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说他不洗白[重生]》 第1页 《反派说他不洗白[重生]》作者:蔷薇覆盆子【完结】 文案: 刚穿进书里的时候,乐遥觉得自己是个主角,毕竟穿越这种事情,普通人哪能遇到? 然后事实告诉他,他是一个大boss。 这没关系,反派现在很流行,乐遥就要做那朵炸烂别人整个世界的烟火。 然后他死了,还没大战三百回合就轻易的被主角捅了。 乐遥悟了,小说害人不浅,原来他只是个炮灰。 炮灰乐遥心如止水,决定下辈子一定安心当个路人甲。 结果他重生了,重生成了主角的小徒弟。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一看就是天选之子,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不了不了,在下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除了有点倒霉,没什么特别的了。” cp:顾陈沧×乐遥 排雷: 白切黑vs黑切黑 神经病偏执黑心攻×暴躁与温柔并存口是心非受 假相爱相杀,真青梅竹马 攻受三观炸裂不是什么好人,主角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 主受,1v1,he。 内容标籤: 强强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遥、顾陈沧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重生 中心大陆,西南边陲小镇。 正是日落黄昏时分,即使是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也没什么人,显得有几分荒凉。有孩童妇人三两走过街道,整个小镇沐浴在柔和的晚霞下,温柔恬静。 这是一个有些偏僻的乡镇,人口不过才几万,镇上的人自给自足,活的也算惬意。 然而话虽如此,与外界消息不大相通,到底有些不方便。于是几十年前,管辖这片的修仙门派设了一个邮使,定期沟通镇上与外界的消息。 这日,人们还像往常一样慢节奏的生活着,一串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却突然打破了这份悠闲。一个穿着褐色皮革外衫的男人一边骑马飞驰而来,一边高声呵斥:“让开!都让开!” 边上的大人惊叫着将街上正在玩耍的小孩们抱走,骂人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路面就只剩马蹄扬起的灰了。 “这么急着干什么!去木府的路就几步,差点把小孩子给踩着!”那人对着邮使的背影气不过,大声嚷道。 这些沟通镇上与城里的邮使,每一次都只是将消息传给指定的统治者木府,再由木府来将消息转诉给所辖的人们。 这么急的情况,上次还是在三十多年前,魔教教主乐遥,屠尽边城上万人的时候。也不知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惊天的大消息。 这人一边摇头一边想着,而那边邮使还没下马,就对着来门口迎接的木老爷高声道:“魔教教主!魔教教主死了!” “死了?你说那个魔头死了?!”木老爷一愣,反应过来后,声音里是毫不加掩饰的激动和兴奋。 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几年前那魔头乐遥开始不加节制的作恶以来,周遭百姓无人不身陷惶恐之中。这里虽地处偏僻,但木老爷也是每天都忍不住的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那魔头就看上他这几亩三分地了。 现在他死了,真真的大快人心! “高大人!这!这消息可属实?!”木老爷满脸红光,激动万分的再次问道。 “当然属实!我家掌门和长老们,可是亲眼看见他被青岩道人刺破了内丹,直接掉下了无云崖!无云崖那地方,下面可据说直接就是黄泉!” “好!好!好!” 木老爷连道几声好字,心里是一阵阵安心下来的痛快。他乐呵呵的笑,与信使二人在门口畅快的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木府西边偏僻的小院中,原本躺在床上没了气息的少年,心脏突然又开始跳动了。 乐遥刚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艷丽的红光。 大红色的丝绸帐子围绕在床的一圈,透进来的光也俱是红色。乐遥平躺在那里,尚沉浸在内丹被刺破的痛中,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已经下了黄泉,正在被炸油锅。 但是外边很快就传进来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有女声在外朗声喊道:“凌少爷,我们能进来吗?” 还没等乐遥回答,门就“吱呀”的一声被推了开,一个男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低低的讥讽道:“喊什么呢,那傻子会回你?” 傻子?什么傻子? 乐遥刚想起身,额头勐地一阵发晕发疼。他忍不住的又躺下,伸手揉的同时,一大片的记忆袭了上来。 他现在不叫乐遥了,他叫做木凌之,是木家旁支只有十三岁的傻少爷。 有意思,他一介凡人乐遥,在穿越进书里做为反派boss死后,竟然又重生了。 只可惜,这回重生的身份就没有上个厉害了。 木凌之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偏偏自己还是个傻的,只得靠宗族救济。幸好宗族在地方的势力不小,可以养他一辈子,只是这衣食虽过得去,却也时常被堂兄与恶僕欺辱。 木凌之傻乎乎的也不会说,欺负着欺负着,一个多月前,堂兄突然就不欺负他了,还送了一个精巧的玉坠挂他脖子上,天天给他带好吃好喝的,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惜木凌之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堂兄突然对他好了,心里满是高兴,天天就只会对着他“呵呵”笑着傻乐。 第2页 想到这里,乐遥就有点头疼。 原主的记忆和身份都没毛病,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原着没有“木凌之”这号人物,甚至名字里带这三个字的都没有什么大人物。 所以这就是个白衣,他可以安心的用他的身份养老。 然而,他是怎么都不想去学一个傻子的。 这边,他正因为这重生的身份头疼,那边就有人一把掀开了红色的帘子,一瞬间屋里微弱的白光照进了红色里,乐遥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这人名唤天庆,长得一脸尖嘴猴腮,便是平日里欺负木凌之的那个恶僕。而旁边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圆脸少女,则平日里照顾木凌之良多,叫做春穗。 木凌之不喜欢对他冷言冷语的天庆,因此见到他也总是皱着一张脸,只有在面对春穗时才会继续傻笑。 “大少爷!起来吃饭了!”天庆将饭菜往桌上一磕,阴阳怪气的话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结婚,用什么红色帐子,娘们兮兮的。” 乐遥多看了他一眼。这人以前是伺候那些得力主子的,后来嘴巴不牢犯了事,才被打发来这破地方。他觉得自己有本事,因此心里憋着一股气,平日里对木凌之自然也没什么好声色。 而一旁的春穗倒是从小就在木府长大,对伺候傻少爷也没什么意见。 她站在床边一边挂上帐子,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天庆,凌少爷是主子,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他呢?”她说完就温和的看着乐遥,轻声道,“少爷,您快起来吃饭吧。” 乐遥的眼睛在天庆和春穗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他扶着床沿有些艰难的起身,刚站稳就嘴唇一动,嗓子里开始哼哼唧唧。 天庆扶额,嗓子尖了起来:“你他妈别哭!” 乐遥像是被吓住了,直接愣在原地,两秒过后,原本哼唧的声音没了,他直接“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只可惜他是光打雷不下雨,脸上半滴泪没有,眼睛却左右转着看四周。 木远之对木凌之好起来后,像是真的宠上他了,不仅仅是挂在他脖子上的这块玉,连屋子四角旮旯的地方,他都摆放了许多玉器。乐遥随意一看,成色对于他们这个层面的来说,还挺不错。 好一出迟来的兄友弟恭,他在心里冷笑。 木凌之虽说是脑子有毛病,但这幅身体却莫名弱的很。乐遥不过高声假哭了一会,就开始头晕脑胀。他被春穗扶到桌边坐下吼也就歇了下来,手拿着筷子一下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没一会就洒了一桌子。 傻子吃饭可不可能有多规矩,虽说浪费可耻,然而乐遥刚哭了一通,天庆是真怕了他。他把头别过一旁,装作没看见。 与他相反的,春穗却走的近了一些,轻声道:“您吃慢点,还有很多呢。”声音动作无不温柔至极。 等乐遥吃完,她再三确定吃不下了,这才收拾起桌子。 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吃完了饭乐遥有了些精神,却没有坐回床上休息。 红色蚊帐严密的围绕着床,从外看莫名有些像一个封闭的棺材。乐遥在凳子上坐了一会,看了看四周,从屋子角落里选了根摆放玉器的细长杆,抓着脚部用顶层挑起了白色的被褥,眯着眼瞥了瞥。 破旧的棉絮下,木凌之睡的这张床,床板竟然也被漆上了一层艷红色。红渗渗的木板像是被血染得一样,而纯白的被褥,看起来就像是给死人穿的寿衣。 他又看了看床底,顺手摸了摸床背面。 地上两滩暗红的的血已经干涸,像是用颜料撒上去的一样。而床底则打了一排铆钉,却根本什么都没镶。 乐遥笑了,又把被子铺了回去。 这屋子窗户开的低,还紧紧的关着,实在是闷得慌。他去把纸煳的窗户撑开,风吹进密闭的屋子里,带来一阵凉爽,屋外已经出月亮了,月光下一切都变的安静了几分。 等月上柳梢时分,乐遥就看见院子里有两粒白色小点,像坐了弹簧一样,一蹦一蹦的蹦过院子,跳过门栏,在地上滚着滚着,滚到了他的脚边。 两粒发着淡光的小米粒停了下来,乐遥弯腰把它们捧在手心,米粒的光芒瞬间亮了两分,似乎是在兴奋。 万物皆有灵,以一部分神魂引导出“死物”的神志,去看那些他本看不到的地方,是乐遥自创的,用于玩乐的小技巧。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落魄,而这个小技巧会帮得上忙。 乐遥闭上双眼,米粒的光芒渐渐融入他的手心,他的眼前由模煳到清晰,渐渐出现了米粒们“看”到的场景。 这两颗饭粒是分别黏在天庆和春穗身上的,在给他送完饭后,天庆笼着袖子左看看右瞅瞅,没一会就回去睡觉了。而春穗,在将东西送到伙房后,在花园那里偷偷摸摸的见了一个人。 她见了木凌之那位经常欺负他,最近却突然对他好的堂兄——木远之。 木远之见了春穗后,低声问道:“怎么样?” 春穗点了点头,说:“快了,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我有把他餵得很饱。” 木远之搓了搓手,眼中忍不住露出兴奋的光:“终于……终于快成了!” 他说着眉毛一撇,眼泪竟然快要掉下来。春穗趁他不注意翻了个白眼,又瞬间恢復温和的样子,柔声问道:“少爷,您快成了,那奴婢的事情……” 第3页 木远之扬唇笑笑:“放心,你帮了我娘,就是我的恩人。等那傻子死了,我就把你调到我娘身边,让你去照顾她,可好?” 春穗听得这话脸上一下子笑开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谢少爷!谢少爷!” 之后就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交谈了,两人分开的时候,跟着春穗的米粒有两颗蹦到了木远之身上,而其中一粒,则又顺着原路蹦回来了。 果然很有意思。 木远之的娘老来得子,对木远之也是千般宠万般爱,木远之有良心,于是母慈子孝无人不羡慕。 而现在他娘老了,快不行了,木远之自然捨不得,便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傻子堂弟木凌之头上。 这镇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钱人就那几家,多多少少带着点血缘关系。木凌之的娘,与木远之的娘,便是同一个太奶奶。沾上点血亲,做替死鬼也就更加合适。 红棺材本为喜丧,若木远之娘死了,按这边的规矩,便是用的红棺材。 这木远之不知从哪里学了换命的法子,给木凌之造了这么副棺材床,又在床底钉了铆钉,泼了公鸡血封棺,还在屋子里四面用法器摆了阵法,用坠子吊他身上当做阵眼。 木凌之天天睡在这副棺材里边,再硬的命也能给他渐渐睡没。 只可惜,木远之是道外之人,再照葫芦画瓢的摆弄,也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木凌之死是死了,命却没换给他娘,反而便宜了新死鬼乐遥。 “母慈子孝……”乐遥笑了。 他们母慈子孝了,却要其他无辜的人丧命,真是有意思极了。 “这么母慈子孝,我不成全一下你们,多说不过去。” 他说完冷冷一笑,弯腰将两颗小米粒放在了地上,换上了副温柔的表情,轻声对它们说:“谢谢了,你们的生命还有几个时辰,去玩吧,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是他一开始便给自己定下的规矩,虽说他可以无限剥削这些“死物”,可它们帮了他,他便理应回报他们,给他们自由。 虽然这份自由便如蜉蝣,只能有短短的几个时辰。 然而出乎乐遥意料的却是,这两颗米粒却没有离开,它们身上的光在一瞬间的耀眼后,又渐渐的黯淡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最普通的饭粒,一碰,便化为齑粉了。 “我……”乐遥愣愣的看着它们,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最后的时候,它们告诉乐遥,它们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要他好好休养神魂,不用再浪费在它们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 霸总他的小抠妻[娱乐圈] 若说娱乐圈哪位明星最穷,众人纷纷提名姜砚和。 出席活动,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一定会带走。裤子不小心蹭破了,下次见他缝好了继续穿…… 黑粉:你家珍珠这么穷,还是回去搬砖,别来混娱乐圈了。 粉丝:我家爱豆才不是穷!他只是节俭! 直到后来,姜砚和姜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不小心曝光…… 黑粉&粉丝:原来他不是穷也不是节俭,而是抠…… —————— 霸总沈宣墨总是因为经常去各种饭店学习菜餚而登上八卦周刊,众人纷纷感嘆现在的总裁真有情操。 沈霸总:砚砚我今天吃了一家菜,是你喜欢的口味,我想请那个厨子来咱们家做饭。 姜砚和:好贵,不吃了。 沈霸总默然:……算了,我去学。 ———————— cp:沈宣墨×姜砚和 隐婚的总裁&演员 闷骚可靠宠妻狂魔攻×又软又甜抠门美人受 同性婚姻合法背景 竹马竹马,甜甜甜,狂撒狗粮不要钱 第2章 换命 死物比活人要更有人情味,乐遥从很早前就知道了,所以他才更愿意养着这些朝生暮死的小东西。 夜已渐深,他把放置玉器的长杆又摆了回去,一切恢復原样后,乐遥又一头倒在床上睡了去。 一夜无梦。 五更时分,天还未见光亮,乐遥尚在熟睡之中时,又有两颗米粒回来了。 那两颗小米粒蹦到乐遥旁边,见他一动不动的,便把他的脸当做了玩乐的地方,来回的在脸颊上蹦蹦跳跳,直到把他给闹醒。 “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很严重的起床气,而且我还好梦中杀人。”乐遥打着哈欠眯眼坐了起来。 小米粒可不懂什么叫起床气,它们只想快点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他。两粒白点忽闪忽闪的蹦到了乐遥手心,又是一阵短暂的光芒。 昨天夜里天庆一觉睡到了天亮,而另一边,木远之在回去了之后,便去看了他娘。 木府正房的三少奶奶阮氏茹,虽已年过六十,然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她坐在桌边,见木远之进来,脸上浮现出了慈爱的笑容。 “娘,您感觉怎么样?”木远之坐到阮氏茹旁边,关切的问。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粒豆子般的煤油灯火来回跳动着。阮氏茹给木远之倒了一杯香茗,温和道:“感觉已好了许多,辛苦我儿了。” 第4页 木远之摇头说:“儿不辛苦,只要娘能好好活着,儿做什么都值得!” 阮氏茹看木远之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慰,她伸手摸了摸木远之的头髮,道:“再过几天就是花楹节,也是天神的生日,选在这一天获得新生,是最好的了。” “好!”木远之激动的说,“春穗那丫头也说了,那傻子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正好和娘您选的日子遇上,看来是天神也在帮助我们!” 阮氏茹对他露出满意的笑,温柔的轻声叮嘱:“你要记得处理一下春穗,这事除了你我外,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放心吧娘,那丫头的卖身契我已经转给城头那疯子了,等那疯子把她舌头一拔,她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乐遥的眉头挑了挑。 拔舌……看来春穗是不需要他动手了。 不顺杆打狗已经是他看在她虽然虚伪,但对毫不知情的木凌之而言,依然是种心理安慰的份上了。 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个。 天神。 乐遥记得原着小说的第一章便写了,这个世界只有天道,没有神。但是一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人,会使用巫术,也会信奉于他们妄想的神。 他所重生的这处木府本就靠近西南蛮族,阮氏这姓是这边蛮族常用的一个姓氏,看来教木远之作法的人便是阮氏茹,而阮氏茹,大概是和蛮族部落的巫女有所联繫。 乐遥又倒回了床上,望着红彤彤的帐子顶,对着空气吹了口气。 还是继续睡觉重要。 早晨□□点的时候,木远之又带着小厮,拎了一盏药汤来看木凌之了。 往常这个时间木凌之都是没有醒的,然而今天,那傻子却蹲在院子中的杂草堆里,背对着他们,扣扣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 “凌之,凌之?”木远之走进了些,背着双手喊他。 地面杂草少了一小片,乐遥脚边零散的放着几只草搓的糰子。 “哥哥!”地上的傻子突然喊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地上的草糰子都捡起,扔到了木远之怀里。 木远之下意识的接住了它们,他看了看这毛毛躁躁的一堆,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狗呀,小狗,汪汪叫的那种。”傻子对他傻笑着学道,“汪!汪!” 木远之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一坨坨的东西是狗。但现在离他的大计就只差一步了,得安抚住这傻子。他忍了忍额头跳得厉害的青筋,违心的夸道:“编的……真好,凌之的手可真巧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手巧。乐遥的眼睛眨了眨,觉得这木远之可真是个宝藏。想他当了魔教教主那么多年,每次问墨亦清他编的怎么样,那傢伙都是装作没听见。 “哥哥喜欢,凌之送给你好不好!”乐遥笑的真心,这还是第一个欣赏他手艺的人。 木远之觉得站他面前的人,今天笑的似乎有点不一样。木凌之依然是那副傻笑的模样,但他总觉得今天,他似乎没有那种又蠢又憨的感觉了。 没有那种感觉,也依然是个傻子。 木远之想大概是快成功了,他心理压力大的缘故。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把这几个草糰子递给了跟着的小厮,将药盏拿出来道:“凌之,哥哥今天给你带了好喝的汤过来,要不要喝?” 那傻子果然又恢復那副傻模样了,他露出大大的笑说:“要!” 等木远之从木凌之的院子里出来,已经快到了晌午时分。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木凌之屋里法器的摆设,再三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放心离开。 他刚走出院门,身后小厮就问道:“少爷,这几个草编的狗……” 木远之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蠢货,不扔留着给伙房加柴吗?”他说着从小厮手中夺过草糰子,直接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小厮点头哈腰的笑:“是,是……小的蠢,全靠少爷您指点……”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谁也没看到,那几个扔掉的草糰子自己伸了三根草做脚,又慢慢“走”回了乐遥屋里。 乐遥正坐在凳子上,手掌撑着脸,拿着根枯草划弄着桌面上的头髮。 这些都是跟着天庆的米粒刚才带回来的,乐遥数着数着就看到了自己走回来了的草糰子。 他的手指转着那根草玩,草糰子们就自己一步步蹦到凳子上,桌上,然后整齐一排的“蹲”在了他的面前。 乐遥唇角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用草尖从左到右点了点它们,草糰子们便像排练过一样依次动了动,圆滚滚的像在自豪的挺着胸脯。 “这个好了!”乐遥手中的那根草停在了其中一个上方。至少这个看起来长长的,不那么圆,多少也像狗一点吧。 他说着从脖子上把木远之给木凌之的玉坠取了下来,挂在了草糰子上。 玉坠的绳子有些长,挂在草上有些不伦不类。且它重量不轻,看着总有一种,它会把本就松垮的草糰子,给彻底压散的感觉。 然而被乐遥点出的草糰子却出乎意料的牢牢勾着它,它在桌子上转了一圈,蹦蹦跳跳的跳到乐遥的床上去了。 其他的几个糰子磨磨蹭蹭的却没动,看起来似乎是有点丧。 第5页 乐遥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草顶,歉意的说:“抱歉啊,我编织的不太好,好像只有它能挂住玉坠。” 几个糰子像是在抬头看他,它们彼此碰了碰,然后依次蹭了蹭乐遥的指尖,也一蹦一跳的到床那里了。 乐遥看着它们的背影,很认真的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好好学习一下手工了。 …… 阮氏茹想要开始新生的花楹祭是后天,越临近时间,木远之的情绪愈加激昂。晚上他向阮氏茹请完安后,躺在床上不断的想着此事。 现在正值月中,天上挂着一轮凸月,外面的地都被照亮了一片,就连室内,也因撑起的窗户而洒了一片月华。 木远之睁着一双眼睛颇有些失眠的倾向,他一会看着帐顶,一会又翻身看着室外,高兴的坐起又躺下。 屋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木远之的耳朵里似乎听见“嗡——”的一声闷响。他正想要转头看看屋外发生了什么,却在一瞬间发现,他不能动了。 像是灵魂被关在了一个等身制作的小匣子里,他感到了,有粗长的东西从上向下握住了他的身体,一边四个一边一个,像是人的巨手一样。 激动的心情在瞬间化为灭顶的恐惧,心脏依然跳动的飞快,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的眼角使劲的向窗户那边瞟,然后他看见月光下,几个草糰子依次滚了进来。 草怎么可能会走路!这不可能! 然而同时的,他的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拿别人的命去续命都可以,那么为什么草就不可以走路。 木远之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想大叫,却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那些草团们依次走到他的面前,明亮的月光下,木远之这才看清它们。 这草糰子他见过!就在上午的时候!木凌之把它们塞到了他怀里! 所以让他现在不能动的人,是木凌之?! 木远之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恐惧塞满心脏的同时,还有不可抑制的愤怒。 死傻子!你给我等着!等我能动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木远之恨得想咬牙,明明丝毫不能动,那些草糰子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害怕,它们一个个的都凑到他的眼睛附近,像是在低头看他。 粗糙的草做的“狗”,只有在挨得特别近的时候,他才发现木凌之真的有在认真的编。 所有的草团靠着他的那一面,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不少。一双双草做的眼睛,全都在无声的看着他。 空气安静的像是他已经聋了,秋天夜晚屋外的虫鸣声,鸟叫声,一样都没有。他像是被关进了绝对封闭的密室里,周遭只剩令人恐惧到绝望的寂静。 就在他要被这份死寂折磨的晕过去时,木远之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抓了起来,又放到了另一个地方。可是事实上,他一动也没动过。 但好在,随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移动,草糰子们终于蹦走了。 它们蹦到了木远之身旁,然后像蚂蚁一样一点点拱到他的身下,以一种非人的力道,把他搬了起来。 像是一群小矮人移动着一个巨物,木远之很不可思议的被他们搬上了桌子,从撑开的窗户移了出去。 他不知道它们的终点是哪里,花园里寂静无声,有巡逻的家僕路过他身边,他们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噗通”一声,木远之被扔进了河里。 要淹死了吗……木远之的心里只剩无尽的绝望。 然而,他发现自己没有窒息而死,他能够在水中唿吸。 而他的眼前除了河里不断在他身边游过的鱼,竟然还有……红色的帐顶? 他躺在了河底,亦躺在了木凌之的床上。 乐遥拿着一根头髮,看了看“平躺”在床上的糰子。 那糰子的全身凭空沁出一些小水珠来,把挂在它身上的,吊着玉坠的红绳都打湿了。 乐遥左看看又看看,把头髮放在了大概“脸”的部分。 他抱着手臂靠着床,轻笑道:“驾子延寿,只有点血缘关系的人,怎么比得上亲子呢?” 最开始时,古人祭河神便是用奴隶。再后来,他们用草编的刍狗代替了人。 木远之碰过这几条刍狗,它们便沾上了他的活人气息,与他有了联繫。而用来做阵眼的玉坠是木远之亲手给木凌之的,这本就沾上了他的一点因果,现在报应在他身上,也反噬的格外快。 便如邪门巫术中的扎小人,人与物是一体的。 乐遥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那根放在刍狗身上的,天庆的头髮,伸了个懒腰。 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床被他占了,今晚要去哪里睡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乐·手残·遥:我手工真的很好啦!qwq 第3章 母子 天庆是被人拍醒的。 女人的手有节奏的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脸,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薰香。天庆刚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年轻女人的脸。 “三、三……”天庆吓了一跳,骨碌一下坐了起来。 阮氏茹轻轻把他按回床上,关切的问道:“远儿,你怎么跑到下人屋子里去了,还穿着这身下人的衣服。” 第6页 远儿? 他正迷茫不已,便见旁边那个他经常仰视的,跟着阮氏茹的大丫鬟道:“少爷,您不声不响的失踪了一天,不知道三少奶奶有多着急。” 少爷?什么少爷? 天庆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这里不是他睡的下人的房间,反而像是……女人的闺房? 阮氏茹微微一笑,眼角瞟了那丫鬟一眼,丫鬟便识相的低头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阮氏茹目光沉沉的看着天庆,道:“远儿,今天是娘做法的大日子,你不知道你失踪了,娘又不能大肆去找,有多担心。” 天庆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道:“让娘担心了……” 然后他愣了一下,他好像已经带入到了……木远之的身份里? 他成了木远之?成了少爷?! 天庆的心脏怦怦直跳,鬼怪神话什么的,他也听茶楼老闆讲过很多次。难道是哪个过路的神仙觉得他命里不该做下人,帮了他一把? 这边他正胡思乱想,就听见阮氏茹问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娘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阮氏茹说着,明亮的双目看着天庆道,“娘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做法成功了,现在,你看娘的脸。” “娘、娘的脸……”天庆看着阮氏茹有些茫然的应道,他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 “已经没有细纹了啊!”阮氏茹却很快回答了他。她年轻的脸上肤若凝脂,满是笑意,不像一个保养得当的老人,反而像一个真正的二八少女。 “真是天神保佑,我原本以为那木凌之最多能换给我一半的命,没想到这么成功,竟然全部都拿了过来。” “命……命?”这话听得天庆心里又惊又惧,阮氏茹的眉头皱了皱,天庆赶紧道:“真是恭喜娘了!真是天神保佑啊!” 他的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换命?还是木凌之的?怎么回事?三少奶奶看起来年轻,难道是…… 天庆的身上冷汗不停的在流,他的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没和阮氏茹说几句,便从床上爬起要告退。 阮氏茹盯着他关门的身影,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木远之刚被其他下人背回来时她便检查过,没有问题,只是陷入了梦魇之中。然而现在…… 她从床底又拿出一只香,缓缓地燃了起来,白色的烟慢慢的钻出窗户,跟在了天庆身后。 天庆回到木远之房间后,便“砰”的紧紧关上了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梳理一下刚知道的信息,一只纸剪的鸟状物便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啊!!”天庆惊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别叫的这么大声,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木远之吗。”纸鹤张口说话了,声音尖细像是纸张在哗啦震动。 “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天庆吓得倒退了两步,背靠着床脚瑟瑟发抖。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你只用知道,是我让其他人,以为你是木远之的。”纸鹤呵呵的笑了一声,道,“不用太感谢我,好好享受你梦寐以求的少爷生活吧。” 天庆咽了一口唾沫,不敢说话。 纸鹤扁扁的身体在桌子上蹦了两下,道:“哦对了,虽然当少爷很爽呢,不过你也要注意一点,我能让人以为你是木远之,就也能让你死。好好做哦,做不好,可是会死的。” “做……做好?你、您您要我怎么做?”天庆大着胆子问道。 “这个嘛,自己想吧。” 要他好好做,却不告诉他怎么才算做的好。 天庆瞪圆了双眼,却又听纸鹤说:“顺便告诉你一句,阮氏茹已经在怀疑你了,她染了香跟着你,等我出了这屋子,你的一举一动便会被她看见。小心点,如果她知道你不是她儿子……呵呵。” 他今天刚听闻到阮氏茹的秘密,他又变成了她最疼爱的儿子,她可不会那么容易的放过他。 纸鹤又低低的笑了声,作势要飞走,天庆忙道:“等等!我……我变成了木远之,那真正的木远之呢?” “真正的他?你不是听阮氏茹说了吗?”纸鹤回过头,一双黑墨点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轻声道,“当然是,被阮氏茹拿来续命了呀。” “不可能!她明明说被续命的是木……”天庆剩下的话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木凌之。 他能把他变成木远之,自然也能让木远之代替木凌之去死。 如果是木凌之的话,真的有杀他的动机。 他平日里欺负木凌之,木凌之便把他变成木远之,让他永远只能提心弔胆的,在阮氏茹那毒妇眼皮底下活着。 阮氏茹母子想让木凌之来续命,他便让木远之来给她续,若她有一天发现是她亲手害死了儿子的性命,又不知会怎样。 天庆瘫坐在地上,心里只剩惧怕与凉意。 夜色已深,空气中吹过一缕冰凉的冷风。 乐遥看着桌子前不断跳跃的烛火,挑挑拣拣从桌面堆着的纸片里,选了一个四条腿的出来。这个是他剪了好久才剪出来的,应该很像了。 他把纸片平着靠近烛火,墙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影子。乐遥把纸片从下向上抽走,影子却依然在墙上,没有随之离开。 第7页 “成功了!我就知道我能剪好。”乐遥高兴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小心的把没了影子的纸片收进怀里。 他一把拿起包袱,正准备走,却突然又想起什么,去床上把那块玉坠从草团的身上拿开。 他看着玉坠笑了笑,这个成色不错,说不定能当不少钱。草团也随之蹦蹦跳跳的蹦起来了,乐遥转头看它,问道:“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草团望着他,摇了摇头。 乐遥瞭然的点头:“不舍家正常,你大概还有几天的寿命,在这里好好的玩吧。” 他说着从怀里扯出两条线来,手指绕来绕去,线一会就成了两个小圆坨坨。他把线递给了草糰子道:“我不在了也没办法帮你设障眼法,这几天你遇到危险了就扔一个,对付阮氏茹那种级别的还是没问题的。” 草团蹭了蹭他的手指,高高兴兴的收了下来。 乐遥笑笑,握着玉佩正准备转身走,却在床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符。 那符篆用极细的硃砂写就,本就十分的小,在红漆涂满的床上更是不明显。若不是烛火反光,他可能都不能够发现。 乐遥坐在床沿边仔细的看。符篆虽不是他所长,但到了他这个程度,多少还是晓得一些的。 然而这个符篆他却根本看不懂,甚至连是作什么用的都不知道。 如果顾陈沧在就好了,他精通于此,一定…… 乐遥脑子里刚起这个念头,就自嘲的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就算顾陈沧在,他也不会帮你看这是什么,只会再给你一刀。 乐遥翻了个白眼,看来他重生没这么简单,不过现在一切都是一头雾水,等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他想着便不再留恋的推开门向外走。草团在身后不舍的看着他,而黑影则从墙上一点点移动,跟在乐遥身后。 府里的下人像是看不见他一眼,乐遥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后门离开,等到了街上,黑影一点点从地上拱起,变成了一头黑色的大水牛。 乐遥躺在水牛背上,把包袱往牛角上一挂,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玉佩又接住,眼睛望着漫天星子的夜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他离开木府的同时,木府的正门被人敲响。一个穿着白色与青色相交织的校服,做道士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对着看守的人道了一声无量寿福。 “啊……仙人您请进!”看门之人忙做请的姿态,另一人很有眼色的向屋内跑,没一会,木老爷便穿戴整齐的出现在堂屋。 “仙人。”木老爷赶紧作辑道。 他们这里本就归修仙门派管辖,然地方偏僻,仙人离他们甚远,几辈子也见不着一个。现在见着了,自然是诚惶诚恐的招待。 这道人左手立于胸前,回礼道:“木老爷不必多礼,贫道千层雪,乃苍崖山逍遥门第三十七代弟子。我此番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仙人请讲!” 这道人顿了一下,眼睛轻轻垂下,又抬头道:“我算出木府有个公子,名唤木凌之,他与我师尊,有……师徒缘分,不知木老爷可否割爱?” 作者有话要说: 顾陈沧:我算出你命中该做我的道侣,不知你…… 乐遥:不愿意,听不见,滚。 第4章 弃婴 乐遥刚穿越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主角。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大学生,象牙塔都没走出来,跟风室友看了两本网文,结果就倒霉催的穿了进来。 穿书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一般穿书的那个才是主角。 这种想法一直到他后来,入了魔教才被打破。 其实那时乐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实里一十九年再加上穿来这里的上十年。二十多的人了,那个时候才真正的开始觉得,自己所有中二的幻想都是虚妄,他要长大了。 乐遥头枕着交叉放在脑袋后的双臂,嘴里叼了根路边随意扯来的狗尾巴草,闭着眼睛哼着歌。 老水牛一步步慢吞吞的走,他没有目的地,水牛便也四处闲逛,像头真的牛那样,遇到水和草丰美的地方,还会停下来吃一会。 天地很大,四海为家。 “要不……还是回魔教吧。”乐遥小声的自言自语,一骨碌从牛背上爬起。 他穿越的时候书还没连载完,也没说他乐遥一定会死,说不定他就能振兴魔教,干倒顾陈沧。 乐遥心里正雄心壮志,就听见耳边若隐若现的传来一阵婴儿哭声。 荒山野岭,周围是一大片杂草,十几米开外是一片树林的边缘,哭声便是从树林里传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地方,水牛便像知晓他心意那般,慢吞吞的向哭声的地方走去。 树林边缘低矮的灌木丛里,一只粉嫩嫩,长着薄薄一层细小绒毛的兔子,趴在枯黄的树叶堆上,发出类似人类婴儿的哭声。 乐遥眨了眨眼,眼中的小兔子就变成了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婴。 第一眼看出真实,第二眼才能看见伪装。 “半妖?”乐遥提起了小兔子的一条腿,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件质地柔软的衣服做襁褓,将黏在他皮肤上的细碎树叶渣滓吹干净,小心把他包了起来。 第8页 人与妖混血生出的孩子,会向强大的基因屈服,刚出生便会呈现出妖的状态。于是那些妖类为了保护混血幼崽,会在刚出生便会给他们罩上一层伪装,以此来欺骗人类的眼睛。 小兔子被乐遥抱在怀里依然在哭,不仅眼珠是红的,连眼圈都哭红了。 水牛又开始向前走了,乐遥左瞅瞅,右看看,笑道:“小兔子啊小兔子,你哭的这么厉害,你说我是把你烤了吃还是煮了吃,还是蒸了吃呢?” 小兔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下,哭声一下子勐地止住,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愣愣的望着他,嘴里还在不断的打嗝,眼角还挂着泪。 乐遥一下子被他逗笑了,他搓了搓狗尾巴草的尖,无数毛绒绒的小绿点便脱离了草杆,飘在了半空中,发着淡淡的光。 现在天还没有完全亮,这些绿光跟着他们旁边,像是夏夜里不断飞舞的萤火虫,小兔子的注意力果然很快便被吸引过去了。 他一边“哇哇”的咧嘴叫着,一边把不甚干净的手指放进嘴里,不断吧唧。 “是饿了吗?”乐遥戳了戳他的脸蛋,他现在也没有吃的,只能天亮了找个城镇。 这孩子是人妖混血,也不知是被人偷了丢失的,还是被家人给扔了的。 不过还是要找一下吧,是与不是到时候再说。 乐遥又扯了根草,手指编编绕绕,塞进了小兔子紧握的手中。小兔子“唔哇”叫了两声,松在外面的那部分草转着转着,就指了一个方向。 水牛的蹄子在地上踢了两下,转了个方向走了。 小兔子的家离他被扔的地方不远,可惜水牛速度太慢,乐遥当了两天的奶爸,才将他送回去。 他家坐落在一座城镇的最西边,红墙围了一个琉璃瓦宅子,像是京城里那些有钱人的大院子似的,是与这个城镇有些格格不入的富裕。 乐遥看了看屋子上空,这家不仅有钱,还种了许多树。这些树枝叶都茂密的不成样子,简直快要把整个富丽堂皇的房子都给遮蔽住。 他轻轻“唔”了一声,还是敲了敲紧闭着的木门。 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脑袋探了出来,小声问道:“是谁呀?” 这女人一张小脸柔柔弱弱,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像是随时会受到惊吓一样。 只那双普通人看不见的红眼睛,和怀里抱着的小兔子一模一样。 乐遥对她挥挥手,笑道:“夫人,我捡了个孩子,您看看,这是您家的吗?” 女人轻轻“啊”了一声,看了眼乐遥怀里的婴儿,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孩子被从乐遥怀中抱走,乐遥透过门望了一眼门内的风景,突然道:“夫人,小生路经此地,还没有歇脚的地方,不知可否打扰一晚?” 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犹豫的看了眼看乐遥,乐遥回了她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木凌之现年不过一十三岁,还是个小小少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确实有些危险。女人抿了抿唇,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屋内的环境,比起屋外能看到的就大了许多。室内绿植茂盛的像是进了原始森林,只一条小道通过树枝间穿行。乐遥牵着他的水牛,站在盖住半个院子的大树前,看了许久。 “千公子?”女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喊了他一声。 “啊!”乐遥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抱歉的挠头笑道,“玉姐姐不好意思,我看着这树,不知怎么回事就看入迷了。” 这兔子精姓玉,乐遥报了她一个假名,便忙不迭地的喊起了玉姐姐。 玉氏垂眸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道:“这棵树据说是很稀有的品种,想来千公子是没有见过罢。” “是呢,我是第一次见。”乐遥笑,“玉姐姐,这棵树看起来好大,有上百年了吧?” 玉氏也随他仰头看着这树,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这树守护了我们家好几十代,据说可以带来好运,因此他们……因此也在院子里种了好多树。” “是吗?”乐遥似笑非笑,将水牛拴在树上,蹦跳着两下到了玉氏旁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编的不甚好看的红穗子在小兔子面前晃啊晃,小兔子咯咯笑着一把将它捏在了手里。 “玉姐姐,这屋子里怎么没有人啊!”乐遥戳了戳小兔子的脸蛋,像是一个无知的十三岁少年那般,无意的问着。 玉氏的头低了低,轻声道:“我夫君他……他和他家人不住在这里,这里,只有我和小宝住……” 她的眼圈开始泛红了,乐遥忙道:“玉姐姐您别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乐遥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慰她,最后像是急的自己都快哭的样子。 “没关系。”玉氏抿唇勾了勾嘴角,说,“谢谢你帮我把小宝找回来,有了他我才安心几分,我去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吧。” 她说完就对乐遥笑了一下,抱着小兔子离开了。乐遥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眼这屋子里满园的植物。 这个院子,有意思。 他失笑一声,左看右看,找了一颗不那么茂密的小灌木,扯了几片绿叶子,抛在了空中。 第9页 植物茂密的院子里突然颳起一阵凉风,那几片叶子便随风被吹走,散落向四处。 兔子精虽然看起来像只兔子一样胆小柔弱,办事能力却挺强。乐遥不过在这里站了一小会,玉氏便又回来了,引着乐遥去了西边一个干净厢房。 晚上吃过饭,乐遥揉了揉好久没吃一顿正常饭的肚子,瘫在了床上。 好柔软不想再起来了,比起来牛背实在是太粗糙了。 乐遥打了个哈欠,撑开的窗户随之飘进来一片叶子。 他瞬间打起精神,伸出手叶子却没停在上面,反而一个劲的向他怀里钻,整个叶片都在瑟瑟发抖,乐遥似乎能看见它满脸qaq的样子。 “好啦好啦乖,不怕不怕,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了。”乐遥的手贴着它轻声安慰,叶子这才抖得幅度小了一些。 这个屋子确实如玉氏所说的那样,只有她一个人住。然而在屋子下的地窖里,叶子却发现了新的东西。 满地已经腐烂的白骨松松散散的堆积着,散发着难忍的恶臭。而最让叶子害怕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在地窖最深的地方,放了一个黑色的陶瓷罐。 那罐子像是厨娘用来腌菜的,体积并不大,然而在罐子上头,却连着一颗被人剜去双目,又割掉舌头的,秃顶的人头。 罐子里当然不可能长出一颗人头来,那只是有一个人,被做成了人彘。 饶是乐遥眉头也不舒服的皱了皱,他正准备结束看叶子的记忆,眼角却又看到在地窖边缘,还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头髮松散,双眼紧闭,一双微翘的眼睛下,分别长了两颗浅淡的美人痣。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与白色相间的衣服,安静的靠墙躺着,眉目清秀。 乐遥轻轻“哦”了一声,这一声左转右转,九曲十八弯。 突然想直接带着小兔子离开,怎么破。 乐遥翻了个白眼,怀揣着叶子推门而去。 屋外是舒朗星空,间或有高大的树木遮住些许,然而落入乐遥眼瞳中的,却是一片淡淡的黑雾,遮住了星空。 他曾经无比熟悉这片黑雾,在他杀了那一城的人后,它们伴随了他三十余年。 乐遥走到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大树旁,靠着他的水牛,轻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高大的树木传来一阵风吹树叶的“哗啦”声,一枝垂下的枝叶伸到了乐遥面前。乐遥挑了挑眉,一只手伸了上去。 这棵树已经有些修为了,基本已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乐遥伸手和他相碰,与他同感,看他所看。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昔日的场景。仍是这间宅子,然而不同于今日只有玉氏的冷清,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户人家姓易,在这个小镇也算大户人家了,做生意赚了许多钱,只是可惜子嗣一直不太旺盛。而到了这一代,独孙易生更是迟迟没有娶妻。 易家长辈为他操碎了心,她们听说西山上的土地庙祈愿很灵验,便带着易生去拜了。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土地显灵,几人回来时在路边遇到一名少女,一问,才知那少女父母早亡,为投奔亲戚来到此地,才知亲戚已经搬走了。 这少女长得可爱,看起来胆小害羞,却又知礼懂进退。易家长辈对她赞不绝口,而易生更是对她一见钟情。 这女孩便是那个兔子精,玉暖。 作者有话要说: 玉,就是玉兔的玉啦,我想想兔兔们肯定很自豪神话里的玉兔前辈吧,因此姓便用的玉w 第5章 玉暖 玉暖被带回来后没多久,就被易生娶进了家门,不过两个月,她便有了孩子。 如人类一般十月怀胎,玉暖的孩子哌哌落地,是个男婴,易家也终于有了子嗣。 然而没过多久,同镇的云家却找上了门,说易生与云家小姐有娃娃亲,无法,易生只得娶了云小姐。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更何况易生的真爱还是玉暖,玉暖就不应做妒妇。 树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气的记忆都出现了波动。一股酥麻感从树叶传到乐遥指尖,又直直抵达脑中,乐遥皱了皱眉,异样感消失,他深深的看了这树一眼。 回忆继续,不同于玉暖嫁进来时的低调,云氏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而来的。她是妻,玉暖是妾。 或许是这个刺激到她了,谁也没想到到了晚上,玉暖竟然当着易生的面,将易家上下老小屠尽。而易生本人,更是被她做成人彘,扔在了地窖里。 至于他们的孩子,玉暖也心狠的想要摔死。多亏了这树有了些修为与神智,才伸出树根救了他,用树叶包裹住,带飞向天边。 乐遥刚发现小兔子时,他的身下确实是一大片不常见的树叶,与这棵树身上的相同。 乐遥的眉头动了动,伸手解开了水牛绑在树上的绳子。玉暖的做法他不予评论,但小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片放在地上,纸片们很快向着一个方向走远,乐遥又掏出了一根红线,这红线与和下午他逗小兔子的穗子颜色一样。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带那孩子走。”乐遥似笑非笑道。 树叶突然剧烈的哗啦响着,乐遥没有管,红线被他扔向空中,乐遥闭着眼睛又一把将它抓住,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半透明的“白线”。 第10页 “白线”绕过绿植密布的院子,连向了一个地方。乐遥顺着线的位置走,没一会便到了东厢。 这是一间女子闺房,屋内打扫的干净整洁,充满人烟气。乐遥闭着眼睛“听”了一会,现在已经是深夜,这厢房里却没有人影。 他从窗台那里折了四根树枝,扔向了屋里。 还带着绿叶的树枝在离了乐遥手后,像是有了生命般在空中翻滚两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白线”牵引的另一方在床底,树枝们蹦着进了去,很快“抬”出来一个婴孩。 包着小兔子的襁褓依然是乐遥的那件,他的脸上沾了许多床底的灰,闭着双眼沉沉睡着。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穗子,另一只则放在嘴里,使劲的吮吸。 看来玉暖接过他后,直接将他扔在了床底下,并没有给他餵吃的。 乐遥小心的从树枝那里抱过孩子,吹干净了他脸上的灰,正将红线收入怀中,就看到道口拐角处走过来了几张纸片人,它们齐齐顶着一个包袱到了乐遥脚边。 “辛苦啦。”乐遥抱着孩子拎起包袱道,他依次摸了摸小纸片人的头。纸片人们蹭了蹭乐遥的手指,全都顺着爬进了他的袖子里,贴着他的手臂不动了。 月朗风清,乐遥牵着他的牛,怀里抱着小孩,身后跟着几个蹦来蹦去的树枝,开始向易家外走。 易家绿植茂密,大树正在门口,乐遥路过那棵树时,树再次哗啦啦的响了起来。 【你、你是要这么离开吗?你不除魔卫道,杀了玉暖?】 “不啊。”乐遥理所当然道,“我是个凡人,她杀了我还差不多。”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那样的惨案摆在你面前,你难道能够无动于衷?】 “能啊。”乐遥像看白痴一眼看了树一眼,“关我何事。” 【你、你你这懦夫!像你这样作壁上观的人!就是帮凶!】 乐遥停了下来,他的唇角还勾着,却不再说话,褐色的眸子里冷光一闪而过的。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几米外的路口处,一白衣娇小女子盈盈的站在那里,小声道:“千公子,你……是想要杀我吗?” 是玉暖。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还带着几分委屈。 “不啊,玉姐姐你是美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乐遥回头笑嘻嘻的说,“你们两个应该都发现了,我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还没入道呢,怎么杀人。” 【普通人会操控纸片?你这小娃娃,满口胡言!】 树好像生气了,整个院子的植物都开始抖动了起来。跟在乐遥身后的四根树枝突然跳到了他的前面,像是要为他挡住大树的怒气一样。 “千公子,易生一开始,也说是真心爱我的,可见你们人类的话都不可相信。”玉暖的声音依然是怯怯的,却又带着一股冷意。她说着手中凭空多了一根软鞭,与月光同样的颜色。 “玉姐姐,不要啊。”乐遥牵着他的牛三步并两步的躲到了大树的后面,大声求饶道,“你要杀就杀这树,是他害的易家没有子嗣,你才被易生祸害的。” 【你、你胡说什么!】 这大树一愣,身上的树枝尽数向乐遥袭来,却在靠近他半米的地方停下,像是畏惧着什么,再不能前进。 “啊,我忘记我身上还带了这个了。”乐遥像是突然想起来那般,从怀里扯出一根红绳,绳子那头连着一块玉佩,正是他从木家离开的时候带走的那块。 “这块玉佩的主人,可是杀了亲子为自己延命。”乐遥笑道,“释家圣物菩提树,是最厌恶这种东西的吧。可惜你道行太浅,还净化不得。” 【你、你、你怎么可能!】 菩提树不信邪般用树枝拼命的向前凑,同时叶子也疯了般剧烈的颤抖。然而除了树枝尖端被隐隐灼焦,半点变化也无。 “别抖了,有用的话早抖出来了。”乐遥靠着水牛,手心里翻出了一颗绿色的小种子,冷冷道,“就你这点修为,也敢在和我接触时,往我脑子里塞东西控制我。” 他的这句话像是掐住了树的脖子,树一下子没了动静。而那边玉暖将鞭子齐齐挽在手上,颦眉疑惑的问乐遥:“什么……菩提树,害的易家没有了子嗣?” 乐遥看了玉暖一眼,收起了笑嘻嘻的样子,正色道:“几十年前,易生的祖父贪图富贵,用后世子嗣和这棵树做了交换。可惜姓易的不争气,他不过才拿了两次气运,就让易家绝了后。杀鸡取卵的道理这树懂,你出山那天被他算到,因此託梦给易生,让他第二天去‘偶遇’你。” 从来就没有什么巧遇,都是被算计的。 玉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是吗?” 她是个大妖,却生性胆小不敢出门。后来终于鼓足勇气出来了,就遇到了易生。 易生一开始对她好,是真的好,只是一切,却在她生完孩子后都变了。 玉暖没见识,很快就沦陷了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了点小技巧,得知了真相。 易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真爱云氏,他知道易家子嗣艰难,心疼云氏嫁给他却要被催着生孩子,便听从菩提树的话,去找了玉暖。 第11页 玉暖这才晓得,易生根本不爱她,只把她当做是生育机器。 她的根脚是兔子,天性柔软,与实力无关。 玉暖忍了下来,在易生想要与刚出月子的她同房时,去向易生的母亲哭诉,说她再生了孩子,想要自己养。 易生的母亲见她哭,心疼的为她擦了擦眼泪,跟她说,她只是一个妾室,生下的儿子是庶子,会被人看不起,但如果把孩子交给嫡母云氏,那孩子就是嫡子,能正大光明的继承家产。 玉暖红红的眼睛呆了呆,旁边伺候易母的,和伺候她的,一个劲的说着,奶奶们这都是为你好。 为她好。 若玉暖只是个普通女人,大概便只能吃了哑巴亏。只可惜她是个妖,还是个大妖,已经许久未被这样欺负过了。 她把这个院子里的人全杀了,一个不留。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们没有把她当人看,那她也没必要,去把他们当做同类对待着。 但是玉暖没有杀易生,她还是喜欢他,对他下不去手。 她把他做成了人彘,剁去手脚,装在罐子里,这样就能时时的看着。 至于孩子,玉暖觉得他被云氏抱过了,也餵养过了,就不算她的孩子了,她想要杀了他。 菩提树万万没想到,他招惹来的,会是这样一只兔子。 他打不过她,不能阻止她杀易家人,只能将易家人的尸骨和易生都收进地窖里,拼着玉暖刚来时,对她的一点“照顾”,将孩子送走。 玉暖把他当做自己人,自然而然的听了他的话,也默认了易生被放在地窖中。就像今夜一样,反正她想看易生也能够看到。 只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原来这树才是害她的源头。 玉暖的眉头动了动,手握紧了鞭子,目光看向了树。 树大概是真的气急败坏了,竟然直接发出了声音,他对着乐遥怒斥道:“当然是假的!人类都是不可信的!你不过是一十来岁的小娃娃,又怎么可能知道以前的事情?怕不是像那易生一样只会花言巧语。” 乐遥笑了,手指灵巧的玩着那颗种子,道:“你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当然是你给我的脑袋里种种子,想要借玉暖的刀杀我时,被我反过来看到了真正的记忆。” 玉暖看了看乐遥,又看了看树,问他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不过今天刚来,我却与这树认识了许久。” 乐遥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不信便不信了,你想怎样做,与我无关。” 他说完回头看了树一眼,生生的捏碎了手心的种子。 屋内原本茂密的绿植直接枯萎了一半,大树又开始颤抖,靠近地面的叶子不少开始变得焦黄。 剩下的,玉暖会对这树做的。 乐遥拉着水牛开始向门那里走,树还想要拦他,却自顾不暇,只得气急败坏道:“阿玉!帮我拦下他!不能让他走了!” 玉暖却没有动,甚至没有看乐遥,而是一直一直的,看着菩提树。 菩提树看了她一眼,突然闭嘴了。他所有伸出的触角在一瞬间迅速缩回,然而玉暖却突然甩出鞭子,缠住了最后一缕。 两人之间一触即发,一柄剑却在此时却突然飞入,直直的自高而下刺向玉暖。玉暖的反应也极快,她果断的松开软鞭,向后退了两步,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剑。 鞭子被树收进了他的身体里,剑的尖部插.入土地,发出“嗡——”的一声剑鸣。玉暖难耐的捂住了头,乐遥皱了皱眉,回头。 红刃剑,七星穗,来的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兔子,我徒儿千层雪现在何处。”清冷的男声环环绕着院子,久久不绝。 因乐遥捏碎种子而枯萎的树枝直接化为齑粉,小兔子手中的穗子也开始颤抖,一根根红线竟直接分崩离析。乐遥脚边的几根树枝紧紧地贴着他的腿,水牛直接化为一滩黑影,钻进了他的怀中。 “地…地窖……!”玉暖咬牙艰难开口,手臂上白色的兔毛若隐若现。 乐遥抬头看,只见月光下一人立于屋顶,那一轮明亮的圆月便好似他背景的陪衬。风吹得这人衣袂飘起,三千乌髮随风而动,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顾陈沧。”乐遥的手指渐渐握紧,隔着整个院子遥遥望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攻出场啦! —————— 感谢“醉离”的营养液~ 第6章 顾陈沧 在还小的时候,乐遥曾问过顾陈沧,他的梦想是什么。 顾陈沧当年还只有十一岁,他从兜里掏出块不知从哪摸来的玉扳指,放袖子上擦了擦,扔进了乐遥怀里,说:“你不是想当魔教教主吗,那我就当衙门大老爷,等将来你犯了事被押到衙门里,我就偷偷给你放出来。” 当时的乐遥刚穿过来没几年,成天和一个小屁孩相依为命,听到这话,也是真心感动过一把的。 只可惜,十来岁的小孩子说话最不可信,等到乐遥真犯了事,顾陈沧没放他,他把他杀了。 乐遥抿着唇定定的看着这人,月光下顾陈沧的目光环视一周,最后也定在了乐遥身上。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大半个院子对视。