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哭你别走》 第1页 ================= 书名:我不哭你别走 作者:jr花间 文案: 穿越后的女主不仅没能袖舞干坤、搅弄风云,还莫名其妙的被一只动辄哭唧唧的拖油瓶挂上了…… 新文《精神病院》预收中,耽美向。精神病受x冷淡医生攻。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提前收藏。 文案:宁欢喜因为知道了公司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封口,被boss伪造成神经病送往精神病院,与医生斗智斗勇,开启了一段证明我不是神经病的艰难之旅…… 五年后,欢喜终于摆脱了精神病的头衔,不甘心于就这么被boss戏耍,准备诱惑他的主治医生帮他打boss升级,走上人生巅峰。 谢净云无奈的望着借酒上门的他,沉吟道:“復仇的事情,我可以的帮你,但是……你先别脱衣服。” 另一坑《鹿饮水》预收中,江湖向。面瘫x话痨。文案进作者专栏可见,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提前收藏。 食用指南: 1 内有腐向(副cp),介意者慎入。 2 本文虐甜交加,但请不要信以为真。现实中的爱情盘剥到最后,最真的还是家常温暖。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拾彩,陆玠 ┃ 配角:李知荀,李易亭 ┃ 其它:沈清沉 ================== 【 ☆、美人江山 拾彩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群酣睡的人中间。几次三番的辗转之后,终于睡不住,轻声轻气的爬起来准备出去。 正在穿鞋时,身后忽然传来男声:“你干什么?” 男子虽是刚醒,可是神色清明,目光犀利,毫无半点睡意。 拾彩转身赔笑,小声解释:“今儿个白天睡得足,现在睡不着,我出去晒晒月亮,不瞎晃悠。” 昭启两国战事正紧,步非是王爷的心腹,此时被派来与伙夫们一同吃住,以便监管,防止有敌军混入对吃食做手脚。拾彩心知,赶紧向步非道明因由。 步非迟疑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又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拾彩穿好了鞋,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月亮,天气阴沉得很。 现在已是深秋,天幕低垂,长风猎猎。拾彩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跟她打招唿,她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双手别在身后,慢悠悠的朝西边的小溪走了过去。 这是前两天刚发现的一块好地方,环境清雅阒然,赏心悦目,有如世外桃源,是一个发呆的好地方。 她在糙地上躺下来,面庞朝天。 水面被前方营地里的火光照的波光粼粼,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噹噹的消失在夜幕尽头,似天上银河落入人间。一切都很安静,不合时宜,却又美的张狂。 拾彩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嘆:无论外面的狼烟怎么肆虐,战场多么惊心,这里始终是这么的宁静,让人不自觉的愿意相信这世界的美好。 她咂了咂嘴,扼腕嘆息,此等美景该与心上人执手共赏才对。 想到此处不禁无不惋惜的摇了摇头, “可惜啊可惜。” “人说云水边静沐暖阳,你这是沐什么,冷风么?”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拾彩春心一抖,等张开眼睛看清人脸,心脏的跳动偷偷漏掉几拍。 男子被黑夜笼罩,可也难掩华色,夜幕留下的那一星月光似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莹莹华光夺人心魄。 拾彩咽了咽干干的嗓子,老天何时这么怜惜她,想什么来什么。 这位王爷待部下虽严,但绝非苛刻,平日里倒也一派和颜悦色。她作为李知荀的专用厨子,因为一手做菜只中看不中吃的“绝活”获得了王爷的嘉赏。 二人一个喜欢做菜,一个喜欢看菜,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一来二往,也算成了“莫逆之交”,凭着这点常人不能欣赏的友谊,拾彩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厨子才能留在军营里成了个闲人。平日里有庆功小宴李知荀也不忘分她一杯羹,私下里还能拌嘴吵架。 “你想什么呢?” 拾彩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不敢再看翩翩落坐在身旁的人,假装淡定的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良辰美景,夜黑风高,孤家寡人,还能想什么?当然是美人啊!” 李知荀笑,歪着头看她。 “小拾可是还在怪我前些天放走了那个启国的连美人?” “自古君子惜美人,何况王爷您是君子中的君子,连眉姑娘又是倾城之姿,莫说你放了区区一个启国俘虏,就算你拱手让这山河我也无罪可怪。” 拾彩酸不熘秋地撇嘴,说完便佯装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看来是真的怪罪了啊” ,李知荀脸上的笑意更浓,想了半响道:“那……回了怀城,我再补小拾美人可好?” 拾彩没有回答,睁开眼睛,拿掉落在脸上的树叶,忽然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问:“美人与江山,不知王爷偏爱哪一个?” 李知荀怔住,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俄而又看了看拾彩手中的枯叶。 “小拾是爱这枯叶,还是爱这春风吹又生的树木。” “自然是这经久不灭的从林!”拾彩未及思索,脱口而出。 李知荀似乎已料到答案,目光飘忽地落在前方的黑暗,面色如水。 “你既已有答案,又何必还用这千古难题来为难于我?” 拾彩颓然,又重新躺倒。 是啊,美人再美,终有迟暮,岁月兵临城下,天下万物都要缴械投降,唯有这大好河山,岁岁年年与天齐同。 拾彩懊恼自己何故问了如此蠢的问题,呆呆的望着没入夜色的身影,喜忧不定。 景美催人倦,她方才还睡意淡淡,一会的功夫,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凉风习习,月亮像是想跑出来,却又害怕惊醒了溪边的人,躲在云后遮遮掩掩。 拾彩嘴角上扬,眼睛笑的有些弯,应是好梦。 李知荀见她沉沉睡去,伸过手去抱她回营帐,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轻声嘆了口气,然后脱下青色外袍轻轻的覆在她身上,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拾彩就被雨点砸醒了。 她迷迷煳煳的坐起来,还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雨点忽然加大,砸的她浑身疼才勐然惊醒,抱头哇哇叫的往营地跑。 伙夫长正在为找不着拾彩气的吹鬍子瞪眼,看见拾彩抱头鼠窜般的钻进帐篷,面色越来越是愠怒。 众人见拾彩回来,都默默松了一口气,知趣的退了下去,各忙各的。 伙夫长老穆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大抵是混惯了称兄道弟的日子,没有个温香软玉的女人磨磨他的心性,脾气日过一日、年胜一年,越来越差。 第2页 不过拾彩这个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眼色和熘须拍马的本事,早已把他的脾气摸了个个七七八八。 她知道自己今天又犯了错,连忙很狗腿的端了凳子给老穆坐,本来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这会更是弯成了一座拱桥。 “夫长,咱们这些下人们不懂事、没经验、没脑子,每天犯得事多了去了,要是每件都劳您操心那还得了。您这么多年行军在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您就大人不计小人嫌,饶了我这一回呗。” 其他人: “……” 不懂事、没经验、没脑子的明明只有你一人好吗!! 见老穆面色稍稍缓和,拾彩连忙朝他挤眉弄眼,轻轻凑在他耳边。 “我那还有半坛酒,晚上就拿来犒劳您。” 老穆知道拾彩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他别的没什么爱好,就好没事的时候喝两口。 再大的怒气终究是被那醇香清冽的酒淋了个透,余了些许灰烬也被拾彩的甜言蜜语彻底熄灭。 于是装模作样的训了拾彩两句“这种事情以后不可再犯”如何云云,才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再瞪拾彩两眼。 拾彩送走了伙夫长,摸了摸被雨淋湿的头髮,长长的了口气。 手脚麻利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擦干了头髮,小心翼翼的把青色外衣晾晒起来,开始准备一天的吃食。 主帐里,李知荀斜靠在软榻上,好似过于疲惫,正合眼而睡。 他的脸有些消瘦,髮丝高束,似山涧的青柏修竹,气质沉稳。可明明是一副正派的长相,仔细瞧着,却又偏偏生出一股纨绔气来。 启昭之战,打了一年之久。启国名将蒙远久战沙场,文能析战术,武能舍其颅,布阵用兵练的是炉火纯青,即便是这人才辈出的乱世,也很难有谁与之匹敌。 李知荀虽是小辈,第一次领兵打仗,经验不足,战略战术不敌蒙远,却胜在奇招不断,不按套路出牌,总是打的启军措手不及。 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不下,拖到今日。 只是两国交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日费千金。昭王下令命他速战速决,不可再拖,否则如此下去劳民伤财,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益。 李知荀嘆口气,只等此次休整之后一决胜负。 忽然,寂静被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划破,右侧帐篷微动,随之而来的劲风直逼软榻上的人。 李知荀陡然睁眼,右掌往软榻上一拍,借力旋转,一脚踢开了朝他疾声飞来的箭矢,短箭转向定在了榻边的案几上,咔嚓一声,案几应声碎裂成两半。 一方清秀手绢落在了地上。 李知荀理了理衣衫,弯腰拾起手帕,一行隽逸小字印入眼帘。 “蒙远夜袭,寅时出击。” 步非应声赶来,见主上安然无事,转身命人加强巡逻,静候在一旁等待吩咐。 李知荀神色茫然,握着手帕猜测来人身份。 正疑惑间,摩擦着手帕的手在触及帕角突起的刺绣时忽然停下,顿时笑意连连。 他看着那副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小小图案,转身对步非说: “把齐将军叫过来吧。” 步非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齐适便抬帘入内。 李知荀将帕子递给他,问道:“将军如何认为?” 齐适低头看了看,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着说:“看来王爷已经心中有数,既然消息可靠,自然是要将他一军。” 李知荀点了点头,一扫之前疲态,眉宇间英气自成。他迅速召来诸位将领,围着地形图开始秘密商议应对之策。 “启军此次夜袭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既是偷袭,肯定会在正面做足打仗的架势。他们要耍“空城计”,那我们便奉陪到底。” 众人点头附议。 “步非,你传信通知江陵,留五百人在城中举旗敲鼓,声势越大越好,其余人不必理会启军的正面挑衅,只管退回来埋伏在这里。” 他在地图上的一狭谷处指了指:“回溯关是他们的必经之地,要赶在援军之前占领这里,截断他们的救兵。” 步非点头称是,快步跨出营帐,李知荀继续吩咐。 “齐将军你率两万步兵主力正面掩杀,叔栾和子娀,你们各统兵一万,策应各方,从两翼拦截,追杀逃敌。” 生杀之语从薄唇皓齿间缓缓说出,樯橹灰飞烟灭的态势都化于风雅的谈笑间,没有厮杀、没有血拼,一切的生与死的较量,都静默的流淌在无畏的血脉中。 齐适恭敬的听着,心里泛起万丈波澜,朦胧间想起自己当年,何等意气风发,只是转眼之间已两鬓如霜,华发早生。 自己真的是老了。 他收了心中的感慨,心知此事耽误不得,急匆匆的行礼告退,去安排事宜。 ☆、萌宠小巴 拾彩收拾完厨房里的事,又背着娄子去旁边的一座小山里采糙药去了。 这一年里她跟徐大夫没少学医术,偶尔还会去帮大夫们打打下手,一年下来,大的不说,应付皮外伤还是得心应手。 许嗔对她甚好,时常会教她认些糙药,军里的外伤药不够了,都是她出去採药补济着。 这山里她来了许多次,轻车熟路,就连后山的那只张牙舞爪的母猴子生了几只小猴子她都一清二楚。 说起这只兇巴巴的母猴子,拾彩和她都还颇有渊源。 此事还要从一年之前说起。 自己刚来这世界的时候,满身是血的倒在这山里。醒来时身边围了一群猴子。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已死,又瞥了瞥身边嗷嗷叫的猴子,以为自己转世投胎成了毛猴,想起身检查却又因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动弹不得,憋得一口老血在胸口吐不出来,几欲昏厥。 猴子们一脸担心的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太阳日渐下落,隐于葳蕤茂密的丛林之中,雾气折she着暮光散发着奇异的色彩,让人觉得好像身处幻境之中。天色越来越暗,拾彩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随着流逝的光而渐渐消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只母猴子一瘸一拐的回来。身后还跟来一个男子,天外飞仙似的娓娓飘来,鞋子碰撞地上枯叶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在拾彩的耳朵里,犹如天籁之音。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不及欣赏救命恩人的缥缈仙姿,意识已经开始渐渐迷离,身体也越来越轻,模煳中感觉到似乎有人的把她抱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醒来之后,她已躺在军营里,仍旧是动弹不得,浑身缠满了白布,伤口仍然在火辣辣的疼。 她悄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昏黄的蜡烛,古色古香的木质桌椅,以及门帘外若隐若现的战旗,悲哀的心想,看来自己这是连魂带人的穿越了啊,还被附赠了一身的伤! 不过谢天谢地,她还活着,于是悲哀里又带着一丝庆幸。 正在这时,帐篷忽然被人撩开,走进来一个灰衣布衫的男人。岁数大约三十左右,嘴边有青青的胡茬,但是皮肤白皙,样貌端正,扑面而来的一股书生气。 第3页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见拾彩醒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醒啦,来,把药喝了。” 拾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许嗔愣了一会,一拍脑袋,突然自顾自的笑了。 “你瞧瞧我,都忘了你自己坐不起来了。” 说着他走近床边,把被褥一掀,右手往拾彩背下一伸,然后左手微微扶起她的头,手臂稍微用力,就把她托坐了起来,一贯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是要我餵你,还是自个儿喝?” 拾彩接过药碗,说道:“我自己来吧。” 许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查看她的伤势,一边说道:“王爷说让你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先把伤养好,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你。” “王爷?”拾彩抬眼问道。 “嗯”许嗔点了点头,手上快速的拆开腿上的纱布,然后重新换了新的上去,顺道啧啧感嘆何人如此残忍,把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伤的如此之深。 拾彩沉默不语,她没有关于这段的记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许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拾彩的伤以她能感知到的速度在快速癒合,不出多久便能下床自如的走动,惹得许大夫啧啧赞嘆。 “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硬朗。” 拾彩看着许嗔欲言又止,她想让许大夫帮她隐瞒性别,这军营之所非女子可留之地,目前她又无处可去。只是许嗔到底是王爷的人,这欺上瞒下之事只怕不愿意做。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爷居然差人送了一套男装给她,而且还把她安排到后勤里去做炊事。 拾彩感激不尽,高兴的跑去告诉许嗔这个好消息,许大夫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说道:“安心住下吧!” 拾彩点头,默默记下这份恩情。伤好之后她成了王爷的厨子,偶尔人手缺的时候也充当一下大夫,为营里的士兵们看看病。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熘走了,不知不觉,一年已过。 这一年里,她与军里的人也日渐熟悉,尤其是巢只,简直就成了她的影子,时时刻刻尾随在自己身后。 拾彩性格开朗,经常与一帮男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每每酒宴,不把所有人喝趴下誓不罢休,久而久之,军队里的人都戏称她为“拼命拾郎”。 不过除了与人其乐融融外,拾彩跟后山一群毛猴混的更是贼拉熟。 那只救了她的母猴子看起来和蔼可亲,实际上脾气大得很,拾彩有些怕她,直到前几天给她接了生,那只母猴子才愿意跟她亲近些。 拾彩给她的孩子起了个名叫小巴,小巴虽然顶顶嫌弃,但是碍于不会说人话,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 她在一旁幸灾乐祸,谁叫你娘总是兇巴巴的来着。 其实巴娘当时为了去搬救兵,跑的过快还摔折了一条腿,她知道后感激淋涕,千方百计想要回报,可是巴娘总是一副高冷的模样,拾彩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腔恩情无处置放,只得寄託于小巴身上,对小巴更是疼到心坎里。 拾彩忆起自己已许久没有去看那一帮泼猴,不知小巴长高了没有。 想到小巴,嘴角不禁弯了弯,心情也随之变好。 她伸了个懒腰,属于丛林的特有味道绕在鼻尖,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 或许是因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映像就是刚醒那晚,树叶上散发的奇异的色彩,层林尽染,美幻似画,所以她总觉得只要一置身于丛林,就像回到了家,通体舒畅不说,心里也总觉得踏实。 她翻了翻手中的医书,比划着名书上的图案,手脚灵活自由的穿梭于丛林之间。 这山里的一糙一木,一勐一禽她都熟悉无比,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此时此刻,她似乎已化作丛林的精灵,徜徉在碧波万顷的林涛中。 拾彩满足的心想,以后如果有一天她一无所有了,就回到这里,和山林一起孤独终老。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渐转暗。 拾彩找了个山洞,掏出火舌子生火。或许是火惊了山洞深处,忽然从里面窜出一只猴子。她抄起随身携带的棍就准备打,待看清猴脸,扔了棍棒。 “你怎么在这?巴娘呢?” 这猴儿她认得,是跟巴娘混的一只小赖皮,最是欺软怕硬,精通各种十分流氓的整猴伎俩,拾彩不喜欢他。 或许是被拾彩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了,又或许是知道拾彩不待见他,小猴子憷憷的待在角落不敢动。 拾彩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毫不留情的踢了他一脚。 “滚吧。” 小猴子得令,喜出望外又好像不敢相信,眼睛还在看着拾彩的脸,脚上的功夫却半点没省,飞也似地逃了。 拾彩嘆了口气,倒下入睡。不过一会,只听外面窸窸窣窣,她不耐烦的睁眼,见那只猴又回来了,气得拿起傢伙准备再打,小猴子吓得赶紧举起怀里的山果,讨好似的望着她。 拾彩欲哭无泪,停在半空中的棍子再也落不下去,赌气似的扔在了地上。 “你若再来扰我清梦看我不打断你的猴腿。” 她接过小猴子递来的果子,挥了挥拳头。 小猴儿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拾彩倒头再睡,很快入梦。 只是这月黑风高,有人良辰美梦,有人却入睡不得。 月色下,有一行人已换好夜行衣,似嚎狼般嗜血矫健,又像穹顶边的苍鹰敏捷锐利,迅速地分两拨朝大昭的营地直奔而去,势如破竹,志在必得。 蒙远胸有成竹,略显苍老的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笑意,身手敏捷的跨上战马,黑云压城般的涌入夜色,悄无声息,幽似鬼魅。 李知荀在帐内踱着步子,将士们都在紧张的备战中,外面十分的嘈杂,他想了想,拿起一件披风,出了帐子,又朝那条小溪边走了过去。 这个地方还是拾彩告诉他的。 当时拾彩初见此地,惊为仙境,藏着掖着怕被别人发现了去。后来又觉得一个人赏景实在没意思的紧,于是就偷偷带着李知荀来了这里。 “王爷若是哪天心情不好”,拾彩说着往糙地上拍两下,“喏,就这样躺着,伸伸懒腰,看着天上的星星,听听溪水的禅音,就什么事都不烦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 “说不定星星们还会结伴下来看你呢!” “结伴下来?”李知荀被她这个说法逗笑,“星星与我非亲非故,看我作何”。 拾彩笑了笑,忽然有些怅然。 “那就把它们当作你的亲人吧!这样总有理由了。” 亲人么? 李知荀慢慢躺倒,双手枕在头下,静静地看着星空。 东方天空的云彩开始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伴随着血色的朝阳喷薄而出。李知荀心里估摸着时辰,忽然嘆道: “绥邑要起风了!” ☆、背水之战 翌日,拾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当头。 第4页 她顺手捡起来几个昨晚那只小猴子送来的山果,在身上擦了擦,算是解决了早饭。然后背上药篮,走出山洞继续採药。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山顶。 拾彩擦了擦掌心的汗,放下药篮,然后躺在了悬崖边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沁人的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跟,为她解了不少乏意。 她呆呆的看向天空,此时天幕低垂,山野空旷,青峰之间云雾缭绕,苍茫若梦境。 山脚下雾色渐退,谷底渐渐露出原来的模样。有银青两支军队在互相对峙,蒙远的偷袭已经变成了两军的正面交锋。 拾彩心惊,原来今日已开战了。 银色衣甲的步兵和骑兵已经退到了在主战场之外的南部山头,队伍前飞扬的大旗上的“昭”字依稀可见。 主战场的北面山头上黑蒙蒙一片,青色铠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启”旗下严以待阵。双方互相怒视,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再次冲下去厮杀。 山谷里满是累累尸体和废弃的战车,硝烟瀰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拾彩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知道现在不是她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战士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她作为被守护的人,理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现在多采一些止血的糙药回去,明天就能多救几个人。 同情与不忍最是无用,除了徒增伤悲,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百里之外的回溯关附近,江陵带领着十万大军埋伏在纵深几十里的两边山坡上,警惕的盯着援军到来的方向。 山塬林木茂密,山道狭长,从外面看,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多时,远处终于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马啼声和跑步声,接着渐渐变大,最后演变成雷鸣之势,暴风雨般向南压来。 江陵探了探头,欣喜的勾起嘴角,小声说道:“来了。” 启军副将姜宁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本该对回溯关有一定的警觉。但是由于时间紧急,兵贵神速,这条路又是通往绥邑最近的道路。 而且据他了解,江陵等人被困在前方脱不开身,后方又被蒙大将军领兵偷袭,此时定是乱作一团,决计没有多余的兵力埋伏在此。 所以他在进入回溯山道前下达的唯一命令就是将方正的队形打散,根据地形自由变换宽窄,快速通过谷地。 一时间十几万大军在几十里长的山谷里全面撒开,山道上遍布着不成队形的三五步兵,被蜿蜒逶迤的小道压迫的零零散散。 终于,在朝阳的雾色中,姜宁等少数将领骑着马率领步兵全部深入回溯山谷。 突然,山腰间的战鼓若晴天霹雳般在头顶炸响,随后号角大作,大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滚木礌石恍若从天而降,黑色海cháo般席捲而下。铁镞箭失唿啸飞掠,如一张张紧罗密网,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山谷中带队的马队和散乱的步兵顿时惊慌失措,拥挤践踏,人仰马翻者数不胜数。 在启军还未回神之际,埋伏的三万骑兵又立刻趁胜出击,先行在前,吶喊着从两侧勐扑而下,将奋力往山坡上爬的启军一举碾压成肉泥。 中军重甲兵则跨着整齐的步伐山岳城墙般的从山道两头向中间推进,死死的把启军锁在越来越短的一道山谷内。 整整一条绵延三十多里的回溯关,战鼓如雷,喊杀连天,血流成河,战况激烈兇险,惨不忍睹。 面对漫山遍野的被动击杀,姜宁怒火中烧,刺向敌军的剑挥的更加用力。 山谷内狭窄拥挤束手束脚,毫无还击之力,再加上两侧有骑兵唿啸迎击,前后又被重甲兵堪堪堵死,如若再不突出重围,到时候范围越缩越小,他们就更伸展不开了。 想到这里,姜宁突然间清醒过来,大吼一声,“全体向前方重甲兵进攻,打开阙口,冲出山谷!!” 只可惜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中,丝毫没有起到统领的作用。 他满脸血泪的一跺脚,向高处爬了几步,暴露在毫无遮挡的陡峭山坡上,站定后对着下面的启军锐声高喝:“都给我听好了,全体集合向一处进攻!向一处……” 他的“进攻”两个字还没说完,后背忽然一凉,一把尖锐无比的箭从胸口径直穿过。箭头上勾带出森森血肉,接着是肚子,然后是两条腿…… 他不敢置信的低头摸了摸胸前温热的鲜血,回身望去,突然两眼一黑,摇晃着跪在了地上。 江陵举起手中的最后一支箭,瞄准心口,在心里默道:对不起了老前辈,但是,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突出重围。 启军在一片混战中发现副将被杀,更是士气大降,若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飞,毫无打法。在勐烈的攻势下僵持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被一支长驱直入的轻骑兵一举击溃。 另一边的雀山山下,蒙远的两万精兵只剩下一层不到。 昨夜为了不引起李知荀的注意,能够顺利偷袭,他只带了少量骑兵,安排步兵大军随后而来。之前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和减小声响而一再缩减的队伍,此刻显然暴露出了致命的劣势。 面对十几万大军的层层包围,他们只能一再的后退,而此时,他们已经退到一处莽莽苍苍的森林边缘,前方又是步步紧逼的昭国大军。 此处地形两边高、中间洼,宛若一个小型盆地,骑兵不易展开,突围又突围不了,当真是进退维谷,四面楚歌。 此前蒙远本来还在满心希望的等待着援军的到来,可是现在晌午已过,援军还迟迟不见踪影。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绝望。 他转身看着身边所剩不多的士兵们,黑红的血液凝固在青色的铠甲上,疲态尽现,泪水挂满了每个人的脸,却没有人嚎啕大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哭声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大家可愿意随本将再战?”蒙远嘶声相问,眼睛里涌出了无可遏制的眼泪。 这是一场死战。 他自幼喜好兵武,熟读兵法,只盼一朝能功成名就。平生心愿无非是战死沙场枯白骨,马革裹尸成英名。但其他人不一样。 生逢乱世,许多人都是被迫从军,但求归田卸甲,妻儿团聚,不求受爵封地,光耀门楣。他可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他不能自私的要求让所有人都陪他送死。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这样的将,他宁愿不做。如果有人此时此刻想要返归故土,他也不会阻拦。 听闻蒙远的询问,将士们毫不犹豫,慷慨激陈。 “愿随将军共赴生死!” 不到两千的伤残之人的唿声竟然堪比万人之音,声音高亢有力,雄浑悲壮。余音惊飞了山里的鸟儿,飞鸿过处,只余一抹天青色,似在唱一首这人间最苍凉的輓歌。 “好,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如此。能为国赴死,是我辈的荣幸!只要启国的黎民百姓记得我们做出的牺牲,更加珍惜眼前的太平之景,死又有何惧!” 第5页 有轻泣的将士面露赧色,听得蒙远的一番言语,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珠,跪下请命。 “请将军再战。” 其他人见状也一併跪下。 “请将军再战!” 蒙远欣慰的仰天长笑,连道三个好字,目光仇恨如火,似要燃烧眼前的一片银色。落日的余晖从他的背后映she而来,像是一座镀金的巍巍雕像。 李知荀一脸凝重的骑在马背上,一身银甲在烈日下灼灼生辉,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 都到了这个地步启军居然还不投降,坚持要死战到底。 做为晚辈,他本来对蜚声四国的蒙远大将军十分的敬佩,所以有心为他留一条生路,只要他愿意为大昭效力。 可是看眼前的情形,他的这番情义,怕是不能实现了。 齐适和李知荀所想一样,但见蒙远不肯屈服,心中十分惋惜,和李知荀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沉默。 暮色苍茫之中,忽然山谷的北面传来一阵雷动的鼓声,启军像一只青色的怪物直扑下来,发疯似的化作一把利剑,直抵昭军心脏,仿佛想要刺穿这世间万物。 银甲战士们面露愠色,怒火中烧,手握长矛和遁甲,蓄势待发。 随着李知荀的一声令下,银色兵团也在号角声中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穷途末路的英雄们,破釜沉舟,置生死于度外,怒吼出最后一个杀字,蜂拥般的沖向敌营。 银青两色交融混杂,在苍凉的黄昏中蜕变成奇异的光彩,兵器刺穿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又一个人在倒下,但是没有人因为惧怕死亡而停下来。 他们为了各自的家国,用生命勾勒出这世间最悽美的一副水墨丹青。 ☆、初次相遇 夜幕渐渐降临,拾彩看药篓里已经装满了糙药,于是擦了擦额边的汗,决计回去。 她背好药篓,正准备走,忽然觉得前方一束锐利的眼风打在身上。虽然不知是何人,可本能的觉得危险。 她继续低着头,装作不知,心里估摸着对方和自己的距离,眼睛瞟到旁边大约十步远的藤蔓。 她记得顺着这个藤蔓可以直接滑下山,在那人跑过来之前,她可以迅速滑下去。藤蔓很粗,盘根错节,应该能够承受自己的重量。 不管有没有危险,跑总是没错的。 主意已定,拾彩深吸一口气,装作还在找糙药的样子,慢慢后退了几步。 感觉到那束目光在随着她移动,她一咬牙,勐然之间一个转身,撒腿就跑。 眼见就快要跑到到藤曼处,却突然觉得身边一阵劲风颳过,一个身体挡在了她面前。 “还跑么?” 少年眉眼间浸染着若有若无的笑,髮丝有些凌乱。不过十八九岁,眼睛大而有神,清澈明亮,仿佛能倒映出云朵。 额间隐约有几珠薄汗,肩侧垂下两辔辫子,发梢处竟还缀着几片花翎,一身深紫色的衣衫衬的人丰神秀异,却又好像天质自然。 拾彩见躲不过,只好停了下来。见少年一身华服,超然脱群,于是平了气息,放轻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然后缓缓朝少年行了一礼。 “深山黑夜,我以为是遇到了豺狼虎豹,故才贸然逃跑。不知公子在此处赏景,扰了您的雅兴,这就离开。” 说罢不等少年回答,转身就准备走。 “过来。” 紫衣少年不买拾彩的帐,看了看她篓子里的糙药,找了棵树靠着,对她摆了摆手。 拾彩站在原地未动。 少年气定神闲的对拾彩上下打量一番,无辜而又干净脸上写满了威胁,幽幽的开口说道:“深山黑夜不仅可以赏景,还适合杀人。” 拾彩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长得好看的人往往杀人不眨眼。千思万绪在脑子里快速略过,她一边想着逃脱之策,一边极不情愿的朝他挪了去。 她刚走近,少年便微微低头朝她靠过来,微热的空气轻轻的打在她的脸上,鼻息可闻。 拾彩身体有些僵硬,不明白这怪异的举动所谓何意。正疑惑间,却忽然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 她低下头看他,见人好像晕了过去,眉头紧锁,额间沁出细汗,薄唇发白,十分痛苦。 她微微转身,少年没了支撑,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背后有鲜血渗出。 拾彩赶紧蹲下检查,给他把了脉,确定人真的晕了过去,胸腔里的扑通通直跳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她四周环望了一圈,很好,没有人!于是心安理得的拍了拍衣裳,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本来出于医者仁心,她是该搭救一把。可她这个人向来惮烦劳、安简便,不是她薄情寡义,而是行多必失,像这种找上门的麻烦,她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天色越见越晚,老穆等人聚在厨房里,连许大夫也在,大家神色凝重,正在商讨着去山里找拾彩。 巢只眼眶红红的蹲在老穆身边一言不发,眼睛没有焦距的看向外面。 忽然巢只眼睛一亮,指着帐外的人影激动的大叫。 “夫长,夫长,拾…拾彩,” 老穆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健步沖了出来,看清人确实是拾彩,一个巴掌拍了过去,看到她还一脸的不明所以的模样,气的张口就骂。 “你个臭小子跑哪儿去了,居然敢夜不归宿,不怕山里野兽把你吃了。” 说完老穆觉得语气太过关切,不自然的咳了两声。 “吃了才好,省的我一天到晚为你们操碎了心。”说罢又气唿唿的瞪了两眼。 拾彩心里感动,老穆虽说喜欢凶人,但对她还是不错的。 其他人赶紧打着圆场,“是啊是啊,你跑哪儿去了,老穆她可担心你了。” 拾彩含煳的说自己迷了路,巢只赶紧推着她进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拾彩,快回去换身衣服,为你留着饭菜呢,我去给你热热。” 拾彩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褴褛,刚才下山时跑的太快,棘糙树枝把衣服都划破了,赶紧应声钻进自己的帐篷。 拾彩换了衣服,见巢只在厨房里忙活,就前去帮忙。她心里挂念着战况,还没开口问,巢只就高兴的和她唠开了。 “你是不知道今天咱们这仗打的多漂亮,启军全军覆没,一人不留,连蒙远也在被捉前自刎,哎,说来那蒙远也是可惜了,人死灯灭,一身的才干也要随他入土了。” 全死了!! 拾彩听罢,不顾巢只在后面追喊,撒腿就往战场跑。 此时的李知荀正在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往日的风华绝姿变成了不堪的落寞,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 台下尸体堆积如山。 拾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血与肉体在黑暗的掩护下化身一头狰狞而兇残的狼,仿佛想把活着的人也生吞活剥的吃下去。 狼烟未消,血染热土。 黑夜包容了所有的残忍与不堪,无声的洗刷着这场恶战。空气中瀰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6页 拾彩不用亲歷也能想像得到白天的时候这里经歷了怎样一场凛风血影,撕杀伐挞。这些被遁甲茅戈撕成碎片的男儿们,也将在野糙繁花下长眠,在白骨之间归于腐朽。 她有些担心的看向烽火台上那个身影。没有人喜欢战争,不论胜败。 李知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漫无目的的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寒风吹得衣服猎猎作响。 “王爷不是打了胜仗么,为何还是闷闷不乐?”拾彩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惊了身边的人。 见来人是拾彩,他对着她勉强的笑,有些颓然。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攻之良策,这场战役里,没有胜负,两败俱伤……” “启军全殁,我算不得赢。”李知荀微不可闻的嘆息,眼角眉梢尽是哀意。 拾彩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影,心有所感,安慰他道: “或许对于青衣骑来说,死才是最荣耀的吧。蒙远年少时就兼做统帅领兵出征,与青衣骑出生入死,曾打败过孟津和夏国联军,也算得雄才伟略的赫赫人物。”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此次绥邑一战,丧师六万,失守三城,定是自感一世英名付之东流,羞愤交加。他已是古稀之年,若是再让他和青衣骑当俘虏,只怕对他来说更是羞耻。王爷大可不必为他哀嘆,也许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李知荀靠在台墙上,细细的听着拾彩一番言论,眼里少了些许悲痛,却多了几份探究。见她像是真心想宽慰自己,又有些释然。 “再高明的战术阵法总是可破的,唯有一军的骨气,攻之不破,战之不消。此役启人伤残不解甲,共赴生死,启军可畏。” 李知荀望着漫无边际的天空,对启军的敬意油然而生;拾彩内心复杂,低头默不作声。 茫茫天地间,两个身影,一高一低,被黑暗所包围,似乎都怀着悲悯苍生的胸怀,一腔柔情面对着人间最残酷的炼狱。 ☆、我叫陆玠 第二天一大早,拾彩就起床了。 仗一打完,一切节奏都慢了下来,活也少了不少。徐大夫那边伤兵不多,也用不着她帮忙。 她忙完了自己的活,想了想,揣着两个馒头,跟巢只打了个招唿,身上挂着两个壶,别着手慢悠悠的朝山后走了去。 马上应该就要离开这里了,她想多和后山里的那群猴子相处一会。 小巴远远的就看见了拾彩,欢欣鼓舞的一歪一扭的跑来迎接。拾彩伸手把他捞进怀里,亲昵的蹭了蹭小巴的额头。 “巴巴,今天有没有听你娘的话呀?” 小巴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也听不懂人话,只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拾彩爱怜的的摸摸小巴的头,脑子里莫名的想起昨晚那个受了重伤的紫衣人。 他似乎也有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灵气动人。 不救! 过了一会,小巴撒娇撒够了,就安安静静的把头靠在拾彩的肩膀上。拾彩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又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昨晚的一幕。 他似乎也靠过自己的肩膀。 不救!不救! 又过了一会,小巴开始按耐不住的在拾彩的怀里胡乱的蹦哒。由于动作过勐,指甲不小心擦过拾彩的脸颊,顿时冒出一串串细密的血珠。拾彩吃疼的“啊”了一声。 眼前又适时的浮现鲜血从紫衣人背后冒出的场景。 “唉……” 拾彩哀声嘆气的放下小巴,苦兮兮的说道:“我这上辈子是欠了他什么啊!巴巴你自己玩哦,姐姐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就不陪你玩了。” 这次小巴好像听懂了,脚刚一着地就嗖的一声窜上了树,去和其它伙伴们玩耍去了。 拾彩无奈的整理好衣服,抬头辨了辨方向,朝东边走了去。 不出一会就看到了地上一堆血迹,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她循着地上的血迹继续往前走,越走树林越密,杂糙越高。忽然拾彩觉得脚下一绊,登时俯面摔了下去,重重的砸到一人怀里。 少年大约受到了冲撞,剧烈的咳嗽起来,幽幽的从昏迷中转醒。 忽见面前一个放大的面孔,条件反she伸手就是一掌,虽说力道不及平时十分之一,但她没习过武,还是被震得五脏六腑都撕裂了一般。 拾彩疼的眼泪几欲出来,少年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眼睛里竟莫名的有些后悔,意味深长的盯着疼的龇牙咧嘴的拾彩。 拾彩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见罪魁祸首居然还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气得破口大骂,像平日里训斥那一帮调皮捣蛋的小猴子一般。 “你个没良心的,我可是来救你的,你倒好,还给我一掌,受这么重的伤,哪里来的蛮劲儿。” 少年脸色比昨晚还要苍白上几分,有些气恼却又无力反驳,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满腔的话憋到最后只余愤愤的一句:“你才没良心!” 昨晚居然敢丢下我就跑!亏我还……算了,不和傻子计较。 拾彩狐疑的揉了揉眼睛,掏出油纸包,将两个馒头塞给他,然后绕到他背后。 若不是伤口的位置都是在背上,她倒真是怀疑昨晚那个满身危险气息的人,和现在这个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孩子气的到底时候不是同一个人。 少年后背衣服被划破,像是刀伤,刀口很深,靠近伤口的地方有些黑紫,血液凝固的地方因为刚才的动作又被撕裂开来,血肉翻飞,触目惊心。 如果是平常人这样流一夜的血早死了,他尽量运功让自己的血留得慢些,大抵此时功力不及,血又开始汩汩冒出。 拾彩见惯了这种伤,不觉得害怕,战场上比这可怖的伤多得是。不过他熬了这么久没有治想必也是疼痛非凡。 她四处望了望,拍了拍少年的背,说道:“你再忍一会,我去采点药回来。” 不一会,拾彩便拿着些许白棠、白及和其它止血消肿的糙药回来了。 少年见她回来,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身体起伏牵动背后的伤口。拾彩见状赶紧放下怀中的药,跑去帮他顺气,不敢重拍,只得轻轻地抚着。 见他咳的缓了一些,拾彩才赶紧取下身上的两个壶,一瓶清水,一瓶她自己酿的酒。 她用酒帮少年清洗伤口,然后把采来的药一起放在嘴里嚼了嚼,轻轻敷在伤口处。 拾彩感受到他后背紧绷,撑在地上的手已经被攥的骨节泛白,就开口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少年微闭着眼,不知是疼的不能说话,还是懒得理她。 拾彩撇撇嘴,自顾自的唠叨。 “昨晚你叫我过来就是看到我篮子里的糙药,想让我给你疗伤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白及末和水壶一起递给少年,少年睁开眼,一言不发的接过水和药吃了下去。 拾彩见他吃的这么干脆,轻笑着问:“你到还真敢吃,不怕我下毒害你?” “你不会”,少年闷声回道,语气之间已然是对拾彩了如指掌的架势。 第7页 拾彩心里只当他是一个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像这种“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的套近乎句式,八成是平日里撩拨姑娘用的口头禅,今日恐怕受伤疼花了眼,把这种伎俩施在了她这个老僧入定的“爷们儿”身上。 若是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定是要因为“你不会”这三个大字而满心欢喜,红飞两颊。 可是她自认为自己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对情之一字看的通透。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爱情不过是男女战战兢兢守护的一腔媒妁之言而已。 相爱时你是镜中繁花、水中圆月,不爱时你便是阶下尘埃、庭前残叶。这爱与不爱,全在人一念之间,而人心又是最易变的。让她去相信朝秦暮楚、变化无常的人心,岂不笑谈! 所以,这话在别的闺秀心中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她这,她连一丝涟漪也不愿给。 见拾彩毫无反应,少年惊讶的摸了摸鼻子,有些气馁的说道:“哎呀,不上钩。” 拾彩犹如世外高人一般的笑了笑,看见地上包着馒头的油纸已空,转了话题问道:“看你衣着不凡,应是非富即贵,以为你会不屑于吃这两个馒头呢。” 少年闻言表情一滞,染上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哑声道:“人在饿极的时候什么都敢吃的,馒头和我吃过的东西比起来,已是美味。” 拾彩心知自己问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悻悻沉默。 少年也不再说话,眼睛里的雾气像氤氲缭绕的湖面,抿着唇有些倔强的看向远处。 良久,或许是后背的药起了作用,少年气色好了一些,又恢復了初见时的调笑。 “姑娘一手好医术,不如跟了我如何?” 拾彩用鼻子哼哼:“我只不过认识几味药而已,看你的样子身边应该不缺妙手回春的神医,你就别打趣我了。哎,等等,你才姑娘呢!”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兇巴巴的说,“老子是男人,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见过的女人比你吃的饭都多,不会认错的。何况……”。 何况你在走路还一歪一歪的时候,就成天跟在我身后咿呀学语了。 “看你还能开玩笑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走了。” 拾彩撇撇嘴,顿时后悔救了这个登徒子,意兴阑珊的拍了拍屁股,大踏步朝山下走。 少年也不拦她,目送拾彩离开的背影,半响才若有若无的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了一句。 “我叫陆玠。” 拾彩脚下一顿,心跳骤然漏了半拍,她奇怪的摸了摸胸口,没有回头,朝背后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则通知,放完就跑。详情如下: 从今天起小间打算在作者有话说里增加一个新板块,那就是《每日一语》。可能是我自己瞎说的,可能是名言,也可能是(毒)鸡汤,又或者是某些热评。没有什么邪恶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分享,如果能顺便博得诸位宝贝一笑或者让你心中一暖,那再好不过。当然,如果影响了宝贝们的观看体验,可随时反映,我会酌情考虑是否继续或删掉。 好了,废话不多说,上今天的份: “真正的那个人在追寻你的路上,风尘僕僕策马而来,踏过赤浪黄昏,踏过璀璨星辰,你要等。” 最后的最后,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凯旋而归 捷报很快传入怀城,病了许久的昭王喜的连上三日早朝,命李知荀即刻回京,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黎天瑜坐在梳妆檯前,铜镜里的人美目流盼,唇若涂脂,远山眉悠长素淡,精緻的凌云髻衬得她如寒梅般冷艷,同时又似水一般温软。 也只有在念及李知荀这三个字时她才会露出这初春三月般的笑意。 她轻抚着铜镜里的人,唇齿噙笑。 等了一年,他终于回来了。 念知款门入内,黎天瑜悄悄印去眼角的两行清泪,恢復了往日的高傲与冷淡,轻声对念知说: “念知,下午陪我出趟府吧,我想挑些礼物。” 念知低声应着,默默的服侍她穿衣。 晏清王府内,老王爷捏着李知荀的信,似乎想笑又似乎在生气,表情好不别扭。 “好小子,这会想起你还有个爹了,出征在外一年音信全无,这会才知道报平安。幸亏你是打了胜仗,若是败了,老子追到边陲也要把你拎回来打一顿。” 步非不敢吭声,忍着笑意下跪,“老王爷骂的是,信已送到,属下就告辞了。” 晏清王吹鬍子瞪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步非,哼哼道: “你个小狐狸,还不是和你主子穿一条裤子的,把我的话送给那小子,半月之后怀城外见不着他,他就不用回来了。” 步非点头应是,转身消失在晏清王府内。 “半个月么?”李知荀听后面色凝重,“王叔怎么样了?” 步非答道:“听说绥邑大捷,昭王大喜,连上了三日的早朝,只是前两日病情又恶化了。” 李知荀沉默,看来王叔已撑不了多久了,父王这是让他赶在王叔驾崩之前赶回去。他疲惫的挥了挥手,步非悄声离开。 次日,将士们听说了步非带回来的喜讯,个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昭王要亲自为他们接风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上午大家碍于军令,在一起叽叽咕咕,小声的述说着回家的兴奋和思念,下午一帮思家的男儿们便再也忍不住了。几十人围成一个大圈,互斗玩笑,有些不能回的将士们也跟过来凑热闹。 拾彩拎出几大坛酒,大家连声道谢,文雅些的还知道拿个酒杯慢慢啜着,心急的人直接拿了罈子往嘴里灌,喝到饱为止。 酒过三巡,不知谁先起的头,大家拿着酒杯敲打,击节而歌。有人拿出了陶埙,吹了一首每次出征时妻儿们都会为他们唱的壮行歌。 君有长剑兮,守我家园。 我有痴心兮,待君归还。 两心无悔兮,悠悠青山。 征人远去兮,流水潺潺。 勐士归来兮,布衣高官。 日月无改兮,桑麻红颜。 陶埙低沉呜咽,苍凉悲戚,歌声雄浑厚重,响遏行云。人声乐声丝丝入扣,质朴憨诚,打动人心,归乡之切、思念之浓似乎已经乘着歌声回到了家乡的妻儿身旁。 拾彩微笑的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引吭高歌,有些迷茫。 不管是否衣锦,只要能还乡,都是高兴的吧!狐死首丘,何况是人。 可是,她的家在哪呢? 第二天早上,拾彩醒来的时候老穆他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她本就没什么行李,吃了早饭就想去主营那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 营帐外将士们站的铿锵整齐,英姿焕发,完全看不到昨日疯狂的模样。 她想起昨夜几乎人人喝醉,有人嘶声痛哭,有人比拼谁身上的伤疤更多,有人说起了自己的妻儿,有人谈起了战死的兄弟。 第8页 他们默默地在战壕里包扎好伤口,独自承受着悲和痛,只为以最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亲人面前。 拾彩眼角已有湿意,怕被人看见,转身朝后山走了去。 她不敢去见小巴,害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所以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山里走,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昨日陆玠受伤的地方。 地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他靠过的那颗树上插着一柄短剑。 剑十分精緻,通体银黑两色,剑柄上镶着一块赤玉,尤其显眼,剑鞘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剑身出鞘,拾彩以指弹之,振音清越,剑身略带纹络斑痕,轻便小巧。 剑上附着一封写在丝缎上的信。“无以回报,以剑赠之。”拾彩抿了抿嘴角,看来他的人已经找到他了。 她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短剑拔下,一不小心触到了剑柄上的赤玉。只见剑身忽然增长,变成了一把锋利长剑,玄铁而铸,刃如秋霜,寒气逼人,短可近击,长可远攻。 她感嘆这一番人没白救,满意的把剑收好,转身下了山。 回来的时候,大军已经准备出发了。巢只看见拾彩赶紧使眼色,她蹑手蹑脚的混进了队伍里,站在了巢只身边。 齐适一身戎甲,威武非凡,骑在马背上高声唿喊。 “前军叔栾开路,子娀领中军护卫王爷,我自率三千人马殿后,立即班师回朝。” 齐适话音刚落,前军已经开始行动。 叔栾先行在前,银甲护身,身形颀长,声音喑哑,高喊一声 : “回家喽!” ,惹得一群归心似箭的人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恨不得飞起来。 李知荀一身戎装,依旧温润如玉,正邪相生,却又平添了几分英气。 或许是被将士们感染,脸上也满是笑意,眼里尽是欣慰,跟着叔栾一起唿喊。 “回家喽!” 离的百米之外的叔栾听见声音,转身对上李知荀的视线,互相抱拳,都朗声大笑。 拾彩和老穆、巢只他们跟在队伍后面。回的虽然不是她的家,但受大家的传染,拾彩也笑意盈盈,由衷高兴。 一路上她白天哼哼歌,晚上三五一聚,斗起了她教给大家的地主。除了巢只偶尔嘲笑她唱跑了调,斗地主总是输外,一切都称心如意。 不知不觉,半月已过。 到得怀城南门,城门大开,吊桥长铺,宁河蜿蜒环绕,静静流淌东下。河面以北,是依山而建的怀城,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给人以坚固持重和凛然难犯之感。 李知荀长吁一声,缓辔入城。城门上并未见昭王的身影,一个衣着精緻的男子下了城墙,身后还跟了其他几个人。 男子五官和李知荀长得有几分相似,气质上却更加锐利强硬,不似李知荀的温和慡朗,反而更显阴鸷深沉。 男子见到李知荀高兴的大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七弟你可算回来了,父皇这两天可是一直念叨着你。你舟车劳顿,今天就好好休息,明日你再入宫拜见父皇,大哥摆宴为你接风,庆祝你首战大捷。” 巢只知道拾彩首次来怀城,在拾彩耳边低语。 “这是太子李易祜,当今圣上与咱们的老王爷是亲兄弟,身后那个穿着青黑色的老头儿是丞相黎青,其它几人是六部尚书。” 拾彩打量着黎青,年过半百,鬚髮灰白,眉骨略高,眼睛炯炯有神,沉默时不怒自威,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李知荀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李易祜的搂抱,表情淡淡。 “劳烦皇兄亲自来给我接风,不知王叔身体可还好?” 李易祜讪笑,随即表情沉重的说“父皇身体每况愈下,甚是念你,此次回来可要好好陪陪父皇。” 李知荀点了点头,李易祜也不再寒暄客套,黎青等人对李知荀略施一礼,随在二人身后一同进了城。 叔栾子娀留在城外安排少量住兵,江陵带着二百人一同入城保护李知荀安全。 城内百姓早已迫不及待,夹道欢迎,人声鼎沸,见一行车马过来,譁然后退,顿时留出宽阔的街道供车马行驶,熙熙攘攘中也有人不忘下跪叩拜,感念祖先庇佑,七王爷神武。 不久一行人就在一座府邸面前停下。磨砖对fèng的青色瓦砾拥簇着悬山式的门楼,屋嵴两端高耸着造型简洁的鸱吻,屋檐下是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低调而又恢弘。 门外站满了人,一位白须老先生远远的看见来人,早已跟一行人跪下,等人马走进,皆是恭敬地行礼:“恭迎太子,宰相大人,恭迎王爷凯旋而归。” 李易祜轻笑一声,转身对李知荀说,“七弟刚回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七弟与王叔团聚了,代我向王叔问好。” 李知荀点点了头,抱拳相送,黎青和其他大臣也都藉口随太子离开。 见人都走了,白须老先生才起身,笑眯眯的拍拍李知荀的肩膀。“荀儿快进去吧,老王爷等着呢!” 李知荀终于不再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应付着,笑的像个孩子一样跟老先生寒暄。 巢只脸上也染了笑意,由衷的高兴,“那是赤松老先生,王府的人很敬重他,都叫他松伯,是咱们王爷的师父。” 拾彩点了点头,打量着这位老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仙风道骨的气韵,眉目慈祥,精神矍铄,不知不觉间也对老先生也多了几分好感。 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驶来的声音,接着从马车里传来一阵疏懒动人的笑声。 她闻声看去,只见从轿子里下来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男子,似粉面桃花,迈迈不群,一副风流模样。 拾彩皱了皱眉头,心底暗道,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子。 李易亭优雅的理了理衣衫,抬步朝晏清府里走了去。经过拾彩身边时不经意瞟了一眼,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回过头风情万种的盯着拾彩看了一会,丢了一个媚眼后扬长而去。 拾彩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没错,是男装啊! “这位公子……好男风??”她转过头惊憷的问道。 巢只耸了耸肩,留下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给人添麻烦,但也全然不想与众人同乐。 ----东野圭吾 ☆、长恨离亭 风园里,晏清王端着茶杯慢慢啜着,在等着自己的儿子归来。 老王爷浓眉英目,锐气不减当年,岁月的歷练让他更加精明干练,杀伐决断。只是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免染上沧桑的气息,灰白的鬚髮给他多天了几分平和。 李知荀一言不发的站在园外凝望了许久,松伯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进去吧”。 李知荀点头,留着松伯子在外守着,自己走了进去。 “父王!” 李知荀轻轻地喊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的给晏清王磕了三个响头。 老王爷也不拦着,静静的等着,直到第三声响落下,才把茶杯重重的放下,语气凌冽。“磕三个头就指望我饶了你?嗯?” 第9页 李知荀仍跪在地上,老王爷冷哼一声,生气的说道:“在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封家书未寄,你可真是有了能耐!” 李知荀笑了笑,就知道父王在为此事生气。他自行站了起来,又朝老王爷鞠了一躬。 “孩儿不敢求父王原谅,只是孩儿此事为国,身不由己,劳父王牵挂,实在是孩儿的不是,父王责罚便是。” 老王爷哼了一声 : “你都说自己是为国了,我还如何罚得了你?” 李知荀闻言一笑,也不再和老王爷耍花腔,走上前去为老王爷沏了杯茶。 老王爷收了责问,看着经过一年的磨练更加像个男人的儿子,苍老的脸上尽是心疼,不禁握住了正在倒茶的双手。 “荀儿,无论平安与否,你都该最先让我知道。” 李知荀对老王爷宽慰一笑,说道:“父王,孩儿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王爷嘿嘿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我今日怎的如此多愁善感,若是你娘亲在天上看到了,不知该如何笑话我。” “谁敢笑话我们皇叔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声响彻风园,尾音拖的极长。过了好一会才见一团红似烈焰的身影翩翩而入,风月女子般带着一身的花香味扑进正襟危坐的王爷怀里,一番腻腻歪歪的投怀送抱之后,才施施然的在旁边坐下。 李知荀早已习惯了九皇子的打招唿方式,不动声色的整理被他揉皱了的衣服,脸上并无太大异样。 老王爷呵呵一笑,对九皇子的问题避而不答。“既然亭儿来了,那老头子便先走了,你们兄弟两也好自在些。” 二人起身行礼,直到老王爷走后,九皇子才挤眉弄眼的问:“七哥,你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李知荀沉默半响,才缓缓说道:“我在绥邑募兵的时候见到她的,姓拾。” “姓拾?”九皇子一个趔趄,险些把嘴里的茶水喷在李知荀脸上。只是不知一向爱干净的七哥被喷了一脸的茶水后,还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微笑着原谅他。 九皇子被这个想法惹得心如火燎,他是一个典型的破坏性行动派,一但有新奇的想法诞生,即便是冷落了府里的三妻四妾,也要把想法付诸实践。 可是他不敢惹这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实际杀人不眨眼的七哥,不然到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好不容易压住了跃跃欲试的喷茶行动,终于一本正经回到正题:“我刚才看到那位姑娘明明是一身下人的打扮,还穿着男装,怎么会姓拾呢?” 说罢又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那你为何还把她带回来?” 李知荀无奈的说:“我带兵在外,太子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倘若发现我与夏国人有来往,只怕会给他留下把柄,说我私结夏国企图谋反,你是巴不得我有个罪名吗?” 九皇子懒懒的靠在位置上,对李知荀的解释不以为然。 “你若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会把它带回来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以你的行事手段,远在千里之外想审个人还能被大哥查了去?” 李知荀没有回答,忽然想起大战蒙远那晚烽火台上的那个孩子,一心想要安慰自己,坦然而真诚的分析时局利弊,像个男儿一般悲悯着天下苍生。 九皇子见李知荀不说话,以为被自己猜中了心思,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自己慌里慌张激动万分的大老远跑来给他接风,可不是为了听这么一个让人心塞的消息。 对于那个丫头,在七哥还没回来时他就已经听闻了。他有预感觉得这位姑娘有所不同。 自从沉弯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七哥身边有过女人,连下人都清一色的换成了男儿。可是现在,他却大老远把一个身份不明并且很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的人带回了王府。 李知荀见九皇子一脸想歪了的表情,不自觉的解释道:“带她回来是受一人所託,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没有其它什么男女之情?你该不会……”李易亭不放心,继续锲而不捨的追问。 “没有,不会,慢走,不送。” 李知荀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一字一顿的否定他的推测,然后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人,起身离开了。 李易亭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戏嚯的朝他的背影长声大喊:“别走嘛七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害什么羞啊!” 李知荀闻言愤然转身,随手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右手一扬,勐然前掷,正对准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巴。 李易亭正说得起兴,忽见一不明物体迎面飞来,速度快的惊人。心念电闪之间,他右脚勐然向右一侧,肩头向后偏斜,险险躲开攻击,只可惜重心不稳,身体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玉佩嗖嗖从他的脸颊擦过,一路向前飞,撞碎了茶几上的杯子,最终落在桌子上,茶水洒的满地都是。 他夸张的抚着胸口,扭头惊魂未定的看着那碎成粉末的茶杯。 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啊?摆明了是把自己忘死里砸嘛! 他回头看向玉佩飞来的方向,门外早已没了身影。李易亭渐渐收起笑容,没有了方才的嬉皮笑脸,就那样躺在地上,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眼里的喜悦像是要飞出来一样,掩盖不住,心里也有隐秘而浓烈的情愫在涌动。 其他乱七八糟的先不说,人回来了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噹啷响。 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底苦作言。 ☆、身份初露 巢只和老穆本是军队之人,此时已经回了军营,府里还有不少跟拾彩一起在绥邑徵募来的人已经该打发的打发,该留下的留下,唯独对她没有任何吩咐。 她安静的等待着管事的到来,却等来了步非。拾彩并没有很惊讶,反而像是意料之中。 “王爷要找我吧?”不待步非开口她便问道。 “是的。请随我来”步非简练的回答,不再多作说明。 拾彩随他来到一间小屋。阁楼四周竹林掩映,一片翠绿之中不远露出只砖片瓦,台阶之上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屋,门樑上悬挂一块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行云阁”二字。 步非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知道在木门上按了什么,只见玄门缓缓打开。 拾彩朝里面探了探头。木屋里摆满了书,像是一个私人书房,屋里洋溢着木质的清新和书卷的古老气息,靠近最左有一个旋转式的楼梯,直抵屋顶。屋顶上的天窗微微开着,露出一抹星空。 李知荀打量着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木椅,。 “坐吧。” 拾彩乖乖坐下,心中已瞭然此时叫她来的目的。 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 第10页 屋里点了几只烛火,微风过处,忽明忽暗。月光从窗户里倾斜而下,寒暖交融,金银两色交辉相映。她看的有些走神,恍惚间想到,若是以后无家可归了,就在雀山建一栋这样的小木屋。 李知荀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拾彩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虽然仍像往常一样笑的如沐春风,但却真切的感受到隐有寒意。 “拾姓乃夏国国姓,天下姓拾者唯夏国皇室一家。” 他顿了顿,目光如厉风般扫过拾彩的脸庞,忽闪忽闪的烛火似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冷意,明暗变换,几欲熄灭。 “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夏国以女为尊,尤其是皇室。皇室女眷不可外嫁,只得与本国王族通婚,甚至连姓也不可外露。天下知此秘密者甚少,百姓们也都以为夏国国姓为夏,其实不然。 拾彩目光一凝,她只是沿用了自己上一世的名字,却并不知道拾姓还有这么一个渊源。 不过片刻,她眸色恢復如常,镇定的抚了抚衣衫,面不改色的轻声问道:“听说大昭对于叛变的人都是处以诛全族之刑?” “是又如何?” “我这人怕死得很”,她轻声喟嘆,低眉看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清澈,平静温和。 “如若哪一天不幸做了俘虏,被启人威逼,只怕我会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背叛大昭。所以,用假名只不过是为我的亲人寻得一个庇佑,省的被我牵连。” 李知荀若有所思的斜靠在侧桌上,右手有节奏的敲着桌子,骨节均匀而有力,虽然白皙,但也难掩常年军中生活留下的茧。听到拾彩的这番解释,他神情一肃,威胁之意渐起。 “这里是怀城,杀一个女人我还是能说了算的。” 他不相信能对蒙远做出那样一番评价的人会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 拾彩有些难过,原来他已知道自己是女儿家了。也难怪,就连只见了她一面的陆玠都看出来了,何况她已经和李知荀相处了一年之久。 自己太傻,以为瞒得了他。 她忽然想起那晚认真的说‘回了怀城我再补小拾美人可好’的李知荀,看起来温柔宠溺,真的像是一个在跟自己的弟弟弥补过错的哥哥。 如今这个毫不留情的说着要杀了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拾彩有些迷茫,却仍倔强的说道:“我是不怕死,但不代表我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人陪我去死。假名不过是乱世求生,仅此而已。” 李知荀冷哼一声,传了候在门外的步非,对他摆了摆手,眼低的杀意像冰面一样铺展开来。他已经破格在杀她前给了她一次解释的机会,换作他人,早已身首异处。 “带下去吧!” 步非恭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拾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接近皇室,意图不明,自然是要先杀为快以防后生变故。现在,只要她走出这行云阁,便看不到明日东升的太阳了。 她突然有些生气。这气生的莫名其妙,没来由的浓郁,连她自己也诧异。 她慢慢的站起来,李知荀已经坐回了座位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橘色的烛光照的他左侧的脸庞,半明半隐,看不清表情。 拾彩盯着烛火下淡然的人,忽然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 “等一下,我有话要与王爷说。” 步非看了一眼座上的人,安静的退了出去。 “王爷想要杀我?”拾彩质问。 李知荀挑眉,冷冷的反问:“有何不可?” “那你当初为何让许嗔救我?陌生人而已,生死与你何干?” “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何况,我是受人之託。” “既是受託于人,而今又要杀了我,你如何交代?”拾彩更加气愤。 “我答应别人救你,又没有答应不再杀你。既然你不肯解释自己的身份,那么本王自然是不知者无罪。” 二人像是槓上了一般,语速极快,似乎都在赌气。 拾彩被噎得无话可说,居然有些想哭。 “你说要补偿美人给我。”话到此处,声音已隐有哽咽,她双手拧着袖口,像是吵架吵不过别人的孩子。