了。” 安宁兮眼睛蓦然大睁,吃惊的看着他,而后勐然回身朝殿内走了两步,门口的燕烙也是眼露担忧。 只不过短短一瞬,安宁兮又转过身来,眼里的震惊已经变为沉着。“传令霍霄,即刻点兵五万,明日发兵平谷关救援!”武之锐应下,正要去办,又被安宁兮叫住,“吩咐下去,本宫明日要亲自领兵出征。” 风云际会时 安宁兮提出要亲自领兵支援西华后,南昭上下一片反对之声。 姬太后用她生辰将至企图将她留住,但被安宁兮拒绝,说等她回来补办即可。姬太后无法,拉上郎太傅、霍霄等人一起劝阻,其他朝臣也是奏摺不断,奈何安宁兮主意已定,谁也劝动不了。 整整一个下午,储明宫中来人络绎不绝,然而众人却均是无功而返,姬太后仍旧是不放弃,最后在安宁兮的好言劝抚下才好不容易回了天寿宫去。 安宁兮见她离开,刚舒了口气,燕烙便进来禀报说长公主安静兮求见。 安宁兮有些惊讶,她平时与这个姐姐并不亲厚,也只是在几次公开场合下见过面,还从未见她私下来拜见过。 安静兮一身华贵宫装,显然是做了准备要来见安宁兮,进来后她刚要向安宁兮见礼,安宁兮便拦下了她的动作,“姐姐何必多礼,你我是一家人啊。” 安静兮神情恭谨,“君上抬爱,只是夫君在家时时常对臣妾言明要守礼知节,臣妾不敢有所怠慢。” 安宁兮听她提到郎清夜,笑了笑,“姐夫是文人,这些礼节之事自然注意的多些,你我姐妹之间不必如此拘礼了。” 她故意将称唿说的这么亲切,安静兮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恭谨和畏惧少了些。 “姐姐今日来也是劝我不要带兵出征的?”安宁兮笑着看她,眼中却没有笑意。 安静兮赶紧摇头,“君上的决定,臣妾当然不敢多问,臣妾前来是想问问夫君何时能够归国,他已经出去足足半月,听说中周那边的事情早已办完,到现在还没回来,臣妾始终是有些不放心。” 安宁兮闻言,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层深意,脸上却笑意更重,“姐姐说的是,是妹妹的错,居然让姐夫在外这么久,的确是不该,姐姐放心吧,妹妹这就写信让他回来。” 安静兮立即面带喜色,朝她深深行了一礼,而后心满意足的告退离开。 燕烙眼见安静兮离开安宁兮却还站着没动,忍不住询问:“君上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安宁兮眼睫微颤,眼珠轻轻转了转,若有所思的道:“为何上次郎清夜去四小国出使也是半月未归,她却未来询问,如今去中周明明是比上次要安全的多,她却急着来询问呢?” 燕烙想了想,“君上是觉得她另有目的?” 安宁兮无意识的踱了两步,喃喃自语:“好像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想通了,但是有些想通的地方反而又有些想不通了……” 燕烙试探着问道:“莫非长公主前来与君上明日领兵出征有关?” 安宁兮摇了摇头,“似乎不像。”她嘆了口气,“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就算她有什么目的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作,毕竟本宫已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她的公公郎太傅。” 燕烙恍然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金陵城的城门刚刚在晨光中开启,五万大军便出了城,金陵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国君今日要带兵出城。 安宁兮此次命霍霄任大将军,吴祯和其他两个将军任副将,而指挥权却在她自己手中。因为决定匆忙,安宁兮发现她居然一件铠甲都没有,最后只好接受霍霄的意见,只发号施令,不亲自出战。 实际上要是她不这么说,霍霄仍旧会强烈反对她带兵出征。 南昭军队一路并未大张旗鼓的走官道,反而专门从那些荒无人烟之地赶抄近路,因此行踪尚算隐秘。这也是安宁兮特意安排的。东越有本事将风无殊劫去,可见之前她所创的那个谍报组织还在运行,所以此时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给东越占了先机,若是事先遭了埋伏,那便前功尽弃了。 好在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东西自己清楚的很,安宁兮一路行来并未察觉有异,想必东越那边如今只顾着战场而没有顾及其他方面。 安宁兮笑的轻蔑,楚业祈果真是自负的很。 第70页 军队行至义阳附近,再往前过洛阳便可到平谷关了。安宁兮命连日行军的部队原地休整了一日,此次行军倒是让她明显的感到南昭兵力增强不少,起码没有半路拖沓之事发生。 晚上安宁兮在帐中正研究着平谷关的地形,燕烙走了进来,声音隐晦的叫了她一声。 安宁兮抬眼看她,见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心中奇怪,“怎么了?” 燕烙没有说话,不过看的出面纱下的表情很是犹豫。 过了一会儿,武之锐也走了进来,说出了原因:“启禀君上,属下发现军队后有人跟踪,刚才燕烙前去查探过说是上次行刺君上的刺客,属下不放心又去查探了一次,果真如此。” 安宁兮微微一愣,眼神看向燕烙,两人视线交汇一番已经有些明了,难怪燕烙会出现那样的眼神。安宁兮想了想,慢慢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那些人现在怎样了?” 武之锐回道:“已经被属下除尽。” 安宁兮笑了笑,垂眼看着地图,“那就好,出去吧。” 武之锐一愣,看了一眼燕烙,慢慢退了出去。 燕烙看着认真研究地图的安宁兮,心中微微嘆息,“君上放心,燕烙会尽心保护君上的。” 安宁兮抬起头来,一脸笑意,“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燕烙眼中也不自觉的氤氲出笑意,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安宁兮见她出去,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眼中回归冰冷。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在揽月楼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想害她的幕后之人若是女子,怎么会上青楼去? 安宁兮轻轻笑了笑,摇头低嘆:“可惜太心急了些,总是不愿放掉任何一次机会,便容易暴露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安宁兮仍旧是命部队天刚亮就出发,平谷关已经近在眼前。 阳光完全照入平谷关之时,风翌才懒懒的起身,秦皓等在外面,听到帐中响动,立即沖了进去。 风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今日又想说什么?” “将军,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一直退避?”秦皓将这段时间每日都要念叨的话再度说出口来。 风翌摇头嘆息,一边慢悠悠的整装,一边问他:“此时东越那边情况如何?” 秦皓恨恨的道:“士气如虹。” 风翌点了点头,笑容温和,“这正是我所要的。” 秦皓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解:“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翌原本要拿铠甲的手收了回来,想想还是只着了平时的白衣,走到帐门边朝外看了看,“今日天气不错。” 秦皓有些挫败的看着他,“将军你……” 风翌轻抬手臂阻止了他要说的话,“东越今日想必会发起勐攻吧。” 秦皓闻言神情立即紧张,“真的?” 风翌招唿他近前,指着远处如黑色潮水般的军队道:“你看看,这不是在整军了么?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冲过来了。” 秦皓这次没有说话,只是转脸看着他,眼神古怪,里面带着明显的谴责。 风翌见他这副神情,无奈的笑了笑,“也罢,也是时候反攻了,东越军队此时正是骄兵,我正好可以演练一下前不久刚研究出来的阵法。” 秦皓脸色一喜,“原来将军早有对策。” 风翌走回帐内开始慢条斯理换上铠甲,“我若没有对策,怎会让东越嚣张这么久。” 秦皓听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风翌独自在帐内微笑不止,何况这样也能试探一下南昭那边的动静。假如真如秦皓和栗英倩所说,安宁兮是因为喜欢他才为他做了这么多事,那自然不会放任他身陷险境。如今收到了南昭那边的消息,既然安宁兮已经带兵前来,那便是他行动的时候了。 这是他这次一直退避的附带原因,却是他最关心的一个原因。想到这点的时候,风翌忍不住笑着摇头,自己竟像毛头小子般玩起这种游戏来了。 帐外传来号角声,风翌神情一震,眼神在帐内角落处的兵器架前浏览了一番,最后拿过了一根长枪,走了出去。 东越果然开始发动勐攻了,风翌跨马望去,楚业祈正意气风发的扫视着战场。他身边的东越军队原本就包围了西华军,此时已将圈子越缩越小,西华军眼见就要抵挡不住,甚至连军营处都成了战场。 袁志和栗英倩在领兵对抗,风翌驰马到地势偏高处,秦皓随后而至,手中拿着令旗。风翌说了一个“合”字,秦皓立即扬了扬手中的黄色令旗。这五万兵士都是袁志、栗英倩等人的手下,训练自然是沿袭了风翌以前的方法,此时一见令旗,立即有所动作,迅速的往内骤缩。 东越军队眼见西华军一时退避出这么大的空当,还没等有所号令便纷纷沖了上去,风翌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眼中杀机顿现,冷冷的吐出一个“出”字。秦皓扬了扬红色令旗,西华军突然齐齐矛尖朝外,一致刺出,先前躲避的模样早已消失殆尽。东越军猝不及防,哀嚎声阵阵响起,楚业祈大惊失色,眼见自己这方在这一刺之下已经损失了近千士兵。 第71页 风翌微笑,对秦皓道:“要是使出接下来的阵法,东越岂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秦皓还以为他这是悲天悯人,转脸看去,却见他眼神里的杀机丝毫未减,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久经沙场的战神,岂会在意这些必须的生死。 战场混乱一片,东越军队经过刚才这场变故已经开始更勐烈的围攻。 凌空的箭羽声唿啸而来,风翌轻轻皱眉,正要抬起手臂用长枪挡开来袭之箭,一支箭却先他一步将箭羽射落。风翌转头看去,沙尘飞扬之处,一身白衣的女子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下,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手中的长弓还在微微震动。 风翌笑了起来,来的真是时候。 楚业祈眼见一箭被人射落,连忙看去,顿时吃惊。来人处于沙尘飞扬的战场却神情冷漠,她的身后兵士肃然,旌旗迎风招展,南昭二字清晰无比。 捲入天下局 混乱的战场尘土飞扬,万马嘶鸣,只是战场中的三方领军人物都很沉静。 安宁兮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微微嘆息,自己这一箭不仅是表明了南昭相助西华的立场,也是彻底将南昭拉入了这场战局。从此天下纷争,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其实这一天迟早要来,避无可避,安宁兮这一声嘆息无非是觉得南昭此时捲入的有些匆忙而已,但绝无后悔之意。 她收回思绪,转头对霍霄道:“从南北两个方向各派五千士兵相助西华打开缺口。”她此时正处于两方军队的当中位置,左右分别为西华军和东越军所在,要突围便要从两方侧翼开始,正是南北两个方向。 霍霄闻言称是,暂时把她亲自置身战场这件事压下,递了个眼神给安宁兮身边的武之锐和燕烙,示意他二人好好保护安宁兮,又转头吩咐了几个副将一声,这才调转马头,带着吴祯调兵去了。 安宁兮这时才抬眼看向风翌,只是离得有些远,他的面容被头盔遮去大半,隐约可见的只有那双明亮的双眸。安宁兮微露笑意,见他这副模样身子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 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楚业祈,后者正皱着眉看着她,安宁兮微微仰头,嘴角的笑意冰冷无比,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挑衅。 楚业祈顿时愣住,还未做任何反应,他身后紧跟着的副将已经张弓射箭,箭羽袭来之时,风翌心中蓦然紧张,却见安宁兮一副从容模样,她身边马上的蒙面女子手中突然甩出一根长鞭,将已至跟前的箭羽如残叶般扫落在地。 安宁兮既没有注意楚业祈震惊的眼神,也没有在意风翌安心的神色,而是笑着看向了燕烙,“怎样?这根鞭子可还好用吧?” 燕烙点了点头,“这是从王宫珍藏的兵器里挑选出来的,自然是上品,燕烙多谢君上赏赐了。” 安宁兮笑了笑,转头看向楚业祈,提高声音道:“东越将领也不过如此,连本宫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都奈何不得,居然还出来领兵作战?” 楚业祈闻言脸色果然变了。 安宁兮虽然看不清楚楚业祈头盔下的面容,却已经感到他明显的动怒了,连他身下的马匹都不安的刨地嘶鸣。 她心中冷笑,他果然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十年的安逸生活,养尊处优,处处可见的都是别人逢迎的笑脸,此时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怕是他多年都未遇到过了吧?既然这样,那他必然是生气的很,一生气自然心绪也乱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楚业祈突然抬手,而后勐然挥下,他身后的将领得令,立即叫嚷开来:“全力进攻!” 风翌盯着渐渐接近的东越军,嘴角勾起笑意,对秦皓道:“现在是时候了,东越全力沖往中心,南昭军队在南北两侧正好可护我军突围。” 秦皓愣了一下,“将军不用那阵法了么?” 风翌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安宁兮,笑了笑,“女侯这般盛情相助,自然要领情,对付东越,不急在一时,我们天时地利,如今又占了人和,还怕对付不了他们么?” 这样虽然会延长作战时间,但却能将西华的伤亡减少许多。 秦皓对他突然改变战法有些不明白,稍稍迟疑,风翌的神情一下子变的冷然,转头紧盯着他,“秦将军,这是战场!” 秦皓顿时醒悟过来,赶紧称是,再不敢有所延误,手中的黄色令旗有节奏的挥舞了三下,而后各往南北方向挥了一下。西华军接到号令,立即在袁志和栗英倩的带领下开始往左右两侧突围。 霍霄所率五千士兵在安宁兮前方不远处,处于南面方向。此时见状,他立即朝在他对面等候的吴祯挥了一下手,吴祯接到号令,开始率军从北面攻入战局,而霍霄则自己亲自率军从南面攻入战局。 楚业祈这才知道安宁兮这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的军队主力陷入中心而被缚手脚,此时两边有南昭士兵,当中西华士兵又在极力突围,那东越士兵岂不是正好被两方夹在当中任人宰割? 眼见东越军伤亡惨重,西华军即将突破出来,他身后一个副将赶忙询问:“王上,要不要将剩下的几万士兵也派过去?” 楚业祈皱了皱眉,眼神又扫向了安宁兮,后者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的视线在她身后列队整齐的南昭军队身上扫过,心中讶异,南昭军纪居然如此肃然。再看向战场中的霍霄和吴祯所带士兵的作战情形,他眯了眯眼,心里的讶异更重。南昭军队的实力是什么时候提升到如此地步了? 第72页 “王上?”他身后的副将见他久无动静,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楚业祈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收兵!” 副将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发号军令。 东越军连日来见西华军一直这么迴避,早就放松了戒心,如今突然遭受到这般沉重的反击,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早已在战局中被沖的七零八落,此时终于等到了收兵的军令,立即迅速的往东越大部退回。 安宁兮见东越军队撤回,遗憾的笑了笑,楚业祈终究是比十年前要沉稳许多,关键时刻还是紧急收兵了,只是可惜今日不能看到他惨败而归的情形了。她的眼神扫向战场,笑意加深,不过今日东越的损失已经很惨重。 风翌看了一眼楚业祈退去的方向,摇头嘆息,“看来东越王还不打算撤兵,我们就地扎营,暂且等着他的动作吧。” 秦皓闻言正要去办,风翌又叫住了他,话虽是对他说,眼神却是盯着安宁兮,“去问问女侯他们将于何处扎营?” 秦皓点了点头,驰马往安宁兮那边赶去。霍霄等人也已收兵回到安宁兮身后。 秦皓打马至安宁兮跟前朝她拱了拱手,只是神情犹豫,一时间不知该称君上好,还是女侯好。照理说他此时称女侯即可,但女侯虽然是外国对安宁兮的普遍称唿,却实际上多少带着一些轻蔑意味。因此他才有所犹豫,但他如今的身份又实在不适合称君上。 安宁兮大概猜出他的心思,笑了笑,“秦将军有话请直说吧。” 秦皓舒了口气,终究还是称了一声女侯,“末将奉风翌将军之命,前来询问女侯扎营地点。” 安宁兮看了看渐暮的天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西华的营地,微微笑道:“南昭既然是来相助西华,自然是与西华扎营一处了,我们紧挨着你们的营地便是。” 秦皓拱手称是,告罪一声,打马回去向风翌禀报。 安宁兮只见风翌听完秦皓的禀报后,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似乎笑了笑,稍稍停顿一瞬,也没什么其他动作便打马离开,朝西华军营而去。 霍霄在安宁兮身边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那位风翌将军居然连声感谢都不说就直接走了,是不是有些太不讲礼数了?” 安宁兮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倘若他日霍霄知道这位风翌将军就是她后宫中的知玉公子,真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她转眼看了看霍霄,“不必在意这些,沙场中人本就豪放,霍都督应该明白这点才是。”她指了指不远处西华营地旁边的一块空地,“派人去那里扎营吧。” 霍霄这才释然了许多,派了士兵往那边扎营去了。 东越军在平谷关受到西华和南昭两方夹攻之事当日便传到了东越。夜幕降临,没有主人的东越王宫沉浸在表面的安静中。 郭慧月刚刚哄着宝贝儿子睡下,那边便有侍女来报说父亲郭将军前来求见。郭慧月对父亲这么晚还来宫中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即整装出了外殿相迎。 “父亲这么晚来是有事么?”郭慧月拦下郭将军要行礼的动作,扶着他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了。 “启禀王后娘娘,臣这么晚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郭将军年届六旬,在东越虽无赫赫战功,却也为保东越出生入死了无数次,如今郭慧月入主后宫,更是深得楚业祈的倚重。 郭慧月听了他的话,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父亲有什么要事?” 郭将军嘆息一声,“娘娘有所不知,王上在西华战场受挫了。” 郭慧月一听立即紧张起来,“如何受挫?” “老臣刚刚收到消息,今日东越本可大败西华,但不知为何南昭突然杀了出来,一时之间东越竟被逼退了几十里外。” 郭慧月一惊,“女侯?”她的眸子里光芒闪烁不定,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郭慧月早就怀疑安宁兮的身份,之前她在东越王宫破坏了楚业祈的计划,此时又这么帮助西华与东越作对,莫非……她真的是那位故人? 会想到这点并不是因为她智慧过人,只是出于做了亏心事的心虚心理罢了。对于她来说,此生最大的惊恐莫过于萧如清突然活着回来找她復仇。 “父亲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郭慧月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奇怪的看着郭将军。 “唉,前段时间宣子都将军与王上因为是否要出征西华而闹了不愉快,如今王上在前方受挫,宣将军想要帮助也无从开口,老臣是想请娘娘你写封信劝劝王上,让他准许老臣和宣将军带兵前去相助,否则两个强国对抗东越,其中还有个风翌在,老臣实在担心啊。” 郭慧月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身在后宫,根本就无法接触到这些军政大事,王上也不希望我插手这些事情,如今突然写信给王上,岂不是会惹他不悦?” 郭将军闻言,深深嘆息了一声,“是了,老臣竟把这点给忘了,当年因为萧如……” “父亲!”郭慧月突然高声打断了郭将军的话,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郭将军见她这副模样,再度嘆息一声,“是是是,瞧我,那位故人当初与你感情深厚,提了她的名字只会让你伤心罢了,那就不提了。” 第73页 郭慧月松了口气,郭将军这才接着道:“当年要不是因为那位故人意欲谋反,岂会让王上如今这般不愿让你插手政事?不过这样也好,你一个女子只要好好的相夫教子便是了。何况王上这般厚爱你,后宫至今只有你一人,已经是天大的荣宠了。” 郭慧月脸色好了许多,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睫慢慢垂下,心中却是一片狂澜。 所谓那位故人当初意欲谋反,而后罪行败露自尽跳崖的措辞,不过是她捏造出来的罢了。当初那位故人心中只有楚业祈,怎么会想要造反?可惜,就是因为这点,她才更要除去她。 两个女人爱上同一个男人,那便只有斗个你死我活。 所幸的是,她以萧如清的信任和楚业祈的多疑赢得了这场战争。 她心中冷笑,这怪不得她,要怪就怪他们之间那所谓无坚不摧的爱情。若楚业祈真的那么信任那位故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相信她捏造的话?虽然当时她收买了许多人作证,也伪造了物证,但说到底还是怪那位故人自己命不好,楚业祈也许根本就不够爱她,他心中所想的无非还是江山霸业罢了。 郭慧月庆幸自己看清了楚业祈心中所想,也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对她来说,只要能够守在楚业祈身边,替他生儿育女便是十足的幸福了。她没有萧如清那么强的能力让楚业祈忌惮,所以才最终赢得了这个男人。 有时想想,拥有现代灵魂的她会这么想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只是爱了便是爱了,她也无法控制,若是有办法控制,十年前她也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了。 一瞬间涌起的回忆让郭慧月很不适,她抿了抿唇,对郭将军道:“既然父亲有意相助王上,不如就亲自写信过去吧,王上不允许后宫干政,我是万万不敢破例的。” 郭将军闻言只好点了点头,起身告退。 郭慧月见他离开,想了想,转身回内殿写了封信,走出来后招手将身边的心腹太监唤至跟前,“将这封信交给萧丞相,记住要偷偷交给他,不能让他府中的任何人知道,也不要让任何人认出你来。” 小太监闻言立即称是,将信揣在怀里出了门。 郭慧月在原地踱着步子,心里丝毫无法平静,她走到殿门边,抬眼朝西方看去,茫茫夜色如同狠戾的勐兽几乎要将人吞没。她的眸子里突然显出一丝慌乱,似无意识般喃喃自语起来:“是你么?是你回来了么?”然而瞬间她又清醒过来,勐的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压在心头的巨大恐惧甩开,转身往内殿走去,脚步凌乱无比。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道,天下的局势已经彻底变了,而她害怕面对的命运也终将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在书评区的留言今天都看到了,但是没有时间回復了~~抱抱大家,真的很感动,偶已经内牛满面了~~~接下来韶华可能更新会很慢,但是我会尽量一章多写一些内容,字数多一点~~~现在我总算理解读者就是写手的动力这句话了,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早日养好颈椎,早日归队,大家等偶~~~么~~ ps:刚刚骇然的发现《韶华》入围阅读纪第二季徵文了,真是无比鸡动(扭动~~) 但是投票貌似要到明天中午11点开始,大家明天都来围观围观,帮《韶华》投上宝贵的一票吧,明天偶会在文案里说明,这里先跟大家打个招唿,汗,我是不是太罗嗦了,表怪偶,偶只是兴奋嘛,唿唿~~再次么大家~~~ 相见如不见 初冬的寒冷气候在平谷关要比在南昭明显得多,正是清晨,西华与南昭的营地随处可见结了白霜的茅草。安宁兮在帐中刚起身不久,此时正坐在条案后研究平谷关的地形。燕烙在一边守着,神情有些复杂。 抬头之际正好看到燕烙的神情,安宁兮略微惊讶,“燕烙,在想什么?” 燕烙的神情一下子恢復恭谨,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思虑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燕烙是在想……君上怎么不去见见风将军?” 安宁兮微微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只是觉得此时见他感觉很古怪。”她偏了偏头,视线对上燕烙,“你也知道他之前是本宫的面首,如今突然这副模样出现在本宫面前,总是有些不习惯的。” 这不习惯在见到风翌之前还没察觉,是昨天在战场上见到他一身铠甲的模样才感觉到的。安宁兮觉得这巨大的差距比当初得知他帝皇星的身份还要让人吃惊。 原来他曾经是这个样子的。 回答完燕烙的话,安宁兮便继续埋头研究地图,好像刚才的谈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正在此时,在外守着的武之锐走了进来,“君上,中周有信送到。” “哦?中周的信?”安宁兮抬起头来,“快拿过来。” 武之锐递上信后退到一边,神情有些担忧,在这个三国对峙的时候,身为众国之主的中周突然来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燕烙倒是没心思在意这些,她看着正在阅信的安宁兮,心中还在思考刚才的话题,安宁兮是因为不习惯不去见风翌,那风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来见安宁兮呢? 此时相隔不远的营帐中,秦皓正对着眼前的人问着类似的问题,“将军为什么不去见见女侯,南昭是来相助西华的,这样不露面,似乎不太好吧?” 第74页 风翌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的铠甲早已换成了白色便装,眼睛盯着面前悬挂着的地图,看似认真,却将秦皓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了耳中。 他不是不愿露面,只是不愿主动露面。这听上去有些矛盾,实际上他是在等安宁兮主动来找他。 表面看来,安宁兮如今的种种表现的确是在暗示着对他怀有感情。但是风翌心思缜密,之前的经歷更是让他无法轻易相信他人。而于感情一道,他虽然也明确的知道自己对现在的安宁兮深感兴趣,却也很清楚对方如今底细不明的事实。所以在他对眼前情形无法做出确定判断时,便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他不知道安宁兮现在也怀着异样的情绪不愿前来,因此现在两人基本上是陷入了相离很近却不相见面的僵局。 秦皓见他不回答,还以为他是思考战事太过认真,便不再打扰,举步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栗英倩快步走了过来,见到他在门口,连忙问道:“将军可在里面?” 秦皓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事情,就见栗英倩已经快步越过他走进了大帐,向背向她的风翌拱了拱手,“将军,女侯刚才已经率着几个亲近之人先行离开了。” 风翌身形一顿,勐然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刚才末将想去问候一下女侯,岂料走至其帐前却见她正在吩咐左右收拾东西。末将赶忙询问,女侯说是她派往中周的郎清夜被中周扣押,托末将向将军说明一声,她已带领身边之人赶往中周交涉去了。” 风翌皱了皱眉,眼中原先惊讶的神色慢慢回归平静,郎清夜去中周是为了帮他取得身份上的认可,如今会被中周扣留,想必是因为这次战局吧。 他走到帐门边,朝外看了看,南昭营地那边一片肃然气氛,远处几匹快马卷着尘烟快速离去,当中之人只可见一身素白衣裳,应该正是安宁兮无疑。 “女侯只带了这两个人离开?” 风翌没有回头,栗英倩在他身后回答:“是,只带了她身边的贴身侍卫武之锐和那个唤作燕烙的蒙面宫女。” 风翌点了点头,“这两人武艺高强,应该不会出事。”他转身走回帐中,在条案后坐下,看向栗英倩,“南昭留在这里的军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女侯可有交代?” 栗英倩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听女侯提及。” 风翌想了想,“那应该会有人来说明才是。” 他话音刚落,还留在门边的秦皓便开口道:“将军,霍都督朝这边来了。”言语中居然有一丝紧张。 风翌却只是微微一笑,“果然。” 霍霄带着吴祯一身戎装的进了帐中,吴祯手中还抱着一把古琴。风翌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南昭王宫中弹奏的那把古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它。 霍霄还没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便拱手行了一礼,“南昭霍霄,见过风翌将军……”话音戛然而止,霍霄在看清风翌的脸时,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吴祯此时也看到了风翌的相貌,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知玉公子……”说完这话的同时,他又转头看向门边的秦皓,难怪刚才进门时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竟是他。 风翌带着微笑看着两人,“二位不必惊讶,我正是知玉。” 这么直接的承认让霍霄惊愕的神情慢慢恢復,他转身取过吴祯手中的古琴,放到他面前的条案上,“难怪君上会叫我把这把古琴带给将军,原来是要物归原主。” 风翌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眼睫微垂,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难为女侯还记得我这点爱好。” 霍霄想起还有事情没有说明,退后一步又朝他拱了拱手,“风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国君上因为中周突发情况已经赶往洛阳去了,此处留有的五万南昭士兵暂时由我全权接管,以配合西华作战。” 风翌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朝他拱了拱手,神情变的肃然许多,“如此就多谢霍都督了。” 霍霄又拱手回礼,客套了一番后,带着吴祯离开了军帐。 吴祯出门后视线还频频扫向身后的帐门,转头看向霍霄的眼中带着明显的不解,“都督,怎么回事?一个面首居然成了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了?” 霍霄当即停步回头,视线在四下扫视了一遍,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以后这话千万不可再提及,事关他人名誉,又是在别人的地界,你最好谨慎些。” 吴祯口头上应了,眼里却始终有些不以为然。假如那个风翌真的如同传闻中那么厉害,怎么会沦落到南昭王宫里去做面首?想必也是浪得虚名罢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霍霄往南昭军营走去。 身后风翌所在的军帐中开始飘扬起悠扬的琴声。 栗英倩站在风翌跟前,听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询问:“将军这是弹的什么曲子?似乎以前没有听过。” 风翌的手指随意的在琴弦上跳跃勾画,嘴角仍旧带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这首曲子叫……相见如不见……” 他一边弹着琴,一边心中暗暗沉思:假如这次郎清夜因为他的事情而在中周遇到了什么不测,那他就欠南昭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安宁兮可千万要解决好这件事情才好。 第75页 平谷关距离洛阳并不是很远,安宁兮快马加鞭,收到信件的第三日便赶到了洛阳皇宫。 原本郎清夜完成任务,已经准备回南昭了,怎料这次东越与西华之间的战事让定嘉皇帝突然起了疑心。因为南昭突然相助西华的举动,让定嘉皇帝认为郎清夜来此帮风翌说话正说明了南昭要与西华结盟大败东越的目的。 定嘉皇帝知道西华是东越的牵制,当然也知道东越是西华的牵制,这两方只要有一方彻底垮台,下一个倒霉的便是拥有皇权的中周。 于是已经踏上归途的郎清夜被他派人扣下,接着便发信安宁兮,告诉她亲自前来商议,否则便要以颠覆大周江山的罪名将郎清夜处置。 安宁兮救人心切,到了中周后几乎未做任何停顿便进了皇宫去见定嘉皇帝。走入中周宫门的一刻,心中还在对中周这种近乎强盗的行为鄙夷不止。 定嘉皇帝在书房接待了她,只是礼节十分不周全,他并不是以对待一国之君的身份召见了安宁兮,而更像是舅舅见外甥女。 定嘉皇帝甚至连龙袍都没着,只是一身玄色便装,在书桌后坐了,看着恭敬站着的安宁兮嘆息了一声,“宁兮啊,告诉舅舅,你是不是与西华达成了什么协议?” 安宁兮垂着眼,心里直觉得万分好笑,看这样子,定嘉皇帝竟还把她当成当初那个女侯,说出来的话简直如同哄骗小孩子一般。 “陛下容禀,宁兮并未与西华达成什么协议。” 定嘉皇帝见她有意与自己拉开距离,眉头皱了皱,强忍着不悦继续问道:“那你因何要相助西华,东越与西华的这场战事,南昭本不用捲入其中吧?之前你派郎清夜前来劝朕承认风翌的身份,朕还以为你是真心为中周着想,莫非……是怀了不臣之心?” 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很严厉,安宁兮神色不改,身子笔直的站着,虽恭敬却更似倔强,“陛下想多了,南昭并无不臣之心。” 起码暂时还没有。 定嘉皇帝冷哼一声,“恐怕不是朕想多了吧?”他眼珠转了转,仔细的看了看眼前之人,开始思考对策。 安宁兮今日来的虽然匆忙,但毕竟是见皇帝,还是要稍作了整妆,此时一身粉色宫装,头饰珠翠,整个人显得端庄秀丽。 定嘉皇帝心中忽生一计,笑了起来,“宁兮今年有二十了吧?” 安宁兮心中一震,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大抵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定嘉皇帝笑意更重,“要朕相信南昭无不臣之心也容易,那便是南昭与中周结盟。正好宁兮也是朕的亲外甥女,你我两国不妨亲上加亲好了,你的表哥今年也还尚未娶妻呢。” 安宁兮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宁兮只有答应以婚姻的方式与中周结盟,才肯放过郎清夜么?” 这话说得极其轻柔,里面却丝丝渗出寒意,定嘉皇帝微微一怔,接着便点了点头,“不错。”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虽面无表情,眼中的讥诮却很明显。她抬起手臂朝定嘉皇帝拱了拱手,“不知陛下可否容宁兮考虑一二,毕竟婚姻乃人生大事,宁兮想回去与母后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定嘉皇帝心想反正姬太后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事肯定是可以成功的,便立即同意下来,“那好,朕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不论有无答覆,朕都绝对不会留郎清夜一条活命。” 安宁兮心中已经怒火翻腾,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向他行礼告退。 自她接触郎清夜以来,早就看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这样一个人才的性命却在这般卑劣的威逼下成为逼迫她就范的条件,便让她止不住的愤怒。 刚出了内宫大门,等在门边的燕烙和武之锐便迎了上来,一脸询问之色。 安宁兮眼中怒火未退,走了几步后,勐然转身看向燕烙,声音压得极低,“你轻功甚好,能否在众多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将郎清夜救出来?” 燕烙和武之锐都愣住,但燕烙瞬间就回过神来,朝安宁兮点了点头,“君上放心,燕烙会尽力一试。” 负伤归南昭 安宁兮与武之锐当日便在定嘉皇帝的监视下离开了洛阳,燕烙则悄无声息的留了下来。至夜晚时,马车于洛阳城外的茂密山林处停下,等候着燕烙与郎清夜的到来。 月色昏暗,四周几乎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静谧的环境让安宁兮有些不安,她当时一时激愤,让燕烙一人去营救郎清夜,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车中气氛沉凝,武之锐仿佛感觉到了她的不安,隔着车帘低声劝慰她:“君上不必担心,燕烙轻功超卓,不会有事的。” 安宁兮“嗯”了一声,黑暗很好的掩饰了她的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宁兮与武之锐在长久的静默中等待着燕烙,两人都有些紧张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像是要转移注意力,安宁兮突然问武之锐:“平谷关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武之锐回道:“没有,看来那边一切正常。” 安宁兮点了点头,她走之前吩咐了霍霄一旦战事有异状就飞鸽传书给她,现在还没有消息递来,看来的确是一切正常。 第76页 远处似乎有细微的响动传来,是马蹄声。安宁兮收回思绪,赶紧揭开帘子探身出来观望,武之锐已经将答案告诉了她:“君上放心,是燕烙无疑。” 安宁兮知道他目力极佳,心中放松下来,舒了口气。 马蹄声更近了些,也越发清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每一声砸在地上都带出回音来,将气氛衬得越发紧张。 武之锐在细细的听了一阵之后,突然转身对安宁兮道:“不好,君上,似乎有大批追兵赶来了。” 安宁兮心中一紧,往外又探了探身子,最后干脆整个人都出了车厢,视线紧盯着车后那团模煳的身影,暗暗焦急不已。那些追兵虽然还看不见,马蹄声却已经清晰的传来,可见与燕烙相距不远。 武之锐感到追兵的逼近,顿时意识到事态严重,“君上,请坐回马车,属下好赶车离开,否则被追兵们发现就不好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再等等,燕烙就要到了。”她已经看到马上的燕烙,同时看见的还有她身前横伏在马上的人影,想必正是郎清夜。 武之锐见她坚持,只好紧握着缰绳,一脸专注的盯着燕烙的马匹,只待她一到跟前便立即扬鞭掣马而去。 没一会儿,燕烙终于到了马车附近,武之锐看了看那群快到跟前的追兵,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君上坐好”,便已经驾车离开。 这突来的动作让安宁兮差点跌下车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立即朝已经赶上他们的燕烙喊了一句:“快上车来。” 燕烙的马匹已经与安宁兮的马车并列而行,听了安宁兮的话,她却摇了摇头,“此时怕是不可,后面追兵太多,我还是要将他们引开才行。”她说着,一手提起早已被颠簸的晕乎乎的郎清夜,一手拽着缰绳将马靠向了马车边缘,“君上请退后些,让郎尚书令先上车吧,等我除去后面的追兵,再上车不迟。” 安宁兮后退两步,稳住身子后朝郎清夜伸出手来,“郎爱卿,快振奋些,本宫拉你上车!”此时不是顾及礼节时候,保命最重要。 郎清夜闻言微微一怔,犹豫了一瞬,终于强撑起精神,整个人倾斜着身子往马车的方向滑下,手臂递给安宁兮。 安宁兮正要拉他,身后有人大声喊道:“大胆狂徒,竟敢从皇帝陛下手中劫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羽箭之声已经唿啸而来,安宁兮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将郎清夜推了开去,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便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 郎清夜原本大半身子已经搭上马车,现在被安宁兮一推,整个人立即翻滚了下去,燕烙赶紧勒马,迅速的跳下马匹将他用力提起。武之锐也停下了马车,他已经闻到了身后安宁兮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君上,您没事吧?”武之锐语气焦急,一边已经拔出腰间佩剑,挡在了车前。 安宁兮的头脑有些昏沉,强打起精神说了句:“无妨,赶快将人救走最重要。”而后伸出左手用力折断右臂上露在外面的箭柄,牵动伤口时忍不住痛唿了一声,左手赶紧按压住伤口,整个手掌中只觉得一片粘腻。 燕烙连提带扶的将郎清夜弄到了马车边,郎清夜此时也终于恢復了些,赶忙询问安宁兮:“君上可有受伤?” 安宁兮不愿浪费时间,只开口说了句:“上车吧。” 郎清夜不敢有所耽搁,立即登上了车,那边燕烙手中的鞭子已经舞的唿啸作响了。武之锐随燕烙抵挡了一阵,想到安宁兮的伤势,不敢恋战,连忙退回车边,开始驾车。燕烙且战且退,最后一鞭隔开众人,提起轻功掠上马背,一夹马腹,迅速朝安宁兮的马车跟去。 身后的追兵仍旧不死心的追来,口中唿喝不断,已经认出是女侯等人。 郎清夜已经扶着安宁兮进了车内,武之锐只有拼命赶车,暂时不去想这样会加重安宁兮的伤势。 燕烙也赶到了马车边,提起轻功从马背上跃到马车上,而后一甩长鞭,竟将马扫翻在地,身后的追兵看不清情形,顿时被绊倒了一大片,追赶的速度慢了下来。 “君上怎样?”燕烙进入车厢后,立即跪坐到安宁兮身边问道。 郎清夜在一边扶着安宁兮,语气有些急切,“似乎不太好,君上这一箭好像中的很深。” 安宁兮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笑了笑,颇具自嘲的意味,“在战场上没有被射伤,倒在这里受伤了,中周的帝国风范真让本宫长见识了。” 燕烙凝神看了看安宁兮的伤口,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来,“幸好我随身带了创伤药,先把血止了就不会有危险了。”说完也不管用量,直接拔开瓶塞倒在了安宁兮的伤口上。 安宁兮被郎清夜扶着,几乎已经靠在他身上,此时被这药粉刺激的再度痛唿出声,左手狠狠的揪着郎清夜的衣摆,慢慢的才忍耐了下来。 郎清夜见她如此痛苦,心中万分愧疚,若不是因为他,怎会连累君上受伤? 然而刚才安宁兮的那一推其实是她以为推开郎清夜之后还能来得及收回手臂,岂料夜色让她错误估计了自己的速度,这才受了伤。可是在郎清夜看来,这却是她捨己为人的表现。他心中原先对安宁兮的变化还只是觉得疑惑,现在却是觉得震惊了。因为她的改变根本不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想要励精图治那么简单,而更像是性格从内而外的改变。 第77页 郎清夜无暇多想,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赶往南昭,否则安宁兮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便是南昭的罪人了。 所幸安宁兮的伤口此时终于是止住了血,车厢里的血腥味没那么浓了,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已经靠在郎清夜身上,她立即坐正了身子,燕烙见状赶紧上前从另一边托住她的肩膀,“君上不可妄动,还有箭簇没有拔出,要小心一些。” 安宁兮无奈的嘆息,声音虚弱,“我还想这趟回南昭之后就立即赶往平谷关的,这下好了……” 燕烙以为她是关心风翌,赶紧安抚她:“君上放心,风将军号称战神,现在又有霍都督助阵,定不会有事。” 安宁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出事,从我在战场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分明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哪有人被围攻还如此气定神闲的?恐怕当时他是故意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吧。” 燕烙愣了一下,“这怎么会?” 安宁兮没有回答,觉得有些疲倦,靠着燕烙昏昏欲睡。 她不是担心风翌有事,她是担心楚业祈没事。 这次战事如果不能让东越元气大伤,起码也要让他损失惨重,否则她带兵长途跋涉到平谷关岂不是白跑一趟? 在最后睡过去之前,安宁兮脑中所想的也全是要大败东越的念头。 武之锐在外面狠狠的抽着马匹,身后的追兵慢慢消散无踪,他却不敢丝毫放松,车内的是一国君主,若是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好在天亮之后,安宁兮的伤势好了许多,武之锐放松了一些,这才稍作停顿,休整一番,同时飞鸽传书给南昭王宫,叫禁卫军前来迎接保驾。 平谷关这边的情形一切照旧,西华与东越相持着,谁也没有先做出动作。 风翌在军帐中把玩着风无殊的世子金印,思考着是要继续与南昭合作陪东越耗下去,还是直接挑明风无殊如今早已不是世子的事实。 其实若不是西华王请他留下风无殊一命,恐怕他此时已经这么做了。而他之所以答应西华王的请求,则完全不是念在与风无殊的兄弟情分上,只是出于名声的考虑罢了。他早已考虑周全,要做西华的主事者,好声誉是必不可少的。 正在思虑间,秦皓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卷着的小纸条,“将军,南昭王宫发来的急信。” 风翌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条,将金印放下,伸手接了过来。这时候南昭怎么会有信传来? 他起身边踱步边阅信,只是走了几步后脚步便停下来,眉头皱了皱,“女侯受伤了。” 秦皓一愣,“女侯怎么会受伤?” 风翌嘆息了一声,“为了救郎清夜,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帮我,也不会让郎清夜在中周身陷险境了。” 秦皓大抵听明白了些,“那将军打算怎么做?” 风翌摇头,“这消息是秘密得来,我怎能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好在女侯现在没事了,只是想必要在宫中休养一段时间,届时再作计较吧。” 秦皓知道他既然说了这话,就一定是有了安排,也不再追问。 风翌坐回桌边,将纸条随意的投入杯中,举起茶壶倒入了水。做完这些后,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秦皓,“这次女侯必定已经跟中周决裂。”他笑了笑,“看来我得做些准备,南昭恐怕会有事了。” 欲擒先故纵 安宁兮回到南昭后嘱咐身边之人不要将自己受伤的事情说出去,因此朝臣大多不知道此事,连郎太傅也是听郎清夜说了之后才知晓,但安宁兮拒绝接见众臣,他也没能前去探望。 回到王宫当日,武之锐便立即召了御医为安宁兮拔箭簇。姬太后当然是被惊动了,赶忙赶了过来。十几个御医们在储明宫中等候差遣,安宁兮却将他们全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一个,据说是其中医术最好的。 姬太后坐在安宁兮的床边陪她,已是初冬时候,她却紧张的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安宁兮见她一脸紧张,劝她迴避一下,怎料她硬是不肯,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却还是紧紧握着安宁兮的左手,让安宁兮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心生感动。 御医在一边做着准备,安宁兮眼神飘向站在一边的燕烙,其中的意味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燕烙朝她点了点头,安宁兮便移开了视线,对跟前有些犹豫的御医吩咐道:“动手吧。” 御医连忙称是,终于鼓起勇气要有所动作,安宁兮突然开口问他:“以后本宫可还能拉弓射箭?” 御医赶紧点头,“君上放心,所幸并未伤及筋骨,只要好生休养,以后不会有太大影响。” 安宁兮舒了口气,当时留了那么多血,她还以为会落下什么后患,看来是燕烙的创伤药起了效果。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右手伸到御医面前,“那就快些吧,不要犹豫,你一犹豫,本宫吃的苦越多。” 御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忙不迭的点头,将手中的手巾递给她,“君上咬在嘴里,这样会好一些。” 安宁兮接过来咬住,朝御医点了点头,姬太后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眼睛紧盯着那没入皮肉的箭簇,等到御医将手放上那只剩小半根的箭柄上时,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下去,转过了头去。 第78页 安宁兮闷哼之声响起,姬太后只觉得那只被她握在掌中的手勐的撰紧,等到松开时转头看去,却见安宁兮已经满头是汗的晕了过去,脸色一片苍白,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姬太后大惊失色,刚想要上前,燕烙已经阻止了她,“太后不要妄动君上,此时怕是兇险非常。” 姬太后被这话吓住,停下了动作,神情一片慌乱,“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御医赶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求饶:“微臣无能,微臣该死,太后恕罪,可……可是……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姬太后没有心情理会她,只是盯着床上的安宁兮满心焦急,脑中已经一片空白。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外殿传来了脚步声,武之锐的声音在外响起,“君上,长公主殿下到了,您可要见?” 燕烙立即接口道:“此时怕是见不起来了,君上已经晕过去了,恐怕是万分兇险。” 殿外的人愣了愣,而后安静兮走进了内殿,隔着水晶珠帘看着床上的安宁兮,神情满是担忧,“君上怎么样了?”转脸见到姬太后也在,她赶紧行礼,只是姬太后根本顾不上应答。 燕烙看了眼安静兮,露在面纱外的眼中满是哀伤,“君上先前说要召见长公主殿下,燕烙还不知是为何意,现在才明白了,原来是怕自己……” “放肆!这种话也敢乱说!”姬太后反应过来,狠狠的训斥。她爱女心切,根本没有察觉到此中异样,此时早已方寸大乱。 燕烙立即垂头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话。 安静兮眼神微转,视线再移回床上的人影身上时,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只是这一切都落入了燕烙眼中。 一时间殿中一片沉寂,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姬太后焦急万分,脚步凌乱的在一边走了两步,刚要再去招其他御医,床上的人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姬太后赶忙上前,脸上神情轻松了许多,“宁儿,你醒了?” 安宁兮点了点头,视线却是越过她落在了安静兮身上,“姐姐来了?” 安静兮连忙掩去因她醒来而产生一丝失望,快步上前行礼,“君上现在可好些了?” 安宁兮虚弱的笑了笑,“好多了。”她转头对姬太后道:“母后不必担忧,女儿没事,您先回去吧,女儿有些话要对姐姐说。” 姬太后皱了皱眉,听她说要跟安静兮说话,立即就想起了刚才燕烙说的话,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角落中的燕烙。见安宁兮醒来后似乎并无大碍,她也放心了些,转头对安宁兮嘱咐了一番后走了出去。御医此时终于放松下来,连忙告退。 安宁兮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燕烙,视线移向安静兮,“姐姐肯定奇怪今日为何要找你来。其实这次受伤让妹妹意识到一件事,正是因为这件事,妹妹才这么着急的将姐姐召进宫来。” 安静兮对她突然这么亲切的称谓有些不不适应,停顿了一下才回道:“君上所为何事?” 安宁兮嘆息一声,“这次受伤让妹妹联想到前几次的刺杀事件,也终于明白了妹妹一直身陷险境的事实。那些刺客一直抓不到,幕后之人也不知道是谁,妹妹担心总有一天会突遭不测,届时南昭无人统领,势必大乱,所以……” 安宁兮咳了两声,故意在此处停下,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安静兮,后者虽然竭力掩饰,眼中却也透露出了丝丝兴奋和期待。 “君上想说的是……”见安宁兮没有及时接着说下去,安静兮终究忍耐不住先问出了口。 安宁兮嘆息一声,“姐姐也知道,南昭王室子嗣不丰,到现在为止也就你我姐妹二人,倘若妹妹有个不测,南昭便只有让姐姐你做君主了。” 安静兮赶紧后退两步,深深拜倒,极力压制着语气,不让自己显露出兴奋来,“君上千万不要多想,吉人自有天相,君上定不会出事。” 安宁兮摇了摇头,“如今妹妹不得不做这最坏的打算,反正这次为了救姐夫,南昭已经与中周基本上算是决裂了,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姐姐便自立为君,不必顾忌什么皇权限制。” 安静兮头垂着,袖底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心中满是欢愉,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安宁兮细细的盯了她一会儿,与燕烙交换了一下视线,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姐姐先回吧,这件事不要对外人提起,晚上的时候再进宫一趟吧。” 安静兮诧异的抬头,“晚上再进宫?” 安宁兮点头,招招手示意她走近,凑近她低声道:“晚上妹妹将写好的诏书给姐姐,他日若妹妹有任何不测,姐姐便拿这诏书登位。” 安静兮惊喜难言,面上却是一副惊恐模样,自然又是一番推辞。安宁兮直接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了,姐姐回去吧,晚上妹妹在这里等你。” 安静兮这才停止了推辞,告辞离去。 燕烙见她离开,从角落中闪出,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出门跟了上去。 安宁兮听见外面再无响动,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右手臂上的伤口,摇头笑了笑,看来这番装模作样,倒让姬太后受了不少惊讶。 第79页 她穿戴整齐,走到门外吩咐武之锐派个宫人去向姬太后禀报自己已经无碍的消息,而后便出了正殿往书房而去。 武之锐跟在她身后低声询问:“君上是打算今晚就动手么?” 所谓的动手,对象自然就是安静兮。这个计划其实是安宁兮回宫途中仓促想到的,不过对付安静兮应该是够了。而整个过程,就只有武之锐、燕烙与她三人知道。 听到武之锐的问题,安宁兮点了点头,“既然找到了障碍的根源,就要尽早剷除,不然不是让自己越来越危险么?” 武之锐有些迟疑的道:“长公主她一向谨慎守礼,万一幕后之人不是她,那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安宁兮走入书房之际,转身对他笑了笑,“说的是,所以我才让燕烙去跟踪她。” 武之锐不解,“跟踪她之后呢?” 安宁兮嘆息一声,“武太傅在这方面还不如燕烙聪明啊。”她走到书桌后坐下,武之锐跟了进来,神情仍旧有些茫然。 “武太傅想想,若你是长公主,要想将刺杀本宫的刺客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又不会被搜查到,什么地方最合适?” 武之锐凝神想了想,突然抬头唿了一声,“公主府?” 安宁兮点头,“公主府中有郎太傅和郎尚书令这两个名声极佳之人,长公主又总是一副温婉恭顺的模样,这样的府邸,谁能想到会有刺客的存在?”她勾着嘴角笑了笑,“郎太傅和郎尚书令定然也不知道。” 武之锐这才明白过来,“难怪燕烙要去跟踪查看了,只是那些刺客若是混在公主府,又怎会那么容易就查得出来?”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本宫今日对她所说的意思是若本宫遭遇不测,她便可以即位。问题是现在我又醒过来了。长公主想必失望的很,现在怕是正在想办法,怎么样让本宫早日遭到不测吧。” 武之锐想了想,明白过来,“君上是说,长公主势必会再去找那些刺客行事?” 安宁兮点头,“只要她想尽快除去本宫,便会尽早行事,本宫估计今晚她进宫离去之后,就会有刺客前来。” 武之锐一听,立即转身往外走去,“那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 “不用了,”安宁兮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毛笔,“本宫自有安排。本宫如今右手有伤,你过来帮本宫写诏书吧。” 武之锐听了这话,只好回到她前,拿过笔架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接过安宁兮递过来的空白诏书后疑惑的问她:“君上想要怎么写?” 正是午后,却不见太阳的踪影,外面天色有些阴沉,初冬的风阴冷的刮入殿中,气氛萧瑟无比。安宁兮看着窗外,冷笑了一声,“你听好了,我说,你写……” 长公主之殇 夜幕降临时,燕烙终于回到了宫中,安宁兮已经用完晚膳,正在储明宫的正殿等候她的消息。 燕烙进门之后,安宁兮将守在门外的武之锐叫了进来,“你去公主府门外守着,等长公主出了门,你便进府中将郎太傅和郎尚书令请到这里来。”武之锐得了命令,立即去办。 安宁兮这时才转头看向燕烙,“怎么样?说说看吧。” 燕烙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安宁兮抿了抿唇,“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安静兮来时,安宁兮正在内殿之中,安静兮以为她还在床上休养,刚要随燕烙进去探视,却见安宁兮自己走了出来,身着白罗暗纹绣衫,脸上稍饰粉黛,只有头上的装饰很少,显得肃穆而淡雅。 “君上这是……”安静兮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短短一个下午没见,安宁兮不仅面色正常的站在她面前,还一身素白,这气氛实在有些诡异。 安宁兮示意燕烙出去守在门口,看向安静兮时微露笑意,“姐姐来了?正好,本宫已经将诏书写好了,姐姐要不要看看?” 安静兮听着这冰冷的语调,越发觉得怪异,恭谨的回了句:“君上安排就好,臣妾不用看了,臣妾一切听凭君上安排。” 安宁兮从袖中摸出那份诏书,嘴角笑意不减,语气却是更加冰冷了,“姐姐还是看看的好,免得有什么疏漏。” 安静兮看着那份递到自己面前的诏书,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接了过来。缓缓展开,只是看了一眼,她便花容失色,整张脸顿时惨白一片。 “怎样?姐姐,可有疏漏?”安宁兮隐去笑容,满面寒霜的看着她,“这里面可是详细的罗列着自本宫自受伤醒来之后所有遇刺的经过,姐姐看清楚,有没有哪次是忘了写进去的。” 安静兮被她的眼光逼视的后退几步,满脸骇然的盯着她,“君上……这是何意?” “姐姐认为本宫这是何意,本宫便是何意。”安宁兮慢条斯理的说着,一步步走近她。 安静兮连连后退,语气慌乱,“难道君上是想说刺客是臣妾安排的么?” 安宁兮嘆息一声,“姐姐不用再装模作样了,燕烙已经查到那些刺客至今还藏匿在公主府中,而且也知道姐姐你还打算再来一次行刺。” 安静兮顿时愣住,片刻后慌忙跪倒在地,“君上容禀,臣妾是冤枉的啊。” 第80页 安宁兮紧紧盯着她,突然岔开了话题,“对了,本宫今天下午听说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据说当初父王病重之际,姐姐你曾于病榻前提过立储要立长而不立嫡,可有此事?” 安静兮双眼大睁,震惊的看着她。 安宁兮笑了笑,“你不必惊讶,本宫既然会把事情向你挑明,便是有了足够的证据,你若还不承认,那本宫便一件件展示给你看,你与那些刺客之间的交易,燕烙也已经从你府中取得了。” 安静兮颓然的坐倒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面如死灰。 安宁兮转身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端着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姐姐可能不知道,门外现在就站着郎尚书令和郎太傅,姐姐要不要见见?还是说……”她将手中的被子递到她跟前,笑意森寒,“永不相见?” 安静兮盯着她手中的杯子,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连连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你居然要毒害我?” 安宁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害本宫多次,本宫只害你一次,怎么说来,姐姐你都不算冤了。怪只怪你急于求成,终究将自己苦心经营表面撕开,让本宫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她托着杯子摇头嘆息,低声道:“原本这次回来就要加封姐夫为丞相了,怎料姐姐原来并不在意丞相夫人的头衔,要的却是更高的。” 安静兮听出来她这是在拿郎清夜的前程和性命威胁自己,眼中虽满是愤恨却终究动摇了起来。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郎家父子都不知道,而若是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害了她深爱的夫君,终究是叫她不忍心。 安静兮死命的咬着下唇,颤抖着手接过茶杯,突然冷冷的盯着她,狠声道:“你不是宁兮,你是谁?” 原先的安宁兮纵使有再多的不是,也不会这么平静冷漠的亲手逼死一个人。 安宁兮静静的看着她,“你确定要知道?”她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喝了之后我再告诉你如何?” 除非她想让别人知道,否则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能是死人。 安静兮心神大震,视线再度凝聚在茶杯上,眼中慢慢凝聚起泪光。她从小便不甘居于安宁兮之下,以前父王在时,自己还得些宠,如今南昭所有权力都在安宁兮手中,她顶着长公主的头衔又怎样?始终还是不如她。 其实早在安宁兮还没被宣子都射伤之前,她便已经暗中策划了多次刺杀,但当时的安宁兮喜欢外出,因此刺杀一般都是在宫外行动的。只不过有武之锐在,第一次便没成功,而后安宁兮每次出巡或是游玩便都带着大批的禁卫军随行护卫,一时间安静兮倒没了下手的机会。 等到了安宁兮被射伤回宫,武之锐被姬太后关押之后,安静兮察觉到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于是又派了刺客过来,怎料却遇上了秦皓,而后她又惊讶的发现了安宁兮的变化。 只是这变化让她更为不甘。原先的安宁兮平庸无能就是她最想取而代之的原因,而现在的安宁兮却是沉稳干练,让她不能接受。于是她在也按捺不住,将刺客一次次派进王宫,派往东越,甚至是追随去平谷关的军队,每一件都显示着她急切想要除去安宁兮的目的。 安宁兮说的对,是她太急于求成了。 安静兮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闭了闭眼,门外有她最心爱的人,她曾经还幻想过自己荣登君位的时候,便给他一切可以施展才华的机会,可惜现在…… 安静兮突然凄凉的笑了起来,终究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她扔掉杯子,狠狠的瞪着安宁兮,“好狠的心……” 安宁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在害我的人当中,我对你是最仁慈了的,只是一杯茶水,你基本上是没什么痛苦的。” 安静兮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嘴角开始溢出血来,“你……你究竟是谁?” 安宁兮勾了勾嘴角,神情甚为苍凉,而后俯身贴近她耳边,喃喃低语:“我只不过是一抹回来报仇的孤魂罢了。” 安静兮大惊失色,不停的喘着粗气,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惊惧,而后眼神渐渐开始涣散。 安宁兮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直到眼前的女子终于犹如碎纸残叶般倒在地上,她才转脸看向殿门,提高声音说了句:“都进来吧。” 殿门打开,露出的是郎太傅和郎清夜惊愕莫名的脸。刚才在殿中安宁兮有意将一些秘密的话语说的声音很低,而有些要让他们听到的话,例如安静兮行刺她的事情,则是清晰的传到了殿门口。 安宁兮看着郎太傅和郎清夜,郎太傅满脸震惊之后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请求宽恕。郎清夜则是盯着安宁兮,神情带着茫然和心痛。等视线移到她身后已经冰冷的尸体上,顿时愣住,而后赶紧奔入了殿中。他跪坐在安静兮身边,颤抖着手想要去扶她,却在要碰上她身体的一刻又犹豫不前,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安宁兮回身朝殿内走了两步,看了一眼郎清夜,冷声道:“长公主安静兮突发急病,不治而亡。本宫痛失爱姊,万分心痛,赐以诸侯之礼入葬,追封护国夫人,谥忠顺端敏佳孝义大长公主。”她顿了顿,视线牢牢的锁住郎清夜,“郎丞相,接旨吧。” 第81页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打算追究安静兮的罪名,还要厚葬她,而郎清夜也毫不受影响的得到了丞相之位。 如今是安静兮要害她在先,郎清夜知道这已是安宁兮所能做的极限。他站起身来,转身之际看到安宁兮包扎着的右臂,闭了闭眼,竭力将自己的复杂情绪压下,朝着安宁兮的方向深深拜倒,“微臣……领旨谢恩。” 安宁兮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门边的武之锐,“武太傅,去安排辆马车,将长公主的遗体好好护送回公主府吧。” 武之锐应下,连忙去安排。 安宁兮转身看了一眼郎清夜,又看了看殿门边还跪着的郎太傅,淡淡道:“二位节哀顺变。”说完后,举步走出殿门,沿着一边的迴廊无意识的走了几步。 储明宫中早就做了准备,此时一个宫人也没有,燕烙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她之前一直逃亡,根本没有关注过原先那位女侯,所以并不知道安宁兮存在变化之事,是跟着她之后才渐渐对她有所了解。而她今日之所以心情复杂,却不是觉得安宁兮手段残忍,毕竟她体会过生死边缘的感觉,对待害自己的人不能手软是她一直都奉行的原则。她只是觉得奇怪,安宁兮明明一直都是一副冷漠对人、手段凌厉的模样,为何当初会救下她这个来歷不明的人? 燕烙正在沉思,前面的安宁兮突然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她,“燕烙,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燕烙愣住,抬头看向安宁兮,却见她眼中出现从未有过的茫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困惑。燕烙明白过来,“这是君上第一次杀人?” 安宁兮移开视线,想了想,“若是说亲手杀人,这的确是第一次。” 燕烙抿了抿唇,垂头盯着在自己被宫灯拉长的影子,淡淡道:“第一次杀人的确不是很好受。” 安宁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是不好受。”毕竟安静兮害她多次却没有造成什么大伤害,不像她的仇人。倘若现在被她杀的人是她才仇家,想必她心中只有痛快可言,怎么会觉得不好受? 安宁兮抬眼看了看空中清冷的月光,嘆息了一声,上苍无德,负她太多,终有一日,这些都会一点点讨还的。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安宁兮收回思绪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道人影沿着迴廊快速的朝储明宫的方向而来。燕烙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安宁兮身前,语气冷然的问道:“前方何人?” 来人顿时停下步子,似乎吓了一跳,尖细的声音随之响起,“君上原来在这里,太后叫奴才来请君上去天寿宫问话呢。” 安宁兮走近几步,这才看出来人是姬太后身边的胡公公,“问什么话?” 胡公公朝她拜了拜,“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刚才收到了中周来的急信,而后便焦急万分,说什么中周要跟南昭决裂……” 安宁兮顿时明白过来,中周可真是会挑时候,南昭此时还陷在平谷关的战局中,此时提出跟南昭决裂,岂不是想让南昭陷入困境?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对胡公公道:“你去回禀太后,不必问话了,要决裂便决裂吧,南昭不惧!”说完转身朝储明宫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转身对胡公公补充了句:“你再禀报太后一声,长公主突发急病,已经殁了。” 北方有故人 中周定嘉三十六年初冬,定嘉皇帝颁布诏谕,从此与南昭划清界限,南昭君主身份不被中周所承认,亦不受皇权所护。 诏谕一出,举世震惊,一时间引起各方异动。 安宁兮很快便接到了原先收拢的周边四小国送来的毁约书,言明几国欲脱离南昭,重归自立。而后其它离南昭不远的一干小国纷纷集结,对富庶的南昭虎视眈眈。 安宁兮自然知道这里面有中周在背后撑腰,不然这些小国不会这么迅速也不会这么大胆的做出这番动作。如今东越与西华还在平谷关对峙,南昭也有五万兵马陷在其中,且统领南昭兵马的霍霄也在那里,中周显然是谋划好了的。 安宁兮的书房里不断地有诸位大臣来来往往,忧心忡忡者有之,愤恨不甘者有之,冲动欲战者有之,却全被安宁兮一句“本宫自有计较”给打发回去。她坐在书房中闭目沉思许久,直到武之锐进来禀报说郎丞相前来求见。 郎清夜一身素白的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枯藁,朝安宁兮行完礼后,开口询问:“不知君上召见所为何事?” 安宁兮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淡淡问道:“长公主的丧事办得如何了?” 郎清夜稍稍垂下眼眸,拱了拱手,“承蒙君上惦念,一切都好,明日便可入葬了。” 安宁兮点了点头,仿佛有些疲倦,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次中周之事,郎丞相以为该作何应对?” 郎清夜抬眼看她,神色变的恭谨肃然,“微臣这几日也在想这件事情,如今周边各个小国蠢蠢欲动,显然是中周在从中怂恿,而以南昭如今的情势,只有两个选择。” 安宁兮垂下手臂,紧盯着他,“说来听听。” “一个是立即召回霍都督及其所领兵马,届时诸小国摄于南昭如今的军威,自然退服。” 第82页 安宁兮立即摇了摇头,“不行,平谷关的战事不能这么轻易退却,东越还未退兵,南昭自然要继续相助西华。” 郎清夜皱了皱眉,他一直不明白安宁兮为何要一直这么帮助西华,尤其是那个风翌将军。其实说起来,这次若不是因为风翌,南昭也不会引来今日的局面。可是安宁兮明显的不愿别人过问此事,他也不好多问。 他朝安宁兮面前稍稍走近半步,“既然如此,那就走第二条路,寻找第三方势力的支持。” 安宁兮微微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此时这情形,的确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郎清夜嘆息一声,“可是怕是很难吧,如今还有哪方势力是有能力处理此事而又自身未被捲入其中的呢?” 安宁兮琥珀色的眸子波光微转,许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本宫有计较了,你且退下吧。” 郎清夜微微一怔,朝她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安宁兮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没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叫了燕烙进来。 “君上有何吩咐?”燕烙在她身边站定,恭敬的问她。 安宁兮抬了抬仍旧受着伤的右臂,“本宫是叫你帮本宫写两封信。” 燕烙应了,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定,取过笔墨开始照着安宁兮的吩咐写信。 一封给身在平谷关的霍霄,告诉他不必慌忙赶回,继续留在平谷关相助西华,而另一封则是写往北孟。 北孟现任君主顾凭轩当初曾于东越做过质子,就在那段时间里,他与还是萧如清的安宁兮结下了深厚情谊,当初二人甚至姐弟相称。安宁兮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找他,但此时唯有藉助第三方势力才能平定此间局势,而北孟无疑是最适合的一方。 燕烙有些惊讶,这封信居然是写给那个袖手不管天下事的北孟君主,且最后一句还加上了一句亲昵的“小轩”,实在奇怪。而后安宁兮居然还自己接过信去,用受伤的右手慢慢的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两封信送出去后,安宁兮开始耐心等待结果,顺便象徵性的照料了一下长公主的葬礼。 不久,两封信便都送到了目的地。 平谷关中,收到信的霍霄万分焦急,安宁兮那句“本宫自有安排,都督不必多虑”让他始终放心不下。谁都看的出这次是中周在背后动作,怎能不叫他担心。 那道诏谕已经将南昭的地位排除在众国之外,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一个国家,甚至是外邦夷族前来侵犯南昭,也不用担心会被指责而落人口实,因为此时的南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是人人得而伐之。 在这种心情之下的霍霄自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源头,若不是因为风翌,南昭也不会落入如今这尴尬的境地。再加上原本就看不惯风翌的吴祯在一边煽风点火了几句,霍霄便风风火火的冲去了风翌的军帐。 帐门边的侍卫根本没来得及拦住他,霍霄却在进门的剎那停下了步子。因为他听见了风翌正在对栗英倩交代的话。 “霍都督来了?有什么事情么?”风翌正坐在条案后,与站在他对面的栗英倩说这话,此时见到霍霄,立即微笑着问了一句。 霍霄走近两步,视线在他和栗英倩身上扫过,讶异的声音随之响起:“风将军刚刚是要派栗将军去南昭相助?” 风翌点点头,“不错,南昭这次与中周决裂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霍霄原先的情绪瞬间转变,看向他的神情多了份敬重,朝他拱了拱手道:“风将军高义,霍霄在此先行谢过了。” 风翌笑着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霍都督不必多礼,这是西华应该做的,不知霍都督准备何时回南昭,可叫栗将军同往。” 霍霄摇了摇头,“君上来信叫我仍旧留在此地相助西华,所以我是不能走的。” 风翌微微愣住,与栗英倩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风翌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朝外唤了一声秦皓。 