顾陈沧像是微微怔愣了一下,只一瞬间便只剩一个残影留在屋顶。他到了乐遥旁边,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他。 第12页 顾陈沧的手很烫,烫的乐遥冰凉的手腕也开始发热。 乐遥眨眨眼,露出了一张笑嘻嘻的脸道:“道长,我只是个路过的普通人,和您徒弟没关系。” 顾陈沧却没回答他,他低着头,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乐遥,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道长?”乐遥动了动手腕,喊道。 顾陈沧终于说话了,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那般,生硬而迅勐的松开了手,低头轻咳一声,问道:“你可是……西南木府木凌之。” “嗯?”乐遥警惕的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反问道,“我可有惹到道长?” 顾陈沧这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想要再杀他一次? 乐遥脑子飞速的转着,以他现在的实力,逃走有五分把握,但若顾陈沧执意要赶尽杀绝,那五分,便只剩一分。 顾陈沧动了动眼睫,将对院子里的压迫感放松,柔声对乐遥道:“吾算出与你有师徒之缘,因此……是来收你为徒的。” 乐遥:“……???” 哈? 顾陈沧,要收他为徒? 想他小时候,也曾骗过顾陈沧喊他遥哥,哪里想到有一天,这土包子也会来反占他便宜。 乐遥正准备挥手拒绝,地面却突然开始一阵摇晃,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顾陈沧背后“轰隆隆”的传来一道巨大的轰鸣声,那颗菩提树竟是趁着他放松压迫,开始逆生长了。 遮天蔽日的大树一点点收缩变小,像是电影里倒放的胶捲。院子里快要喧宾夺主的绿植纷纷枯萎,只剩贴着乐遥腿边的这四根。 “青、青岩道长……他是想要逃跑。”玉暖支起身子,望着顾陈沧与乐遥二人,轻声喊道。 顾陈沧望了眼侧头看热闹的乐遥,也偏了偏头。 插在地上的“绯饮”再次“嗡——”的响了一声,直直的刺向迅速回缩的菩提树。 “不——!”菩提树大喊一声,使出所有的法力向上抵挡这一击,甚至连玉暖的玉轮鞭也拿了出来。 木主防御,绯饮的这一击果然被他挡下,菩提树的半边木头被削掉,他回缩的速度变得缓慢,幽绿的树叶也开始枯黄。 “青岩仙人!你为何要杀我!”菩提树高声质问道,“难道你们这些大能,都是这么随意践踏我们这些小妖的性命的吗?!” “呵。”顾陈沧冷哼一声,却根本不想与他废话。 绯饮自高空而落,再次刺向菩提树。 这一击便如挥断一张薄薄的纸张,菩提树甚至没来得及再次发出声音,便被分成两半。大树“轰”的一声倒地,自被切开处逐渐化为齑粉,连片树叶也没有留下。 院子里的绿植消失了一大半,细碎的粉末不断从空中落入地面,堆了厚厚一层。 绯饮从原地飞入顾陈沧背后的剑鞘,顾陈沧低头看乐遥,轻声道:“你师兄千层雪,便是被他所害。为师杀他,是理所应当。” 这是在和他解释? 乐遥奇怪的抬头看他,顾陈沧却错开目光,转头看向了院子,轻声道:“我们去接他吧。” 乐遥:“……”我好像还没答应做你徒弟吧?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顾陈沧却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他伸手抓住了乐遥的一只手腕,根本没问玉暖地窖在何处,便拉着他向着一个方向走。 “唉?”乐遥现在不过是个十三岁少年,身量不高,还抱着一个孩子,被顾陈沧拉的一个踉跄,小跑两下才跟上他。 顾陈沧侧头看乐遥,见他没再想开口说话,便也脚步放缓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月华如洗,地上堆的厚厚一层齑粉都裹上了银白色,像雪花一样。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变得空荡的院子中,乐遥回头,看见了地面上两人走过的脚印。 易家的地窖靠近着伙房,顾陈沧直到到了底下才松开他。他直直的走到千层雪旁边,拿出一个铃铛在他耳边晃了一晃。 三下“叮铃”声过后,原本靠着墙壁,唿吸浅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师……师父。”千层雪的嗓音还有些哑,他看到顾陈沧后却毫不惊讶。 乐遥在旁边看了看顾陈沧,又看了看千层雪,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顾陈沧正欲说话,角落里却又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倒在地上的罐子转着转着,滚了过来。 “啊——啊啊!” 是易生,他空洞的眼眶对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被割了舌头的喉咙艰难的发出声音。 通灵术是入道后,必学的一门术法。它可以让人跨越任何语言不通的障碍,直接听懂别人的话。 易生在求顾陈沧杀了玉暖,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乐遥多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或许只是因为太恨玉暖而随口这么说着,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确实还拥有有价值的东西。 吞噬活人灵魂,是魔教一种常见的修炼方式,这种愿意主动献出来的,更是对修炼有益。 顾陈沧转头看乐遥,颦眉道:“凌之,怎么了吗?” 乐遥眨巴两下眼睛,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在说什么。” 第13页 顾陈沧唇角微微带笑,说:“他说他太痛苦了,在求为师杀了他。” 他一边说着,指尖弹过两道刃风,易生的脖子那里直接浮现两道红痕。 罐子里的人嘴唇抖动了几下,脸还朝着顾陈沧的方向,却很快没了动静。 “善哉善哉,可念众生。”顾陈沧念了一句,对乐遥道,“走吧。” 他说着向外走,千层雪也很快扶着墙站了起来,跟上了他。 乐遥看了地上的易生一眼,没有再说话。 第7章 神木 院子里玉暖已经重新变回了一只兔子,几人走到门口时,顾陈沧回头道:“我念你不是主犯,不杀你。把你关在这里二十年,你可有怨言?” “没有。”玉暖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摇头,“谢青岩道长。” 顾陈沧轻“嗯”了一声,挥手在易家宅子上布下一道阵法。再从外看时,这里只剩一座鬼火森森的荒宅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一轮明月,说道:“今夜太晚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宗门。” 乐遥回望了院子一眼,玉暖安静的趴在地上,丝毫没有多看小兔子一眼的打算。 他在心里轻嘆一口气,转头对顾陈沧道:“道长,我不入道,就此别过吧。”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顾陈沧却两步拦住了他,说:“木凌之,我算出你命中该做我徒弟,即使你走了,最后还是会入我门下。” 乐遥轻笑一声,道:“道长,掐算我也是会一些的……” 他正说着就空出右手,刚开始掐算,脸色却突然变了一变。 乐遥当然是与顾陈沧同辈,然而他现在不是乐遥了,他是木凌之。 木凌之,还真的命中就该做顾陈沧徒弟。 “徒儿,你算出的结果如何?”顾陈沧唇角含笑,问乐遥道。 乐遥不想和他说话了。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他重生后,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转念一想,魔道功法他都的会的,若真的拜顾陈沧为师,再将正道功法学来,还怕打不过他? 师正道长技以制正道,反正喊两个字也不会掉肉,更没人知道他喊的是师父还是师傅。 乐遥不说话,顾陈沧也不再逼他,两人正沉默着,乐遥怀里的小兔子却突然发出了声音。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裂着还没有牙齿的嘴笑,喉咙里含煳不清的喊着:“嘚嘚……嘚嘚!” “嗯?在喊爹爹吗?”乐遥的注意力被转走,戳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爹爹不在了,你娘也不要你了,我捡了你,以后你就归我了。” “嘚嘚!嘚嘚!”小兔子听不懂他的话,他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肉肉的小手,扯住了乐遥垂在胸前的一缕头髮。 乐遥愣了一下,他这是……刚喜当徒弟,接着就喜当爹? “我不是你爹。”乐遥将孩子换了个手抱,他挥了挥酸麻的手臂,说,“你要喊哥哥。” “嘚嘚!嘚嘚!”小兔子却听不懂,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喊。 顾陈沧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他可有名字?” 名字倒是有,但乐遥不想让他再与易家扯上关系了。 叫乐兔子实在是太随便,乐遥思量了一下,决定做个文化人。和兔子有关的古诗,他只记得“双兔傍地走”和“茕茕白兔”。 “就叫茕茕吧。”乐遥说道,“大名茕茕,小名兔子。” “茕茕?”顾陈沧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 乐遥轻“嗯”了一声,顾陈沧望了一眼白兔,说:“‘茕’与‘穷’同音,总归寓意不好,不如便叫‘顾西’好了。” 乐遥:“……”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捡来的孩子,凭什么跟你姓。 “……不了,就叫茕茕。”乐遥坚定。 “好吧……”顾陈沧语气挺失望。 乐遥侧过头翻了个白眼,一直沉默着的千层雪突然开口道:“师尊,师弟,前面有一家客栈。” 这个小镇并不大,再加上几个月前,易家人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众人都道有鬼,虽说朝廷几十年前取消了宵禁,这镇子夜间却仍是十分萧条。 因此晚上还开门的客栈便十分珍贵了。 千层雪推开了虚掩着的门,一大片橙色的油灯灯光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靠在柜檯后打着瞌睡。 这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偏瘦,大概他是真的很困了,连门被推开了也没醒。想来也是他这家店实在是破旧,就算有小偷也偷不了什么。 “掌柜的?醒醒!”乐遥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老闆才勐地从睡梦中醒来。 “啊!客、客官……嗯,几位、几位是要住店?”老闆的话含煳不清,看起来还有些癔症。 乐遥望着他一张脸,眯了眯眼睛,抱着孩子退了两步。 “住店,三间房。”顾陈沧说。 这老闆虽看起来有些不靠谱,行动倒挺快,很快便准备好了两间房。三人沿着木质楼梯向上走,乐遥突然回身问道:“店家,你们这里有没有热牛奶?这孩子许久没有吃东西了。” 第14页 “牛奶?”老闆摇了摇头,道,“只有羊奶,小公子若是要,在下给您热去。” “好。”乐遥笑的眉眼弯弯,“那多谢您了。” “不客气不客气。”老闆摇了摇手,随口问道,“您这抱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乐遥眨了眨眼,说:“是个男孩,我弟弟,大名木兔子。” “哦哦!”老闆连连点头,笑道,“男孩好哇,男孩好哇。” 他说着就转去了后厨,乐遥原地站着看了他两秒,也上楼去了。 顾陈沧没有等乐遥,他与千层雪拿了木牌便直接去了房间。 门被顾陈沧“咔嚓”一声从内落了锁,再看时屋子里已没了人影。千层雪目光呆滞的坐在床沿上,顾陈沧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伸手向千层雪,千层雪便也将手递给他。两手交握的一瞬间,千层雪便如下陷的沙漏尽数汇向一点,不一会,顾陈沧手心只剩一块红玉般的木头。 他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握着木头坐在床上。 他与“千层雪”一魂两体,琅玕神木只有他实力的十分之一,又天生便与菩提树相剋。那树利用玉暖算计了他一回,早就有些支撑不住。现下,顾陈沧只得找个地方休息,蕴养一下它。 他闭上双眼开始打坐,握着神木的手轻微激动的颤抖,往事歷歷在目。 二十多年前,他曾在外游歷过一回,去了北荒,也去了西境。 在西境丛山的一片荒岭里,顾陈沧发现了一棵树。 那棵树周围十尺全无一物,最奇特的却是树的周围有三个人守着,而这三个人,都有着三颗头。 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这棵树的一截枝干。 更多的便拿不了了,顾陈沧知道这是这树能给他的极限,他俯首恭敬谢过,离开了那里。 唯古籍中存在着的神木琅玕,真的让他找到了。 只是可惜的是,与古籍中记载的作用不同,琅玕树更像是一个容器,诱导人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一部分来,载入其中。 如此便可以有两个人在外活动,其实仍为一人。 那块琅玕树枝,被顾陈沧取名为千层雪。 “双开小号挺爽的啊,你还影分身之术呢。”乐遥对着顾陈沧那面墙踢了一脚,把茕茕放在床边,整个人栽在了被子上。 “累死了……顾戏精,土包子,装什么装……还当我师父,我怕你折寿啊!” 乐遥翻了个白眼。他通过叶子看千层雪第一眼时,就发现了他是顾陈沧。 纵使琅玕树枝长得再像人,也抵不过他是个穿越的。 “你有气运外挂,我也开了天眼,知道怎么辨你。”乐遥轻哼一声,“不就是眼角下分别会有一颗蚊子点吗,你以为你那是美人……” 最后一个字卡在乐遥口中,他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的得力助手墨亦清,眼角下也分别有一颗痣。 痣并非什么特殊的东西,乐遥不记得原着有说,除了顾陈沧外,还有第二人会有琅玕木。 虽说原着剧情早偏的不知去了哪里,但琅玕木稀有,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乐遥以前从未想过它,因此也忽略了墨亦清那瞎子。 “不对,他不会是顾陈沧。”乐遥皱了皱眉,坐了起来。 琅玕木虽与本人长得不同,但在眉眼间还是会透露出几分相似。墨亦清长得完全不像顾陈沧,反而,与他有两分相像。 这树是要靠本人控制,极废精力。换言之就像游戏里双开帐号,却没有自动模式。很容易变成今天这样,顾陈沧说着话,千层雪就成了背景板。 那个控制的人,不可能是乐遥。 “总觉得我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羊,谜团一层绕一层……”乐遥自言自语了一句,再次倒在床上,“啊……好怕啊好怕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真的要怕死了。” 然而他话虽如此,望着帐顶的目光,却冷得仿佛能结出冰渣。 正在此时,门被人轻磕了两下。 “谁?” “小公子,您要的羊奶,还有洗漱的水。” 是客栈掌柜。 作者有话要说: 琅玕 拼音:láng 干 注音:ㄌㄤˊ ㄍㄢ ———————— 谢谢“挽清醉酒”的两颗地雷,还有营养液!谢谢“醉离”的营养液~ 谢谢~ 第8章 掌柜 顾陈沧醒来时天已昼白,他坐起身来神识一扫,隔壁屋里茕茕睡的正熟,乐遥就这么把他大咧咧的放在床上,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又再次闭上了双眼,幻化成人形的琅玕神木自另一间房中醒来。 千层雪刚下来楼,便见客栈掌柜一脸萎靡不振的坐在柜檯那里,嘴里小声的念叨着:“我昨晚真不知自己去干什么了,我这腿,总觉得跟站了一晚上似的。” 这掌柜旁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大肚的妇人,看起来也有七八个月了,她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道:“你不知干什么去了,我倒是知道。我看你又是去勾栏那里,看哪家新来的姑娘了。” 第15页 “你这婆娘……” 掌柜的还想再说几句,却见千层雪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也顾不得再吵架,挂着黑眼圈的脸上堆起笑容,殷勤的对着千层雪道,“客官您醒啦,您可要吃点东西?昨晚的那位灰衣小公子到路西边过早去了,您要不要去和他一起?” 千层雪的目光在掌柜夫人身上停了一下,又看回掌柜的,淡笑:“多谢了。” “没事没事。”掌柜的摆摆手,然后笑问道,“不知另一位大人……还起不起得来?需要小的给他送早点上去吗?” “不必了。”千层雪说,“我师父他受了伤,在休息,我自会亲自去伺候。” “好、好!”掌柜的连连点头,目光一直跟着千层雪,直到他走出门外好一会,才收了回来。 乐遥在西边的粥铺过早。 小镇自做的杂粮馒头被扳成块,扔进豆浆里泡一会,用筷子捞起来吃。等馒头吃完了,再喝两口剩下的豆浆,早餐便过去了。 乐遥以前上学就这样吃,后来来了这里,一开始是吃不上馒头,后来就是辟谷了,也不用吃了。 千层雪来的时候,他正在吃第三个。 “师弟,早。”他坐在乐遥对面,把随身带的剑放在桌子上,道。 乐遥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早。” 周围熙熙攘攘全是欲上集市的人,小摊小贩们开始在路边支起摊铺,准备迎接客人。 千层雪看了眼周围的人,又看了眼乐遥。 乐遥的无名指上绑了一小截红线,大概是他自己单手系的,松松垮垮随时都有要松开的危险。 然而他偏偏用这个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夹着筷子一下一下的撕。千层雪看了一会,笑道:“你这馒头的吃法,还挺特别的。” 乐遥挑挑眉:“哪里特别了?” 千层雪说:“我只见过把酱菜配馒头的,还是第二次,见有人把馒头泡豆浆里。” “是吗?”乐遥咬了口白馒头,并没打算追问另一人是谁。 然而千层雪却自己说了,他笑道:“另一人,就是师父。” 乐遥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放下时脸上已经带了笑,说:“这是木府一个老婆子教我的吃法,她是关洲的。唔,你师父,说不定也是关洲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千层雪看着乐遥笑笑。 乐遥也对他露了个人畜无害的笑,继续吃他的馒头。 等他吃完第三个,喊老闆来结帐时,千层雪突然道:“今天回了苍崖山,就不能轻易下山了。你看看,你需不需要购置一些衣物?” 乐遥不是女子,没那么多讲究。但茕茕却是个小孩子,吃穿皆需好好准备。他点了点头,说:“好。” 千层雪提高了点兴致,凑得离乐遥近了些,说:“反正我也无事,我陪你吧。” 乐遥看了他一眼,默默拉开了点距离:“好啊,那先去一趟当铺,我当个玉佩。” 乐遥看起来才十三岁,像这种凡俗间的买卖也许久没有做过了,行情什么的,一概不知。身边跟着个“成年人”,也好防止有人忽悠他。 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他在铺子上选了几件小孩的衣物,千层雪跟在后面看着,也没说什么。乐遥正悄悄的松了口气,就见千层雪的手放在一条围巾上,随意的翻了两下。 那条围巾通体艷红,在边缘还绣了几大朵金色的牡丹,要多富贵有多富贵,要多艷俗有多艷俗。 乐遥的额头跳了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乐遥刚穿过来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顾陈沧,他是个色弱。 他是个色弱也就算了,他还是个喜欢大金鍊子,大红牡丹的色弱。 乐遥记得有一年,他俩运气不错,过年的时候攒了不少钱,两人就琢磨着给思雅姐送件礼物。 他选了个假的羊脂玉簪子,思雅姐收到的时候,笑的褶子都快出来了,摸了又摸,还会经常戴出去。 而顾陈沧,他买了把粗粗的金坠子。 当然那金分量一点都不足,就黄黄的看着好看。思雅姐笑的开心,收过来后,直接压了箱底。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审美还没变。 乐遥抽抽嘴角,一抬头,却正好与千层雪对视。 “唔……这个。”千层雪的手指抖了两下,缩了回去,正色道,“这色真艷俗,也不知是怎样的粗俗妇人才会买。” 乐遥:“……” 乐遥:“还好,挺富贵的。” 他说着假意翻了翻,看来顾陈沧虽然审美没变,却也知道大众的审美是怎样的。 难怪平常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他心里正腹诽着,小指却突然僵了一瞬。 乐遥转着眼珠看了一下,正抬头,却见千层雪也正好低头看他。两人一个对视,就听千层雪道:“师弟,师父在喊我们回去。” “好。” 乐遥无名指上的另外半截红线,绑在茕茕的手指上。 有人碰他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顾陈沧,若是不怀恶意的触碰,不会惊动他。 恐怕是另外一个人。 第16页 乐遥与千层雪回到客栈时,便见顾陈沧抱着茕茕坐在凳子上,而一旁,一个佝偻着腰的男子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着饶。 “怎么了?”乐遥跨进门内问道。 “小公子!小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也是没办法了啊!”跪在人突然转了方向,猝不及防的抱住了乐遥的腿开始哭。 果然是客栈老闆。 乐遥抬头看了眼顾陈沧,无声询问。顾陈沧道:“他想抱走茕茕,被我发现了。” 顾陈沧说这话时,眼睛还一直望着乐遥,似乎在等他说点什么。 乐遥:“……孩子我来抱?” “不用了。”顾陈沧侧身避了一下,终于收回了目光。 “我……我没想害他!”掌柜的望着这两人,声音突的变高,急急地为自己辩解。然而接下来一句话,声音又小了下来,“我就是……就是想要他的一滴血……” 乐遥皱眉,甩了下腿,却甩不开掌柜。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低低道了声:“滚开。” 他这声话音刚落,屋子里温度仿佛也随之降了几度。一股冷意蹿过心口,掌柜的生生打了个冷战,手一松,便被乐遥一脚踢翻在地。 “只是普通的一滴血吗?”顾陈沧盯着掌柜的手臂,问道。 掌柜的慌忙爬起,冷汗自后背流下,却是再也不敢抱乐遥了,他跪在地上,小声解释道:“是……是心口的。” “你要心口血作何用?” 心口血对人来说很是重要,但这也是对修炼了的人来说重要。乐遥确定这老闆只是个普通人,想不通他怎么会需要心口血。 “给……给、给我媳妇吃!” 客栈老闆说完,像是自暴自弃了般,直接开始“砰砰”的一下下磕着头。他一边哭一边喊道:“道长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是真没办法了!我家就我这一根独苗!几个月前,大夫说我婆娘她身子有损,只能生这一个,我又没钱,纳不了妾!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这胎若不是男孩,我该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夸我呀,是要夸我才对! 遥:…… 第9章 逍遥门 什么鬼? 乐遥听得满头问号,侧头一看顾陈沧,他看起来也有些懵。 客栈掌柜还在涕泗横流,对着两人哭诉:“我也是没办法了,也幸好几个月前,我遇到了一个善心的神婆,她给了我一个方子,说是找够九个男婴,取他们胸口间的第一滴血,再混着她给的符纸,烧了兑水餵我婆娘喝,这胎就一定会是个男孩。” “所以你昨天在羊奶和洗澡水里下蒙汗药,是为了偷孩子取血?”乐遥明白过来,冷笑道。 “小公子!小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是我鬼迷心窍不长眼睛,才把主意打到您头上来的!” 客栈掌柜浑身犯憷。昨天他真是被猪油蒙了脑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打主意打到这孩子头上了。 他准备了迷药,以为万事俱备,结果走到门口就没了记忆,等醒来天已经亮了。他人还在门口,腿却疼的像是站了一夜,快断了似的。 他一边高喊着“我再也不敢了!”一边扇着自己巴掌,半开的门这时却又被推开了一点,掌柜娘子挺着大肚子,扶着门问道:“你以前去勾栏不是为了嫖.妓,而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客栈掌柜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她,表情有几分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 勾栏里不仅有娼.妓,还有很多被人抛弃的婴孩。他们没那么好运被慈幼院捡去,能不能长大,就只能看各自运气了。 掌柜的便是去捡漏。 乐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顾陈沧的目光也变得幽深了起来。 他把孩子递给乐遥,嘴角带了点笑,道:“大体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儿子,对吗?” 掌柜的看他面色和善,连连点了点头:“我就是怕对不起列祖列宗……” 顾陈沧瞥了他一眼,又转头问掌柜娘子:“你呢?你也想要儿子吗?” “我、我……”掌柜娘子诺诺道,“我一个女人家……” “我知道了。”顾陈沧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两步走到她面前,右手放在离腹部一尺远的地方,虚抓了一下。 一条金色的线被他抓在手中,氤氲的雾气顺着金线,从掌柜娘子的腹部“流”到了顾陈沧手心。 掌柜挺直了腰靠的近了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女儿。”顾陈沧道。 掌柜的动了动嘴,腰又缩了回去,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雾气不一会便全都到了顾陈沧手心,顾陈沧望着它像是在认真听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道:“你也看到了,是他不要你,不是你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如此,你随便找个喜欢的人家投胎吧。” 他说完扬手一挥,那团金色的雾气却是停了一会,又想要去掌柜娘子那里。 掌柜娘子犹豫了一下,摸着肚子后退了一步,这雾气终于停止向她靠近,缓缓消散了。 第17页 “好了,现在你肚子里的,就只剩一个男婴了。”顾陈沧说着话,却没有看掌柜娘子一眼。 掌柜娘子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掌柜的眼睛也亮了亮,他原本还挂着泪的脸瞬间眉开眼笑:“谢道长!谢道长!!” “呵,不必谢我,这都是你求来的,和我可没有丝毫关系。”顾陈沧说着轻笑了一声,也转头对着乐遥,声音温和了几分道,“凌之,收拾东西随我回宗门。” 乐遥转着眼珠看了几人一眼,道:“好。” 他说着抱着茕茕错身回了房间,千层雪也进屋子开始收拾东西。 顾陈沧坐回凳子上,望着欣喜的掌柜夫妇,像是无所事事般闲聊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大概是不知道的,你祖上做了件大善事,可惜被人报復,导致你家这几代过的都不算好。现在那个报復的人死了,你祖上积的功德也就迟迟来了。” 他伸手指了下女人的肚子,说:“你先前怀的乃是一团瑞气,天生富贵命,最高可母仪天下,最差也是三品官员的妻妾。”顾陈沧停了下,笑道,“当然,你为了对得起列祖列宗,不想当这个国舅爷,现在她已经去别处投胎了。” “什么?!”掌柜的突的从地上蹿起,瞪大了眼睛,一会看看顾陈沧,一会看看他老婆的肚子。 “你们命贱,她却命贵,你妻子怀着她承受不来,大夫便误以为只能怀这一个。”顾陈沧像是还嫌不够,继续说,“然而你命中儿女双全,想来,后面还会有一个儿子。” “这、这……”掌柜的双眼茫然的瞪大着,瘫坐在地,掌柜娘子也接连后退两步,右手扶着门,指骨苍白。 “不过……现在就只剩她肚子里的这一个了。”顾陈沧笑道,“八个婴孩心头血换来的小鬼,你们自己就好好伺候着吧。” 乐遥东西不多,他收拾完了左看看掌柜,右看看掌柜娘子,问道:“你们是后悔了吗?她……” “后悔也无用,走了。”顾陈沧却是突然开口打断,他走过来,直接抓着乐遥的手腕开始向外走。 乐遥撇撇嘴。 其实他以前修炼没吞噬过人灵魂,现在也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试试罢了。 顾陈沧还有一事没有说,想来等生下来了,他们自然会发现。 小鬼不是人,却也不能像妖那样与人类繁衍出后代。 这个“孩子”,是个人类中的“天阉”。 当然现在,这已经和乐遥没关系了。 比起拿不到灵魂的两人,他现在对逍遥门更感兴趣。 乐遥虽通过纸鹤看过无数次苍崖山,真正进去,却是从未有过。 想他穿越一回,一统魔道,创立魔教,最后竟然还能学到正道的功法。即使不是主角身份,勉强也能算主角待遇了。 乐遥心里得意,眼角眉梢也带了点兴奋的味道。顾陈沧瞥他一眼,嘴唇也带了淡淡的笑意。 “走吧。其实逍遥门,还是挺好玩的。” 顾陈沧是剑修,御剑飞行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半日三人便到了苍崖山。 “凌之,你跟着千层雪,从正门进。”顾陈沧将两人放下来,对他道,“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着伸手要抱茕茕,乐遥犹豫了下,还是将茕茕给他了。 苍崖山丈高万尺,正门却在山脚下。乐遥站在台阶前抬头望去,越到上面,雾气瀰漫的愈发严重,也看的越发朦胧。 若想进逍遥门,第一件事,便是爬过这一层更比一层艰难的通天阶。 这条阶梯乐遥知道,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走。 千层雪站在台阶前,与他并排,亦仰头望着这条阶梯:“师弟,你若是爬不动了,就停下来,闭上双眼,我自会去接你。” “嗯。”乐遥轻道了一声。 通天阶是逍遥门入门测试的第一步,一阶是一道差距,天资好与坏,走一走便知道了。 他正欲上前,旁边却突然传来了其他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门派里来啦~ 第10章 天梯 “千师叔,您回来啦!” 两个十三四岁少年模样的人抱着扫帚,一个拉着另外一个,和千层雪打着招唿。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正是山脚台阶前,台阶旁一左一右矗立着两根高大的白玉柱,身后是宽阔的广场,零星有几只飞禽路过。这两个少年原本是在远处打扫,乐遥没未在意。 “你们怎么被罚来了这里,可是又惹师兄他们生气了?”千层雪对他们淡笑。 其中一个少年缩了缩脖子,委屈道:“师叔您知道的,祖父他布置的功课太难了,我背不来,他一气之下我就被罚来这里扫地了。” 千层雪曲起指头敲了他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天资不如人,就更该笨鸟先飞努力修炼,好不给谢长老丢脸。” 少年扁扁嘴,道:“可那些我实在是看不懂,还不如让我打一百套拳有趣呢。” “对体术有兴趣是好事,但功课也不应落下。”千层雪摇摇头,笑问另外一个,“谢珏是背不下书,南见柳,你呢?又是为何?” 第18页 那个叫南见柳的少年耸耸肩,把头偏向了一旁:“我和师兄他们比试,不小心没收住,把他们打伤了。” 千层雪道:“你勤于修炼是好事,但对前辈也应尊敬,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南见柳无甚诚意道:“知道啦师叔。” 乐遥偏头看着他们三个,顾陈沧这么讨厌小孩的人,竟然会这么好为人师,也是有趣。 他热闹看的正起劲,却冷不防被有些心不在焉的南见柳见了。他看了乐遥两眼,问千层雪道:“师叔,这个是新来的小师弟吗?” “是我的小师弟。”千层雪嘴角带了点笑。 南见柳的眼瞳睁大了一点,又恢復了正常,问:“那,那他是要拜在哪位师祖门下?” “跟着我回来的,自然是我青木峰门下。”千层雪的话中,带了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南见柳动了动唇,没再问了。他握着扫帚的手紧了一紧,目光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乐遥,眼中带着明显的不快。 乐遥眨巴了两下眼睛,这小孩嫉妒心还挺强,他还以为他们正道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千层雪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侧身挡在了乐遥面前,对两人道:“好了,你们继续去打扫吧,你们小师叔要上登天阶了。” “啊?还没测资质啊?”谢珏嘴巴张大了些,小声嘟囔,“不会又是一个云溪那样的怪物吧。” 他这话是对南见柳说的,然而南见柳却没理他。他对着千层雪行了一个礼,又挑眉看了乐遥一眼,直接转身走了。谢珏在后面喊了两声,也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 千层雪的表情有些不悦,他回头歉意的对乐遥道:“他小孩子心性,你不要在意他。” “哦。”乐遥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他会对他放两句狠话什么的,就像那种打脸文一样,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谢珏亲密的搂着南见柳的脖子,在和他说着什么,南见柳反应冷淡,却没有推开他。 他们一个资质上等,一个却平凡无奇,然而两人关系却很不错。 乐遥多看了两眼,回过了头。他这回踏上台阶,没有人阻拦了。 通天阶看着与普通阶梯一般无二,等真踏上去了,便能发现它自带的一股威压。 这股压迫直接传至精神,越走越重,一万阶,直至不能再向行。 “千层雪。”乐遥问道,“当年……青岩道人走了多少阶?” 千层雪沉默了一会,说:“八千多阶。” 八千五百九十七阶,其实乐遥是知道的。 五千多阶便是不世出的天才,八千多阶,更是数遍逍遥门,也仅此一人。 “好。”乐遥仰头望着看不清的顶端,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 如果是他的话,会比主角弱多少呢?有些好奇。 “师弟。”千层雪却突然拉住了他,而后又迅速的松开。 乐遥回头望他,千层雪的双目直直的望着乐遥,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 “你若是走不动了,不想走了,不用勉强自己,我一定会去接你。” 他的眼瞳中似乎饱含了很多种情绪,就好像他想要说的,也并不止于此。 乐遥没有说话,他也望着他,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身。 顾陈沧,我并不需要。 他的双目望着前方。 一条台阶,一飞沖天。 当年在与顾陈沧分开时,两条船摆在了他们面前,一左一右,分别开往逍遥门和极乐宫。 乐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极乐宫。 当时也只是个少年的顾陈沧拉住他,颦眉道:“魔道哪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如我们一起去逍遥门。” 乐遥笑笑,一把把他推到了逍遥门的船上,自己也两步蹦上了极乐宫的船,说道:“得了主角大人,在下要去做心狠手辣的大boss啦!咱俩有缘再见!” “你又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话!过来!”顾陈沧在那条船上,伸手想要拉他。 然而或许是老天也是这么想的,船恰巧在那时开动,顾陈沧一个踉跄,再站起时只看到乐遥在另一条船上对他挥手。 “再见啦!下次见,要对我手下留情呀!” “乐遥!”那个少年站在甲板上,气急败坏的喊着他。 于是分开。 有时候乐遥也会想,如果当初和顾陈沧一起去正道,会怎么样。 但是,主角有主角的路,像他这样的反派,也会有他反派的路。 让他去抱顾陈沧的大腿,乐遥还从未想过这个选项,更不会去做。 他深吸一口气,又快步向上多走了几步,没有再回头。 通天阶的威压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会很艰难,然而对于乐遥来说,却好似不存在一般。 对他来说难的,是另外一个。 “早知道就带根拐杖了……八千阶……哈……我真是太看得起我自己……” 现代的时候,乐遥运动量就没有超过早晨跑操。入道后,更是能用法术代劳绝不用腿去走。 所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爬八千阶?明明是春游都不想爬山的人。 第19页 “我的运动量……就没有这么大过……”乐遥躺在台阶上望天,现在才三千阶,八千,他怕不是腿都得断。 氤氲雾气看不了上,也看不了下。乐遥休息了好一会,才有了点力气继续向上爬。 在上来之前看着,左右像都是山,然而走上来后,台阶却越来越宽,直到再看不到边。 乐遥向着前方缓慢前行,又是一千多阶后,耳边逐渐由几分人间的嘈杂,到了绝对的安静,乐遥停了下来,一切又再次回归正常。 他看了看四周,倾斜的上坡成了平面,周围零零散散的有了几个人,他们聚拢又分开。 眼前已不再是在台阶上,而是又回到了山脚下。 每年春季时,逍遥门都会收一部分弟子,他们需通过通天阶的考验,再看有无门派中人愿意收他们为徒弟。 乐遥面前,就是逍遥门招新弟子的时候。 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台阶前跃跃欲试,一个少年穿着有些破旧的粗布麻衣,向指引他的人认真行礼拜谢,毫不犹豫的踏了上去。 那个孩子的脸乐遥很熟悉。 那个人不是顾陈沧,而是他自己。 第11章 黑猫 那孩子望着前方,开始向上前行了。 幻境吗?乐遥从来真实的来过苍崖山,又怎么可能走过通天阶。 他眨了几下眼睛,周围却依然不是他处着的台阶,而是……极乐宫。 魔界里那个曾巍峨耸立的宫殿,少年乐遥一边擦着汗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饭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重复在眼前。 唔,能够干扰他心境的幻境,通天阶,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那双褐色的眸子直接变为了鲜红色。 世界被蒙上一层红色的滤镜,他的眼中像是荡漾着一汪血海,看不清瞳孔在何处。 破开一切虚妄,周围的雾气尽数消散,左右的阶梯亦不再是无边无尽,而是无所依靠的,浮于半空之中。 像是真正的,直通入天。 逍遥门初代掌门,建造这个阶梯的人,薛稚,看来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可惜,他几千年前便失踪了,现在也不知生死,亦不知何处。 乐遥脑中随意的想着这些,继续向上走。 五千三百一十一,五千三百一十二…… 越往上,原本对他无甚影响的威压,也逐渐加重。 直至五千五百五十五,这一阶像是一个分水岭,乐遥再往前一步,便好似有人拿着重物压在他的头顶,不让他继续前行。 这难道,就是他的极限吗? 五千阶…… 比起顾陈沧来,错了整整三千。 乐遥望着前方,双腿已经因为不断的负荷开始发软,眼神也因为神魂被压迫而有些涣散。 不甘心。 他咬着牙,再次抬起了步子。 他还没有……到极限呢。 乐遥深吸一口气,他的腿继续一步步向上。 能走到魔教教主这一步,乐遥自然也不会是妄自菲薄之人。 以他的天赋不可能才这一点便被压,唯一可能的不过是,他修炼神魂的方法,并非出自正道。 灵魂强大的好处,重生后乐遥享到了,那么因此带来的弊端,也必须承受。 有一个强大的灵魂,却有一副普通的身体。前五千阶会累,后五千阶依然会累。 那不如暂时封闭好了,封闭五感,仅凭直觉向前。 乐遥闭上了双眼,耳边再次归为寂静。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苍白一片,乐遥像是行走在极尽的虚无中,只能感觉到他自己。 前行,忘记了第几步,只是为了向前行。 双腿的疲惫比平时更加能传进脑海之中,好似走着走着,便不是自己的了。 不,这是我的双腿,我可以控制它。 因为放弃了去感知周围,便更能清晰的感知自身。 这副身体毕竟不是自己的,契合度不可能完美。然此时,乐遥却能够明显的感受到,他对身体的控制,要比以前更加得心应手了。 因祸得福?乐遥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 就这么一直走到极限吧,他是真的很想看一看,他的极限到底是多少。 周围一片白雾浓浓,不见四方的世界好像只剩一人,这一人正在不断的向上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空气中,那个不断向前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轻飘飘的向一旁避了一下。 一道黑影在他避开的那一瞬间与他擦肩而过,潮湿的空气中开始瀰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乐遥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双目中红光大盛,比起之前要更加浓烈。 他的肩膀被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灰色布衣下皮肉泛起了一点红色。 乐遥望着上边,层层云雾褪去,笼罩在红色中的世界,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顶端空无一物。 “出来,我看到你了。”乐遥对着顶端,低声道。 他这一声并不大,然而却像是从九天之上,落下来的梵音,整个世界都迴荡着他的这句话。 果不其然,顶端很快便出现了一个东西。 是一只黑色的猫。 “乐遥……” 这猫看起来要比普通的猫大上两倍,它站在阶梯顶端居高临下的望着乐遥,巨大的双瞳泛着幽冷的绿光。黑猫龇起了锋利的牙齿,从喉咙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第20页 “猫妖?”乐遥梳理了一遍记忆,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猫妖,认识他? 难道还在幻境中? 他的手掌抚了抚肩膀上的伤口,流出的一点血粘在了手指上。 乐遥五指逐渐绷起,高处的黑猫浑身的毛都尽数炸开,它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唿噜声,对他明晃晃的散发着敌意。 不管他有没有对他散发出敌意,知道他是乐遥,便不能留它。 “喵呜!!”那猫突的大叫一声。 先下手为强,黑猫的后腿曲起跳开,空气中只剩一道道交错靠近的黑色残影。 残影再次扑向了乐遥,乐遥的眼瞳,甚至能看清它锋利的利爪所泛起的冷光。然而他却一点也不急,红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黑猫。 就在利爪即将挥舞到乐遥身体上时,黑猫却大叫一声,急急地改变了方向,跳到了旁边的台阶。 乐遥手臂曲起在胸前,指尖原本沾上的血痕尽数消失,一条条肉眼难以看见的“红线”层层叠叠绷直在他周围,像一道道划在墙壁上的剑痕。 黑猫落地后,狰狞着猫脸急急退后几步,原本他所在的地方“砰”的一声凹下一块,一根红线像是利剑般,直直的插.入了地面。 “你是魔修?!” 它不可思议的瞪着乐遥,口吐人言。 “废话,不然我还是剑修吗?”乐遥冷哼一声,却是根本不打算给它活路。 一条条红线便如万千利刃继续向前,步步紧逼着黑猫。黑猫“喵呜”一声,步步后退。 它退到了天梯边缘的一个角落,再向后就只能凭空掉下去。 黑猫瑟缩在那里,龇着牙想要突围出小小的圈,却每一次都只能迅速的缩回来,看着眼前又多一条红线困着他。 乐遥五感尽开,便只能将精神提到最高,硬抗着天梯对他的威压。他走了好一会才走过去,红色的双瞳死死地盯着黑猫。 “说,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嘶嘶!乐……乐遥……!” 它瞪着乐遥兇狠的嘶吼,却是半个字也不多说。 乐遥动了动眉头,一根红线坠下,这次却是直直的刺入黑猫的右脚。 “啊呜!!” 黑猫的右脚以红线为中心慢慢向四周腐蚀,被刺中的部分瀰漫出鲜红的血来,却又迅速被红线吸收,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说不说。”乐遥的手扬起,又是一根红线悬在它上空。 “呜呜!乐遥!” 黑猫的喉咙里发出很难听的叫声,宛如小儿夜啼。它一遍遍喊乐遥的名字,字字都恨不得把他抽皮剥骨。 “呵,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乐遥听够了它的鬼哭狼嚎,他轻笑一声,原本层层叠叠困着黑猫的红线只剩最里一层,它们全都消散在空中,又在黑猫的头顶聚拢。 万千红线皆如利剑,密密麻麻的对准了它。 “想死就让你死。” 乐遥话音刚落,红线全都直直向下落去。 “嗷!!!” 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看起来更加的巨大。它的一条腿还被钉在地上,想动也动不得。红线即将落入他的身上,然而此时,乐遥耳中却传来另一个声音。 “师弟……凌之!”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 顾陈沧? 乐遥一愣神,黑猫却看准了这个机会,它咬着牙勐地收了腿,竟是让线生生的割裂了它右腿上的肉。 黑猫然后“啊呜”一声,拖着伤腿跳下了阶梯。 竟让他跑了,乐遥心里一大群草泥马奔腾而过。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顾陈沧他是来救这猫的吧?! 乐遥悻悻的收手,无数红线消散在空中,化作几滴血落在了台阶上。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被浓雾捲走,乐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瞳已恢復了正常的褐色。 五感一旦被压下一些,天阶给他的威压又迅速的回了来,因过度劳累而软绵绵的双腿甚至有些站不稳。 乐遥深喘两口气,直接瘫坐在了阶梯上,而远处,千层雪也出现在了他的目光里。 “师弟!”千层雪眼睛一亮,飞身便要靠近。 浓雾遮住了乐遥的视线,他顺着声音看向千层雪,天梯却在此时突然一阵摇晃。 “嗯?”乐遥坐的有些不稳,伸手正欲扶住周围,四周却直接开始次第向下塌陷。 而塌陷的中心,正是黑猫跳下去的地方。 “啧,顾陈沧你这倒霉孩子。”乐遥刚小声而又烦躁的说了一声,他所在的部分,便连人带阶梯直接塌陷了下去。 第12章 小镇 江南水乡,烟雨小镇。 天空正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氤氤氲氲,落入青石板地上,流入相互交错的缝隙里。 乐遥正在一家茶楼前搭的棚子下,坐在凳子上躲雨。 “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甩着白汗巾过来,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江南所特有的软腔。 “一杯粗茶吧。”他说着从打湿的衣袖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了桌子上。 “好的嘞!”那小二一点头,抓了铜板笑嘻嘻的进了屋里。 第21页 乐遥是昨天夜里掉下的通天阶,落下之前是万万没有想到,天阶下会有一个江南小镇。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天亮,从掉落的那个茅草屋顶,走到的这个茶馆。半夜过去,现在只觉双腿发软,连动一下都懒得动。 也不知,顾陈沧现在在哪里。 最后他在空中的时候,看到天阶全面崩塌,千层雪也随之掉了下来。 真不知摔死了没有。 乐遥望着茶馆里高声喧譁的人,手指无意识的曲起,指骨一下下敲着桌面。 一把竹伞突然出现在他上空,几滴雨珠落在乐遥身边的桌面上。 “千层雪?”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嗯。”千层雪换了身衣服,不再是逍遥门的那套青色校服,而是一件亮眼的宝蓝色布衣。这布衣颜色亮丽,活脱脱像是被劣质染料染坏了。 乐遥抽抽嘴角,望他:“你哪来的衣服?” “买的。”千层雪说着又递过来一套干净的,“我把我那身卖了,换了两套,还换了一把伞。” 乐遥:“……” 虽说有干净衣服是好事,但他真的不想穿一件大红色的。 乐遥纠结了一小下,直到千层雪像是快要察觉出衣服颜色的问题,他才赶紧伸手去拿。 算了,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唯一认识他的是个色弱,要丑一起丑。 乐遥自暴自弃的想着,手撑着桌面就要站起来,双腿却像是打摆子一样不停的抖。 “你腿怎么了?”千层雪皱了下眉,说着就将伞放在地上,蹲下身来要撩乐遥下摆。 “你干什么?”乐遥踉跄着后退两步,手扯着衣服看了看左右。 千层雪还蹲在地上看他,用眼神无声询问。乐遥与他僵持了几秒,终于认输,他目光看向旁边,小声道:“就……爬山爬的。” 千层雪愣了一下,突然轻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你还笑!”乐遥咬着下嘴唇,恼羞成怒的说着,耳朵尖也开始泛着一层绯红。 一万阶的阶梯,他只是个普通人,腿会软很正常吧? “没什么,我不笑了。”千层雪嘴上说着不笑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乐遥狠狠地瞪了他两眼,一把拽过衣服,手扶着桌子就要找地方换。 “你等等。”千层雪将伞塞到乐遥手中,背对着他微弯下腰道,“你腿疼,我背你好了。” “不用,我又没瘸。”乐遥直接拒绝,他将伞收起当做拐杖刚走了两步,千层雪却突然从后扯住他,强硬的将他拉了回来,把他的手臂扯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乐遥挣扎了两下。千层雪的手臂直接穿过他软绵绵的双腿下,直起腰,将他背了起来。 “打伞,我和你说说金华猫的事情。” 金华猫?那只黑猫是金华猫? 那只猫出现在天阶顶端,他跳下去后,天阶就塌了。这一切八成和它有关,不管这是什么鬼地方,先把那只猫抓起来再说。 而且,一定要比千层雪快一步,然后杀了它。 乐遥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就听见千层雪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打伞,衣服再被淋湿了,我们就只能把你身上这件也给卖了。” 凶什么凶,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身上不带钱吗? 乐遥心里腹诽着,伸手正要撑开伞,就看到了怀里的干净衣服。 不对,他才不想要顾陈沧背他。 他正准备开口,千层雪却突然的冲到了雨中。 “搞什么?你疯啦!”乐遥慌忙的扯了一把他的头髮,他侧身打开滴着水的竹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千层雪跑了两步便没跑了。乐遥这幅身体还是个半大孩子,也不重,他背着他慢慢的向前走,半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伞上,乐遥能听见细小的水珠在上面碎裂的声音。水滴不停的从圆形的伞周围一圈落下,伞内伞外被分割开了两个世界。 雨幕中,千层雪一边走一边缓缓道:“我是昨天掉下来的,当时正好掉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前天乐遥上了通天阶后,便像失踪了一般,迟迟的没有从中走出来。 通天阶对第一次上的人来说有多艰难,千层雪是知道的。 他心里着急,而天阶上又有阵法保护,无法用水镜查看。到了昨天晚上后,他再也等不及,直接上去找了他。 只是没想到他上去了后会直接和乐遥一起掉下来。 通天阶崩塌的样子,千层雪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掉落地面后便想要去找乐遥,却发现他掉的那个院子里,有一股猫妖的气息。 传说在江南金华地区,若蓄养黑猫超过了三年,那只猫便会变成猫妖,叫做金华猫。 千层雪出了那家院子后,问了一下路人,才知道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便叫做金华。 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掉了下来,这只金华猫都非常可疑。千层雪打探了一番,这户人家姓张,男主人张尽不久前染了重病,至今仍卧床不起。至于猫,大概则是张尽的小妾辛氏养的。 辛氏名叫辛夷,原是青楼女子,被张尽看中,赎身后纳为了妾。黑猫便是她从青楼里带出来的。 第22页 千层雪说着就走到了张家附近,他把乐遥放下来道:“现在,我们两个一起去探一探这个张家。” 乐遥毫不客气的把伞打在自己头上,问道:“怎么探?” 千层雪向乐遥靠近了些,弯着腰也躲在了伞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细长白练来,笑道:“你是瘸子,我是瞎子,咱俩浪迹天涯四处算命,路过此处,看见此户人家病气朝天,心中不忍,就来为他们排忧解难了。” 他边说边将白练蒙上了双眼,往后脑勺一系,修长的手指摸摸索索的就摸着了乐遥的手上。乐遥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抓住了伞杆,撑高了一些,跟个真的瞎子一样。 “你换衣服吧,换好了我们就去。”千层雪说着手一挥布了个结界,还装模作样的侧过了身。 乐遥抽了抽嘴角,懒得理他。 “手臂。”他抖了抖干衣服说道,千层雪换了个手打伞,另一只手平着半举起。 乐遥把衣服尽数搭在他的手臂上,一会又加了几件湿的,一会又拿走几件干的。一阵悉悉索索声后,他说:“好了。” 千层雪弯了弯腰,说:“上来吧。” 乐遥瞥了他一眼,把湿衣服卷吧卷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才过来趴在了他肩膀上。 “左边,右边一点,台阶,好了。” 两人磕磕绊绊走到张家门口,乐遥屈起手指敲了敲木门。 门很快打开,一个做僕人打扮的人伸出个脑袋上下看了看两人,迟疑道:“你们是……” 千层雪一脸面无表情,乐遥则笑的高深莫测道:“无量寿福,这位居士,我师兄弟二人路过此处,瞧见你家院子上头有病气,可是你家主人生了重病?” 乐遥的话字正腔圆,完全不同于此地的方言,一看便知是外乡人。 那人忙忙点头:“这……是、是是!” 乐遥继续:“唔……那可是病的有三个多月了?年龄尚在三十左右?” “对……对对对!”他眼睛都要放光了。 乐遥嘆了一口气道:“唉,如果真如我算的这般,你家主人这病……难!” “道长!求救救我家主人!” “不过你家主人也是好运,遇上了我师兄弟二人。” “大师请!” 这下人带着两人弯弯绕绕的就向正宅里走,没一会就过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半天,管家狐疑的看着二人。 “你说你们能治我家主人的病?” “正是。”乐遥笑的风淡云轻。 这管家又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你们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道士。” 乐遥:“……” 顾陈沧这坑人玩意,他们俩一个穿了件艷红色,一个穿了件宝蓝色,真真的八竿子打不到边。 这边乐遥还没说话,千层雪却淡定的开口了:“无量寿福,释家尚且有‘酒肉穿肠过’之理,吾等修道之人,又岂会在意这种身外之物?” 他的声音低沉,又一直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格外可靠。 管家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这一回没有走多久,千层雪就停下来了,管家向上报了一声,领了二人上前。 大厅正位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这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见了乐遥两人,殷切的请他们坐下说。 乐遥望了望四周,这大厅里不止他和千层雪两个外人,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两个牵着恶犬的猎户,和一个道士。 那两个猎户在和大夫说着什么,道士则一人坐在一旁,看了乐遥两人,摸了几下他下巴上的山羊鬍,温和的和他们打招唿:“道友。” 他的左手立于胸前,笑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乐遥望了眼千层雪,也道了声无量寿福。 加上乐遥两人,庭中除了最上面的妇人,便已有了六人。又过了一会,那妇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诸位,你们都是一方能人,能聚于此都是为了犬子的病,老妇深感荣幸。”她的目光扫过几人,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悲悸道,“我原本以为,我会痛失这个儿子,却没想到几天前,老天让我遇到了黄大仙。” 她说到此望了那个道士一眼,这道士也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 妇人继续道:“黄大仙告诉老妇,犬子卧病在床,并非是因为病,而是被妖物缠身!” “这妖物!就是我儿那贱妾,辛氏所养的那只黑猫!” 作者有话要说: 乐·忽悠&被忽悠·遥上线(不是 —————————— 感谢“挽清醉酒”、“岄灜乍珀“、“晏晏秋风”的营养液~谢谢~! 第13章 妖物 辛夷坐在小院子前,侍弄着花圃里的花草。 雨刚刚停下,眼前这株白色的茉莉开的正好,花香馥郁。辛夷拿着小剪子将花骨朵剪下来,准备晒干后制成香包。 她的手指拨弄着湿漉漉的茉莉叶子,嘴里无意识的哼起了小调,花丛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扑簌声,一只黑猫钻出来一颗头。 第23页 “喵……” “呀!苋苋。” 辛夷放下剪子,弯腰拨开花丛,把苋苋抱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她的手一下下的顺着它被打湿的毛,黑猫脖子使劲扭着,翠绿色的眼珠一直望着她。 “喵,喵……”它一声声叫着,拿头不停地蹭她的手。 辛夷被蹭的手指有点痒,她“咯咯”的笑了两声,又挠了挠苋苋的下巴,轻声道:“你不要乱跑哦,现在官人卧病在床,你被人抓住我就没办法救你了。” 猫安静了下来,辛夷望着它,淡淡的笑:“你被抓住了,我可要怎么办呀。” “喵……”黑猫的绿瞳低了下来,朦胧着似乎起了一层水雾。 门却在这时突然被推了开。 这个院子平时是没有多少人造访的,辛夷回头一看,吓的“呀”了一声。 来的人足足有十多个,几乎全都是她不认识的男人,他们全都盯着他,来势汹汹。 “夫人,这……您这是要做什么?”辛夷望着人群最中间的老夫人,既害怕又不明所以。 黑猫“喵呜”一声从辛夷身上跳下,像条狗一样挡在了她的面前。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让它看起来比平时要更大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以它此时正常的体型,也不过是比普通家猫大一点罢了,依然小的可怜。 乐遥趴在千层雪的后背上的,视线比旁人要高出一些。 这猫确实是当时天阶上的那只,它右腿的一块地方,黑色的毛和血痂黏在一起,是当时从乐遥手底下逃走时受的伤。 乐遥闭上眼睛再重新看,这一回,它的右腿变得完好,没有丝毫伤口。 这猫对普通人做了伪装。 “金华猫。”他趴在千层雪耳边小声道。 “嗯。”千层雪问他,“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一会。”乐遥看了千层雪后脑勺一眼,不动声色的扯了两片花圃中的叶子,手指轻轻搓了搓,破碎的叶片从他的指尖落在了地上。它们贴着地面飘了飘,粘在了黑猫身上。 黑猫依然龇牙裂目瞪着众人,它好像不认识乐遥了,全程没有多分给他一点视线。 这是只猫妖,能听得懂人话。众人一字不言,全都用眼神交流。 两个猎户走上前来,他们对视一眼,松开了困住猎犬的狗链。 只一瞬间,猎犬咆哮着从手中沖了过去,两排明晃晃的牙齿大大的张着,涎水从口中流出。 “夫人!啊!” 辛夷吓得直接跌落在地,而与她的胆怯相反的是,黑猫“嗷呜”的叫了一声毫不畏惧,它像只兇狠的野兽,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喉咙里“呜噜呜噜”的吼着。 它不知目标是它所以不逃,因为心里有想要保护的人便格外的勇敢。 但是一只猫,是怎么也打不过两条训练有素的狗的。 不过两三个回合,黑猫便奄奄一息的瘫倒在地。它的身上被咬掉了好几块肉,黑色的皮毛沾满血迹不再完整。 “苋苋!不!”