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却不说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将人戏弄与股掌之间,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给我找女人,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君子? 李知荀听出她的话外之意。看着面前委屈到不行的人,秀眉轻皱,玄然欲泣,他微微一怔,终于不再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旋即又有些想笑。 怎么到最后变成是他的错了? “罢了,罢了。你且走吧!”李知荀有些无奈。 果然还是于心不忍 。 拾彩隐约松了一口气,对于故意示弱骗取信任仍心有余悸,她只是在赌李知荀不是真的想要要她的命。 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只是这一世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也有些拿不准,万一真的是夏国人呢?她还没查清自己的身份,如果此时被赶出去,日后行事只会更难。来路不明的人,古往今来都不被人待见。 她会离开晏清王府,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我不走。”拾彩提高音量,说的大义凛然。“王爷救了我,若是就此拍屁股走人,实非君子所为。您时常告诫我们要做一个感恩的人,我不能辜负王爷的淳淳教导,将王爷置于治下不严的不仁不义之地。” 李知荀一脸无语,我什么时候教导你要做一个感恩的人了? “这么说,你留下来反倒是为我好了?” “是的。”拾彩脸不红心不跳,回答的理直气壮。 “步非。”李知荀不再搭腔,对外喊道,声音竟比平时大上好几分,隐约沾染了一些怒气,“把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在这信口胡煞。” 拾彩咬着嘴唇,不等步非进来,转身就往外走。 打就打,打死她她也不能离开。 一阵阵棍棒声落下,拾彩趴在条凳上,赌气一般无声的接受着惩罚,即使衣服已经浸满鲜血,她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上一世临死前的痛楚,她至今想起来都遍体生寒。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但凡不是能致命的疼痛,她都能忍受。 只要能留下来。 二十板终于在拾彩的沉默中打完。她颤抖着站了起来,头晕目眩,额间已然全是汗水。 虽说她可以忍,但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疼痛。 她仰起头看向行云阁的高台,夜色朦胧,人影模煳。李知荀一言不发的俯视着院落里的人,眸色深不可测,双手微微握紧。 拾彩扯出一个苍白而无力的笑,异常坚定的问:“我可以留下来了吧。” 李知荀没有回答,眉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皱,转身下了高台,对身后的步非说道:“好生照顾着。” 月光散漫的洒在庭院中,如空明积水,四周竹林影影绰绰,好似水中藻荇,攀缠交横。拾彩跪坐在地上,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夜风吹的她打了几个寒噤。有丫头拿着披风走过来,扶着她离开了行云阁。 第11页 白日的繁杂与吵闹渐渐消停,灯火一盏一盏的熄灭,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像一个玩耍了一天的孩子,终于疲惫不堪,进入了梦乡。 陆玠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背影看起来孤单而又清峻,像一只离群的飞雁,在日月盈仄中倔强的独来独往。 他身后站着两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均是一席黑衣,领口处似乎都有一簇图案,看不分明。 屋内的烛火还在亮着,床畔坐着一位散发女子,一颦一举,甚至连每一个眼神都极尽魅惑之能。她靠在床边,懒懒举起右手,迎着光亮,纤纤指尖被烛火照的通透发亮,即便是晶莹亮丽的美玉,也不过如此。 斐然和匡颜汇报完事情之后,无声的站在陆玠身后等待吩咐。 上次在雀山被袭,他们与主子走散。雀山附近驻扎着昭启两国的大量军队,他们的人不好大范围搜寻,一直拖到第二天早上才找到。只是当他们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也已经包扎好了。 回来之后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主子看远方的时间变的越来越多了,而且脸上时常带着某种失而復得的笑意。 陆玠把玩着垂在胸前的辫子,依旧是一身紫衣,衣料上比斐然和匡颜多了几株暗纹的白棠花,身姿清华,仿若临风玉树。 “主上,该歇息了。”斐然小心翼翼的上前劝说,“陈大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在候着了。” 陆玠似乎没有听到斐然的话一般,有些失神。他轻轻放下酒杯,将肩侧的辫子拂至后颈,“明日便出发吧,大昭的生意也该处理处理了。” 斐然低声应着,接过匡颜递过来的披风,轻轻的为陆玠繫上。 陆玠被突如其来的暖意包围,眼里的冷漠似乎在顷刻之间被融化,他轻轻摩挲这袖口的白棠暗纹,忽然如孩提般笑了起来。 本是极瘦的身体包裹在厚重的披风里,肩膀因为笑而不断的抖动着,似乎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随时准备坠下这万丈深渊。 斐然和匡颜在他身后瞧着心疼,随后又有些懊恼,似乎玷污了世界上最无暇通透的物什。 陆玠沉默着在屋顶又坐了一会后,一个纵身跃下屋檐,翻窗进了屋内。 靠在床边的女子听见窗边的动静,翩然一笑,起身吹灭了屋内的蜡烛。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需要燃烧,也需要灰烬,我才长出一颗心。 -----《玉兰》by大卫 ☆、惊鸿之舞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陈公公便带着浩荡皇恩风风火火的去了晏清王府。 昭王赏赐的稀奇珍宝装了几个马车,一路上的百姓都主动的靠边而立,为通行的马车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艷羡着晏清王府受到的盛宠。 陈公公在一行人的拥簇下来到王府,或许是常伴帝王侧,不自觉的也沾染了些许威严之气,饶是府里训练有素的下人们也都摈住唿吸,紧张的等待着神圣的宣读。这不仅是自家小王爷的荣耀,更是他们王府所有人的光荣。 宣读完圣旨后,公公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众人等便识务的退了下去,开始有条不紊的把赏赐都搬进王府。 待到只剩下李知荀和老王爷两人时,他才四下打量一番,从广袖里掏出一份密书递给老王爷。 “这是圣上吩咐咱家带给老王爷的书信,说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万忘您今日与小王爷一道进宫,好与您诉诉兄弟之情。” 老王爷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收下密书。 李公公又对着李知荀鞠了一躬,“太子殿下叫奴才告知王爷,莫要忘了今日宫中的晚宴。” 李知荀微微拱手,点头应是,将陈公公送至门口,陈公公笑着行了告退礼,才带着一行人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黎天瑜站在黎青书房门前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却刚好碰着黎青从书房出来。 “父亲”,黎天瑜恭敬的行礼,神色自然,丝毫不见方才的犹疑和思虑,即便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也端庄得体,挑不出一丝差错。 “父亲可是要进宫赴宴了?”黎天瑜问道。 黎青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虽说生性凉薄了点,不会像其它孩子一样撒娇耍泼,但却事事大度宽容,不予计较,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上几分。 他慈爱的扶起还在行礼的女儿,一贯的不苟言笑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怜爱与心疼。 “今日风大,穿的这么薄可怎生好,不要着了凉伤了身体。” 黎天瑜轻轻一笑,手覆在黎青过来扶她的手上,说道:“不碍事的,父亲。” 随后她又欲言又止,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片刻思量之后,像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问道:“父亲可否带我一道进宫?” 虽说他已经回怀城了,但毕竟男女有别,她不能贸然的去见他,今日宫宴是最好的机会,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黎青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唇若涂脂,雅人深致,远山眉下的美目带着浓烈的期许和紧张,有些心疼的嘆了一口气。 “怕是在家待的闷坏了吧,成,今晚就陪父亲出去走走” 黎天瑜知道父亲这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一向精明的父亲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可是此时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想到今晚就可以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即便自己再能克制,也很难掩盖住眼睛里洋溢的欣喜。她强压住内心里疯狂的叫嚣与欢舞,面色如常的唤来丫鬟陪她下去梳洗打扮。 黎青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表情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峭与严肃,陷入了沉思。 即便女儿不开这个口,今晚他也打算带上她。 宴会很快便开始了。昭王强撑病体,坚持要为李知荀接风洗尘,命人在玉銮殿安排了软榻,面色灰败的斜靠在软榻上打量着众人。 赴宴的人各怀各的心思,小心嘀咕着。今日许多官员竟然都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带了过来,席间坐了不少女眷,好好的接风宴居然隐约有了选妃宴的意味。 李知荀淡然的接受在座各位的悄悄寻望,没有显示出丝毫的不安与侷促。 他隐约猜出了此次晚宴绝非接风庆祝这么简单,这大约是得到了王叔的某种暗示或默许,否则这群大臣不会如此大胆。 他有些不解的看向软榻的方向,昭王浑浊的眼睛几乎看不见半丝的生气,但却仍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严,正在以一副老者的姿态观察着众生相。 忽然李知荀觉得背后似乎有一个热切的眼光正在注视自己,回头一看,便见黎天瑜正朝他这边望来。 黎天瑜自进来以后便一直环顾着大殿,在目光触及李知荀俊秀清雅的面容之后忽然热泪盈眶,心跳也仿佛在霎那间停止,眼中的热切与爱慕似乎像茧一样,只恨不得将眼前之人裹了个严严实实,不准其它女子的半点窥视。 见自己的心上人往她的方向漫漫一望,黎天瑜的目光大胆的迎合了上去,只短短的一眼便恍若隔世,所有的惊天动地都忘了。 第12页 欢欣鼓舞之间,她赶紧垂下眼帘,浑身微微颤抖,却全然不觉。 黎青吃惊的看着失态的女儿,顺及她的目光看到正在和李易亭说话的李知荀,心中瞭然。 他的左手慢慢的敲着桌子,既没有呵斥女儿的有失得体,也没有关心劝慰,神态却逐渐变得自负起来。 他黎青的女儿,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宴会已经开始好一会,有些大臣终于按捺不住,端着酒杯就往李知荀身边走,一来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恭维话,二来想探探口风,看他可有中意哪家的姑娘。 李知荀一直微笑的应付着,谦和有礼,有问必答。 大臣们问的累了,才喜滋滋的回到座位上,都以为自家姑娘得了眷宠,只等昭王一纸婚书,便可筑木成舟。 李易亭在一旁翻着白眼,揶揄道:“你这个弯弯绕打的可真是好,唬的那些老傢伙们都以为你最中意的是他们家的姑娘。” 李知荀但笑不语,九皇子似乎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吧唧吧唧嘴巴,找了个最舒服的方式靠在座位上欣赏殿内佳丽,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端的是风华绝代,竟比殿上的女儿们还要美上几分。 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清峻若泉,一个妖艷无双,明明气场大相迳庭,但偏偏无丝毫违和感。 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无趣的乐舞让李易亭昏昏欲睡,他最讨厌参加这种宫宴,还不如自己的七哥来的好看。 正准备开熘间,却忽然听到殿上响起一句清脆的“王上”。 只见黎天瑜缓缓走到中间,微微欠身施礼,得体大方,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 “ 王上,晏清小王爷驻守西北,抵御外辱,今日全胜而归,扬我大昭国威,实在是让人敬佩不已,不知可否献舞一曲,聊表臣女仰慕之情。” 话音刚落,殿上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昭王微微抬起来手,身边的侍从赶紧扶他站起来,眼睛像蒙了尘的黑曜石,即便没有了锐利的锋芒,也能将人看个透彻。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又重新无力的躺倒,似乎刚才的站立已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黎天瑜微微一笑,转身优雅的朝众人略一鞠躬,“《瑶池》一舞,请大家品鑑。” 随即便有舞女鱼贯而入,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有备而来。 只见她缓缓蹲下,舞女们众星拱月般以她为中心站成一圈,玉臂微张,双手皆伸向圆圈的中央,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娇羞的等待游人的欣赏与赞美。 伴奏响起,花朵开始慢慢吐露娇蕊,黎天瑜缓缓从被包围的圈中站起来,身上的外衣已然褪去,只留了一件薄衫,玲珑有致的玉体若隐若现。 金声响起,只见她足尖轻点,双臂微张,然后踩着乐点围绕大殿旋转起来。回眸、跳跃和折腰尽显女儿风情。薄衫如透明的蝉翼般将她环绕起来,所到之处,衣下生风。全身柔若无骨,繁姿变幻莫测,看的人直想把她揽入怀中。 真真是应了古人的那句诗:“若非群山玉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知荀沉默的欣赏着这专门献给他的一支舞,嘴角微弯,看起来温文俊秀,心情不错。但黎天瑜却知道,他的笑与开心无关,不涉情感,因为这种表情她最熟悉。 小时候就是这样,七哥对谁都冷冷的,吝啬到把所有的温暖都只给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恨恨的看向李易亭,心里有难言的苦涩。 一舞毕,昭王率先鼓了掌,把大家从美好的幻境中唤醒。殿上的大臣各怀心思,神态各异,也随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暗自猜测昭王此刻表态的用意。 太子继位虽是正统,但这样黎家便会如虎添翼,日后会生出什么祸乱谁也不知。只是昭王这些年来对黎家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一边在国政上极力倚仗黎青,一边又借昭启之战削减黎家的军权,把左翼军权交给了晏清小王爷。 太子不安的看向舅舅黎青,黎青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姑娘们却都红着脸低下头,不知道是自嘆弗如还是对黎漫也抢了自己的风头而愤愤不平。 黎青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面对滔滔不绝的恭维夸奖,谦虚而又略显骄傲的说道:“教女有方我倒是不敢当,小女不过聪慧了些,平日里又比常人刻苦努力些罢了。” 随后他话题一转,对李知荀说道:“素闻小王爷喜爱诗词,音韵之学造诣颇高,一直无幸领教,今日何不就此机会向大家展示一下。” 李知荀谦和的回答:“造诣不敢讲,有些学习的心得而已,不敢在诸位老先生面前卖弄。” 户部尚书呵呵大笑,接过话来:“王爷莫要谦虚了,这怀城谁人不知公子荀文武并生啊。”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李知荀微笑着说道:“既然诸位大人如此盛情,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李易亭在一旁冷笑,心里很不舒服,像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抢了去,碎碎念道:“这老狐狸,怕是想借七哥之口作诗夸夸自己的女儿吧,可恶。” 李知荀叫人传来纸墨,凝神想了一会儿,执笔写下一首诗。字如其人,下笔苍劲,狷逸有力。 随后有人把诗呈了上去,陈公公接过递上来的宣纸,朗声读了出来。 《瑶池》 黎氏有佳人,轻盈绰约生。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裙裾朔空。 唯恐留不住,飞去逐惊鸿。 话音刚落,黎青立刻拍掌叫好,眼睛微眯散发精光。众人一听内容,心下大嘆自家孩子选妃无望,只好也附和着恭贺,顿时大殿上一片赞不绝口的声音。 昭王微笑的点了点头,在嘈杂的人声中轻轻站了起来。大家的视线也都随之移向高处,笑声骤停,像是被人隔空撒了一张网,气氛顿时沉默压抑下来。 昭王瘦削佝偻的身形让他的威严消失殆尽,此时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疾病缠身、干瘦苍老的将死之人。他颤巍巍的扶着身边的龙椅,短暂的站立让他力不从心。 面对众人的打量,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儿子的方向,却看见太子眼中闪过的一丝贪婪和渴望,心下不禁失望至极,悲从中生。 现在已经没人忌惮他的权力,也没人记得他的功绩,而只知道觊觎他的王位! 人啊,对于别人的事总是不会记得太久。 算了!算了! 昭王对众人摆了摆手,无声无息的退出了玉鸾殿。 没有群臣欢送,也没有儿孙相伴,有下人想去搀扶,却被他伸手格开。他走的极其认真,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步一步的丈量着他在位三十有六年的坎坷岁月。 这一段路走完了,他也准备歇息了。这世间,国泰民安也好,生灵涂炭也好,与他再无干系。 陈公公看着形只影单的昭王,不禁老泪纵横,感慨万千,犹疑了一会又快步跟了上去。 昭王的离席让大殿上的气氛沉闷起来,人人心里惴惴不安,相互目询,各怀鬼胎。 第13页 黎青的姐姐黎贵妃膝下育有太子、四皇子两个儿子,本来此前黎青是铁定的太\子\党,可此时昭王似乎又有意将黎天瑜许配给晏清小王爷,朝堂上拥护小王爷的人不在少数,不知黎青会支持谁。 大家暗自揣度,唯恐一个不慎,站错了队伍,丢了身家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竹屋篱笆,该有人倚门等我。 ☆、旧时相识 老王爷按照密信里的吩咐在御书房等候。 昭王因为刚才的行走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书房内的人乱做一团。 老王爷吩咐他们都下去,不准把消息泄露出去,只留了太医在一旁时刻的观察着,自己也坐在床边静静的端详着这个两鬓如霜的哥哥。 原来二哥已经老得如此模样!自从二哥当了皇帝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正视过这张脸,以前的这张脸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可现在…… 老王爷情不自禁的拉住昭王的手,悲痛的说道:“王上,你可一定要撑下去啊!” 殿内李知荀和李易亭互相递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安的望着昭王离开的方向。 林太医哆哆嗦嗦的跪在床前为昭王施针,针扎的越多,他的冷汗也冒的越多。 此套针法前面的四十八针都是辅助,关键在最后一针,能否成功只在此一举。等到四十八针扎完之后,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扭头看了老王爷一眼,老王爷点了点头,他才颤抖的施下最后一针。 随着银针的慢慢深入,忽然昭王的身体如痉挛般剧烈一颤,脖子处的青筋突起,面部涨红,剧烈的抽搐起来,随后口中吐出乌黑的鲜血。 林太医心中一喜,赶紧拿块医布为昭王擦拭,高兴的对老王爷说;“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只是随后他的神情又变得凝重。 “此套针法虽然可以刺激神经,延长寿命,但多次使用也会有损身体,加速病情恶化的,老王爷要做好准备。” 老王爷点了点头,林太医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候在门外。 昭王虚弱的拉过老王爷的手,老王爷坐到床边,关切的问:“王上可觉得好些了?” 昭王勉强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叫王上,难道你想在我的丧礼上才叫我一声二哥吗?” 老王爷眼睛一酸,哽咽着说道:“二哥说的哪里话,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昭王又呵呵的笑了,脸色苍白无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说着他颤抖着双手从被褥下拿出一个盒子放在老王爷手中:“这里是遗诏和玉玺,在我死了之后交给礼部的沈无咎,废太子的诏书我已经交由与他,到时他自会助荀儿登上皇位。” 老王爷神色大惊,惊慌四措的跪在床前说道:“不可啊王上,荀儿他怎么能……” “你听我说完!”昭王激动的训斥,连声咳嗽起来,老王爷赶紧手忙脚乱的为他顺气。 “先帝歷尽艰辛,开宗立祖,泽被后世,我怎能忍心让他落入外人之手!怙儿虽然生性狠辣,但却没有主见,极其依赖黎青,一旦他继位,那样我大昭以后就是黎家的天下了你知道吗?” “今日在接风宴上我已经暗示黎青将要把她得女儿许配给荀儿,没有事先徵得荀儿的同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黎家树大根深,不可急于一时,把女儿许给荀儿也算是给黎青一个安抚。” 昭王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气若游丝,“是我这个王叔太无能,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荀儿,只是无论如何,我大昭的江山不可易姓,朝堂不可易主啊!” 老王爷早已老泪纵横,内心悲痛不已,涕泗横流。 “二哥!” “六儿,你向我发誓…” 昭王言犹未了,一口鲜血喷出。 “我发誓,我发誓二哥!”老王爷惊恐的紧紧抓住昭王的手,心痛不已。 “我一定会跟荀儿一起守护好我们李家的天下的,只要我在一日,大昭便不会落入外戚之手。” 昭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拍了拍老王爷的手,意识渐渐迷离,又开始陷入了昏迷。 太子因为自己的接风宴无端的被昭王变成了相亲宴,脸色十分难堪,不过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只要父王一日在位,这些大臣们便一日不会真正拥护自己。 一想到父王透露出这么大一个消息他竟然毫不知情,他就恨不得把这殿上的人都捏个粉碎。 突然之间,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默然的收了心中的怒气,挂上一副笑容朝李知荀走去。 见太子走来,大臣们都识趣的自动让开,为他腾了一个位置。 李易怙端起一只酒杯坐下来,小抿一口后似笑非笑的说道: “七弟倜傥风流,名声在外,但凡是这怀城的女子,无人不想得小王爷青睐,只是听闻七弟从绥邑带回来一个女人,怕要有不少女儿们碎了芳心。” 黎青听见李易怙的一番话,脸色虽如常,眉间却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李知荀微微一笑,温和的说: “大哥说笑了,不过是我在绥邑招募的小兵而已,劳烦大哥还记惦着。” 太子不以为然,呵呵大笑,“若真是七弟募的小兵那为兄就放心了,可别日久生情,伤了我瑜妹的心,宰相大人怕是会不高兴哦。” 李知荀默然有顷,也慡朗大笑, “大哥果真是耳通八方,消息如此灵通,多谢大哥提点,小弟自会处理。” 太子见好就收,不再追问,舅舅是个聪明人,他只需点到为止。 黎家素来出情种,任其他达官贵人左搂右抱、三妻四妾,黎家人自岿然不动。上上下下少说七八代都只娶一房。 李知荀身为王爷,黎青自然是管不了,但依舅舅对天瑜的疼爱,断不会容忍他在娶天瑜之前去招惹其他女人。 听闻这个姑娘对李知荀意义非常,若是他能放下,那一切好说,可若是放不下……哼,那他和舅舅能不能联起手来就难说了。 只要他们之间出现一点点裂痕,那他就能见fèng插针,搅混了这趟水。 黎青冷笑,心里顿起一丝被利用的不悦。太子想借他之手杀了那丫头,若毁尸灭迹便好,一旦泄露,到时与小王爷翻脸,本相定会重回太子一营,朝廷那一群尸位素餐、见风使舵的老狐狸自然会望风站队。太子这个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 李易亭托着脑袋,实在听不了这一群贼兮兮的人打哑谜,直嚷嚷着无聊,拉起李知荀的手就往殿外走,说是要透透气。 到得御花园,李易亭甩开李知荀的袖子,一熘烟的跑得没影,只闻黑暗中飘来一缕尾音,七哥好自玩吧,我可不陪你了。 李知荀无奈嘆息,这小子怕是又调戏宫女去了。在亭中坐了一会,倍感无趣,正准备去玉鸾殿告个辞回府,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位女子。 李知荀赶紧道歉,询问姑娘是否受伤,却只见那姑娘盈盈弱弱的握住了他的手。 第14页 “七哥,是我。” 黎天瑜自幼聪慧过人,被昭王破例提为太子陪读,和李知荀他们在一起读书,久而久之,也就随了那些小皇子,叫李知荀七哥。 李知荀一愣,随即将手抽出,略微点头,客气的问候,“黎大小姐。” 黎天瑜的手空落落的定在半腰处,呆呆的望着李知荀俊俏的脸庞,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喉咙处生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 良久,她才哽咽的一句问候:“七哥这一年在外可还好?” 李知荀稍稍后退半步,淡淡的回答:“劳黎大小姐挂念,本王甚好。” 黎天瑜平復了心情,苦笑着说:“我又不吃你,怕我作甚,你我之间当真如此生分?” 李知荀无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黎天瑜明知道他的眼睛里不含一丝她所期望的感情,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暗骂自己定力不足,自乱阵脚。 正心慌意乱间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要送给他,便从袖子里取出一管玉箫,轻轻递在他面前。 “前些天出府看到这支箫甚是轻巧,想来自己不擅箫,而七哥又偏偏喜欢,就顺手买来赠予你。” 李知荀正欲开口拒绝,却被黎天瑜凄艾的打断,“我知道…我知道她死后你便立誓不再吹箫。可是逝者长矣、生者如斯,七哥,你好歹…好歹也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倘若你还念及半点当年同窗共读的情分。” 谈及同窗共读,李知荀似乎真的有些动摇,思绪也不受控制的有些纷乱,耳边又传来少女干净澄澈的笑声,铃铛一般摇落了满园月季,一遍遍在身后喊着他。 那时候真好啊!沉弯还活着时,一切都是好的。 正恍神间,忽觉怀里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黎天瑜将箫别在他的腰带之上。 此箫通体纯然玉色,偶有丝丝红迹,像是箫主啼血而化,却又浑然天成,月光之下,散发幽幽蓝光,微风过处,箫竟然自己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似乎可不吹自鸣。 李知荀望着玉箫怔怔的发呆,黎天瑜见他只言不语,应该是默认答应收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难言的苦涩,换上轻快的口吻:“我在这里你似乎分外的不自在,那我便走了。哦对了…” 她回眸朝浑身披满月色的人粲然一笑:“七哥似乎长高了。” 李知荀仍旧不置一词,不问也不答。 过了片刻,他若有若无的朝右后方看了一眼。茂密的一簇竹林遮住如练月光,在地上洒下一片不和谐的阴影。 他随意的转过头来,想了想提步朝黎天瑜追了上去,对着前方的背影淡淡的说:“一起走吧。” 黎天瑜脚步一顿,眼里泛滥着不可置信的欣喜,重重的嗯了一声。 阴影下,本该去调戏宫女的李易亭,此刻正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盯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紧握,骨节泛白。 他看见我了,所以故意追上去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没有别离和重逢,要是不敢承担欢愉和悲痛,灵魂有什么意义,还叫着什么人生。 ☆、花道人道 拾彩自从那天被打板子,在床上修养了半月之后,终于可以走动自如。 李知荀派了两个丫鬟来照顾她的起居,她心安理得的接受。 不知为何,小丫鬟们对她百般敬重,丝毫不敢有任何的越矩和怠慢。于是,她不禁感嘆自己三生有幸,也算是过了一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可是神仙日子这种东西吧,就好比遥不可及的梦想一般,越是远观才能越显出它的诱惑力。一旦来真的,不消三天,就能让人无聊到数星星。 不过无论多么无聊,她还是要等,等李知荀来见自己。 但是七王爷似乎忘记自家还有一位“夏国皇族”,都快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丝毫没有来见她的意思。 拾彩绝望的仰天长嘆,吐了三口闷气,她在想如何才能让这位贵人多忘事的王爷起床时看见她,吃饭时想着她,品茶时念着她,睡觉时还梦着她,如此一来看他还能不能忘了自己。 想着想着,她忽然唤来立在身后的阿左,问道:“阿左,你家王爷有没有下令禁我足之类的?我可以出去吗?” 阿左抿嘴一笑,恭敬的答道:“回小姐,王爷说了,小姐想去王府内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除了出府。” 拾彩心里庆幸,忽然想到什么主意,不怀好意的沖阿左笑了笑。 于是乎,李知荀每天清晨上早朝,刚一开门,便见院墙上吊着一个鬼魂似的影子。走路时,面前便冷不丁蹿出一人,正待训斥,人已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在书房读书时,窗外时常飘着一个披头散髮的身影。 没错,是飘,还披头散髮!! 这下李知荀真的是吃饭时听见拾彩阴森森的笑在耳边迴荡,喝茶时看见茶杯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睡觉时也能梦见拾彩掐着他的脖子狰狞的质问:为什么无视我?为什么?!! 又于是乎,他终于在拾彩花样百出的骚扰之后忽然驾到,只不过不是像拾彩想像的那样气沖沖的踹门进来,而是笑容满面的扣了扣门,礼数周到的沖拾彩打了声招唿,仪态端庄的入了座,之后还客气万分的问她讨了杯茶喝。 拾彩有些瘆得慌,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知荀看见拾彩慌乱的表情,不着痕迹的微笑。 “怎么,你不就是想让我来见见你吗?我来了你反而又怕起来了?”说罢后又亲切万分的拍了拍拾彩的肩。 “莫怕,拿出你当初恐吓于我时的胆量。” 拾彩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欠揍的脸上,可是她不敢。像她这样的怂货,只能很怂很怂的说一大堆熘须拍马的屁话,隐晦又含蓄的请求赐她一份差事做。 李知荀耐心的听完最后一句,问道:“怎么,觉得无聊了?” “对”拾彩高兴的拍手,心道,我说的这么绕都被他听出来了。 “当初王爷留下我时,我便发誓此生此世要尽心尽力伺候王爷,所以王爷好歹给我安排个活,也好让我好好报答报答您。” 李知荀听到“此生此世”时动作一滞,心里似乎被什么敲打了一下,不疼不痒,恰到好处。 他不明意味的抿了抿嘴角,极力不让自己回想起那永远不想再记起的画面。 “嗯,此事容我以后再想想。” 拾彩听罢差点一口茶水噎死,敢情自己这么多吹捧的话都白说了!还容以后?你怎么不容我死后再想呢! 李知荀眼睛微弯,知道她在心里骂着自己,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跟沉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拾彩因为刚才呛到了,一直在不停的咳嗽,憋的从脸红到脖子,看来“容我以后再想”这句话对她打击不小。 “花园里少了一名花匠,明日便去吧。”李知荀不准备再逗她,轻声的说。 第15页 拾彩听后立马停了咳嗽,红晕以能看见的速度从拾彩脸上退去,欣喜若狂的追问:“真的?” 李知荀轻轻肯定:“真的。” 出了拾彩的院子以后,李知荀回到书房,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只玉哨,轻轻搭在嘴边,瞬间从玉哨中流淌出鸟鸣般的声音。 哨声啁啾婉转,看似毫无章法,可是熟悉它的人听着,便能分辨出与真正鸟鸣的区别。 哨声刚落,就听窗外木质地板咯咯作响,随即有一位玄衣男子推门而入,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 沉声道:“王爷。” 来人正是叔栾。 李知荀略微颔首,嗯了一声开口问到:“查出来了吗?” 叔栾从腰间取出一封信,恭敬的呈上,说道:“拾姑娘的身份暂时还未核实,但发现了另一个情报。” 李知荀拆信,目光掠过信尾夏国三皇子拾尔真的落款,闪过一丝诧异。 “此信从何而来?” “是一位稚儿送往流光楼的。”叔栾回答道。 李知荀点了点头,对叔栾说:“通知流光楼,之前吩咐的事不必再查了,有事我会再通知你的,你先回去吧。” 叔栾应声而下,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行云阁。 第二天一早,拾彩就精神抖擞的爬了起来,稳噹噹的提着一大桶清水,腰间别着一把修剪花糙的剪刀,步不乱气不喘的向花园走去。 花园里的花种很多,她自认自己不是个吟风弄月的料,所有品种不同、习性不同、颜色不同、气味不同的花在她面前都没有区别。若是非要总结出几个大字,那就是“都,他,妈,好,看”。 她提着水桶把花园里的花都浇了一遍,花瓣上露水混着井水,在初出的阳光下,似美人含泪,欲羞不羞,摇曳生姿,好不动人。水浇完后她又胡乱对花糙修剪一番,在花园里转了四五圈才满意的拍手回去了。 可是四五日下来,拾彩越发不安起来。因为前些天还娇艷欲滴生机勃勃的花儿似乎一日不如一日,精神萎靡,垂头丧气,似乎大病一场。 今天又是这样,所有的花都有气无力的在微风中左摇右晃,几欲晕倒。 她不明所以,继续准备她的修理行动。老王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慢吞吞从一处假山后走出来。 他每日清晨都会来花园静坐,这几日拾彩如何摧残他心爱的花儿他可都是真真切切的瞧在眼里,见着他一花园的花病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心痛的斥责。 “小丫头,花可不是你这么修的!” 拾彩回头,看见气哄哄的老王爷,赶紧慌张的跪下,心虚的俯身请罪。 “小的不才,实在是没有养花天分,请老王爷责罚。” 老王爷走近发现此丫头面生,开口询问:“新来王府?” 拾彩连连点头称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看着满地的乱枝残叶,老王爷本欲发作,但念在这丫鬟初来乍到,突发兴致,嘿嘿一笑,也没有责罚她的意思。 “起来吧,本王亲自授予你。” 拾彩诚惶诚恐的爬起来,老王爷已经拿起了剪刀,来到一盆茑萝面前,耐心讲解。 “看好了,这是茑萝,修剪时需摘心。这兰花要注意除旁枝,以利通风……这花啊,跟人一样,要因材施教。” 拾彩毁坏了一园娇花,老王爷非但没骂她,反而亲自教她,觉得有些羞愧,听得格外认真,频频点头,一圈转下来,顿感受教。 说了这么多,老王爷爷早已口干舌燥。她赶紧奉上茶来,以手为扇轻轻为老王爷扇着。老王爷润完了嗓,开口问道:“记住了吗?能复述一便否?” 拾彩点了点头,小步绕着花园转了一圈,每到一种花面前便停下来,略一思忖便开口道出了它的名字、习性和修剪方法。老王爷满意的拍了拍手,夸赞道:“小丫头记性不错!” 拾彩得意的笑了笑。 老王爷歇息完毕,又闲不住的蹲下身来轻轻整理一株万寿ju。待日上三竿,他突然对着满园的花儿落寞一嘆,目光落在悠远的前方,声音有说不出的沧桑。 “果然是老了啊!年轻时心比天高,只盼有朝一日一战成名,谁曾想我这拿惯兵器的双手,老来却用来侍奉花糙……唉,世事难料啊!” 拾彩见老王爷神情哀伤,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就这么一言不发好像不太好,于是嘻嘻一笑,凑到他面前安慰道: “王爷,这人的一生不就是从冒冒失失走向成熟稳重的嘛!年轻时太着痕迹,好高骛远,只盼建功立业,名扬天下;老来回顾一生,发现故梦未成,功名未就,心里难免会有有落差啊。所以说,王爷侍弄花糙,不是豪情折耗,而是以‘知足常乐,向死而生’自我安慰,不致余生太过寂寥,在小的看来这可是大智慧呀!” 老王爷哈哈大笑,点着拾彩脑袋说道:“你这丫头,马屁拍的甚好,脑袋也灵光,哪个院子的?来我松园不来?” 李知荀闻笑声而来,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听着老王爷跟拾彩讲解养花之道。 恍惚间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跟他和沉弯讲过。 他小时候喜静,记性也好,听的认真,母亲讲了一便就能记住,偏偏沉弯好动,听的不耐烦,总是气的母亲罚她抄家规。不过最后这惩罚都落在了他身。 每当沉弯可怜兮兮的拿着毛笔提着家训来找他时,他都不忍心拒绝。 听见老王爷在讨要拾彩时,李知荀才渐渐回过神来,换上一副轻松的口气,连忙进门插嘴道:“父王,可不带你这样的,这可是我的丫头!” 老王爷哼了一声,眼睛一斜,鬍子抖了三抖,阴阳怪气的问道:“如何?你的丫头我使唤不得?” 李知荀见老王爷要发威,赶忙笑着赔罪:“使得使得,我这就给您安排。” 于是,拾彩就这么煳里煳涂的被安排到松园去了,另外还充当着李知荀的贴身丫鬟。 依旧是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位置,既不伺候人也不干粗活,偶有大小俩王爷来了兴致,唤她去花园聊聊天亦或打牌喝酒,日子就这么无惊无险平平静静的熘走了大半年,而她也荣升为老王爷的牌友和小王爷的酒友。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被爱的关系大概就是,互道了晚安,你开始睡觉,我开始想你。 ☆、神秘蓝衣 四月的怀城,惠风和畅,水静柳香,沉寂了整个冬天的心终于显露出一丝躁动。 姑娘们早已缓带轻裘,溪边、树下、青石上,三五一聚,手里的活不停,嘴里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流觞宴。话到酣处,便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嘻笑。 有少年们耐不住春光诱惑,装作赏春散步的样子,在姑娘们面前悠闲晃荡,眼睛却不老实的往四处。若是被姑娘们的长辈瞧见了,不免一顿臭骂,只得羞红了脸灰熘熘的仓惶出逃,更是惹来姑娘们的闹笑。 第16页 拾彩也耐不住王府寂寞,硬是仗着牌友这点情分,向老王爷讨了一天的假,顺便还拐了阿左阿右一起出去赏春。 两个小丫头在府里虽然恪守规矩,安分的近乎死板,但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不一会就被拾彩带的跑了偏。东瞧瞧西望望,看见新奇的玩意儿就大唿小叫喊来其他两人一起观赏。 一路逛下来,竟已日照当头,拾彩觉得又渴又饿,于是拉着两人进了一家小酒楼。 正值饭时,酒楼里客人很多,座无虚席。小二忙带着歉意的迎上来,正准备说本店已满,却见窗前一位公子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身,就赶紧把三位姑娘引到窗前。 那位起身的小公子一席烟蓝色衣衫,布料虽不算精美,但却犹觉高雅尊贵。身形修长,散发细眉,纤瘦文弱,身边放着行囊,似乎远道而来,抬头对着拾彩三人略一微笑,转身去了柜檯结帐。 流觞会在即,作为名动四国的一场春日盛宴,凡是有才华的青年才俊均可参加。 流觞会分为很多部分,有论政席、诵诗席、乐韵席、甚至还有比武席等等。任何一席拔得头筹者,好则可以直接封官,即便无心仕途,也能凭藉流觞会名扬天下,成为四国百姓敬仰的名士。诱人的奖赏吸引着一批有一批的文人墨客前来怀城求取功名。 马上流觞会就要开始了,怀城多了许多这样文弱的书生,拾彩也见怪不怪。 她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大唿其累。 小二连忙招唿着她们入座,拾彩飞速的点了一桌子的菜。无意间瞥向柜檯,却见那蓝衣公子还未离开,侷促的背着包袱,低头默不作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身边站着一位神色傲慢的小丫头,口中还碎碎念的骂着什么。 拾彩往后靠了靠,凝神听着动静,只听那少女趾高气昂的嚷嚷:“我说你没钱就不要吃饭,耽搁了我家小姐上菜……一看你就是个书生,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是跟个乞丐一样没钱付帐。” 酒楼里不少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少女丝毫不觉害怕,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拾彩打了个响指,喊来站在邻桌的小二,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二回答:“客官有所不知,这位小公子身上银两不够,便拿出一块玉佩作抵押,说是以后有了钱再赎回来,耽搁的时间久了点,误了这位姑娘家主子的上菜时间……” 拾彩本不欲管此事,但那个丫头出口便是侮辱性的言辞,偏偏这小生只字不还。 这本就是小酒楼,出入的都是一些寻常百姓,鲜少有达官贵人,这少女张口闭口就是穷酸、乞丐,也惹得其它客人义愤填膺、纷纷侧目,谴责这丫头欺人太甚。但又碍于对方身份,也不敢贸然替那小公子出头。 拾彩自认自己死过一次,论经验来看,她是长辈。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验,但她相信没有谁的生命与尊严是至高至尚、至优至美的。每个人都是千辛万苦跋涉至此,其间苦乐自品自尝,别人没有出言侮辱的资格。 想到这里,她慢慢放下筷子,快步走到少年跟前,稍一侧身,把少年挡在身后,笑呵呵的对还在骂骂咧咧的女子说道:“莫欺少年穷啊姑娘!” “你怎么知道你拥有的钱财不是和这位公子的才华一样虚妄呢?这银两今日藏在你家算你的,或许有朝一日尽数成了这位公子的也说不定哦!” 小丫头一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登时火冒三丈,欲开口还击,却被身后一个娇里娇气的声音喝住。 “承箓,怎么又跟人吵起来了!” 承箓回头,立刻委委屈屈脸喊了声小姐,俨然她成了被欺负的那个。 被叫小姐的少女厌恶的瞥了一眼哭哭啼啼的丫鬟。娇俏的脸上稚气未脱,一席月白色渐变水衫、越往领口处颜色越绿,衬的整个人清慡可爱,像水嫩可口的白萝蔔。但唯独一双眼睛让人看着不慡,渗透着高傲与狠厉之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阴冷。 拾彩以为来了个正经人,正准备跟她说明原委,却见那位被叫做小姐的姑娘眉头一皱,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站在旁边的小二一巴掌。 小二被打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才算勉强站稳,捂着通红的脸敢怒不敢言。 “我不是说了不要跟这种人浪费口舌吗?看不顺眼打就是了。” 众人:“……” 还以为是个通情达理的,敢情是一帮乌合之众。 “你说什么?”那位小姐忽然把目光转向拾彩,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拾彩一愣,原来刚才下意识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她打量着这个矮自己半个头的小姐,笑着说道:“骂你们是乌合之众,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脸色顿时阴郁下来,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受到过此等侮辱,除了父亲,所有训斥她得人都该死! 想到这里,她只觉气血上涌,下意识的抬起手就朝拾彩脸上横扫而去,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只是未等对面的躲闪,她的手就被拾彩身后的那抹蓝色抓住。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男子碰过,更何况是如此粗鲁的抓着,拧不过,又挣脱不掉,一时间恼羞成怒,竟然直接朝蓝衣公子身上踢去。拾彩眼疾腿快,抬脚一挡,那位小姐重心不稳,朝后仰去,偏偏这时蓝衣人又好像不小心似的,突然之间松了手。 拾彩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打量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刚才她看的分明,他松手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承箓见自己小姐摔倒,吓得失声尖叫,脸色苍白的扑在地上,检查小姐是否摔出了伤。 那位小姐一掌打开前去搀扶的手,一双眼睛本就狠厉,此刻带着滔天怒意,似乎要把拾彩千刀万剐。 “你最好…给我记住今天。” 拾彩收回落在蓝衣人身上的视线,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记住怎样,不记住又怎样?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狼狈的主僕二人,冷声说道:“我说白萝蔔,念在你尚年幼的份上,今天便教教你。这人啊,但凡不是你凭藉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东西,都不可藉以炫耀,羞辱他人,否则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是会收回去的!凭出身压人不叫本事,叫无知,知道了吗?” 那个叫承箓的丫头吓的频频点头,被自家小姐怒目一瞪,勐地一顿,僵硬的停住,不知是低头还是抬头好。 拾彩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承箓,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给小二,把刚才那块玉佩赎了回来,就和阿左阿右离开了酒楼。 刚走出酒楼不远,她就生气的往地上唾了一口,晦声道:“真倒霉,吃顿饭都不安生。” 那位从始至终站在她身后不发一言的蓝衣公子也跟了出来。拾彩把玉佩还给他,蓝衣公子感激不尽,连连道谢,随后又有些忧虑的问道:“刚才那两位小姐似乎颇有来头,姑娘如此得罪她们真的没事吗?” 拾彩挥了挥手,不欲与他过多交谈。刚才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始终让她介怀,直觉觉得这蓝衣公子没这么简单。 第17页 经过这么一闹,一顿午饭已经吃到日落西山。见天色不早,拾彩对蓝衣公子告辞,转身欲走之际,想了想又回首对他说:“方才你不该松手的。”言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蓝衣人怔怔的望着快速消失在眼前背影,表情莫测。 “本来还想装一装可怜,看来被看穿啦,真没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不说是个结,说了是个疤。 ☆、夜宴风波 很快,万众期待的流觞会如约而至。 四国商人也逐利而来,街头巷尾摊铺林立,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论阔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熙熙攘攘。一时间怀城成了喧闹嘈杂的不夜城。 拾彩本无心此会,舞文弄墨非她所长,也不甚会欣赏。但是流觞会千里逢迎,各国慕名而来者如云,如若碰见夏国人士,能打听得一些关于自己的身世也未可知。只是流桑会不是想去就去的,要想想办法才行。 于是拾彩这几日变得格外听话,低眉顺目,有问必答,随叫随到。不时的为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李知荀送去一盏清茶,笑眯眯的款门而进,眼巴巴的望着专心批阅的人,俄而又默默的出去。 终于到流觞会当天,拾彩雷打不动的送来了点心和提神汤,之后就站在李知荀身后不走了。 李知荀佯装不知,拾彩也不催,安安静静的替他研墨,无聊了就往他手中的书上瞅两眼,却见他半响也不翻一页,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进去。 终于,李知荀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书,认命一般的嘆息:“去换身衣裳。” 拾彩闻言,立刻喜上眉梢,对李知荀做了个鬼脸,欢快的退下准备去了。 流觞会在晚上举行,地点在一处依山傍水的群风阁。 群风阁由大大小小十六个小亭阁组成,均匀散落在扶余山上。 山有一溪,至上而下由一泉眼流出。溪水清可见底,青山峰峦叠翠,水天一色,夜色朦胧,初春之夜寒意未消,四处高挂的灯笼为夜色增添一抹脉脉温情。 拾彩随李知荀直接来到乐韵席。此席女子居多,阁外多设有纱幔,四方阁角各嵌一枚夜明珠,流淌着幽柔的光泽。微风过处,纱幔迎风飘扬,若隐若现,缥缈迷濛,好不诱人。 拾彩瞧得痴了,傻傻的跟在李知荀身后,俨然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张大了嘴巴艷羡达官贵人的奢侈生活。 李知荀朝没有纱幔的亭阁走了去,沿途不少女阁里的女子偷偷撩开纱幔窃窃私语,还有一女子惊讶的“咦”了一声。 拾彩随李知荀来到男阁,阁中摆有点心和茶水,石制桌椅,打磨的分外光滑,另外还设有各类上好的乐器,以供来客比试时使用。 阁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排彩瓷花瓶,瓶内插着刚从山上採摘来的山花,犹带几分夜露,幽幽清香伴随晚风越飘越远,越散越浓,沁人心脾。 乐韵席在半山腰,地势较高,从阁窗俯瞰,沿溪水高悬的灯笼蜿蜒而下,似火蛇盘踞,宏伟壮观。山下阁角的夜明珠依稀可见,绰绰约约,云遮雾绕,迷离若仙境。 拾彩未及好好欣赏,就听有人通传禀报。李知荀循声出阁,见一小厮跪于门外。 “王爷,”小厮恭敬的行礼,说明来意:“论政席陷入僵局,双方各执己见,不辩高下,靳尚老师请王爷前去一断胜负。” 李知荀自从十三岁那年在论政席一举拔得头筹之后,此后年年都是榜首,无人出其左右。后来他索性不再参加论政,直接去了乐韵席。 但由于李知荀论辩言语犀利,再复杂的问题,他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癥结所在,并给出解决方案。主持论政的靳尚老师对他推崇有加,一遇到像今天这种难分胜负的情况,他都会熘之大吉,扔给李知荀来评判谁是第一。 李知荀无奈的抚额,那老头恐怕又是乐得逍遥自在,丢个烂摊子让他去收拾罢! 他转身让拾彩在这里等他,自己去去就回,拾彩点头答应,看着李知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拾彩无聊的坐在亭阁里,顺手拿来一把琵琶有一调每一调的弹着。 本来她是没资格用这些乐器的,但这里没人,平时在李知荀面前,仗着自己可能是夏国皇族的那点底气,也总是没大没小的,想也没想就拿来打发时间了。 她以前学过一些琵琶,也算精通,只是许久不弹,手感差了点。 还未及弹的顺手,忽然一群人沖了进来,肃然站成两排,手中的刀剑铿然清越,一个护卫上前一步夺了琵琶朝地上摔了去。 拾彩惊讶的抬头,心想谁这么放肆,目光略及一群护卫身后款款进来的那双阴冷的眼睛,心下瞭然。 “善袖公主”,她起身行礼,礼还未毕,就被人当膝盖踢了一脚,踉跄跪下。 善袖像那天拾彩在酒楼俯视她一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露出罕见的微笑。 “呵,还真是你啊!承箓,今天多亏你看见了她,回府上我会好好赏赐你。” 承箓闻言,得意洋洋的沖拾彩一扬下巴,轻快的嗯了一声。 善袖收了笑容,弯腰凑近拾彩的耳朵,缓慢而小声的说道:“姐姐,那天的话你说错了,以权压人不是无知,而是优势。” 言罢她不再看着拾彩,趾高气昂的直起腰来,露出一副主人般的姿态,转身吩咐,一字一句都透着心狠手辣,仿佛在说把庭院的糙除了一般稀疏平常。 “七王爷的人,下手收着点,留她一条贱命,至于其它……”善袖看了看其中一个护卫,“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护卫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有些猥琐的抓起拾彩的衣领往外拖,拾彩觉得这护卫面熟,恍然想起这不是刚才通传的小厮么? 故意支开王爷来教训自己一顿,然后留自己一口气,事后王爷就算生气也不会为我一个丫鬟跟她计较。呵,想得倒美! 心念电闪之间,她慌忙极力挣脱护卫的手,换上一副轻蔑的腔调悠闲的说道:“哟,这就赶着来报前几天的仇了?我当你会用多高明的手段呢!” 善袖闻言,觉察出拾彩挑衅的口气,喝止了想要继续拖走她的护卫,跨了几步来到拾彩跟前,冷冷着问:“不可以吗?流觞会上人多事杂,先不说王爷知不知道是我做的,即便知道,难道七哥会为了你杀了我不成?” “那倒不至于,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不过……” 拾彩故意顿了顿,放慢了语调,“这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悄然为之比较妥当。你也说了,今日人多眼杂,若不小心被人瞧了去,说你善袖公主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小丫鬟,这传出去可不太好!” 善袖顿时青了脸色,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说谁偷鸡摸狗,下三滥?” 看到善袖变了脸,拾彩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你想叫这群人侮辱我不是吗?”她指了指刚才拖拽她的护卫,“这不叫下三滥?” 第18页 开玩笑,那天善袖看自己的眼神她可都清楚的记在心里。那分明是要报仇的眼神!自己当然要在回王府之后做足功课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多方打听知道白萝蔔是善袖公主之后,她就把她身高年龄性格和是否受宠都细细的问了一遍。总结一下就是就是阴狠、高傲、没娘。 她娘亲为人心术不正,靠着一些下流的手段爬上平西王的床。事发之后被平西夫人处死,留下小善袖给一位姨娘抚养。后来长大之后对自己娘亲有所耳闻,也因为此事受过不少人的白眼与嘲讽,所以她痛恨一切描述低贱下等的词语,任何人都不能再她面前提! 而此刻,很显然,拾彩彻底的激怒她了。不过她不在乎,她本来就是要拖延时间。 听着阁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狡黠的笑了笑,目的已经达到了。 小萝蔔,世事险恶,像你这样喜怒形色的娃娃,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还是好好学学吧! 善袖正准备让人把她拖下去斩了,但此刻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几欲脱口的命令被她硬生生咽回肚里,只得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转身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浑身颤抖的端起一盏茶。 李易亭进来之后看见阁内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退出门外左右张望了一番,嘀咕道:“没错啊,七哥说的就是这里嘛!善袖你怎么在这儿?” 善袖微微一笑,恢復了往日的冷艷,神色如常说道:“我听见阁内有人弹琵琶,循声而来,以为是七哥,不想是个丫鬟。九哥,这丫鬟琵琶弹的甚好,我能带她到我的阁内请教一番吗?” 李易亭惊奇的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看了拾彩一眼。 “一个丫鬟的技艺竟然能得善袖公主的夸奖,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好法。”说罢他从架子上取出另一把琵琶,递到拾彩手中。 “弹与本王听听。” 拾彩悄悄松了一口气,内心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得亏自己提前准备,否则自己今天还不要被人打的遍体鳞伤,说不定连贞洁都不保了。 “愣着干嘛?”李易亭凑到跟前在拾彩面前打个响指,把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拾彩感激的看了一眼李易亭,幸亏他没把自己交出去。 李易亭被这一感激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望了望善袖,又摸了摸鼻子,找了个惬意的姿势,准备听曲了,完全没有察觉两个女人之间的波涛汹涌。 拾彩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危机已过,还是先解决面前这位小王爷突如其来的“雅兴”吧。 她低头想了想,修长细腻的指尖轻拢慢捻,一曲《故梦》缓缓流出。 琵琶的动人之处就在于曲调未行,情忆已成,这也是当年拾彩为什么选择学琵琶的原因。 一只名曲的目的就是充当一把钥匙,打开聆听者的心房,让大家各自体悟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独到之处,骯脏也好、高洁也罢,不过都是我们生如蝼蚁辛苦求食时的选择。不管过去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亦或是羞于启齿的,我们都应该勇于回忆,敢于面对,并且从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这是前世的琵琶老师教《故梦》这首曲子的时候说的话。 当时十七八岁的拾彩自懂事起一直活的平平淡淡、有惊无险。十几年见遇到的最大的触及人生阴暗面的事件不过是被偷了几样东西,既没有遭遇生死抉择,也没有经歷爱恨情仇,简直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所以对于张老师说的“回忆”一词嗤之以鼻。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太年轻了。 拾彩嘆了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专心弹了起来。 对于乐器,她一直都秉持最原始的信仰,那就是传达情感。所以她向来对那些花里胡哨、譁众取宠的弹奏技巧不屑一顾。 她的弹法中规中矩,既不买弄也不造作,简直就是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婉转处淡如秋水,似月流烟渚,激越时若海浪山雨,随风而起。 一切轻重缓急都如出水芙蓉,不用刻意,天工与鬼斧便顺势蕴含其间。 一曲渐罢,她微微调整了姿势,转弦拨轴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结尾处她擅自改了几个音,没有按照原曲中断大家的回忆,反而慢慢把思想引向更远处。 挑拨的力度越来越弱,最终等待音渐渐退场,仿佛尘埃落定般,把后续的一切都交给了旁人。 她轻轻唿了一口气,悄悄打量众人的神色。有人不自觉挺直腰杆,有人面色微红低头静思,也有人泫然欲泣偷偷拭泪。 拾彩把视线移到那张总是散发不符年龄的阴冷之气的脸上,却见她置于腿上的双手早已拧的骨节泛白,嘴唇失了血色,额间沁出细汗,似乎在面对着什么十分恐怖的画面,终于显示出一副符合年少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李易亭神色复杂的盯着拾彩,双唇翕合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仿佛突然失言了一般。 一曲停罢许久,众人终于渐渐从各自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窃窃私语逐渐演变为不绝于耳的夸赞和惊嘆。 不仅阁内,阁外更是吸引来了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人群的边缘,肃然站立着两个玄黑衣衫的青年,为一位紫衣少年挡住人群走动导致的推攘。 两位护卫目不斜视,不苟言笑,惹得不少人相互目询,投去好奇的目光。 陆玠仍是习惯性的把玩身后的几辔头髮,随着尾音的消散,大梦初醒般一言不发。 澄澈的眼眸里洒落着璀璨的星光,欣喜的目光掠过攒动的人群,定定的落在还傻傻的抱着琵琶的女子身上,仿佛端详着失落多年的珍宝一般,爱怜而又宠溺的用眼睛细细描摹。 从额头到指尖,每一处都像是藏有小剂量的毒。 她啊,还是老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亘古不磨,片石苍茫立天地。 一峦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涛。 ----摘自谭嗣同墓联语 ☆、流桑论政 李知荀来到政论席时,发现根本就没有出现那小厮说的情况。 不仅不是双方平分秋色,难断高下,反而局面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式,有一位蓝衣公子自上台以来就再也没有下来过。 霍然起身、直指蓝衣人鼻樑争论的人不在少数,但都一一被蓝衣人气定神闲的驳倒,面对他的反问,个个都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靳尚见到李知荀,高兴的的摸了摸两撇小鬍子。 九皇子曾经为了这两撇小鬍子语重心长的跟老师讨论了一番,言之恳切的请求老师把这两撇鬍子剃了,否则有损师表,看起来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奈何靳尚不听劝,硬是有滋有味的留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李知荀嘴角不经意蔓延出一抹笑意。 “哎呀小荀,今日为师可是遇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小公子吶!这才高喝寡,能遇到一个称心的对手不容易”,他往台上瞥了一眼,凑到李知荀耳边说:“要不,上台试试?” 刚才一路走来,他已经从旁人口中大致领略了这位蓝衣公子的风采,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19页 他谦和的笑了笑说道:“老师就别打趣我了,你知道我说过不再论政了。” 靳尚遗憾的摇了摇头,啧啧感嘆,觉得惋惜。 “不过……”李知荀眼神锐利的望向人群中心的一抹蓝色,意味深长的说道:“试一试他的深浅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抬步走上辩论台。场下因为蓝衣公子独领风骚带来的小混乱顿时演变为轩然大波。 看客们一个个都紧张而又激动的盯着台上的两人,脸上的兴奋之情实难形容,似乎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今年流觞会最精彩的一场辩论。 靳尚也随着走上台来主持场面。蓝衣公子以玉冠束髮,比散发时多出了几分英气,利落清慡。 他朝李知荀行了一礼,恭谨的说道:“久仰七王爷大名,在下沈清沉,请多多指教”。 李知荀也客气的拱手回礼:“指教不敢当,只是想与公子切磋一番,不求胜负。” 沈清沉微微一笑,自信的对李知荀说道:“既然王爷如此慡快,那在下也不拘泥,题目可由王爷自由拟定,在下奉陪。” 话音刚落,台下譁然。口气可真大! 以往论政都是先把几个预选题目事先公布,由参加的人提前准备,既可以防止有人在台上被问住了答不上来显得尴尬,也可以让大家做充分的准备,讨论的更加深入。 而此时这个沈清沉居然要求临场出题临场问答! 李知荀却不似众人般惊诧,痛快的应承下来,和沈清沉默契的相视一笑。无关友情,这是棋逢对手的欣喜与求胜欲。 两人都对着台下观众鞠了一躬,随着靳尚一声令下,政论开始。以一香的时间为准,最先答不上来或者问不出来的人为输。 在场的人都屏住唿吸,竖起耳朵等着台上的人出一个别出心裁的题目。 李知荀思忖有顷,开口问道:“不知周公子可熟悉隐语?” 不是关于裁剪冗官、农业治理的具体事例,而是一种形式?沈清沉兴致满满的挑了挑眉,眼底泛起几分认真的神色。 有意思! “略知一二,七王爷尽管出题” 台下有才疏者仍是云里雾里,不知隐语所为何题。有知情者便开始眉飞色舞的开始解释起来。 “隐语乃春秋时百家争鸣时常用的一种论辩形式,就是以人情\事故影she国家政闻,极其考验人随机应变的能力。” 李知荀闻言笑了笑,不再多言,不假思索的问出第一题。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君王在,当朝政,事于君侧。”沈清沉几乎脱口而出。 “不规矩,无以成方圆。” “不施仁,无以服天下。” “弓干虽胶,有时而脱。” “选贤举能,不计小过。” 一言落点,有人忍不住大喊:“妙对!” “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 “律法不修,不能督其官民。” 场中看客终于忍不住,掌声四起,轰然大喊:“好!” 李易亭也从凉亭处过来,夹在拥挤的人群中。 他既不不鼓掌也不喝彩,甚至说他根本就没有听到台上的人在说什么,目光安静的落在侃侃而谈的李知荀身上,就再也离不开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治世以德则国昌,率民以暴则国亡。” 闻言李知荀不再继续出题,嘴角的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哦?那周公子推行文治?” 沈清沉一愣,原来是要试探自己呢。 刚才因为时间问题没有多想,逼不得已才说出了文治之策。不过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文官武官的界定就被判出局? 论领兵打仗,他不会比朝堂上那些作威作福外强中干的将军们差上分毫,甚至可以说远胜一筹。 想到这里,他胸有成竹的说道:“礼仪教化是太平盛世的治世上策,乱世时大厦将倾,国将不国,舞文弄墨就等于作茧自缚,此种情况应以操兵练马为先。在下并不厚此薄彼,只要能经世济民,盛世安邦,任何方法在下都愿一试。” 场中有人高声打断:“这么说公子还能勒兵?” 沈清沉并不在意这带有讥讽的提问,坦然的询问靳尚老师,“可否当场演示?” 靳尚也想看看这周公子的勒兵之能,点头答应,准备从下面的士子中挑几个人上台充作新兵。 偏偏有人从中做难,扬声问道:“能练丫鬟宫女否?” 有人悄悄皱眉,这训练丫鬟宫女们要说容易也容易,毕竟她们都是经过严格礼仪训练,想要做到动作整齐划一併不难。但却很难让她们真正对军令产生敬畏,发自内心的遵守。 在场应不乏练兵高手,新兵是出于表面功夫遵守命令还是出于素养听从指挥自是一看便知。 这下看这蓝衣小生如何应对。 沈清沉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了挑衅。靳尚已经找来了十几位丫鬟们,按照高矮排成两排。 沈清沉点头示谢,提步走到姑娘们面前,朗声问道:“诸位姑娘分得清前后和左右吗?” “分得清。”一片吴侬软语。 “我说向前,你们便前踏一步,向后便后退一步,左右亦是如此,明白了吗?” “明白也。”又是一阵嬉笑。 “好。” 沈清沉绕着“士兵”们走了一圈,选出一位个头最高的丫鬟当做领首,然后高喝一声,“向右踏。” 两排姑娘听话的向右踏了一步,但却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人互相推搡,对这个幼稚的动作忍俊不禁。 沈清沉也不恼,等丫鬟们笑够了,才悠悠的说道:“约束不明,是本将之错。”,说罢他又三令五申:“踏步需齐,站姿要正,令下则动,不可玩闹。” 一群莺莺燕燕们细声细语的答应着,沈清沉点了点头,继续操练:“向前踏。” 姑娘们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向前走一步,松松垮垮,不成规矩,似乎有意为难这位白净书生,想看他脸红生气着急的样子。 偏偏沈清沉这人什么都识得,就是不识脸红二字。他心不跳气不喘的微笑着看着一群红花绿柳,眼里氤氲着无情的冰冷。 “申令既明而不行,吏士之罪,领首……”他轻启薄唇,呵气如兰。 “当斩。” 领首的丫鬟一听,神情蓦然紧张,但想想自己是平西王府的丫鬟,量这个穷酸书生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可是看到面前那一双认真而残忍的眼睛,她心虚的笑笑,想缓解心中的紧张。 “我说这位公子,你……是在说笑吧?”怕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慌忙又补了一句,“我可是平西王府的人。” 沈清沉好像没看到她眼里的惧怕和紧张,用像哄着孩子一样的口吻轻柔的说:“是不是说笑待会就知道了。” 第20页 众人都还在愣神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一股鲜血抛洒在姑娘们脚下。接着是头颅落地敲打木质地板的咚咚声,在地上转了几圈才最终停下来。 台上剩下的十几个丫鬟顿时吓得腿脚发软,脸色苍白,甚至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慈不带兵,义不行贾。”沈清沉不顾惊愕的众人,漫不经心的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中的剑。 “在什么位置不仅要做什么事,还要遵守什么规定。军令如山四个字,便是身为一个士兵到死也要遵守的信念,记住了吗?” 丫鬟们震惊的看着刚才还在和他们一起说话,现在却已身首异处的尸体,内心第一次对严酷的军令害怕起来。 不仅是丫鬟,连台下的人,甚至是李知荀也吃了一惊。公然斩杀皇室里的丫鬟,事后居然还这么淡然处之,这蓝衣人当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迟早知道 冲动 喜欢 新鲜感 都不是爱情 ☆、公子西厌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即便流觞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还是有人时不时翻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添油加醋,唾沫横飞的感嘆当时的盛况。 “听说那蓝衣小生直接拔了护卫的刀砍了那不听训的丫鬟,血溅当场,可吓坏了不少人!” “我还听说被砍头的可是平西王府的人,虽然平西王是异姓王,但好歹也曾是与王上出生入死的结拜兄弟。即便如今被剥了实权,变相软禁,但至少爵位还在,那沈清沉实在太胆大了。” “哎,你脑袋不想要啦?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敢乱说。莫说平西王是王爷,就连周公子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的副使了,乱议朝尘可是要坐大牢的。” “哎哎,我还听说一个小道消息。”一个青年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伙伴,示意他靠近一点。 “据说有人在流觞会看见公子西厌啦!” “就是那个业产遍四国还长得貌美如花的商贾陆西厌?” “是啊是啊!据说公子西厌当天在乐韵席,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哪家闺秀……” “说起乐韵席,坊间都流传说那晚有人见到了仙子,还听见仙子弹奏了一曲天赖之音。