秦皓进来后朝他拱手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风翌坐下,取过一边笔架上的毛笔,蘸墨挥毫,迅速的写完一封信,而后一边取出旁边盒中的兵马元帅金印加盖上去,一边对他道:“你赶紧回长安城将这封信交给周立,让他带着手下兵马同栗将军一同前往南昭。” 秦皓和栗英倩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风翌见到他们两人的神情,笑了笑,“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放心,周立虽然刚刚归顺于我,却是始终忠于王上的,如今这金印盖着,他不会不从。” 栗英倩在一边迟疑着道:“可是他原先对风无殊也很忠心,说实话,末将到现在还是对他不够放心。” 风翌瞥了一眼一边沉默不语的霍霄,看着栗英倩笑的颇具深意,“既然如此,他就更适合去南昭了。” 栗英倩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既然不放心,当然外调要比留在长安城要好的多。 霍霄虽然不明白他们讨论的中心是什么,却也明白过来风翌这是要多派一路人马前往南昭,于是赶紧再向他拱了拱手,神情带着感激,“风将军这么做很可能会被中周牵连,甚至还会被中周拒绝承认身份,霍霄对将军这份相助之义感激不尽。” 第83页 风翌无所谓的笑了笑,“身份被拒承认又怎么样?我仍旧是我,不会改变什么。倒是女侯曾救我性命,又在我归国后屡次相助,这份恩情才是难以报答。” 原先风翌在南昭王宫时,霍霄与他接触不多,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此时听了这话,不免对他的洒脱和重义生出一丝欣赏来。 霍霄走后没多久,栗英倩和秦皓也退下。风翌踱步走到地图前,视线盯着下面的南昭地界,暗暗沉思:安宁兮,为什么到如此境地,你也不愿让霍霄领兵归国?真的只是因为要帮我么?他微抬手臂,手指在金陵城上点住,而后缓缓上移偏西,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后点在西华地界之上,嘴边泛出笑意,“既然如此,那就相助到底吧……” 此时一切情形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几天之后传来的消息却叫他震惊不已。 风翌早年便在各国培植细作搜集消息,而几个大国之中除了东越,自然也有他安排的人在。东越当年防守严密,那个所谓的谍报组织直到近几年才让他的人稍微敢有所动作,但也仍旧是束手束脚。中周外强中干,他的人早已混入,有的甚至都在朝为官。南昭因为有他亲自坐镇,手下细作自然更多,行事也更方便些。而北孟虽然有他的人在,他却一直没有太关注。毕竟北孟一直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北孟君主顾凭轩也是一副纵情逍遥,不问天下之事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在栗英倩与周立集结起兵力往南昭赶去的同时,北孟突然传来消息,顾凭轩居然亲自率领十万之众军队开往南昭,甚至在行军之前就gg各国北孟相助南昭的消息。 风翌收到消息后在帐内思索许久也不明白为什么顾凭轩会一改往日态度,如此不遗余力的相助南昭。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已经抢先赶至南昭附近的栗英倩传信给他,声称得到细作打探的消息是女侯亲自邀请了北孟君主来助。 风翌手中稍稍用力,信件立即被揉作一团,他眼中的黑色翻滚沉浮,光芒复杂难辨。他想起前段时间收到中周细作的消息,称定嘉皇帝曾欲与安宁兮以婚事结盟。而安宁兮的受伤便宣告了此事已然作废。现在她却亲自邀请北孟前来,难道安宁兮打算要与北孟结盟? 风翌微微眯眼,感觉有些怪异,他沉吟许久,而后突然摇头笑了起来,暗怪自己庸人自扰。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安排,又何必瞻前顾后,一切就让安宁兮自己做决定好了。他坐到条案后磨墨写信,收信的地点却是南昭的揽月楼。 今朝迟相认 栗英倩与周立所率军队约有六万,光是这支精锐之师便足以叫原先蠢蠢欲动的诸小国胆战不已。而后北孟军队千里迢迢赶到了南昭附近,十万之众的军队顿时连中周也被深深震慑。南昭从大臣到百姓,连日来的担忧瞬间消弭。 北孟军队到达金陵之后,原先吵嚷着要自立的四个附属国连忙派了使节前来,递交国书,表达歉意,表示愿意仍旧归附南昭。安宁兮没有耐心与他们虚与委蛇,直接告之要么脱离中周归附南昭,要么就等着南昭军队亲自接收四国。 四国知道南昭如今已无皇权束缚,将来要么被皇权所灭,要么灭掉皇权,一时便犹豫不止,不知该何去何从。但是西华和北孟如此直接的相助,让四国明白了此间局势,于是终究是割断了与中周的牵连,正式归附南昭,并且送了各国君主的嫡子入南昭为质。 这次的突变,安宁兮没想到风翌会派军队前来护卫南昭,虽然知道他是出于礼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忙完四国的事情后,她亲自带着郎清夜等一干众臣出了城门迎接栗英倩和北孟王等人。 只是安宁兮并未直接现身,而是坐于车撵之中,请郎清夜代为出面住持相关事宜,一直到进了宫后,她才派人去请顾凭轩来见。 顾凭轩被宫人们带着在储明宫的偏殿里候着,没一会儿门边便传来响动,安宁兮推门走了进来。 门开后看到眼前之人的剎那,安宁兮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男子转过身来,一身玄色暗纹袍子衬得他身形挺拔,头顶金冠束髮,面如冠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羁于世的狂放,看着安宁兮时却露出一丝警戒来,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会因为想家而哭泣的孩子了。 安宁兮静静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沉默。 顾凭轩也在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声音冷然,带着一丝急切,“寡人已经照着女侯说的带兵前来,还诏告天下要全力护卫南昭。现在女侯是不是该告诉寡人萧如清的下落了?” 安宁兮原先还很紧张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你因何认为本宫会知道萧如清的下落?” 顾凭轩一怔,心中有些迟疑。他原本就觉得自己那番作为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现在更觉得不妙,难道真的是被女侯给骗了? “女侯还是据实相告吧,寡人如今十万重兵驻扎在金陵城外,”他眼神凌厉,缓缓陈述道:“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女侯想必是明白的吧?” 安宁兮脸上笑意更重,点头不止,“不错不错,小轩你真是长大了,也会威胁人了。” 顾凭轩皱了皱眉,突然觉得眼前之人的笑容和语气十分熟悉,那声“小轩”居然叫的万分自然,毫无扭捏之态。当时他见信上最后出现的“小轩”的称唿,加上当初自己给萧如清那块玉佩的纹样,便料定女侯知晓萧如清的下落。莫非女侯那封信并不是借着萧如清的名义写的,而是……萧如清本人写的?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第84页 安宁兮注意到顾凭轩神情的变化,嘆息了一声,走近几步,敛去脸上所有笑意,紧紧盯着他,神情十分认真,“小轩,我就是萧如清。” 顾凭轩的眼睛蓦地大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相信萧如清没死,但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安宁兮侧过身子,声音虚无的传到他耳边,“小轩可愿仔细听听这十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殿外冷风吹过,时节终于完全迈入了寒冷的冬日。 燕烙和武之锐守在储明宫正殿处,眼神却是紧盯着偏殿,不知道里面安宁兮在跟北孟王说些什么,居然这么神秘,连他们二人也不让近身。 没多久,安宁兮与顾凭轩一起从殿门中走了出来,燕烙讶异的看了两人一眼,压低声音问一边的武之锐,“怎么君上和北孟王关系这么好么?” 远处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走来,一副和乐模样。 武之锐疑惑的摇了摇头,“之前从未见过君上与北孟王有过什么接触啊。” 两人正在疑惑,安宁兮已经到了跟前,对燕烙道:“你去跟太后禀报一声,就说本宫打算三日后在宫中摆宴,借庆贺本宫生辰之名为北孟王和栗将军等人接风洗尘。” 燕烙瞄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顾凭轩,躬身称是,朝天寿宫去了。 顾凭轩带着一副不羁的笑容望着燕烙的背影,对安宁兮道:“这女子怎么戴着面纱?莫不是毁容了?若是这样,真是可惜了一副好容貌了,瞧瞧刚才露在外面的眼神,啧啧,真是动人啊。” 安宁兮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人说北孟王从不过问天下纷争,只恣意享受生活,本宫原先还不信,现在倒是见识到了。” 顾凭轩与她一同往书房而去,压低声音道:“突然听如清姐你叫我北孟王还真不习惯。” 安宁兮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武之锐,朝他摇了摇头,“如今我的年纪还没你大,身份上又各是一国之君,在别人面前自然不能同过去那般称你为小轩,你更不能叫我如清姐。” 顾凭轩嘆了口气,“人生在世,总是诸多规矩,不够洒脱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书房,安宁兮嘱咐武之锐在远处守着,不必近前,而后将书房门掩好,这才对顾凭轩道:“以后你我不妨以姓名相称好了,反正你我两国也要结盟了。” 顾凭轩点了点头,“那我以后便称你一声宁兮了,你可不要像以前那样说我没大没小。”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只笑了两声,神色又变的凄哀。他看着安宁兮,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语气突然变得很轻浅,“宁兮,你刚才虽然说了十年前的事情,可是那十年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定是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吧。” 安宁兮眼睫微垂,转过身背对着他,久久沉默不语。 顾凭轩一下子惊醒过来,脸上连忙堆起笑容,“对了,刚才说要结盟的,快些写盟书吧。” 安宁兮在心中低嘆一声,小轩啊小轩,纵使十年过去,你变化再多,内心仍旧是善良的。可是,如今她却要将本不愿涉足天下纷争的他拉入这场乱局中来。安宁兮闭了闭眼,自己为了復仇,也太过自私了些。 顾凭轩见她不动,又催促她,安宁兮回过神来,赶紧将心中情绪压下,走到书桌后坐下,开始写盟书。她右手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大半,但还是有些影响,因此写的极慢,一笔一划认真至极。 顾凭轩坐在离她不远的圆桌边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满是酸楚。当年自己在东越王宫受尽欺凌,还有她在身边护着,可是那十年间,又有谁在她身边保护?他紧捏着手心,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以免安宁兮会受到影响,心里则是对楚业祈憎恨不已。 当初他在东越为质,他本就对东越无好感,要不是因为萧如清,他甚至打算在称王之后挥戈东越一雪前耻。十年前萧如清突然失踪,他派过很多人调查过她的下落,也曾明确的以君主身份发信询问过楚业祈,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如今既然已经得知了真相,他对东越自然只有更加憎恨,与安宁兮结盟的事情,就算她不提起,他自己也会主动提出。 这番沉思间,安宁兮终于将盟书拟好,她将笔搁在一边,起身拿着盟书走到他对面坐下,将盟书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仔细看看,若有什么疏漏之处,我也好尽快补充。” 顾凭轩拿起盟书飞快的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疑惑,“这里面怎么会提到西华?” 安宁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好说自己打算扶持风翌夺下天下,只好含煳的说了句:“西华也有结盟的意思,我只是先将它写进来而已。” 顾凭轩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多一份力量,也多一份保障。如今西华有战神风翌在,实力自然更盛。” 安宁兮点头笑了笑,“说的是。” 而此时被他们讨论着的风翌,则根本无暇顾及南昭这边。东越王又开始了动作,他只好再度迎战。 这次风翌没有像上次那样一直退避,而是迂迴反覆的与东越相抗。他在南昭这三年间研究了不少的战术,此时便正好用东越军来试试效用。东越军好几次都被西华军沖的四分五散,霍霄几次想要相助,都没有派上用场。 第85页 楚业祈心中惊骇不已,他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东越铁蹄竟然会在风翌变幻莫测的战术前被束手缚脚,如此不济。若是如此,自己想要称霸天下的梦想岂不是要止步西华? 楚业祈下令暂时原地整兵,又开始与西华对峙。风翌也不着急,楚业祈既然还想要耗下去,他便作陪到底,顺便等等南昭那边的消息。 他当时写信给孙无家,叫她找机会去见一见安宁兮,说明他的建议,而很快孙无家便有了机会。正好安宁兮要庆贺生辰,孙无家便拜託武之锐向安宁兮言明自己要进宫为她献艺庆祝。 安宁兮考虑到安静兮刚刚过世不久,不宜鼓乐笙歌的大肆操办,原先还不想答应。但武之锐说孙无家声称有要事要奏,她便又改了主意,答应让她一人进宫来。 安宁兮心中奇怪到底孙无家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想了许久也毫无头绪,最后只有等待。看来只有等她生辰当天才能知道了。 诚意贺芳寿 安宁兮说三日后要设宴庆贺生辰,南昭王宫里便立即动手忙碌起来。因为长公主刚刚过世不久,安宁兮严明不必大操大办,便免去了一切歌舞礼乐。 宴会仍旧设于扶鸣殿中,这次没有知玉给她操办,很多事情要她自己过问,安宁兮这才知道原来办场宴会也是很不容易的。 刚至傍晚,扶鸣殿中便已经热闹起来。安宁兮与姬太后一起到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到场。左边首位由郎清夜作陪,坐着顾凭轩。右边首位则是栗英倩和周立两位西华将军。安宁兮在当中玉阶上坐了,四下看了看,见武之锐隐身于帷幔之后,旁边立着个娉婷的身影,想必正是孙无家了。 宴会开始,安宁兮自然是先举杯感谢北孟和西华两国前来相助之谊,一来二往间便饮了数杯酒下肚。姬太后因为中周与南昭决裂之事而心中忧郁,即使此时一片和乐情景,她也不见得有多畅快。安宁兮嘆息了一声,知道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生她养她的中周,只有随她去。 酒过三巡,安宁兮还没提议说让孙无家出来献艺,顾凭轩已经大咧咧的开了口,“寡人十分感激女侯的盛情,但若是有美人歌舞相佐便更好了。” 安宁兮知道他放荡不羁,怕他这番话会引起郎清夜的不悦,赶紧道:“北孟王所言甚是,只是本宫刚刚经歷丧姊之痛,因此今日并未准备什么歌舞,不过我南昭倒是有个能歌善舞的女子今日要前来献艺,不知北孟王可有兴趣一观?” 顾凭轩抚掌而笑,点头不止,“好,好,一个女子的歌舞最能看出优劣,女侯快些将她唤上来吧。” 安宁兮笑了笑,朝武之锐站的地方唤了声:“出来吧。” 孙无家自帷幔后而出,身上内着素白中衣,外罩浅红纱罗,头上插着步摇,脚步轻盈的走来,腰间环佩叮噹作响。她的脸上只是稍饰粉黛,便已叫人移不开视线。朝中很多大臣都去过揽月楼,此时一见她的容貌便都认了出来。 顾凭轩瞥了一眼,朝安宁兮笑了笑,“不错。” 安宁兮知道他玩心重,也不理会,只是紧盯着孙无家。孙无家手中还抱着她心爱的筑,不便行大礼,只好朝安宁兮拜了拜,“参见君上,祝贺君上芳寿之喜。” 安宁兮看着她,“今日你可有什么好节目表演?” 孙无家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栗英倩,点头道:“今日无家要为君上献歌一曲。” 安宁兮点了点头,“那便唱来听听吧。” 孙无家应了,立即有宫人上前给她摆案放筑,案后又置了软垫。孙无家在软垫上跪坐了,手执竹尺轻敲了一下筑,以示表演开始。孙无家虽混身青楼,此时在这王宫之中,重臣面前,却毫无怯意,一下一下的击着筑,清越的歌声随之响起。 安宁兮听着那曲子,总觉得哪儿很熟悉,不自觉地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竟是以前知玉喜欢弹的曲子,只是此时由古琴变成了筑,叫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安宁兮对音律并无研究,心道这可能是一首较为有名的曲子,所以今日在孙无家这里听到倒也不算奇怪。可是等她再细细听取了孙无家的歌声,才知道其中有其他意思。 孙无家的所唱的歌连在一起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赞美女子形容貌美,德行高雅罢了。可是她在每句特定的字眼上总是似有意无意般的停顿一下,引起了安宁兮的注意。 一曲歌罢,安宁兮看向孙无家的眼神已经变得颇具深意,她笑着点了点头,“此曲甚好,你且暂留一步,待宴会完毕,本宫会另行重赏。” 孙无家脸上堆起笑容,他人看来她这是因受赏而笑,实际上只有她和安宁兮两人知道这笑容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会心之笑。 孙无家退下后,顾凭轩仿佛才从这美妙的歌喉中清醒过来,拍着掌贊道:“人人都说江南女子娇美多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安宁兮笑了笑,江南女子么?恐怕她不是南昭人吧。 安宁兮没有做出回应,一边的姬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倒有了想法。自己的女儿不就是江南女子?北孟王虽然为人放荡不羁,但一表人才,又同样与宁兮一样是一国之君,两人怎么看都觉得很般配。 第86页 姬太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了一阵,轻轻扯了扯安宁兮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宁儿,你看这位北孟王怎样?” 安宁兮被她拉回思绪,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母后又想到哪里去了,北孟王与女儿见面才多久,您怎么就有了这心思了?” 姬太后知道她说的也是事实,嘆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心里觉得十分可惜。 一场宴会,没有其他的娱乐便失了许多趣味。孙无家退下后不久,宴会便结束。安宁兮吩咐宫人好生伺候北孟和西华来的三位贵客,自己则告别了姬太后迳自回了储明宫。武之锐已经带着孙无家候在那里。 安宁兮进入正殿后,将燕烙和武之锐遣了出去,殿中只余她与孙无家二人。 “君上想必已经猜出无家是哪里人了。”孙无家还没安宁兮开口,自己就先明说了。 “不错,你若不是在歌中反覆唱着西华二字,本宫怎会知道原来与自己合作的揽月楼竟不是南昭所有。” 孙无家笑盈盈的朝她拜了拜,“君上息怒,此事可不像君上想的那般,我们这营生,无所谓属于哪国,说到底,我们只是忠于公子而已。” 安宁兮眉头微挑,她已经猜的差不多,却还是问了句:“你口中的公子是哪位?” 孙无家看着她笑的暧昧,“自然是曾经侍奉于君上身边的知玉公子,如今的风翌将军。” 安宁兮微微笑了笑,“果然,那他叫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孙无家从怀间抽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无家来为君上庆贺生辰是一件,另一件则全都在这信中了。公子说要避人耳目,由此才经过了揽月楼这边。” 安宁兮点了点头,接过信走到圆桌边坐了,拆开仔细阅读起来。 果然是风翌的笔迹,虽有些变化,却与那本箭谱上的相差不大。她细细的看下去,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看完后,她将信折好,看着孙无家问道:“你家公子既然提出这样的建议,他能做得了主么?” 孙无家点头,“这是自然。实不相瞒,如今只要我家公子愿意,西华王说不定会立即退位让与他称王,君上完全可以放心,我家公子此时已经是西华的实际主人了。” 安宁兮嘴边的笑容扩大,朝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宫便接受你家公子的建议,与西华结盟。” 孙无家见此行目的达成,笑容满面的朝她再拜了拜,“还好君上答应了,无家总算幸不辱命。” 听了这话,安宁兮有些奇怪,“怎么你觉得本宫不会答应么?” 孙无家摇了摇头,但笑不语。哪里是她担心,是她家公子担心罢了。不知自己帝皇星身份的风翌当然不知道安宁兮本就有意助他,更不用谈结盟了。只是这里还有个北孟王在,也难怪他会觉得安宁兮不愿。 孙无家想起风翌的交代,又问了句:“君上预备何时动身前去西华?” 刚才信中的确提到邀请安宁兮去西华缔结盟约,这也是安宁兮会询问风翌是否有实权的原因,毕竟邀请一国之君前去,并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见孙无家似乎不放心的询问自己,安宁兮笑了笑,“放心,本宫既然已经答应要与西华结盟,自然会前去,这几日本宫安排一下南昭事宜便会动身。” 孙无家妩媚的笑着,“无家这么问,还有一事相求君上。不知君上此去西华,可否带上无家一起。” 安宁兮诧异的看着她,“你要回西华去么?” 孙无家点头,“我本就是走遍天涯之人,如今南昭待久了,便想回西华去看看,不知君上可否成全?” 安宁兮想起那时听她唱过的那句“阅尽千人无知己,走遍天涯仍无家”,心中对她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赞赏来。她虽沦落风尘却自有一番心境,心无挂碍,想走便走,女子活成这般,也是值得羡慕的。 安宁兮同意了她的请求,而后将武之锐叫进来,吩咐他把孙无家安全送回揽月楼去。 孙无家离开后,她又将信拿出来看了一遍。风翌突然于此时提出结盟,正是时候。她明白风翌之所以让孙无家本人前来,除了要避人耳目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想表明自己的诚意。如果他不让孙无家自己表明身份,想必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揽月楼竟是属于他的。 安宁兮走到窗边看了看空中清冷的孤月,心中暗暗思忖:东越和西华还在两方对峙,此时去西华也不知是否合适。 在窗边站了许久,终于感到浑身寒冷。安宁兮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她唤了一声燕烙,告诉她自己准备安置,便朝内殿走去。燕烙叫了宫人给她准备热水,安宁兮洗漱完毕,已经准备上床就寝,殿门边却突然传来武之锐的声音,“君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安宁兮只好又穿戴整齐,走出内殿,示意燕烙开门。 武之锐进门后,朝安宁兮拱了拱手,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君上,刚刚属下从揽月楼返回之际救了一个人,此人现在已被属下带到了宫中,君上可要一见?” 安宁兮觉得事有蹊跷,武之锐行事谨慎,定不会随意带人进宫,便点了点头,“把人带去书房等候吧,本宫马上就来。” 第87页 武之锐立即去办。安宁兮沉吟了一会儿,提步朝书房而去,燕烙随即跟上。 安宁兮还在奇怪这人是谁,进了门才知道原来竟是熟人。 眼前之人居然是东越丞相萧逸,也是她身为萧如清时的父亲。 安宁兮看着他原先阴沉的面容如今只余枯藁,曾经高傲的身躯在自己脚下拜倒,突然觉得万分有趣。她勾着嘴角冷笑,这才是开始,东越所有欠她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像现在的萧逸一样,跪倒在她的脚下。 有心还无意 安宁兮静静的端坐在书桌后,等着萧逸自己开口。 萧逸衣裳褴褛,浑身上下脏乱无比,头髮散乱的贴在额头,跪在地上许久之后,见安宁兮没有询问自己身份的打算,只好自己开了口:“东越萧逸参见女侯。” 安宁兮淡淡的问道:“萧丞相因何而出现在南昭?” 萧逸皱着眉嘆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安宁兮,“女侯有所不知,东越王从十年前起就开始怀疑萧家,如今我萧家一家在朝为官者被贬的贬,被撤的撤,如今只剩老夫与犬子如忠两人尚未被牵累。可是东越王早就将老夫软禁在府邸,丞相之职早已有名无实。前些时候老夫突然于夜间收到王后送来的信件,告之东越王意欲加害之事,只好连夜逃出了东越,一路往南昭而来。” 安宁兮听完这段描述,细细一想,已经察觉出其中的不对。 “你刚才说是郭王后送信给你的?” 萧逸赶忙回答:“不错,是王后送信给老夫的。” 安宁兮眯了眯眼,“她因何会送信给你示警?要知道她这么做可是欺君,何况那君还是她自己的丈夫。” 萧逸嘆道:“老夫如何没有想过这点,只是如今萧家的境况早就让老夫提心弔胆,收到王后的信,老夫是宁可信其有啊。” 安宁兮想了想,“那你又为何一路直往南昭而来?” 萧逸的神情有些疑惑,“这点也是郭王后在信中提及的,她还叫老夫前来投靠女侯,老夫一直没有弄明白她这提议的意思,也就一直没有轻易前来叨扰女侯。” 安宁兮眼珠微转,脸上渐渐蒙上寒霜。她心中冷笑,郭慧月经过这十年的确是变聪明了许多,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自作聪明。难怪自己会在东越遇到刺客,而楚业祈当时还大咧咧的出城相送,想必当时在背后动作的不是楚业祈,而是郭慧月吧。也是,她跟自己一样经歷过穿越这种离奇之事,会怀疑自己也很正常。 安宁兮又看了一眼萧逸,心中一片清明。郭慧月是想用萧逸来试探自己。当初萧家对自己并不好,萧逸更是时常对她打骂。她还记得自己曾满身伤痕的跟郭慧月恨恨的抱怨,将来要是有可能,一定要让萧逸付出代价。 所以,这就是她把萧逸送来自己身边的意图吧,想要看看自己究竟怎么对待萧逸,从而猜测自己的身份。 安宁兮脸上笑容加深,这个傻女人,何必勉强自己玩儿这些心机,本来便不是那块料啊。 她仔细的回味了一番萧逸的话,突然想到一件事,问萧逸道:“你刚才说东越王从十年前起就开始怀疑萧家,他怀疑萧家什么?” 萧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是东越王当时明令禁止传出的事情,而且有关家族脸面,让他一时犹豫起来。 安宁兮见他似乎不愿说,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盯着他,也不叫他起身,任他跪着。 两人耗了许久,清楚自己如今情形的萧逸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重重的嘆了口气,“不怕女侯笑话,这事还要从老夫逆女身上说起。” 安宁兮眉头微挑,“逆女?哪个逆女?” 萧逸的声音突然变得阴狠起来,“还能有谁?正是老夫的么女萧如清。” 安宁兮靠上椅背,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表情盯着他,“说详细些。” 萧逸抿了抿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本来老夫这个女儿是很得东越王喜爱的,曾经甚至差点要被立为往后。可是她辅佐东越王做出一些成就来之后,居然不甘居于人下,想要篡权自立,而后事情败露,自己从悬崖上跳崖自尽。东越王下令禁止消息传出,因此才让世人一直以为她是失踪了。这件事让东越王怀疑萧家也参与了谋反,由此才一直怀疑打压萧家至今……” “啪”的声音响起,守在一边的燕烙赶紧上前,就见安宁兮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竟生生将一段凸出的部分掰断。燕烙担心她刚刚要好的右臂伤口会崩裂,连忙询问:“君上没事吧?” 安宁兮却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她的眼中满是恨色,紧紧盯着萧逸,声音低沉,“你刚才说萧如清谋反?” 萧逸抬头之际见到她的眼神,心神骇然,慌乱的点头,“是,的确如此。” 安宁兮的唇紧紧抿着,心中似有烈火焚烧,那种刻骨的恨意充斥着四肢百骸,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泄愤的出口。 许久之后,她终于稍稍平復了一些,萧逸等人已经惊疑许久。 “当初是谁说出萧如清谋反之事的?” 萧逸赶紧回答:“是郭王后,她与小女关系匪浅,情同姐妹,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而且她也是唯一见到小女坠崖之人。” 第88页 安宁兮哼哼冷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很好,本宫知晓了。”她转头吩咐武之锐:“将萧丞相安排在王宫住下,好生招待。” 最后那句话安宁兮故意拖长了调子,朝武之锐使了个眼色,武之锐明白这是她不放心萧逸,示意自己找人盯住他,朝她拱了拱手,将萧逸带了出去。 萧逸退下后,安宁兮对燕烙道:“派个人去请北孟王前来,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相商。” 燕烙应了,出门吩咐了一个宫人去办,又回到她身边,“君上的手没事吧?” 安宁兮这才注意起自己的右手,抬了抬手臂,舒了口气,“还好,没事。” 燕烙点了点头,躬身退到一边,安宁兮心中思绪翻腾,没有心思说话,两人陷入沉寂。 不多会儿顾凭轩便到了书房,他刚刚在宴会饮了不少酒,一进门便是一身酒气。安宁兮朝燕烙挥挥手,燕烙朝顾凭轩行了一礼,朝外走去,顾凭轩却突然看着她嘿嘿笑了起来,“改日叫寡人瞧瞧你的相貌如何?” 他本不羁惯了,此时又有些醉,这话说着本是无心,但对于在意容貌被毁的燕烙来说却是很刺耳。因此纵使知道顾凭轩身份高贵,燕烙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走出了门。 顾凭轩微微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脸看向安宁兮却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笑意瞬间敛去,朝她走近了几步。 “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回过神来,看了他一会儿,像是竭力压制着什么,许久才终于说出话来:“小轩,我预备去西华,与西华缔结盟约。” 顾凭轩一愣,酒醒了大半,“怎么这么突然?” 安宁兮冷笑道:“突然么?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顾凭轩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追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宁兮摇了摇头,“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她抬眼看着顾凭轩,脸上满是凄凉之色,“你知不知道,他们居然还诬陷我谋反,我真没想到,自己在崖底苦苦煎熬的那十年间,竟还背着这样的罪名。” 顾凭轩顿时愣住,“什么?有这样的事?” 安宁兮点了点头,像是极度疲倦一般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语气变得平静,“我打算过两天就动身去西华,你有何打算?如今南昭困境已除,你不必担心,可以回北孟了。” 顾凭轩想了想,“那我届时与你一同动身,经由西华回国好了。” 安宁兮笑了笑,“这么大张旗鼓,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相助南昭的决心是不是?”她嘆了口气,“小轩,你总是这么帮我,叫我以后怎么偿还呢?” 顾凭轩静静的看着她,眼前之人此时虽然在说着话,却让他觉得很不真实,像是随时就会消失无踪一般,如同十年前一样。 想到这点,顾凭轩几乎是下意识的走近到她身边,伸手覆上她搁在书桌上的右手,轻声嘆息了一声,“不用偿还,只要你好好的在这世间就好。” 安宁兮冰凉的手背被他温暖的手掌盖着,心中一片感动。她眼睫微颤,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小轩真是长大了,手掌竟变得这么大了。” 顾凭轩微微一怔,手慢慢的收了回来,笑了笑,“是啊,毕竟十年了,当然长大了,我都已经做父亲了。” 安宁兮垂眼笑着,“好得很,什么时候让我瞧瞧我的侄儿侄女们吧。” 顾凭轩微微一笑,“好,那我们便说好了届时一起动身了,我就先回去了,酒还没醒呢。”他一边笑呵呵的说着,一边朝外走去。 安宁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嘆息不止,十年了,终究是变化了,已经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了。她刚才故意那么划清界限也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 安宁兮也知道刚才顾凭轩的表现也许只是因为出于关心,并无其它,但是她知道自己对他仍旧是如同弟弟一般,即使自己现在的年龄还不如他大。更何况,安宁兮一直以復仇为目标,心无旁骛,根本就没有这种念头。更甚至,她内心深处认定如今的自己是配不上如小轩这般善良的男子的。 坐在书桌后许久,她才终于起身往正殿而去,心中已然回归平静。在復仇之前,什么都不要想。这便是她此时心中的念头。 安宁兮走入内殿休息之际,转身看了一眼燕烙,“燕烙,听说西华人除了崇尚武力,也很精通治伤的药理,这次去长安,本宫会帮你寻些好药来,早点将你脸上的伤疤去掉,你不用太在意,北孟王为人狂放不羁,他刚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罢了。” 燕烙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许久才吶吶的问道:“君上要去长安?” “嗯,就这几天的事。”安宁兮奇怪的看了一眼燕烙,“怎么了?” 燕烙回过神来,赶紧摇头,“没事,燕烙只是在想要提早做些准备罢了。” 安宁兮点点头,转身进了内殿。 燕烙在她身后久久不能平静。要回长安了?那岂不是可以回家了?她神情一顿,突然苦笑起来。家?她哪里还有家?心中微微嘆息,只不过能回长安一趟,总比永远都不能回去要好吧。 第89页 结伴赴西华 安宁兮愿意与西华结盟的消息递到风翌手上后,他当即招来了秦皓,吩咐下去要主动进攻东越军。 秦皓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将军怎么会想起主动进攻了?”这段时间风翌一直都是以守为主,一次都没有主动进攻过,这次却是下了这样的命令,他当然惊讶。 风翌一面换上铠甲,一面笑着对他道:“将有贵客登门,自然要先将门口清扫干净了。” 秦皓愣了愣,“贵客?” 风翌点点头,“我请了女侯前来西华,你等会儿派个人回去禀报一声王上吧。” 秦皓皱了皱眉,“将军现在才禀报王上,王上会不会不高兴啊?” 风翌笑出声来,“怎么会?总比我不告诉他要好吧。”他最后整了整铠甲,提步朝外走去,“动作快点,不要让东越有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 秦皓闻言赶紧称是,出了大帐前去准备了。 风翌手下部队训练有素,不过片刻便集结整齐。霍霄自然要来相助,风翌请他将五万南昭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守在左侧,另一部分守在右侧,以防届时有东越军从两侧进入长安地界。 西华军主动来袭的消息传到楚业祈耳中时,风翌已经人在东越军大营前方不远处了。楚业祈没想到西华军会来的这么突然,赶忙整兵迎战。为防有意外,命人将风无殊也带到了跟前。 风翌远远的看见楚业祈打马从后方走出,身边马上的人居然是风无殊,顿时觉得万分有趣。他扬高声调开口道:“西华前世子风无殊荒淫无道,早已尽失民心,东越王不顾友邦情谊,助无殊,伐西华,实乃逆天之举。东越王此时若肯将风无殊交给西华,并从平谷关撤兵,西华便不计前嫌,仍旧视东越为友邦,但倘若东越王一意孤行,那你我两方今日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楚业祈闻言冷冷一笑,“风将军身份不明,挟王以令西华,现在却把话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依寡人看,行逆天之举者,是将军你吧?” 风翌眼神讥诮的看了他一眼,他身边的秦皓已经按捺不住了,风翌转头安抚的朝他点了点头,嘆息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秦皓,袁志,进攻吧。” 这话说的十分轻巧,像是随口说来,但秦皓和袁志闻言立即展开了迅捷凌厉的动作,他们两人领头,几万西华军由几位副将带领着,动作迅速的朝东越军勐扑过去。 东越军连日来受到西华军的连番打击,早就心存畏惧,现在一见西华军来势汹汹,顿时手忙脚乱,楚业祈吩咐领头的几个副将要避开西华军的锋芒,此时西华军士气正盛,不可硬攻,若能趁机擒住几个领头之人,西华军必乱。 将领们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可是那些西华领兵的将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擒住的?几人只有尽力一试,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如同忙乱的东越军一样陷入了混乱的战局后,居然难以自由的施展动作,一时陷入僵局。 楚业祈心中焦急,转头看见风无殊,朝前方混战的西华军扬声道:“西华世子在此,你们如此不辨忠奸,实在愧对王恩!” 这些西华军都是风翌手下嫡系部队,怎会听进这些话,倒是他旁边被他提到的风无殊一脸紧张,他现在还拿什么证明自己是西华世子啊。 四周喊杀声一片,还混合着隆隆的战鼓,风翌却将楚业祈这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了耳中。他看着风无殊那心虚的表情,冷笑不断。 眼神移到战场,风翌的视线在东越这方一名副将身上凝固。他记起这名副将曾于安宁兮率军前来相助的当日自楚业祈身后一箭射出,当时若不是安宁兮身边那名武艺高强的蒙面宫女,安宁兮很有可能已身受重伤。 他低头笑了笑,对一边的士兵吩咐道:“拿把弓过来。” 一名士兵立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就取来了一把弓。 风翌接过来后,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有些轻了,但应该还能用。他已多年未拉过弓了,这一箭便当是还女侯一个人情吧。 搭箭,拉弓,风翌的动作一气呵成,而后紧盯着前方的目标,手指微松,羽箭顿时破空而去,随之惨叫声响起。 风翌舒了口气,好在技艺未曾生疏,这一箭虽然没有发挥出该有的力道,却也不算丢了脸面。 楚业祈眼见风翌一箭射落自己这方的将领,心中不忿,甚至想要自己沖入战场中去。风翌却在此时再度拉弓,箭羽直指他的方向。而后在楚业祈一愣的空隙里,微微偏移了些方向,箭羽射出时却是朝着他身边的风无殊而去。风无殊来不及迴避,被射中左肩,顿时哀号不止,跌下了马。 楚业祈震惊的看着风翌,中间隔着混战的几万士兵,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能将箭射的如此精准,难怪会被别人称为战神。 但是现在不是他感慨这些的时候,他叫人把风无殊抬下去医治,自己则被旁边的士兵劝着后退了很长一段距离。 风翌其实并不会伤害楚业祈,西华准备不足,还不能一下子挑起这么大的事端,因此刚才那一箭只是对楚业祈的一种警告,当然也是要让风无殊吃些苦头。 楚业祈正要严词斥责风翌的行径,风翌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东越王不必多言了,风无殊已经不是我西华世子,若不是念在他出自西华王室,今日便该以妄充世子之罪将他处死,奉劝东越王还是不要再插手西华之事,早日回国吧。” 第90页 楚业祈冷哼一声,“依寡人看,妄充世子之人是风将军你吧?” 风翌笑出声来,“东越王若不信,便去查查风无殊身上可有世子金印,若没有,东越王不妨移步我帐中一观。” 楚业祈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点,既然早就认识风无殊,他当时也就没有多问什么有关金印的事情,如今听了他的话,楚业祈才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不过让他不明白的是,风翌既然这么有把握的说出这番话来,为何要到今天才说? 风翌见他已经动摇,再度下令勐攻,楚业祈反应过来,打算从两边突围,却远远的看到两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这才知道风翌早已做好准备,那边定是南昭军无疑。 楚业祈未及准备突然受攻,此时情形又万分不利于自己这方,只好下令收兵。风翌也无心穷追,见东越军往回退去,也下令西华军停下进攻。 楚业祈看着风翌冷声道:“风将军不愧号称战神,无论是用阵还是强攻都叫寡人折服,寡人记住了今日的教训,他日定会再向将军讨教。” 风翌笑的云淡风轻,朝他拱了拱手,“风翌恭候大驾。” 他越是这么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楚业祈越是心中愤恨,他勐的提了一下缰绳,身下马匹一阵嘶鸣,率先转身而去,东越军在他身后开始有序的撤退。 风翌看着楚业祈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这下可以迎接南昭的贵客了。 安宁兮早已动身,风翌这边战事刚歇还不到十日,风翌便收到了安宁兮到了长安附近的消息,但同时他也得知与安宁兮一同前来的还有北孟君主顾凭轩。 安宁兮到达长安城的当日,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大批的涌向了城门口,围观第一次来到西华的南昭女侯和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北孟王。北孟王与南昭女侯一同往西华而来的消息早就便传遍了天下,长安城的百姓们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要亲眼一睹为快。当然,风翌亲自登上城楼相迎,也是吸引这些百姓前来的原因之一。 风翌这次一改往日的白衣打扮,穿上了玄色暗金绣纹的礼服,平日随性束着的头髮也全都整齐的冠入了金冠之中,整个人显出了与平日不同的雍容贵气。 安宁兮等人的身影很快便落入他的视线中,她没有坐马车,反而与顾凭轩骑着马并列而行,一路有说有笑。他们身后是北孟整齐的十万兵马,再往后才看到隐约看到栗英倩等人的身影。 秦皓在一边嘀咕:“原来这就是北孟王,倒还是第一次见,原来这么年轻。” 风翌的远远的就看到了安宁兮的笑脸,微微皱了皱眉,似乎自安宁兮受伤醒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笑的这么舒畅。视线移向她身边的人影,难道是因为他? 风翌心中突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怪异,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何尝知道安宁兮的笑容里也有东越军悻悻而归的原因在。 长安城的百姓们见到女侯与北孟王一同有说有笑的往城门而来,一下子议论纷纷,内容无非是关于二人很是般配之类的话。风翌听到其中一些言论,眉头皱得更紧。 西华禁卫军严密守着围观的人群,让安宁兮与顾凭轩顺利通过城门。安宁兮到达城门底下,抬眼看去,就见风翌正凝神看着自己,表情带着一丝古怪。 有眼尖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顿时又有了新话题:女侯跟我们的战神将军也是很般配的。 安宁兮在长安百姓们的不断揣测中进了城,风翌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安宁兮见他走到跟前,翻身下马,一边的顾凭轩却仍旧端坐在马上。 风翌朝安宁兮拱了拱手,“女侯远道而来,风翌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安宁兮回了一礼,“风将军多礼了。” 风翌的视线扫向马上的顾凭轩,笑着朝他拱手道:“今日有幸得见北孟王,实乃三生有幸。” 顾凭轩笑道:“风将军这话说的客气了,能得见战神将军,寡人才是三生有幸。”他转头看向安宁兮,笑容变的柔和,“宁兮,我这便回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通知我便是,我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安宁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你路上小心。” 风翌微微垂眼,顾凭轩刚才那声“宁兮”叫的如此亲切自然,与她说话时也没有自称尊号,这两人的关系居然如此亲密,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顾凭轩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风将军见谅,未经同意便取道西华归国,寡人失礼了。” 风翌朝他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北孟王客气,西华随时欢迎北孟王前来做客。”他招来秦皓,“带领禁卫军护送北孟王出城。” 顾凭轩自己就有十万兵马在,但他明白这是西华的待客之道,也不推辞,又与安宁兮话别了几句,便带头朝远处走去。 安宁兮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远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风翌见到这种情景,眼珠微转,其中漆黑的狂云渐渐涌现,一贯平静的神色变的复杂起来。 宴中定盟约 西华早就做好了准备,安宁兮等人被安排在王宫里住下后,当晚就受到了盛宴款待。久染重病的西华王亲自出席了宴会,以示对安宁兮的尊重。 安宁兮看了一眼玉阶上的西华王,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风翌,直觉的察觉出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貌合神离。想起之前在南昭王宫的那次宴会,又觉得有些好笑。如今他在主位,自己为客,前后相隔不过数月,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91页 西华王象徵性的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欢迎之词后,接下来就基本上都是风翌在说话了。他先是对南昭此次派兵前来相助西华感激了一番,而后又一一对安宁兮、霍霄等人敬了酒,宴会的气氛虽谈不上热闹,却也算融洽。 宴会进行到一半,风翌终于切入正题,看向安宁兮道:“有劳女侯此次亲自前来,西华不胜荣光。如今就结盟一事,除了国家间惯常结盟的那些内容,不知女侯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安宁兮想了想,“风将军预备何时订立盟约?” 风翌看了一眼西华王,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无奈的移开视线,对安宁兮笑道:“随时可以,女侯做决定吧。” 安宁兮笑了笑,“那就现在吧。” 风翌愣了愣,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没想到女侯会这么心急。风翌这一愣之后立即做出了反应,转头吩咐一边伺候着的宫人去取文房四宝。 没一会儿,风翌跟前的酒食就被撤去,摆上了笔墨纸砚。他抬眼看向安宁兮,微微一笑,“女侯现在可以说内容了。” 安宁兮点点头,“平常结盟的那些内容自然要遵守,不过本宫还希望西华与南昭订立的盟约里加上一条最重要的内容。”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众人,缓缓开口:“诸位都做个见证,本宫要加的内容是:西华与南昭必须要合力阻止他国称霸,尤其是东越。” 今日在场的基本上都是西华南昭两方的重要人物,也都是两方主事者的心腹之人,安宁兮并不担心消息外泄。 话音一落,众人再度愕然。风翌眼中有了不一样的神色,“那女侯的意思岂不是能称霸的只有西华与南昭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笑着看他,“不是西华与南昭,而是只有西华。南昭会尽力相助西华称霸,希望风将军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君上!”霍霄在一边讶异的叫了她一声,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没有给予回应。风翌在一边陷入了沉思,安宁兮的话让他一时间觉得很是蹊跷。他思考半晌后,终于将自己的疑惑合盘托出,“女侯因何要这么做?相助西华称霸天下,对南昭没有什么好处吧?” 安宁兮知道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她神色不改的看着风翌,“南昭既然已经与西华结盟,自然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且天下一统也是有利于万民苍生的好事不是么?” 一直垂眼不语的西华王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安宁兮,嘴角露出笑意。他转头看了一眼风翌,低声道:“寡人觉得可行。” 风翌扫了他一眼,他自然也知道可行,但是始终是觉得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安宁兮,后者也正在看着他,眼中一片坦然。风翌微微笑了笑,左手撸起袖口,右手执笔蘸墨,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四下无声,只有纸笔相触发出的细微响动在殿中迴荡。 安宁兮一直注视着风翌的动作,在他停笔之际,突然开口道:“本宫还要补充一点,南昭已经与北孟结盟,而北孟则完全支持南昭,也就是说北孟也必将会成为西华称霸的力量,当然西华也要保证届时不会对北孟造成什么损害。风将军若是同意,就将这点加入,本宫立即盖印。” 风翌听到她已经与北孟结盟,神色一顿,而后又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北孟之前与南昭并无接触,因何会全力支持南昭,甚至是相助另一个国家称霸这样的要求都能够答应?他想到白天北孟王与安宁兮之间的态度,越发迟疑,直到手中毛笔上的墨汁差点滴落在纸上才回过神来,移开了毛笔。 安宁兮自然将他的犹疑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微微嘆息,“风将军何必犹豫,若本宫无把握就给这些保证,就不会亲自前来西华了。” 风翌听了这话,心中释然了许多,点了点头,提笔将这一条补充了进去,而后又誊抄了一份,搁下笔,将两份盟书递给了旁边的西华王。 西华王早就叫旁边的宫人取来了西华国玺,立即加盖了上去,而后笑意盎然的看了一眼女侯。做完这些,这两份盟书又被送到安宁兮的面前,安宁兮叫过身后的燕烙,后者刚才听了安宁兮的吩咐去取了国玺,此时听安宁兮召唤,便立即将手中装着国玺的盒子递上。 安宁兮盖完印后,盟书两国各一份,整个过程便结束了。 西华王这时终于开了金口,笑眯眯的对安宁兮道:“女侯刚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番就完成了这件大事,实在是西华招唿不周,寡人有愧啊。” 安宁兮朝他拱了拱手,“西华王何必客气,所谓夜长梦多,有什么事情,还是早些办掉的好。” 西华王连连点头,招唿众人饮酒吃菜。风翌又吩咐了舞姬上前献艺,殿中的严肃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舞姬们跳舞的间隙,霍霄趁着丝竹之声悄悄询问安宁兮:“君上为何要这么做?原本君上此次相助西华在平谷关作战,微臣便已经觉得很奇怪,现在君上居然还要相助西华称霸,君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宁兮与他相邻而坐,隔得不远,她偏过头看他,淡淡一笑,“天下已乱,这不仅仅是相助西华之事,更是保住南昭之事。” 第92页 霍霄嘆了口气,“微臣自然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但是君上刚才所说,总让人觉得是南昭在主动逆流而上,微臣是担心……” 安宁兮抬手打断他的话,朝他安抚的一笑,“不必担心,天下五国,南昭与其中两个都结了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不管先前怎么样,如今南昭与中周决裂已成事实,南昭逆流而上本就应该。” 霍霄皱了皱眉,安宁兮说的也都在理,只是他终究是担心南昭,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相助西华称霸,他实在想不通。正在沉思着,跟前突然暗香浮动,霍霄抬眼看去,就见跟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个女子,安宁兮看了一眼那女子,嘴角浮现出笑意。 正是孙无家。 孙无家跟着安宁兮到了西华,今日却在宴会上现了身,她一身红色纱罗的舞衣,里面的中衣只裹了胸前,柔软的腰肢在纱罗下若隐若现,对着霍霄笑意盎然的道:“听说这位是南昭的霍都督,无家居然在南昭时没有见过,实在是可惜。” 霍霄四下看了看,果然见其他舞姬已经去了众人面前敬酒,他看着孙无家皱了皱眉,“你是……” 孙无家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霍都督实在叫无家伤心,无家以前在揽月楼可是天天盼着都督前来吶。” 霍霄恍然大悟,“原来是揽月楼的孙无家,难怪名字有些熟悉。”他接过她手中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递还给她,淡淡道:“多谢无家姑娘的酒了。” 孙无家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显的对她下逐客令。她接过酒杯,朝他白了一眼,而后在霍霄震惊的眼神里扭着腰肢到了安宁兮面前,“君上,无家陪你喝酒可好?” 安宁兮知道她为人随性,点了点头,指着一边的空位说了句:“坐这儿吧。” 孙无家也不客气,在她身边坐下,笑着给她倒酒,“君上这般爽快的人才叫人欣赏,若君上是男子,无家就要以身相许啦。” 安宁兮听着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你跳舞之前是不是饮酒了?” 孙无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玉阶上的风翌,又看向安宁兮,“君上真是好眼力,跟公子一样厉害,以前每次我一饮酒就会被他发现。”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的越发欢畅,整个人都几乎倒在安宁兮身上。 安宁兮将她扶正一些,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样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若本宫是男子,就接受你的以身相许了。” 孙无家听了一愣,之后跟安宁兮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翌听到笑声,循声看去,就见孙无家毫无形象的倒在安宁兮身上,两人还在说笑着什么,邻桌的霍霄脸色有些不好。他微微笑了笑,很多人都觉得孙无家太过癫狂不羁,为人不喜,安宁兮倒好像很欣赏她。 安宁兮像是察觉到风翌在看她,抬眼看了过来,风翌静静的注视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眼。一边的西华王突然笑着凑近他低语:“再怎么说也是有过夫妻情分的,你不妨私下找她叙叙好了。” 风翌抬眼瞥了他一眼,“父王身子不好,儿臣的事情还是少管点吧。” 西华王收回笑脸,悻悻的坐直了身子。 孙无家看到安宁兮与风翌对视,手掩着唇笑了两声,“公子也会有今天,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安宁兮没听清楚,追问了句:“什么?” 孙无家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脸上却是一个劲的笑着,心中暗暗觉得这场宴会实在是有趣的很。 原来是故人 盟约定好后,安宁兮才终于得空在西华王宫好好休息。一连几日都无所事事,让她平时忙于政务的她突然很不习惯。不过来到西华才短短数日,她便透过栗英倩向风翌委婉的提出要回南昭的想法。 风翌这几日也一直忙碌,没有机会与安宁兮见面,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一向从容的他此时倒反而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这感觉让他自己也觉得万分不适。得到消息时,他正在重华殿中处理政务,听到栗英倩的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起身去了朝辉殿找西华王。 西华王正在喝药,见他进来愣了愣,接着便笑了起来,“真是稀奇啊,翌儿今日竟有空来瞧寡人了。” 风翌缓步走近,在离他不远的圆桌前坐下,抬手抚了抚身上的白衣,眼睛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开口道:“你该册封我为世子了。” 西华王一口药喝了一半,勐的呛了一口,咳了好半天才平復了唿吸,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怎么回事?前些时候要册封,你明明自己说不急,现在怎么突然跑来说这句话。” 风翌看了他一眼,起身朝门边走去,边走边道:“总之你准备一下,尽快吧,最好就在这两日。”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门外。 西华王嘆了口气,“寡人可真是欠了你的。”他摆了摆手,叫身边的宫人把药端下去,叫过其中一个到跟前,“去把礼曹尚书令叫来吧。”说完话,视线投向门外,风翌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此时风翌正往他的重华殿而去,快到门口时,看见栗英倩等在那里,知道她还在等答案。他走到栗英倩跟前,淡淡笑道:“栗将军去向女侯禀报一声,就说过两天西华要行册封世子之礼,届时要请她观礼,希望她能再多待些时日吧。” 第93页 栗英倩一愣,“要行册封世子之礼?” 风翌点头,“总不能让西华一直没有储君啊。” 栗英倩明白过来,而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朝他暧昧的笑了笑,行了一礼之后朝外走去。 风翌被她那笑容弄的有些赧然,他一向洒脱,最近却总是心神不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举步走入殿内,没一会儿抱了古琴出来,走到一边的竹林里,直接席地而坐,将琴架在膝上开始拨弄,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稍微静下心来。 安宁兮没一会儿就是收到了消息,她先是有些吃惊,但随之就立即同意了,风翌被册封为世子,是她乐于见到的,留下来观礼也好。栗英倩完成了任务便告辞离开,心里对她这么爽快的答应同样也是心生笑意。 安宁兮正百无聊赖,燕烙突然对她道:“君上,我想出宫一趟,不知君上可否允许。” 安宁兮有些奇怪,“你出宫做什么?” 燕烙眼神闪烁,“我……我想去宫外找找有什么治伤奇药,听说长安民间有很多好药材。” 安宁兮顿时瞭然,点了点头,“好,你去吧,早去早回,若是寻不到,本宫便向西华王开口,宫中应该不乏好药。” 燕烙感激的看她一眼,朝她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安宁兮闲着无事,便对武之锐说了声,两人一起出了住的宫苑,打算在西华王宫里好好逛逛。 人人都知道女侯这是第一次来西华,但其实安宁兮以前就是来过一次西华,当时她是随楚业祈前来,不过虽然在这王宫中行走过却没有住过,对这里的布局根本不熟悉。偏偏这王宫又不像南昭王宫那样规格整齐,反而排布的毫无规律,安宁兮自觉方向感算好了,但还是被绕的有些头晕。 走了一阵之后,安宁兮已经有些疲累,见前方有个宫苑,便想过去看看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刚到宫苑门口,忽闻里面传来一阵琴声,顿时让她脚步停住,随即走了几步在门边朝里看去,一下子愣住,这里居然跟她宫中的重华殿差不多一模一样,视线移向殿门上方的匾额,居然真的叫“重华殿”。 安宁兮略微一想就知道弹琴之人必是风翌,对武之锐吩咐了一声,自己走了进去。 武之锐当然也早就听出了这是风翌的琴声,他相当配合的严守在门边,以方便君上与自己曾经的面首幽会。 安宁兮的脚步声极其轻浅,而风翌专心抚琴,心中心事纷杂,竟一时没能发现。安宁兮远远的看着他的抚琴的侧影,皱了皱眉,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虽说风翌特地将知玉殿改成了重华殿,又在殿前种了许多竹子,但是仔细看来,还是与南昭王宫里的重华殿有些不同。 安宁兮看着眼前的场景,总觉得记忆中在哪儿见过。她正毫无头绪,风翌突然像是拨错了调子,琴声一下子顿住,而后整个人似乎都愣住,怔怔的盯着手下的琴弦发呆。 这突然而来的一幕让安宁兮一下子回忆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十几年前唯一一次来西华王宫的那次,她曾于一处宫殿前看见一个少年抚琴,当时他突然拨断了琴弦,却好像并不在意,手上被割破出血了也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琴弦不做声。当时还是萧如清的她才十六七岁,实际年龄也不过将近二十,自然感到好奇,便上前问他怎么了,那少年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脸的冰冷。 少年身边随侍的宫人知道萧如清是随东越王前来西华的贵客,不敢怠慢,赶紧向她道歉,说少年的母亲刚刚过世不久,希望她不要介意。 萧如清从未感受过什么母爱之类的亲情,当然不以为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劝了他一句:“你这又是何必,你这么不在乎自己,可就对不住在乎你的人了。因为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少年抬眼看了她一眼,冰冷的面容稍有缓解,却始终没说话,不过一边的宫人给他上药包扎,他倒也没拒绝。 安宁兮收回思绪的同时顿时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在她醒来刚见到知玉时会觉得他的身影既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原来是他们早就见过,而自己早已将这段往事遗忘。 安宁兮突然觉得很好笑,世界太小了,原来竟是故人,她却一直不知道。 “女侯来了?” 轻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安宁兮抬眼看去,就见风翌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笑容温和的看向她所站的位置。 安宁兮朝他走去,笑了笑,这笑容里多了些隔世再见的意味。 见风翌席地而坐,安宁兮也毫不介意的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琴弦,笑道:“刚才你突然停住不弹了,本宫还以为是琴弦断了。” 风翌笑笑,“这把好琴是女侯所赠,风翌自当好好珍惜,怎会轻易将琴弦弄断。” 安宁兮打量了他一眼,眼前之人真是与当初所见变化太大了,真的是当初那个少年么? 风翌看到安宁兮盯着自己,顿时失笑,“女侯怎么了?” 安宁兮没有回答,反而突然伸手牵过他的右手,将之翻过来细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端发现了不甚明显的割痕。 果然是他。 风翌没想到她会突然牵过自己的手,一下子愣住,神色不免尴尬起来。 第94页 安宁兮检查完毕,将他的手放回,笑了笑,“本宫只是奇怪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居然也能抚琴,所以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风将军的手到底是什么样子。” 风翌尴尬的神色稍减,“琴是自小练的,战场征战则是后来慢慢拼出来的。”他语气柔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说着十分平常的事情一般。 安宁兮抿了抿唇,眼前的男子也是经歷过许多事情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吧。当初他放下身段成为女侯面首时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 安宁兮正在思索,风翌却突然道:“南昭已经与西华结盟,女侯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安宁兮收回思绪,点点头,“本宫正打算抽个时间与你好好谈谈这件事,本宫的意思是……主动。” 风翌听完她说完最后两字,眼神微微一转,漆黑的眸子染上深意,“如何主动?” 安宁兮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迄今为止,不论是西华还是南昭,几次与他国交锋,皆是出于被动。而如今你我三国结盟,中周与东越又不合,我们为何不趁机主动夺得天下?” 风翌听到她口中的“我们”,嘴角展露笑意,“之前还从未听说过女侯有夺得天下的心思。” 安宁兮盯着他手下的琴,淡淡一笑,“就如这古琴一般,若是你不主动拨它,如何能够奏出合你心意的曲子来?”她伸手在那琴弦上拨了一下,“本宫这心思早就有了,不过却不是为南昭,”她眼神在风翌脸上凝住,“风将军才是称霸天下的不二人选。” 风翌神情怔住,转脸对上她的视线,想在她的眼神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却始终只看到安宁兮的眼神清明如水。 他稳了稳心神,问安宁兮:“那以女侯看,要如何安排战局呢?” 安宁兮毫不迟疑的回道:“三方同时进行,北孟将北方小国囊括在内该不是难事,同理南昭和西华亦是,而后中周和东越不论是合力攻之或是分而化之,胜利的可能性都要大的多。” 她早就思虑周全,此时所说不过是大概方案。说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他日有空本宫会再跟风将军你探讨详细的作战细节,只要将军不嫌弃本宫孤陋寡闻便好。” 风翌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女侯这些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女侯时,女侯受人劫持却毫不慌乱,当时便觉得惊异,如今听了女侯的话,便叫风翌惊异更甚了。” 安宁兮自然而然的接话:“那时并非不慌乱,只是没有弄清楚情况罢了,风将军不必惊讶……” 话音戛然而止,安宁兮反应过来,勐然看向风翌,却见风翌一脸古怪的笑容看着她,而后笑容缓缓隐去,脸色变得凝重,“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个扣子埋的够深的,在第二章里面一直埋到今天,当时宁兮就觉得知玉的背影有些熟悉了额…… 哎呀呀,扭动~~~ 坦诚相见时 燕烙拿着安宁兮给她的使节令牌很容易就出了宫,而后迳自朝宫城西面方向而去,轻车熟路。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可是等她看到那间熟悉的宅院,那斑驳的墙体和已经缺了一角的木门,才意识到她离开已经整整三年了。 她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举步朝门口走去,正在疑惑大门因何是开着的,就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朝一边的躲了开去,而后眼神四下转了转,走到了宅子后院处的墙根边,她记得那里有棵大树在。 那棵树果然还在,燕烙提起轻功,飞身而上,身子落在繁盛的枝叶间居然没有引起丝毫的动静。 她悄悄拨开眼前的枝叶朝内看去,里面居然是西华王宫的禁卫军,而带头之人居然是秦皓。燕烙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这些人,只见他们似乎正在整理宅院,秦皓对着一干人等吩咐:“先把这里稍微清理一下就可以了,明日将军会派下人来仔细打扫的。” 禁卫军们齐声应了。其中一个问秦皓:“秦将军,这里真的曾经是丞相府?怎么现在弄得这么荒凉?” 秦皓嘆息了一声,“你们大都是新进禁卫军的,当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了,还不是前世子害的。姜丞相一世忠良,可惜……” 几人听闻他似乎不愿多提,都止住了话头,继续忙着整理庭院。 这里是丞相府,也是燕烙曾经的家。她的眼睛渐渐湿润,秦皓的话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风翌和秦皓突然离开,让意欲加害的风无殊扑了个空。他知道丞相姜恪与风翌交好,便找了个理由将姜恪关押,日日严刑逼供风翌的下落,并且在即将被西华王发现之际污衊他图谋造反。西华王身体不好,此事便交由几个大臣去办,结果这些人却全被风无殊收买,让姜恪最终含冤而死。 好在燕烙武艺不弱,早先得到消息逃离了丞相府,只是仍旧有风无殊的追兵不断追杀她,三年间从未间断过。若不是后来遇到安宁兮,也许那次她已经命丧黄泉,又如何能再回到这里。也因此,燕烙对安宁兮始终是抱着感激之心的。 她见秦皓还在忙着,便放弃了回府的打算。这三年来她已经看惯了生死,现在在回头看这里,居然也能心平气和了,只是想到枉死的父亲,对风无殊的恨意便铺天盖地的席捲而来。 第95页 燕烙正要跃下树枝,突然听闻一个禁卫军问秦皓:“秦将军,将军交代要我们寻找姜丞相的女儿,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相貌,如何寻找啊?”这话一出,其余的禁卫军也纷纷询问,都表示这件事很困难。 燕烙身形顿珠,心中微微嘆息,何必寻找她,只要帮她报仇便可以了。她跃下树枝,朝王宫而去,心里说不清什么情绪。她的父亲因为风翌而死,可是风翌当时并不知情,并且后来也遭了风无殊的毒手险些毙命,她本就不怨他,只不过现在风翌将丞相府修葺一新,将她找回来又能如何?过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 燕烙凝视着冬日阳光下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一阵凄凉。 阳光透过竹林的空隙洒下,毫无温度的照在竹林里的两人身上,安宁兮看着眼前的风翌,后者一副冷峻表情,像极了当初初见时神情。 这是他罕见的认真表情。 两人对视许久,风翌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有所缓和,逐渐浮现出笑意,“我忘了,要想让别人坦诚,自己要先对对方坦诚。”他凝视着安宁兮琥珀色的眸子,“女侯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安宁兮知道她早就引起了风翌的怀疑,而他之所以选在今日挑明,既是因为两国已经结盟,也是因为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让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她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将军且说来听听,本宫愿闻其详。” 风翌笑了笑,移开视线,盯着手下的琴,缓缓陈述:“我是西华王的私生子,这点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这个私生子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我与我娘相依为命在民间生活,她却于某日突遭毒手,不幸殒命。我本以为是意外,岂料却是人祸。而动手的人则是西华王后,风无殊的亲生母亲。” 安宁兮想到他当时在王宫弹琴的情景,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同情。风翌却仍旧淡淡笑着,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后来不知情的我突然被姜丞相找到,而后被带到了王宫,见到了我如今的父王。当时他已经知道了我娘遭人害死的事情,王后因此下狱,在狱中自尽而亡。我才知道原来我娘是死于非命,而风无殊就是从那时候与我结下了仇怨。姜丞相请父王将我归入王室,他却将我送到了军营,当年我不过十三四岁,身子柔弱,常遭人欺负,而后遇到秦江,也就是秦皓,才渐渐好些。之后我凭藉军功一步步攀爬,直到突然有一天西华王赐姓我为风,真是讽刺的很。” 他笑着垂眼,摇头不止,“这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风无殊见我风头日盛,又掌握了全国兵马的帅印,怕我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想要害我。当时我收到消息时,原本就对他们父子无比反感的心情更加强烈,就打算离开,再也不回西华。没想到秦皓自愿跟着我,我们在长安最后那日,我给自己取名知玉,将贴身的玉佩也刻上了这个名字,以示与风翌作别。而后这块玉赠给了秦皓,就是女侯醒来当日救你的那块玉佩。” 安宁兮点点头。 “只是后来还是防不胜防,风无殊用姜丞相的性命要挟我去见,结果我服了毒药,他却仍旧将姜丞相害了。秦皓赶去救我,我们二人好不容易逃脱,却终究是支持不住了,最后阴错阳差的逃到南昭边境,被女侯发现,这才保住了一命。当时我在南昭王宫整日所想都是返回西华报仇之事,甚至在琴身上也写下字以提醒自己报仇的决心。不过人年纪渐长,眼界逐渐开阔,处理的方式也不同了。当初因我一时自私而害了姜丞相,如今想来终究是愧疚难当。” 安宁兮静静的凝视着他,“为何对你在军营的那几年只字不提?其中必定是充满艰辛吧?” 风翌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但是若没有那些苦楚,怎么会造就今时今日的我?现在想想,也许当初父王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可惜,就算是这个原因,我对他仍旧是无好感。”说完后,他竟低笑出声,眼中却是一片苍凉之色。 安宁兮微微垂眼,突然说了句:“我突然宁愿你只是知玉。” 只是知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不是什么战神,更不是什么帝皇星。 风翌的眼神变得柔和,凝视着安宁兮的脸,轻声问她:“那么你呢?现在可愿告诉我你的事情了?” 他不再称唿她女侯,显然已经直接否定了她是女侯的事实。 安宁兮没有做声,冬日的寒风在两人周身缭绕,被吹落的竹叶旋舞在两人身边,四下一片安静。 安宁兮知道已经无法迴避这个问题,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不够风翌这般从容,当初的回忆每一次泛起都是一次无声的伤害。那个男人将她带离萧家,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施展才华,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之人,给了她无数的许诺和期盼…… 而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她突然没来由的扯了扯嘴唇笑了笑,“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女侯。”她不再自称本宫,她只是她,以自己真正的身份与他说话,却无法坦言相告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风翌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这般推心置腹,她竟还是这么防范自己。