辛夷惊叫一声,想要靠近,又因恶犬在而有些不敢。 她无措了一会,膝行两步,对着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人!妾身真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老夫人您大怒。”她眼泪啪嗒着掉了下来,哽咽道,“妾身若是有罪,妾身该死,但这只猫是无辜的!它只是为了保护我,还请老夫人您饶过它!” “饶过它?饶过他,谁来饶过我儿子?!”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养了只妖物!害的我儿差点丧病!还想要我饶过这只罪魁祸首?!” “什、什么妖物……”辛夷茫然的抬头,落着泪的眼眶瞪得大大的。 “哼!把这只妖抓起来!”老夫人一声令下,周围的几个僕人靠近了它。 黑猫挣扎了两下,不动了。乐遥奇怪的看着它,这猫和想要杀他时表现的完全不同,它像只普通的猫一般,如果继续这样,必死无疑。 要出手吗? 乐遥正在犹豫,却见辛夷突然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的速度很快,身形也很灵活,不过一瞬间便闪过众人到了黑猫旁边,一把从地上捞起它,像扔铅球一样将它扔了出去。 谁也没想过,刚才还畏缩着害怕的她会所有动作。在众人反应过来时,黑猫已经落入院顶翻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苋苋!快跑!”辛夷大叫道。 “喵呜!!” 苋苋原本已经没有了力气,然而在辛夷对它嘶吼出声的时候,它竟然又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跑啊!!” 辛夷的这一声喊破了嗓子,眼泪从眼眶跌出来,砸碎在空中。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老夫人,她瞪大了眼睛,只一瞬间便勃然大怒。 “你这贱妇!你们去!快去把猫抓起来!给我抓起来!!”她尖叫着,周围几个僕人都望着房顶,四处找东西想要爬上去抓它。 黑猫对着辛夷“喵喵”的叫了两声,一瘸一拐的在房顶上跳走了。 再看不到踪影。 “大师……大师……”老夫人伸长了脖子,却再也望不见黑猫的身影。她无助的看着黄大仙,黄大仙无奈的摇摇头,遗憾道:“实在是抱歉,贫道修为只有筑基,它逃走了,我便抓不住它了。” 第24页 “这、这……”她的目光又求助的看向了乐遥:“道长……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儿子……” “无量寿福。”乐遥对着她空念了一句,她的目光终于开始绝望。 “抓不住金华猫,便没办法杀了它为令郎熬药,也就……”黄大仙遗憾的摇了摇头,“贫道也没有办法了。” 老夫人的嘴唇一瞬间变得苍白,像是痉挛般无意识的抖动了几下。 老年丧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最悲伤的莫不过于此。 她的手无力的虚抓了几下,在几秒过后又迅速的狠狠握紧,目光兇狠的瞪向了辛夷。 “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我儿救你出火海有何对不住你!你却谋杀亲夫!”她浑浊的眼白迅速漫起了一层薄薄的红,一道道眼泪透过那圈红,滚过了她满是皱纹的脸。 “你这贱人!我不让你骑木驴!浸猪笼!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的话音还没落,几个靠的近的家僕便迅速上前,架住了辛夷。 辛夷挣扎了两下,眼中虽然还是有着害怕,却抬头看了两眼房顶,没有再求饶。 “居士……这、无量寿福,酷刑是否有些过于残忍……”黄大仙犹豫的看着辛夷,劝道。 “大师,您别劝我了……这贱人害死我儿子,我没将她千刀万剐已是情分!” 乐遥看了看几人,伸手拍了拍千层雪的肩膀。 只一瞬间,周围人动作都开始变得极慢,像是慢倍数播放的胶捲般。 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千层雪的速度变得极快。 乐遥从他的背上下了来,千层雪扯掉白练,过去挥开压住辛夷的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扯着她,三人正大光明的从大门里走了出去。 就这般走到了城外的破庙。 辛夷还有些未反应过来,她望着坐在破凳子上的乐遥,和睁着眼睛的千层雪,背靠着破旧的神像瑟瑟发抖。 “你……你们是谁?我、我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乐遥顶着张十三岁的脸,对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姐姐别害怕,你只用知道我们救了你就可以了,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的。” 千层雪不动声色的瞥了乐遥一眼,面无表情的转头望向了旁边的柱子。 或许是乐遥那张婴儿肥还没褪尽的脸起了作用,辛夷听了他的话果然安静了一些。 乐遥又安抚了她几句,目光温和的说:“漂亮姐姐,你能和我说说你么?”。 “我?” “嗯!”乐遥将破凳子搬近了些,点头道。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啊……”辛夷望着他的目光有几分茫然。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小时候家里穷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转手把她卖到了青楼。 长得有几分姿色,又没有足够好看。她早早就在青楼里挂了牌,但其实喜欢她的客人并没有几个。 青楼里活的压抑,她又有些不善言辞,唯一的朋友,只有她在花园里捡的一只黑猫。 “那只黑猫叫做苋苋,我那个时候喜欢吃苋菜。”辛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中间在青楼里度过的艰难岁月,只有自己知道。一人一猫依偎着彼此相依为命,只有猫会听她说话,也只有猫会去安慰她的委屈。 苋苋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那,你是怎么遇到张尽的?”乐遥脸上满是好奇的问她。 遇到张尽是发生在捡到苋苋的几年后,有一天,苋苋突然不见了。 这只猫是这世上,唯一让辛夷觉得重要的东西了。她心里着急万分,在楼上楼下四处找着它。 然后,她就遇到了从花魁房中出来小解的张尽,而苋苋则趴在他的脚边。 “公……公子。”辛夷有些害怕,怕他责怪她,也怕他会罚苋苋。 但他都没有,他只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的脸,喃喃的喊她:“阿楣……” “阿楣是谁?”千层雪突然问道。 辛夷抬头望他,说:“我是后来随他回了府里才知道的,张家有个早逝的的表小姐,闺名便是一个楣字。” “替身啊。”这个乐遥懂。 辛夷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曾看过表小姐的画像,她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我与她……半分也不相像。” “或许是哪个小细节一样呢,又或许是相遇的方式一样。”乐遥兴致勃勃。 “可能吧……”辛夷低下了头,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乐遥从侧面望着她,轻声道:“那……能说说关于苋苋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辛夷的精神便又重新绷紧。她的语气有些咄咄:“你们要听它干什么?” 很明显拒绝的意味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乐遥摇摇手说:“就是有点好奇,没什么的。” 辛夷抿着唇不说话。乐遥停顿了一下,突然又问道:“那……我能问一下苋苋的性别吗?” “这……”辛夷想了想,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第25页 “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辛夷低了一下头,说:“它是只公猫。” 乐遥和千层雪对视了一眼,然后轻嘆一声,摇了摇头。 千层雪道:“天色也快黑了,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日我们再把你送出去。” 辛夷犹豫着,没有回答。 或许是在担心苋苋。 千层雪又望了她一眼,对乐遥说:“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去弄点吃的。” “好。”乐遥说,“我要吃烤兔子。” 千层雪愣了一下,问道:“你就不会有一种……在吃茕茕的错觉么?” “不会呀。”乐遥嘆了一口气,惋惜道,“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不吃兔兔!” “嗤!”千层雪被乐遥逗的笑了一声,他嘴角略微勾起,轻声道,“莫名其妙。” 他说着一脚迈出了破庙的门,乐遥在庙里看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千层雪虽然审美不行,但手艺倒是挺不错。他也不知从哪里弄的盐和调料,晚上的时候,乐遥和辛夷两个人都吃的十分饱。 “晚上你守夜。”乐遥说,“我还在长个子,要睡眠充足。” 千层雪伸手在他的头顶和自己胸前比了一下,说:“行吧,我个子高,责任大。” 他这话一说,乐遥原本有些得意的笑脸瞬间没了。 “切,我才十三岁,不一定个子长不过你。”乐遥翻了个白眼,直接转身走了。 辛夷在破庙附近抱了些干草过来,铺在了地上,一左一右。乐遥不认床,睡的虽不舒服,但倒也还行。 早晨的时候,他是被千层雪推醒的。 “怎么了?”乐遥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外面的黑夜,起床气立刻上了来,他烦躁道,“天都还没亮呢!推我干什么?!” 千层雪不说话,只是指了指乐遥旁边。 辛夷消失了。 乐遥的睡意瞬间消失殆尽:“你昨天晚上睡着了?!” “没有。”千层雪摇了摇头,说,“我几天不睡觉都可以,昨晚,我视线没有离开过你们两个。” 乐遥皱眉:“那她是怎么消失的?” “凭空消失,而且,我没有感觉到妖气。” “滴答——滴答——” 破庙外,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老夫人和辛夷都没有错呢。 一个想要救自己的儿子,一个想要救相依为命的亲人。 对于辛夷来说,苋苋不是猫,而是她唯一的亲人呀。 ———————————— 谢谢“容云”的地雷!和“啾”的营养液~ 谢谢~! 第14章 辛夷 “怎么回事?” 能在顾陈沧眼皮下动手脚的,这世间不超过五人。那只黑猫的实力乐遥知道,不可能是它。 这个小镇实在是古怪。 “我们去王家看看。” 雨下个不停,两人掐了隐身诀,又打着伞回了王家。 几个丫鬟端着东西从他们身旁小声说笑着经过,值班的下人打了个哈欠,靠着老树偷懒。 乐遥望了望四周,说道:“气氛不对。” 昨天,金华猫逃走时,王夫人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乐遥还记得清楚。都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王家这幅平静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反常。 千层雪也轻“嗯”了一声,他疑惑的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去看看张尽吧。” 那个黄大仙虽然无甚本事,但人看起来也不算坏,他说张尽是被妖物缠住才死,总归是和金华猫有关系。 然而两人在见到张尽后,就知道黄大仙虽然有部分说的对,但也有一部分,他说错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的嘴里念叨着一些胡话,手还紧紧地抓着胸前的一块鱼形玉佩。 张尽的身上确实缠着金华猫的妖气,但这并不是致命的部分,这妖气不过是让他比平时更颓废一些,害不了性命,顶多算是一个推手。 他的致命伤,是他常年内心郁积,又沉迷酒色,身体早已被掏的一干二净,只差一个契机,便能轻易的将他打垮。 乐遥闭上眼睛,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变得大了些,他听见张尽嘴里断断续续喊着:“阿楣…阿楣……” 他向前两步,伸手一点点扯过他握紧的玉佩。男人的手动了两下,然后继续曲着手指,像仍握着什么般说着胡话。 乐遥扯着绳子高抬手臂,让玉佩悬空在眼前,道:“我记得辛夷说过,她和阿楣长得不像,张尽却把她当做阿楣,还娶了她,对吗?” “嗯。” 金华猫不擅长战斗,它擅长的,是迷惑人。 恐怕当初在青楼,它便已成了妖物。张尽一眼看中了辛夷,估计也是它做的好事。 乐遥嘆了口气,又把玉佩放回了张尽手中,那块玉佩的边角,刻着一个小小的“楣”字。 雨已经停了,两人从张尽房里走出,乐遥扯了路边几根沾水的嫩枝,瞎转着玩。水珠转着转着就甩到了千层雪身上,乐遥忍笑了一声。 第26页 千层雪却没有发现乐遥的小动作,他疑惑的望着四周,眉头紧皱。 “怎么了?眉毛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乐遥撕碎了两片叶子,胡乱的扔他身上。 千层雪伸手把树叶拍下,郑重道:“我发现,这里不对劲。” “这不早就知道了吗。”乐遥看了眼被他拍下的叶子,撇撇嘴。 “不是气氛的问题,而是我觉得……”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譁声,那声音不大,却离得越来越近。 千层雪话还没有说完,乐遥已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们怎么又来了?” 远处的道上,张老夫人走在最前边,旁边是黄大仙和两个猎户,身后是几个丫鬟小厮跟着,除了没有一个瞎子背着一个瘸子,这阵势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觉得,今天的这里,和昨天很像。” 不止是很像,乐遥听见黄大仙说:“那猫成了精,大抵也能听得懂人话。我们去了后直接开始抓猫,不要说话。” “好。”那两个猎户应和道。 这话昨天黄大仙也说过一次。 乐遥与千层雪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到了辛夷的小院子。 今早消失的人果然在院子里,她坐在小凳子上,拿着剪刀剪茉莉。一只猫悉悉索索的从花丛里探出个头,辛夷也不嫌它身上有泥,亲昵的将它抱进了怀里。 时光倒流了,今天,便是昨天。 时间真的可以倒流吗? 躺在辛夷怀里的那只猫,像只普通家猫一样喵喵叫着,即使是他再强上十倍,乐遥也不觉得它有倒转时间的能力。 “我们先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千层雪说道。 两人站到了一旁。辛夷丝毫没有察觉出即将到来的危险,还在那里和猫玩。乐遥注意到,这只猫的眼睛,几乎是片刻不停的看着辛夷,总给人一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 门很快便被推开,和昨天一样的发展,先是猫被抓住,然后辛夷救了猫,被老夫人绑了起来。 “你这贱人!我不让你骑木驴!浸猪笼!难消我心头之恨!!” “居士……这、无量寿福,酷刑是否有些过于残忍……” 一样的对话,黄大仙也像昨天那般劝着老夫人。 老夫人同样拒绝了他,只是今天没有了乐遥与千层雪这一岔子,黄大仙依然没有放弃,继续劝着。 “无量寿福,居士须知人有六道轮迴,若您真犯了杀孽,恐怕会报应到令郎下一世!”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她害我儿性命,我找她偿命,有何不可!人是我杀的,要报应就报应我!” “害令郎的是猫,不是人。” “若她没有放走猫!我儿又怎么会没有救?!” 她一副怎么也不听劝的模样,不管黄大仙说多少话,都是铁了心要杀辛夷。 但是,黄大仙的话或许还是起了些作用,辛夷没有被浸猪笼和骑木驴,而是……被直接乱棍打死。 乐遥有些不适的皱着眉,手一点点握紧。 女人的惨叫声过于悽厉,一层层冲击着耳膜,久久不散。 且不论这是不是真实的,他曾遇到过那么多不甘心惨死的灵魂,他也曾在刀锋上走过一次又一次,他不可能每一个都去给予反应。 乐遥抿着唇,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血泊中的女人,一言不发。 一双手却在这时,突然从左右伸了出来,捂住了他的耳朵。千层雪侧身挡在了他的面前,乐遥什么也看不见了。 “干什么?”乐遥不耐烦的问他。他的语气依然不太好,然而细听,却能从嗓音里听出来一些颤抖。 “你别看了,等停下来我再喊你。”千层雪低下头,趴在乐遥耳边轻声说着。 他的手很暖和,用了一点法力,捂着乐遥冰冰凉凉的耳朵,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走开,你都能听能看,我怎么不可以。” 乐遥说着伸手就要扯他,但是他的力气比不过千层雪,面前的人动也不动。 “你不是才十三岁吗,要爱护小孩子。”千层雪摆着一张认真的脸说着。 乐遥抬头看他,他现在不高,抬头只能看见千层雪凸起的喉结和尖尖的的下巴。 他“嗤”的笑了一声,轻声道:“你才是小孩子。” 但是他没有动了。 世界好像也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纷乱嘈杂在这一刻都与他无关,千层雪胸前蓝色的布料在他眼前晃着,来来回回。 乐遥突然的瞪大双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千层雪,如果时间真的倒流了,那为什么我们身上的衣服没有变?” 乐遥刚问出这个问题,却见本还明亮着的天空,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 他伸手扒开挡住他的人,院子里辛夷倒在地上,成了一片血肉模煳。她奄奄一息的动了几下眼皮,彻底没有了气息。 黑暗的世界里,她的绝对的女主角。 只一瞬间的漆黑过后,院子里的人尽数消失了。像是换了帧的电视剧,突兀而又彻底。 “和昨天一样。”千层雪说。 昨天辛夷也是这么消失的。 第27页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黑暗中,走进了紧闭着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不大,小小的堂屋旁便是女子的闺房。靠墙的床上,凸起的被子下传来平稳的唿吸声。 辛夷正睡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辛夷基本就是把苋苋当儿子养,猫儿子那种233 第15章 良药 又是重新开始的,重复的一天。 乐遥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依附在金华猫身上的那几缕碎叶子,依然还在。 时间没有倒流,这是一个巨大的,不停重复循环着的幻境。 他与千层雪是破坏幻境的外来者,金华猫赶不走他们,于是与他们有接触的,都不可避免的脱离了固有轨迹。 乐遥与千层雪对视了一眼,天亮后,和第一天一样,敲开了张家的门。 张老夫人同样热情的欢迎了他们,然后,再次坐在那里,等着黄大仙他们。 千层雪不愿多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道:“张居士,不需要去抓猫妖,令郎的病,我们能治。” “这……”老夫人有些犹豫。 “现在他们还没来,不如我们师兄弟二人先去试试,也无不可。” 左右她现在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犹豫片刻,老夫人点了点头。 即使没有金华猫的妖气,张尽也活不了多久。但是,千层雪可以让他看起来没病。 淡淡的黑气顺着千层雪指尖,从张尽的眉心抽出,它们一缕缕的,尽数缠绕在千层雪细长的手指上。 千层雪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恢復了平静。 “怎么了?”乐遥看了看黑气,低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这黑气是属于金华猫的,千层雪本应不会被它迷惑才是。 “没什么。”他说着手指绕了绕,这团黑气被他捏在手心,收回了袖中。 乐遥眉头皱了皱,他定定的看着他的手指,抿唇没有说话。 “道长……”张老夫人站在几步远处伸长了脖子遥遥望着,床上的人苍白的脸色褪去了几分,多了几丝生气。 千层雪道:“你们餵他点水吧,还有选一些温和的补药,也餵他一些。” “好……好!”张老夫人说着,就有丫鬟跑了下去,折腾了没一会,张尽便睁开了眼睛。 “娘、娘……”张尽有些茫然的看着张老夫人,愣愣的喊她。 “我的儿呀!你可算醒过来了!”张老夫人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娘还以为,娘还以为……” 她抱着张尽泣不成声,张尽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等张老夫人哭过了后,他望了望左右,问道:“娘,辛夷呢,她怎么没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还轻轻地摩挲着那块鱼型玉佩。 “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就是辛夷那贱妇害的你卧病在床?!你还要看她!”张老夫人声音提高了些。 “娘,我想看她,现在就看她。”张尽直直的望着他的母亲,声音里满是强硬,握着玉佩的手指也开始绷紧。 张老夫人还欲说话,却不经意间低头瞧见了玉佩。 她一愣,动了动唇,笑的有了几分尴尬:“唉、你想见,那、那雨霏,你去把辛夷喊来……” 乐遥偏了偏头,张尽握着玉佩的手指绷的骨头都快要裂出来,他目光冰冷地对着自己的母亲,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孝子看着慈母。 张家的那位表小姐阿楣……大概是死不瞑目的吧。 乐遥没看了,他低着头看着地面,思绪飘得有些远。 母亲与爱人。 这世间,两难的事情太多,无数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以各种理由为利刃,在后面逼着人向前走,哪能事事都如意。 “你在想什么。”千层雪目光还对着那对母子,歪着颗脑袋问乐遥。 乐遥不想和他多说,他迅速调整语气,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没什么,我爹娘死的早,看他们母慈子孝的羡慕。” “嗤。”千层雪笑了一声,隔着宽大的袖子拉着他的手腕道,“真的吗?长兄如父,我是你师兄,不介意当你……” 他话还没说完,乐遥就侧身踢了他一下,笑骂道:“滚开。” 他眼睛里带笑,刚才望着地面的,那种冷漠又不开心的感觉,全都没有了。 千层雪见他笑了,也笑了。 他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乐遥像是没察觉般任他拉着,直到丫鬟将辛夷带了过来。 辛夷一直都是胆小而又不安的,她来了后,有些惶恐的福身请安,声音也很小。 病榻上的张尽却看着她,眼瞳慢慢的瞪大。他满脸的震惊错愕,一脸天地崩塌的模样。 “辛夷?” “妾身……” “砰!!” 辛夷的话还未说完,一把药盏便直直的朝她的面门飞来,她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瘫跪在地。 “滚!你不是辛夷!去把辛夷喊来!” 张尽喘着粗气趴在床边,眼珠高高凸起,像是快要掉出来般,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辛夷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第28页 “张居士,她确实是辛夷。”千层雪望着两人冷淡道,“你先前被猫妖所惑,才会认为她与逝去之人有着一般容貌。现在……妖气已被我抽走,你自然可以看见真实。” “你——”张尽的后牙槽来回动了几下,他瞪着千层雪,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抽走!” “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让不让娘活了!”王夫人惊愕不已,她又开始哗啦啦的掉眼泪,干枯的手掌不停的拍打着张尽的手臂,口中不停的重复着最后一句。 张尽的嘴唇动了动,他静静的看着他的母亲许久,片刻后,突然苦笑了一下。 像是被针戳了一个洞的气球,“噗”的一下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张尽的手虚虚的握着玉佩,重重摔回了床上。 “我不想再看到她,把她……赶出去。”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光明尽数消失,世界再次漆黑一片。 与几个时辰前一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卡了屏的画面中,这几人像被一双手抽走般突兀的消失。 几秒后,张尽再次面色苍白的躺在了床上。 “只是救张尽……还不够吗?”乐遥望着床上的人,轻声道。 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了。 重新开始的早晨,曾无限重复过的一天。 乐遥与千层雪两人再次进了张家的门,这一次,他们跟着众人一起去了辛夷的院子。 无数次重复过的画面,猎狗咬住了黑猫,黑猫瘫倒在地,没了力气。辛夷从人群中窜起,一把抓过它,像前两次一样,想要将它扔去房顶。 然而这一次,在她即将动作时,一片叶子从人群中飞了过来,划过了她的手腕。 “啊!”辛夷短促的叫了一声,手腕“噗”的喷出一条红线,又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黑猫“啪”的一声掉落在地,辛夷不死心的还想要再捞起它,千层雪的树枝却也接踵而来。 周围呆愣的家僕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的架起辛夷,捡走了黑猫。 “不!不!不可以!苋苋你们放开苋苋!!”她瞪大了眼睛尖叫出声,瘦小的身体力气突然变得奇大,竟然直接挣脱了擒住她的僕人。 抱住黑猫的人吓了一跳,辛夷像是疯了般扑了过来。 他心脏跳的极快,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会被她抢走手中抱着的东西。 脚步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然而下一秒,他却看见辛夷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拽住般,突然的停在一个地方,再不能前行一步。 她迈不过一道坎,千层雪以木为剑,在地上画的一道坎。 便如一层透明的屏障阻拦着,不管她再怎么想要闯过去,也只能死死地被限制在那一边。 乐遥轻声开口:“辛夷姑娘,算了吧,你救不了它。” “走!你走!苋苋!我的苋苋……”辛夷的声音尖锐极了,却又在几声后,无力的低了下来。 像是拼尽全力挣脱,却始终被困,她在爆发了巨大潜能的狂躁后,终于没有了力气。 辛夷挨着那层透明的墙,缓缓滑落,跪倒在地。 “我不能没有苋苋……我不能……” 一滴滴眼泪滚落脸颊,被人抱在怀里的黑猫好似听懂了她的哭喊,它原本阖着的双眼,又慢慢的睁了开。 黑猫翡翠一般的绿瞳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一张猫脸静静的看着她。与辛夷的狂躁悲伤相比,它很安静。 安静的望着她,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喵…喵……” 一条黑影慢慢从被抱着的猫身上挣脱,跳落在地。黑猫身上残缺的伤口全都癒合,只剩一瘸一拐,走向辛夷的那条右腿。 “对不起……” 大串大串的泪,从抬头望着辛夷的猫瞳里漫出,滚过猫脸,落在地面。 原来猫也会流泪。 辛夷救不了苋苋,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如果那一天,死的是它就好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从它还是一只幼小的猫妖开始,一直到它成为可以为祸一方的大妖,他都是这么想着的。 黑猫被抱走了,它会被熬成药,餵给张尽。 张尽会活过来,他依然会宠着辛夷,让她下半生无忧,再不用受苦。 辛夷失去了一只猫,但是她还可以养很多只猫,她总有一天会忘了它,它们也会逗她开心,会陪着她,爱着她。 至于黑猫……至于那只叫做辛苋的黑猫。 只要那个把它养大的,它爱着的辛夷能够幸福,便是它最大的幸福了。 它许下的愿望,用于完成它夙愿的小小世界,它可以控制许多,却唯独无法控制辛夷救下它的那一刻。 那是它的执念,是它最深的噩梦,它改变不了。 直到开始才发现出现了失误,它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里,要不停的,不停的倒转这一刻,一直一直看到辛夷离它而去。 渴望被拯救,渴望辛夷被拯救,渴望辛夷再不用受苦。 在经歷过无数漫长的时间后,终于由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再次为他完成了夙愿。 第29页 周围的一切如沙粒般被风慢慢吹散,这便是辛苋想要的,最完美的结局。 辛夷会在这个只存在于它脑中的世界,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这就够了。 幻境结束了。 黑暗褪去,周围回到了永远只有白昼的通天阶。 一瞬间来临的威压压的乐遥双腿一颤,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千层雪。 “没事吧?”千层雪扶着他小心的坐在了地上。 乐遥望着旁边的黑猫,摇了摇头。 辛苋所不知道的是,要想要金华猫制成药,男人需服用雌猫,女人才能服用雄猫,若是弄错了,只会死亡的更迅速。 黄大仙不懂这些,辛苋更是不懂。它不知道,它救不了张尽。 乐遥伸出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扯住了它的后颈肉,将它提了起来。 “苋苋?” “喵!”黑猫挣扎了两下,猫脸上还挂着泪,前爪却兇狠的伸出想要挠乐遥。 乐遥冷笑一声,道:“听说你们猫只有和人类说话时才喵喵喵的叫,你是在和我撒娇?” “撒你脑壳的娇!不要脸的臭牛鼻子!”苋苋直接口吐人言,语气兇狠。 乐遥没说话,他抓着它的前爪给它擦干了眼泪,苋苋正不明所以,却见乐遥又抓住了它受伤的右脚,狠狠地握了一下。 “嗷!”苋苋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老实点,我不喜欢脾气差的猫。”乐遥扯着它的尾巴,恶劣的笑了。他将声音压低了些,说,“各方面,都给我老实点。” 苋苋敢怒不敢言,它睁大了眼睛瞪乐遥,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乐遥蹂.躏了两下它的脑袋,千层雪说:“先别玩它了,先问它些问题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它的猫脸扳了过来,问道:“黑猫,你为什么会在通天阶上。” 苋苋将头一昂,瞥了乐遥一眼,语气又别扭又骄傲的对着千层雪说:“一个你永远都比不上的大人物把我放这里的。” 看他干什么?乐遥满脸问号,莫名其妙。 大人物?创建逍遥门的薛稚么? 千层雪思考了一下,又说道:“你的能力太过普通,即使是身为擅长幻境的金华猫,也不可能创造出那么真实又庞大,且只重复一天的世界。是谁帮的你?” “哼。”苋苋轻哼一声,将头低了下来,不说话。 乐遥又狠狠的扯了一下它的猫尾巴:“说,是谁。” “喵!”苋苋瞪了乐遥两眼,见他冷眼看着它,它又瞪着千层雪,将猫眼一闭,大声嚷嚷道:“是乐遥!”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终于可以过上有猫撸的生活了……!我也好想有只猫可以让我随便欺负啊(醒醒 —————————— 感谢“不攻不改名”的营养液! 第16章 长老 千层雪的实力是顾陈沧的十分之一,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乐遥以现在的状态和他打,可以打个平手。 然而事实是,乐遥是第一次来通天阶,受其威压所限,实力要再次打一个折扣。而千层雪,却是已经被通天阶所承认了的。 且不说顾陈沧离这里并不远,甚至现在,逍遥门那些臭牛鼻子也会对他造成威胁。 他孤立无援就到了对方的大本营,现在正面临着被拆穿的危险。 要想从这里逃走,很难。 这死猫!别以为他真不会杀它! 乐遥的心突的一跳,一瞬间脑内各种想法.轮番而过,他手指勐地颤抖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不能认! 乐遥两指提着辛苋的后颈肉,面不改色的问它:“乐遥?魔教的那个乐遥?他来过苍崖山?” 辛苋小声“呜”了一下,乐遥的手指力气加重,它正准备说话,抬头看着了他的眼睛,却是一声也不敢再叫了。 “这怎么可能?”千层雪眉头一颦,道,“我不曾听说魔教教主来过这里,且他来了,又是为何要帮你在通天阶顶端放这么一个幻境?” 乐遥勾起嘴角淡笑道:“那就是它在说谎了。” 辛苋低着头不说话,乐遥望着它,厌烦的冷笑一声:“爱撒谎的猫可不是什么好猫。” “爱信不信。”辛苋小声说。 “我当然不信。” 因为他根本就没来过苍崖山。 “这猫真是满嘴谎言。”乐遥手指拎着猫,淡淡道。 千层雪却不是很在意这猫,他轻“嗯”一声,说:“等回去了,找个地方关起来吧,或者看有没有谁需要妖丹。” “喵!”辛苋的眼瞳突的瞪大,它奋力挣开了乐遥的手,却没有跳开,而是顺着他的手臂直接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只露出一颗猫头,有些恐惧的瞪着千层雪。 欺软怕硬的死猫。 乐遥似笑非笑:“行,你帮我问问。” “喵!”它抓乐遥抓的更紧了。 千层雪冷冷瞥了辛苋一眼,对乐遥说:“不如把这猫先给我吧,你还要继续走吗?” 乐遥摇了摇头:“不走了,走不动了。” 第30页 继续走通天阶?千层雪在旁边,他怎么走? 更何况,即使他现在杀了辛苋的心都有了,也不能把它交给别人。它知道他是乐遥,谁晓得它离了他会在千层雪面前说什么。 “也好。”千层雪对乐遥伸手,“我们一起出去好了,我带你出去。” 乐遥望了望那手,握住借力站起后,便迅速想要放开。 千层雪却反手握紧,轻声道:“走了。” 他话语刚落,另一只手便扬起,在空中一挥。 这一挥像是用剑在古画上划了一下,两人眼前立即出现了一个残缺的口。四周顺着这个口逐渐侵蚀扩大,在这边,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边。 千层雪拉着他前迈一步,破开那道缝隙。 周围的景色变了,眼前不再是绝对的白昼,而是介于于光明与黑暗之间。 植物的绿色充斥满眼珠,像是行走在热带雨林之下,乐遥仰头望着覆盖满深绿的天空,大树下长着小树,层层叠叠。 四周皆是高大的参天古木,郁郁葱葱,这像是一个由树组成的世界。 “这就是逍遥门?”他边走边看着问道。 辛苋爬到了他的头顶,亦仰头看着四周。他的眼中没有好奇,只有非常安静的沉默。 “嗯,这是青木峰,是我们住的地方。”千层雪说着在前面带路,绕过了几棵大树后,乐遥看到了几间小木屋。 “那里是你的房间,你先去收拾一下,等一会我们去主峰,拜见掌门他们。”千层雪指了其中一间小屋子道。 乐遥左右看了看,问道:“难道不应该先去拜掌门吗?” “不急,师父他不会怪你的。”千层雪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扔了过来,说,“你腿不舒服,擦一擦这个,会好很多。” 乐遥接过瓷瓶在手指间转了转,拔开塞住瓶口的红栓,嗅了嗅。 “好东西呀。”他说,“青草味的跌打万花油,我喜欢。” “什么跌打万花油,你在说什么……”千层雪抽抽嘴角,他双手按着乐遥的肩推了两步,“就是普通的玄冰液,早点涂了早点不难受,你喜欢回来我给你倒一池子。” “好啊,我现在去涂,回来你给我一池子。”乐遥低头把红栓塞回去,对着千层雪笑。 千层雪:“……” “说一池子就一池子,一滴都不能少哦。”乐遥又重复了一边,把瓷瓶抛起又接住,进了他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布局不大,进门是放着张桌子和几个小凳子的堂屋,旁边的卧室只摆着一张床和几个柜子。乐遥左右看了看,把门关上。 门刚一合紧,一直窝在他头顶的东西便“喵呜”的一声跳了下来。水做的透明的线,随着它四处乱窜的轨迹,在屋内不停的寻找切入点,很快屋子里潮湿一片。 乐遥皱皱眉,一瞬间辛苋四面八方全都是线,它们如刀锋般逐步向中间收拢,堵得它无处可逃。 “喵嗷!”一条线再次钉住了它的右腿,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然而辛苋这回却好像知道乐遥是真的生气了一样,他没再瞪他,反而是怂巴巴的窝着,两只耳朵耷拉下来,低着脑袋舔伤口留下的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低下。 乐遥冷笑一声:“呵,现在知道怕了?看来你还是比较喜欢千层雪,觉得我不会杀你?” “喵。”辛苋赶紧摇了摇头。 乐遥冷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根白线随手扔了过去。 白线在空中飘了一会,落地时圈了一个小小的圈,把辛苋圈在正中间。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好好想想回来要怎么回答我,敢走出这个圈我就扒了你的猫皮炖汤喝。” 乐遥说着进了旁边的小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喵,猫汤不好喝,你不会喜欢的。”辛苋伸长了脖子确定乐遥不见了,才低着头舔舔伤口,小声说了一句。 …… 虽然青木峰的画风比较奇特,但逍遥门的主峰却很正常。 巍峨的中式建筑前是宽阔的广场,高大殿堂里,屏障前是议事厅,屏障后则供奉着祖师像, 乐遥进入时,顾陈沧正和其他几个人在商量着什么,他与千层雪刚进来,几人便停止了说话的声音,一双双眼睛皆望着他,露出些兴奋的光芒。 乐遥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 除顾陈沧外的这五人,修为应该相差不了太多,然而他们的年龄看起来却有大有小。 修仙之人,每上升一个台阶便能重塑一次容貌。因此,有人喜欢将自己弄成一副年轻人的模样,有人却喜欢将自己弄成老人的样子,认为这样看起来沉稳。 乐遥回忆着魔道曾打探到的,和他书里看到的信息,把他们的样子与记忆中的名字一一对上号。 他这边沉默着,对面却沉不住气了。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翁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他,率先问道:“你便是木凌之?” 乐遥被拉回来神来,微微一笑:“正是。” 那白髮老头看着他,抚了抚下巴上快要垂到肚子的白鬍子,道了声:“好、好。” 第31页 他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也点了点头,拱手向顾陈沧道喜:“恭喜师弟了,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儿。” 顾陈沧淡笑道:“我看中的,自然不会差。”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的寒暄,白髮老头却率先几步走到乐遥面前,在他周围踱着脚步,眼睛里都是光:“好!好!我们逍遥门好久没收过这样天资的弟子了!” 乐遥看着这人,脑子里莫名跳出来一句老顽童。 不对,这人才算不上老顽童。 解方元,年龄不过才一百多岁,比起乐遥还要小,是逍遥门最年轻的长老。 他不喜欢别人觉得他年龄小,便将自己弄成一副老头的模样,只可惜外表不小了,内心却依然没成熟多少。 解方元一步跳到乐遥面前,耷拉下来的两条长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弯起。他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阶?” “多少阶?”乐遥后退一步,问。 “整整七千二百五十二阶!能排在你前面的,也只有顾师兄,左丘师姐,还有我了!” 七千多阶。 差了他一千多阶。 乐遥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他没有受制于魔道功法,不知又可以走多远。 他点了点头,说:“嗯。” 解方元等了一会,眨了两下眼睛问他:“就……没了?” “呃……”乐遥想了一下,试探着说,“我知道了?” 解方元:“……” 解方元:“算了,你先和我一起去拜祖师像吧。” 他说着整理了一下衣物,抬脚走在前面。 乐遥望了眼旁边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千层雪,跟了上去。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屏障口,另外的几位长老没有解方元活泼,却也彼此笑着去了后殿。只留下一个身材妙曼的女子,站在那里没有动。 顾陈沧看了看前面的众人,笑道:“左丘师妹不走吗?” “不走。”左丘虞蝉的声音十分的冷清,与她张扬艷丽的脸一点也不符。 她瞥了其他几位长老的背影一眼,对着顾陈沧冷淡道:“师兄,我不如他们几个好骗,木凌之到底行了多少阶。”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小剧场 辛夷:医生您好,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我养了只猫,它总是不听话,我让它跳舞给我看,它不跳还一个劲的喵,怎么办? 乐遥:猫咪不听话老不好,多半是作的,打一顿就老实了。 辛夷:好的,我明天就让它给我跳钢管舞 辛苋:喵喵喵? ———————————————————— 感谢“犯困的奶豆”的营养液~ 写苋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喵喵的沙雕表情包,一翻手机才发现自己存了好多…对不起它萌不起来了hhhhhh 第17章 剑道 左丘虞蝉虽然看起来一副冷清的样子,顾陈沧却知道,她在很认真的问他这个问题。 这女人遇事总是莫名执着,半点也不如乐遥好忽悠。如果顾陈沧不说,她可能会一直纠缠下去。 “唉,果真瞒不过你。”顾陈沧无力的嘆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排出一块淡青色的玉牌,递了过去。 左丘虞蝉认真的观察了一会他的表情,才伸手接过。 八千二百五十二,她看着玉牌上的数字微微一怔,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顾陈沧从她手中抽走玉牌,说:“树大招风,他又是我亲自收的弟子,现在这个成绩对他来说便已经很好了。” “嗯,随你意。”她说完没再停留,随着其他人的步子,跟着向后殿走。 顾陈沧望着她的背影,道:“还望师妹帮我保密。” 左丘虞蝉停了下来,她目光沉沉的望着顾陈沧,片刻后才说:“师兄,我并非长舌妇人。” 她说完这句,身影便转过屏障,消失在顾陈沧眼中。 周围只剩顾陈沧一人,他停顿了一会,再次将那块玉牌拿了出来。 八千二百五十二,玉牌上这几个字在顾陈沧手中慢慢变化着,变成了九千二百五十二。 …… 解方元带着乐遥向后走。 这不是一个封闭的房子,屏障后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仰头便可看见天空。大道左右皆是白玉柱,气势巍峨,最前方则竖着一尊石塑大像,一双眼睛凌厉的望着前方。 乐遥仰头望着前方高大的石像,一边走一边听解方元道:“前面那便是薛稚祖师的石像,拜过祖师爷,你便是我逍遥门的正式弟子了。” 解方元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乐遥,见乐遥直视石像,丝毫不为所动,内心暗暗惊嘆。 这石像包含着祖师爷的一缕意志,若是修为低了,直视甚至会被直接抹杀。想他当年,不过多看了几眼便头晕目眩,乐遥不为所动,必然是天生便适合精神类功法。 他开口道:“虽说顾师兄是剑修,你拜他为师,修习剑法是最好的选择。但我逍遥门藏书室内各种功法一应俱全,我派薛师祖更是神魂修炼集大成者。你天然便擅长精神类,若是有时间了,可去略微了解一二。” 第32页 “是吗?”乐遥仰头望着两旁的白玉柱,答道。 修炼神魂,他是不打算去了。乐遥生前便专攻于此,现下只用继续他已走过的道路便可。 偷师学艺,想要的自然是其他的。 乐遥心里这般想着,眼睛看着白玉柱,脚步不经意间慢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些柱子还没有什么,然而越是靠近石像,却越是不同。它们好似有股力量,在不断的吸引着他的目光。 这些白玉柱上,有些上面篆刻了文字,有些又留下道道刀剑痕迹,有些看着毫无异样,试探过后才发现,它们都被注入了精神力。 这些都是逍遥门创建门派以来,那些有所成就的门人,留给后世弟子的财宝。 他这回算是赚到了。这些前人心血就这么大咧咧的立在这里,逍遥门人却并不担心被旁人偷师学到。 若是没有经过通天阶的考验,这些在旁人眼中,这些便只是普通的白玉柱。然而谁又能想到,有一天,他个魔道中人会走过通天阶,来这里偷师学艺? 乐遥心中默念道:是你们的不肖弟子顾陈沧非要让我看的,这可怪不了我。 他心里冷笑连连,目光却在掠过一条满是剑痕的白玉柱时,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已经及其靠近石像了,其上的道道剑痕,有些只是浅浅的在表层划了一下,有些却又刻着深深的痕迹。 乐遥不由得屏住了唿吸,这些剑痕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内却又蕴含着丝丝剑意。因他生前便是专攻精神类功法,这些剑意便更能被乐遥体会的深刻。 一招一式,仿若有人正拿着剑站在他面前,一切仅通过剑痕皆在他脑中清晰浮现。 乐遥耳边似乎能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如山间溪涧,水流冲击石块般清冷卓绝,他一字一句说道:“以剑立自身者,以剑修身,以剑养性,又当如剑般锋利而刚正不阿。” 话语刚落,磅礴的剑意便直入他的内心,乐遥似乎变成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剑客,心中的快意与对天下的责任快要漫出胸膛。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顾陈沧后其他人一步到来,见他一动也不动,走进两步道:“凌之?” 乐遥不回话,他甚至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在以前,乐遥不是没有见过剑修。魔道尚有专攻剑术的魔修,正道他也认识顾陈沧,和其他一些有名气的剑修。 然而这些人却从未带给他这种感觉过,他像是直接走进了舞剑者的内心,因此也更能感觉到剑法的奥妙。 人剑合一,以剑开闢天地。 他与他同感了。 “这个人……”乐遥站立许久方回过神来,他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 他走到白玉柱旁,伸手抚摸着道道凹陷下去的痕迹,问道:“留下这些剑痕的人是谁?” “这……”解方元听到他的话,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其他几人也俱是不言语,神情也有几分尴尬。 乐遥看了他们的表情,没有再问了。 这些剑意虽然高深,然乐遥与那人同感后,便能轻易的发现它们深处透露出的一股癫狂来。 这人留下剑痕时,心中有的虽只有胸中的义气,但想必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也难怪他们都不想说。 他们不说,乐遥便望着顾陈沧。顾陈沧对着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玉柱的最顶端,轻声道:“是裴九明,裴师祖。” 裴九明,逍遥门创建之人薛稚的朋友,曾惊艷一时的剑修天才,后来突然陨落,原因不明。 想来这个不明,也只是外界人不明。 原着只略微提过他的名字,真实的裴九明,大概死的并不光彩。 乐遥轻嘆一句。他修魔的时候,是自学成才,独自摸索着的。他以为他算是天生适合修魔道,却没想到,不过一眼,他便被裴九明带入了剑道。 真是可笑,他穿成了反派,却是一个修习正道剑法的天才。 乐遥对着这白玉柱恭敬的行了三道礼,对顾陈沧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终于要学剑啦!我好想写一转眼,五百年过去了(不是 ———————— 感谢“王晋川”的营养液x20,谢谢~ 第18章 云溪 拜完祖师像,顾陈沧取过一块木牌,先是滴了乐遥一滴血,又刻上了“木凌之”三个字,才拿着它走到一棵树状的支架前。 这支架分七枝,按照顺序挂着七峰弟子的名字,每枝最前面的名字便是各峰长老。有些峰人数众多,这一枝便伸出长长的一排,有些却只有两三个名字,甚至有一枝上只有长老一人。 乐遥随意看了眼,只有一人的那一支上,唯一的木牌上刻着水墨画三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名字,与原着剧情不相符的地方又出现了。 乐遥说是穿越者,然而刚来的时候,剧情还没有展开。展开后,他和主角又分开了。等再相见,他却发现除了大的世界观,细节全都不同了。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自己真是最倒霉的一届穿越者了,升级全靠单打独斗,半点金手指都没给他。 乐遥这边乱七八糟的想着,那边,顾陈沧将他的木牌挂在了最下方的一枝上。 第33页 青木峰所属的那一枝,是只有三四个名字的。乐遥注意到,除了他与顾陈沧外,只有“云溪”、“印宁”两个木牌。 乐遥闭上眼睛重新再看,这一次,这一枝上多了“千层雪”和“黎桔”两个名字。 黎桔……乐遥动了动唇角,垂下眼睫不再看了。 两人从后殿出来时,千层雪已经不在了。等他们到了青木峰,乐遥终于见到了顾陈沧挂在千层雪名下的徒弟,云溪。 在他还未登通天阶时,便听到那两个打扫的少年提过云溪的名字。等真看到时才发现,她的成就虽不如顾陈沧,天赋却并不比顾陈沧低多少。 就连原着中,也是有她名字的。 白若仙子云溪,天赋高长相好,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不骄傲,性格也温和。 若是按照这个来算,云溪应是被上天所宠爱的,真正的天之骄女。 然而现在的这个她,在还未入道时脑子便受了伤,记忆力也因此非常的差。虽然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但是心理年龄可能只有十岁左右。 现下,云溪站在屋子里,小声的哄着怀中的茕茕,脚步也走的慢慢的。旁边的千层雪坐在那里,悠闲的倒了杯茶饮着。 她呈回字形走路,在顾陈沧刚推开院子外的篱笆护栏时便反应过来。她的手毫无意识的松开,咧开了嘴对着门外笑的开朗:“师祖!你回来啦!” 茕茕就这么被她直接放开,直直的向地面坠落。乐遥心脏突的一跳,刚对着门伸出手,便见千层雪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旁边,弯腰一捞,接住了还在睡觉的茕茕。 他抬头看了乐遥一眼,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很自然的接着刚才云溪的步子慢慢走。 云溪什么也没发现,看来顾陈沧已经习惯了。 她几步就到了他们两个面前,歪着脑袋看他,转头问顾陈沧道:“师祖,这个眉头皱着的、好看的师兄师弟,是、是……” 顾陈沧对她很温和的笑道:“不是师兄也不是师弟,他是你师叔。” “哦哦!是师叔!”她连连点头,乖巧的说,“师叔、师叔!我叫云…云……” 她说着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云溪。”顾陈沧耐心的说。 “嗯!我叫云溪!”她对着乐遥弯起了眼睛,笑容又甜又干净,“师叔你放心!我只是偶尔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你的我一定可以记住的!” 她说着扯了扯袖子,还用指肚摸了摸。乐遥低眉,瞥见她手指下的袖子里层,绣了几个名字。 她记住人的方法,大概便是将对方的名字绣在衣服袖子里。 虽说妖不会那么容易被摔死,但乐遥依然因茕茕而对她有些生气。然而现在,他却又有些气不起来了。 小傻子自顾自的低头数着手掌:“现在,青木峰上就有六个人了,太师祖一个,师祖一个,师父一个,师叔现在有两个……还有茕茕一个!” “还有只猫。”乐遥指了指旁边自己的屋子,“叫辛苋。” “还有辛苋,那就有七个人了!” “是八个,还有你自己。”顾陈沧道。 “嗯!还有我自己!是八个!”她笑的毫不在意。 天才陨落,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惋惜,乐遥也不例外。 云溪本应是那样一个惊艷卓绝的人物,现在却因意外,成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傻子。 他轻嘆一口气,偏过了头。顾陈沧看他一眼,低声问道:“徒儿,你在嘆什么气。” 乐遥望着已经跑去找千层雪的云溪,轻声道:“如果她没受伤,应该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现在却这样,实在是可惜。” “可惜吗?”顾陈沧轻笑一声,“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惜的,你又怎么知道,她如果不傻,是会被马匪杀了,还是死在饥荒年里。” 乐遥气噎,在顾陈沧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说话了。 他跟着云溪走进屋子里,把茕茕从千层雪手中抱了过来。 乐遥正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千层雪道:“千层雪,我的一池子玄冰液呢?” 顾陈沧正好从屋外进来,千层雪指了指他的屋子,说:“送你屋子里了,一滴都没少。” 他说的不在意,乐遥却眉头一跳。 他屋子正中间还用线圈着一只受伤的猫,那死猫也不知有没有被千层雪看到。 他心里想着此事,注意力便分散了一些。顾陈沧这时却突然走到乐遥面前,很自然的伸出食指轻碰到了他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感觉,顺着顾陈沧指尖触碰的地方逐渐漫过整个大脑。乐遥稍一呆愣,一股神识转瞬间抵达他的脑海。 直接用神识接触别人的意志,是一种对于亲近的人来说很亲密的行为。 然而,对于不够亲近的人来说,用神识接触便是侵入了对方的领地。这对被侵入者来说十分的冒犯。 而且十分危险。 乐遥眼瞳逐渐瞪大,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被浸泡在了他坠落的无云崖下,那个冰冷的潭子里。 他急急的后退两步,浑身皮肤绷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恶猫一样,防范的盯着顾陈沧。 第34页 顾陈沧一愣,看着乐遥动了两下嘴唇,迅速的收拾好笑容,说道:“我给了你一份关于逍遥门各处的记忆,你可以看一下,方便熟悉门派。” 乐遥也很快的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他迅速的收拾好了表情,干巴巴的笑:“嗯、好,我回去看一下。” 屋内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的结束,开始变得尴尬。 千层雪自是坐在凳子上不说话,云溪则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站在乐遥旁边拉着茕茕的手玩。 乐遥目光垂下,左右看看,对顾陈沧说:“我回去看看千层雪给我的玄冰液。”说完便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云溪的手一下子离了茕茕,她下意识的跟着走了两步,然后回头问顾陈沧道:“师祖,小师叔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我和茕茕玩吗?” “不是。”顾陈沧望着乐遥的方向,轻声说,“是我惹他生气了,他还没原谅我。” “真的吗?”云溪仰着头问他,“那师叔什么时候会原谅师祖呀?” 这回顾陈沧没有说话了。 乐遥“砰”的一声把门甩上,眼珠骤的变为红色,十指狠狠的握紧。 顾陈沧!别以为他真的动不了手会心软!早晚要杀了你! 他气的咬牙,脚一下下的狠狠踹着门板,木质门板被他踹的“哐哐”响,连接门板的螺丝都快要掉了。 太气了,更气的是他穿的是布鞋,现在踹的脚尖也开始疼了。 他正满腔怒火发泄不了,快要从喉咙里喷出来,就听见卧室门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黑暗中,一颗黑色的猫头左右动动,探了出来。 乐遥:……微笑。 辛苋:………… 第19章 屏障 乐遥在向前走,他的手抓着根绳子,像提萝蔔一样提着黑猫。 辛苋的两条前爪被绳子绑住,瞪着眼睛嘴里发出惊恐的“喵喵”叫声,那条没受伤的左腿凭空来回蹬着,却始终抓不到乐遥。 千层雪给乐遥的那一池子玄冰液,被放在堂屋的正中间的浴桶里。乐遥比划着名把辛苋放在浴桶正上方,问道:“你们猫是不是很讨厌水?” “对的!我最讨厌水了,不要让我碰到它喵呜!”它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缩着身体,尾巴高高的翘了起来,是半点也不想碰到玄冰液。 乐遥盯着它看了两秒,微笑:“蠢猫。” 他话音刚落,手便松了开来,辛苋“噗通”一声,整只猫掉进了盛满淡蓝色液体的浴桶中。 “喵!”辛苋奋力挣扎了两下,浑身的猫毛都湿透了,它刚浮上来要爬出浴桶,就听见乐遥的声音,“蠢猫,我走的时候问你的问题,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他问它,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乐遥。 辛苋不动了,它两只前爪扒着浴桶边缘,一双大大的猫瞳左右转着,说:“我会幻术,幻术里看到的。” 乐遥面无表情,一伸手又把它按回了浴桶中:“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看的了我的?再说慌我就把你舌头割了,晚上一起吃炒猫舌。” “喵……”黑色的猫头再次冒了出来,辛苋甩了甩头上的水,可怜兮兮的望着乐遥。 “不说是吗?”乐遥单手抓着它脑袋,“不说我自己看。” 他说着闭上了双眼,神魂尽数侵略进辛苋的脑袋中。辛苋动了两下,却并没有奋力挣扎。 不过片刻,乐遥又睁开了眼。他盯着辛苋沉默了好一会,才冷声道:“你最好别再惹我生气,不然山高皇帝远,那人再厉害也不一定护得了你。” 辛苋绿色的瞳孔望着他,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喉咙里“咕噜”了两下。 刚才乐遥的神魂侵入辛苋时,还没有开始,便感受到一股屏障在深处保护着辛苋的神魂,阻碍着他的继续前进。 那屏障是纯粹的金色,温和却又无懈可击,即使是顾陈沧也不一定做得到。在辛苋脑中布下它的人,必然是正道大能。 那个人,大概便是帮它制造出出幻境,以及将它放在通天阶顶端的人了。 乐遥一瞬间想了很多,辛苋知道他的身份,保护它的人知道吗?那人是敌是友? 看辛苋赖在他身边,以及怕顾陈沧的样子,它和那个人大概是没有联繫的。 其实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悄无声息的杀了它才对,乐遥斜眼瞥着还瞪大眼睛望他的蠢猫,它丝毫没有发现乐遥对它再次起了杀意。 算了,保护它的人既然那么厉害,说不定会败露,到时候更难逃。 乐遥从怀里掏出一根已经编好的红绳子,又拿出两颗珠子串在上面,伸手绑在了辛苋的脖子上。 “以后你喊一次我的名字,它就噼你一次,噼上十次你就死了,神仙都救不了你。”乐遥扒拉着它左右看看,觉得红配黑挺好看的,满意的说,“不信你现在就试试。” “不试,你当我蠢吗?”辛苋的前爪抓了抓绳子,问道,“这是谁编的,怎么这么难看?乐遥,能——” “噗呲——”绳子上绑着的两颗玉石珠子“咚”的撞在了一起,发出一阵电流。辛苋话还没说完,脖子一圈的猫毛都被烤的根根捲曲了起来。 第35页 辛苋抓着脖子的猫爪也变黑了,它呆愣住,只剩眼睛眨着,还没反应过来。 乐遥:“……蠢猫。” 他嘴角终于带了点笑,正顺手又把它推进浴桶里,篱笆门却在此时被推开,紧接着,门口传来“叩叩”的两下敲门声。 是千层雪。 乐遥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唇角的笑没有了。他过了一会才动身,一把打开门却只露出个头,问他道:“什么事。” 千层雪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愣了一下,对乐遥粲然一笑:“也没什么事……” “砰。”话音刚落,门便又被关上了。 “师弟!是师父有话让我对你说!” 乐遥再次开门,目光冷淡的望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千层雪看乐遥是不会请他进去了,只好一五一十的把目的说了出来:“半个月后是琳琅山十年一开的日子,你准备一下,和云溪一起进去。” “知道了。”