城东一位音痴回来之后日日思慕念叨,到现在都食不知味呢!” “哈哈哈,怕是那音痴思春了吧,见着个歪瓜裂枣都惊为天人。还仙子?我看他……” 几个青年正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突然面前的桌子被人轻轻的敲了两敲,抬头一看,见一少年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后还站着两位带剑侍卫。 陆玠睁着大眼睛言笑晏晏的俯身凑近其中一个人,直到鼻翼快要蹭到对方的脸颊时才悠悠的停下,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对方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语气似涧下清水,冷冽清幽,隐约带着点火焰般的怒气。 “再妄议我的人,小心拔了你的舌头哦。” “是!是!” 那人本来觉得被这么威胁很没面子,想犟上一犟,可看到眼前的人的笑容,一股凉意直窜嵴樑,吓的慌忙点头,其他人也都打躬不迭,连声应和。 等到紫衫少年和两位黑衣人上了楼上雅间,几位青年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位被陆玠“调戏”的青年重重的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死老子了!” 陆玠进入雅间后,气唿唿的坐下来,想想不够解气又往斐然屁股上踢了两脚。 爷我这么宝贝的一个人,居然敢说是歪瓜!还裂枣?我看你他娘的是想裂脑袋?!! 斐然委屈的摸了摸屁股,感觉到主子身上蔓延着越来越盛的怒气,和匡颜悄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楼下传来一阵骚乱。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几个年轻人被一个黑衣人拎着衣领扔了出去,还顺便被附赠了一顿斐氏拳脚。趴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呻唤,过了好一会才一瘸一拐的爬起来落荒而逃。 斐然满意的拍了拍手,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颠颠的跑楼上去汇报战绩了。 直到下午,陆玠才从茶楼里出来,心情似乎大好,坐上马车缓缓驶向晏清王府。 老王爷对于公子西厌的贸然到来惊讶不已,虽然最近听说了一些传闻,但没想到他真的来大昭了。 近些年大昭大仗小仗不断,尤其是最近与启国的一战,财力物力消耗不小,若是此时能与他打好关系,藉助陆玠的力量恢復民生,对大昭国力的快速恢復大有助益。 听到通报后,他亲自带人去门口迎接,客气的把他请入内厅,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呈上来。 老王爷打量着这个似乎还有些稚气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不谙少年,完全不像一个能搅弄风云的商道老手。 想了想他有些犹疑的先开了口:“不知陆公子突然造访,招待有所不周,只是不知公子光临我王府有何贵干?” 陆玠礼貌的笑了笑,说道:“未曾事先告知王爷是陆某的疏忽,在下曾在绥邑见过令郎一面,因为当时有事脱不开身,求他帮我保管一样东西,今日只是来取东西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王爷歉意的说道:“真是不巧,荀儿今早出门,现在还没有回来,你看……” 陆玠笑道:“没关系,七王爷事务繁忙,在下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询问:“我能在贵府四处走走,边观赏边等小王爷吗?”。 老王爷点了点头,“当然当然!陆公子尽管四处看看,本王王府虽然比不得宫里华丽,但也胜在雅致脱俗,待荀儿回来,本王再差人告知,就不奉陪了。” 陆玠拱手逊谢,带着斐然和匡颜走出了内厅。 斐然轻车熟路的带着陆玠来到华清园,按照平时的习惯,这个时候拾彩应该在花园里偷睡懒觉。 自从来到大昭后,这王府他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虽然前几次碰了壁,还显些暴露了身份,可暴着暴着他就大致摸出了这里的警戒分布。 知道布局之后他就很容易避开巡逻人的视线,得心应手的潜入府内找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丫头。 陆玠看着蜷缩在石椅上的拾彩,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安静的睡容,心里有柔软而缥缈的情愫在起伏。 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不过眉眼长开了,更加动人。 眼脸被一抹阴影覆盖,拾彩有些不适的皱眉,慢慢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在面前放大的面孔。 “醒了?” 拾彩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 “睡傻啦?”陆玠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拾彩再次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不是幻觉,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陆玠笑着反问。 “这里可是王府,你怎么进来的?” 第21页 “大门走进来的啊,不然爬进来的不成。”陆玠继续笑嘻嘻的贫嘴,见到她就不自觉的想笑,忍都忍不住。 拾彩忽然想起刚才在睡觉之前隐约听到有丫鬟在讨论陆西厌来了王府。 “陆玠,陆西厌,你不会就是公子西厌吧?”。 “怎么?看我不像?。”陆玠似笑非笑的坐了下来,顺便把拾彩从石椅上拉起来。从斐然手里接过一盒点心递到拾彩面前,放佛在自己的府邸一样。 “喏,吃吧。” 拾彩也不客气,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正好刚醒肚子有点饿了。 他乡遇故知,总让人觉得倍感亲切,何况还是久别重逢。虽然说不是挚友,但也算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拾彩不知怎么了,从刚才看见陆玠的那一刻起,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像是来自她自己,又像源于某个遥远晦暗的深处。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挣脱不得,也拒斥不了。和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被莫名的情绪搞得心慌意乱,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最后却变成了全是她在问,陆玠撑着下巴乖乖的回答。 “你的伤好了吧?” “嗯。” “你是大昭的人吗?” “不是。” “你为什么要在发尾处系花翎啊?” “这是我家的习惯。” “你长得真像我们家小巴,尤其是一双黑汪汪的眼睛。” “小巴是谁?” “一只猴子。” “……” “……” “噗……”斐然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陆玠横眉瞪他。 “为什么大家要叫你公子西厌?” 陆玠双手托腮眼巴巴的看着拾彩,不甚在意的回答说:“谁行走江湖还没一两个名号啊!” “有什么来歷吗?”拾彩好奇的问道。 “哎哎吃你的东西吧,哪来的这么多话。”陆玠打断她的问题,拿两个槐花糕塞到她嘴里堵住她的喋喋不休,虽然是训斥,可是却掩盖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斐然和匡颜忍俊不禁,插嘴道:“拾姑娘还是不要问了,其实我们主子最讨厌别人叫他公子西厌了。” “为什么?”二人这么一说更激起拾彩的好奇心,锲而不捨的追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我就一直烦你。”说着她拿起糕点盘里的碎屑往他身上砸。 陆玠躲闪不及,身上已经被沾上了好几处,拍也拍不掉,粘煳煳的让他一阵恶寒。 他这个人素来爱干净,哪受得了这般“虐待”,不出一会就摆手投降:“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他恨恨的看了身边的二人一眼,扬手继续拍身上的残渣。 斐然和匡颜赶紧低下头看着脚尖,不敢再多言半句,不然晚上回去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拾彩又问了一遍。 “西厌其实是一个孩子的名字,因为长得很美,所以在五国很出名。但是很不幸这孩子在七岁那年突然失踪了。” “五国?” 拾彩心道:除了我知道的大昭、启国、夏国、孟津,难道还有一国?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还有南歧,亡了。”陆玠停顿良久,平静的说道,云淡风轻,仿若纹风不动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起伏。 他现在,已经能冷静的说出“南歧亡了”这四个字了。 “哦。然后呢?”拾彩并未细想,继续追问。 “后来不知道谁开始说我跟那叫西厌的孩子长得很像,如果西厌长大必定跟我一个模样。再然后,大家就都戏称我为公子西厌了。” 陆玠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温柔的看着拾彩,还带着点点戏嚯的笑意。 “就这样?” “就这样。” “这说明大家肯定你的相貌,说你长得好看呢,你倒还嫌弃上了。”拾彩翻了翻白眼,一副他不识好歹的模样。 斐然不像匡颜那么沉稳,性格稍微活泼,话也比匡颜多,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插嘴道:“拾姑娘有所不知,这个西厌其实是个……女子。” “女,女子?”拾彩被噎了一下,视线慢慢移到陆玠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陆玠被盯的心跳有些加速,微红了脸转过头去。夕阳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清秀稚气的轮廓,睫毛扑闪扑闪的,倒真是我见犹怜。 拾彩瞧的痴了。又见陆玠神色忸怩,一阵好笑,生了调戏之心,不怀好意的凑近说道:“嘿你还别说,你家主子是有那么点小女子清纯无辜的气质,哈哈哈……” 看到捧腹大笑的拾彩,陆玠恶狠狠的对斐然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斐然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心道完了完了,晚上回去他还是主动去领十鞭戒吧! 陆玠看着还在颤抖不止的人,愤愤的说道:“你就笑吧你,没大没小的。看来当初把你交给七王爷真是个错误,本以为他领兵带将,能把你教老实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要是在我府里,早就拿板子把你打规矩了!” 拾彩笑到唿吸不畅,没大听清楚后面的话,但却抓住了前面的重点。 “你把我交给七王爷?” “不然你以为当初在雀山救你的人是谁?”陆玠气鼓鼓的反问。 是他救的我?拾彩吃惊的想。 这么说来,在她被杖责的那天晚上,李知荀好像是说过什么救她是受人之託的话。 “那天的人是你?可我分明记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怎么会是你这个登徒子!” 陆玠闻言,忽然勾了个兰花指,朝她妩媚一笑:“登不登徒我不知道,说我像谪仙这倒是真的。” 拾彩白了他一眼,没理睬他的自卖自夸,继续追问:“这么说在我给你治伤之前你就已经见过我了?” “不是见过,而是认识。” 认识?她更加吃惊,还想进一步问问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却在无意中瞥见冷冷的站在陆玠身后的李知荀。 李知荀发现拾彩看到了他,才缓缓的走上前来打招唿。 “陆公子,绥邑一别,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懂那种看你一眼就会笑的人是有多喜欢你 ☆、南歧宝藏 “七王爷。”陆玠回首看见来人,站了起来,满面笑容的问候。 “这段时间阿彩承蒙您的照顾,真是万分感激。他日有用得着陆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一定倾力相助。” 陆玠微微鞠躬,表示谢意,字里字外都表现出一股和拾彩的亲昵。 “不客气。”李知荀客套的回答,脸色不太和善。 “今日我来便是要把阿彩带走,所以特地在这里等您回来告知王爷一声。” 第22页 等等,怎么回事??带我走?话说不要一口一个阿彩啊喂,我跟您还没熟到这个程度吧! “那个……”,拾彩艰难的开口,向李知荀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知荀感受到她的视线,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对陆玠说道:“陆公子,拾姑娘又不是物品,这留与不留我们还是听听她的想法比较好吧?” 拾彩感激的点了点头,赶紧说道:“是啊西厌妹妹,虽然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我不想离开。” 陆玠听到“西厌妹妹”这个称唿时嘴角微抽,表情微妙的盯着拾彩的眼睛。 “真的不走?” “真的,我想留在这里。”拾彩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也不明白他那难以捉摸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悻悻的低下了头。 院子里一阵沉默。 “那好。” 看陆玠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拾彩本来以为没戏。听见他允口答应,错愕的抬起头,这……算是答应了? “你不愿意跟我走,也算在我意料之中,那你就留在这里吧。不过……” 陆玠停下来,脸上闪过一抹失落。虽然已经料到这一点,但是亲耳听见她不愿跟自己走,还真是有点难受呢。 他把视线转向李知荀,淡淡的说道:“不过要烦请王爷把阿彩安排到单独的院落,再配两个丫鬟。你……应该她是谁吧?我希望你能保护她的安全。” “小拾能有什么危险?”李知荀反问道。 “这七王爷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你今日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出去的吗?” 李知荀一怔,陆玠又道:“需要开销的银两我会择日亲自送过来。” “不用,本王府的人本王还养得起。”李知荀毫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火药味渐浓。 “那陆某便谢过王爷了,告辞。”陆玠轻轻颔首,不甚在意,转身带着斐然和匡颜走了。 陆玠走后,李知荀定定的望着拾彩,轻声嘆息,随后也寻藉口离开。 拾彩怔怔的愣在原地,刚才那句话还回想在耳边。 “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我希望你能保护她的安全。” 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谁啊!看来自己的身份只有自己这个当事人不清楚呢。 真是可笑。 其实她隐约能猜到一点,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不然也不会这这么多皇亲贵胄围着她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达官贵人认识的人一定也是达官贵人。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她还没有傻到觉得自己出身贫贱是凭藉美貌与才华吸引了这些公子哥的注意。 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夏国皇室。可陆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呢?难道他也是夏国人? 唉不管了不管了,既然他们两个人愿意打哑谜,那就听他们的好了,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会告诉自己。 她实在猜不出来,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不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继续侍弄她的花糙。 李知荀回到书房之后,重重的嘆了一口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累。 陆玠说的没错,他今日是为拾彩的事情出去的。 前些天那位稚儿送往流光楼的信是夏国三皇子拾尔和启王的通信。虽然不知道是谁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但很显然送信的人是想帮助他,就跟蒙远偷袭前夜的那方手帕一样。因为信上画着的一个小小图案和手帕上绣的图案是同一幅。 从信的内容来看,应是启王不甘心绥邑一战损兵折将,颜面尽失,想要说服夏国和他一起联合攻打大昭,一雪前耻。而这封送到流光楼的信正是拾尔给启王的回信。 这三皇子狡猾的紧,信里并没有明确给出是否联盟的答覆,似乎还有什么条件。 “会是什么条件呢?”李知荀闭着眼睛,轻轻的呢喃。 如果启王能满足夏三皇子的条件,那么大昭的处境将会很危险。 小拾是……夏国公主,虽然传闻性格刁蛮,在宫里不受宠,因为被逼婚所以从宫里逃了出来。但毕竟流淌着拾氏血脉,拿她做人质应该会让夏国在结盟前有所顾忌。 所以现在,他还不能放她走。 可是……他不想放她走的原因真的只有这些吗? 也许有点其它的什么,又也许没有。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没有在太子和黎青面前说出小拾真正的身份。虽然说出来会让他们加深对自己的信任,同意暂时停止皇位之争以应外敌。 可话到嘴边,他就是开不了口。 不说,到时候他还有挽回的余地,起码可以保证她不会有性命之虞,而一旦说了,那么她的处境就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只是这个秘密他还能替她隐瞒多久? 他侧耳凝听门外轻微的动静,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有人在问外偷窥。 不消片刻,大哥安插在王府的内应就会把方才在花园里的对话一字不漏的禀告给他吧!只要他对拾彩的身份起了兴趣,那么想要查出点什么来也是易如反掌的。 李知荀痛苦的把脸埋进臂弯里,像一只受伤小猫般静静的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不忍直接把拾彩的身份告诉太子,只能懦弱的藉助内应之口。卑鄙么,当然!可是他这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何能轻易放弃?不说又能怎么办? 沉弯,你说,我能怎么办? 陆玠回到客栈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客栈的名字叫做自远方来,坐北朝南,红色的牌匾,烫金的字,二十又六个客房,会拨算盘的女掌柜,还有一个后院,种满各种花糙。 所有的一切他都按照她的要求来办了,只是当初提出这些要求的人……却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让她一点一点想起来的。 客栈快要打烊了,连眉正撑着脑袋看着门外发呆。看到主子回来,连忙高兴的跑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玠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调侃道:“我说掌柜的,你的那群下人们可都看着呢,你这么投怀送抱,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威啊。” 连眉满不在乎的嘟着嘴说:“你这么久都没见我了,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陆玠摇了摇头,呵呵笑了两声,“你明知道我的温柔只留给谁。” 连眉翻了翻白眼,挖苦道:“切,你这么情深怎么人家都不记得你呢?” 陆玠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说的好像你惦记的那位认识你似的。” “得得得”,连眉赶紧打断谈话,“咱们彼此彼此,谁也别嘲笑谁。” “哦对了”,连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正色,慌忙拉着陆玠进了后院,然后小心谨慎的关住了门。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陆玠看着连眉左顾右盼的样子,好笑的问道。 “主上”,连眉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跪下来说道:“事情有些眉目了。” 第23页 陆玠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他轻轻靠在桌子上,双手环胸,将自己深深的陷在阴影里,声音平静无澜,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说吧。” “属下在南歧的观音庙下找到了一个墓葬。这家观音庙以前有南歧王的亲笔题名,所以香火很旺,似乎攒有不少香火钱,都藏在这个墓葬里。不过墓葬已经被人盗过了,偷盗者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属下在墓葬找到了几本帐本的残本,虽然破损严重,但有些字迹仍依稀可辨。已经送给莫先生查看过,莫先生说帐本上记载的数目大的惊人。” “嗯”,陆玠接过帐本,轻轻翻阅,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正准备合住的时候,忽然看见帐本最后一页盖着一个熟悉的印章。 他脸色遽然一变,这印章…… “父王,父王,我就要玩玉玺嘛!好父王,让我玩玩好不好?”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拽着男人的衣袖来回摇晃,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请求。 “厌儿乖,玉玺不能随便玩的哦。父王明日让人给你做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好不好?” 男人宠溺的看着及膝高的孩子,爱怜的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真的吗?”女孩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 “那我要把我和哥哥的名字刻在上面。” “好,都依你。” “哇,父王最好了。”女孩高兴的手舞足蹈,步履不稳的跑去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陆玠颤抖着手把帐本抬的更高一点,想要看清楚印章上的字。目光所及,只一眼空气便仿佛凝固,连唿吸也忘记了。 厌澈……是厌澈。 西厌。西澈。 他感觉自己的肺好像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剑,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这的确是父王给西厌做的那块印章,它怎么会盖在这本帐本上?难道说这个宝库是父王留下的?那为什么被人盗了呢?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吗? 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入脑海,让他无法思考,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沉默之间,他突然扔了帐本,踉踉跄跄的捂着嘴巴冲出房间,扶着墙边一阵干呕。 连眉也慌忙跟了出来,看见陆玠因呕吐和抽搐而不得不跪在地上时,声嘶力竭的沖前堂大吼一声。 “快去找莫先生来!” 小厮闻言放下手中的活,风驰电挚般大步而去。连眉赶紧唤人来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的人背到床上,急急忙忙的把莫绛曾开过的药丸餵给他吃,然后又打来一盆热水,不停的给陆玠擦拭。 忙完这一切她才忽然惊觉,自己的脸上早已湿了一大片。 她静静的看着那张苍白瘦弱的脸,伸手抚平那紧锁的眉头,心疼不已,又喟嘆不止。 主上,你这是何苦。 想到这里,连眉神色变得更加黯然。谈到执念,自己应该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 ☆、梦中之魇 没过多久,莫先生就背着药箱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身的书生气,却不显文弱,眉目清亮,干净利落。 陆玠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莫绛神色凝重的替他把了脉之后,气的简直想把床上这个傻乎乎沖他笑的人给掐死。 哼,你还有脸笑! “这次又是几天没吃饭?” “三,三天?”陆玠心虚的往被窝里缩了缩脖子,还想再辩解一下,“我今天下午去见阿彩的时候吃了一块点心的。” “你还好意思说!”莫绛听到这话时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想把自己折腾死是不是?” 陆玠虚弱的讨好道:“绛绛,你就不要冲我发火啦,好歹我现在有病在身啊!” “你也知道你自己有病!”莫绛气的简直想骂娘,“还有,我说过不许叫我绛绛!!” “我知道我知道。”陆玠乖乖的点头,泛白的嘴唇更添一分柔弱的气质。 莫绛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语气太兇了,于是不自然的咳了咳嗓子,放轻了语气说:“给你开的益黄散有按时吃吗?” 陆玠呃了半天,干笑两声,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接话,拉着被子盖住整张脸。 莫绛出人意料的没有再继续指责,低沉着声音说:“你的厌食症是心病,我的药治不好你。” 陆玠闻言,睫毛一颤,在黑暗中慢慢的睁开眼睛,苦笑着说:“莫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自己的心管不住也就罢了,现在连胃都不听我使唤了。你说它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只听那个丫头的号令?” 莫绛百般无奈的嘆息,收拾好药箱走了出去,临到门口,又回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既然你的胃只听她的使唤,那就只能这样了。” 陆玠默不作声,继续埋头于被褥之间。 绛绛一定对自己失望至极吧! 像他这样的人,医术高明,四国之内无人能出其右,一定对自己的医术相当自负,可偏偏遇上自己这么个药石无医的怪胎。 他费尽心思的研究出益黄散,为了治好自己的病。可到头来,自己却告诉他他呕心沥血制出来的药还不如一个女人来的有效。 莫绛没有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打一顿,他已经感激万分了。 这样就这样吧!他大约一辈子也不想再遇到个像自己这样的病人了。 陆玠以为自己被莫绛抛弃了,正在感怀悲戚之间,却忽然听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挣扎求救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有人抗着一个少女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半撑起身子惊讶的看着拾彩,拾彩倒挂在莫绛身上惊讶的看着陆玠,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陆玠现在才明白方才莫绛说的“那就只能这样了”的“这样”到底是怎样。 莫绛一把将拾彩丢在床上,转身出去片刻后又端着一盘食物进来,粗鲁的把托盘塞到拾彩手里。 “餵给他吃。” 拾彩气的简直想要哈哈大笑,她咬牙切齿的回头看着陆玠,恨恨的说道:“陆西厌,你深更半夜让人从王府把我虏来,就是为了让我伺候你吃饭?!!” 陆玠委屈的说道:“不关我的事……” 莫绛面无表情的盯着拾彩,对陆玠投来的谴责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的说道:“他有病。” 拾彩更是气结,大声吼道:“有病就吃药啊!找我干嘛?”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药的事情,莫绛的脸色就变得越发平静了。 陆玠心中叫苦不跌。他最了解莫绛的为人,越是生气,脸上的表情就越波澜不惊。看现在这架势,他显然是气的不轻。 “那个……”,陆玠像是一只小白兔般,弱弱的挣扎在两头怒火中烧的狮子之间求生存。 第24页 可是这真的不关他的事啊! 三个人对峙了好一会,陆玠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破沉默。 “莫大哥你先出去吧,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吃饭的。” 莫绛沉默了好一会,才心有嘆息的点了点头,终于不再一副“心如止水”的面瘫脸,诚心诚意的朝拾彩鞠了一躬,言辞恳切的说道:“麻烦姑娘了。” 突然的态度转变搞得拾彩手足无措,她愣愣的点了点头,略微弯腰回了一礼,端庄礼貌的目送了莫绛离开。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拾彩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陆玠以为她要打人,连忙用胳膊挡在头上,闭着眼睛嚷嚷道:“真不是我让他做的啊!”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巴掌落在身上,他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她正坐在床上盯着自己。 拾彩胡乱的在他身上摸了一通,嗯……体温偏低,心跳缓慢,脸无血色,接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厌食吗?”她抬起眼睛问道。 陆玠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多久了?” 多久呢?是从他目睹过那场仿佛永无休止的让人呕吐的杀戮开始?还是从他流落荒野茹毛饮血的时候开始?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看到拾彩严肃的神情,陆玠莫名的有些开心。他笑眯眯的对拾彩说:“不用担心,莫绛说我的不思食症已经快要痊癒了,不信你餵我饭,看我吃不吃的下。” 拾彩把盘子塞到他手里,没好气的说道:“自个儿吃,我才不餵你。” 陆玠也不生气,乐呵呵端起盘子开始喝粥,没有反胃噁心,似乎真的已经好了一般。 拾彩静静的看着他,耳边一直迴响着当初在雀山陆玠说的那句话。 “馒头和我吃过的东西比起来,已是美味”。 她有些踌躇的开口,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作为一个在现代生活过的人来说,她知道厌食症有多么的可怕,一旦严重了就会有生命危险。 “你……”拾彩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曾经吃过什么非常难以下咽的东西吗?或者说让你觉得噁心的东西?” 陆玠停下喝粥,眼神暗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復如常。 “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拾彩着急的进一步询问。 陆玠放下碗筷,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不用费心了,药是治不好我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她不甘心的继续说。 看到那双为自己焦急的眼睛,陆玠心中一动,轻轻的把拾彩拉进怀中,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这个傻子!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病都好了啊。 拾彩呆呆的看着这个窝在自己怀里还不时用头软软的蹭着自己肩膀的少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这是在和自己撒娇? 年龄先不说,按性别,应该是她向他撒娇才对吧!这个脑迴路奇怪的傢伙。 趴了一会后,陆玠扬起脑袋,轻快的咧开嘴角,露出白白的牙齿,心情颇好。 他顺势把拾彩拉到躺在床上,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闭上眼睛轻轻的说:“时辰还早,在这睡吧。” 声音里有梦想成真后的满足与欢欣。 拾彩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脖颈处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打在上面痒痒的苏麻感。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撒娇鬼刚才那一声低低的“睡吧”真是该死的好听! 睡就睡嘛,没事撩什么人啊! 听见旁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拾彩轻轻的把自己头下的胳膊移了过去,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陆玠的胸口,这才唉声嘆气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自己这是在抽什么风啊!被人绑架,她非但没有怒斥歹徒,反而还跟歹徒同床共枕,甚至还被歹徒随口说的两个字扰乱心智…… 她面朝下趴在床上腹诽不断,越想越气,睡意全无。听见陆玠睡得香甜更是来火上浇油,索性坐起来盯着床上的人看。好不容易等到有些睡意,迷迷煳煳中又被一双讨厌的手不停的骚扰。 “阿彩,醒醒,阿彩?” 哦,是那只撒娇鬼的声音。 不过,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人? 血,全都是血。衣服上、脸上、地上,到处都是…… 恐惧,像一条条诡异而又妖魅的蛇从她的身上攀爬而过,扼住了她的脖子,濡湿的触感让她嵴背发凉。 我这是……在……哪儿? 又是谁,捂住了我的眼睛? “阿彩!阿彩!!” 陆玠不断地用手拍打着拾彩的脸颊和肩膀,想要把她从梦中唤醒,可是却没有半点反应。 那紧闭着的双眼,像极了父王和母后那晚的样子,如海的深处那般寂静,永远沉沦,永远不会再醒来…… 兵器贯穿血肉的撕裂声、惊慌逃窜的脚步声、以及无休无止的哀嚎与哭泣,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堪回首的画面,此刻都不受控制的涌现出来。 不,不要!我才刚刚找到你,还没有带你一起迴风林秀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是谁啊! “你给我醒来啊陆西厌!”陆玠惊慌中口不择言,不自觉的叫出了那个他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几乎是颤着声吼出来的,带着让人心疼的央求。 声音的冲击让沉睡的人睫毛一动,她皱了皱眉头,喉咙中的呻吟和呜咽声戛然而止。 拾彩抬了抬仿若千斤重的眼皮,觉得眼前支零破碎的尸体在慢慢模煳,血也逐渐褪成淡漠的蔷薇色,最后凝成一滴清澈的泪珠,氤氲在眼前那一汪充满担心的黑眸中。 “你……你打我干什么?”她吃痛的揉揉已经被拍的发红的脸颊,无力的说道。 陆玠见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心中绷着的弦顿时断了,心有余悸的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汗如雨下,放佛他才是梦魇的那个。 明明知道她只是在做梦而已,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我,这是怎么了。”拾彩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好像刚经歷了一场殊死搏斗。 “你做噩梦了。” “我说梦话了吗?”拾彩看看窗外的天色,灰濛濛的一片,还没有亮。 “把你吵醒了?” “没有”,陆玠走到离床很远的地方坐下,怔怔的摇了摇头,失神的说:“你一直在哭,不管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我以为……” 拾彩环望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想起方才梦里恐怖的场景,往被窝里缩了缩,打断了他的话:“你走近一点,我有点害怕。” 陆玠顿了顿,听话的回到床边坐下。他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的盯着那张早已化心入骨的眉眼,无声的嘆息,抬起手轻轻的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梦见什么了?”声音温柔而又心疼。 第25页 拾彩安静的承受,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或者不喜欢,反而莫名的心安。 “我梦见许多死人,还有遍野的鲜血,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很害怕。” “不过后来,有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安慰我说如果害怕就不要看。” “是这样吗?” 黑暗中有一双手渐渐上移,轻轻的覆盖住她的眼睛,手掌与眼脸的接触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垂下来的衣袖若有若无的蹭着鼻尖,缭绕着淡淡的薰香味。 拾彩心中一动,没有动作,闭着眼睛享受那温暖的触感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就这一次吧。就这一次,让她稍微依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怕你跟我说晚安 却又跟另一个说睡不着 ☆、看出端倪 良久,她才移开眼睛。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缓缓落下,像一只轻巧优美的白鸽,扑闪着翅膀把梦里的惊恐抚平,把静谧和安宁送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说话。陆玠也沉默。 “那个……” “那个……” “你先说……” “你先说……” 异口同声的默契让拾彩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好,我先说。”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泛起认真的神色。 “西厌妹妹,你白天的时候说你以前认识我,是真的吗?” “嗯。” “那……你知道我以前的身份吗?” 拾彩犹豫着要不要编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失忆??他会信吗?还是直接告诉他事实?那样他更不会信吧! 但陆玠好像对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个问题并不奇怪,他躲闪着拾彩的视线,垂着头,声音里有浓郁的哀伤。 “我现在还不能说,时侯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那我们有血缘关系吗?比如说什么失散多年的妹妹?”她继续试探的问道。 拾彩总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纠缠其中。她敢确定,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与自己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关系。又或者,他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不仅在他这里,在七王爷那她也感受过。她经常发现李知荀怔怔的望着她的方向出神,但是却又不像是在看着自己,只是不知道他又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谁。 陆玠闻言错愕抓住拾彩的手,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断。他盯着拾彩的脸,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 “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拾彩莫名其妙的看着反应如此大的人,挣扎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来。 陆玠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想要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令他失望的是,除了对自己粗鲁的动作弄疼了她的微微愠怒,这张脸跟往常一样纯真无忧。 “没什么。”他仿佛突然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量一般,无力的用双手捂住脸。 又是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站起来,有说不出的疲累和失落。 “我送你回去吧。以后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下次,换我去看你。 上次夜谈的不欢而散让拾彩以为她再也不可能和陆玠有交集了。本来以为他说的“下次换我去看你”只是客套的话,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而且还包括下下次和以及没有下限的下下下次。 她无奈的望着春风满面的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又是半夜,又是一食盒糕点,又是那张欠揍的脸……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视大昭律法于不顾啊,夜闯王府是违法的吧。” 拾彩没好气的说着,顺手把陆玠手里的食盒拉过来打开,“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 陆玠忽略她的嫌弃,开心的介绍说:“今天是梅花香饼、糖蒸苏酪和碧粳粥。” “嗯,真香。”拾彩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精緻的梅花糕送入口中,感嘆不止,“亏我当初我还担心你厌食会被饿死,现在看来你完全就是个吃货啊!” “我只在你面前这样的。”陆玠一脸笑意的看着拾彩,“你不在的时候我依旧厌食啊。” 拾彩翻翻白眼,捏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巴里,兇巴巴的说道:“那就快吃,看我做什么!” “哦……”陆玠被塞了满嘴食物,呜哇呜哇的点了点头。 行云阁内,李知荀负手立于书房的窗前,眉间的怒气如山雨前的峰峦,似乎顷刻间就能雷电大作。 今晚夜色依旧很好,奶白色的月光调皮的跨过屋檐,悄悄潜进屋内,依偎在他的脚边。 “今天也来了吗?” “是。”江陵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气氛压抑到让他目眩。 “你去告诉太子,既然他已经知道小拾的身份,那就不要自作聪明的插手。想要笼络陆玠,拾彩的存在必不可少,若是他敢动她一分一毫,休怪我翻脸无情。” 江陵点头,飞速在纸上写下几笔,然后用火漆把信封好,揣进怀里消失在黑暗中。 次日一早,拾彩就被王府里鸡飞狗跳的大动静吵醒,她慌忙穿好衣服,快步跑出庭院,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中厅里的人进进出出,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指挥“大军”往屋里搬东西。 拾彩认出那一团风流的绯色正是九王爷李易亭,她拉住一个正在搬东西的丫鬟问道:“九王爷这是在干什么啊?” 丫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说道:“每月中旬九皇子都会给王府送来一批他淘来的稀奇玩意,说是要给我们王爷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乐趣。” 拾彩嘴角微抽,这的确像是那傢伙能做出来的事,真是无聊,亏自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怨声载道的准备回屋补觉时,忽然被身后那流里流气的声音叫住。 “那个什么,拾美人请留步。”李易亭快步越过来来往往的下人,走到拾彩面前说道:“拾姑娘,能不能请你赏脸帮个忙。” 拾彩掩饰心中的不耐烦,转过身去笑态可鞠的沖李易亭行了一礼,惶恐的说道:“请字不敢当,九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易亭闻言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说:“好,你跟我来。” 不一会,李易亭就带着她来到王府内的一间储物室。这间储物室位置十分的偏僻,是以她在这里待了大半年还从来没进来过。 李易亭拍了拍门锁上的灰尘,打开了大门。拾彩跟着进了去,随即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 “这…这些都是你送来的?”她惊诧到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嗯”,李易亭点了点头,“六年了,可是七哥从来都是看都不看就丢到这里来。” 第26页 拾彩摇了摇头惋惜道:“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既然你知道王爷不稀罕这些还送他干嘛,这不是浪费嘛?” 李易亭苦笑着用手指抚摸整齐的摆放着的宝物,眼睛里有一丝自嘲和不甘心。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把那个威胁自己地位的人给除掉了,可还没等七哥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另一个威胁又冒了出来。而他,只能像这间储物室的珍宝一样,尘封在角落里披满灰烬,永远窥不见天光,永远在妒火的煎熬中走火入魔。 他嘆了一口气,对着拾彩笑了笑,“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一眼的。” 不管是这些宝物也好,还是他也好。 拾彩闻言,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这个举止奇怪的人,一种模煳的想法在她心中晦暗不明。 “所以……九王爷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让你代我送一些东西给七哥,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说到这里,李易亭仿佛被噎了一下,突然没了声音。 “怎么了?”拾彩问道。 “没什么,你愿意帮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好。”她点了点头,心中的那个想法越发清晰明确。 李易亭高兴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小声的说:“你是七哥的随房丫鬟吧?这里装的是一些薰香,可以安神祛劳,他休息的时候就给他点上。近日我看他脸色十分不好,肯定是忙坏了。你替我多照顾好他。” 拾彩点了点头,收下荷包塞进袖子里。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下人,跟王爷独处一室这么久着实不太好,何况还是这么偏僻的地方,于是就不再多言,行礼退出了房间。 她才刚一回去,就立刻有几个丫鬟蜂拥而上,把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道:“彩儿,九王爷找你干什么去啦?我们看见他拉着你的手走的呢。” “没什么。” “哦对了”,拾彩想起刚才心中的疑问,拉住其中一个平时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丫鬟突出重围,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单刀直入的问道: “你知不知道九王爷有没有断袖之癖?” 被问的丫鬟叫苏杨。她从小就在怀城长大,在王府也待了七八年,对这里的人情世故很是熟悉。 听到拾彩的疑问,她一脸肯定的说:“这怎么可能呢?九皇子的风流全怀城人尽皆知,府里妻妾环肥燕瘦,数不胜数,怎么能是断袖。” 不是吗?这就奇怪了,刚才她分明从他的言语之间感受到了某种暧昧的信号。 “九皇子从小就和咱们王爷关系好,形影不离,如果他是断袖,咱们王爷肯定知道。可是我从来没听王爷提过。” “哦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把我今天问你的话告诉别人。”拾彩叮嘱说。 “嗯”,苏扬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是断袖,但却对一个男人有些越界的好,难道真的是出于兄弟情义? 拾彩直觉的认为胡苏的回答不能说服她,总觉得有什么唿之欲出。也许……风流放荡只是他装出来的假象?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想不明白。 她从袖子里掏出荷包仔细的端详,算了,管他呢,又不关自己的事。 经过这么一闹,她早已没了睡意,于是收拾收拾便到华清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我患得患失的梦,我是你可有可无的人。 ☆、烧尾宴一 枢密使府外,沈清沉刚处理完事情,一夜未眠,来不及休息,就又匆匆地叫人备好车马,对车夫说道:“走,平西王府……” 刚踏入府内时,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怔愣了一下。呵!还真是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不大的院落里逼仄而cháo湿,破败不堪。四季放佛从不曾光临过这里,日月也不曾轮转,所有生机都埋入泥壤,入眼的只有一片萧瑟和荒凉,透着一种腐烂阴暗的气息。 多年的闭门不出,让平西王成为了险诈可怖的鬼魅,不分昼夜的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枯坐,从天黑到天亮,復而又到天黑。有时思绪纷飞,有时什么也不想,就那样木然静坐,犹如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屋。 良久,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嘆息,声音嘶哑而又尖锐,仿佛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这时,门口骤然现出一个蓝色身影,也随之发出一声沉重的嘆息。 平西王依旧僵滞不动,声音低沉的问道:“何人造访?” 沈清沉遥遥拱手,笑着说:“平西将军,别来无恙?” 平西王闻言身体一抖,终于缓缓移动那具看起来像是强行拼凑在一起的骨架,动作僵硬不协调,让人寒毛直立,有说不出的诡异。 “公子曾见过老夫?” “当然。”沈清沉应声答道,“您当年可是威震八方的平西上将,为大昭立下赫赫战功的风云人物,四国之内谁人不识?” 乍闻“平西上将”四个字,一直面无表情平西王骤然发怒。他一拳捶在石桌上,血肉与岩石的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俄而他又脩忽平静下来,回到那雕像般默然不动的姿态,沉着声说:“请你离开,不送。” 沈清沉当然不会离开,他自顾自的在平西王对面坐下,笑着说道:“我给您带了份大礼您也不要吗?” 平西王冷哼一声,“什么大礼?在流觞会上斩杀了我府上的一个丫鬟,让我平西府颜面扫地?” 沈清沉笑的更加放肆,像是自己的什么看法得到了证实。 “怀城人人都言平西王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两耳不闻窗外之事,殊不知咱们的平西上将可是十分关注外面的风吹糙动啊!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老的耳朵,连我这个刚上任的小副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平西王警惕的盯着他,一双眼睛犹如暗夜里的枭般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盯着眼前的人紧紧不松。 沈清沉逐渐收了笑意,严肃认真的说道:“我说了,我是来给您送一份大礼的。” “我不需要你的大礼,沈副使请回吧。还有……”他顿了一下,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我现在只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可不是什么平西将军,副使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可是您真的甘心日復一日的偏安这荒糙丛生的平西王府吗?”沈清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平西王。 “若我所知不错的话,王爷的这双手脚在当年被圣上废了吧。狡兔死,走狗烹,难道王爷不曾想过报仇?不想让他们也尝尝骨肉相挫的滋味?” 他斜睨着那具佝偻丑陋的躯体,盛气凌人,步步紧逼。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情,恕不奉陪。”佝偻的身影一字一顿的说道。然后缓缓起身,竹仗笃笃的敲打着地面,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响亮,步路蹒跚的向前挪去。 第27页 沈清沉不动声色的继续在身后说道:“如今圣上命不久矣,新君册立形势未明,启夏又即将联盟攻昭,朝堂上人心惶惶,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平西王爷难道不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吗?” 笃笃的声音停了下来,佝偻蜷缩的身影顿时直起了腰,扔了竹杖,转身愤然的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清沉轻步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竹杖,又重新塞进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里,小声叮嘱,带有警告的意味,“王爷,隔墙有眼。虽然我知道你是装的,但别人……” 他朝不远处的角落瞥了瞥,“……可不知道啊。” 平西王闻言悚然警醒,一股凉意直穿嵴背,仔细一想更是后怕。 是啊,方才他太激动,差点忘了,这平西府内可是出处都有王上的眼线啊! 他死死的抓住竹杖,捏的手指骨节咯咯作响,又蜷曲着腰回到石桌坐下,紧紧的盯住蓝衣人。 “我如何能相信你?” 沈清沉淡淡的笑着说:“五日后太子府将设烧尾宴,统贺流桑会各席榜首登第晋升,到时王爷前来一看便知。” 一言落点,他恭敬的起身行告退礼:“王爷保重身体,在下告辞。” 流觞会已过去将近一个月,各席榜首也都走马上任,一座座新府邸悄然建成。 怀城内不时有人举办小宴会庆祝乔迁之喜,但这都提不起怀城百姓的兴趣,最能让他们翘首以盼的,当然还属不日即将在太子府举办的烧尾宴。 届时各榜首将齐聚一堂,听说都是倜傥风流的才子佳人,更何况有太子坐庄,来人必定都是怀城内的显赫豪门,如此盛况,如何不让人们期待。 李易怙也在这样翘首的心情中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倒不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想要凭着达官贵人的喜宴借添清苦生活之中的乐趣,而是这一日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清沉在昨日午夜前来拜访过他,此人虽然看起来心机深重,而且像是别有意图,不过他透露的秘密的确对他很重要。 如果晏清父子真的如沈清沉说的那样,到时候自己可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行云阁里,叔栾带着一身夜露翻窗而入。李知荀正在看着什么信,眉头紧蹙,并未抬起头,“说罢”。 叔栾恭敬的跪下,禀报导:“沈清沉近日十分活跃,先是去拜访了平西王爷,后又秘密的去了丞相和太子府上,平日里与几个流桑会榜首也走的频繁,像是在预谋什么一样。还有……” 李知荀放下信来,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太子府今日有异动。府上突然多出数百名普通装扮的下人,但都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李知荀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揉了揉眉心,想道:太子想先发制人,让他交出拾彩,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只可惜啊,这种时刻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先露出马脚。 看来,烧尾宴上有好戏看了。 五天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天拾彩早早的穿戴整齐,按耐住内心的雀跃,安静的等待晚上的到来。 最近一段日子,不管她怎么敲黑板划重点的让守卫们天黑时要严加看守,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陆玠还是能翻墙打洞风雨无阻的拎着个小食盒跑来她这里吃夜宵,并美其名曰看病。 她打过骂过撒泼过,可就是赶不走这只癞皮小狗。看着他哭唧唧的控诉自己没有医德没有同情心,她只好乖乖妥协,陪着他吃完夜宵才去睡觉,搞得她最近睡眠不足而且身体还有变胖的迹象。 今晚终于不用和那只粘人精一起“共进晚餐”,拾彩笑哈哈的哼起了小曲,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李知荀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好奇的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啊?”拾彩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没什么,这不许久没出去了嘛,今天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当然高兴啊!” 李知荀笑着看她,嗯了一声:“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拾彩连连点头,慌忙跟上,坐上马车后浩浩荡荡的使往丞相府。 到得地方,拾彩随李知荀下车,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丞相府前马车林立,人来人往,从车上下来的青年或女子,没有一个不是相貌妍秀,落落大方的。可偏偏在一群俊俏美丽的人当中,二人还是能脱颖而出,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拾彩被看的有些拘谨,可李知荀却泰然自若,礼貌的和一些熟识的人打招唿,全然不顾姑娘们色眯眯的眼光。 黎青见李知荀到来,赶紧携黎天喻上前问礼。 黎天喻今天装束简约干净,在一群衣着繁琐拖沓、拼了命想吸引眼球的千金小姐之中,反而更显清淡优雅,亭亭玉立。 寒暄片刻,有侍从前来把他们引到各自的座位上。 拾彩跟在李知荀身后,无聊的四周打量一圈。宴会上有不少生面孔,但一律都是黑红相间的礼服,连一向爱蓝的沈清沉也是如此,想来这些人便是近日在怀城大出风头的各席榜首了。 沈清沉身边围着不少人,连太子和黎青也在,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侧耳认真的听着,时而抿嘴笑一笑。 拾彩看的很不舒服,切,装的还挺像,分明是个腹黑子。 沈清沉清沉感觉到她的视线,对着她的方向略一颔首。 拾彩以为他在和自己打招唿,正犹豫要不要回他一个,忽然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处招魂,香糙还生三户地;当年呵壁,湘流应识九歌心。 -----颂屈原 ☆、烧尾宴二 待月色渐浓,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晚宴设在太子府的花园里,高朋满座,灯火通明。来者大多为青年才俊,性喜风流,不爱拘束。太子深谙此理,故把时间定在晚上,地点定在花园。 年轻人聚在一起可斗酒斗诗,倘若有相中的姑娘,采一束花就着朦胧夜色送于心上人也未尝不可。只要他们玩的尽兴,对这太子府生出亲切感,对于日后拉拢和培养党羽可是极其有利。 初出茅庐的才俊们当然不知道李易怙使的这招化骨绵掌,只觉太子当真是风流名士,善解人意,当下好感大增。 李知荀无心喝酒,一直在留意沈清沉的举动。可是却不见他有半点异常,与同僚好友说说笑笑,似乎只是在聊着天,只不过时而有意无意的往黎青所在的方向瞥上一眼。 不一会儿,黎青便端着酒杯走到花园中央,李知荀视线也随着他转移过来,想要看看他们在卖着什么关子。 只见黎青缓缓举起酒杯,略微鞠躬,朗声道:“太子不胜酒力,已去后房歇息,委託老夫前来为各位敬酒陪个不是,望诸位不要因为他的离去而扫兴,万万吃好喝好才是。” 有人在席下应和:“太子真是太客气了,能受邀前来参加此宴已是我等荣幸,何来扫兴之说!” 第28页 黎青笑道:“既然如此,那诸位请自便,老夫便不多打扰了。” 不胜酒力?哼,只怕是去往后房预谋着什么吧!派黎青出来打圆场以为就可以煳弄过去?那个沈清沉…… 糟了,沈清沉!! 想到此处,李知荀急忙转过身来搜寻,可是人群里哪里还有他的半点身影。 他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手,心里懊悔怎么就被黎青这个老狐狸转移了注意力。怪不得方才沈清沉一直往这边看,原来他二人早就串通好了! 他正准备悄悄熘走去后院看看,却不曾想又被黎青挡住了去路,身后还跟着一群流桑会名士。 黎青假模假样的弯腰行礼,做惶恐状:“王爷,这几位青年才俊久仰怀城公子荀大名,想要让老夫带着他们前来结识一番,老夫拗不过,只好擅自主张答应了,还望王爷勿要怪罪。” 李知荀心繫沈清沉动向,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脱身不得,只得对在不远处的李易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王爷?” 黎青仍然弓着腰,大有李知荀不答应他就不起身的架势。 李知荀心里冷哼,随即淡淡的笑道:“丞相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快快请起。” 黎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微笑,感谢道: “那,老夫就先替这几位小声敬过王爷。” 李知荀也不推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几位青年见丞相敬完了酒,也一一上前敬过。李知荀来者不拒,尽数喝下。 终于等到恭维的差不多,酒也喝完了,几位名士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丞相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于是也都纷纷告退。 李知荀微笑着送走他们,就见李易亭面色极差的走了过来,对他耳语几句后,二人都沉着脸悄悄消失在人群之中。 到一处偏僻的小阁楼,李易亭停下来看向他,示意只能他一个人进去。 李知荀不加迟疑,四周看了看,朝黑漆漆的阁楼里走了去。黑暗中,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显得尤其大,穿过狭窄的过道,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前面的门fèng里透了出来。 他试探性的敲了敲,屋内响起一个阴沉的男声。 “进来。” 李知荀推门而入,目光略扫满屋各怀鬼胎的面孔,心里顿时瞭然。 太子、黎青、兵法席榜首桑弘南、武席榜首的章之杰,户部尚书杨成愈。呵!来的还真齐啊!这不都是之前被沈清拜访过的人吗!今日果然是他在捣鬼。 “大哥”,李知荀略微一笑,对太子行见面礼。 太子怒气颇大,似乎连客套话也不想讲,抬头看见黎青站在一旁严肃的看着他,只得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 “嗯,坐。” 李知荀道:“不知大哥有何吩咐?”想想又加了一句,“是现在说,还是等人来齐了再说?” “人来齐了?”太子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随即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七弟果然聪慧过人,知道为兄心中所想。” “来人”,他拍拍手,对屋外喊了一声:“把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门立刻被人打开,有侍卫丢进来一个披头散髮的女子。衣衫被除的只剩一层薄薄的贴身内衣,上面有被鞭笞的血痕,嘴里塞了布,呜哇呜哇的唿救。 被侍卫当头踢了一脚后,惊叫声戛然而止,人已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李知荀却是吃了一惊,他说的人可不是这位女子,而是从宴会开始就游离在这些人身边说悄悄话的沈清沉。有戏要演没有他这个幕后主使人怎么能行! 太子见李知荀似乎对地上的女子并不感兴趣,知道他没有看清楚此女子的脸,心中十分得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七弟,不妨把这女子的头髮撩起来瞧上一瞧。” 李知荀觉他话里有话,不禁仔细看了地上的人两眼。 蓦然之间,他心里突的一跳,脸色立刻变的难看,抢上前去扶起已然昏过去的女子,看清面容之后,空气顿时结起一层冰霜。 这个该死的沈清沉!!! 李知荀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刚才一心都在注意沈清沉和黎青,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她不见了。 看着拾彩苍白的脸色和越浸越大的血迹,他一把将她抱起来,顾不上质问,抬脚就往外走。 太子给护卫一个眼神,两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身形一闪,瞬间堵住了去路。 李知荀虽然面色已恢復如常,但心里仍然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他转过身来对太子冷冷的说道:“不知大哥这唱的是哪一出?小弟愚钝,还望大哥明示。” 太子冷哼一声:“七弟表面上来找本宫和丞相大人握手言和,共同防范启国和夏国的狼子野心,可谁知道背地里还留着这么一手,府上藏着一位夏国的公主在,你说我唱的是哪一出?” 李知荀闻言,怒极反笑,“拾彩有什么用难道太子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我是知道,拾姑娘的确是牵制夏国不和启国联手的好筹码,可是万一你不仅想牵制夏国,还威胁夏国呢?威胁拾鸣魏那个老头借兵和你内外夹击,到时候我可就进退维谷、任你宰割了!” 言道此处,本该昏迷的拾彩忽然左手手指动了一动,藏在胸前的右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血肉里。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子和李知荀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听到屋里响起窃窃私语声,太子对着众人阴阴一笑,然后紧紧的盯住李知荀的眼睛,残忍的说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告诉我父王遗诏在哪里,等本太子登基之后定会不究过往,保你周全,否则七弟可别怪本太子不客气了。” 桑弘南和章之杰知道太子与晏清小王爷的关系微妙,这也是官场上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搬到檯面上来。 虽然昭王驾崩只是时日问题,但毕竟尚在,依旧是大昭的皇帝。在这种关键时刻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口不择言,那就是太蠢了。 李知荀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复杂神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而面上却仍然装作十分愤怒的样子:“大哥冤枉我私通夏国,可有证据?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太子哈哈大笑,打断了他,“好,既然七弟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太子就让你见见这棺材!来人!” 他朝着门外大喊一声,随即有人呈上来一副密信,太子打开信封举过胸前,在屋内走了一圈。 “各位好好看一看,此信便是晏清小王爷通敌卖国的证据。信中他要求夏王借他十万兵力围攻皇宫,事成之后割五城作为回报,上面还盖着晏清王府的印章,如假包换!” 李知荀斜睨着振振有词的太子,心里一阵冷笑。准备的到真是周全,不仅模仿了他的字迹,连印章也偷来了,只可惜……漏洞百出。 第29页 沈清沉在脱身之后就一直藏在此间房门的门外,今晚的事情他不便于直接插手,但是他必须要在幕后监督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差错。本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当他听到太子要拿出那封密信时,脸色骤然变得极差。 蠢!真是太蠢了!!早知就不该把这封伪信给太子。 李知荀此人心思敏捷,城府极深,若要靠他自己暴露出破绽来扳倒他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从外部寻求方法,先让他和黎青之间产生裂痕,接着是朝廷大臣,这也是他今晚为什么会请两位新人到场的原因。 他不承认通敌卖国不要紧,只要其他人相信就好了,而当众人的愤怒达到极点时,再顺水推舟的把这封密信拿出来,到时候就没人顾及去查探真假,只会越发的笃信他勾结夏国的事实。 可是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太子就把信拿了出来,自然会有人疑心信中消息是否属实。而一旦有人想要查证,想知道结果简直易如反掌。 本以为他有些胆识和才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而今看来,全然是一个窝囊废! 只不过……沈清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的消了怒气。 李知荀他以后有的是办法对付,现下最关键的是,这场宴会的目的达到了。经过这么一闹,黎青与晏清府是决计不会再连起手来了。只要他们之间出现一丁点的罅隙,他就能见fèng插针,最后坐收渔利。 想到这里,他回身对黑暗里的一个身影微微一笑,说道:“虽然事有差错,但结果您还满意吧,平西王爷?”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如此大胆的喊出了他的身份,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你要的东西,不日我会遣人送往贵府。” 