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她不愿多说,必然有不愿多说的理由,她既然肯坦言自己不是女侯,那以后总有机会得知真相。 第96页 风翌沉吟许久之后问她:“既然你不是女侯,又不愿说你是谁,那你总能够相告你是如何成为女侯的吧?” 安宁兮笑了笑,眼睛紧盯着他,“你相信灵魂不灭么?”她的声音虚无缥缈,满含沧桑,“我以前不信,可是现在亲身体会过,就不得不信了。” 风翌震惊的看着她,“你是说借尸还魂?” 安宁兮想了想,嘆息了一声,“算是吧。” 风翌怔忪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比他之前知晓的任何事情都要让他震惊。他凝神回想了一阵,如今的安宁兮的确像是借尸还魂。他想起山洞里那次她发烧时的呓语,忍不住问她:“那么,是谁把你推下悬崖的?” 安宁兮愣住,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风翌见她终于露出这么慌乱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曾于梦中说过。” 安宁兮皱了皱眉,极其不愿回想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许久才平復下心绪,凄凉的笑了笑,“是我的好姐妹,最好最好的姐妹。”真难得,她说出这话时,居然心里能够这么平静。 风翌再度愕然,心中对安宁兮的身份更是疑惑,可是对方毫不松口,叫他也莫能奈何。 安宁兮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看他,“你又何必执念我的身份,不管我过去是谁,现在的我是安宁兮就好了。” 风翌被她这话蓦然点醒,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的确是自己执念了。她过去是谁,发生过什么事,都已经是过去,起码现在她是安宁兮,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点时,风翌的心里缓缓流淌过不知名的情绪,这几日一直莫名的心神不宁瞬间消散无踪。 有些决定是在瞬间完成,有些想法也是在瞬间清晰。比如此时他蓦然清楚了眼前之人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已经渐渐超出了他自己的想像。 风翌的思绪一下子打开,脸上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笑意,“这么说来,你必是与北孟王早就认识了?” 安宁兮点头,“不错。” 风翌的眼眸里神色不明,脸上的笑意却反而加深,“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女侯,你我也算是坦诚相见了,今后合作起来也能更加彼此信任。” 安宁兮点头微笑,“说的是。” 风翌的手指抚上琴弦,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可见他嘴角那抹笑容像是带着一丝明了了什么的情绪。他随意的拨了几下琴弦,突然偏头看着安宁兮,“既然已经坦诚相见,那以后你我以姓名互称如何?” 安宁兮微微一怔,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好,这样也好。” 风翌继续低头抚琴,低笑了两声后,突然轻声说道:“那么宁兮,你我联手将天下夺下来吧。” 安宁兮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变的灿烂,“好,风翌,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怕对有些读者造成干扰,音乐设定的不是自动播放,需要的亲就自己点播放,因为是循环播放,亲们要关也自己动手哈,呵呵~~曲子名字为《luv letter》,以后要加音乐的地方,也採取这样的方式o(∩_∩)o~ 中周有来客 燕烙回到王宫时,心情仍旧有些难以平静,所以也没有立即回到安宁兮住的宫苑,反而在宫中随意的走了一阵。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知玉殿的门口,武之锐正守在宫苑外。她正猜想着是不是安宁兮在里面,就见安宁兮和风翌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脸上均带着笑意。 风翌与安宁兮又都是一身白衣,一路翩翩而来,只让人觉得这两人无比般配。燕烙一时看的愣住,直到安宁兮看到她,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风翌的眼神扫向燕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后,原先带着笑容的脸色变的认真起来。燕烙怕他认出自己,急急忙忙的向安宁兮行了一礼,说还有事情要办,还没等安宁兮说话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安宁兮以为她是没有找到合心的药治伤而心里难过,转头问风翌:“西华王宫中可有什么去疤的良药么?” 风翌想了想,“应该有吧。你是要给刚才那个叫燕烙的宫女?” 安宁兮点点头,“她容貌无双,如今被毁,实在可惜,我一直想要找到给她治伤的药物。” 风翌眼神微动,“无双?”他低嘆一声,“他的确很像无双。” 安宁兮一愣,“你说什么?” 风翌看了她一眼,“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姜丞相么?他的女儿就叫姜无双。而刚才那个宫女的眼睛真的跟无双太相似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心中微微惊讶,也有些怀疑,但当时燕烙跟她说自己失忆了,现在就算要求证也没有办法。她想了一会儿,对风翌道:“那个姜无双可有什么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么?” 风翌神情微微一顿,而后笑了起来,“这我如何知晓,女子贴身之物,我哪里能够瞧见。” 安宁兮微微嘆息,“我还以为你跟姜丞相熟悉,与她的女儿也必定熟悉的很,原先还想帮你查查看的。” 风翌饶有趣味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了句:“我对无双像对亲妹妹一样。” 第97页 安宁兮反应过来,脸色难得的露出了尴尬,咳了一声,“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你误会了。” 风翌笑了笑,没有做声。 安宁兮越发觉得气氛尴尬,她招来不远处的武之锐,看了一眼风翌,“我出来够久的了,先回去了,改日再与你探讨具体作战的事情吧。” 风翌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安宁兮身影还没走远,秦皓已经赶了回来,“将军,丞相府已经清理过一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全力寻找姜小姐了?” 风翌的眼神从安宁兮身上收回,点点头,“这是自然,姜丞相只有这一点血脉还在世间,一定要找到无双。” 秦皓称了声是,往他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军刚才见女侯了?” 风翌看着他笑了笑,“是啊,怎么了?” 秦皓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将军你看女侯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这话若是早几天跟他说,风翌也许还会有些不自然,可是他如今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也完全放开,毫不介意。“你说的对,的确是不一样了。” 秦皓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将军觉得她与以前不同了?” 风翌勾了勾嘴角,“不止这点。” 秦皓还想再问,风翌打断了他的话,“寻找无双的事情你先交给栗将军去做吧,过两天西华便行册封世子之礼了,你马上便替我把这消息广诏天下。” 秦皓迟疑的看着他,“将军打算邀请他国宾客么?” 风翌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如今西华的世子是风翌,而不是风无殊。” 秦皓明白过来,立即去办了。 消息很快便发出去,与长安离的较近的洛阳最先收到消息。定嘉皇帝已经知道了南昭去了西华,而路上还是与北孟君主一起。他心里万分焦急,料定这三国必然已经抱成一团,越想越慌乱。如今他一道旨意,已经让中周与南昭彻底决裂,想要修復怕是也难。 定嘉皇帝思来想去,最终在自己的小女儿前来问安时才想到办法。南昭不行,那就从西华突破好了。 于是第二日中周的快马信函便送到了西华王手中。西华王看完之后,无奈的摇头嘆息,定嘉皇帝的意思实在也太过明显了。时间这么赶,还要排遣太子姬仪海前来观礼祝贺,何况还带着个公主姬仪婷。他看完后不置可否,想必这两人已经在路上了,他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于是叫人把信送去给风翌。 风翌读完信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南昭与西华结盟的事情,中周就算不知道也该猜出来了,难怪会这么担心。不过中周既然已经与南昭结盟,此时再来拉拢西华,也实在是太愚蠢的做法了。 他将信递给前来送信的宫人,“把信送去给女侯看看,请她也做些准备。” 宫人得令,立即接了信往安宁兮住的地方去了。 后天很快便到了,西华王宫早就装点过,风翌的册封典礼要在今日举行。 中周的两位贵客不过刚刚才到几个时辰,西华却没有因此而往后推迟典礼的意思,而且册封典礼的大殿上,两人的位置也有意无意的被安排在了右边首位,完全没有将两人当做皇室人员招待的意思。相反的,南昭女侯的位置却在左边首位,高出了两人的地位。 姬仪海与姬仪婷从小娇生惯养,又都还年轻,本就没受过什么挫折,加上自恃皇室高贵身份,面对这样的安排顿时不悦。更何况,他们连续两天赶路到了长安,还没休息就来了这里,却只有西华的大臣们在场,西华王和风翌等人都没有出现。姬仪海和姬仪婷两人实在是惦记着父皇临走前的嘱託才忍耐了下来。 安宁兮知道中周要派人来之后,今天也做了些打扮,不愿意在中周面前失了面子。她特地着了象徵君主身份的玄色礼服,头髮盘成四品宫环,上面的树钿、步摇之类的装饰则是来自西华王室。 安宁兮带着燕烙和武之锐沿着迴廊正走到殿门前,就见前面西华王与风翌一起自对面往这边走来,西华王由人扶着走的很慢,风翌也是一副慢悠悠的姿态。两人都是一样的玄色朝服,只是上面的所绣的纹样有所不同而已。这相似的装扮,让安宁兮第一次觉得这两人是父子。 风翌看到前面的安宁兮,微微笑了笑,西华王不动声色的看了两人一眼,还没等安宁兮给他见礼便率先走进了殿中。 风翌等安宁兮走到门边,笑道:“今日有中周皇室的人在,宁兮可千万不要输了气势。” 安宁兮笑着点了点头,“你看我现在气势上可有输的迹象?”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而笑。 风翌提步走入殿中,安宁兮微微落后半步,但在殿中人看来,这两人却是并肩行来。加上两人服饰相近,又都是气质高华,一时殿中众人都被两人吸引住了视线。 姬仪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慢慢走来的风翌,清秀粉嫩的脸上一片怔忪,刚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原来父皇告诉她风翌将军俊秀无双竟是真的。 风翌却始终没有看向她与姬仪海的方向,反而时不时的看一眼安宁兮,安宁兮偶尔接触到他的眼神,也回以微笑。 等安宁兮到了座位前,风翌甚至亲自亲自将她送入座位,这才缓步登上玉阶。 第98页 姬仪婷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自己那位见面不多的表姐,咬了咬唇不说话。转头看向姬仪海,却见他一脸吃惊的看着对面的安宁兮发呆。 姬仪婷戳了他一下,“太子哥哥,你看什么呢?” 姬仪海回过神来,皱了皱眉,“怎么宁兮表妹变了这么多?” 姬仪婷没有理他,眼神又移向了风翌,后者同样没有往这边看一眼,正跪坐在西华王身边,垂着眼听着一边的礼官读着一些繁琐的恭维之词。 安宁兮看到了姬仪婷的神情,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原来定嘉皇帝打算用姻亲来拉拢西华。他除了利用自己子女的婚姻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了。她忍不住低嘆了一声,姬仪婷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定嘉皇帝也捨得让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弱公主来承受这些本不该她承受的责任。 正想着,感到有视线盯着自己,安宁兮眼神一偏,就见姬仪海正看着自己。她想起中周皇帝当时提出的联姻,忍不住皱了皱眉。 礼官终于将一套枯燥的册封贺词念完,而后将手中的宝册递给西华王,西华王取过案上的国玺盖上,合上后递给了风翌。 安宁兮以为这样仪式就算完成了,却不见大臣们参拜,正在奇怪,就听见西华王在低声说着什么。她离得较近,凝神听去,西华王带着一丝歉意对风翌道:“要不就跳过这一步吧,反正只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没必要那么认真。” 风翌抬眼盯着他,“听说当年先王就是因为这一步没做,后来国中发生灾荒便全部都归到了这件事上,你说不成文,老百姓却是会当真的。” 礼官也在一边点头,低声附和:“世子殿下说得有理啊,王上还是该尊重民意才是。” 西华王有些无奈的嘆息一声,“早先就没做准备,现在这宫中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么?叫我上哪儿找个人来。” 安宁兮听的实在不明白,转头想问问坐在邻桌的栗英倩,却见她正在与旁边的霍霄低声谈着兵马上的事情,竟没有顾及到这边,只好作罢。 燕烙身为宫女,得以跟着安宁兮进了殿内,此时在她身后见她似乎想找人询问事情,走上去在她身后跪坐下来,问她道:“君上怎么了?” 安宁兮有些赧然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不明白西华的礼仪,想找人问问罢了。” 燕烙看了一眼殿上还在低声讨论的三人,顿时瞭然,“君上是想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 安宁兮点点头,“怎么典礼突然停住了?” 燕烙道:“这是西华王室的习俗,册封世子和新王登基都需要宫中德高望重的女子行交领礼。”她指了指风翌的衣领,“君上请看风将军的衣领,此时交叠的正与常人相反,交领礼就是将领口弄正,以示行端坐正,好好治理国家的意思。” 安宁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为何要女子行这礼?西华王宫如今既无王后,又无太后,怕是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女子吧。” 燕烙点点头,“想必这才是西华王与风将军讨论问题的关键。” 安宁兮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着她,“燕烙,你怎么对这些知道的这么清楚?” 燕烙一愣,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想了想之后,解释道:“燕烙不过是来西华这两天听闻宫中的老人们说的罢了。说起来君上也该知道才是,这些各国王室的习俗,君上应该自小就学习才对啊。” 安宁兮一下子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只好不再做声。她抬头看了看对面,发现姬仪婷一脸兴奋的望向玉阶之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安宁兮顿时明白过来,要说起来,姬仪婷在这里的确算是最有身份的女子了。 然而她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风翌的声音就在旁边响了起来,“不知女侯可愿屈驾替风翌行交领礼。” 安宁兮一愣,转头看去,风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跟前,微笑着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中国古代某些少数民族的服装,前襟都是向左掩,异于中原一带的向右掩的着装方式。以前看到这个区别就记住了,文中的“交领礼”就来源于这里~~~但是不要被忽悠了,交领礼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浮云,暧昧才是王道~~握拳!! 代行交领礼 听了风翌的话,安宁兮想了想,视线移向姬仪婷那边,后者正一副咬唇不甘的神情望向这里。安宁兮低头笑了笑,视线又转到风翌身上,点了点头,“本宫不胜荣光。”说完,她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裳,随着风翌一步步登上玉阶。 她之所以这么爽快的答应,除了要故意做给中周看之外,还因为没有完全明白这习俗的要求。然而殿中的众人,尤其是西华的大臣们却是一副惊讶莫名的神情。刚才他们见风翌与安宁兮一同走进来便觉得十分蹊跷,现在再见这幅场景,多少都有些瞭然了。 照理说安宁兮的身份是一国之君,的确是够高贵,但这里还有个皇室公主,仔细论起来,还是多少要比女侯地位高一些。更何况,这交领礼一向是由西华王后或是太后主持,也就是说安宁兮此时除了年纪不符之外,光是她的身份是外人这点也足以让他们惊愕无比了。 西华王见安宁兮跟着风翌到了玉阶之上,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容看了一眼风翌,风翌淡淡的回了他一眼,“开始行礼吧。” 第99页 西华王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朝一边的礼官挥挥手,“开始,开始。”声音里竟隐隐带着笑意。 礼官指导着安宁兮与风翌相对站着,告诉她大概要怎么做,便退到了一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行这礼会遭百姓非议,可是让女侯行这礼,不知道会不会同样遭到百姓非议啊。 可能是为了行礼方便,风翌所着的礼服上为短襦,但即使如此,要将衣领反叠还是要先将短襦敞开。安宁兮伸手去解风翌腰间的扣带,这才觉得不对劲,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风翌知道她不好意思,自己动手解开扣带,将外面的礼服稍稍开敞了些,低声对她道:“你只要象徵性的替我整一整衣领便可。” 安宁兮心中一松,抬手替他将衣领正过来交叠好,整了整衣领,而后将右襟系好结,接着手移到左襟系好了结。 这动作虽然简单,却让她觉得很诡异,她抬眼看了看风翌,风翌正嘴角含着笑意盯着她,“不必紧张,只是个礼节而已,西华崇尚孝义,尤其是对母亲,所以以前这礼节一般都是太后来主持的,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轮到王后。” 安宁兮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太后和王后做这事,因为只有母亲和妻子做这事才自然。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多迟疑,再次随意的整了整他的衣领后,立即移开了手,指尖似乎都带着烫意。 风翌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系好扣带。而后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向姬仪婷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她脸色已经变了。他垂眼轻笑,这下该死心了吧。 礼官引导着安宁兮下了玉阶,安宁兮赶紧回到座位坐好,心里犹带着一丝慌乱,暗怪自己不该为了向中周示威而接了这差事。 西华王本来还想取笑一下风翌,却见他不慌不忙的跪坐到了自己身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顿时让他失去了打趣的兴趣。 礼官早就捏着一把冷汗,此时见这礼总算完成了,赶紧高唱道:“礼成,群臣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殿中西华众臣皆起身至大殿中间拜倒,安宁兮与霍霄等人,包括中周的两人都只是站起身拱了拱手,以示尊重。 风翌起身给几位外来贵客回了礼,又吩咐众臣起身,西华王便叫来宫人们领着几位贵客先去偏殿里伺候开宴。 安宁兮舒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风翌突然道:“女侯请留步。” 安宁兮止住步子,转身疑惑的看着他。风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笑着。霍霄看着安宁兮,也停下了步子,安宁兮朝他挥挥手,他才跟着宫人去了偏殿。中周的两人却是频频回头,尤其是姬仪婷,一脸不甘愿的跟着宫人们离开了。 殿里除了西华君臣之外,只有安宁兮和跟着她一步不离的燕烙是外人。安宁兮面带疑惑,同样其他的大臣们也疑惑不解,甚至连西华王都很疑惑。 风翌笑着对安宁兮道:“接下来是去太庙祭祖,女侯不妨继续移步观礼吧。” 西华王吃惊的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太过火了,太庙也是外人能进的?” 风翌微微敛去笑容,偏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我不也是外人么?” 西华王一时被他噎住,知道他还存着心结,只好悻悻的不再做声。 安宁兮也是一脸惊讶,她眼神微微闪烁,许久才回道:“这不太好吧,西华太庙乃是西华王室重地,本宫是南昭君主,恐怕不便进入吧。” 风翌走下台阶,笑了笑,“无妨,西华与南昭已经结盟,两国之间本就无须如此生分,再说刚才女侯替我行了交领礼,受邀前去太庙观礼,也是应该。” 安宁兮抿了抿唇,仍旧有些犹豫,风翌突然走近一步低声唤了句:“宁兮……” 安宁兮抬头看他,他眼中的神色一片真诚,反而让安宁兮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扭捏了。西华王也被人扶着从玉阶上走了下来,看着安宁兮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女侯若不嫌弃,就请移步往太庙一观吧。” 安宁兮见西华王也开了口,只好点头同意。燕烙跟在她身后,心里多少对风翌的心思有了些瞭然。安宁兮自己当然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但她始终觉得不太可能,风翌这么明显的将她拉入自己的圈子里,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了看风翌的背影,心道:莫非是因为姬仪婷? 太庙在外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殿门口后,西华的大臣们都按照文武分列两遍,安宁兮站在大臣们的前列,终究是没有进去,西华王带着风翌走了进去,由礼官陪同开始祷告拜祭。 安宁兮站的离殿门不远,所以能看清殿内情形,风翌虽然在恭敬的行礼,身子却很僵硬。她想起之前听他说过的身世,心中有些瞭然,想必风翌还是很介意将自己归入西华王室。 行礼祭拜的过程不复杂,时间却耗了不少。安宁兮在殿外站了好一会儿,西华王才跟风翌一起走了出来。因为进太庙祭拜,西华王没有叫宫人搀扶,下台阶时,突然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风翌赶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然而等他站稳后,又立即将手撤去,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这个动作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对别扭的父子,安宁兮突然没来由的笑了笑,风翌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怔,脸色难得的露出了不自然。 第100页 偏殿内有重臣作陪,已经开始行宴,西华王也不耽误,带着众人直往偏殿而去。风翌有意无意的放缓步子,与安宁兮一起并肩而行。安宁兮对他笑了笑,“恭喜了,世子殿下。” 风翌嘴角勾起笑容,“同喜。” 安宁兮笑的十分满意,这个身份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西华今日册封世子的事情,早已传遍天下。西华全国一片喜庆气氛,根本没几个人在意原先的世子风无殊现在是什么光景。 东越此时才终于收到消息,而风无殊还在王宫中养着伤,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楚业祈在光政殿中久久的凝视着那副万里江山图,一动不动。现在的局势已经渐渐偏离了他的设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眯了眯眼,好像从那次进攻中周的时候就开始了。他看着地图,微微嘆息了一声,像是无意识般喃喃自语:“曾经还在你面前说过要在而立之前完成统一大业,却没想到反而一步步越走越艰难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位故人脸带笑意的看着他,一如十年前的模样,静静的站在他身旁,仿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楚业祈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触手却是一片真实的温暖。 “王上,您怎么了?” 楚业祈回过神来,微微垂了眼,“是王后啊,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 郭慧月眼神微闪,她知道最近楚业祈心情不好,自他过了三十岁就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着急,一年来竟有大半年都在外出征,而偏偏这年又不像以前那般顺利,每次回来他的心情只会越来越糟。不过有些事情她不得不说,有些人也不得不防,所以她才来了这里。 “王上,听说您还没找到萧丞相的下落?” 楚业祈不悦的哼了一声,“那个老匹夫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遍了整个东越都不见他的踪影!” 郭慧月有意无意的问道:“那……王上可有去他国寻找过?” 楚业祈眼神扫向她,“王后怎么操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郭慧月一惊,赶紧低眉顺目的回道:“臣妾只是听家父提起,前段时间他认识的一个商人从南昭回来后提到萧丞相似乎在南昭现身过。” 楚业祈眉头微挑,“南昭?” 郭慧月点点头。 楚业祈在殿内走了几步,南昭女侯同北孟王一起去往西华的事情他早已知道,南昭与西华、北孟必然已经连成一气,假如萧逸真在南昭,他考虑着要不要有所动作。 楚业祈又返回到地图前,眼神盯着南昭的地界,想起那个一箭射落自己箭羽的女侯,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此时被他想到的安宁兮,也正好想到了他,她刚刚参加完宴会回到住处。脑中则已经计划着要怎么一步步统一天下,直至将东越吞没。想了许久,她终究还是决定去找风翌商量一番。谁知道刚出门就见霍霄脚步不停的走了过来,一脸着急的模样。 安宁兮以为他是有事情要报,等他走近后开口问他:“霍都督何事如此着急?” 霍霄脚步一顿,像是没注意到安宁兮在前面一样,脸上居然带着一丝红晕。安宁兮看的正奇怪,霍霄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安宁兮听到这笑声的瞬间便明白过来。原来又是孙无家。 孙无家今日也是在宴会上进献歌舞的,当时也如同第一次宴会上那样拉着霍霄劝酒,霍霄仍旧是一饮而尽,而后直接赶人。孙无家这次倒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一杯杯的劝他,直到他不满的皱着眉不肯再喝,她才掩着唇笑着离开。 安宁兮看了一眼霍霄,满眼笑意,“霍都督不必紧张,无家只是为人随性了些而已。” 孙无家在安宁兮对面笑着摇头,“君上这话说的不对,我可不是随性,我认真着吶。” 她说着又要上前,霍霄听到脚步声,赶紧又朝前去了,连向安宁兮行礼告退的时间都没有。孙无家仿佛觉得很有趣,居然又笑嘻嘻的追了上去。安宁兮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武之锐和燕烙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贯冷漠的脸色也难得显露了笑容。 远远的还没到重华殿外,一人从对面走来,看到安宁兮立即叫了出声:“宁兮表妹。” 安宁兮脚步顿住,看着跟前的人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客气的朝他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有礼。” 姬仪海未带任何侍从,姬仪婷也不在,只他一人缓缓走来。他身量中等,因为养尊处优,皮肤白皙,身材微微有些富态,整个人眉目温和,显得很亲切。只是安宁兮并不打算接受他亲切的笑容,只是冷淡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姬仪海有些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知宁兮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宁兮想了想,定嘉皇帝虽然让她比较反感,但这个太子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何况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她朝姬仪海点点头,伸手朝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姬仪海率先从她右手边走向当中的花圃处,安宁兮示意武之锐和燕烙等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有什么想说的?” 姬仪海正对着她站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嗫嚅了许久才问道:“听父皇说过,他曾想为你我二人赐婚?” 第101页 安宁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愣住。 而这时,在朝辉殿内,安宁兮要找的风翌正坐在西华王对面等着他说话。 “找我来有什么事,快些说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西华王撇撇嘴,“好,那我就直接问了。” 这两人的对话不像是一对王室父子,更像是一对闹着别扭的寻常百姓家的父子。 “问吧。”风翌的声音淡淡的,低头饮了一口手中的茶。 西华王咳了一声,“中周派了两人前来,你该知道他们的意思吧?我是想问,你自己怎么看,你可愿意迎娶中周公主?” 风翌挑着眉看他,“我还以为我今日在受封之时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说明我的想法了,你这话问的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西华王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心里想的人是女侯了?” 风翌站起身来,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父王好好养病,儿臣的婚事不劳父王操心。”说完不等西华王答话就施施然走了出去。 西华王在后面瞪他,“我不操心谁操心,你都二十六了!” 风翌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进来,“记不住就不要随口乱说,我已经二十七了。” 西华王顿时无语。 安宁兮在听完姬仪海的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两人顿时陷入沉默。姬仪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结结巴巴的开口:“宁兮表妹莫要生气,我只是随口问问的,上次听父皇说起此事我还觉得奇怪父皇怎会想到让我迎娶一国之君,现在看到表妹本人才知道父皇定是欣赏表妹的风姿气质……” 安宁兮抬了抬手臂阻断了他的话,“殿下请回吧,本宫还有事情要忙,此事以后不要提及了。” 姬仪海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宁兮,你在这里啊,我找你许久了。” 安宁兮和姬仪海同时转头看去,就见风翌穿着平时的白衣,一副随性的模样,慢慢走了过来,眼神在姬仪海身上轻轻扫过,笑着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有礼了,恕我们二人不能作陪,先行告退了。”说完竟直接拉着安宁兮的胳膊将她往远处带去。 姬仪海在他们身后怔怔的站了许久,仔细琢磨着风翌刚才说话的称唿口气,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安宁兮会宁愿冒险派人救走郎清夜也不愿与中周联姻了。 他心里有些失望,同时又想到一件事,那自己的妹妹岂不是也没机会了。姬仪海忍不住嘆了口气,看来这次父皇交代的任务无法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打算保持4k的更新的,天吶,rp爆发啊,看看看看,我更了5k啊,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 亲爱的们都用长评砸死我吧,我继续奋战去,明天希望能再有5k,鸡动无比ing~~~ 未及成家时 风翌带着安宁兮走了许久一段路后才松开了拽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了句:“刚才真是多有得罪了。” 安宁兮本就打算离开那里,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刚才被他一路拉着有些不习惯,但是见他这么说了,似乎刚才是无心之举,也就不再细想。 两人一起进了重华殿,武之锐和燕烙在门边守着。 安宁兮对风翌道:“我本来也是要找你的,想要跟你细细探讨一下作战的方案。” 风翌点点头,率先进了殿中。安宁兮跟着走进来,就见他取过了一张地图平铺在桌上。 “宁兮,你当日说北孟、南昭与西华三方同时行动,具体如何调度,北孟会全力配合么?”风翌手点着北孟地界,收敛起了平日里的笑容。 安宁兮点头,“这是自然,北孟王与我在南昭就互相约定好了的,不会有变动的。” 风翌眼神微闪,“一点变动都没有?” 安宁兮十分笃定的回答:“一点变动都没有。” 风翌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的给出这么坚定的答案,他想了想,在桌边坐下,抬手朝安宁兮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第一步该怎么走?” 安宁兮顺着他的手势在桌边坐下,笑了笑,手点在地图上,“我当日所说三方同时有所行动只是大抵上的时间,其实北孟应该先隐而不发。如今南昭已经没有了皇权限制,西华经由上次与东越的战事多少也暴露出了一些实力,只有北孟至今没有让人摸透其实力到底如何,这正是我们需要留着的势力。” 风翌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安宁兮的手指自西华划向南昭,“所以我打算先集合你我两国之力,在南方和西方打通关节,北孟则是关键时候的必要帮助力量。” 风翌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有所动作呢?” 安宁兮想了想,“时值寒冬,行军也有艰难,而且南昭的军政才稍有起色,此时也不便立即就有所动作,我想起码也要等到年后了。” 风翌笑了笑,“好,西华随时待命,南昭只要一做好准备,立即通知西华便是。” 安宁兮点点头,“那么接下来我们研究一下战术吧。” 风翌“嗯”了一声,起身将地图往她身边推了推。安宁兮这样看不全,也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边的书桌上取了笔墨过来,用笔在地图上标註出重要的几个位置,而后将笔递向风翌,“你看看还有哪几个地方要补充的?” 第102页 风翌笑着看她,“这几个地方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你不用标别人也知道的,我倒是知道几个隐藏着的要地。” “哦?”安宁兮疑惑的看着他,却见风翌没有伸手接笔,反而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人倾贴在她身后,将她手中的笔朝地图上点去,标出了几个地方。 安宁兮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动作,身子蓦然僵硬,手中的笔也很不听使唤,标在地图上的几个符号圈不像圈,框不祥框,样子很是拙劣。 “宁兮,我一直想问你,你那些战术都是从哪儿看来的?”风翌的气息浅浅的萦绕在安宁兮的颈间,他问的是以前送往中周那张布阵图上的战术。 安宁兮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来,风翌却用了力气,安宁兮诧异的偏头看他,风翌也正在看着她,眼眸对视,此时的情形万分暧昧。安宁兮越发不自然,许久才回了句:“以前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不记得书名了。” 风翌低声笑了笑,“原来如此。” 安宁兮又想把手收回,风翌这次倒没有再阻止,任由她抽回了手。 以前在南昭王宫里,他也不是没有这么对她若有若无的表示过暧昧,安宁兮稍稍一想也就平復下了心情,再度将精神投到战术上来。风翌在一边细细的看着她的神色,而后眼眸微垂,在心中嘆了口气。 好像她并不在意。 不过风翌倒也不介意,他所认定的事情就会耐着性子一步步走下去,中间即使有所不顺,他也不会急躁,重要的只是结果。而对于眼前的人,此时所有的一切才只是开始而已。他微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也投入了与安宁兮的讨论中,仿佛刚才两人之间那场暧昧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时间过去许久,安宁兮将南昭附近的一些作战方式跟他探讨过后,突然抬眼看着他道:“我想回南昭去了。” 风翌微微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安宁兮嘆了口气,“你刚才也看到姬仪海的表现了,姬仪海和姬仪婷此次前来,显然中周皇帝打的主意很明显,用姬仪海来软化南昭,用姬仪婷来拉拢西华,我若是再留在这里,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风翌想了想,“宁兮是要迴避么?在西华地界,他们也不能做什么的。” 安宁兮嘆了口气,“不仅如此,我想南昭肯定已经积压了许多政务等着我回去处理了。”说到这里,她无奈的朝风翌笑了笑。 风翌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安宁兮一时怔住,不知道该作何应对。 两人正在相对无语间,燕烙突然走到了门边,“君上,风将军,孙姑娘求见。” 风翌先回过神来,“无家?她怎么这时候来了?让她进来吧。” 燕烙退下后,没多久孙无家就娉娉婷婷的出现在两人眼前。她今天似乎特地打扮过,脸上化着精緻的妆容,只是身上那身鲜红的衣裳特别扎眼,像是成亲的喜服一般。 孙无家朝风翌和安宁兮各行了一礼,笑眯眯的看向安宁兮,“君上也在这里可真是太好了,无家也要找您呢。” 安宁兮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么了?” 孙无家用袖子掩着唇笑了笑,美目流转,又将视线移向了风翌,“公子,好歹无家跟着你这么多年,如今求您件事,总还可以吧?” 风翌在桌边坐下,脸上带着充满趣味的笑意,“又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吧。” 孙无家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我今天可没饮酒,我说的都是十分认真的话!” 风翌敷衍的点了点头,“好好,我知道,你说正事吧。” 孙无家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扭捏起来,垂着头揉着自己的衣角,沉吟了许久才慢吞吞的说道:“我……我想求您替我做主,给我赐婚……” 风翌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又与一边的安宁兮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眼中都有些奇怪。然而还没风翌说话,安宁兮便明白过来,“你说的……莫非是霍霄?” 孙无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倒是难得的露出了娇羞之态。 安宁兮忍不住笑出声来,“霍都督走了桃花运了,竟然能够遇上你这样的绝世美人。” 孙无家原本含羞带怯的脸色突然变得哀怨,甩了甩袖子,“他才不屑呢,现在还在躲着我,所以我才直接来找公子,想请他跟君上您开个口,正好君上您也在,那我就一併说了,君上您最好现在就下旨,让霍霄娶了我,您看看我嫁衣都穿好了。” 这次风翌也忍不住笑起来,“无家,你真的没饮酒?” 孙无家有些不甘不愿的跺了跺脚,“我真没饮酒。” 安宁兮平復了笑意,微喘着气看着孙无家,“原本以为你不过是闹着玩儿的,没想到你倒是动了真格的了。” 孙无家撇撇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我心意的人,怎么能轻易放掉!”她转头看向风翌,一语双关的问道:“是不是啊,公子?” 风翌看了一眼安宁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安宁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叫我真下旨叫霍霄来娶人吧?” 风翌摇摇头,“霍都督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这么草率行事。不过这事要是成了,也算是西华和南昭的一件美事不是么?” 第103页 安宁兮嘆了口气,“依我看,还是叫无家先自己把他拿下再说吧,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他自己若是不愿意,谁也逼迫不了。” 孙无家无力的耷拉下肩膀,“那我还是去灌些酒,让自己脸皮厚点再去找他。” 风翌和安宁兮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人正说着霍霄,霍霄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一身鲜红的孙无家,怔忪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视线移向了安宁兮,拱了拱手道:“君上,南昭刚才送来的急信,找不到君上您本人,就送到了微臣这里,您赶快看看是什么事情吧。” 安宁兮原先见到他还想拿他打趣一番,此时见他神情焦急,便赶紧接过了信,连孙无家都没有出言打岔。 安宁兮看完信后,眉头紧锁,许久才稍稍舒展,转头看着风翌歉疚的一笑,“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 风翌走近两步,“怎么了?” 安宁兮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风翌接过来迅速的浏览了一遍,抬头之时同样也皱了眉头,“萧逸到了南昭?” 安宁兮点点头。 风翌脸色沉凝,“现在东越王提出要与南昭交涉,说到底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他能够在如今形势有利于南昭的情形下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算是有胆识了。” 安宁兮冷笑一声,“也许吧。” 风翌一边收拾桌上铺着的地图,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她:“你打算何时动身回南昭?” 安宁兮与一边的霍霄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就这两天吧。” 风翌点点头,“那好,你走当日,我会去为你送行的。” 殿中气氛有些沉静,安宁兮为了缓和气氛,故意笑着打趣风翌:“西华不愧是礼仪大国,世子殿下更是当中表率啊。” 风翌勾着嘴角,抬眼凝视着她,颇有深意的回了一句:“那也是要看对何人的。” 安宁兮的笑容微微敛去,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孙无家见状,笑眯眯的拉过了霍霄往外走去,霍霄一边挣扎一边跟她说着“自重”之类的话,殿中的气氛反而在这时候有些缓和了。只是殿中再度剩下两人,安宁兮又觉得有些不适应。她朝风翌笑了笑,“我看我还是去跟西华王道别一下比较好。” 风翌点了点头,只是眼神仍旧紧盯着她。 安宁兮转身走出重华殿之时,脚步甚至有些凌乱,直至出了宫苑走了很长一段路她才稍微平復了刚才的情绪,心中却仍旧思绪翻腾,风翌如今的表现似乎越来越奇怪了。安宁兮紧握了握手掌,自己对于情绪的控制还是不够。想到这里,她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 到了朝辉殿门口,宫人们见女侯来了,立即进去禀报,不一会儿西华王就请了安宁兮进去。 西华王仍旧半躺在软榻之上,见安宁兮进来,挥手遣退了一干宫人,抬手请安宁兮坐在对面的桌边。 安宁兮就坐后,朝他拱了拱手,“这段时日承蒙西华王招待,如今结盟之事已定,本宫打算这两天就归国了,特地来向西华王请辞。” 西华王微微撑起身子,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女侯这就要走了?” 安宁兮点点头,“是。” 西华王心中奇怪,这次那小子居然没有想办法把人留下来。他又看了看安宁兮,微微思索了一番,轻咳了一声,“女侯见谅,寡人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女侯,不知女侯可否据实相告?” 安宁兮立即回道:“西华王但问无妨,本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西华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带了笑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关女侯你的私事而已。” 安宁兮微微一怔,“私事?” 西华王点点头,斟酌了一番,试探着问道:“女侯……觉得翌儿如何?” 安宁兮立即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微微垂下眼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几日在西华,风翌的举动似乎都在若有如无的暗示着什么,安宁兮虽然有所察觉,但想到他之前在南昭王宫也是这番模样,便没有多想,或者是不愿意深想。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復仇一件事情上面,如今是绝对不可能将精力耗费在儿女情长之上的。置于对风翌是什么心思,安宁兮倒真没细想过。 见西华王还在等着自己的答覆,她心念一转,想到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便顺口说了出来,“天下未定,何以家为?西华王现在提这些怕是不合适,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西华王没想到自己这么直接的问题被她软绵绵的挡了回来,只好无奈的咳了一声,点了点头,“女侯说的是。” 安宁兮从朝辉殿告辞之后,一路都没说话,心中嘆息不止,感觉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安宁兮口中的“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出自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好吧,其实风翌的原型就来自于霍去病,同样都是24岁去世,不过风翌是假死,霍去病是真死(你确定?!)而且两人都有战神之称…… 另外,那啥,写文这玩意儿,你想4k的时候来了5k,想5k的时候,偏偏来了4k…… 第104页 咳咳,8过,4k也不错了吧,唔,以后尽量保持吧…… 继续唿唤长评……评……评……评…… 夜半私语迟 安宁兮归国的前一晚,西华王在宫中设宴为她与霍霄等人饯行。原先南昭那前来相助的五万兵马由吴祯领着在长安城外驻扎,西华王也特地送去了美酒佳肴犒劳。 宫中的宴会倒是下了番功夫,西华王当着中周两位贵客的面给予了安宁兮最高的礼节待遇,当然这些都是风翌的意思。不过姬仪婷这次倒不会再觉得不舒服,因为安宁兮即将要离开了。 风翌陪同西华王坐在玉阶之上,没有像西华王那样着正式的礼服,而是做了平日的白衣装扮,头髮也是随意的束在脑后,额前的几缕碎发挡着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安宁兮坐在下方,时不时的看一眼他与西华王,觉得气氛有些沉凝。可能西华王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点,吩咐身边的宫人传舞姬上前献艺。 殿中气氛在丝竹声中总算欢快了些,安宁兮微微舒了口气,刚才这压抑的气氛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抬眼看了看对面,姬仪海正在看着她。安宁兮皱了皱眉,视线移向姬仪婷,顺着后者的视线看过去,她看的人果然是风翌,而风翌正在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在南昭宫中时,她也见过许多宫女对风翌投去过那样的眼神,没有亵渎之意,单纯的只是爱慕,觉得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祈一般。她看向风翌,如今的他的确是如同神一般了,再也不是以前南昭宫中那病弱的知玉。 安宁兮端起桌前的酒盏一饮而尽,酒水滑入咽喉,她才惊觉过来,这还是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毫无顾忌的饮酒。她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很少饮酒,除非是实在推不开的应酬。 身边有衣料的摩擦声传来,安宁兮转头看去,就见孙无家笑盈盈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君上,无家陪你饮几杯吧。” 安宁兮越过她看了看霍霄,笑着打趣她:“怎么,霍都督又不领情?那你也不能总拿本宫出气啊。” 孙无家转头白了一眼霍霄,又笑盈盈的转过头来,“哪里的话,君上真是多心了,我怎么是拿您出气呢?我只是单纯想敬您几杯酒罢了,这次要不是君上,无家也不能这么顺利的回到西华啊。” 安宁兮见她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只好笑着拿过酒杯递给她,“那就给本宫满上吧。” “君上真是爽快。”孙无家笑的很是欢快,替她倒满了酒。 安宁兮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接过酒杯徐徐的小啜了一口,接着便放了下来,又吃了些菜,以达到解酒的目的。 孙无家见她这样,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将空酒杯在她面前扣下,“君上,饮酒就要尽兴才有意思,你这么仔细做什么?可不要叫无家小瞧了你啊。” 安宁兮知道她为人豪放不羁,最喜饮酒,也不怪她言语中的不敬,将杯中剩下的酒倒入口中,也学着她将酒杯倒扣过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孙无家笑着拍了拍手,“如此才是真的爽快。” 安宁兮看了一眼四周,舞姬们早已退下,她又看了看孙无家,见她身上穿着平常的浅红色衣裳,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今日没有跳舞,怎么还陪本宫饮酒?”她故意面带不悦的道:“说到底,你还是在生霍都督的气,想拿我出气不是。” 孙无家又转头看了一眼霍霄,后者则像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饮酒吃菜,时不时的与身边的人交谈两句,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孙无家有些不甘心的转过头来,“君上不用提他了,今晚我就是想多陪陪君上,为君上饯行。” 安宁兮嘆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有艷绝天下的孙无家作陪自然是美事一桩,可惜本宫是女子,无福消受,你还是不要再作弄本宫了吧。” 孙无家故意板了脸,“君上当初的爽快都不见了,反倒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这可不是无家认识的君上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只好无奈的点点头,“也罢,你留在这儿吧。”她想了想,又问她:“你若是愿意跟着霍霄回南昭,我可以明日带你走的。” 孙无家又饮了杯酒,摇了摇头,“我孙无家虽然一直寻觅良人,但还不至于死缠烂打到那种地步,明日我不回南昭,我就在这西华等他。” 安宁兮笑意更深,“好的很,你放心,很快他便会回西华来找你了。” 孙无家笑出声来,“君上可真会逗人开心,那就更要饮一杯了。”说完又替安宁兮倒了杯酒,安宁兮只好饮下。 殿中基本上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在说着彼此的话题,虽不清冷,倒也算不上热闹。只是安宁兮与孙无家这里,两人渐渐多饮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孙无家显然是醉了,拉着安宁兮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从西华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然后遇上了风翌,然后又被送去了南昭跟了吉姐姐…… 这么一大段说下来,她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安宁兮也有些喝多了,听了她的故事,时不时的微笑,时不时的同情,两人竟像是将殿中所有人都给排除在外了一样。 第105页 孙无家说了一阵,停下又饮了一杯酒,也给安宁兮倒了一杯。安宁兮被她带动情绪,将酒饮下后,立即催促她讲下面的事情。燕烙在她身后看着,颇有些惊讶,此时的安宁兮完全没有平日里淡漠沉稳的模样,反而普通的像是身边随时经过的路人百姓一样。 风翌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他抬眼看着不远处谈笑正欢的两人,眼里也染上笑意。西华王突然在一边嘆息,“明日人家就要走了,现在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颇为遗憾,风翌当然知道他是故意取笑自己。他倒是不慌不忙,先态度悠然的饮了杯酒,而后才转头看向西华王,“我自然是早有谋划,不过你既然说了这话,肯定是没有耐心看下去了。” 西华王被他噎住,恨恨的说了句:“你还真是不让我半分。” 风翌眼神盯着安宁兮的方向,举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那你得先给我个让你的理由。” 西华王这次彻底不说话了,只顾闷头喝酒吃菜,偏偏风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还是少饮些酒吧,我怕你到时候不仅没有耐心看下去,可能也没命看下去了。” 西华王被他的话呛了一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却始终是放下了。 孙无家这边正说得欢快,她畅快的饮了一口酒之后,突然看着安宁兮笑容古怪的道:“君上可能不知道,我以前还想过要陪伴在公子身边的。” 安宁兮眉头微挑,笑了起来,“有这事?” 孙无家点点头,接着又嘆了口气,“公子是何等人物,他一个眼神就让我退避了,从此再也不敢做他想,而且我后来也发现公子并非是我的良人。” 安宁兮因为饮酒而脸颊微微泛红,托着腮看着她,“为什么不是你的良人?” 孙无家也学着她的模样,托着腮与她对视着,低声笑了两声,“因为公子的心太深了,我根本猜不透,哪里敢託付终身呢?” 安宁兮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是。” 孙无家压低声音,“所以君上你要小心些,公子的心这么深,要是藏了个人,可就逃不出来了。”说到这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笑出声来,惹得众人都向她这里投来了视线,她身后的霍霄也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 安宁兮的脸上仍旧带着醉意,脑中却又像是很清明。孙无家的话明明像是无心,却让她很难当做没有听到。她伸手拿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酒水落入腹中,反倒觉得舒服了许多。 孙无家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被宫人们搀扶下去休息了。安宁兮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本就不胜酒力,今日有些放纵自己,宴会结束之时,整个人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 她自知此时有些失态,便等到众人都退出了大殿,才斜斜的半倚在燕烙身上往外走去。刚到殿门口,姬仪海从后面走上前来在另一边扶住安宁兮,“宁兮表妹醉了?我扶你回宫苑去。” 安宁兮见他神色坦然,当然相信他是好意,但她却不想接受,于是稍稍动了动胳膊,摆脱了他的搀扶,淡淡的回了句:“不劳太子殿下大驾,本宫可以安全走回去。”说完这话,她便叫燕烙扶着自己离开。武之锐跟在后面,碍于礼数没有上前搀扶。 安宁兮跟着燕烙慢慢走下台阶,一不小心踩空了一步,险些跌倒,一只手在旁边伸出,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安宁兮只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衣角,一下子想起以前在南昭王宫里有一次也是这么被他扶住才免的被摔倒,下意识的唤了声:“知玉……” 燕烙怕被别人听见,知道风翌以前的身份,赶紧在安宁兮耳边叫了一声“君上”。安宁兮勐然惊醒过来,四下看了看,见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才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风翌,“是我失言了。” 风翌走近了些,更稳的扶着她,低笑了两声,“你并没有失言,我的确是知玉,这没什么好隐藏的。” 安宁兮抿了抿唇,许久才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变得严肃,“你不是知玉,不是南昭王宫中的面首,你是风翌,是战神,是要一统天下的人。” 风翌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愣之后,想到她已经醉了,又笑了笑,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好,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便是什么样的人。” 安宁兮满意的点点头,想要从他手中抽回胳膊跟燕烙回去,风翌却没有松手,反而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安宁兮尝试了一番,见没有作用,也就任由他去了。 燕烙与风翌一人一边扶着安宁兮,武之锐跟在后面,四人缓步行走在宫中,谁都没有说话,四下一片安静。 西华的冬天比南昭要冷得多,何况此时又是夜晚,安宁兮半醉半醒,一阵寒风吹过,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风翌见状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正好挡在风口,安宁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垂眼之后神色又变的有些复杂。 几人一路无言的走到了安宁兮住的宫苑门口。风翌停下步子,看了一眼燕烙,后者会意的松开扶着安宁兮的手,远远的避到了一边。 风翌侧过身子面向安宁兮,说出的话声音很低柔,“宁兮……”安宁兮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而风翌只是叫了她一声,再无他话。 第106页 安宁兮对上他的视线,宫灯的亮光在他脸上泛出如玉般的光泽,她似嘆息般唤了声:“风翌……”而后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可惜……” 风翌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可惜什么?” 安宁兮偏过头,招手唤来燕烙,笑了笑,“可惜我要早些睡了,明早还要赶路,今天就不能跟你多聊了。” 风翌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去城门口送你。” 安宁兮随口“嗯”了一声,跟着燕烙慢慢走近了宫苑,身影渐渐消失在风翌眼中,孤单寂寥。 赠弓表心迹 冬日的早晨太阳刚刚钻出云层,长安城门边已经聚集了许多长安百姓。今日是南昭女侯启程归国的日子,百姓们犹记得当日她与北孟王一同进入长安城中的情景,如今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便又都赶来相送。 安宁兮这次乘了马车,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燕烙,“长安的百姓可真是热情。” 燕烙还没接口,车边马上的栗英倩便接口道:“说的是,君上以后多来几次长安就知道,长安的百姓有的可不止热情。” 南昭与西华既已结盟,栗英倩便光明正大的随了安宁兮回南昭继续做她的太傅。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风翌的一些其他心思。如今东越提出要与南昭交涉,风翌将栗英倩放在安宁兮身边,多少也放心些。栗英倩自己也知道这点,只不过秦皓多少有些不乐意罢了。 安宁兮听了栗英倩的话,微微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这些百姓,笑着点点头,“以后若是可以,本宫肯定会再回来长安看看的。” 栗英倩莞尔一笑,抬眼看向城楼。 风翌金冠束髮,一身玄色礼服,站在城楼向下看着马车,寒风中衣袂翩跹。他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儿马车,突然侧身对秦皓说了些什么,秦皓似早有准备般点了点头,朝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他身边。 栗英倩想了想,俯下身子凑近窗口问安宁兮:“君上不打算与世子殿下作别么?” 安宁兮眼神微微闪烁了几下,许久点了点头,一手掀开车帘,由燕烙和车外的武之锐搀着下了车。百姓们见她下车都有些奇怪,不停的窃窃私语。一边马上的霍霄以为她要问军队的事情,赶紧上前禀报:“君上放心,军队已经在前方等候了。” 安宁兮朝他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孙无家果然沉得住气,居然没来送行。她往一边走了两步,站定之后,仰起头看着城楼上的玄色人影,不发一言。 风翌见她从车中走出,脸上带了笑意,两人就这样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安宁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风翌,也许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下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很多人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像是挖到了什么鲜为人知的消息,个个争相耳传。 嗒嗒的马蹄声从城门内传出,秦皓骑着马,身前的马背上放着一个做工精緻漆盒,朝安宁兮的方向而来。安宁兮收回视线,看向秦皓,见他身前那个木盒很长很宽,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秦皓到了安宁兮跟前一丈多远的地方下了马来,双手捧着那木盒走了过来,朝安宁兮欠了欠身,“今值女侯归国之际,我国世子殿下特地送上薄礼,望女侯一路顺风,平安归国。” 安宁兮微微一愣,抬眼看了看风翌,后者的眼神却移开了去,让安宁兮觉得有些奇怪。她收回视线,看着秦皓,“本宫在西华已经受到诸多礼遇,如今归国岂能再受此厚礼,还请秦将军将这礼物带回,本宫对世子殿下的美意铭记在心。” 秦皓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栗英倩,转头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女侯还是不要为难末将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女侯不妨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决定要不要收就是。” 安宁兮听他这么说,只好点点头,秦皓先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这是世子殿下先前答应为燕烙姑娘寻得的治伤药。” 安宁兮接了过来,递给了燕烙,朝秦皓点了点头,“这个本宫便收下了,那么盒子里的又是什么?” 秦皓闻言,立即抬手将盒子打开来,往安宁兮眼前送了送。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张弓,那张弓做工精巧无比,弓身上还纹着精緻的祥云腾龙的纹样。安宁兮有些诧异的看向城楼,风翌正盯着她,接收到她的眼神,朝她微微笑了笑。 安宁兮伸手拿出那把长弓,在手中试了试,微微有些沉,但不知道这弓身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握在手里手感却很好。四下的百姓包括她身边的众人都看到了她手中的长弓,顿时讨论的声音大了起来。安宁兮倒没有注意,她又拉了拉弓弦,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果然是把好弓。” 秦皓又与栗英倩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一副瞭然的神色,燕烙忍不住看了看风翌,眼中也是一片瞭然。 秦皓见安宁兮似乎很满意,朝她拱了拱手,“女侯容禀,此乃我国世子殿下之前所用的明月弓,今日特地赠送给女侯,不知女侯可愿接受?” 他问出这句话后,一瞬间四下讨论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众人皆屏息凝神的看着安宁兮。安宁兮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四周,这突来的安静反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她又抬眼看了看风翌,他也正看着她,神色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第107页 安宁兮见秦皓还在等答案,笑了笑,这把弓的确很合她心意,她点了点头,“本宫很喜欢这张弓,本宫却之不恭,劳烦秦将军替本宫多谢世子殿下。” 话音刚落,原先的讨论声又响起来,这次反而有更加热烈的倾向。安宁兮将弓放回盒子,秦皓将盒子递给了她身后的燕烙。 是时候该离开了,安宁兮抬手朝城楼上的风翌拱了拱手,却见风翌刚才神色平淡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同于他平日故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温和笑容,而是十分舒畅,像是发自肺腑般的笑意。他双臂微抬,也朝安宁兮拱了拱手。 安宁兮放下手臂,登上了马车。南昭一行贵客终于踏上归途,缓缓消失在长安百姓的视线里。风翌一直站在城楼上,直到那辆马车消失无踪,才下了城楼,返回宫中。城下的百姓们却久久不愿离去,今日所见所闻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所谈论的事情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女侯收了世子殿下的长弓了。 安宁兮丝毫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是长安百姓口中谈论的热点,她坐在马车中拿着那张弓,一脸欣赏的神色。 栗英倩突然在车窗外隔着帘子问她:“君上可觉得这弓少了些什么?” 安宁兮在车内一愣,“少了什么?” 栗英倩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自然是箭了。” 安宁兮也笑了起来,“这把好弓,普通的箭羽怕是还不合用。” 栗英倩在车外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君上回国之后可要记得送几支箭给世子殿下才是。” 安宁兮有些不解的将长弓放回盒中,“哦?为何本宫要送箭给他?” 栗英倩在车外嗤嗤的笑了几声,没有答话。 安宁兮越发觉得奇怪,她身边的燕烙忍不住问道:“君上真不知道?” 安宁兮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燕烙顿时愣住,“君上不知道,还收了世子的长弓?” 安宁兮感到她话中的不对,连忙问了句:“怎么,有何不妥么?” 燕烙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西华人人擅射,天下皆知,西华百姓之间更是有俗语称‘宁嫁山野擅射郎,不做富市软臂妻’,可见西华之人将射箭看的多重,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到三五岁也都开始学箭了,甚至很多女子也都学习射箭的。”她看着安宁兮,试探着问了句:“君上这下可明白了?” 安宁兮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这跟我收了风翌的长弓有何关系?” 燕烙嘆了口气,“君上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收了弓,这……” 栗英倩也听到了这话,惊讶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车内:“这么说来,君上岂不是要让将军难堪了?” 安宁兮越听越煳涂,掀开窗格上的帘子看着栗英倩,“栗太傅,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英倩看着她,迟疑了一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西华的风俗,自古西华就有男子在女子的聘礼中赠送弓箭的习俗,后来渐渐的变成男子若是遇上自己心仪的女子,就赠送对方一把弓,女子若是也心仪男子,就赠送他几支箭,那便可成就一段好姻缘了。” 安宁兮听完瞬间呆住,“风翌他……” 他居然会这么明显的表露心迹。安宁兮放下窗帘,心中有些慌乱,怎么会这样?事情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复杂而已。 她垂眼看着放在脚边的木盒,此时已经想不到该要作何应对。她只想帮风翌打下江山,让楚业祈一败涂地,而后报仇雪恨,一偿夙愿,却从未想过要捲入与任何人的感情纠葛里去,因为那只会让她集中在復仇这件事上的精神分散开去。 她想起昨晚风翌那声断在风中的“宁兮”,难道他当时是想说这件事的么?安宁兮闭了闭眼睛,朝后靠在车厢上,沉思着接下来要怎么办。风翌是她要扶持的人,可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更加难以做决定。 燕烙见她这副神情,有些疑惑,“难道君上心中……没有风将军?” 安宁兮眼睫微动,抬眼看了看她,“你怎么会这么问?” 燕烙斟酌着道:“当时风将军归国时,君上曾大力追查过,此后他恢復身份也得到了君上许多支持,难道君上竟不是因为……”她停下了话,看着安宁兮,等着她的答案。 安宁兮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转了转,突然苦笑了两声,“原来竟是因为这些事情么?”她以为风翌仅仅是因为这些事情才对她产生了好感,心中顿时嘆息不止。可是她又不能直接跟他说他是帝皇星的事情,因为安宁兮要保证这个消息没有一点外漏的可能,否则很有可能便危及风翌的个人安全。 接下来整整一路安宁兮都没有说话,整个途中她都在沉思着这件事情,一直到了南昭却仍旧是没有头绪。 回到南昭宫中后,安宁兮谢绝了一切来人的探访,甚至是姬太后也没能见到她。安宁兮习惯于遇到事情便自己一个人静静的思考,直到完全想出答案为止。现在她便是如此,一个人关在储明宫的寝宫中,不见任何人,只准燕烙每日给她送饭送水,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理。 第108页 直到第三日,她对进来送膳的燕烙道:“我们去宫中的藏武库看看。” 藏武库是宫中收藏兵器的地方,如今燕烙手中用的长鞭就是安宁兮从其中挑选出来的。燕烙不知道安宁兮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藏武库,但她肯走出这扇殿门,就说明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安宁兮带着燕烙到了藏武库,里面按照兵器的种类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南昭不尚武,里面的兵器不多,但却不乏精品。安宁兮在几张弓箭前停下,盯着一边的几支弓箭怔忪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去取那几支箭。 她移动步子,到了一边放着剑的木架前,眼神在一柄剑上凝住,而后取过来拔开看了看,又转身递给燕烙,“你看看这柄剑好不好。” 燕烙依言接过剑打量了一番,而后同样拔开剑看了看,朝安宁兮点点头,“剑身是上等玄铁所铸,绝对是把好剑。” 安宁兮点点头,“那把它拿出去吧。”说完率先抬脚走出了藏武库的大门。 燕烙在她身后稍稍一愣,赶紧抱着剑跟上。 回到储明宫后,安宁兮没有回正殿休息,而是去了书房,她坐在书桌前执笔蘸墨,很快便写好了一封信,而后将门外的武之锐叫了进来,将信交给他,“将这封信连同燕烙手上的剑派专人送往西华,亲手交到风翌世子的手上。” 燕烙立即明白过来,“君上打算用宝剑代替羽箭?这……这又是什么意思?”她想问这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燕烙的话让武之锐也停了下来,没有立即去送信。 安宁兮没有回答,她起身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好一会儿又坐回到书桌前,重新执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而后将信叠好,拿过武之锐手中原本已经封好的信,拆开信封,将这后来写的一张信纸也加了进去,重新封好口后递给了武之锐:“快些去吧,不要耽搁了。” 武之锐躬身称是,拿着信,接过一边燕烙手上的宝剑,出去办了。 燕烙看着安宁兮坐在书桌边的身影,似乎有些疲倦,神情更是有些惘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南昭信使快马加鞭,区区几日便将东西送到了西华。风翌在重华殿中得到消息后不久,东西便到了他手上。他拿过木盒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为何会有些沉重,等打开后看到里面的不是羽箭而是一柄长剑,脸色有些沉凝。 