门又再次被关上。千层雪的手悬起来,却没有再敲下去。 “琳琅山是逍遥门所属的,山上有许多宝物,上了山后,都可以带一件宝物出来。但是琳琅山也很危险,你去了后,万事一定得小心。” 千层雪在门前高声说着,里面的人听到了,却没有回答他。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黑暗的屋子里,乐遥一个人蹲坐在正屋的椅子上,他双腿叠起在胸前,两条长臂抱着,额头抵着膝盖。黑色的长髮将他上半身全都遮住,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辛苋从浴桶里爬出来,使劲甩了甩身上残余的玄冰液。 它右腿上的伤口已经浸泡的癒合,就连脖子上灼焦的黑色毛髮也重新变得光滑。 黑猫仰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人,四肢平稳的走到他的旁边,跳上了椅子。 “喵……”它叫了一声,蹭了下乐遥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旁边。 寂静的小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一只猫,还有一只奶兔子,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辛苋快要靠着乐遥睡着时,乐遥突然动了动。 “喵。”辛苋一下子挤进了他怀里,猫的身体又软又暖和,乐遥的脸依然沉着,手却顺手摸了它两下。 现在已经快要晚上了,唯一透着光源的小窗子里,光也成了橙红色。 “辛苋,你觉得活着好不好?”乐遥突然问。 辛苋不明所以,它想了想认真的说:“当然好。我们猫能够成妖的本来就少,能活到不怕被大妖吃掉的要更少,活着对我们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我的命不仅是我的,还是辛夷的,我要带着和她的回忆好好活着。” 乐遥盯着一脸郑重的黑猫良久,突然笑了一下。 “辛苋呀,你想活着,就得好好讨好我。”乐遥突然伸手抓住了它的后颈肉,“现在我饿了,你去屋子后面挖几颗笋来,去给我做竹笋炒肉。” 辛苋:……?? 乐遥继续微笑:“不会做我今天晚上就炖猫汤吃。”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嗷呜!!我是猫!我怎么可能会做人类的饭!”辛苋奋力的四条腿齐蹬,乐遥手臂伸直,提着它离得远了点。 “别叫得这么难听,跟鬼哭狼嚎一样。你是猫妖,要优雅。”乐遥毫不心软道。 辛苋沉默了一下,这回变成了“喵喵”的叫着,乐遥伸手扯着它的尾巴,篱笆门却一下子又被撞开了。 乐遥:…… 你们一个两个组团刷怪呢? 他在心里腹诽着,就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师叔小师叔……你饿不饿呀?”云溪站在院子里,高声喊着。 乐遥犹豫了一会,把猫顺手一扔,打开了门。辛苋在空中翻了个圈,稳稳地落在地上,跟在乐遥脚边走出屋子。 院子里云溪一只手牵着只山羊,一只手提着一个褐色的食盒,见乐遥出来了,对他露出明亮的笑。 “小师叔……你要不要吃饭?”云溪过来两步,把食盒递给他。 乐遥看了看在一旁悠闲吃草的山羊,问她道:“你怎么来了?还有这只羊……” “嗯……因为师叔还没有辟谷,所以晚上要吃饭,不吃的话会饿……除了师叔外,还有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可以吃饭,只能吃奶……” 她条条列列的说着,一边说一边眼睛望着左右,似乎是在想接下来的一句是什么。 乐遥伸手接过食盒,掀开盖子嗅了一下,浓郁的菜香扑鼻而出。 “谁做的?”他又看了一眼,问道。 “是……是我!”她说着还挺了挺胸脯,满脸骄傲的样子。 “你一个人做的吗?” “不是。”云溪大大方方的摇头,“师父有帮我炒菜,择菜……还有煮饭!” “……那你做了什么?” “我有在灶前加火!”云溪说的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她真的做了很厉害的事情一样,浑身都散发着想要乐遥夸奖她的气息。 乐遥:“……算了。” 第36页 他将食盒合上,伸手牵过拴住羊的绳子。这羊的脾气还挺倔,乐遥扯了半天都扯不动。 “走。”云溪说着一脚踹在羊屁股上,羊的四肢都没动,她却直直的把它踹的向前移了一段路。 “咩——”这羊叫了一声,四个蹄子“哒哒”的跑到了乐遥身后,躲着云溪。 乐遥低头看地上羊脚拖的四条长道,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 “谢谢你的饭菜,我会好好吃的。” “嗯!”云溪满足的点了点头,认真道,“小师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在乐遥来之前,她是最晚进青木峰的人。现在山上终于来了一个比她年纪还要小的,云溪对着乐遥,心里顿时充满了保护欲。 乐遥:…… 算了,她开心就好。乐遥一手牵着羊,一手提着食盒,想着。 他还是很喜欢云溪的。 云溪跟在他身边,有些着急的说:“小师叔你不要不相信,我很厉害的。你刚来半个月就要去琳琅山,师父和我说过,琳琅山很危险,但是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会保护你的!” “是吗?”乐遥望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吧,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 “嗯!”云溪重重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遥遥可以开动物园了 (不是 ———————————— 感谢“曲奇不喜梨”的营养液x2,谢谢~ 第20章 浮音铃 昼夜交替,天还未亮时,辛苋从被子里爬出来,爬到了背对着他的人腰上,走来走去。 乐遥还尚在睡梦之中,他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伸手一把扯住辛苋的尾巴,将它扔到了床底下。 辛苋灵巧的跳在地上,又两三步蹦回了乐遥旁边,踩着他的肩膀喊他:“木凌之,木凌之?” 它一边喊着一边用毛绒绒的尾巴在乐遥脖子边晃来晃去,就这么晃了一会,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它的脖子,乐遥终于睁开了双眼。 “我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次,我有起床气吧?”乐遥眼珠泛红,眼神兇狠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吃了它。 辛苋挣扎了两下,猫脸上满是喜色:“今天你就要去琳琅山了,第一次可不能迟到,我这是在喊你起床。” 乐遥眯着眼睛看它:“你好像很期待我走?”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辛苋话是这么说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琳琅山一行少则几天,多则半月。 半个月乐遥不会欺负它,它开心的恨不得乐遥再也不回来了。 乐遥看着这蠢猫面上毫不掩饰的开心,冷笑一声。 外面天还没亮,他看了眼旁边还睡着的茕茕,把辛苋放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道:“蠢猫,我走了后,你要好好照顾兔子。” “嗯嗯!”辛苋忙忙点头,跳到茕茕旁边说,“你放心,回来时一定是白白胖胖的。” 乐遥没理他,他掀开被子坐起穿鞋,等他将自己收拾好了,辛苋已经开心的快要满屋子上下乱窜。 他走到门边,一只脚迈出去后,突然回头微笑着对辛苋说:“对了苋苋,兔子是我和千层雪一起捡的,我走了后,他应该也会过来照顾他。” 辛苋兴奋的表情瞬间僵住,猫嘴突兀张着,呆愣的看着乐遥。 辛苋害怕千层雪,虽然乐遥每次都说要炖猫汤喝,而千层雪只说过一次杀它,但他却莫名的不怕乐遥,反而真的怕着千层雪。 现在见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乐遥因起床而烦躁的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他欣赏了会辛苋的表情,才补刀道:“你可要好好的和他一起照顾兔子。” 辛苋眼珠突的瞪大,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它尾巴直直翘起,两步蹦起来就要扑到乐遥身上,哀嚎道:“喵呜不要!我不要看到千层雪!求求你了别让——” 它话还没说完,乐遥却眼疾手快的迅速关门,只听见“砰”的一声,没一会就是猫爪挠门的声音了。 “蠢猫。”乐遥心情很好的推开篱笆院的门,刚抬头便看见一个身影站靠在他屋子前的那棵大树下,千层雪背对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来了这里等着乐遥。 这半个月来,乐遥并没有怎么和顾陈沧说话。除了最开始的几天,乐遥会去藏书阁找了一些基本剑阵外,他甚至都没怎么走出过这个院子。 而顾陈沧也很知趣,并未来打扰过他。 需要的东西一应都是云溪送过来,就连一些必须要教的剑式,也是由云溪来给他演练。 如此相安无事半月,现下突然的见到了千层雪,乐遥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吸收日月精华?”他表情冷淡的看着千层雪问道。 千层雪闻声抬头,有些惊喜的,十分纯粹的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我在等你,师父他闭关去了,我和你一起去琳琅山。” 他说着看了看乐遥,顿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递了过去。 第37页 “这是什么?”乐遥接过在鼻尖嗅了嗅,问道。 “酥饼,我刚去山下买的,排队的人很多,很好吃。”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开心。 天还未亮,这个时辰还有些冷,加之快速的御剑飞行,千层雪的鬓髮间沾了几滴细小的水珠。 乐遥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剥开了最外层的纸。 焦黄的油酥饼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咬了一口,果真又酥又软,不烫,吃起来刚刚好。 “你喜欢吗?”千层雪问道。 乐遥没有回答他,他垂眸看着地面,问他:“云溪呢?” “还没出来吧。”千层雪没有揪着乐遥这个问题,他目光略冷淡的瞟了一眼云溪的住处,回头又对乐遥笑道,“我去叫她吧。” 他说着向云溪那里走,乐遥望着他的背影,奇怪的皱了皱眉。 刚开始见到云溪时,顾陈沧对她十分的耐心,甚至有两分宠溺。再加之他经常让云溪来找他,乐遥还以为顾陈沧很喜欢她。 但是今天看千层雪对云溪的态度,他明明是不怎么在意她的。 不在意一个人,却又对她很耐心?怎么想怎么矛盾。 乐遥还没想通这其中的蹊跷,不过一会,千层雪就将云溪领了出来。 云溪显然很依赖千层雪,她眼睛迷濛着,一副还没睡好的样子,脚步却一点不停的紧跟着他。 千层雪走到乐遥旁边,说:“人齐了,我们走吧。” 琳琅山虽是以山为名,然而实际上,它却是一方秘境。 这秘境入口在逍遥门境内,一处荒山的山腰夹缝处,等进了秘境后遇见的山脉,才是琳琅山。 琳琅山山如其名,其内有着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取琳琅满目之意。 每过十年,它便会开一次。届时,金丹以下修士可以进入随意取一件宝物。 只是,再多的宝物也不会取之不竭,因此逍遥门也有规定,金丹以上便要随意放几件进去,方得生生不息。 琳琅山,主要还是被逍遥门用来培养低阶弟子,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等三人到荒山时,山腰处已经有好些人等在那里了。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大片人工琢成的平地,平地旁则是两块裸露在山体外的秃石。这两块秃石最高的地方相挨,下边则险险的交错,只露出一人可以侧身过的距离。 它们从外表看是最普通不过的山石,然而,那段只能一人过的距离,就是琳琅山的入口了。 三人停在一旁高大的树下,刚从千层雪的佩剑“红刃”上下来,便听见有人喊云溪的名字,不远处一个少年拉着另一个向这边走。 云溪跳下红刃,也向前两步,挥手喊道:“谢珏,南见柳!这边!” 是乐遥上通天阶前,遇见的那两个少年。 两人到了跟前,南见柳瞥了她一眼,张口就没什么好话:“今天怎么这么早,还以为你要日上三竿才来。” 云溪毫不在意的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一双眼睛像月牙般弯了起来:“今天是师父把我叫起来的!所以我今天起来了很早!” 她说着又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乐遥旁边对两人笑道:“这是我小师叔,他也会和我们一起进去!” 南见柳撇了撇嘴没接话,谢珏干笑着,忙拉过他对着乐遥轻鞠躬一下,殷勤的喊道:“木师叔。”然后又对着千层雪道:“千师叔。” “嗯。”千层雪轻点头,对云溪说,“你去了后就跟在你师叔旁边,不要乱跑。” 乐遥看了他一眼,这是要他照顾好云溪? 那边云溪也重重的点了点头,认真说:“师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师叔的!” 千层雪听得这话,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你要记得你答应为师的。好了,你随意玩去吧。” 云溪也对他露出明亮的笑,拉着谢珏和南见柳去了旁边。 乐遥看着三人问道:“你让她答应你什么了?” “没什么。”千层雪并不想多谈云溪,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鍊,拉着乐遥的手就要为他绑上。 那手鍊用一根绯红的线编成,手工复杂精美,最中间还挂着一小串金色的铃铛,和乐遥编的完全没法比。 乐遥低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浮音铃。” 浮音铃原名无音铃,后来传的久了,不知何时便误传了名字。 浮音铃的铃铛里层都雕刻的有特殊的符文,里面装的也不是金属丸子,而是用法术裹着的小蛊虫。平时不会响动,只有在蛊虫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时,才会发出声音。 浮音铃难得,好的浮音铃又和主人一样,分为好几种等级的区别,好来配给功力不同的人。 一套完整的浮音铃分为子蛊母蛊两个,千层雪给乐遥系好绳子,掀开了遮住手臂的袖子,说:“你的这条,另一半在我这里。” 乐遥看着系好的手鍊,抬起手臂到眼前,手腕晃了晃,果真没有声音。 他又看了千层雪一眼,千层雪手上戴着的那条和他的一模一样,光是外表并不能看出区别。 千层雪问道:“你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吗?” 第38页 “没有。”乐遥用手指拨弄了两下铃铛,说,“没有用的人,我也用不上。” “以后就有了。”千层雪对他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来,“以后你可以和我一起用。只是,我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响。” 乐遥能看出来,他的这个笑容是出自真心的。而不是他们分开后,他所学会的那种,让他讨厌的虚伪假笑。 从小到大,他见过顾陈沧对他暴躁的生气,见过他手忙脚乱照顾他,也见过他对他冷言冷语。 但这却是乐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温柔微笑的顾陈沧。 如果一个人伪装的久了,突然对人露出真心,第一反应是会觉得可怕才对。 乐遥本应觉得恶寒,再离他离得远远的。然而他望着千层雪,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很轻的声音。他低头用袖子遮住手腕,背到身后了。 南见柳说云溪会在日上三竿才来,其实是假话。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没多久,第一缕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高山,照到白月山的这处缝隙时,秘境便开了。 乐遥跟在众人身后,回头看了千层雪一眼,千层雪对他挥了挥手。乐遥没说话,他回头,不再犹豫的走了进去。 第21章 琳琅山 琳琅山的入口只能一个人一个人慢慢的进,等到了内里,都是在一座山前的大片荒地上。 乐遥进来时,云溪还拉着谢珏南见柳在原地等他。 周围已经没多少人了,零零散散剩下的几个也都在向各个方向跑。 琳琅山不能御剑飞行,想去哪里都得用脚走,等找到想要的了,再来这座山的背阳面,找到一处和入口一样的山石夹缝,从那里出去。 金丹修士放宝物是在昨天,因此今天进来的,修为都在金丹期以下。 乐遥左右看看,在山脚下捡了根细棍子,问他们三人:“你们有没有想走的方向?” 云溪摇了摇头,习惯性的转头望着南见柳:“我们要往哪里走啊?” 她这么说着,谢珏也转头看他。 这三人中,云溪修为虽高,心智却不全。谢珏智商正常,资质却是最差的。 只有南见柳,修为高,人也聪明,俨然是三人小团队里的领导者。 南见柳听得这话却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转头问乐遥:“不知师叔有没有想走的方向。” 他这话看起来是尊重乐遥,然而语气却没什么恭敬的意思。 乐遥试了试手中棍子的轻重,不甚在意的说:“我都行。” 南见柳的头微微一偏,有几分高傲的轻哼一声,道:“据说薛稚祖师当年看到琳琅山原有的宝物时,也颇为惊艷。这处秘境十分宽阔,想必前辈他们放东西进来时,多半是扔在入口附近,并不会专门寻个地方。因此比起入口附近的宝物来,越往深处走,得到原有宝物的机会越大。” “琳琅山是可以一个方向走回来的,看他们多半是向山前走,我们便背对着他们直接爬山,换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南见柳分析的头头是道,乐遥把树棍上细小的枝杈扯下,没说话。 人会择物,物也会择人。有命得宝没命享的人,乐遥见得多了。 但他并未反对,云溪和谢珏自然不会有意见。怎么走便这么定下来了。 南见柳从干坤袋里拿出一张方盘,左右换了几下位置,双指併拢在一个方向划下一道刻痕,乐遥这才说道:“朝这个方向走可以,但是不能走太快了。” 谢珏对乐遥还是很尊敬的,他听祖父说了乐遥通天阶行七千阶的事,打心里佩服着他。 他认真的想了想,问乐遥:“师叔,是不是有什么顾及,不能走的太快了?” 乐遥面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提了提手上的棍子:“没有顾及,因为我走不快。” 这山虽不陡,却非常的高。这三人是真正的少年,又是从小就开始修习,体术都严格过了关。 只有乐遥不管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都是浑水摸鱼过来的,一起爬山若走快了,即使他有“登山杖”,也跟不上他们。 “小师叔,没关系的。”云溪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有我在,你可以走很快的!” “嗯?”乐遥还没听懂她的意思,只见云溪两步走到他旁边,弯腰两手一抬,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乐遥:“???唉??你等等?你放我下来!” 云溪不放,她两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着乐遥,低头看他:“师叔你放心好了,师父说过、要我照顾好你,我能做到的。” “不是你别——”乐遥话还没说完,云溪直接一马当先向前快速奔去。 另外两个男生惊恐的后退两步,谢珏率先反应过来,在身后高声喊道:“云溪你慢点!我们两个跟不上!” 他说着也开始向前跑,这回速度最慢的成了南见柳。 等几人停下来,已经到下午时分了。 周围是一座小荒山,谢珏和南见柳沉默的在旁边烤兔子,云溪则四处跑着。 乐遥只留了一个背影,他背对着众人蹲在地上,臊的从脸颊到耳朵尖都红的滴血,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一双手张开遮住脸,好像这样就没人能看到刚才的样子了。 第39页 他还没来得及公主抱哪个妹子,却被一个小女孩公主抱了? 顾陈沧你个王八蛋!我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他心里来来回回骂了几百遍,一直到云溪给他递来几个野果子,他还紧抿着唇不说话。 “小师叔你不要生气,这几个果子很甜的。”云溪蹲在他面前,讨好的说。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生气。”乐遥咬牙切齿道。 其实他心里知道,跟个傻姑娘计较并没有意义。原主木凌之也是傻的,乐遥有这份记忆,自然知道云溪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就是好气,乐遥气的要喷火了。 云溪却半点没看出来,她点了点头对他说:“小师叔你没有生气就好,你把果子吃掉我们继续赶路吧!”她说到这里还停了一下,对着乐遥甜甜的笑了起来,“小师叔,我不累的!” 乐遥:…… 乐遥勐地站起,他目光兇狠的盯着谢珏和南见柳,手指一伸,道:“转过去。” 南见柳不敢在这个当口惹他,他心里想着,这人是终于忍不住要揍云溪一顿了吗? 他自认他们三个男的加起来都打不过云溪,便也没犹豫的转过了头。谢珏愣愣的,也跟着转了过去。 “你也是。”乐遥对着云溪说。 “我?哦。”云溪不明所以,也跑到南见柳旁边,乖乖的站着。 乐遥瞪着三人的背影,默默地吐了口血。他握着木棍在他们背后划了一条线,从旁边拽了几片树叶子,用手捏着左右拼了两下,直接抛向天空。 本该四散开来的树叶依然牢牢地黏在一起,它被风吹的扶摇直上,又慢慢下落,直至落在地面。 风突然从下向上吹起,吹散细小的枯木渣滓。那片树叶紧紧地贴着地面,以它为中心有黑影不断的向四周扩散,不一会便有了小小的一阵规模。 乐遥捡起树叶放进怀里,只见地上黑影耸动,如液体般一点点凸起,逐渐有了立体的轮廓。 黑色的四蹄动物来回走了两下,黑色逐渐剥落,露出了它本来的白色。它眨了眨大眼睛,嘴角带着迷之微笑,甩了甩长脖子。 乐遥伸手拍了拍它,盘腿坐了上去。 “走了。”他对着不知何时已经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三人道。 云溪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正在小声的讨论乐遥在干什么。 站到一半的时候南见柳就想转身了,然而每当他侧过身子,脑袋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动也动不得。 他心里蹊跷,就拉上了云溪谢珏,结果他们两个和他完全一样。 虽然乐遥刚才觉得丢脸的不行,但这却丝毫没影响他在谢珏心中的地位。他小声的对南见柳说:“木师叔都能爬七千多阶,会点小法术困住我们也没什么的。” 南见柳心里郁闷,他好歹也是爬了六千多,怎么也是罕见的天才了,这谢珏却从来也没对他崇拜过半分。 旁边的云溪跟着谢珏点了点头,说:“我师父和师祖都很厉害的,所以我师叔也很厉害。” 这根本没半点关系!南见柳更郁闷了。 他是不信乐遥刚入门派没多久,就能控制得住云溪的。多半是青岩道人给了他什么好东西,想到这里南见柳心里更是不平。 他们三人这边正嘀嘀咕咕,就听见乐遥在身后喊他们。 这次回头,没有丝毫困难了。 乐遥这回坐在一个白色的大兽上,这大兽表情很怪异,嘴角一直翘着像是在笑,南见柳总觉得它像是在讽刺一样。 云溪却不这么觉得,她看到白色大兽后就“咯咯”的笑了,第一个跑到乐遥旁边问道:“师叔,这个是什么?” 乐遥满脸淡定的看她笑个不停:“这是我的坐骑,是神兽,叫顾……叫土包子。” “哦哦土包子,你长得好好笑呀哈哈!”云溪跑到神兽面前,伸手摸了摸它额头前销魂的刘海,笑的更厉害了。 神兽甩了甩脑袋,仰头叫了一声。 乐遥淡定的看她对着羊驼笑了半天,心情十分愉悦。 果然,神兽在任何时代,都能带给周围人快乐。顾陈沧,不谢。 他又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说:“好了,我们走吧,天黑前去前面那个山头。” “好。”云溪乖乖的松手,目光却还是不停的瞟向羊驼,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它。 几人继续向着前方前行,羊驼跑的又快又稳,和云溪一起将南见柳和谢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没过多久,天黑了下来,乐遥几人也终于到了前面的山。 荒郊野岭,山上隐约冒着红光,不知何人燃起了篝火。 作者有话要说: 乐遥:理不直气也壮.jpg 话说羊驼的另一个称唿应该是知道了,所以乐遥其实是在说…… —————————————— 感谢“不在人间”x20、“流离失所”x30、“夏思柯”x20、“北城”x4、“小白”x1 的营养液,谢谢~ 第22章 白罴 乐遥伸手拉住云溪,四人停了下来,谢珏和南见柳对视了一眼。 第40页 行走在外,一切意外皆有可能发生。这里师父他们不在,万事只得靠自己小心。 “我去看看。”谢珏从怀里掏出一块翠玉状的长条圆柱,握在手心里。他弓着腰,小心的拨开四周杂乱的草木,缓缓靠近。 这几人中,谢珏出生最好,平日里他祖父谢长老给的宝物也攒了许多,来琳琅山主要是为了和朋友一起歷练。 现下他手里拿着隐匿气息的断空竹,率先去打探。 天空散漫着几点星子,远处的篝火噼里啪啦燃着,点点星火飞升而上。 谢珏在前面打探了一会,目光有些迟疑的挥手让他们过去。乐遥将羊驼留在原地,和众人一起趴在了前面的一个小土包后。 十几米外篝火燃烧着,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一家三口待在火堆边休息,看起来和谐无比。 只是,他们虽有着一副人的身体,却长着一张熊的脸。即像熊,又像人。 南见柳表情怪异的望着前边,问谢珏:“这是什么?人形没修炼好的妖怪吗?” 谢珏摇了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更加不知道了。” 黑暗里,乐遥的双眼无声变为红色,被鲜红遍布的世界里,面前依然是三个熊人。 这是他们的原型。 那一瞬间,乐遥想到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动画,里面的动物都像人一样双腿行走,便如此时。 这里是可以修仙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乐遥闭上双眼,以神识查探四周,却避开了篝火旁的三个。 这几个原着没提过,乐遥也不认识。他们是什么人,能力几何都还不清楚,不能贸然试探,只能先查探四周。 周围一草一木瞬间皆入乐遥脑海,像是戴了双夜视镜。 半晌,他睁开眼睛,轻声说:“先等等看。” 在篝火右边高处,几个陌生的逍遥门弟子趴在那里盯着,他们手里都握着剑,剑身上都涂着绿色的汁液。 这几人目标显然是熊人,还没有发现乐遥他们。 谢珏与南见柳闻声点了点头,云溪双手撑着脑袋,小声说:“我也好想趴在那里睡觉哦,看起来好暖和……” 南见柳皱眉道:“都是修道的人了,怎么还需要日日睡觉?” 云溪有些委屈的不说话,谢珏从怀里掏出一块掌心大的石头递了过去:“这个是火石,你握在手心里。” 云溪一下子笑开了,她将火石放在冰冷的脸颊旁开心道:“好暖和。”南见柳轻哼了一声。 夜色渐深,四周都沉默着,没一会熊人中小的那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其中一位大熊说了句什么,去旁边抱了堆干草,铺在了篝火旁。 “他们在说什么?”谢珏问南见柳。 能听懂任何语言的通灵术他没学会,云溪记不住,以前这种都是问南见柳。 南见柳趴了许久也有些不舒服,他看着另外一个大熊也站了起来,没好气道:“大的那个说困了的话,他去给他铺床。木师叔,我们趴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 乐遥没理他,他眼睛一点点眯起,手迅速从旁边摘了片叶子挡在面前,答非所问道:“来了。” 他最后一字话音还未落,只见右上角“咻”的一声射出一道飞箭,直直的插向了那个小熊。 小熊“嗷”的叫了一声,声音哀切凄凉。 他的这句叫喊像是开启了什么般,两只大熊愤怒的咆哮一声,然而紧接下来,万千利剑齐发,全都对准了三头熊人。 逍遥门的多人剑阵,万千星辰。这剑阵将多人的力量汇集为一,合为一击。 “轰——!!” 一道巨响在近处响起,林间飞鸟被震的齐齐飞离,平地篝火飞溅向四处,不过片刻便熄灭。 这剑阵看着剑有许多,其实重点不过是一击。那三个熊人正位于剑阵中心,被死死压俯在地。 几个穿着逍遥门校服的男子跳了下来,手中握着剑谨慎的靠近。 三个熊人趴在地上,伤口被绿色的汁液封住,动弹不得。领头的男子左右看看,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了其中一头上。 那熊人被踹的翻了个个,露出了被他压在身下保护着的小熊。小熊虽最先被袭,现在受的伤却反而最轻。 “纪师兄?”谢珏声音里不无震惊。 在剑阵开启前,乐遥提醒了他们一声,因此此刻几人身上不过被震了一点土罢了。 乐遥淡定的把叶子扔到一旁,云溪对着旁边“呸呸”的吐着脏东西,南见柳则嫌弃的扒拉了两下头髮上的土,也望向了前方,疑问道:“纪曳?” 纪曳如南见柳一般,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只是,他比起南见柳来要弱上许多。 南见柳平时是不怎么看得上他的,然而此情此景,他也忍不住握住了背后的剑柄,谨慎的望着前方。 纪曳弯腰拽着小熊的肩膀,把他扯了起来。 他一脚踩在另一头熊的腹部,手捏着小熊的伤口,笑道:“白罴,你想不想救他?” 小熊被捏的发痛,喉咙里“嗷嗷”的叫了起来。 地上的熊吼了两声想要弓腰坐起来,却只能无力的倒回去。 “白罴?”南见柳疑惑的说了一声。 第41页 “白罴是什么?”谢珏问道。 “一种传说中的熊,长在嶓冢之山,是守山兽……难道琳琅山,便是嶓冢之山?” “嶓冢……”乐遥轻声重复了一遍。 嶓冢山上,据说有无价之宝,纪曳几人袭击白罴,大概便是为了这“无价之宝”。 那边,纪曳果真又踢了地上的白罴一脚,瞬间变了脸,兇狠道:“带我去找七星龙渊,不然我就杀了他再杀了地上那个!” “嗷!!!”白罴双目赤红,愤怒的大吼。 七星龙渊……十神剑之一。 乐遥唇角微微勾起,正准备动手,却见一道身影已经上前,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一脚踹向了纪曳。 纪曳的反应也极快,他迅速的把小白罴扔向人群,堪堪用剑挡在身前,便与来人打了起来。然而不过十来个回合,纪曳便被直直踹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转了两圈,摔倒在地。 “云……云师姐?你怎么在这里?”纪曳捂着胸口,震惊的看着云溪。 云溪眨眨眼睛,皱眉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你是谁?” 纪曳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精彩,然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喊:“师兄!” 纪曳回头一看,才发现被他扔球一样扔出去的小白罴并未落地,而是被一个穿着逍遥门校服的人提着,站在不远处。 这人他认得,虽与他同龄,却被他的师父提过许多次,说是一个难得的,顾师祖那样的天才。 “木、凌、之。” 作者有话要说: 罴 拼音:pí 注音:ㄆ1 嶓冢 拼音:bo zhong 注音:ㄅㄛ ㄓㄨㄥv —————— 感谢 寒流降温x5、华喵的喵斯、suyandx20 的营养液,谢谢~ 第23章 赌约 纪曳的这几个字,喊得咬牙切齿,乐遥在远处都能听出他话语里的妒意。 和南见柳真像。 他想到这里回头看了土包一眼,南见柳和谢珏已经出来了,他见到乐遥看他,莫名其妙的回望了过去。 刚才云溪奔出去的一瞬间,三人都怔在了原地。然而在纪曳将小白罴扔出去时,他却见到乐遥动了。 这人体力弱,是真的弱,不然也不会被云溪抱住了就挣脱不开。 一般人若是体力弱,修行路上也不会走多远。 无法一次次挥剑,也无法迅速的对别人的攻势做出反应,这是绝对的劣势。 然而就在乐遥动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清楚的明白了,这人真的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天才。 是一个严重偏科的天才。 他们都是每一门都优秀的向上修行,乐遥却是在体力上仅仅及格,却有着他们无法达到的反应速度。 这代表着,他在其他方面,要甩下他们许多。 若是每个人,单项的能力是组装成木桶的木板,有一个人,他有一块木板短上了别人许多。若他还能够和其他人装同样的水,那只能说明,他将木桶倾斜过来了,他的长板,也绝对足够的长。 乐遥便是如此,他的其他方面,都太过令人嫉妒了。 南见柳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心里翻涌的感觉,千层雪的实力他师父说连看都看不透,而乐遥,是即使有严重短板,也能够靠其他方面压人。 青岩道人从来都没有选过一般人。 他南见柳,便只是一个强一点的普通人,一个也妄想入他门下的普通人。 南见柳咬牙,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 若是把那些好的天赋给他,他一定能够比乐遥走的更远。 这一瞬间的念头刚生出来,便被南见柳强行打碎。 嫉妒天赋,往往是最没用的。修道之路从来都不公平,世间并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生。 这个道理他懂,纪曳却不懂。所以南见柳对着处处不如他,却又处处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纪曳,总有几点偏视存在。 他从土包后面走出来,几步到了纪曳面前,讽刺道:“看你平时跟着戊师叔跟的这么紧,还以为你有多尊师重道,没想到现在没人了,见到师叔就是直喊名字的吗?” 乐遥瞅了他一眼,这小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没喊过他,现在怼起别人来倒是挺顺手。 “你!”纪曳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南见柳道,“呵,你在这装给谁看!我就不信你没想法!” 他话音刚落,身后其他弟子像得了指令般,也开始窃窃私语。 “十三岁才开始修炼,还没入道就能爬七千阶,总觉得不是真的。” “别忘了还要抗天压,想想我们以前的时候,那可比单纯的爬楼梯要难多了,肯定是千师叔包庇他……” “刚才我对着他试探了一下,都试探不出什么异样的,这么弱怎么可能爬的了七千阶?” 打量的目光从这几个逍遥门人眼中露出,统统投到了乐遥身上。 乐遥低头瞥了眼小白罴,没说话。 谢珏却一下子跳了出来:“别胡说!我祖父亲口和我说的!木师叔就是走了七千阶!” “谢长老和顾师祖是师兄弟,肯定是帮着他的!” 第42页 “你!” “吵什么吵!”南见柳突然怒喝一声,“有本事就在封剑大会上把他挑下来!也去拜顾师祖为师,没本事就闭嘴!”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拳紧紧的握着。 他这话不是说给这几人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封剑大会…… 逍遥门十年一次的全门派比试,低阶弟子可向高阶弟子越级挑战。 乐遥的目光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好整以暇道:“南师侄说的有道理,纪师侄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配,那不如到时候你们都去封剑大会上挑战我,不管谁赢了我都退出门派,永不修练。但若输了你们就自己扇自己一百耳光,如何?” 他这个条件对双方来说十分不平等了。乐遥说完看了看四周,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全都低着头左右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只是耳光而已,我可以容你们私下扇给我看。” “你!你说的好像你一定能赢一样!”有个弟子不忿道。 乐遥笑了:“这么说,你想来了?” 这话像是碰到了那人的触角,他后退两步,诺诺道:“我、我没有……但是纪师兄他肯定能赢过你!” 这蠢货! 纪曳面色铁青,在夜色下更是难看。 他确实是心有不甘,人往高处走,谁都想入正道第一的顾陈沧门下,凭什么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傢伙占了便宜。 但是他同时也晓得,青木峰有多难进。 顾陈沧一共只收了两个徒弟,千层雪的徒弟云溪他们都打不过,更何况是被他亲自带回来的乐遥,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不过是仗着这人刚刚入道,人生地不熟,心里不忿,嘴上占便宜罢了。 纪曳愤愤的瞪了那人一眼,又看向乐遥。 乐遥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纪曳忍不住一阵莫名的发憷,望向旁边:“我并未……” “并未什么?”他支支吾吾,乐遥却咄咄逼人。 纪曳不说话了。 在心里服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丢人,更多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空气一时安静非常,乐遥的手提着小白罴,转身向羊驼那里走去:“好吧,是你自己不说话。” 他缓缓道:“那你们……就永远别说话好了。” 几条几近透明的绿线在空中划过,这几人只觉脖子上略微一痛,像是被什么轻弹了一下。有人下意识的摸了下脖子,什么都没有。 乐遥要将小白罴带走,纪曳心里自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他刚准备说话周旋片刻,却突觉喉咙像是被炭火灼烧着一般,烫的他难受非常。 “师…呃……呃!!” 纪曳瞪大了眼睛,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他转头看向四周,才发现周围的几人和他一样。 “木…木……!!”是刚才脖子上那一瞬间的痛感吗?纪曳心里又惊又怒,同时也泛起一股恐惧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他竟毫无防备!这人能悄无声息的在他脖子上动手脚,自然能不知不觉的杀了他! 纪曳这才后知后觉的心惊了起来。 杀人夺宝他不是没听说过,更何况刚才他们一直在言语上对他多有得罪。他强行镇定下来,给旁边几人递了个眼色,他们全都后退了几步,什么也不敢多动作。 乐遥自顾自提着小白罴走远了,南见柳犹豫了一下,让云溪提了一个,他和谢珏提着另一个,跟在了乐遥身后。 小白罴受了伤,看起来很是羸弱,乐遥把他放在羊驼身上,坐在了他身后。 白罴也很是黏着乐遥,他向后一些,与乐遥紧紧贴在一起。 乐遥垂着眼睛看这只白罴的头顶,并未推开他。 不远处南见柳将两个大的白罴带了回来,乐遥偏头稍微怔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白罴道:“你们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云溪背着的白罴伤势最重,他“吚吚呜呜”了一会,乐遥对谢珏和云溪道:“可以去旁边那座山,那里有他们的一处小茅屋。” “好!我们快点走!他们伤的好重,去了那里我们给他们上点药吧!”云溪看着白罴肩膀上的伤口,眉头都皱了起来。 “去了再说吧。”乐遥低头看了眼羊驼背上的,笑道。 羊驼在前,其他几人在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纪曳在原地等了好一会,等乐遥几人走远了,才狠狠地将剑摔在地上。 他本以为可以得到七星龙渊,现在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他对白罴说的话。 若是没有听到,他还可以找机会再去夺得。若是听到了…… 纪曳眼睛微微眯起。 若是他得不到,就只能出了秘境告诉师父,再想办法了。总之,他木凌之别想安心的拿。 纪曳想到这里,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喷涌而出。 艹!真他妈晦气!怎么就遇到了云溪!还有那个木凌之! 他恨恨的想着,不能发出声音的喉咙里偶尔冒出破碎的几个音节,像是烧灼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盛,而他却没有注意到。 直至一瞬间,月光下,几个东西像是被一根快速移动的线硬生生割断,滚落在地。 第43页 只剩鲜血淋漓。 乐遥望了望月亮,计算着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到他们口中的那座小茅屋。 夜晚安静的林间,总让人有一种想要说话的欲望。谢珏跟在身后,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 “师叔,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 “他们诋毁你啊,三人成虎,你不要小瞧谣言的威力。”谢珏像是有些着急,认真道,“你现在让他们说不了话,等出了秘境,他们一求师叔师祖们,就什么惩罚都没有了,还能卖一波惨。” 这孩子是在担心他。 乐遥笑了笑,说:“你会因为蚂蚁爬在了你身上,而一直闷闷不乐吗?” 这个自然是不会,谢珏摇了摇头。 乐遥说:“你不会生气,那是因为你拥有可以轻而易举踩死他们的能力。” 谢珏面露疑惑,似懂非懂。乐遥说:“好了,快到山底了,你和南见柳就再坚持一会吧。” 月光下,葱葱郁郁的半山腰,几座相连的小茅屋若隐若现。 云溪和南见柳用清水帮三只白罴洗净伤口后,已经到了后半夜。那只白罴给他们三个安排了两间房。正准备安排乐遥时,却见小白罴跑到了他的旁边,抓着他不放。 他很黏乐遥,从被救开始,几乎与他寸步不离。 “师叔好有动物缘呀。”云溪露出笑来,“青木峰上有……嗯、有动物吧!这里还有一只,这里又有一只!” “你这么说,我倒也觉得了。”乐遥也笑了,容小白罴拉着他的手臂说,“那我就和他睡吧。” 如此一来,五间房子正好。 乐遥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对旁边的小白罴道:“我睡觉时会睡的很沉,你不要乱动,我不喜欢有人把我吵醒。” 小白罴乖巧的坐在旁边,连连点头。 烛火被熄灭,乐遥背对着他入睡,没一会,就传来了均匀的唿吸声。 又过了好一会,月光下,小白罴坐了起来,对着乐遥的背影长大了嘴巴,露出狰狞的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白”的营养液,谢谢~ 第24章 剑术 黑暗里,就在白罴的嘴巴即将咬到乐遥的肩膀时,躺在床上的人唿吸停止了。 无声无息,便如草木。 白罴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不过一瞬间便向旁边倒去。 一根白色棉线从天而降,刺破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在撞进床里后又迅速的弹起,像是长了眼睛般,紧跟在白罴身后。 白罴的动作也很是灵活,忽左忽右向四处躲避。不一会,屋子各处出现了不同的细洞,零零碎碎向下掉落着灰渣滓。 他盯着一直追逐着他的白线,低吼一声又跳回床边,一掌利落的挥向床上依然躺着的人。 血肉被带的飞溅而起,轻松的不像是一个人类的骨肉。 不过半息,躺在床上的人像是迅速干涸的果肉般枯萎缩小,变成了一根卷在一起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在床上蹦了几下后,跳出窗外了。 “嗷!”白罴愤怒的低吼一声,回头看向四周,沉默了下来。 那白线愈来愈长,层层缩小封死着白罴的行动范围,他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圈里。 敌在暗我在明,这样只会一直处于劣势。 白罴站着不动了,他耐心而又仔细的观察着四周。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和白线,他闭上了双眼,头顶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飞舞的线一点点缩小范围,就在快要触碰到他身上时,白罴突然睁开了双眼,两只手掌挥了出去,动作迅如疾风。 不断动着的白线被挥成几段,散乱的飘向空中。白罴侧身避过它们,走出了被困住的小圈。 四周依然没有人,白罴转着脑袋看了看四周,张大了口怒喝一声:“你给我出来!” 幼童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声音,低矮的茅草屋震动了几下,支撑顶部的破旧木头“吱呀”叫了几声,掉下几根枯草与干树枝。 一个人影从木柱子后转了出来,乐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笑问道:“我看起来很好吃吗?” 白罴伸出深红色的舌头,舔了一圈嘴边黑色的皮肤,道:“当然好吃。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好吃的。” 守护神剑的白罴一族,以被天道所眷顾的修士为食。 这片秘境连通各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逍遥门那一个入口。 白罴惯常喜欢“无意间”告诉那些弱小的修士,他们手中有神剑,好勾引起修士的贪心,最后成为他们的腹中物。 而这一次,他们看中的人是纪曳。而后,又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乐遥。 弱小却又十分美味,白罴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决定了一定要吃下他! “是吗?”乐遥拿着枯枝随意挥了几下,道,“正好,我现在也很想吃熊肉。” “呵!你还是乖乖被我吃吧!” 白罴这句话还未说完,便迅捷的向乐遥奔去。 他的速度极快,瞬间爆发力更是惊人,一张大嘴极尽张开,獠牙与长长的舌头尽显。 白罴以幼为尊,越是看着小的白罴,年龄反而越大。 第44页 小的白罴行动灵活,且同时拥有这一种族所固有的力量与自愈力,是十分难缠的存在。 乐遥后退两步,眼瞳中有一事物越靠越近。 不过两步路,一瞬间的事情,白罴尖利的手指已经快要挥到乐遥身上了。 原本被白罴挥断的白线又飞了起来,一根根绷直,向白罴刺去。然而白罴却看准了是乐遥在控制它们,他也不躲,硬生生的打算抗这一下,下手毫不停顿。 “呵。”空气里飘来一声淡淡的嘲讽,就在这一瞬间,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了什么东西快速划破空气的“赫赫“声。 而后,便是一声“轰隆——”,茅草屋的半边被直直击飞了出去,摔下了倾斜的山坡。 乐遥站在完好与残破的茅屋边缘,挥臂甩了一下手中已分崩离析的小半截枯枝。 “噗嗤!!” “噗嗤——” 与此同时,那几根追逐白罴的白线也尽数没入他的身体里,半截刺入他坚硬的皮肤后,像是融化了般又重新变成了柔软的绳子。 “你!怎么会!”白罴惊诧的瞪着乐遥,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全力一击竟被轻松挡开。明明,这人看起来不过刚刚入道而已! 以木为剑,以小启大。 他挥向乐遥的那一击,被乐遥用枯枝拨开,撞向了旁边。 乐遥将枯枝扔在了一旁,又从地上随意捡了一枝,道:“再来。” 他力量不足,因此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既已入剑道,而他对此也没有反感,便理应好好修炼。 他从裴九明留下的剑痕里所看到的剑术,他自己在以前所修习的功法里所领悟的道,乐遥在将它们一点点融合为一。 最理想的便是这一击,对枯枝毫无影响。 乐遥扔下了手中第二根断裂的枯枝,又拾起了一根,道:“再来。” 白罴愤怒的再次出击,却依然没有碰到乐遥一根头髮。 “轰——” 乐遥看着手中布满裂痕,却并未断裂的枯枝,终于微微一笑。 “再来。” 白罴却没有再动了,他对着乐遥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他明白了,他不是乐遥的对手,他根本伤不到他,而对方却是在拿他练剑。 白罴眼珠一转,已心生退意。 这人虽然美味,吃了能提升一大截功力,然而他打不过,便只能先退,保护好最重要的东西为重。 口腹之慾与责任使命,白罴还是能够抉择的。 他正悄无声息的后退两步,想要逃离时,却听见乐遥轻声道:“不打了吗?也好,我现在就想吃肉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地面无数碎石子,小树叶统统离地而起,悬浮在半空。白罴正欲动作,一瞬间,这些碎石子像是因他动而动般,开始围着他高速旋转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地面被包围圈掀掉了一层地皮,最表层的土块很快随着它们一起压缩着白罴的活动范围。 和那根白线一样,只是这一次,数量要多上太多。 白罴咬牙,双拳勐地握紧,原本细小的手臂突的肌肉鼓起,那几根没入他后背的白线被生生从身体里挤出,他竟直接变大了一倍。 “吼!!!”白罴怒吼一声,这一声不同之前,震的整座山林都在发抖。 那包围圈被他震动的速度慢了一些,有星星碎碎的石头竟然直接从包围圈飞离,摔在了远处的地上。 也是一瞬间,白罴双臂护在身前,两腿一蹬,是要硬生生冲出去。 “哦吼。”乐遥将手中的树枝撇成两段,手一松,掉在了地上。 包围着白罴的圆圈,突然附上了一层红光,星星点点,是最外层的一道“保护膜”。 “啊啊啊!!!”空气里瞬间蔓延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白罴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倒在了地上。 他两只护在身前的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已经平坦了下来,肉沫飞溅。 “你听过绞肉机么?”乐遥突然问道,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自问自答道,“对哦,你没听过。” 那个圆圈还在缩小,在白罴惊恐的目光中,他们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继续旋转。 乐遥伸出两只手指抵着耳朵,等到惨叫声停下,他一挥手,不断旋转的石子树叶才缓缓落回地面。 “拥有强大的自愈力,不死不灭,无论受到何种伤害,都可以復原。” 他慢慢走到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血人面前,一脚踩在他唯一拥有完整皮肤的脖子上,声音冷冷的说:“你说,我就这样一点点把你绞成碎末,再看你復原,再继续把你绞碎,怎么样?” 倒在地上的人形在发抖,他顶着剧烈的疼痛不断摇头。 “很好。”乐遥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带我去找七星龙渊。” “不——不可……”白罴的话还未说完,乐遥的脚尖微微向下,踩住了他裸.露在外的嫩肉上。 又是一阵剧烈的惨叫。 乐遥捂着耳朵望天,问道:“说吗?” “不——不可能!你……你杀了我吧!” 第45页 一个不可能死的人,说杀了他。 乐遥笑了:“你以为你不死不灭,我就对你没办法了是吗?” “这世间有一种山,山里有永不熄灭的火,那火叫做岩浆,那山叫做火山。我把你扔进火山里,等你每恢復了一点肉体,岩浆就会把它灼烧干净。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白罴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 “真的拒绝吗?真的话,我就去找他们两个了。”乐遥指了指身后,笑道,“你猜,他们是会陪你一起跳火山,还是会告诉我七星龙渊在哪里?” 摇摇欲坠的茅屋前,有两个成人大小的白罴躲在树后,偷偷地望着这边。 “这世间、只有、只有我一人知道……神剑在何处……你不要妄想了!”白罴望着乐遥,声音虚弱而又愤怒。 “呵,我总要试试才知道。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是否真的知道,你确定你清楚?”乐遥从怀里抽出一根绳子,扔在了白罴身上。那绳子刚触到白罴的血肉,便像蛊虫般扎了进去,没入其中。 “你……做了、什么……”白罴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面若死灰,他想要动,然而裸露的血肉倒在地面,一碰便疼的快要痉挛。 “让你提前体会下岩浆是什么的东西。两个时辰后你会被烧得干净,再一点点恢復,再次被烧干净。” “不!!”白罴仅剩的力气大吼道,身体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开始扭动了起来。 “说不说?不说我还有很多好东西等着你。” “我……啊……!!” 乐遥很有耐心的守在一旁,倒在地上得人形扭动了好一会,才精疲力竭的停了下来。他无力的睁着眼睛,喉咙里只剩破碎的音节。 “我……说。” 乐遥挑了下眉,轻笑了一声。 被击飞了房顶的茅草屋内,三个少年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沉睡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俱不知晓。 乐遥的手指沾了点水,依次拍醒了他们三个。 “醒了。” “唔……唔?这里是哪里?”云溪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琳琅山。”乐遥道,“起来,我们要去寻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罴,死于比猫聪明还比猫强。 ———————————— 感谢suyandx10、白山教教主x10、华喵的喵斯、小白的营养液,以及一个好大的猫腻x10的营养液和地雷 谢谢~ 第25章 寻宝 黎明破晓,天空泛着鱼肚白,寂静的山林间,只有草丛被不断拨开,以及枯枝碎叶被踩踏的声音。 乐遥坐在羊驼上,怀里抱着个十来岁的幼童,像是怕他掉下去那般,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谢珏揉了揉眼睛,看着那男孩问道:“师叔,他是谁呀,那些白罴呢?” “白罴们昨天走了,他们说感谢我们救了他们,派了这个男孩来,说要带我们去寻宝。” 乐遥撒谎的毫不脸红,谢珏“噢”了两声,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知是否是真的信了。 南见柳瞥了身边的谢珏和云溪一眼,心中有几分犹豫。 云溪是个傻的,谢珏也很容易轻信人,只有他对着乐遥多存了几分心思。 刚刚被乐遥拍醒时,他看到露天的房顶,还懵了两秒。 昨天睡时,这明明还是低矮的茅草屋。 南见柳起身看了看四周,心里不禁翻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们住的这几间屋子都破碎的不成样子,周围的树木也被砸了许多,显然在他们睡着时,有一场恶战。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却始终没有醒,若是此时有人要杀他们,简直不要更轻而易举。 南见柳穿衣起床,查看四周。 白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乐遥手里牵了一个小男孩。 这男孩看起来和普通的孩童没有区别,身上穿着朴素的麻布衣物,头扎两个羊角髻。甚至南见柳觉得,他像是见过他,然而仔细回忆,又记不太清他的脸。 也就是带路的这个了。 是幻术吗?荒山野岭,还是他们逍遥门培养弟子的秘境内,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男孩。 南见柳又看了坐在羊驼上的人一眼。 那人的手紧紧地抓着男孩,说是为了保护他不从坐骑上掉下来,反而更像是防止他跑了。 这男孩,会不会就是那只小的白罴? 在他们睡着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南见柳下意识的伸手,隔着胸前的布料,抓住了挂在脖子上的墨玉。 他快走了几步,和乐遥的羊驼并肩而行,问道:“师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周围的草木逐渐的茂盛了起来,挨在一起的树冠将天空的光亮遮蔽的干净,有些野草甚至长得比人还要高。 云溪手里拿着一把砍刀,在前面开路。那个男孩指哪里,她就砍哪里,玩的不亦乐乎。 他们现在已经走不快了,但是乐遥仍然不愿意从羊驼上下来,像是多走一步腿都会断一样。 第46页 南见柳看了会乐遥,又开始看他身前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虽靠着乐遥,身体却在不停的发抖。在南见柳刚打量他没多久,他也转过了头,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又不敢说出口。 真可怜。 木凌之怎么说也是一个大人了,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孩子? 南见柳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在琳琅山,自然是来寻宝的。”乐遥突然开口。 南见柳一晃神,刚才莫名的情愫转瞬间烟消云散。 不对,他怎么会对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孩,轻易的产生同情? 南见柳正惊诧着,乐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砍刀,扔了过去:“去,和云溪一起开路去。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在前面,你不害臊吗?” 他嘴角还带着几分调笑,褐色的眼瞳也星光点点。 南见柳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他手握着砍刀,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生气的向前几步,嘴里嘟囔着,“我才不害臊,她哪里算什么女孩子,力气比我还大……” “嗯?我不算女孩子吗?”云溪停下步子,歪了歪头,认真的问道,“唔……那什么样子的算女孩子啊?南见柳……你算不算呀?” “你!”南见柳气结,乐遥“噗”的笑出了声,谢珏也转过头,开始闷笑了起来。 云溪不明所以,南见柳一下下重重的砍着树枝,半个字也不想和她多说了。 乐遥笑够了,伸手抚在了白罴的脖子上,微微用力。 他手下的皮肤在不断的发抖,白罴喉咙的那一部分,也在轻微的颤动。 乐遥弯腰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就让你再也没力气说话。” 手心下,用贴着皮肉的绿叶暂时做皮肤的这具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然而他却半点音节也不敢再发出。 “我最烦不听话的东西了。” 无声的威胁,白罴连连点头,乐遥把手放开了。 就这么又行了十来分钟,几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石头做的建筑,从外看像是围起来的小型堡垒,在荒草丛生的缝隙里,有一个半人多高的石门,通向内里。 云溪将堵在门口的碎石头都搬开,直接爬了进去。没一会,便听见她在里面喊道:“南见柳!谢珏!师叔!里面好宽敞啊!” 乐遥把羊驼绑在了旁边,南见柳将砍刀往门口一扔,跟着弯腰进去。 进了门没多久就是一个向下的楼梯,云溪已经吹亮了火摺子,底下果真是愈来愈宽敞。 南见柳仰头看了看四周,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一颗夜明珠。 不同于外面的杂草丛生和脏乱,这是一个很干净的石室,四周皆是光滑的石壁,上窄下宽,像是一个尖尖的圆锥。 寂静的空间里偶尔有“啪嗒啪嗒”,水滴落下的声音。等乐遥抓着白罴,和垫后的谢珏一起进来时,南见柳已经将周围都打量了一遍。 “怎么样?”乐遥问道。 南见柳握着夜明珠,走到了另一边:“很普通的石室,两个楼梯分别一上一下,大概是一个中转的地方。” “嗯。”乐遥点了点头,率先向另一边楼梯走去,“走吧。” 他并未带照亮的东西,却直接开始向下走。 南见柳稍微一愣,赶紧跟了上去,他将手中的夜明珠微微举起,照亮了乐遥前面的路。 这是一个非常窄的楼梯,宽度仅够一个成年人前行,好在乐遥这幅身体不过才十三岁,还没发育完全,不算壮,而白罴的身体更是幼童的模样。乐遥强行拉着白罴与他同行,两人走着也不算挤。 上山容易下山难,乐遥没走多久,便感觉腿都要发抖了。