沈清满意的笑了笑,拱手道:“不送”。 平西王扯了扯脸上的黑色布巾,轻哼一声,带着两个护卫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都走了之后,沈清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不紧不慢的伸了伸懒腰,对着空气突兀的说了一句。 “别来无恙啊,陆西澈。” 走廊一侧的阴影处应声一动,走出一个黑影,仿佛见到了宿敌一般,面色不善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沈清沉拿腔作调,也回道:“嗯,好久不见”。 陆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起伏,恨恨的说道:“你想挑拨黎青和晏清王府的关系我管不着,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她拉进去。” 沈清沉笑着看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拾姑娘本来就在局中不是吗,何须我去拉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风云暗涌 屋内,李易怙一番义愤填膺的指责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新人桑弘南和章之杰一阵面红耳赤,恼怒自己仰慕已久的公子荀居然是一个如此卑鄙龌龊的小人。 见李知荀一直默不作声,太子心里一阵畅快,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怎么七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白字黑字,铁证如山。” 李知荀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戏嚯,又像嘲讽。他把拾彩轻轻的放下来,幽幽的说道:“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只不过……”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为何不交给王上处理呢?知情不立报也是大罪啊。更何况这么直接越过大理寺来质问本王,是不是有点愈矩了?”。 想以此威胁我把拾彩和遗诏交给你?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太子闻言,嘴角忽然僵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仔细想想的确是他太着急了,应该计划的更缜密一些才对。只可惜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 父王卧病多时,在他心里,他早已经不把没有任何威胁可言的昭王放在眼里了。但这种诡秘的心思只能在黑暗中悄悄展开,却是千万不能与人言之。更何况一旦交给了大理寺的那帮老傢伙们,一定会露出马脚。 都怪那个沈清沉,非要让这两个新人过来,否则的话他就可以不用顾着父皇的脸面,舅舅和杨成愈绝对不会说出去。 黎青见状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依旧是沉默着隔岸观火。 李知荀好笑的看着气的不轻的太子,又不怀好意的补了两刀:“还请大哥快快交由大理寺处理,若真的证据确凿无误,本王但凭发落,绝不二话。 ” “你……!”太子被反将一军,气的直哆嗦,索性彻底撕破脸皮,推门而出,提气大喝。 “来人!” 众人还没有反省过来,只听屋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跑步声,刀剑迎风而动发出簌簌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慄。 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跪在地上,对着太子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已准备就绪”。 “好!”太子高兴大笑。 有他这几百精兵在,今天这太子府就是他说了算! 桑弘南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只觉得白花花的刀光剑影晃得他一阵头晕腿软,早已吓的退缩在了墙角里。 倒是章之杰,在看到这涌满庭院的死士之后,一脸愤怒,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厉声指责。 “大昭律法,禁养私兵,太子这是置我大昭律法与何地,又置当今圣上颜面于何地?” 他刻意咬重“当今”二字,就是想提醒太子圣上还没有驾崩,这天下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只可惜太子早已乱了心智,此刻只想一举拿下拾彩和李知荀,然后再拷问他遗诏所在。太医昨日告诉他王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今日是他的最后一博。 反正到时候宫廷也会大乱,他只不过是把大乱提前了而已。 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恨恨的想。 父皇的遗诏上肯定会让他这个亲爱的堂弟来继承王位,早在父王有意无意的把左翼兵权从他手中夺走之后他就明白了。如果不把遗诏先找出来,到时候父王一驾崩,废太子书和遗诏一颁布,他李知荀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从小就是这样,父皇什么都偏爱他。 想到这里,太子悽然一笑,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表情,几近于疯态。 “置于何地?你问我置于何地?” “方斯年!”他一阵狂笑之后突然怒吼一声,“把这个女人跟晏清小王爷给我拿下。” 话刚落音,死士里迅速走出一人,应该就是太子口中的方斯年。他将两百人快速分成两拨,分别团团围住了拾彩和李知荀。死士们个个长剑在握,沉默挺立,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准备削其项首。 面对围堵,李知荀依旧面不改色,冷眼看向黎青。目光显然在说,都这个时候了难道宰相大人还打算保持沉默不成? 桑弘南少不经事,早已被吓傻了。他活了十七年有余,几乎有十三年都是在书斋里度过的,整天都是和一些兵法书打交道,虽然见过不少关于战争残忍的描述,可却从来没见过真实的场景。 第30页 今日突然见到一群黑压压的士兵涌入这一方逼仄狭小的院落里来,早已口干发呕,震颤不已。此时此刻也只得把一丝希望寄托在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身上,眼巴巴的盯着黎青,希望他赶紧把这群面目凶煞的坏人赶出去。 太子的突然发疯的确是属意外之变,黎青也不希望事态再恶化下去,毕竟他的女儿还可能会许配给小王爷。 想到此处,他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准备由他出场来结束这场闹剧。 可是还没有踏出半步,已有士兵挡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丞相请留步。” 李易怙闻声看过来,得意的笑:“舅舅,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会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吧?今日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在这里不插手,我就绝不会伤害你,毕竟日后还需要多多仰仗你不是。” 黎青未料陡生变故,没想到太子居然连他也控制起来了,不由得怒火攻心,差点晕厥。 这个孽障!! 李知荀也意外的看着太子,看来他今天真的是豁出去了,成败在此一举,难怪会下如大的功夫。这下可倒真是有点麻烦了。 李易怙满意的看着大局已经的场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和酣畅。 很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现在只需将他们关押起来静候父王驾崩了。按照太医的说法,应该不出半个月,宫中就能传来好消息,他只需要在这两天内拷问出遗诏的下落。 后院前方的花园里,众人还不知道这怀城里已经悄然发生了怎样的风云变幻,但见两位东家太子和丞相都消失不见,再继续待下去便也没什么意义,于是都纷纷告退,各回各的行府。 角落里有两位男子身着异服,并非大昭装扮,也在悠闲的赏月吃酒,其中一位对另一位男子说道:“殿下,我们也走吗?” 被问的男子一身黑衣,五官深刻挺立,线条硬朗,颇有异域风采。他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渐渐冷清下来的花园,耳朵却时刻捕捉来自后院的动静。 “不急,再等等。” 另一边,太子听见管家来报,知道花园里的人都走了,一声令下,要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带走。 数百名死士得令,立刻行动起来。只是还未走出一两步,屋外接着传来一个声音。 “我看今天谁敢带她走!” 话音刚落,随后院门大开,齐刷刷闪进四五十名矫健好手,迅速奔向拾彩所在的地方,手里的刀剑闪着嚯嚯白光,寒气逼人。 接着一名紫衣少年走了进来,看见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拾彩,心中一痛,一双眼睛仿佛冰雪凝成。 “两位大爷的恩怨我陆某管不着,只是今日这拾姑娘,你们谁也带不走!” 太子正怒上心头,想强抢了拾彩带走,谁知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程咬金,偏偏还不好惹。 日后若是他上位,需要藉助陆玠的地方还很多。可是今日的一切不能容忍他有任何闪失。 “陆公子”,他示意方斯年按兵不动,朗然一笑,说道:“不知拾姑娘和公子是什么关系?如此袒护于她。” 陆玠并没有什么心情客套,全然不理他放软的姿态,强硬的说道:“不管是什么关系,太子殿下都不能带走她”。 太子本来想好言相商,却没想到陆玠毫不留情面,自觉脸上挂不住,干脆豁出去,气愤的喝道:“都给我带走,如有反抗者,就地处决!!” 一言刚落点,一道紫电脩忽穿过整个院落。众人还未看清是什么,就已见陆玠穿过重重包围,径直来到拾彩面前。 方斯年最先反应过来,拔剑一跃而起,冲到跟前,翻转剑面,横斩而来。 陆玠往后一仰,双手着地,抬脚格挡开来势迅勐的剑气。 方斯年一举不成,朝身后恼怒的骂道:“愣着干什么?!” 这下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洪水般汹涌过来,与陆玠带过来的人交起了手。 陆玠惦记拾彩会被这群乱斗的人误伤,堪堪躲过一掌后,腾出一只手挽过她的腰身,左脚斜踢,右足已从左腿底穿出,钻空踢向纠缠过来的两个人。然后趁他们无暇顾及之际,又顺势借力腾空,一起一落之间,已翻上院墙。 那两个人受了陆玠一脚,吃痛后退几步,等缓过劲来准备再追上去,院墙之上早已不见有身影。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连一向自负武力不弱的李知荀也皱起了眉头。 花园里,拾尔看见墙上一闪而过的衣角,露出一抹笑意,对着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吩咐道:“追上去。” 太子本不欲跟陆玠发生冲突,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带着一个女人在他眼皮之下如此毫不费力的逃走,还有方才跟着他冲进来的那一群人,个个气息沉稳,步履轻快,很显然比他府上的死士还要更胜一筹。 李知荀看到拾彩被带走,虽然有一些不甘心,但是好在不用再分心去担心她的安危,于是终于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斜眼看向某处。 “叔栾,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打算出来?” 叔栾闻言,立刻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单膝下跪请安。 “叫他们都出来吧。” 叔栾点头,只听一声哨响,院外又响起一阵雷动,比刚才太子叫来方斯年的阵仗有过之而无不及。 院子里的死士见状,立刻围成一圈,护在太子周围。太子恼怒的推开他们,喝斥道:“不用管我,都给我上!” 方斯年放心不下,仍旧留下数十名好手,带着其它的人加入到战斗之中。 叔栾紧随在李知荀身后,时不时的为他格挡开无端飞来的刀剑。院子已经打成一片,连章之杰也加入了混战之中。 太子的死士的确精悍,但是和由晏清老王爷亲自训练出的这支精锐相比,相差的还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很快就落了下风,只剩方斯年等十几人还在勉强支撑。 李知荀冷漠的看着太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不得伤了大哥,另外,好生把丞相和几位大人送回各自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 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 ☆、此夜多魔 陆玠抱着昏迷的拾彩火速赶往自远方来,连眉和莫绛已经等候多时。 他把拾彩平坦的放在床上,立刻让出位置,把莫绛拉倒床边,着急的说:“绛绛,快给阿彩看一看”。 莫绛一脸的嫌弃,冷冷的说道:“死不了”。 不过莫绛这个人实际上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丝毫功夫未省,已经放在拾彩的手腕处给她把脉。 其实不用把脉,这种情况他一看就知道,失血稍多,不是什么大问题,把脉只是为了让陆玠安心。 只不过……他暗自疑惑起来,为什么拾姑娘的脉动如此之快?这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水平……即便是失血过多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陆玠看着莫绛欲言又止,心里着急,眼巴巴的盯着他,又见莫绛神情越来越凝重。 第31页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大气也不敢出,紧张的问道。 莫绛有些迟疑的说道:“拾姑娘心律失常,脉动过快,但又不像失血过多引起的,应是有外物作用使然,像是……中毒。但是我此时还不能断定是什么,只能等她醒来后问一问才能知道。” “中毒?”陆玠心疼的看向脸色苍白的拾彩,问道:“那有什么药让她赶快醒来吗?” “这个简单。”莫绛拿起笔糙糙写了一副药方递给连眉,说道:“按我这个方子抓几副药来,每日三次熬了给拾姑娘服下。” 连眉接过药方,点了点头,轻声急出。 陆玠心里着急拾彩的病情,等不及让她醒来之后莫绛再问,于是吩咐下人们好好照顾着,想了想自己独自一人出去了。 这种时候出现可能中毒的情况,那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太子府 一场暗涌的波涛在诡秘之中开始,又在无声无息之中结束。 有深夜睡不着的百姓透过窗外看向张灯结彩的太子府,依旧心生艷羡,却不知道它的内部其实已经开始腐烂。 太子披头散髮的颓坐在书房里,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他的脸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胡茬。他的身旁是受了重伤的方斯年和哭哭啼啼的太子妃,还有睡的正香的小儿子天离。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他明明还有舅舅掌握的几十万西北大军,和叔父手里的几万御林军,可是为什么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就这样潦糙的结束了? 他不能相信,这里是父王御赐的太子府邸,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为他建好的,是他的家,谁都不能夺走,谁都不能!!! 想到这里,李易怙突然痉挛般的爬起来,疯狂的拍打着紧闭着的房门,嘶声力竭的大喊,“舅舅!叔父!舅舅!!”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他仍然不死心,继续对着房门拳打脚踢。 不知道喊了多久,久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扔在岸边频临死亡的鱼,嘴巴一张一合,脸上渐渐显露出无以復加的绝望。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过度悲痛和这几天的昼夜不休早已让他的嗓子疼痛不堪,可是他却浑然没有察觉,因为身上还有比嗓子更疼的地方。 外面终于有人听见他的拍打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别异想天开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我看您吶,还是自求多福吧。” 太子闻言,忽然身体一震,怔住了。 不过一会,他又双手捂面,咯咯的笑了起来,最后越笑越大声,连眼泪也一併流下。 外面的人冷不丁的被他怪异的笑声吓了一跳,怒骂了一句,“神经病!” 是啊,是啊!这就对了!他连连点头,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难怪他会输,难怪会输啊…… 因为他到此刻还在抱有一丝希望的几十万大军,从来就不是他的啊!那是黎青和还有杨成愈的。 他们不是舅舅和叔父,而是黎青和杨成愈,是当朝丞相还有户部尚书。 自己真傻,都沦为阶下囚了还在寄希望于别人身上,自己手上却什么力量也没有,拿什么自求多福? 真是太傻了! 睡梦中的小天离被他尖锐的笑声吵醒,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父王书房里来了。 他慌张的想起身离开。父王平时都不让他进入书房的,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挨打的。 可是,阿娘怎么也在这里?还有父王,他怎么在哭? 天离从来没有见过父王哭,不经愣住了。太子看见呆呆的傻望着他的儿子,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天离怯懦的走了过去,眼睛里有一丝惧意。 太子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伸手抱住了他,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最后一丝牵挂。 “我们再也出不去了阿离,再也……出不去了。”喉音嘶哑,几不成声。 天离疑惑的挠了挠头,脆生生的问道:“为什么?” 太子长长的嘆了口气,是啊,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可是这些,他不能对一个,才刚刚六岁的的孩子说。 呵呵,什么都没有了。这往日门庭若市的院落,现在却空荡的让人心慌。能剩下的,大约只有他的枯骨了吧。 他轻轻放开天离,趴在门fèng间拼命的向外面张望,像被囚禁的金丝雀在张望着辽阔的天空。 有黑影在外面一闪而过,那是走来走去的巡逻士兵。这座跟随他二十多年的太子府来的时候理所当然,也去的轻而易举,只可恨的是它从不贪恋主人,谁有权利它就嚮往谁。 而今这太子府,要易主了。 李知荀疲惫的仰面躺在卧榻上,为太子的行径感到可笑可嘆。 他以为靠他养的几百私兵就可以在怀城翻云覆雨,夺了遗诏,继承王位。可是走上那样一条道路怎么可能只是一纸诏书这么简单! 非常时期的权力对抗,最见真章的就是看谁握有重兵,如果只在区区一个太子府发动一场小小的政变就能够坐拥天下,那还何须古往今来如此之多的勇勐之士奋起于洲部,牺牲流血。 不过还真是感谢他这番小儿戏的折腾,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掌控太子府。在如此敏感时期口出大不敬之言,足够让他李易怙掉十个脑袋! 至于桑弘南和章之杰……如果他们二人稍微有一些头脑,都会做他指控太子犯上作乱的证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太子一落马,接下来就是沈清沉了。 只是沈清沉这人绝对不像太子那般好对付,而且他还和平西王府的关系暧昧不明,一想到此李知荀心里就会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流光楼刚传来消息,说他仿佛是亡国南歧的旧部,但还没有得到证实,不知道他又和平西王在计划着什么。 还有拾彩……想到拾彩,他微微嘆了口气,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她和沉弯长的真是像,除了性格安静一点,举止神态简直一模一样。他说不清对拾彩是什么感情,或许把她当做是沉弯的替身?又或许把作为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愧疚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听到松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爷,陆西厌陆公子求见。”松伯道。 陆西厌?都这么晚了他还来干什么? “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松伯便领着陆玠来到书房。此时的李知荀已经端正的坐在书桌前,面色平淡,看不出在想什么。而陆玠却一脸凝重,看了看松伯,闭口不语。 李知荀意会,示意松伯出去在门外守着。 门刚一关上,陆玠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给小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李知荀一脸疑惑,半笑不笑的问道:“什么叫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王爷就不要装傻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什么条件?” 李知荀大致猜出了陆玠对自己好像有些误会,对于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感到好笑。 第32页 “我若真的想害小拾还用等到这时候?更何况今晚在太子府,如果不是我故意放水,你也带不走她。” 陆玠注视着李知荀的眼睛,见他坦荡荡的与自己对视,看不出半点心虚,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是真是假。 “真的不是你?” 李知荀再次郑重的点头声明:“真的不是我。小拾到底怎么了?” 陆玠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欲再多交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在下告辞。” 送走陆玠,李知荀又重新趟回卧榻上,对他的深夜突然造访感到莫名其妙。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难道是……毒/药?小拾中毒了? 中……毒?!! 李知荀陡然从软塌上坐起来,脸色巨变,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心中越发明晰,越想下去越心惊。 他再也坐立不住,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一脚踢翻了一支圣上御赐的秘色瓷花瓶,滔天的怒意透体而出。最后终于沉不住气,拿着披风独自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捉不完的迷藏 沙漠中的海浪 狂风暴雨时的满天星光 ☆、君向潇湘 “砰砰砰!砰砰砰!” 亭王府,睡眼惺忪的小厮打着哈欠前去开门,还不及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人一脚踹开,跌在地上。 他刚想喊有刺客,却见“刺客”一阵风一般沖了进来,身上放佛燃了熊熊火焰,让人避之不及。 “带我去找你们王爷。”“刺客”说道。 小厮觉得声音熟悉,揉揉眼睛才突然惊觉,这不是晏清小王爷嘛,于是连忙跪地磕头,颤声道:“不,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小的……” “带我去见李易亭!!”李知荀不耐烦的大喝一声,以往总是含着笑意的脸此刻也变得十分可怕,仿佛想要吃人一般。 他自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态过。 早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喜欢的不能说喜欢,讨厌的也不能说讨厌。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可是今日却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明明已经对他曾经做的事情纵容过一次,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犯…… 迷迷煳煳的小厮被李知荀这么一吼,反倒神智清醒了许多,立刻爬起来连连点头。 “是,是,王,王爷请这边走。” 刚一进入承清殿,他就一脚踹开了房门。大殿内一片漆黑,瀰漫着沁人的薰香味,很显然李易亭已经歇下了。 居然还睡得着! 其实李易亭早在他人还在殿外时就醒来了。他慢条斯理的穿好了鞋,坐在床边静静的等着。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找上门来,连当年沉弯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做过。 李知荀在黑暗中看到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坐在床边,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你做的吧!” “什么是我?”李易亭抬眼望着他,明知故问。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一样的让人安心。可是为什么胸口这么难受,像被扎了无数细密小巧的针,说不上疼,却压抑到让他窒息。 “你还给我装!!”李知荀愤怒的把脸凑近,抓着衣领的手握的更紧了,似乎想就这样把眼前的人给勒死。 他微笑的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辩解,仿佛魔怔了似的,贪婪的感受着他微不可闻的唿吸,以及透过衣物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体温。 许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他了。这副眉眼到底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多少遍,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楚。 李知荀见他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而且还笑的那般刺眼,激怒之下挥起左手就是一拳。 李易亭躲闪不及,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从鼻子里流了下来,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像是他落满灰尘的心跳。 他的心,也许久没有这么鲜活而认真的跳动过了。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的爱着,从他们还很小的时候起。他以为他可以永远像小时候那样,一遇到遇到麻烦,七哥就会出现。 偷偷跑去南山放风筝的时候,他的那只被树枝挂住了,是七哥爬到树上帮他取下来的。大哥欺负他的时候,抢走他最心爱的一支霸王鞭,七哥便和大哥打了一架,然后带着一身伤找到了躲在假山后面偷哭的自己,笑嘻嘻的把霸王鞭还给了他。 那时候他有些固执的以为,这个笑容温暖的哥哥会守护他一辈子。只要有七哥在,他就什么都不用怕。他的一生,再狼藉满地,也都是明亮的。 可是直到沉弯的出现,这一切都变了。所有他曾经笃定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专宠全都消失了。那些曾经只对他展开的笑意,如今却都就尽数给了另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是七哥的亲妹妹也不行。 所以他只能把沉弯杀了。 只有这样,他才会再次把目光落回自己身上。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要怪就怪他不该对沉弯这么呵护,是他的呵护害了他身边的人。 从前是,现在也是。 打就打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一些。如果我不能作为你最爱的人出现在你心里,那就作为你最恨的人,让你永远记住我,更忘不掉我。 李知荀见他紧闭着双眼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突然想起他以前被人欺负时自暴自弃的样子。宫里的其它皇子见他丝毫不反抗,打的就更加起劲,嘴里还恶毒的骂着。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没了发火的力气,泄气般的跪在了地上,眼睛疼疼的,喉咙也疼,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久到两人都以为时间静止了,他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捂着胸口,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李易亭不想打破这偷来的片刻美好,如果可以,他宁愿生命就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他借着黑夜的掩护,凝视那张早已刻画在心里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 “你早就知道了吧?沉弯的事情也好,我的……感情也好。” “……” “还有在你接风宴上的那次,黎天瑜和你在后花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的对吧,所以才故意跟上去。” 依旧是沉默,空气安静到让人坐立难安。 “关于沉弯的事情……”李易亭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我只能说对不起,可是如果让我重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够了。” 一直沉默着的李知荀突然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够了,他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沉弯的事情。 “解药拿来。” 他把手伸到李易亭面前,声音平淡而虚弱,头偏在一边,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李易亭端详着那双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苦笑着说:“七哥,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像是那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吗?拾姑娘的毒,没有解药。” 第33页 “没有解药?”,李知荀喃喃自语,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机械的扶着墙壁爬了起来。他仿佛在片刻之间瘦了许多,有些站立不稳。李易亭也跟着站了起来,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 “七哥……” 李易亭近乎央求的喊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你的哥哥了。” 李知荀闭上双眼,身体像被人刺穿了一箭,他深吸一口气,摸出腰间佩戴的短剑,割下一片衣袖扔在地上,悽然的说道:“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 李易亭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茫然的看向地面,那片被割下来的衣袖静静地在地上躺着,仿佛生生从他身上扯下的一块血肉,残酷的提醒着他刚才没有听错。 他的表情终于不再平静,痛的脸上肌肉抽搐,不知所措的捡起那片衣袖,捂在胸口。 “可是……可是”,他紧紧的盯着李知荀,语无伦次。 “可是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我啊,我们一起放过‘沙燕儿’,你还送给我一只玉蝴蝶,那是你最喜欢的配饰。我们还一起逃过学,气的靳尚老师向父皇告了状。” “不要再说了。” “我们还一起让心姐姐教我们编同心结,但是很难,我学不会,所以你编好之后便送了我一个。你看,我至今还带在身上,你看啊。” “不要再说了!” 李易亭对他的阻止置若罔闻,陷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如数家珍的把他记忆中这些最珍贵的事情一件件抖落出来,细细擦拭。 “还有一次,我十岁那年,父王说要给我找一位王妃,我和父王说我要娶七哥你做王妃,害的父王取笑了我好久,告诉我男儿是不可以娶男儿为妃的。” 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又像儿时那样笑了起来,眼睛里却闪着强忍的泪光。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李知荀突然大喝一声,额间暴起愤怒的青筋,然后奋力的往门口跑去,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李易亭见他要离开,伸手想要去阻拦,可是只将将抓住他的一抹衣角,立即就被他挣脱了。 他无措的看着落空的双手,布料一擦而过的柔软的触感就像他们毫无着落的感情一样,明明他视若珍宝,却偏偏若流沙一般,转瞬即逝了。 他绝望的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慌张到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站着好还是该追上去,捂着脸面,泣不可抑。 “我知道错了,七哥,我知道错了……” 可是眼前的人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狼狈不堪的逃开了他的视线。李易亭再也说不下去了,挽留的话呜咽在喉咙里,像被人蒙头打了一棍。 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他本该在他对自己尚有好感的时候狠下心来的抽身而出,可是他却捨不得,贪恋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温暖,撑到他恨自己的今天。 他以为只要自己再抓的紧一点,就一定能成功。但他们二人就像相互折磨的刺猬一般,越靠近,越疼痛,越滚烫,越冰冷。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要放手。爱情这个东西,一经燃烧起来,就只能是燎原之势,除非剜心剜肺,否则不能停下来。 李知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晏清府的,这一段路程他仿佛失忆了一般,只有耳边充斥着那残酷无情的四个字“没有解药”。 何止小拾的毒没有解药,他的愧疚也永远痊癒不了了,只能任其腐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的确知道,沉弯的死是九弟一手策划的。 那些年妹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本以为只是染了风寒,没想到愈演愈烈。后来太医告诉他沉弯很可能是中了毒,而毒的来源就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荷包里的香料,只是太晚了,就算找出了原因也于事无补。 那只荷包他识得,是九弟在沉弯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可是他在发现蛛丝马迹之后并没有追究下去,他预料到了结果,所以装作不知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对沉弯的愧疚中,只能用对他的疏离,压制自己心中最不可言说的袒护。 只是这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知晓。 就这样吧,不要再来动摇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字字皆你 你却句句非我 ☆、晴天霹雳 陆玠没有从李知荀那得到有用的信息,有些郁闷,在附近熘达了一圈。 街上凉风嗖嗖,没有半点人影,他瑟瑟发抖的缩了缩脖子,拐进一个胡同,砰砰砰的敲开了一家酒坊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白须老人,有一只眼睛蒙了层白翳,像是瞎了,脸上被岁月勾勾画画,留下了不少痕迹,沟壑纵横。 他吸吸被冻红的鼻子,上前亲热的叫了一声:“白爷爷”。 被叫做白爷爷的老人也跟着慈祥的笑了起来,丝毫不见半夜被扰的嫌弃,在他身上拍了拍,“好你个臭小子,许久不见又长高啦!” 陆玠笑眯眯的说道:“那可不,自从我找到阿彩之后可是多吃了许多饭的,白爷爷你看,我还胖了呢!” 说着他拈起衣边,像个小郡主一样的在四方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白爷爷嗔他一眼,嘴边微微含笑,“你少来,今日可没酒。” 陆玠听了大摇其头,纠正道:“我可不是来讨酒喝的,我是来看您老人家的。” 白爷爷递给他一杯热茶,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斜着一只眼睛看他:“你会这般贴心?” 陆玠见骗他不过,撇撇嘴,只好唉声嘆气的承认,“好吧,我只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想来爷爷您这散散心。” 白爷爷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关心的问道:“好孩子,出什么事了?” 她不想让白爷爷担忧,故作轻松的说:“没什么爷爷,我在你这睡一会可好,今天真是太累了。” 白爷爷见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为他准备好了被褥。 “去休息吧,一定累坏了。” 陆玠点了点头,一跃扑在了床上,打了个哈欠,嘟囔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等他再回到自远方来的时候,拾彩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身上的伤也敷了药,靠在床边吃着连眉给她温的粥。 其实初见连眉时她很惊讶,这不就是当初在绥邑被王爷放走的启国俘虏连美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陆玠的手下。 连眉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好奇的要命的神情,颇觉好笑,故意吊了一会她的胃口,才悠悠道:“拾姑娘有什么话就问吧。” 拾彩得到允许,立即放下碗筷,噼里啪啦的问道:“你是启国人?” “不是。”连眉摇了摇头。 “那当初你怎么会混在启国俘虏的队伍里?” 第34页 当然是奉了主子的命去查探你的情报啊,连眉立刻在心中接道。可是她不能这样回答,否则会被主子打死的。 “咳咳,我莫名其妙的被拉进去的,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忽然来了一群穿着铠甲的男人,直接就把我拖走了。” 拾彩翻了翻白眼,这也可以! “那你是陆玠的什么人?”她想了想,又问。 “我家曾经遭受过灭门之灾,是主上救的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跟着他。” “哦~~”她一副瞭然于胸的表情,拖了极长的尾音,揶揄道:“以身相许?” 连眉见她一脸坏笑,羞红了脸,跑到床边挠她痒痒,嘴上嗔道:“你这小蹄子,跟谁学的这么坏!” 拾彩这个人,什么都不怕,但是却最害怕痒。 偏偏连眉堵住了床沿,她下不来,只能在床上东躲西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于是一边逃避连眉的攻击,一边大唿救命。 陆玠在门外偷偷看了许久,听到她的唿救,立刻推门入内,喝止了连眉。 拾彩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的招唿道:“哟,西厌妹妹来啦。” 陆玠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好像忽然惊觉了什么,立刻把双手别在身后,不自然的咳了两声。 拾彩好笑的看着他,说道:“干什么呢,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叫你妹妹你还真成妹妹啦。” 陆玠被她这么一说,脸更红了,转身就往外走。连眉眼疾手快,立刻追了上来,一把夺走了他握在手中的一只钗子。 “咦,好漂亮的髮钗,拾姑娘你看。” 陆玠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眼,无声的说:“吃了豹子胆了你。”连眉吐了吐舌头,蹦跳着跑回床边,把髮钗递给了拾彩。 拾彩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煞有介事的点头。 钗子上镶嵌着两只蝴蝶,蝴蝶的身体很梦幻的蓝色,两翼又呈浅淡的粉,翅膀上的纹路均是镂刻而成,设工巧妙,素净典雅。 “怎么,想送给我呀?” “怎么可能!”陆玠条件反she的脱口而出,眼神飘忽躲闪。 “这,这是我在路上捡的。”其实是他回来的时候,绕了好几里路去买的。 连眉捂嘴偷笑,不怀好意的说道:“最近这路上东西还真多啊,怎么我就没捡着一个。” 陆玠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说:“你们就会欺负我。” “眉姐姐你快看,西厌妹妹要哭啦” 拾彩朝连眉眨了眨眼睛,二人意会,皆捧腹大笑。 陆玠生无可恋的仰天长嘆,怎么他这个主子当的没有一点尊严可言,居然让手下的人都欺负到头上去了,可气!可气! 床上的二人见他气唿唿的模样,笑的更欢了,心里都想着:就你这人畜无害的一张脸,不欺负你欺负谁? 莫绛听说陆玠回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前来找他。走到门口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拾彩的毒源他已经找出来了,是她收在袖口里的一包香料,里面装着的是磨碎了的枸那花粉,只是这枸那花的毒…… 他嘆了口气,本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美好,但情势危急,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大错,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陆玠从门fèng里探出脑袋,见来人是他,转身对屋里说了句什么,然后退了出来。 二人匆匆来到客栈的偏房,关上了门。陆玠先开口问道:“怎么样?” 莫绛眉头紧锁,“情况不怎么乐观,拾姑娘中的,是枸那花毒。” “怎么,解不了吗?” “这个……”莫绛心有所愧。亏他还号称是天下第一名医,可是最近碰到的两桩病他都治不好。 “这枸那花本是一味上等好药,心律衰竭者服用,有强心健体之功效。可若是正常人误服,便会导致心率失常,长此以往则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停止服用,再细心调养不就好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毒不是拾姑娘吃下去的,而是闻进去的。如若是直接吃下去,恐怕她现在早已经没了性命。但是有人好像不希望她立刻就死,所以在她的荷包里放了被研碎的花粉,这种花粉吸入少量本没有什么大害,可是长久以来,累积到一定程度便会一触即发。而拾姑娘摄入的量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一旦这个关口打开,毒素就会迅速扩展全身,入侵心脉,到时候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陆玠越往下听去越心悸,“那怎么办?绛绛你治不好吗?” 莫绛抿唇不语,一脸的无能为力。 “现在只能尽量不要让拾姑娘受到刺激,保持平和的心态,所以,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的好。” 陆玠的心往下沉了沉,过了良久,才怔怔的回答道:“奥,好,我知道了。” 莫绛惊奇的看着他,讶异于他的平静,有些担心的开口说道:“陆公子……”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面色苍白的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莫绛无奈的嘆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全部消失,陆玠才痛苦的顺着墙壁蹲了下来,无助的抱着膝盖,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没有拾彩的这些年里,他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厌食,失眠,昨天与今天混在一起,界限不明。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轮迴,不断的重复着,无休无尽,毫无新意。 可即便是如此无聊的生活,他仍然过得满怀希冀,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人没有找到。但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 他以为自己上岸了,却不曾想又被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他缓缓的抬起头,心里像万箭穿过,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流下来。 这是这些年来,他练就的能力。 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油灯在昏暗的房间里尽情的燃烧着,灿烂又寂然,黑夜总有这样的本事,在不急不缓的消退中让人崩溃。 天要亮了,陆玠呆呆的想。 屋顶上一位黑衣人见东方已泛白,不再便于隐藏,于是悄悄的飞下屋檐。脱了夜行衣,换上一身青衣,隐藏在嘈杂熙攘的叫卖声中。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留心,时时回头,确定没有人跟着他,才走进一家酒楼,上了二楼。 客房里等着的,正是夏国三皇子拾尔。青衣人进来之后,先是搓了搓手,然后从脸上撕去一张类似人皮的肉色面具,面具后面露出一白皙的脸,菱角分明,目光清亮。 此人名叫高朔,是拾尔的贴身侍卫,从小和三皇子一起长大,算得上竹马。 只见他把人/皮/面/具往桌子上一放,略微低头,开始一字一句汇报。 第35页 “公主现在人在一个叫做自远方来的客栈里,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客栈主人是商贾陆西厌,防卫并不严。她身边有一名叫做连眉的女子陪着,照顾日常起居,身手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公主中了枸那花毒。” “枸那花毒么……”,拾尔点了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继续监视着他们的动静,有什么新消息立刻告诉给我。还有,陆西厌这个人机敏的紧,要切加小心。” 青衣人低声领命,拱手急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檐上三寸雪 你是人间惊鸿客 ☆、湖边夜猎 由于昨夜是凌晨才睡的,加之一身伤痛,拾彩今日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才从迷迷煳煳之中醒来。 连眉听见屋里的动静,推门而入,走上前来为她穿衣。她觉得不自在,奈何自己行动不便,只得连连道谢。 连眉一边快速的给她繫着复杂的腰带,一边笑着道:“拾姑娘怎么睡了一觉之后就变得这般生疏了,昨儿个不是还对我一口一个眉姐姐的嘛!” 拾彩苦笑,哪里是她生疏了,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不习惯被人伺候而已。 洗漱好后,连眉为她端了饭菜过来,诱人的香气勾引着味蕾,让人忍不住的直流口水。 拾彩食慾大动,正准备动筷子,忽然见陆玠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脸上神采飞扬,高兴地说:“阿彩,快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饭。” “出去吃?”拾彩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莫名其妙。 “嗯嗯,近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一定很累,我们出去散散心。绛绛说这样也有利于你身体的恢復。” 谁要和你一起散心啊,她翻了翻白眼。 “不去。” “去嘛去嘛,嗯?” “……” 于是,怀城城门口,蓦然出现一辆铜轼金顶、富丽堂皇的马车。 驱车的小厮一手还在勒着马缰,一手拿起一块令牌往面前一摊,守卫立刻恭恭敬敬的退至两边,让出过道供马车通行。小厮礼貌的点头致谢,丝缰抖的更加快,马儿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马车内,拾彩和陆玠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僵持到最后,还是拾彩先服了软,低下头来。 天地可鑑,她是真的打心底不想和这厮出来“吃饭”的,奈何却抵挡不住他满眼泪花的请求。 最近大约是老了,越来越受不了这种软萌软萌的诱惑。想到临走前连眉露出的那抹“我都懂”的笑意,她只恨不得直接跳了马车寻死。 陆玠咧着嘴傻笑,全然不顾她的那点柔肠百转的纠结,一直开心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表情仿佛是在欣赏全世界最美丽的花朵。 “好看吗?” “嗯……好看。”陆玠想了想,极其认真的点头,仿佛在回答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 拾彩被他的语气逗笑,本来阴郁的心情顿时散了一半,而且还忽然神经质的觉得对面坐着的少年有点可爱。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学着陆玠的模样,胳膊但在腿上,双手托着腮,往前靠了靠,和他的眼睛对视。 “喂,我说西厌妹妹,你从小是吃可爱长大的吗?像只小狗一样。” 陆玠觉得小狗这个比喻和自己高大伟岸的形象完全不符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眼睛黑熘熘的,像小动物一样,而且还喜欢黏人,爱撒娇,更可气的是明明比我大却长着一副少女脸……” 什么叫做长着一副少女脸?他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受到了侮辱,伸出自认为沙包大的拳头以示威胁,表达自己的不满。只可惜,毫无杀伤力。 “你看你看”,拾彩像是发现了什么,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说道:“对就这样,不要动,你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一只在挠爪子的小狗嘛!” 陆玠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再说,你再说我要咬你啦。” 拾彩缩了缩脖子,夸张的嚷嚷,像茶馆里演技拙劣的说书先生:“哎呦喂,小狗狗要发威了。” 这下连陆玠也忍不住了,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东西若水波一般荡漾,好似要把人卷进去。 拾彩笑的更加畅怀,可是笑着笑着却忽然停了下来,惊噫一声,立刻把头探出马车外。 “哇好美啊!陆玠你看,是夕阳。”她伸手朝那片绚烂的织锦处指了指,示意他看。 陆玠闻言身体一滞,怔愣的望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嗯许久没有好好看看天空了,人果然在接近大自然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谢谢你啦,带我出来放风。” 他心中干涩难言,勉强的笑了笑道:“这还没开始呢,现在谢我未免早了些……” 两个人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 “主子,到了。” 陆玠应了一声,利落跃下马车,然后伸出一只干净秀气却又略显粗糙的手,温言道:“我来扶你下车,小心一点。” 拾彩心中一暖,难得乖巧一回,听话的把手递给了他。 只是她才刚一站定,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艷。她不可思议的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陆玠一眼,不敢置信人间居然还有如此风景。 这也,太美了吧。 她张大了嘴巴,高兴的举起胳膊伸了伸懒腰,然后坐在糙地上眯着眼睛,像个暮年老人一般,茶余饭后,惬意的端着一把小凳儿坐在门口,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 晚霞倒映在明亮如镜的湖面上,颜色炽热,举目望去,水天相接,仿佛燃烧在天地之间的熊熊烈焰,气势磅礴。风攀附着水面的纹路徐徐刮过,送来一阵cháo湿的清风。 有几只孤雁散散落落的镶嵌在穹顶之上,好像奋不顾身的飞蛾,看起来悽美而又震撼人心。 她屏住唿吸,连眨眼都忘了,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面前的这场盛宴。 陆玠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僵直的后背,心中有一股热流唿啸而过,好像要顺着血液上涌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的确又被推进了另一个深渊,但是幸好……他在淤泥的挣扎中又遇见了满目繁星。 “干什么呢?想把自己憋死呀?”他回过神来,跟着走了过去,往她的背上拍了拍。 拾彩被他这么一说,才惊觉的确胸闷气短,于是立刻放松肩膀,大口大口的唿吸,一边喘气还不忘一边笑。 陆玠也笑,表情有说不出的温柔。 “这么高兴吗?”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待气息稳了下来,又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简直太美了。” “谁知道呢?”陆玠忽然嘆息,顺势躺倒,双手枕在头后:“一个人待的久了,总会找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36页 拾彩也躺倒,张开双手双脚,摆成一个“大”字状。天上无数雪白的云团聚集在远处,相互碰撞着,挤压着,缓慢而又柔和地翻腾、起伏,看起来既动盪,又招摇。 过了半响,她轻轻地问:“你不开心吗?”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陆玠自嘲一般的说道。 “过去十九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幻想着这个场景,而今终于实现了,现在开心的要死……” “别逞强了”,拾彩侧过身来望着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红的跟兔子似的,骗谁呢。” 陆玠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出声。 “傻子。”拾彩嗔骂了他一句,又翻转过来,重新摆回不甚优雅的大字形。 其实她对这个姿势觊觎很久了,无奈在王府里人多眼杂,规矩繁琐,所以一直未能实现,今日终于能填补上这个空缺。 真好啊,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察言观色,也不必懂得人情世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慢慢闭上眼睛,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觉得通体舒畅。 “陆玠”,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喊了一声。 “嗯?”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什么?” “我们的关系,以及,我是谁?” 陆玠缄默,嘴唇翕合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拾彩没有听到回答,落寞的感慨道:“你不会让我回去了是吗,晏清王府。” “你想回去吗?”陆玠反问。 她想回去吗?是想的吧。可是内心总有一种声音在拒斥着,一直一直告诉她,王府不是她最后的归宿。 其实烧尾宴那天,太子和李知荀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原来,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自己,把她当做纵横捭阖的棋子。但可悲的是她却能不自知,还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所幸,她本来就没敢期望太多。算是老天厚待她,让她在陷进去之前就认清了事情的真相。 她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人。每个人生下来都肩负着自己的责任,在其位谋其政,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她忽然想起在绥邑的时候,她曾问过李知荀一个问题,在美人和江山之中他选哪个,他没有正面回答,最后是她替他做了选择。 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同时又这么的喜欢暗示人。 “你想回去吗?”陆玠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了,你会收留我吗?” “当然”,他飞快的点头,脸上迅速染上一抹欣喜。 拾彩勾了勾嘴角,然后不自觉的暴露了在军中生活时粗糙的习惯,假装很兇的说道:“那就别废话了,老子困了,要睡觉。” 陆玠赶紧捂住嘴巴,眼睛里流光溢转。 “嗯嗯,你睡吧,饭好了我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送你一个非常可爱的礼物 可是邮递员不让我待在箱子里 ☆、你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拾彩本来睡的正香,可是迷迷煳煳中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然后陡然间睁开眼睛,肚子也应时的咕咕噜噜响了起来。 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看见前方有一片火光。陆玠正坐在火堆旁边,两袖高挽,在摆弄着什么东西,而这诱人的香气就是从他手上传出来的。 她瞧的有些呆了,心里想道,连如此挑人的紫色都能穿的纤尘不染的他,居然还能这么一身烟火气息的挽起袖子生火煮饭。 什么叫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什么叫三好丈夫,这便是了。 陆玠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列入了模范丈夫的行列之内,一边翻转着鱼叉上的烤鱼,一边不断的吹着炭火。 橘色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变换,或许是因为热,整个人看起来红扑扑的。 他不经意的往拾彩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她正出神的望着自己,于是对她招了招手,喊道:“正好,鱼已经烤好了,快过来吧。” 拾彩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骂道,想什么呢,然后拍拍屁股走了过去。 “喏”,陆玠把一只烤的通体金黄的鱼递在她面前,上面还在冒着噗呲呲的油光,看起来十分苏香可口。 她本就饿了,见到有如此美味,顿时胃口大开,吃的啧咂唿噜,声气大作。 陆玠一边继续烤着鱼一边笑的不亦乐乎。吃的这么香看来真是饿坏了,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啊。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犯了错,被父王惩罚在房间里闭门思过,而且还不准她吃饭。他于心不忍,于是半夜悄悄爬起来把晚饭时藏起来的一份如意糕偷偷送给了她。 宫中点心本就做的精緻,葡萄般大小,能够让女眷们一口吃完且不致太过狼狈。可偏偏这么小的糕点她都能吃得碎屑横飞,沾的满头满脸都是。后来被父王发现,气的又罚了她一天禁足。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那时的场景鲜活生动,歷歷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算起来应该有九年了吧。九年的时间里,足够他去沖淡血色、抚平伤痕。可是对于那些幸福的东西,它只会在时间的反覆提及中酝酿成一颗颗珍珠,愈经洗礼愈发明亮,亮到足以唤醒他曾经每一个不愿醒来的清晨。 拾彩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吃的正起兴,然后忽然停了下来,奇怪的四处嗅了嗅。 什么味儿?? 她扭头看向陆玠,“哎呀”一声,朝烤架上指了指。 这时陆玠也回神过来,只见他手里的烤鱼正哀怨的冒着烟儿,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坨。 他立刻把烤鱼拿离火面,然后愣愣的看着已经完全被烤焦的鱼身,挠了挠头,歉意的对拾彩说道:“不好意思呀,不能吃了。” 都怪他刚才想的太入神了,都忘记自己还在烤着东西。 拾彩把他手里的烤鱼拿过来扔在地上,然后抓起他手心一处泛红的地方,有些气恼的责怪道:“手都烫着了还想着吃?” 陆玠见状赶紧把手缩回来,笑了笑说:“没事儿。” 她瞪了他一眼,兇巴巴的说:“坐在这别动!”然后迅速跑回马车里取出一盏茶杯,又去湖边舀了一杯湖水。 “手伸出来。” 陆玠乖乖把烫伤的手伸给她,拾彩示意他把两手合拢,他又听话的合拢。 见他这幅乖巧模样,她恶趣陡生,想逗一逗他,于是拿起茶杯对着他的手心倒了半杯水,满脸写着“我是坏人”。 “好好捧着,别洒了,烫伤的地方如果不立刻用凉水沖洗会过后会很疼的。” 陆玠轻轻哦了一声,信以为真,神色紧张的把两只手并的更加紧,仿佛捧着玉露琼浆一般,一动不敢动,就这样僵硬的坐着。 拾彩憋着笑意,心想这个傢伙怎么这么好骗,说什么他都信。 “只是阿彩”,陆玠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问道,“需要冲洗的话那沖一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捧着?我,我胳膊疼。” 第37页 拾彩见他可怜兮兮的,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穷凶极恶,伸手打翻了他手里的水,轻轻的撩起裙边给他擦了擦,说道:“那就不捧了。” 陆玠点点头,揉捏着完好无损的胳膊,眼底闪过一丝jian计得逞的笑意。 拾彩又回到方才坐的位置,继续吃着还剩下一半的烤鱼,半响无厘头的问了一句:“西厌妹妹,你多大啦?” “十九岁。” “哦,那我多大了?” “……十六岁。” “今天的鱼是你捕的吗?” “嗯。” 她吃完后擦了擦手,弓起腿,以让自己能够趴在膝盖上,然后侧过头来看着他。 “一定很辛苦吧,一个人学会这些,捕鱼、生火、还有生活。” 陆玠怔愣了片刻,神色黯然的看向远方。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烟波浩渺的湖面早就脱下来赤红的外衣,变得肃穆静谧,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闷,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拾彩见他不语,自顾自的猜测起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有你的厌食症,定是在学会这些之前养出来的吧。” 陆玠目光落回她的干净秀气的脸上,月光下的拾彩肤白若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 “过去的这些不堪你不必全都知道,你只需要记住我想让你看到的模样就好……” “可是我想了解”,她插嘴道,心里朦朦胧胧涌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还有我们的一切”。 “为什么?” “谁知道呢!”她低眉嘆息,“突然间就想知道了。” 大约,是因为夜色太美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谁让你我静似月 只能在心中默念 ——《谁动了我的琴弦》 ☆、南山之军 沈清沉在那晚得到平西王的承诺之后,一直在耐心的等待,等他送来能够调动在南山森林里的秘密军队的兵符。 这支秘密军队是他在搜集怀城情报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的。 军队里所有人的吃喝生活都在这片森林里,平时几乎不会出来,训练也都在这里进行。本来他想进一步查探出究竟是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养兵练马,但是在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贸然潜入,只怕凶吉难料。所以他只能潜伏在森林周边。 终于在数月后的某一天,他发现了一行运送粮食的车马辚辚驶来,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商人打扮的马夫。 正在这时,他听到前方茂密的树林里沙沙作响,树枝攒动,瞬间从中钻出几十条身影,和马夫对了几个手势之后,便开始迅速动作起来搬运粮食,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交谈。 他耐心的等着,直到十几车的粮食全部都卸完之后,才悄悄的尾随在回城的粮车之后。 驱车的马夫十分小心谨慎,一路上不时的前后左右张望,几乎绕了大半个怀城,才慢慢的在平西王府的一个偏门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清沉便时刻留心观察平西王府的动静,然后就发现这里面居然还隐藏着的一个更大秘密。 平西王爷当年因为战功赫赫,功高盖主,被昭王一纸令下挑断了手脚,丢进了这四方天井里。可是神奇的是,他的断手断脚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的被医治好了。 遭受拜把子兄弟背叛的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表面上假装心灰意冷、意气消沉,实际上却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勾结党羽,想要捲土重来,一雪前耻。 沈清沉当然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为了引起平西王的注意,不得不冒险在流桑会杀了他府上一个丫鬟,借之以接近他,让他为自己所用。 而马上,他就能得到平西王在这十几年间呕心沥血训练的这支近三十万的南山军。沈清沉想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快意。 至于平西王为什么愿意把兵符交给自己,无非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一点点廉价和可笑的仁义。 他不想被后人诟病犯上作乱,所以只能藉助自己的力量,把他推到前台来充当歷史的罪人,用南山军在怀城改朝换代,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推举他为新任君主。 平西王曾因为这个问题问过他:要是到时候你掌握了南山军却不认帐,杀了我然后自己做新君怎么办? 沈清沉的回答是:“我对江山没有兴趣,这天下谁统领都是一样,但就是不能是李家。” 平西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殊途,但幸好同归。正巧,他也不能让李家再继续坐拥天下,尤其是晏清王的儿子!!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互通有无。沈清沉为了表达诚意,先在烧尾宴搅黄了丞相和晏清王府的联合,作为回报,平西王送给他一方能调动部分南山军的军符。 所以当小厮前来通报有平西王府的人前来求见时,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立即起身前去迎接。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平西王遣过来的人,居然是他的女儿善袖郡主。 善袖一脸不情愿的站在马车前,明丽的鹅黄色纱衫给她略显成熟的气质添了几分俏皮,但仍然遮盖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阴冷之气。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清沉的确吃了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说道:“是在下失礼了,郡主有请。” 善袖轻哼一声,抬脚走进了御史府。施礼坐定后,有侍女端着茶水点心鱼贯而入,她却看都不看一眼,略显倨傲的说道:“我只是奉父亲之命前来办事,任务完成后就走,不必如此麻烦。” 沈清沉慡朗笑道:“郡主殿下是个忙人,在下自然不敢多有叨扰。” 善袖看了他一眼,从广袖中拿出一个铜制虎形的令牌,却始终只是在手中把玩,并不交由与他,故意刁难。 “你和父亲做了什么交易我不管,但你好像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帐没有清算吧。” 沈清沉心思转动,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的给自己,脸上笑容却未变。 “上次是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郡主,但是纯属无意,还望郡主给在下一个机会,好让在下戴罪立功,陪个不是。” 善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好,慡快!既然这样,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眼中闪过一抹恨意,脸上寒气升腾:“事成之后,把拾彩那个贱人交给我处置。” 沈清沉略一沉吟,心中升起一抹不快:“你要对她做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只要你把她交给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见他仍是犹疑未决,善袖又道:“怎么,捨不得?” 