这是什么意思? 秦皓见到盒中的是柄宝剑也很奇怪,再看风翌已经变了神色,赶紧将手中的信递了上去。风翌接过信后,拆开看了看,无非是安宁兮感激西华前些时日对她万般礼遇的客套话。风翌眉头皱了起来,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居然让人摸不透了。 将信塞回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的信纸,才知道还有封信在里面。风翌取出里面那封信,展开看去,却只有两句话:“执君霜华剑,赠君破阵歌。” 风翌仔细的读了两遍这诗句,眼中渐渐带了笑意,盯着那柄宝剑低声喃喃自语:“好,那便等到大定天下之时吧……” 暴风之前夕 储明宫的书房内,安宁兮身着素白衣裙坐在书桌之后,却不是在处理政务,而是紧盯着桌前地面上跪着的人,静静的不发一言。 地上的人像是无法承受住她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子,“不知女侯召见萧逸,所为何事?” 安宁兮收回视线,眼神在桌上那封东越送来的信件上停住,缓缓的开了口:“本宫之所以突然请来萧丞相,是有要事相商。” 萧逸赶紧伏到地上,“相商不敢,女侯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安宁兮看了看他,抬手拿起那封信件递给一边的燕烙,“给萧丞相看看。” 燕烙接过信件,走到萧逸面前递给了他。 萧逸接过来,看到信封上印着那熟悉的东越王室纹样,顿时一惊,连忙打开来仔细看去,不过短短一瞬,整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拿着信纸的手指有些发颤。 安宁兮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微微笑了笑,“萧丞相认为本宫现在该作何应对?”她眯了眯眼,故意拖着声调道:“是将你送回东越任由东越王处置,还是留着你,等待东越铁蹄的到来?” 萧逸面如死灰,紧紧的盯着安宁兮,又赶紧端正的跪好,连声求饶,“女侯饶命,女侯千万要救老夫一命啊……” 安宁兮知道他必然已经慌乱无比,以前那般精明之人,如今口中反反覆覆说的不过就这两句而已。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盯着他伏在地上颤抖的身子,突然觉得有些同情起他来。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为了活命,却是这般卑微的匍匐在她的脚下。 “要本宫不将你送去东越也可以,萧丞相只要好好回答本宫几个问题便可。” 萧逸一听事情有转机,立即伏身再拜,“女侯尽管提问,萧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宁兮勾着嘴角满意的笑了笑,朝一边的燕烙使了个眼色,燕烙朝她点点头,走到书桌边拿起纸笔,坐在一边的圆桌边等着记录。 安宁兮慢慢的在萧逸跟前踱着步子,“萧丞相在东越为相这么多年,根基深厚,想必掌握了不少东越的秘密吧?” 萧逸一愣,抬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安宁兮,“女侯是想……让萧逸背叛东越么?” 第109页 安宁兮冷笑了一声,“萧丞相不是已经背叛了么?” 萧逸神色一僵,悻悻的闭了嘴,只是眼神闪烁,似乎十分犹豫。 安宁兮看出他仍在迟疑也不着急,停在他身前淡淡道:“若是萧丞相让本宫觉得没有可用之处,本宫又何必顾及萧丞相的安危?那明日本宫便送萧丞相回国吧。” 萧逸大惊失色,连忙抬头看着她,“女侯饶命,萧逸回答女侯的问题便是。” 安宁兮笑了笑,走回书桌边坐了,一边理着思绪一边问他:“东越如今的军队由谁掌控?” 萧逸恭谨的回答:“由宣子都总掌,郭将军分管,但一切调度权力皆在东越王自己手中。” 安宁兮点点头,一边的燕烙已经快速的记录下来。 “那么,东越如今的谍报组织现在由谁掌管?” 萧逸吃惊的看了安宁兮一眼,“女侯怎知东越有谍报组织?” 安宁兮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萧丞相只管作答便是,提问是本宫的事情。” 萧逸赶紧称是,“如今的谍报组织早已不是之前的谍报组织了,之前的谍报组织是老夫么女萧如清帮助东越王所建,后来她坠崖之后,那个组织便做了很大的调整,现在似乎很少发挥作用了,但管制之权仍旧是在东越王的手中。” 安宁兮心中有些明白过来,难怪东越这几次在战场上吃亏的如此明显,原来当初那个对东越大有帮助的谍报组织已经实力大减。她十分满意的笑了笑,继续问萧逸:“东越如今的兵力又是如何排布的?” 萧逸再次露出惊骇的表情,他没想到安宁兮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这问题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难道女侯对东越起了什么心思? 安宁兮见他不回答就一直等着,直到萧逸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回道:“女侯见谅,老夫已经被东越王架空权力许久,早已不问政事,能保住一条命便是上苍保佑了,怎么还能知道东越的兵力排布?是以这个问题老夫的确回答不出,万望女侯恕罪。” 安宁兮皱了皱眉,这个问题问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她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么,你总知道些东越朝堂上的事情吧?你将东越如今朝臣权力的分布,以及所有党派统统说出来。” 萧逸听出安宁兮言语中的寒意,不敢迟疑,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燕烙在一边飞快的记录。 安宁兮一直安静的听着,关键之处会与自己探听到的比对一二,然后将自己不知道的着重记在心里。 等萧逸说完,安宁兮打发他回住处之时,他已经因为跪的太久而双腿麻木了。 安宁兮吩咐燕烙在这里将萧逸所说的仔细整理一下,而后出了殿门唤过门口的武之锐,“准备一下,过一会儿去军营看看。” 武之锐愣了一下,“君上怎么想起要去军营了?” 安宁兮边往正殿走边回答:“去看看如今南昭军队的实力。” 安宁兮进了正殿,没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换了便于行动的窄袖衣裳,外面披了一件大氅,招唿武之锐跟上,两人到了外宫,没有乘车,而是各骑一匹马,出宫直往金陵城郊的军营而去。 刚过午时,天上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寒风阵阵,似乎要下雪了。金陵城中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安宁兮扣紧了大氅领口,扬鞭叱马,快速朝前奔去,武之锐赶紧加快速度跟上。 一路行来很是顺畅,安宁兮又加快了速度,所以很快就到了军营前。安宁兮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要来这里,所以进军营之时还被拦住了,只好吩咐武之锐拿出令牌。守卫见到令牌吓了一跳,刚想进去禀报,又被安宁兮叫住,而后带着武之锐不声不响的走进了军营。 营帐前没什么人,不远处的操练场倒传来阵阵高昂的练武声。安宁兮满意的笑了笑,转头对武之锐道:“看来大家士气都很足,霍都督果然是带兵的好手。” 武之锐连声称是。 安宁兮料定霍霄在带兵操练,便提步朝当中大帐走去,想要在里面等他。帐门口没有守卫的士兵,安宁兮刚想直接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西华将领也多是瞧不起人的,我看那袁志和栗英倩都是这样,我们南昭军队千里迢迢前去相助,他们却总是不给我们作战的机会,又或者就是让我们做些掩护,根本是小瞧我们南昭。” 安宁兮脚步顿住,回身朝武之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听出来了,里面说话的人是吴祯。 吴祯的话刚说完,其他几个副将便跟着附和,其中一个问道:“听吴副将说那个风翌将军是君上原先宫里的知玉公子,此话当真?” 吴祯立即回道:“这是自然,我岂会矇骗你们。当日我与都督看的一清二楚,那个所谓的战神不就是当初在南昭王宫里吃软饭的知玉公子,绝对错不了,而且他自己都承认了。” 此话一出,几人一阵唏嘘。 安宁兮脸色不佳,没想到原本打算来阅兵,却听到了吴祯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初没有一点准备就带兵去平谷关帮助西华,她就想过可能两方将领会有磨合上的问题,却不曾想在吴祯这里倒有了激化的趋势。此时霍霄不在,这几个副将不理正事,却在这里说这些妨碍两国结盟关系的话,顿时让她心生不悦。 第110页 安宁兮转身即走,武之锐察觉到她心中不快,不敢出言劝慰,赶忙跟着她出了军营。 上马走了一段路之后,安宁兮突然转头看向武之锐,“武太傅可想过去军中建功立业?” 武之锐一愣,“君上的话……属下不明白。” 安宁兮抿了抿唇,“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吴祯对西华上下将领都颇有不满,若是这种情绪在军中扩散,只会对如今的南昭不利。” 武之锐想了想,“那君上何不干脆治他的罪?” 安宁兮嘆了口气,“打狗还需看主人,吴祯是霍霄的嫡系部下,本宫也不能因为他几句不满的话就直接办了他。”她看了一眼武之锐,“所以我刚才才那么问你,武太傅若是愿意,本宫想让你进入军中任副将,如今本宫虽然拥有调军大权,但军中却没有一个嫡系之人,不知武太傅可愿屈就?” 武之锐赶紧拱手,“属下一切听凭君上安排,只是只有燕烙一人在君上身边,属下始终不放心。” 安宁兮无所谓的笑了笑,眼神有些迷离,“如今想要害我的人……起码身边是没有了。” 武之锐以为她想起了长公主心中不快,只好不再说话,两人默默赶路。 回到储明宫的时候,燕烙早已将刚才萧逸提供的信息整理好。安宁兮细细的看了看,将它收了起来,准备以后提供给西华和北孟那边。 安宁兮吩咐武之锐回去做些准备,自己则想着明日要在早朝时提出让武之锐进军营的事情,而后又处理了一番滞留的政事,等到晚膳时分,胡公公突然来报,说姬太后请她过去一起用膳。 安宁兮自回来后,除了姬太后自己主动来见过她一次之外,还没有好好的陪过她,于是听了胡公公的话,便立即点头同意了。 等到了天寿宫,胡公公却将她引去了偏殿,安宁兮才知道原来不止姬太后一人,郎太傅和郎清夜父子竟也在。两人见到安宁兮到来,赶紧起身行礼,安宁兮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而后挨着坐在了姬太后身边。 大圆桌上摆满了酒菜,安宁兮看了一眼姬太后,微微笑了笑,“母后今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么?” 姬太后看了看她,微微嘆了口气,“有是有,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宁兮大抵猜出了一些,定是还因为中周的事情,她看了看对面的郎太傅,发现他髮丝间竟好像多了许多白髮,联想起不久前安静兮的死,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宁兮移开了视线,看了看郎清夜,后者也在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郎清夜微微愣了愣,而后朝她拱了拱手,“君上今日似乎气色不佳。” 安宁兮想起白天在军营中的事情,忍不住嘆了口气,“算是吧。”她想到武之锐的事情,干脆直接向对面两人开了口:“本宫打算将武太傅安排进军营,不知丞相和太傅意下如何?” 郎太傅皱了皱眉,“这……武太傅一直身兼保护君上之职,岂能进入军营任职?” 姬太后也在一边表示不贊同。 安宁兮抿着唇看向郎清夜,见他正在垂着头沉思,便耐心等着他的答案。过了好一会儿,郎清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安宁兮,慢慢说道:“微臣倒觉得可行。” 安宁兮心中一松,只要他这个丞相说可行,那么明天早朝之上便很容易通过了。 郎太傅还想再说什么,郎清夜抢先一步道:“微臣斗胆问一句,君上可是想让武太傅在军中培养君上您自己的嫡系势力?”郎太傅听到这话,顿时不再做声。 安宁兮赞赏的看了郎清夜一眼,“不错。” 郎清夜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君上既然有了打算,那便这么办吧。” 姬太后见几人都在谈论政事,有些不满的插嘴:“好了好了,今日不谈政事,郎卿家原本就于我们是一家人,今日也不要见外……” 话还没说完,姬太后便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郎氏父子。以前是如同一家人一般,因为好歹还是亲家,可是现在安静兮已经不在人世了。姬太后虽然不知道其中细节,但觉得自己此时提起了两人的伤心事,顿时有些愧疚。 安宁兮扫了一眼郎氏父子,眼见两人神情有些黯淡,只好自己开口打破僵局,还亲手拿起酒壶为二人斟酒。衣袖稍稍提起,郎清夜抬眼之际,正好看到上次安宁兮为救自己而留在手臂上的伤痕,眼中神情有些复杂。 安宁兮丝毫不觉,与姬太后笑说了几句,气氛也就渐渐回升了过来。只是安宁兮说到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的避过与中周或是洛阳有关的字眼,省的她老人家心中难受。这顿晚膳可谓用的胆颤心惊。 几人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安宁兮转头看去,原来是刚才守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燕烙。 燕烙走到她跟前,伏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安宁兮立即神色一凛,放下了手中筷子,向姬太后和郎太傅告罪一声,便带着燕烙急急忙忙的出了门。走到门边,她又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看向郎清夜:“郎丞相也过来吧,本宫有要事相商。” 郎清夜跟着安宁兮出了殿门,原本想开口询问到底是何事,但见安宁兮脚步走得飞快,也不敢耽误时间,一直跟着她到了储明宫的书房,见她接过燕烙递上来的信件,才终于忍不住问她:“君上刚才听说了什么事情?” 第111页 安宁兮将视线从信件上收回,声音沉凝:“东越王来信说要是不交出萧逸,便要与南昭兵戎相见。”她的嘴角突然浮现出零碎的笑意,“原来他还真的有些魄力,倒是我小瞧他了……” 郎清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安宁兮,心神一凛,只觉得她万分陌生,微微垂了视线,不再看她。 激起千层浪 安宁兮命人在书房里加了几盏灯,而后坐在桌边与郎清夜讨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东越。 郎清夜斟酌许久,最后下的结论是:“其实这完全在于君上如何作想而已。” 安宁兮心思微动,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的确是在乎她如何作想。她若是想保住萧逸,那么大不了就直接与东越开战。若她不想保住萧逸,那便直接将他送到楚业祈的手中便是了。 安宁兮当然不会为了萧逸而与东越作战,她计划的时机并不是这个时候,可是她也不打算将萧逸直接交到楚业祈的手中。思来想去,她最后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 萧逸很快便被带来了。他在听到安宁兮的话后,立即双目圆睁,一副惊骇的表情,“女侯竟打算将老夫驱逐出南昭?女侯这么做岂不是要将老夫逼入死境?”他跪爬到安宁兮跟前,手拽着安宁兮衣裳下摆,声音颤抖不止,“女侯饶命,女侯可是答应过老夫只要回答了问题便不将老夫送往东越的。” 安宁兮垂眼看着他,“本宫现在没有打算将你送往东越,只是将你赶出南昭而已,你以后的路你自己走,自生自灭,与本宫无关。” 萧逸听着这冷冰冰的话,神情更加惊骇,手指无意识的松开了来。 安宁兮嘴角带着冷笑,静静的欣赏着他的表情。这话他肯定不陌生,因为他曾经将还是萧如清的自己赶出家门时,便是这么说的。 郎清夜在一边看着萧逸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可是事关南昭与东越两国作战的大事,他也不好开口求情,何况安宁兮那冰冷的神情也说明求情也是没有用的。 萧逸几乎是被宫人们拖着出了储明宫,安宁兮自始至终都垂着眼似在沉思,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 等到殿中恢復安静,郎清夜突然开口:“启禀君上,微臣前段时日研究了一些排兵布阵的战术,不知君上可有兴趣一观?” 安宁兮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郎爱卿居然还研究起了战术?真是叫人意外。” 郎清夜有些赧然的看了她一眼,“微臣之前一直没有尝试过研究战术,这是第一次,因此犹豫良久才敢拿出来在君上面前献丑。” “郎爱卿谦虚了,”安宁兮摆摆手,“郎爱卿研究了什么战术,不妨拿出来看看。” 郎清夜稍一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递了上去。 安宁兮接过来,走到书桌边摊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分类写着一些作战方法,极其详细。 安宁兮粗粗一看便已经有些嘆服,她抬眼看向郎清夜,“郎爱卿这些作战之法是从何研究而来?” 郎清夜赶紧回答:“微臣利用这段时间翻看了一些古籍,还有一些以前国家间作战的实例,所以有些仓促。” 安宁兮点了点头,心中更加佩服,郎清夜不愧为南昭第一才子,这么短的时间便能仅凭几本古籍和几个实例就研究出这些详尽的战术,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郎清夜见安宁兮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战术不合她的眼,刚想说话,却见安宁兮笑着看向他,“这些战术想必耗费了郎爱卿许多心思,不过具体要如何用,本宫还要跟西华和北孟好好商量商量。” 郎清夜嘆了口气,“君上与西华和北孟结盟,想必是因为中周与南昭决裂之事,这一切皆是因微臣而起,微臣实在难辞其咎。” 安宁兮笑了笑,“没有的事,郎爱卿不必内疚,当日若没能救得郎爱卿,今日又如何能看到郎爱卿这么多精妙的战术。” 郎清夜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做声。 安宁兮将那张写满战术的纸张叠好,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想必明日东越便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再作计较吧。” 郎清夜闻言,朝她拱了拱手,退出了储明宫。 安宁兮走到窗边站定,抬头看着殿外漆黑苍茫的夜色,脸色沉凝。不知道明日楚业祈收到萧逸已被逐出南昭的消息后会作何应对。 萧逸被逐出南昭的消息果然在第二日就经由探子传入了楚业祈的耳中。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要迎接来自南昭,甚至是加上西华和北孟这三方的势力,可是现在南昭突然走了这么一步棋,又叫他犹豫了起来。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了理由去讨伐南昭了。 楚业祈一边思考对策,一边下令全力在南昭边境搜捕萧逸。而这过程中,消息早已传到了西华。 风翌看完栗英倩的飞鸽传书,立即叫来秦皓,让他点了几万人马待命。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叫他打探一下北孟那边的动静。 消息很快传来,秦皓禀报说北孟王似乎也收到了消息,也集结了几万兵马,且已经开到国境线上,似乎只等南昭与东越一有动静,便会立即赶来。 风翌听到消息时,正坐在重华殿中的桌边,一手搁在桌面上似无意识般轻点,眼神里却是一片翻滚的黑云,唇线紧抿。 第112页 秦皓再迟钝也看出了他神情中的些许不悦。想起之前他送弓给女侯的事情,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而后忍不住在心里好笑。原来眼前的人竟也有吃味的时候。 这情绪当然不会影响到风翌的判断,很快他便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此间的局势中来,静候着南昭那边的消息。 然而几天过去,南昭与东越都没有动静,西华与北孟的准备似乎也落入了无用武之地的境况中,而这时东越那边又传来了萧逸被捕的消息。 原本这消息也没什么,但随之而来的传言则震惊了天下所有人。这个传言出自东越,而且是出自被捕的萧逸口中。 萧逸被东越王抓住后,为了保命,除了不敢言明自己已经将许多有用的消息提供给南昭之外,还病急乱投医的说了自己得知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他在南昭宫中时无意间听到的,关于风翌。 于是不久之后,从东越开始,渐渐开始风传一件事情:如今的战神风翌曾经做过南昭女侯的面首。 安宁兮得知消息的一刻,顿时有将吴祯碎尸万段的念头。如果不是他一直口无遮拦,这消息绝对不会传入宫中,甚至是传入萧逸的耳中。但她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好作罢。安宁兮此时倒有些后悔当时做了将萧逸逐出南昭的决定。 西华这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明白了为什么当日女侯会那么干脆就接受了世子殿下的长弓,原来如此。他们原先就一直在猜测战神将军消失的那三年去了哪里,却没想到是在南昭宫中。虽然这结果有些让他们无法接受,但毕竟对风翌一直存在敬仰,所以西华百姓的反应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异样。 萧逸终究因为这个消息而勉强保住了一命。楚业祈原先没有见过知玉,自然不知道有这层关系在里面。现在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便绝无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而后楚业祈便打着半死不活的风无殊的旗帜,继续反对风翌的世子身份。于是原先东越与南昭之间的对峙突然转为了东越与西华之间的对峙。 关于风翌曾经做过南昭女侯面首之事,虽然西华国内没什么大影响,但在天下其他国家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风翌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也成了各国王室嘲笑的对象。 短短半月过去,风翌曾是南昭面首的事情已经传遍各国,安宁兮又一次将自己关在储明宫中苦思冥想。南昭如今已经与中周断绝关系,别人嘲弄也大可不必在乎。可是西华不同,风翌更不同,若是让风翌一直背着这样的话柄,以后他还如何君临天下?如何称帝临朝? 楚业祈此时得到这个消息,竟是无形之中给她的復仇之路增添了许多障碍。 安宁兮在殿中来回反覆的走着,像是要理清现在的思绪。武之锐已经去了军营任职,燕烙一人守在殿外,总觉得不放心。虽然每日送饭时间进去,见她似乎并无异样,可是以前安宁兮最多将自己关在里面三天便会自己走出来,可是这次她已经将自己在殿中关了整整五日。 燕烙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违背安宁兮的吩咐直接进去看看,郎清夜一身朝服,从一边的迴廊上缓缓的走了过来。 “见过丞相大人。”燕烙等郎清夜走近,向他矮了矮身子,行了一礼。 郎清夜朝殿门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担忧,“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吧?” 燕烙点点头,“是。” 郎清夜眉头深皱,“你这几日进去照看,君上可还好?” 燕烙微微嘆息,“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一直将自己关在里面,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妥。” 郎清夜也觉得她说得有理,脸上神情越发担忧。安宁兮已经连续五日没有早朝,朝中政事积压,朝臣担忧无比,纷纷去他府上请他出面求见君上,问清楚事情原委。他前段时间一直与安宁兮讨论应对东越之事,现在安宁兮这样却是始于有关战神风翌的那条谣言传出之后。由此可见,她现在将自己关在殿中是与风翌有关。 郎清夜不好过问太多,此时前来心中也很忐忑。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隔着殿门开了口:“君上,微臣郎清夜求见。” 殿中并无声音传来,郎清夜看了看燕烙,两人眼中都有些担心。 郎清夜稍稍迟疑,又提高声调说了一遍:“君上,微臣郎清夜求见。” “本宫很好,郎爱卿不必多虑。”安宁兮的声音终于传出,一切正常。 郎清夜和燕烙齐齐舒了口气。 “君上恕罪,君上已经连续五日没有早朝,朝臣万分忧心,敢问君上到底在思虑何事?微臣愿为君上分担一二。” 殿中沉静了一会儿,安宁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用了,本宫刚刚已经做好了决定。” 郎清夜一愣,感觉声音突然近了许多,而后殿门被拉开了来,安宁兮从殿中走出,神情平淡,除了稍微有些憔悴之外,一切如旧。 “君上做了什么决定?”郎清夜一回过神来,立即问出心中的疑惑。 安宁兮神情微动,眼中漾开如水般的光华,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不知名的情绪,而后又渐渐垂了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做了一个本宫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决定。”她微微笑了笑,“不过这是现在唯一能够解决此事的办法了。” 第113页 安宁兮说完这话,突然抬脚出了殿门,直往书房而去,燕烙见状赶紧跟上,郎清夜稍稍一愣,也跟了上去。 没多久,郎清夜从书房退了出来,神情有些茫然。他在迴廊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嘆息了一声,接着突然神情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神情变幻。而后赶紧举步离开,步子迈的很快。 很快燕烙也从殿中走了出来,蒙在面纱下的神情看不分明,眼神却是似喜似惊,又微微带着一丝复杂。她的手中拿着一封信,是安宁兮刚刚才写成的,她遵从安宁兮的吩咐,要派专人将这信送往西华。 信件送到之时,风翌刚好从西华王那里过来。因为这件谣言,西华王已经找过他不止一次,每一次问他要怎么应对,风翌却只是笑着不说话,好像很高兴这件谣言继续传下去一样,让西华王气愤不已。 秦皓见他朝重华殿走来,赶紧上前将信交给他,“殿下,南昭刚刚送到的快马信件。” 风翌眼睛一亮,“哦?南昭的信?” 秦皓见他神情似乎很愉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风翌伸手取过信件的同时,嘴角已经在同时不可遏制的扬了起来。他边往重华殿中走去边拆开信件浏览,刚走到殿门口,脚步突然顿住。 秦皓跟在他身后也顿住身形,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就见风翌转过了头来,嘴角的笑意十分舒心愉悦。“秦皓,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去南昭。” 秦皓愣住,看了看日头西斜的天空,又转头看着他,“殿下,你不是开玩笑吧?现在都这个时候了,明天一早就去南昭,怎么来得及?” 风翌无所谓的笑了笑,走进了殿中,“你现在就去叫礼官准备好厚礼,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就这么定了。” 秦皓不解的看着他,“殿下这么着急去南昭做什么?” 风翌停住脚步,视线在悬挂于殿中的江山图上凝住,笑的越发欢愉,“去南昭下聘。” 今夕定白头 南昭迎来寒冬的第一场雪时,天寿宫内,姬太后正一脸惊讶的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安宁兮。 “你说什么?你要跟西华世子定亲?”姬太后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脸上已经带了惊喜的笑意,可是很快她又皱了皱眉,“宁儿,我听说那西华世子就是知玉,可是真的?” 安宁兮嘆了口气,竟然连深居宫中的姬太后都知道了这件事了。她点了点头,“的确就是知玉。” 姬太后恍然的看了她一眼,“难怪你会主动提出要与人家定亲,原来真是知玉。” 姬太后当时听到这传言还不相信,此时听了安宁兮亲口证实才明白过来。她不知实情,只是之前就觉得安宁兮宠爱知玉,便觉得如今她这么做便在情理之中了。 两人正坐在殿中说着这件事,燕烙从殿外走了进来,随之带入一阵寒风。她朝姬太后和安宁兮各行了一礼,然后向安宁兮禀报导:“君上,西华世子人已经在赶往金陵的途中,刚刚特地遣了使者来报,说再过三五日便可抵达金陵。” 安宁兮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她看了一眼姬太后,平復了情绪,朝燕烙摆摆手,“知道了,你去跟西华使者说,天寒地冻,请世子不必着急赶路,安全要紧。” 燕烙含笑看了她一眼,躬身称是,退了出去。 姬太后笑着打趣她安宁兮:“这么快就开始关心他了?以前哀家还担心你一直不肯嫁人,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安宁兮勉强笑了笑,垂着眼默不作声。 西华使者说是三五日才可到达,可是第三天正午,风翌一行便到了金陵城下。安宁兮派了郎清夜前去迎接,自己则与姬太后一起与满朝文武在上朝的晋阳宫中等候风翌的到来。 晋阳宫中南昭文武百官皆在,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神色。 原来君上将自己关在储明宫五日就是做了这个决定。 霍霄倒是不觉得惊讶,他之前见安宁兮屡次相助西华,就认定安宁兮对风翌有情。而他身后跟着的吴祯则是满脸不屑。 殿外传来脚步声,安宁兮撰紧了朝服的一角,抬眼盯着殿门。 风翌身着玄色礼服率先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郎清夜和秦皓等人。 风翌在玉阶前几步处站定,看了一眼安宁兮,微微笑了笑,朝姬太后和安宁兮分别拱了拱手,“西华风翌见过太后,女侯有礼。” 安宁兮跪坐在玉阶之上一动不动,姬太后看了她一眼,含笑看向风翌,“有劳世子千里奔波,一路辛苦了。” 风翌淡淡的笑了笑,转身看了一眼秦皓,后者接到他眼神的示意,立即上前将准备好的礼单递了上去,胡公公接过来呈给了姬太后。 姬太后展开礼单看了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好,她将礼单递给安宁兮,低声说了句:“好歹也是大国,怎么就这些东西。” 安宁兮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禁失笑。姬太后可能是以前出嫁时的彩礼太丰厚了些,还觉得这么多的聘礼少了。她笑着压低声音劝慰姬太后:“母后,女儿不是和您一样的皇室公主,怎么能讲究多大的排场。” 姬太后听到她说起自己的身份,又想到了如今中周与南昭的现状,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第114页 安宁兮将礼单叠好,放在一边,抬眼看向风翌,“世子的厚礼本宫收下了,请世子移步去宫苑休息,本宫与太后早已安排了酒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风翌朝她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女侯了。”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扫了一眼安宁兮,转身请郎清夜带路。郎清夜似在沉思,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听到风翌唤他才勐然惊醒,而后赶紧领着他朝早已为他安排好的宫苑而去。 安宁兮原先一直紧张的心情直到此时才有些缓解,但随之殿中又由姬太后牵头,开始讨论风翌此次聘礼不够丰厚的问题。 安宁兮嘆了口气,南昭一向富庶,对别国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些。只是她实在没有心思跟这些人讨论这些,聘礼多寡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番争论无果之后,安宁兮摆摆手示意众人去扶鸣殿为西华贵客接风。 风翌换了身衣裳到了扶鸣殿中。南昭近日一直在下雪,扶鸣殿当中还特地放了供暖的炭炉。 众人在殿内推杯换盏了一阵,姬太后问风翌:“世子打算何时与宁儿定亲?” 安宁兮端着酒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姬太后,低声道:“母后,您怎么如此心急?” 姬太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继续盯着风翌要答案。 风翌含着笑意看着安宁兮,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随时。” 姬太后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那好,正好哀家问过礼官了,三日后便是好日子,虽然天气不怎么好,但应当不妨事的,不知世子以为如何?” 风翌举杯朝她敬了敬,“风翌一切听凭太后安排。” 姬太后转头看着安宁兮,“宁儿,你觉得呢?” 既然做了决定,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安宁兮也早有准备。她轻轻点了点头,“母后做主便是。” 姬太后笑着点点头,又看向风翌,“如此便说定了,世子既然来了南昭,那便在南昭定下亲事,而后再诏告天下。不过……”她语气突然停住,有些迟疑的看着风翌,“西华可是大国,世子的聘礼似乎少了些。” 安宁兮一愣,接着无奈的嘆了口气,“母后,你终究还是在意这个么?” 姬太后听到她的嘀咕,凑近她回辩道:“母后是为你好,你想想当初你为了救他费了多少心血,南昭好歹也养了他三年,现在他要把你娶走,就这么点聘礼怎么成?” 安宁兮一时倒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偏偏殿内的南昭大臣们听了这话都表示贊同,讨论声此起彼伏。 安宁兮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风翌,他身边的秦皓倒是有些着急,他自己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众人的谈论一样。 一直等到众人谈论声小了许多,风翌才淡淡的开了口:“其实此次前来,风翌还准备了一件聘礼,只是此时不便拿出来,还是等到定亲当日再奉上吧。”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让众人都愣了一下,连安宁兮自己也愣了愣。风翌却只是朝她笑了笑,又接着饮酒吃菜,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酒宴一结束,姬太后便忙了起来。她当日听了安宁兮说的话便着手准备,但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周全。毕竟是她期待许久的事情,此时竟手忙脚乱的不行,偏偏又什么都想亲力亲为,让安宁兮也没有办法。 在这准备的三天里,西华世子前往南昭与女侯定亲的消息已经迅速的传遍了天下各国。于是原先众人都在讨论有关风翌是女侯面首的话题顿时又变了无数个版本。 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当初女侯于战神将军命悬一线之时救了他一命,而后女侯为了护战神周全,故意将之称作自己的面首放在身边,之后两人暗生情愫,奈何后来西华有变,战神归国,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至此,风翌原先让人不齿的面首形象又变成了深情款款的痴情男儿。 安宁兮听到燕烙说起这个版本时,正在试着姬太后派人送来的礼服,脸上先是微微的吃惊,接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故事倒是有趣。” 燕烙也笑着称是,只是笑完她又有些担心。如今的女侯到底是不是真心要与风翌在一起?还是说仅仅是因为那个流言? 燕烙不太希望风翌不明不白的与安宁兮在一起,可是看到他来时那副愉悦的表情,又替他高兴。心情很是矛盾。 关于外面风传的有关安宁兮和风翌之间的痴情故事早就传到了风翌耳中。他对前来禀报的秦皓摆摆手,“不必告诉我,这些我都知道。” 秦皓一愣,“殿下怎么知道?” 风翌勾了勾嘴角,“因为这些本就是我叫人传出去的。” 既然别人可以利用流言让他成为笑柄,他也可以利用流言一一化解。说到底,他还要感激东越王,若不是他传出了这个消息,恐怕安宁兮永远也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来。 而此时的楚业祈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这步棋完全走错了。因为他原先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让南昭和西华之间联繫的更紧密。 楚业祈也主动找过北孟,希望从北孟着手,打破这三方的联合局势。岂料原先一直一见到东越使者就追问萧如清下落的北孟王现在完全变了心性,一句话不说便直接赶人,甚至下令只要是东越人士便不得进入北孟境内,让楚业祈也莫能奈何。 第115页 楚业祈正焦虑的时候,郭慧月也听到了安宁兮要与风翌定亲的消息。先前她故意让萧逸去南昭投奔安宁兮,希望藉此试探安宁兮,却不曾想安宁兮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对萧逸怎么样,反而好好的将他安顿在了宫中。而后楚业祈提出兵戎相见,她也只是将萧逸逐出了南昭,并没有落井下石的将他送回东越。现在再加上安宁兮要与西华世子定亲的消息传来,她原先怀疑的念头便动摇了。 郭慧月忍不住推测,也许现在的安宁兮并不是萧如清,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罢了。 南昭宫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做着准备。安宁兮突然于此时收到了北孟送来的贺礼。 原先安宁兮只是写了封信通知了一声顾凭轩,并没有言明请他前来观礼。一来是此次定亲本就是权宜之计,准备仓促,而且天寒地冻旅途不便;二来便是怕他会破费,大费周章的给自己送什么贺礼。但是没想到顾凭轩还是送来了礼物。 那只是个小木盒,安宁兮打开看了看,才发现里面放着的是块玉佩,与他十几年前送给自己的那块一模一样。原先的那块已经随着萧如清葬身崖底,现在他居然寻来了一块一模一样的送给了她。 安宁兮心中感激他的细心,将玉佩收好,突然看到盒底的信纸,赶忙抽了出来。 信纸上写着两行字,龙飞凤舞的像是酒醉后的笔迹。安宁兮看着那句话,心里酸涩,忍不住嘆息。 那上面写的是:我错过了那十年,也错过了那三年。 顾凭轩真的是喝醉了,所以写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他想说的是他无法在安宁兮于崖底受苦的那十年陪在她身边,也无法在她醒来后成为女侯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甚至只是个面首也好。 只是这样的深情厚谊,更加让安宁兮心生愧意。 三日后的定亲礼如期到来。南昭宫中一片喜庆模样,冬雪难得的停了下来。宫人们将宫中的积雪扫尽,晋阳宫前铺上了厚实的红色织毯,一直从最底下的台阶延伸到了殿内的玉阶前。南昭文武重臣由郎清夜领着,分列于殿内两边,西华这方出现的只有栗英倩和秦皓。 没多久,姬太后由胡公公搀扶着,一身玄色细锦礼服从玉阶后方走了出来,而后安宁兮也带着燕烙与风翌一併走了过来。 当今天下以玄黑为尊,安宁兮今日却是身着一身浅红礼服,上面绣着飞凤纹样,袖口用金线绣了祥云图案。头髮盘成四品宫环,上饰凤钗,额前悬着一块月牙形的碧玉华胜,妆容也比以前艷丽许多。风翌则仍旧身着象徵西华世子身份的朝服,金冠束髮,一脸从容之色。 原本安宁兮女侯的品阶与他世子的品阶相差无几,但安宁兮是一国之君,说起来他要低于安宁兮的身份,但此时南昭已经没有了皇权限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安宁兮与风翌并肩而立,在玉阶前面向众人。 礼官上前开始宣读恭贺之词,整个过程中安宁兮身子僵硬,竟没有动过分毫。 风翌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垂眼看到她紧撰着衣角的手指,心中有些好笑,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去牵住那只手。 安宁兮的手突然被牵住,顿时吃了一惊,偏头看去,风翌垂眼朝她笑了笑,“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将她的手整个的包在了掌中。 安宁兮原本想要挣开,但风翌握得很紧,两人的衣袖宽大,相握的两只手隐于袖下,玉阶下的众人也看不出来,她便也由着他去了。 礼官读完贺词,一边的宫人奉上了酒水,风翌这才松了牵着安宁兮的手。两人端过酒水互敬了一杯,而后又双双向姬太后敬了一杯。 敬完酒后,风翌对姬太后拱手行了一礼,“太后容禀,风翌还有一件聘礼要奉上。” 姬太后也想起了当日他说的话,点了点头,“世子请。” 风翌朝玉阶下的秦皓看了一眼,后者朝他拱了拱手,退出了殿外,没一会儿便又走了回来,手中抱着一个捲轴。 安宁兮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风翌,“这是什么?” 风翌朝她微微一笑,“你很快便会知道。” 秦皓抱着捲轴静候在玉阶之下。风翌牵过安宁兮,带着她缓步走下玉阶,一手接过秦皓手中的捲轴,而后手一扬,整个捲轴在铺着织毯的地面上落下,徐徐朝两边展开来,竟是一幅地图。 殿中众人包括姬太后都很不解,这一幅地图居然就是聘礼? 安宁兮垂眼看了看脚下的捲轴,讶异的看向风翌,“这是……万里江山图?” 风翌点点头,而后环顾四周,又看了一眼姬太后,最后视线落在身边安宁兮的脸上,字字清晰的道:“我风翌愿以天下为聘,换安宁兮一生相伴……” 清朗的声音带着笑睨江山的自信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静。 风翌丝毫不顾及众人吃惊的眼神,带着淡笑看着安宁兮,低声相问:“宁兮,你可愿意?” 安宁兮盯着他的眼眸,里面深沉幽远,却带着傲视天下的信心,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她看了一眼脚下的江山图,又看了看风翌,嘴角带起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会等着你打下江山的那一天。” 风翌笑了笑,却并没有忽略安宁兮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第116页 后西华史书记载:前西华昌定三十八年冬,女侯主动求亲西华,世子翌得信入南昭,携女侯定亲于晋阳宫。太后姬氏苛于礼薄,世子以天下为聘,女侯心甚悦,佳事遂成。 后天下纷争皆始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爱的一首曲子,曲名《平遥古韵》~~~用在这样算是喜庆的地方,还算合适吧~~~ 第二卷就到这里了,明日开始第三卷内容,敬请期待,呵呵~~~~ 定盟平天下 南昭昭和十三年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女侯安宁兮与西华世子风翌二人的正式定亲。 至此,充满纷争的一年悄然过去。几个大国间的汹涌暗潮掩盖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一触即发。 南昭昭和十四年,刚刚开春不久,西华世子再次入南昭,不久北孟王也亲自前来。三国约定正式于南昭都城金陵缔结盟约,诏告天下。 盟约缔结当日,金陵城中依稀飘着朦胧细腻的春雨。缔结盟约的地方则设在了南昭宫中那座高达百丈的眺望台上,以方便宫城外的百姓见证。 金陵城中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到了宫城外围,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仰着头看着台上朦胧的三个身影。 三人皆是玄色朝服,百姓们根本看不清三人的相貌,更分不清谁是谁,只依稀听到丞相郎清夜高声诵读的诏书内容:“中周无道,天下行将崩毁,帝心不仁,万民即入水火。今西华、北孟、南昭三国聚首,缔约告天,承天道之序,顺民心之举……三国自此结盟,无分彼此,同征无道,以期他日万里江山一统,天下共主之时……” 金陵城的百姓们听不明白的仍旧云里雾里,听明白的则忧心忡忡。 天下怕是再无安宁之日了。 三人其实早已在写着盟约的诏书上加盖了国玺,此时无非是走个过场,正式宣告天下而已。因此郎清夜宣读完了诏书前面的内容,缔约也就宣告完成了。 顾凭轩看了一眼对面并肩而立的两人,突然开口道:“不知世子对北孟有何安排?” 风翌与还没开口,安宁兮便有些奇怪的问顾凭轩:“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们不是在结盟的诏书里写清楚了么?西华将来绝对不动北孟。” 顾凭轩朝她笑了笑,视线转向风翌,“寡人还是想听世子殿下亲口说。” 风翌有些明了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如果北孟王不放心,我们两国可以再立盟约。” 顾凭轩敛去笑意,走近几步到两人跟前,“你我三国盟约里的规定虽说是打着平定天下的旗号,但显然也是在为西华铺路。北孟虽然照里面说的不必耗费多少兵力,但将来西华执掌天下,必定也是北孟实力大减之时,届时什么样的盟约都没有用。” 安宁兮吃惊的看着他,“小轩,你的意思是……” 顾凭轩摆摆手,“我并非要毁约,我既然答应了要相助你,怎么会反悔?我只要世子殿下一句话,只是并不是刚才那一句。” 风翌神情变的肃然,“敢问北孟王想要的是哪一句?” 顾凭轩眼神紧锁着风翌,一脸认真之色,“寡人知道将军你曾经抛下一切远离西华的事,想必将军并非贪念权势之人。”他口中突然换了称唿,看着风翌的神情也带了一丝尊敬。 “只是现在将军已经决定要染指天下,那么寡人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届时如若将军有登上帝位的一日,北孟愿意臣服,只不过将军也要答应寡人不可以动北孟的一草一木,要保证北孟百姓毫髮无伤。” 安宁兮皱了皱眉,“小轩,你这又是何必?北孟可以不用归顺。” 风翌笑了笑,“我看北孟王是误会了我的初衷了。”他的视线扫过顾凭轩,“我起初要捲入这天下纷争,是因为西华。如今一心想要染指天下的是东越,而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一句,如今东越最大的障碍不是北孟,也不是南昭,正是西华。在别人意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情况下,不如自己出手,先发制人。” 风翌的话在安宁兮耳边划过,她似突然从茫然中惊醒过来一般喃喃的说了句:“原来如此。” 难怪当日他会突然主动说出要与她联手夺下天下的话。 顾凭轩也有些诧异,“既然这是起初的原因,那么现在的原因呢?” 风翌看了看安宁兮的神色,眸中异光浮动,嘴角泛起温和的笑容,“我曾扬言要以天下为聘,将来才可迎娶宁兮,有这话在先,如今自然是要全力一搏。” 顾凭轩听了之后,眼神扫过安宁兮,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顾凭轩知道安宁兮相助西华是为了阻止东越称霸,但是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相助西华。假如她愿意,纵使她自己要称帝,顾凭轩也会帮她达成。只是现在看来,风翌才是安宁兮为天下选的主人。而如今,连她自己也选择了他。 沉默之中,安宁兮突然轻轻嘆了口气,而后突然走至围栏边向下看了看。下面的百姓见到她突然现身,顿时有些混乱。她却只是轻垂眼眸,静静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众人。 一人自她左边而来,抬手抚了抚她被春雨打的微湿的鬓角。下面的百姓更加混乱,有人惊唿出声:“那是西华的战神将军……” 第117页 安宁兮看了一眼身旁的风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风翌笑了笑,“你是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要没有了是么?” 安宁兮轻轻点头,“不错。” “那宁兮是不打算继续下去了?”顾凭轩站到她的右边,刚才的落寞神情已经换成盈盈笑脸,看了一眼安宁兮,又看了一眼风翌。 安宁兮摇摇头,“不,当然要继续。” 她又看了看下面因为三人齐齐出现而人声鼎沸的人群,转身就朝台下走去。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春雨淋湿了高台地面的缘故,安宁兮险些摔倒,郎清夜在一边赶紧伸手扶住她,“君上小心。” 安宁兮稳住身子,朝他感激的一笑,“多谢郎爱卿,本宫无妨。” 郎清夜收回手,“微臣去取伞来。” 安宁兮摇摇头,“不必了,只是小雨而已。” 风翌从她后面走过来,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带着温柔笑意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以后的每一步都会很难走,宁兮可要扶稳了我。” 安宁兮原本想要收回的胳膊微微一顿,终究还是任他扶着朝下一步步行去。 顾凭轩站在两人身后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他一直盯着安宁兮的身影,直到两人完全下了台阶,感到春雨几乎要将自己浑身打湿,才举步朝下走去。 安宁兮与风翌并肩走了一阵,燕烙拿着雨伞走了过来,风翌接过来撑开,伸出一手,再次扶着安宁兮的胳膊。 “宁兮,你可做好准备了?” 安宁兮转头看他,雨伞的遮挡下光线不够明亮,风翌的侧脸在她眼中有些朦胧。她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准备。” 风翌笑了笑,突然转头紧盯着她,“你好像从未告诉过我你为什么要夺得天下。” 安宁兮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垂眼,淡淡回道:“我不想夺得天下,我只是要助你夺得天下而已。” “那么原因是什么呢?” 安宁兮笑的虚无缥缈,“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统一原本就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而且如今天下已经开始混乱,不如早点平定,让百姓可以得享太平。” 风翌抿着唇看着她,眼神里暗潮涌动,许久才将神色隐去,恢復原先的温和之态,“说的好,那便早些平定这乱局吧。” 安宁兮边朝前走边道:“我打算再过些时日便行动,届时你从西华周边着手,将上次被东越瓜分去的周遭小国全都讨回来,我便从南昭周边着手,双方推进,成半围之势,将中周与东越圈在其中。” 风翌点点头跟着她缓步而行,点点头,“好,便依你所言。” 两人缓缓远去,风翌右手撑伞,却将伞斜了大半在安宁兮这边,左手微抬,轻轻扶着安宁兮的右臂。两人此时的背影微微重叠,时不时的对视一眼,说几句话,让身后跟着的众人感觉这两人仿佛已经相携着走过了大半生一般。 他们何尝知道此时这两人讨论的无关风月,而是平定天下的大计。 这次缔约事关重大,此处并没有多余的宫人,燕烙也是见雨下大了才过来送伞。原本她倒是带着两把雨伞,此时风翌只拿了一把过去,她手中便还留着一把。 转头之际,燕烙看见身后不远处还在雨中的北孟王,心中暗怪自己粗心,要是怠慢了贵客,君上肯定会责怪。 想到这里,她拿着雨伞走了过去,朝顾凭轩行了一礼,“见过北孟王,雨下大了,请北孟王用伞吧。” 顾凭轩的视线落到燕烙身上,呵呵笑道:“是你啊,怎么还蒙着面纱呢?啧啧,不知道寡人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到你的花容月貌了。” 燕烙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恭敬的将伞递过去,“请北孟王用伞。” 顾凭轩早已看出她不耐的神色,一时兴起想要捉弄她一下,伸手拿伞时故意摸了一下她的手背。 燕烙立即抬头勐的盯住他,脸色有些羞愤,又不可遏制的红了起来。顾凭轩见状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笑出声来。 燕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再也不顾他是不是什么一国之君。 顾凭轩笑够了,视线又移到了远处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安宁兮和风翌两人的身上,笑容变的有些苦涩,而后伸手撑伞,慢慢朝前走去。 缔结盟约之后的第二日顾凭轩便回了北孟。风翌也只多留了一日,第三日便启程回了西华。 安宁兮在城楼之上看着风翌远去的背影,眼神移向东方,远远的眺望着,嘴角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西华昌定三十九年春,风翌开始正式主动出战。上次东越一路往南而来,曾将西华周边许多小国占为自己的附属国,如今西华要从周边开始动作,便不可避免的动到了这些国家。 楚业祈原先就对西华和南昭两国越来越紧密的关系而心怀不满,此时见状更是怒髮冲冠。只是西华与南昭和北孟正式结盟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忌惮。 而西华这边,几个小国能力有限,自然是如墙头草一般。听闻了三国结盟的事情,立即就有几个小国派了使者来归顺。其余几个没归顺的倒不是对东越有多忠心,而是想要藉此机会自立。 第118页 风翌也不着急,一方面派人紧盯着东越那边的消息,一方面亲自率军前往这几个小国附近。 原先这几个小国想要自立便有些战战兢兢,实在是抱成了团才有了勇气,现在风翌居然为了他们这几个小国家而亲自前来,顿时让他们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风翌极有耐心的在营地驻扎着,也不出战,只是静静等着对方自乱阵脚。 果不其然,没多久,几个小国便争相送来了金银珠宝,甚至是自己王室的女儿,并且提出愿意归顺。 风翌在帐中对前来送礼的几国使者笑的温润,“几位回去请向各自的君主禀报一声,风翌此次前来只为贵方几国能够真心归顺,财宝与美人则大可不必相赠。风翌已与女侯定亲,天下皆知,贵国这般行为,莫非是要置风翌于不仁不义?” 几位使者闻言大惊失色,连称不敢。 风翌继续补充,“另外,贵方几国如若真心归顺,西华可以保几国安享太平,绝不动几国一分一毫。” 几国使者听了,赶忙保证忠心,并且提出可以派出几国的世子前往西华做人质。 风翌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这倒不必,你们应该知道,如若反悔,西华即使没有你们几国的把柄,也可以将几国夷为平地。” 几个使者听着他居然云淡风轻的就说出这番话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个个慌忙无比,皆称不敢违逆西华。 西华周边几个小国至此完全归顺,西华几乎未费一兵一卒。 消息传到东越,楚业祈已经点好兵马,叫宣子都任元帅,领兵赶往西华周边。 他此次不过是想先试探一下自己这番动作会不会引来南昭和北孟的动作,因此自己并非出征,宣子都也只是带了少量的兵力,并没有长久作战的打算。 只是楚业祈试探的目的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因为他这一番动作,已经无可避免的将自己捲入了其中,再难抽身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耽误了,这一章码的慌乱,不过还好没有偏离我的预想,以后有时间再看看能不能做点调整~~ 趁夜探军营 三月来临,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大地回春,草木转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而西华附近却是另一番光景。 宣子都带领着的几万兵马与风翌在西华附近一个名为闽国的小国对峙着。 宣子都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楚业祈说过这次只是试探,不能贸然进攻。风翌同样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则是出于答应了几个小国护其周全的缘故,在这里开战,难免会引起当地无辜百姓受累。 两方连续对峙了半个月之久,安宁兮的信件寄到,言明她已经在南昭附近有所行动,而且也派了吴祯领兵前往相助西华。 安宁兮之所以派吴祯前去,一是希望藉此机会让两方将领更多的磨合磨合,另一个原因是霍霄及其他将领都在南昭附近积极准备开战,无暇顾及他处。 安宁兮见宣子都只带了几万兵马,猜想他不会轻举妄动,也许自己这方一有动作,他便会撤兵返回。为了不让东越全身而退,安宁兮让吴祯领兵北上,绕远路自宣子都背后断其后路。反正风翌现在按兵不动,时间应该足够。 风翌接到她的信,嘆了口气,安宁兮自己在南昭作战,还将兵力分遣出来,实在叫他不够放心。他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在留在安宁兮身边的栗英倩,叫她注意护好安宁兮。 南昭附近的几个小国原先几已经归附了南昭,南昭现在只是沿着这条线路往西而上,一路吞併小国,届时与西华会合。 一路行来并无什么不顺,一直到了义阳附近,才受到了反抗。 义阳已经临近洛阳,安宁兮会遇到抵抗毫不意外。眼下几个小国正好是彼此相邻,又结了盟要与南昭对抗到底,安宁兮若不能拿下它们,便被挡着去路,无法向西而行。 安宁兮坐在马上,身上的披风随风扬起,烈烈作响。她看着眼前紧闭着的城门摇头不止,这几个小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盾牌,此时是在用己国之力为他国护驾罢了。 霍霄在她身边看了一阵之后,转头问她:“君上打算怎么办?” 安宁兮想了想,“回去与郎丞相商量一番再做决定吧。” 郎清夜自上次给安宁兮看了自己研究的战术之后,深得安宁兮赏识,因此此次出征,便将国内要事交给了郎太傅,郎清夜则随同出征,在军中地位如同军师一般。 回到大帐,安宁兮立即叫来了郎清夜。 没多久郎清夜就走了进来。他随军在外,便没有着朝服,一声青灰色的长衫,玉簪束髮,衬着眉目温和的面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文人儒雅的气质。 安宁兮坐在条案之后,抬眼看去,见他下巴削尖了不少,心中微微歉疚。郎清夜一个书生,跟着军队长途跋涉,实在是太辛苦了些。 “君上召微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郎清夜朝安宁兮行了一礼,温言相问。 安宁兮笑了笑,示意他在一边就座。“本宫是想听听郎爱卿对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应对之法?” 郎清夜沉思了一阵,“此事微臣已经考虑良久,只是一直没有万全之策,为今之计,君上只有先礼后兵了。” 安宁兮稍稍沉吟,“你说的不错,只是本宫总是担心中周会在南昭与这几国作战胶着之时突然来袭,那样我们便危险了。” 第119页 郎清夜连连点头,“君上说的不错,不过好在君上现在手上有将可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安宁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栗英倩?” 郎清夜点头,“风将军将栗太傅留在君上身边,此时正好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 安宁兮稍稍思考了一番,“不错,的确可用。那便让霍霄率军攻城,栗英倩带兵与后方守护。” 郎清夜笑着贊同,“正该如此。” 计划既定,安宁兮立即叫燕烙将霍霄和栗英倩并一干副将叫入了帐中,将这番计划说了一遍。 霍霄几人接到任务便退走了,栗英倩却留了下来。她看着安宁兮,微微笑道:“君上能让属下出征,真是意外,这下可好,世子殿下会放心很多。” 安宁兮听她提到风翌,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栗英倩没有继续说笑下去,她还要准备出战的事宜,便立即告辞离开了。 帐中一下子恢復了安静,安宁兮刚刚坐下,帐门处一个士兵的声音传了进来:“君上,西华传来的信件送到。” 安宁兮精神一振,“送进来!” 士兵拿着信件送了进来,安宁兮赶忙接过拆开看去,一下子站起身来。 燕烙看出她神色不对,赶忙上前询问:“君上怎么了?” 安宁兮抿着唇,眼中光芒闪烁,寒气逼人,“西华与东越交战了。” 燕烙微微一怔,“君上是不放心什么么?” 安宁兮皱了皱眉,“这封信不是风翌送来的,是吴祯送来的,他向风翌请战不成,居然心生不满,想从我这里得令去迎战。”她在帐中踱了几步,言语中带着不悦,“此次西华与东越突然交战,很有可能是吴祯自己暴露了目标,让东越急乱之下无奈想要突围。” 燕烙担忧的看着她,“如此说来,吴祯留在那里,岂不是给西华增添了负担?” 安宁兮似幡然醒悟一般看了燕烙一眼,“你说的不错,这倒是本宫的疏忽了。” 她原先是希望吴祯能藉此机会化开对西华将领们的不满,却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糟。 安宁兮想了想,对燕烙道:“你去把郎丞相叫进来。” 燕烙听了,点点头,赶紧出去叫人。 郎清夜刚离开没多久又被叫了回来,心中很是奇怪,等进了帐门看到安宁兮的脸色,心中更加惊讶。 “君上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么?” 安宁兮嘆息一声,“暂时还未出事,但很快便会有事了。”她看了看郎清夜,“郎爱卿认为吴祯此人如何?” 郎清夜稍稍一愣,垂头想了想,很快便给出了评价:“此人心高气傲,颇有些眼高手低,只是跟在霍都督身边多年,一直忠心不二,才取得了如今副将的位置。” 安宁兮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的确是眼高手低。”她将手中的信递给郎清夜,“郎爱卿看看这封信。” 郎清夜接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抬眼时已是满脸惊讶,“吴祯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安宁兮皱了皱眉,“想必是跟他在一起的几个将领一起都有了这心思,不然他该不会这么意气用事。”她嘆了口气,“本宫打算去西华营地看看,这里就先交给你,你记住不要将本宫离开的消息透露出去,免的士气低落。” 郎清夜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这……君上还是小心些好,君上一人前去,实在危险。” 安宁兮摇了摇头,“我会带燕烙和武太傅一起前去,不会有事。” 武之锐现在已经在军中任副将,现在将他带去,关键之时便让武之锐顶替吴祯领兵相助西华。 郎清夜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同意。 安宁兮吩咐燕烙:“去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早去早回。” 燕烙得了命令,应声称是。 当晚,茫茫夜色之中,三人骑着快马快速的离开了南昭军营。 义阳距离闽国不算太远,安宁兮与武之锐和燕烙连续赶了一夜的路,已经到了洛阳。为了掩人耳目,三人在洛阳稍作休整,临近傍晚之时又再往西而去。第二日的午时,三人已经到了闽国附近。 安宁兮心系义阳战场,也不愿耽搁时间,武之锐和燕烙劝她好好休息一番,她也没听。三人连续不断的赶路,至战场之时已经是入夜了。 武之锐拿着令牌入了军营,燕烙跟在他身后,另一边是一个全身都隐于黑色斗篷中的人影。士兵们一见武之锐拿着的是宫中的令牌,谁都不敢阻拦,立即将三人引了进去。 三人由一个士兵引着到了大帐门口,武之锐事先得了安宁兮的吩咐,将士兵遣退,而后自己走了进去。没一会儿,武之锐又走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君上,里面没有人,吴祯并不在里面,不过属下在书案上看到了这个。”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白皙的手指从斗篷中伸出来接过了那张纸,粗粗浏览了一遍之后不动声色的将之叠好,而后淡淡的声音响起:“去看看他人在哪儿。” 武之锐轻声称是,朝前走去,三人的身影很快便隐于夜色之中。 离大帐不远的空地上燃着篝火,四周没有一个士兵守着,吴祯并南昭几员副将正在侃侃而谈。武之锐刚要上前,身后一只手拽住了他,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隐于暗中静静的看着那边明亮处的几人。 第120页 吴祯似有些醉了,身上的铠甲前还泛着水光,显然是酒渍。他一人站在当中,周围的几人都席地而坐,正在热闹的谈论着什么。 吴祯一手指向不远处,嘟嘟囔囔的道:“西华不是有本事的么?那就让他们自己作战去。”武之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也是一片明亮,想必正是西华营地所在。 吴祯的话刚说完,下面坐着的一个副将便接口道:“没错,西华将领太小看我们南昭了,他们西华虽然一向尚武,但我们南昭又哪里弱了?居然几次三番拦着不让我们出战,显然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 在他对面的一员副将摇了摇头,“依我看,可能是战神将军另有安排,何况我们此次本就是奉君上之命前来封死东越的后路,捲入战事中本就不宜。” 吴祯当即喝道:“什么战神将军?不过是一个面首罢了,现在君上居然还与他定了亲事,实在叫人不忿,他凭什么让南昭这么相助着?依我看,只有都督才是能够领导我们平定天下之人。”吴祯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可遏制的高了起来,“说起来,都督还是君上的表兄,君上居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叫人想不通……” “吴将军切莫再多言,君上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品评的?”一个年老些的副将出言阻止。 吴祯哼了一声,一手捞过酒罈灌了口酒,抹了抹嘴,“君上的心思现在都在那个面首身上,怎么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只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诸位将领都连声劝阻,有人已经上前去夺他的酒瓶。吴祯一手挥开那人,笑了几声,“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君上原先就做了许多错事,南昭现在与中周决裂就是因为那个面首,现在我们还要再看那人的脸色行事……哼,如果君上还这么下去,那不如退位让贤好了……” “吴将军!”几个副将惊唿出声,纷纷站起身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吴祯已经醉的不行,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仍旧狂傲的笑着看着几人。 四周有些安静,突然几个副将中的一人勐然转过头来盯着武之锐站的方向,“什么人在那里!” 深夜之轻吻 几个副将私下饮酒,这里的士兵早就被他们打发走远了,现在这里却突然有了响动,几人当然机警起来。何况他们刚才说的话本就敏感,若是被别人听去就麻烦了,所以这话刚说出口,几个副将已经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两人取了一截正在烧着的木头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此。 武之锐的面容在火光想映照下显露了出来,几人大惊失色。吴祯一见,顿时知道自己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跌跌撞撞的上前,一手勐的拔出长剑,指着武之锐:“没想到你居然夜探军营,偷听我们说话。” 其中几个跟吴祯交情深厚的副将也纷纷拔出了长剑,指着武之锐。 武之锐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睛紧盯着几人,没有说话。 吴祯的眼神扫向他身后,剑尖移向燕烙,“你又是谁?” 燕烙从武之锐身后走了出来,语气森冷的回了句:“见过诸位将军,小女子是君上身边的侍女燕烙屏纱。” 众人又是一惊,燕烙与武之锐两人突然被一只手分开,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两人中间走了出来。 吴祯没想到还有个人在,连番吃惊之下,酒已经醒了大半,“你又是何人?” 黑色的斗篷将来人的脸掩盖了大半,只能看出其鼻下部分,紧抿着的唇线昭示着她此时不悦的心情。 吴祯见她不回答,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武之锐和燕烙两人盯着他的视线都是一副愤怒的模样,根本没有半分畏惧,虽然此时他们人多势众。 黑色斗篷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武之锐冷哼一声,“原来君上委以重任的吴将军竟是心怀鬼胎的叛臣!” 几个副将一听,再次惊骇,吴祯却是大怒,他走近一步,长剑几乎抵到武之锐的咽喉,“武太傅最好不要胡言乱语,免的吴某气急,手下的剑失了准头,误伤了太傅您的性命。” 武之锐冷笑一声,“吴将军似乎很有信心能杀了我。” 吴祯一愣,眼神闪烁了几下,长剑蓦然指向背对着他的黑色人影,“那便拿这个不愿露面的人的命先来试试吴某的剑锋不锋利!” 武之锐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黑色人影勐地转过身来,一把掀掉头上的帽子,冷冷的盯着吴祯,“你尽可以一试!” 吴祯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顿时一片惨白,手中长剑滑落在地,整个人也赶紧跪了下去。他身边的几个副将也都纷纷跪倒。 安宁兮缓缓踱着步子在几人之间来回,眼神冰冷的扫过几人,最后在吴祯跟前停住,朝武之锐使了个眼色。武之锐接到示意,俯身拾起吴祯脚边的长剑,递给了她。 安宁兮拿过那把剑打量了一眼,冷哼出声,“这把剑该是战场杀敌用的,却不曾想吴将军竟要用来弒君!” 吴祯身子勐地一颤,赶紧解释:“君上恕罪,属下醉酒失言,还望君上给属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安宁兮冷笑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次让你带兵前来相助西华本来就是给你的机会,可惜你毁了本宫的心意。”她将手中长剑一把丢在他脚边,“吴将军是军人,该有军人的尊严,本宫不处置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121页 吴祯闻言勐的抬头看她,面如死灰,“君上饶命,君上难道真的要因为属下几句醉酒后的疯话而置属下于死地么?” 安宁兮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丢在他脚边,“加上这个,总够治你的罪了吧?” 吴祯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打开一看,颓然的瘫坐在地上。身边的几个副将也是一脸惊惶之色。 “好的很,本宫真是没想到,原来吴将军居然打算将霍都督也卷进来。霍都督对本宫一向忠心不二,你居然让他起兵自立。哼,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他?你这是在害他!” 吴祯浑身无力的伏倒在地,头直点到地面,“属下……知罪。” 安宁兮勾了勾嘴角,“很好。”她转身朝燕烙看了一眼,悄悄牵过她的手心,在上面写了个“翌”字,燕烙明白过来,朝她轻轻点头,而后不声不响的退后几步,迅速的隐身于夜色之中,直往西华军营而去。 安宁兮紧盯着几个副将,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宫自认从受伤醒来之后便一直勤勉于政事,南昭走到现今这步本宫自己问心无愧。几位将军都是经歷过沙场的,应该明白天下如今是什么局势,现在各位还没有真正上战场就已经心浮气躁,甚至是大逆不道,试问南昭要如何靠你们保卫下去?你们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对你们期许甚高的南昭百姓?” 众人头越发低垂,神色羞愧。四下一片沉寂。 时间过去许久,安宁兮抬眼看了看西华营地,又垂眼看着吴祯,“吴将军既然知罪了,怎么还不动手?” 吴祯身子一震,颤抖着伸出手去捡脚边的长剑。直到这时他才有些后悔,才想起自己的家人。 安宁兮紧盯着他的动作,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吴祯双手托起长剑,朝安宁兮拜了拜,“属下谢君上圣恩。”而后右手执剑,闭眼仰脖,行将自刎。 “这是在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传来,吴祯手下动作停住,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被他一直不齿的面首正笑意温和的看着这边,缓缓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玄色铠甲,火光映照之下,犹如九天上的天降落入凡尘。 “宁兮怎么会突然来了这里?”风翌走近到安宁兮身边,笑着问她。 安宁兮看着他,声音仍旧冰冷,“为了消除隐患而来。” 两人眼神对视,风翌已经有些瞭然。 风翌转头看着地上注视着自己的吴祯,朝安宁兮摇了摇头,“算了吧,吴将军也是为了南昭好,他屡次意欲相助西华,都被我阻止,是我不对在先。” 吴祯惊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求情。 安宁兮仍旧不松口:“他说你只是个面首,言语中诸多冒犯,你还替他求情?” 风翌笑了笑,“我原先是做过面首,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你我已经定亲,别人说什么又何必在意?” 吴祯垂下眼去,心中羞愧难当。 安宁兮看到他的神色,脸色稍稍缓和,看向风翌之时,隐隐带着一丝赞赏。 “虽然你替他求情,但是他仍旧对西华诸多不满,对本宫也有诸多不满,留着他,他日只会是个祸根。” 吴祯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伏的更低。 风翌嘆息一声,“想必是饮酒误事,相信吴将军今后不会再犯了。不过军中严禁饮酒,吴将军自去讨个军法也就是了。” 安宁兮哼了一声,“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风翌笑着走近她,替她理了理被弄乱的头髮,“宁兮想想他的家人就是了,他若是不在了,他的家人该是何等的伤心。” 风翌突来的动作,让安宁兮有些赧然,她低头看了一眼吴祯的表情,知道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饶他这一次,但仅此一次!” 吴祯身形勐地一震,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宁兮,“君上……” 安宁兮摆摆手,“你记住,今日若不是风将军替你求情,你早已不在人世了。要知道你犯的是何等的大罪!” 吴祯再次垂头,连声称是。 安宁兮环视一周,声音严肃的道:“吴祯自领一百军棍,暂且回南昭待命。此地军队由武之锐接管。其余众人皆领五十军棍,罚一年俸禄。” 众人纷纷拜倒,“谢君上圣恩。” 安宁兮吩咐完,转头看了一眼风翌,朝他点点头,又嘱咐武之锐处理之后事宜,便跟风翌离开了这里,燕烙跟在二人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两人走出了南昭营地,风翌一手扶着安宁兮带着她在夜色中穿行,一边笑着道:“宁兮此次真是卖给我一个大人情了。” 安宁兮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听出他话中的愉悦,自己也笑了笑,“那你要好好把握住,今日来的真的时候,居然正好让我听到他这番言论。” 风翌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宁兮是特意为此事而来的?” 安宁兮顿了一下,“算是吧,我怕吴祯的事会对你和东越的战事造成不利,实在不放心,便赶过来看看。” 不过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经过两人这一唱一和,估计南昭不会再有人生事,反而会更加尊重西华军队。 