他回头望了眼依然生龙活虎的几人,手扶着旁边的石壁,靠着休息了一会。 楼梯很长,一眼望不见底。 南见柳用手肘碰了一下谢珏,道:“你对着下面喊一声,我听听还有多远。” 谢珏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勐地大喝一声。 “餵——!!” 少年的声音在狭小的石阶内来回震动,传了很远。 南见柳侧着耳朵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回音。 “真远。” 云溪眨巴两下眼睛,说道:“要不要——” “不要!”乐遥一下子直起了身体,道,“我不累,赶紧走吧。” 他说着连下两条台阶,硬扯着白罴走的飞快。 “走吧。”南见柳看了眼满脸失望的云溪,抽抽嘴角,跟了上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终于到了台阶底端。 终于不再是狭小的阶梯,周围的空间宽阔的不成样子,他们瞬间变得如蚂蚁般渺小。 “终于到了!哇!好好看啊!”云溪欢快的左右跑了两步,满脸的高兴。 “这……”与云溪的欢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见柳望着前方,顿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站的地方,像是悬崖上凸起的一块石头,而面前,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渊。黑色的云在黑渊里不断翻滚着,像是泡沫般被盛在了煮沸的锅里,一时都要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第47页 深渊的边缘,有两个石桩矗在那里,一左一右相隔并不远,像是两个桥墩。 只是这桥墩上,并没有连着桥。 南见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 顷刻间,翻滚的黑云像是有了生命般,尽数涌起,将石头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要……要怎么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阳”x10的营养液和地雷,还有“白山教教主”x5 的营养液 谢谢~~ 第26章 贪念 南见柳问完这句话,便转头看向了白罴。 白罴顿了顿,遗憾的说:“这个桥只有我们族的人可以过,其他人——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乐遥抓住了手腕。乐遥拖着他向前走了两步,道:“还能怎么过,一步步走着过。” 他站在了深渊前,像是走着最平常的路那般,抬脚迈了上去。 “师叔!”谢珏高喊一声。 这一方秘境不能御剑飞行,且那黑云像是有吞噬的能力般,他这般走过去,只能掉入深渊。 拉着白罴的少年没有停下,他继续向前走,像是踩到了什么一般,稳稳地停在半空之中。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瞳变成了红色。 一切皆是幻象,铁索桥安安稳稳的挂在那里,有些破旧的木板散乱的铺在铁索上,却没有人可以看见它们。 “摔不死。”乐遥回头微微一笑,“想过去的就跟在我身后,踩我的脚印,不然摔死了我不管。不想过去就等在这里,我拿完东西了一起出去。” 谢珏两步走到桥墩边,乐遥与白罴踩过的黑云,果然留下了几个清晰的脚印,在缓慢的恢復癒合着。 “我过去!” 他说完小心的踩着脚印,本以为会是软绵绵的触感,事实却像是踩在了什么实物上。 他回头惊喜又兴奋道:“真的不会摔下去!” “我也要去!”云溪也跑到了桥墩边,她正准备过去,却被南见柳一把拉住。 云溪疑惑的回头看他,南见柳望了那边一眼,说:“你走慢一些,小心点踩谢珏的脚印,不要踩错了。这里一切都是未知的,掉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溪歪了歪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对着南见柳弯起眼睛:“我知道啦!” 她抬腿,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脚印和谢珏的并在一起,回头问南见柳:“是这样吗?” “嗯。”南见柳回到并不热切,他还拉着云溪的手臂,在云溪走过一步后,也跟着踩上了她的脚印。 这样如果云溪没有踩稳掉了下去,他还可以拉住她。 南见柳的师父是谢珏祖父的弟子,他入门没多久,便与谢珏打的火热。 他也说不准,这里面是否有讨好谢珏祖父的意思,但是时间久了,养条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对人一片赤诚的谢珏。 后来,他又自然而然的,与谢珏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千层雪唯一的徒弟云溪熟了。 不是没有嫉妒过的,南见柳自认是个卑鄙小人,他嫉妒谢珏的出生,嫉妒云溪的天赋。 如果能让他拥有那些……如果他能够代替谢珏与云溪…… 一股不甘心的怨气萦绕心头,南见柳不知为何,自己此时会想起这些,他只觉唿吸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沉…… “闭眼,手伸出来。”南见柳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声音没什么感情,然而却像是直接在他脑中念了一道清心咒,顷刻间耳清目明。 那一瞬间,这句话像是具有无尽的蛊惑性,南见柳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伸出了右手。 一块冰凉而又圆润的石头落入手心,像是一块冰,融进了皮肤里,透过经脉骨骼漫向四肢百骸。 “别睁眼了,凭着直觉,就这么走着吧。”乐遥说道。 南见柳发现,他明明闭着眼睛,不知为何,却好像能看清前路。 前路黑茫茫的一片里,有几处脚印在发着温和的,淡淡的光。 “师叔,我好像能看见光唉!”云溪惊喜道。 “别睁眼,照着光走。”乐遥说。 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得到了石头。 南见柳走着走着,突觉有些不对。 他确实是嫉妒着谢珏与云溪,这份嫉妒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朋友而减少。 但同样的,他们的友谊,也没有因为他的嫉妒,而受到阻碍。 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喜欢谢珏,也喜欢云溪。 真心的希望他们好着,并不去怨恨,也并不想要,去代替他们。 “云溪。”他拉了拉云溪的手腕,问道,“刚才你在想什么?” 云溪停了下来,声音脆生生的:“嗯……我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就好了,这样师父就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糕点。” “你怎么只知道吃?”谢珏在那边说道,“你就不想要功力天下第一么。” 看来这座桥,果真有问题。 云溪没有什么想要的,而谢珏,不想要谢长老失望。 是勾起人心底的贪慾吗?南见柳思索着,没一会便下了桥。 第48页 桥的这边和那边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石门,依然是一个向下的阶梯。 乐遥站在深渊边,望着深渊内翻滚的黑云,一言不发。 他的手紧紧地掐着白罴的后颈,五指都凹陷进了结痂的肉里,指缝间鲜血涓涓而出,白罴满脸的痛苦,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南见柳犹豫了一会,只看见乐遥的手放在白罴颈间,过来问道:“师叔,你、您为什么要给我这块石头?这座桥是否有问题?” 乐遥望着前面在出神,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话。 “桥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云。” 刚才走到一半的时候,白罴想要跳下去,却被乐遥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那一瞬间黑云直接漫过了桥面,将四人包围住。 这黑云是孕养白罴的东西,白罴在外蛊惑人心的小伎俩,便是从中所得。 他会让人沉溺于自己的贪念之中,从而迷失自己,坠下崖底,成为白罴的养料。 南见柳这才心生一阵后怕,若是没有乐遥的那块石头,他怕不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握紧了手中冰凉的石头,却是一转念,又问道:“那……师叔,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乐遥沉默了一会,转身道:“没有,你们贪慾太重才会想东想西,我什么也没有想到。” 说谎了。 乐遥说:“继续走吧。” 他这回没有拉着白罴的手腕了,他像拖着一条狗一样拖着他,完全不顾他是否跟得上,又是否碰到了周围的石块。一直一直,并不回头的向前走着。 他说谎了。 在那恍惚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零零散散的琐事,像被不同画面切隔开的,不值一提的日常。 持续了很久的,日復一日的日常。他蹲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等着那个人回来。 他等着他为他带来填饱肚子的饭,维持生命的药,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没人要的、不值钱的小东西。 他是看不上那些的,他又不像那人一样,真的没有见识过好东西。 但是他还是很开心,他拿着只剩一半的竹马,沾了油污被扔的绢花,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然后,他手中的东西便被夺走了。 那个人说,你得先把药喝了,喝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骗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有的,明明只剩他一个。 乐遥的脚步一下下,沉稳的向下走着。 他的贪念是什么? 他明明应该看见,自己一统正邪两道,或者,回到现世才对。 为什么会看见这种东西。 乐遥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他会一直向前。 这一次的阶梯,比上一次要短上许多,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他想要的了。 “七星龙渊……” 空旷的石室似乎有百丈之高,在这石室的中间,一柄白色的剑悬浮于半空,剑身似乎有云雾缠绕,缥缈不定。 这便是七星龙渊。 乐遥正欲上前,却听见南见柳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南见柳其实是个好孩子呀,没有人是完美的,他有强烈的嫉妒心,他直视自己的嫉妒心,并接纳它,不去对朋友们造成影响。 当然云溪和谢珏也是很称职的朋友呀 —————————————— 谢谢“挽清醉酒”的地雷!谢谢! 第27章 剑式 乐遥回头一看,只见南见柳的手抚摸着石壁上扭曲的凹槽,他左右看看,后退了几步,想要看清这些凹槽到底是什么。 这处空间足足有百丈之高,却只有悬浮于空中的龙渊剑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南见柳捧着手中的夜明珠,随着步子的后退,口中逐渐发出惊嘆的吸气声。 夜明珠照亮的空间里,他刚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个石室的墙壁上,刻满了巨大无比的石画,它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光是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这是谁做的?!”谢珏也跟在他的旁边,惊嘆道。 乐遥扯着白罴,站在几十米外的地方,慢慢的踱步,仔细的看着这些石画。 从左到右,从壁底到苍穹,半圆形的石室被石画铺满。石画里,有两个人挥舞着一把剑,来回缠斗着,一招一式都带着特殊的剑气韵味,直打的天崩地裂,日月失色。 七星龙渊是神剑,甫一问世便自带先天功法,也有些微神志。 这座石室,便是神剑自己刻的。 乐遥的眼瞳无声的变为红色,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石壁。 他不过刚刚入剑道,会的也只是从裴九明那里看来的一些,和他自己领悟的。 现下,一个先天神剑的功法直白的展示在他面前,乐遥目不转睛的盯着,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动作,全都被他映入眼瞳,印进脑中。 虚无之中,有人手持七星龙渊,直直的向他刺来。 那剑势势如破竹,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噼裂山河,却又在绝境中,给了自己和对方一个迴旋的余地。 乐遥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剑,他看准了这个余地,挥手挡了回去。 第49页 一来一回,见招拆招。 原本只是刻在石壁上的画,转瞬间便在他脑中演练了起来。 练剑亦是学剑,等乐遥将石壁上所有的画都看完,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所有剑式都已存在了他的心中。乐遥闭上了有些酸疼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一笑。 虽然有些累,但这种感觉很好。 他喜欢这个剑,他要得到这把剑。 乐遥再次抬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然而这次不过两三眼,他眉头却紧紧皱起。 七星龙渊会选择的主人,需是品格诚信高洁之人。不为外物所惑,坚守道心,仁德天下。 乐遥挑眉,这是直说……不会选他吗? 他可没有什么仁德,更妄论诚信高洁。 乐遥仰头看了悬在半空中的剑一眼,这剑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便如它的剑法一般,锐利之处又留有几分迴旋余地。 先拿到剑再说。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大不了将这剑扔黄泉里,将它剩的那点神志都扼死,看它还选不选。 乐遥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回神,才发现一直被他紧紧抓着的白罴,在他看石画入迷时,消失不见了。 大意了,这里是他的大本营,想必他还有后招。 乐遥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留在白罴身体里的那根线。 空茫一片中,并不远的地方发着淡淡的光,回应着乐遥。 原来是躲到石头里去了,白罴一族因守护七星龙渊而生,想必这是他们一族在这处的权限了。 左右他到了地方,又不能噼了石头把他抓出来,乐遥便也不再管他,还是取剑要紧。 他回头寻找着和他一同入内的几人,才发现刚才竟只有他一人看着这些画看入了迷。 云溪在石壁边用手来回的摸着凹槽,也不嫌弃其上遍生的苔藓。而谢珏则在兴奋的和南见柳说话。 南见柳也是满脸的激动,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半空中的七星龙渊,像是下一秒它就会属于他。 如果他能得到它…… 南见柳的大脑忍不住开始幻想,他的手无意识的放于胸前。 然而接下来,他便看见乐遥回过了头。也是那一瞬间,胸中所有动盪的激情尽数破碎。 乐遥带他们来这里,多半便是为了这把剑,他不可能将剑让出来。 他心里清楚,他打不过乐遥,因此也没有争夺的必要。 想通了这些,南见柳迅速冷静了下来。没有剑,他还可以得到其他的。 他不再看剑,而是向前两步,问乐遥道:“师叔,这把剑悬于半空,要怎么取下来?” 乐遥没说话,七星龙渊的正下方,是一个石头做的,剑架一般的东西。他走到那附近,喊道:“谢珏,云溪,你们两个过来。” “来啦!”云溪听到乐遥的话很快的跑了过来。乐遥指了指那个石架,道:“你把手伸上去试试。” 云溪歪着头看了看剑架,手毫无阻碍的伸了过去。 在她的手快要到两个石架之间时,星星点点的破碎光芒汇聚,一点点组成了一把剑的模样。再抬头,头顶的发着光芒的龙渊剑,已经消失。 “是……是剑!”云溪惊讶的喊道,一把握住了它,便要拿起来。 然而在她手握住剑的一瞬间,她像是握住了一大把沙子般,剑又在她的手中尽数破碎消失。 “唉?”云溪疑惑的收回手看了看,再伸出去,又再次消失。 乐遥望了望重新回到头顶的剑,看来云溪是不行的。 “谢珏,你去试一试。” 谢珏点了点头,不同于云溪,他的手在伸向剑架时,稍稍受到了阻碍。 他刚一愣,耳边便是乐遥的声音:“继续。” 继续向前,这剑架像是有一层保护膜环绕着,虽有阻碍但仍能伸进去。 只是,他的手在伸到剑架旁时,却没有剑出现。 乐遥颦眉,转头微微认真的看着南见柳:“你去试。” 如果他也不行……乐遥咬牙,左右他记住了位置,现在拿不到,以后也一定会回来。 “好。”南见柳望了乐遥一眼,他的样子有些许紧张,在谢珏失落的收回手后,伸了出去。 南见柳所遇到的隔阂,比谢珏还要大,但他挣扎了两下,也挺了过去。 一双少年的手伸到了剑架之间,破碎的光芒在他手下浮现,渐渐汇成了七星龙渊的模样。南见柳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 龙渊剑没有在他手下消失,而是变为实物,被他握在了手心里。 “我、我成功了!!”南见柳兴奋的喊道,他的样子是少有的失态,在望了众人一眼后,紧紧地盯着七星龙渊。 这是……他的剑吗? “拿起来。”乐遥望着七星龙渊,唇角也带了点笑。 “好!”南见柳的手握紧了龙渊剑,正欲拿起,却只见手臂收缩着,剑与手掌纹丝不动。 南见柳的手下如有千斤重般,半分也抬不起。 “这……”他的欣喜转瞬间僵硬在脸上,仍不死心的又用了几分力,却不曾想龙渊剑突然光芒大盛,竟直接让他弹了出去。 第50页 南见柳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没有剑的剑架,和自己的手。 他明明已经握住了。 明明……就…… “我再试一次!”南见柳尤不死心。 然而再试一次,再试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南见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弹了出去。 那层阻碍代表着品德,能不能让剑出现则是天赋能力,至于能不能拿起,便是本事了。 这三人都不行。 果然是神剑,即使是逍遥门的普通弟子,也是万中挑一。而南见柳与云溪,更是逍遥门这一代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却依然不能帮他拿起。 “怎么办?我们没办法拿起来……”云溪的声音里有着小小的失落,她转头望向了乐遥。 现在,这四人里,只剩乐遥没有拿过了。 第28章 拔剑 云溪的目光期待的都望着他,她是千层雪的徒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他说了。 乐遥顿时有些骑虎难下。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剑架,心里也存着两分的不甘。 若是将剑留在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其他人看到。 都咬进嘴里了,再去要他吐出来? 他抬头望了眼悬在空中的神剑,七星龙渊的剑身萦绕着层层的白雾,从下向上看,仿佛有一个倒着的深渊,在凝视着他们。 拿不拿得到,还要试试再说。 思此,乐遥不再犹豫,右手伸向了剑架。 阻碍着谢珏与南见柳的那层阻碍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像当时那样,如一双手拉扯着他们。 乐遥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噼里啪啦的细小电流在他手臂四週游走,在外看,他的手像是已经伸入了火光中,皮肤的表层也快灼烧起来。 “师叔!”云溪惊叫一声,伸手就要拉他。 “别碰我。”乐遥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 人类身体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他的五指在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提醒着主人不能再向前。 除了这些肉眼可以看见的外,依然有一层又一层的阻碍在阻止他向前。 它们都在要他退回去。 退回去,退到哪里去? 既然选定了方向,即使是撞到了南墙,也要在墙上挖一个洞,踏过去。 行善积德之人会有功德加身,作恶多端之人则身缠血孽黑云。 那层血孽黑云,便在乐遥头顶缠绕了三十余年。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日。前一天还人来人往的小镇,第二日便只剩他一个活人。 人都是他杀的。 昨天还带着他玩乐的女孩,沾满血的手捂着刀与腹部的交接处,两行清泪在鲜血遍布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连刀都在颤抖。 如若真有魂魄存在,那么空荡荡的死城里,乐遥的周围,一定全都是死不瞑目的冤魂。 他大概会下十八层地狱。 又何论品德高尚。 “又怎么配……去拿七星龙渊。” 最后一句,直直的入乐遥的脑海。 他的眼瞳只一瞬间便成为极致的红色,火光映照中似乎也发着幽幽的光。他五根疼痛不已的手指勐地僵直,整个右臂绷紧,双目死死地盯着剑架。 配不配……就让那些死人来拉他下地狱吧。 在死之前,他还不会放弃活着。 乐遥唇角紧绷,半步不退。他的半边身体是正常的,另一只手臂却仿佛过着酷刑。 仿佛已被剥去血肉的指尖终于伸到了剑架附近,温柔的金色光芒闪烁,照亮茕茕白骨,七星龙渊剑给了他回应。 乐遥的唇角终于有了一点笑,汗水流过他的嘴角,顺着下巴滴下,乐遥五指握紧,抓住了它。 “师叔!我们出去吧!我们不要这个剑了!”云溪的手想要向前又有些不敢,只能着急的在乐遥耳边重复着。 又是一阵电光闪过,乐遥握紧的手没有松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定、了。” 握着剑的枯骨死死不放,或许是所有阻挠的手段已经用上,七星龙渊没有将他弹开,而是被乐遥轻而易举的拿离了剑架。 一股力量从剑架那里伸出,紧抓着龙渊剑。乐遥的步子一步步向后退,带动着手臂向后缩。 这一次,是力量上的较劲。 是他最薄弱的部分。 “木师叔!”云溪又喊了一声。 木凌之。 他现在的身体,是木凌之的,不再是乐遥的了。 木凌之虽然傻,但却是身体健康地长大的。即使没怎么运动,也会有一个少年应有的力量。 乐遥突然笑了,一直禁锢着他心的囹圄被这一声打破,尤如拨开云雾见月明。 他是……木凌之。 乐遥的人生,已经由顾陈沧那一剑终结了。 在死之前,他一定会好好活着。 通体明亮的神剑被带飞离剑架,“哐当”两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乐遥从怀里掏出一大块布,弯腰把剑包了起来。 他的手臂依然完好无损,那一切疼痛与可怖的伤口全都消失不见。 云溪慌忙的抓着乐遥的手,来回翻转看着。 白皙的手指一如既往,半点伤口也无。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眉头皱着说:“师叔,幸好你没有事情,不然师父一定不会饶了我。” 第51页 乐遥心头一动,问道:“那日走之时,千层雪说,要你记得答应他的,你答应了他什么?” 云溪勐地伸手捂住嘴,连连摇头:“不能说,师叔,师父不让我告诉你。” 乐遥挑了挑眉:“你不说,那我来猜一猜?” “他让你看着我,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对吗?” 云溪捂着嘴的手松开了一些:“师叔,你好厉害,都猜中了。” 乐遥轻哼一声,云溪又说:“师叔,师父还有一句话,你继续猜一猜,我记得很清楚的。” 乐遥沉默了一会,他低头把包住剑的白布翻开,又重新包起,来回重复:“不猜了。你们仔细看这些石画,全都看完看懂了,我们出去。” “好。” “是。” 谢珏虽答应着,仰头看的却有些漫不经心,他对于剑术本就不算热衷。南见柳则是看几眼石壁,又会看一看乐遥手中的剑,他的眼珠隐隐泛白,手也不自觉的握到胸前。 云溪失望的应了一声,看了两眼,又不死心道:“师叔你真的不猜吗?” “不猜。” 乐遥回答的果断。他坐在地上,抿紧唇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着剑法。 现在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中,龙渊剑法加上龙渊剑,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他的手隔着白纱布一下下抚摸着剑身,在脑中又一次推演过后,又重新看回了龙渊。 这是他的剑,只会是他的。 乐遥的手拂开白布,握住了剑柄。 细小的电流在他手心里蔓延开,乐遥手掌发疼发麻,他却仿佛什么也没有般,用力握紧,全力拔着剑柄。 纹丝不动。 便如当时的南见柳想要拿起这把剑时一样,剑身与剑鞘仿佛融为一体。 乐遥,拔不开七星龙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翩翩伪.公子”x10、“陆任嘉”x10、“江米”x10、“白山教教主”的营养液,谢谢~~ 第29章 朋友 即使拿到了,也无法使用吗? 龙渊剑在排斥着他,即使他身为主人,也不愿臣服。 乐遥又用白布将剑重新盖上,他隔着布握住它,站了起来。 说是三人看画,然谢珏不重剑道,云溪战斗全凭本能,真正看的可能只有南见柳一人。 乐遥见南见柳走回剑架旁,背对着他们,直直的望着那里一动也不动,皱了皱眉。 不对劲。 他刚刚注意力全用在拔剑上了,拿到剑后也没有仔细的观察周围。现下看南见柳,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是白罴搞了事情吗? 乐遥的神识一瞬间放开,空荡的室内,一沙一石皆能被他感知。 南见柳给他的感觉,莫名比之前强上了许多。 而白罴,却直接消失不见,就连他之前放在他体内的白线,现在也感受不到了。 乐遥本准备喊他们一起离开,现下却握紧了手里的剑,喊了云溪一声。 “你去问南见柳,看完了没有。” 云溪应得乖巧,几步走到南见柳旁边,问道:“南见柳,木师叔让我问你看完了没有?” 南见柳不说话,云溪等了一会,又喊道:“南见……” 一柄剑突然直直的挥向云溪,剑面寒光闪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剑气“轰隆隆”的将地面划开一道裂痕。 云溪的反应速度也极快,几乎是在南见柳挥剑的同时,她的身体向后跳转开来,在地面弹跳几下后,落在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漫起的尘雾散去,南见柳拿着剑,出现在尘雾后。 云溪在几步开外疑惑的问道:“南见柳,你怎么了?” 谢珏也被吓了一跳,他小跑两步躲到了云溪身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铃铛晃了晃:“南见柳,你是不是魂丢了,快快回来。” “轰——” 又是一道剑气挥了过去,云溪扯着谢珏的后衣领,几步跳到乐遥旁边。 “谢珏,云溪……”南见柳终于说话了,他抬起头,一张脸绷着,双眼紧紧地阖在一起,只余眼珠在青筋漫起的眼皮下来回快速转动。 他质问道:“你们是我多年好友,为何要站在这个人身后?” “啊?”谢珏不明所以,转瞬怒道,“他是我们师叔,你都要打我了,我还不能站在他旁边吗?” “呵……师叔。” 南见柳冷笑一声,这一次,剑没有挥向好友,而是挥向了乐遥。 乐遥换了个方向拿剑,他的手隔着白布握住剑柄,正欲扬起,一个人却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挥出双剑。 两股剑气交锋,只“轰隆——”一声,在他们之间消泯。 天下第一剑修顾陈沧唯一的弟子,云溪,她所用的,是双剑。 云溪的剑并在胸前,直接将南见柳的剑气打散,她沉声道:“南见柳,你不能动他。” “为何。” “因为……总之,你不能动就是了。” 南见柳的样子看起来不正常极了,他“呵呵”笑了几声,扬起了头,虽闭紧了双眼,却像是望着天空。 第52页 “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友情,你却帮着别人。他手中的剑合该是我的!你们就这么看着我的东西被夺走!却没有丝毫触动吗?!” 他的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于此同时也真正的握着剑,想要绕过云溪,砍向乐遥。 “南见柳!那是师叔拿起来的!” 云溪也高声喊了他一句,空气里几乎只剩她的残影,不管南见柳从哪个方向绕开,她都能迅速的去那个方向挡住她。 她像是一张密闭的网,他若是想要和乐遥打,只能先过她那关。 南见柳不动了,他沉默了几秒,一字一句道:“好,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看看,我和你谁会更强。” 他的话音刚落,残风吹过,原地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一柄剑从上向下噼向云溪,三把剑的利刃交锋于一处,便如慢动作,有星星火光随着剑尖的摩擦生出。转瞬间,空气里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南见柳的速度快,云溪的速度也快,谢珏只觉得巨大的轰鸣声响在空间不同处,空气中只见刀光剑影,即使是每年的封剑大会,也不会打的如此激烈。 他们是在真正的战斗,稍有不慎便会受伤。但好在,他们都是新手,起点相同。 不同于谢珏声音响在哪里,才慢半拍的转头捕捉两人的身影,乐遥比起他们本人还要提前一步知道,他们接下来战斗的位置。 他们两个使用的都是逍遥门的剑法,虽与裴九明和顾陈沧的有所不同,但依然能看出些许影子来。 乐遥不过看了几眼,便知道,云溪快输了。 南见柳不知为何,现在比云溪要强,如若云溪全力应战,或许还能与他多战上几回。 然而此时,南见柳的剑一下狠过一下,像是对着生死仇敌,云溪却处处留情。 不过十来个回合,他的剑毫不留情的砍在了云溪胸前。滚烫的血溅起在空中,落在了南见柳脸上身上。 乐遥眉头一皱,正欲出手,却见谢珏突然从他身边消失,向前狂奔而去。 谢珏在修炼上并不勤奋,唯一强一点的不过是体术。这一瞬间,他完全是凭着双腿在奔跑,突破人体极限。 纯粹力量体术上的强,乐遥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收了手。 有点好奇他能做到那一步。 那边南见柳好似这样还不够,他又扬起剑,对着云溪挥下。 他这一剑却将将落了空,谢珏双腿弓起,飞跃入天。 云溪从空中坠落,他从下而上的接住她,一把抱紧了她的腰,夹着她快速的奔走。 这一刻,他的速度并不比云溪和南见柳慢。 “啊啊啊南见柳你他妈疯了啊啊?!!” 谢珏一边狂奔一边高喊,他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 南见柳还在身后挥刀追着他,赶尽杀绝,他像是一个傀儡,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知不到。 “够了。”乐遥突然低呵一声。 他的面色有些不快,面对着三人伸出了手,一瞬间地面的石子灰尘全都漂浮了起来,挡在了前面。 南见柳的速度极快,他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向旁边避去。 大多数的碎石头都被他躲开,只有小部分的被他碰到,刮出了一些伤口。 他的注意力,也终于从云溪谢珏那里,转移到了乐遥身上。 谢珏又奔跑了一会才停下来,他无力的跪瘫在地上,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全都是眼泪。 “南见柳……你要死啊……”谢珏一边慌忙拿出灵药洒在云溪伤口,一边喃喃道。 他的话南见柳听不见,南见柳正在专心的看着乐遥。 他的手有些紧张的再次握了一下剑,摆好姿势只等着一个时机攻去。 “蠢货。”乐遥冷冷的笑了一声,缓缓抬手。 只一瞬间,地面突然奔出一条石龙,长大了口吼向南见柳。 也是这一瞬间,南见柳动了,黑影靠近乐遥,带动周身的疾风,挥剑便刺了过来。 乐遥的眉头动了动,石龙扭转着身体袭向南见柳,在靠近他的瞬间变为了一双大手,勐地握拳。 南见柳的速度快,却快不过本身便是此方土地化做的石龙。 他凭着自己受伤也要刺中乐遥,却在到达他旁边前,便被一双手阻拦。 无论他向左向右,这双大手都如影随形。像是一座五指山,怎么也逃不开。 南见柳被生生的握在了石拳中。 像是人发怒时扔东西泄愤般,他被带到了空中,又被狠狠地从空中摔向了地。 南见柳在快触到地面时转了个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然而他大气还没喘出来,那双手在空中消失,又汇聚到了南见柳身边,重新握住了他。 再一次被狠狠摔下,这一次,南见柳落地的有些仓促。 第三次,第四次。 那双巨手像是按了指定开关的机器,一遍遍重复着将南见柳握在手心,摔在地面。 南见柳还未碰到乐遥一根头髮,便已经再也碰不到了。 终于,“啪”的一声,他再也没力气稳稳落下,而是被直接摔了下去。 地面仅剩的一层灰尘扬起,修仙者骨肉自不比寻常人,这样并不能摔死他。 还没有结束。 第53页 又是重复的抓住摔下,乐遥不想让他立刻死,却也不打算放过他。 一次又一次,单方面的被打,重复着最原始的高空坠落。每当他想要逃离,或是以为要结束时,一双巨手又会重新握住他。 他快要被活活摔死。 “师……师叔……”谢珏在一旁看的失了声,他怔愣片刻,问道,“南见柳他……” 南见柳倒在地上,地面已经被他砸的凹陷下去一个深深的印,他现在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鲜血顺着他的面部,后脑勺一小股一小股的向外冒,乐遥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准备。 “怎么,他是要为他求情?他刚才可是要杀你。”乐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珏。 “这、这不能这样算……南见柳看起来很不正常,如果他的意识清醒,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伤害我们。”谢珏目光坚定的望着乐遥,饶是如此,也依然在为南见柳求情。 乐遥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抿着唇,转瞬间,眼中一丝笑意也无。 南见柳被石手抓在空中,一滴滴的血顺着他黏在一起的头髮,滴在了灰尘里。 空气也安静了下来。 “算了。” 良久,乐遥说道。 石手在空中分崩离析,南见柳再一次摔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有谢珏接着他。 “走吧。” 乐遥的手紧紧地握着七星龙渊,他转头,眼睛望着石梯,一步步向那里走。 白罴大概已经不在此界了,所以他才感知不到他身上的白线。 南见柳估计便是他的杰作,不管何时……只要他敢回来…… 乐遥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不同的画面交替而过,不可以去质问那个人,也不可以去质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强迫着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强迫着自己去专注的思考着这件事。 耳朵好像耳鸣了,脑中嗡嗡一片胡乱吵着。 就在乐遥快要走到门口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紧促的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铃!!!!” 千层雪系在他手腕的浮音铃,在这一刻疯狂的响着。 被谢珏扶着的南见柳,右手握在了胸前,扯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墨玉。 石块落地,石室的边缘被僵硬的兽皮顶动,巨大的黑色魔兽从墨玉里钻了出来。 乐遥停顿了一下,他的身体慢慢的迴转了过来,勐兽的獠牙离他逐渐缩小的眼瞳越来越近,直至猩红的舌头占满了所有的视线。 “啊……” 那一瞬间,人类的身体比起巨大的魔兽,便像是被踩在脚边的蝼蚁。 直至,一口吞下。 …… 逍遥门,青木峰。 石洞中打坐的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手腕上的铃铛在疯狂的响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了上去。 空荡荡的石洞里,一切又归于平静。 “云溪,你失言了。” 冰冷的声音,带着隐藏于平静海面下的惊涛骇浪。 第30章 成亲 “木……木师叔!” 躺倒在地的云溪勐地睁开了双眼, 不过几息便到了那里, 伸出手想要拉住乐遥。 乐遥的身体已经全部在魔兽口中,它将他整个吞下,坚硬的牙齿正在向下咬合。云溪的五指伸出,却在咬下的一瞬间, 迟疑了半秒。 只有半秒的时间,她可能将乐遥拉出,也有可能, 右手臂和乐遥一起, 被魔兽吞入腹中,再也不能拿剑。 便是这迟疑的半秒,乐遥的身体尽数在她眼前消失,在最后的时候,他好像回了头。 云溪的手指撞到了魔兽坚硬又巨大的牙齿, “咕噜”一声,它将什么吞咽了下去。 “师…师叔……” 她的整条右手臂都在颤抖, 乐遥就在她面前, 由她亲眼看着, 被一口吃掉。 她愣愣的后退几步。下一秒, 这魔兽像是完成了任务功成身退般, 仰头长吼一声。 空荡荡的石室里回声来回震动。魔兽开始逐渐缩小, 想要再次回到墨玉之中。 “南见柳!咳!!你真想杀了我们吗?!!” 云溪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 她说着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直直的吐了两口血出来。 南见柳的目光依然紧闭着,并未说话。 “云…云溪,你还受着伤,先躺回去。”谢珏扶着南见柳,想要过去扶云溪,却又有些分.身乏术。 云溪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趁着魔兽还没有完全缩回墨玉之中,再次掏出了双剑,顾不上胸前和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飞身砍向魔兽。 “叮——” 魔兽这一种族的表层俱覆着一层厚厚的外皮,这只更是一只高阶魔兽,深色的外壳如铠甲般僵硬。 削铁如泥的寒冰剑雨霖,只能在它身上留下一层浅浅的白痕。 云溪尤不死心,她落回对面,将右手剑收了回去。 口中又勐地喷出两口鲜血,尽数洒在了剑身上。剑的表层顷刻浮了一层浅淡的红光,云溪的双手握剑,闭上了眼睛。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血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第54页 谢珏正准备喊她,却见突然间,她的双目勐地睁开,如鹰鹫般死死地盯着魔兽,手慢慢的扬起,在平地挥出一击。 这一击很慢,像是被无数倍放慢的慢动作。 裂痕逐渐向前蔓延开来,地面一步步分崩离析,曲折婉转,在转了几道圈后,噼向了魔兽的面部。 “咔——” 在云溪的面前,以出现一条宽阔的深沟,它像是一道折角,无数倍的扩大缩小后,全都对向了一点。 纵使它表皮再僵硬,它的面部,依然存在着弱点。 云溪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她只是如以前一般,全凭本能,下意识的选择了这么做。 “轰——!!” 剑风与魔兽的面部勐烈的撞击着,巨大的响声迴荡在空间里,夹杂着魔兽愤怒疼痛的嘶吼声。 魔兽没有再后退了,它眼珠变得赤红,头部裂开,血顺着双目之间流满了整张脸。 它张开大口不住的咆哮,后腿飞蹬就要来撕咬云溪。 这全力一击耗尽了云溪所有的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撑着剑,又对着地面吐出了两口血。 不过转瞬间,几滴魔兽的唾液溅在了她吐出的血水上。 近在咫尺,然而云溪却再也没有力气逃走了。 “吼!!” 巨口合下,空气中漂浮着几滴红色与白色的液体。 谢珏一手抱着云溪的腿扛着她,一手扯着南见柳,在飞速向石梯那里奔去。 “他妈的我为什么要来琳琅山啊啊啊艹!!!” 谢珏刚擦干净的眼泪再次奔了出来,他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脚步不停。然而他却忘了,魔兽本就是从他手边的南见柳身上出来的。 身后的魔兽毫不停步的紧追着他,云溪的头一点一点的撞着他的后背,她的右臂动了动,扶住了南见柳的身体。 “师……” 云溪的眼瞳中,魔兽突然慢了脚步,直至终于停下来。谢珏哭喊着奔出好远才停下,再次瘫在地上,涕泗横流。 第一次救下云溪时,因对手是南见柳,且身边多少还有个师叔。师叔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因此谢珏也并未特别惊恐。 然而现在,师叔被一口吞了,他的对手是云溪也打不动的魔兽,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云溪……你、你干嘛……干嘛惹魔兽……!要死吗?!” 云溪的背靠着石壁,努力坐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喃喃道:“我答应了师父……即使是我死,也不可以让师叔受伤……如果我没有做到……师父他会……会……” “能会怎样?!死人不能復活,魔教的乐遥都能陨落!难不成还要你陪师叔去死?!又不是你死了师叔就能活过来!!” 云溪没有回答,她沉默着,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双目在慢慢睁大。 便如黑夜里茫然行走的人,突然看到了前路,眼中的光被一点点点亮。 光亮中,那只魔兽停在原地,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它仰天咆哮,突然奔向了一边,将腹部重重的撞向了石壁。 “咚。”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却不是魔兽的身体撞向墙壁时所发出的。 “咚。” “咚。” 云溪的身体前倾,手扶着地面向前。 “师……师叔……” “哗啦——!” “嗤——” 巨大的魔兽突然没了动作,它发出一声悽厉的哀鸣,甩动了两下身体,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轰——!!” 在它倒地的那一瞬间,血雾飞溅,魔兽一丈宽的腹部全部都变成了肉泥,向四方喷射,顺着石壁滑落。 它的身体一前一后,被一剑活生生的绞成了两半。 大坨碎肉摔在了不同的地方,谢珏惊叫一声向旁边避了避,肉块落地后冒出浓浓的滚烫白烟,在白烟的最深处,走出一个人影。 “咳!咳咳!” 乐遥使劲的甩了甩满是血污的右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魔兽的肚子里又腥又臭,还冒着热气,简直令人窒息。 他现在浑身都是血,头髮上,衣服上,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像是从血池里出浴,狼狈不堪。 片刻前,沾了血的白色剑鞘被挥动,电流麻木了整个右手手臂,不能将魔兽一刀切开,便只能将它尽数毁去。 七星龙渊没有出鞘,乐遥便用没有刃的“剑”,硬生生划破魔兽的身体。 裴九明的剑法,龙渊剑的剑法,包括……顾陈沧的剑法,这一刻全都被他用了出来。 魔兽的内部虽然柔软,但外皮和从外面切,同样的坚硬。 直到乐遥将他腹部里的肉全都变成一滩泥,它的外壳才被他削开。 他快步走到一边,抹掉脸上沾着的热血,对着空气大口唿吸了几下。 “师叔!” 远处,谢珏惊喜的喊道。 他们这三人,云溪最强,南见柳第二,而他,说一句废物也不为过,现在却是三人中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 第55页 谢珏这一声不喊还好,他一喊,乐遥的注意力全都到了这里。 “南、见、柳。” 乐遥转头望向这边,一个字一个字,轻声道。 他一贯的行事准则是别人不惹他,他也不惹人。别人若惹了他,就让对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乐遥轻易不心软,偶尔善心大发放了南见柳一次,却未想过他会放出魔兽,将他吞吃入腹。 白罴他不会放过,南见柳,他也不想再放过。 空气里,刚刚还仰着头大口唿吸的少年只剩一个残影,乐遥不过一步便从魔兽身旁到了南见柳这里。 南见柳依然闭着眼睛,乐遥居高临下,沉默的看了他一会,突然扬起手,尚滴着血的剑被他挥起,便要落下。 “师……师叔……” 云溪是第一个意识到,乐遥要做什么的人,她虽智商不够,直觉却惊人。 染了血的手无力的扯住了乐遥的衣服下摆,乐遥目光冰冷的看着南见柳,丝毫不为所动。 谢珏这才勐地反应过来,他惊叫一声,侧身挡在了南见柳面前。 “让开,不然你就一起死。” “不!不是的师叔!南见柳他不是故意的!”谢珏双手张开,一个劲的摇头。 乐遥的眼神可怖,谢珏望着他,如直视深渊般。 他问谢珏道:“是不是故意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不负责原谅他。” 语毕,龙渊剑直接落下,是要将两人一起斩落。 谢珏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他缩起肩膀,下意识的将头侧了过去,双目紧闭,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却没有避开。 “师……”云溪倒在了地上,手牢牢地抓着乐遥的衣摆不放。 少年时,人总是会将友情,梦想这种东西,镶上一层理想光环,并为此甘愿螳臂当车。 乐遥能够理解,却并不打算为别人负责。 他的手没有丝毫停顿,黑色剑影对着两个少年人,重重挥下。 “叮!!嗡——————” 寂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头晕的噪音。像是喝醉了酒走在路边,有人在耳边大声说话,所产生的那种迷醉感。 南见柳胸前的墨色玉石漂浮在空中,挡在了乐遥剑鞘下,保护着他和谢珏,发出了这奇怪的声音。 空气像是平静的水面,玉和剑鞘,像是那块扔入水中的石头。以二者交锋点为中心,一圈圈的波纹盪开,向四周扩散。 电光漫过乐遥的手臂,亦爬去了那块墨玉之上。 七星龙渊在这一刻,微微出鞘了。 乐遥稍稍一怔愣。 便是这一瞬间,那四散的波纹突然幅度变大,在蔓延开的同时,像是一张平滑的纸被割开,露出了另一面的东西。 空间被碎裂开来,漫出了一片混沌。 纯粹死寂的黑色里游荡着白光小点,它们来回游离,像是一片夏夜星空,旋转着将人吸入它们之中。 乐遥手中的剑被一股吸力牢牢拽着,他回过神来,握紧了他的东西。 破裂开的混沌逐渐变大,如旋涡般力量愈来愈强。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仅是七星龙渊,还有握着七星龙渊的人。 乐遥轻哼一声,身体很快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光明阻绝,黑色再次覆盖了所有的视线。 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之中,一双手自虚空中伸出,毫不犹豫的,牢牢地抓住了他。 那双手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主人一贯的,有些冰凉的温度。 “师祖……” 空气中,与将乐遥尽数吞没的黑色旋涡相对应的,旁边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涡。只是这旋涡并非一片纯黑,而是荡漾着逍遥门中,青木峰上的景色。 顾陈沧踏破虚空,切割开空间,出现在了这里,他紧紧的握住了乐遥的手,死死地不松开。 黑色旋涡继续吞没,顾陈沧拉不出来乐遥,他的手臂也被卷了进去。 “你……别想……” 刚从旋涡中走出的身体,仅短暂的停留在此方空间,便也随着手臂被一点点卷吸入黑色的旋涡。 对面,是一片未知。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开这个人。 …… 孤寂的黑色里,耳边有几分听不分明的嘈杂。乐遥被人扶起靠在一片软肉上,温热的瓷勺放在他唇边,鼻息嗅到的是熟悉的中药味。 “顾陈沧……我不喝……”乐遥闭着眼睛动了动,将头偏向了一旁,“我要吃梨子……” “梨子……是何物?” 柔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的鼻子嗅到的除了中药味外,还带着一股女子的胭脂香粉。 乐遥缓缓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重重叠叠的绯色轻纱,烟雾缭绕,柔和的橙色火烛将狭小的空间照的一片暧昧。 这明显是一个女子的闺房,而他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他被换了一身衣裳,现在正躺着别人的床,靠在陌生女子的身上。 “你……”乐遥手下意识的想要撑着床坐起,却正好按到了一个人软软的腿。 与刚才气定神闲的睁眼不同,他的手像触电一般弹起,身体也迅速的远离了靠着的人。 第56页 “公子?” 柔声喊着他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看起来还比较的稚嫩,大概不过十六七岁。 她的一只手还举着勺子,乌髮被繁复的头饰挽起,缀着大颗绯色珍珠。一双明亮的眼睛疑惑的望着乐遥。 这是一个美人,即使还未完全长开,也是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 美人把他的头靠在她胸前,还亲手为他一勺勺餵药。 乐遥的脸渐渐的升了温度,一点点红透到耳朵尖。 “你别过来。”他声音很小,双手无力的捂住脸颊,向后方移了移,低头。 “噗嗤——”美人轻笑一声,伸手捂住了唇,问道,“您是在害羞吗?” “不是!”乐遥回答的斩钉截铁。 “您不必害羞。”美人又向她靠近了一点,道,“我的名字是柳不眠,不知您叫做什么?” 乐遥的手指离开了一些,他望了柳不眠一眼,道:“我叫做……白苏。” “白苏、公子……”柳不眠轻轻的喊了一声,握着碗的双手放在腿上,低头脸有点红。 气氛有些不对,乐遥的手放下来,面颊逐渐恢復温度。他正在思考那里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便听见柳不眠说道:“白公子,您掉在了我的封地上,是我救了您。” 她的声音含羞带怯,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呃,嗯,多谢您了。”乐遥诚心道谢,并认真想着要怎么报答她。 “所以……”这边柳不眠迟疑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抬头,一张妍丽的脸红扑扑的,她对着乐遥道,“所以,您与我成亲吧!天神说、您是我的真命天子……” 乐遥:………啥??? 等等?这落地送妹子的剧情?? 乐遥指了指自己:“我?” “嗯!”柳不眠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将药盏放在一旁,双手捧着红彤彤的脸颊,一连声道,“当时您从天空中掉下来,正好掉在我面前的河池里。将您捞上来的一瞬间我便知道,定隰有主人了。我……好喜欢您!” 乐遥:……… 柳不眠继续说道:“您闭着眼睛让我十分喜欢,您睁开眼睛依然让我十分喜欢。您只要和我成亲……我的封地我的子民,都是您的了!如果您想要,我还可以回到上京争夺皇太女之位,只要您喜欢……” 乐遥:…… 我不喜欢,谢谢。 柳不眠说了许久,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不说话时是一副文弱娴静的模样,一张脸对着乐遥露出几分痴迷的温柔微笑:“所以,您愿意与我成亲,做定隰的主人吗?” 乐遥连连摇头,向后又退了一点。 “谢谢您救了我,我也很感谢您喜欢我,可我现在只有十三岁,我还是个孩子。” 他说十三岁说的毫不脸红。 柳不眠却一下子又脸红了,她低下头又羞又怯道:“女大三,抱金砖,我正好十六岁,说明我们真的很配。” 乐遥:“……不是,我是说我未成年!” “未成年?”柳不眠偏了偏头,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所以说他最讨厌和这群古人讲道理了! 乐遥偏着头有些烦躁,不知道还该怎么继续对话。柳不眠又双手捧脸,小声道:“好、好可爱……” 乐遥:…… 乐遥放弃继续和柳不眠对话了,他脑子飞速转着,大致理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掉的这个地方叫定隰,眼前的柳不眠是定隰的主人,应该是相当于公主一样的身份。这个国家的都城大概便是上京,实施的制度,可能与分封制相差不多。 有一个中心都城,皇子皇女分到封地自治,只是他们也可以回皇都上京争夺皇位。 这个世界和顾陈沧的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 当时,挂在南见柳脖子上的墨玉,应该是藏着高级的空间符文,可以养至少一只魔兽,且能够认主。 乐遥当时想要杀他,墨玉自动的保护主人,挡了出来。 不知为何,七星龙渊也出了鞘,两物相撞,捲起了混沌旋涡。 又或者…… 乐遥还记得,白罴消失在那个世界了,或许他掉落这里,其中也有白罴的一份功劳。 他想到这里,问柳不眠道:“您救了我时,有没有看见一个……嗯,长着张死人脸的人?” 柳不眠摇了摇头。看来,顾陈沧……并没有和他掉在一处。 乐遥又问:“那有没有看见一把白色的剑?” 柳不眠迟疑了一下,道:“不知是不是剑,但是当时,有一样东西和您一起落了水,只是我的护卫并未将它打捞起来。” 想来就是七星龙渊了。 乐遥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道:“多谢您救了我,现在我需要去找我的剑。” 柳不眠伸手轻轻的拦了一下他:“不急的,既然落在了池塘里,我派人去打捞上来就可以了。” 她低头将放在一旁的药盏拿起,舀了一勺想要餵乐遥。 第57页 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她头饰上点缀的珠子完全露了出来,在这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乐遥愣了愣,问道:“您头上的这个珠子……” “啊,这个吗?”柳不眠伸手便把头饰取了下来。离了她的头髮后,那颗圆形的珠子红光更甚。 “这叫做白岩珠,产自食人蚌妖的体内。” 乐遥的目光沉了下来。 这种珠子,原应是白色。 一条人命不过是一丁点血光,想要让一颗蚌妖的珠子变成这么浓郁的红色……不知需要多少人命。 “这个不能给您。”柳不眠微笑着又将髮簪插了回去,“白岩珠戾气太重,因我皇族皆是天煞之体所以并不畏惧,我族人也喜欢用白岩珠来装饰。但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终究有损寿命。” “嗯。”乐遥轻声应道,目光也收了回来。柳不眠又低头想要餵他,乐遥抽了抽嘴角,一把拿过,“谢谢我自己来。” 褐色的汤药盛在白色瓷碗里,乐遥舀起一勺餵到嘴边。 白色的瓷勺很快见了底,柳不眠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乐遥,乐遥动了动眼睫,转动眼珠看了柳不眠一眼。 柳不眠关心的问道:“苦吗?我这里还有松子糖……” 她说着从旁边拿出一个淡绿色小荷包来,乐遥过了大概两秒,摇了摇头,突然对她露出笑容:“不算苦,我吃得下。” 这是乐遥第一次对她笑,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牙。 柳不眠的脸又红了起来。她手紧攥着荷包,睁大了眼睛低下了头。 乐遥在那一瞬间,望着柳不眠的眼睛里笑意全都消失。他垂眸看了看瓷盏里的药,一仰头将它们一饮而尽。 “多谢您了。”他将见了底的瓷碗递了过去。 柳不眠伸手接过,乐遥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她,她抖了一下,瞬间又红了脸。 “您、您您好好休息……” “好。”乐遥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甩了甩头,一手按着床支撑住自己,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柳不眠赶紧将药盏放下,伸手便过来扶乐遥:“啊……白公子,忘了告诉您,这个药虽治病有奇效,但是吃完后很容易让人犯困,您先好好休息吧。” 乐遥避开了她的手,“咻”的一下钻进了被窝,背对着她道:“不用了谢谢。” 柳不眠手指僵硬在原地,失落的说:“那您好好休息吧……” 她站着看了乐遥好一会,才拿了东西离开。 门被打开又阖上,床上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又睁开了双眼。 柳不眠,定隰…… 乐遥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能保证这里的人修为多少,他不敢贸然试探。 需要先搞清楚状况,再想办法离开。 至于顾陈沧…… 乐遥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右手腕。 最后,在他被混沌吞噬干净时,在铺天盖地的巨大轰鸣声中,他听到了顾陈沧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长了脚,明明不大,却绕过了许多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乐遥的手腕,似乎还能感觉到,顾陈沧抓住他时的温度。 所以…… 乐遥沉默了一会,突然伸手擦了一下嘴唇,他的唇角还沾着一点柳不眠给他的药。 柳不眠的药…… 乐遥突然勾起唇笑了一下。 所以,让顾陈沧自生自灭去吧,他要去和柳不眠成亲了。 古人结婚本来就早,十三岁一年抱俩也不是什么奇事。何况柳不眠长得这么好看,还喜欢他,娶了完全不亏,人家多好的妹子啊……想顾陈沧小时候还愁他娶不到老婆,现在不就娶到了吗? 乐遥闭上双眼,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等他睡到自然醒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里空寂无一人,乐遥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东西。 这里摆着的东西他虽大致能猜出用处,可样式却与他熟识的完全不同。 乐遥的手指拂过一尊挂在墙上的灯盏,淡淡的橙色小光点像萤火虫般不断从灯盏旁飞出,在空中绕了几圈弧度后,尽数投进了灯盏最中间。 它们合而为一,亮度也大了许多,在灯盏之上跳跃着,又消逝着。 这世间有一些死寂空间,其内什么也看不见,普通的光都会被他们吞噬。 而流火器,则是不管在何种空间都能够发出光明。 流火器的核心取得极难,因此也较为珍贵。若在普通环境中,流火器与灯盏最大的区别,大概便是它足够好看。 仅为了装饰便用了一尊法器,柳不眠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世间公主。 乐遥又看了看,这屋子里装饰的几乎全都是法器,有些比流火器还要珍贵许多。 真有钱。 乐遥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 屋外天光乍白,刺目的光照下,乐遥用了好一会才看清。 雕栏画榭,入目便是碧蓝一片,荷叶和其他水生植物浮在水面,风一吹,此起彼伏。 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建筑,包括旁边蜿蜒曲折的木桥迴廊,和远处仅能看见的高大塔尖。 第58页 两个穿着相同衣服的少女站在门边,微低着头,问道:“公子,您有什么需要吗?” 乐遥摇了摇头,问道:“柳……不眠呢?” “公主殿下在星罗阁为您打捞剑,您请随我来。” 果然是公主。 星罗阁不是建在水上,而是建在一片陆地之上。 只是说是陆地,其实也不过是不大的土地露出水面,像是星星布于在天空,一应星罗之名。 柳不眠正坐在靠近水边的庭阁里。 她本望着水面,见乐遥来了,忙起身扯着裙子走到他旁边,双目看着他道:“您醒了,我在为您打捞您要的剑……只可惜还没有找到。等找到了,我再告诉您。” 乐遥摇了摇头,双目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深情。他望着她道:“不急,你比较重要。” 他说着坐在了柳不眠旁边,正准备说话,另一个方向却跑过来了一个侍女。 侍女在柳不眠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柳不眠脸上的笑也逐渐绽开。 “白苏公子……”柳不眠低着头,一张脸不知为何又红了。她轻声道,“上京派的神使已经到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迎接?” 乐遥也直视着她,微微一笑。