沈清沉淡淡一笑道:“怎么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善袖把兵符往桌案上重重一放,施礼昂然辞出客厅,却不曾想沈清沉又追了出来。 第38页 “郡主请留步”,他远远喊道,“十五月圆那天,在下摆宴莲动画舫,不知郡主可肯赏光,让在下再正式的跟您陪个不是。” 善袖回首笑了笑:“求之不得。” 上次出去野餐了之后的几天里,陆玠似乎都十分的忙碌,早出晚归,拾彩都已经好几天没有见着他了。 以前他总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嫌烦,而今突然消失了,却又觉得百般不自在。 她懒洋洋的坐在院落里自造的鞦韆上,百无聊赖的踢着脚边的石头,想了想跑去帐房找连眉。 连眉也很忙,一把算盘放在桌子上,两手左右开弓。拾彩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脑子里努力回想,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在连眉的身边悄悄坐下,一直等到她算完了帐,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问道:“眉姐姐,西厌妹妹这两日去哪啦?怎么都见不着他?” 连眉笑道:“没什么,估计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吧。怎么,想他了?” 拾彩立刻摆手摇头:“才不是。” 连眉笑着心道,瞧你这小怨妇的样儿,不是才怪。 二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热切的唿喊。 “阿彩!” 连眉朝门外的方向努了努嘴,抿嘴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喏,这不回来了?” 拾彩顿时红了脸,转身向门前看去。只见陆玠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可是嘴角却咧着,一把抱住她问道:“想我没?” 她不好意思的看看连眉,连眉朝她扮了个鬼脸,自觉的退了出去,还十分贴心的关上了门。 拾彩脸上微烫,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爬山虎一般的他从身上扒拉下来,没好气的说:“西厌妹妹,你都十九岁啦,怎么还这么幼稚!” 陆玠笑嘻嘻的说道:“你都叫我妹妹了,我自然是比你小,妹妹跟姐姐撒娇,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拾彩白了他两眼,问他吃没吃过晚饭。陆玠摇头,她嘆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去为他熬粥,鼻子却忽然机敏的一动。 怎么他的身上有一股……胭脂味? 她狐疑的打量着陆玠的脸,黑眼圈很重,脸色也差,明显的没有睡好,衣服好像也没有换过。 陆玠见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阿彩,你不是要去为我准备晚饭吗,怎么不走了?我都快饿死了。” 拾彩怔愣的看了他几秒,面无表情的转身大踏步的往外跑去。 “那就饿死好了。” “……” 陆玠莫名其妙的看着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她,委屈的摸了摸肚子道:“可是……我真的很饿啊。” 拾彩捂住耳朵,一熘烟跑回自己的房间,被褥蒙头,生着闷气。 她也不知因为什么,一想到他身上的胭脂味儿,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全是他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的场景。 失眠了半夜,寅时还未到,她便偷偷摸摸的起了床。悄悄的洗漱完毕之后,就躲在房门内侧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多时,庭院里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慢慢的推开一点门fèng,月光下瞧得分明,不是陆玠又是谁! 等陆玠关上门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她才轻声轻气的从屋子里跑出来,从后门跟了出去。 陆玠走的很慢,左绕又绕,似乎在消磨时间,从满天月色一直走到太阳当头还没有走到,最后干脆坐在一家茶坊吃起了茶。 拾彩抬头望了望至少路过了五六遍的万姿楼,恨的牙痒痒。 敢情这货是发现了自己,故意在这绕圈子呢吧? 她躲在暗处,揉了揉早已发酸的胳膊,赌气的心想,我还就不信了,今日非要现场抓你的jian! 终于在将近午时的时候,万姿楼对面缓缓驶来一架装饰精美马车,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来人个子矮矮的,带着所有商人都共有的特徵,白白胖胖的,油光满面,眯fèng着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工于算计的精明。 再看陆玠,一身玄紫,衣料是上好的冰绸,气质翩翩,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往人群中一站,想不让人多看两眼都难。 拾彩感嘆,同样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两个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道:看来的确是错怪他了,那方才他也应该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才绕圈子的,而是真的在消磨时间。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出来这么早?约定时间前半个时辰走不就好了嘛。 正心思流转间,忽然觉得背后被人拍了两拍,她不耐烦的回头,印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的脸。 拾彩心里叫苦不迭。不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鬍子拉碴的大叔 可能是个幼稚鬼 白净书生的心里 可能住着惊涛骇浪的过往 谁可知谁谁可信谁 ☆、字里行间 “请问是拾彩殿下吗?”其中一个人手中拿着画像问道。 拾彩对这个半吊子的称唿感到好笑,什么殿下不殿下的,认错人了吧。可是看着两个人眼神坚定地望着自己,而且还说对了她的名字,又像是没有认错。 她回头往万姿楼望了一眼,却发现陆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装傻道:“不是啊,我的名字叫……叫四宝!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四彩五彩。” 话刚落音,两个黑衣人身后又走出来一位男子,深邃的五官和高挺修长的身材在大街上尤其显眼,红黑相间的装束显得他英气逼人,气宇不凡。 他走近拾彩,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还真是巧了,找的就是你四宝”。 话到此处,神情已转严肃,冷冷的对着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绑了。” 拾彩见情况不妙,心念一转,拔腿就往万姿楼方向跑,却不曾想拾尔先她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丢给了身边的护卫。 她哪能就这么放弃,趁空抓起护卫的手就咬,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护卫吃痛松手,她立马挣脱开来,往旁边的一条人多的小巷子里钻去。 拾彩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利索过,脚下简直生风一般,下意识的就往前蹿去。 拾尔见她娇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左拐右绕,一会儿便没了影子,丝毫不显着急,气定神闲的吩咐道:“去这条路的终点截住她。” “是。”两个侍卫得令,身形一闪,也消失在人群中。 跑着跑着,拾彩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这条巷子越走越窄,而且道路上杂物很多,更关键的是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了。 这可怎么办,她要靠路上的行人来干扰敌人视线掩护行踪啊! 回头吧,怕撞上身后追来的追兵,继续往前走吧,可是前面好像是个死胡同。 第39页 正踌躇犹豫之间,突然听到耳边嗖嗖两声,两个黑衣人好像从天而降,一前一后轻盈的落下,城墙般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慌张的想着陆玠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在跟着他啊,这个笨蛋,早知道自己刚才就不尾随的这么小心翼翼了。 “那个……”,拾彩艰难的开口道,“两位大爷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拾彩啊!都说了我叫四宝!四宝!! ” 两位黑衣人好似兵佣一般,耳目不闻,丝毫没有听进去她的申辩,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 “喂,我告诉你,我可认识晏清王小王爷,跟那个什么什么……陆西厌关系也不一般,你们绑我之前可要想好了!” 依旧是不为所动。 这下拾彩真的慌了,四下看了一圈,想找只木棍防身。慌乱之间,手上忽然触到腰间的一个鼓鼓的突起,神情蓦地一亮。 对啊,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生出一计,假装害怕的俯身蹲了下去,悄咪咪的从怀中摸出随身带着的藿香粉。 这是前两天陆玠说胃不舒服,她为他准备的药材中的其中一味。可是藿香味辛,而陆玠又偏偏怕苦,于是她只能把它单独挑出来,磨成粉状,想熬粥的时候给他加在粥里。 本来昨晚是要给他的,但是因为他身上的胭脂味而生气,给耽搁了,所以就一直留在身上,而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她小心翼翼的拆开药包,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风向,摒住唿吸,快速在原地打了一个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满满一包藿香粉洒向其中一个人的眼睛上。 那黑衣人始料未及,没有躲掉,辛辣的粉末迎面落入眼中,当即跳脚大叫起来。 拾彩趁他无暇顾及,又卯足马力往他身上一撞。黑衣人因为眼睛睁不开,平衡力差了许多,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最终被杂物绊倒在地。 拾彩见状,立刻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发足急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得赶快跑到万姿楼才行,只有那里才安全! 另一个黑衣人也吸不少藿香,唿吸不畅,好一阵咳嗽,但好在耳尚清目尚明。顾不得查看同伴的情况,轻功一展,片刻不停的追了上去。 刚才的一阵狂奔本就消耗了大半体力,此刻的拾彩已经浑身虚汗,两眼发黑,双腿若千斤重,一颗心也在以十分不正常的速度跳动着。 身后的人影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追了上来,她心一横牙一咬,又加快了速度。 正危险万分之际,忽然路边的一处角落里冒出一抹黑影,鬼魅一般一把拉过拾彩,双手从背后环绕过来捂住她的嘴巴。拾彩呜呜的挣扎起来,那黑影立刻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黑影才松开手来。 拾彩一得自由,立刻跳脱开来,跪在地上干呕。等气息稍微平定,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旁,却见沈清沉正神色清冷的望着自己。 “怎么是你?” “让你失望了?”他轻笑一声,双手环胸,靠在墙边俯视着她。 拾彩对他居高临下的态度暗自不慡,试着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来。沈清沉见状,轻轻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她无奈,只能扶着他的手起身。 “这下我们扯平了,你帮我赎了玉佩,我救了你一命,两不相欠。”他淡淡的说道,脸上泛起复杂的神色。 “以后再见面,我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拾彩沉默的望向他,没有出声。 沈清沉嘆了一声道:“走吧,我把你送回去,想抓你的人应该还在这附近,要先离开才是。” 拾彩点头。虽然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眼下的确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等回到自远方来的时候,陆玠已经回来了。 原是连眉早上去她的房间喊她起床,却发现她不见了。左右找不着人,只好差人去万姿楼禀告陆玠。 陆玠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了回来,说出几个她可能去的地方,让连眉带人去找,随即自己又马不停蹄的赶向前几天他们一起去过的湖边。 湖边当然没有拾彩,于是又着急的赶了回来。这不刚到客栈,就见她全然无事的从沈清沉的马车上下来。 陆玠一脸怒气,当即冲上前来,把拾彩往身后一拉,警惕的盯着马车里的沈清沉。 沈清沉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命马夫驱车走了。 拾彩还从来没有见过陆玠露出这样的表情,本来怯生生的觉得自己闯了祸,但是随着马车走动带来了一阵香风,又立即让她的愧疚烟消云散。 又是这该死的胭脂味!!! 果然还是出去鬼混了吧!我还没生气呢,你倒气上了! 她强忍住泪水,挣脱了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的就往屋内走。陆玠见状,又重新抓住她,大步流星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跟我来。” 拾彩正在气头上,那里会肯,对他拳打脚踢。陆玠一一挨过,最后索性直接把她抗到肩上,她打的更加厉害,一边心疼又一边使劲,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这傢伙!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力气居然这么大! 走了一段路之后,终于来到了陆玠的房间。他抬脚把门踢开,随后又用脚关上,重重的把她往床上一扔。 拾彩气恼的看着从未如此粗鲁的陆玠,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接二连三的往下掉。 她本来不是这么心思狭小、爱哭爱闹的女子,换做往常的任何一天她都会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和他谈一谈,可怎奈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忍不住要哭一场。 陆玠也觉得心烦意乱,而且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他不是生气拾彩乱跑却不知会一声,而是在气自己居然给沈清沉留了空子接近她。 他直觉觉得现在不是良好的谈话时机,可是又不想等到明天再解决,只能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前,努力调整气息。 良久,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端了张椅子坐下来,弓着膝盖把拾彩的腿夹在中间,让她动弹不得,然后又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正色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坐着他的马车回来?” 拾彩也慢慢从血气上涌中平復过来,想了想刚才的确太冲动,红着眼睛问道:“那你这几天为什么天天早出晚归,还带着一身的脂粉味?” 原来她是在为这件事闹别扭,陆玠顿觉胸中块垒全消,甚至还有些没来由的想笑。 “你先回答我。” 她印去眼角的两行清泪,吸了吸鼻子道:“我想知道你这两天在干什么,所以今日你寅时出去的时候,我便在身后尾随你。可是没想到却遇上了一群长的像胡人的怪人,问我是不是拾彩殿下,要把我绑走,幸好最后遇到了沈清沉,是他救了我。” 陆玠听到“胡人”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一皱,拾彩又道:“该你了,你身上的胭脂味又怎么解释?” 第40页 他当下迴转神来,笑道:“我那是生意上的应酬。杨大人送了我几个美人当做见面礼。我自然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但是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命她们坐我身边替我斟酒,可能是待的太久了,所以也沾染上一些味道。我就是害怕你会这样,所以这几日才早出晚归的。” 拾彩闻言,破涕为笑:“真的?” “真的。” “那……以后再有人送你美女,你都要一律回绝,酒也不许让她们给你斟。” “好。”陆玠满口答应,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 “那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许再跟沈清沉来往,能躲就躲。” “为什么?”拾彩问道:“这两件事情的性质又不一样。” “我不喜欢。”陆玠脸色微红,霸道的说道。 拾彩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怪道:“也不嫌羞!” 陆玠也跟着笑了笑,但是心里却沉了下来。 沈清沉此人绝对不是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温良,阿彩当然是离的他越远就越安全。还有她说的那个“胡人”,难道有夏国人来大昭了吗?他们想带拾彩回去? 想到这里,陆玠心中一凛,恍然大悟。 怪不得最近几天晚上的时候,客栈外都会多出几个不速之客,看来的确是夏国三皇子拾尔来了。 拾彩见他默默沉思,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踌躇的开口道:“对不起啊西厌妹妹,我不是不相信你的为人,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一遇到这种事情心就乱了,也无法好好思考……” 陆玠一脸坏笑的听着她蹩脚的解释,突然心中一动,抬头对着她樱红的嘴唇上轻啄一口。 拾彩惊得呆了,愣愣的问道:“你干什么?” 陆玠笑的春风得意:“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喜欢着。” “你从我的那句话里听出来的??自恋狂!!” “这个嘛……字里行间。”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离开是不会有任何预警的 但凡吃醋 冷战 威胁的潜台词都是留下我 ☆、莲动鸿门 是夜,莲动画舫。 莲动画舫是安河边上最大也是有受欢迎的一家画舫。其形如其名,飞檐翘角、玲珑精緻的四角亭子逐渐成形,赫然立于船头。 藕粉色的四方圆柱上雕刻着浮雕莲花,一层扣着一层,错落有致,精细到莲叶上的每一个纹路都细细可数,再配以翠绿色的船嵴,使得整个画舫看上去就像一朵移动的巨型莲花。 善袖早早的就到了,一个人倚在船头的美人靠上欣赏着江上夜景。此刻江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山青柳翠,颇有人间仙境之感。 今晚她是只身赴约的,连承箓都没有带过来。 不知不觉中已是月上柳梢头,画舫的另一端上早就张灯结彩,有三两女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也有风流才子赋诗作画,更有绝色歌姬弹琴助兴,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船头这边便显得有些清冷,只有她一人对江饮酒,背影看起来伶仃又寂寞。 沈清沉在她身后静默的看了许久,终于走上前来,打断了她一个人的沉思。 “迟到了半个时辰呢。”善袖依旧望着江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让郡主久等了,来的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好了”她打断他的解释,“坐吧”。 沈清沉应声坐下,善袖递给他一只酒杯,又亲自为他斟满了酒,颇为感慨的说道:“你说这画舫上的才子佳人们,就没有些个抛不开的烦恼吗?如此开心的唱着跳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沈清沉笑道:“今日郡主为何如此多愁善感?”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有烦恼的人吗?”善袖转过头来看他。 “那倒不是。”沈清沉淡淡的回答,目光落在谈笑风生的众人身上。 “其实郡主不必艷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战场。或许他们只是选择暂时抛却忧愁、寻欢作乐而已,就如你我二人现在一样。你要相信命运是公平的,它谁都不曾饶过。” “也没有饶过你?” “当然。” 他轻笑着小抿一口烈酒:“我与旁人的不同只是我亦未曾饶过命运罢了。” “好一个我亦未曾绕过命运!”善袖赞嘆道,“我要是能有沈公子一半的胸怀就好了。” 沈清沉又是一笑:“郡主说笑了。我倒是宁愿自己永远都看不清,永远相信这世界上的确有被命运偏爱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眼前才能有光,不是吗?” 善袖怔愣片刻,胸中豁然开朗,端起酒杯敬他:“既然如此,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清沉也端起酒杯回她:“理当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均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两人越聊越觉得投机,都发现了对方身上不为人知的一面,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 善袖说着她和某些官家小姐的恩恩怨怨,沈清沉则说起自己这些年在外游歷遇到的奇闻异事,言语风趣幽默,逗的善袖频频拍掌大笑。 声音清脆灵动,撩人心弦。 沈清沉也在一旁淡淡的笑着,夜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余光却总是懒洋洋的追随着邻船上的几个年轻人,不动声色的继续喝着酒。 善袖也是神态自若,脸上不经意流露出对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嚮往,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内心惆怅,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酒。直到两颊绯红,眼神迷离,才扑倒在酒桌上,醉态可鞠。 沈清沉的故事讲到一半,见她已然醉去,嘴角笑意慢慢消失,斜倚在船栏上,聆听着船尾传来的一阵阵缥缈的琴音。 居然是那个人最喜欢的《雁落平沙》。 听到情动处,他心中一痛,眼前不可抑制的浮现一名少女的音容笑貌。明明弱不禁风,却偏偏喜欢这种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的曲子,当真是世间少有。 只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也弹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渐消失,画舫里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唯剩江心雾气笼罩,朦胧若云端。 沈清沉轻轻推了推善袖,唤道:“郡主,夜深了,该回府了。” 善袖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揉了揉发涨的脑袋,酒意已醒了大半,歉意的说道:“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沈清沉笑了笑道:“无妨,只是更深露重,郡主要多注意身体才是。”说着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善袖大方接受,裹紧了衣服:“那此刻便回去吧。” 沈清沉点了点头,扶她站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直在邻船上吃酒说笑的几个人中突然有两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争的面红耳赤,酒桌拍的啪啪作响。其余人纷纷起立闪避,唯恐祸及己身。 第41页 沈清沉二人也停了下来,张望过去。 只见其中一人好像嘴上落了下风,怒不可遏的抓起桌子上的筷子勐掷出去。 这一掷用上了内力,本来十分平常的筷子在顷刻间化作了能斩金截玉的利剑,嗖嗖两声唿啸飞出。只不过筷子飞出去的方向却不是和他争吵的另一个人,而是驻足围观的沈清沉和善袖。 沈清沉早就发现这几个人不对劲,所以在他们假模假样的争吵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此刻见那人掷出的筷子径直朝自己飞来,心中冷冷一笑,随手拔掉善袖头上的一支簪子,道了句“失礼了”,在黑暗中听着风声辨别方位,右手一挥,簪子已顺势而出。“当”的一声,筷子应声而落。 只是同时飞出来的筷子有两支,其中一支被击落,另一支却直直的朝善袖所在的位置袭来。 善袖虽说性子阴冷狠厉,但毕竟是位闺阁女子,见此情景立刻闭上眼睛失声尖叫起来。 沈清沉不慌不忙的在一旁观望着,好像本没有打算施救,直到筷子堪堪接近她的胸膛不到两指宽的距离的时候,才挥袖一挡,替她解除了危机。 邻船的人见一袭不成,立刻拔刀飞身而来。 沈清沉看他起落的姿势,知他武功颇为不凡,一把将善袖推进船舫之内,关好了门,随即又抽出腰间的软剑护身,挡住了对方的当头一噼。 善袖害怕的躲在舫间不敢出来,却又担忧沈清沉的安危,内心着急的打开一丝门fèng偷偷观看战况。 船外的灯都熄灭了,看的不太分明,只能隐约见两道身影在船板上快速穿梭,刀剑化作白光,在空中发出的清越的碰撞声。 善袖把头靠的更近些,只见那位掷筷者剑法锋锐,攻势兇勐,而沈清沉却冷静异常,一把软剑若游走的灵蛇一般,幻进幻出,却自成章法。虽然只一味的招架退守,但只要一出手还击,那便是招招狠辣。 知道沈清沉占了上风,善袖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刚过没一会,她的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她看到沈清沉背后又有一个人在悄悄靠近,准备瞄准时机偷袭。 而此刻的沈清沉只顾着与眼前的人斗得难捨难分,那里注意到身后还有人。 情急之下,善袖再也顾不上自己暴不暴露,当即推开舫门跑了出去,想要提醒他小心身后。 可是话还没有喊出去,刀就已经直砍而下。善袖大惊失色,飞奔到沈清沉身边,一把将他推开。 事出突然,偷袭者来不及收刀,全力砍在了她的右臂上,当下血肉翻飞,血流如注,疼的她两眼发昏。 沈清沉见状,不再多做纠缠,回剑向两人齐刺。趁对方剑身晃动之际,突然反剑回击,出掌砍噼。那二人颈骨齐断,闷哼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确认二人没了唿吸,沈清沉立刻丢掉手中的剑,扶起倒在地上的善袖,从怀里拿出一瓶金创药洒在她的伤口上,然后撕下一片衣袖,替她包扎好。 此时善袖已经疼的昏迷了过去。他把她抱回自己的马车中,命马夫将她送回平西王府,自己则又折了回来,踢了踢两名刺客的尸体,蹲下来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最后在腰间发现了一块小小的密符。 他猜的果然没错,的确是平西王府的人。 看来平西王对自己还不放心,所以故意派人前来试探他。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在内。 方才他是故意只打掉那支袭向自己的筷子,想看善袖作何反应。 如果她知道这些人是她父亲派来的,断然不会害怕。可是看她的表现,好像的确对这次袭击毫不知情,要不然她也不会跑出来为自己挡那一剑。 只是如果让她知道她是被自己的父亲暗算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还有这两个刺客,对善袖下手也是毫不留情,若不是得到平西王的命令,他们怎会如此大胆。看来平西王为了使自己不疑心于他,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他也太小看自己了!以为他会认不出这块令牌,所以自信的任这两个人戴在身上。 只可惜,他对他平西王府的了解,可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想到这里,沈清沉神色渐冷,随手又将令牌丢在刺客的身上,跃下画舫,对身后说道:“收拾干净了”。 黑暗中不知道从哪立刻冒出来几个身影,飞快的收拾好倒塌的桌椅,将两具尸体拖走后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当个坏人吧 好人没前途 除了哭 就是细数痛苦 ☆、珠联璧合 春江酒楼 二楼雅房内,桌上地上满是被砸烂的点心和酒杯,洒落的茶水一滴一滴的从桌子上落下来,仿佛敲击在人的心上。 有两个护卫屈膝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气氛恐怖。 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抓个女人都抓不住!!一次不成,打糙惊蛇,以后只怕会更难下手。 拾尔越想越心堵,长臂一挥,又一把掀了身边的桌子,霹雳哐啷的声音惊得楼下的酒客都伸长了脖子向上张望,相互目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后走进来一个身形修长样貌清俊的年轻人。 两个护卫抬头一看,眼睛均是一亮,像见到救星一般,齐刷刷的盯住来人,脸上带着一丝请求。 高朔瞥了他二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护卫连连点头,感激的对他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高朔转身把门轻轻关上,目及满屋子的惨状,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事到如今,发火也于事无补,殿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拾尔冷哼一声,语气颇为烦躁:“你来干嘛?” 高朔淡淡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密信:“给主子您消火来了。” 拾尔疑惑的接过信件,本来皱在一起的眉毛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欣喜。 “好好好!”他态度十八转,哈哈大笑,往高朔胸前拍了两拍,“高兄果然厉害,居然猜得出信件的内容。” “我没有猜出来。”依旧不咸不淡的语气。 “那你怎么知道这信里写着的是好消息?” “我瞎说的。” “……” 拾尔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怒瞪了他两眼。不过好在他认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也不再计较, 他走到烛台前把信凑近烛火,忽然正色道:“启王那个老狐狸答应了帮我们寻找那批宝藏,你现在动身回去安排一下,让东翎军队即刻开往渭西平原,到时候应该会有启国将军去接应。眼下离他们进攻大昭的时日应该不远了。” “那公主殿下呢?” 拾尔笑了笑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先等一等吧,一有机会我就会把她带回夏国去和你们会合。” 高朔点了点头,向三皇子辞退后,回自己的房间拿了几件行李,连夜赶往夏国王城乐羊。 第42页 第二日清晨。高朔走后,拾尔颇觉无聊,伸了伸懒腰让小二把端上来的早点撤了,换了身大昭的衣服,带上高朔用过的人/皮/面/具,决定去万姿楼尝尝那里闻名遐迩的庐山云雾。 据说这万姿楼是陆西厌名下的产业,如果能再顺道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那再好不过了。 到达万姿楼时,即便是早上,吃茶的人也很多。拾尔挑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坐下,以方便他能够听到整个大厅里的人说话。 他一边等着小二上茶,一边撑着下巴打量着屋内的布置。整个茶楼并不大,也不够华丽,但是装修雅致,胜在脱俗。 茶楼的左侧摆着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上悬挂着一幅幅字画,字体风格多样,画风也甚是迥异,不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但个个都是精品。 右侧则摆放着一个形状别致的多宝格,每一格里都放有一具优美的瓷器或一盆花糙,令人赏心悦目。 茶楼的第二层则是一个高悬着的大型勾栏,有一女子坐于其中,正摆弄着琴弦,弹奏《梅花三弄》。曲调清新活泼,刚柔并济,若山涧淙淙之泉水,能使人心思沉淀,助长茶兴。 怪不得这万姿楼能天天座无虚席,看来不光是因为醇厚味甘的云雾茶,这个陆西厌果然是有一手,拾尔心里想着。 正在这时,茶楼里又进来三个说说笑笑的青年,却正是那日被斐然一顿斐式拳脚丢出去的那几位。 不知是这云雾茶的确好喝,还是这几人宰相肚里能撑船,竟然“不计前嫌”的又来了。 店里的其它座位都坐满了,唯有拾尔所在的一个四人桌还空着。小二满脸堆笑的把三人带到他面前,问道:“客官,您看着其他地方都没有位置了,能不能请这三位小兄弟和您共用一桌?” 拾尔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当然。”正好他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他们。 三名青年连忙道谢,感激的坐了下来。 接着小二端着个茶托飞奔而来,正是一壶上好的云雾茶。手法娴熟的给四人一人沏了一杯,道了句客官您慢用,就又风一般的跑去门口迎客了。 这三人仿佛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不住的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穿紫衣的客人后,这才放下心来,美滋滋的享受着号称怀城第一的名茶。 拾尔好笑的看着他们一本满足的表情,敲了敲桌子道:“几位兄弟。” 那三人应声望来,其中一人道:“公子有何贵干?” 拾尔朝左侧努努嘴:“这屏风是用来干什么的?怎么一旁还有人在写写画画?” 那人接着道:“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要说这屏风在怀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怎么个不知不晓法?” 三个人立马被勾起了八卦的天性,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开来。 “据说这万姿楼的大掌柜是个秃顶大肚子的老头儿,一把年纪娶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妾室,怎奈生不出孩子。” “有算命先生告诉他,只要他多行善事,老天自然会眷顾于他。” “于是这掌柜的便下令在这茶楼里摆一道屏风,若是有人无钱吃茶但又想一尝这人间至味,便可作一副字画抵了这茶价。” “如若谁的字画能有幸被选在这屏风上挂着,那作画人便可一辈子在这茶楼里白吃茶水,绝不收一分钱。” 拾尔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满满的一口云雾茶差点喷在三人脸上。 秃顶大肚子的老头儿?还不孕不育??陆西厌要是知道自己被外人谣传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气到吐血。 “咳……咳”,他惊恐的擦了擦嘴角,一脸无语的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万姿楼的掌柜是这样的人……” 三人听罢,自以为他是在夸他们见多识广,得意的相视一笑。 突然又有一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放低了声音说:“话说啊,我还知道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什么什么?快说来听听。”其他两个人好奇的凑近。 拾尔已经见识了这三个人的不靠谱,翻了翻白眼,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听说啊,咱们王上要给晏清小王爷赐婚啦,说是要冲喜。” “真的?女方是谁?快说快说!” 那人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偏偏不说是谁,让另外两个人猜。拾尔虽然知道这几个人的话水分极大,但是绝不至于空穴来风,于是也倾耳认真听了起来。 另外两个人左右猜不着,好奇的要死,都嚷嚷道:“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快说是谁!” 那人看着二人坏坏一笑:“是……” “谁?”紧张的气氛在四人之间瀰漫开来。 “是丞相之女黎天瑜!” 其中一人一听,大腿一拍,一副痛心断肠的模样,愁眉苦脸的哀嘆道:“我的梦中红颜……就要这么嫁人了!” 拾尔实在受不了这几个人腻腻歪歪的春秋大梦,茶也不喝了,直接结了帐,回到春江酒楼。 如果那几个人说的话属实,那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晏清府和丞相府大婚,举国同庆,届时皇宫及两府肯定会忙成一团,陆西厌也绝对会前去贺喜,这正是他可以趁乱抢走拾彩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里,他走到窗户前,对着窗门敲了敲。窗外立刻闪现出两道黑影。 拾尔对他们低声耳语几句,两人得到命令,身形一闪,跃下屋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亭王府。 前来送饭的芸烟几次欲言又止,摇头嘆息,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退了出去,替他把房门关好,站在门外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爱这个人,尽管他把自己娶回来之后从来都没有碰过自己,她还是爱着他。 现在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酗酒、绝食,日渐消瘦,心中就像被刀剜过一样,可是又无能为力。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按时的把饭菜送往他的房间里。这些菜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只盼着他能都吃一两口,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 屋内,李易亭正昏昏沉沉的倚靠在床前,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悲伤。身边有许许多多的空酒罐,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手里还在拿着一瓶不住的往嘴里灌。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类似梳妆匣的储物盒子,里面整齐的摆放着玉蝴蝶、霸王鞭、还有破碎的沙燕儿……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些物事有着变态的执念,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在等什么。 明明得来的都是苦果,可他却还是甘之如饴。 他怔忡的看着悬挂在床帘上的大红色同心结,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如果他死了,为什么心里还这么鲜活的痛着?为什么七哥还不来看他? 可是如果他还活着,身体又为什么这么冰冷? 父王终于赐婚了。这个场景自己曾幻想了无数次,只可惜与梦中不同的是,这次他是个局外人。 第43页 要不了多久,他再之于自己,就真的只是海市蜃楼,遥不可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的绝情之处是它让你熬到真相 却不给你任何补偿 ☆、南山之游 昭王赐婚黎李两家的消息,刚开始还只是在茶楼酒肆之间的交头接耳中秘密传播。 有些人不知道烧尾宴那晚发生的秘密斗争,只道太子还在蒸蒸日上,觉得昭王不会煳涂到把半个朝堂的力量拱手交给别人而却不给自己的儿子,因为一旦黎家和晏清府联合起来,那太子就真的毫无胜算可言了。 可是一夜之间,那些打死都不相信这一消息的人都齐齐惊掉了下巴。 此刻无论是官道上还是街坊上,但凡能称得上是墙的地方,都被府兵一一贴满了明黄色告示,昭告天下晏清小王爷将与丞相之女不日成婚。 这下众人都清醒了,开始回想太子的近况。 有人说最近一段时日太子府都大门紧闭,也不见有人进出,深夜时连灯笼都不见亮几盏,肯定是被晏清小王爷在背地里给暗害了。也有人说是昭王怕死,只顾着拿喜事沖一冲自己病魔,早就不管这朝堂上的权力纷争了。也有人说昭王病入膏肓,被有心之人牵了鼻子走。 反正大家你猜我猜,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拾彩也想不通,只不过她想不通的是李知荀为什么一定要去争夺王位。 她这个人的一贯原则是,与其引人夺目,步步紧逼,不如做人群中最真实自然的人。不虚势,不张扬,随时保持退后的位置,这样才不至于把自己逼的无路可走,也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去抢一个禁锢自己的镣铐,真的开心吗?人们常说高处不胜寒,明明做一个闲散王爷很是自在,却非要往权利上爬,图什么? 迫不得已吗?还是心之所向?不明白。 陆玠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从看到满天飞的告示之后,她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了。 他生怕她对李知荀还有留念,被昭王赐婚的消息刺激到,于是赶紧召集连眉和莫绛,欢快的嚷嚷着要出去踏青。 拾彩一脸郁闷的看看屋外唿啸的寒风,对着三个人大声吼道:“明明是大冬天,你们踏的哪门子青?!!” 陆玠一脸“姑娘你有所不知”的神情,兴致高昂的说道:“你去踏踏不就知道了?正是因为天寒地冻,才要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的嘛!” “我们可是要去城外南山的哦! ”连眉在一旁推波助澜,连一向话不多的莫绛也引诱她道:“听说那边有个老伯专门在湖中饲养虾子,我们准备去捉来做醉虾吃。” 拾彩本来兴致缺缺,听到“醉虾”时眼睛忽的一转,渐渐兴奋起来,对着连眉挤了个眼:“带上我酿的酒?” 连眉笑道:“那还不快走?” 拾彩高兴的一跃而起,蹬蹬蹬跑去后厨抱来两坛酒,对着三人神气的说道:“小的们,出发!!” 陆玠在身后高兴的拍手:“哇又能喝到阿彩酿的酒啦!” “又??”拾彩迴转头来斜眼瞪他,“这是我前不久刚酿的新酒。” “这个……”陆玠自觉说漏了嘴,呵呵笑了两声,瞅空往莫绛身后钻去。 拾彩把两坛酒扔给连眉,操起一条板凳就挥了下来:“你偷喝了我的酒是不是?!!” 陆玠抱头哇哇喊着救命,嘴上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一点点,就一点点!绛绛快帮我拦住她!” “我打死你个一点点!!”拾彩继续咆哮。 连眉看着闹得鸡飞狗跳的两个人,连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目光不经意落到莫绛身上,恰好莫绛也向她看来,又连忙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四个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坐上马车,欢声笑语洒了一路。终于在将近午时的时候,马车缓缓在南山脚下停住。 大家刚一下车,就立刻有一个猎人装扮的白须老伯热切的迎了上来,接过马缰,替他们栓好了马,又赶紧准备进屋替他们烫茶。 陆玠连忙摆了摆手道:“汤爷爷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就是想借你的虾湖用一用,捉些虾来吃。”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老伯连忙打躬不迭,又把银子重新塞了回去:“陆公子快别折煞老朽了,您有恩于我汤老头,老朽自是永生难忘,又怎敢收恩人银两。” 陆玠将汤爷爷扶了起来,笑道:“那我等一会送碗醉虾过来给您尝尝。自家妹妹酿的酒,三杯入口,万虑皆消,想来做出的醉虾也是极好。” 汤爷爷笑着点了点头,又给他们每人拿来一件上好的狐狸毛制成的狐裘,和蔼的说道:“天气冷,我看诸位穿的单薄,裹上这个,以防染了风寒。” 四人接过披风,一一道谢,披上暖和的狐裘去往了湖边。 虾湖在南山内部。南山不仅仅只是一座山,而是一段绵延的山脉。山脉呈弧形,正好以虾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 虾湖所处的地势低洼平坦,四周群山环绕,层峦叠翠。 寒风被阻隔在山外,所以这里气温偏高。湖面上蒸蒸的冒出热气,拾彩伸手试了一下水温,不是特别的冷,刚好保持的是春秋季节时的常温。 她脱掉狐裘,啧啧感嘆造物主的神奇。正准备除掉鞋袜开捉,却见连眉和莫绛都一脸事不关己的坐在了一颗冬青树下,全然没有要下水的意思。 她走过去踢了踢莫绛:“你们不一起去捉虾吗?” 莫绛一脸你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摇头道:“有他在就行了,不用我们费力气。” 拾彩有些看不过去,回头望了望在湖中傻乎乎忙活的人,气恼道:“你们这是欺负他,让他当苦力。” 莫绛笑了笑:“你若不信可以去试试。” 拾彩赌气道:“试就试,以后不准你们欺负我西厌妹妹。” 说着三下两下脱掉鞋袜,赤着脚走进湖边。湖水温度正宜,不觉寒冷,在腿边晃来晃去反而觉得痒痒的。 她身后背着一个大箩筐,是刚才汤爷爷给的,像模像样的弯下腰,发愤图强的在脚边摸来摸去。 莫绛见她走远,一脸jian计得逞的抱起她的酒罈,仰头就是一大口,被连眉瞪了一眼,又悻悻的放了回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拾彩和陆玠双双回来,只不过陆玠笑哈哈的,拾彩却一脸幽怨。 莫绛一看便知,肯定是陆西厌满载而归,而拾彩是空手而返。他怎么说来着?有陆西厌在,不用我们费力气。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天就算他三人一起上阵,都不一定有陆西厌捉的一半多。 拾彩气喘吁吁的丢掉筐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朝陆玠满满一篮子鲜活乱跳的虾上望了两眼,又看看自己的篮子里要死不活的这几条,笑骂道: “陆西厌你这个变态,你干脆把湖里的虾都捉上来算了。” 第44页 陆玠把他那一篮子的虾倒一半给她,等两篮的数量都变得差不多后,才笑了笑对她道:“虾这东西,爱躲在湖岸石边,你跑去湖心捉,自然是一只都捉不到。” 拾彩切了一声,擦了擦脚上的水,穿上鞋袜,陪连眉去湖边洗虾。 洗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慌忙问道:“眉姐姐你会做醉虾吗?” 连眉笑道:“我不会。” “那怎么办?我也不会。” “不是有你西厌妹妹在吗,放心吧。” 拾彩吸了吸鼻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陆玠生错了性别,怎么她一个大姑娘什么都不会,而他却洗刷烧煮样样精通。 连眉却因为她这一问,被勾起了心中回忆,忽然长嘆一声,对着云雾缭绕的湖面黯然伤神。 拾彩觉察出她的异样,扭头问道:“眉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连眉嘆道。 过了半响,她又问:“你知道主子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像一个风流少爷,却捉鱼摸虾什么都会做吗?” “为什么?” 连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略显伤感,声音悠远而绵长。 “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家人就都死于一场大难中。他是在一位家丁的拼死保护下才逃出来的。在被白爷爷所救之前,他一直流落荒野,靠着自己一双单薄的手爬高窜低、与鸟兽争食。明明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换做旁人,定是爹娘百般疼爱的掌中宝,可他却已经为了活下来在茹毛饮血了。” 拾彩听着,耳边又不由自主的迴响起陆玠曾说过的那句话。 “馒头和我吃过的东西比起来,已是美味。” 难怪他会厌食,她难过的心想。 “及至白爷爷发现他的时候,主子已经是一个在山林里生活了二年多的小野人。白爷爷经常说,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发现主子时他望着自己的目光,眼神绝望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后来白爷爷把他带回了家里,给他梳洗干净,教他武功。等渐渐长大,又为他寻了一位师父,让他跟着这位师父四处游歷学习经商,我就是主子在外歷练的时候所救的。” 拾彩安静的听着,表面上看起来面色如常,实际上心里已经泛起了滔天巨浪。她仿佛随着连眉的回忆经歷了一遍陆玠这将近二十年的惊险生活,越往下听去越觉得心酸。 她悄悄印去眼角的两行清泪,强颜欢笑道:“好在上天眷顾,让他现在长得健健康康,就是瘦了点,人也傻不拉几的。” 连眉听到她的感嘆,心里苦笑道:他哪里是傻,只是在你面前装傻而已。 “好了,洗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她拍了拍手,端起篮子道。 拾彩点了点头,揉揉泛红的眼睛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露出点小马脚来 好让你看出来我喜欢你 ☆、放火烧山 回到冬青树下时,陆玠已经不知道从哪搞来五六种佐料和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迫不及待的沖她们招了招手,喊道:“都准备好了,快点儿。” 连眉走过来将一篮洗好的虾递给他,莫绛跑去抱来酒罈,四个人围着琉璃瓶坐了下来。 只见陆玠把一碟虾通通倒进瓶子当中,淋上拾彩酿的麯酒,晃了晃,然后手法娴熟的封上盖子。 起初河虾还会在琉璃子瓶中跳动,那东倒西歪的模样,倒真像是街头醉汉,一步三晃。等到瓶中的动静慢慢减弱,他又把准备好的香料一併倒入其中,去山口的背阴处挖了些雪过来,将琉璃瓶埋了进去。 过了一个时辰后再拿出来时 ,瓶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拾彩两眼放光,抱起瓶子就往湖边跑。陆玠在身后笑着叮嘱道:“慢点儿。” 她哪里听得进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水边,把瓶子放进水里。不一会儿,冰晶便被温水融化了,露出琉璃本来的样子。 等她再抱着瓶子返回来的时候,原本鲜活的河虾此刻已经完全不动弹了,麯酒也被佐料浸染的变成了褐红色,酒的醇冽和虾的鲜香透瓶而出,不用打开就已经能猜得出该是有多么的美味。 连眉把狐裘展开来铺在地上,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看着拾彩的馋样儿,笑道:“先送一碗给汤爷爷”。 陆玠道:“我和绛绛去送吧。”说着便打开琉璃瓶,盛出一碗,给汤爷爷端了去。 连眉将剩下的醉虾正好分成四份,倒在碗里。拾彩想了想,将自己碗里的夹了几个放在陆玠碗里。忽见连眉正望着自己,腼腆的解释道:“我就是……见他太瘦了。” 连眉抿嘴笑笑:“我知道。” 等到陆玠莫绛都回来时,四个人便都齐齐坐在各自的狐裘上,靠着冬青树坐一圈,一边赏景,一边开吃。 拾彩的量儿少,最先吃完。陆玠见状,要把自己的分给她一点,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硬要陆玠把碗里的都吃干净。 等到大家虾都吃完酒也喝完之后,拾彩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新主意,用胳膊肘戳了戳连眉道:“眉姐姐,你知道这附近有荒山吗?没有人住的那种。” 连眉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想了想:“有是有,好像在东南方向。但是据说那边的土壤是红色的,被村民们视为不祥之地,所以一直都没有人居住。” “太好了”,她高兴的一拍掌,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一起去玩吧。” “去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嘛!现在就走?” 连眉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酒喝多了头有点疼,想在这里歇会。” “那好吧”,她有些失望的说道。然后又把头转向莫绛,莫绛看了眼连眉,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低头道:“那……我也不去了吧。” “你也头疼?” “啊?嗯……” 两个人都不去。拾彩瘪了瘪嘴,本想放弃这个打算,却瞥见陆玠在一旁一脸希冀的举着手:“我我我,我要去。” 她立刻眉开眼笑,揽过陆玠的肩膀亲昵的拍了拍,夸奖道:“果然还是我西厌妹妹最贴心了。”说着便欢快的拉起他朝东南方向跑去了。 莫绛看着他们俩人越走越远,不自在的坐直了身体,两手不住的摆弄着衣角。 过了许久,才轻咳两声:“今天天气还真是好啊。” 连眉抬头望向天空,幽幽的说道:“是啊,寒风猎猎,乌云密布,的确不错。” “还要喝酒吗?”他连忙转移了话题。 “酒早就喝完了。” “……” “你头还疼吗?” “你说呢?” “……” 莫绛本来想找个话头和她谈一谈,可是总能被她几个字噎到无言以对,忽然轻嘆一声,看向醉眼迷离的她,有些难堪的说道:“你就不能装的煳涂一点?” 第45页 “不能”,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果然还在掂记着他。” “不然呢?”连眉也抬眼看他,面色微醺,拍了拍胸口道,“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潇洒漂亮的说忘就忘?” 莫绛苦笑,我要是知道的话,现在就该和陆西厌他们去荒山那里玩了,何必还坐在这里陪你这个白眼狼。 连眉得不到答案,竟然轻声啜泣起来。 莫绛不忍见她自己折磨自己,心中替她不值:“你又何必非要一副低贱的样子?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值得吗?他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你!图什么?” “你才贱呢!”连眉面色微醺,口齿不清的骂道:“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值不值得也是我说了算!关,关你什么事?” 是啊,我也贱……他有些悲哀的心想。 拾彩本来是不打算去什么荒山玩的,只是看莫绛一脸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想给他制造一个机会,所以才找个藉口开熘的。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当然是要游览一番再走。 她按照连眉说的方向一直往东南方走,可是都走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见到那座有红色土壤的荒山,倒是身后莫名奇妙的跟了几个不请自来的贵客。 就她那点耳力,她当然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啊唿吸声啊的,是刚才陆玠偷偷在她耳边告诉她的,说身后有人跟踪,六个。 她看了看越渐越黑的天色,停下来伸了个懒腰,佯装不知的说道:“眉姐姐该不会记错了吧?这里哪有荒山啊?怎么越走树林越密了?” 陆玠摇了摇头:“你一心想找荒山干什么?又没什么风景可看。” “这个嘛……”她一脸坏笑的看着他,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凑近道:“放火烧山,你敢不敢?” “放火烧山?”陆玠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枯糙,不动声色的说:“好主意!正好最近怀城太风平浪静了,烧座山给他们添点乐子。” 拾彩狡黠的笑道:“哪里平静了?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吧!” 陆玠从怀中掏出火舌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管他是风是雨,先烧一烧不就知道了。” 拾彩拿过其中一颗在手中掂了掂,奇道:“你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陆玠笑了笑嘆道:“习惯,改不掉了。” 拾彩静默的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恐怕只有时刻准备与野兽搏斗的人才会养成随身带火的习惯吧。这是需要多害怕,才能做到把这种习惯淬鍊成本能融入到血液里,永远都过滤不掉? 她想像不出来,也不忍想像。 陆玠扭头看她拿着火舌子出神,笑道:“这都什么危机时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走神?” 拾彩被他一语拉回现实,立刻收回心思:“要怎么烧?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一举成功。” 陆玠悄悄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过了一会拿下来悄声道:“西北风,刚好,一路吹向东南。” 她点了点头,眼睛一转,突然两手不住的搓着臂膀,缩着脖子大声说道:“哎呀,陆哥哥,今儿个的天好冷啊。” 陆玠好笑的看她装模作样,也跟着起闹:“是啊是啊,要不我给你生点火取取暖?” “好啊”,她高兴的拍手。 两个人说干就干,不一会儿,就在周围捡来一捆树枝和大堆枯糙,然后又把树枝堆成一个架空的小山状,再把枯糙塞进下方的空处。 陆玠拿出火舌子在枯枝底下使劲儿的敲打起来。不一会,软糙就被点燃了。 由于正值隆冬,又许久未经雨雪,再加上强劲干燥的西北风吹着,本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火苗渐渐的越跳越高。先是燃尽了软糙,接着是他们拾捡过来的树枝,再接着就是树林里一棵挨着一颗的越冬的枯树,最后直接演变成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 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好象矗立着一座颤巍巍的摇晃不息的火山。 一直跟踪在拾彩和陆玠身后的六个人终于傻眼了,面对一片火海满天横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实他们是隐藏在这片树林里的南山军里的斥候,负责侦查方圆十里的森林状况,一旦有人误入,要立刻将其引导驱逐,必要时可杀人灭口。 拾陆二人不知不觉的闯入到警戒范围内,他们为了不打糙惊蛇,只能偷偷的在暗地里跟着,以防他们进了那片树林,可是没想到在跟踪的过程中被他们发现了。 看到他俩嚷嚷着要烤火,本来以为是在耍什么花样,想把他们诱出来,所以十分沉得住气,任凭他们点着了枯枝残叶。 只是没想到这火居然燃的如此之快,转眼之间已成不可逆转之势。 领头的黑衣人恶狠狠的往树上砸了一拳,不顾鲜血淋漓的疼痛,咬牙切齿的骂道:“该死的!!被他们算计了!” 说着他转头对剩下五个人吩咐道:“你们二人,从旁侧小道绕进树林内,通知将军准备救火。其余人跟我掩护他们,顺便把这两个人引开,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森林里的秘密。” 几个人一得到命令,低喝一声,立即用随身带着的水打湿了面罩,飞身沖向陆玠和拾彩所在的方向。 陆玠淡淡的看着飞奔过来的几道身影,神态自若的对拾彩问道:“阿彩,我上次在雀山送你的那把赤血剑,还留着吗?” 拾彩笑着从腰带上解下来丢给他:“当然。只不过我换了个剑鞘,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陆玠往剑柄上的赤玉按了一下,剑身立刻增长,咻咻挥了两下,满意道:“还好,顺手。” 接着他又把剑鞘丢给拾彩,叮嘱道:“跟紧了。” 拾彩点了点头,把剑鞘拿在胸前格挡,和他背对背站着,以防有人从背后的袭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等风 不再等你 ☆、虎口脱险 陆玠许久没有好好活动一番,今日乍遇强敌,精神陡长,眼睛专注的盯向前方。 只见对方的几个人在一起一落之间,已然来到跟前。他身形甫动,一股疾风便已扑叠向前,迅勐至极。 领头人见他这般年轻就有如此漂亮的身手,不禁敬佩,喝到:“好!”脚步陡退,见带来那股疾风的居然是白森森的一柄利剑,更加心惊。 陆玠轻轻一笑,剑面翻转,右手假装要朝他横腰斩去,左手手腕却是一抖,两枚暗器已从袖口\she出。领头人毕竟经验老道,识破他这一计只是虚招,右腿急蹲,躲过毒针,左腿随即横扫而出。 两个人的攻守都迅疾之至,教人看的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拾彩寸步不离的紧跟在陆玠身后,他往左躲她就往左,他往右进攻她就往右,像他的影子一般,倒的确让那想捉了她去作为人质的三个人为难了好一阵子。 第46页 她一边吃力的跟上陆玠的速度,一边偷偷留意想趁乱熘走去通风报信的另外两个人,情急之下握紧手中剑鞘,将全身力气全都聚与右臂上,奋力一扔,正中其中一人后脑勺,将他打晕了过去。 而就在这丢剑的顷刻之间,正好被那三个人抓住破绽。其中一人大喝一声,刀柄忽离指尖,径直向拾彩砍了过来。 陆玠正和领头人斗到分际,余光瞥见她情势危险,五枚银针齐发,铮铮响声过去,长刀已被打落在地。 领头人高声长喝,连进两招,如一阵风般欺身近来。陆玠与他四掌相对,各自震开,剑均已被打飞出几丈远。 他甩了甩本震麻的手臂,退至拾彩跟前,不再恋战,小声道:“跑吧。” “打不过?” “也不是”,他突然狡猾一笑,“一会儿咱们再回来。” “哎?”拾彩正疑惑间,忽觉双脚离地,陆玠已经把她拦腰抱了起来,飞步疾奔,顷刻间已在数丈之外。途径赤血剑掉落的地方,他又换了个姿势,将拾彩往背上一搭,脚尖一挑,赤血剑便如飘起的羽毛一般轻盈的落入手中。 那领头人见二人将要跑路,心中担心林中火势,不便追上去。于是对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去确保他们一定要离开警戒范围内,自己则和另两个人赶回中营救援。 奉命追赶陆玠二人的斥候得令,立即提气追去。可是就差了这一时半刻,就眼见他们的距离从初时的数丈,到后来变成十余丈、二十余丈、三十余丈……身法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他心中着急,知道自己万万追不上,忽的改变方向飞奔到高处。 远远望见一抹紫色身影若闪电般急足飞驰,渐渐缩小,直至成为一个点后,他才放下心来,调头迴转,奔至行营汇报情况。 陆玠回头看了看早已被甩了十万八千里的黑衣人,jian诈一笑,放下拾彩道:“走,咱们再回去瞧瞧。” 拾彩被他的高速运动颠的七荤八素,差点吐出来,脸上惊愕的表情实在太过精彩。回想方才这片刻的飞行经验,简直如云里梦里,不敢相信。 轻功这玩意儿她以前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没想到有生之年让她见到了真的!! 不过这货脚上绑了火箭了吗?功夫再轻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她一脸探究的盯着陆玠的脚,仿佛见到了外星人,一边和他往回走一边踢了踢他的腿:“你这轻功我见着甚是喜欢,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陆玠笑道:“轻功主修内,基本功繁多,需靠悟性。”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教喽?” “我的意思是你学不会。” “……” 拾彩翻了个白眼,心中吐槽道:这小绵羊怎么突然变得毒舌了?对了,一定是跟眉姐姐这个补刀王在一起待久了,被她传染了。还有,我在他心中就这么笨? 不慡。 陆玠偷笑着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她,拉起她的手安慰道:“阿彩不要难过,虽然你的确很笨,但是我聪明啊。” “……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拾彩斜眼看向他,一副在和智障对话的语气。 “我们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聪明就可以了,因为聪明的那一方会时刻护着笨笨的那一方。” “……” 这还差不多!不过刚才她这是……被变相的表白了? 她佯装气恼的嗔他一眼,低头加快了速度,先行在前,嘴角却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 果然于无形之中撩人,最为致命。 两个人趁说话的空档,已经回到被点燃的森林边缘。陆玠拉着她钻进一簇糙丛里,拨开眼前的杂糙。只见在他们的不远处,不断的有黑色cháo水般的人流在往外涌出。 一位年近五十岁的身形魁梧的将军正在指挥这股黑cháo整齐有序的进行救火。陆玠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原来这里竟然驻扎着一个军队,怪不得方才那几个人见我们要烧树林就都沉不住气了。”拾彩小声说道。 陆玠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道谁是幕后操纵的人。看他们的装扮,不像是王军,倒像是谁养的私兵,不然也不会藏在这深山老林里。” 拾彩突然打趣道:“难道不是你养的?” 陆玠诧异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拾彩笑道:“你不是说这是某人养的私兵嘛,你看这里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个士兵,放眼四国,除了你,谁还能养得起?” “你是说,只要看看怀城谁有这种庞大的财力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里的主人?” “bingo!” “冰勾是什么意思?”他又问了一句。 “就是你猜对了的意思。”拾彩耐心的解释,随后又得意的道:“你看你连问了我两句什么意思,居然还敢说我比你笨!” 陆玠拍了拍她的脑袋,满眼笑意的夸道:“是是是,阿彩最聪明,那现在要换成你保护我了哦。” 拾彩被他的小鸟依人状逗的笑出了声,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偷窥。 秦佩里百忙之中忽然耳朵一动,机敏的往后方的糙丛一望,警惕的喊道:“谁?谁在那里?” 糟了,被他夸了几句居然得意忘形了。 拾彩立刻用双手捂住嘴,满是歉意的看着陆玠,陆玠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反正该看的都看到了,我们走。” “嗯。”拾彩点头,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弯腰在糙丛中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秦佩里小心翼翼的走到糙丛边,拔出配剑,看准一闪一闪的阴影,突然奋力一刺,竟自落空。抢步上前一把拨开杂糙,不见有人,但是地上枯糙却被踩出四只清晰的脚印。 他额头上顿时冒出逗大的汗珠,心里祈祷着这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出一丝差错,立刻招来副将命令他继续指挥救火,自己则提剑带领一众人等飞身追去。 陆玠的轻功本就一流,又加此刻情势危急,有心加速,便若一道离弦的箭一般脩忽飘远。拾彩只觉得两边的树都化作了一道虚影,飞速向后退去,快到让人来不及看清。 她躲在陆玠怀里,看到后面紧追不捨的一群人,此刻只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巴掌。都怪自己不小心,害的大家陷入危险之中。 不管这支秘密军队是王军还是私军,既然故意藏在这里,那就是不想让人发现。 今日他们暴露了行踪,只怕对方定是要杀之而后快,以防他们把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莫绛连眉他们倒还好说,只可惜连累了汤爷爷,此地怕是不能让他久留了。 陆玠感受到她的自责,抱着她的胳膊圈的更紧,在她耳边轻声嘆道:“阿彩,人活在世上,有的事情是需要欠别人人情、麻烦别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你看看我,我还欠着别人一条性命呢,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第47页 拾彩心中难过,知道他说的人是那个拼死保护他的家丁。 是啊,朋友不就是用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这么说来倒是她心胸不够开阔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自责,共同面对吧。 等回到冬青树下的时候,莫绛和连眉已经等到睡着了。陆玠快速从汤爷爷的住处牵来马车,摇醒他们两个紧急的道:“快走,有人追过来了。” 莫绛立刻清醒过来,连眉却因为醉酒还在呓语。他把她打横一抱,裹上披风,送进马车之内。 拾彩虽然心结解开,但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抓住忙着给马儿套缰的陆玠问道:“汤爷爷呢?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陆玠安抚她道:“没事的,我让马夫去送他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倒是我们,要快一些离开才是。” 拾彩放下心来,把汤爷爷送的披风一股脑塞进马车里,然后跳了进去。 陆玠和莫绛在前面驾车,喊了句“坐稳了”,然后丝缰一抖,马儿已长嘶一声,晃动着优美的鬃毛,四蹄生风。 等到秦佩里赶到虾湖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余几只七零八落的碗筷和一个色泽光亮的琉璃瓶子。 他愤怒的一脚将琉璃瓶踢出老远,心中慌乱,决定还是先去怀城禀报大将军为好。只是大将军如果会知道他犯了如此大的错误,一定会杀了自己不可。 等回到自远方来时,连眉已经稍微清醒。听着拾彩和陆玠二人说着被人跟踪、放火烧山、发现秘密军队的时候,吃了不小一惊,感嘆自己睡的这一觉当真是错过了全世界。 不过那支秘密军队倒真是让人头疼。如果这几十万士兵不是他的人,到时候宫廷一旦政变,那不就意味着他会处于很被动地位吗?虽然知道他握有左翼军权,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怀城被这几十万军队攻破,那就算他有再多的边塞军也无力回天了。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告诉他这件事情!!即便不能一举灭掉,也能提醒他做好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连眉心中有事,睡不太着,于是就起床洒扫庭除。