第122页 风翌没有回答,四下一片安静。前方已经可见点点火光,西华的营地就在前面。安宁兮突然感到腰间一紧,风翌的手揽着她贴近自己,温柔的嘆息声在头顶响起:“宁兮,你这么帮我,只会让我越陷越深而已……” 安宁兮心中涌出一阵慌张,刚想推开他,已经感到风翌的脸垂了下来,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 安宁兮突然想起初醒来时为了试探他而召他侍寝那次,两次是同一个人,却又好像不是同一个人。而此时她已经完全愣住,浑身僵硬,似毫不能动弹一般。 风翌感觉到她的紧张,微微笑了笑,“我想起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他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牵着她往军营而去,安宁兮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却始终未能得逞。 风翌牵着她一路往大帐而去,营中的士兵有的看到,都惊讶不已,但只敢偷偷看一眼便移开了眼神,可见军纪严明。燕烙跟到大帐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进了大帐,风翌指了指放着各式武器的角落,“在那里。”而后继续牵着她走近。 安宁兮的视线在当中一个木架前停住,有些讶异的偏头看向风翌,“这是……给我的?” 风翌含着笑点点头,“不错,这是专门为你做的。” 安宁兮转头看向木架,上面悬挂着的是件铠甲,通体泛着银色的光泽。她走近一步,轻轻託了托,有些不可思议的道:“居然这么轻?看上去像是很重。” 风翌低笑了几声,“我说是专门为你而做,怎么可能是凡品。” 安宁兮转脸看向他,眼中带着感激,“你有心了,多谢。” 风翌走过去执着她的手,轻轻笑道:“你我何必言谢。” 安宁兮盯着他的眸子,终究还是垂下了眼睛,“我该走了,义阳那边还有战事。” 风翌轻轻蹙眉,心中低嘆一声,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指了指那件铠甲,“那我便等着你身着这身铠甲前来长安与我会合。” 安宁兮这才抬起眼来,轻轻笑着点了点头,“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此作者rp不定期暴涨,大家看到什么二更之内的一定要淡定,淡定~~~~ 巾帼驰峥嵘 春风轻拂,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义阳周边的小国却是一派紧张局面。 安宁兮回到义阳的当日南昭已经攻破了一国。不出她所料,中周果然是有所图谋,不过好在安宁兮有所准备,中周隐于其后方的军队摄于栗英倩的威名,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剩下的几个小国居然仍旧没有低头的意思,如今只有一个个攻破了。 肃穆的战场上,两方军队列队相持。安宁兮正对着城门方向,身上穿着那件银色铠甲,头髮束成男子的髮式,端坐于马上,眼神凛冽的看着前方出来说话的将领。 “回去告诉你们的君主,若他不肯投降,那南昭只有出手一战了。” 安宁兮的声音清冷无比,对方将领却似乎并不在意。 这位将领已经年届七旬,鬍子都已近花白,看着安宁兮一脸的气愤之色,“女侯不好好在南昭治理国家,跑到别国来生事,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安宁兮神情严肃,“老将军,亏你半生戎马,难道看不明白此间局势么?贵国不愿归顺南昭,迟早也会被其他大国吞併。本宫自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属国,老将军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南昭周边几个国家的君主,看看本宫说的是否属实。” “哼,你以为你几句话就能说服我么?身为女子,不守妇德,居然妄想染指天下,老夫就算今日是战死沙场,也绝不会让你踏入我国半步!” 安宁兮看着眼前横眉龇目的老将军,冷冷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再多说了。本宫身为女子,今日能跟老将军您一较高下,实乃三生有幸。” 老将军见她居然毫无退意,浑身血气上涌,气的鬍子直抖,“好,好,今日便让你领教一下老夫的厉害。” 安宁兮不再看他,直接打马回身,对一边的霍霄道:“就用昨日郎丞相所说的战术。” 霍霄点点头,开始着手准备。 安宁兮驰马到了一边地段高处,俯视着下面的战场,燕烙紧随其后。 对方的士兵开始动作起来,南昭军队却丝毫没有反应。安宁兮只是粗粗一看,便看出那位老将军的老道,难怪今日只有他一人在,竟无其他副将相助。除了国中无将可用之外,也许更大的原因是这位老将军自己就可以独挡一面了。 对方的军队开始攻过来,先是集体扑了过来,接着中间一支却突然停住,而后两边两支侧包过来,南昭一下子被挤入中间,对方中间那支却又突然后退许多,南昭军队见缝就入,结果对方在后方急速行动,瞬间便将南昭军队完全包入其中。 安宁兮眯了眯眼,“这位老将军果然有些能力。” 燕烙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君上打算怎么办?” 安宁兮抿了抿唇,“先看看再说。” 南昭军队初时还有些慌乱,霍霄吩咐一干副将分几个方向引导众人突围,对方的包围圈逐渐被拉开。 不过并没有这么容易,南昭军队这番突围原本就是损耗己身的行为,现在受到威胁的对方军队显然是抱了拼死一搏的态度,又再度将包围圈压小,南昭军队在这样的勐攻下顿时死伤不少。 第123页 战场上开始瀰漫出血腥气,安宁兮皱了皱眉,“我差点忘了,若是将死之人,怎么还会有所顾忌。”她转头对燕烙道:“去取那把明月弓来。” 燕烙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勒马转身就去。 没一会儿燕烙便返回了她身边。安宁兮伸手接过长弓,搭上箭瞄准了那位老将军,眼神微暗,“擒贼先擒王,实在对不住了,老将军……” 余音未绝,箭已离弦而去。 对方战场一阵骚乱,那位老将军捂着被射伤的左腿,惊骇的看向安宁兮的方向。旁边赶过去扶他的士兵中有个稍稍年长的惊唿出声,“我认得那把弓,那是战神将军的明月弓!” 安宁兮手持长弓掣马驰入战场,对方军队失了领兵之人,早已经慌乱无比,安宁兮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响起:“此时归顺,还不算晚。” 老将军忍着腿部的剧痛破口大骂,霍霄就要上前,被安宁兮拉住。安宁兮看了看对方已经被南昭军队沖的四散八落的境况,又看向老将军,神情一片冷漠肃然,“老将军,你该知道,今日的战争,就是为了明日没有战争。” 老将军愣住,浑浊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愕然。 安宁兮不再耽误时间,挥了挥手,“直接攻入城门……” 清冷的声音随着春风送入战场,温和的春日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寒冬。 很快一封加急信件送到了中周皇宫中。 定嘉皇帝已经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许久,听到信件送到,赶紧接过来细细看去。不过片刻他便脸色灰暗,手中的信件也跌落在了地上。 南昭已经成功攻破了两国,再接下去,岂不是要轮到中周了? 定嘉皇帝在殿内烦乱的走了几步,又走到一边的墙上盯着地图发愣,头疼欲裂,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的眼神胡乱的扫过天下几国的地界,这里原先都属于中周,可是现在却要在他的手上毁于一旦。 定嘉皇帝的眼神最后在东越那块停住,眼神闪了闪,然后突然快步走到殿门口叫人去叫太子姬仪海前来。 上次姬仪海和姬仪婷去了西华却毫无成果的回来,让定嘉皇帝很是恼火,姬仪海也因此而被罚禁足于东宫之中。现在定嘉皇帝突然提出要叫姬仪海前来,倒把领命的宫人给吃了一惊。 姬仪海很快便到了御书房,见到定嘉皇帝神情不对,姬仪海连忙上前询问:“父皇,出了什么事么?” 定嘉皇帝点点头,疲倦的嘆了口气,“南昭已经攻下两国,再这么下去,中周恐怕有危险了。” 姬仪海这段时间在东宫里待着,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听了定嘉皇帝的话,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宁兮表妹她……” “闭嘴!她还算你什么表妹?朕当初就不该听那个东越王身边的女子瞎说,还给她做什么女侯,现在看来居然是引火自焚!” 定嘉皇帝越说越气,说完后狠狠的咳了几声。 姬仪海赶紧上前替他顺了顺气,“那父皇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定嘉皇帝平復了喘息,微微嘆息一声,“还能怎么办?只有联合外国了。” 姬仪海皱着眉头看着他,“可是周遭小国也抵挡不住南昭,还有什么国家可以联合的?” 定嘉皇帝无奈的看着他,“东越。” 姬仪海愣了一下,“东越?上次他们可是意图侵犯我们的。” 定嘉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但是朕总要试试,目前先保住我们姬氏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他起身走到书桌边坐下,提笔蘸墨,开始写信,“朕打算派你出使东越,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做。” 姬仪海神情仍旧有些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躬身称是。 中周要与东越联合的消息也许能瞒过正在作战的南昭,却瞒不过细作遍布中周的西华。 风翌接到消息后立即写信给安宁兮,提醒她做好准备。 安宁兮心情万分不悦,定嘉皇帝真的是太急了,不然绝对不会走这么一步险棋。 她思考再三,还是叫郎清夜写了一封信给中周,言辞中软硬兼施,却只表达了一个意思:若是中周与东越结盟,那南昭便不会顾及一点情面,届时直接发兵中周,毫不手软。 定嘉皇帝接到信后自然是大怒不已,他一个天子,何尝受过这般威胁。定嘉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最后写了封信给姬太后,细数当年的兄妹情分后,又严词指责她教出了这样以下犯上还不知悔改的好女儿。 姬太后接到信后只有默默流泪,她自然记得当年的兄妹情分,可是如今中周与南昭早已势同水火,她也莫能奈何。姬太后在宫内因为这件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实在着急的没有办法,干脆动身往义阳赶来,打算亲自见见安宁兮,把事情说清楚。 安宁兮正在忙于与几个副将商量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两个小国,没想到姬太后突然来到,顿时让她大吃一惊,连忙出去相迎,却见姬太后一脸憔悴,眼中盈盈泛着泪光看着她。 “母后,您怎么来了?”安宁兮赶紧上前,扶着她朝大帐走去。 姬太后嘆了口气,“哀家实在不放心,有件事情一定要问问你。” 第124页 安宁兮见她刚才那副神情便已猜到不对,进了帐中后,遣退了所有人,连燕烙也走了出去,守在了门边。 “母后,有什么事您就问吧。”安宁兮大抵上猜到了她来此的意图,心里多少有些准备。 “宁儿,你是不是发信给你舅舅,威胁他了?”姬太后一脸哀愁的看着她,“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我的亲哥哥,是你的亲舅舅啊。” 安宁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宁儿,南昭与中周真的没有和好的一天了么?” 安宁兮看了一眼姬太后满怀期许的神情,摇了摇头,“没有了。” 姬太后眼中泪光浮动,“为什么?” 安宁兮嘆了口气,扶着她在一边坐下。“母后,如今天下的局势就该如此,中周与南昭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若不是顾及母后出身皇室,南昭可能现在已经对其兵戎相见了,南昭现在还对它颇多容忍,中周却打算与东越结盟,这般境况下,母后认为我该作何选择?” 姬太后愣了愣,脸上神情有些波动,“那……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安宁兮坐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母后,南昭先被中周抛弃在先,我们孤儿寡母早已失了他们皇权的护佑,终有一天会被他国侵犯,如果不主动出手,将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姬太后听到这里才终于完全明了,她嘆息了一声,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也罢,既然如此,哀家就不管了,你领兵在外,多加小心。” 安宁兮听出她这是要回去了,本身战场也不是久留之地,也不挽留,赶紧叫来燕烙,让她去霍霄那里点几百士兵护送姬太后归国。姬太后又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才由胡公公陪同,在几百士兵的护送下归国去了。 安宁兮再度专心投入战局,却不知这期间回到南昭宫中的姬太后又连番收到了好几封中周的来信,都是谴责安宁兮枉顾当年圣恩,言辞犀利无比。 姬太后已经听安宁兮说明白了现在的情形,自然不会再有所动摇,只是心中始终觉得有些愧疚,又写了信寄往中周,说明了南昭的苦衷,只是避免了谈论战事,只是反覆说着自己对定嘉皇帝这个兄长的情谊铭记在心。 定嘉皇帝收到信就明白了姬太后是避重就轻,显然是不愿意相助,气急之下,完全将心思寄托在与东越的结盟之事上,再不顾其他。 楚业祈也有结盟之意。如今五大国中,其他三国已经抱成一团,他若不跟中周结盟,实在无法单独应对。 楚业祈在光政殿见了姬仪海,两人暗中定下了盟约,而后在宫中设宴招待姬仪海一行人。 酒宴行至一半,突然有宫人前来禀报说中周的急信送到。 姬仪海连忙接过来看了一遍,颇为忧愁的对楚业祈道:“事态越发严重了,连我姑姑姬太后也劝不住宁兮表妹,而且她已经快将义阳周边几个小国全都攻破了。” 楚业祈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眸半眯,寒光闪烁,“这么说来,女侯岂不是很快就要到达闽国与风翌会合了?”他想起宣子都还有几万兵马被拖在那里,脸上神情越发难看。 玉阶下的大臣见楚业祈不悦,个个都不敢做声。 坐在楚业祈身边的郭慧月也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谈话,她在心中盘算了一阵,压低声音凑近楚业祈,“臣妾倒是有一计,不知王上可愿一听?” 楚业祈偏头看着她,“哦?王后有何好计策?” 郭慧月抿唇而笑,附在他耳边将计划细细的说了一遍。 楚业祈听完微微皱了皱眉,“这……合适么?” 郭慧月笑着回道:“有何不合适?只要结果对我东越有利就可以了。” 楚业祈心中微微惊讶,像是第一次认识郭慧月一样,“倒不曾想王后还有这样的心思。” 他的眼神不似赞赏,更像是带着探究,甚至是微微的怀疑。郭慧月一时无法承受这眼光的重量,垂下了眼去。 许久之后,楚业祈才收回视线,对姬仪海笑了笑,“太子殿下放心,寡人的王后为我们想了个不错的计策……” 义阳战场上,安宁兮在帐中与郎清夜研究战术,燕烙拿着信件快步走了进来。 “君上,西华急信。” 安宁兮立即停下手上的事情,接过信来拆开阅读,看到署名才知道原来是武之锐写来的。 安宁兮刚刚读完便皱紧了眉头,将信件递给了郎清夜,“宣子都居然趁夜突围而去了。” 郎清夜一惊,赶紧接过信看了一遍,抬头之际脸色也有些不好,“君上现在要如何应对?” 安宁兮朝帐外走了几步,站在门边看了一眼东边的天空,冷哼了一声,“突围就突围吧,兵来将挡,我们且等着他们有何动作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同时两个坑在日更,我的颈椎也不是很好,所以rp暴涨这种事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不过状态好的时候,我肯定会二更的,大家放心,下周估计也会有二更的机会的,真的感激大家一直的支持,呵呵~~ 励君韶华赋 南昭在义阳战场连取两国之后,接下来再无大的阻碍,其他几个小国纷纷臣服,中周越发惊骇,而安宁兮已经成功打通了去往闽国与风翌会合的路线。 第125页 南昭军队分出了一部分兵力留守义阳,由丞相郎清夜亲自坐镇。安宁兮则与霍霄两人带领其余兵力赶往闽国。 从义阳至闽国必经洛阳,安宁兮没有迴避,一直将军队开到洛阳城外,才绕道而行,又让定嘉皇帝惊吓了一场。 南昭军队到达闽国时已经是四月了。春日融融,四处繁花似锦。风翌亲自带着身边一干副将出城十里相迎,武之锐等南昭副将也纷纷前来。 风翌戎装铠甲端坐于马上,看着前方远远行来的队伍微微露出笑意。安宁兮像他说的那样,穿着他赠送的铠甲,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看不清面容,却让人觉得意气风发,风华绝世。 风翌一夹马腹,快马奔驰而去,到安宁兮身边时停下,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远远看来,竟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军了。” 安宁兮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栗英倩,摇了摇头,“我若是女将军,那栗太傅是什么?” 栗英倩爽朗的笑道:“这还不简单,我是女将军,君上你是女战神啊,正好与我们西华的战神是一对。”这话说完,整个南昭军队都发出了笑声。 安宁兮有些赧然的看了一眼栗英倩,风翌笑着打马到她跟前,笑着圆场:“宁兮你现在的威名的确是可以称作战神了,何必谦虚。” 安宁兮夹了一下马腹,边朝前走边笑着回了句:“这才是开始,还有恶战在后面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营地,风翌宣布全军休整,晚间再行庆功,犒劳全军。 安宁兮连日赶路,已经很疲惫,得知晚上要庆功,便先回了营帐休息。等一觉醒来,睁眼已经是漆黑一片,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 她刚刚起身,帐门口就有人进来将灯点着。 “君上醒了?营中正要设宴招待您,您却一觉睡到现在。”燕烙的话中带着笑意,走过来帮她取过便装穿上。 “现在只等我一人了?”安宁兮看到帐外不远处有火光跳动,赶紧穿好衣服。 “君上不必着急,先打扮一番吧。”燕烙拉着她坐好,给她梳起头髮来。 安宁兮见她话中意思似乎并不着急,也就随她去了。 庆功宴设在西华营地,安宁兮要从南昭营地过去,走到两个营地当中那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想起那天风翌在这里的那个轻吻,脸上有些发热。 等她到了西华营地,风翌一眼便看到她微微染着红晕想脸颊,衬着打扮过的装束,显得很是娇丽。 众人在营地当中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彼此不分尊卑的坐着,风翌在最西面的位置,见安宁兮到来,起身走到她跟前,牵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风翌见下面的人想要行礼,摆了摆手,“不必拘礼了,今日大家在战场,都是军人,无须做那些客套。” 安宁兮也点头道:“不错,大家尽兴就好。” 这话一说,众人便都欢腾起来,气氛开始变的热闹。 风翌一手牵着安宁兮,一手为她斟酒,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安宁兮有些不自然,想要挣脱,风翌突然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压低声音笑道:“宁兮这段时间连手都粗糙了,想必是用了许久的明月弓所致。” 安宁兮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想了想,故意问他:“那你想必也用了那把霜华剑了吧?” 风翌一愣,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以前倒不知道你是这般不让人的。” 安宁兮也笑了笑,风翌突然问她:“对了,你送我剑时写的那句诗出自哪里?那把剑就叫霜华剑么?” 安宁兮神色凝固,眼神微暗,“只是我自己闲时无聊写的,剑名也是我随便取的。” 风翌倒像是来了兴趣,盯着她的脸继续问:“那全诗是什么样的?” 安宁兮张了张嘴,转头看着他,火光映照在他温润如玉般的脸上和漆黑如墨的眸中,他的眼中没有以前常见的深不可测,只有最简单的凝视。 安宁兮收回视线,在心中想了想,那首《励君韶华赋》原先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倒不是怕风翌会经由这首赋知道自己以前的身份,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舒服,想到这赋便会想起以前与那人的回忆。 风翌静静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眼眸渐渐深沉,只有嘴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许久之后,两人被一人放肆的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风翌与安宁兮转头看去,圈子中间一人一身鲜艷的红衣,手中举着酒壶,眼神媚波横生,正盯着眼前的霍霄笑的暧昧无比。 不是孙无家是谁? 安宁兮刚刚忍不住笑出声来,孙无家便转过头来,盯了她一瞬之后,笑眯眯的凑了过来,脚步都有些颤,可见又喝多了。 “君上总算来了,无家一听说今日君上要来便早早的赶来军营等候了。” 安宁兮故意板着脸问她:“那早先怎么不见你人影?想必你是为了霍都督才来的吧?” 众人闻言纷纷笑起来,霍霄一脸尴尬。 孙无家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君上这可是错怪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我可真是惦记着君上您的。只不过先前您在休息,公子不让我去烦扰您。说到底,还是公子心疼你才是。” 第126页 这话说完,大家笑话的中心立即转到了安宁兮和风翌身上。安宁兮无奈的嘆了口气,“果然说不过你。” 孙无家哈哈笑道:“君上要是像无家这样什么都不想,抛却过去未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然是天下无敌了。” 众人闻言越发笑得厉害,安宁兮却慢慢的凝起了笑容。 什么都不想,抛却过去未来。 风翌见安宁兮似在沉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回过神来,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真想知道那首诗写的是什么么?” 风翌一愣,想起她说的是先前自己问的诗句,点点头,“自然想知道,我还不知道宁兮会写诗。” 安宁兮低笑了两声,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把我当成是以前那个女侯不成?” 风翌摇了摇头,声音也压低许多,“自然不是,你就是你,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你是安宁兮,就在我眼前,这便足够了。” 安宁兮眼中闪过惊愕,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认真了解过眼前这个男子。 孙无家眼见两人时不时的低声说着什么,还一直默默相望,故意扯着嗓子嚷道:“哎哟喂,我还是走远点儿吧,不然可就打扰了公子和君上卿卿我我了。” 安宁兮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笑着问了句:“无家今日可带了你心爱的筑来?” 孙无家疑惑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带了,君上怎么问这个?” 安宁兮看了一眼风翌,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起身走到她跟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孙无家听完连连点头,笑容暧昧的看了一眼风翌,转身微微跌撞着取她的筑去了。 风翌和众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安宁兮,安宁兮朝风翌笑了笑,眼中一片清明,“你且稍后片刻,我很快便告诉你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风翌有些明白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朗声对众人道:“今日女侯与无家同台献艺,大家可算是有耳福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赶紧道:“本宫可不会唱歌,怕是要叫你们失望了。” 一边的栗英倩听到她刚才说到诗,笑着道:“那吟诗也是一件雅事啊。”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坐在一起的秦皓和袁志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无奈的默默饮酒去了。 孙无家终于抱着她心爱的筑走了过来,经过霍霄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呵呵的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将筑放在盘着的膝上,右手执着竹尺,抬眼问安宁兮:“君上要什么曲子?” 安宁兮愣了愣,摇了摇头,“我对音律毫无研究,你看着办吧。” 孙无家微微蹙眉,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君上就开始吟诗吧。” 安宁兮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风翌,又扫视了一圈围坐着的人,突然有些紧张。这紧张倒不是怯场,只是觉得自己那首所谓的赋实在过于粗陋,只怕会引人笑话。不过转念想到这里又没有郎清夜,全部都是争战沙场的军人,她又有信心了些。 安宁兮轻咳了一声,檀口微启,慢慢的将那首回忆中的赋一字一句的念出,然而她自己清楚,这只是念赋,与回忆已毫无关系。 “巍巍重山斯,遥水长流兹。素手拨青尘,焚香煮相思。” 孙无家微微思忖,手中竹尺开始有节奏的击筑,安宁兮的声音也渐渐随着节奏融入曲中。 “月影灯惶惶,思君两茫茫。锦书犹可托,怎奈影独伤。” 安宁兮心中有些想笑,自己以前居然有这样的小儿女之态。 “君从江上来,杳杳一身白。非为水露故,心冰自洁怀。” “君于山中现,灼灼一身艷。非为桃花沁,玉颜更似仙。” 众人都屏息凝神的看向风翌,显然认为这是在形容风翌。安宁兮也看着风翌,脑中所有有关这首赋的回忆都已不存在。 “君有云中穴,瑶歌声不歇。冷华孤独世,堪比天地绝。” “莫藏阳春曲,愿以白雪和。执君霜华剑,赠君破阵歌。” “天下多少事,胸中有丘壑。一马平川去,扫清天下浊。” 风翌的眼神紧紧盯着安宁兮,其中意味不明,只有脸上的笑容真切无比。 “剑柄流苏坠,扇底笑浅回。翦翦瞳中影,盈盈若秋水。” “相思復相思,与君别离迟。凤栖幽然梧,龙翔九天时。” 安宁兮吟完最后一句,嘴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凤栖幽然梧,龙翔九天时”,真是绝对的讽刺。 孙无家敲完最后一下,四下一片安静。风翌看着安宁兮,安宁兮也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风翌突然笑道:“这就完了?” 安宁兮一怔,众人都好奇的看向风翌。 风翌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还应再加上一句。” 安宁兮疑惑的看着他,“加上什么?” 风翌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这首诗叫什么?” 安宁兮眼神微微闪烁,沉吟了一番,“叫……韶华赋。” 风翌点点头,“韶华,那就更要加上一句了。”他起身走到安宁兮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还应加上这句:芳华有时终,韶华亦匆匆。指尖漪温柔,执手共白头。” 第127页 余音犹在,他的手已经执起安宁兮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一般。 安宁兮像是被他的视线震慑住,喃喃的唤了声:“风翌……” 孙无家抱着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朝众人摆摆手,“我看大家都散了吧,可不要打搅了公子和君上呀。”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翌的视线这才移开,安宁兮顿时觉得一阵轻松,手心竟微微出了层薄汗。 倒没想到孙无家这番插科打诨还起了效果,众人真的起身告辞,一场宴会就这么迅速的结束了。风翌也不阻止,等众人都走散了,他才牵着安宁兮将她送去南昭军营,一路上很是平静。 安宁兮突然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一直到了大帐门口,刚想询问,风翌却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安宁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转头问燕烙:“这是怎么回事?” 燕烙一愣,安宁兮还是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她看了一眼风翌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燕烙看不出什么异样,君上怎么这么问?” 安宁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是觉得风翌刚才凝视着她的眼神太过深入,像是要将她一切的秘密都剖开一样。 想到这点她突然醒悟,风翌不是要剖开她的秘密,而是希望她能将秘密自己剖开给他看。 安宁兮闭了闭眼,刚才是一时头脑发热,将那首赋念了出来,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这一夜睡的不是很安稳,安宁兮在梦中先是梦到楚业祈和郭慧月,然后又梦到风翌像以前那样在南昭宫中轻柔的唤她君上,再然后突然姬太后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安宁兮正在惊讶,却见姬太后突然捂着心口直喊疼痛。她勐地一惊,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是汗。 天已经亮了,安宁兮起身穿好衣裳,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走出大帐去找燕烙。刚出帐门却见不远处霍霄从自己的军营中快步走了出来,一脸慌张之色,而后孙无家慢悠悠的从他的帐中走了出来,边走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看到安宁兮还打了声招唿。 安宁兮有些瞭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到前面霍霄的身上,霍霄已经像个姑娘一样脸红透了。 安宁兮刚想打趣他一番,燕烙突然从远处脚步急切的奔了过来,一脸惊慌之色。 “君上,不好了,太后被挟持了。” 安宁兮一惊,勐地转过身看着她,“你说什么?太后明明在南昭宫中,怎么会被劫持?” 燕烙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刚刚有人快马送来这个给君上,我见那人不是南昭军中之人,疑心其中有诈便先看了一遍,这才知道其中说的是太后被挟持的事情。” 安宁兮接过来快速的看完一遍,眼中怒火升腾,太后竟真的被劫持了。昨晚的梦境赫然浮现脑中,她心中万分不安。 安宁兮叫过一边同样惊呆了的霍霄,带着他进帐中讨论应对之策。孙无家在一边听到,神色一紧,赶紧往西华军营去了。 姬氏殉南昭 南昭昭和十四年三月底,中周定嘉皇帝见女侯一路势如破竹且即将于风翌会合,担心中周江山不保,便暗中写信给姬太后,表明了求和的意图,并且请她代为通融一二。 姬太后收到信后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安宁兮,但是想到当日安宁兮那么严肃的说明了与中周再无可能和好,也是莫能奈何,思来想去犹豫不决。 定嘉皇帝见第一封信没有效果,又发了一封信,表明只要姬太后从中通融一番,让中周使者进宫等候安宁兮归国相见即可,只要她做到了这点,那么中周与南昭之后怎样,再不会怪罪到她身上。 姬太后一直心有愧疚,当初若不是中周,她们母女现在也许连国家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今日的王室身份。想到这里,她立即同意了定嘉皇帝的请求。作为中周皇室之人,这是她唯一一件能为中周所做的事情了。 姬太后因为怕安宁兮知道了会不高兴,也担心她不会同意中周使者进城,便像定嘉皇帝说的那样,事先叫胡公公嘱咐了金陵守城将领,让他见到中周使者便自动放行。想着到时候安宁兮回来见到中周使者,多少可能还是会有转机的。 姬太后瞒着安宁兮与几位授命重臣先斩后奏,说到底无非是不希望见到自己的亲人相残而已,只是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中周使者四月初到达南昭,守城将领听了姬太后的吩咐将人放入时,还不忘去禀报了一声姬太后,同时说明了自己的怀疑。 这次使者一行居然有近千人之多。 姬太后闻言也是惊讶无比,可是人已经放了进城,姬太后只有答应让为首的两个使者入宫等候安宁兮归国,其余追随着的人统统在驿馆安置。 她何尝知道除却这近千人之外,还有几千人也乔装成周边附属国的百姓混入了金陵城。 姬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终究还是决定该写封信给安宁兮说一声,可是信还未发出便被劫下,而后她的人也被那两个使者所劫。 之后两个使者便利用天寿宫中的太后印玺假传懿旨,让自己的人手进入宫中,把持住了宫门,又用姬太后的性命逼迫宫中禁卫军放弃抵抗,连在外宫负责处理日常政事的几个重臣也被劫持。 第128页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过迅速,显然是部署良久,整个金陵城还全然不知危险悄然降临,王宫已被他人所占。 金陵城中如今没有多余兵力,禁卫军又被宫中那近千人所制,何况太后又在他们手中,一时间只有任人宰割。 两个使者将姬太后押往金陵西城楼,用太后性命威胁守城士兵,控制住了城楼,而后其他三个城楼也都被控制住。西城楼是安宁兮归国必经之路,所以两个使者将混进金陵城的人大部分都安排在了西城楼,其他三个城楼则力量较弱。不过对他们来说,足以拖到安宁兮妥协就可以了。 安宁兮收到消息后与霍霄商量了一番便立即动身归国,几乎没有半分耽搁,刚刚点好兵马准备上路,却见风翌一身铠甲带着几万兵马等候在不远处。 安宁兮心中微微感动,来不及感谢一声便下令启程。 一行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兵马赶到金陵城下时,正是春日的上午,可是天气却阴沉的可怕。 安宁兮一眼便看到城楼上被挟持着的姬太后,她被挟持着站在城楼边上,形容憔悴,显然已经在这里被风吹雨淋了好几天。 城楼上早已没有半个南昭士兵,想必都被威胁着退下了,只有一排身着便装的人手执兵器立于其上。 姬太后被人捏住双手手腕,丝毫不可动弹,肩上架着明晃晃的长剑,而站在她身后挟持着她的人居然是宣子都。 宣子都一身着褐色衣裳,做文人打扮,正是两个使者中的一个。他原先就长相儒雅,又做了这番打扮,难怪会被姬太后认为是中周使者而毫不怀疑。 安宁兮原先以为是中周所为,到现在才知道是东越和中周狼狈为奸。她撰紧了手心,冷冷的盯着城楼上的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 姬太后看到安宁兮到达城下,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拼尽全力喊了起来:“宁儿,你快走,他们就是沖你来的!” 安宁兮自然知道他们是沖自己来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能离开。 风翌打马上前一步,紧盯着宣子都朗声道:“宣将军也是军人,怎么会行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宣子都身形一震,眼神微微黯然,他自然不想,实际上这几天每一步执行计划之时他都觉得万分愧疚,可是这是王上的命令,他必须遵从。宣子都稳住心神,看向城下的两人,一人玄色铠甲,一人银色铠甲,这两人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东越,他为了自己的国家只有做这种泯灭良知的事情了。 “风将军不必多言,只要女侯答应将南昭国玺交出,我们便即刻放人。” 安宁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声音里满是愤怒:“真是如狼似虎,居然想要整个南昭!” 姬太后也震惊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宣子都见安宁兮这般表现,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人上前,手中的刀架在姬太后的脖子上。 他俯视着安宁兮,声音冷然,“女侯做决定吧,是要你的母亲,还是要你的国家?”他稍稍停顿,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南昭王宫已被我们的人占据,南昭所有将领外调,恐怕无人可救了,女侯不如趁早做选择,我们手上还有几个重臣在。” 说完他松开原先捏着姬太后手腕的手指,将姬太后完全交给手下几人,自己转身朝后挥了挥手,几个人被押上了城楼,其中为首之人居然是郎太傅。 安宁兮心中焦急,郎清夜人还在义阳,安静兮是死在自己的手上,难道郎太傅也要殒命于此? 风翌看了一眼安宁兮,安抚道:“宁兮先不要慌乱,想想金陵城中可还有什么能调度的将领?” 安宁兮摇了摇头,“没有,有的话也无法进去调度。想必他们是用我母后的性命相威胁才占了王宫,不然这几千人还不至于这么嚣张。既然他们手中有我母后,就算金陵城中有人也不敢妄动。”安宁兮咬了咬唇,“这次是我疏漏了,居然会让中周和东越有机可趁。” 宣子都见安宁兮似乎有些动摇,挥手叫人把郎太傅几人带下去,继续问她:“女侯可考虑好了?” 安宁兮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愤恨的瞪着他。燕烙在一边担忧的看着安宁兮,可惜城楼太高,不然以她的轻功,想要救人也是有可能的。 安宁兮身后的南昭军队见到自己的君上被人威胁,太后被挟持,金陵城又进不去,想到自己的家人,纷纷愤慨无比,已经忍不住要冲杀过去。 风翌想了想,叫栗英倩率军绕路去金陵城的另外几个城门。宣子都见状心中忐忑,赶紧用姬太后性命相逼:“风将军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宣子都安排在那三道城门的人手都不足,怎么能够轻易让风翌的人过去。 风翌无奈,只好叫栗英倩停住动作,忧虑的看了一眼安宁兮。 “女侯如若再不做决定,那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宣子都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显然已经不愿再浪费时间。 安宁兮仰头看着姬太后,眼中一片担忧。她来自异世,从没有享受过什么亲情温暖,姬太后却是第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甚至曾经为救她而差点被刺身亡。这么长的时间相处,她早已将姬太后看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现在她只能眼看着她被困而没有丝毫办法。 第129页 姬太后也低下头来看着安宁兮,春风拂过,她微乱的髮丝在风里轻轻飘扬。城楼很高,安宁兮却清晰的看到姬太后朝她笑了一下。 安宁兮心中勐地划过一丝不安,姬太后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宁儿,如今南昭王室只余你我二人了……” 这声音没有原先的焦急,只有一片平和安详。 姬太后的声音并不高,却让四下一片安静,她的声音随着吹过的风送入城下众人耳中:“南昭能有如今的一切都是歷代君主亲手创建的,绝对不可以败在我一个罪人的手里!” 安宁兮惊唿出声:“母后……” 姬太后用眼神阻止了她,“哀家从未为南昭做过什么贡献,今日更不能一错再错。哀家自认对中周仁义已尽,但是中周不念亲情,先是负南昭在先,现在又联合外国欺凌我们孤儿寡母,可见天道不仁,帝德沦丧!” 后面两句越说越高,慷慨激昂,居然连宣子都也被她的气势震住。 眼前的姬太后身上宫装满是褶皱,髮丝凌乱,脖间微微渗出血珠,可是整个人却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中周与东越一丘之貉,将来必遭天谴,今日宁儿你若依了他们的要求用南昭国玺换来哀家性命,哀家绝不苟活于世!” 安宁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慌乱的翻身下马,险些摔倒在地。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奔了几步上前,紧紧的凝视着姬太后,嘴唇张合,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翌和燕烙等人见状也纷纷下马,赶紧跟了上来。 姬太后深深的凝视着安宁兮,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眷恋,然后又一点点变得刚毅无比。安宁兮茫然的看着她,眼神里慢慢的浮现出惊骇。 “哀家以前是中周公主,这个身份让哀家荣耀过,却没想到如今正是这个身份害了南昭。”姬太后的眼神凌厉的扫视过城下的士兵,“南昭的士兵都听着,从此以后南昭与中周再无半点瓜葛,中周不仁在先,南昭再无退让之理,今日哀家在此言明,南昭他日必定要夷平中周!” 安宁兮的身子晃了晃,风翌连忙扶住她,看向姬太后的眼神里满是崇敬。 姬太后在以她的方式告别,也是在以她的方式为安宁兮以后的作战铺路。 安宁兮几乎全身都在颤抖,浑身血液像是倒流般让她难受无比,她抬眼惊恐地看着城楼上的人影,四下一片静默。 姬太后看了看安宁兮,视线移向风翌,眼神沉重,“我把宁儿交给你了。” 风翌神情微动,朝她坚定的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哀伤。 安宁兮慌忙喊出声来:“母后,不……” “宁儿!”姬太后狠狠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记住,你是一国之君,难道你要用整个金陵城百姓的命运来做赌注么?还是你打算真的把祖辈基业拱手让人?” 安宁兮怔住,只有紧紧的盯着姬太后,说不出一句话来。 姬太后凛然的看着她,“宁儿……” 安宁兮被她这声唿唤惊醒过来,闭了闭眼,推开风翌,退后几步站住,浑身颤抖的厉害,而后勐然跪倒在地,悲怆的声音响彻当场:“女儿……恭送母后!” 姬太后微微含笑点了点头,没有悲伤,反而有些解脱。 风翌心中嘆息了一声,在安宁兮身边跪倒:“风翌恭送母后。” 身后的十几万士兵尽皆跪倒在地,声音震彻天际:“恭送太后!” 宣子都预感到不妙,赶紧上前,姬太后却突然转头朝他一笑,让他的脚步顿时停在当场。 “哀家怎会让自己命丧于你们这帮贼子手中!”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勐然挣脱了挟持着自己的几人,连刀锋在脖间划出几道口子也不顾,奋然跃下城楼。 沉闷的落地声伴着惊唿声传来,安宁兮的头点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去看一眼。 血腥味传入鼻中,安宁兮突然惊醒,抬头起身看了一眼前方倒在血泊中的姬太后,勐的站起身来,盯着城门的眼睛血红一片,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云霄:“攻城!” 作者有话要说:吉田洁《はるかな旅》 ps:这章太悲伤,写的我心力交瘁,原先打算加更的,但是下面的还没码好,所以还是延迟几天吧~~~ 惊梦险离魂 宣子都知道现在情势已经不对,可是没想到事态变化会这么快。栗英倩与霍霄带领士兵已经打通了其他两个城门进城的道路,宣子都仓皇之下积极应对,却没想到身后原本以为没有将领领兵的金陵城内居然也有士兵攻了过来。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王宫已经重回南昭手中,他看了一眼城下已经勐扑过来的南昭士兵,赶紧下了城楼打算从唯一仅有可能逃生的城门出城去。 姬太后的遗体被士兵们运到了安宁兮这边,安宁兮却始终没有看一眼,甚至连眼泪也没有流一滴,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的城门,看着它在眼前轰然开启。 一行士兵快速而来,为首之人竟是吴祯,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打马到安宁兮跟前,拱手道:“君上恕罪,罪臣在家中养伤,直到刚才才得到消息,罪臣救驾来迟,望君上恕罪。” 第130页 安宁兮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淡,“不怪你,是他们封锁了消息,你能在此时知道,已属不易。” 风翌察觉到安宁兮的异样,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胳膊,“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面无表情,“我没事,吴祯,吩咐下去,一定要将宣子都抓到。” 吴祯神情一凛,眼神瞄到姬太后的遗体,脸色变的愤然,“罪臣这就去办。” 南昭士兵在前方扑杀勐冲,与吴祯所领的士兵里应外合,很快就稳定了局势。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启禀君上,南昭城内残余贼子已被斩杀殆尽,只有宣子都一人逃脱。” 安宁兮撰紧了铠甲的一角,手指都被铬出血珠来。 “那好的很,暂且留他一命,让他看着我将来是如何破了开封的!” 话音刚落,安宁兮大步朝前走去,风翌一惊,赶紧跟上前去。 安宁兮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朝哪儿走,眼前是四散的尸体,周围空气中全是血腥之气。她脑中混沌一片,想到刚才姬太后还在城楼与她说话,此时却已经浑身是血的一动不动,浑身再次忍不住颤抖。 安宁兮走入了金陵大街,街道两旁的百姓刚刚从惊骇中恢復了精神,就见君上一脸漠然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铠甲风华绝世的男子,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走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街道上还十分狼籍,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口唿君上,安宁兮却充耳不闻,只知道朝前走。 她这个君上差点被威胁的将国玺交出去,要用姬太后的一条命才保住国都,这算是什么君上? 安宁兮嘴角露出讥诮,自己承受的还不够,居然还要伤害到无辜之人。 楚业祈,你是註定要偿命的。 安宁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百姓们压抑的哭泣声,知道姬太后的遗体定是入城了。可是她自己却哭不出来,只有满心的悲凉,胸口处气闷无比,像是要窒息一样。 已经看到熟悉的宫门,安宁兮仍旧缓步走着,到了宫门处,刚刚换上的两个禁卫军连忙拜倒在地:“参见君上。” 安宁兮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走了进去,风翌跟在她身后入了宫门,却仍然没有去拉她或是阻止她。 安宁兮一直走着,穿过迴廊,然后是御花园,最后到了姬太后生前所住的天寿宫中,胡公公浑身是伤的迎了上来,一脸惊喜,“君上回来了?太后她老人家在何处?” 安宁兮动了动唇,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风翌走了进来,朝胡公公摆了摆手,胡公公意识到不对,噤声退出了殿中。 安宁兮在殿内茫然的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视线在那只躲在墙角的小白猫身上停住。她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抱起这只白猫,手指抚着它的皮毛,终于低声嘆息出声:“母后,如今南昭王室只有我一人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的动作突然停住,怀中的白猫像是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从她手中跃出,又躲了起来。 安宁兮凝视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眼神茫然的喃喃自语:“不是,不是,是一直都是只有我一人……” 风翌勐然上前几步,伸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微微发颤:“宁兮,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像是自己被这话震住一般,风翌眼中瞬间黑云翻滚不断,但最终又缓缓回归平静,而后将安宁兮搂得更紧,更坚定的说了句:“你还有我。” 这句话似嘆似述,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分量。也许终此一生,他只会对安宁兮一人说这种话。 安宁兮稍稍清醒过来,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身看着他,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梢,轻声唤他:“风翌……” 风翌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附在她耳边低语:“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安宁兮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反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身子微微颤抖。 风翌轻轻拍着她的嵴背,像是哄着一个迷路的孩子。 许久过去,怀里的人突然没有了动静,风翌微微一惊,将她推开一些,安宁兮已经闭着眼晕了过去。 风翌赶紧将她抱着放到内殿的床铺上,然后走出殿外叫胡公公去请太医来。 太医院刚刚从这场宫变中恢復精神,几个太医就听到了召唤,赶紧手忙脚乱的赶了过来。 安宁兮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毫无生气一般,风翌在外殿来回走了几圈,直到忍不住要进去,太医才纷纷退了出来。 为首的太医朝风翌行了一礼,“启禀世子殿下,君上凤体并无违和之态,不应该晕倒才是,想必是受了刺激所致,臣等给君上开几服安神药剂,想必会有些效果。” 风翌舒了口气,点点头,“那就赶快去吧。” 几个太医刚退出殿外,燕烙就奔了进来,一脸慌张之色,“世子可有见到君上?”刚才战场混乱,安宁兮却突然不见了,她问了许多人才一路追到这里。 风翌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宁兮在内殿休息,你放心吧,刚才太医院给她开了几服药,你去照看一下。” 第131页 燕烙朝内殿里瞥了一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燕烙这就去。”说完脚步急切的出了门去太医院拿药。 燕烙刚走,秦皓跟栗英倩走了进来,两人朝风翌拱了拱手,“殿下原来在这里,姬太后的遗体已经运回宫中,现在却不见女侯,要如何安排?” 风翌忧心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内殿床铺上隐约的人影,摆摆手,“请郎太傅并霍霄先行处理后事,就说宁兮很快就会亲自前来料理,稍后我也会过去。” 秦皓和栗英倩应下,退了出去。 见再无人前来,风翌才重新走回内殿,坐在床沿看着安宁兮的睡颜。 殿外传来胡公公的哭泣声,风翌知道他定是知道了姬太后的事了。他微微垂眼,执起安宁兮放在床沿的手,那只手刚才因为紧捏着铠甲而割破,现在还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风翌静静的执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安宁兮昏昏沉沉的陷在梦中,她奋力的想要醒来,却始终做不到。等到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一下子惊呆在当场。 眼前是让她每每想到就惊惧不已的崖底,她几乎整个下半身都掩盖在荒草枯枝之下,刚想动一动腿就疼得直抽冷气。她只好一手撑着身子勉强坐稳,一手去揭掉那盖在身上的杂草和枯枝,等自己的双腿露出来,她才意识到有多严重。自己的两条腿从膝盖往下都已经肿的不成样子,肤色发黑,稍稍一动就疼得死去活来。 安宁兮突然察觉到不对,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金陵城外,记得母后为了南昭从城楼一跃而下,记得自己攻破了城门,为什么会在这里,回到了当初的记忆里? 安宁兮骇然的盯着自己的双腿,突然用力的挥了挥手,“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像是要挥开那些捆着她手脚的束缚一样,拼命的后退,腿上的伤却疼得那么清晰,让她分不清虚实。 突然退无可退,她的后背抵着一人温暖的胸膛,那人环着她低声在耳边唤她:“宁兮,宁兮,醒过来……” 安宁兮茫然的四处张望,“是谁?是谁?”这声音她记得自己是听过的,可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腿上一阵剧痛,安宁兮低头看去,自己原本膝盖以下的伤势正在慢慢的往上蔓延。她想起来了,自己苦苦熬了十年,就是最后因为感染越发严重才丢了性命。 她不能死,她还要报仇。 安宁兮拼命的往后面退,身后的人将她环的更紧,“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惊骇的看着自己腿上的变化,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我的腿,我的腿,救我,救我……” 她看不清身后的人,只知道尽可能的向对方求救。一只手突然探上她的的膝盖,轻轻的揉着,安宁兮却感到疼痛无比,努力的挥开那只手,身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要碰,不要碰,已经断了,不能碰……” 那只手一顿,缓缓的收回,接着安宁兮感到自己被他环的更紧,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抖,“宁兮,你以前到底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安宁兮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只感到剧痛一阵阵袭来,她忍不住惨叫出声,悽厉无比,手无意识的挥着,牙齿勐的咬住下唇,嘴里的血腥味瀰漫开来。 身后的人急忙唤她:“宁兮,不要伤了自己。” 安宁兮终于松开咬着下唇的牙齿,却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下去,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眼前骇人的场景,惊恐的叫嚷起来:“我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死吧,让我死吧……” 身子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安宁兮睁开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什么荒山里,而是在天寿宫中,她惊讶的看着下方的女子,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竟是自己。一人紧紧的在她背后环着她,正是风翌。 安宁兮瞪大了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近乎透明的颜色,看不出一丝真实。 她想起来了,自己刚才做的是梦,但也不全是梦,那是她身为萧如清临死时的场景,而后灵魂离体,入了女侯的身体。难道她现在也离开了女侯的身体? 她突然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自己和母后的大仇没报,她不能死。她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扑向了女侯的身体,可是随之却陷入了巨大的黑暗。 安宁兮感到浑身冰冷,像是泡在了水中,她的手四处挥舞,终于抓到一只手,赶紧喊道:“救我上去,快些,我还不能死……” 耳边有人在低喃:“宁兮,你不会死,你还有我……” 安宁兮想起这句话是风翌说过的,赶紧转头想要找他的身影,可是四周一片黑暗,她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风翌,风翌,是不是你?” “是我,我就在这里。” 安宁兮的放心了些,握紧了那只手,“你别松手,拉住我,我还不能死,我还要报仇!” “好,我绝不放手,我会为你报仇。” 那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周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安宁兮感觉那种寒冷渐渐消散了些,眼前开始朦胧的浮现出一团白雾。然后渐渐雾气消散,眼中映出一张如玉的面容。 安宁兮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那次山洞中的场景,茫然的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张了张嘴,轻声唤了句:“知玉……” 第132页 风翌重重的舒了口气,抬手按住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眼神里带着疼惜,“是,我是知玉。” 安宁兮眼中的茫然渐渐退去,眼神环顾一圈四周,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我刚才居然又死了一回。” 风翌眼中突然露出惊骇,勐的将她搂进怀中,声音喑哑颤抖,“你不会死,不会死……” 安宁兮的脸贴在他的颈边,眼中终于流出泪来,“知玉,我很累……” 真的很累,身心俱疲,可是却还要撑下去,所以更累。 作者有话要说:神思者《泳月之海》 ps:这一章算是过渡章节,无论是男女主的情感,还是之后的情节发展~~ 哀兵入中周 安宁兮伏在风翌肩头默默地流了许久的泪水,像是要把这十年积聚的愁苦都瞬间倾倒完一样。燕烙端着安神药走了进来,风翌亲自接过来,燕烙又悄然退了出去。 风翌扶着安宁兮坐好,亲自一勺一勺的餵她喝下汤药。安宁兮经过刚才那番在梦中的挣扎让她满身疲惫,浑身乏力,也就不再推辞他的好意,由着他将一碗药亲手送入自己口中。 安神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安宁兮又沉沉睡去,风翌一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想起她刚才那发狂似的表现,心中满是疼惜。 眼前的人是经过了怎样的折磨和坎坷才以今日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他执着安宁兮的手,轻轻嘆息:“宁兮,都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安宁兮睡的安稳,风翌想起还要去照看姬太后的后事,只好将燕烙叫进来照看,自己起身出了天寿宫。 胡公公仍旧在殿外嘤嘤哭泣,风翌嘆了口气,“太后遗体已经在宫中,你怎么不去守着?” 胡公公抹着眼泪解释:“老奴实在不忍心见太后她人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奴……”他越发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风翌心中感佩他与姬太后的主僕情谊,柔声问了句:“那太后遗体现在何处?” 胡公公抽着气回答:“在永夜宫中。” 风翌点了点头,“宁兮还在休息,你好生照顾着,我去照看太后后事。” 胡公公赶紧应了,风翌转身离去。 只是刚走没多久,燕烙便从殿中走了出来,看着胡公公道:“公公,君上请您进去。” 胡公公一愣,忘了流泪,“君上刚才不是还在休息的么?” 燕烙点点头,神情有些担忧,“君上已经醒了,您进去看看吧。” 胡公公一听,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近了宫殿。 安宁兮已经坐在床沿,身上的铠甲卸了,只着了中衣,脸色憔悴而苍白。 胡公公忍着泪水在她面前跪下,哽咽着行礼:“老奴参见君上。” 安宁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声道:“胡公公可知道这宫中有什么能工巧匠?” 胡公公一怔,抬起头来朝她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宫中有专门的司造。” 安宁兮点点头,“那好,你去叫他们做两块灵位。” 胡公公这才知道她是心念着姬太后的后事,刚要应下去办,又觉得不对,赶忙问她:“君上为何要做两块?” 安宁兮眼神飘忽,许久脸上浮出一丝零落的笑意,“一块给母后,一块给本宫自己。” 胡公公大惊失色,连忙伏倒在地,“君上切不可妄念生死,南昭如今全指望着君上了。” 燕烙在外殿听到这话,也赶紧沖了进来,“君上你……” 安宁兮抬手打断她的话,嘆了口气,有些虚弱的道:“本宫自然不是妄念生死,只是有所准备罢了,南昭王室有本宫在,还能替母后做灵位,可是本宫若不在了,还有谁替本宫做灵位?你们不必多言,依命行事便是。” 胡公公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应声出了殿门。 燕烙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担心。而安宁兮说完这话便自己躺回了床上继续休息,仿佛并无异样。 一直到夜幕降临,燕烙端了晚膳进来,安宁兮终于醒了过来,草草的用了几口晚膳,便回了储明宫的偏殿沐浴,然后换上了一身素缟,头髮随意的盘着,别了一朵白绢花。 燕烙以为安宁兮要去永夜宫祭奠姬太后,却见她去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燕烙只好耐心守在门边。 没一会儿胡公公带着一个宫人走了过来,燕烙问安宁兮要不要见,还没有等到她回答,却见安宁兮自己拉开门走了出来。 安宁兮经过休息和沐浴,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看了一眼胡公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人,两人刚要向她行礼,她便开了口:“不用多礼了,灵位做好了?” 胡公公点头,身后的宫人赶紧将手中恭敬捧着的东西献上。安宁兮伸手揭开上面盖着的绸布,两块灵位出现在视线里,两块做工都十分精巧,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四周纹着南昭王室纹样。其中一块上面写着“大义顺成功德圣母王太后安姬氏之灵位”。 安宁兮接过灵位,问胡公公:“这谥号是谁定的?” 胡公公回道:“是西华世子殿下,现在正是世子殿下与郎太傅和霍都督在操持太后的后事。”说到这里,他眼中又开始积聚泪水。 第133页 安宁兮点点头,“有劳他了,就用这谥号吧。” 胡公公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世子还派人将太后落地之处染血的地方都圈了起来,说将来为太后报仇之后就在那里为太后修一座功德碑。” 安宁兮眼神微动,“他有心了,那就这么办吧。” 她的视线移向另一块灵位,看到上面写着“南昭昭和女王陛下安氏宁兮之位”。 安宁兮勾着嘴角笑的诡异,冷哼了一声,“好的很,本宫现在再不受皇权所辖,是该叫女王,还叫什么女侯?”她看了一眼胡公公,“重赏那位工匠。”说完亲手接过了两个灵位,提步朝前走去。 燕烙稍稍一愣,赶紧跟上她的步子。她以为安宁兮是要去永夜宫中,却没想到她却去了永夜宫旁的太庙。 太庙有些清冷,把守的人见到安宁兮一身素白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托着两个灵位,赶紧行礼,打开大门让她进去。 安宁兮一只脚刚要跨进去,眼神瞄了一眼手中自己的灵位,微微顿了顿,然后才举步走了进去。燕烙仍旧守在门边。 殿内点着无数盏长生灯,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安宁兮的眼神在三面墙上的歷代君主画像上流连了一阵,又看了看当中供奉着无数灵位的香案,缓步上前,将姬太后的灵位和自己的灵位按序放在了下面。 她看着姬太后的灵位,低垂着眼帘轻声唤了句:“母后……”然后轻抬右手,为姬太后点起了一盏长生灯。随后将自己的灵位放到歷代君主的下面,也动手点了一盏长生灯。 安宁兮在下方站着,眼中映着烛光,光华流动,却说不清其中意味。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灵位,突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对原先的安宁兮说的,她占了她的身体,拥有了她的家人,却亲手毒死了一个,又间接害死了一个,所以她才会说那声“对不起”。 安宁兮先前差点离魂而去,而她在醒来的一刻,觉得对不起的人第一个就是原来的女侯安宁兮。她用安宁兮的身份去復仇,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多的伤痛。 安宁兮闭了闭眼,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想自己之前所做的究竟应不应该,她只想快些报仇雪恨,结束掉这一切。原先她还打算一步步来,可是今天白天差点离魂的事情让她心生忧虑,万一下次她再也回不到这具身体里,那她还怎么復仇? 安宁兮盯着自己的牌位喃喃自语:“起码我会先把母后的仇报了,那样也算是对你有一个交代。”她的视线又看了看姬太后的灵位,然后回归原先的沉着冷静,转身走出了殿门。 回忆与懦弱,退缩与恐惧都只留在梦里,接下来要走的路她必须要坚忍。 安宁兮走出殿外,带着燕烙终于去了永夜宫。 远远地就看到了飘扬着的白色布幔,来来往往的宫人正手里拿着白布从这里开始慢慢布置着整个王宫。 安宁兮一步步走上台阶,跨入殿门,风翌看到她出现,赶紧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宁兮,你好些了?” 安宁兮点点头,见他已经穿上白色孝服,神情里带着感激,“有劳你费心了。” 风翌摇了摇头,“你我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他牵着安宁兮走到灵堂当中,柔声问她:“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周全的么?” 郎太傅和霍霄走过来向她行礼,安宁兮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然后转头对风翌道:“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风翌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宽慰她一般嘴角轻轻牵出一抹笑意。而后带着她在寿棺前的软垫上跪下,为姬太后烧纸钱。 安宁兮动作木然的烧着纸钱,许久之后,突然抬头对郎太傅道:“郎太傅准备一下,明日本宫要祭天。” 灵堂内的人都愣了一下,全都奇怪的看着她,郎太傅讶异的问她:“君上为何突然要祭天?” 安宁兮看了看棺木,垂下眼帘,“为了表明本宫踏平中周的决心。” 风翌听出她的意图,皱了皱眉,“宁兮,你会不会太心急了?” 安宁兮自然知道是急了些,但是她不得不急。 “我已经做好准备,无妨。” 风翌的眸中黑云舒捲,神情满是担忧。 安宁兮一声令下,第二日便真的在宫中举行祭天,地点仍旧是最高的瞭望台。 金陵城的百姓全都再一次挤到了宫外,仰着头看着高台上两道素白的身影,不明白为什么君上会在姬太后过世的第二日就行祭天大典。 安宁兮伸手取过一边礼官手中的焚香,抬眼看了看蔚蓝的天际,朝上拜了拜,清朗的声音随之脱口而出:“南昭安氏宁兮,今祭拜告天,南昭王室与中周自此再无瓜葛,更无血缘亲情。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安宁兮今再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日定要踏平周越二国,一雪前耻!” 底下的百姓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安宁兮转头看向风翌,微微笑了笑,“此时正是时候不是么?” 风翌抿了抿唇,仍旧有些担忧,“你打算何时发兵中周?” 安宁兮看了眼下方的百姓,轻声吐出两个字:“现在。” 第134页 风翌一惊,上前一步拉住她,“宁兮,你是不是太急于报仇了?” 安宁兮一手按住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眼神紧紧的盯着他,“我必须要现在就报仇。” 风翌吃惊的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恢復平静,他抽出手将她的手反握在手中,点了点头,“我帮你。” 安宁兮摇了摇头,“你在西华防着东越前来相助中周就行,中周由我来应付。”她的视线移向天边,声音飘渺,“当时母后说了要南昭士兵夷平中周的,我会让她很快就看到这天……” 南昭惊变的事情已经随着宣子都的逃脱而传到了东越和中周。定嘉皇帝心中万分愧疚,没想到自己原先那个温柔似水的妹妹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而楚业祈则有些后悔。 所谓哀兵必胜,南昭如今痛失太后,安宁兮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南昭士兵群情激愤,届时必然实力大增。 但是他没想到安宁兮会这么快就有所动作,快到连自己母亲的后事都没有料理完毕就直扑中周。 南昭昭和十四年四月中,安宁兮废女侯封号,自命昭和女王,命霍霄固守南昭,而后亲率南昭浩浩荡荡十五万兵马直往中周而来。 定嘉皇帝惊骇莫名,赶紧向东越求援,风翌却飞鸽传书叫袁志与周立带领西华二十万兵马横线拦截住东越,让中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而后收到消息的北孟也集结兵马,等候调令,一时间天地变色,天下人心惶惶。 楚业祈自此才知道真正的恶战已经到来。他站在光政殿的地图前犹豫不已,若是奋力突围去救援中周,虽然有可能保住这个盟友,让东越将来多一份力量,可是东越势必会元气大伤。而且看三国的态势,显然是对中周志在必得。只是中周之后,下一个必然是东越。 楚业祈心中一阵恼火,当初实在心急,居然会听信了王后一个妇道人家的计策,弄得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的脑中突然有一瞬浮现出那位故人的身影,如果她还在,自己如今也许就不会这般狼狈了。 此山葬故人 安宁兮的十五万兵马举着国雠大恨的旗帜而来,定嘉皇帝自然是万分骇然,慌忙之下紧急调军,还请动了早已卸甲归田的护国将军蒙庭之前来护驾。 这位老将蒙庭之已经年届七旬,鬍子都已经花白,却还很精神,一听安宁兮自命女王,还带着十五万兵马扑来中周,立即怒髮冲冠,穿上铠甲来了洛阳领命。 定嘉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急得团团转,蒙庭之脚步沉稳的走了进来。定嘉皇帝还没迎上去,老将军就声如洪钟的开了口:“陛下可有对策了?” 定嘉皇帝直接忽略了他没有行礼的事实,引着他在墙上的地图前站定,忧心忡忡的道:“朕觉得以中周之力实在难以抗衡南昭、西华以及北孟三国,但是现在东越被西华所阻,要过来支援中周势必要与西华一场恶战,到时候说不定还没救得了中周,中周就已经被南昭给拖垮了。” 蒙庭之颇有些不耐的看着定嘉皇帝,“陛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女侯不过一名女子,有什么要忌惮的。”他话虽然说得傲慢,但并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中周能有今日,多少也有他的功劳。 蒙庭之指着洛阳与开封之间的连绵的一段山脉,“陛下应该看到此处,西华所挡的位置不过是西面一处,这八王山却是另一个可以引入东越军队的地方。” 定嘉皇帝皱了皱眉,“可是要从这里走就要绕远路了,那么说来,岂不是会耽误很长时间?中周如何能在南昭此时这帮虎狼之师手下拖得那么长的时间?” 蒙庭之飒然一笑,“陛下放心,老臣会将女侯的兵马引入八王山中,陛下可不要忘了这山后方不远处就是黄河的一条支流。” 定嘉皇帝突然像是明白过来,顿时转愁为喜,“好好好,那就依老将军之言,朕现在就发信给东越,让他们带兵从那处山脉过来,老将军千万要大败南昭,保住我中周江山啊。” 蒙庭之退后半步,朝他跪下行礼,“老臣遵旨。” 与此同时,安宁兮带领着兵马已经行至洛阳附近。没多久前方就传来中周有将领带兵前来应战的消息,安宁兮冷笑了一声,命全军就地扎营等候。 但是很快又传来了新的消息,称中周军队已经开往八王山附近。安宁兮听到八王山的名字身子勐地颤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想到了其中不对,那段山脉是中周与东越的一段分界线,中周定是要从那里引入东越军。 安宁兮一想到这点,便立即下令拔营火速开往八王山。但是安宁兮做了另一手准备,将五万士兵安排在洛阳城外,一方面是震慑洛阳,防止它暗中有什么动作。另一方面也是留一条后路。 到达八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下旬,正是上午,远远的可以看到整个山头上还未及谢去的粉色桃花,灼灼的耀着人的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山顶平地,四周环着山峰,山顶下方却不是悬崖,而是一块斜坡一样的地方,顺着下去似乎可以到达山底,只是粗粗一看就可看出这条路很难走,蜿蜒曲折,由粗变细。而更远处是连绵蜿蜒的山峰,这里已经是群山环绕之地。 第135页 安宁兮紧盯着此处山峰的眼中却只有一片冷冽,她握在缰绳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此次跟随她行军作战的副将没有了霍霄,安宁兮将武之锐跟栗英倩调到了这里。两人打马上前询问安排,安宁兮这才想到要吩咐下去就地扎营。 一切安排妥当,她正在帐中想着要怎样在这里利用地形与中周军队作战,燕烙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君上,北孟送来的信件。” 安宁兮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顾凭轩发来的弔唁信,她此番动作太快,顾凭轩一边配合她的行动,一边才姗姗来迟的送来慰问。安宁兮执笔回了封信,叫燕烙送出去后就坐在帐中继续研究作战方法,根本不给自己闲下来的时间。 这次安宁兮原本想要主动进攻,却没想到主动进攻的是中周。 两军对阵之日天气有些古怪,太阳是发白的颜色,却晃人眼的很。安宁兮原先打算主动引诱中周军到山脉远处平坦之地。因为南昭地处丘陵之地,士兵们并不习惯山地作战,此时若是被拖在这里,就会对南昭情势不利。 安宁兮原先也听说过蒙庭之此人,听说这次中周带兵的正是他,她也忍不住心生警惕。 安宁兮叫武之锐和栗英倩与其他副将各领一支军队,便于到时候分散或是聚拢,自己则亲率当中一支军队,打算直捣黄龙。 南昭军队刚刚部署完毕,中周军就已经擂响战鼓,快速的袭了过来。安宁兮手一挥,几个副将带领的军队立即迎了上去,却是且战且退,打算将中周军引出山地。 安宁兮紧紧盯着蒙庭之的动作,却见他似乎像是没想到一样,慌忙打马引着身边仅存的一支军队往山中撤去。 蒙庭之毕竟久未作战了,安宁兮以为是这个原因让他对这时候的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且南昭军队人数要多于中周,若不能趁此良机一次歼灭他们,以后说不定蒙庭之会成为祸患。想到这里,安宁兮立即高声吩咐武之锐和栗英倩等人继续作战,然后带着身后的一支军队打算去追蒙庭之。 燕烙跟在她身边,赶紧阻止她:“君上不可,小心其中有诈。” 安宁兮点点头,“本宫自然想到了这点,但是一定要赌一赌,若是能除了这支中周军,必定会对整个战局大有益处。”