他的眼角眉梢皆绽开,如清风拂过,荷香满池。 “你叫我去,我自然万死不辞。只是,你叫我的名字时,可否不加公子二字?太过生分,叫我白苏即可。” 柳不眠的手又止不住的捧住了脸,然后又迅速的放了下来,满脸通红的点着头。 迎接上使的地方不是在水榭之中,而是在乐遥刚出门时看见的那座塔里。 这塔近看极大,第一层是一个宽阔的空间,有些像议事厅。 柳不眠带着乐遥刚走进,便见一个青年负手站在最中间,手中拿着一卷捲轴,背对着他们。 “上使大人。”柳不眠边走近边喊道。 上使闻声转过了头。 他在不远处修身而立,一张脸虽长得极为俊俏,却又给人一种温润又温柔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乐遥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回了柳不眠。 “定隰公主。”他说着对柳不眠行了一个礼,将手中的捲轴奉上。 “多谢您了。”柳不眠接过捲轴,手一抬,旁边的侍女恭敬接了过去。 她拉着乐遥坐在椅子上,对上使也用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上使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多留几日,多看看我们定隰的风景。” “我正有此意。”上使对她微笑,笑容完美无缺。 柳不眠也对他笑:“我定隰其他方面虽不如上京,风景却是闻名整个帝国。只可惜本宫不能亲自带您游玩,还请上使大人不要在意,游玩过后,还望能来参加本宫的婚礼。” “这是自然。”上使笑道,他的目光从柳不眠身上移开,看了看乐遥,问道,“这位是……” 柳不眠笑:“这位,便是我的东床,白苏。这次我烦请陛下的,便是允了我与他的婚事。” 她说完目光忍不住瞟向了乐遥,上使的笑脸也瞬间僵住,和她一起看向了乐遥。 乐遥正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感受到他们两人的目光后,迟疑的看了回去。 “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然后目光温柔的看向了柳不眠。 不同于之前的不答应,乐遥听了柳不眠的话,毫无反对的意思。 “不,没什么。”柳不眠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头两根手指绞在了一起。 上使却依然在看着乐遥,他牙齿咬的咯嘣响,对他使了一个眼神,迅速恢復正常,重新笑道:“公主殿下的这位乘龙快婿,可真是……一表人才……” 柳不眠笑的更开心了。 上使代皇帝发布命令,身份尊贵,柳不眠一上午都在接待他,等到了下午,才有时间与乐遥说话。 她略带歉意的对乐遥说:“我私自将……我们的婚礼时间定在了下个月,你不要生我气……” 说完她的手攥紧衣袖,紧张的看着乐遥,等着他的回答。 乐遥摇了摇头,对她微笑道:“你决定就好。” 他的笑容不掺半分杂质,望着她的目光也满是柔情。 柳不眠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她一改之前不敢碰乐遥的害羞姿态,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低低的笑出了声。 远处,上使停在水榭台,沉默的看着这边。他的手捏着水榭栏杆,一点点将它捏成碎末。 “上使……大人?”旁边跟着的侍女低着头,一瞬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上使像是没有听见般,他的目光阴沉,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气压,像是要将这边依偎的两人吞吃入腹。 直到侍女下巴上不停滴下豆大的汗珠,上使才收回目光,闷声道:“走吧。” 柳不眠给他安排的住处不远,等到了地方,上使挥退侍女,一个人沉默的坐在了凳子上。 水榭边依偎着的两人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手指渐渐握拳握紧,放到了唇边,用牙齿使劲咬着。 “可恶……狗男女……”他恨恨的道。没一会,手指那里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红印,止不住的疼痛这才让他平静了一些。 第59页 他正准备伸手把血痕去掉,手指放在上面,却又停了下来。 “哼……”上使微微一笑,用指甲将伤口又抠深了一点,就这么任它流着,掐了个隐身诀出了屋子外。 柳不眠是这片封地的主人,不可能没有事务,一直跟在乐遥旁边。 乐遥坐在楼台旁,一边翻着这里新奇的话本,一边吃柳不眠端来的小零食。 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些微的动盪,乐遥眼珠微动,他的指尖捏起一颗干梅子,头也不抬的扔了过去。 “唰——” 干梅子在空中飞过,划破出现动盪的地方,直直的入了旁边的柱子。 柱子被生生打穿,干梅子“噗通”一声掉入了水池。 上使出现在了屋子里,他两步走到乐遥旁边坐下,伸出手,像是无意间露出已经流满整手血的指骨,拿起一颗梅子问道:“你又在玩什么?我找到出口了,我们一起走。” 乐遥盯着他的手指皱了皱眉,从旁边又拿了一颗梅子,餵到唇边。 “你手上的血能不能擦一擦,把梅子都污染了,我不吃人血。” 上使愣了一下,乐遥抬头看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陌生。 他问道:“还有,你是谁?” 第31章 记忆 “上使?” 这人沉默不语, 乐遥替他说出了答案。他冷声道:“上京来的上使大人, 就可以随便闯别人房间?” 那人沉默了一会伸手要拉乐遥:“别闹了……木凌之,我是顾陈沧。” “你不是上使?”乐遥皱眉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抱歉,我叫白苏, 还有,我不认识顾陈沧。” 顾陈沧站在原地僵着手,沉默的看着他。 乐遥的眼睛里是疑惑以及不耐烦, 全然的陌生。 “你……失忆了?是不记得我了吗?”顾陈沧犹豫道。他的手指发着淡淡的萤光, 想要点乐遥的头,却在抬起后犹豫了一下。 脑子里不经意间便想起当初在青木峰,他想要给乐遥传送记忆时,乐遥防备的眼神。 乐遥一直都是一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不喜欢任何对他来说有威胁的存在。 顾陈沧的手扬起又垂下, 改为了抓住乐遥的手腕。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乐遥,不愿放过他丝毫的动作, 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你不叫做白苏, 你和我关系匪浅。这是一个对我们来说都陌生的地方,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你……干什么?!”乐遥想甩开, 又甩不开, 顾陈沧的力气比他要大上许多, 真要强硬的抓住他,他也无能为力。 乐遥最讨厌的便是无能为力了,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的手腕不再挣扎,而是趁顾陈沧没有再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之前,抬起一脚,狠狠的踢了上去,正中顾陈沧膝盖。 顾陈沧是修仙者,身体不比寻常人,然而乐遥的这一脚却也并不单纯,他被踹的微微弓下腰,左腿稍微曲起,面色痛苦。 “松开,再不松开我就废了你。”乐遥斜眼看着被顾陈沧握住的手腕,声音冰冷道。 “不松,别想我松开。”顾陈沧咬牙,目光恶狠狠的瞪着他。 乐遥气笑了,说:“好啊,你不松我死都不跟你走!” 他说这话时,已经带着一股浓烈的不耐烦。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退步,谁也不说话。 这人一贯吃软不吃硬,真犟起来顾陈沧根本没办法。 过了许久,直到乐遥的手腕都被他握的发白,他才咬住下唇,低声道:“好,我松开……你和我走……” 他说着放松了力气,乐遥再次甩手,这次终于甩开了。 他后退两步到了窗边,皱眉瞪他。 床边便是湍湍水声,顾陈沧动了动唇,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可怜巴巴的。 一个大男人,平时端着一副温润如玉仙风道骨的模样,现在做这种表情,他以为他还是小孩子吗? 乐遥悄无声息的嘆了口气,忍无可忍的仰头盯着他说:“你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想要我和你走,我凭什么答应?你应该先说说你自己,再说我们的关系,让我尽量信任你。”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顾陈沧的表情鲜活了起来,却依然带着几分茫然,“我小时候长在关洲,我爹死后,我娘不要我就把我扔了……然后我太寂寞了就捡了个人养,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嗯。”乐遥点头,问道,“然后呢?” “分开了,就没有然后了啊。”顾陈沧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是这个!”乐遥咬牙,“我对你回忆前半生没兴趣,我想要知道的信息是,你是谁,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说:“你说我失忆了,我的记忆却告诉我,我没忘记什么,那么,你眼里我又是什么身份。” “哦,那些呀。”顾陈沧偏了偏头,目光冷淡的飘向了别处,“后来我拜了一个修仙门派,身份……应该算是一个修道者,你是我……徒弟,我们关系很好。” 第60页 他说的毫无说服力,乐遥沉默了。 顾陈沧走到了乐遥旁边,把手摊开说道:“我的手受伤了。” 乐遥瞥了眼,都结痂了,顾陈沧又把痂给抠了。 “怎么受伤的?”他盯着那个已经不太明显的牙印,问道。 “咬的。”顾陈沧回答的也干脆。 活该。 乐遥心里想着这话,嘴上却没说,他问:“你不包扎么?” “不用了。”顾陈沧弯起眼睛,笑道。 他看起来有些高兴。 乐遥瞥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高兴。 “把手给我。”乐遥道。 顾陈沧乖乖的将手伸了出去,乐遥抓着他的手腕左右看看,手上突然用了力气,两人正站在窗边,他一下子把他推到了窗外。 窗外便是池塘,绿色的荷叶还在水面飘着,乐遥听见“噗通”一声闷响,然后便是顾陈沧在水里挣扎的声音。 “我……!!救命!!” 他的手胡乱的抓着荷叶,身上的衣服被打湿,沉重的拖着他向下沉。 乐遥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开心,他的注意力非常的容易转移,如果他们真的熟,这人一定是在想着他注意果真又被他带走了。 他冷哼一声,一左一右拉着窗户,“砰”的一声关上,拿着书和装梅子的茶盏走到了另一边的窗户,坐在那里继续翻书看。 顾陈沧挣扎了一会,便也没挣扎了,他在手心里掐了个诀,直接行走在了水面。 他的头髮衣服都湿透了,大串的向下滴着水。顾陈沧绕过关着的窗户,湿哒哒的走到乐遥旁边,委屈的说:“我不会游泳。” 乐遥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是起来了吗?” 顾陈沧确实不会游泳,但已经入道的人了,更不可能被水淹死。 他又把手伸了过来:“我手指受伤了,很疼。” “喏,已经被水洗干净了。”乐遥看都没再看一眼,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道,“还有,你把地面弄湿了,这是柳不眠的屋子。” “你……” “嗯?”乐遥抬眼看他,顾陈沧气闷,“没什么。” 他很快消失在空气里,又很快出现,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衣服,手里也拿着一块大布。 顾陈沧撩起衣服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这块布,一下一下的把地面的水珠擦拭干净,一边擦还一边看乐遥。 乐遥:…… 他本意确实是让顾陈沧把它弄干净,却没想到他用了这么原始的一个方法。 乐遥懒得理他了,他一手捻起一颗梅子,一手继续翻着书。顾陈沧也坐在旁边,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乐遥问道:“你说你是顾陈沧,那你是上使吗?” 顾陈沧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成为上使的?真正的上使呢?” 顾陈沧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挥手布下一个结界,说:“当时我和你一起被卷进混沌旋涡里,醒来时,我是在一座荒山上。” “我找了你许久也没有找到,正好上京的使者从那里经过,我绑了他,拿了他的身份通牒,读取了他的记忆,便冒充他,准备来定隰找一找,如若找不到,再去其他地方。” “那原本的上使呢?”乐遥挑了挑眉。 “原本的……”顾陈沧看了乐遥一眼,说,“我只绑了他扔山上,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乐遥合上了书。 看来,原本的上使只能自求多福了。 乐遥望着他正准备说话,门口却传来了“叩叩”两下敲门声。 顾陈沧与他对视一眼,立即掐了个诀,肉眼可见的便只剩乐遥一人了。 “进来。”他喊道。 来的人柳不眠,她手中握着一个摺子,刚进来便笑语盈盈的坐到了乐遥旁边。 “白苏……你看这个礼单如何?” 乐遥身份不明,柳不眠决意和他成亲实属下嫁,聘礼什么的,也只能自己为乐遥筹备。 她的手指从上向下指了几个,一边说着,门口跟着的下人一边将成箱的宝物搬了进来。不一会,便觉室内金光耀眼,灵气逼人。 “这些……你看一下,要选什么?” 这些宝物的名字,乐遥全都没听过。 或者说,或许他见过,但名字叫法全都不一样。 乐遥轻轻的从柳不眠手里抽出摺子,侧身看着她,温柔的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你决定的,我都喜欢。” “咔——” 空气里传来什么被折断的声音。 “嗯?”柳不眠疑惑的看了下旁边,乐遥动了动眉头。 “怎么了吗?”他明知故问。 空气里什么都没有,柳不眠摇了摇头,笑道:“刚才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了一样,也不知是什么。” 乐遥笑:“说不定是有什么‘老鼠’藏在这里。” 他“老鼠”二字说的声音极重。 “老鼠?” “嗯,一种很讨厌的动物。” 柳不眠手指抚着嘴微微一笑:“可惜我没有见过呢。” 第61页 “说不定你见过,只是不知道。” 柳不眠又笑了。 一个侍女正好进了来,低着头端来了一盏药。这药是褐色的,正是昨天乐遥喝下的那一碗。 柳不眠端了过来,说:“今日险些忘记了,这个药不能断呢。” 乐遥低头看了一眼,接了过来,笑道:“辛苦你了。” 白瓷碗很快见了底,柳不眠见他将药全部喝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又与乐遥说了好一会话,才恋恋不捨的离开。 门刚被关上,顾陈沧便露了身影:“你不能再喝这个药了。” 乐遥皱眉:“为何?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个药,是导致你失忆的元兇!” 第32章 药物 “所以, 你没有失忆, 你是被人下了药。”顾陈沧说完双眼紧盯着乐遥,目光期许。 “哦,是吗?”乐遥挑眉,“你说这药是导致我失忆的元兇, 是想说,是柳不眠故意让我失忆的?” “嗯,她肯定心机很深, 你没了记忆不知道, 有些人真的很坏。”顾陈沧点头说,“而且她说了,这个药要每天都喝,说明现在开始停药,便会没有效果, 不能让她得逞。” 乐遥不说话,一脸诡异的盯着他。 顾陈沧顿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说:“或者……要是你愿意, 我也可以试试帮你解药效。” “你很想让我记得你?”乐遥眨了眨眼睛, 问道。 顾陈沧沉默下来, 抿紧了唇, 点了点头。 乐遥对他伸出了手, 说:“把你的手给我。” “要手干什么?”顾陈沧不明所以, 却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乐遥握着他的手没回答,他拉着他开始向一边走。 柳不眠刚拿了好几箱聘礼过来, 还没有带走。乐遥带着他饶过了那几箱聘礼时,顾陈沧多看了几眼,轻哼了一声,问乐遥:“这些东西你喜欢?” 他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嫌弃里还有点酸:“不过是些俗物而已,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乐遥:“不,我没觉得它们好看。” 顾陈沧多看的那几眼全都是些堆在一起的金首饰,大块镯子大串珍珠,虽价值不菲但却是柳不眠肯定不会佩戴的那种。 顾陈沧:“你喜欢我可以给你更大的。” 乐遥:“我真不喜欢,而且你让我一个男的穿金戴银?有毛病吧?” 顾陈沧不说话了,他低着头又看了那几箱聘礼一眼:“现在我有钱了。” 乐遥:…… 乐遥懒得和他说话了,他直接带他走到门口站定。顾陈沧侧头看乐遥,正疑惑他要做什么,乐遥一伸手,再次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外。 “出去!”他双手握着两扇门的边缘,道:“柳不眠救了我的命,对我来说便是我的恩人,更何况她还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你不准再在我面前诋毁她了。” “还有,那些东西是真的很俗,真的!金光闪闪的我眼睛都要瞎了!” 他说完也不等顾陈沧反应,“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你再敢进来我就自己搬出去,把这地让给你好好住!”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半天,才听到顾陈沧在门外“哦”了一声,然后是脚步极慢极慢远去的声音。 乐遥等他走远了才开始往回走,他一边用脚踢地一边自言自语:“烦死了,什么时候才肯认真听人说话。” “脖子上戴大金鍊子吃烧烤吗?要不要再穿个大花棉袄?”乐遥说到这里突然诡异的停顿了一下,以顾陈沧的审美……好像真做得出来。 “算了,土包子……” 他又嘟囔了两声,走回了柳不眠搬来的众多聘礼旁。 乐遥红色的眼瞳扫过这些为数众多的宝物,目光看的专注仔细,步子也慢慢向前移。 直到走到了中间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手拨过箱子最上层压着的几个珠宝,翻出来一颗发着淡淡红光的珠子。 这珠子足足有鸽子蛋大小,通体圆润光滑,和柳不眠戴在头上的一般无二。 “白岩珠……” 乐遥的手握住那珠子后,珠子上的红光又变得黯淡了几分。 “应该还不够……”他声音有些可惜,说着将这颗珠子放在一边,继续看着。 就这么找了好几个出来后,乐遥终于在一个楠木制成的精巧玩具里,发现了一个弹珠大的白岩珠。 这颗珠子不大,混在一群普通珍珠里,是一起装饰这个玩具的存在。 但是它却红的非常纯粹,甚至红光已实质成了丝丝缕缕红线般的东西,从外包裹缠绕着它,又向外扩散着。 乐遥的两根手指捻起了它,红光不仅没有像之前一样变得黯淡,甚至红线开始向他的手指疯狂侵蚀。乐遥的唇角终于带了点笑容:“就是你了。” 当时七星龙渊撞上南见柳的墨玉时,突然的出鞘了。 既然出鞘了,必然会有原因。 柳不眠佩戴着白岩珠时,白岩珠的红光被她所压制,有几分收敛。而她拿到手里给乐遥展示时,收敛了自身的戾气,也因此红光大盛。 第62页 那个时候的乐遥突然想起,南见柳身上的墨玉第一个放出来的便是只魔兽,如果还能放出其他东西来,可能也都是些罪大恶极之物。 会不会是因为墨玉的戾气比他要更重,对比产生高下,他的戾气被墨玉压制住了,所以才让七星龙渊承认了他? 试一试总没有坏处,柳不眠说皇族喜欢用白岩珠装饰,而普通人又不能接触白岩珠,那么留在柳不眠身边,肯定能最大机率寻到比他戾气更重的白岩珠。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她带来的几箱聘礼整理的并不规范,想来是她自己的私藏。看来,柳不眠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沾满人命的珠子。 她也似乎真的很喜欢他。 只是可惜了,他还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打算喜欢任何人。 不过……如果柳不眠只是对他一见钟情,乐遥可以给她造一个假物。等她不喜欢了便离开,让她既不难过,也能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 乐遥想着将白岩珠放进怀里,走到了窗边,闭上了双眼。 顾陈沧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在柳不眠这里随进随出,说明此处并无让他忌惮的高手,那么他小心一些,想来也不会有事。 神识从他这处向外逐渐扩开,小心试探着,到了他当时掉下来的星罗阁。 星罗阁旁的水不深,乐遥来回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七星龙渊。 被打捞起来了吗? 乐遥皱了皱眉,开始在整个府邸寻找。 顾陈沧在向他的住处慢慢的走,乐遥的神识在绕过他时,他的脚步仅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行。 整个府邸都没有乐遥想要的,看来,七星龙渊并没有和他掉在一处。 这就很麻烦了,乐遥当时并未来得及给七星龙渊做记号,仅龙渊剑短暂出鞘所给他的回应,并不能让他找到它。 这方世界对乐遥来说是陌生的,虽然因为顾陈沧的缘故,他现在晓得此处应该不会有太多高手,但山外有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乐遥正有些发愁,突然心头一动,闭上眼睛,感念了一下放在白罴身上的记号。 极其微弱的回应,目标在据他及其遥远的南方,且……白罴的生命气息已经很弱了。 而在他的旁边,果然感觉到了七星龙渊。 乐遥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窗外几枝莲花含苞欲放,正依墙随波摇盪着。 莲有生生不息之意,因此莲的神志,也会比他物要存在的更长久。 乐遥弯腰正准备折一枝,手伸了出去,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白罴……反正死不了,应该不会有事情。 “再玩玩好了。” 他看了眼顾陈沧离开的方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又坐回了窗边,继续吃梅子看话本。 …… 顾陈沧在回到屋子里后,没有坐一会,又走了出去。 乐遥不愿意相信他,偏要相信那个柳不眠,那他就让乐遥自己恢復记忆好了。 “你到时候就知道冤枉我了。” 他两步走到药阁,隐身跟在进进出出的侍女旁边。 乐遥现在是整个公主府上的热门人物,顾陈沧不过几步,就听见了许多讨论他的。 “那个白苏……也不过是凭着脸罢了,这就能被公主看上,小白脸!”有个小厮一边整理药材一边说。 旁边扇着药炉的侍女“嗤”了一声,道:“你有那个长相你也去啊!我有钱了也宁愿去养几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你!”小厮气结,冷哼了一声,小声骂了几句。 顾陈沧瞥了他一眼,挥手就将他刚整理好的药材又打散了。 “妈的!”那小厮惊叫一声,一边骂着一边重新整理。 真是嘴不干净,顾陈沧瞥了他一眼。不过,他现在还不想打破药阁的宁静。 他抬手使了个术法,半月之后,这人就别说话算了。 顾陈沧一边心里得意的想着,乐遥知道了,肯定会对他感激涕零,一边向存放药材的屋里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又有人说:“我倒是觉得……公主会喜欢白苏,也不一定是因为脸。” 顾陈沧的脚步停了下来,那人还在继续。 “我当时看过白苏一眼,他是长得不错,但也没有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份上……” “我听荷姐说过,公主收藏了一卷画,画里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姿。她说公主小时候还经常闹着要嫁给他,长大了才不说,但也经常会去看。按理说,公主见过倾国倾城的美人,又怎么可能对普通好看的人,一见钟情?我猜肯定有隐情。” 旁边有人对这个八卦感兴趣,问道:“画里画的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公主小时候在上京遇到的人,是个大人物,不过听说她也只看过他一眼……” 顾陈沧没兴趣听了,左右不过是个一直存在于画里的人,虚无缥缈,还只看过一眼,移心了也很正常。 他又回头,继续前行。 药阁里每次要煎的药都会提前几日准备好,顾陈沧没废多大力气,便将乐遥明日要吃的药找了出来。 这些药确实是治病的,久病成医,顾陈沧虽没病,但他熬了好些年的药,多少懂得一些。 第63页 只是,这里面有一味药看起来很奇怪。 它的药性与另一味相撞,且药量偏少,另一味分量却是正常的。 如若顾陈沧没察觉成品的汤药有问题,或许还不会觉得可疑。然而现在,他看什么都觉得是让乐遥不记得他了的元兇。 他将药放进嘴里嚼了嚼,吐出来后,将它们尽数小心的全部取了出去。 “明天……你就会想起我了。” 顾陈沧将它们扔到了旁边的池子里,看着成群的鱼争先恐后的将它们吃掉,唇角微微勾起。 第33章 莲子 乐遥每日吃药的时间是在午饭后, 柳不眠最近很忙, 但看起来心情很好。这一日的药,又是她亲自带来的。 她将药亲手递给乐遥,看着他一点点喝净,笑容也多几分明媚。 “您要不要吃点糖?有松子糖, 桂花糖,荷花糖……”柳不眠说着将繫紧荷包的线抽开,露出了一颗颗精緻的糖果。 乐遥摇了摇头, 淡淡的微笑:“我不怕吃药, 而且是你端给我的,我并不觉得苦。” 柳不眠脸又红了,她在乐遥旁边又坐了好一会才走,屋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乐遥穿越之前就很宅,穿越后也是能不动就不动。他手边换了本游志, 零食换成了糖莲子,坐窗户旁一边吃一边随意翻着。 安静的房间里迴荡着淡淡的波动, 如水纹一圈圈散开。乐遥捏着纸张的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 眼皮动也没动。 风吹着荷香飘进了屋子里, 乐遥吃的糖莲子里, 那颗苦蕊也没有被挑掉, 吃了几粒他便不吃了。 苦糖莲子是定隰的特产, 讲究苦中一点甜, 回味无穷。 乐遥从不怕吃苦,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 他其实很讨厌吃苦的,一点点都不喜欢。 他就这么就着清风看了一会书,从未生活过的地方游志,有些景色描写的很令人嚮往,乐遥看着看着,有几分入迷。 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人,那人用手撑着头,一直看着他。 乐遥眼睛抬也没抬,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顾陈沧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他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针一样的东西,捏了一颗乐遥搁置在一旁的糖莲子,生疏的挑开莲心,把莲蕊戳了出来。 他把糖莲子向旁边拨了拨,把去掉莲蕊的放在了靠近乐遥的那一边。 乐遥又看了会书,伸手自然无比的捻起一颗去掉了莲蕊的糖莲子,放进了嘴里。 就这么吃了几颗,他一直翻着书页的手突然不动了,另一位手来回摩挲着糖莲子,糖莲子表层裹着的那层白糖被他的手指蹭掉了许多。 又过了许久,乐遥把书放了下来,开始看顾陈沧。 顾陈沧无辜的摊开手,说:“我有用去尘诀的,手不脏。” “我知道。”乐遥说,“但是我现在不想吃了,你别弄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吃吗?” 乐遥停顿了好久,才回道:“那是你的错觉。” 他伸手拨了拨,把两拨糖莲子混在了一起,垂着眼睫望着它们说,“太苦了,想起来都会觉得很苦。即使是去掉了蕊,裹了一层糖,我以为不苦了,可还是很苦。” 明明是苦的,它们却还会给他错觉,让他误以为它们是甜的。 顾陈沧不说话了,他的手还握着一根针和一颗莲子,目光垂着,手指有些微微的发抖。 “那不如不吃了罢。”乐遥把碟子向顾陈沧那里推了推。 顾陈沧的目光一直的盯着碟子,良久,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柳不眠成亲。” “她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顾陈沧的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嘴唇,他不再问这个问题,反而声音里带着几分强硬:“你跟我回去。” “不回去,我不认识你。” “你根本没有失忆。”顾陈沧的目光望着他道,“今天的药里,我把让你失忆的药材都扔了。可是你却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喝下去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柳不眠。” 乐遥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顾陈沧才继续说:“你不和她成亲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求乐遥一样,“你留在这里,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可以帮你,只要是你想要的……” “我不认识你。”乐遥答非所问。 “你……你不可以……” 顾陈沧的话没有说完,他的目光像是刚刚有了家,却又要被重新扔掉的流浪狗。 乐遥沉默了好一会,他说:“我可以。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顾陈沧的唇紧紧的抿着,他一直一直的看着乐遥,说:“你和我回去。”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 “我不认识你。” 乐遥又重新看回窗外,重复着这句话。 顾陈沧沉默了下来,直到乐遥再次看向他时,才发现,他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乐遥,泛红的眼珠里只有他一个人,什么话也不说。 乐遥已经好多年没看过顾陈沧哭了,他稍一怔楞,空气里瞬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64页 浮动的波纹不过一息便又消失,乐遥望着那里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捻起一颗莲子,放回了口中,慢慢嚼着。 一个月转眼过去,很快,就到了乐遥与柳不眠成亲的日子。 第34章 抢亲 自那一日, 顾陈沧从乐遥那里离开后, 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想管乐遥了。 他才不信乐遥真的会喜欢柳不眠,他要等乐遥自己在这边待不下去了,再去求他带他回去。 顾陈沧心里算盘打的响亮,一天天憋着气等着乐遥来求他。 每次他忍不住快要走出屋子时, 就又恼怒的开始往回走。 顾陈沧想,等乐遥来了,他一定要多一个时辰不理他。 但是, 一个时辰又好像太多了, 乐遥如果真以为他不理他了怎么办?顾陈沧想,还是半个时辰好了。 然而婚礼日期越来越近,顾陈沧已经开始焦躁的不行,乐遥却依然没来。 他是不想再主动出现在乐遥面前了,毕竟他都一遍遍说不认识他了的。 顾陈沧想到这里, 气的眼睛又有点红,他忍不住的用脚狠狠的踢桌腿。 “气死我了……” 木质的桌子被他一脚踢得只剩三条腿, 摇摇欲坠, 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也随之缓缓倾斜。 顾陈沧坐在椅子上, 一边伸手按着桌子把它压正, 一边心里想着要怎么办。 要不要再去看他? 像之前一样隐身, 或者是用神识查看并不现实。 乐遥太过小心谨慎, 被发现的可能性太高。顾陈沧甚至都能想到, 乐遥发现后,会怎么嘲笑挖苦他。 但是不去看…… 顾陈沧来回在屋子里走着, 思来想去,还是掐了个隐身诀,偷偷的趴在了乐遥屋子的房顶上,揭开了琉璃瓦从上向下偷看着。 这里距离的远,并不能被发现。 乐遥一个人在屋子里,一边左右转着,一边用手摸摸摆放着的各种器皿,很新奇的样子。 和他的烦躁不同,乐遥好像还很开心。 “你才是土包子……没见识。”顾陈沧更气了,他咬住牙坐了起来,不再看他。 但是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么坐在乐遥房顶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去。 他就这么一日日坐在那里,看着他和柳不眠说话,和照顾他的侍女说话。偶尔乐遥在公主府转一转,顾陈沧也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直到几日后,公主府不断的迎接着外人,柳不眠脸上的笑容再没停下来一刻。 十月二十九,忌开市,易嫁娶。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侍女将提前量裁好的婚服送到了乐遥这里来。 府外乐声震天,前庭各处都是来贺喜的人。 定隰公主柳不眠广发请帖,毫无预警的便要下嫁,嫁的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人,这绝对是一个大事件。 街道里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乐遥骑着高马,带着身后坐在轿子里的柳不眠走过宽大的街道。 他们二人过了一道程序,便携手到了正堂,望着主持婚礼的司仪。 这司仪年龄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也是上京来的。他在柳不眠小时候和她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身份也很是尊贵。 司仪在开始前,小声的问柳不眠:“这是你最后后悔的机会了,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贵为公主,却要嫁给一个不知来歷的人,司仪劝过好几次,都没劝动。 柳不眠摇头,声音里甚至有些激动的颤抖:“我真的……很开心。” 司仪嘆了口气,说:“以前,你总闹着要嫁给……没想到最后,你却是这么嫁出去了。” 柳不眠但笑不语。 司仪望了乐遥两眼,终于是摆上了严肃的神色。他站直身体,望着两人朗声道:“一拜天地!” 乐遥伸手牵住柳不眠,背对着司仪,对着屋外的天地俯首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了回来。 先帝与皇太后皆已去世,两人对着正前方空着的位置,再次恭敬弯腰。 司仪停顿了一下,看着即将结为夫妻的两人,正准备念出最后一句。屋外极远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 “给我停下!!” 变故突生,那声音震耳欲聋,有如实质传进了每一个来参加的人耳中。 一圈圈声纹盪开,众人只觉“嗡——”的一声轰鸣,瞬间耳朵里只剩无尽耳鸣。 不止是屋内的人,就连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无数人下意识蹲了下来,伸手痛苦的捂住耳朵,一些跟着大人来的小孩子脸上皆露出难耐的表情,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谁?!” 司仪握拳,将这阵轰鸣声排出耳外。他高喝一声,将这道怒吼强行压下,众人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柳不眠转过了身,红盖头下,她抿紧了唇,一双眼睛冷冷的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上使大人,您不是卧病在床,不能来参加本宫的婚礼吗,现在来打断,又是为何?” 顾陈沧不说话,他死死地盯着背对着他,穿着一身喜服的新郎。 乐遥不高,这一身红色的喜服又隆重繁复,虽然是量着他身高裁的,但顾陈沧总有一种,他要被这身衣服埋起来的感觉。 第65页 他是修仙者,直觉一向很准,所以这一定不是他的错觉。 “我……不同意你们成亲。” 顾陈沧收回目光,望着柳不眠道。 他确实是假称卧病在床,让他去参加乐遥的婚礼,顾陈沧是怎么也做不到的。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去看好了。 然而直到婚礼真正开始,顾陈沧的手突然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即使他用右手使劲的压住也停不下来,因为他的右手,同样在颤抖不停。 顾陈沧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绝对……不可能。 柳不眠望着这人,眉头微皱,一脸的不快。 “请问,您有何立场,说不同意这句话。” “我辛辛苦苦养他,他是属于我的。”顾陈沧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说,“就凭我……是他师父。” “呵……原来是冲着白苏来的……”柳不眠冷笑一声,突然扯下红盖头,向前一步挡在了乐遥面前。 “你到底是谁!”柳不眠丢掉在乐遥面前羞怯的模样,怒喝一声。 层层回声再次扫过四面八方,周围宾客小声的呻.吟着。 顾陈沧盯着那人的背影,右手一挥,将柳不眠的声音尽数打散。 他不过一步便到乐遥旁边,低声道:“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或者想怎么揍我都可以,你不能和她成亲。” 他说着伸手便要抓乐遥,乐遥却向旁边避了避,再次躲在了柳不眠身后。 顾陈沧的手悬在半空,愣了愣,旋即笑了。 “原来如此……我真是魔怔了。”他这一笑像是卸下千斤重担,春风拂柳,“恭喜你……我都快要气死了,你开心吗?” 他这话是望着“乐遥”说的,但是“乐遥”没有回答他,他有些害怕的皱着眉,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腕。 “你肯定很开心吧……”顾陈沧笑着说道。 柳不眠反手拉着“乐遥”,双目满是愤怒的瞪着他。顾陈沧笑着笑着,浑身的气息突然变了。 从站在门口开始,他的身上还是以委屈,和想要博得乐遥同情的感觉为主。然而此刻,顾陈沧身上满是蓬勃的杀气。 “你……凭什么肖想他。” 他缓缓的说着这话,身上淡淡萦绕着的一层淡蓝色雾气,逐渐凝为实质。 湮灭一切的气息如盛在漏了底的容器中,倾泻而出。顾陈沧冷眼看着这对穿着喜服的人,眼中再没有一丝感情。 柳不眠的十指一点点捏在一起,她一双圆形的瞳孔只一瞬间变为了竖瞳,兇勐的杀气从她看着柔弱的身体里尽数漫出。 “我凭什么不可以!!”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蛇,终于去掉了温顺的模样,露出尖锐的獠牙。 淡蓝色的雾气在向她的身上侵蚀,柳不眠的双脚像是被什么抓住,牢牢地钉在地上。 然而她却根本不管这些,她的身体萦绕着一层淡淡黑光,浮在蓝色雾气的表面,也开始向顾陈沧蔓延。 她不是顾陈沧的对手,若是一味防守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干脆利落的放弃防守全力攻击,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给他造成伤害。 “逍遥门……”主持的司仪,望着顾陈沧突然说道。 柳不眠愣了一瞬,顾陈沧也微眯起眼睛,看向了司仪。 司仪的眉头紧紧锁着,他恭敬的对顾陈沧行了一礼,道:“逍遥门真人,吾乃四空界柳氏皇族麾下下臣宣要,这是我族公主柳不眠,她年纪尚小,还请真人看在歷来交情,万望饶她一命。” 四空界正好位于现世的隔壁,千年前,裴九明打破两者之间的阻隔,因此,逍遥门人也偶尔与四空界皇族有所往来。 柳不眠眼瞳微闪,握紧的手指轻微颤抖:“逍遥门……何时有过他这号人物。” 顾陈沧冷笑:“四空界……谁又知道我来了你们这里。若你们今日都死了,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他说着是半点不再留情,挥手就要杀了柳不眠。 柳不眠冷笑一声,蜉蝣撼树也好,螳臂当车也罢,是强是弱,打一打才知道。 她握拳正欲全力出手,一直站在一旁的“乐遥”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扯下右手腕上繫紧的红绳,塞进了她手中。 “公主殿下……”他轻声说着,一股浓烈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香味逐渐盈满室内,变得清香淡雅。 是荷香。 乐遥早就跑路了,跑路之前折了这枝莲花化作人形,替他与柳不眠成亲。 莲花生在公主府,长在公主府,自然心里觉得自己是公主的花。 它有了意识后,知道乐遥不可能和公主成亲,便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去完成公主的愿望。 它想要和公主成亲,想要它的主人能够觉得幸福。 在意识到危险后,乐遥临走前给它保命的红绳被它扯下,塞给了柳不眠。 它只是一株普通的莲花而已,没了乐遥的那层保护,光是柳不眠的杀气它便抵挡不住,更何况还有一个顾陈沧。 只一瞬间,“乐遥”的人形便维持不住,尽数崩溃。 第66页 隆重华丽的红色喜服开始向下塌陷,几瓣白色的莲花从领口袖中飘出,逐渐飘向天空,飞出了院子。 柳不眠的手无力的伸出,抓住大红色的衣服,抱在怀中。 她的手紧紧的握着那根红绳,眼泪突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了空荡荡的衣服上。 “大人……” 像是一切梦想破碎后,那种脆弱无力的感觉。 顾陈沧低着眉眼看了看被她握在手中的红绳,轻声道:“算了,我永远说不过你……” 他一转身,屋内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大厅不远的河池旁,一株莲花破碎又逐渐併拢,它的周身泛着淡淡的红光,漂浮在了荡漾的水面。 距离定隰千里之外的沼泽上空,一只巨大的白鹤长唳一声,挥着翅膀飞着。 它的翅膀尖带着点点红光,背上还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乐遥头枕着白鹤柔软的羽毛,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唇角勾了一点得意的笑,小声说:“对呀,我当然很开心。” 他直起身来,伸手摸了摸白鹤的脖颈。白鹤的速度突然变得快了几分,沿着笔直的路线继续向前飞行。 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便越过千里,停在了一座高大的秃山山腰。 这秃山寸草不生,像是一整块光滑的石头,只在山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旁是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山洞。 乐遥跳下白鹤,向里走去。白鹤再次长鸣一声,化为一滩黑影钻进他的怀里。 第35章 迷宫 白罴的气息就在这座山的内部, 乐遥在柳不眠那里停了几日, 他的气息愈发虚弱了起来。 七星龙渊已经不在他身旁了,但感觉上依然离的很近。 乐遥掏出从柳不眠那里顺来的流火器,借着黑暗中飞舞着的柔和萤光,沿着羊肠小道向山洞内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道路宽窄有些像七星龙渊所在的山洞, 仅容一人通行,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才能通过。 乐遥一个人走走停停, 也没有觉得很累。 寂静的小道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小块空地,空地前是三条通道,通向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乐遥提着流火器依次照了一下,小道蜿蜒曲折, 不过几步路便不能再看到前方。 他“唔”了一声,撩起衣服下摆盘地而坐, 将流火器放在一旁, 从怀里掏出几根红绳来, 用手指搓了搓。 原本旋转拧成一股的红绳被他搓的松散, 乐遥又从地上捡起三块扁长的土块, 用松散的红绳在它们周围缠了一圈。 不短的红绳只中间被系住, 两边较长的部分垂下, 又无风自动。 乐遥伸直手臂拿着看了看,像是一个小人腰上系了红丝带, 下一秒就能跳起来扭秧歌一样。 他“哧”的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它们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要辛苦你们了。” 这几个土块竖着站立在地面,它们不明白乐遥为什么看到它们笑,但却能晓得他现在挺开心的。 如果它们能有表情,现在一定都是笑脸。 土块依依不捨的蹭了蹭乐遥手心,红绳也绕上了他手指,一会才转头向不同的山洞内走。 乐遥看着它们一蹦一跳的进了三个不同的山洞,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编草狗时,好像还决心要好好学习下手工。 他找个了舒服的位置坐好,从怀里扯出一根长长的红绳,开始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最简单的一种平安结。 乐遥是喜欢手工的,曾经也学着编过。只可惜他实在没天赋,编来编去,编到最后总是没耐心的一扔,由别人替他将剩余的部分完成。 那个别人,便是他的徒弟,锦苏。 锦苏一直都是很安静的,安静的听乐遥说话,安静的去做事情。 他的长相属于会让人觉得舒服,却又记不住的那一类,站在乐遥身后,经常会被人无视掉。 但是,他却有双很好看的手。五指灵活修长,骨节白皙分明,若是在现世,乐遥一定会让他去学钢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有这一个徒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 锦苏也挺孝顺,见乐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偶尔也琢磨着怎么去编。 他指头长,会的也快,弄懂了,便会再反过来教给乐遥。 只可惜,乐遥对这些都是三分钟热度,说是喜欢更像是叶公好龙,过了这么久他依然是个手残。 乐遥的手指绕着红线,想像锦苏那样灵巧的穿过预留的空隙,却将原本握紧的那一部分弄得松松垮垮。他两只手一左一右捉着,一扯红线,平安结左边紧凑,右边松散,编的歪歪扭扭。 “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乐遥将平安结拿远了点看。 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没漏掉什么,就是线疙瘩缠在一起,有些难看。 乐遥看够了,有些丧气的将它收回了怀中:“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一个男的,能养活自己,又不靠这个吃饭……”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又扯了一根出来,继续练着。 等他编了四五个时,洞口终于有一根红丝线飘了出来。 第67页 乐遥赶紧将编了一半的平安结收回怀中,伸出手指绕过红线。 如他所料,三个洞口的尽头,还有更多的分岔。如迷宫一般,无数的方向迷惑着人。 乐遥此前将红线搓散了,绑在石头上,等遇到分岔,红线便会自动散开,去往不同的方向,为他寻找真正正确的道路。 回来的这根告诉乐遥,它去的方向是个死路。 和它去的那条路一样,没一会,又飘回了许多条红线,它们去的地方,也都到了头。 乐遥估摸着红线们大概都快要回来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没有提流火器,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长条的纸片,手指捏着中间一折,纸片一左一右,像两扇振翅欲飞的翅膀。 乐遥看了看,又从怀里摸出了刚编的平安结,挑了个不那么拧巴的,挂在了翅膀中间。 “编多了没处放,最差的一个给你了。不谢。” 他说完轻哼一声,手一扬,纸片扇着翅膀从他手中飞离,飞向了洞外。 乐遥正弯腰提起流火器,又有许多红线飞了出来,只是那三块土块,却只有一块回来。 土块停在乐遥脚边,乐遥伸手将它拿在手心,闭上眼睛开始看它所看到的世界。 它是走的最右边的一条路,一路上都没什么特别,等到红线飞回来告诉它前方有岔口,它才会继续向前走。 就这么走了许久,直到狭小的通道越来越宽,乐遥通过土块的视角发现,通道上多了许多活人居住的气息。 果不其然,等土块走到了尽头,乐遥也看到了许多“人”。 是白罴,足足有十多个,他们像是人类的一家人般,生活在这个巨大的洞穴中。 大的白罴干着粗笨的体力活,两个小的白罴则做着精密的工作。 乐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恐怕土块只是找到了这一家,而那些没有被带回来的,还有更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到了白罴的栖息地。 乐遥斜靠着墙壁,手指一下下敲着流火器的底座。 任何社会群体存在都有着一定的秩序。 蜂巢里会有蜂后和工蜂,人类社会也存在着统.治阶.级与普通百姓。 这里既然有成群的白罴生活着,那么他们也一定存在着维持彼此不混乱的秩序。 乐遥又等了许久,终于,所有的红线与土块都回来了。 红线们一对头,便知道它们看到的相同,这些信息对乐遥没有用处。它们又重新拧成绳,钻进了乐遥的怀里,也不好意思扰他。 乐遥有些好笑的一根根用手指绕过它们,轻声说:“等我们出去了,你们再依次让我看看,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好吗?” 它们都刚开灵智,对于乐遥而言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它们而言,都很新奇。 生命是乐遥给予的,存在的意义也是帮乐遥找东西。 现在它们没找到他想要的,为了不让乐遥觉得麻烦,看到的世界也不会被乐遥所看见,它们当然会失落。 现下乐遥这么说,红线们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乐遥的手指也被缠绕的更紧。 “好了,我要进去了。”乐遥用拇指轻轻抚摸安慰它们,红线们又立刻松了开,乖乖的藏在他的怀里等着他办完事情。 除了这些没带回什么有用信息的红线,有些红线如他所想,看到了许多蜗居于此的白罴。 而其中的两根红线,一根到了一个奇怪的,无人居住的巨大空地。 另一个,则远远的看见一个白罴被放置在冰冷的水中,旁边的几个白罴围绕着他,空中悬浮着一把白色的剑。 虽然红线给的视角有些模煳,乐遥却依然认了出来。 那把剑,是七星龙渊。 他的目光闪了闪,红线说,他们中有一人的气息太过恐怖,所以它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它的样子依然有点害怕,乐遥摸了摸它,将它小心的放进怀里,红线这才害怕的好一些。 乐遥望着前方,除了七星龙渊,红线还看到一个白罴躺在冰水里,翻来覆去的同时,口中还伴着阵阵哀嚎。 “哦?” 乐遥突然想起来了,之前他放在白罴身上的那根线,好像还加了一个命令。 若是这白罴有不老实的地方,便让他体会被扔进岩浆的感觉。 若是按照他们掉进这个世界开始算,好像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重复被烧尽又重生,又再次烧尽的感觉,难怪乐遥感应他时,会觉得他很虚弱。 即使身体没有受到实际损伤,精神也濒临崩溃。 “自找的,可怪不了我。”乐遥冷声道。 那根线给那只白罴的,不过是一个假象罢了。只是让他有一种置身于岩浆之中的错觉,半点实际伤害也不会造成。 但是……乐遥在现世,曾看过一个说法。 若是身体相信了它在被火灼烧着,即使皮肤半点火星没有碰到,也会被烧伤。 不知白罴到底有没有自燃,乐遥有些好奇的想着。 他冷笑一声,开始认真查看另一根红线的记忆。 与其他红线相差不多,它看到的,是片宽阔的空地。 只是不相同的地方是,与其他有生人气息的空洞不同,它去的这个地方,半点居住过人的痕迹也没有。 第68页 它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墙壁上,被人刻下了一道道画。 与七星龙渊的那堵墙有些相似,却又更加的人为刻意。 乐遥凝神仔细看着,墙上刻着的,是白罴族的过往歷史。 第36章 天罚 在一开始, 是没有白罴这一族的。 数千年前, 传说中的铸剑师欧冶子与干将引出茨山泉水,铸出神剑七星龙渊。 神剑出世,惊动了周围的一个小部落。 部落里一部分愚民以为是天罚,惶恐不安。而那些聪明的, 有野心的人,则很轻易的意识到,他们遇到了一个稀世珍宝。 这世间大多数人并没有坚定明确的是非观, 如果能做到知法不犯, 那只能说明,利益还没有高到让他们愿意去铤而走险。 那部分聪明的人很快便说服彼此,这是在他们附近山上铸的剑,那么这剑,便理应属于他们部落。 人们拿着各自的武器, 围上了还未离开的欧冶子和干将。他们要求两人把剑留下,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 欧冶子与干将只是铸剑师, 他们并不擅长用剑。 敌众我寡, 很快, 干将负伤逃走, 而欧冶子, 则被活活打死。 天才铸剑师的血溅在了他最完美的作品上, 那些人还未好好欣赏神剑, 地面突然开始晃了起来。 神剑自刚铸造出已有了部分意识,它动了。 天崩地裂, 坚硬的石块从地面凸起,表层的土地被埋在石块下,包括那些还欣喜着的——兇手。 他们被尽数掩埋在了石头,土块下。 但是,他们没有死。 他们不会死,他们又爬出来了。 劫后余生,重见光明的那一刻,这些人的脑中都响起了一道声音。 保护好七星龙渊,若它被它所承认的人拿到,那么他们可以重获自由。若它被不承认的人带走,则他们都要灰飞烟灭。 自由? 什么自由? 这些爬出地底的人不明所以的彼此对视,才发现,他们的脸,都慢慢的变了形状。 像是不定的液体缓缓流动,他们逐渐由人类的脸,变成了熊的。 不仅如此,在他们想要下山回家时才发现,他们离不开这座已经由石头组成的秃山。 妻离子散,亲人相见而不识。 在无数的“人”再也受不住,想要死去时,他们发现了“龙渊”。 这秃山有正反两面,一面在琳琅山,一面在此界。 龙渊便是琳琅山内,那座无法看见的桥下的深渊。当他们不愿意活的时候,便跳下去,洗去记忆,再成为一只新的“白罴”。 像是转世轮迴,只是,他们再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人”了。 石画到这里便结束了,乐遥眨了眨眼睛,轻“咦”了一声。 白罴族自作孽不可活,他并不关心。然这座山可以通往此界与琳琅山,找到回去的路,他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乐遥露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而后目光又凝重了几分。 白罴若是跳下了龙渊,一切便会归零。同样的,如若不跳,几千年的时光,积累下来也会是一个强者。 红线说它不敢靠近,想来至少有一个从未跳过龙渊的白罴。 但他也不过犹豫了一下,便又抬脚向前走去。 让他不去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样,就别浪费时间了。 在踏进洞口之前,乐遥回头看了一眼,便再也没回头。 “再见了,顾陈沧。” 他已经不想再和他玩什么好师徒的游戏了。 …… 顾陈沧在收到乐遥的平安结时,正在御剑飞行。 小纸片飞不了太快,顾陈沧在空中感受到乐遥的气息,也将速度慢了下来。 他的手刚接过平安结,放在手心里,纸片震动着传来了乐遥的声音。 “编多了没处放,最差的一个给你了。不谢。” “嗤——”顾陈沧嘲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手残,难看死了,用脚编的吗?我为什么要谢你。” 他说着左右看看,越看越难看,忍不住用手扯了扯松紧不一的结,顺眼一些后才小心的挂在了腰上。 他正准备继续赶路,想想觉得不对,又把平安结取了下来,放进怀中。 磨损了怎么办,乐遥绝对不可能给他编第二个,毕竟他是手残,衣服都不会缝。 估计这个,也是他第一次送出去的东西。 顾陈沧这么想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小纸片亲昵的钻进了他的衣袖里,顾陈沧也没有觉得不耐,而是用手指拨弄着它的纸片,唇角带着笑。 只是,顾陈沧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手腕上繫着的浮音铃突兀的响了起来,而且不是像上一次乐遥被吞那般只响了一声,而是有节奏的来迴响着。 “叮铃——!” “叮铃铃铃铃铃铃!!!!” 顾陈沧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眼中一瞬间便是惶恐。 响一声是有麻烦,响两声则是遇到了危险。 空间法阵有时间限制,顾陈沧上次用了,这次便用不了了。 他恨恨的咬牙,脚底的剑只一瞬间飞行千里。不过半柱香时间,顾陈沧便到了浮音铃附近。 第69页 秃山已不再是乐遥见到的那个秃山,它从山腰崩坏,无数石块滑落塌陷,只留一堆突起的废墟在原地。 顾陈沧从长剑绯饮上跳下,急不可耐的站在废墟中寻找着。 碎石上粘着一些化为实质的精神力碎屑,正在逐渐消失。 周围有用剑的痕迹,从剑痕上看,使的却不是逍遥门的剑法。 顾陈沧心中警铃大作,他的手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明明不知道方向,双腿却左右徘徊着不停行走。 “你怎么可以……” 他茫然无措的说着,下一秒,身后传来了一声响动。 极小的一声,或许只有风吹树叶那么大,却像是天降福音,一瞬间便拯救了不知方向的人。 顾陈沧双手扒开压着的石头,终于在石头下,看到了一双眼睛。 乐遥被埋在了石头下,正好是一个三角地区。他蹲在那里,手中抱着一把白色的剑,褐色的眸子骨碌碌转着,有几分好奇的看着顾陈沧。 “你……”顾陈沧望着他,那一瞬间大起大落的心情,宛如坐了过山车。 他仰头深吸几口气,平復了一下心情,才再次低头问道:“你没事吧?” 蹲坐在石头下的少年摇了摇头。 顾陈沧唇角忍不住动了动,笑了出来。 他对乐遥伸出手,说:“我拉你起来。” “好。”乐遥对他一笑,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握住他,“谢谢您!” 顾陈沧刚一怔楞,又很快被乐遥手心的温度拉了回来。 十三岁的少年不算重,顾陈沧很轻易的将乐遥拉了出来。 乐遥没有受伤,顶多手掌有了些擦伤,衣服上落了许多灰。 他弯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左右转着头看了看四周,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顾陈沧道:“叔叔,是地震了吗?这是哪里呀?” 第37章 反派 清晨, 熙熙攘攘的街道路边, 上了年纪的面摊摊主熟练的从沸腾的开水中捞起一勺子面,动作利落的盛在碗里,浇上佐料,由小二端到了一直等候着的客人摊前。 “客官, 您的面!” 乐遥的目光自小二端起那碗面起就一直黏在他的身上,他的两只手分别握着一只筷子,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家面摊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 想来也一定很好吃。乐遥迫不及待的拿着筷子将面拌了拌, 氤氲白气从碗里升起,遮住了桌子对面顾陈沧看向他的目光。 他夹起一大筷子面,鼓起嘴吹了吹,等面看起来不那么烫了,才张嘴一口咬掉。 “好吃吗?”顾陈沧问他。 “嗯!”乐遥嘴里还嚼个不停, 只一个劲的点头,又夹起了一筷子。 顾陈沧从怀里拿出一块素色手帕, 伸长手臂为他擦了擦鼻尖。乐遥望着他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顾陈沧解释道:“沾到酱了。” 乐遥应该……是真的失忆了。 即使他耍他玩, 也不会让自己露出弱势的样子。 不知为何, 他现在只有十岁的记忆, 认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 顾陈沧找到乐遥的地方有好几只白罴的尸体, 以及几十个看起来满目茫然的人类。 石壁上满是精神碎片, 感受起来,也是乐遥的气息。 白罴擅长迷惑人, 顾陈沧也是知道的,想来乐遥是一个人和这几只白罴战斗,精神力放出太多,被白罴钻了空子,记忆出现了混乱。 乐遥对顾陈沧露出甜甜一笑:“谢谢!” 说完他又低下头,两腮像仓鼠一样高高鼓起,继续吃他的面。 顾陈沧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能吃呢? 他说:“你吃慢一点,那边还有。” 乐遥楞了一下,动作果然放慢了。 他小口的吃了两下,还是放下了筷子,语气踹踹的问顾陈沧:“我这样吃,是不是看起来很没有规矩呀?” “没有。”