等忙完了一切,她才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 刚踏出客栈,正好碰见莫绛从外回来。莫绛提着两坛小酒诧异的看着她问道:“这大清早的,你要去哪?” “啊?哦……我,我屋里的薰香用完了,去买些回来。”连眉有些心虚的回道。 “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不用了”,她连忙摆手笑道,“我去去就就回,你喝你的酒吧。” 莫绛不疑有他,耸了耸肩,提着小酒罈去找陆玠喝酒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 春华秋实夏蝉冬雪 你不在 春夏秋冬 ☆、两封密信 晏清王府 李知荀这几日真是忙到焦头烂额。昭王突然赐婚,又命他在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亲。 宫里的尚衣监来了嬷嬷给他量身定制新衣,丞相府派人送来了庚帖合八字,王府又在忙着大婚时所需的物资採购,这些事他都要一一亲自过问。 其实把这些事都丢给下人处理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也不敢给自己留哪怕一丁点的思考时间。 他现在必须像一位暴饮暴食的患者,不断地不断的往身体里填充东西,才能把心口的洪水堵上,阻止它们决堤泛滥。 可是不管他怎么给自己找事情做,都逃不过这夜深人静的王府。 当府上的下人经过一天的劳累都歇息下时,他才算开始了真正的一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下独酌,不痛心疾首,也不歇斯底里,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 即便被掏空了,身体依然沉重不堪。 他不耐烦的摇了摇又变空的了酒罈,丢在地上,往后一躺,直接睡在了青石板上。 月亮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自顾自的圆润明亮。 他望着天上的一轮银盘,带着三分醉意,伸手比出抓东西的样子,轻笑道:“你看,我终于抓住月亮了。” 可是我连月亮都抓住了,却抓不住你…… 你怪我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忘了,却不曾想你挂在嘴边的那些事情,我都记得,甚至比你记的还要深刻,还要难以忘记。 “七哥!七哥!”正伤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唿唤。 他没有应。 “七哥!”又喊了一声。 他终于循声望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扰他酒兴,却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穿着绯色的皇子服朝自己跑来。 他的两只手紧紧的合在一起,中间微鼓,指fèng中隐隐流露出柔和的光,表情一惊一诧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看不过去,想出声叮嘱他跑慢点,却被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回身一望,只见自己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孩子,满脸笑容的朝着小时候的李易亭招手。小小年纪已经能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穿出翩翩风度,温文俊秀。 “七哥!” 小易亭跑近后唿哧唿哧的喊道:“父王赐给了我一颗夜明珠,说这是四国之内最大的一颗,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你看。”说着便把两手打开伸向前去。 小小荀被他的话吸引,脸凑了上去,拿起夜明珠在手上观赏。 只见这颗夜明珠皎洁圆明,清光似水,不带一丝杂质和污秽,的确是上上之品,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羡慕之色。 余光瞥见小易亭脸上的自得,于是便想逗他玩玩。 “嗯……你这颗夜明珠好是好,却不是最大的。”他故作深沉的说。 “你是说父皇骗我?”小易亭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这倒也不是,若论人世间而言,你这颗夜明珠的确罕有,可是若是在天上的话,也不过如此。” “天上?”小易亭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天上难道住的还有人吗?他们和我们长的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小荀说的理直气壮,好似他亲眼见过一般。 “你看这天上挂着的白玉盘,就是嫦娥仙子家中的夜明珠。连夜明珠都与人间的如此不同,那样貌肯定也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小易亭抬头望了望,闭上一只眼睛把夜明珠举起来靠近月亮:“可是和我的比起来,还没有我的大呀。” “这……”小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是因为距离的问题,只得又换了另一种说法。 “但是它比你的亮。嫦娥仙子的夜明珠可以普照大地山河,你的能吗?” 小易亭歪头想了想:“好像不能。” “这就对了!所以说你这颗并不是最好的。”他得意的笑了笑,可是小易亭听完他的话却是快要哭了。 “易亭,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小荀见他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慌张道。 “七哥哥,我想要这颗夜明珠……”他举起胖嘟嘟的小手,伸出食指指向万里之遥的月亮。 第48页 这下小荀犯难了,这月亮他也够不着啊!早知道就不该逗他。 “七哥哥,我想要这颗夜明珠。”他又坚定的重申了一遍。 “易亭,那颗夜明珠是仙子的,我们凡人不能随便拿。” “呜……” “不如这样吧”小荀见他又要掉泪,想起他以前总是央求自己唱歌给他听,可是自己因为害羞一直没有答应。今日他就豁出去了,就算当他戏弄九弟的惩罚。 “我……我来给你唱首歌儿听吧。” “真的吗?你没骗我?”小易亭眼睛里立刻闪出期待的光芒。 他点了点头,和小易亭一起躺倒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脆生生的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他的娘亲经常唱给老王爷听的歌,名叫《采采卷耳》,他小时候听的多了,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曲调。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唱完之后,小易亭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嘟囔道:“七哥唱的真好听……” “你知道这歌词写得是什么意思吗?” “……” 小荀没有听到声音,侧过身来看他,却见他早已经进入梦乡。 算了,本就没有希望他能懂。 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易亭的睡颜,心里想道,七弟明明是个皇子,却长得比宫里的公主还漂亮。 看这睫毛,该是比自己的两倍还长吧,还有粉嫩的嘴唇,比他身上的绯色衣服还要鲜艷光泽。 想咬一口…… 小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砰砰的响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他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讶的声音,一把抽离了胳膊,快速的爬起来跑开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以后还是少见九弟为好!! 翌日一早,李知荀被太阳的强光照醒,头痛欲裂。他迷茫的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哦对了,昨夜在此处喝酒,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算了,不想也罢。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手脚已经被冻到僵硬,头髮也散了,倒真是有点夜不归宿的狼狈。 他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吵杂的声音,还有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连忙转身进了寝房,关上了门。 来的人是叔栾。手里拿着一封信,看起来行色匆匆。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王爷,起了吗?” “嗯。”屋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叔栾推门而入,李知荀已经衣着整洁的坐在床边穿鞋,和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主上”,叔栾恭敬的禀道,“流光楼又送来一封无名信” 李知荀起身接过信来,一边拆解一边问道:“又没有看到送信人?” 叔栾羞愧的低下头:“没有,张伯在桌子上发现它的时候,那个桌子上的客人已经走了。” 李知荀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其实他已经猜到,肯定又是前两次帮助过他的人,只不过不知道这次又送来了什么信息。 话说他倒真是想亲眼见见这位恩人,当面跟他道一声谢,因为他送来的这几封信可都是帮了自己大忙。 只可惜他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可寻,唯一留下的只有手帕和信上都有的一个小小图纹。这个图纹他已命流光楼查了有半年之久,却仍然一无所获。 其实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来是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来信的,因为不管对方给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排除他们想要迷惑自己的可能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位神秘人送来的密信却从未有过怀疑。 而这次的来信,除了一层不变的图纹,内容跟以往却很是不同,上面只写了五个字“车载状元头”,看起来像是一个谜面。 谜底很好猜,可是只有一个字,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李知荀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道:“这送信的人还留下什么其它信息没有?” “嗯……”叔栾迟疑了一会,支支吾吾道:“其实还有一封,张伯不知道是那神秘人送的,事先看了,觉得信有古怪才送过来的。” “另一封信上写的什么?” “是一首打油诗。”叔栾把另一封信递了过去。 “土字无边,小羊下山,打去一腿,往门内关。” 李知荀若有所思的比对着两封信,沉吟道:“你是说这两封信都是在客人的桌子上发现的,而且不是同一张是吗?” “是。” 那就是了,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叔栾见状,欣喜的问道:“王爷已经猜出答案了?” 李知荀把信放下,解答他的疑惑:“你说这两封信都是流光楼里的客人留在桌子上的,这就说明送信人不方便直接把信给我们,而故意放在了桌子上。但是为了防止信被有心人拿去后泄露了秘密,所以把原本的一封信拆写成了两份,而且把信的内容改成了一个谜面。” “主上是说这打油诗其实是个谜语?” “正是” “那……这两封信到底写的什么?” 李知荀笑了笑拿起其中一张,解释道:“车载状元头,所谓状元,即是冠,车载冠头便是‘军’。”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南’”李知荀正色道。 “军南,军南……”叔栾重复的念了两遍,恍然大悟:“他是想说在南面有军?” “没错”,李知荀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和江陵两个人一路往南边去查探一下,有情况立刻来报,切记不要暴露了身份。” 叔栾自觉事关重大,昂然领命,拱手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的 想想还是算了 够得着星星 够不着你 ☆、引蛇出洞 自远方来 陆玠和莫绛尝完从街市上买来的酒后,都啧啧感嘆不如拾彩酿出来的好喝,嫌弃的皱着眉头丢在一边,又恰好见连眉从外面回来,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莫绛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你要买的香料呢?” 连眉眼神躲闪着说:“啊?我……忘了。” 莫绛冷哼一声,身上骤然生起一股寒气:“我看是又跑去跟他通风报信了吧?” 连眉本来心虚,但是见他一副审贼的模样,也生气了,凶了一句道:“要你管!” 第49页 陆玠被她吼的一愣,灰熘熘的摸了摸鼻子,赶紧出来缓和气氛。 “吶,这个先不说,我们先来谈正事吧。” 连眉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吵架,不再言语,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莫绛见她挨着陆西厌,心里更加不快。 虽然知道陆西厌这个傻子对她绝对是毫无想法,可还是控制不住的生闷气。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屁股一拍,眼不见为净。 陆玠也不拦他,任他径直离去,轻咳两声,正色道:“连眉,你说如果用我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养一批军队,大约能养多少人,又能养多少年?” 连眉思忖了一会,手在空气中做着打算盘的样子:“嗯……按照一人每年五十两银子来算的话,大约能养十万人,三年。” “十万人,三年”,他喃喃的重复,脸色有变。 连他这个号称富可敌国的商人都只能养十万人,那对方能养二三十万人之多并且坚持了这么多年,该是有多么惊人的财力? 他和连眉都想到了这一点,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批宝藏!!” “对!”陆玠接着道:“一定是的,不然不会有人能够负担得起这如此巨大的军费。现在只要我们查出这批军队的主人是谁,就可以通过他知道当年究竟是谁盗了观音庙下的宝藏,甚至可以找出灭掉南歧的罪魁祸首。” 连眉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问道:“那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找这个人?” “找什么人?” 拾彩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扑在陆玠背上,幽怨的插嘴:“终于让我给找着了,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她从清晨醒来后就一直在后院转悠,可是转了大半天却不见一个人影,好不容易碰见莫绛,他却死活不理自己,搞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连眉笑了笑,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陆玠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放在旁边坐好,然后又把刚才的话向她重复了一遍,只不过主动略去了宝藏的那一部分。 拾彩托腮想了想道:“你们这样毫无章法的找肯定是不行,我有个办法能引蛇出洞,让他自己找上门来,要听听吗?” 陆玠听她胸有成竹的口气,奇道:“怎么个引法?” 拾彩一扬下巴,jian诈一笑:“明日借你的万姿楼用一用,我要说个书。” 第二天,整个怀城都因为万姿楼的一则告示沸腾了。 有人说万姿楼掌柜家的小媳妇儿终于怀孕了,老掌柜一高兴,决定宴请全城。接下来的三日万姿楼的茶水全部免费,童叟无欺,而且还要请来说书先生在茶楼里大说三天三夜。 这下平日里对云雾茶觊觎良久的平民百姓就都坐不住了,一时间万人空巷,纷纷涌向万姿楼,只盼能分得一两盏尝尝,也好体味体味有钱人的生活。 万姿楼小二一脸苦哈哈的在门口迎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心里早就抓狂了百八十遍。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让他们全都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差遣,大开门户三天就算了,还要免费宴请全城?!! “哎”他揉了揉早已笑了僵的脸,摇了摇头嘆息。 “常听其他几位伙计说恋爱中的人都是智障,如今看来,却是如此了。就连一向高贵冷艷的主子也难逃魔掌,这可太可怕了,我以后打死都不娶媳妇儿。”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听到他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唉声嘆气,反手就是一记旋风掌拍在他的头上,吼道:“娶娶……娶什么媳妇儿,赶紧给我接客。” 小二委屈的摸了摸后脑勺,两手有气无力的一拉嘴角,对着蜂拥过来的人流高声喊道:“哎客官您里边儿请。” 拾彩在二楼侯着,一身长衫,一把摺扇,面容清秀,嘴边还贴了两撇小鬍子,倒真有点说书人的模样。 她满意的看着坐的满满堂堂的一屋子人,再伸头看了看外面一眼望不到头的两条长队,拿着准备好的铜锣噹噹当的敲了三下。 众人被她的手里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只见茶楼二楼的勾栏上的纱幔不知何时已经撤掉,换上了一副桌椅,有一位白脸书生站于桌子后面。 “各位大爷大娘、公子小姐们。”拾彩站在二楼朝众人朗声大喊。 “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今日万姿楼掌柜不仅要分文不取的请大家品尝云雾茶,还请了人来为大家说书助兴。” “小生有幸受邀,来给大家讲一讲这《南山怪谈》,恭请大家静听。” 门外排着长队的一群人本就闲着无聊,有书可听那是再好不过,都十分捧场的鼓了掌。 拾彩开场先来了一段不着边际的定场诗,然后再慢慢把话头引到南山上来。从远古时期的传说讲到民间奇闻异志,把这千百年来发生在南山的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众人听的聚精会神,因为讲的本来就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再加上她的声音洪亮,顿挫迟疾,还时不时的会模仿其中的一些鬼神的叫声,十分懂得把握听众的情绪,早已经把一些胆小的人听到浑身起鸡皮疙瘩,唏嘘不已。 此时正讲到高cháo处,她突然醒目一敲,停了下来,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对着台下询问。 “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有谁知道前天晚上发生在南山的另一件怪事儿?” 大家都迷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拾彩故意卖了个关子,吊着嗓子说:“那好,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别啊,到底发生什么啦?”台下人顿时沸腾起来。 “是啊,这说书人真是坏,故意吊着人家胃口。” “对嘛对嘛!”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是三天,明天来继续听,还可以再讨杯茶喝。”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更加期待明日的到来。 一位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混在人山人海的茶楼之中,听到说书人不再继续讲下去,微微压低了帽檐,起身离开了万姿楼。 接下来的两三天,万姿楼依旧红红火火的免费迎接客人。掌柜的隐隐肉痛,面有菜色,可是还要强颜欢笑。 昨天他一直忙到了子时,才算勉强赶走门口还在眼巴巴的守着的的几个客人,强制性的关了门。 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可是看到帐房先生拿来的帐本,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扑倒在地。 三千两银子!今日居然白白撒出去三千两银子!!这还哪里睡得着?!! 虽说这银子不是他的,但毕竟是主上的呀,眼看着哗哗哗的跟水似的流了出去,怎么能让人不心疼?! 今日的客人与前面两天的相比,只有增多,没有减少。 有的人甚至随身携带了一个小板凳,怀揣着一包瓜子,直接坐在了门口,一边排队一边听书。那模样,简直比当今皇上还要享受。 第50页 陆玠倒是不心疼钱,而是担心拾彩的身体。 她的体内本来就有毒,这两天又是连夜恶补了《大昭异闻志》《怀城风水谈》《鬼神记》等许许多多的书,肯定没有好好休息,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可是见她在台上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神采奕奕,倒不像为此事所累,心里竟然有一丝为人父母的欣慰与骄傲。 莫绛见他满脸写的都是“我家孩子真棒”的六个亮闪闪的烫金大字,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白了他一眼。 “你再别笑了成不 ?我瘆得慌。” 陆玠抿了一口茶水,嘴角虽然不再上扬了,可是那六个烫金大字又情不自禁的从眼睛里冒了出来,小表情藏都藏不住。 拾彩一边在台上唾沫横飞,一边留意观察台下的听众,嘴上丝毫不提昨天说的那件怪事。 直到她看见茶楼的角落里坐下来两个气场迥异的年轻人,眼睛总是不经意的四处大量,才露出一抹笑意,砰的一声将醒目重重一放,在场听客顿时安静下来。 “好,今天的怪谈就先说到这里。现在我们就来说一说那几位年轻人到底发现了什么怪事。” 台下人一听终于要揭开这两日令他们好奇的要命的谜底,都竖起耳朵摒住唿吸,连咔咔的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起来。 话说这个说书先生可真是卖得一手好关子,净说一些大家见到或听到南山怪事后的惊诧反应,却死活不说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现在终于要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兴奋。 拾彩对着桌子又是一敲,故意拖长了声音,给大家留下期待和猜测的的时间。 “这几个年轻人发现的就是……”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突然,安静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一群手握长刀的官兵唿喝而来,本来整齐的排着队的听客顿时被冲撞散乱。 只见那些面目兇恶的官兵蹬蹬蹬向四周散开,将整个万姿楼团团围住,包括在场的所有茶客和听客。 一位面相俊秀的男子从官兵后面悠闲的走出来,虽是笑着,眼睛里却尽是冷意。 “本官接到举报,说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妖言惑众,祸乱朝纲,特此前来将其捉拿归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因为走的太远 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妖言惑众 拾彩闻言,把鬍子一撕,扔掉摺扇,就差走路没有一蹦一跳了,笑的比逢年过节还开心。 众人疑心这说书先生是不是被吓傻了,都这档口了居然还笑的这般畅怀。 她从容不迫的走到那位男子跟前,坦然和他对视一眼,略微拱手笑道:“候你多时了,沈公子。” 其实自从从平西王那里听闻到秦佩里来禀报的那些事情之后,沈清沉就隐隐觉得这几个人肯定和陆西厌有关。 直到听闻他要在怀城大宴三天,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几日他一直着人在这里守着,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本来以为他们不会把那天是事情直接传播出去,肯定是想作为条件和他交换什么东西,可是没想到这几个疯子不仅传了,而且还传的满城皆知。 眼下看着拾彩即将说出南山的秘密,他终于坐不住,叫上府兵就赶了过来。 如果这件事情被李知荀知道了,那他这十几年来的心血就将毁于一旦了。 沈清沉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吧,再见到你不会再手下留情。” 拾彩不为所动,笑道:“说过怎样,没说过又怎样?我又没错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有什么理由抓我?” “你少装蒜!”沈清沉冷冷一笑:“大庭广众之下妖言惑众,光这一条,就足够你在大牢里呆上一辈子。” “妖言惑众?沈公子就不要说笑了。”拾彩对着他盈盈一笑:“我讲的可都是一些史书上记载的真人真事,这些书又不是禁/书,大家读得,我为什么讲不得?” 说着她又把头转向众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大家来给我评评这个理,这位官爷平白无故说我妖言惑众,我这几日讲的故事可都是咱们大昭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记载的,既没有捏造也没有歪曲,何来妖言一说?更何况,如果真是妖言,那也该是去抓那写书人,与我这说书人有何干系? ” 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替她愤愤不平:“是啊是啊,先生讲的都是史书上的,我之前还看过呢。 沈清沉斜睨了一眼那个多嘴多舌的人,吓的那人冷汗涔涔,立即噤声。 “那关于造谣近日在南山发生了灵异事件一事,你要怎么解释?” 拾彩立刻摇头,纠正道:“沈公子此言差矣,我可没说是灵异事件,而是怪事,怪事!!” 她故意把怪事两个字强调了两遍:“怪事和灵异事件可差远了。” 众人经过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方才的答案还没有说,于是便开始有人催促:“对啊先生,那几个人到底发现什么啦?” 拾彩瞥了一眼沈清沉,笑的春风满面:“本来是要说的,可是被这官爷一耽搁,竟然忘了。那几个公子发现的就是……在南山山脚下竟然有一个虾湖。” “……” “这我们都知道啊,汤老伯养的嘛。”众人愣了几秒钟之后,齐齐吼道。 搞来搞去居然就是这么一个事儿?!亏得自己这几天还因为想知道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而还茶不思饭不想的。 “不不不”,拾彩煞有介事的否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虾湖里的虾做出的醉虾居然比其他湖里的虾好吃,味道更加鲜香可口,肉质更加肥美滑嫩,你说怪也不怪?” 众人:“……” 沈清沉:“……” 这那里怪了?!! 连眉在一旁观察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沈清沉,简直要笑出内伤。 这拾姑娘可真是太有才了,居然能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面不改色。佩服佩服!学不来! 拾彩看着气的不轻的沈清沉,对着他挑衅一笑。 你不是要把我捉拿归案吗?那你倒是来呀。我只是说虾湖里的虾好吃,这总不能算造谣吧。 沈清沉感受到她的视线,慢慢收紧了拳头。默然有倾,态度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 “今日之事是沈某人唐突了。由于实在是过于担心大家的安危,所以一接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没有仔细查探消息的真实性,打断了诸位的雅兴。明日我一定将这谎报的人抓拿起来示众,一解大家心头之气。” 在场的各位几乎都是怀城的平民百姓,平日里只有他们跪拜别人的份,哪里有受人一拜的待遇,都受宠若惊,连忙打躬不迭,惶恐的说道:“大人实在是客气了……” 第51页 沈清沉谦和的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今天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众人见他一再道歉,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这位大人可真是为百姓着想,而且还一口一个沈某人,丝毫没有为官的架子,脸上都露出姨母般和蔼的微笑。 拾彩气愤的看着他叽叽喳喳三言两语,瞬间就把人心笼络了过去,粉脸一沉,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就把这些兇巴巴的官兵给撤了吧,吓着了我的客人可不行。” 沈清沉立刻答应,那神情,仿佛真的对自己的鲁莽之举觉得十分愧疚:“先生说的是,那沈某就告辞了,改日再登门向先生道歉。”说着他又朝众人鞠了一躬,带着官兵离开了。 众人微笑着目送他远去,周身瀰漫着一股依依不捨之情。 拾彩一扫这群吃里扒外的墙头糙,再没心情讲下去,对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立刻走上前来招唿大家继续排队吃茶,只是这说书的环节却是再也没有了。 沈清沉回到自己府上后,就立刻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下人们都以为他气的不轻,小心翼翼的在外候着,不敢弄出丝毫的声响。 其实他还真的没有被气到,反而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拾彩那个丫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让他露脸也不是,不露脸也不是。 如果出现的话,就等于暴露出了自己与南山军的关联,如果不出现的话,说不定她就真的会把事情抖露出去,到时候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不过好在最后她没有说,看来还是有求于他,只不过是故意打了个幌子把自己引出来罢了。 此事他倒是不担心,反正陆西澈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不到十成的把握绝对不会把底牌亮出来。现在最令他头疼的,反而是李知荀大婚的事情。 眼下李知荀和黎天瑜成婚已成定局,晏清府和丞相府从今往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他在烧尾宴上的全部努力也就全部都前功尽弃了。今后他面对的敌人将会是朝廷的大半力量。 策划了许久的离间计因为昭王的一纸婚书顿时变成了子虚乌有,而且一时半会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这场婚礼,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清沉刚一吃完早饭,就命人备好马车,带上几个随从,辚辚驶向自远方来。 陆玠对他的到来并不诧异,若无其事的吃着早点喝着茶,连头都不抬一下,对着眼前的桌椅一挑下巴,说道:“坐。” 沈清沉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陆玠又推给他一盘点心:“阿彩做的,可好吃了。” 沈清沉依旧不拿自己当外人,捏起一块尝尝,嗤笑道:“看来你的不思食症已经好了啊。” 陆玠放下筷子,淡淡的说道:“托阿彩的福。” “她对你来说还真是重要啊”沈清沉似笑非笑的感嘆。 “是啊”,陆玠直视着他,少有的面无表情:“所以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我动不动她还不是全看你的诚意吗?”沈清沉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 “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的手艺倒还真是不错,难怪你能吃得下。” “那件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但是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平西王到底用的什么来养的这么一大批军队。”陆玠一只手有节奏的敲着桌子,不急不缓的说道。 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可是别人说不说……我就管不着了。 沈清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呵呵笑道:“陆西澈,你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点吧,贪多可嚼不烂吶。” 陆玠轻哼一声:“我虽然没有你手上那么多人力,但是保护一个阿彩还是绰绰有余的。” 言下之意,你对阿彩使的那些小手段还威胁不了我,所以我们现在是平等交换。 “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沈清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过……你也不要过于自信了,来日方长,总有你防不胜防的时候。” “这个就不牢你操心了”陆玠冷言道。 “行,我不操心。”沈清沉耸了耸肩。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军费的确是来自那批宝藏。” “那平西王是从哪里得来的?”陆玠追问。 “这就属于第二个条件了吧,想知道的话,用其他的情报来交换。”沈清沉轻笑着站起来。 “哦对了,替我谢谢拾姑娘的早点,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奇怪的是 地球上几亿几千万人 我只想你 ☆、用情至深 七王爷大婚在昭王的百般催促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今天已是最后一天,明日便是八抬大轿迎接新娘的吉日了。 怀城百姓又开始兴奋起来,感嘆怎么好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先是流桑会,太子府烧尾宴,后是万姿楼大宴三天,明儿个又是晏清王府七王爷与丞相家千金珠联璧合,哪一个不是值得举国同庆的大事件? 李易亭虽然整日浑浑噩噩的消磨光阴,不分白天与黑夜,但是日子却算的极清,。因为它能感受到,离这天越近他的心也就纠的越痛。 他伸手往额头上摸了摸,轻微发热,苍白无力的笑了一下,欣慰的想,这几日的努力终于有一点成效了。 到得中午时,芸烟一如既往的送来了午餐,本来不抱希望的往门上敲了敲,却惊讶的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 屋里的人听到脚步声,虚弱的喊道:“芸烟,你进来。”喉音干涩,嘶哑几不成声。 芸烟惊喜不已,两股清泪瞬间涌流出来。她慌忙用袖子拭了去,清脆的应了一声,推门入内。 李易亭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床前来。芸烟把饭菜放下,快步走了过去。 “王爷。” 李易亭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信递给她:“烟儿,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往晏清王府,亲手交于七王爷,你送的饭菜我会吃下。” 芸烟欣喜若狂,重重的嗯了一声,立刻去桌子前把饭菜端了过来,看着他吃下第一口才算放心,高兴的笑了起来。 “夫君吃着,我这就去送。”说着便离开动身离开了。 李易亭见她走出房门,又轻轻把筷子放下,兀自瞧着冒着热气的莲子羹,默默出神。 信他很早就写好了,只两个字,恭喜。这不是说明他放下了,而是他用他仅存的尊严和生命,赌的最后一次任性。 芸烟很快就回来了,这次李易亭没让她进去,她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站在门外告诉他让他放心,信已经安全送到了。 李易亭听到“安全送到”四个字时,勐地抬起了头,死死的盯住房门,一动都不敢动,心却开始砰砰砰的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热切的期待着什么。 第52页 直到太阳从窗边爬到了他的脚边,烈日变成了残阳,最后又变成满天星斗,他还在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里泛起了红雾。 水漏在滴滴答答的敲击着人的心房,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得尤为响亮。所有的一切在他这里都停止了,万籁俱寂,时间是唯一的进展。 终于,门外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门窗上又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定定的在门外站着。李易亭缓缓闭上眼睛,眼泪若决堤一般顺流而下。 李知荀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着此生最错误的一个举动,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身上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疯狂的唿唤着他往这里而来。 他颤抖着推开房门,屋内的烛火勐遭风吹,顿时熄灭。月光见fèng插针的走了进来,墙角有灰尘在起舞。 床边坐着一个呆呆望着他的身影,目光炽烈而又渴望。 几日不见,他瘦已经大变全样,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本来红润的嘴唇此刻也像涂了一层白蜡,再也不復以往的清艷绝丽。 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么折磨自己你以为我会开心吗? “七哥……”李易亭轻轻唤了一声,露出胜利的笑意。 “我赢了,你最终还是来了。” “要不是芸烟说你病重,你以为我会傻到新婚前夜跑来见你?”李知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可你还是来了呀,说明你还担心我。”李易亭高兴的说道。 “你知道我为了生这个病花了多大的功夫吗?连灌了自己三天三夜的酒,晚上有床不睡躺在冰冷的地上,喝过夜的茶水,可是就算是这样,还只是轻微发热。我时常想我阿娘怎么没有把我生的像女子那般柔弱,连个病都不生一下。” “我本来以为只有我快死了你才会来看我最后一眼,不过太好了,你现在就来了。”他的眼睛流光闪闪,像得到了意外的奖励。 李知荀长嘆一声:“你又何必自己折腾自己,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李易亭急切的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拼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是七哥你却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 李知荀沉默,李易亭又道:“你其实也不只是把我当做弟弟来看的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些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是我害了沉弯,却还是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我相处了这么些年。” 李知荀黯然笑道:“想明白了又能怎样?我明日便要与天瑜成亲了。更何况,沉弯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李易亭心中一痛,“我不会干涉你,你尽管成你的婚,所以请你也给我留一个退路,让我待在你身边好吗?日后你成了大昭的君王,我就当你的臣子,我们一起出谋划策治理天下,你后宫里的事我不在乎,只要你朝堂上的时间是属于我的就足够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偏执?”语气中有责怪,也有心疼。 “从小到大我一直刀枪不入,什么风言风语冷嘲热讽都打不到我,那是因为有七哥你。你既是我的软肋,又是我的铠甲,如果你连我这最后一点奢望都要夺走的话,那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的。” “可是我还不想死。”李易亭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想长命百岁,看你儿孙绕膝承欢。” “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李知荀别过脸去,声音平静若水,不辨悲喜。 “等等”,李易亭突然拉住他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小的衣袖,“这个,你不收回吗?” 李知荀怔怔的看着他,良久,伸手接了过来,转身离去。 昭王亲赐的黎礼两家大婚,终于在一片期待声中徐徐到来了。 腊月十五一早,丞相府和晏清府便开始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绸缎像一条红色的巨龙,弯弯绕绕的盘踞在两家府邸之上。门口车马如龙,人声鼎沸。 朝廷百官、四国名士纷纷携眷来贺,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无不显示着婚宴的隆重盛大。 黎天瑜早早的被唤了起来,香汤沐浴后,宫里派来的么么便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么么们先是给她套了一层层轻薄的红娟衫,每一层都绣有不同的图案,代表着有不同的含义。最后又给她披上一层暗红色的曲裾深衣,通身紧窄,长可曳地,下摆呈喇叭状,行不露足,显得整个人文静优雅。 暗红色的锦缎上,是用赤金镶嵌的碎宝石缀成一只品红孔雀,行走时锦缎与轻纱顺势而动,赤雀顿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好似要活过来一般。宝石与宝石之间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环佩叮噹。 黎天瑜提着裙摆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脸上粉黛未施,就能一眼夺走人的唿吸。 一旁的么么瞧的眼睛都直了,由衷的夸奖道:“黎千金当真有倾城之姿。” 黎天瑜娇羞一笑,心里早已欣喜若狂。七年了,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天,还好她没有放弃。 不知道她今日的这身装扮,他喜不喜欢。 另一端的晏清府。李知荀一身简单的降红色黑边金绣锦袍,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高贵儒雅,不住地对来客微笑鞠躬,寒暄客套。 拾彩和陆玠也收到请帖前来贺喜,刚一下车,就立刻吸引了大片人的目光,有不少人驻足观望,投来羡慕的目光,都在猜测这一对天仙似的璧人到底是谁。 拾彩一眼看见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李知荀,又看了看这个自己曾经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不禁黯然伤神。 说起来,自己已经离开大半月之久了。这半个月里,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寻过自己。果然还是她自作多情了吧。 陆玠见她神色伤感,什么也没说,拥着她走上前去。 李知荀刚微笑着把一位宾客送了进去,一转身,忽然呆住了。他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 拾彩在他身边的这一两年里,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梳妆打扮过。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她总是穿着男人的衣服,一身宽袍窄袖,完全看不出女儿风情。后来在自己府上,也是一身丫鬟的装扮,额前垂着稀疏的碎发,看起来顶多清稚可人,算不得惊艷,也不会令人一见难忘。 可今晚的她,梳着一头云顶髻,额间碎发已然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冰肌玉骨,亭亭玉立。一双眸子波光潋滟,仿佛深邃的漩涡一般,教人移不开眼睛。 以前他一直觉得她长的像沉弯,现在看来,她就是她,独一无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陆玠看着他们两个互相望着对方出神,气的头顶冒烟,咳嗽两声,身形一侧把拾彩挡在身后。 “王爷,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陆某先在这里祝王爷和王妃能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李知荀立即迴转神来,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朗然大笑道:“多谢陆公子吉言,里边请。” 第53页 他做出恭迎的姿势,只是片刻功夫,再看向拾彩的眼神已没有半点波澜,好像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陆玠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的变化,这才喜滋滋的拉着拾彩走了进去。拾彩嘴上嘀咕道:“幼稚!” 刚一进门,立刻有一位相貌不凡的侍女迎了上来,带他们去喜宴所在的地方。拾彩多看了她两眼,觉得面生。她记得王府应该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可能是她走了之后王府又找来替补她位置的新人吧。 毕竟她离开了王府还要正常运作不是。 想到这里,她又暗自嘆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穿越山河的箭 刺的都是用情至深的人 ☆、祸不单行 如此重大的婚宴,连百姓都夹道欢庆,李易亭自然不能不来。 今日他一反常态的脱去了绯红的锦服,换上了玄黑礼服。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胡茬也刮过了,有人和他打招唿他便客气地笑笑,没人招唿就一个人静静的喝酒。 如果不是袖子里紧握的双手暴露了他隐忍的苦楚,看起来倒真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黄昏时分,李知荀便开始准备前去丞相府迎接新娘。 大昭风俗,迎亲必须要在黄昏的时候进行,取其阴来阳往之意。老王爷端出一杯酒敬他,行醮子礼。 礼毕后,有人牵来一批神清骨峻的棕红色宝马,李知荀手一搭马鞍,利落跃上,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驶往丞相府。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才咿咿呀呀的返了回来。 李知荀先跳下马,右手一撩轿帘,将盖着红盖头的黎天瑜从马车上扶了下来。黎天瑜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走,心里充满了无以復加的喜悦。 刚一进门,众宾客顿时喝彩不已,掌声四起。 等二人拜完堂,又将亲娘送入新房之后,客人们便都起闹着要新郎敬酒。 李知荀似乎心情大好,来者不拒,端着酒杯将在座的所有人都一一敬过,就连李易亭也没有落下。 李易亭迟疑的看着他痛快的把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手中的酒杯端起又放下,反反覆覆好几次。 李知荀见状,哈哈大笑,面色微醺的拍着他的肩膀道:“九弟,今天是七哥的大喜日子,你却连杯喜酒都不肯赏脸喝吗” 李易亭不敢看他星光灿烂的眼睛,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只低着头淡淡道:“你醉了。” “我,我没有醉。”李知荀把酒杯端起来塞进他的手里,强硬的说道:“给我喝了。” 李易亭心中苦涩难言,端着酒杯一动不动。 “我叫你喝了它!”他又重申了一遍,声色具厉。 在场的已经有人向这边张望过来,李易亭不想再引人注目,只得狠心仰头一口灌下。 李知荀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笑呵呵的凑近他的耳边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酒很苦?我也觉得苦……可是我又不得不喝,而且还要称赞它的美味。” 李易亭嘴角肌肉抖动,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大步流星的沖了出去。 他就知道,今日自己就不该来,可是他又不争气的捨不得放弃这个可以冠冕堂皇见到七哥的理由。现在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头脑一发热,做出抢婚的大逆不道之举。 拾彩一边大口小口的吃着侍女端来的东西,一边目送着逃也似的李易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终于明确了他和七王爷之间的微妙关系。 自己猜的没错,李易亭的确是弯装直!其实从一开始他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闷酒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到王爷去敬他酒时,他脸上露出的那抹苦涩更是给她的猜测提供了铁证。 只是王爷……他也是吗?喜欢着九皇子却迫不得已的去娶另一个女人? “还真是造化弄人啊……”她望着烂醉如泥的李知荀情不自禁的感嘆道。 既然他都前进一万步来到你身边了,为什么你这个傻子还要退一万零一步离开呢? “这世间,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可以理所当然的在一起的。从相遇到白首,中间夹杂的,还有命运。”陆玠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也颇为感慨。 “你也知道?”拾彩惊讶的看着他。 “嗯。”陆玠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开心结,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是啊。”拾彩心中百感交集,嘆息道:“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吧。” 陆玠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我们在黎家千金的婚宴上祝福新郎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是太缺德了……” 拾彩闻言也笑了:“是有点吧。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住,眉头一皱,两手朝肚子上捂去。 陆玠以为是她体内的毒性发作了,立刻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摆了摆手,面色微红的说道:“可能是……吃坏了东西,我去如个厕就好。” 陆玠点了点头,看着她害羞的表情,露出一抹坏笑:“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他本来以为她会恼羞成怒,气急跳脚,可是谁知道她居然面不改色,拉着他就要起身,还大言不惭道:“行啊,走吧。” 陆玠连忙挣脱开来,求饶道:“得得得,怕了你了,还是您自个儿去吧,快去快回。” 拾彩眉开眼笑的看他调戏不成反被哔—,心道:小样儿,就你这点小胆量还敢调戏姐姐我! 哎哟,我的肚子…… 拾彩微弯着腰一路小跑着去厕所,觉得肚子疼的有些古怪。她才刚吃下那些东西,不至于消化的这么快啊。 “小姐请留步。”快到厕所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唤。 她回头看去,却是那位相貌出众的丫鬟。 “有什么事吗?”她见四周无人,后退几步,警惕的问道。 那丫头笑着朝她失了一礼,恭敬的说道:“王爷喊小姐过去一趟。” “王爷?他不是喝醉了被人抬下去……”拾彩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闻到一股异香,心中咯噔一声,拔腿就跑。 可是她还没跑出两三步,就头一蒙、腿一软,径直栽在了那位丫鬟的怀里。 临失去意识之前,她在心中咒骂一句:妈/的,居然又被人暗算了。 那丫鬟确认她真的昏了过去,立刻手脚麻利的把她平放在地上,扒了她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沖黑暗处吹了个口哨,把拾彩交给两个突然出现的黑影。 那黑影扛起拾彩利落跃上屋顶,不过片刻已消失不见。 丫鬟名叫锦瑟,奉拾尔的命令混入王府做内应。她见人已走远,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人/皮/面/具,仔仔细细的对着一方小铜镜贴在了脸上。 第54页 片刻之间,她的面目已经焕然一新,易容精妙,再加上一样的衣服、髮饰和身高,俨然与拾彩一般无二。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她才四下环顾了一圈,深唿一口气,镇静的走了回去。 陆玠左等右等不见拾彩回来,怕她会出什么事,正准备去找她,就远远的见她朝这边走来。 他对拾彩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却又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位女子同行。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咬耳朵,眼睛在人群中搜索寻找,似乎在点评宴会上的风流才俊。 陆玠笑了笑,没有打扰她们。在他的印象中,阿彩似乎除了和连眉亲近一些,就再也没有过其它的玩伴了,如果能在这喜宴上结识一两个伙伴也不错,省的她整日嚷嚷着无聊。 锦瑟见他没有走过来,松了一口气,和身边的女子对视一眼,尽量使自己远离陆玠的视线。 喜宴将近尾声的时候,怀城南门外,一名红衣骑士风驰电挚般朝城门飞奔而来,左手高高举起一块令牌,人还在一里之外,就已高声长喊:“快开城门!” 城头士兵见他手持乌金令牌,知道这是王上给边关斥候特颁的加急令,立刻命人前去开门。那红衣骑士身下的骏马极其通灵,门行将打开一条fèng,就长嘶一声腾跃而过,之后又立刻箭一般向太子府的方向奔去。 红衣人不知道太子府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只道昭王病的神志不清,此事必须由太子来做决断。可是已经在门口拍了一刻钟的门,还迟迟不见有人应声,急的他两眼通红,满头大汗,最后只得一跃上马,朝晏清府飞驰而去。 此刻的晏清府只剩下几个稀稀落落的客人,都在一一作别,准备各回各府。乍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厉的“大事不好”,都吓了一跳。随即又见一名红衣人风尘僕僕的箭步奔来,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忙抢步上前,却见他已然断了气息。看来应是星夜兼程劳累过度,体内早已油灯耗尽,全靠意念支撑他把信送到。 一时间本来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危急,任谁都看得出来是边关出了大事情。老王爷闻讯赶来,拨开人群走到跟前,替那红衣人阖上了眼睛,再从他手中掰过信件,目光刚一落在信上,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众人都神色焦灼的望着他,心里都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老王爷颤抖着把信封交给众人传阅,见者皆大惊失色,额头冒出晶亮的汗珠,相互目询。 这,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 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昭王驾崩 启国狗贼居然趁着大昭举国同庆的时候联合夏国偷袭边境。齐将军始料未及,而且寡不敌众,在一夜之间连失三城,已经气到吐血,一卧不起。 更要命的是,信上还说,边关要塞雍城也快要抵挡不住了。 雍城地处河西谷地,被一条又深又急的河流穿城而过。河流两岸被两山夹持,河面上一座大桥连接雍城南北两岸。 从位置上来说,雍城向东北不到三百里,是启国重镇平邑;西北两百多里,是夏国重镇安阳,雍城恰恰成了昭启夏三国的交合地带,是关外启国、夏国进入大昭的咽喉要道,也是大昭北部的屏障与根基。 而雍城一旦失守,大昭就相当于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天险。到时候启军和夏军就可以毫无遮拦的长驱南下,一路打到都城怀城。 老王爷沉吟片刻,恢復了冷静,断然命令道:“诸位大人先行回去,切记不可将消息泄漏。叔栾,你快去请丞相大人和杨尚书过来……” 话未落音,寂静的夜空突然被一阵尖锐急促的钟声划破。 众人骤然沉默,呆若木鸡的望向王宫的方向。待六声钟声落定,老王爷惊悲交加,勐然唿吸粗重,伤心欲绝的喊了句王上,身体便软软后倒。 “老王爷!!” 众人惊唿一声,忙抢上前来托住他的身体,手忙脚乱到不知如何是好。边境危难,昭王驾崩,老王爷又悲痛过度昏了过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难道是……天要亡我大昭? 一想到这里,几个人都纷纷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哭的更加伤心。 章之杰乍闻昭王归西,虽也伤神难过,但心知此时慌乱不得。于是呜咽起身,静神拭泪,对着王府的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按照老王爷说的,速去把丞相大人和杨大人请过来。还有你,快去通知七王爷!” 几个下人虽然陡遇变故,也吓得六神无主,但好在分得清轻重,昂然领命,四下跑开。 后院新房内 李知荀行完繁琐的礼节后,终于在一片起闹声中进入了新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立刻恢復了淡淡的表情。 其实他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只是头有些晕,又疲于应付客人们的恭贺,索性就一装到底,正好躲掉众人敬过来的喜酒。 黎天瑜紧张的坐在床畔,看见一双脚向自己走来,一颗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情怯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全是梦想成真的欣喜。 李知荀头疼的揉捏着眼睛,觉得浑身疲累。今天一天他都在不断地对客人报以微笑,听他们说着几不重样的恭祝之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他们以为他听到这些恭贺和赞美的话会很开心,可是天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的确如他们所说,天瑜是有倾城容貌,清雅温婉又才艺多端,而且还是丞相之女,她的身份对自己以后将会大有助益。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他偏不喜欢。 李知荀静静的站在床前,伸了两次手,都又收回。他知道自己要为她的一生负起责任,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手便如是在空中定住了,再也一动不得。 他在怕,怕红盖头下不是他想见的那张脸。 黎天瑜迟迟等不到李知荀挑下盖头,双手放在腿上紧紧的绞着手帕,微颤的肩膀带着浓烈的期许和不安。 李知荀望着她,心里暗嘆。 天瑜她是无辜的。她和普通的女子一样,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给了自己,也会期待着丈夫的怜爱与疼宠。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也将会是与他一起度过余生的人。他只能给她呵护,却万万不能辜负。 可是现在,他就是打破不了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正在他犹疑未决的艰难时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浑厚清亮的钟声。 李知荀脸色巨变,同时心里又一阵轻松,急匆匆的甩了一句“我出去看看”,便大步流星的落荒而逃。 黎天瑜也一阵心惊,昭王一驾崩,怀城即将大乱,那么王爷也就要陷入险境之中了。 她勐地一下扯开盖头,顾不得礼数和仪态,慌慌张张的跑至门前,对着背影长声唿喊:“王爷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李知荀闻言停下脚步,远远的对她点了点头,又恰好遇见前来通报的小厮,面色一沉,来不及再多说,和小厮一同离去。 第55页 沈清沉和陆玠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也都听到了丧钟敲响,一个兴奋无比一个略显忧虑。 沈清沉兴奋地是他的復仇之举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幸好他早有准备,命五万南山军秘密潜入怀城附近,等候号令。而陆玠忧虑的是,拾彩从上马车到现在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可是微颤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的紧张和心虚。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眼前的人的确是阿彩没错,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阿彩?”他轻轻唤了一声。 锦瑟的心陡然一跳,佯装从睡梦中醒来,发出浓浓的鼻音:“怎么了?” 他想了想说道:“方才在喜宴上都没怎么吃饱,我还想吃上次去南山时你做的虎扣龙藏。” “好啊。”锦瑟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虎扣龙藏是天下名菜,她略有耳闻,不难做。 她暗自庆幸顺利度过第一关,可是下一秒就立刻仿佛置身于积雪常年不化的南山雪顶,刺骨的冷意令她唇齿惊颤。 陆玠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浓浓的杀气透体而出,眼睛若吃人的虎豹:“你到底是谁?真正的阿彩去哪了?” 锦瑟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道:“西厌妹妹你说什么呢?我真的是阿彩啊。” 陆玠抓着她的手捏的更紧,好像要把它就此捏碎一般:“你还给我装,我们在南山根本就没有吃过虎扣龙藏。” 锦瑟心中一凛,面色却如常,呵笑道:“这么快就暴露了啊……主子还让我至少瞒过你两个时辰呢,看来真是低估了你对拾姑娘的了解。” 陆玠见她痛快承认,心中更是又气又痛。气的是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走上前去确认一下,居然到现在才发现阿彩被掳走了;痛的是不知道阿彩现在在哪里,受伤了没有?体内的毒有没有事? 都是他该死,明明说过要保护好她! 他恨的一拳打在马车上,手背上擦出了血痕,却不及他心上痛的万分之一。 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嫌马车行的太慢,顾不上怜香惜玉,将这个冒牌的拾彩反手捆了起来,命车夫把她送给寻影阁处置,自己则轻功一展,先行一步,飞向自远方来去找马匹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停更一天没有及时通知,也抱歉总是改文名,给各位小朋友带来不便还请谅解! ☆、真相大白 自远方来里,斐然正一脸焦急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马厩里的马儿发出不安的嘶鸣,好像也遇到了什么大事情。 斐然自从那日与陆玠去了晏清府回来之后,便连夜离开了大昭,前往南歧旧地继续替主子寻找当年南歧灭亡的真相。终于老天开眼,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总算是让他找到了当年的蛛丝马迹。 连眉同样心乱如麻,为的却是斐然带回来的消息。 据斐然所说,当年悄无声息灭掉南歧并且夺走宝藏的很可能就是大昭。因为刚刚去世的昭王年轻时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直致国库空缺却还是想要继续攻城掠地。 后来昭王听晏清老王爷说西部小国南歧境内藏有一大批宝藏,并且已派人前去核实过,所以便私下任命他为赐胙将军,平西王为赐胙副将,令二人一同前去夺回宝藏,以助国力。 ‘赐胙’本是指天子于祭祀宗庙、社郊后,把祭肉分给群臣。而此去昭王将老王爷私封为赐胙将军,是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的,希望他能带回南歧的“祭肉”,与大昭的黎民百姓共享。 很显然,老王爷没有辜负重託,的确将宝藏带了回来,只是这宝藏为什么最终落到了平西王手里,还让他养了这么一大批军队连眉就不得而知了。 今夜昭王驾崩,朝廷格局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听闻边境连遭启夏勐攻,沈清沉和平西王又虎视眈眈,大昭处境当真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如果让主子知道了斐然带来的情报,势必要报灭国之仇,定然不会帮助七王爷渡过难关。可是现在能助七王爷一臂之力的也只有主子了。 连眉心中闪过了百般打算,走到斐然跟前,看见他一脸的困顿劳累之色,催促道:“斐大哥你去休息吧,主子我来等,我会把你和我说的一字不漏的禀报给主子的。” 斐然犹疑了一会,本来想继续等下去,但是由于之前想尽快把探到的消息告诉主子,风雨兼程数日,实在是疲倦得紧,又加上连眉本就可靠稳重,忠心耿耿,便也没有多心,道了声谢后就去后房歇下了。 陆玠下了马车后一路狂奔,终于回到了客栈。刚一进门就对连眉大声喊道:“连眉!快!备马!” 连眉见他一阵风般的颳了进来,立刻站起来迎上去,慌忙问道:“怎么了?拾姑娘呢?” 陆玠听她这么一问,脸上更是悔恨:“阿彩应是被夏国三皇子拾尔掳走了,快给我备马,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连眉心中瞭然,怪不得夏国敢如此毫无顾忌的开打,原是在这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不过她不能就这么放主子追去,眼下她需要主子要留下来帮助七王爷! 见连眉反应迟缓,陆玠等待不急,恰好又听见后院传来一声马鸣,立刻欣喜的直奔而去。这下连眉倒没有再迟钝,迅速反应过来挡在他面前。 “主子你现在不能走。” “为何?”陆玠双目一瞪,语气已是颇为不耐。叫你备马你不备马,此刻又是碍手碍脚的挡在眼前,反了不成? 连眉深唿一口气,狠心咬牙,慌忙道:“斐然回来了,查出是启国灭了南歧,所以主子你现在不能走!” “真的?”这下连陆玠也愣住了。 此事非同小可,的确不容他有半点怠慢。可是阿彩…… 连眉见他神色动摇,又噼头盖脸的说道:“主上你还记得当年的泗水之战吗?” “启国地广人稀,贫穷落后,无力打仗,但怎奈受邻国孟、夏觊觎,被迫反击。后来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又出人意料的才反败为胜,正是因为它藉助了南歧宝藏的力量周转军资,击退了勇勐的孟夏联军。” “事后启王怕有人知道他灭国夺财,所以把胜利的功劳全都归结于蒙远大将军的领兵有方。可是主子你想一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蒙远即便再厉害,如果粮糙盐铁供给不上,在那样艰难的状态下又任何能扭转干坤?” 连眉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完,硬生生的将罪名推到了启国的头上,心中羞愧难当,暗嘆一声:拾姑娘,对不住了。 陆玠死死的咬住嘴唇听她说完,拼命的按耐住跨马追去的冲动,嘴唇处已现出殷红的鲜血,可他却全然无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现在放任大昭的危险处境于不顾,就等于间接的帮了敌人的忙。可是…… 陆玠颓废的坐在了地上,想救而又救不得的矛盾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想像不出拾彩被缚着双手蒙着眼睛是什么样,或许她正被丢在某辆马车内越走越远,无助的祷告着自己能快马加鞭的赶去救她,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能做。 第56页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 连眉心中有愧,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嘆息着宽慰道: “拾姑娘毕竟是夏国公主,就算被三皇子掳回了乐羊,也顶多是回到了她两年之前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主子你就不要担心了。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留下来帮助水深火热的大昭打败启国,一雪前耻。只要事有缓机,您就可以立刻脱身去营救拾姑娘。” 陆玠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命寻影阁的人赶往乐羊,时刻关注夏国宫中动向,另外,备车去晏清府。” “嗯!”连眉大喜过望,不经意的露出第一反应,一个“嗯”字答应的欢快至极,只是陆玠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早就飞远了。 他的阿彩,又一次被他弄丢了。 ☆、身份确认 大昭至夏国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带起了阵阵尘土,惊得赶夜路的行人躲闪不已,频频回望。 拾彩经过几次大幅度的颠簸,脑子终于稍微清醒。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听见外面踏踏的马蹄声,知道自己现在正在马车上。想坐起来可是又软弱无力,四周都在晃,颠的她浑身疼。 她动动双手,发现左手上束着一个软鞭似的绳索,另一端延伸向外,应是系在车辕上。绳索系的极其巧妙,没有绳头,拾彩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有解开,只得放弃。 马车内不算简陋,放有一床软褥,还有桌子,桌子上放有茶水点心。 拾彩稍事休息了一会,恢復了一些体力,挣扎着坐了起来,虽是寒冬,脸上仍旧冒出薄薄的虚汗。 手上的绳索正好够她在马车内活动。她悄悄撩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根据她的方向感,知道马车应是往北而去了。 是要离开大昭吗?拾彩放下车帘,脑中有千思万绪略过,要怎么通知陆玠她现在在哪呢?