说完打马率先而去。 燕烙皱了皱眉,赶紧打马跟上。 安宁兮带着一行万人的军队沿着刚才蒙庭之走的路线追了过去,燕烙将手中的明月弓递给她,以防有需要。 安宁兮手中执着那把明月弓,眼神凌厉的扫过周围的群山,稍稍犹豫,现在毕竟已经在群山之中了,须万分小心才是。 南昭军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朝前走,明显的是渐走渐低的地势。安宁兮叫过两个士兵现行去前面探路,没一会儿两个士兵回来禀报说前面一切正常且还看到了中周军的身影。 安宁兮稍稍放心了些,这才继续朝前追去。燕烙跟在她身边始终觉得有些不妥,她总觉得安宁兮这次是在拼出命去报仇一样。 往里面又走一了段路之后,安宁兮突然一勒缰绳停在当场。燕烙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却见她眼中浮现出复杂难言的神色,带着一丝恐惧又带着一丝慌乱,紧紧的盯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个山头不言不语。 燕烙抬眼望去,那座山峰离得很远,看上去很高,在这里看只能勉强看到顶,不过相比较此处其他高耸入云的山峰来说反倒还算低矮了,却不知道君上为何会出现这样不安的神色。 可是没等她询问,安宁兮又下令继续前进,燕烙只好将要说的话压下。 走了一阵,安宁兮突然叫停,四周已经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山谷中,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更低的山底了,以前她倒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进入这连绵山脉的底部。安宁兮转头看向燕烙,声音压的很低:“你轻功好,仔细听听这周围可有什么动静?” 燕烙闻言立即凝神听了听,眉头越皱越紧,许久过去突然勐地抬头,“君上小心,燕烙猜测前方可能会有埋伏。” 安宁兮眯了眯眼,“果然还是赌输了。”她的神色见不到一丝慌乱,一勒缰绳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南昭军,“全都原路返回,要快!” 南昭军见君上语气严肃,立即有所动作,纷纷转身快速的沿着原路返回。燕烙吃惊的看着安宁兮,“君上为何还在后面,难道要等士兵们退走才走么?” 安宁兮点点头,“无妨,先保住南昭兵力再说。” 燕烙焦急的看了她一眼,又闭眼仔细听了听远处的动作,赶紧道:“君上还是快走吧,中周军攻过来了。” 安宁兮点点头,跟上了前面的南昭士兵。燕烙心中万分焦急,这些士兵足足万人,要走到何时才能出去? 往回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几条岔路,正中道路最为宽阔,两边则延伸出了两条细长的山道。 后面隐隐有行军声和马蹄声传来,连安宁兮自己的都听到了,她朗声朝前面的南昭军队叫了句:“往左拐入另一条山道上去,切忌保持安静。”刚才在行军之时她就做了观察,好在这山中道路多,那条路应该可以上去。 南昭士兵闻言都进了左边的山道,燕烙焦急不已,赶忙问安宁兮:“君上自己要怎么办?” 第136页 安宁兮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没事,我们先去右边躲躲。”说完率先打马朝右去了。 右边的山道实在太过狭窄安宁兮骑着马小心翼翼的穿了过去,随之很快就发现自己进了更低的山底。安宁兮下了马,扔了缰绳,随它跑远,然后招唿燕烙也下马,将马放走。燕烙知道这样更可以掩人耳目,于是立即照做。 安宁兮带着燕烙,手中紧握着那把明月弓往山中更深处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后终于停下步子舒了口气。 燕烙不明所以的走到她身边,安宁兮看了她一眼,指着前方山壁上一条弯弯曲曲上升的小路对她道:“还好我没猜错,这里果然有路。” 燕烙惊奇的看着她,“君上怎么知道这里有路?” 安宁兮边朝那边走便解释:“先前往山腹中走来时我便注意看了,这里茅草没有他处旺盛,树枝也有砍伐过的迹象,必定有樵夫常年前来砍柴,而且以右边这里的柴木损耗居多,所以这里定是有路的,因为樵夫砍柴必定由近及远。” 燕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宁兮,眼前的人不是从小长在深宫中的么?居然知道这些。 安宁兮吐了口气,“好在还有条退路,燕烙,你看你能不能从这里上去。” 燕烙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条狭窄陡峭的小道,看样子一次只能上去一人。“这条路实在难走,燕烙倒是可以上去,但是带上君上的话,终究是有风险。” 安宁兮摆摆手,“没事,风险算什么?今日本宫做的事情就已经够风险的了。”说完这话,她率先朝那边走去。燕烙只好赶紧跟上。 刚要接近那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会突然不见?明明马匹还在附近,给我好好搜清楚。” 安宁兮听出那道声音离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远,赶紧对燕烙招招手,“我们先去别处避避,等他们过去再上去。” 燕烙点点头,两人朝一边长着深长茅草的地方走去。直到身后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两人才停下了步子。燕烙看到前面有个小山洞,示意安宁兮稍后,然后走过去检查了一番,回来对她点点头,“君上,里面很安全,我们先进去躲躲吧。” 安宁兮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山洞,燕烙在外面用茅草将洞口挡住,左看右看觉得再也看不出这里有个山洞才钻了进来,然后又赶紧用茅草将山洞口挡好。 洞内没有其它光源,显得十分昏暗。安宁兮安静了许久突然开口对燕烙道:“这次是本宫拖累你了。” 燕烙赶紧接话:“君上怎么这么说,燕烙保护君上是应该的。” 安宁兮嘆了口气,“本宫也是无奈,若是时间充裕,我也不会这么急着闯进来了。” 燕烙听得不明白,“君上的时间怎么不充裕了?” 安宁兮顿了顿,昏暗中燕烙看不清她的神色,许久才听到她说了句:“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突然传来声响,燕烙贴近洞口,小心翼翼的扒开茅草的一丝缝隙看向外面,转头对安宁兮小声道:“君上,他们查到这里来了。” 安宁兮许久才苦笑了一声,“果然不愧是蒙庭之啊……”两人沉寂了好一阵,安宁兮突然开口,声音幽幽的说不清什么意味,“燕烙,你可能不知道,在距离这里几十里的地方有个常人几乎无法到达的崖底,那里……葬着我的一位故人。” 燕烙愣了愣,不明白安宁兮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正要相问,安宁兮又突然低声说道:“难不成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么?註定要葬身山底……” 燕烙听的云里雾里,偏偏洞口外的响动越发近了,她只好屏气凝神的盯着外面四处搜索的中周士兵,手探上了缠在腰间的鞭子。 独自困山底 东越王宫内,楚业祈正在看着墙上的地图,手指循着东越往中周去的路线缓缓移动,推算着宣子都带领的救援中周的军队走到了哪里。 正在细细研究,身后有人禀报:“王上,中周蒙庭之将军送来的信件。” 楚业祈收回思绪,转身接过信拆开看了看,很快眼中浮现出满意的笑意,“女侯已经被困在山底了?那很好,说不定宣将军带去的兵马都不需要动用了。” 他终于将这连续几天悬着的心思放下,眉头舒展,英气勃发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对报信的人道:“去传令郭将军,让他再点十万兵马,寡人要亲自带兵去彻底剿灭南昭军。” 八王山的战场上。 南昭军队有惊无险的返回山顶平地之时,南昭与中周的一场战事已经结束。蒙庭之安排在上面的军队只是为了拖住南昭主力而已,自己这方真正的主力则安排在了山中要对付安宁兮,所以上面南昭军队很容易就取得了胜利。 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寻找安宁兮,武之锐和栗英倩二人焦急无比,想起之前风翌嘱咐过有任何事情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赶紧发信往西华,然后就派人下去寻找,只是很快下去的人就退了回来,原来主要的几个入口都已经被把守住,中周军队熟悉此处地形,南昭军只有吃苦的份,自然不敢冒进。 安宁兮于上午进入山中,接着被引入山底深处不知所踪的消息传到南昭,收到消息的霍霄赶紧将防守金陵的重任交给了吴祯,自己已经快速的朝八王山赶来。北孟那边也同样收到了武之锐的消息,顾凭轩也急急忙忙的带着几万兵马往这里赶来。 第137页 不过来的最快的还是与洛阳相距最近的风翌。武之锐的消息中午发出,当晚深夜之时,风翌便先率领秦皓袁志等人一行几十骑轻骑赶到了八王山,西华救援大部还在后方。 风翌翻身下马,根本来不及与几人说话,便走到了走到山顶边向下观望。武之锐举着火把上前,“世子,里面已经被中周重兵把守住了。” 风翌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在周围黑乎乎的山峰上扫过,最后视线落在下方黑乎乎的山底,眼中黑云沉沉浮浮。 月光洒下,四处一片寂静,根本看不出眼前白天还是战场。 风翌静静的看了山下一会儿,突然转身对武之锐道:“有劳武太傅去先前下去的那队士兵中选两个愿意引路的过来。” 武之锐一愣,“世子您……难不成是想下去?” 风翌点点头,“我不下去,难道中周会放宁兮上来么?她现在定是还没有落入中周手中,不然中周此时肯定已经挟了她出来,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先一步救出宁兮,不然她在山底没有水粮,很难撑下去。” 武之锐皱眉思索了一番,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属下与世子一同进去。” 风翌摇摇头,“武太傅还是留在此处,我担心中周会趁机过来反扑,你还是留在上面比较好,而且山中不比山顶,人越少越容易救出人来。” 秦皓和栗英倩几人连忙劝阻:“殿下不可冒险,还是让属下们前去救人吧。” 风翌站在山顶,身形孤傲,“不必多言,我一定会下去救她。” 栗英倩劝他:“那殿下好歹也要等到白天,这个时候下去,根本看不清方向,还如何寻人?” 风翌也知道的确是自己心急了一些,可是他实在担心,想到安宁兮那天在梦中的模样更是不放心,她曾经叫他不要放开她的手,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中周军队困在山底。 思虑再三,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风翌只好嘆了口气,“那便等到白天,届时你们进攻引开那些士兵,我下去趁机救出宁兮。” 身后几人都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风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秦皓:“去附近帮我寻把琴来。” 秦皓愣了愣,“殿下现在要弹琴么?” 风翌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愁绪,“起码要告诉宁兮我在这里……” ~~~~~~~~~~~~~~~~~~~~~~~~~~~~~~~~~~~~~~~~~~~~~~~~~~~~~~~~~~~~~~~~~~~~ 安宁兮与燕烙仍旧躲在山洞中没有出去。两人都已经很饥渴,但没有办法,外面的中周士兵并没有放弃对周围的搜索。 安宁兮借着透入洞中那缕微弱的月光看向一动不动守在洞口的燕烙,轻轻在心底嘆息了一声,而后压低声音叫她:“燕烙,你过来。” 燕烙再次向外面看了一眼,悄悄挪动步子到了安宁兮跟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君上有何吩咐?” 安宁兮凝视着她的脸,犹豫了一瞬才开了口:“燕烙,你上去吧。” 燕烙一惊,声音微微抬高,“君上怎么会说这话?” 安宁兮别过脸,“你我两人困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你不如先利用自己的轻功趁夜上去,然后才可以寻到人前来救本宫。” 燕烙细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如此一来君上岂不是很危险,燕烙怕还未来得及带人下来救援,君上就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再说现在中周现在重兵防守在此,我带了人也未必能及时冲进来,君上你一人留在这里总是不安全的。” 安宁兮嘆了口气,“无妨,本宫不会有事。” 燕烙越想越觉得不对,左思右想了一阵,突然起身要往外去。安宁兮见她步履急切,连忙叫住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燕烙停住身形,垂眼道:“燕烙出去引开那些士兵,君上届时能逃出去就逃出去,逃不出去也要换个地方躲着。” 安宁兮连忙起身,“你在说什么煳话?现在若是这么容易能逃走,我还会叫你独自一人先上去么?” 燕烙垂着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君上对燕烙有救命之恩,今日燕烙就算还给君上一条命也是应该。” “你……”安宁兮有些挫败的看着她,往一边走了两步。 在这停顿的空隙中,洞外突然传来一阵迂迴婉转的琴声,像是突然拂过来的一阵春风,却带着无法言明的愁思。 燕烙勐的抬起头来,欣喜的看着安宁兮,“君上,是世子殿下。” 安宁兮愣住,走到洞口边细细的听了一阵那琴声,垂眼低声嘆了口气,“风翌……” 燕烙舒了口气,“君上这下可以放心了,世子殿下一定会来救您的。” 安宁兮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他若是进来肯定也会遇到中周埋伏。”她有些焦急的在洞中走了几步,对燕烙道:“你还是赶紧上去,叫他不要下来。” 燕烙立即回道:“这怎么可以,君上还是照我之前说的做吧,等我将那些士兵引开,君上找个地方躲好,肯定可以撑到世子殿下下来救您,中周虽然在这里集结了重兵,但世子殿下有战神之称,定不会有事。” 第138页 “战神?”安宁兮苦笑,“想必他自己也为这称号背负了太多的期许吧。我不愿意他因这期许而丢了性命,他是要完成大业的。”安宁兮脸上的神色变得凛然,看向燕烙突然问了句:“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吧?” 燕烙愣了一下,手抚上面纱,轻轻点头,“已好了大半,只留了极浅的伤痕,都亏了上次世子赠送的良药。” 安宁兮笑了笑,“那就好,你也该和风翌相认了。” 燕烙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声音慌乱,“燕烙不明白君上的意思。” 安宁兮垂眼静静的注视着她,“燕烙,你并未失忆是不是?” 燕烙一怔,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安宁兮移开视线,低声缓缓解释,口中对自己的尊称也早已丢弃。“我之所以知道你并未失忆,也是后来才想通的。那次安静兮死后,我曾问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你回答说并不好受。试问你一个失忆之人又何曾会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事情?” 燕烙身子颤了颤,头伏的更低。 “而后在风翌行交领礼当日,你曾对我说了那么详细的西华王宫礼仪,之后又向我说明了西华的风俗,我便已经怀疑你是西华之人。不过让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风翌,他说你像极了西华前丞相之女姜无双。我派人又顺着这条线查了你的事情,这才敢确定我所猜想的没有错。” 燕烙抬头吶吶的看着她,周围近乎黑暗的环境让她看不清安宁兮眼中的神色。 安宁兮抬手将她扶起来,嘆了口气,“我将一个丞相千金充作自己的暗卫这么久,已经对不住西华,现在还要风翌下来救我,如果他有何不测,西华会翻天覆地的。” 燕烙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安宁兮握了握她的手,“无双,上去吧,去见风翌,告诉她你还活着,他会很高兴的。” 燕烙顿时再拜倒在地,语气中已经有了哭腔,“燕烙欺瞒君上在先是燕烙不对,还望君上恕罪,但救命之恩燕烙没齿难忘,绝对不会丢下君上一人离开。” “不,你只要上去阻止了风翌,就是救我了。”安宁兮又细细的听了一阵那琴声,“想必蒙庭之很快就会知道风翌到了,届时会对他更加防范,他若进来也会更加危险。” 安宁兮走到山洞最里面,背对着燕烙,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你上去之后就对风翌说我已经不在人世,让他一定要夷平中周和东越,夺下天下,那就算是为我报仇了。” 燕烙悽惶的起身,走到她身后,“君上怎么可以这么说,世子殿下会伤心欲绝的。” 安宁兮心中微微抽痛,“是,是我对不住他……来世,我再还他吧。” 燕烙还想再说什么,安宁兮突然转身看着她,“燕烙,我安宁兮救了你一命,现在就这一件事求你,你居然不答应?” 燕烙连连摇头,“这个要求燕烙绝对不能答应,君上千万不要轻生。” 安宁兮嘴角扯出轻笑,“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可是我不能太过自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都不愿,燕烙,你明白么?” 燕烙怔怔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安宁兮牵着她的胳膊走到洞口,“趁现在深更半夜他们放松警惕,你悄悄出去,以你的轻功定不会让人注意到,我就在这里等候,若是风翌可以一举大败蒙庭之,那我便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否则直接潜入,实在危险重重。” 燕烙咬了咬唇,不得不承认安宁兮说的是最保险的方法,只是仍旧忍不住焦虑,“但是君上那样要撑多久?”这里没有水粮,实在难以待久。 安宁兮轻笑,“无妨,我会没事的。”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连续饿几日是常有的事,运气好腿伤不太疼才能爬出去寻些吃的野果而已。 燕烙仍旧有些犹豫,安宁兮冷下了声音,“你若再犹豫不决,等到救兵来到,我已经是一具枯骨了。” 燕烙身形一震,赶紧点头称是。临出去之前,她又转头迟疑的问安宁兮:“那燕烙就不用对世子殿下说君上已经不在人世的话了吧?” “不,必须要说!”可能是感到燕烙不愿,安宁兮放柔语调,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希望这样刺激风翌更加全力进攻中周军队而已。” 燕烙舒了口气,不疑有他,点点头,“君上保重,燕烙稍后就会来救您。” 安宁兮点点头,燕烙正要出去,突然又被她叫住。 安宁兮声音里带着一丝嘆息,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帮我带一句话给风翌,就说……我会永远记住他。” 燕烙觉得这话有些异样,还想说什么,安宁兮已经催促她:“快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燕烙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悄悄扒开茅草,身形像猫一般轻轻跃了出去。 安宁兮听了一阵,见外面没有发现她动静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她沿着山壁坐下,手摸上那把明月弓,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琴声。 这就是她的命运,她是註定要葬身在这山底的。 第139页 她握紧了那把弓,风翌,若有来世,我再还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传我还是照计划在这里交待了吧,以后可能也会单独拎出来写~~~ 另,这几章是重头戏,我明天尽量更5k~~~ 一朝真相白 山顶边缘,一人一身铠甲,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抚着琴弦,眼睛却盯着山下,直到眼前的黑暗渐渐变成青白色,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风翌抬头看了看泛出鱼肚白的天际,将琴交给了秦皓,起身大步走到后方整齐列的南昭军队前,眼神凛然的扫视了一遍,然后转头看了看几个恭敬等在一边的副将。 “栗将军,你擅长山地作战,你与秦皓领三万兵马直冲下山底扰乱中周军,吸引住其主力。” “袁志,你带一万兵马绕到对面去,故意壮大声势,让蒙庭之以为西华带了足够多的兵马赶来救援,扰乱其心志。” “武太傅,你领两万兵马于此处守候,不可让中周有一条漏网之鱼逃脱。其余南昭诸位副将请各领五千兵马从山脉后方绕行过去,从后方阻截中周军,切记小心。” 风翌一连发号了几条命令,走到自己骑来的马旁边,伸手解下了马背上的那把霜华剑,转身看着栗英倩和秦皓,“你们先带兵下去,稍后我便会趁机下去。” 栗英倩和武之锐刚要有所动作,却齐齐将视线投向了风翌身后。 风翌转身看去,燕烙从他身后连着的一个山头快速奔了过来,衣裳已经破了多处,髮丝凌乱,只有脸上的面纱还完好如初。 风翌心中先是一喜,等看到只有她一人,又微微失望。 燕烙到了风翌跟前,根本来不及说话就一下子跪倒在地,喘着气道:“君上请世子殿下千万不可下去。” 风翌愣住,连忙问她:“现在宁兮如何?” 四周的气氛都很紧张,大家都一脸期待的看着燕烙。 燕烙垂着眼,犹豫无比,“回世子殿下的话,君上她……她……”想起安宁兮的话,燕烙终究还是狠狠心道:“君上已经不在人世了。” 风翌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手中的剑无意识的落下,躺在燕烙眼前。 四周寂静无声,燕烙悄悄抬眼看向风翌,那个向来淡定从容的战神此时犹如掏空了灵魂一般,眼神茫然而凄楚,脸色一片苍白。 风翌想起安宁兮的话,她说她又死了一次。可是当时自己说她绝不会死。 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作何想法,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已经变为灰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无比,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燕烙原先是打算像君上说的那样刺激风翌以达到勐攻中周想效果,可是现在看到风翌的神情,她心中实在不忍。她抿了抿唇,想到安宁兮前后所说的话,终是觉得不对。难道君上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想到这里,燕烙心中一惊,勐地站起身来,想要对风翌把话说清楚。身形顿住,她想了想,伸手抚上了脸上的面纱,眼中蓦地蓄满泪水。 燕烙盯着风翌,缓缓揭掉面纱,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无双参见世子殿下,刚才是无双骗了殿下,君上她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会有此一说,其实君上还困在山底,并无大碍。” 风翌突然听闻安宁兮还活着,才从刚才的混沌中惊醒过来,垂头看向燕烙,眼神慢慢回归平静。 四周的众人却因这番变化而再次陷入震惊。栗英倩忍不住惊唿了一声:“居然真的是姜小姐。” 风翌弯腰抬手扶起她,仔细的看着她的面容,燕烙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来,比三年前更加貌美无双。 “无双,真的是你。” 燕烙点点头,逼退眼中的泪水,“是君上叫我一人先出来,她不愿殿下冒险,说只要你夷平中周和东越,他日夺下天下便是为她报仇了。她还说她会永远记住您。” 风翌深深的舒了口气,“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转头看了看还愣在原地的几人,声音提高,“还等什么?救人要紧!” 栗英倩和秦皓闻言,赶紧点兵先行往山底而去。 风翌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山下很快就响起了喊杀声,他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剑,转身要走,燕烙突然叫住他。 “殿下不知道君上具体所在何处,还是燕烙陪你下去寻找吧。” 风翌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刚刚上来,还是好好休息吧,况且你这些年已经受了很多苦了,千万不要再冒险了。” 燕烙上前一步拦住他,“殿下忘了我爹最常说的话了么?我爹说人当知恩图报,君上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报。” 风翌沉吟了一瞬,点点头,“那好吧,你轻功好,届时多加小心。” 燕烙赶紧应下,跟着他朝下走去。 山下的蒙庭之突然遭遇栗英倩和秦皓这般勐攻,实在意外。而对面的山头居然还出现了众多摇旗吶喊的西华军,更是让他惊骇。蒙庭之自认在山地作战已是经验老道,却没想到栗英倩和秦皓也不是泛泛之辈。其实若是换成西华军,栗英倩和秦皓应该会更加得心应手。 第140页 他正在忙着应对栗英倩等人,一个士兵赶忙来报:“将军,后方十里处已经看到了东越救援军了。” 蒙庭之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吩咐下去准备退去后方与东越军队会合。 可以说此时东越军来得正是时候,这里山脉绵延,路线太长,南昭几个副将领着的军队还没赶到后方,东越军却是先一步到了。 蒙庭之留了一半兵力继续抵抗南昭军,带着另一半兵力迅速的退往后方与宣子都会合。 ~~~~~~~~~~~~~~~~~~~~~~~~~~~~~~~~~~~~~~~~~~~~ 风翌与燕烙一路既要格挡中周士兵,又要在迷宫一样的山里寻找安宁兮的所在,实在有些困难。 两人到了一处平地,燕烙突然一喜,原来前面两匹正在吃草的白马居然是她和安宁兮昨天的坐骑。 “殿下,这马在附近,君上肯定也在这里不远处。” 风翌点点头,“那我们快去。” 燕烙赶紧朝前带路,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小道,终于发现了昨天那个进入深底的狭窄通道。两人走了过去,却见那里仍旧有许多中周士兵在搜寻。 燕烙对风翌道:“君上就在右侧几十步山壁的一个幽洞里,殿下去救人,我去将这些人引去栗将军和秦将军那里。” 风翌想了想,“也好,你切忌要小心,记得见到栗将军,告诉她千万不可念战,一旦控制住局势就上去,中周既然将南昭军引来此处,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燕烙神情凛然的点了点头,提气跃了出去,身形灵巧至极。中周军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踪迹,纷纷叫嚷着往她掠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风翌提着剑依照燕烙所说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洞口,刚要去拨开茅草,却又顿了一下,像是近乡情怯一般,许久才试探着唤了一声:“宁兮……” 里面没有回应,风翌心中一慌,一道疑惑的声音轻轻透了出来,“风翌?” 风翌心中狂喜,连忙拂开茅草进了洞口。 突然而来的光亮让安宁兮瞬间眯了眯眼睛,等看清洞口那道颀长的身影,突然勾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我这莫非是在做梦?”她垂眼盯着手中的明月弓,轻轻摩挲,“也好,梦中最后见你一面,与你道个别也是好的。” 风翌三两步走到她跟前,眼前的人靠着山壁坐着,身上的铠甲沾上了尘土,髮丝微微凌乱,只有眼中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宁兮,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我在这里。”风翌蹲下身子,抬手轻轻覆上她握着明月弓的手背,语气低沉。 安宁兮勐然惊醒过来,眼中闪过惊愕,“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慌忙起身,扶着风翌的胳膊,“快些离开,这里太危险。” 风翌拦住她的动作,“无妨,栗英倩和秦皓已经攻了下来,我是专程带你出去的。” 安宁兮愕然的看了他一眼,“居然会这么容易?蒙庭之将我引下来,怎会这么简单?”她在洞中踱了两步,走到洞口看了看,突然转身看向风翌,“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赶紧走,否则恐怕会有变故。” 风翌点点头,走到她跟前,拉着她往外走去。 安宁兮在洞中坐了许久,腿还有些麻,走的有些慢,山底又不好走,两人走过那狭长的通道,正要沿原路上去,却看见一列中周军快速的赶了过来。风翌赶紧又带着安宁兮退回了后面,隐在暗处看着那列士兵快速的向前方跑去,竟有近千人之多。附近还有许多中周士兵,远处是作战传来的喊杀声。 安宁兮抿着唇冷眼看着,突然压低声音对风翌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风翌偏头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握紧了她的手,“没事,有我在。” 安宁兮垂下眼,默然不语。 风翌转身四下看了看,突然看到远处安宁兮昨日发现的那条隐蔽的小道,问安宁兮:“那条小道你自己可以上去么?” 安宁兮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怎能上去?” 风翌拉着她往那边的山壁走,“那我带你上去。” 到了跟前,细细一看,发现这些台阶不仅凿的很浅,有些台阶上还覆着青苔,安宁兮心中嘆息,这条路定是许久没人用过了,只有燕烙这样轻功好的人才能上去。 “风翌,你还是自己上去吧,带着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上去的。” 风翌朝她笑了笑,“放心,我的轻功虽然比不上燕烙,但也不至于那般不济。”他正要揽上安宁兮的腰际,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燕烙从远处快速的掠来,气息未定的看着两人,“君上,殿下,大事不好了,蒙庭之已经与宣子都会合了。” 安宁兮眼中蓦然冰冷一片,“又是宣子都!” 风翌询问:“栗将军和秦皓现在如何?” 燕烙回道:“二位将军已经照殿下的吩咐领兵上去了,但是我之前看到有不少的中周士兵往前面的山腹出口而去。我特地留心了那些人的谈话,好像是说什么支流。” 安宁兮微微愣住,心中细细思索。熟知地图的风翌已经明白过来,“是黄河。” 安宁兮幡然醒悟,惊讶的叫出声来,“他们是要淹了这山底?” 第141页 ~~~~~~~~~~~~~~~~~~~~~~~~~~~~~~~~~~~~~~~~~~~~ 后方一处山脉高顶之上,宣子都看着眼前的老将军,微微皱着眉头提出了同样的疑问:“蒙将军真的打算淹了这里?” 蒙庭之点头,“正是。” 宣子都眉头皱得更紧,“如果在下没记错,好像山中还有近乎一半中周的兵力在吧?” 蒙庭之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忍,但瞬间又变的刚毅,“为了保家卫国,做些牺牲是必然的。你可知道这里面不仅有女侯,连风翌都来了,这次可以一举将两人除去,消除你我两国之大患,这个机会怎能放过?” 宣子都见他主意已定,只好不再多言。而且他说的也的确没有错。 虽然这个方式极尽残忍。 ~~~~~~~~~~~~~~~~~~~~~~~~~~~~~~~~~~~~~~~~~~~~ 安宁兮在醒悟过来的一刻,立即催促风翌上去,“你快些离开,趁他们还没有将水引进来。” 风翌却一声不吭的拉着她要一起上去。 安宁兮勐的推开他,声音高了起来,“风翌,你会被我害死的!” 风翌微微蹙眉,转头看着燕烙,“将她带上去。” 这不是陈述,而是命令。燕烙下意识的走过来要拉安宁兮,安宁兮却挣脱了她的手。她看着风翌,神情严肃,“你我三人都知道从这小道上去有多么不易,现在只有你们二人有能力上去,所以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风翌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安宁兮,既然知道不要耽误时间,你为什么还在迟疑?” 安宁兮苦笑了一下,“我当然也想活着,但是现在我只是你们二人的负累,你们任何一人带着我都会耗费时间,另一人就很有可能会丧失逃脱的机会。” 风翌刚想说话,安宁兮突然抬手制止了他,她垂着眼,并没有看他,说出来的话却寒冷的犹如瑟瑟北风,“风翌,其实你本就不该来救我,因为我一直都在利用你,我之所以要帮你打下天下,只是为了帮我自己復仇,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是荼弥迦口中的帝皇星而已……” 风翌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安宁兮缓缓抬眼,正视着他,“我说我之所以与你结盟,和你定亲,都与你这个人无关,只是与你帝皇星的身份有关,我所在乎的不过是帝皇星能一统天下,能帮我復仇而已。我根本不在乎谁是帝皇星,如果帝皇星换做他人,我也会一样帮他,一样与他定亲。” 燕烙已经完全愣住,看着这样的安宁兮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风翌看着安宁兮,眼中的黑色如墨云般汹涌翻滚。他的脸上瞬间闪过好几种神色,惊愕到愤然再到失落,最后又一点点回归平静。 良久,他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飘渺虚无,“原来我风翌半生算计他人,居然也有被算计的一天。”他紧紧的盯着安宁兮,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安宁兮,你仔细问问自己,难道你对我一直都是虚情假意么?” 安宁兮怔住,风翌却在她这一怔之间一把将她推到燕烙怀里,“带她上去!” 安宁兮反应过来,燕烙却比她快一步,立即紧抱住她,手中长鞭甩出,攀上山壁上的一块凸石,飞身上了台阶,而后又以手攀附,连上了几步,鞭子攀在另一块凸石上,牢牢的固定着两人的身形。 远处已经传来清晰的水声,轰隆隆的如同滚雷。安宁兮骇然的看着下方的风翌,后者却只是抽出了那把霜华剑,抬眼平静的注视着她,眼中的黑云早已消散,只余一片澄澈。 燕烙带着她又上了一段,已经有些吃力。安宁兮却顾不上这些,她只是近乎茫然的看着下方离她越来越远的人影,眼中渐渐模煳。 水声更近了,安宁兮终于叫出声来:“燕烙,快,快些上去!” 燕烙也心急如焚,又奋力攀附了一段,手中鞭子攀上了一边的树枝,跃上了几块好走的台阶,终于就快接近山顶。 安宁兮见下面的台阶空出了一长段,赶紧唤风翌:“你快些上来。” 可是话音刚落,她的眼中就露出了更深的惊骇,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铺天盖地而来的白色巨浪。燕烙转头焦急的唤了一声:“殿下……” 风翌自知黄河之水的速度,已经知道时间不够,他始终都没有转头去看一眼快到跟前的洪流,只是看着安宁兮,忽然笑了起来,微微带着一丝苦涩,“宁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轻飘飘的声音落入安宁兮耳中,安宁兮心神俱震,又赶紧转头想要催促燕烙,可是刚说了两个字,轰鸣的水声已经盖过了一切。 燕烙身子勐地一震,抱着安宁兮的手差点松开,眼中满是泪水,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一眼。 安宁兮浑身发冷,手脚都已经木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许久才终于有勇气转过头往下看去,下面白茫茫一片,风翌早已不在。 “风翌……” 悽厉的喊声划过,却再无人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森英治《百鬼夜行抄》。 九死险一生 安宁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山顶。 当时燕烙几乎已经忘了要往上攀爬,直到力气将要用尽才想起来要奋力上去,将要到山顶之时,一行人匆匆赶来,一双手抓住燕烙的胳膊将两人用力拖了上来。 第142页 安宁兮颓然的坐在顶处,看着下方白茫茫的水面眼神茫然空洞。燕烙在一边喘着粗气,然后终于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一人蹲下身来,拉着安宁兮的胳膊,声音焦急的唤她:“宁兮,宁兮,你怎么了?我是小轩啊,你看看我。” 安宁兮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下面的水面,许久才张了张嘴唇,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来:“风翌……” 她的身后站着霍霄和几个副将,栗英倩和秦皓从远处赶了过来,看到只有安宁兮和燕烙两人已经觉得不对,再见下面已经一片汪洋,又见安宁兮这副模样,顿时眼中充满惊骇。 顾凭轩也是刚刚赶到,好在他找到了这里,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看了看下面的水面,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宁兮,“你不会是说风翌他……在下面?” 安宁兮默不作声,仍旧固执的盯着水面。 顾凭轩看了一眼一边正在伤心哭泣的燕烙,已经确信了这个事实,转头看向秦皓和栗英倩,两人已经彻底震惊,眼睛大睁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凭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风翌虽然算不上深交,但一直对他颇多敬重,如今见他葬身水底,心中也伤怀无比,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安宁兮唤醒。他扶着安宁兮的肩,柔声劝她:“宁兮,不管怎样,风将军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安宁兮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沉默了一阵,突然苦笑了起来,“可是我宁愿现在活着的是他……” 这句话说完,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她突然想起风翌在山底的那声质问,自己对他真的只是虚情假意么? 安宁兮眼中神色浮浮沉沉,变幻不定,许久又慢慢平静下来,望向水面,喃喃低语:“是啊,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枉我三世为人,居然连自己心里到底作何所想也无法参透,风翌,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你……” 她勐地站起身来,因为久坐而晃了晃身子才稳住身形,顾凭轩赶紧起身扶住她,她却挣开了他的手,转头吩咐众人:“把所有士兵分作两股,一股派去水流入口拦截,一股去另一头泄洪,要快!” 秦皓和栗英倩闻言最先反应过来,连答覆都来不及就转身去安排了,霍霄朝安宁兮拱了拱手,赶紧也带着几个副将离开了。 燕烙一直垂头啜泣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眼神里露出一丝期盼。 吩咐完这些,安宁兮又转身走回山顶处,盯着下方的水面,双手紧握,眼中一片凄楚,只有心中还存着一丝期盼,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水流不断的奔腾,到了山腹的尽头处,被中周军高高垒起的巨大石块挡住,横冲直撞,怎么也出不去。 前方的中周士兵来禀报说那边的入口已经拦截好,而此时水已经涨到了一丈多高了。 蒙庭之和宣子都二人坐于马上,在山顶看着,直到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下令士兵下去泄洪。 巨大的石块刚刚被推去一两块,洪水的力量便将其他的阻碍统统倾覆,好几个中周士兵来不及躲闪,竟生生被洪水卷了出去,有的幸运些被冲到一边的山壁处,攀着凸石没有被捲走,有的则已经不知所踪。 宣子都见此情景,越发觉得蒙庭之此人用兵毒辣。他看着水流奔腾而过,和着轰鸣的水声对蒙庭之道:“这黄河水的威力果然厉害,饶是风翌有战神之称,怕也不能抵挡。”蒙庭之傲然一笑,“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水又涨的这么高,他自然是躲不过了。等将水泄完,我们便派人下去寻找,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风翌的尸首。” 宣子都点点头,“的确是要谨慎。” 水流奔腾不息,很快水面便下降了下去,等能见到山底的石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蒙庭之立即将所有士兵都调下去寻找风翌的踪迹。 宣子都抬眼看了看天际的日头,太阳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四月的春风在山间盘旋,却不知道这里刚刚经歷了一场残酷的屠戮。 正在想着这些,一个东越士兵走到他跟前向他行了一礼,“将军,王上已经亲自带兵到了,就在后面平地处扎了营。刚才得到了风翌被溺于山底,圣心大悦,嘱咐将军一定要将风翌的尸首找到。” 宣子都神情凛然的点了点头,“回去回禀王上,微臣定不辱命。”说完,立即吩咐身后的东越士兵也下去寻找风翌。 ~~~~~~~~~~~~~~~~~~~~~~~~~~~~~~~~~~~~~~~~~~~~~~~ 安宁兮仍旧站在原来的山顶看着下方,山下的水面突然急剧的下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从这里看下去,跪趴在山顶边缘细细的看着下方,却根本没有发现风翌的身影。 安宁兮觉得奇怪,自己这方的人应该还没赶到,怎么水会突然泄走?她凝神想了想,勐然醒悟,肯定是蒙庭之和宣子都不放心,打算下去寻找风翌。刚才没有看到风翌的身影,她抱着一丝希望,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风翌,将他救出来。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头吩咐燕烙:“快去嘱咐栗将军和秦皓他们返回,去下面寻找风翌,如果遇到中周士兵就分一部分兵力拖住他们,务必要赶在中周之前找到风翌。” 第143页 燕烙听到吩咐,赶紧提起轻功往远处掠去。 顾凭轩在一边同样面露担忧。 安宁兮仍旧跪在山顶,许久才瘫坐下来,微微喘着粗气。一想到风翌可能还活着,她便浑身都喧嚣着欢喜,在周身蔓延着,扩张至四肢百骸。可是这当中又夹杂着紧张,万一风翌不在了,万一他被中周和东越找到,后果又是如何?她简直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原来有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植心中,稍稍抽离,便会痛彻骨髓。安宁兮的泪水几欲落下,是她明白的太晚了。可是只要风翌还活着,就不算迟。只是现在她根本无法确定风翌的安危,所以才会满心不安。 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顾凭轩见安宁兮满面悲伤之色,嘆息一声,思虑半晌,最后只有陪着她坐在山顶。 在他们下方左侧近一里的地方,一人踏于半山腰的一块凸石之上,嵴背紧贴着山壁,右手的长剑深深插入山壁里,前面可见一条蜿蜒而来长长的剑痕。 正是风翌。 他在水扑来的一刻提气攀上山壁,但是因为太滑而下坠了一些,而后整个人都被水往前沖走,后来终于勉强在水中攀住一块凸石,用剑插入山壁之中,但仍旧没有固定住身形,一直被冲出了这么远才总算停下,期间更是撞到无数山石,浑身疼痛。而后他便闭着气,用内功护住心脉,等待时机。 风翌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的额角被刮伤了一处,伤口在水中泡的已经发白。浑身上下看上去完好无损,却动一动都疼得直抽气。风翌突然觉得自己三年前浑身是血的倒在南昭边境时,也没有这么狼狈。 不过总算能够救出宁兮,倒也划算。 可是瞬间他又想到安宁兮的话,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立即褪尽,苍白如纸。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夺下天下的工具。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后她看着自己时又泪眼朦胧。 风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微微扯到胸口的伤处,又抽了口气。他无力的靠着山壁,轻声呢喃:“安宁兮,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停手的道理,用尽一切方法,我也会留住你……” 被她算计了一次又怎样,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知道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水已经排完,这里肯定会有人来找他,若是中周和东越的人,那便会有麻烦了,不仅是对他而言,对结盟的三国都会有麻烦。 风翌忍着疼痛,用力抽出那把剑。果真是好剑,即使穿透山石,竟也没有一丝卷刃的迹象。他稳住身形,剑尖插入一段进山壁,借力整个人顺势滑下,剑尖与山石摩擦出一阵火花。 风翌跌坐在山底,喘了几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刚一抬头,眼中落入一段剑尖。而后四周响起欢唿之声。 “我们抓到战神了,抓到战神了……” 风翌手中长剑握紧,从这些士兵的穿着来看,是东越军。他细细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数,原先是几人,然后是几十人,再然后随着那唿喊,来了近百人,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往这里而来。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微微嘆息,原来我也有被俘的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君莫问童鞋提供的好曲《金枝欲孽》里的配乐《咏嘆调》,觉得用在宁兮在山顶思念风翌时很合适~~~ ps:这章字数少了些,晚上来加更~~~~~ 故人嘆奈何 太阳越发强烈,时间慢慢过去,安宁兮仍旧没有等到燕烙的消息,渐渐不安起来。她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妥,连忙站起身来,顾凭轩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宁兮,你要去哪儿?”顾凭轩见她要走,赶紧询问。 安宁兮转身看了他一眼,“我去下面找风翌。” 顾凭轩赶紧上前拉住她,“你在说什么?你才刚刚被救上来,又要下去?” 安宁兮挣脱他的手,“风翌不救上来,我不放心。” 顾凭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狠心说了出来:“万一……他要是不在了呢?你这样下去,也许也是于事无补,若是再有什么危险,情况只会更糟。” 安宁兮勐然转头盯着他,“他一定还活着!”说完立即往前走去,顾凭轩微微怔住,苦涩的笑了笑,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安宁兮刚要走到昨日集结兵力的山顶平地,燕烙已经快速的跑了过来,安宁兮赶紧迎了上去。 “怎样?可有找到风翌?” 燕烙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焦急,“没有,栗将军和秦将军接到我送去的消息就立即下去了,可是山底只有四散的中周士兵的尸体,根本没有找到殿下。” 安宁兮皱着眉想了想,“难道没有其他中周士兵或是东越士兵在下面寻找风翌么?” “没有。”燕烙补充道:“他们在下面的一处山壁上看到了很深的剑痕,秦将军说有可能是殿下留下的,然后又在不远处找到了君上您送给殿下的那把霜华剑,可是却不见殿下人影。” 安宁兮脸上露出欢喜之色,“真的?那他就还有可能活着了。” 燕烙点点头。 安宁兮捂着胸口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一瞬间,她好像已经经歷了极致的悲伤和极致的喜悦,眼中终究还是湿润了。 第144页 一反应过来,她又立即感到不对劲,风翌如果还在,山下又没有其余找寻他的士兵,难道他已经被先一步找到了? 越想越不安,安宁兮连忙朝前走去,燕烙和顾凭轩赶紧跟上她的步子。 刚到了军营所在的平地,秦皓迎了上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君上,有东越使者求见。” 安宁兮脚步一顿,越发不安起来,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已经从秦皓身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东越样式的铠甲,朝她拱了拱手,“见过女侯,我国王上有口谕叫末将传递。” 安宁兮冷哼了一声,“第一,本宫现在是女王,不是什么女侯;第二,本宫只听口信,不听什么口谕,你爱说便说。” 使者脸色僵住,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国王上叫末将传话,风翌将军在东越大营,如果南昭和西华及北孟结盟三国不立即解除盟约且归顺东越,那后果应该不用末将言明了。” 周围西华和南昭的将领包括顾凭轩在得知风翌还活着时都舒了口气,可紧接着听到这狂妄的要求,又一个个都愤慨无比,全都眼神愤恨的瞪着眼前的东越使者。 安宁兮握着手心静静的听完,放下心来。风翌果然还活着,这就好。可是想到他居然落入了楚业祈的手中,顿时又心急如焚。 安宁兮眼神凌厉的盯着东越使者,“东越王好大的口气。”考虑到风翌的处境,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重。她想了想,继续道:“不如请东越王宽限三日,三日后本宫定当给予答覆。” 使者在来之前就得到王上的吩咐,知道她肯定不会一下子就答应,于是立即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开。周围的眼神实在让他感到恐惧。 东越使者一离开,顾凭轩和秦皓等人都围了上来。安宁兮在他们前面开了口:“让我想想。”说完一个人朝前面的营地走去,之后进了大帐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燕烙知道她又是要一个人思考事情,便守在帐门边替她挡驾,只是心中想到风翌还在东越营地,不免万分担心。 原本以为这次安宁兮又要想几天,燕烙心中着急,午间送饭进去时还想问问她的打算,可安宁兮却好像并不焦急一样,将她送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吩咐她去请霍霄来。燕烙以为她想到了办法,赶紧去办。 霍霄来后,安宁兮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立即赶去西华把孙无家接来。” 霍霄一听到孙无家的名字,脸上立即浮现出可疑的红晕,随即又疑惑不解的看着她,“君上为什么要接她来?” 安宁兮摆摆手,“自有用处,快去吧,要快。” 霍霄只要应下,带着几人往西华赶去。 安宁兮嘱咐完这些,又唤过燕烙,叫她给自己梳头。燕烙心中已经焦急无比,可也只好耐着性子照办。 梳头的时候,安宁兮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默然不语。 梳完头,安宁兮又将铠甲换下,整个人精神了许多,然后就坐在帐中静静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凭轩终究还是闯了进来,见她坐在条案后发呆,还以为她在心急,赶紧走上前去想要询问,安宁兮却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小轩,我已经有办法了,你放心。” 顾凭轩愣住,她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要放弃什么,又像是要迎接什么,眼中的光芒沉浮不定,让人猜不出端倪…… 夜幕降临之时,安宁兮终于听到帐外传来了那阵熟悉的女声,一道红色身影快速的沖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就急切的开了口:“公子怎么了?” 安宁兮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无家,带你的筑来没?” 孙无家一愣,怔怔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又是上次那样有庆功宴了,当然带上筑了,怎料半路听霍霄说公子出事了。”她拉着安宁兮的胳膊,脸色焦急,“公子会不会有事?” 安宁兮抿着唇,许久才回答:“应该会没事吧。”不知道是在安慰孙无家,还是在安慰自己。 孙无家仍然很着急,“那君上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安宁兮看着她,点点头,“有,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孙无家不解的看着她,“我只是个歌姬,能帮什么忙?” 安宁兮笑了笑,“正因为你是歌姬才能帮忙。” 孙无家仍旧不解,“如何帮?” 安宁兮边踱步边分析,“以楚业祈的性格,今日擒住风翌,他势必要行庆功论赏,正是混进去的好时候。” 孙无家恍然大悟,但随之又皱了眉头,“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即使能混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突然出现在军营附近,他们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我进去?” 安宁兮紧盯着她,“你只要说是去献一首歌即可。” “什么歌?” 安宁兮抿了抿唇,“励君韶华赋。” “韶华赋?”孙无家想了想,“那不是君上你那天吟诵的那首诗么?我并不会啊。” 安宁兮朝她笑了笑,带着一丝萧索,“无妨,我会与你一同去。” ~~~~~~~~~~~~~~~~~~~~~~~~~~~~~~~~~~~~~~~~~ 东越军营里篝火熊熊,楚业祈与宣子都以及其他东越将领在宽阔空旷的平地上摆上了席案,分君臣坐着,左边首位坐着中周老将蒙庭之,其他中周将领也都在席间。 第145页 蒙庭之笑的志得意满,举着酒杯面向楚业祈,“此次正是多亏了东越王手下的勇兵,否则老夫若是放过了风翌,可就大事不妙了。” 楚业祈凤目微挑,笑的很自豪,“是老将军这番妙计用的高明,否则风翌这般奸猾之人,岂能这么容易被你我擒住?” 蒙庭之久未作战,如今出师得利,又被他一番称赞,也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已经完全忘了去年眼前这个人曾围困了洛阳多日,企图拿下中周的事情。 两方将领详谈甚欢,数杯酒水下肚,个个越发开怀。楚业祈举着一杯酒水在唇边靠了靠,眼神飘向了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营帐,那里关押着风翌。 他讽刺的一笑,当初在西华说了他日要兵戎再会,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成了他的阶下囚了。这倒是要感激女侯的冒进了。楚业祈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女侯冒进必是因为急着復仇,可见她对中周和东越已经是恨到了极点,这次的行为竟像是豁出命去一般。 这次虽然生擒了风翌,但是说到代价,中周损失惨重,南昭和西华在兵力方面则并无多大损耗。若是下次她再这般不管不顾,情况可能就会不妙了。他握紧了酒盏,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这次要利用风翌将结盟的三国一举击溃。 正在细细的寻思着这当中的关节,一个士兵到他跟前禀报:“启禀王上,属下们刚才在军营门口发现三个可疑的女子,怎么赶也赶不走,其中一人还说与王上有颇多渊源。” 楚业祈皱了皱眉,“与寡人有渊源?有何渊源?” 士兵道:“那女子说王上听了她的歌就知道了,她说她的歌叫……叫什么励君韶华赋。” 楚业祈手中的酒盏蓦然跌落,整个人都惊得站起身来,眼中闪过诸多神色,声音勐然拔高,“你说什么?” 众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士兵唯唯诺诺的回答:“那个女子就是这么说的。” 楚业祈在原地站了许久,脑中茫然一片。 难道是她? 可是怎么可能? 他心中惊讶的无以復加,耳边只反反覆覆的迴荡着“励君韶华赋”几个字,这几个字压在心底已经十几年了,现在居然会从另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 士兵在一边小心的问他:“王上,现在要怎么办?” 楚业祈稍稍收回心神,缓缓坐回原位,“去把那三名女子请来。” 士兵领命退下。 蒙庭之酒喝得有些多了,忍不住在一边打趣道:“莫不是东越王之前的红粉知己?” 楚业祈眼神凌厉的扫向他,蒙庭之一怔,尴尬的住了嘴。 手指握的死紧,楚业祈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一阵幽然香气飘来,三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三人俱是鲜艷红衣装扮,乍一看还觉得有些难以区分,细细看去,走在前面的两人花容月貌,堪比天人,跟在后面的一人却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安静淡然的双眼。 为首的女子手中抱着筑,朝楚业祈拜了拜,“歌姬孙无家拜见东越王。”说完又各向左右两个方向行了一礼,“见过诸位将军。” 话音刚落,下面坐着的将领中就有人叫了出来:“原来是无家姑娘,果真如传言中那般艷丽动人。” 在场之人都已经微醉,听了这话都放肆的大笑起来。孙无家掩饰住眼中的厌恶,微微笑着看着楚业祈。 楚业祈紧盯着她,“就是你说要唱那首励君韶华赋的?” 孙无家笑着摇摇头,“那么好的诗词我可不会唱,是我的姐妹会唱,我们姐妹路过这里,路上行李尽失,只好来这军营卖艺乞讨些盘缠了。” 楚业祈当然不会相信这番措辞,他审视的目光扫过她身边的女子,“要唱歌的是她?” 孙无家摇了摇头,“这是我妹妹燕儿,她不会说话,怎么会唱歌呢?唉,真是空有了一副好容貌了……”她边说边嘆息,直到看到楚业祈眼中不耐的目光,才微微侧开身子,将身后的人拉了过来,笑盈盈的道:“我这个姐姐才是唱歌的人呢。” 楚业祈的目光瞬间锁在她身上,那女子戴着面纱,让他看不清相貌,但他却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虽然平淡无波,却像是蕴藏着滔天巨浪,其中光芒浮沉,叫人心惊。 楚业祈此刻心中有百般疑问,更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他努力的稳住情绪,耐着性子按兵不动。 “既然几位都是能歌善舞之人,那就为寡人和在场的几位贵客表演一番吧。”楚业祈紧盯着当中蒙着面纱的女子,“就唱那首励君韶华赋。” 蒙面女子朝她微微弯腰致意,而后直接席地而坐,孙无家和她身边的女子也跟着在她两边坐下。孙无家看了蒙面女子一眼,后者朝她点点头,她便立即抬手敲了一下竹尺,四下安静下来。 悠扬的乐声响起,蒙面女子和着乐声像是思索了一番,等找到了插入点,才开了口,声音低沉,透着一丝慵懒,轻吟慢唱。 “巍巍重山斯,遥水长流兹。素手拨青尘,焚香煮相思。” 楚业祈原本重新换上的酒盏在手中一抖,眼中一片悽惶,许久才稳住心神。原来不是巧合,竟真的是那首《励君韶华赋》。他近乎呆滞的看着前方的蒙面女子,嘴唇翕张,却口不能言。 第146页 低缓的歌声却仍在继续: “月影灯惶惶,思君两茫茫。锦书犹可托,怎奈影独伤。 君从江上来,杳杳一身白。非为水露故,心冰自洁怀。 君于山中现,灼灼一身艷。非为桃花沁,玉颜更似仙。 君有云中穴,瑶歌声不歇。冷华孤独世,堪比天地绝。 莫藏阳春曲,愿以白雪和。执君霜华剑,赠君破阵歌。 天下多少事,胸中有丘壑。一马平川去,扫清天下浊。 剑柄流苏坠,扇底笑浅回。翦翦瞳中影,盈盈若秋水。 相思復相思,与君别离迟。凤栖幽然梧,龙翔九天时。” 声音蓦然停住,而后又再度响起,加上了两句:“芳华有时终,韶华亦匆匆。指尖漪温柔,执手共白头……” 杯盘碰撞着跌落在地的声音混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众人从歌声中回过神来,纷纷转头看去,就见楚业祈脸色苍白一片,身上的玄色华服上沾了酒渍也不顾,慌忙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朝蒙面女子的方向走去。 蒙面女子两边的两人自然万分惊讶,一脸警惕的盯着他。而蒙面女子自己则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清儿……” 支离破碎的轻喊传入蒙面女子耳中,她终于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站起身来,朝他走了几步,眼里微微带了笑意。 “阿祈……” 楚业祈心神俱震,是她,真的是她。两人之间的暱称绝对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会叫他阿祈。 楚业祈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完全依照着本能在行动。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走上了前,一把将蒙面女子搂进怀里,声音颤抖喑哑:“清儿,清儿……” 蒙面女子靠在他的怀里,眼中原先带着笑意的眼神渐渐冷却,手摸上腰际。 “清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楚业祈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他惊愕的推开蒙面女子,意识终于有些清醒,而后惊讶的看着自己左肩下方几寸处深深扎入的匕首,满脸凄楚之色。 “清儿……” 的确是她,只有她知道自己身上这个位置曾经在打猎时受过误伤。 蒙面女子冷冷的看着他,在四周的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扣住楚业祈,手中用力,楚业祈立即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胸前开始涌出大片血渍。 蒙面女子开口唤了一声“燕烙”,她身边的女子立即起身背贴着她,手从腰际抽出一支长鞭。孙无家也站了起来,警戒的看着周围之人。 众人一阵惊愕,原先是见楚业祈失态而震惊的失了神,现在又突然遭逢这场变故,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楚业祈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旧伤上再添新伤,自然是加倍痛苦,他不是不可以奋力一搏,可是他知道身后挟持着自己的人是萧如清,一时竟下不了手。而安宁兮却没有给他机会做选择,燕烙已经迅速的上前点了几处他的大穴,让他顿时手无缚鸡之力。 安宁兮的眼神扫过四下,冷冷的开口:“把风翌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预告:宁兮当然不会只带着两个女人就来救人,肯定会有人手接应,所以风翌会被救出去,然后就是感情戏鸟~~~ 好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咳咳~~~~ 愿得一心人 众人一惊之下都反应过来这几人原来是冲着风翌而来,可是现在楚业祈在她的手上,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宣子都焦急的看着楚业祈,上前一步问她:“你是何人?” 安宁兮挑了挑眉,冷冷的注视着他,“宣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宣子都愣住,“你是……” 安宁兮手中用力,楚业祈再度闷哼出声。她看着宣子都,冷哼了一声,“宣大哥以前对我颇多照顾,原先我倒是挺感激你,可惜你一错再错,连杀南昭两位王室,总有一天这笔血债是要讨回来的。” 宣子都愣住,“我何时杀了两位南昭王室?”姬太后还算是死在他手上,另外一人是谁? 安宁兮冷笑了一声,“如果宣将军愿意浪费时间跟我闲聊这些,我倒是不介意。” 宣子都反应过来,连忙开口:“你要如何?” “我说了,把风翌还给我。” 宣子都紧皱着眉,可是楚业祈胸前的血还在喷薄而出,衣裳的一侧几乎已经完全变了色泽。若不是玄色衣裳,想必情景更是触目惊心。 眼看着楚业祈几近昏迷,宣子都只好叫人去领风翌来。蒙庭之上前吼道:“宣将军好生煳涂,好不容易抓到风翌,怎能轻易放走?” 宣子都转头瞪着他,“蒙将军,这是我东越的王上,可不是你中周任你残害的士卒!何况风翌是由东越军抓到的,该放该留也该由东越做主!” “你……”蒙庭之气愤难当的看着他,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浑身都在颤抖。 远处的营帐中,两个士兵架着一人走了过来。安宁兮看过去,风翌垂着头,身上铠甲已除,只穿着白色中衣,上面多处透出斑驳血迹,髮丝凌乱,衣裳似乎还没有干透。她顿时怒从心起,转头盯着宣子都,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第147页 宣子都道:“不过是防止他逃走罢了,毕竟是一代战神,我们岂能不做些防备?” 安宁兮浑身气的发抖,看着风翌眼中已经有了湿意。燕烙在一边小声提醒她:“君上先不要动怒,先离开这里才是要紧。” 安宁兮稳住情绪,深深吸了口气,“给我们备马,要快,否则我不保证你们的王上还能不能活命!” 宣子都见楚业祈已经神志模煳,眼神微微涣散,赶紧叫人去备马。 三匹马很快送到,燕烙接到安宁兮眼神的示意,一鞭甩出,将架着风翌的两个士兵逼退,而后赶紧掠上前,将风翌扶着退到安宁兮身边。安宁兮嘱咐她带着风翌先上马,又吩咐孙武家上了另一匹马,自己则挟持着楚业祈慢慢后退,宣子都等人不敢冒然靠近,一直等她退到军营门口才敢跟上几步。 已经到了深夜,月色正亮,四下没有火光,却也能视物。孙无家骑在一匹马上,手中牵着另一匹马,对安宁兮口气急切的道:“快些上马吧。” 安宁兮无法带着楚业祈上马,现在又退的不够远,只好继续往后退,燕烙带着风翌在另一匹马上给她作掩护。 身后传来马蹄声,安宁兮知道霍霄等人已经赶到,又连退了一段路,直到那阵声音越发接近,才停下步子,朝一路跟来的宣子都冷笑道:“今日便暂且留你们一命,不过也留不久了。” 她手中用力,勐的将楚业祈推了出去,然后趁着宣子都等人上前扶楚业祈之际,赶紧翻身上马,掣马而去。 宣子都一边扶起楚业祈交给身边的副将,嘱咐叫军医医治,然后赶紧回营,取马持弓,带着一队人追了出去。蒙庭之还在生闷气,根本懒得理会。 中间毕竟耽误了许多时间,宣子都奋力追了一阵之后,只勉强看到几人模煳的身影,最后只有估计着搭弓,射向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只盼她就是带着风翌的那个,只要一射落她,那便有重新抓获风翌的可能。 箭羽唿啸而出,虽然隔得很远,但月色明亮,宣子都这箭却并没有射空。女子唿痛的声音传来,立即捂着肩膀跌落下马,随即前方一阵混乱。可是不过一瞬,那名女子又被另一人携到了马上,宣子都认出那人似乎是南昭都督霍霄。而后失望的发现自己射错了人,那名女子一人在马上,根本不是带着风翌的那个。 随即一道清冷的女声传了过来,带着滔天怒气,“宣子都,你又伤我一人,这笔帐我会记在你头上的。” 霍霄在一边焦急的唤她:“君上,快,无家流了很多血。” 女子连忙上前,一行人快速离去。 宣子都愣住,那人是南昭女侯? 王上为何会对她那般失态,还抱着她叫清儿,她还叫自己宣大哥。难道是…… 宣子都恍然大悟,顿时惊骇莫名。 是萧如清。 可是这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让他如坠云雾之中。 前面的人马蹄声渐渐远去,而后有数道箭羽射来,身边好几个士兵应声倒地,宣子都意识到对方有支援之人,赶紧下令返回,放弃了追赶。 安宁兮之前出发去东越营地之前已经下令全军撤回洛阳城外,与东越营地也离也要近些,此时一路回来不用再绕去八王山一带,时间倒是节省了不少。 西华救援的大部明日才到,栗英倩和秦皓商量之后,让袁志去接应西华军,两人自己则去了东越军营附近接应安宁兮等人。刚才正是他们带着一队人马掩护了安宁兮等人平安离开。 武之锐等人都在南昭营地焦急等候,见安宁兮终于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来。之前他是极力反对安宁兮冒险去东越军营的,却没想到她真的能把风翌救回来。 安宁兮心急如焚,一下马就吩咐武之锐去把军中所有的军医都叫来。霍霄抱着已经痛晕过去的孙无家进了自己的营帐,脸色一片焦急。秦皓上前从燕烙马上扶着风翌下了马,然后赶紧将他抱入了安宁兮的大帐,等候军医前来。 安宁兮穿的红衣上还带着楚业祈的血迹,自己混身上下也是一片狼狈,她却丝毫顾及不上,一方面担心风翌,一方面担心孙无家,满心忧虑。顾凭轩匆匆赶来,就看到她满脸担忧之色。得知风翌救回来之后,他也舒了口气。之前安宁兮走时是特地瞒着他的,他是后来才知道安宁兮为了救风翌去了东越大营,已经担心了一个晚上,好在他们都平安回来了。 顾凭轩其实已经猜到安宁兮必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否则怎能全身而退?不过只要她平安就好,楚业祈就算知道她是萧如清又如何,现在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一次。 军医们匆匆赶来,一半去了霍霄帐中看孙无家,一半去了安宁兮的营帐看风翌。安宁兮却没有跟进去,她想起先前风翌毫无生气的模样,浑身都觉得寒冷,只有不停的在帐门口徘徊,无意识的踱着步子,好像这样才能缓解心中不断涌出的不安一般。 顾凭轩在一边注视着她,微微嘆息。 良久之后,霍霄帐中传来一声闷哼,安宁兮心中一震,知道定是孙无家肩上的箭羽取出来了。她满心自责,要不是提出让孙无家去,也不会让她受伤了。她走到霍霄帐门边朝里看了看,孙无家苍白着脸靠在霍霄身上,微眯着双眼,满头大汗,雪白的肩头露着,霍霄正在帮她綑扎伤口。 第148页 军医们已经收拾东西退了出来,安宁兮赶紧询问情况。 其中一个军医朝她行礼道:“君上放心,箭上无毒,没有伤到要害,又取出的早,不会有事的。” 安宁兮这才放下心来,原本想要进去看看孙无家,可是不忍心打扰她与霍霄独处,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帐门边。刚才那几个帮孙无家治伤的军医也跟了过来,进去继续照料风翌。 安宁兮好几次想要走出去,但始终没有勇气。燕烙端着一盆清水要进去,看到她的神情,本想要劝她进去,想想还是作罢了。 没一会儿燕烙又出来了,手中原先的那盆清水已经变得血红一片。安宁兮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再不敢看第二眼。她抬眼盯着渐渐隐去的月亮,手心握得死紧。 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安宁兮仍旧守在帐外,顾凭轩也站在不远处,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站了一夜。安宁兮已经将近两夜没有合眼,此时竟毫不觉得睏倦,心中一直在固执的支撑着,一定要等到风翌平安的消息才能安下心来。 燕烙从一边端了早饭过来,对两人道:“君上和北孟王先用些早饭吧。”顾凭轩摇摇头,安宁兮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燕烙忧心忡忡的看着安宁兮,“君上,您不必这么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不会有事的。”她抬手揭掉安宁兮脸上的面纱,“君上担心的连这个都忘了。” 安宁兮一愣,她的确是忘了,到现在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还带着面纱。她看了一眼燕烙,轻轻苦笑了一声,“吉人自有天相?我从不相信天,我与风翌两人都不会相信,只相信自己。” 身后有响动传来,军医们纷纷退了出来,其中一人捧着风翌换下来的那件白色中衣,血色斑斑,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安宁兮刚刚移开视线,那名军医就告诉她:“君上,世子殿下醒了。” 安宁兮勐然转头盯着他,“真的?” 军医点点头,“醒了有一会儿了,君上进去看看吧。” 安宁兮眼中露出狂喜之色,连忙转身,可是走到门边又蓦地停住了步子,犹豫了好一瞬,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紧张。 风翌躺在她的床铺上,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白衣,髮丝也已经梳理过,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却不像之前那般毫无生气了。这般模样,倒让安宁兮想起了以前南昭王宫里的知玉,当时他也是这般苍白秀弱,可是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展露着无双风华。她舒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风翌听到响动,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面向着她唤了一声,“宁兮……” 安宁兮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唿唤,心中一动,眼泪几欲落下。这一声唿唤,中间隔着近乎分毫之差的生死之别,恍如隔世。 她平復了心情,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风翌的眼帘微微垂下,突然开口:“为何要救我?” 安宁兮愣住,“什么叫为何要救你?” 风翌的声音轻缓飘渺,说出来的话像是漫不经心一般,“你说过,你帮我打天下不过是因为我是帝皇星,既然如此,那便是对我没有真心,既然无真心,又何必救我。” 安宁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宁兮,”风翌别过脸,“你不必有顾虑,天下我会尽力夺下,你若是不愿意婚约,等我好些便诏告天下,你我解除婚约便是。” 安宁兮勐然站起身来,“风翌……” 风翌却没有看她一眼,“从此你我之间的联繫只是结盟而已,再无其他。” 安宁兮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你……你是认真的?” 风翌仍旧没有回头看她,点了点头,“我风翌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安宁兮后退了一步,心里一阵抽痛,可是现在这副光景明明就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能怪得了谁?她以为只要风翌不死,一切就不算晚。可惜她终究是错了。 两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安宁兮才勉强勾了勾嘴角,“原来你我终是错过了……” 她闭了闭眼,也罢,自己这样的人早已一身疮口,如何能够站在他的身边。 她在原地深深的看了一眼风翌,转身出了帐门,身影萧索。 帐外顾凭轩已经离开,燕烙也退去了远处。安宁兮苦笑,他们是想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可惜完全是白费心思了。 她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有站在帐门口发呆。良久过去,帐中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被扫落到了地上,而后风翌闷哼的声音传了出来。安宁兮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已经沖了进去。 风翌跌坐在床边,身边的药碗已经打翻在地,周围一片狼籍。 安宁兮刚要走过去,风翌突然抬头看着她,“秦皓?”她顿时愣住,风翌却皱了皱眉,“不是秦皓?”风翌听不到回答,只好自己起身,手在一边摸索,搭在床沿上,撑着身子坐了上去。 安宁兮眼中浮出惊愕,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却发现他双目无神。 难道他的眼睛…… 难怪之前他会那样躲避着她的视线。 第149页 安宁兮勐然上前几步到他跟前,“风翌……你……”她的声音颤抖着,那句话始终问不出口。 风翌的身子僵住,脸微微别过去,突然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居然叫你发现了。” 