顾陈沧说,“我怕你呛到。” “哦。”乐遥虽然这样答着,手还是一小下一小下的挑着面。 顾陈沧无奈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大口吃面代表了面很好吃。” “我知道!”乐遥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月国!我在动……动画,就是戏里面看到过!” “嗯。”顾陈沧点头,笑道,“这里也是一样。如果你小口小口的吃,店主会以为面不好吃。” “哦哦,这里是一样的呀!”乐遥又弯起眼睛笑了,露出唇角不甚明显的两颗小虎牙。 看来环境也都差不多嘛,他一定能像那些小说里一样,好好的活下来。 乐遥心里窃喜了一会,又低头大口的吃了起来。 没一会,面被他吃的一干二净,连汤也喝完,才把碗放下来。 “好饱……”他舔了舔嘴唇,满足的说道,“谢谢您请我吃面!很好吃!” 顾陈沧又把手帕伸了过来:“你喜欢我们中午继续吃。” “真的可以吗?”乐遥满脸期待的望着顾陈沧,而后又顿了一下,小声问道,“中午可以不吃面吗?” “那你想吃什么?” 乐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想吃米饭。” 第70页 “可以呀。”顾陈沧说,“只要你跟我走。” 乐遥笑:“可以呀,但是你要给我饭吃。” 这也太好骗了吧。 顾陈沧心里又有点不开心,他问:“你就不怕我把你拐卖了吗?把你手脚都砍了,让你去路边表演,我收钱。” “不怕呀。”乐遥说,“你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这是乐遥第一次用好人这个字眼形容顾陈沧,他忍不住别扭的同时,又有点开心。 “骗子一般都长了张好人脸。”顾陈沧不依不饶,“就像我这样的好人脸。” “哦,这样啊。”乐遥低头想了一下,继续笑,“那也没关系,我很会跑的。” 十岁的乐遥很喜欢笑,也很容易轻信人。顾陈沧没脾气了,说:“算了,你跟好我,就不会被拐走。” “嗯!”乐遥又笑了,尚且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还不会对人层层提防的乐遥。 顾陈沧一双褐色的眼睛望着他,突然问道:“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没有呀。” “那……关于未来的梦想呢?” “梦想……”乐遥低头想了想,一把拿起旁边的龙渊剑,抱在怀里,颇有些豪情壮志道:“我想要当世界第一大反派!永远挡住主角路的大boss!” 相差不多的回答。 顾陈沧问:“你……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成为反派?一般人的梦想,不都是……科学家?还是什么的?” “啊?”乐遥小声问道,“现在也有科学家吗?” 顾陈沧稍一怔愣,面不改色道:“有呀,为科举学业努力的人,就是科学家。我有个朋友,他说他小时候,周围人的梦想都是当科学家。” “哦哦。”乐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周围人也都是的。” 顾陈沧问:“你不想要成为这样的科学家吗?” “不想呀。反派很酷的,能够被好多人记住,想杀又杀不掉,还能够衬托主角,很伟大的。”乐遥的眼睛里全都是对未知的憧憬。 “那……你为什么不想成为主角?主角……” “不想。”顾陈沧的话还未说完,乐遥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我不想成为主角。” 他的眼睫微微垂着,顾陈沧在这一瞬间还以为他恢復了记忆。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乐遥又抬起头笑道:“主角……好俗套,一点都不酷。” 顾陈沧动了动唇,问道:“那……你喜欢主角吗?” “不喜欢。”乐遥摇头。 “那我呢?” “嗯!”乐遥弯着了眼睛,“喜欢,你给我吃饭,对我也很好。” 顾陈沧笑了,他从怀里摸出一颗水蓝色的珠子,递给乐遥道:“你随我回逍遥门吧。” 后面的话他都没听见,他只当乐遥说了第一句。 “好呀。”乐遥接过珠子,手指转动着好奇的问道,“这个是什么呀?” 这珠子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像是把手放在水中浸泡一样。 “辟水珠,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片海。” “哦哦!”乐遥兴奋道:“这个是不是就是那种……让人可以在水下唿吸的东西?” “嗯。” “那你的呢?” “我不需要,在水下我也可以唿吸。” 乐遥握着珠子呆了一下,眼瞳里一瞬间有了激动的光芒。他趴在桌子上向顾陈沧那里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就像今天在天上飞一样,是你们仙人都会的?” 顾陈沧也趴在桌子上,像对暗号一样,学着乐遥小声说:“不是你们,是我们,其实这些你也会,只是你现在忘记了。” “是吗?”乐遥眼睛更亮了,“我这么厉害的吗?” 他摸着珠子的眼睛都在发光,顾陈沧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顾陈沧找到的回逍遥门的地方,与乐遥找的并不相同。 入目便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汪洋,顾陈沧拉着乐遥站在水面之上。两人旁边是一株高大的绿树,树上枝枝细须悬垂在水面,其上则是庞大的树冠。 这树的根部是扁形的,一块一块,像天然阶梯,直通水下. “走吧。”顾陈沧拉着乐遥便要往下。 千年前,逍遥门便与四方界有所联繫,这棵树便是沟通两界的门栏。 乐遥望着消失于水底的阶梯,咬着唇有点害怕。 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顾陈沧,另一只也伸过去抓住抱紧,声音尽量平静的说:“走吧。” 水渐渐漫过脚踝,漫过小腿肚,顾陈沧问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没有!”乐遥立刻否定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害怕。” 顾陈沧瞥着他,唇角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来。 乐遥比顾陈沧要矮,水先漫过他的脖子,脸颊。直到他垫脚也没办法,只好一咬牙,缩在了水里。 黑髮发尽数飘了起来,乐遥没有感受到想像中的窒息感,反而是像在陆地一样唿吸自由。 第71页 “我没有骗你吧,真的可以唿吸。” 顾陈沧像鱼一样吐着泡泡,弯腰也潜进了水中。 “嗯!”乐遥弯起眼睛,点着头道。 水下阶梯并不高,没有一会,两人就到了通道底部。 这是一个走廊一样的石头做的通道,通道旁还攀爬着大树向下蔓延的细小根部。乐遥松开顾陈沧,站在通道边,一边向前走一边伸手摸着。 “叔……顾陈沧,这里怎么被人划得有剑痕?”乐遥的手抹掉墙壁上滋生的细小水植,回头问道。 顾陈沧走进了些,他的手摸过乐遥刚才摸过的地方,轻声道:“是逍遥门师祖,裴九明的剑法。” 乐遥眨了眨眼睛,说:“我觉得的我应该是学剑的,你看我手里拿着一把剑,现在看到剑痕,也觉得特别有感触,像是看到有个人在这里挥剑一样。”他顿了一下,问,“我说的对不对?” “对。”顾陈沧的话带着坚定,“你刚入道,便学的是剑法,也只会剑法。” 乐遥觉得顾陈沧说话的样子有点怪,他眨了眨眼,没有再接话。 一条通道连通两界,两人又向前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从水中出了来。 与入口的一片海不同,出口处是一片湖。 乐遥仰头望了望四周,天空碧蓝如洗,远处飘过几朵浮云。 “真好看。”他说着又低头看着湖面。这湖像是一面镜子一般干净剔透,映照着天空的一切。 乐遥低着头笑了笑,湖面忠诚的倒影了他的脸。 没有一丝波动。 就这么平静了几秒,乐遥眨了眨眼,他眼瞳中这一片明镜般的湖面,突然由远及近,慢慢碎裂开来。 “嗯?”乐遥还未反应过来,顾陈沧突然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嗡————” 声音从远处的山上传来,顾陈沧一挥手,那声音像是被石头分流的水波,绕着二人流过。 “师叔……”他冷冷的望着前方的山,声音是满满的不悦。 乐遥侧着身子,从顾陈沧身后露出一颗头。 远处的山上,一个人站在一棵松树的顶端,他的脸朝着这边,只在眼睛处缠了一方白绫,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第38章 容颜 “这个人……”乐遥眨了眨眼睛, 总觉得, 这个人的长相他很熟悉。 顾陈沧伸手把他揽在身后,侧着头低声说:“他叫水墨画,就是一个死瞎子,你不要怕他。” 他说完仰头对着水墨画恭敬行了一礼, 朗声道:“师叔,我与我徒儿木凌之不经意掉入四方界,刚从通道回来, 实属无意打扰。” “嗯?”水墨画两步便从远处的树尖到了乐遥旁边, 他正欲伸手抓住乐遥,顾陈沧一挥手,脚步微动,再次挡在了乐遥面前。 “师叔?”顾陈沧话里虽带着疑问,语气却是满满的防备, 好似下一刻就会与他拔剑相向。 水墨画的手停在空中,眉头紧紧皱着, 突然又收了回来。 他将蒙住眼睛的白绫扯下, 睁开了一双银色的, 空洞的眼。 “他是谁。”水墨画盯着乐遥的方向, 问道。 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难受, 像是在黑暗中, 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着, 正难耐的眯着眼睛。 顾陈沧望着水墨画的脸,微妙的停了两秒。 他低下头不再看他, 语气平淡的说:“不久前师侄在西南木府收的徒弟,唤做木凌之。师叔若有疑问,可以去当地查看。” 顾陈沧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语气开始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师叔……您的眼睛不是看不见的吗?怎么突然又能看见了?” “不……不对。”水墨画没有回答顾陈沧的问题,他的声音里有着恐慌与难以置信,再一转眼,人已经消失了。 乐遥终于从顾陈沧身后走了出来,他疑惑的望着水墨画刚才站过的地方,轻声说:“好奇怪……” “什么?” 乐遥歪了歪头:“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他很熟悉……” 顾陈沧望着他顿了一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吧……我带你回青木峰。” 青木峰和顾陈沧离开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这一次两人回来时,没有人出来迎接。 “山上现在除了我们,还有两个人。”顾陈沧拉着乐遥说,“他们一个被我罚去山洞里跪着,还有一个你不需要见。” “罚跪?” “她做错了事情……自然应被我罚。“ 乐遥偷偷看了他一眼,顾陈沧浑身都散发着不想多说的味道,乐遥便“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他问道:“那我住在哪里呀?” 被转了话题,顾陈沧果然将所有的不悦都敛去:“你和我住。” 顾陈沧住的地方,不是青木峰上的那几间茅屋。他带着乐遥路过那里,一路飞到旁边的侧峰,到了一处山洞内。 这山洞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越往里走,空气中温度越低。 “好冷。”乐遥抱着手臂,看了看四周。 第72页 周围的石块结了点细小的霜华,随着他们的前行越来越多,直至透明的冰将石洞表面覆盖了一整层。 “冷吗?”顾陈沧问道。 乐遥点了点头,顾陈沧拉住他的右手,涓涓温暖的热流从他的左手,传到了乐遥手心,又流向身体里。 顾陈沧说:“把眼睛闭上,想像自己是在一片深海中心。” 乐遥听话的闭上了双眼。 “水流顺着皮肤流过四肢百骸。与此同时,身体里也有一股气息顺着经脉四处流动……” 顾陈沧的话很轻,乐遥仿佛真的置身于冰冷的海水中,皮肤表面与周遭的空气一样冰凉。 与此同时,顾陈沧手心传来的温度,像是冰水下不停歇滚动的岩浆,也在身体里来回行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乐遥的眉头突的紧皱了起来,紧闭的双眼睫毛不停的上下抖动,又缓缓地睁了开。 褐色的眼珠在眼眶里颤抖,瞳孔里已没有了不久前昙花一现的澄澈。 举目四望,四周不再是石洞入口那里。 这应该是一处在山洞中琢出的人工洞府,洞府很宽阔,最中心是石桌石凳,旁边还有晶莹剔透的连枝灯,灯蕊在冰盛着的油里静静地燃烧着,满树繁星。 在靠近洞边的地方还有一长条的宽阔石床,乐遥正是坐在石床上。 他的手撑着冒着丝丝寒气的石床,仰头打量着四周。 无论是床还是桌凳,全都裹着厚厚一层晶莹的透明物,苍穹顶上还有向下垂着的冰凌。冰天雪地,宛如一座冰雪之城。 顾陈沧正坐在他的旁边,同样闭着眼睛打坐。 乐遥走下只有两三层的阶梯,到了凹陷下去的石凳旁,提起放在石桌上的茶壶,坐下倒了一杯。 他垂着眼睫双目放空,唇碰到茶杯,饮了一小口茶。 这就是顾陈沧平日修炼的地方吗? 清寒苦绝,确实和他们魔教奢靡的环境不一样。 顾陈沧的住处虽温度很低,这杯茶却是热的,乐遥转着眼珠瞥了仍闭着双目的顾陈沧一眼。 得想办法走,但不是现在。 他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一些。 该死的白罴,害得他精神错乱,变成了一个只有十岁记忆的人。 十岁的他还没有穿越过来,因为遇到的人不多,各种程度的天真无邪。 乐遥恨不得直接一锤子敲到顾陈沧头上,忍了又忍,才将茶杯放了下来,坐回原处,闭上双眼一个劲的念着清心诀。 就这么过了几刻钟,乐遥的眼睛又突兀的睁了开来。 他想起来水墨画哪里奇怪了。 水墨画……长得和他太像了! 乐遥的拇指忍不住掐了掐食指指肚。 他记得他手下墨亦清和他长得便有些像,墨亦清也是个瞎子,且眼底有痣,很有可能便是水墨画的琅玕木。 三十多年前…… 乐遥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的嫩肉,眼珠也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他要找个机会,回魔教。 第39章 新年 十二月末, 整座青木峰冰天雪地, 正是人间的春节的时候。 虽说修仙者不知岁月,顾陈沧却一直会过各种节气。他让云溪跟着千层雪去山下买了一些东西,几人在青木峰过春节。 辛苋听说云溪要下山,“喵”的叫了一声, 也不害怕千层雪了,扒拉着乐遥的衣服求着他让他跟千层雪一起出去玩。 想想辛苋也好多年没下山了。乐遥温柔的摸了摸它的猫头,柔声说:“苋苋不能下去呀, 苋苋要跟着我一起做菜呢。” 他指了指旁边外门弟子送过来的各种青菜, 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臂,说:“这么多,我一个人洗不完呀。” 辛苋尖叫一声,赶紧道:“用法术!用法术立刻就能好!” “不能用法术, 用法术就没有过年的味道了。” 苋苋头上的猫毛都要炸起来了,它也不嫌弃水了, 一弓腰跳到了菜盆子里, 猫爪扒拉了两下青菜, 大叫道:“我立刻就能洗好!” 木桶里盛的水瞬间被它溅出来许多, 洒在地上, 长杆的芹菜被它直接弄成了两段。 “出去!”顾陈沧皱着眉头从厨房里面走出来, 伸手抓着它的脖子, 直接扔了出去。 乐遥有点悻悻的瞄了辛苋一眼,辛苋被扔出去之后, 迅速圆熘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跳到了云溪肩膀上,使劲的摇着头甩身上的水。 死猫。 乐遥低头踢了地面一下,弯腰捡起被苋苋弄在地上的菜叶子。 这已经是乐遥住在青木峰的第八年了,虽然他在心里想着要早点回到魔教,然而事实上,有顾陈沧在旁边盯着,乐遥根本找不到时机离开。 离不开乐遥也没有过分强求,以他现在的实力回去魔教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逍遥门暂时还是很安全的,他可以在这里好好地修炼一段时间。 直到第五年的时候,乐遥才从顾陈沧的洞府里出来,去青木峰上转了一圈。 这五年里,顾陈沧像是都没有发现他恢復了记忆,以为他依然什么都不懂。 小孩子不知晓事,同时也具有很强的可塑性,顾陈沧一点点的从正道基础教他。 他教的和乐遥懂得的完全相反,乐遥要学,必须将自己会的全部忘记,又不能真的忘记,因此废了多几倍的精力。 第73页 他学的慢,顾陈沧也不急。 平心而论,顾陈沧是个不错的老师,至少很有耐心。 不止是他,包括之前千层雪对云溪也很有耐心。 只是这一次,顾陈沧却没有再对她包容。 乐遥回来时,云溪便在被顾陈沧罚跪,这一跪足足跪了六年,顾陈沧才放她出来。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千层雪,南见柳怎么样了。 千层雪目光有些冷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的逍遥门,已经没有南见柳了。 他们从琳琅山回来后,南见柳的师父,谢珏的父亲便以残害同门为由,将他逐出了逍遥门。 南见柳出身于一个小门派,他们门派出了他这么个天才,依附着逍遥门才好过一些。 现在他被逐了出去,不知是因为自尊心还是什么,没有回那个小门派,而是不知所踪。 云溪听跟着来接她的谢珏说完,慢慢的低下了头,轻声说:“我知道了……” 她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却记了南见柳六年。 不过她也只伤感了一会,便又恢復如常了。 或许她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离别。 她是顾陈沧徒弟,又不是他的,乐遥才懒得教。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前的小片空地上,将菜叶子在水里泡了泡,用手指搓着洗干净后,放在了旁边的干净盆子中。 “爹爹……”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旁边花圃后传来,乐遥还没看到人,便先看到了一对白色的兔耳朵。 “茕茕。”乐遥甩了甩手上的水,喊了一声。 满脸怯怯的小孩子从门后露出了一张脸,白色刘海下,红色的眼珠看着乐遥。 茕茕是混血,不像辛苋那样,变成人形会觉得不舒服,对他来说人形和兔形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人形时,兔耳朵还是经常藏不住。 他没有从他母亲玉暖那里继承来灵力,却从她那里继承来了性格和长相。 虽然是个男孩,长得却比女孩子还要可爱,性格更是一戳眼睛就会红的想要掉眼泪。 乐遥对着他挥了挥手,茕茕立刻跑了过来,将脸埋在他肚子那里,抱紧乐遥。 “爹爹,我也想出去。”茕茕的声音闷闷的。 茕茕被辛苋带了八年,还没有被养歪,实在是难能可贵。 就是他总认为乐遥是他爹,不管说多少次都改不过来。 乐遥揉了揉他的耳朵,茕茕耳朵抖了抖,白色兔毛下薄薄的一层软骨也变得发红。 “我不是你爹爹。”乐遥将他耳朵摺叠起来又抚平,说,“你九岁,我二十一岁,你出生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怎么生的下你?” 茕茕从乐遥怀里抬起头,仰着头看他。看着看着,眼圈就和眼珠一样红了。 “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乐遥不害怕别人和他真刀实枪的吵架打架,他只害怕别人对着他哭。 他赶紧把茕茕按回怀里:“好了好了,你不是要跟苋苋出去玩吗,记得注意安全,外面坏人很多。” “嗯。”茕茕低着头,手绞着衣角,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旁边的顾陈沧瞥了眼,伸手拿了个带兜帽的短披风盖他头上,说:“要出去就别磨蹭。” 茕茕抬头咬唇,红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跑出去了。 整个青木峰一下子只剩乐遥与顾陈沧两人,连只多余的鸟都没有,瞬间只剩下乐遥扑腾着水洗菜的声音。 顾陈沧看了看外边,靠着门问他:“晚上年夜饭,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乐遥抽了个凳子放在木盆旁边,向一旁移了移,说:“肉,我喜欢吃肉。” 顾陈沧瞥了眼那个凳子,假装没看到,换了个方向靠门,问他:“粉蒸肉?红烧肉?辟谷了不可以吃太多。” 乐遥眨眨眼睛抬头看了他一下,顾陈沧赶紧坐下来,从木盆里捞起一把菜洗了起来。 “其实青菜我也喜欢吃。”乐遥坐直了身体,盯着顾陈沧的后脑勺说,“但是我不吃本芹不吃芫荽不吃山椒……” “还有葱姜蒜。”顾陈沧接道。 乐遥眨了眨眼睛,低眸笑了一下:“嗯,还有葱姜蒜。” 虽说他们一座峰的人吃了顿年夜饭,但到底不是凡界,吃完了饭也没有守夜等活动。 收拾完了东西,千层雪最先离开,然后便是云溪,以及苋苋和茕茕,乐遥则是继续跟着顾陈沧。 他跟着顾陈沧住了八年,顾陈沧不说他有住的地方,苋苋也不想说,乐遥只好装作不知道,心里又记了两人一笔。 只是这一天,乐遥在顾陈沧的冰室里打坐时,顾陈沧突然喊了他一声。 现在已经子时了,只有苦修才会昼夜不眠的修炼,普通修道者还是会在晚上休息一些时辰。 乐遥有些起床气,听了顾陈沧的声音,他忍了又忍,为了现在的人设才没有骂出声。 他尽量放平声音,问道:“怎么了吗?” 顾陈沧没有回答他,乐遥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不过一瞬间,他愣了愣,眼睛瞪大了一些,原本皱着的眉头尽数舒展开来,嘴巴也有些惊愕的张开。 第74页 “这是……” 各色彩光映照着原本寡淡的冰室,顾陈沧这个原本素白一片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 四周的角落都被放上了各色彩石,顾陈沧的灵力还附在上面,源源不断的催生着它们继续发出光芒,像是七彩霓虹灯般,交相辉映,照亮了整个冰室。 冰柱折射着彩光,乐遥的四周全都是瑰丽的颜色。 “啪!”顾陈沧突然在乐遥耳边喊了一声,同时拍了一下手。乐遥一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干什么?”乐遥佯怒道。 “新年快乐。”顾陈沧笑道,“明年一定会更好。” 这是少年时期,乐遥每年都会对顾陈沧,顾陈沧也都会对他说的话。 头顶在这个时候,正好落下了一阵细细碎碎的冰屑,如雪如雾,隔在他们中间。 乐遥眼睛里映着顾陈沧,顾陈沧在对他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狡黠的不行。 即使他装得再怎么稳重成熟,乐遥却晓得,他像是永远也长不大一般,现在与几十年前,并无区别。 他永远的活在关洲的那条巷子中。 乐遥转头不再看他,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四周,伸手接了一点落下的冰屑。 冰屑在他手中化成了一点冰凉的水,乐遥问他:“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会发光的石头?” “我以前四处游歷过,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顾陈沧望着他笑,像是在求夸奖,“有没有觉得很好看?这么多颜色,像不像天上的烟火?。” 乐遥也笑了:“一点都不像,七彩玛丽苏色。”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却依然仰着头看四周。 冰屑在空中也被照成了各种颜色,像是飞舞着的,七彩的星星。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顾陈沧虽然不懂玛丽苏色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词,便只能执着地问着这个问题。 乐遥笑,不回答。 顾陈沧抬手在空中抓了一小把冰屑,扔了过去,声音很兇:“说话!好不好看!” 脸上有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乐遥闭着眼睛避了一下,忙连声说:“好看好看。” 顾陈沧得意的笑了一声:“管他玛丽苏什么,好看就行。” 乐遥用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冰屑,低声笑着说:“确实……挺好看的。” 他说完抬头,隔着几步仰头望着顾陈沧,双手背在身后,唇角依然带着笑:“新年快乐呀顾陈沧。” “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乐遥在顾陈沧眼中笑着说。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他这样平静的笑过了。 从并不愉快的分离,到并不愉快的重逢。 想起来,他们其实没什么情谊,在一起经常是吵架。 一开始是顾陈沧骂乐遥,乐遥半句话不说。后来是乐遥骂顾陈沧,顾陈沧敢怒不敢言。 但是,在那个时候,比起互相吵骂的彼此,更加让人害怕的是,突然有一天,骂他的人消失了。 顾陈沧看着他轻声道:“乐……” 乐遥也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一直位于纸煳的窗户旁的两人,终于有一人伸出了手,要在下一秒将它捅破。 但是那只手,到底没有全部伸出来。 乐遥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漩涡,便如当初在琳琅山的那一个。 一只巨手从漩涡中伸出,一把抓住乐遥,将他拽了进去。 第40章 爱意 乐遥望着眼前的人, 有一瞬间懵在原地。 “柳……柳不眠?” 眼前的女人和八年前有些相似, 又完全不像。 她一看便是隆重准备过的,身上穿着一套华丽繁复的正装,比起新嫁娘的那一身也没有简略多少,只是比起来, 要少了一些压迫人的郑重感。 柳不眠的轮廓自然是没变多少的,只是比起以前要更加锐利一些。少一份羞怯柔软,多了点咄咄逼人的锋芒。 情爱上, 乐遥并不喜欢柳不眠,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还会再回到此界直面她。 按理说,他还答应过要和柳不眠成亲。若柳不眠真要计较起来,要乐遥娶她,那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乐遥本来的打算是好的, 跑路跑的干净,对柳不眠也没损失。只是没想到中间顾陈沧会发一顿疯, 让柳不眠丢了脸面。 虽然柳不眠对他下药在先, 但她也确实救了他。 “大人……” 乐遥正在心里思量着要怎么办, 便听见柳不眠对着他低声喊着。 柳不眠的手伸着捂住唇, 指甲上红色的蔻丹艷丽凌人, 可她染得娥眉却又皱起, 眼瞳里含着点泪。 “大人!”她说着提起厚重的裙子向前两步, 走到了离乐遥两尺远的地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连乐遥也没有反应过来。 柳不眠抱得很紧,连身体也在微微发抖,诉说着主人的委屈难过。乐遥一愣,竟然忘了推开她。等反应过来,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等她抱够了,直接拒绝好了。 乐遥想着,转着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第75页 这是一个圆坛一样的地方,四周放着奇怪的青铜器,还有一些鲜血还未流尽的牛羊。 八个穿着古怪黑袍的人手里拿着一个沙铃,加上柳不眠,圆坛上原本是九个人。 九为极数,各种偏僻地区的祭祀也会选与九有关的数字。 他大概……是被柳不眠拉过来的。 乐遥嘆了一口气,伸手轻柔的拍了拍莫名开始哭起来的柳不眠。 他的本意是安慰,然而没有拍两下,柳不眠却放开了他。 “对不起……”柳不眠的眼睛红红的,古代化妆品质量不高,她原本精緻的妆容也有一些煳。 但她本来便是一个极美的人,即使是这样,也十分好看。 让美人流泪,真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乐遥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方帕递了过去,柳不眠低头接过,手指紧紧地攥着,却不擦一下。 “大人。”她低声说道,“是我将您拉过来这个世界的,我没有想要害您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可怜,我不想要就这么被您忘记了。” 她直接承认了,乐遥反而有些难以开口。 “你……为何要这样做?” 柳不眠并没有回答他,她低着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淡青色的荷包。 “您想不想要吃一吃糖?上京的松子糖……是我最喜欢的了。”柳不眠垂眸抽开了繫着荷包的红绳,白皙的手指捏起了一颗松子糖,没有递给乐遥,反而是放进了自己嘴里。 “当年……我与母妃闹了矛盾,躲在宫墙那里哭。当时您路过,发现了我,安慰我,还为我去买了宫外的松子糖。” 乐遥被柳不眠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懵,他望着柳不眠,不确定道:“我?你确定不是认错人了吗?我从未来过此界,又何时见过你?” 柳不眠摇了摇头,说:“您大概不知道……我柳氏皇族中人,看人不是凭容貌,而是凭灵魂。” “怎么可能。”乐遥说,“当初我偷偷离开公主府,你也没有发现。” 柳不眠垂下了眼睫:“我从见您的第一面起,便喜欢您了。从孩童时期,到少女时期,能和您在一起,是我只可以奢望的梦。” 柳不眠……早就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了。 乐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乐遥……不会属于我,但是白苏,是属于我的。白苏的一切,名字,未来,即使是您给的欺骗,只要是您给的……” “我已经喜欢了您十几年了,未来也会继续爱您,如果您连知晓都不曾,我实在是太过可怜了。” 乐遥的眼瞳有一瞬间放大,又恢復了原样。 “你……到底是谁。” 在柳不眠的告白过后,他的声音瞬间变了,温柔不復存在,全都是冰冷寒意:“我从未来过此界,不管是作为乐遥,还是现在这个我。” “您来过……”柳不眠就这么看着他,眼睛里眼泪又要掉下来,“您只是……不记得了。” 乐遥眼睛微微眯起:“既然你说我来过,那么你记忆里,肯定有我不记得的样子了。” 他说着伸出手,神魂通过柳不眠额头便要侵入进她的脑海中。 柳不眠依然睁着眼睛望着他,不做丝毫反抗。 乐遥的神魂进入她的脑中,没前行多久,一道温暖的金色屏障于最外层阻碍着他,乐遥一愣,挥手退了出来。 “你认识辛苋?” 保护着柳不眠的那层屏障,与当初保护着辛苋的那一层一模一样。 第41章 墓穴 “我不认识。”柳不眠垂眸, “但是, 您一定认识。” “这是废话。”乐遥冷声说,“我不认识,又怎么说给你听。” 柳不眠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她的两只手握在一起, 似乎在害怕乐遥生气。 乐遥皱了皱眉。 他很可怕吗?这里是柳不眠的地盘,如果把她怎么样了,他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乐遥随之沉默了一会, 看了看四周, 有些不耐的问道:“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和我说吗?” 能把人从别的世界拉过来,这八个巫师肯定不比寻常人,柳不眠想要请动他们,公主的身份可能还不够。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为了和他说那些话?怎么可能? 乐遥等着她的回答,然而柳不眠咬着唇, 轻轻低下了头:“对不起。” 乐遥稍一怔愣,难不成……还真的就只是为了和他说喜欢?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么以他的态度, 柳不眠……肯定会很伤心的吧。 乐遥再次沉默了一会, 最后轻轻嘆了一口气, 目光轻柔一些放在柳不眠身上:“我没有喜欢过人, 所以也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 会做到什么地步。” “我也不知道是你的记忆出现了错误,还是我的。但是现在, 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不温柔,听完你的话也不会因此喜欢你,反而第一时间,想的是杀了你。” “我没有想过您会喜欢我。”柳不眠极轻极快地说。 第76页 乐遥摇了摇头,说:“你并不了解我,我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人,也不会做安慰小女孩这种事情。” “您是值得的。”柳不眠抬头望着他,轻声说,“大概……您永远也不知道,您是以怎样的姿态存在于其他人的眼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望向他,他的目中却不染丝毫尘埃。 那是真正的仙人之姿,可望不可即。 无论是谁都只配去仰望,而她有多幸运,才能去与他有所交集。 乐遥愣了一下,柳不眠的目光让他有点犯憷。但是随即她便收回目光,后退几步,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 “您放心好了,您担心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将它说出去。但是,请原谅我的失礼……您不可以再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已经让人将两界的门都毁了。您……安心的在此界吧。” 这是什么意思? 乐遥眉头颦起:“你要关我?” “不……”柳不眠摇头,“这是我仅能为您做的了。” 她说完又看了乐遥一眼。半晌,她转身挺直了胸,不再回头。 那八个巫师也随着对乐遥行礼,跟着柳不眠低头走了出去。圆坛附近转瞬间只剩乐遥一个人。 他又在这里停了会,才有些懵的向外走。 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柳不眠到底对他加了什么滤镜?如果不是主角是他自己,他都要相信他一脸仙风道骨,拿的不是反派剧本,而是万人迷的了。 还是说,他真的失忆过了吗? 他记得辛苋被他抓住时曾说过……帮他创造那个幻境世界的人,是乐遥。 这世界上,还会存在两个乐遥吗? 乐遥眉头紧皱着推开宽阔密室的门,屋外是灿烂的晴空,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这里不是柳不眠的公主府,这里是皇宫。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柳不眠说把通道毁了,乐遥虽然知道,却还是决定去顾陈沧当时带他去的那个地方看看。 平静的海面,靠近大树的地方,海水都变成了一片漆黑。那棵高大的树已不再是健康的绿色,所有的绿叶都枯萎。 向下的通道依然延伸着,乐遥低头看了一会,一脚踏了上去。 通道里与原本的没什么区别,乐遥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走到尽头。 这里原本是没有尽头的。他伸手摸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墙壁的另一头再不能连接另一个世界,墙壁的另一头……只是普通的海水。 乐遥靠着墙壁站了会,又坐在了地上。 柳不眠说她毁了去另一个世界的通道,那么是否说明……顾陈沧也不能再过来了? 他好像……在一个很不经意的时刻,和他永别了。 乐遥抿着唇,手指指骨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有很多事情,只有当真正的发生时,才会知晓自己会怎么做。 就比如……如果是其他人杀了他,他会第一时间弄死对方。 但是,他却不想杀了顾陈沧为自己报仇。 顾陈沧……为什么会杀了他呢?没有问,只是因为害怕结果是……没有为什么。 更害怕,即使顾陈沧说没有为什么,他也不会杀了他。 害怕懦弱的自己,惧怕这个回答,所以将其他可能也一尽消除。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顾陈沧对他说新年快乐时,乐遥突然很想听他说出他的理由。 可是这个时机被破坏掉了,乐遥便不想听了。 他不想费精力回到那个世界了。 不见顾陈沧,其实也挺好的。 乐遥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慢慢往回走。 墙壁上攀爬着的树木根须都失去了生机,他的手指依次抚过这些枯萎的水植,也抚过墙上深刻的剑痕。 双眼轻闭,仅靠指尖去感觉。 裴九明的剑法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现在能够看到,乐遥自然想要多学一点。 墙壁上剑痕深沉,与玉柱上裴九明留下的剑意相似,却又没有那份癫狂。 乐遥步子慢慢向外踱着,直到走到入口,才突觉有些怪异。 这些剑痕确实很像裴九明的剑法,但是它们却不像是充满感情的人划下的,反而像是用模具翻版印刻。 乐遥微微皱起眉头,手指伸向靠近边缘的第一道剑痕,指肚细细抚摸着。 既像,又不像。 他的瞳孔无声变为红色,而后望着四周,愣了一下。 剑痕在他的眼中出现了几丝波动,又逐渐消散。他的手指没有陷入石墙内,而是浮在表层。 有人……把他也给骗过去了。 乐遥后退几步,从干坤袋里拿出了龙渊剑。 这剑一开始是不认他的,在他和白罴打起来的时候,甚至被白罴握在了手里。 一把神剑,即使不出鞘也比凡铁发挥的威力要多。白罴看打不过他,便握住了龙渊。 虽然最后乐遥还是赢了,但在龙渊剑上,也确实吃了亏。 然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因此失了忆,龙渊剑却莫名其妙的认下了他。 第77页 只是,乐遥依然不敢托大,他将白岩珠和剑穗编在一起,系在了龙渊剑上。 现下,他握着剑柄拔剑出鞘,红色的穗子和白岩珠一起晃荡着,乐遥右手握剑,对着墙壁一剑挥下。 寒光闪过,墙壁出现一道波浪似的圆圈,片刻又恢復正常。 乐遥眯了眯眼,甩了一下右手。 又是几剑挥了过去,这一次,他用的是裴九明的剑法。 墙壁没有再吞下他的剑了,而是生生地接下了这几剑,逐渐变得透明。 透明的墙壁后,只有无尽漆黑,如一片混沌未知。 乐遥犹豫了一瞬,将剑插.回剑鞘,迈步走了进去。 海水如同被一层淡淡的薄膜盛住,与墙壁里的空气相阻隔开。乐遥的身体刚踏入便转回了身想要退出去。 然而他如凭空出现在这里,四周不復一丝光明,就连来路也消失不见。 任何光线都被吞没的死寂空间,只有那些大能羽化之地才会出现这些,这是谁的墓地。 而且这个墓地与普通的死寂之地不同……它还会压制人的修为,乐遥现在只能发挥出原来二分之一不到的实力。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暗暗埋怨了一句。 谁让你无聊且好奇心旺盛,这下好了,要被自己坑死了。 乐遥嘆了口气,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但是这些情绪也只不过缠了他几秒。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不去,就向前走吧。 他从干坤袋里摸出流火器,淡淡的橙色萤光下,乐遥终于看清了周围。 这依然是一个走廊,上下左右都用石壁砌着,即使靠流火器,乐遥也只能看清周围两米的东西。 他静下心来,除了加强也无用的视觉外,将听觉触觉的灵敏度感觉都提到最高。 室内明明无风,乐遥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脚步走动所带来的空气流动。 寂静。 脚步声,心跳声,唿吸声。 除了“乐遥”所发出来的声音,这里是一片死寂的安静。 乐遥所在的世界,流行在墓穴里放陪葬品,他们会将一些小的精怪拘在墓穴中,为死者守灵。 然而这一处墓穴什么都没有。 这个墓穴,到底和裴九明有什么关系?乐遥思量着,向通道边缘走去。 他抬高手臂,仰头看着通道边缘与顶端,光滑一片的石壁,再普通不过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看得更多一些,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乐遥一只手臂撑着墙,低头一看,才发现地面有一条泾渭分明的道。 靠近墙壁边缘的地方,地面光洁平滑,且向下凹陷了一人宽的距离,足足有一寸左右,如一条深沟般蔓延向看不清的地方。 流火器发出的光是圆形的,这里刚才正好处于死角。乐遥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 深沟与墙壁边缘缝隙严密,不存在换了石板路。而除了这一人宽的距离,通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且表面凹凸不平,与石壁一模一样。 有人经常在这里行走,且只在边缘行走,将石壁足足走出了一道凹痕。 这个墓穴,有人。 乐遥的警惕性起来了一些,他拧了拧流火器的底,橙色萤光又亮了几分,变为了金色,照亮了方圆五米的道路。 他又向前走了一些,终于走出了石壁通道,看到了一片圆形的空地。 乐遥闭上眼睛,左右慢慢踱步。 声音通过他的脚步传出,在寂静的石室里响动着,又传回了他的耳中。 石室中央,有一个很大的阻碍物。 乐遥缓缓拔出了龙渊剑,提着流火器向中间走。 他没有走多久,这个石室并不大。 黑暗中,一棵巨大的树生长在石室正中心,便如柳不眠未毁坏前,海上生长着的那一棵。 绿色枝叶在毫无光明的地方恣意蔓延,乐遥将流火器提高了一些,仰头看着这棵参天大树。 最外的部分枝繁叶茂,内里粗壮的枝干分叉开来,支撑着外层的繁荣树叶。 一个男人躺在枝干上,他穿着淡绿色的衣物,轻闭着双眼,既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具尸体。 千年树妖…… 而且,他的修为很高。 若是乐遥在重生前,并不会惧怕他。 但是现在,他的实力远不如当初,且被这墓穴压制,发挥不出现在的二分之一。 乐遥已心生退意,那个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他转过身,淡绿色的眸子望着乐遥,人未张口,声音却传到了乐遥耳中。 “你是来……救我的吗?” 第42章 裴九明 这人像幽灵一般从树上飘下, 飘到了乐遥面前。 离近了些, 乐遥感觉这墓穴对他的压迫更深了一步。他手指紧紧地握着龙渊剑,站直了身体,直视这个人。 “你的修为远高于我,还需要我救吗?” 树妖垂着眼睫, 似乎有些伤感的样子。 “修为高又能怎样?这世间之事,并不是修为高低能说清楚的。” 他的脚踏在地面,背对着乐遥开始向外走, 衣服上绿色的流苏无风却飘在空中, 乐遥下意识转身,目光也紧随着他。 树妖向前走了两步,便不走了。他伸手向前,手掌仿佛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紧密的贴在那里。 第78页 “我出不去这里。”树妖的头低着, 轻声说,“那个人将我关在这里, 已经几千年了, 我出不去。” “几千年……” 即使是妖, 能活到几千岁的也是少数。 树妖的头抬了起来, 他两只手都贴在将他关住的“笼子”上, 喃喃道:“太寂寞了, 几千年的时间, 他明明就在这附近,却从不来看我, 太过分了……” “我真讨厌他。” 树妖说着,转回了头,望着乐遥满怀期待的说:“你可以出入这里,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若是不答应,会怎么样? 乐遥问道:“如果我杀了你的仇人,可以离开这里吗?” “肯定可以的。只要你杀了他,我们两个人都能够自由。”树妖说,“等出了墓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喜欢什么?修炼功法?钱?名利?什么都可以。” 乐遥轻摇头:“你让我杀的人,是谁?” “裴九明。”树妖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呢,你又是谁” 树妖眨了眨眼睛,说:“我叫做……薛稚。” 这一片圆形空地有些像中转的地方,这个房间过后,又是一条通道,向前行着。 薛稚将他放了过去,要求他杀了裴九明, 石路旁依然有一条深深的沟壑,甚至比起一开始的那一条,要更加的深。 乐遥低头看了看,沟壑上依然没有灰尘。 逍遥门初代掌门薛稚,与一代剑圣裴九明是好友,即使过去几千年,依然是被人拿出来,赞嘆为一代双骄的存在。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裴九明会将他关了几千年。 几千年的时间,他到底会有多恨薛稚? 乐遥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如果他没有杀了裴九明,是否会一直被困死在这里。 而他杀了裴九明后,真的可以出去吗? 他正想的入神,寂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小阵“咔咔”的声音。 这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这点声音也就十分突兀。 乐遥反应极快,他迅速的连退好几步,剑也在一瞬间挡在身前,目光紧盯着前方。 金色的萤光照耀下,前方的空气出现了一阵阵圆弧,乐遥手腕间的浮音铃来回晃动了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圆弧中缓缓飘出了一块红玉般的木头。 那木头只有手指粗细,极细极小的一块。乐遥的剑慢慢收回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方。很快它便全部飘了出来,缓缓到了乐遥面前。 烟雾自红木里散出,氤氲蔓延成了人形,又渐渐地有了实体。 “乐遥!”千层雪一伸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许久都没有听人喊过的名字。 顾陈沧的力气非常大,千层雪也是,他的手臂勒的乐遥肩膀都开始疼。 乐遥的眼睛望着石壁顶,过了好一会,才握着剑柄,反手轻轻抱回了他的背部。 他问:“柳不眠说……两界的通道被她毁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千层雪慢慢松开他,一只手捏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又在乐遥拍开他的手之前赶紧松开,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乐遥揉了揉脸,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千层雪看他确实没有受伤,得意的笑了一声:“人过不来,木头还传不过不来么?死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心眼还不少,早知道当时就杀了她。” 也对,他现在是块木头。 乐遥瞥了他一眼,不想再继续和他谈柳不眠了。他望了望前路,问他:“你现在能走吗,直接从这个墓穴里离开也可以。” 空间法阵乐遥不擅长,顾陈沧倒是精于此。 千层雪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迟疑了一瞬,说:“不能,琅玕木本来就只有十分之一的实力,这个墓穴里……更是只剩了一半。”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这里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 乐遥皱了下眉头,突然问道:“薛稚是个树妖?” “是。”千层雪点了点头,说,“他是榕树成的精,怎么突然说这个?” 乐遥抬手指了指迴路:“我刚才遇到薛稚了。他说他被裴九明关在了这里,要我替他杀了裴九明,放他走。” “裴九明?怎么可能?”千层雪眉头皱起,“不可能是裴九明把他关在这里,裴九明早就死了,尸体还埋在逍遥门后山。” 乐遥眨了眨眼睛:“哦?” 千层雪也望向了通道回处:“薛稚是棵榕树,裴九明是只云雀鸟,他们两个还没修成人形时就认识了。裴九明快死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最后……他是从高处坠下摔死的。” “摔死?”乐遥不可思议的问道,千层雪认真点了点头。 一只鸟摔死本就很奇怪了,还是一只修成人形的鸟。 修道之人的躯体不比凡人,乐遥听说过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却从没听说过从高处落下摔死的。 这死法无论是对鸟还是修道者来说,都实在是可笑。 第79页 “难怪你们都要把他的死因捂得紧紧地。”乐遥笑道,“那薛稚呢?” 千层雪摇了摇头:“不知道,裴九明死后两年,他就失踪了,再也没回来过。” 乐遥低头思索片刻,说:“按你说的,薛稚和裴九明关系匪浅,薛稚失踪可能便是因为裴九明的死。可薛稚本人却说,他被裴九明关了起来,还要我去杀了裴九明。那你觉得,他们两个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好的吧。”千层雪说,“薛稚自己编的书上写的,他和裴九明是生死至交好友。” 乐遥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见过薛稚的画像吗?” “见过。” “他修为高我现在太多,一开始见他,我都忘了看他是不是真人。现在我们一起回去看看,那是不是真正的薛稚。” 他说着一把抓住千层雪,带着他又往回走。 乐遥本来便走了好一段距离,此刻往回走,难免路有些长。 安静的迴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千层雪看了看四周,从乐遥手中夺过流火器提着,问道:“唉,乐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乐遥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猜?” “我不猜。”千层雪说,“你告诉我。” 乐遥一笑,头微微仰起:“不猜就憋着吧。” 千层雪气闷,咬牙使劲回忆道:“第一次到青木峰的时候?当时你特别生气,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之前点。”乐遥没好气道。 “金华镇上的时候?我当时太得意忘形了。” 乐遥翻了他一眼:“再之前点。” “哦我知道了!”千层雪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在捡了兔子的那个镇上,我和你一起出去买东西的时候?” 他一脸肯定是这样的得意表情,乐遥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唇角带笑道:“恭喜你……猜错了。” 他说完笑了一声,轻跑两步继续向前走。千层雪愣了愣,追了上去:“你又骗我,肯定是那个时候我买东西漏的陷。我才不是色弱,是你没有眼光才对,别人都说我选的东西好看。” “我才懒得骗你,天机不可泄露,自己慢慢猜去吧。”乐遥说着想终结这个话题,又没忍住道,“你本来就是色弱,那些人只是为了讨好你才违心说好看。摸着你良心说说,大红大绿加金色,除了你真的有人喜欢。土包子色弱,别骗自己了。” 他说着话,便见流火器的光照亮了前方圆形的空间,两人又回到了薛稚在的那个房间。 “前面,前面就是。”乐遥说着拿过流火器,不给千层雪反驳他的机会,直直向中间走去。 然而乐遥走了不过两步速度便慢了下来,他突兀的停下,轻声道:“不对。” “嗯?”千层雪追到他旁边,打量着能够看见的四周,问道,“哪里不对?” 原先这个地方已经能看到薛稚的树了,然而现在,四周什么都没有。 乐遥眼珠变为红色,继续提着灯,一步步向前走。 高大的树木完全消失了,空荡荡的地面什么都没有,空间里是二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直到他们快走到中心时,才看到地面上散落了几片鸟羽。 千层雪突然伸手拦住了乐遥:“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你别动。” 他说着再次从乐遥手中夺过了流火器:“等着,我去看。” 乐遥微愣,他盯着千层雪的背影,唇角半分笑意也无。 “你……”乐遥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杀我。 “嗯?”千层雪疑惑的看他。 “没什么。”乐遥闭眼,唿吸了一口气又舒开,睁开眼睛看他,“你去看吧,我就在这等你。” “莫名其妙。”千层雪瞪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球形光圈继续向前移动,千层雪不过走了几步,便照亮了一个人。 那人一头乌髮披在身上,一脸温和的模样,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的望着他们的方向。他的广袖下不是双手,而是鸟翅。 千层雪回头,目光询问乐遥。乐遥轻轻摇了摇头,千层雪又细细打量这人,问道:“裴九明?” 裴九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乐遥,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算是吧。” 千层雪紧紧的盯着他:“但是裴九明已经死了。” 裴九明目光垂下,灰色的双翅轻微的开始颤抖。 第43章 谎言 “你将薛稚关在这里几千年?”千层雪问道。 裴九明微微抬头, 又垂了下来, 轻轻点了一下:“算是吧。” “算是?” 裴九明站了起来,几片灰羽从他双翅脱落,垂于地面。 “他因为我不能离开这里,算作……是我困住了他。” 乐遥皱眉, 他将剑抵在地面,身体的力量全都靠在剑上,双瞳颜色红的愈发纯粹。 裴九明转头, 安静的看着他。 映在一片红色中的不是一只鸟, 而是一棵树。 乐遥愣了一下:“你……” 第80页 裴九明一扬手,又是几片灰羽脱落,他伸出翅膀接住,轻声说:“他真的想要离开,我从来不会拦他。这里, 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裴九明已经死了,我是裴九明, 我又……不是裴九明。” 裴九明后退了几步, 他的双臂挥开, 死寂的漆黑空间以他为中心逐渐褪去颜色, 像是被灼烧的画卷, 光明蔓延开来。 “这里, 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幻想世界啊。” “裴九明从高处落下来, 摔死了。薛稚不能接受,就跑了出来, 到了这里。他本来会的便是幻术类的,后来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幻想出了我来。时间长了,他自己信了,却忘记了以前,忘记了我是他幻想出来的,只以为……是我将他困在了这里。” 因为太过思念而幻想出了对方,最后却又因长久的时间,而忘记了思念。 乐遥望着这人,他一直在说薛稚与真正的裴九明,却没有说他自己。 他问道:“那么你呢,薛稚幻想出你来,是不希望裴九明死,那么,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愿意去看他。” 裴九明沉默了一会,他回望乐遥说:“我不知道……我有裴九明的思维,我以为我是他,可他确实死了,我又知道我不是他。” “我想……裴九明大概不会想见到薛稚。因为……我也不想见他。” 乐遥眉头皱了一下,突然问道:“裴九明是怎么死的?” 裴九明嘴巴张了张,半晌,轻声说道:“当时……疯病……犯了,以为那里是一个台阶,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什么防备也没有……就从那里踏了出去。” 这些都是薛稚推测的,却变成了“裴九明”真实的记忆。 道体再强悍,也抵不过自己将所有的防备都收了起来。 于是就这么直直的从高处落了下去,在摔死之前还以为自己只是在走下台阶。 “你说他以为高台是台阶?”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千层雪突然问道,“他的疯病是出现幻觉吗?” 乐遥望了千层雪一眼,轻声对裴九明说:“我见过……裴九明留下的剑,当时他内心清明,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却又早就有了疯癫之症,可以说出来……裴九明,是什么时候疯的吗?” 裴九明又坐了回去,望着他们两人说:“我告诉你们,作为交换,你们杀了我,好不好?” 乐遥与千层雪对视了一眼。 薛稚忘了一切,要求杀了裴九明。而裴九明自己记得,却也要杀了他自己。 真正无辜被困数千年的人,是裴九明。 千层雪用眼神对乐遥示意,先答应他,到时候再决定是否杀了他。 乐遥点了点头,裴九明淡淡一笑:“谢谢。”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珠子,递给乐遥:“我见你拿剑,还看过我……看过裴九明留下的剑法,这里面刻的是裴九明毕生的心血,我送给你,你喜欢就学,如果不喜欢就帮我给别人,可以吗?” 乐遥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接了过去。 “我名唤乐遥,初入剑道便是看了裴九明留下的剑痕。虽然您说您不是他,但您有他的记忆,现在又将他的功法传给我,我理应喊一声师父。”乐遥对着裴九明恭敬跪下,行了一拜师礼。 千层雪撇了撇嘴,仰头望旁边不说话。 裴九明没躲开他这一礼,完完整整的受了。 “乐遥,快乐逍遥……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说着扶乐遥起来,而后后退几步,坐回石头上。 千层雪有些不开心的扯过乐遥的手,乐遥奇怪的看他。千层雪没理会,他对裴九明道:“现在徒弟收也收了,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疯了吧?” 他“徒弟”二字咬音格外的重。 裴九明看了看二人,笑了一下,说:“原来你们是一对,你不喜欢我收他为徒吗?” 乐遥一愣,嫌弃的甩开了千层雪的手。千层雪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莫名其妙:“什么一对?” “没什么。”裴九明摇头,“不懂就算了,我们还是先说……裴九明的事吧。” 他这话一说,两人顿时静下了动作,齐齐望向他。 “裴九明确实没有走火入魔,他疯的时候……还没有修成人形。” 薛稚是棵榕树,而裴九明是只云雀。 树只能停留在原地,云雀却可以飞向天空。 薛稚刚入道的时候,周围只有他一棵树开了灵智。他走不了,就只能枯站在那里,自己和自己说话。 周围自然是没有树会回答他的,于是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有一天,他听到有人回答了他。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呀?” 薛稚听到这声音,连忙在四处寻找。他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一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云雀。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他问小小的云雀。 “对呀。”云雀说道,“我叫做裴九明。” 这是第一次有人回答薛稚,他很高兴,他和云雀说了很久的话。 第81页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裴九明说:“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的同伴会担心我。” 同伴?同伴是什么? 裴九明说:“同伴就是一起修炼的好朋友,就比如,你周围的这些树如果也成了精怪,他就是你的同伴。” 薛稚问:“那你是我的同伴吗?” 裴九明说:“是的呀。” 薛稚很开心,他终于有了人和他说话,他还有了同伴。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薛稚便开始期待第二天。 但是第二天,裴九明并没有来。 薛稚等了很久,直到好多天后,裴九明才再次飞了来。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薛稚想了很多原因,他被事情困住了,他忘记了他住在哪里。 所有的原因都建立在一个薛稚也忽略了的基础上……裴九明想要马上见到他。 但是,裴九明说:“我跟着朋友他们去了别处,几天前才回来。” 几天前回来,为什么不几天前来看他呢? 要去别处,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薛稚突然明白,他刚认识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其实有很多朋友。 他只有他一个,他却有很多。 那天裴九明一直和薛稚说了很多,他说他和同伴冒险时,所看见的绮丽景色。薛稚却一直沉默着,裴九明越说声音越小,他问薛稚:“你怎么了?” 薛稚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却有好多朋友。” 裴九明笑了:“这没关系呀,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过了两天,他再次飞来时,带来了许多种类的鸟。 叽叽喳喳的鸟们在薛稚身上蹦蹦跳跳,薛稚以为终于有很多人和他说话,他会觉得开心。 可是没有,他觉得他们好吵,吵到他都听不清裴九明说什么了。 他不想和他们做朋友,他只想和裴九明做朋友。 但是裴九明却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或许他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这些鸟们。 