那个笨蛋如果发现她不见了应该担心的要死吧…… 看对方既没有把她捆起来也没有关进地牢里,而是安排了一辆舒适马车,好像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看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自己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轻声嘆息,暗自思忖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了,除了善袖的那次,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谁,可是为什么大家好像都跟她过不去似的,动不动就来场绑架,而且这次好像要离开大昭。西厌妹妹他,会来救自己吗? “会来的吧。”她自言自语道,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么想来这个世界对自己还真是充满恶意啊。 从最初的满身是伤的躺在森林里等死,到在王府莫名其妙的挨了二十大板,害得她半个月下不了床,然后又是烧尾宴被人绑了抽了一顿鞭,再然后在大街上莫名其妙的遇到一群黑衣人,今天又是被人迷晕了丢上马车…… 以前她总是不知云里雾里的活着,对这些事情并没有细想,现在确是越想下去越心惊,怎么都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连串的事情并非偶然。 拾彩心思快速转动,过去的一场场画面在心中浮现。 “拾乃夏国国姓……” “你都想起来了?” “拾彩有什么用难道太子真的不知道吗?” “请问是拾彩殿下吗?” ……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的的确确就是个夏国的王室。 如果按照这个来推理的话,那么之前在雀山受伤应该就是因为某些宫斗的原因,而且烧尾宴上太子的那一番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夏国受启国之邀一起围攻大昭,七王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把她留在身边,以便必要的时候把自己当做人质威胁夏国退兵。而大街上的那群黑衣人,应该就是夏国人了,他们想把自己从大昭救走,谁知道竟然失败了,所以便有了今日的第二次“绑架”。 拾彩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想了想撩开马车门帘,忽然变了一副脸面,对着正在驱车的两个人颐气指使的喊道:“喂,本小姐饿了!” 其中一个肤色稍白衣着华丽的男子转过身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桌子上已经备好了点心。” 拾彩立刻皱起眉头,表示她的不悦:“那些点心太难吃了,我要吃梅花香饼。” 那男子略一沉吟,停顿片刻对身边的另一个人小声吩咐道:“前方不远就是江湘了,你即刻前去为殿下买来梅花香饼,记住不可凉了。” 拾彩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见其中一个人跃下马车,双臂一展,便若夜鹰一般飞奔走远。 “喂,我说我要吃梅花香饼,听不懂人话吗?”语气更加恶劣。 “属下已经命人去买了。”依旧是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 拾彩放下心来,知道自己是王室无疑了,而这次把自己绑走的就是夏国人,不然对方绝对不会对自己这么容忍迁就。 想到这里,她又突然想试试对方的底线是什么,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于是又刁难道:“这马车的位板太硬了,我硌得慌。” 高朔闻言长吁一声,停下马车。同伴走了,只能亲自上阵。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替她铺在座位上,又用那床软褥披在她身上给她包了个严实,然后才回到前座,继续驾车。 全程一言不发,也没一句脾气。 没过一会,拾彩又高声喊道:“停车停车!本小姐内急!!” 马车又是一停。拾彩以为他真的打算让自己去方便,本来还兴奋一下想着可以趁机逃跑,却没想到眼前突然闪现两根手指,咚咚在她身上点了两下。 “属下已点了殿下的太溪穴,过一会感觉就不那么明显了。”高朔笔挺的站在她跟前,略一颔首,表情请罪。 拾彩脸气得通红,居然还有这种操作?虽然她不知道太溪穴是什么玩意,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穴位。 她一脸吃了老鼠屎的表情,早已在心里咆哮了几万遍,可是脸上却不得不放软了姿态。没办法,吃人嘴短。啊呸,她才不是真的想吃梅花香饼。 “我说你哪学来的这些羞’耻的功夫,居然……居然还有抑制那什么的穴位。” 她知道自己折腾的底线就是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于是也就不再试探,可是被点了那种穴道总觉得心理不舒服,忍不住出言相讥。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个高冷帅气的转身和一声中气十足的“驾”。 嘁,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照理说她若是个公主什么的,等级肯定比他这个区区赶马的高吧。 可是看他虽然表面上对自己言听计从,言行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畏惧和尊敬。看来地位应该很不一般。 马车才刚行出半里,又停了下来,这下倒不是拾彩喊停的,而是她的梅花香饼回来了。 拾彩撩开帘子从黑衣人手中接过油纸包,忽然想起以前陆玠曾拎着个小食盒翻墙去王府找她一起吃宵夜,心里一阵难过,又将油纸包丢了回去。 第57页 “不吃了,没胃口。” 黑衣人怔愣的看着迅速放下的车帘,又回头看了看高朔,委屈的心道:殿下这是把气都撒到他头上了啊,害他白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有在追文的小朋友吗?嘤嘤嘤,冒个泡吧。 留个评论让我看到你们的小手。 送个小小的红包。 ☆、初见夏王 晏清王府内,老王爷已经从昏迷中幽幽转醒,躺在床上伤神哀嘆。 负责通知文武百官的宫中信使已经将昭王驾崩的确切消息送来,李知荀正在书房里,和急匆匆赶来的黎青以及杨成愈神色严肃的商量着如何令大昭化险为夷。 正讨论到关键处,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一位宽额方脸、面目慈善的中年人。他一眼看见李知荀,泪不可抑,竟自哽咽起来。 李知荀立刻迎上前去,安慰道:“沈大人受累了。” 来人正是礼部尚书沈无咎。黎青和杨成愈也都一脸哀痛的走了过来,握住他的双手,不住的嘆息悲泣。 沈无咎感动振奋,躬身颤抖道:“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王爷重託,不敢言累” 李知荀连忙扶起了他,四人一併坐下,黎青迫不及待的先开口问道:“废太子诏书带来了吗?” 沈无咎从广袖中掏出一份明黄色丝帛,递给李知荀道:“请王爷过目。” 黎青一阵拊掌暗嘆,这下可太好了,遗诏与废太子书俱全,只要一昭告天下,他这个女婿可就是当今大昭的皇帝了,而他也能荣升为国丈。 “好。”李知荀收好诏书,却并没有黎青脸上的惊喜,正色道:“沈大人尽快命礼部挑选好登基的吉日和先王下葬的日子,越快越好!” 沈无咎出声领命,李知荀又道:“杨大人,最近几日需要你留在宫中全权负责二十万御林军的调配,务必确保皇城安全。至于贵府上的诸位夫人公子,本王会替你保护他们的安危。” 杨成愈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听从了安排。 他知道七王爷本是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主,可是今日却拿他的家人作为人质,并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害怕他得到御林军之后转投或者另起为王。 也难怪,如此非常时期,一不小心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復。要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李知荀若有所思的看着杨成愈的反应,直到的确没有发现半分的抗拒与不服之后 ,这才收回了视线。 朝堂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对付启夏的侵略了。 这个倒真是让他头疼。如果王叔还在世,他倒是可以请命上阵,可眼下他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齐将军又身体有恙,身边有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黎青看出他的困惑,试探着说道:“七王爷,你觉得章之杰此人是否可以担此重任?” “章之杰?”李知荀沉吟道:“不错是不错,但未免年轻了一点,怕是经验不足。” 黎青笑道:“章之杰是武席榜首,身体之精悍自然不用多说,用兵布阵上即便是差了些,可这不是还有齐将军在一旁帮衬着吗?打法上听从齐将军的安排,行军上阵交给章之杰,岂不正好。” 李知荀皱了皱眉道:“好是好,可是雍城形势危急,等他带兵赶去支援后时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黎青事先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也犯起了难。与杨成愈和沈无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房门大开的声音。 黎青一惊,霍然起身,见来人是陆西厌,又为自己的过激反应感到尴尬。 都怪这紧张的气氛,害的他若惊弓之鸟,糙木皆兵。 陆玠神色清冷的看了他一眼,一路过来已经让他从方才的恐慌和激动中冷静下来。 “启国和夏国交给我来对付,你们尽管顾好怀城的事情便好。还有,小心沈清沉和平西王……” 一席话落点,在座的几位除了李知荀,其他三个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一时沉默不语,眼光显然在询问。 陆玠淡淡的笑了笑:“你们有你们的权术手段,我自然也有我的商场之道。这天下可不光靠你们这些宫廷侯爵支撑起来的,别忘了还有黎民百姓。” 李知荀鞠躬替他们的怀疑表示歉意,诚恳的说道:“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虽然不知道他突然说要帮大昭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陆玠看出他心中的顾虑,拱手道:“我不是为了大昭,不用谢我。告辞。” 载着拾彩的马车在路上颠簸了有三日之久,终于在一个城门口停了下来。 拾彩往车外看去,见一位士兵正在盘查询问。远处的城墙用青砖砌成,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但是厚重而又坚固。城门正上方拓着两个扁圆的小隶:乐羊。 果然是离开大昭了,拾彩黯然心想。都三天了,西厌妹妹还没有追来,难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夏国把自己掳了回来,应该不会再有所顾忌,怕是已经和启国联合开战了吧,不知道七王爷能不能应付过来。 算了,她还是多担心自己吧。自己对这个夏国一无所知,如果回到皇宫,会不会露馅?要是被人发现她其实就是个假冒的,该不会乱棍打死吧。 不行,要先找个人探一探敌情才行。 想到这里,她撩开帘子,戳了戳高朔道:“喂!” 高朔回头,不卑不亢的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高名朔。” “好,高朔,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事情,我问你一句,你答我一句,明白了吗?” 高朔淡淡的点头:“明白。” “行,那你进马车里来吧,我们好好聊。” 高朔疑惑的跟另一个人交换了眼神,把缰绳递给他,来到了马车里。 等行至王宫时,高朔才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位公公装扮的下人跟他耳语几句,高朔对着车内小声说道:“殿下,到了。” 拾彩在里面“嗯”了一声,听起来十分平常,实际上紧张的要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好她提前问了一下,不然煳里煳涂的进了宫,被人生吞活剥了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 也爱你舌尖上小计量的毒 ☆、遗诏现世 据高朔所说,以前的她,是个十足的混世小魔王,刁钻霸道、任性放肆,十分的不讨喜。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对其他人大打出手。 更过分的是有一次居然因为看不顺眼某位妃子而把它推入到莲池里,害得她丢了腹中的孩子,最后那位妃子伤心欲绝,上吊而死。 可是偏偏就这么难伺候的一个主儿,却深得夏王拾鸣魏的宠爱。 更关键的是,她还不是夏王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一个老友的孩子。他的那位老友在九年前死于一场暗杀,临死之前命人把她送到这里来托夏王抚养。 第58页 一个外来的野孩子,受了夏王的恩宠,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这更是激起了众怒。 于是这些年来王宫里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两派,一派是拾彩和她的贴身丫鬟东杜,一派是除了她们俩的全皇宫上下左右将近两千名的嫔妃与下人。 高朔的一席话听得拾彩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怪不得自己会被人打个半死仍到山林里,要她说,没有被人大卸八块就算客气的了。 她回过神来,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努力使自己平復下来,然后挺直腰杆昂起下巴,是自己的形象不致跟以前差的太大。 那位公公见状立刻走上前来谄笑道:“殿下请随我来你。” 拾彩冷傲的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对大家的打量和小声议论一律忽视,终于在左拐右拐中,来到了景乐宫。 殿上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人,有着胡人共有的特徵,鼻樑高挺,身材高大,正是夏王拾鸣魏。 拾鸣魏一眼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位风仪玉立的女子,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上前来迎接。 拾彩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听到身边的公公喊他王上,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收留他的夏国皇帝,她‘爹爹’的旧日好友。 拾鸣魏怜爱的握住拾彩的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往软塌旁走,欣慰的说道:“两年不见,小彩儿长高了,人也变漂亮了,你爹爹要是能看到该有多好!” 拾彩不自在的笑了笑,僵硬的被他搂着。 拾鸣魏感受到她的拘谨和生疏,命下人们都退下去,这才一脸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彩儿,有什么心事吗?” 拾彩不着痕迹的抽出双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太不懂事了,对不住大家,也对不住叔父的养育之恩。” 不管怎么说先示弱为好,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这么嚣张,说不定她又会第二次被扔进山林里。 拾鸣魏的眼里泛起泪光,不住地点头:“好好!彩儿长大了!” 他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的笑道:“累了吧,我命人带你下去休息。东杜盼着你回来都盼好久了,天天数着日子。” 拾彩心里一阵感动,听高朔说,这个东杜可是整个皇宫里除了夏王唯一跟她在一个战线的丫头,只是不知道性格会不会随了她以前的主子刁钻泼辣。 她向昭王辞退以后,跟着宫女前往自己的寝殿。不一会就见一位梳着垂挂髻长相温婉甜美的小姑娘在翘首张望。 那小姑娘见殿外一群人拥簇着一位女子远远走来,喜不自胜,举起两臂朝拾彩招手,大步小步的跑了过来。 “公主!!”她兴奋的喊了一声。 拾彩被她雀跃的表情感染,竟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清脆的答应。 东杜跑至跟前,一把抱住她,哽咽着说道:“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拾彩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别人看着呢,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虽然是嗔怪,可却一点都没有责备的样子。 东杜抹了抹眼泪笑道:“我这不是喜极而泣嘛,公主以前在的时候她们尽欺负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连哭一哭都不行吗?” 她意有所指的朝一旁的宫女们看了一眼,宫女立刻低下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拾彩嘴角抽了几抽,她们欺负我们?是高朔跟他讲错了还是这小丫头记错了? “那个……”拾彩顿了顿,“我们进去再说。” 东杜脸上忍不住又挂起两行泪珠,挽着拾彩的胳膊,嘴里不住念叨着:“公主你又瘦了呢。” 拾彩看她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却像一个大人一般关怀着自己,内心有一股暖意流淌,忽然觉得这皇宫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看来以前的她也不是太过恶劣嘛,不然也不会跟这么善良的丫头这么亲近。 “我不在的这两年你一直都待在明珠宫?”拾彩遣退了跟来的宫女,拉着东杜问东问西。 东杜点了点头:“王上让我待在这里打扫明珠宫,等公主你回来。” 想到夏王,拾彩忍不住感嘆:以前的她遇到这么一个靠山可真是太幸运了,要不然还不得被人打死了。 “哦对了!”拾彩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个辰妃现在怎么样了?” 据高朔的描述,辰妃可是当年最痛恨她的人,说不定她那次身上的伤就是她派人捣的鬼呢。 一提到辰妃,东杜就皱起了眉头,脸上的厌恶显而易见:“她能怎么样,公主你被她排挤走了她不就是偷着乐呗!” 排挤?怎么听这丫头口气,她在宫中的处境跟高朔说的不太一样啊? 拾彩疑惑的看着东杜:“不是说是因为我害的她妹妹上吊自杀她才开始恨上我的吗?” “公主你傻啦!”东杜一脸气愤的说道,“哪里是你害的她妹妹,分明是她自己嫉妒曦妃怀上了龙种,把她推入了莲花池,事后却赖在你的头上。” 拾彩惊愕,怎么回事? “那……我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对下人大打出手呢?” “那还不是因为内务府的嬷嬷总是剋扣我们的月俸,公主你气不过才和她们理论几句。分明就没有动手,可那群疯婆子却四处说您打了她们。” 这……这跟事先说好的不太一样啊?这么说来以前她在宫中是个人人拿捏的软柿子?真是太过分了。 东杜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心酸,眼泪又不住的往下掉,感嘆道:“公主你是我见过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了。” 拾彩替她擦去眼泪,觉得她满眼泪花的样子倒和陆玠有几分神似,心也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公主会像您一样给小燕子搭窝,还经常给那些被其它妃子丢弃的玩物治病。哦对了,上次辰妃丢的那只鸳鸯猫已经健健康康的长大了,还生了许多小猫。我都好好的替你养着呢!” 东杜说到这里,脸上泛起邀功之色。 “好好好,东杜真厉害。”拾彩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满足了她的小心思,随后又问道:“那后来我是怎么出宫的?” “因为公主你听说有人向你来提亲,夏王满口答应了下来,可是你已经心有所属,不想嫁,所以只好逃走了。” “那我心有所属的……是谁?”拾彩紧张的问道。 东杜伤心道:“公主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不等拾彩回答,她又道:“是你的哥哥呀,陆西澈陆哥哥。” “哥哥?!”拾彩被这震撼的关系惊到说不出话来,以前的她竟然喜欢自己的亲哥哥!不过话说她的家人不是都死了吗?那她的哥哥也死了? “是啊?公主你刚被送来宫中的时候就一直哭着喊着要找西澈哥哥……” “等等!”拾彩好像发现了什么,“你说我的哥哥叫什么?” 第59页 “西澈啊,陆西澈!”东杜理所当然的答道。 陆西澈,那他跟陆西厌的关系…… “西厌是一个长的很美的孩子,可是却在她七岁那年是失踪了” …… “后来不知道是谁开始说我跟那叫西厌的孩子长得很像,如果西厌长大必定跟我一个模样。再然后,大家就都戏称我为公子西厌了。” …… “这么说来在我给你治伤之前你就见过我了?” “不是见过,而是认识。” 以往发生的一幕幕快速的在拾彩脑子中浮现,她现在终于知道她第一次叫陆玠西厌妹妹的时候他那微妙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才是他的西厌妹妹。 拾彩一时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脸色突然一变,双手捂住胸口,嘴唇迅速变得乌紫起来。 她的西厌妹妹,居然是她的亲哥哥? 东杜见她这副模样,立刻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你如此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 ☆、围魏救赵 怀城的一条闹街上,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坊。 酒坊的主人是一位老爷爷,为人随性散漫,开门关门全凭自己的心意。有时候兴致来了从卯时一直开到半夜子时都不关门,没有兴致的时候一连好几天都不开门。 这位老爷爷名叫白渠真。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突然搬到怀城,第二天早上,这条街就多了一个白家酒坊。 据说这位白爷爷经常神龙不见首尾,有些人跟他邻居都三年了,统共连五次面都没见着。但是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夸他温厚真诚,德行无双。这也为酒坊增加了一些小名气,每日慕名而来者不在少数。 今日门口又站了五六个嘴馋的酒客,对着紧锁的大门望洋兴嘆,失望的说道:“今日怕是白老伯又不开门了吧!哎,又要忍一天。” 其实这条街上的酒坊很多,价格便宜招待的还周到,可是他们偏偏喜欢白家酒坊的酒。色清如水晶,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堪称大昭一绝!只是这白家酒坊总是神秘兮兮的,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总是闭门谢客。 而事实上,白家酒坊也的确如众人觉察的那样,不是一个普通的酒家。 它的内部不似外面看起来的那般简陋,实际上藏在地下的有十几间屋子之大的寻影阁才是它的真身。这里隐秘而周严,是陆玠获得各种情报的重要据点,也是审查犯人的最佳场所。 此刻的白渠真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瞎了一只眼睛的脸像正在瞄准猎物的老枭,灰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和不忍,显露出一种大不同于以往的杀伐决断。 他往地上唾了一口,朝斐然使了个眼色。斐然立刻走上前来,把一颗早已备好的黑色药丸餵进了那个女人嘴里。不出片刻,她便开始全身抽搐,双目凸睁,表情痛苦的有些狰狞,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正在此时,头顶上的石板突然被人敲了三下,停顿之后又敲了两下。这是寻影阁的特殊暗号。 斐然朝白爷爷看了一眼,谨慎的打开石板上的密孔,等看清来人之后才缓缓扭动机关,将石板放了下来。 陆玠顺着台阶走了下来,厌恶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死状悽惨的假冒拾彩,心中便若千刀万剐一般。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问,这才收回视线,对白渠真说道:“白爷爷,我让派去夏国时刻关注阿彩情况的人去了吗?” 白渠真道:“去了。连眉姑娘一来告诉我我就命人星夜兼程的赶去了。” “好。”陆玠点了点头,又对斐然吩咐:“你先飞鸽传书给匡颜,让我们在启国的商铺一半闭门不卖,一半抬高粮价物价。如果碰到官府强制要求开门,就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我赶去为止。” 斐然低声领命,陆玠又有些担心的说道:“白爷爷,近日大昭风声鹤唳,我不能时时待在你身边,而且马上还要出发去启国,你自己要多加保重才是。” 白爷爷看他一脸憔悴,眼神里尽是疲累,知道他在为拾彩和三国交战的事情操心,心里十分的心疼,可又爱莫能助。只能答应他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他再担忧牵挂。 两天之后,正在准备同启国决一死战的雍城士兵突然发现,启国的攻势居然减缓了。之前他们只有一有机会就加紧攻城,生怕时间拖得久了会有朝廷的兵力赶来救援。 可是今天都到午时了,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齐适怕他们在耍什么手段,一时拿捏不准。 斥候探马流星般在两个营地之间来来回回,终于在未时三刻,带回来了准确的消息。 “撤兵?”齐适大感疑惑。站在启国的立场来看,眼现在应该是他们一举拿下雍城的最好时机,可是为什么说撤走就撤走了? “是。”那斥候答道,“只不过不是全军撤退,只撤走了一半,听说是因为皇城重华发生了暴/乱。” 齐适一听,喜难自禁,顿时觉得连自己的病都好了大半。 “这可太好了!”他霍然坐起,拊掌大笑:“一定是先王在天有灵,不忍心看我大昭子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快去把副将请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是。”斥候领命而出,随着门帘的一阵晃动,身形消失在行帐之内。 而此时的启国皇宫里,启王正脸色铁青的怒视着前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睛里的红雾若火山一般积压。 台下是一群抖若筛糠、汗流不止的大臣们,正煎熬的跪在地上,企图靠时间消磨这位暴怒的君主的怒气。 启王死死的抓住龙椅的扶手,心里恨不得把这个暗地捣鬼的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雍城是启国抵达大昭腹地的咽喉要道,只要能夺得这里,那占领整个大昭的计划就等于成功了一半。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皇城重华一夜之间粮价物价暴涨,许多商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纷纷闭门不出,囤货居奇。 城中大半百姓也都举旗躁动,围堵各大衙门要求给个说法,甚至连皇宫都未能倖免。 这么明显的暴/乱,一看就是有人蓄意指使,否则百姓的反应绝对不会如此之大。 可是当时他为了确保雍城之战万无一失,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调往了渭西平原,只留几千禁卫军保护皇城安全,完全不够镇压这群情绪激愤的百姓。 无奈之下,启王只能下令把雍城的兵力调回一半营救重华。可是这样一来,雍城之战的胜算也就减少了一半…… 启王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不耐烦的问道:“还没有回来吗? “没,没有。”其中一位大臣胆战心惊的回道。 话刚落音,突然一只茶杯飞来,径直砸在他的头上。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头立刻血流不止,疼得两眼发昏。 可是他却连血都不敢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请罪:“老臣该死,请皇上责罚。” 第60页 若是在平时,启王定然是不会羞辱一个如此劳苦功高的大臣。他在位的这些年来,求贤若渴,礼遇群臣,即便称不上圣王,但至少是一位明君。 可是今日他是真的慌了急了,所以才如此的不顾颜面。说起来他已五十有余,年少轻时立下的吞併四国的志向不仅没有实现,反而只一个大昭就令他头疼不已,这着实令他十分的窝火。 那位被砸了头的老臣还在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没有得到启王的允许,他不敢擅自起身,也羞于起身。正好把脸埋起来,省的看见同僚们投来的同情的目光。 他都这个岁数了,还被皇帝当众拿着茶杯砸脑袋,搁谁谁都觉得耻辱。想起自己这一辈子对启国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居然落得这种下场,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就这么歪倒在了大殿上。 看到护国老将军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场中立刻轰然。启王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过火,内心已在后悔,连忙找来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他诊治。 正在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殿外突然想起一阵尖细清亮的声音,像一道闪电一样,划破了这死寂恐怖的气氛。 “太子殿下驾到!” 大殿上的大臣闻讯,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都面露喜色,知道太子带着消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飘摇着美丽 活得丰盛 或庄重 ☆、兄妹情谊 “父王!”太子一路小跑过来,急匆匆的行了礼后道:“前方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经退到郑智了,不出两个时辰应该就能赶到重华。” “好。”启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那挑事的人呢?找到与否?” “这个……”太子迟疑道:“挑事的人孩儿暂时还没有抓住,但是在各处百姓聚集的地方,都发现了一位身着紫衣、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 “紫衣?紫衣……原来是他!”启王拧眉想了想后,恍然拍掌,振奋道。 “是谁?”太子疑惑的问道。 启王愤怒的脸顿时扭曲成暴怒的狮子,一股恨意从两肋处蹿出:“放眼四国,能够如此统一商贾们的行动的,除了他陆西厌,还能有谁?” 众大臣一听,茅塞顿开,啧嘘不止。这的确像陆西厌的行事作风。 没有权力较量,也没有政治斗争,只要他轻声一咳,四国就都得跟着伤风感冒。这也是为什么四国君主都忌惮他的原因。 好在最近这些年他一直游离在四国之外,从来没有帮助过哪一方,所以他们在一开始猜测的时候就自动把他排除掉了。可是如今他怎么突然偏袒大昭了? 启王也想不明白。本来之前他的雪耻之路势如破竹,进行的很顺利,可是突然半路杀出这么个拦路虎。偏偏惹又惹不得,杀又杀不了,当真是令他万分的暴躁。 启王郁结于胸,发泄不了,因为救兵赶到而带来的短暂喜悦又立刻被愤怒淹没,情难自禁迁怒于其他人,大吼一声:“退朝!”然后长袖一挥,扬长而去。 …… 陆玠在得知启国退兵之后,第一时间立刻传信给李知荀,李知荀把信件凑近烛火烧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算算日子,章之杰带的人马也应该快赶到了。只要人手充足,雍城易守难攻,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占领的。 礼部已经暗自替他选好了日子,接下来的这几天,他只要保证怀城风平浪静就好了。幸亏有陆玠帮忙,不然他倒真是需要费一番功夫来应对这个局面。只是不知道陆玠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黎青接到李知荀的密件后,也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继续不动声色的接待门客,走访好友,闲适的叫那些伸头缩影观察风向的人摸不着头脑。 昭王业已驾崩五六天,太子死活不露面,丞相跟晏清府又都泰然自若,淡定的紧。大家没个准信儿,心里都空荡荡的不踏实,人人自危。 更何况眼下不比太平盛世,而是边境受犯的危险时刻,国无君主,万一到时候战争全面打开了,难道让他们一群人一起指挥号令不成? 太子太傅一脸无奈的看着满屋子的大臣们,你一言他一语吵得他脑袋疼。 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遇事就慌。 “诸位请安静!”他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关于各位大人的问题,恕老夫不能回答。新帝登基的事自有人来操心,大家还是先回去吧,耐心的等待消息。” 其中一位大臣见太傅在打着太极忽悠他们,不满的呛声道:“自有人来操心?那太傅到是说说,有谁在操心?我看晏清府和丞相大人都沉得住气的很嘛,简直是不管不问。” 太傅闻言锐利的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丞相和晏清王爷不管不问?他们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 那位被斥责的大臣又气又恼,说不出话来,脸面通红的默不作声。 “好了。”太傅站了起来放大了声音:“诸位都回去吧!相信老夫,不出两日,礼部绝对会有消息的。” 众人见太傅如此明显的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各自告退回了府。 另一边的明珠宫内,丫鬟太医们进进出出,一个个形色慌张,眉头紧锁。夏王焦急的在床边踱着步子,不住的询问太医们的诊断情况。 东杜眼睛通红,靠在门外不敢进来,微颤的肩膀和紧握的双手显示出她是多么的害怕与紧张。 公主,你一定要没事啊!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一个时辰后,经过五六个经验老道的太医反反覆覆的诊断和讨论,终于得到了一致的结果。 太医院院史张太医走上前来禀报:“启禀王上,公主体内中有枸那花花毒,本来是无大碍的,但是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使体内血液循环加速,导致毒火攻心,这才晕厥过去。” “那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这个”张太医踌躇道:“按理说是该醒了……” “咳咳,”张太医话还没有说完,床畔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夏王一惊,抢步上前扶住拾彩,欣喜问道:“彩儿,感觉好些了吗?” 拾彩两眼昏花,头痛欲裂,不想让夏王担心,可是嗓子就像被刀划过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夏王见她表情痛苦,立刻让出位置请张太医过来看看。 张太医替她把了把脉,对夏王说道:“公主毒性刚减缓,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可能是方才给她服下的药丸刺激性过大,对喉咙有所损伤,所以现在不便说话,多喝些热水就好了。” 夏王定下心来:“那彩儿你好好休息吧,父王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接着他又朝门口喊了一句。 “东杜,快进来吧。公主已经醒了,你好生照顾着。” 拾彩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她想一个人待着。夏王无奈,只得命东杜在门口守着,让拾彩有任何需要的时候随时叫东杜去御书房找他。 第61页 拾彩点了点头,接着一屋子的人鱼贯退下,四周的逐渐安静,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静静的看着床顶的纱幔,昏迷前东杜说的话还在耳边迴响,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 ☆、当爱萌芽 以前她活的太模煳了,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又为什么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着。 起初,她以为她能够活下去是因为七王爷。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表示过什么,或许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下人,可她就是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后来在烧尾宴上,她知道了李知荀留她在身边的用意,心里虽然失望,但也仅仅只是虚荣心作祟,谈不上难过。 她本来就是一个对爱情不敏感的人,和谁相处的舒服愉快就和谁在一起,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爱情她不需要,一切只要顺其本心就好。 而她之所以对她和陆玠的关系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到了她的全部生活中。 那些藏在身体各个角落的绵密的小心思,似乎成了一张薄薄的茧,被东杜的一席话捅破以后,羞涩展露的,是相处这些天以来,渐渐酿成的思念。 没错,她喜欢陆玠。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来的悄无声息,就像她体内的毒一样,积累的毫无徵兆。可是一旦到达一定程度,爆发出的力量则是惊人的。 去南山游玩时,以为莫绛他们拿他当苦力,替他愤愤不平;被黑衣人在大街上包围时,心里想着他怎么还不来救自己;被绑来的路上肚子饿了,最想吃的是梅花香饼;看到东杜满眼泪水的样子,脑海里浮现的,是他撒娇耍赖的样子。 而此刻,就算她知道他们是兄妹了,她还在想着他。想当面质问他,到底把自己当做是谁?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爱?还是像她一样,出于男女之情? 她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可是又无能为力。 自己已经被掳来六天之久。这六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陆玠的出现。可是他就像突然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彻底的销声匿迹。 她发现,她对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就连他真正的名字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他是那么的神秘,可是在她面前又坦诚无比,毫无保留,教她无法说出责备的话。 算了,再等等吧。他一定是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才没有来的。 与其说是猜测,倒不如说是笃定。 拾彩奇怪的摸了摸胸口,原来她早已经为他的姗姗来迟找好了理由,并且坚信他没有弃自己而去。 这不是自欺欺人,这是发自她内心最深处的信任。 她的西厌妹妹,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 …… 两日后,在众大臣的翘首以待中,丞相黎青终于在众人的千唿万唤中,召集了所有的人,开了先王驾崩以来的第一次集会。平西王借身体抱恙缺席,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这次连太子也露脸了。紧闭多时的太子府大门终于在这重要的时刻闪开了一丝门fèng,迎接了清晨的第一缕朝阳。 太子像被从阴曹地府放出来的厉鬼,有些瑟缩的躲避阳光的直she。比起厉鬼,其实更像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他面色灰败,目光呆滞,虽然衣物已经换成了新的,可是依然掩饰不住本质上的蓬头垢面。 没错,是蓬头垢面。太子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自己而感到兴奋。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自我毁灭的世界之中,任何一个贬损自己的词都能令他手舞足蹈。看来此次的失败对他打击真的是太过重大了。 从小一路顺风的走到这里,太子的身份为他带来了无上的便利与荣耀。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要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他错把这种对权利的奉承当成了是对自己的恭敬与认可。而今突然被人当头一棒,告诉他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打击,对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来说,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李知荀有些怜悯的看着坐在大殿上瑟瑟发抖的太子,又不经意的瞥了两眼神思恍惚的李易亭,眸色变深,心里五味杂陈。 踏上王位的这条路,他需要捨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其实不光李知荀在留心太子的举动。整个玉鸾殿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打量着一反常态的他。 沈清沉在心里冷哼,他早就看出来太子成不了大气候。要他是昭王,他也不会选李易怙来接替他的位置。 李易怙发现自己被这么多人盯着,把头低的更低。那刁钻算计的眼神,比灼热的太阳照在他身上还让他难受。 他想逃,可是又迈不开步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也不知道在自己想要回到哪去。 黎青见人都差不多来齐了,对沈无咎使了个眼色。沈无咎手持一纸诏书走上高台,轻咳两声,大殿上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他看向李知荀,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诸位请稍安勿躁。”沈无咎朗声道,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先帝驾崩之前曾将遗诏託付给本官保管,今日特请各位前来,商量新帝继承事宜。” 殿上的人齐齐的望向他,紧张的等待着这决定性的时刻。沈无咎展开遗诏,不再多言,面容肃整声音洪亮的读了起来。 “从来帝王治天下,未尝不以保邦致治为首。今朕年已登耆,数十年来殚精竭虑,有如一日。今富有四海,天下安乐,朕之福亦云厚矣……” “太子李易怙曾赈饥妄费,揩民膏脂,有失爱民之仁德,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乃将其废斥。” “……晏清王之子七王爷李知荀,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一席话落点,大殿上骤然炸开了锅,像是寒冬里冰封的湖面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流动在暗处的最隐秘的质疑与抗拒便如汹涌的湖水一般铺盖而来。嘈杂的人声一时间充斥了整个玉鸾殿。 作者有话要说:  你送我一支口红 我每天还你一点 ☆、怀城大乱 其实还是有大半人数是面露喜色的,只不过他们比拥护太子的人淡定的多,但笑不语,暗自庆幸。一时间听到的竟然都是反对的声音。 李知荀淡淡的听着,丝毫不见恼怒。他的眼神缓缓的在诸位身上流转,就像在欣赏一幅人间至美的画一般,不捨得落下任何一个细节,将神情激愤或暗自握拳的人一一默记下来。 太子太傅左非晏痛心疾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走上前来道:“请丞相允许我等传阅圣旨。” 黎青点了点头。沈无咎将遗诏交到他的手上,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太傅是坚定的太/子/党,而且在朝廷上颇有威望,如果能得他的认可,那么将会为他们省去很多麻烦。 过了好一会,左非晏才将遗诏交还回去。不忍心看太子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狠心咬牙朝李知荀一跪,请求道:“请七王爷早早准备登基大典,继承王位,也好给大昭的黎民百姓一个交代。” 第62页 李知荀连忙起身去扶左非晏,谦恭的说道:“左大人快快请起。” 左非晏却一动不动,白花花的鬍子不住的轻颤,不知道是在跪李知荀,还是他身后的太子,亦或是已逝的先王。 其实他内心知道,七王爷是比太子更加适合的人选。可是他是看着太子从小长到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存了私心希望他能够继承大统。 所以当许多同僚好友都劝他归顺七王爷,以免遭来不必要的麻烦的时候,他都一一婉拒了。他以为自己会坚持到底,可是人的软弱性就在于此。 当你真正的面对一个新的未知力量时,虽然你不能预估它未来是否能够生杀予夺,但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与臣服。 算了,既然先王没有选择太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事已至此,他再怎么反对也改变不了局势。更何况,七王爷的确是最好人选。 就算是为了大昭,他也该将自己的私心收一收了。 看到太傅长跪不起,有人触景生情,想起已逝的昭王,也是一阵哀声默嘆。李知荀扶不起左非晏,只得求助于黎青。 黎青上前一阵关心劝慰,才终于将这位忠心耿耿的耄耋老人从地上搀扶到座位上。 可是左非晏的情绪才刚刚稳定,太子又突然发起疯来。 众人只听一声悽厉的惨叫,接着是他从座椅上跌落下来的声音。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脸上的惊恐实难形容。 大殿上的人吓了一跳,本来绷紧的弦因为他这一叫顿时断裂,心里一阵发悚,觉得后背直冒凉气。 李知荀想走上前查看一下情况,却立刻被一群侍卫护在身后。站在侍卫正中间的,还有一席不合时宜的绯色。 他把视线落在那个消瘦了许多的背影上,嘴里微微泛苦。李知荀知道,这些人怕发疯的太子伤了他这个新任君主。那他呢?大约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是大昭的皇帝而保护他的吧。 “他们来了,来了……”太子拼命的摇着头,本来凹陷着的眼廓此刻也变得突出,眼珠仿佛要跳出来,连滚带爬的朝外面逃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吃人,吃人!!他们要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他这神秘诡异的举动头皮发麻。 谁要来了……?又是谁吃人? 李知荀阻止了想要去追赶的侍卫,走到黎青身边,低声问道:“杨大人都准备好了吗?” 黎青点头:“准备好了,就等他们来了。” 一旁的沈清沉不动声色的看了李知荀一眼,像主子对奴隶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嘴角溢出一抹狠厉的笑意。那模样,似乎已经瞧见了马上将会横尸遍野的玉鸾殿。 的确是来了。他们两个同时心想。 “报——”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一位城门的守卫不顾礼数的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启禀各位大人,城门被一批不明军队突袭,平西王突然叛乱,与不明军队内外夹击,杨尚书受伤,已被敌军俘虏。现下平西王又带领一众死士,向皇宫开来了。” 守卫的一席话像一个闷雷般在大殿上无声炸开,顿时给沉重紧张的气氛又蒙下一层阴影。 平西王?他不是身体抱恙了吗?更关键的是,他都手脚全废了,还怎么叛乱? 正在大家惊魂未定之时,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报——城门被人攻破了。对方来势汹汹,我们根本无力抵挡!” 李知荀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大臣,抢步走上前来:“对方到底多少人,让你们慌成这样?” “大约有……二十万之众。”那守卫喘着粗气,高声的答道。 二十……万? 一些贪生怕死的大臣们都惊呆了,怔愣片刻后,开始互相责怪对方没有趁早发现异常,后来理不着头绪,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这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呀!” 李知荀不耐烦的斜睨着他们,心道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都少不了像这群尸位素餐、西歪东倒的人在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这是通病。他厌恶至极,但又束手无策。 “把这几位大人扶到后方去休息。”他带着一丝厌恶的吩咐道。 几个公公都是一等一的人精,揣摩出他的语气,把人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左非晏见太子已不成气候,只得放弃。和他的那点偏袒相比,眼下还是大昭的生死存亡重要。 他颤巍巍的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李知荀又是一跪:“请七王爷即刻代理朝政,助我大昭度过难关。”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 “既然遗诏、废太子诏书一应俱全,王爷早已是我们心目中的新君。登基大典可以稍事延缓,但怀城情势危急,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还望王爷勿要推辞,早点解除危机,也好让先王入土为安。” 黎青见状,也走上前来请命:“请七王爷即刻代理朝政,助我大昭渡过难关。” “请七王爷即刻代理朝政,助我大昭渡过难关。”既然丞相都表态了,其他人也都顺势表明立场,一起请命。 李知荀将下跪的人一一扶起,脸上动容:“我身为王爷,就算不继承王位,也该为保护这里尽一份力。诸位的心意我领了,本王一定会护怀城百姓周全。” “吾王圣明!”左非晏振奋道。 李知荀宽慰道:“各位大人不必着急,皇宫周围还有五万御林军守着,平西王不会这么轻易就打进来的。” 大家听到他早有准备,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只盼着今天快点过去,怀城尽快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我琢磨不透 追也追不上 就坐下哭了起来 ☆、冰玉蟾蜍 城外,秦佩里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十五万大军和沈清沉调配的五万军队会和。 听到刺探带回来的消息,知道城里的大臣都赶去参加朝会了,于是命令副都统先带领两万人作为前锋去试试怀城的防守,知道对方的实力后他才能做进一步的战略调整。 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之后后,对方的大都统杨成愈被俘虏,城门的守卫自然也被他们的人取缔。 秦佩里觉得他们胜利的是否太过容易了,心里总有些不安。后又听闻副都统描述怀城将士如何誓死抵抗、被俘虏之后又是如何破口大骂的时候,这才放下心来,顿时信心大增。 本来以为会是一场恶战,看来事情比他们想像的简单许多。 传闻七王爷多么的雄才伟略、工于兵法,由今观之也不过如此。战术策略玩的再好,没有无坚不摧的士兵去执行,那就等于一纸空谈。 秦佩里摇了摇头默嘆:“可怜七王爷还被世人盛称为“怀城第一公子”,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清楚。” “副都统,你还带着你的这二万人守在这里,其余人随我进去助平西将军一臂之力,一举拿下皇宫。” 第63页 秦佩里因为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夺下了怀城的防守而精神大振,语气间不经意的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豪气。 众将士见他如此的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也开始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只要平西将军一得胜,那他们可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了,日后肯定少不了各式好处。 百姓们见城外的大军压来,气势汹汹,守兵毫无还击之力,自认大势已去,纷纷闭门躲避,有些人甚至收拾包袱携家出逃,但都被秦佩里的人一一挡了下来。 好在平西王下令不许秦佩里乱伤怀城百姓,这才使这群人保下一命。众人见出逃不成,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静候消息。 陆玠刚从商铺里回到客栈,接到连眉传来的消息,说是怀城危在旦夕,让他先不要回去,在启国躲过一阵再说。 他疲惫放下信件,揉了揉太阳穴。再过两天,等启国的事情安定下来,他就可以去夏国找拾彩了。 他刚想躺下来休息一会,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只见一群人神色焦灼的围在一起。 从二楼看的分明,中间被围着的,是一个面色发紫、昏迷不醒的中年壮汉。 旁边还有一个乌黑瘦小的男人,年龄应比那壮汉稍小,正不住的摇晃着那壮汉,嘴里哭喊着:“大哥,大哥!” 有好事的人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瘦小的男人呜咽起身,对旁人说明了来龙去脉,想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原来是中了七虫七花毒。”众人恍然大悟,摇头嘆息:“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安排后事吧,这毒解不了啦!” “如何?解不了?”那瘦小男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身体没了支撑,软坐在了地上。 “是呀,我好几个兄弟也都中过这个毒,如今坟头糙都长的有我高了。” “大哥!”他闻言伤心欲绝的扑将在壮汉身上,悲痛之切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一位老者见他如此的撕心裂肺,于心不忍,想了想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个……小兄弟。” 那瘦小的男人伤心的无暇顾及旁人,老者只好接着说道:“这七虫七花毒,要说也不是不能解的。” 瘦小男人听说还有一线希望,立刻停止哀哭,迫不及待的抬头询问道:“老先生解的了吗?” “我是解不了,但是我听说南边雀山的深处有位神医,被当地人奉称为“山鬼”。据说他有一只冰玉蟾蜍,能吸百毒。我见你的大哥虽然昏迷不醒,但是唿吸尚稳,毒性还未入侵心肺,如能得“山鬼”救治应该还来得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山鬼”脾气刚烈古怪,救人不靠钱权而靠缘分。若是觉得你有眼缘,不仅分文不取还要倒送你许多药材,可若是不喜欢你,那便是任你拿金山银山砸他他都不为所动。” 那瘦小男人听罢,胡乱的抹了抹脸,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求他,一定要让他给我大哥解毒!谢谢你了老伯!” 说着他便将那壮汉往背上一背,在场的人都害怕他承不住摔了跟头,可他却若无事人一般,轻巧的颠了颠,急匆匆的走了。 看客们讶异于他的神力,见人已走远,也纷纷散开,继续吃酒喝茶。 陆玠站在二楼,将那老者的话听的清清楚楚,终于展露出久违的笑颜。 冰玉蟾蜍么……太好了! “主子。”陆玠正在暗自庆幸,耳边突然传来匡颜略显不安的唿唤。 “怎么了?” “夏国传来消息,说拾姑娘毒发……病危了。” “什么?!”陆玠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毒发了?” “不……清楚。” 陆玠几乎站立不稳,强制令自己镇静下来。莫绛说这毒一旦发作了就算华佗在世都无能为力,这可怎么办…… 对了,冰玉蟾蜍! “匡颜,你明天打扮成我继续去煽动百姓们抗议,记得要把跟踪我们的人引到护国府,启王生性多疑易怒,定然不会细查,我们正好可以藉助这一点让他们自己内斗。” “是,主上。” “还有,替我查查雀山是不是有位叫“山鬼”的神医,我需要他手里的冰玉蟾蜍去救阿彩,有消息了就先飞鸽传书到绥邑,我会在那里等着。” “主上要走吗?”匡颜惊讶的问道。 “是,这里就交给你了,发生天大的事情我都不会再管了,告诉连眉让她好自为之!” “连姑娘怎么了?”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就好了,至于其他,以后再和你们解释。” 陆玠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内,取出一套崭新的紫衣递到匡颜手中道:“记得蒙上脸,不要被发现了,启国有不少人识得我。” 匡颜愣愣的接过衣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楼下小二一声高昂的“客官您慢走”,眼前的身影已经脩忽消失在门外。 ☆、山雨欲来 匡颜按照陆玠所说的,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对百姓进行一番煽动之后,就悄悄熘进了护国公府。看到跟踪他的护卫望着“护国公府”四个大字怔愣,匡颜微微一笑,躲开护国府下人们的视线,又从后门熘了出去。 启王听到侍卫带回来的消息后,脸色变得铁青,以为护国将军记恨着上次他拿茶杯砸他,所以想和陆玠勾结想趁乱篡位。于是出动禁军将护国府查封。 护国将军的二儿子闻讯,连夜携家带口抬着快要断气的老爹出逃。可是大儿子却死活不肯走,既然启王不辩忠逆、武断冲动,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带着自己的亲兵造反。 启王见查封不成,反而激怒了护国府,导致情势两头危急、捉襟见肘,气的大病一场。 陆玠就使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手段,使启国陷入了内乱之中,给齐适他们留下的喘息的时间。 章之杰的人马在启国停战的第二天后赶到雍城,雍城的百姓夹道欢庆,齐适亲自到城外迎接,激动地握着章之杰的双手:“苍天有眼,没有让雍城失守在我的手中。” 章之杰对齐适鞠了一躬:“老将军辛苦了!” 齐适连忙扶起他,热泪盈眶道:“若不是启国昨天停止了进攻,今日大人来见的恐怕就是老夫的尸体了。先王庇佑,让重华发生了暴/乱……”言及此处,声音已转哽咽。 章之杰握紧了齐适的双手,解释道:“其实说起来算是陆西厌陆公子救了将军,因为重华的暴/乱是他一手策划的。” “陆西厌?是那个名动四国的商贾吗?” “正是。” 齐适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喃喃自语道:“他……如果知道……不应该会救大昭啊。” 第64页 “什么不应该?” “没什么。”齐适回过神来,表情又恢復正常,“章大人长途奔波,一定累坏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行营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剩下的人马交给我来安排。” 章之杰见他不愿多说,也不便再问,听从他的吩咐在别人的带领下去休息了。齐适看着他走远,跨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笑容渐渐收拢,摇头嘆息造化弄人。 希望陆西厌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吧,要不然他一定会为今日之举而懊悔一辈子的。齐适心存愧疚,为陆玠救了自己一命而啼笑皆非。但是无论如何,他作为大昭的子民,永远都是站在大昭这一边的,所以陆玠能帮着大昭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如今启国的纛旗已经收起来了,连平日里遮天蔽日的炊烟都稀薄了不少,看来真的是退了不少人回去。敌人人数减了一大半,大昭又增加了将近八万人的兵力,边关危难居然是靠那个人的后人解除的,真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喟嘆。 他对着怀城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心里默祷:“希望七王爷也能顺利的登上王位吧。” 正被困在玉鸾殿的李知荀似乎感受到了齐适的寄予的厚望,眼底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只是这笑意稍纵即逝,快的来不及让任何人捕捉。 空旷的水漏声像是机杼上旋转的螺旋,一点一点的拧紧众人的神经。大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几乎可以听到刀剑贯穿血肉的撕拉声。 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朝会从辰时开到了酉时,他们也从辰时等到了酉时,可是御林军居然还没有打开缺口,反而将包围圈越打越小。 气氛越来越沉闷,整个皇宫被死寂的阴影笼罩着。太阳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宫墙之下,刻有龙乘祥云的粗大的蜡烛被一支支的点燃,照的大殿灯火通明。可就算是亮如白昼,也驱散不了这一屋人心里的阴霾。 左非晏悲哀的心想:“看来我今天是真的要命丧于此了,不知道太子是否安全逃脱,如果没有落入敌人之手,那也算为李家保住了一点血脉。” 皇宫外的平西王带领着府上的几千死士,志得意满的骑在一匹威风凛凛的红棕色战马上。他束起了黑灰掺杂的头髮,剃了鬍子,又特地选了一身炫黑的劲袍。佝偻了十几年的身躯陡然伸开,缎质布料下覆盖的,竟然是他偷偷训练出的结实有力的肌肉和筋骨。 平西王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如果不是身边还有其他人,他简直想要大笑一场。 十几年来的耻辱与隐忍终于要结束了,这如何能不让他欣喜!今日他就要当面揭开李铭坚虚伪丑陋的面具,让世人都知道,像他这种背信弃义、戕害手足的人的儿子是不配做大昭的君王的。 一名副将骑着马来到他的身边,在马背上拱了拱手道:“大将军,秦将军已经率人进城了,城门打开的很顺利。” “好!”平西王眺望着紧闭的皇宫大门,吩咐道:“准备好攻城锤和云梯,等秦将军一到我们就开始进攻皇宫。” 那副将领命安排下去,几千武卒立刻排成十几支队伍,其中两支推着一个敦实坚固的四轮车,车上绑着一根巨大的木桩。另外几支推着云梯车,车上配备有防盾、抓钩等工具。 这是平西王在几年前就秘密让秦佩里在南山做好了的,专作攻打皇宫时攀墙所用,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等这一天等的实在太久了,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如果不是他都坚信这一天终会到来,恐怕他真的难以支撑下去。 他要把李家披在身上的华丽外衣彻底撕碎,让大昭的百姓看看,他们所敬重的皇帝和王爷,曾经为了自己权利与欲望,背负了多少血债。 皇宫的城墙上,御林军统领穿着银色软甲,远远的望着一片黑压压的大军朝这边开来,双手紧握了一下,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弓箭手和檑木是否准备妥当,直到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凝望着渐渐消逝的夕阳,双手抚上带有狼牙的柱形滚木,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坚毅。他既蒙七王爷赏识,又受他重託,定要誓死守住皇宫,任何人都休想踏进这里一步,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白雪头 ☆、雀山访友1 雀山附近的绥邑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里燃着昏黄的烛光。老掌柜哈欠连天的拿着鸡毛掸子抖了三抖,最后这一抖使了巧劲,鸡毛掸子直接脱离掌心飞向了门楣上的蜘蛛网,待把蜘蛛网扫下来后又极速下落,正好掉在一双粗糙厚大的手中。 老掌柜满意的看看恢復如新的门面,弹去蜘蛛网,把鸡毛掸往腰上一插,准备关门睡觉。 正在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门fèng外突然伸进来一只白皙的手,抓着一扇门的门沿使劲往外拉。老掌柜本欲拿鸡毛掸子敲他一敲,余光瞥见门fèng下面露出的一抹紫色衣角,顿时松了手,咧嘴笑了。 陆玠推开门,对着掌柜鞠了一躬:“汤爷爷,别来无恙。” 汤爷爷扶起他,笑着说道:“等你许久了,匡颜的信早就寄到了。” 陆玠解下身上的披风,汤爷爷为他沏了一盏热茶:“你要打听山鬼何必还劳烦他去查,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 “汤爷爷识得他?” “没错,我见过她几回,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女子?”陆玠放下茶杯,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儿。” “非也,这位山鬼不仅不是男儿,还是位十分美貌的姑娘。前些年我随老友前去求药,有幸见过她一面。搬到这里后,她还来过我当铺里几回。” “怎么?来当东西吗?”看来这山鬼也不是毫无所求的,既然肯下山来当铺当东西换钱,就说明兴许可以拿钱来买了她的冰玉蟾蜍。 “那倒不是。”汤爷爷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她是来送我东西的。” 这下陆玠更奇怪了,汤爷爷起身去柜檯前的一个小匣子里翻找起来:“她拿来一串贴身的玉佩,说是不要钱,要是碰到了喜欢它的人,让那人自行拿去便是。” “我记得就放在这里的……”汤爷爷捋了捋鬍子,把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一件一件的仔细翻找。 “啊,找到了。”他从众多玉饰中拿起那块玉佩走了过来,用鸡毛掸子扫去了上面的灰尘,道:“我见着玉佩绝非凡品,所以便藏了起来,不是想私吞,而是觉得似乎和公子有某些关联。” “哦?”陆玠听汤爷爷这么一说,伸手接过玉佩,放在烛光下端详。 玉的材质的确珍贵,是上好的蛇纹岩玉,但是在达官贵人中也并非少见,不算稀奇。他把玉左右翻了数遍,上面连个字都没有刻,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陆玠疑惑的看向汤爷爷,汤爷爷眼睛一眯,眼角的细纹像被揉皱的衣料推叠在一起,笑道:“公子把玉拿起来,对着光再看一看。” 第65页 陆玠听了他的话照做,把玉举起来对着烛火。本来在暗处看着是浅绿色的玉身,在烛光的透视下,变得几近透明。原来很淡的蛇纹因为有光亮的映衬,颜色也变得更加深了,交错纵横着似乎组成了一个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把玉倒了过来。 “凝?”陆玠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一个人的名字在他脑海中越发明晰。 再仔细一看,凝字的右下方有一团很细微的图案。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套笼在一起,边缘与边缘之间用白棠花藤衔接,圆心内是一只昂首的三脚兽,头顶上有类似于羊角的犄角。 没错,这是南歧的图腾,这只羊角兽也是南歧人民供奉的神兽。看来玉佩的主人是南歧人。凝……难道是白凝吗?她没有死? “这为山鬼长相如何,举止是否像男儿一样?” “要说这长相老头子我形容不来,只是觉得十分的好看,言行举止嘛,的确是不拘小节、潇洒利落。” “那就没错了。”陆玠的眼睛亮了起来,“既然是熟人,那这冰玉蟾蜍就好说了!” 汤爷爷有些顽皮的笑了,似乎孩童猜对了一道谜语,得意道:“看吧,我就说这玉佩肯定跟公子又关系,阿随这小子还跟我犟,让我莫用这种小事来烦公子您。” “谢谢您了汤爷爷!”陆玠欣喜的站起来对汤爷爷鞠了一躬,在当铺里睡了一夜之后,来不及再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干粮潜入了雀山深处。 雀山不似南山那般温柔绵延,因为坐落于西北,连石头都带有一种粗犷嶙峋的气质。 整个雀山分为南北两座,一座是阳面,山体较小,树林茂密,正是拾彩和陆玠相遇的那座山。另一座藏在整个峡谷深处,是为阴面,生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和野兽。山林里瀰漫着轻微的瘴气,十步开外便看不分明,再往里看更是显得幽暗而森然。 远处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奇异的兽叫,几只体型庞大、叫声凄切的鸟在树林上方盘旋,仿佛随时准备俯冲下来捕捉猎物,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陆玠以袖掩面,边走边道:“白凝这丫头也忒狠了点,挑了这么个山穷水恶的地方住着,难怪后来沈清沉发了疯的找她都没有找到,还以为她被当年的那批人给杀了,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躲着。” 他捂着口鼻行出数百米远之后,瘴气开始渐渐消散。遮天蔽日的老树也少了许多,天空开始展露出让人心安的湛蓝色。陆玠仰头看了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的嘆道:“蓝天白云,这才是正常人的世界嘛,真不知道白凝是怎么想的。” 他撩起衣袖擦了擦虚汗,目光从上空回收,堪堪落在前方,又突然被所见的景象惊呆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不规则排列的小树林。这些树大小粗细一般无二,根部还有些松软的新泥未来得及填补,像是刚种下去的。空隙上的杂糙都被清除,浅白色的泥土变成了褐色,显然是刚浇过水。 这些树干与树干之间上缠绕着一根根的红线,看上去杂乱无章,实际上却十分有门道。这红线宛如一张巨大的网横亘两个突起的小山峰之间,教人无法穿行也无法绕道。 陆玠走进细看,才发现红线上系了无数个小铃铛。他伸出食指在红线上轻轻滑过,这些线虽细如髮丝,但韧性和利度却极高,一般的刀剑根本无法砍断。若是有人想要强行走进这片树林,也定会被这些细线削成肉片。 看来白凝就在这片树林后面了,这红线也一定是她为了阻止陌生人闯入而缠上去的。 他摇了摇红线上的铃铛,思索着该怎么进去。谁知道这些线都是相互连在一起的,一线一动,其他线也都跟着动,带着线上的铃铛也都跟着响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树林对面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问话,但是却带着浓浓的警惕:“什么人?” “白凝,是你吗?” “你是谁?”对面不答反问,疑心更重。 陆玠轻声笑了笑:“想知道我是谁,你自己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白凝被他这么一激,真的从树林右侧的一个山洞里钻了出来。 陆玠听见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簇浓密的藤蔓被两只手拨开,接着从里面钻出来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她的头髮全部束起,在头顶绾了一个男髻。