安宁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袖底的手指微微颤抖,“是楚业祈做的?” 风翌转头,微微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只不过是让我暂时失明的药物罢了,我之前倒是听说过有这种药,没想到还真的有。” 安宁兮又走近一步,“那暂时是多久?” “也许几日,也许几月,也许几年,也许……一生。” 安宁兮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中泪光盈盈,满心凄哀,“你刚才是因为这个才要与我解除婚约的是不是?” 风翌摇了摇头,双目虽然无神,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和,“不是,你该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因为你放弃了我而已。” 安宁兮怔怔的看着他,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她俯下身伸手环住他,连连摇头,“我不会放弃你,不会……” 风翌怔住,脸上笑容渐渐隐去,抬手抚上她哭泣的脸,轻声嘆息:“你该知道我并不需要同情。” 安宁兮握住他的手,眼泪簌簌落下,将他肩头的衣裳都打湿了一片,“我不是同情,在你因我被水捲走时我就已经明白了……” 风翌脸上微微动容,“可是你该知道,一个盲人如何打下江山?你终是押错人了。”他微微别过脸,“你还是去找另一个可以帮你夺得天下的人吧。” 安宁兮看到他额角的伤痕,更加难过,努力的压住哽咽,摇着头道:“不管打下天下的是何人,我都会陪着你。” 风翌微微一怔,转过头来,虽然没有看着她,嘴角却露出了笑意,“宁兮,这是你自己说的,他日可莫要后悔。” 安宁兮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说了出来:“我不会后悔。” 风翌心满意足的嘆了口气,将她环着自己的手拿下,然后就势把她带入怀中,轻轻靠着她的额头,“宁兮,我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了。” 安宁兮微微退开些,抬手抚了抚他额角上的伤,“疼么?” 风翌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虽然看不见,却仍然笑的从容,“只要你在身边,任何伤都是小事。” 安宁兮刚才一时激动,现在心情平静下来又忍不住尴尬起来,脸也跟着红了起来。风翌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低声笑了起来,轻声唤她:“宁兮……” 安宁兮下意识的抬头,腰间一紧,整个人往前靠近,风翌的脸贴了过来,柔软的双唇落在她的鼻樑上,而后顺势而下,吻上了她的双唇,轻轻碾磨。 安宁兮脑中一片空白,紧张的抓住风翌的肩头,直到风翌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她才意识到碰到了他的伤处,心中一惊,嘴唇微微开启,风翌立即趁势而入,两人舌齿相依,细细缠绵。 这个吻柔和绵长,却又带着霸道的意味,直到安宁兮几乎不能唿吸,两人才停下,都是气喘吁吁。 安宁兮依偎在他的怀里,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突然觉得世界一切都已不真实,只有身边这个人才是真切存在,触手可及。 “风翌,”安宁兮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你想不想知道我之前是谁?” 风翌身子一僵,揽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你就是你,不管你之前是谁,你现在是安宁兮,是要与我风翌一生相伴的人,这便够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我不想瞒你了,我很累,以前一直是一个人,现在再不想这样苦撑下去了。”她坐直了身子,看着风翌,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以前的名字,叫萧如清。” 风翌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萧如清?东越王的……”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蹙着眉头想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你当日所说的復仇,莫非就是要向他復仇?” 安宁兮点点头,“不错,不只是他,还有我曾经最好的姐妹,如今的东越王后。”她静静的看着风翌,“风翌,你可愿听听我之前的故事?” 东越萧如清 东越隆德元年,萧如清因为顶撞了长兄萧如忠,被萧逸严词斥责后赶出了家门。 正是寒冬腊月,她身上的衣裳却很单薄。原本她打算去郭将军的府上找郭慧月,可是想了想,一时傲气心起,还是一个人离开了将军府的门口。 萧如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有茫然的走着,希望能找到一个落脚之地。走到城门处,她突然有离开开封城的打算。脚步已经到了城门口,几个人指着城门边的告示在讨论着什么。萧如清走过去看了看,只见那边有两个禁卫军分立两边,当中墙上贴着一张皇榜。她凝神看了一遍,原来是新登基的东越公打算推行新政,广诏天下,招贤纳士。 萧如清原本要一走了之,可是眼神在下面的丰厚的赏赐上停住,又改了主意。随后她去了一间成衣铺,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银两买了一件男装,打扮停当后又回了城门,揭下了那张皇榜。 第150页 那时的她尚且不知因这一时的举动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东越王宫中,新君在大殿上一一考问全国各地揭榜而来的人才。开封城是都城,因此张贴了三张皇榜,其中一张便是被萧如清揭了。 殿上众臣都在,萧如清看到萧逸原先还有些紧张,可是转念想到自己在萧家的种种待遇,反而有种急欲表现的冲动,一定要让他们看看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终于轮到萧如清了,太监喊出这个名字的一刻,萧逸愕然的朝她看了过来,萧如清却毫不理会的走了上去。 这是萧如清第一次和楚业祈见面。 楚业祈不过刚刚登基,雄心万丈,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业来,因此才会有这次招贤之举,而且还是亲自一一考问。 萧如清只抬眼快速的瞄了一眼玉阶上的玄色人影,便立即垂下眼睛,行跪拜之礼,“草民萧如清拜见君上,恭请圣安。” 楚业祈垂眼盯着萧如清,“萧如清?”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萧逸,看到他眼中不自然的神色时,不免多注意了一些阶下之人。 “你且说说,寡人若要治理好东越,需要做哪些事情。” 在一边的几个等候考问的人听到,都忍不住替萧如清捏了把汗,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若是回答不慎,很有可能会让君上觉得她是在指责君上治理国家不利。 萧如清却只是微微笑了笑,立即回答道:“君上只要做到十二个字便可。” 楚业祈微微惊讶,“哦?哪十二个字?”殿内其他大臣和待考之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连萧逸也不例外。 萧如清轻轻笑了笑,“固本思源,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楚业祈微微一怔,看向萧如清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 萧如清却继续阐述了下去,而她所说的,不过是高中学过的那篇《谏太宗十思疏》里的内容而已。 这番殿试,萧如清居然凭藉自己抄袭而来的祖先知识而拔得头筹。她清楚地记得当日楚业祈在众人退去之后对她说的话。他说:“我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你助我完成大业,如何?” 萧如清自此知道她脱离了萧家,她照样是可以过得好的。 楚业祈将她留在身边,却没有给她一官半职,而后派人去查了她与萧逸的关系,最后竟得知萧逸府上有一个庶女名唤萧如清。 其实楚业祈一早就怀疑萧如清是女子,不论是相貌还是声音,她实在无法让人认为是男子。当时的楚业祈倒也没有想太多,虽然拆穿了萧如清的女子身份,却将她留在光政殿做执笔女官,保持着君臣之义。 只是二人都是青春年华,又整日朝夕相伴,情感总会慢慢萌芽。萧如清身上的特质是楚业祈在其他任何女子身上都未见过的。楚业祈钦佩她一个女子不输于男子的智慧和见识,也贪念她偶尔显露想小女儿之态。 萧如清自然不知道他正在变化的心思,她心中所想,无非是好好在这世界活下去而已。 楚业祈一直对她十分礼遇,这是她身为女子在这个时空从未享受过的待遇,让她觉得自己是真正被尊重着的。 那时候的楚业祈雄心万丈,求贤若渴,对萧如清的那些现代知识一直如痴如醉,经常与她整日整日的探讨治国治军之策。 隆德二年的宫宴,楚业祈特地允许萧如清坐在玉阶之上,位置仅次于他。随父前来赴宴的郭慧月震惊无比,没想到许久没见的萧如清居然已经到了楚业祈的身边。而萧逸也是一脸慌张。 宴后,郭慧月特地找到了萧如清,问她与自己约定要一起回去的话还当不当真。 彼时萧如清虽然依赖楚业祈而生,却还没有对楚业祈动心,听到郭慧月的问话,细细想了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我说过,只要你找到方法,我还是愿意回去的。” 回去有什么不好的呢?反正在哪儿都是一个人,回去现代,女子更有生存的机会不是么? 其实如果没有后来那次落水,她也许永远都会抱着回去的念头。 萧如忠在御花园里的湖边等着她,小心翼翼的追问她有没有在楚业祈面前告他的状。萧如清自然知道他是萧逸派来打探口风的,但毕竟年轻气盛,为了故意激他,虽然不打算告状还是故意说了句:“我正准备去呢。” 萧如忠一向在她面前逞凶惯了,现在见她得了势就这么对付自己,一时气愤,失手将她推下了湖。而后又怕人见到,慌张的逃走了。 萧如清会游泳,自己爬上了岸,可是毕竟是寒冬腊月,她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现在在冰水里一泡,浑身冷的几乎失去知觉,刚走到自己住的殿门口就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铺上。她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根本不是自己住的屋子,等看到身边的人,赶紧坐了起来,语气慌乱:“君上,这是……” 楚业祈笑着按下她,“好好休息,寡人的宫殿比较暖和,对你养病有好处。” 萧如清注意到他眼角下的青色,小心询问:“君上没有休息好么?” 楚业祈摇了摇头,“无妨,你睡了三天了,寡人想等你醒来再去休息。” 萧如清有些愕然,微微转过了头,没有说话。 第151页 楚业祈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萧如清轻声嘆息:“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楚业祈心中起了怜惜,轻轻握住她的手,“以后寡人会一直对你好的。” 萧如清的手挣了挣,终是没有挣脱。 隆德二年春,楚业祈开始扩军,萧如清帮他建立了谍报组织和暗卫。然后开始从上而下彻查贪官污吏,肃清官场。之后又推行轻徭薄赋,鼓励经商,东越国力大大增强。 萧如清成为楚业祈的左膀右臂,楚业祈几乎去哪儿都带着她。这一年他带着她去了中周,萧如清在中周见到了前来请立的安宁兮。 几个月后,他又带着她出访西华,萧如清又在西华遇到了少年的风翌。 她又怎么会知道今后自己的命运会与这两人紧密纠缠。 ~~~~~~~~~~~~~~~~~~~~~~~~~~~~~~~~~~~~~~~~~~ 隆德三年春,楚业祈祭告上天,废公称王,改年号为大业。 祭天当日典礼隆重,东越文武百官并三品以上家眷都可在旁观礼。郭慧月也在。 楚业祈身着玄色朝服,郑重的焚香祭拜完毕,突然转身朝下方几步台阶处站着的萧如清伸出了手。 萧如清微微惊讶,楚业祈却对她飒然一笑。 她终究是一步步走了上去,伸出了手。 萧逸震惊无比,顿时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敢轻视这个女儿。 自此萧如清的名号开始传遍天下,与西华女将军栗英倩并称为天下两大奇女子。 彼时的萧如清笑颜如花,却不知道下方一直有个人眼神复杂的盯着她。 她从不知道郭慧月早就在她之前见过楚业祈,也不知道她早就心仪楚业祈。 同样都是来自异世,郭慧月原本比萧如清优越太多太多,可是现在却偏偏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展露风华,一点点走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身边。 有些东西会慢慢变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郭慧月害萧如清,不是因为萧如清害她,而是因为她挡了她的路。可是其中又何尝没有对她的嫉妒之心。 萧如清之前彻查贪官污的那番动作已经危害到了许多重臣利益,已经有许多大臣向楚业祈进言女子不可干政的言论。楚业祈原先并不予理会,只是三人成虎。当有人进言请他不要太放任萧如清的权力时,他多少还是留了些心。 萧如清因为权力受限,办事诸多不便,连番受阻之后去询问楚业祈,却没想到反而加重了楚业祈的疑心。 他以为所有人面对权力都会逐渐沉沦,想要的越来越多,却不知道沉沦其中的是他自己。 大业二年四月,东越与北孟因争夺太原而兵戎相见,北孟兵败,萧如清劝他对北孟怀柔,楚业祈却仍旧听信大臣们的建议,要求北孟送来了质子顾凭轩。 萧如清怜他年纪尚小就远离故土,对顾凭轩一直颇多照顾,两人关系亲密,顾凭轩一直亲切的叫她如清姐。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再见她时,会不想再让她做自己的姐姐。 萧如清渐渐意识到楚业祈对自己手中权力的限制,开始有意无意的放弃手中权力。其实她只要好好的活着就可以,又何必在意以什么样的方式? 楚业祈看出萧如清愿意退居其后,心中欣喜,决定入秋就迎娶她入宫为后,萧如清也决定迎接这样的安排。 消息传到郭慧月那里时,她骇然惊醒,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机会。 郭慧月从不觉得自己比萧如清差在哪里,她现在的出身也要比萧如清更加高贵,可是楚业祈却要迎娶萧如清为后,并且还言明宫中绝对不会有其他妃嫔。 郭慧月也尝试过在萧如清跟前挑拨她与楚业祈的关系,但是萧如清从不介意,始终相信楚业祈。她甚至想过主动去勾引楚业祈,可是那两人朝夕相对,几乎形影不离,她根本没有机会。 郭慧月愤懑不甘,一病不起。当时萧如清正忙与他事,并不知情,也没能探望。郭慧月对她的不满越发加深,后来在听到父亲谈论到朝中诸多大臣对萧如清的不满后,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郭慧月找到萧如清时,萧如清正在王宫中试着宫人送来的礼服,鲜艷的大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捏紧了手心,原先的一点摇摆不定也抛诸脑后。 萧如清见她来了,立即遣退了所有宫人,笑着拉着她,“七七,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来?” 郭慧月听到那声“七七”,心里又有些动摇,可是抬眼看到她满面笑容,又觉得不甘。 “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了么?” 萧如清愣了愣,“什么话?” 郭慧月的脸色变得不好,“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回现代去的。” 萧如清皱了皱眉,“我是说过,可是这不是我们说能回去就能回去的,难道你找到方法了?” 郭慧月点点头,“不错,我找到了。” 萧如清愕然,“居然真的有回去的办法?” 郭慧月讥诮的笑了笑,“难不成你要食言了?” 萧如清抿了抿唇,“七七,我不太相信,我们连怎么到了这个世界都不知道,怎么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郭慧月心中越发气愤,勉强让自己稳定下情绪,对她假意欢喜的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遇上了一位高人,他说中周的八王山上有一处山峰是时空之间的连接之处。” 第152页 萧如清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话你也相信么?” 郭慧月不高兴的看着她,“那你也要陪我去看看啊,不去看看我始终不死心。” 萧如清只好点点头,“那我明天就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郭慧月拉着她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 萧如清迟疑的道:“我好歹要跟阿祈说一声才是。” 听到这亲昵的称唿,郭慧月拉着萧如清的手蓦地用力,萧如清吃痛的抽了口气,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笑着掩饰,“看看我,居然这么心急,你是该跟王上知会一声,可是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说王上在光政殿议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萧如清仍然犹豫,“可是那是中周境内啊,很远的一段路程啊。” 郭慧月嗤了一声,“怎么你就这么放不下王上么?放心好了,那八王山是中周和东越的边界,从开封去也快得很,现在还是早上呢,我们两人轻装简从的,来去快得很,明天就能回来了。” 萧如清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吩咐宫人告诉阿祈一声就是了。” 郭慧月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萧如清一转头去吩咐宫人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尽。 一路上只有几个郭家的家丁随行,萧如清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想到身边坐的是她的好姐妹,又将这思绪压下。 郭慧月眼睛瞄着萧如清颈边的红绳,微微笑道:“苏文,能不能把你脖子上戴的东西给我看看?” 萧如清从胸前取出一方小小的刻印,那是她的私印,用白玉雕成,还是楚业祈送给她的。她举着那个刻印问郭慧月:“你要看这个?” 郭慧月点点头,“我一直好奇这个怎么刻得这么精緻,能不能给我看看?” 萧如清稍稍迟疑了一下,抬手从脖子上接下了红绳,将刻印递给了她。郭慧月立即接了过去,眼中露出欢喜之色。欣赏了一路也没有交还给她,萧如清心想是自己姐妹,也没什么要紧的,随时还给自己都是一样的。 到了地点已经是傍晚,夕阳照在山间,宁静安详。萧如清欣赏了一阵周围的景致,转头问郭慧月:“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郭慧月笑着点点头,“你看看这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萧如清仔细的看了看周围,诚实的摇了摇头,“七七,你口中的那位高人到底是什么人?也许并不可靠的。” 郭慧月却没有理会她,挥挥手,叫几个家丁将马车赶远。忙完这些,她才转头盯着萧如清,“苏文,你是不相信我了么?” 萧如清见她神色凄哀,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毕竟事关重大,弄不好你我可是会没命的。” 郭慧月的眼泪流了下来,“苏文,你就不要再犹豫了,我们还是回我们原来的世界去吧,那位高人说过,我们的灵魂既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并不稳定,寄居在这副身子里也许将来连孩子都不会有,更有可能会随时没命的……” 萧如清犹豫不决的看着她,“七七,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肯定会做到,你放心,只要你能找到回去的方法,我就一定会陪你回去。” 郭慧月立即破涕为笑,紧紧的抱着她,“苏文,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我就知道……” 萧如清轻轻推开她,“那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回去的办法才是。”她根本不相信那个什么高人的言论,也料定郭慧月没有回去的方法,所以才会给出保证。 郭慧月眼神闪了闪,拉着她到了崖边,指了指下面,突然说了句:“从这里跳下去。” 萧如清大惊失色,一把甩开她的手,“七七,你疯了么?这种鬼话也信?” 郭慧月的脸色瞬间闪过狠色,上前几步到她跟前,“为什么不信?是你怕死罢了。” 萧如清退后一步,“不错,我是怕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你也是,你我不应该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存机会么?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我还活着就好,又何必在意是在哪里?” 郭慧月眼中露出哀伤,眼帘缓缓垂下,细细的抽泣,“可是我觉得在这里活的并不好,我还是想回去。”她勐然走到崖边,转头看着萧如清,“苏文,你不愿回去就算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萧如清赶紧上前拉住她,“七七,你干什么?你现在是郭将军的独女,还有什么不好的?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郭慧月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抬眼冷冷的盯着她,“你说的不错,我现在一切都好,如果没有你,还会更好。” 话音刚落,她手中用力将她推出。 萧如清猝不及防,勐然后退了几步,不知是不是郭慧月太紧张的缘故,这一推并未用尽全力,萧如清踩到边缘之处,脚下一滑,整个人滑下,一只手却险险的搭在了悬崖边。 她用力的攀着悬崖,不敢置信的看着上方的人,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震惊,“七七……” 郭慧月脸色阴郁,看在萧如清眼中像是变了个人。她走到悬崖边蹲下身子,冷冷的看着她,“我不是七七,我是郭慧月。” 第153页 萧如清脸色瞬间苍白,另一只手想尽力搭上悬崖边,却怎么也用不上力。她努力的稳住情绪,好言劝郭慧月:“七七,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要这么对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啊,你先拉我上去好不好?” 郭慧月摇了摇头,“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萧如清越发惊骇,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七七,你我情同姐妹,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 郭慧月轻笑,“我为什么要害你?因为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萧如清喘着粗气看着她,“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不行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郭慧月冷哼一声,“你不明白,我就让你明白,将来会是东越王后的人只会是我,而不是你萧如清!” 萧如清惊讶的看着她,“原来你……”她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没有时间思考其他,只有近乎哀求的看着她,“七七,求求你拉我上去,你想想我们往日的情分好不好?” “哼,你还跟我说往日情分?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你总是可怜的那个,哪次不是我帮你,你又给过我什么?如今正好一次性还清吧。” 她伸手盖上萧如清搭在悬崖边的手指,冷冷一笑。 萧如清已经猜到她的意图,只好孤注一掷的嘶吼道:“我劝你最好停手,否则你就是在谋害王后,阿祈是不会饶过你的!” 郭慧月眼中露出愤恨的目光,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许久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故意紧盯着她骄傲的笑着,“可是怎么办呢?要害你的人可不止我,还有你的阿祈呢?” 萧如清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郭慧月蔑视的看了她一眼,“你别忘了你们萧家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的让你做他的王后,任由萧家继续坐大?再说了,你帮他这么多,到时候说起来,人家会笑他这个国家是由一个女人扶持起来的,你看看他不愿意给你权力不就明白了么?” 萧如清震惊莫名,满眼凄楚,“七七,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在谋划了?” 郭慧月眯了眯眼,“是又怎样?” 萧如清强撑着不让自己下坠,眼里涌出泪水,“我从不知道自己真心相待的姐妹居然一早就在谋划着名要害我!”她倔强的盯着郭慧月,“我不相信阿祈会这么对我,他曾经说过会一辈子都对我好的。” 郭慧月冷笑,“男人的话怎么能信?他是一国之君,心中只有天下和权力,你还以为他会对你真心么?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现在威胁到他的威望,就该除去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笑着在萧如清面前扬了扬,“我差点忘了你一直都十分相信王上,所以我才给你看这个。” 那封信件上印有东越王室的纹样,收信者是郭将军。 郭慧月笑的很轻蔑,“这里面是王上给我父亲的密令,他正在悄悄调查你,现在发觉到你对他的威胁越来越大,当然要下杀手了。”她拍了拍萧如清的那只手,摇着头嘆息,“真是可怜,你也没想到自己一直那么相信的人会这么对你吧?” 萧如清双眼大睁,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而且眼前就有一个。 郭慧月搭在她手上的手指开始用力的掰开她搭在悬崖边上的手指,像是故意要折磨她的意志,缓慢的一根根掰开…… 萧如清惊恐的看着她的动作,带着哭腔哀求她:“不,七七,你不要这样……” 可惜郭慧月充耳不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萧如清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流泪还是在冷笑,她迅速的下坠,只听见耳边唿啸而过的风声,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只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轻信任何人,也永远不要再交出自己的心…… 很多人都知道她坠崖了,却不知道她其实是穿着与楚业祈成婚的礼服坠下去的,这是绝大的讽刺。 ~~~~~~~~~~~~~~~~~~~~~~~~~~~~~~~~~~~~~~~~~~ 山顶上的的郭慧月看到那鲜红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哈哈狂笑起来,而后又突然泪流满面,哭哭笑笑,不断交叠,如同疯了一般。 天色晚了,周围开始起风,卷过山壁之间时会发出呜呜的声音,郭慧月惊醒过来,慌忙的要起身去马车边,她刚刚害死了一个人,当然万分惊恐。 一行人马突然赶来,宣子都从马上下来,身后是一队禁卫军,看到郭慧月一个人在有些奇怪,“郭小姐,萧小姐何在?在下奉王上之命前来迎接萧小姐回宫。” 郭慧月心中一惊,随之立即哭出声来,仆倒在地,“她……她已经……” 她哭得实在伤心,半天居然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宣子都变了脸色,赶紧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郭慧月指了指身后的悬崖,哽咽着道:“如清说自己有愧于王上,已经自尽了……” 宣子都大惊,赶紧到悬崖边看了看,转头又追问了一遍郭慧月:“郭小姐所说属实?萧小姐真的自尽了?” 郭慧月连连点头,“句句属实。” 第154页 宣子都上前吩咐那队禁卫军,“赶紧下山去找,一定要找到萧小姐。”禁卫军们立即行动,纷纷散开去寻找去山底的路。 郭慧月在一边揪着衣角,心中紧张无比。她查遍了开封附近所有山峰,觉得只有这里的山底难以到达,无法施救,才选择了这里。可是即使如此,现在听到宣子都要下去找人,她还是难免慌张。 一直到月上中天之时,禁卫军们回到了原地,对宣子都禀报说根本无法下去,既找不到路,山壁也陡峭,而且看下方的地势好像还极易迷路。 宣子都又询问了几遍郭慧月,郭慧月哭哭啼啼的说萧如清已经跳崖很久,定是没命了。宣子都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只好命人将郭慧月带回去让王上做定夺。 楚业祈先前在光政殿里接到好几封参萧如清意欲谋反的上疏,已经因此困扰了一天。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萧如清询问一番,谁知道到了她住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宫人禀报说她叫上了郭小姐一起去了中周边境的山里。 楚业祈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来想去不放心,还是派了宣子都去接她回来。 他心中有事,并未注意到那个宫人禀报时闪烁不定的眼神。 宣子都虽然快马加鞭,但是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楚业祈一夜未眠,一直等到萧如清的住处,等到宣子都带着郭慧月在门口求见,赶紧叫两人进来。 他坐在桌边,扫了一眼两人,没有看到萧如清,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清儿在何处?” 宣子都神情哀伤,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声音微微哽咽:“王上,萧小姐她……跳崖了……” 楚业祈顿时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跳崖?这怎么可能?”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都已经不真实了。 郭慧月上前跪倒在他面前,嘤嘤哭泣,“王上,这是真的,如清是我的好姐妹,我怎会欺瞒王上,她说她有愧王上,如今事情败露,再也无颜存活于世上了……” 楚业祈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出来:“她因何愧对于寡人?” 郭慧月继续哭诉:“她说她不该有非分之想,不该觊觎王上手中的权力……” 楚业祈身形怔住,想到白天那些大臣们的参奏,难道竟是真的?她竟是真的想要谋反? 楚业祈混沌的想了想,勐然惊醒过来,朝宣子都吼道:“为何不下去救人?” 宣子都赶紧伏下头,声音悽惶,“王上恕罪,那处悬崖深不见底,又无道路可以下去,实在无法救人,而且时间间隔太久,想必萧小姐也……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楚业祈颓然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四周,殿中的摆设无不显示这里先前住着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可是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便不见了,而且是永远的不见了。 他苦涩的开口,问宣子都:“她是在哪儿……跳崖的?” 宣子都刚要开口,他又赶紧抬手制止,眼中满是痛苦之色,“不要说,不要说出来……”他跌坐在桌边,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宣子都其实想劝他几句,可是见楚业祈这般模样,还是住了口,神情凄伤的朝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郭慧月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番楚业祈的神色,起身行礼后也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楚业祈一个人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郭慧月走到殿外,一名宫人立即迎了上来,郭慧月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说的?” 宫人垂目回答:“按小姐您事先交代的回答的,王上以为是萧小姐主动叫你去了中周。” 郭慧月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殿门,“你好好照看着王上,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通知我,放心,到时候好处绝少不了你的。” 宫人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郭慧月直接出了宫门,却没有回郭家。她去一一拜访了那几位上疏楚业祈的大臣,他们之前都被萧如清的那番作为大大伤害到了利益,郭慧月便利用这点,趁机提出要他们参萧如清谋反之罪。原先几人还有些犹豫,可是郭慧月却信誓旦旦的说萧如清的确谋反。几位大臣见她之前与萧如清亲如姐妹,以为她探得了萧如清的秘密,自然相信了她说的话。 郭慧月如今去了几人府上,将萧如清自尽的事情说了之后,几人纷纷拍手称快,大赞郭慧月的大义灭亲之举。 郭慧月却愁眉苦脸的说王上仍旧不信,甚至还在怀疑是这几人故意迫害萧如清。几人大惊,赶紧四处搜寻证据,蛛丝马迹都被夸大成了证据,再没有就凭空捏造,大肆收买所谓的人证。 郭慧月趁机暗示了自己对楚业祈的心意,几位大臣见她对自己这方有利,顿时有了支持她入宫为后的念头。 几位大臣将证据送到楚业祈手中时,他只粗粗的看了一遍就扫到了地上。他如何愿意相信那个与他朝夕相伴的人会做出剋扣军饷、私造兵器,甚至是借建立暗卫和谍报组织的便利来壮大势力的事情?可是眼前的证据一件件清晰无比,每封信件上都有萧如清的私印,那是伪造不了的。 他在光政殿中站了许久,一直盯着那幅江山图发呆,想到之前两人豪情壮志的约定,脑中浑浑噩噩。 第155页 没多久,身边的公公进来禀报说外面几个大臣求见。楚业祈回过神来,点头让他们进来。 十几个个大臣走进了殿内,萧逸和宣子都和郭将军也在内,几人见到殿中狼籍一片的场景,顿时愣住,良久才想起来要行礼。 那几位参萧如清的大臣也在其中,一见楚业祈坐在书桌前便纷纷开口要求彻查萧如清谋反之事。 楚业祈抬眼紧盯着几人,目光复杂难言,直到几人再也无法承受这目光的重量,垂下了头去,他才开了口:“谁也不准说清儿是因谋反而自尽的,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 几人愕然,楚业祈却又补充了一句:“违者杀无赦!” 众人都赶忙下跪,连忙称是。萧逸已经满头冷汗。宣子都原先想替萧如清分辩几句,可是眼睛看到地上散落的证据,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从此之后,萧如清的失踪成了一桩悬案。 ~~~~~~~~~~~~~~~~~~~~~~~~~~~~~~~~~~~~~~~~~~ 大业三年,众臣请立王后,其中多位大臣提到郭慧月贤惠知礼,堪领后宫。提议被楚业祈压下。次年再提,復被压下。 郭慧月知道他还没有放下萧如清,心里无比气愤,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走一步险棋。 大业四年的秋季,月圆之夜,楚业祈在萧如清生前所住的宫殿里饮酒。这几乎是这两年他在这个时候必做的事情。因为他原本是要在这时候迎娶萧如清的。 殿中没有半点烛火,只有从窗中透出的月色。楚业祈的人已经醉了,却还固执的睁着眼睛不愿睡去。殿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了,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抬眼看去,朦胧之中只看见那人的衣裳便已经惊得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近乎呢喃的唤着她得名字:“清儿,清儿……” 那人走近到他跟前,轻声回答:“阿祈,是我……” 楚业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遍遍的唤她的名字,“清儿,清儿……为何要那么做,为何……” 第二日,酒醒。 楚业祈赫然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女子,再细细看去,竟是郭慧月。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在萧如清以前的宫殿里,顿时面如死灰。 楚业祈离开之后,郭慧月才睁开了眼睛,她勾着嘴角冷笑,这种手段虽然为人不齿,可是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尤其是对注重责任的古人来说。她的手指抚摸着身下的床铺,似笑似嘆,萧如清,你可曾想到过自己的床铺上有一日会睡着你最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姐妹? 三日后,东越王圣旨下,聘郭慧月为后,统领后宫。 大婚之日楚业祈滴酒未沾,掀开她的盖头后第一句话便问她:“你那日为何会在清儿的殿中?” 郭慧月先是一怔,接着便落下泪来,“臣妾……臣妾太过思念如清了,所以去那里凭弔她,臣妾一直都不相信她会是谋反之人……” 楚业祈眼神微动,轻轻嘆气,“寡人也不愿相信,可是证据确凿……” 他垂眼看了看郭慧月,“王后好好休息吧。”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了郭慧月一人。 这一晚他一人住在萧如清的殿中,一遍遍想着以前两人在一起的回忆,想着曾经约定好而立之前打下天下的约定。 可是追忆已经无用。 楚业祈并不是有意冷落郭慧月,他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另一个女子。郭慧月却一直本分,偶尔会背着他落泪,也叫他心有不忍。 有时候他想,郭慧月与萧如清不同,萧如清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是郭慧月却只是个普通柔弱的女子,自己也许对她太过苛刻了。 楚业祈不得不承认,郭慧月不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却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郭慧月一直隐忍着,足足隐忍了三年,大业四年她与楚业祈成婚,直到大业七年,楚业祈才终于肯踏入她的寝宫。 可惜整整三年过去她也毫无所出。 郭慧月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是自己亲手害了人而遭了天谴,所以真的像当初骗萧如清的话那般,这具身体是无法孕育后代的了。然后没想到,到了大业十一年秋,她居然意外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 而楚业祈此时已经将近而立,早已开始争逐天下。 因为这个新生命的降临,郭慧月和楚业祈都以为自己今后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与从前再无瓜葛。 只是随着这个新生命即将来到人世,另一个生命却在崖底濒临凋零。 大业十一年冬,萧如清的伤势越发恶化的严重,她蜷缩在山洞中饥寒交迫,却已经没有能力出去了。可是她却清晰的记得现在的时间,她知道现在即将到大业十二年了。 整整十年就要过去了。 春风吹进山谷之时,萧如清尚且还有些意识,她最后看了一眼人世间的景象,颓然的闭上了双眼。最后一刻心中所想,只有復仇一件事情。 南昭昭和十三年春,重伤的安宁兮醒了过来,于是萧如清又再度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她只为復仇而生,只是没想到会遇上风翌……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些方面交代的还不够清楚,以后有时间我会再好好看看,做些修改的~~~~ 第156页 不知道这章算不算是楚业祈的平反章节,一半一半吧,虽然是郭慧月故意欺骗了萧如清说他参与了谋害她的事情,楚业祈暂时也没有要害萧如清的意思,可是他也的确在怀疑猜忌着萧如清,的确是在防备她,而且他远没有像萧如清信任他那样信任萧如清,所以,咳咳,我想你们懂的…… 总之,谁做的事情谁负责,怎么也逃不掉,这个……我想你们更懂了…… 铁骑破洛阳 天已经亮了,阳光投入东越军营中时,楚业祈终于醒了过来。他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直到牵扯到左肩下的伤才想起自己见到萧如清的事实。一想到这里,他慌忙的坐起身来,帐外的宣子都听到响动,立即走了进来,“王上,您醒了?” 楚业祈没有回答,直接问道:“清儿在何处?” 宣子都一愣,“王上认为那真的是萧如清?” 楚业祈终于在听了十年的“故人”称号后,又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他看着宣子都的神情,心情激动,“你也见到了是不是? 宣子都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楚业祈立即询问:”那她到底是不是……“他像是有些茫然,”我看她并不像之前的清儿了,除了眼睛之外,不,连眼睛也不像了……“ 宣子都神情犹豫,思考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启禀王上,那是……南昭女侯。“ 楚业祈震惊的看着他,”女侯?安宁兮?“ 宣子都点头,”正是,微臣亲耳听到的。“ 楚业祈已经惊讶的说不话来。他突然想起来之前见到安宁兮的点点滴滴,她竟然就是萧如清。只是她为什么会变成了女侯?又为什么会处处与他作对?甚至会那么毫不留情的刺伤自己? 楚业祈想了想,终于问了这十年来都不敢问的问题:”清儿她……是在中周的哪座山里坠崖的?“以前他宁愿不知道她葬身于某处,就当她是真的消失了,可是现在他却想弄明白了。 宣子都细细的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正是八王山附近的一处山峰。“ 楚业祈愕然的看着他,良久突然笑了出来,眼中却有了泪光,”原来她竟差点再一次葬身山底是不是?“ 他下了床铺,开始自己穿戴衣裳,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势。宣子都赶紧上前阻止他的动作,”王上你要做什么?“ 楚业祈抬眼看着他,”我可以确定安宁兮就是清儿,但是我不明白这中间的关节,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他挥开宣子都的手,一件件穿戴整齐,然后提起一边的宝剑走了出去。 宣子都赶紧跟上前去,焦急的追问:”王上要去哪里询问?难道要去南昭军营么?“ 楚业祈摇摇头,随手牵来一匹马,翻身上去,脸色沉凝,”寡人要去问问当年亲眼看清儿跳崖的王后!“说完一勒马,飞奔出了军营。 宣子都大惊,赶紧叫上一队人马跟了上去,自己吩咐了几个副将一番,也赶紧跟了上去。 ~~~~~~~~~~~~~~~~~~~~~~~~~~~~~~~~~~~~~~~~~~~~~~~~~~~~~~~~~~ 南昭军营里,安宁兮刚刚睡过去,她已经太过疲倦,整整一夜的诉说让她将往昔的伤痛揭露了一遍,更加身心俱疲。 风翌倚在她的身边,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浮现出浓墨般的黑云。他从不知道原来身边的这个人居然是十几年前在西华王宫见过的萧如清,也不知道原来顾凭轩与她早就认识。 风翌垂眼看着她的睡容,轻轻嘆息,当年若是能知道她有之后会受那样的痛苦,那…… 他瞬间又反应过来,苦笑了一下,彼时只是匆匆一眼,他又能做什么改变,终究还是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痛。 风翌轻轻起身,穿戴好衣裳,走出了帐门,燕烙从一边走了过来,朝他拱了拱手,”殿下,您的伤势如何了?“ 风翌摇摇头,”无妨,修养几日便会没事了。“他看了一眼帐中的人影,笑着对她道:”不过你不要告诉宁兮我的眼睛能看到就行了。“ 燕烙一愣,”殿下骗君上说自己的眼睛不能看到?“ 风翌无辜的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欺骗她,只是不打算告诉她自己那么快就恢復了而已。“ 燕烙恍然的看着他,”难怪昨晚会听到君上的哭声,殿下现在没事了吧?“ 风翌点点头,勾着嘴角笑了笑,”现在两清了,她算计我一次,我算计她一次,正好。“ 燕烙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这话说的像是斗气的小孩子一样。“ 秦皓正好从一边走过来,听到两人的谈话,顿时有些惊讶,”殿下居然这么算计君上?您怎么忍心呢?“如今安宁兮自称为王,又与风翌定下了亲事,西华的将领们便也跟着称她一声君上。 风翌微微摇头,”秦皓,有时候不下一剂勐药,对方是不会妥协的,你也可以对栗将军试试,省的再这么拖下去,可就错过好时光了。“他颇具趣味的一笑,忽略了秦皓愕然的目光,又转身返回了帐中。 秦皓站在原地深深的思考着风翌说的话是否具有可行性。燕烙含笑看了他一眼,去给风翌端早饭去了。 第157页 安宁兮实在太过疲倦,一觉醒来已经是午时了。她刚刚起身,就看见风翌坐在不远处的条案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响动,风翌抬起头来笑了笑,”你醒了?“ 安宁兮点点头,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眼睛,”怎么样?可好些了?“ 风翌微微嘆息,”你可会嫌弃我?“ 安宁兮赶紧摇头,”我怎么会嫌弃你,你千万不要多想。“ 风翌低声笑了笑,摸到她的手,将她拉着跌坐在自己怀里,”这我便放心了,以后君上要养着我了。“ 安宁兮不禁被他的语气逗得笑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怎么你现在回到知玉了?不是战神了?“ 风翌摇摇头,”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安宁兮想了想,”那你还是做本宫的面首吧,本宫会养着你的。“ 风翌笑着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突然脸色又变的认真起来,”宁兮,我真庆幸你受了这么多折磨之后还有常人的情绪,起码你还能与我开玩笑。“ 安宁兮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微微感动,头枕在他的肩头,”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会有露出舒心笑容的一天。风翌,以前我总是埋怨上天不仁,对我太过不公,可是现在能够遇到你,我倒对它生出一丝感激来了。“ 风翌揽紧了她,”我又何尝不是,宁兮,你我若是没有曾经的苦痛,也许永远也无法相遇。“ 安宁兮一怔,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倒是该对以前遭的罪感恩戴德了。“ ”不……“风翌摇摇头,”东越欠你的,即使你不去讨回来,我也会替你讨回来。“ 安宁兮从他怀间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脸,”你打算怎么做?“ 风翌笑了笑,”先去中周拿到玉玺再说吧。“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像是十分简单好办一样,安宁兮想了想,”西华的大军到了是不是?“ 风翌点点头,”所以女王陛下你该去梳洗吃饭更衣,然后容光焕发的进入中周去,替母后报仇。“ 安宁兮听到他提到姬太后,眼神里闪过愤恨,郑重的点了点头,”好,那便先拿下中周,再进发东越……“ 正是月上中天之时,东越王宫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四周一片安静。然而这安静很快便被一队马蹄声打破,守卫宫门的禁卫军们神情肃然的看着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等看清为首之人的相貌时,纷纷跪倒在地:”参见王上!“ 楚业祈勒住马,语气急切,”开门!“ 禁卫军赶紧称是,打开了宫门。楚业祈掣马扬鞭,直驰而入。他身后由宣子都带领的一队士兵不能驰马宫中,只好都下了马。宣子都只是负责保护楚业祈安全回到王宫而已,他料定楚业祈还会再回军营,于是就在宫外等候。 楚业祈几乎是一路骑马入了内宫,而后下了马直接到了郭慧月的寝宫。 宫门口守着的两个宫人看到王上突然风尘僕僕的走了过来,都吓了一跳,赶紧行礼,然后就要进去叫醒郭慧月。楚业祈摆摆手遣退了她们,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郭慧月迷迷煳煳中只觉得室内似乎有光亮,睁眼看去,发现殿内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烛火,一人手握宝剑立于床前,吓了她一跳,等看清是楚业祈才松了口气。 ”王上怎么突然回来了?“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慌忙披衣下床,走到他跟前,”前线的战事结束了?王上累了吧?臣妾去吩咐宫人们进来伺候。“ ”不用。“楚业祈抬眼紧盯着她,”寡人刚从八王山回来。“ 郭慧月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心中一惊,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强笑了笑,”那……那王上该很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楚业祈轻轻挡开郭慧月为他解披风的手指,视线仍旧牢牢的锁着她,”王后,你说清儿已经跳崖身亡了是不是?“ 郭慧月乍一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吓的差点尖叫起来,勐地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褪尽,”王上……怎么想起说到那位故人来了?“ 楚业祈皱了皱眉,”王后怎么如此慌张?寡人不过是问问清儿究竟还在不在人世而已。“ 郭慧月惊骇莫名的看着他,”王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萧……那位故人还在人世?“ 楚业祈看着她浑身颤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王后,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寡人?“ 郭慧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臣妾怎敢有事瞒着王上。“ 楚业祈抿了抿唇,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你说说,清儿当年真的是因为谋反而跳崖自尽的么?“ 郭慧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顿时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睁大着双眼惊恐的看着楚业祈,”王上,是……是真的,臣妾不敢欺瞒王上……“ 楚业祈眯了眯眼,”王后明明心中有事,却不肯告诉寡人,很好,寡人自会去探个明白!“ 他转身欲走,郭慧月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赶紧上前抱住他的腿,眼中流出泪来,”王上,王上您不要走……“ 第158页 楚业祈皱着眉看着她,”王后这是做什么?“ 郭慧月一脸惶恐的看着他,视线四下扫了一遍,想起身后的床上还躺着两人的宝贝儿子,赶紧挽留道:”王上难得回来,好歹也看看世子啊……“ 楚业祈抬眼看了眼床上的小小身影,眼中突然露出凄楚之色。 如果这是他跟清儿的孩子…… 他想起萧如清对自己的决绝,始终觉得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看了一眼郭慧月,声音变得冰冷,”王后最好不要有事情瞒着寡人……“话音未落,脚上用力,挣脱了她的束缚,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郭慧月在他身后再也遏制不住,浑身冰冷颤抖,泪流满面,四周的冷清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名字会再现人世间?难道她真的要来向自己索命了? 郭慧月几乎是爬到了床上,颤抖着手抱着儿子,浑身颤抖,忍不住嘤嘤哭泣…… ~~~~~~~~~~~~~~~~~~~~~~~~~~~~~~~~~~~~~~~~~~~~~~~~~~~~~~~~~~ 新的一天到来,阳光洒下洛阳城外之时,西华与南昭几十万兵马严阵以待的集结在城门处,与蒙庭之带领的中周军相对峙。 蒙庭之心中很是不快,如今西华和南昭集结重兵压来,东越王却突然返回了国内,留下的几个将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私自派兵来相助中周。 安宁兮身着铠甲坐在马上,在军队后方指挥。风翌也坐在马上,就在她身边,却穿着平常的白衣,脸上神情淡然,根本不像是打仗。 安宁兮还没有发号施令,风翌突然扯住了她的手,淡淡笑道:”在洛阳这种地形的国家作战,你还是交给秦皓和栗英倩几位西华将军吧,让霍霄和武太傅等人领了南昭军在后压阵即可。北孟王已经带着人马去了后方,其他城门口也有兵马,你就不要操心了。“ 安宁兮知道西华与中周距离接近,地形相似,他的考虑显然是最合理的。如今经过那场生死考验,安宁兮自然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冒进,即使自己会突然离魂而去,那也不能再因为急着復仇让风翌因为救自己而再陷入困境。 想到这里,她朝风翌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风翌微微一笑,招来栗英倩等人细细吩咐,却一直没有送开安宁兮的手。 安宁兮眼神微微黯然,想到自己有可能随时都会离开这具身体,心中满是悲伤,她看着风翌的侧脸,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以后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安宁兮偏过头,垂着眼不让自己想这些悲伤的事情。风翌已经与栗英倩几人商量好了作战方法,霍霄和武之锐对安排也没有异议。 南昭这方擂响了战鼓,秦皓掣马而出,扬高声音道:”蒙将军真是一代豪杰,还有那么多中周士兵在八王山尸骨未寒,蒙将军不为那些冤死的士兵收尸,却还要再让手下的士兵送死,哼,原来蒙将军的一代功勋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么?“ 蒙庭之的脸色立即变了,铁青阴沉,身下的马不安的刨着地。他身后的几个副将和整齐而列的中周士兵们都发出了小声的嘀咕。 安宁兮偏头看着风翌,笑了笑,”这话是你教的?“ 风翌有些苦恼的嘆了口气,”我原先教的可是比这个要更有威力的,秦皓还是没有学到家。“ 安宁兮捏了捏他的手,”我倒觉得他已经说得很好了。“ 风翌微微笑了笑,偏过头看着前方。安宁兮一愣,还以为他能看到了,再看过去,却见他又移开了视线,顿时心里有些失望,心中对他越发愧疚。 蒙庭之那边自然是忍受不了这般嘲弄,当即气的下令强攻过来,根本不顾双方兵力悬殊,纯粹是随心之举。几个副将都高声劝阻,蒙庭之脸色不善的道:”老夫还是元帅,轮得到你们插话么?“几人只好讪讪的闭了嘴,带着士兵们沖了过来。 风翌栗英倩和袁志分两边夹攻中周军,却并不尽全力,西华军且战且退,却让中周几个副将心中越发生疑,行动有些迟缓。蒙庭之见了,大为气愤,驰马到一边,一把抢过一边的擂鼓士兵手中的鼓槌,奋力的击起鼓来。中周军的气势这才有些好转。 风翌看了看情形,见时候已经差不多,趁安宁兮不注意,悄悄向秦皓使了个眼色。秦皓接到示意,立即驰马到了南昭等候攻城的士兵跟前,对其中一队骑兵吩咐了一番。那队骑兵接到号令,立即掣马绕着战场奔走,口中急急的唿唤:”洛阳其他城门已被北孟王破了,北孟王已经进入洛阳城了……“ 中周士兵闻言大惊失色,纷纷露出慌乱之态,秦皓立即带领着剩余的西华军勐扑了过去。原先栗英倩和袁志所领的两队人马也一改后退之态,变的积极起来。中周军越发惊骇,几个副将也是心慌意乱。蒙庭之急怒攻心,喉间微腥,几乎当场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安宁兮看了看眼前的场景,赞赏的点了点头,”蒙庭之此人骄傲狂妄,定然受不了这连番刺激。攻心为上,果不其然。“ 风翌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他偏过头对安宁兮道:”接下来的事情,让南昭自己去完成吧。“ 安宁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打马到了南昭士兵跟前,手中的马鞭指着前方的城门,冷声道:”南昭的士兵都听着,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今日就夺下洛阳,为太后报仇,一雪前耻!“ 第159页 南昭士兵群情激愤,齐齐高声应和:”为太后报仇!一雪前耻!“ 安宁兮手臂高举,看了一眼天际,仿佛那里有姬太后的身影,而后眼神又紧盯着城门,手臂勐然落下,南昭士兵顿时朝城门方向涌去。与城门上的守城士兵作战。 安宁兮退迴风翌身边,一个士兵骑着快马到了二人跟前,高声禀报:”北孟王已经进入洛阳,兵分两路,一路前往皇宫,一路正由城中往这边的城门处攻来,特地命属下前来禀报。“ 安宁兮满意的点了点头,风翌笑道:”这次拿下中周倒是北孟王立了头功了。“ 蒙庭之已经体力渐渐不支,鼓声有些转小,中周士兵也士气越发低落。 安宁兮转头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燕烙:”把明月弓给我。“ 风翌有些诧异的问她:”你是要除了蒙庭之么?“ 安宁兮点点头,”自然。“ 风翌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安宁兮认真的看着他,眼神扫过他额角的伤痕,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语气变得气愤,”他引水将你困在山底,害你被楚业祈抓去,还害得你受伤失明,这笔帐岂能这么容易就算了?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有德的将领,留在世间也是祸患。“ 安宁兮说完,也不等风翌答话,便抬手搭箭,直指着蒙庭之,稍稍寻到时机便松开手指,箭羽飞射而出。 风翌在一边微微笑道:”听这箭羽破空之声便知晓你的箭法越发精进了。“ 蒙庭之果然中箭,但是毕竟距离较远,这箭射的并不在要害之上,只射在锁骨处,差一些便到咽喉。蒙庭之气愤难当,跌坐在地上仰天长嘆:”老夫不能保住洛阳,有负皇恩,有负中周百姓啊……“眼见中周士兵即将全军覆没,南昭士兵也即将攻破城门,他终于落下两行浑浊的眼泪,颓然的摇头嘆息,而后勐然拔出手中长剑,划向咽喉…… ~~~~~~~~~~~~~~~~~~~~~~~~~~~~~~~~~~~~~~~~~~~~~~~~~~~~~~~~~~~~ 一个时辰后,洛阳城破,安宁兮与风翌相携而入。 安宁兮吩咐士兵不可伤害无辜百姓,而后与风翌去了中周皇宫。 顾凭轩已经在皇宫大门处等待,见两人一起驰马而来,笑着嘆息:”寡人急着去中周的皇宫里饮些美酒,你们却到现在才来。“ 风翌笑了笑,”北孟王为何只是派人守着而不进去?“ 顾凭轩星眸半眯,笑的放荡不羁,”寡人是怕世子殿下到时候若是找不到玉玺,把这煳涂帐算到寡人头上来啊。“ 风翌瞭然的点了点头,”北孟王多虑了。“他拉着安宁兮的手,微微一笑,”我们进去吧。“ 安宁兮”嗯“了一声,两人朝宫内而去。武之锐带着一队士兵朝跟在后面。 顾凭轩在一边摇了摇头,”真是,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竟像是要回自己的家一样,好歹也要多谢我帮了大忙不是?“他的眼神扫到跟在安宁兮身后的燕烙,笑眯眯的打马凑了上去,盯着她的脸啧啧称嘆:”揭了面纱果然是倾国倾城啊,燕儿,你就随寡人回了北孟可好?“ 燕烙脸顿时红了,也不顾有人在就叫了起来:”你叫谁燕儿?我跟你很熟么?“ 顾凭轩讪讪的摸了摸下巴,”听说你是西华前丞相的千金,我现在算是相信了,这脾气……啧啧,不过寡人很喜欢,哈哈……“ 燕烙原先红通通的脸有些发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夹马腹,驰马快速的进了王宫。顾凭轩在她身后无奈的嘆息,就这么走了,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做了。 安宁兮与风翌进入王宫后,立即有北孟的将领上来引着两人去了关押中周皇室的宫殿。两人到时,只见定嘉皇帝一身龙袍,颓唐的坐在殿中的软榻上,身边围坐着姬仪婷,另一边是姬仪海,四周站着几位后宫妃嫔,还有几个吓的跌坐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哭泣。 姬仪婷自从风翌进来,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他,等看到他握着安宁兮的手,立即咬住了下唇,泫然欲泣。姬仪海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安宁兮,垂下了眼。定嘉皇帝见两人进来,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朝安宁兮苦笑了一声,”朕倒没想过有一日洛阳会落入朕的亲外甥女手中。“ 安宁兮的视线冷冷的扫过去,”你说错了,我不是你的亲外甥女,我已经祭告上天与中周脱离了关系,何况,你在当初做出那种逼死亲妹妹的决定时,就该料到有这天了不是么?“ 四周的几个嫔妃听到安宁兮这冷漠冰冷的语调越发害怕,哭的越发大声了。 定嘉皇帝面如死灰,终于无奈的嘆息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朕和朕的家人?“ 安宁兮看了一眼风翌,想了想,开口道:”我不为难你的家人,你自己做了断吧。“ 风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留下中周皇室,多少还是为了他的声誉着。 定嘉皇帝几乎承受不了这决定,从软榻上滑到了地上,姬仪婷跟着跪倒在他身边,哭泣不止,她突然转头愤恨的瞪着安宁兮,”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下得了手!“ 安宁兮冷笑了一声,”怎么只许他逼死我的母亲,不许我逼死他来偿命么?我对他已是仁至义尽,当初我的母亲,他的亲妹妹临死前可是脖子上还架着好几把刀呢!“ 第160页 姬仪婷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定嘉皇帝愤恨的道:”你不要以为拿下洛阳就能怎么样?中周其他地方的兵马肯定不会归顺于你的。“ 安宁兮勾着嘴角笑的轻蔑无比,”那些兵马见洛阳有难都不来相救,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对中周忠贞不二?陛下不必为本宫的事情操心了,本宫拿下了洛阳和玉玺,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归顺,陛下这就请上路吧。“ 姬仪海走到安宁兮跟前跪下,恳切的哀求她:”表妹,求你饶过父皇吧,父皇并不是主谋,当时的主意是郭王后出的啊。“ 安宁兮脸上神情僵住,垂眼盯着他,神情冰冷无比,”你再说一遍,是谁出的?“ 姬仪海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是郭王后,东越的郭王后。“ 安宁兮眯了眯眼,突然冷笑起来,”那好的很,正好我这儿有很多帐要跟她算,届时便一起清了吧。“说完这些,她又盯着定嘉皇帝,缓缓的道:”那么,陛下请上路吧。“ 姬仪海愣住,安宁兮却牵着风翌走出了殿门,吩咐门口的武之锐:”看着皇帝陛下上路,请他多加小心,可千万别遇上了我母后!“武之锐应下,她又接着道:”皇室女眷统统入庵为尼,太子殿下与其他几个年幼皇子押往南昭为质。“ 风翌阻止了她,”还是押往西华吧,宁兮,你又何必将所有的罪责都替我扛下,天下人对我如何评说,我并不在意。“ 安宁兮垂着眼,摇了摇头,”你不要与我争了,他们与南昭有仇,我自然将他们困在南昭,你不必多想。“ 风翌嘆息一声,只好点了点头,”那我们去取玉玺吧,然后再发信给中周其他各城,一一招安。“ 安宁兮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风翌瞄了一眼她的神色,握紧了她的手,”接下来就要去东越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安宁兮身子颤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冷笑,”我等候这天已经很久了……“ 兵临城下时 安宁兮与风翌夺得玉玺后,先派人去义阳接来了郎清夜,而后郎清夜在安宁兮的授意下写信给中周各地持兵自重的将领,言辞诚恳又软硬兼施,加上三国现在士气如日中天,中周各地纷纷归顺,安宁兮和风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中周全境。 楚业祈返回洛阳附近的战场第二日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南昭与西华的动作实在迅速,让他对这番变化措手不及。 东越营地内,宣子都在帐中焦急的问楚业祈:“王上到底是做什么打算?三国这么迅速的就得到了中周,周边的仅剩的几个小国也归附了,如今除了东越和附近的一些小国,天下大部分都已经在那三国手中了。” 楚业祈端坐在条案之后,垂眼盯着眼前的战报,微微移开了视线,“寡人到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初北孟王会那么强硬的拒绝东越的拉拢,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安宁兮就是清儿。” 宣子都微微一愣,刚要说话,楚业祈又继续说了下去:“风翌也帮着她,她为了救风翌居然会那么绝情的刺伤寡人。”说到这里,楚业祈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宣子都,接着又垂下了视线,“寡人差点忘了,他们二人已经定下亲事了。” 楚业祈的手蓦然握紧,脸上隐隐透着愤怒和无奈,“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清儿会变成安宁兮?她又为什么会如此痛恨寡人?” 宣子都思虑再三,将当日安宁兮对他说的话说了出来:“微臣记得当日女侯曾说过,她暂且留我们一命,不过也留不久了。” 楚业祈勐的抬眼盯着他,脸上一片愕然,“她竟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出来?” 宣子都微微嘆息,“王上,且不论女侯究竟是不是萧小姐,起码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萧小姐了。” 楚业祈起身走到地图前看了许久,最后只是嘆了口气,“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寡人就等着她来东越好了,寡人一定会将事情弄清楚。” 宣子都明白过来,朝他的背影行了一礼,“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启程归国。” 宣子都走后,楚业祈一个人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地图,抬手从东越缓缓划了一个圈子,将天下都绕了一遍,而后突然勾着嘴角苦笑起来,“清儿,当初与你约定共掌天下,却没想到如今却是要与你相夺天下,而且还是在你将东越逼到了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况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復了镇定。要来的无可避免,那边尽力一战好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中周战事结束,安宁兮和风翌商量之后,让武之锐和郎清夜带领部分军队守在中周,余下的兵马都开往了开封附近。顾凭轩已经带着兵马归国,东越与北孟离得不远,北孟必须要做些防备,而且届时也可以在后方支援安宁兮。 南昭和西华的军队于四月底出发,到达开封城外时刚到五月。安宁兮吩咐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而后派出探子前往开封城门处打探情形。 楚业祈也不过是不久前才回到了开封,却在短时间内集结起了重兵。东越不比外强中干的中周,安宁兮从萧逸那里得知东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楚业祈一人手中,如今他将各地的重兵都调来开封,想必接下来也会是场恶战。 第161页 时间还是清晨,安宁兮便在营帐之中看着摊开在条案上的地图细细的研究着要如何作战。她一边推演着战术,一边思考着楚业祈可能会做出哪些应对,过程缓慢而复杂。 风翌原先要陪着她一起研究,被她推着去一边休息了,说要他先养好眼睛,还吩咐秦皓给他回西华去寻找治眼疾的药材,让秦皓有些哭笑不得。后来风翌只好说等战事完了再叫他去,自己的眼睛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好了。安宁兮思考再三也就答应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秦皓的确是走不开。 风翌人躺在离安宁兮不远处的床榻上,眼睛却是盯着安宁兮的一举一动,仔细的看着她时不时皱眉思索,时不时会心一笑,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四周很安静,风翌突然觉得两人如果就这么静静的待在一起几百年也不会觉得厌倦。 他倒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对一个女子如此钟情不倦的时候。有时候他觉得是之前自己父母的事情让他憎恶薄情的男子,由此才有了自己今日心中只有安宁兮一人的局面。可是仔细想想又似乎不是,但是再深想下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了。想到此处时,风翌自嘲的一笑,感情之事岂能如同其他事情般都掌握在手,一一算计清楚?若是能算的清楚,便也不是感情了。 正在想着,突然听见安宁兮奇怪的“咦”了一声,风翌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紧皱着双眉在思考着什么,直到她定是又遇到了什么难题。原本不打算打扰她,但想了想,他还是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揽在她的腰侧,笑眯眯的在她耳边问她:“又怎么了?” 安宁兮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腰边的手,没好气的道:“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像是看的到一样?做起这些亲昵的举动来倒是分毫不差。” “嗯?”风翌轻轻哼了一声,“这可是我风氏的独门秘技,你怎么会知道诀窍。” 安宁兮笑了起来,“那你还有什么独门秘技,倒是叫本宫开开眼。” 风翌手中用力,将她带到跟前,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微微笑道:“这个算不算?” 安宁兮红着脸推开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没正经。” 风翌在她身后笑起来,安宁兮的心情却渐渐沉了下去。 之前她想过风翌总有称帝的一日,总会有掌握大权的一天,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变的跟当年的楚业祈一样,对自己猜忌怀疑不断,甚至是意图加害。可是风翌为了救她连命都不顾的时候她才知道风翌并不是个贪恋权势之人,而且他现在眼睛失明,将来究竟能不能登上帝位还有待商榷,所以她完全愿意再次将心交出去。可是之前那场惊梦还时常在她脑中盘旋,让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心痛不已,两人现在是亲密无间,可是若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这具身体了,要怎么办? 风翌丝毫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刚才趁着安宁兮沉思的间隙已经将地图上她标註的地方都细细看过一遍,心中大抵有了计较。等看到安宁兮仍旧陷在沉思中,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是害羞了吧?” 安宁兮回过神来,没好气的回道:“你可别忘了,要论起实际年龄,我可比你大好几岁呢,怎么还会害羞?” 风翌故意拍着额头嘆息,“这下好了,居然娶了一个老太太回去了。” 安宁兮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纵使两人相知,也未必能够相守,何论嫁娶? 两人正沉默着,霍霄脚步急切的走了进来,连看到两人紧贴在一起也没有避讳,着急的开口道:“君上,世子,宣子都突然带着兵马攻了过来,势头勐地很。” 安宁兮神情一凛,“一共多少兵马?现在在何处?” 风翌也立即站好,抽回了放在安宁兮腰边的手。 霍霄回道:“大概三万兵马,不过来势汹汹,已经快到我们的营地了。” 安宁兮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地图,抬头朝霍霄摆了摆手,“霍都督先出去准备迎敌,本宫随后就到。” 霍霄应声退出了大帐。 风翌细细的想了一番,皱着眉道:“想必宣子都此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试探,一个是恐吓。” 安宁兮奇怪的看着他,“试探还好说,恐吓是何意?” 风翌笑了笑,“你想想看如今你我的形式对东越是如何的不利,他居然还带着兵马主动袭过来,不是表明了东越根本不畏惧三国势力么?恐怕也是想说明他们是有能力应对三国的吧。” 安宁兮明白过来,冷哼了一声,“他来了正好,他还欠着南昭两条人命,上次又伤了无家,还将你弄的满身是伤,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他逃了。” 风翌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一笑,“的确是要除去他了,他可是东越王的左膀右臂。” 安宁兮走到一边取过铠甲,边穿边对他道:“这次你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风翌在一边唉声嘆气,“还没成亲就嫌弃我了,以后还是免不得要被抛弃了……” 安宁兮无奈的看着他,只好点点头,“那好吧,你来吧,但是一定要跟紧了我。” 风翌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宣子都此次带兵前来的确是有恐吓的意外,但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拖延时间。东越在开封的兵马远不及南昭和西华两国势力,而现在其他地方的兵马还没有来得及调过来,为避免安宁兮等人主动出击,只有自己先主动,好拖延一段时间。 第162页 安宁兮与风翌打马在阵后观望,风翌眯着眼将前方的情形看过了一番,这十万军队看上去并不如以前见到的东越士兵那般气势旺盛,甚至有些颓唐,其中有许多还是上了年纪的士兵。他想了想,大抵上猜到了他的意图。 风翌故意问安宁兮:“宁兮,你觉得对方气势比之以前如何?” 安宁兮紧盯着前方的东越军,摇了摇头,“大不如前。” 风翌笑了笑,“那你可知道其中的门道。” 