有几缕碎发不听话的滑落下来垂在脸侧,显得十分小巧。白皙的皮肤上镶嵌着一双眼睛,灵动至极,裹夹着一股从林莾里蹿出来的野性。 陆玠打量着这个有九年未见的老友,欣赏着她脸上慢慢放大的惊讶的表情,只望着她笑而不说话。 白凝愣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呀!陆哥哥,怎么会是你!” “我还在想你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呢,原来是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当济世神医来了。” 白凝闻言不满的嘟起嘴:“都这么久未见了,陆哥哥你还是一见面就调侃我。你这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陆玠耸了耸肩,往她身后看去,疑惑问道:“原来这里还有个山洞可以走捷径啊?那你还这么大费周章的在上面绕红线干什么?我还以为要想往前走只有穿过树林这一个办法呢。” “哈哈,你看,连陆哥哥你也上当了吧!”白凝兴奋拍手道。 “此话怎讲?” “我本来就没打算用这红线来拦人,而只是让它转移来访者的注意力的。这片红线阵仗做的越大越足,就越会让别人笃信这是我用来阻拦他们的,也会让他们在心里认为除了穿过树林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样一来他们就会集中精力来解这红线铃铛阵,而忽略一旁的山洞啦。” 陆玠失笑道:“可真有你的,从小就鬼点子多。” 白凝吐了吐舌头,挽起陆玠的胳膊:“陆哥哥,我们这都多久没见了,走,我们回去说,给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陆玠点了点头,随着她钻进了山洞,然后又细心的将洞门垂下来的藤蔓重新整理好。 山洞里通风,燃着不少火把,整个形状是个迂迴的半圆,另一端的入口正好在树林另一边。但是因为这端的入口处长满了攀爬类的植物,正好将洞门覆盖。除非是对这里十分的熟悉的人,不然是不会发现这里有个山洞的。 走了不一会,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白凝回头对路陆玠道:“到了。”然后拨开杂糙先钻了出去。 ☆、雀山访友2 陆玠跟着出来,眼前出现了一条用碎石铺就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间米黄色的木质小屋。小屋的四面木板上挂有一个个精緻的陶瓷花瓶,瓶中种植着各种颜色的花花糙糙,有的枝叶向上,有的则垂吊下来。薄雾从木屋周边穿行而过,远远望去,让人觉得即便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陆玠伸手摸了摸悬挂的陶瓷,惊奇的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烧制的吗?” 白凝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笑道:“是呀,我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了将近九年,无聊的时候就爱随便捣鼓。进来吧,我正好在研究一道虎皮兔肉,你帮我试吃一下。” 第66页 “好,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手艺有没有长进。” “保证让你鲜的舌头都吞下去!” “是吗?”陆玠笑着从窗外绕了进来,四下打量了一圈:“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屋内的摆设简单大方,桌椅的做工虽然略显粗糙,但造型独特,看样子应该都是白凝自己亲手制作的。 正堂上方挂着一幅字画,画里是一位少女坐在树下弹着古琴,落叶像飞鸟一样轻巧的落在她身旁的一位蓝衣男子的肩上,男子懒散的靠在树旁,衣衫微敞。远处橘黄色的夕阳下,有一群大雁在盘旋顾盼,仿佛被琴声吸引,不舍就此离去。 陆玠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心道:“还当她当真如此薄情呢,看来还是在记挂着沈清沉的嘛。” 就在陆玠参观的这一会功夫,白凝又做出了一菜一汤,小跑着把菜端到桌子上,烫的直吹手。陆玠笑她笨,竟不知那块纱布垫着。 白凝吐了吐舌头催道:“快吃吧!” “好嘞!”陆玠从凌晨就出发走到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小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艷的表情,夸的白凝笑的合不拢嘴。 等满满的三道菜被吃干抹净之后,陆玠才说明了来意。白凝两手一拍,毫不放在心上:“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然后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取了一个红木匣子来。 陆玠打开一看,一只浑身辱白的蟾蜍躺在里面,四只爪子还在微微颤动。这冰玉蟾蜍的长相着实稀奇古怪,表皮薄的似一层膜,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一碰就破。膜成半透明状,隐约能看见被包裹在其中的内脏。两只眼睛突起,上下眼皮半眯着,像是在看人又不像在看人,竟有点仙风道骨修炼成精的味道。 白凝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讲解它的用法,陆玠用心记下,感激的看了白凝一眼。 白凝非但未领情,反而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您老可千万别哭!” 陆玠被她逗笑,收好冰玉蟾蜍:“谁说我要哭了?” 白凝两眼一翻,双手撑起了下巴:“你我还不知道,从小就是这样,只要这么脉脉的向人一望,下一刻绝对是豆大的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 “往日囧事不提也罢。”陆玠轻咳两声,赶紧岔开话题,下巴往那幅画的方向扬了一下,“为什么不去见他?你明知道他会找你” 气氛有片刻的沉默,白凝极不情愿的望了过去,对着那幅画深深一嘆。 “因为……看淡了一些事情吧。”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徘徊于名利场,我看不惯,所以总是和他争执。可是那次大难不死之后,我就突然明白了,既然人生苦短、意外甚多,又何必用这身外之物来捆住手脚?他爱他的钱权名利,我爱□□自在,放开手让彼此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既成全了他,又成全了我,不是吗?” 这些话她似乎已经憋很久了,九年来终于有人第一次问她,她便忍不住要一吐为快。 “你说他爱钱权名利?”陆玠摇头,笑她当局者迷。 “你知道他在以为你被那些人杀死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吗?苦苦搜寻了几年,终于知道了当年闯入南歧的强盗之贼是谁,然后前往大昭,步步为营,坐上了御史的职位,策动平西王造反。他这是想让整个大昭的百姓给你陪葬!” 白凝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听的呆了,心痛的闭上了眼睛。陆玠却还是不肯罢休:“你在这里自命清高,济世救人,他却因为你而要伤害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就算是这样,你还打算在这山林隐居,一辈子不见他吗?” 白凝拼命的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我……我不知道,我不想让他这样的……” 陆玠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替她擦干了泪水:“现在赶去大昭还来得及,劝他放下兵权,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白凝纠结的低下了头。她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时隔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情怯。如果她劝不回他怎么办?那么多条人命她背负的起吗? 陆玠似乎看出她的顾虑,嘆道:“我只能说到这里,见还是不见全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不想重蹈当年南歧的覆辙,我劝你最好还是抓紧时间。虽然大昭的确可恨,但是以怨报怨,怕也不是你所乐见的。” 见白凝还是犹疑未决,陆玠也不再多言,拿好白玉蟾蜍走出屋外。对于大昭,他只能帮这么多。尽人事,听天命。如果白凝能让沈清沉放下执念,那将会救下许多条性命,如果不能,也算是大昭罪有应得。 他走出一段路,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说的是否太重了,回身看了白凝一眼,道:“谢谢你的冰玉蟾蜍,我要赶去救人,就不多陪了。” 白凝还是愣愣的,没有答话,不知道听到没有。 “如果你不想重蹈当年南歧的覆辙……” 陆玠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迴响,白凝气的往桌子上一拍,吃剩的残羹冷炙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洒了一桌,可是她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飞速的取来一支毛笔和木板,蘸了墨在上面写上“主人外出”四个大字。挂在小树林的红线上后,便一阵发足急奔,跑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承蒙你出现 够我喜欢很多年 ☆、螳螂捕蝉 下了山后,陆玠正在解着系在树上的缰绳,听见身后蹬蹬蹬跑来的声音,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陆哥哥!陆哥哥!”白凝在身后大喊,陆玠牵好马,转身看去。 “借你的马儿用一用。” 陆玠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把缰绳往她手中一丢。白凝伸手抓住,左脚踩上脚蹬,右腿往后一扬,帅气的跃了上去,毫不拖泥带水。 “谢了!”她不暇多言,两脚一夹马腹,高亢的喊了一声“驾”。马儿闻声出啼,迅疾驰出。 陆玠目送她飞奔走远,直到人影已看不见,才抖了抖肩膀,觉得两袖轻松。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是他去看阿彩的时间了。 他又折回到人声鼎沸的集市上,买了一匹马,往与白凝相反的方向驶去。 很快,他就能再见到阿彩了,把她冷落了这么多日,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不过生气也没关系,他会把她哄到消气为止。 …… 虽然白凝听到陆玠的话就快马加鞭的出发了,但毕竟是几百里的路程,短时间内无法赶到。平西王知道托拖的越久变故就越多,于是命令秦佩里一波连着一波的不停进攻。 刚开始御林军的箭矢和狼牙檑木还能抵挡不断往上爬的敌人,但随着云梯的增多,往上攀爬的人密如溃堤之蚁,不出片刻便攻开了他们的防守,打开了皇宫的大门。大门一打开,南军的士兵们便如虎添翼,一股脑的全都涌了进来,杀声连天。 李知荀安排的这支御林军虽然十分精悍,但毕竟寡不敌众,只得一步步后退,最后竟然退到了玉鸾殿附近。 第67页 黎青怕那群人攻进来,赶紧命人把玉鸾殿的大门合上,并且把屋内所有的重物都堵在门口,就这样还不放心,时不时的用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着听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隔空喊话,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幽藏了十几年的平西王:“殿上的所有人听着,现在打开殿门你我面对面的谈一谈,兴许本王还会网开一面。如果还继续死守,别怪本王一把火烧了这里!” 殿内没有人应声,平西王继续道:“我数三个数,一!二!”还是没有动静。他往旁侧看了一眼,身边的弓箭手心领神会的把带有火的弓箭举了起来,对准了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 “再给各位大人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们乖乖的出来,我保证不会伤诸位一根汗毛。” “三……放箭!” “等一下!”暗红色的大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停,“等一下……先不要放箭。” 平西王摆摆手,弓箭手将燃着熊熊火焰的的镞矢指向了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沉重而笃实的大门才发出吱呀一声,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渐渐露了出来。 这人影正是丞相黎青。刚才是他命人把门关上的,还在门后堆堵了许多重物,害怕那群杀红了眼的人冲进来伤了自己。现在又由他打开,依然是害怕对方伤了自己,喊出了在平西王耳里听起来像是投降的话。 其实有很多人是不愿意做忠贞烈士的。先王已逝,他们作为一朝臣子,该尽的仁义也算尽完了。眼下李知荀当皇帝是当,平西王当皇帝也是当,自己不过都是卖力求生、拿着俸禄过日子的下人而已,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这些念头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为李家服侍了这么多年,投降的话实在是老脸拉不下来,死后也愧见九泉下的列位先帝。 可是黎青不一样。他这个人爱名爱利,曾经还为自己能当上国丈大人而欢喜了好一阵子。管他什么黄泉来生,那都是后话,他要的是这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不能就这么煳里煳涂的丢了性命。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没人敢站出来,那他就自己站出来。反正看眼前的情形,李知荀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倒不如先向平西王示好,博了他的好感,或许自己可以逃过这一劫。 “丞相大人。”平西王还算客气,屈身行礼了见面礼。黎青本来惶恐,心想着先试试他的态度,此刻见他也不算多么刁钻强势,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平西王爷,真是好久不见啊,哈哈!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去探望探望你,可是近来实在是公事繁忙,抽不开身……”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丞相为国为民,自然是国家大事要紧。我杨天奇区区一个异姓王,能得丞相惦记已实属荣幸,不敢再多劳驾。” “平西王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区区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您呢!” 黎青摇摇头,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那些刚放下的火箭又齐刷刷的指向了他的脑门。 他条件反she的举起了双手,仰头看向了跨坐在马背上的平西王,讪笑道:“平西王爷,您看这……” 他话说了一半,觉得平西王应该能够意会。既然要面对面的谈一谈,那讲究的就是一个心平气和。所以他想让他先把这仿佛要吃人的弓箭手给先撤走。就算不撤走,站远一些也是好的。他这人有一个毛病,一看到这些白森森的冷兵器就觉得腿肚发抖,站立不稳,更别说跟他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 平西王似乎没有看到他四面受敌的窘境,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 “劳烦丞相把大殿上的人都带出来。” 黎青见请求被他如此倨傲的无视,心里十分的恼火,像被人结实的当众打了一巴掌。若是平常,他早就甩甩袖袍一走了之,他黎青何时受过别人的脸色? 可是现在,他在平西王眼里就如一只能轻而易举捏死的蚂蚁,容不得他显身份摆架子,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回了玉鸾殿。 “各位大人……请随我出去吧。” 黎青嘴边的肌肉在抽搐,一方面为平西王的不留情面而怀恨在心,一方面为殿上响起的窃窃暗笑而感到丢脸。巴巴的跑出去讨好,却热脸贴了冷屁股。身为万人之上的丞相居然向区区一个异姓王低了三分头,更可笑的是人家却不屑一顾毫不领情! 其他人没有听从他的命令,都扭头看向了李知荀。虽然心早已逃出了玉鸾殿,可是脚上却没有半分动静。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不开口,他们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 李易亭穿过人群来到李知荀面前,低声唤了一句:“七哥……” “我知道了。”李知荀长嘆一声,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从每个人的眼上扫了一遍,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各位大人先随丞相出去吧。” 李易亭闻言偷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按理说,追求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这么付之东流,一定会心有不甘。可是他却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平西王会夺走他即将得到的王位,反而像在以什么为诱饵设一个更大的陷阱。等该跳进来的人都进来了,再一下堵住出口,赶尽杀绝。 希望是他多想了吧。不然这样的七哥,算计的让他有些害怕…… 其实他打心底里是不希望他继承皇位的,他幻想的未来是和七哥一起纵马行天下,醉卧山水之间,尝尽人间百味。可是这也仅仅是幻想,他有他放不下的东西,他也不捨得剥夺他的抱负。 “还愣着干什么?不出来吗?”李知荀已经走出了很远,回头看到李易亭还愣在原地,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哦,来了……” 李易亭提步跟了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把拉住李知荀:“七哥,你就不能放弃王位吗?” 李知荀看着他不说话,他急道:“我们去求杨天奇,让放我们走。你不是一直喜欢山水风光吗?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你望着父王画的山水画出神。你放弃皇位,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去看大漠孤烟,青山飞鸟。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再踏入怀城半步。他爱当皇帝就让他当好了,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 李知荀把他的手从手臂上扯下来,眼里的痛一闪而过,表情变得坚决:“我李知荀,这辈子,从来不求任何一个人。” 李易亭无力的垂下双手,满眼闪烁的盯着他垂下的修长的脖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我就相信你。” 李知荀抬起头望着他,微不可闻的嘆息:“我说我李知荀这辈子……” 不要说!求求你了……不要说出来,李易亭在心里默祷。 “从来不求任何一个人。”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连睫毛都在颤抖。李知荀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弟弟有着非分之想的那天清晨。他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睫毛浓密而黑长,粉玉似的脸蛋儿上长着两瓣桃花色的嘴唇,让他想凑上去咬一口。 第68页 李易亭眼睛闭了好一会,直到泪意消失不见,才敢睁开眼睛。可是当他掀开翅膀般扑闪的睫毛,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他错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张嘴巴里轻呵出的兰气。李知荀垂眉看入他的眼睛,魔怔了似的亲了上去。 “七哥?” 李知荀身体僵了僵,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如常的转过身去,还是那淡淡的语气:“走吧,平西王爷该等急了。” ☆、黄雀在后 玉鸾殿外,平西王见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目光便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大圈,却还是未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人,于是传来秦佩里,在他耳边私语一番。秦佩里袍子一甩,走近人前,高声问道:“请问晏清老王爷何在?” 一位大臣答道:“老王爷没有来参加朝会。” “没有来?”平西王低声反问了一句。接下来他要讲的话可是需要和他当面对质的,没有他怎么能行? “佩里。”他对秦佩里招了招手,“去晏清府把老王爷请过来。” “不用请了。” 一阵工整的踏步声和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平西王回头看去,见老王爷骑着一匹骏马,头上戴了银色的护头盔,虽然不及当年出征南歧时的英姿飒慡,但依然保留着戎马半生的豪气。 黎青虽然极不情愿的让他出风头,但心里好歹松了口气。由老王爷训练的队伍其精锐自然不必多说,说不定这几千人可以带他们突出重围。 老王爷毫不畏惧的和平西王对视着,四目之间仿佛能滋出火花来,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隐情。 “李铭坚,你我自从上次分别已九年有余了吧,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能与你见次相见,不知道你是否也同我一般?”平西王皮笑肉不笑的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盯着老王爷的眼睛不放。 老王爷却没有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而是有些沉痛的劝道:“天奇,我知道你还在为九年前的事情记恨着我,可是眼下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一言。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我和荀儿可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依然是你的平西王。可若是你执迷不悟,今日这皇宫,你便是出不去了。” 平西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李老六,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虽然你这几千死士的确了不得,但想突破我这二十万大军,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点。” 老王爷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说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只得摇头作罢:“好,你不走也罢,但是在兵戈相向之前,我还是想要向你解释一下。” 平西王冷笑:“解释什么?解释你是如何向王上出卖我,挑拨王上断了我的手脚,然后把我软禁在一方天井里永世不得见人?啊,我忘了。他现在早已两腿一蹬上了西天,不再是王上了。这大昭马上就是我的了!你就尽情的期待吧,期待到时候我会怎么回报你。” “我那是为了救你!”老王爷听他如此侮辱自己的二哥,激动的身体往前一倾,“我那是为了救你啊。” 李易亭也愤怒的想要上前教训他一番。父王已经人死灯灭,这个杨天奇居然还口出大不敬之言,羞辱先帝。李知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救我?” 平西王又一次仰头长笑,转身对着一片黑漆漆的士兵们说道:“大家都听见了吗?晏清老王爷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出卖了我,让别人对我抽筋扒骨,幽禁九年!” “你知道个屁!”老王爷百口莫辩,说不过他,急的扬声大骂。 “你当年名声在外,平定西北有功,已被百姓尊称为‘平西王’。王上为顺应民心,赐封你为平西将军。如果南歧之行你再次战绩不俗,到时候王上赏无可赏,便只有赐死一途!功高盖主的下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见平西王还是不相信自己,他又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向王上谎报你私吞南歧宝藏,那是为了让他放松对你的警惕,让他觉得你和别人一样,不过是一个贪财之徒。这样他才会认为你对他没有威胁。至于打断你的手脚,那是因为你之前的野心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王上对你还是不太放心。你应该庆幸,是我保住了你这条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平西王捂着肚子笑不可抑,眼睛里的血丝蔓延到太阳穴两侧。这还真是感天动地啊!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仇人,到头来却变成了施捨给他一条命的恩人,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简直是太可笑了! “你休想靠三言两语忽悠我放了你们走!”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应该心里有数,承不承认是你的事情,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还想狡辩!我现在就让他们封了你那张胡说八道的破嘴!”平西王伸出手指指着老王爷的脸,厉声一喝,“来人啊,把这个疯言疯语的疯子给我绑起来送到绞刑架上去!” 李知荀和李易亭一见形势不对,立刻飞身奔到老王爷身边,护在他面前。沈清沉走到人群边缘,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拿出怀里的半个虎符往平西王身后的将士挥了挥。 南山的士兵们虽然是平西王一手养出来的,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从来不露真实面目,只是以虎符示人,所以这些士兵都是只认兵符不识将。刚才可能他太过激动,竟一时忘了这个规矩,而只下达了口头命令。幸好沈清沉及时的亮出了他的那块兵符,这才让蓄势待发的士兵来手握长矛沖了上来,与所剩不多的御林军以及王府死士陷入混战中。 李知荀护着老王爷迅速从刀剑乱飞的打斗中逃离,与大臣们又再一次撤回了玉鸾殿。几千死士刚开始还能操戈反击,但由于与对方的人数悬殊是在过大,血拼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幕降近,星斗满天,双方纷纷点起了火把,还在继续厮杀。重伤倒下者不计其数,几乎把整个皇宫都铺满了,让人下不来脚。 城外的百姓听到宫里传来的嘶叫与狼嚎,捂紧了还只有三四岁的孙子的耳朵,乞求黑夜快点过去,新一天的朝阳赶紧降临。 白凝刚赶到怀城,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景象。城门把关森严,她进不来,只能饶了好大一圈,从一处守卫较少的地方翻墙而入。 落脚的地方是一片民宿区,黑漆漆的,没有一家点着灯。还在吃辱的婴儿似乎也被这森冷恐怖的气氛感染,咿咿呀呀的哭个不停。白凝从小道上快速穿过,一路顺着风中传来的打斗声来到了宫墙之下。 这里的防卫和城门口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她贴着墙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没有一处是薄弱地带。宫墙上每隔一段都有一支队伍在巡逻,火把燃的猎猎作响,任何动静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这可怎么办?进不去的话她怎么去劝说沈清沉?听到宫内不断传来的嚯嚯的挥剑声,白凝心里更加焦急。站在这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不是个办法。 第69页 对了,声音!!白凝突然灵光一现,欣喜的差点叫了出来。虽然我进不去,但是他可以出来啊。记得陆哥哥说过,他和平西王关系密切,巡逻的人又都是平西王的人,他应该可以通行。 用什么声音把他引出来呢,这让白凝犯难了。上次无聊的时候制作的小烟火炮仗也没带在身边,就算是有,也不一定能把他引出来,说不定出来的是其他人。必须要找一个只有她们俩才知道的暗语。 暗语……白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腰间摸了摸。还好,带着。 她拿出她在山里的时候经常带在身上的一管玉箫,躲进一处阴影里,凑在嘴边吹了起来。宫墙上的士兵最先听到声音,派人寻找声音的出处。白凝一边跑一边吹,尽量往火把照不到的的地方钻。 当箫音传进来的时候,沈清沉正在把手中的剑狠狠的刺向一名死士的身体。虽然李知荀他们又退回了玉鸾殿,但是他却没有退回来。他悄悄的换掉了自己显眼的蓝衣,穿上一件普通士兵的衣服,沖入人群中与御林军厮杀起来。他要亲手杀了这些曾经染指过白凝的人才甘心,让他们到阴曹地府为她赔罪。 听到声音后,他的身体勐地一震,兵器从手上掉了下来。他不敢置信的回身望去,漫天飞舞的鲜血与弓箭仿若一个残忍的梦境,就像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那样。可是……可是这《雁落平沙》的曲调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都能想像出吹奏它的主人的音容笑貌。 白凝,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那被沈清沉刺了一剑的王府死士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吃力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短刀,慢慢爬到沈清沉的身后。趁他还在发愣之际,用最后所有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短刀刺入了他的身体。 沈清沉吃痛回身踢了一脚,那人立刻倒地气绝。他双手捂住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起来。的确是有人在吹《雁落平沙》,他没有听错!沈清沉激动的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着的事情,疯了一般的穿过刀林箭雨,向宫外奔去。 平西王看到他飞奔的身影,并没有下令拦下他。反正眼前大局已定,李铭坚撑不了多久了,沈清沉的作用到此结束。他现在逃跑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如果还在朝继续为政,他保不准会杀了他。 眼下南军已经突破了王府死士的防护,冲进了玉鸾殿,大臣们一个个都双手抱头跪在地上。李知荀和李易亭虽然有一身俊俏功夫,但是却没有反抗,任凭他们反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李知荀惊讶的看了一眼李易亭。他不反抗是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绳索就会被解开,怎么这个小子也这么听话? 李易亭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头笑道:“虽然我有点怕,但是我相信七哥,从小到大就没有你解除不了的危机。” 话刚落音,门外的夜空中突然炸出一朵绚丽的信号弹。李知荀望着久久不散的烟雾,也跟着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别怕,左翼军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与你隔着长风深谷 进不得 退不舍 ☆、结局一 平西王正在和人打的不可开交,百忙之中耳朵一动,也听到了信号弹在头顶炸开的声音。他怔愣了片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迅速清理完数名纠缠过来的士兵后,双臂一展,飞落在离他最近的宫墙上。 不远处,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正暴风雨般向这边压来,堵住了王宫的唯一一条出口。平西王回头看看还在拼死奋战的弟兄们,从墙上跳下来,一路直奔到玉鸾殿。 见到李知荀后,他气愤的骂道:“原来你还留着这么一手!千里迢迢把左翼军调回来,难道边塞你不想要了吗?!” 李知荀看着气喘吁吁的他,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边塞我当然要,但是如果怀城被占了,我还要这边塞有何用?” “呵!原来你早就传信给远在边塞的左翼军让他们秘密赶回来了,可是却不告诉你的下属,让他们为你卖命,营造假象,把我骗到皇宫来好一网打尽。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李知荀缄默了片刻,定定的望着他,一双眼睛仿若冰雪凝成 :“但是我赢了,不是吗?王爷既然喜欢玩妇人之仁这一套,我看还是滚回平西王府的好!” 平西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右手一抬,剑尖指着他的喉咙:“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挟持了你逼迫他们退军,看他们是要自己的主子还是要这皇宫。”言罢手腕一抖,迅勐的向前刺来。 李知荀的双手还背缚在身后,丝毫不见有任何的紧张,倒是一旁的李易亭两拳紧握,为他提心弔胆。李知荀不紧不慢的向后退了一步,轻而易举的躲开了第一剑。平西王一刺不成,更是怒火中烧,左勾右削,连连挥剑,快的让人目不暇接,可还硬是没有碰到他半片衣角。 僵持了片刻后,平西王眼睛一转,左手执剑,右掌往剑柄上一拍,长剑顿时离手,向李知荀飞来。在剑快要刺向他的最后一刻,平西王又随手捡起一块物什往剑身上一掷,剑头突然转了方向,朝着毫无防备的李易亭唿啸而去。 李知荀大惊失色,一脚踢起地上的一柄箭矢,箭矢脩地she出,正中平西王眉心。平西王双目圆睁,鲜血像令人噁心的蚯蚓一般爬满了他的整个脸,挣扎了一会后就倒地不起了。 这厢李知荀刚踢完箭,又迅速扑向易亭,在剑离他们不到两臂宽的时候挡在了他的面前。长剑受了两次力,来势非常的兇勐,深深没入他的左肩,几乎要穿透过来。可是他没有理睬后背的伤,在易亭身上乱摸一通,发现他完好无事后,竟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易亭被吓得呆了,看到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锋利的剑身插在他瘦削的肩膀之中,第一次朝他发了这么大的火:“你傻吗?!谁要你替我挡剑了,我明明能躲……” 李知荀把食指放在有些苍白的嘴唇上,小声道:“嘘,肩膀疼,你安静一会儿。” 李易亭顿时像被人掐了脖子,最后一个“开”字硬生生的被他卡在了喉咙里。李知荀皱着眉头扯出一个微笑,说头有些晕,易亭把他按到怀里,让他靠着自己休息一会。 两个人都一时无话,就这样静静的过了约半刻钟。李知荀闭上眼睛,忽然幽幽一嘆:“或许吧。” “什么?” 易亭一头雾水,低头瞥了他一眼又立刻抬了起来。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好好思考,一颗心也好像不是他的一样,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跳了出来。 “我的确是傻了,正好你也傻,两个傻子在一起岂不正好?” 原来是在惦记着他刚才骂他傻,易亭松了一口气:“七哥,你,我,对不起……” 李知荀虚弱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你知道刚才那把剑向你砍来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他/妈的皇位。你要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说过脏话。” 第70页 李易亭轻轻咳了咳,偷偷的弯了眼睛。看来他还要感谢杨天奇,居然让七哥说出了他可能到死都不会说出的真心话。 “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一起……” “你先别做决定七哥。”李易亭突然胆怯起来,捂住他的嘴巴,“你现在受伤了,脑子不清醒,我不想这样趁虚而入。等你恢復了神志之后,肯定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既然如此倒不如别说出来,也省得让我空欢喜一场。 “谁说我脑子不清醒了。” “可是你都要说放弃皇位和我浪迹天涯了,这算清醒?”李易亭没好气的说道。 李知荀错愕的看着他,知道是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是,我没有打算放弃皇位。” 易亭的脸色黯淡下来,躲开了他的目光:“我就知道。” “我刚才想说的是,虽然踏上王位的这条路兇险无比,但是,我想正式要邀请你陪我一起走,你……愿意吗?” 易亭没有消化他说的话,又或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他不敢相信,一时竟有些语塞。李知荀见他如此反应,以为他在犹豫,故作落寞的嘆道:“没关系,不愿意的话也行,我只是随口问问。刚才那一剎那的生死抉择让我体会到了人生是如此的无常,有些话一定要在变成遗憾之前说出来,所以……” “我愿意!!” 易亭反应慢了半拍,突然激动的抱住了李知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又心疼的赶紧松开。 “我早八百年就做好这个准备了,可是你一直把我往外推,我还以为是你嫌弃我,介意我是男人。” 李知荀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嫌弃你,也不会再把你推开了。” “你这脑子总算开窍了!!!” “你说什么?”李知荀斜着眼睛瞪他。 “啊没什么没什么……”易亭吐了吐舌头一阵心虚,兴奋过头居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是说七哥这个决定太对了!” 李知荀慢慢收起笑容,易亭还以为他生气了,还想着再解释两句,谁知道他突然捧起自己的脸就是深深一吻。 途中易亭推开他,有些别扭的偏过头去,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七哥,我怎么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李知荀身子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这样正好,省的以后他们三天两头逼着我纳妃立后。”然后三下两下脱了易亭的外衣盖在两人头上,徒留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大臣们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柄刀 三尺一寸 我用它杀过很多人。 若伤人取命 他天下第一 论刻骨揉心 没有你锋利 ☆、结局二 翌日一早,怀城又重归于平静,持续了三天之久的风云雷电终于在这个晴朗的早晨化为乌有。 连眉早早的开门迎客,坐在柜檯里托着腮发呆。听说昨晚平西王的人本来可以逃脱,但是因为沈清沉突然倒戈,把能调动五万南山军的兵符给了七王爷。不管怎么样,结局是好的。至于沈清沉为什么突然转了心性,应该是主子的功劳吧! 连眉长长的嘆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像个神婆一样神神叨叨的往大厅上陆玠的一副画像拜了三拜,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 莫绛装作不经意的从她身边走过,听到她在一本正经的祷告:“谢谢主子!祝主子早日抱回美人,造出小人,哦不,造出一堆小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玠正在和夏王谈事情,突然一阵阴风吹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夏王忙吩咐下人为他抱来一个暖手的香炉,陆玠狐疑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拾鸣魏惬意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十分的享受:“你们两个经过千难万难,总算团聚了,朕这个做爹爹的也算放下了一件心事。” 陆玠翻了个白眼,十分的不满:“您就得了吧,我父王才不会像你这么坑我。冰玉蟾蜍都为阿彩寻来了,聘礼居然还要再加一万两黄金,你摆明了就是坐地起价,变相敲诈。” 夏王偷偷沖他睁开一丝眼fèng儿,然后又眯上,捋了捋鬍子道:“你不给也罢,我闺女有的是人要。前两天丞相家的长公子说甚是中意小彩,小彩出走的这两年里十分的思念她,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让朕一定要替他做主把小彩赐给他……” 陆玠一听急了,把柜坊的通行令往桌子上一拍:“行行行,给你,给你还不成!!快告诉我阿彩到底在哪!” 夏王脸上露出一抹jian诈的笑,把令牌塞进袖子里,大手往门外一处红墙黛瓦的宫殿一指:“诺,明珠宫,你要先……哎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陆玠哪还有空理他,早就飞一般的往明珠宫而去了。 到得明珠宫外,陆玠理了理衣袖,竟然有点莫名的紧张。他在门外偷偷张望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东杜正好从药膳房里端药回来,远远看见这么一个俊美秀气的小公子在附近转悠,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来我明珠宫有何贵干?” 陆玠回头,礼貌的对她鞠了一躬,眼睛还在四处搜寻:“在下前来找彩公主,不知公主现在何处?” 东杜见他衣着精緻高贵,举止气度不凡,试探的问道:“不知公子可是来提亲的人?” 陆玠愣了一下,点头道:“正是。”这老头儿嘴还真快,这么快就说出去了,本来还想给阿彩一个惊喜呢。 东杜沖他眨了眨眼,嘻笑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公主。” 一进卧房,东杜手舞足蹈的说道:“公主!公主!你猜是谁来了?” 拾彩从半死不活中惊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怎么?陆哥哥来了吗?” “不是的。”东杜摇了摇头,“是那个前些天我跟公主提过的丞相家的大公子,他真的来跟您提亲了!” 拾彩一听,又有气无力的躺倒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露出半颗脑袋:“我不是说了吗?以后除非陆哥哥来,其他的任何事都不要和我禀报。” “可是这是公主的终身大事呀,东杜不敢怠慢。” “你主子我早就私定终身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去去去,赶紧把那人轰走!” 东杜瘪瘪嘴,极不情愿的退了出去,觉得公主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着实有点脑子不转弯。和那个姓陆的一别就是这么多天,就算人实在是忙的没空过来,至少也稍封信过来吧,可是他却倒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怕不是躲在哪条花街柳巷里落得个快活自在。 她望了望还在等她回復的“大公子”,不禁瞧的有些入迷了,甚至还替他感到惋惜。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哎,可惜…… 陆玠见她出来,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怎么样?阿彩她……” 第71页 “对不起了公子,我们公主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陆哥哥,别的男人他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就算是丞相的儿子也不行。” 陆玠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原来是把他当成那个什么大公子了。可转念一想,阿彩对他如此痴情,他却总是没有照顾好她,心里觉得又甜又痛。 东杜见他眼眶红红的,心道这大公子果然十分喜爱自家公主,听到公主早已心有所属居然还哭了,不由自主的生了恻隐之心。 “那个……大公子”陆玠抬头看着她,她继续说道:”你若是真想见我家公主一面,等一会我出去之后,你再去敲门,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不然公主会打死我的。” “好。”陆玠失笑,又鞠了一躬表示谢意。原来他在这丫头眼里印象这么不好吗,看她十分得意雀跃的表情,仿佛巴不得他这个冒牌的大公子把她家公主给拐了。 东杜满怀寄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吾将降大任于公子”的样子,然后偷偷摸摸的顺着墙根熘走了。陆玠笑着摇了摇头,深唿一口气,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屋里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进来吧,你这丫头从来都是冒冒失失的,什么时候学会敲门了?” 陆玠推门入内,站在床边望着她露出的小半颗脑袋,静静地不说话。拾彩翻了个身,脸朝向里:“那个什么大公子走了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放人进来,你要知道,我可是有夫之妇的人,最好还是和陌生男子避着点,不然我家西厌妹妹该生气了。” 陆玠忍笑意忍的十分痛苦,右手握成一个圈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我这才刚下完聘礼,倒是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成亲了。” “……” 被子里的身体僵了一僵,没有说话。 “怎么?不是嚷嚷着我是你夫君嘛,现在我来了,你却还要躲在被窝里?也好,为夫这就来被窝里与娘子相会。”陆玠一边说着一边跪坐在床上,伸手就要掀她的被子。 “别动!!!你要是敢掀被子我这辈子都不见你了。”被窝里的拾彩突然悽厉的叫了一声,死死的攥住头顶的被角压在身下。 这么羞耻的话居然被当事人听见了,我看还是把自己闷死在被窝里算了! “好,我不掀,不掀。”陆玠举起双手退让,站到离床边远一点的地方。想到她刚才说自己是有夫之妇的人,忍不住又出言笑话她:“没想到半个月没见,阿彩你都有这样的觉悟了,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有夫之妇,羞也不羞?” “你,你还取笑我……”拾彩重重的往床上砸了一拳,气愤的吼道。 陆玠觉得她说话的语气不对劲,又重新坐回床边,不安的问道:“阿彩,你哭了吗?” “……” “我,我不是笑话你,只是因为太高兴了,高兴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所以忍不住就多说了几遍。”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谁知道刚才还一副宁死不屈谁掀被子跟谁急的拾彩,听完他一番笨拙的解释又自己从被子里跳出来,把他抱了个满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半个多月没见,她瘦了,脸色也差了许多,但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透澈,让人无端的生出一股保护欲。 “不许你高兴!!” “好,我不高兴,都听你的。” 陆玠紧紧的抱住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疼的是他又一次把她弄哭了,好笑的是他居然觉得她耍小脾气的样子是如此的可爱。 完了,他一定是生病了。曾经就算是杀人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现在却为了这么一个女子牵肠挂肚。看来他的确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我都自己巴巴的贴上来了,你居然还不高兴!”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只要你说。骂我你能消气我就听着,打我你心里舒服点我就挨着。再或者,我们再做点其它让人高兴的事情,你看这样行不行?”陆玠顺势诱惑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不怀好意道。 拾彩这才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骂他流氓,双手还在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好像觉得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飞走似的。 “你刚才说,你向谁提了亲?” “除了你还能有谁?这次你可不能又逃婚,丢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陆玠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又?”拾彩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逃出王宫的吗?就是因为我来提亲你才逃走的呀。” “可是不是说我是被逼婚的吗,如果提亲的人是你的话,我应该求之不得才对呀,干嘛还要逃走?难道因为……我们是兄妹?” 陆玠耸了耸肩,一脸茫然:“可我们不是亲兄妹呀,你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这时门外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正是刚才乱点鸳鸯谱的东杜:“因为当时王上根本就没告诉您提亲的人是谁。” “原来是这样。”陆玠高兴的笑了,一排雪白的牙齿晃的拾彩心神不宁。“当初听你逃婚的时候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呢,以为你把我忘了,又或者是另有新欢了。” 拾彩内心觉得有些愧疚,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的确是把他“忘了”。对于他们的过去,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问,只能让他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回忆。 “对不起啊,西澈。” “什么?”陆玠歪着头看她,眼睛里面有光在流动。九年了,她终于再次喊了自己的名字。 “过去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没关系。”陆玠打断了她,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迴风林秀竹。我很早就想带你回去了。那里是当年从南歧死里逃生的百姓们重新建立的一个家园,有很多我们小时候认识的人。风景很是漂亮。” “有山吗?” “有。” “那……我要盖一间小木屋。” “好。”陆玠宠溺的笑笑,满口答应。 “我们再去一趟雀山,把小巴也接过来。” “好。” “我还想要开一家客栈,如果有外人来的话可以给他们住。客栈要坐北朝南,红色的牌匾,烫金的字,二十有六个客房,我当拨算盘女掌柜,还有一个后院,种满各种花糙。” “好。” …… (初版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精神病院》预收: “精神病”受 x 冷淡医生攻 文案: 宁欢喜因为知道了公司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封口,被boss伪造成神经病送往精神病院,与医生斗智斗勇,开启了一段证明我不是神经病的艰难之旅…… 第72页 五年后,欢喜终于摆脱了精神病的头衔,不甘心于就这么被boss戏耍,准备诱惑他的主治医生帮他打boss升级,走上人生巅峰。 谢净云无奈的望着借酒上门的他,沉吟道:“復仇的事情,我可以的帮你,但是……你先别脱衣服。” 进作者专栏可见,请喜欢的姑娘收藏支持! ☆、番外 永昌元年,十一月三日。 正值隆冬,四国之内早都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烤红薯的老爷爷是这个季节最受孩童们欢迎的人。他不用走,只需拢着袖子避在一个挡风的角落里,孩子们动动鼻子,就能自己顺着香味儿寻过来。可是寻过来又没有钱买,只得眼巴巴的望着,瞧着可怜兮兮的。 要说照以往十几天的情形,汤爷爷准是又忍不住把烤好的红薯都拿出来分文不取的分给他们吃了。可是今日他忍住了,因为他要攒喝喜酒送礼的钱,所以不能再把红薯白白的送出去了。旁人的婚事他可以省省或者不去,但是这杯喜酒,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喝的。 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竟然混到了如此地步,汤爷爷不禁觉得汗颜。真不知道自己两个月前是怎么想的,就因为跟阿随吵了几句嘴,居然一气之下离开当铺出走了,害的他现在只能靠卖红薯过日子。 回去吧,拉不下脸面;不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实在难受。而且要是被公子发现了,少不了把他一顿数落。汤爷爷为难的往地上剁了两脚,好不凄凉的裹紧了身上的小棉袄。 “咕咕噜噜……” 一群孩子左等又等还不见汤爷爷派发红薯,急的肚子都响了,舔着被烈风吹的发紫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围着炭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面放着的热乎乎的红薯,好像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又隔了许久,汤爷爷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壮着胆子试探道:“爷爷,我们都准备好了。”言下之意,您怎么还不发红薯呀? 汤爷爷没有说话,转过头去不看他们。一个小女孩举起了手:“奥我知道了!一定是我们这些天吃红薯都没有给铜板,爷爷生气了。” “可是我们没有铜板呀。”又一个女孩小声说道。 “咕噜咕噜……” “好饿啊。” “……” “唉,行了行了。来,拿着吧。”汤爷爷实在听不下去了,牙一咬,把红薯挨个用纸包好递到他们手中。 孩子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唿雀跃的声音,接过红薯连连道谢。汤爷爷慈爱的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唉声嘆气的推着空车子回去了。 明天吧!明天一定不能再纵容他们了。 可是距离婚期就只剩下两天了……古人常说流年偷换确实不假,连公子都到了该有家室的年纪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准备份大礼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汤爷爷露出一抹jian诈的笑意,兴奋的搓搓手,迫不及待的等着看好戏了。 ……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出意料,汤爷爷还是一个铜板儿都没有卖到。今日他早早的就收摊了,拎着还剩下不少的红薯,喜滋滋的赶去了云天山庄。 此时的云天山庄,已经是彩灯高照,一片欢天喜地了。大红绸缎在绣女的巧手下摇身变成了一朵朵鲜艷欲滴的牡丹,悬挂在山庄入口的门楼上,沖前面路上的行人频频招手,惹得他们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婚礼按照陆玠的意思,没有发邀请帖,但凡风林秀竹的人都可以参加,所以今日前来贺喜的客人非常之多,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为了让他们能够在山庄里有序的找到座位,拾彩命人连夜赶制了上千个小木牌,所有客人在进入山庄之前,都要先在门口排队领属于自己的号码牌,然后再去找对应的桌子。 由于拾彩和陆玠本就是一家人,于是便省去了迎亲的步骤,中间空出来了不少的时间。这时距离开宴的时间还早,客人们都在不慌不忙的排着队,没有一个拥挤叫嚷的。 山庄内不时传来隐约的珠曲妙音,再加上树枝上系了无数条缥缈的红绸带,盪阿盪的晃得人也跟着轻飘飘的。就算是在冷冽刺骨的寒风下吹着,也能像沐浴着春风一样教人心魂俱醉了。有年纪轻的女子手捂着脸颊尖叫连连,感嘆此生若能有一次如此排场的婚宴那就死而无憾了。 此刻汤爷爷也夹杂在人群之中,一脸享受地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和着那不知名的曲调轻声哼唱了起来。怀里的烤红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惹得附近的人不时的回头向他张望过来。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他取木牌了。那小厮先是拿了一个红木牌,瞅清他怀里抱的是红薯的时候,又换了块黑色的给他。 汤爷爷看他把木牌换来换去,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啥么意思?老头子就不能用红色了?这黑色看着不好,我就要红色的。” 小厮也不着急解释,笑着问道:“您是汤爷爷吧?” “你怎么知道?” “主子说了,如果看到一个抱着红薯脏兮兮的老头过来,就给他黑色的木牌。这黑色木牌所对应的喜宴都是主子的熟人,红色的是不熟的人,所以这红木牌您要不得。” 汤爷爷听罢一愣,心道:原来公子早就发现自己来这里了,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定害怕自己又逃跑了。他这么暗戳戳的派人留意着自己,肯定是阿随写信告诉他他离家出走了。这个小子! 汤爷爷理清了思路后皱着眉头接过木牌,昂着下巴半眯着眼,一脸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小伙子,我看着你怪有眼缘的,劝你还是早点另立门户吧。你家主子他呀……忒滑头!” 小厮听见他掲自个儿主子的短,也不见恼,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多谢爷爷提点!” 汤爷爷沖他眨了个眼,满意道:“小伙子上道!我的话可要记住了啊。”小厮点头如蒜捣,汤爷爷这才笑容满面的走了。 一路上拿着牌子询问了好几个山庄里的下人,这才找到了喜宴的位置。要说这山庄还真是大,一千多号人涌在里面却丝毫不显拥挤,布局别出心裁,格调也很是大气。汤爷爷环顾了一圈,不住的赞嘆:“公子可真是有钱!” 山庄偏后方一处僻静的阁楼里,人明显比前面少了许多,但热闹的气氛却丝毫不减。数十盏精美的六角灯上画着一对对胖乎乎的福娃,院子里下人们进进出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拾彩穿上夏王特地为她定制的双蝶云形千水裙,在陆玠面前转了一圈,满心欢喜的等着他的评价。陆玠瞧的眼睛都直了,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心道这哪里是人嘛,简直就是落入凡间的花仙子。 拾彩噘着嘴好笑道:“瞧傻啦你,倒是说句话呀?好看不好看?” 陆玠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好看,像……像只鬼。” “像……鬼?你确定你这是在夸我?”拾彩哭笑不得的反问道。 第73页 陆玠好像也察觉了这样形容有些不太对劲,呸了两声又补道:“我的意思是说人间无此殊丽,非仙即鬼。” 拾彩笑弯了眼睛,扑在陆玠怀里:“这还差不多。”目光无意间瞥到整齐的摆放在屋子里的整整八大箱嫁妆,又感慨的说道:“你还别说,老头子眼光还真不错,挑的衣服一件比一件漂亮。他还特意差人告诉我,说这八箱嫁妆里有两箱是宸妃送的,看来她也不是那么讨厌我。” 陆玠冷哼了一声,义愤填膺道:“辰妃会送你嫁妆?肯定是老头子在卖你人情呢!那个歹毒的女人此刻不在背地里扎小人诅咒你就算是好的了。” “诅咒就诅咒呗,反弹!”拾彩笑着说道。 “反弹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她说的话如数的奉还给她自己,这样她就诅咒不了我啦!” 陆玠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似乎学到了一个神奇的技能。两个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小姐,吉时快要到了。请公子先出来吧。” 陆玠握住拾彩的手,依依不捨道:“那阿彩,我就先走了,一会儿礼堂上见。” 拾彩笑着打开他的手,催促道:“快去吧,一会见。” 等到戊时三刻,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礼堂。傧相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两句夫妻对拜早已经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唿声。 陆玠开心的攥紧拾彩的手,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等这一天等到实在是太辛苦了,虽然过程曲折,但是幸好,他没有放弃。 拜完天地后,陆玠把拾彩送进新房,然后又返回到喜宴上来祝酒。 白凝最先看到他,拉着沈清沉走了过来。陆玠对沈清沉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把白凝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你明知道我不欢迎他。” 沈清沉端着酒杯晃了晃,笑着说道:“我可是都能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了,我就是不欢迎你,你快点走。” 白凝对沈清沉使了个眼色,沈清沉敛了笑意,双手举起酒杯正色道:“沈某今日是特意来给陆……陆哥哥道歉的,还望陆哥哥原谅我曾犯下的过错。” 陆玠一脸惊恐的指着他,不仅声音抖,连手指头都在抖:“你,你叫我什么来着?” 沈清沉还在举着酒杯,故意吊着嗓子噁心他:“陆哥哥……” 白凝在一旁笑的十分灿烂,用手圈住陆玠的脖子摇了两下:“陆哥哥,你看清沉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就原谅他了吧。” 陆玠还没有从那句油腻的“陆哥哥”中回过神来,怔愣了片刻后道:“你,你们先吃着,我去别的桌看看。” 白凝朝沈清沉挤个眼,小声道:“这就是原谅你啦,还不快谢谢陆哥哥。” 沈清沉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陆哥哥!” 陆玠恶狠狠的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敢说那三个字,我立马让人把你赶出去。” 沈清沉连忙抿住嘴巴,呜哇呜哇的说道:“知道了陆哥哥。” 陆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抬腿就跑。沈清沉追在后面又是一躬:“陆哥哥您慢走哩!”陆玠又是一阵恶寒,脚底抹油似的,赶紧逃离了这腻死人不偿命的犯罪现场。 刚跑出没几步,他又突然停了下来。不对!这气氛……还以为只有沈清沉在发神经,敢情今天他请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瞧瞧假山旁的那一桌,李易亭穿了一身十分妖气的桃粉色,时不时的对着他身旁的一位黑衣人搔首弄姿,惹来许多人异样的目光。而那黑衣人却不为所动,从脚跟武装到头髮丝,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住的为李易亭提从肩膀上滑落的披风。那眼神,怎么瞧怎么觉得熟悉。 还有花园里的那一桌,连眉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不停的灌自己酒,抱着莫绛又哭又笑。这也不算奇怪,连眉那丫头本来就神神叨叨的,可是今天居然连莫绛也在哭,还是仰天长啸的那种。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丧事呢!就算是为他成亲而高兴那也不用这样子吧。 更更奇怪的是另一桌,斐然、匡颜、白爷爷、汤爷爷,还有众多寻影阁的弟兄们,不知道什么妖风把他们吹到一起了,而且还都一脸阴嗖嗖的望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我看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汤爷爷本就在留意着他,一见他要走,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嘿嘿笑道:“公子,我们这桌押了注,堵你今晚吃不着肉!这个数。”汤爷爷说着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陆玠一听,气的头顶冒烟,真恨不得把这一群狼心狗肺的傢伙绑着烤了。这算哪门子同生共死的兄弟嘛,居然在他新婚之夜赌自己圆不了房! “斐然!匡颜” “在!”斐然和匡颜一个激灵,从那一堆人里站了起来,惶恐的解释道:“属下没有背叛主子,压了主子能吃着肉。” “压多少?” “十,十两。” “好哇!爷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公子西厌,就值十两?”陆玠听他们这么一说更是来气,上去就要抓着斐然打。 匡颜连忙帮斐然拦下,斐然躲在匡颜身后可怜巴巴的说道:“主子,这铁板定钉钉的事,我们压多少就是输多少……” 这下陆玠的脸更加绿了,指着他们的鼻子叫到:“你们等着,爷这就去吃给你们看!”说完便大步流星的朝婚房去了。 汤爷爷坏笑着对众人使了个颜色,大家心领神会的偷偷摸摸的跟了上去。 新房内,本来该羞答答的坐在床边等着新郎来挑红盖头的拾彩,正一脸怒气的翻着一本书,红盖头也不知道被掀飞到哪去了。两只眼睛燃着熊熊火焰,仿佛能把那簿薄的纸点燃了。 陆玠悄悄在门外观察了一会,觉得气氛不对,心里把那群坑人的损货挨着骂了个遍,然后才故作轻松的干笑几声,推门走了进去。 “阿彩,你看什么呢这么认……” 这“真”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他硬生生的咽到了嗓子里。刚才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书嘛,分明就是个帐本,而且是绝对不能让阿彩看到的一本帐本。 这帐本怎么到她手里了? 陆玠这个人虽然年纪轻,但是起步早,在商场里也算摸爬滚打了六七年,四国内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商人跟他都有点交际。这认识的人一多了,有求于他的和奉承他的人也多了,往他手上塞的礼物也就变得多了。而他作为一个年轻气盛又没有家室的风流公子,收到的礼物可想而知,都是各位商老闆殚精竭虑从各地挖来的绝色美人。另外这商道又讲究一个有来有往,陆玠为了便于记住哪些人送了他东西,以后好还人情,所以就让下人们把那些姑娘都记在一个帐本上。 第74页 可谁曾想,这本帐本如今居然到了阿彩的手里。一定是汤爷爷给的!知道这帐本放在哪儿的除了他没有别人。这个老头子! 他虽然他从来没有碰过那些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有这么一个白纸黑字的证据握在她手里,到底觉得有点心虚。早知道他就不该让下人们记的这么详细。 拾彩没有理他说了一半的话,继续翻着帐本。过了好一会,才啪的一声把帐本合上,斜睨着冷汗涔涔的陆玠,阴阳怪气的说道:“怪不得第一次在雀山见你的时候,你说你见过的女人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我还当是开玩笑,却原来真有其事!” “你听我解释啊阿彩……” “解释什么?这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隆昌二十八年三月,山西杨大人送美人两位,曰瑶姬、青媚。啧啧,瞧瞧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绝代佳人。” “……” “还有浙江陈大人送歌姬一位,曰妙音;山东刘大人送舞女十八位,哟呵,这位还真是大方!舞女叫什么来着,曰白芷、离香……” “可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真的,阿彩你要相信我。” “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你。”拾彩假装愤怒的大吼一声,把帐本往他身上摔去,一只手指向窗外,人却望着他笑,“这都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当然可以信口胡说,反正也没有人来揭穿你。亏我在夏老头那还为你守身如玉,早知道我就先跟大公子……” 陆玠本来担心她不相信自己,又害怕她真的生气,却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这是在跟外面的人演戏呢。 这种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好。 陆玠觉得眼眶有些湿湿的,嘆了口气走上前来抱住她:“阿彩,谢谢你。” 拾彩也伸手反抱住他,小声道:“关于这件事你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就是上次我跟踪你的时候。所以这次我选择相信你。” 陆玠深唿了一口气,紧张的握住放在拾彩腰上的两只手:“阿彩……” “嗯?” “我……” “怎么啦?扭扭捏捏的,快说。” 陆玠攥紧了拳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我爱你。” 拾彩一下愣住了,过了很久才笑着说道:“反弹!” “什么?”陆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头呆脑的问道。 “我说反弹,反弹,反弹!!” 陆玠这才想起方才她们在后院说过的话,笑的跟朵花儿似的,一把把她横抱起来:“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要不要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拾彩把脸埋进他的胸前,感受着那温热有力的心跳,心里也有一丝兴奋和期待,但还是口是心非的骂道:“流氓!” 陆玠笑着扒了她的衣服,朝窗外大喊了一声:“这流氓的恐怕不是我吧,而是偷偷摸摸窥看别人洞房的人!” 窗外十分给面子的传来一阵闹笑,大红蜡烛顿时在窗户纸照出十几只人影:“爷您歇着吧,咱们就不打扰了。” 陆玠砸了一个枕头过去,笑骂道:“那还不快走?” “这就走,这就走。” 陆玠侧着耳朵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放心的松下了帐幔。蜡烛被吹灭,银色的月光无声的从窗外爬了进来,落下了一帘□□的幽梦。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