安宁兮细细思索了一番,明白了过来,“难怪,如果东越真的如此有底气,那楚业祈定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他岂会放弃彰显自己的机会?” 风翌嘆息一声,“你曾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看来,我们是有利的一方。” 安宁兮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要怎么做?既然宣子都并不是诚心作战,我们也不必遵循常理了。” 风翌点点头,“兵者,重在一个诡字,自然不必遵循常理,我们不妨也只派出一些人马与之周旋,将主力发往开封,会突袭的可不只是东越。” 安宁兮笑了笑,“我也是这个意思。”她叫过霍霄、栗英倩和秦皓等人,在几人面前小声的将计划说了一遍,几人应承下来,由霍霄带着一部分人对付宣子都,栗英倩和秦皓则领着剩余兵力从军营后方绕行前往开封。 宣子都看到栗英倩和秦皓突然领兵往军营方向走,还以为安宁兮是有意保存实力,还没来得及多想,霍霄已经主动带着人马沖了过来,他只好专心迎战。 按照风翌的指示,霍霄一鼓作气的沖了过去,还未等到双方厮杀已经将对方的军队沖的四散八落。宣子都的那些人马原先就是被拉过来用命拖延时间的,此时见状大多都很惊慌失措,立即散落开来。而后落入南昭这方士兵手中的人基本上都被三三两两的围在其中,如羊入虎群,只有一死。 安宁兮见到这番景象,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气。风翌悄悄看了看她的神色,低声道:“觉得很残忍么?”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有点,但我知道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风翌点点头,“的确。”他的话音刚落,耳中突然响起箭羽破空而来之声,抬眼看去就见一支箭直直的朝自己射来,安宁兮连忙推了他一把,箭羽从风翌肩头险险的擦过。 安宁兮愤恨的看着前方的宣子都,转身抢过燕烙手中的明月弓,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但是宣子都也早有准备,这一箭也射空了。 宣子都稳住身形,提高声音问安宁兮:“不知女侯可愿相告萧如清之事?” 安宁兮冷哼一声,“本宫竟不知道原来东越还有人会提起这个名字。” 宣子都急急忙忙的追问:“女侯真的就是萧如清?” 安宁兮冷冷的看着她,“很重要么?” 宣子都打马近前几步,也不管那些被南昭军厮杀的惨叫连连的东越军,神情有些激动,“倘若女侯真的是萧如清,那在下实在想不通此中关节,何况如若你是萧如清,为何要对王上那般绝情?” 安宁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冷的笑了起来,“宣子都,你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本宫?你别忘了你与本宫还有血海深仇!” 宣子都神情一震,提着弓朝她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在下无情了。”说完他张弓搭箭,再度指向风翌。安宁兮抢先一步一箭射出,趁着空隙抢过风翌手上的缰绳,勒了一下马头,催促风翌:“你眼睛不方便,还是去后面躲躲。” 风翌的马小跑着到了安宁兮的后方,风翌无奈的嘆了口气,宣子都的箭术也是数一数二的,自己再这么装下去,安宁兮又要顾及自己,又要对付宣子都,恐怕也会有危险。他打马到了一个士兵跟前,嘱咐他去取一张弓来。 安宁兮还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宣子都,并不知道风翌的动作,还以为他自己退到了安全的地方,没一会儿却见风翌打马从自己后方绕到了前面,手中还拿着一张弓,顿时有些惊愕。 风翌转头朝她笑了笑,眼中光华流转,哪里还有先前一星半点无神的模样。安宁兮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先是一番欣喜,接着又开始生闷气,自己这是被他骗了。 风翌一身白衣坐于马上,衣袂随风翻飞,如同仙界中人,即使现在身处战场,手中还执着弓,也丝毫无碍他翩然世外的风华。 宣子都见他突然绕到前面还持着弓对着自己,立即警戒起来。风翌朝他笑了笑,“宣将军,你欠下的血债,就在今日还了吧。” 他的话语气温和,偏偏带着一丝寒意,话音未落,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箭羽搭上不过一瞬便快速的射出,身边的人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对面的宣子都已经捂着胸口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那支箭生生穿过宣子都的铠甲,没入他的胸口。 风翌打马回到安宁兮身边,摇头嘆息:“不是明月弓,威力始终是不够。” 安宁兮将手中的弓递给他,没好气的道:“给你,反正你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我又何必这么费尽心思的护你周全。” 风翌笑着咳了一声,“宁兮,现在是在战场。” 安宁兮回过神来,赶紧去看宣子都,见他脸色苍白,正捂着胸口在马上摇摇欲坠,手中的弓箭早已掉在地上,一边已经有士兵上前要去扶他,他却先一步跌下马来,却始终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第163页 安宁兮移开视线,抿着唇不语。 良久,东越军已经近乎被砍杀殆尽,宣子都身边的几个士兵慌忙的要带着他离开,宣子都却挣开了几人的搀扶,勉强站起身来紧紧的盯着安宁兮:“女侯……可否在在下临死之前透露……究竟你是不是……是不是萧如清?” 安宁兮冷漠的看着他,“我是不是萧如清有这么重要么?你该担心的是你已经无法看到我攻破开封的一日了。” 宣子都大睁着双眼,一副悲痛的表情,“你若是萧如清,该不会来颠覆自己的国家。” 安宁兮轻笑,“你听好了,现在我的国家是南昭,今后我的国家是整个天下!从来就无关东越!” 宣子都震惊的看着她,胸口的鲜血早已染透铠甲,他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意识渐渐涣散。最后仰面躺倒之际,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微臣无能,有负圣恩……” 宣子都后方的士兵见宣子都已经不再动弹,再也不管不顾,纷纷转头就走。霍霄原先要去追赶,安宁兮叫住了他,“让他们回去报信,最好彻底的动摇东越的军心。” 风翌抬眼看了看日头,转头对安宁兮道:“下令整军吧,我们稍后便去前面与栗将军等人会合。” 安宁兮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她吩咐了霍霄在原地休整,便与风翌和燕烙返回了军营。 午间几人用了饭之后不久,风翌正在准备下午出战的事宜,燕烙突然在外求见。 风翌唤她进来,燕烙抱着一身铠甲走了过来,笑着对他道:“殿下,君上说了,您的眼睛既然好了就要好好的表现,不可懈怠,所以叫我送了这身铠甲过来给您。” 风翌无奈的笑了笑,“她还在生气?” 燕烙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风翌接过铠甲看了看,“倒是不错,可惜我那身铠甲遗留在东越军营了,穿别的恐怕不习惯。” 燕烙赶紧插话:“君上说了,如果殿下不穿这铠甲,就不让您上战场。” 风翌有些愕然的看着她,“居然连这个都要管?她可真是……”他摇了摇头,嘴角笑意加深,“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吧,就说我谨遵君命。” 燕烙强忍着笑意点头称是,朝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午后行军之时,安宁兮看到风翌时并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还有什么时间去跟他计较那些,只要他眼睛好了,那便是万幸了。 风翌见到她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心中放下心来。否则等会儿要作战,她还生着气,那就不妙了。 行军至洛阳城门下时,栗英倩和秦皓已经在等候,城门上的站着严阵以待的东越军,守城将领是安宁兮没有见过的,想必是这十年间提拔上来的新将领。 栗英倩打马到了风翌身边,朝他拱手行了一礼,“殿下,袁志所率的大军已经照您的吩咐转去了东越最西边的窑城,周立也率着一部分大军绕去了南边的扈城,如今都已经在往这边推进了。”她将手中的信件递给风翌,“这是刚才送来的信函。” 风翌刚接过信来,安宁兮就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个安排我也不知道?” 风翌咳了一声,示意栗英倩离开,而后才向她解释:“一来是时间紧迫来不及与你商量,二来是这样你我一副专心攻打东越的模样更容易转移东越的视线,如今东越王将所有兵力调往开封,袁志和周立正好有机可趁,北面还有北孟王在,届时我们便能将开封陷入合围之势中,东面是东海,除非东越王愿意出海,否则便只有呆在开封束手就擒。” 安宁兮点了点头,“还好你思虑周全。”她想了想,突然又笑着摇了摇头,“早知道你这么快就从边上往中间推进,我还研究那些战术做什么,现在也没用到。” 风翌笑了笑,“当然没有,你的战术我已经照着地方送给了袁志和周立,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自然不会白费了你的苦心的。” 安宁兮舒了口气,“还好有你在,若是我只顾着攻打开封,怕是会功亏一篑。” 风翌嘆了口气,“南昭兵力不比西华,你专心攻打开封是明智之举。”他转头看了看开封的城门,笑了笑,“这座城池可真是贵重,居然要耗费如此多的兵力,你我三国兵力加上中周和其他小国招降而来的兵力何止百万,不知开封能支撑多久。” 安宁兮转头看着他,“你估计呢?” 风翌垂眼想了想,“最多三个月。” 安宁兮抿了抿唇,“不能更快了么?” 风翌看着她的神情,想到当初她所受的那些苦难,心中生出疼惜,伸手握住她的手,“那便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带你进入开封。” 安宁兮转头与他对视,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要完结了,今天晚上再来加更一章,然后明天三更,直接完结,嗯嗯,就这样安排吧~~~~ 直入开封城 东越王宫中早已乱成一片,大臣们都在光政殿中讨论着要如何应对三国夹击东越的局势。 楚业祈坐在书案后,已经穿好了铠甲,可是诸位大臣一直拦着他不让他出去,他只好让郭将军带着兵马前去支援各道城门。 第164页 正在这时,一个禁卫兵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王上,宣将军已经殉国了。” 楚业祈吃惊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禁卫兵赶紧回答:“是午前的事情了,那些逃生的士兵们不敢回营,后来被逮住了才知道前面那几万兵马都已经覆灭了,所以消息到现在才送到。” 楚业祈的脸色冷了下来,如果真的是萧如清,为什么她连宣子都都不放过。 东越的新任丞相焦急的道:“王上,如今西面和南面都有兵力在攻打东越各城,原先要赶来支援都城的各地兵力现在不知道是返回好还是继续赶来好,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大臣摇着头嘆息:“如今东越除了出海根本已经没有其他退路,王上不如带着王后和世子出海去避避吧。” 楚业祈蓦然抬眼紧盯着他,“你说什么?居然叫寡人出逃?” 其实几位大臣都有这个意思,但此时听到楚业祈的声音冰冷无比,都吓得不敢做声。 楚业祈冷冷的哼了一声,取过一边的佩剑大步朝外走去,几个大臣想再度阻拦,他一把拔出手中的佩剑,指着为首的几人,“寡人绝对不会离开,誓死也要守住开封!” 大臣们都不敢再有所阻拦,纷纷让开了路。 楚业祈立即走出了殿门,刚要朝宫外走去,郭慧月突然抱着世子出现在他面前,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他:“王上不可出去冒险,还是留在宫中吧。” 楚业祈不去看她,冷声道:“王后当知道国家大事为重,怎能叫寡人做这种贪生怕死之事?” 郭慧月赶紧摇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希望王上从长计议,如今三国的势力如日中天,王上不要冒险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楚业祈神情一顿,苦笑了一下,“这句话寡人以前听清儿说过。” 郭慧月面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楚业祈刚要饶过她朝前走,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襟。他垂眼看去,两岁不到的儿子一手揣在口中吸允着,一手拉着他的衣襟,分明是无意识的举动,却立即让郭慧月反应过来,她再度哭着劝楚业祈:“王上您看看我们的孩子,他才这么小,您怎么放心将他一人留在宫中?” 楚业祈眼中露出不忍,想到之前收到的战报,中周皇宫正是无人可以抵挡北孟的兵马才那么容易的被攻破,心中也犹豫起来。 郭慧月见他面有松动之色,赶紧继续劝解:“王上不必忧虑,臣妾的父亲会守好开封的,还有其他各地的兵马也会迅速的赶来,王上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冒险啊。” 光政殿中的大臣们也赶紧走过来跪倒在地,齐声高唿:“请王上三思。” 楚业祈抿着唇,脸上满是不悦,“寡人之前不也带兵了多次?怎么你们现在是想让寡人做缩头乌龟么?” 郭慧月此时一心想着的无非是留住他,不想让他冒险,她刚才听到宣子都战死的消息,心中满是惊惧,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楚业祈离开。可是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他,一时焦急不已。几个大臣再度苦苦哀求,郭慧月只有抱着儿子哭泣不止。孩子在这些大人的惊吓下也哭了起来,声音嘹亮。 楚业祈看着孩子哭泣的小脸,终究狠不下心来,只好嘆了口气,“好了,寡人守着这王宫便是,几位大臣不必再劝了,这段时间要稳住开封城内的民心,切不可让城中出现混乱。” 大臣们纷纷称是,告退离去。 郭慧月一脸欣喜的看着楚业祈,楚业祈却将孩子的手从衣襟上扯了下来,愁容满面的返回了光政殿。郭慧月见他不会出去冒险,心中放心下来,只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守好都城。她想起城外的女侯,心中原先早已压下的怀疑又浮现了出来,又想起前段时间楚业祈的古怪表现,他突然回宫相问的那晚正处于他与安宁兮在八王山作战期间,莫非女侯真的就是那个故人? 郭慧月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再也不敢想下去,急急忙忙的抱着孩子回了寝宫。 ~~~~~~~~~~~~~~~~~~~~~~~~~~~~~~~~~~~~~~~~~~~ 天色临近傍晚,安宁兮这边却还没有发动进攻,两方正在对峙着。 一个士兵骑着快马从远处而来,还没到跟前口中就高唿起来:“报——袁将军已经攻下东越西边窑城,长州也即将告破!” 西华和南昭的士兵们发出欢唿之声,安宁兮与风翌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欣慰之色。 风翌看了一眼城楼上惶惶不安的将领和士兵,对安宁兮道:“我们只要半个月每天都在这里高声报上所破的东越城池就可以了,到后面的半个月,开封必破无疑。” 安宁兮点头微笑,“说的极是。”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士兵骑着马从另一边奔了过来,口中高唿:“报——周将军已经连攻三城,扈城城守不服,已被斩首示众!” 安宁兮勾着嘴角看向城楼上新添出来的将领,冷哼了一声,“原来是郭将军,倒是许久没见了。” 风翌抬眼看去,笑着摇了摇头,“此人名号不响,不足为惧,现在只希望袁志和周立继续保持这种势头就好。” 安宁兮眯着眼想了想,“如今那些救援开封的将领们应该有很多都在犹豫着还要不要再继续赶来开封了吧。” 第165页 风翌点头,“肯定会出现这种状况,这正是对我们大大有利的。”他看了看北面的天空,微微一笑,“北孟王想必也按捺不住了,他可是与东越有宿仇的。” 安宁兮笑的苍凉,“东越落得如今的地步,可怨不得别人。”她思索了一阵,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情况下,楚业祈居然没有亲自现身应战,可真不像他的性格。” “也许他觉得皇宫比其他地方更重要吧。” 安宁兮看了一眼风翌,笑的诡异,“说的是,那里还有他的妻儿在呢……” ~~~~~~~~~~~~~~~~~~~~~~~~~~~~~~~~~~~~~~~~~~~ 东越王宫中,楚业祈在瞭望台上观望了一阵,隐约可见城门处并未出现战乱的情景,才又走了下来。朝前走了一段路,到了宫殿正中的地方站住,却又登上了另一个高台。这个高台当然比不上瞭望台的高度,只是个巨大的平台,朝东而设,一面竖着巨大的石墙,上面刻出了东越王室的纹样,其他三面都没有阻拦,只设有台阶。 这座高台被命名为帝君台,曾经是他废公称王时祭天的地方,他曾经在这里执起过萧如清的手,如今她却在城外对开封虎视眈眈。 楚业祈身形萧索的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说不清在想些什么。他曾经希望萧如清不要离世,可是现在她真的回来了,却是与另一个人站在一起争夺他的江山。 正在一个人思考着事情,一个禁卫军快速的跑了过来,朝他行了一礼后急切的开口:“启禀王上,有急信送到。” 楚业祈立即上前接过来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不悦。自己将兵马调来开封对抗三国兵力,却是着了风翌的道,现在这么多城池都落入了三国手中,只有几路兵马到了开封,还有几路都返回去与袁志和周立作战,仔细算来,倒是两边都有危险了。 他心中感到无比的挫败,原先东越军的实力一直让他觉得很自豪,可是在西华军的面前居然会这么不堪一击。他嘆了口气,想必还是前段时间三国作战太过凌厉迅速而让他们产生了畏惧之心了。 楚业祈很想出去迎战,可是想到萧如清在那里,又迟疑起来。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应对,难道真的要与她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么?她明明已经死过了一次。 可是他又不甘心,不愿意自己的国家就这么毁在自己的手中,他本该建立万世功勋,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又太多想要问的事情,为什么萧如清会变成安宁兮,为什么她会这么憎恨自己,又为什么会站在风翌的身边帮他打天下…… 楚业祈的不甘心不仅仅是觉得自己会失去国家,失去天下,也因为自己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她。 ~~~~~~~~~~~~~~~~~~~~~~~~~~~~~~~~~~~~~~~~~ 时间过去半个多月了,开封城门口依旧是一副对峙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要开战的意思。郭将军守在城门口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军队忧心忡忡,因为每日都会不断的有捷报传到这里,当然这捷报是相对于南昭和西华而言的。 郭将军看了看日头,嘆了口气,想必今日的很快也要到了。 果然,没多久就先后有两个士兵来禀报了战果,风翌和安宁兮笑的志得意满,郭将军越发担忧,他能明显的感到身边的军士们的不安和烦躁。 可惜还没完,刚刚到傍晚时分,又有一个士兵快速的打马而来,高声嚷道:“报--北孟王已经从北面攻入,连降三个小国,已经踏入东越边境。” 郭将军大惊失色,连忙下了城楼去宫中见楚业祈。 安宁兮见到,笑着对风翌道:“不知道楚业祈会作何应对。” 风翌摇了摇头,“想必做什么应对也来不及了,除非他愿意出海逃走。” “他不会逃走的,”安宁兮勾着嘴角,“他最是自负,如今即使只有一座王宫,他也会守着的。” 风翌看着前方的城楼,突然转头问她:“宁兮,让我亲手为你攻下开封可好?” 安宁兮愣了一下,立即摇头,“你的伤还没痊癒,还是不要亲自出战了。” 风翌握了握她的手,“无妨,你等着,当初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总要为你做件事才安心。” 安宁兮张了张嘴,吶吶的说了句:“可是那些又不是你的错。” 风翌笑了笑,“这与是不是我的错无关,我只是想为你做件事而已。” 他不等安宁兮回答,松开她的手打马到了前面,吩咐了栗英倩和秦皓一番,秦皓朝他点点头,上前叫阵去了。 安宁兮突然有些紧张,燕烙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打趣:“以前殿下征战沙场那么多次也没见君上担心,今天倒是不同。” 安宁兮若有所思的点头,“今天的确不同。” 今天若是能够攻开这道城门,那么她很快就能报仇了。想到自己已经与仇人相距不远,安宁兮捏紧了拳头。 ~~~~~~~~~~~~~~~~~~~~~~~~~~~~~~~~~~~~~~~~~~~ 楚业祈正在光政殿中给几个刚刚赶到的将领写信布置着战局,郭将军快步走了进来,朝他行了一礼后急急忙忙的开了口:“王上,现在要怎么办?整个东越已经陷入包围之势了。” 楚业祈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握着笔桿的手指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 第166页 郭将军继续禀报:“北孟王也加入了战局,现在东越情势危急啊,那几路后来返回与西华作战的军队也损失惨重,怕是……”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楚业祈已经将手中的毛笔生生折断。 他随手扔了笔,神情满是阴郁,“如今开封城内所有兵马加起来有多少?” 郭将军迅速的盘算了一番,“加上刚到的几路将领的兵马,大概有八十万左右。” 楚业祈诧异的看着他,“只有这么多?” 郭将军迟疑的看着他,“王上这几年几乎年年征战,许多小国也派有驻兵,如今都已经被三国所灭或者招降,再加上其他战事的损耗和这次中途返回的几路兵马,开封如今能有八十万人马已经是很不易的了。” 楚业祈的神色越发不悦,声音阴沉的可怕,“可是光是一个西华也不止八十万的兵力,加上南昭和北孟,足足有过百万的兵力在,如今让开封还有何胜算?”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有些怔住。 楚业祈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变得悽惶,“原来寡人竟也有被困住的一日,真是没想到。”他垂下眼,声音压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初你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果然不假,原来覆了我天下之人,竟是你……” 郭将军在一边心惊的看着他的模样,赶紧上前一步唤醒他:“王上,现在要作何应对,还请王上明示!” 楚业祈收回思绪,神情变的肃然,“自然是拼死也要一战。” 话音刚落一个禁卫兵慌忙的跑进殿中,对楚业祈行礼道:“启禀王上,西华的战神将军亲自出战,南城门已经快撑不住了。” 郭将军大喝出声:“什么战神?真是个媚外的东西!” 禁卫兵吓的跪倒在地一个劲的求饶。 楚业祈瞄了一眼郭将军,冷笑道:“南城门已经要撑不住了,郭将军还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还要继续训斥下去?” 郭将军反应过来,连忙告罪,快速的出了宫朝城门而去。楚业祈在殿中站了一会儿,吩咐那个跪在地上的禁卫兵:“去传令让到达开封的几路兵马全都去支援南城门!”禁卫兵赶紧称是,退了出去。他想了想,抬脚往瞭望台去了。 还未登上眺望台,已经听到隆隆的战鼓声,等看到远处的城门处四处逃窜的百姓时,他的眼里突然有了悲凉之色。 到底能不能守住,也许只能看天意了…… ~~~~~~~~~~~~~~~~~~~~~~~~~~~~~~~~~~~~~~~~~~~ 城门下的战场上,原先无论秦皓怎样叫阵,对方也不肯出来应战,最后只有强攻过去。 风翌见城楼上箭羽不断射下,叫西华士兵在后方掩护,南昭士兵去前方攻城,每次都是等一阵箭羽射过之后,西华士兵便从盾牌下钻出头来迅速的搭弓射箭,南昭士兵便趁着这空隙往城门下攻去。 西华士兵本就擅射,弓箭和盾牌都是上乘,而且距离掌握的要比东越军好的多,加上这段时间城楼上的守将们终日饱受惊惧的折磨,渐渐的士气开始低沉起来。一时间城楼上死伤大半,许多士兵的尸体从高高的城楼上摔落下来,惨不忍睹。 安宁兮知道这场仗最好是一次性取胜,否则一旦受挫,让东越军原先这几日被打压下去的士气再涨回来,那便不妙了。 风翌依旧在前面冷静的指挥作战,已经完全的投入到了战场中。安宁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样的气势风度才是属于他的,他是註定要称帝为皇的。 她忽然不愿再想下去,垂着眼静静的发呆。 郭将军又重新登上了城楼,看到风翌在下方镇定自若的指挥作战,再看到自己这方越来越弱的气势,顿时焦虑起来。他故意大声的朝下方的风翌喊道:“风将军不过是南昭女侯的一个面首,现在居然还为了她做起这攻城略地之事来了。” 栗英倩和秦皓听到这话都气愤不已,安宁兮也不悦的抬起了头。风翌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声音也高了起来,“风翌自然比不上郭将军,不过风翌虽曾为面首,也知道男儿应当奋起,驰骋疆场又有何奇怪?倒是郭将军你,身为一个将军却缩在城楼上不敢下来,怕是国丈做久了,已经不会打仗了,该不会是连我这个面首也不如了吧?” 西华将领们哈哈大笑起来,郭将军气的脸红了起来,不停的喘着粗气。一个士兵走到他跟前禀报导:“将军,支援的兵马到了。”郭将军心中一振,底气立即足了不少,低头望着风翌冷笑道:“既然风将军这么说了,那老夫便来会会你!” 安宁兮心中一喜,风翌也转头朝她点头笑了笑。 只要城门一开,恐怕是再也关不上了。 ~~~~~~~~~~~~~~~~~~~~~~~~~~~~~~~~~~~~~~~~~~~ 天色已经晚了,楚业祈仍旧坐在光政殿中,郭慧月端着晚膳走了进来,柔声唤他:“王上,该用晚膳了。” 楚业祈木然的点了点头,郭慧月将饭菜放到一边的圆桌上,他刚要起身走过去,一个禁卫兵沖了进来,吓了郭慧月一跳。楚业祈却是立即就来了精神,连忙询问:“怎样?南城门那边的激战如何了?” 禁卫兵抖抖索索的回道:“启禀王上,南……南城门已经……已经被攻破了……” 第167页 郭慧月睁大了双眼,楚业祈也是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那几路救援的兵马呢?” 禁卫兵被他骇人的声音吓的跪倒在地,慌忙禀报:“还在苦苦支撑,但已经有许多南昭士兵涌进城来了。” 郭慧月仿佛此时才清醒过来,赶忙询问:“那我父亲呢?” 禁卫兵小声回答:“郭将军已经死在风翌手下。” 郭慧月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在地。 楚业祈有些茫然的问禁卫兵:“郭将军怎么会被风翌杀了?他不是在城楼守着的么?” 禁卫兵的声音更低了,“是郭将军自己打开城门去迎战的……” 郭慧月瞬间面如死灰。 楚业祈冷冷的哼了一声,“原来如此,郭将军临死倒是建了一件大功,可惜却不是为东越!”他抓过一边的佩剑就要出宫去,郭慧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拽住他的衣襟跪倒在地,眼中泪光盈盈,“王上切不可冲动,如今城门已破,外面实在危险啊……” 楚业祈拨开她的手,冷声道:“就是因为这点才更要去,否则就眼睁睁的看着开封落入风翌的手中么?” 他已经心急如焚,如何还能安坐在这宫中,现在只恨不得之前就不要听郭慧月和几个大臣的劝阻,应该早些就去应战才对,如今让郭将军犯了这样的错,实在是失误。 楚业祈脚步急切,刚出了内宫,突然看到外宫的宫人们都在四散逃窜,心中一惊,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攻过来了。 他有些颓唐的后退了一步,勉强稳住了身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恐怕连这一座王宫也守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结束,明天继续~~~~~~ 一雪前世仇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照在东越王宫的宫墙上,晕出淡淡的光影。一切看上去平静美好,只是此时此刻整个王宫却浸没在一片厮杀惨叫的声音中,将这一切美好的幻象统统打碎。 东越王宫外面,安宁兮看了一阵前面攻打王宫的进行情况,偏过头看向风翌,“你手臂上的伤怎样了?” 刚才郭将军打开城门迎战之时,南昭军趁机攻上前去,让郭将军气急不已,与风翌交手之时便用了全力,次次都是狠戾的好似不要命的手法,风翌的胳膊因此被划伤了左臂,不过风翌终究是斩下了他的首级。 听到安宁兮的问话,风翌笑着摇了摇头,“都敷了药了,还担心什么?” 安宁兮看着他胳膊上的綑扎完好的伤处嘆息了一声,“你又何必执着,非要亲手替我攻下开封。” 风翌完好的右手拍了拍额头,“别说了,你一说我就想起自己武艺退步,居然还被划伤了,回去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被老头子痛骂一顿。” 安宁兮一愣,“老头子?” 风翌咳了一声,“我父王。” 安宁兮和她身后的燕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人正笑着,宫门处传来一阵轰然的响声,安宁兮转头看去,宫门已经被攻开,门边全是散落的东越禁卫军的尸体。她勾着嘴角笑了笑,“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风翌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好诗。” 西华士兵率先沖了进去,与涌出来的禁卫兵厮杀在一起,空气中渐渐瀰漫出浓重的血腥气。 安宁兮正在看着眼前的战场,一边有士兵快马行来,高声道:“君上,世子,北孟王派属下前来报信,半月后北孟军队可到开封。” 安宁兮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如今袁志和周立那两边的作战也一直顺利,北孟这边又这么笃定的传来这样的消息,东越已经大势已去了。像是应和她的话一般,栗英倩一脸喜色的打马到了两人跟前,拱了拱手,“君上,殿下,可以进去了。” 安宁兮眯了眯眼,看着那道熟悉的宫门冷笑了一声,“终于可以去会会我的好姐妹了。” 风翌转头看了她一眼,伸出受伤的那只手牵了她的手,一起打马朝前而去。 安宁兮已经下令不许全军善待全城百姓,现在王宫已经打开入口,她又下令王宫中的宫人也一律妥善处理,不许任意打杀。对她来说,她的仇人并不是这些不相关的人,而是这王宫的主人。 风翌与安宁兮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燕烙跟在两人身后,栗英倩和秦皓带着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其余的兵马已经团团将王宫围住,东越王宫的禁卫军或被俘或者杀,整个王宫从门口一路往里,堆满了散落的尸体,南昭军赶忙上前移开一条道路来,中间的道路却仍旧满是血迹。这场景比起当日几乎是束手就擒的中周皇宫惨了何止百倍。 安宁兮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面色冷漠的注视着前方,风翌只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渐渐冰冷,他只有用力的握紧,好让她能感到一丝温度。 走了一段路,几个西华士兵突然押着一人到了安宁兮和风翌的跟前,将他一下子推倒在地,叫嚷着道:“殿下,快看看,是风无殊。” 风翌垂着眼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苍白的风无殊,脸上神色不明。风无殊抬头见到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赶紧跪好,声音颤抖不止:“王弟,你不会这么绝情的是不是?一定不会杀了王兄的吧?是不是?啊?” 第168页 风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边笑边摇头,“风无殊,你可真是丢了西华风氏的脸面,你也好意思叫我一声王弟?可惜我却并不打算认你这个王兄。”他摆摆手,像是随手打发了一件物事,“带回去交给父王发落吧,我不想落个弒兄的罪名,他老人家也需要你这个长子送终。” 风无殊大喜过望,连连叩头,几个西华士兵提起他朝宫外走去。 安宁兮想起燕烙与风无殊有仇,赶紧转身看了一眼燕烙,燕烙果然脸色不好,她刚想宽慰她几句,又有几个士兵押着一人到了她跟前。安宁兮低头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那人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越六公子。 六公子身上的华服满是褶皱,脸上一片悽惶之色,看着安宁兮的神情万分惊恐,浑身不住的颤抖。 安宁兮偏头看了一眼风翌,压低声音问他:“你之前干什么要让女侯将这孩子纳入宫中,看看他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风翌咳了一声,“我当时是为了挑起东越与南昭的争端,好让西华得利,当时东越对西华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嘆了口气,声音压的极低:“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我害了女侯,却让你到了我身边,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安宁兮心中也是感慨不断,可是如今这个六公子要如何处置?他与自己并无仇怨,在王宫中也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又无实权可以威胁她,留他一命也是应该。只是他毕竟是楚业祈的王弟,之前的女侯因为他而受了伤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东越与南昭还有个姬太后的仇在,不惩治也说不过去。 安宁兮思虑了一番没有结果,只好挥了挥手,“带回南昭,与中周的那些质子关押在一起便是。” 南昭士兵们六公子走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呜咽的声音,柔弱的像个女子。 安宁兮与风翌继续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转了个弯上了进入内宫的道路,周围变得安静起来,明明是白天,却像是深夜一般。入了内宫行了一段路,安宁兮远远的看到隐在几重宫阙后的檐角,从风翌手中轻轻挣开了手。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自己去做。” 风翌知道她的心思,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叫燕烙陪着你吧。” 安宁兮想了想,点了点头。 安宁兮带着燕烙骑着马走的并不快,反而很缓慢,马蹄声一步步沉重的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阵阵清响。 王后的寝宫已经近在眼前,安宁兮翻身下马,守在门边的士兵立即迎了上来,朝她拱手行礼。安宁兮点了点头,带着燕烙一步步走入了殿门。 外殿没有人,内殿传出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郭慧月穿着暗红色的宫装跪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小声呜咽:“不哭不哭,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话音未落,她的眼中赫然出现一双精緻的软靴,郭慧月吃了一惊,抬起眼睛看去,只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 “女侯?”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盯着她,“你想要干什么?” 安宁兮的视线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脸上,孩子倒是长得可爱,看样子还不会说话。也是,才两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的视线又落到郭慧月的脸上,郭慧月刚才见她盯着自己的孩子不说话,更加担心,抱紧了孩子,一脸紧张。 安宁兮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神色,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七七,好久不见了……” 郭慧月心中大骇,眼睛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原来竟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她狠狠的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还可以再重生一次,绝对不可能……” 安宁兮只是平静的笑着,看着她在自己的注视下惊慌失措。 “为什么不可能?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去,给了我一次报仇的机会吧。” 燕烙有些吃惊的听着两人的谈话,却保持着沉默。 “不,我不相信,你明明已经死了,已经死在崖底了!”郭慧月近乎疯狂的喊叫着。 燕烙突然想起安宁兮曾经说自己有个故人葬身在八王山的一处山底,难道就是说的她自己?可是如果她已经葬身山底,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燕烙有些想不明白,眼前的场景让她匪夷所思。 安宁兮冷冷的笑起来,“七七,你失望了是不是?”她垂下头凑近她,“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做过噩梦么?” 郭慧月往后直退,背抵在身后的桌角才停下来。安宁兮直起身子,嘆息了一声,“七七,何苦再挣扎,你该知道,我们前世都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刚说完,她想起什么,又改了口:“不是,是你的前世,拜你所赐,那该是我的前前世了。” 郭慧月面色苍白如纸,身子已经颤抖起来,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宁兮故作深思的想了想,“这宫中最高的地方是哪儿来着?哦,对了,是瞭望台。” 郭慧月已经猜到她的意图,吓的哭出声来,安宁兮只是冷冷的看着,转头叫进来两个士兵,“把王后请去瞭望台。” 两个士兵上去押起郭慧月,郭慧月抱着孩子不愿松手,安宁兮朝燕烙使了个眼色,燕烙立即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郭慧月顿时大声喊叫起来,却仍旧被两个士兵押走了。 第169页 安宁兮看了一眼燕烙怀里的孩子,他此时倒安静了。她走上去轻声笑了笑,“孩子,你快跟我一样,就要失去母亲了……” 燕烙神情一震,“君上……” 安宁兮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来,“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吧。”说完转身朝外走去。燕烙知道她这么做必定有原因,也只有赶紧跟上。 郭慧月几乎是被那两个士兵拖去了瞭望台,又一步步拖上了最高处。安宁兮和抱着孩子的燕烙走在他们身后,等站定之后,只看到郭慧月惊恐的双眼。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勐的挣脱了两个士兵的束缚,扑到了安宁兮的脚下,撕心裂肺的哭泣着:“苏文,你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安宁兮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你当初有勇气做那种事情,居然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真是可悲可嘆。”她蹲下身子平时着她,“你记住,我不是苏文,也不是萧如清,我是安宁兮,从此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名字。” 郭慧月被她眼中的气势震慑住,安宁兮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的将她拽到边缘的栏杆处,郭慧月只朝下看了一眼便吓的惨叫起来。 安宁兮牢牢的禁锢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在栏杆边,强迫她看着下方,凑近她耳边笑着说道:“你看这距离也不是很高,不过是百丈而已,当初你将我推下去的那个山崖离崖底又何止百丈?那山崖上到处是突出的石块,好在我途中有几次被树枝挂住,减缓了落势,落下的地方又泥土较多才保住了一命。可是我的母后就没这么好运了,你可能不知道,南昭的城门我还特地加高过,原先的十丈后来加高到十二丈,十二丈很低是不是?可是城门前的土地是很实的,从上面摔下来完全没有阻挡,浑身的骨头都会摔的粉碎的……” “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郭慧月拼命的想要挣脱她的桎梏,安宁兮却更加加重了力道,“为什么不要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呢?” 燕烙已经在一边听呆了,却也大致知道了大概,原来君上是在报仇。 安宁兮继续盯着郭慧月惊恐的表情,微笑着诉说:“你知道我在崖底过了多久么?十年,整整十年。十年间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这王宫中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与楚业祈卿卿我我?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摔下去的时候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先是腿断了,后来慢慢的伤势恶化,整双腿都浮肿溃烂,我一直熬着,一个人在崖底过了十年是什么样的概念你知道么?我真庆幸我没有疯……” “不,求求你,你不要再说了……”郭慧月泪流满面,神智已经接近涣散。 安宁兮冷笑着,“不说?为什么不说?你既然如此害怕,当年怎么有勇气做那样的事情?七七,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好姐妹么?好姐妹会不听我的哀求把我推下山崖?好姐妹会夺走原先属于我的一切?好姐妹会诬陷我谋反之罪?” 郭慧月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勐然惨叫起来,髮丝凌乱,几近疯狂,燕烙手中的孩子顿时被吓得哭起来,怎么也停不住。 郭慧月听到孩子的哭声微微清醒了些,又哭着哀求安宁兮:“苏文,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能没有母亲啊……” 安宁兮斜睨着她,“你真是天真,居然认为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后还可以保住一命?你别忘了你害了无辜的姬太后,她不也是个母亲?你抬眼看看,她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不,不……”郭慧月连连摇头,说出的话好像已经没有意识。 安宁兮冷笑连连,“不如你试试看掉下去能不能活下来,若是能活下来,我就不杀你如何?” 郭慧月一个劲的摇头,她知道这么高的地方,又没有任何阻拦,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安宁兮神情冰冷,招手叫过一边的两个士兵,“把王后扔下去。” 郭慧月吓的尖叫起来,两个士兵上前拉住她就要掀她下去,安宁兮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叫停,郭慧月的半个身子已经悬空,赶紧从一个士兵手下挣脱一只手出来扒住栏杆,安宁兮叫两个士兵松手,郭慧月顿时惊叫连连,另一手也赶紧扒住栏杆的边缘,惊魂未定的看着安宁兮。 安宁兮从一个士兵的腰间抽出刀,勐然砍在她的一只手边,郭慧月吓的连忙松开一只手,只余单手扒着栏杆。 安宁兮走过去笑了笑,“这样才对,十年前的场景重现了是不是?” 郭慧月脸上的泪水早已将脂粉沖开,头髮散乱,狼狈不堪,她不断的哭求着:“苏文,求求你,求求你……” 安宁兮的脸色越发冷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郭慧月的更加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安宁兮的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嘲讽的笑着,“看看,你费尽心机得到的男人在你临死的时候可来救你了?你这么多年可有得到他的心?” 郭慧月突然停住哭泣,脸上露出凄楚之色,面如死灰。 安宁兮一根一根的开始掰开她的手指,郭慧月清醒过来,突然叫了一句:“安宁兮,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的儿子?” 第170页 安宁兮停下动作,微微笑了笑,“总算你还有些人性,没有一直用你的儿子求我放你,最后还知道替他求情。你放心,我不是你,不会害无辜之人,你做的事你承担,与你的儿子无关。” 郭慧月留恋的看着燕烙怀中的孩子,停止了哭喊,只是默默的流泪。安宁兮的手指蓦然用力,掰开她最后几根手指,郭慧月尖叫一声,顿时从高处落下…… 安宁兮一直站在原地,冷漠的看着她下坠到地面,看着她模煳的身影下氤氲出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 她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不是为了郭慧月,而是为了她那个在现代的朋友七七,不是来到这里后的郭慧月。 安宁兮站在原地吹了许久的风,直到听到燕烙叫她才回过神来,她默默的转身朝下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很缓慢,很平静,脑中却像是一下子变的空灵起来,仿佛身处梦中,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 走到了最下面,她终究还是对身后的两个士兵摆了摆手,“去将郭王后收敛安葬了吧。” 两个士兵应声退下。 燕烙看着她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正在沉默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燕烙立即警觉的叫道:“谁!出来!” 安宁兮一怔,一个身着官服的老人抖抖索索的走了出来。 安宁兮仔细的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突然觉得万分好笑,“你是史官?” 老人连连点头,“是,下官正是宫中的史官。” 安宁兮眯了眯眼,“所以你知道郭王后被带上了瞭望台,却再也没下来,是不是?” 老人有些犹豫的看着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安宁兮微笑着盯着他,“那么,你会如何记录?” 老人神情越发犹豫,眼神闪烁不定,但终究还是咬咬牙道:“下官只要活着,就一定会照实记录。” 安宁兮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不错,你就照实记录吧。” 老人一愣,安宁兮又补充道:“不过你要记住,一定要写上本宫是为了报仇,而不是无故谋害。” 老人想起姬太后的事情,听闻这件事是郭王后出的主意,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他想了想,点了点头,“是,下官会照实记录的。”这话说完,他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惊喜无比,“这么说下官不会被杀了?” 安宁兮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本宫不会滥杀无辜。”说完便朝前走去,燕烙立即跟上她的步子。 老人在原地看着她走远,许久才想起来要赶紧逃命,连忙离开了这里。 安宁兮朝前走着,她一直没有询问楚业祈在哪里,因为她知道他此时所在的位置。 穿过一排宫殿,就快到宫中正中的位置,一人突然窜出,跪倒在她跟前,口气急切的道:“女侯来了就好了,下官已经找到了楚业祈,这就带您过去。” 安宁兮垂眼看着跪在跟前的人,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原来是萧大人。” 跪在她脚下的是萧如忠。他之前以为躲入王宫能保住一命,岂料王宫也被攻破,他当然要寻机投诚。 萧如忠听到安宁兮的问话,赶紧回答:“下官一直在等候女侯的到来,总算是盼到了。下官这就带女侯去见楚业祈那个亡国之君。” 燕烙皱了皱眉,满脸鄙夷之色,要不是怀中还抱着孩子,差点就要冲上去给他一鞭。 安宁兮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本宫不劳萧大人大驾,本宫知道他在哪里。” 萧如忠还想说什么,安宁兮却突然低头朝他笑了笑,“萧大人还不走,是想等南昭军过来么?到时候本宫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完这话,安宁兮便转身离开,萧如忠被她这话吓的赶紧爬起来去找出路了。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帝君台,下方四周围着整齐的西华军,风翌单手负在身后,站在一边,当中位置,楚业祈身着玄色朝服,手中宝剑点地而立,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果然在这里。 所谓帝君台,是他想要将来一统天下之后登基祭天时的场所,这个地方是他梦想的寄託,他怎么会不在这里。 安宁兮心中冷笑,楚业祈,你的心里果然只有权力和江山。 西华军从中间往两边散开,慢慢的腾出一条路来,安宁兮从当中缓缓走来,一步步踏上台阶,登上了帝君台。楚业祈缓缓抬起双眼,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眼中的沉静终于被打破。 安宁兮却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朝风翌走去,笑着问他:“我赠与你的那把霜华剑可带了?” 楚业祈听到她的话,身子一颤,眼中露出凄楚之色。霜华剑,如今她竟然赠送给了另外一个人。 风翌朝安宁兮点点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转头吩咐一个士兵去取剑来。 剑很快就送到,安宁兮一手拿着那把剑,又走到楚业祈的身边,风翌神情戒备,注意着楚业祈的动作,生怕他会出手伤害安宁兮。 楚业祈看着她苦笑了一声,“清儿,我都弄清楚了……” 他都弄清楚了,昨晚宫城被进攻之时他便弄清楚了,他听到了郭慧月惊恐的自言自语,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以前犯下了多么离谱的错误,所以他带着剑在这里站了一夜,再也不愿意见自己妻儿一面,好像那样就可以忘记过去。 第171页 安宁兮不置可否的一笑,“弄清楚了又如何?楚业祈,日久见人心,我若没有受那些苦痛,怎会知道你并非我的良人。” 楚业祈眼神黯淡下来,悲怆的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若不是我对你心生怀疑,怎么会让有心之人有机可趁?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单膝跪下,手中的长剑也扔到了一边,然后取下头上的金冠,髮髻松散开来,一副罪人模样,而后抬头注视着安宁兮,眼神悲凉,“清儿,就由你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安宁兮在他眼前拔出剑来,缓缓架在他的肩上,却没有动,一直静静的看着他。四下的人都看着这一幕,个个都集中精神凝视着,风翌和燕烙也是紧紧地盯着这边。 楚业祈又看了一眼安宁兮,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安宁兮却仍旧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许久过去,她突然笑了起来,像是从心而发豁然开朗一般,手中的剑也收了回来。楚业祈微微一惊,睁开眼看着她,安宁兮仍旧在看着他,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是人和事。 “原来如此……”良久过去,她只发出这声低嘆。 风翌原先还有些担心,此时见到安宁兮的神情,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安宁兮退开两步,看着楚业祈,似嘆息般笑了起来,“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又何需我来结束这一切?那些与你有关的过去都已经与我无关了,这一切又为何要我来结束?我已经不是萧如清,我是安宁兮,又或者,我只是我,我已经有了我自己的生活,再与你无关,也再与过去无关,你若是想要结束,便自己动手,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帮你动手。” 安宁兮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轻松,转头朝风翌笑了笑,而后走到了一边。 楚业祈神情颓唐的跌坐在地上,轻声唤了一声:“清儿……”声音瞬间就随着风声散落在空中,支离破碎。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安宁兮,突然在原地大笑起来,声音满是凄楚和悲怆,越笑越止不住,喉中的声音渐渐粗哑,眼中也落出泪来,还是继续笑着,被风扬起的头髮却在这瞬间寸寸枯萎,一丝丝变白,慢慢的一头乌墨青丝变成雪白一片,脸上也露出风霜之色,瞬间便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安宁兮静静的看着,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悲悯,心中却再无半点其它感觉。 楚业祈终于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停止了笑声,他捡起脚边的长剑,勐然拔出,手握在剑尖几寸处,指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安宁兮笑了笑,“是我这双眼睛看不清他人的丑恶,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更看不清自己犯下的罪孽,如今临死前便抛却了它吧。” 安宁兮仍旧只是看着,风翌却开了口:“你还是留着你的眼睛吧。” 楚业祈转头看着他,风翌慢慢的走到安宁兮身边,朝他淡淡的笑了笑,“你留着你的眼睛,也留着你的命,好好看着我是如何让宁兮幸福的。” 楚业祈身形一震,手中的长剑滑落,手上鲜血淋漓,却只有悽怆的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宁兮转头叫过燕烙,将孩子抱到他跟前,“我已经杀了郭慧月,这是你的儿子,你自己将他养大,若是你教他将来来找我报仇,我会等着的,或者你自己要找我报仇,我也等着。” 楚业祈的眼中苍茫一片,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他看着孩子的小脸,孩子只是乖乖的看着他,没有哭闹。 良久过去,楚业祈伸出手抱起孩子,站起身来,缓缓的走下了台阶,一步步走的很缓慢,四周的士兵全都退开,没有一个人阻拦。他的步子有些虚浮,背影萧索孤寂,许久之后,人们只能看到他隐约的白髮,再无其他。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楚业祈。 安宁兮抬头看了看渐渐昏沉的天空,低声嘆息:“我累了……” 风翌揽住她,“我们离开这里吧。” 安宁兮抬眼看着他,“去哪里?” 风翌微微一笑,“你想去哪里?” 安宁兮想了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吴琼《故人嘆》觉得这首歌是对这种境地下的楚业祈最完美的诠释。 附上歌词: 风沙漫延 扰乱晴天 丹心照明月 遥望城外 兵器相见 浮生又一劫 君独守皇宫已非昨日威严 谁在此哽咽 故人一直就站在君的面前 不问也不怨 君本意欲 寿与天齐 留万代功名 故人西辞 不问情意 有何难说明 打乱了君一统天下的约定 谁可以同行 原来不需要用战争去平定 要先得人心 故人 发已衰白 风尘覆盖 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 断头换不来 最后的城墙破开 登高望海 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 尸遍满地 故人心已远 红颜已辞君 眼前开封的战事刚刚才稳定下来,袁志、周立和顾凭轩三方还没有汇聚到开封,风翌却带着安宁兮快马朝西华而去,除了燕烙知道两人的行踪,没有一个人知道两人的所在。 安宁兮一出了开封的地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却过往,没有了以前的负担,心情也畅快起来。 第172页 风翌与她所乘的都是上好的千里驹,奔跑了许久还精力旺盛。两人好像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夜间也照样赶路,仿佛已经忘了之前安宁兮说过自己累的话。 进入长安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安宁兮虽然骑马的次数不算少,也觉得腰有些酸。 风翌笑着道:“我们两人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你可饿了?” 安宁兮点点头,“早就饿了,现在在你的地界,你才是主人,要招待好我这个客人才是。” 风翌连连点头称是,带着她往长安城郊走去。 两人在城郊的一间低矮的小酒家前停下了马,风翌看着眼前的酒家,十分感慨,“十几年了,竟不知道这间酒家还在,真是运气好。” 安宁兮看了看四周,不过住着零星的人家,且都是简单的房舍。 “这里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风翌点点头,“是,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他牵着安宁兮走近酒家,“先吃顿饭,吃饱了我再带你去我家看看。” 安宁兮顺从的跟着他进了酒家坐下,一个年老的妇人走了出来,看了两人一眼,掩饰不住赞嘆的目光,笑眯眯的上前招唿两人。风翌见到老妇人脸色变的柔和起来,显然是想起了幼时的事情。 酒家里没有其他客人在,两人要了简单的酒菜,很快便上了桌,安宁兮早已饿的不行,立即就动手,边吃边点头,连声夸赞。风翌宠溺的看着她,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老妇人在一边听到安宁兮的夸赞,笑着接口:“这位夫人真是抬举小店了,以后记得跟你家相公常来,老婆子肯定好好招待。” 安宁兮听了老妇人的话顿时脸红了,风翌笑着转头对老妇人点头,“多谢这位婆婆了,我以后一定带着我家娘子常来。” 安宁兮的脸更红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原先很香的饭菜也没有了胃口。 吃了饭两人牵着马一起朝风翌幼年的住处走去。在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里拐来拐去饶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安宁兮微微喘息,“难为你这么多年竟还记得这么复杂的路。” 话刚说完,却看见风翌有些惊愕的眼神,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前是间整齐的院子,里面的房屋不知道比周围的房舍好了多少倍。 安宁兮有些诧异的看着风翌,“这是你的家?” 风翌点点头,神情有些茫然,“怎么被修葺过了?”他牵着马走了进去,发现里面居然整洁的很,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一样。走到当中的房屋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倒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难怪连门也没锁,不过一张桌子,一张大床,一只搁在墙角木箱,唯一算好的就是另一面墙边的梳妆檯了。 风翌朝身后的安宁兮笑了笑,“这的确是我的家,不过倒是被修葺过了。”他摇头嘆了口气,“肯定是父王做的,算他还有些良心。” 安宁兮知道他提到西华王总有些别扭,也随他去了。她走到那只木箱前看了看,见到箱口边缘露出一张纸的一角,忍不住好奇就打开了来,却惊讶的发现里面全是写着诗文的纸张,杂乱的堆着,一份一份的散落在里面。 安宁兮随便抽了一张看了看,字迹龙飞凤舞,写了一首悼念亡妻的诗词。再细细的看了其他的纸张,竟全是同样的内容。她关上箱子,对风翌笑了笑,“你父王定是很爱你的母亲。” 风翌也看到了那些诗词,眼中露出暖意。 安宁兮刚要移步走开,一眼看到箱子下面的酒罈子,惊喜的叫了一声:“这里居然有酒?” 风翌上前取出来看了看,有些恨恨的道:“还是老脾气,即使悼念我娘也不忘带着酒,叫他不要喝偏偏不听。” 安宁兮这才知道这酒居然是西华王藏的,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对父子还不知道要别扭到几时。她微微笑了笑,指着那坛酒道:“既然是你父王偷偷藏的,我们就把它喝了,让他下次找不着不就好了。” 风翌眸中瞬间闪过几种神色,而后眼梢染上了笑意,“好,那便依你所言,喝光他的酒。” 天色晚了,风翌找出烛火点着。安宁兮出了屋子,在旁边的厨房里寻来两只碗,洗干净拿到了房中,搁在桌上,颇为期待的看着酒罈,“听说西华的酒特别香浓,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风翌拆了泥封,立即有香味钻了出来,四散在空气里。“怎样?没让你失望吧?” 安宁兮在他旁边坐下,催促他倒酒。风翌给她倒了碗酒,她立即就端着大口的灌了下去,喝完之后被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却笑着喊痛快。 风翌垂眼嘆息,想必她多少还是有些在意东越王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抬眼看着安宁兮,“宁兮,你报了仇,不开心么?” 安宁兮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当然开心,所以要庆贺,你快替我满上酒。” 风翌只好再替她满上一碗酒。安宁兮立即端着大口大口的饮了下去,酒水洒在了胸前的衣裳上也不在意。 这酒虽然香浓,却也容易醉,安宁兮又是这种勐灌的喝法,两大碗下去顿时头脑有些昏沉起来。见风翌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咕哝起来:“你怎么不喝?” 第173页 风翌无奈的嘆了口气,“我怕你这种喝法,这坛酒会不够你喝,我怎么敢动。” 安宁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过酒罈替他倒了一碗,不过有些眼花,洒出来不少。风翌看了那碗酒一眼,又看了看安宁兮,突然抬手给她倒满了一碗递到她手中,然后拉着她起身到了院子里。 月亮已经出来了,风翌松开安宁兮的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着问她:“宁兮,你可愿在这月下与我定下终身?” 安宁兮愕然的看着他,“风翌……” 风翌微微嘆息:“宁兮,如今天下大势已定,你不愿意么?” 安宁兮怔怔的看着他在月光下的脸,神情有些迷离,半晌过去,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罢,就当是一场美梦吧。 风翌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在院中跪下,端着酒饮了一口,其他的都洒到了地上。安宁兮也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口酒后把其余的都洒到了地上。想了想,突然觉得奇怪,转头看着风翌:“你刚才怎么什么都没说?” 风翌笑了笑,“没必要说出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安宁兮心中震动,缓缓垂下了眼。她如何值得他这般对待。 风翌拉着她站起身来,返回了屋内。 安宁兮一直低着头,想着自己与他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照如今的形式,他就要登上帝位了,而自己是个双手染上血腥的人,史书上会清清楚楚的写着自己在东越王宫的暴行,即使那是报仇,也会让后世不齿。她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享天下?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具身体里待多久,万一哪天他再也叫不醒自己,又当如何? 安宁兮越想越心痛,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喝的酒搅得大脑昏昏沉沉,她竟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眼泪越流越多。 风翌刚刚将手中的两只碗放好,转头看见她默默的在一边流泪,奇怪的走上前拉着她,“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低声唤了他一声:“风翌……”接下来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风翌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嵴背,“好了,不用多想,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 安宁兮从他肩头抬头看他,正好看到他额角的伤痕,这道伤痕可能要陪着他一辈子了,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他被水捲走的场景,手下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腰。风翌偏过头对上她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她,漆黑的眸子渐渐深沉。 “宁兮……” 许久过去,他只发出这一声喟嘆,将她搂的更紧,低头吻着她的唇。安宁兮的大脑晕眩不已,只有回应着他的动作。只是脸上的眼泪还在不停的流淌,像是永远也不会干一样。 朦朦胧胧中,她只听见风翌在她耳边一声声的唤她的名字,然后浑身一轻,已经被他抱起。她抱紧他,轻声哭泣,风翌又在她耳边轻柔的唤她,听到他的声音,她才安心了些。 两人身影相叠,她感觉自己如一潭水般,已经融化在风翌的怀里,脑中有许多情景一一闪过,现代的苏文,前世的萧如清,如今的安宁兮……可是最后又都一一的沉寂,只有身边的这个人最真实,她能做的只有搂紧他,不愿放开,可是又不得不放开。 就在最美的时候离开,留下的才是最美的记忆。 风翌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安宁兮的身影,他慌忙坐起身来,只看到枕边放着一张纸。那张纸的正面写着的是给他母亲的悼亡诗,背面却是安宁兮留下的话。 “如果一年后我还在这世间,我便来找你。” 风翌突然想起之前南昭王宫中她从惊梦中醒过来说的话,那句她居然又死了一回的话。 他顿时醒悟过来,原来她昨晚流的泪,所有的不安都是因为自己不确定还能不能在这具身体里好好的活下去。 风翌手中的纸落在一边,他闭着眼轻声嘆息:“宁兮,何必说一年,纵使一生,我也会等你……” 执手共白头 西华昌定三十八年六月,袁志、周立及北孟王三方汇聚开封,天下至此完全归于三国手中。南昭昭和女王突然不知所踪,风翌却不愿透露半句。霍霄只好按照盟约率南昭所有军队归顺西华。七月,北孟亦归顺西华。 十月,风翌于长安登基称帝,定都长安,年号永宁。 三日后风翌颁布诏书,尊原西华王为太上皇。划原北孟为封地,封顾凭轩为异姓王,留北孟王封号。后又拜郎清夜为相,原先的官制略作改动。又赐封霍霄为定威侯,划原南昭南面十五城为其封地,并为其与孙无家赐婚。而后诏告天下,恢復燕烙身份,册封其为无双郡主。其余一干将领,尽皆有封赏。 唯独没有提到的是与他有婚约的安宁兮。 之后风翌大赦天下,鼓励原各国通婚,大兴水利,免赋税三年,行无为之治,天下大定。 一直到永宁元年入冬之时,礼官上奏要重修太庙,风翌思虑再三,终究还是诏告天下,册封安宁兮为武德皇后。又下旨在金陵城门外姬太后落地之处建立功德碑。 也许安宁兮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没有露过面的皇后。 第174页 风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忙于政事,有事甚至彻夜与郎清夜等重臣议事,像是要在一夜之间就把所有的政务都忙完一样。 如今的皇宫只是在西华王宫的基础上稍稍做了休整。宫人们都觉得这座王宫实在冷清,整个宫中,主人不过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两人而已。更何况太上皇身体不好,皇上整日忙碌,根本就不常见到,就更加显得冷清了。 也许除了亲近之人,宫人们唯一有机会见到当今圣上的机会便是每到月底,他一个人登上宫中最高的高台朝远处观望时那个孤单的背影。 宫人们私下议论,一是说皇上终日日理万机,偶尔闲下来还要登高远望百姓们的疾苦,真是难得的好帝王。另一种说法则是,皇上不是在看百姓,是在看那位失踪的武德皇后,由此推断,他不仅是个好帝王,还是个痴情的夫君。 风翌登高远望的习惯一直保持着,即使到了年底,大雪纷落,天寒地冻,他也照样毫不耽误的登上高台继续眺望。只是每次下来后都神情落寞。 一直到永宁二年的春天,风翌终于停止了这个习惯。 永宁二年春,风翌下旨命各地藩王城守们进京议事。议事足足一月,详细的讨论了各个地方的存在的癥结和应对之策,叫众臣都有些奇怪,但皇帝的心思岂是可以随意揣测的,众人只有一一用心记下。 一月后众臣皆返,唯北孟王被留下。 北孟王留居皇宫足足两月有余,至五月时,有宫人听闻北孟王与圣上在御书房中争吵不止,后又恢復平静。 据说北孟王从御书房走出来时神情古怪,许久才似嘆息般说了一句:“也罢,我以前不能为宁兮做什么,这件事也许是可以为她做的……” 五月十九,突有圣旨颁下,圣上自称身体不适,难堪重任,传位北孟王。北孟王拜太上皇为义父,仍尊其为太上皇。 圣旨一下,天下震惊,但很快百姓们又平静了。谁做皇帝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们生活的好,又有什么关系。 朝中大臣争论不休,但圣上突然消失不见,太上皇也束手无策。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无奈,只有照圣旨恭请北孟王登基。 自此风翌不知所踪,只是后来皇宫中常有人神神秘秘的传言先前的永宁皇帝每年都会回来一两次探望太上皇,因为每到那个时候总能听见太上皇斥骂不断,口口声声骂着不孝子,常常要闹腾到大半夜。 不过这只是传言,谁也不知道真假。因为另外也有人说太上皇骂的是现在的义子,当今的圣上,因为当今的圣上总是打无双郡主的主意,每次郡主都是闹的宫中鸡飞狗跳,太上皇他老人家当然不高兴了。 当然对于这点,仍旧也只是个传言,又有谁知道真假…… 六月的某日,长安城外一处山顶,一个白衣男子席地而坐,正在抚琴,垂着头的侧脸温润如玉,看上去神情悠然,却又极其认真,仿佛整个人都投入到了这悠扬的琴声里。 他的身后,一个女子同样穿着一身白衣缓缓从山下走来,一直走到距他几步的地方站定,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许久过去,男子手中的动作停下,头没回却突然问了一句:“你来了?” 女子点点头,“是。” 男子仍旧没有转头,“这一年过的可好?” “还好吧,你呢?” “不好。” “哦?”女子脸上露出惊讶,微微笑道:“身为皇帝还会过得不好?” 男子低头又拨了一下琴,“因为还有没有得到的,所以觉得不好。” 女子笑意不减,“你天下都有了,还会有没得到的?” “有。” 女子笑的饶有趣味,“是什么?” 男子又拨了一下琴,“你……” 女子微微一愣,男子已经站起身来,抱着琴走到她跟前,上下看了她一眼,伸手牵起她的一只手,低声嘆息:“宁兮,我们是走过多少崎岖才能相遇,能携手又是多么的不容易,你真的能够这么潇洒的放开么?反正我是不能放开。” 女子一点点笑起来,笑意温柔的在眼角一点点融化开来,她反手握住男子的手,轻轻点头,“那就不要放开……” 后话: 几月后,金陵城中的街道上驶过一辆马车,车中坐着风翌和安宁兮。 两人先前去探望过霍霄和孙无家,然后去南昭原先的王宫祭拜了姬太后,又去看了看那座功德碑,最后打算去四处看看,便干脆从金陵城出发,走到哪里便算哪里。 马车出了城,上了官道行了一段路,车夫突然勒住了马,安宁兮正觉得奇怪,突然听闻车外响起一声“阿弥陀佛”,立即反应过来,掀开了车帘朝外看去,果然是荼弥迦。 风翌与安宁兮知道他会等在这里,必定是有话要说,便下了车走到了他跟前。 荼弥迦上上下下打量了安宁兮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风翌,笑着点了点头,“施主如今戾气全消,显然已经敞开心胸,真是可喜可贺。” 安宁兮朝他笑了笑,“大师还能想到来见我一面,真是叫我惊讶。” 荼弥迦笑着又唿了声佛号,“贫僧即将远游,想到二位平定天下之举,特地来拜会一番罢了。” 第175页 安宁兮看了一眼风翌,又笑着故意问他:“那么大师想必还记得帝皇星的事情了?你现在可不会再说我的出现让帝皇星异位了吧?帝皇星可是的的确确登上了帝位。” 荼弥迦哈哈笑了两声,“阿弥陀佛,施主真是一叶障目,帝皇星是登上了帝位,可是如今不也放弃了帝位了么?” 安宁兮一怔,顿时失笑,“这倒也是。” 风翌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也不过只是微微一笑。 荼弥迦又看了两人一眼,像是宽慰安宁兮般说了句:“施主不用太过担心,你既然已经完全放下过往,接受现在,那么也就不会有离魂之说了。” 安宁兮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她虽然说一年还没事便好好的与风翌在一起,但多少还是担心的,现在听了荼弥迦的话,且不论真假,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总是放心不少。 荼弥迦说完这话,便向两人告辞,看上去走得很慢,却很快便消失在远处。 风翌拉了拉她的手,微微笑道:“这下你可放心跟着我了?” 安宁兮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风翌握紧了她的手,“宁兮……” “嗯?”安宁兮转头看着他。 风翌轻声咳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事,上车吧。” 安宁兮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跟着他上了车。 马车又行驶起来,风翌揽着安宁兮,突然又低声换了她一句:“宁兮……” “嗯?” 风翌看着安宁兮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微微笑了笑,附在她耳边用微乎其微的声音低语:“我……” 听到那三个字,安宁兮微微一怔,垂下眼帘,嘴角却勾了起来,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风翌没有做声,安宁兮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他,“怎么了?”等看见他神情幽怨的盯着自己,安宁兮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脸又红了。 半晌过去,风翌仍旧幽怨的盯着她,安宁兮只好嘆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风翌的脸上顿时露出舒心的笑意,两人相视而笑,天地万物在此时仿佛都已经静止,唯一留下的只有彼此。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