薛稚突然很焦急,他困于这片土地,从未见过什么奇异的事情,也毫不有趣,可是他想要在裴九明眼中与众不同。 他想了很久,绞尽脑汁的想,最后,他决定编一个谎言。 在又过了几天裴九明飞来的时候,薛稚突然说:“裴九明,你看天上飘过的是不是你说的鱼?” 天上怎么会飘过鱼呢? 裴九明抬头看,他只能看见一片晴空,连一朵云彩也没有。 他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呀。” 薛稚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可能……你看呀,就在那里,好大好胖的一条鱼,灰色的,藏在蓝色的云彩后面,长尾巴都露出来了。” 薛稚的表情,和他的描述太逼真了,裴九明仔细的看,依然摇了摇头,他歉意的说:“对不起呀,我看不见。” “没关系……”薛稚失望的说,“我也想要我唯一的朋友,能够看见这么漂亮的景色……” 他的声音太难过了,裴九明犹豫道:“那……你可以详细和我讲一讲吗?” 成功了。 他成功引起裴九明的兴趣和注意力了。 薛稚开心的说:“好呀!” 他是一棵树,他离不开这里,但是他还有脑子,他能够幻想很多。他绘声绘色的和裴九明说了很多,一遍遍重复,不断丰富细节,说的像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裴九明从一开始随意的抽时间飞过来,变成了后来每天都要过来。 直到有一天,裴九明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突然惊喜的对薛稚说:“薛稚!我看见了!!” 薛稚望着天空,问道:“什么……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说的大鱼!还有蓝色的云!” 薛稚愣住了。 裴九明继续说:“鱼好大呀!原来你眼里的世界是这样的呀!” 不是的,没人比薛稚更清楚,所谓的鱼与云,不过是他一开始吸引裴九明的藉口。 “薛稚,太好了。”裴九明说,“我能看见和你一样的东西了,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裴九明是一只鸟,他只与鸟做朋友。 唯一的例外,是他无意间遇见的一棵孤独的树。 他希望这棵树不再孤独,他希望他的朋友们都能和这棵树成为朋友。 可是鸟们说他们不想和树做朋友,他们只愿意陪裴九明来看他一次。没办法,裴九明只好自己一点点的抽出时间来陪他。 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所有的时间都来陪着他。 薛稚想要的注意力,其实裴九明早就给他了。即使他不选择用这么一个拙劣的方法来欺骗他。 他是一个天才,他是一棵天生擅长幻术的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利用裴九明对他的信任,利用裴九明过剩的同情心,通过话语影响了裴九明。 他闯祸了,但是他不敢让裴九明知道。 所以他假装很惊喜的说:“真的吗?太好了,我真开心。” 他假装很开心,裴九明真的很开心。 时间长了,一定能够将他纠正过来。薛稚这么想着。 第82页 可是没有。 裴九明的幻觉越来越严重,除了一开始在天空中飞的鱼,所有薛稚对他说过的谎话,都一一在裴九明的眼中应现。 裴九明对薛稚说,他身边发光的蘑菇真好看。 裴九明对薛稚说,天上有两只鸟喷着火打起来了。 裴九明对薛稚说…… 那个时候已经距离他们的相遇,过去了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如薛稚所愿,他成为了裴九明的唯一。 他们修成了人形,离开了那片森林。一个成为了剑修,一个为了裴九明的幻觉,研习着幻术。 裴九明对薛稚说的每一句颠三倒四的话,都提醒着薛稚,他因自私而对裴九明犯下的恶行。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忍无可忍的对裴九明说: “从来就没有什么云与鱼,这一切,都只是你看到的幻觉。” 第44章 薛稚 抱歉。薛稚说。 但是裴九明没有听到,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一个疯子, 和一个疯子相处太累了,我不喜欢你了。 那一刻,裴九明眼中的世界,薛稚的皮肉衣物迅速枯萎腐烂, 只剩一具白骨立在那里,下颌骨开开合合。 他像是被风一吹,便会粉碎于风中。 裴九明下意识的伸出手, 想要捞住他。 而后动作僵硬的停住。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薛稚说出口的那一刻, 原本温和又无害的幻觉,变得一点点可怖了起来。 发光的蘑菇从薛稚口鼻眼中生出,菌丝紧紧地勒着他。路边开着的花朵全都一滴滴向下流着血,如此地是黄泉。 裴九明对薛稚说对不起,说他会改。 虽然, 罪魁祸首便是薛稚。 不想成为他眼中不正常的人。即使眼里映照的是群魔乱舞,也假装和他看到了同样的, “正常”的世界。 只是……这并不是想要改便能改掉的。 他骗薛稚已经正常了, 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薛稚终于信了, 薛稚开心了。 直到……裴九明从高处落下, 摔死了。 一场怀抱着完全相反目的的欺骗, 结束了。 裴九明说到这里的时候, 忍不住的伸手抱了一下手臂。 薛稚用他的记忆, 堆叠出了“裴九明”的记忆。所以,裴九明回忆到这里, 会觉得到摔下来的疼痛。 乐遥轻声说:“你……是被薛稚害死的。” 裴九明安静的看着地面,轻轻的点了点头。 乐遥皱了皱眉,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薛稚说出真相后你不恨他,反而还说要改?如果是我,就直接杀了他,本来就是被他影响出的幻觉,说不准还会因此痊癒。” “你不懂,不是很好吗?”裴九明抬头,对着他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因为裴九明,是喜欢着薛稚的呀。”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捨弃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只和他在一起。因为喜欢他,所以即使被他伤害了,也会想方设法的原谅他。” 乐遥疑惑的望着他,片刻后,眼瞳突然一点点的瞪大。 “爱……是会让人变得很不像自己的东西。它会让人想恨不能恨,会去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乐遥的头一点点转过来,微张着嘴,震惊的望着千层雪。 千层雪奇怪的回头望他,他不明所以的靠近了乐遥一点,想了想,斟酌着语气小声说:“按照裴九明说的,这里是薛稚的地盘,薛稚既然这么在乎他,如果把他杀了,薛稚可能会发疯。” “这地方限制修为,我们两个可能打不过薛稚,所以不能杀裴九明。” 乐遥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他,他像是恐惧什么般接连后退了两步,紧握着剑的右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乐遥?”千层雪伸手在乐遥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吗?” 乐遥的心跳如擂鼓,他尝试着回忆不想回忆的,两人的那一战,想要拿起剑对着面前的人,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 他……喜欢……? 为什么呢? 乐遥握紧了剑回头,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快要让脑袋爆炸了的东西。 回忆,过往。 恨意,还有……爱? 他抿紧了唇,抬头看向了裴九明,提着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问:“你为什么想要我杀了你。” 裴九明的手臂轻轻的动了动,又落下了好几片灰羽。 乐遥的目光不知道放在何处,随意动着,才无意间发现……裴九明的双翅羽毛已经十分稀疏,渐渐变得透明了。 “你……是快要死了吗?”他又问。 “嗯。”裴九明抬起手臂看了看,说,“快死了,不过也不会死。死了他会想起来,我就又会活过来。” 他说:“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杀了我,会不会真的死去。” 乐遥盯着刚刚脱落了一片小小绒羽,目光一点点随着落在地上。他再次问:“你为什么想要我杀了你。” “因为太累了。”裴九明说着望向了他的身后,目光很淡,淡的像是无心也无情。 第83页 “我真的很累,从很久以前,从‘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喜欢薛稚,我爱他,可是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却又没有办法去恨他。” 他目光落着的地方,薛稚从通道的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望着他,目光是全然的欣喜,如一瞬间点亮的灯火。 “你终于肯见我了。”他说,“我每天每天都将这里走了无数遍,可是我一直都见不到你。” 千层雪回头看了薛稚一眼,轻声喊道:“乐遥,离裴九明远一点。” 薛稚开心的向裴九明那里走,他说:“我不讨厌你了,只要你愿意见我,你想要关我多久都可以。” 裴九明望着他,又收回了目光。他对着乐遥轻声说:“我没有办法去给自己报仇,那索性江湖不见,我自己去死……” “噗嗤——” “……好了。” 一柄银色的剑直直的刺穿他的胸口,鲜血飞洒而出,溅在地面。 乐遥的手上,身上沾满了裴九明的鲜血,滴答滴答,顺着手腕上的铃铛缓缓滴落。 裴九明轻声说:“谢谢你。” 薛稚的脚步定在原处,他像是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声音,眼瞳一点点变大,双手如负重千斤,下垂着,缓缓向前伸出。 裴九明轻轻的抱住了乐遥:“但是……即使是薛稚,他也会想要弥补他的过失。” “人并不是为了受苦才去爱人,而是因为,它会让人觉得开心。爱与被爱,虽然有时会令人难过,但更多的时候,它是一件让人觉得很温暖的事情。” 他的话全都进了乐遥的耳中,乐遥的手在发抖。裴九明的话,以及他滚烫的血像是全从他的心口流出来的一样,很疼,压抑的他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乐遥乐遥……你有一个好名字,也希望你的人生,能如你的名字一样……” 这句话轻飘飘的,裴九明的声音还未完全消失,抱住乐遥的那双手,那具身体,在一剎那,羽解成了无数灰羽,漂浮在空中。 乐遥的手中没有了鲜血,它们全都绕着他,只有一片,缓缓地飞向了薛稚。 “裴……”薛稚的眼中无意识的流下了眼泪,他的手指要抓住它,可是它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如焚烧过的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裴九明……” 所有的羽毛都在这一声中消散殆尽,薛稚想要抓住,却什么也不剩下。 “裴九明!!” 这一声如掐着他的嗓子,从肺里喊出。尖锐的声音在不小的石室来回迴荡,那种从身体里,从灵魂里嘶吼出的绝望,令人窒息的无助。 “乐遥!快走!”千层雪过去拉着乐遥,乐遥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望着自己的剑,一动也不动。 不想动,一种从灵魂蔓延到身体的疲惫感。 他喜欢……?为什么会这样? 温暖吗?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 石室开始来回晃动,薛稚的眼珠像是要流出血泪,一柄长剑从空中落下,是裴九明的佩剑羽声。 在裴九明死后,在薛稚幻想出“裴九明”之前,他一直将自己当做裴九明。 他用裴九明的剑,他用裴九明的思考方式,他复制着裴九明的一切,可他不是裴九明。 “裴九明……和你说了什么。” 薛稚问他。 乐遥的目光垂在地面,过了好一会才抬头。 裴九明没有提薛稚。 “裴九明说……他不喜欢你了。” “轰———!” 无数绿色枝干破土而出,如藤蔓一般的根须自枝干上飞起,它们全都向乐遥袭来。 乐遥手一挥动,地面破碎的石块也全都飘在空中,如铜墙铁壁,牢牢地挡在枝干前。 这里确实限制着外人的实力,但是幸好,乐遥的神魂强大,即使折扣了一半,依然强大。 他什么也没想的阻挡着,千层雪在他身后,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你坚持一会,我的本体在尝试过来。”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全部的精力都在了顾陈沧身上。 乐遥不说话,他被千层雪握着的手在抖。 甩开他。 甩开他。 可是,甩不开。 乐遥无力的望着天,为什么会这样? 空气里除了藤蔓与石头相撞击的轰鸣声,突然又有了其他声音。 “咔咔……” “嗤————” 握着乐遥的手突然松了开,乐遥听到了他刚刚听过的,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 他的后背溅上了滚烫的液体,空气里不是血液的腥臭味,而是草木枝叶破碎时,那种清新的香味。 羽声全部埋在千层雪的身体里,在刺入一下后又飞了出来,再次刺了进去,重复着。 “你们……一起去死好了……”薛稚跪在地上,双臂紧紧的抱着空无一物,喃喃道,“只要我还活着……裴九明就不会死……” “千……顾、顾……顾陈沧?”乐遥转头望着这人,声音是全然的茫然无措。 第84页 无数的剑落在他身上,千层雪的身体只剩支离破碎。他望着乐遥,嘴里在不断的吐出血来。 他说:“你别怕……乐遥。我一定会救你的。” “你……”乐遥的手指缓缓向上伸出,一滴从千层雪身上滴落的鲜血落在他的手指上,可是他却没有碰到千层雪。 千层雪在对他微笑,他的衣服只一瞬间塌陷了下去,如粒子被分割开来。琅玕木化为无数细碎木屑,从他的衣服里飞出,尽数绕在乐遥身旁。 羽声没有了一直攻击着的目标,直直的向着这仅剩的活人刺去。 木屑在一瞬间聚集在乐遥身前,再次挡住了这一剑。 薛稚缓缓从他的世界抬头,羽声羽声停下攻击。 室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乐遥手腕间疯狂响动的浮音铃。 “薛……薛稚。” 第45章 喜欢 乐遥的手握住剑, 望着依然跪在地上的人。 顾陈沧还没有死, 乐遥在这里打不过薛稚。 他都知道。 可是那种愤怒,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寒冷与愤怒,依然在这混乱的时刻,支配着他的头脑身躯。 “轰————!!”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被乐遥紧握于手中的七星龙渊突然发出阵阵剑鸣,悬挂于剑身的白岩珠红的纯粹又刺眼,所有的石块全都悬浮于空中, 就连薛稚所控制着的榕树根枝, 也难耐的左右摆动,而没有再向他蔓延。 以乐遥为中心的一点发出“嗡——”的一声,一圈圈声纹向周遭盪开。 薛稚的手握回了羽声剑,他慢慢的支撑着站起,隔着无数碎石望向乐遥。 他不擅长剑, 他会的只是生硬学习的,裴九明的剑法。 他擅长的是——幻术。 周遭的石头, 树枝, 包括薛稚本人, 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乐遥站在一片大海上, 他的脚下是漂浮的冰块, 向前一步便是无尽的海水深渊。 “滚开!!” 乐遥突然大呵一声, 一剑狠狠噼向了前方的空无一物。 他的双目赤红, 红光似乎要从他的眼瞳中飘出。 空气也被这一剑震得颤抖,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 身体想要躲避,却动弹不得。 它压迫着你必须去承受它。 “叮——————!” 羽声剑抬手接住了这一道剑气,海水褪尽,薛稚的后腿抵着石块,剑的中间向他狠狠的弯曲。 “嘭!!” 这一剑终于被他挥开,然而同时,碎石全都飞向了薛稚,强迫着他承受或是避开,而乐遥已出现在他面前,又是数剑挥下。 那不应是他的身体能发出的速度,然而确确实实,被乐遥挥出了。 空气里只剩人与剑的残影,无数剑光闪过又被接住。 薛稚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双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他本就不是剑修。 但是—— “轰!!” 突然的,所有飞于空中的东西全都直直的落在地面,乐遥的身体,他握剑的手如负重千斤,勐地垂坠于地。 他的幻术对乐遥没用,但是,这本就是他潜心许多年做出的地方。 地面如一块磁石,将除了薛稚外的一切,都紧紧地吸附在地。 削弱一半的实力,再加上额外的千斤重担,乐遥的腿单膝跪下,另一只手紧紧的握剑,想要站起。 站不起来,又要怎么去战斗? “是你……杀了……裴九明。”薛稚眼中像是兇狠的有勐虎要奔出,又像是脆弱的要落下泪来。 他是这里的主宰,他的剑对着乐遥。 “真的是我吗?”乐遥自下而上的望着这个人,“明明……是你。” “不是!” 一剑挥下,乐遥的眼睛看着他,躲也不躲。 薛稚眼中的人被他一剑斩落,头颅“咕噜”着一点点滚向远方。 他的双手抱着剑,像是抱着全部,喃喃道:“死了……裴九明……裴……” 就在同时,他突兀的停了下来,一把剑挥到了他的身前。 薛稚勐地后退,捂着被划出鲜血的右手臂,眼中的癫狂退去一些,认真的望着眼前不断大力喘气的人。 乐遥反过来,对他用幻术了。 用他最擅长的幻术。 “你确实,很厉害。”薛稚轻声说,“如果是几千年前……或许我们能好好比一场。” 但是现在,薛稚长久自困于此,他能力大大的不比从前。 而乐遥,也受限于这个地方,薛稚所给予的压迫。 “所以不需要公平了……” 他的嗓音如云如雾,剑与声音一起飞来。 榕树枝干从乐遥身旁的地面破出,根须缠绕着他。 挡不开了。 薛稚肯定会优先幻术,他需要保持清醒。 乐遥的手指紧紧陷进掌心,不长的指甲抠进肉里,鲜血漫出,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够。 裴九明的那把剑,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了他的身体上。 避不开,疼痛太多,反而又使人眩晕。他要站不直,拿不稳剑了。 第85页 世界在一瞬间突然变成了一片寂静,像是耳鸣般,四周都是苍白的颜色,疼痛尽数消失。 “哎呀,他叫乐遥。”有人抱起了一个婴孩,看着襁褓里放着的小纸条笑道,“好復古呀,这字还是用毛笔写的呢。” 苍白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女人用手指捏着小孩的脸蛋:“真可爱,要不我们就养了他吧。” 乐遥愣愣的望着两人:“爸…妈……你们……” 男人笑着抱着他垫了垫:“好啊。捡到就是缘吧,也不差养一个孩子的钱。” “啊…啊、不……”乐遥的眼瞳里突然大颗大颗的漫出泪来。 不是的,别捡我。 扫把星。 他望着背对着他慢慢走远的年轻夫妇,伸出手,却迈不开步子。 一个人,到底能够有多倒霉呢? 不知被何人生出,好心收养他的父母与弟弟一起死于车祸,被送入的孤儿院不过两年又因火灾关了门。 辗转流连。 太倒霉了,即使后来莫名穿越了,也没有发生过好事。 乐遥紧紧地咬住下唇。 无数次,无数次的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是……但是他还不想死啊…… “乐遥……” 有人在喊他。 苍白世界,漫天飞舞的灰色草叶中,小小的顾陈沧站在同样还是一个小孩的他面前,弯着眼睛,递给了他一朵粉色的花:“这个,好好看啊。送给你,你别怕呀。” 但是……顾陈沧,杀了他。 “叮————” 刺耳的噪音将一切都震碎,乐遥张着嘴,伸手想要接住他的花。 一切都变为碎片消失殆尽,苍白褪去,乐遥再回头,周围重新变成了那个黑色的石室。 手腕间浮音铃破碎,漫起的金色光圈和琅玕木仅剩的一点碎屑保护着他。乐遥面前,是皱着眉头不悦的薛稚。 “我就不信……你还有。” 又是一剑挥来,乐遥轻闭眼睛将头偏向一旁。 他本来就是……应该去死的人,他只是……不想要就这样死去罢了。 但是,早应挥下的剑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一双手伸出抱住了他,手臂张开,将他的头紧紧按在怀里。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那一剑硬生生地落在他的身上,染红了蓝白相间的锦衣。 “你别怕,我来了……” 顾陈沧的长髮自肩胛骨斩断,衣物凌乱,紧紧拥抱着他。 相距遥远的空间,顾陈沧穿越时空,终于到了他的身边。 薛稚望着眼前人的衣服,诧异道:“你是逍遥门人?” 逍遥门长老级别的衣物,依然是当年的那一套。 顾陈沧安抚的拍了拍乐遥的背,轻轻松开他,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被细小的空间乱流割破的脸上流下小串血珠。 乐遥的心突然安了下来。 顾陈沧一只手紧紧的拉着他,他的手很暖和,将乐遥不断低落的心拉了回来。 他转头回望着薛稚,冰冷的声音说:“是与不是,关我什么事?” 他的话还未落,佩剑绯饮便扬起,击向薛稚。 淡淡的红光附在绯饮的剑面,空气中,以剑为中心向外冒着阵阵寒气。 不过一击便用了全力。 空气静悄悄的,一左一右无声落下阵阵碎石,最中的部分是一道巨大的沟壑,碎裂开薛稚所创造的这处空间。 片刻—— “轰————!!!” “咔!!!!” 巨大的轰鸣声在短暂的耳鸣后全部响起,震耳欲聋。薛稚站在原地,他还握着剑,身体却动不了分毫。 “噗———” 血线分开,他的身体,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握住羽声上,只能无力的,慢慢倒向地面。 鲜血喷出,飞向天空后,又洒回了他的身上。 好像……要死了。 就这么轻易的…… 薛稚的眼睛不甘的看向天空,他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可是朦胧中,他又好像看到裴九明背对着他,在向前走。 “裴……”他虚弱的伸出了手。 裴九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停下步子,转身对他笑了一下,握住了他。 顾陈沧将绯饮收了回来,他把乐遥遮住脸颊的头髮撸到一旁,伸手擦着他沾满血污,脏兮兮的脸。 “抱歉,我来晚了。” 乐遥的血与眼泪混在一起,被他一擦,红红的,像颜料般涂了满脸。 他抬头定定的望着顾陈沧,一个字也不说。 “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哭啊。”顾陈沧擦着擦着,突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吓得都尿裤子了。” “你才尿裤子。”乐遥反驳道。 “好好我尿裤子。”顾陈沧又将他抱在怀里,轻声说,“你别怕,他死了,我特别厉害的。” 乐遥真的不说话了,心脏一声重过一声,他的眼泪又下来了。 顾陈沧抱了一会,转身将他抱了起来:“你别怕我抱得疼,你伤得太重了,我们回逍遥门,我找人给你治。” 第86页 乐遥乖乖的没有动,他垂着眼睛不说话。 空间又裂开一道缝隙,纯黑的混沌中,闪过一些噼里啪啦的小光球。 这是乐遥第一次清醒着慢慢“走”过这里,穿越空间并不是轻易的事情,顾陈沧将他的头靠在身上,将所有的空间乱流都挡在了身外。 “顾陈沧。”乐遥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杀的人是谁?” “知道,薛稚啊。” “薛稚……是创立你们逍遥门的人。” “嗯,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陈沧理所当然的回答。 四空届与逍遥门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一会便到了。 顾陈沧没有放下他,他抱着乐遥依然在一步步向前走。 “等到了门派里,你必须得在我身边养三年才能出门。还有,你总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你知不知道山外有山?什么都敢去看看,如果我这次不是用琅玕木跟在你身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乐遥抬头望着顾陈沧尖锐的下巴,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以及喉咙上因说话而不断动着的凸起的喉结,还有脖颈那里,细小的绒毛。 阳光从侧面照着他,乐遥的唿吸有些重,他手有些颤抖的,抓住了顾陈沧身前染血的衣襟。 “顾陈沧。”乐遥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 “噗嗤———” “因为……” 一把匕首从前往后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在本就染红的衣服上,这一刀所带来的血,好像格外的红。 “顾陈沧……我、不想听了。” 顾陈沧的伤口很疼,他想捂住它,可是他两只手都抱着乐遥。 乐遥一点点推开顾陈沧,顾陈沧大口的喘着气,轻轻的将他放了下来。 血滴答滴答落在了地面。乐遥后退几步,轻声说:“顾陈沧,我不想听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好,我不想听了。” 顾陈沧慢慢的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乐遥,一层水雾隔着,他要看不清他了。顾陈沧只能使劲的眨眼睛,将那层水雾挤出去,他想要看他。 疼,好疼。 麻痹的感觉从伤口向四周漫出,乐遥在匕首上涂了毒,他不应该觉得疼的。 “我真的……很讨厌你。”乐遥说。 他喜欢顾陈沧,他被顾陈沧杀了。伤口好像还在疼,他却发现他似乎永远无法为自己报仇了。 “想杀了你,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他喜欢他,所以,在顾陈沧找到他时,顺水推舟的和他走了。只是因为……乐遥潜意识里,想要和顾陈沧在一起。 喜欢你,喜欢你,即使……即使,你杀了我。 “但是现在,我找到机会了。” 这一刀,杀不了他。 主角,反派。 他是大反派,他想要做尽世间恶事,他是不会喜欢主角的。 但是……他喜欢上了顾陈沧,他不想再和顾陈沧有关系了。 “你给了我一刀,我现在还给你。恩怨……两清了,顾陈沧。” 但是,太累了。 心里一直一直一直扎着一根刺,拔不出来,烂到肉里。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终归是和这个人有联繫才会产生的感情。 但是他不想跟顾陈沧有联繫了。 两清了。 顾陈沧无力的跪倒在地,他的手紧紧地抓握着乐遥的脚踝,不放开。 “你不能……丢下我。” 乐遥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低头看着依然仰头望着他的顾陈沧,脚步坚定的,一下下的向后退着。 他的脚从顾陈沧手中,一点点扯出,直至全部。 “我能。”乐遥说。 他站在一米开外,看着顾陈沧的手在低矮的绿草间,无力的挣扎着。 眼泪从眼中流出来,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顾陈沧哭了。 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又委屈又难过,是乐遥最不忍心的模样。 从小到大,他用这个模样骗过他很多次。 可是…… “再见了……顾陈沧。” 可是这一次,不管用了。 乐遥说完,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46章 贱人 顾这个姓氏在关洲是一个大姓, 人丁兴旺, 家族繁荣,顾陈沧的母亲顾鸢儿便是顾家的嫡系小姐。 顾鸢儿出身够高,长得又是姐妹里最好看的,因此也备受宠爱, 性子养的是骄纵又任性。 在她十五岁那年,她做了一件大事。 她跟一个书生有了私情,还私奔了。 私奔无论是在哪个家族, 都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丑事, 更何况是家大业大,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顾家。 家主震怒,将这件事捂得紧紧地,不准任何人接济她。 他是看着顾鸢儿长大的,自然也十分了解她。她是不能够忍受贫穷生活的, 他要逼她回来。 家主猜得很对,但是他漏了一件事, 顾鸢儿和那个书生私奔时, 已经有了身孕。 第87页 她强忍着贫穷的生活和他过着, 然而没想到的是, 孩子才七个月的时候, 书生就意外死了。 家里的男丁死了, 一个娇小姐要独自带着孩子长大, 这怎么可能呢? 顾鸢儿找到了她的奶嬷嬷,偷偷生下了孩子,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又哭着回去了。 她哭了一通,家主被哭的心软了,罚了她一顿,让她顶替了一个早夭庶女的名字,又嫁了出去。 至于那个刚被生下的孩子,顾鸢儿是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都是他和他爹害的她不能以顾家嫡女的身份风光大嫁出去,顾鸢儿随口给他起名字叫顾陈沧,就再也不肯看他了。 再跟那个男人的姓是不可能的了,奶嬷嬷将他带到了三岁,在顾鸢儿出嫁那天,将他扔了。 三岁的孩子都能说话了,是个小大人了。养到这个岁数也算尽了母子情分,能不能继续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彻底的划清界限。 三岁的顾陈沧拿着他人生中的第一根糖葫芦,望着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茫然又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有人陪着,只有他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去处。 没有人收留他,他就这么独自漂泊着。 一个才三岁的孩子要怎么在流浪中活下来,顾陈沧已经不记得了。等到他终于看清自己是个没人要的人时,他已经六岁了。 他竟然没有饿死,果然是命够贱,无数次他这么和乐遥感嘆过。 他是在六岁的时候捡到的乐遥。 六岁的孩子扮扮可怜,若是乞讨可以要到不少的钱,但是他存不进手里,大乞丐会将它们全部都抢走。 一来二去顾陈沧也学聪明了,他主动将钱上交出去,实际上偷偷的留了点。 他装得很像样子,手里明明有两个铜板,却还天天去翻灰坑,找一些烂掉的东西。 不管有意放他一马还是真的没有发现,大乞丐没有抢走他偷留的那点东西,他手上渐渐的也有了一些钱。 他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乐遥的,不得不说,乐遥的运气很不错,他若是早些时候出现,顾陈沧可能并不会管他。 那时的乐遥病的快死了,鸨母放弃了他,直接将他扔到了丢弃杂物的灰桶中,又被下人运到了灰堆里。 乐遥是勾栏里一个娼寮的女人偷偷生的,具体是谁生的没人知道,因为那女人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 娼.妓不管红不红,都活的很艰难。娼寮里死人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啊,并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按常理说,这孩子是不会留的,娼寮又不是开慈幼院的。 但是很凑巧的,乐遥长得不错。 刚出生的小孩都很丑,但这个鸨母很有眼光。她摸了摸他的脸,枯瘦的指头按着他的头骨,说:“是个美人的模子,留着吧,大了点送去南风馆。” 于是他就被这么留了下来,可惜也没留多久。大概是生他的女人在怀他的时候并没有好好地养,乐遥长得好,可惜是个风一吹就咳的病秧子。 若乐遥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他这副身体这副相貌,还能得长辈怜惜。然而可惜了,人自出生就分三六九等,娼籍最低,他是个贱人。 这世上贵人很少,贱人却有那么多。鸨母算了算,若是将乐遥养大,赚的钱可能还不够给他花的药费。 不划算,所以她及时止损,把他扔了。 娼寮送来的灰桶,经常会有烂了的水果,把烂掉的部分抠了就还能吃,顾陈沧每天都掐着点等着他们。 那天他不仅捡到了很多烂水果,他还捡到了一个人。 顾陈沧一手搂着衣服上兜着的宝贝们,一手扯着乐遥的一条腿,拖着他,向“家”的方向走。 他的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盘算着,他养不养得起他。 小孩的饭量多小啊,垃圾多的是,多翻翻就够吃了。 他是这么想着的,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寂寞的想哭,他明明才六岁。不管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还是街头老乞丐养着的那个癞子,他们都有人疼,可是顾陈沧没有。 没有人要顾陈沧,他什么都没有。 他养过一只狗,还养过一只猫,他想让自己有点什么,可是后来他太饿了,他就把它们都吃了。 养一个人,大概会不一样点吧。 顾陈沧想着,至少他不会忍不住杀了他,只要他不死,他就不是一无所有的。 但是顾陈沧再想养他,前提是,乐遥得活下来。 顾陈沧没钱给乐遥看病,他跑到医馆那里,把他们扔了的药渣子捡一捡,也不管有没有用,弄点柴火,用破瓦罐加水煮一煮,餵给乐遥喝了。 褐色的水餵下去没多久,乐遥就醒了。 顾陈沧很开心,他使了劲的摸乐遥的手,摸他的脸,像安抚一只惊恐的小狗那样对他说:“幸好你没死,以后你要陪着我呀。” 乐遥眨了眨眼睛,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个乐遥死了,另一个乐遥穿越了。不同的世界语言并不相通,十九岁的乐遥顶着三岁乐遥随时都会死去的脆弱身体,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 穿越了,乐遥依然倒霉着。风顺着破木屋烂掉的部分颳了进来,乐遥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食物腐败的味道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第88页 顾陈沧很穷,顾陈沧是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乞丐。 乐遥也很穷,乐遥是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 他不能吹风,他不能再生病,他必须要靠顾陈沧养他,他离不开这间破旧的,小小的屋子。 这种关系太令人烦躁了。 顾陈沧自己都是一个小孩子,要怎么照顾非亲非故的他呢? 可是顾陈沧做到了。 他找来很多烂木片,从外面堵住了漏风的屋子。他把乞讨来的东西里,好的那一部分都留给乐遥,用坏的来填肚子。他捡来了很多别人扔了的玩具,他怕乐遥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 他们的家。 顾陈沧想,他终于有家了。 一个很小很小的木屋,破破烂烂的,原本既不能挡风,又不能遮雨。 好的土地庙都被有能力的乞丐占了,这里原本是一个窝囊乞丐的住处,他死了,顾陈沧就搬进来了。 他想,他还是很能干的,至少乐遥能有一个不会被雨淋到的住处。 其实还是能淋到的,这个破屋子落雨,每一次他们只能一起蹲在小小的角落里,那里还是暖和的。 但是每一次,顾陈沧都会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把所有的破棉絮都堆在他身上,所以乐遥也并没有很讨厌这个屋子。 顾陈沧会安慰他说:“乐遥你别怕,雨落不到你身上,我不会让你死的。” 乐遥想,死不死都是老天爷定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在一开始顾陈沧随意餵他药渣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这个世界的话。等到了他会说话的时候,顾陈沧已经开始去药房里偷药材,回家熬给他喝了。 乐遥开始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顾陈沧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问乐遥以前喝的什么药,去药材店里买了一回,记住了它们的位置,第二次就趁着人多混在他们中间摸药材了。药材店的老闆发现了他,将他打了一顿。 没人疼的小偷最适合杀鸡儆猴,顾陈沧的脸上都是淤痕,手骨也被打断了。他学着别人随意用木板子一夹,以为这样就会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他连骨头都没有正,还绑着好几块厚重的木板,他连端药碗都要端不稳了。 乐遥很气,他伸手要把他夹住手臂的板子给拆了。 顾陈沧不拆,顾陈沧还很兇:“你都没出过门你知道什么?就是这样夹的!我看那些大夫都是这样的!” 乐遥怒道:“他们这样夹是他们先把骨头正了!你骨头都是歪的!你这样夹,长个歪骨头吗?” 中药很苦,再厉害的人喝多了也会想吐。一直以来都是顾陈沧大吼小叫着要乐遥吃药,乐遥脾气好,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顾陈沧发火。 顾陈沧愣了愣,他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乐遥大口喘着气,枯瘦的右手紧紧的抓着破被子,大声的咳了起来。 他咳起来很吓人,像是喘不过气般,脸涨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唿吸不上来,死在他面前。 “乐遥!乐遥!”顾陈沧怕了,他甚至都顾不上骨折的手在疼,一个劲的给乐遥顺气,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你别气了,我错了,你说不夹板子就是不夹板子,我都不夹板子了!” 他们折腾了好久乐遥才缓过来,顾陈沧坐在他旁边,眼睛都哭的通红。 乐遥想继续对他生气也生气不上来了,他对顾陈沧一伸手,顾陈沧乖乖的把手臂伸了过去。 他把他拙劣包着木板的破布扯掉,用手指轻轻按着他瘦弱的手臂,问道:“这里疼吗?” 顾陈沧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 “不疼。”他说。 乐遥没好气的使劲按了下,顾陈沧手臂下意识往回一缩,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你忍着点。”乐遥找了块没那么脏的布塞到他嘴里,轻声说,“马上更疼。” 他其实也不会正骨头,但是不正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 等他终于正好的时候,顾陈沧眼泪都流了满脸了。 “对不起呀我的手法不好。”乐遥扯着破袖子给他擦眼泪,擦完了把他的木板又给他夹回去,“正好了骨头才能夹木板,不然骨头是歪的,以后会很不方便。” 顾陈沧听不懂,他以为乐遥是在娼寮里学的,只一个劲的点头。 乐遥说:“你这只手臂不能动,不然只能将骨头给掰断,重新正。” 顾陈沧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 不动手臂,怎么可能呢?乐遥是个病秧子,他还要想办法去给他弄药。 第47章 生活 顾陈沧在药材店里挂上了黑名单, 每次他来, 掌柜的都会格外留意他。 偷药材是偷不成了的,那就只能买。 他用手上的几个子换了身不错的衣裳,在外面时偷偷的把木板给拆了,蹲在路边瞅人。 顾陈沧不瞅没钱的, 这样的人给也给不了他几个钱。也不瞅太有钱的,钱与势从来都是挂钩的,这样的人他惹不起。他专门瞅那些有点钱, 又看起来很胆小, 不愿惹事的人。 人都会欺软怕硬,八岁的顾陈沧已经很懂这个道理了,他假装和那些肥羊们擦肩而过,一撞,就倒在了地上, 放声哀嚎。 周围人渐渐围了上来,顾陈沧就开始捂着手臂抽抽搭搭的哭。 第89页 他虽然瘦弱了点, 但长得还不错, 手也是真断了, 没人会想到这竟然是个碰瓷的。 被一个孩子在大街上缠着, 实在是难看。被宰的肥羊有些会疑惑自己是否真的撞伤了他, 更多的是自认倒霉, 拿钱了事。 反正, 也没有给他几个钱。 但有时候顾陈沧运气好,也会遇到傻子, 傻子会多给他一些钱。顾陈沧甩着他断了的胳膊,在街上撒丫子跑的开心,跑去了街边卖糖的老头那里。 乐遥总说药苦,说不想吃药,顾陈沧摸着那傻子多给的两块铜板,买了最便宜的一点糖。 他得意的在乐遥面前晃,说:“看到这个了吧,你想不想吃?” 乐遥摇了摇头。 顾陈沧大概理解能力有问题,他把乐遥的摇头当做是点头。 本就只有一点点的糖只被他分出来更少的一点点,他将它们和着水化在碗里,对乐遥说:“我就知道你很想吃,你好好的吃药,我就给你吃糖。” 乐遥不想吃药,他问顾陈沧:“你又是从哪里弄的药?” 这个问题他们都来回说了很多次了,在一开始乱七八糟的药渣变成真正的药后,乐遥还有些疑惑,只以为自己尝错了。 后来他随意问了顾陈沧,顾陈沧就说,是他买的。 他就算有钱也买不了几次的,再到后来他被打断了手臂,乐遥才意识到,他是偷的。 “你才八岁,怎么可以偷东西?” 顾陈沧翻了他一眼:“你才六岁,你懂的个什么?人就是应该为自己,我好过就行了,才不管其他人死活。” 才八岁就歪的不成样子,他还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呢。乐遥觉得,顾陈沧偷拿了反派剧本,是个假的。 他自觉有必要帮他正正三观,但是有个很无奈的前提是,顾陈沧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而乐遥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 乐遥想了又想,最后生气的说:“你才是懂个什么,你比我大三岁,八减去三怎么就成六了?文盲。” 必须要先树立在他心中的威信,乐遥想。 顾陈沧一愣,他的算术是在街头巷尾讨生活学的,闻言低头扳着指头开始数,怎么好像等于五? 他又被乐遥鄙视了,顾陈沧很生气,他气得耳朵都红了,嘴巴鼓起来,像个金鱼一样。 他把药碗往乐遥嘴里一塞,破旧的瓷碗磕到了他的牙齿,顾陈沧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跟只狗一样!整天只会叭叭叭叭的!赶紧喝了,要吵死老子了!” “你怎么可以说脏话?”乐遥摸了摸撞得有点疼的嘴巴说。 “我就说!赶紧给老子喝了!喝完了老子还要出去赚大钱!老子才不是偷的!” 他确实不偷了,他现在是在骗。 但是顾陈沧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恶狠狠的瞪乐遥。乐遥被煳弄住了,脑子里开始想小孩子的教育问题,被顾陈沧带偏了心思。 等他回想起一开始的问题,药都被他喝完了。 顾陈沧气鼓鼓的把糖水也端到他面前,语气依然兇巴巴的:“喝!” 乐遥觉得顾陈沧脾气真的很差,但是中药确实是太苦了,他抱着碗喝了一小口,抬头就看到了顾陈沧一直在盯着他。 “好喝吗?”他问。 这一点点糖,已经被水化得没什么味道了。 乐遥说:“糖不就是一点甜味吗?”但是他转头又想到,顾陈沧可能并没有怎么吃过。 他把碗向顾陈沧那里递了递:“我不想吃了,你吃。” 顾陈沧一下子就跳后了一步:“我才不喜欢喝,只有小孩子才喜欢。” 顾陈沧明明就还是一个小孩子,乐遥的手紧紧地捏着碗,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穷,穷,穷的都不能称之为穷。 钱,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有钱,他就可以和顾陈沧一起吃饱,可以慢慢的让他有一个正确的三观。 如果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还是十九岁的身体就好了。 至少他可以走街串巷做做小生意,或者去码头做苦力也可以。 太没用了,好拖累。乐遥想。 但是顾陈沧没有觉得他是拖累,虽然是要比以前愁心的事情多了一些,但是他觉得还有人需要他,他不是一无所有了。 他还有乐遥呢。 坑蒙拐骗,想要活下去,其实多简单的呀。这一条路行不通就下一条,人只要没了良心,总归不会没有活路。 反正,谁对他有过良心呢? 只是,顾陈沧还没来得及做更没良心的事,他便收了手。因为,关洲发生了一件大事。 县衙老爷将城门关了,又把他们住的那一圈围了起来,每天都会有官兵在关口处发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有人生天花了,就在他们这一片,他们被隔离了起来。 顾陈沧不是很懂什么叫天花,他只知道这病传染性很强,得了这病的几乎都死了。 好消息是,不管粥是稠还是稀,顾陈沧已经好多年没喝到白米粥了。 坏消息是,乐遥也染上天花了。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得了一个几乎必死的病。乐遥想,他可能没办法和顾陈沧一起长大,然后为祸一方了。 不管是顾陈沧胡乱给他弄得药渣子也好,还是顾陈沧不知从哪里弄得饭菜,无数次乐遥以为自己不管吃不吃都得死,最后他还是没死。 第90页 但是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的脸上长满了细小的红痘痘,顾陈沧坐在他旁边,用勺子在碗底里捞着米粒,餵到他嘴边。 乐遥的头一偏,他对顾陈沧说:“我不吃,反正也要死了,别浪费,你吃好了。” 顾陈沧说:“你赶紧吃,真以为我会全给你?知不知道,这剩下的都是我的。” 乐遥知道,顾陈沧喝得都是没什么米粒的水。 他咬着瓷勺子,也不知道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什么,他突然就很想哭。 他说:“你把我扔出去吧,你看我只能拖累你,现在你照顾我,要是你也被传染了怎么办?” “哭包,你知道拖累我,那你知不知道,把你扔了,还占外面的地方。”顾陈沧笑话他,笑着笑着也就不笑了,无所谓的说,“传染了就一起死呗,正好给我省了张蓆子。” 反正他什么都没有,反正也没谁把他的命当命。 他伸手把乐遥脸上的眼泪都擦了,用手指戳着他痘痘间的皮肤,小声的说:“你别死,我以后就都做好事,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 活不活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乐遥破涕为笑:“幼稚。” 幼稚便幼稚一点吧,他不扔,乐遥也爬不出去。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乐遥也说不清是顾陈沧的主角光环照耀到了他,还是他还有着老天指派的,未完成的反派大计,反正他活了下来,而且原本连床都不怎么下得的身体,竟然能够随意走动一些了。 因祸得福,除了天花落下的,满脸难看的麻子。 “丑八怪。”顾陈沧嘲笑他。 乐遥觉得他被顾陈沧气得越来越没有涵养了,他对着顾陈沧翻了个白眼:“文盲,土包子,死远点。” “就不死。”顾陈沧嘚瑟的哼了两句,拽着乐遥向前跑。 两个小小的孩子,就这么在刚刚死过无数人的街上一边笑一边闹。 乐遥想,虽然天花不好,但它像是一个分水岭那样,自那以后,他的病好了,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顾陈沧学习偷东西,或者是骗人。近墨者黑,顾陈沧都做了,他为什么不能呢?乐遥在心里把他和顾陈沧放在同一个位置。 下三教,末九流,反正小孩子能做到事情就那么多,日子总要过,乐遥跟着顾陈沧销赃的时候,遇到了弘思雅。 弘思雅是个老寡妇,手里有了点钱,就开了间小当铺。 她抽了口旱菸,盯着他们俩问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东西?” 从哪里得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天她也不知道是发的什么善心,总之乐遥和顾陈沧有了一个固定的工作——帮弘思雅整理东西,间或伺候她,总之有饭吃,不用出去偷了。 乐遥兴沖沖的和顾陈沧说:“我们的运气真的变好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顾陈沧翻了他一眼:“傻子。” 他还是觉得偷东西赚的钱更多,乐遥懒得和他多说,时间还有很多,他还可以好好地将他扳正。 只是他扳了很多年也毫无作用,顾陈沧在他面前从来不会也掩饰真实想法,但是至少,他没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就这么长到了乐遥十二岁,顾陈沧十五岁时,关洲发生了大旱,弘思雅的当铺关门了。 谁都没有吃的,想重操旧业都难。 乐遥想,顾陈沧不能一辈子和他在这里偷鸡摸狗,他还要拯救世界,他还有得意完美的一生。 他和顾陈沧,终于走出关洲的那条小巷子了。 第48章 瓷酒 乐遥躺在水牛背上慢慢的向前移, 他的手指不慎灵巧的折着裁剪好的红纸。星星, 纸鹤,纸花,虽然不大像,但也折的像模像样的了。 他折完便随手一扔, 这些就都飞着围绕在他旁边,不远不近的跟着,像是一张花团锦簇的画。 天空是一片碧蓝如洗, 周围能听到不同鸟的鸣叫声, 这是富饶安详的世界所特有的。 这世界分为三片陆地,最东边的最为富饶,是他们那些正道最常驻的地方。最西边的陆地,则最为贫瘠,是他们这些魔道的大本营。 中间的那块地, 修仙者甚少,可以算作是两道的缓冲地, 也是他与顾陈沧的故乡, 关洲所在的地方。 从东陆到西陆其实还是挺远的, 乐遥不急, 他靠在老水牛背上慢慢的走。 山川河路, 这世界这么大, 即使不做反派, 他也有很多的出路。 “客官?客官?”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唤着他,乐遥一回神, 女人笑道:“客官,您想要点些什么?” 其实,在路边摆摊卖酒就是一个很好的出路。等他处理完了以前的事情,找个地方摆摊卖东西好了。 乐遥笑了一下:“那就……二斤熟牛肉,上等……上等果酒。” 他喝不了酒,只能点些果酒,假装自己点了份大侠套餐了。 “我们这里……没有牛肉。” 乐遥有点尴尬:“那就猪肉吧,有什么肉煮什么肉。” “好的呀,您稍等。” 店家脸上带着笑,转身进了店内。这路边的小店不大,前后两三间房,更像是民宿改的居所,乐遥坐在这里,厨房看的一清二楚。 第91页 她搬着长凳子,拿着刀割了点挂在房樑上的腌猪肉,便开始现煮。 店主一个人洗肉剁肉,乐遥等了一会,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捧着一个褐色的陶瓷壶过了来。 “您、您的果酒。”少年的手臂有些抖,他面上瞧着白净清秀,可惜是个连话都说不顺熘的傻子。 乐遥倒了碗酒喝了一口,一抬头,少年还站在旁边,也没离开。他眼巴巴的盯着乐遥手中的碗,好像很馋的样子。 乐遥仔细瞧了他一眼,稍微楞了一下。 这荒郊野岭的偏僻地方,这个傻子竟然有修炼的根骨。 “你想喝吗?”乐遥把碗轻轻推了一点。 “嗯嗯!”少年两眼放光的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不想……我娘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如果、如果被拐走了……” 乐遥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伸手拉着少年坐下,从旁边又拿了个碗,倒了一杯给他:“你怕什么呀,你娘就在旁边。” 少年想了想,乐遥轻声说:“你就喝一点点,不要被你娘发现了就好。” 乐遥轻笑着看他,少年盯着瓷碗又盯着乐遥,终于像做贼一样点了点头:“嗯!” 他捧着碗小口喝了一点,舒服的眯起眼睛,声音也不结巴了:“真好喝呀……可惜我娘说,这个是要拿出去卖的,不允许我喝……” 他说话的时候跟只小猫一样,乐遥对他忍不住生了点亲近的意思。 “我请你,你随意喝吧。”他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摸,有些吃惊。 他的根骨竟然也不错,即使是正道大门派逍遥门,他也能进。 只是可惜了……他和云溪一样,是个傻的。如果没有人护着,很容易被欺负。 而且……看样子他们母子两人在这里相依为命,他也不一定愿意离开。 乐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带他离开这里。若是离开了,是随他回魔教,还是想办法把他塞到正道里去? 他正沉思着,鼻端便飘来了一阵香风。这香味又俗又浓烈,是女子用的较为低劣的香粉。 乐遥还没抬头,破木桌子对面便“砰”的坐了一个人,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高声喊道:“店家,给我拿一大壶酒,要最烈的!” 刚才还乖乖坐在乐遥旁边的少年立刻站了起来,他柔声说:“您、您等一等啊……” 他迅速的跑进了屋子里,没一会又抱了一大壶出来。 那女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落在乐遥身上。 她似乎有些无聊,挪了挪凳子靠近了桌子一点,问乐遥:“小哥,到哪儿去啊。” 乐遥抬头看她,这女人的脸轮廓很好,眼睛大,鼻子挺,就是眉毛有些浓。不过她也化了个非常浓的妆,头上还戴着大多的绢花,将这些都遮住了。 “四海为家,随意走走。“乐遥收回目光说道。 女人停了一下,笑道:“小哥好兴致啊,哈哈。” 她刚说着,店家少年已经又抱了大壶酒出来。女人没再缠乐遥说话,她拔了顶上的红塞子,倒着喝了一大口,嘟囔着:“渴死我了。” 果酒淡粉色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流到了喉咙上,又流到了雪白的锁骨胸前。 再往下乐遥就不看了,他脸有点微红的转了过去,手端着碗仓促喝了一口。不知为何,突然用碗遮着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也没发出声音,女人却敏锐的感觉到了。 她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犹豫的看了看乐遥,又问旁边的少年:“姐姐丑吗?” “噗——”乐遥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没有,抱歉,我不是笑你的相貌。”他忙摆了摆手,放下酒碗道,“我是在笑……我是在笑我点的最清淡的酒,你点的最烈的酒,这店家却给我们端来了一样的酒。” 女人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哈哈,确实挺好笑的。” 乐遥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勾起嘴唇,又笑了一声。 她看起来还有些愣愣的,端着碗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珠,眨巴了几下盯着乐遥。十个涂满红色与金色蔻丹的指头抱着碗,即使配着头上艷俗的珠饰,就这么看久了,其实还挺好看的。 乐遥又端起碗喝了一口,垂下了眼睫。 他不擅长喝酒,这一回其实已经喝的有些多了。他将喝净酒的碗在桌子上转了圈,问店家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盯着乐遥壶里剩的酒,回答的乖乖巧巧:“叶韶之。” 乐遥笑了:“那我们两个挺有缘,我叫木凌之,我也……” 乐遥眼睛眨了眨。 他也是个傻子。 木凌之是傻的,云溪也是傻的,这路边无意遇到的天赋不错的少年,还是傻的。 他和傻子还挺有缘。 乐遥微皱眉,女人放下瓷碗,笑道:“好名字,我叫瓷酒,瓷器的瓷,饮酒的酒。” 她说着顿了一下,干笑道:“所以我最喜欢喝酒了哈哈哈哈。” 乐遥瞥了她一眼,附和道:“嗯,确实是好名字。” 第92页 他说完又看回了叶韶之,问道:“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修仙?会让你拥有极长的寿命,旁人难以企及的能力……” 他的话还未说完,瓷酒就打断了他:“木兄,叶韶之不过才十来岁,若是随你去修仙,可就要远离爹娘,这次一别,说不定便是永别了。” 叶韶之听得这话呆了呆,忙来回的摇着头:“我……我不要和娘分开,爹爹、不要我,我、我要孝敬我娘……” 他说着后退了两步,原本对乐遥还十分亲近,现在却变得有几分恐惧。 乐遥无奈的收回目光,转头望着瓷酒的目光有几分冷意。 瓷酒无辜的看了他一眼,好似那真的是她的好心之言。 乐遥懒得再和她说话,他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对叶韶之说道:“酒钱,你娘煮的猪肉送给你吃了。” 叶韶之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钱,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钱不敢收,乐遥又嘆道:“这钱谢谢你陪我聊天。” 他说完把绑在门前的水牛解开,拉着向前走,瓷酒依然坐在桌子上,端着碗却没有喝,眼珠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乐遥。 “他去的方向是什么。”瓷酒头也不回的问道。 “永……永州。” 永州是中陆到西陆的必经之地,这里还有着中陆的繁华痕迹。因乐遥一统魔教的缘故,魔道中人也收敛了许多,这里还是一副很热闹的景象。 中间人领着乐遥一边走一边道:“这个地方往来人可是非常的多,若不是原店主要搬走了,他也是捨不得卖的。公子若是在这个地方做生意,那必定是财源滚滚的啊!” 乐遥一边点头一边左右看着。 风水还行,但若说招财实在是牵强,更何况他也没想赚钱。 永州安定,左右走动的又是他熟悉的魔道之人。等事情结束,在这里开个小店,想想也挺好的。 乐遥对中间人道:“有没有偏僻一点的地方,我想找个清净些的。” 中间人愣了愣,忙说:“有,有!” 乐遥虽在永州买了个店,现在却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夜。等他看完地方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晚了。 一楼只剩零星的几个人在吃菜吃酒,大多数人都去了二楼歇息。 乐遥正向着楼梯走,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道:“小二,结帐!” 这声音乐遥前几天刚听过,他侧身一看,正好与瓷酒打了个照面。 瓷酒像是也没想到,她先是面上一愣,接着笑道:“木兄,真有缘,又见面了。” 第49章 叶城 瓷酒说着话, 从下向上, 语笑盈盈的望着乐遥。 她看起来又和前几天不大一样了,她的眉毛被颳得细了些,妆容打扮也精緻许多,只是头上仍坚强的插着朵大红色绢花。 几日前她像是中陆民妇, 今天倒有点西陆最近流行的祸国妖姬……再加点乡土风的那种味道。 乐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上楼。瓷酒帐也没有结, 忙从身后追了上去, 问道:“木兄,你打算去哪里?咱们这么有缘,说不定还能同路做个伴。” 乐遥一边慢慢上楼梯,一边反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瓷酒褐色的眼珠像是盛了星星,近距离看好看极了。她就用这双眼珠望着乐遥, 一笑,眼睛里的星星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说:“我打算去叶城, 木兄你呢?” 叶城是魔教的根据地, 也是乐遥没死时的老巢。 乐遥盯着她眼珠看了一会, 转头收回目光, 轻声说:“是很巧, 我也准备去叶城。” 瓷酒这人, 看起来就不怎么矜持, 事实上也非常会顺杆爬。她“咚咚”的快跑两步,与乐遥并肩:“那很好啊!我们结伴吧, 人多好照应,路上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乐遥向旁边避了点,望着前方:“好啊。” 瓷酒的房间就在楼梯口,乐遥的却在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地方。他答应瓷酒答应的很好,早晨的时候,却独自收拾了东西下楼。 四周静悄悄的,乐遥在路过瓷酒房间时停了一下,屋里传来她平稳的唿吸声。 她还在睡觉,乐遥在瓷酒门口站了一会,放慢脚步下了楼。 现在才刚到卯时,晨光熹微,四周是朦胧的亮。乐遥刚结完帐,脚还没踏出屋子,便见一个身影握着两个饼进了来。 刚刚还在房间里睡觉的瓷酒惊讶的望着他:“啊,木兄,你起的可真早,我买了点饼子,你要吃吗?” 她说着将烤的焦酥的面饼递了过去,乐遥顿了一下,接过嗅了嗅,轻咬一口说:“你起的也挺早。” 这饼子闻起来挺香,吃起来味道却很一般。乐遥吃了几口才突然想起来他已经辟谷了,他把饼子收好,问瓷酒道:“这个多少银钱?” 瓷酒摇了摇头:“这些早点算什么,此去叶城路途遥远,难免危险,我还要多多仰仗木兄,保护我一介弱女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垂着,声音又柔又弱。 乐遥:…… 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弱女子”。 乐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她。 第93页 他在门口和瓷酒耽误了一会,小二便将他的马牵了来,还是他昨天出去看店面时顺便买的千里马。 瓷酒像是没料到乐遥还有工具,看到马时,她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乐遥拍了拍马背,问道:“你有买马吗?” 瓷酒一愣,随即低着脑袋摇了摇头,声音委委屈屈的说:“没有,我没有钱买这种昂贵的工具,不过……我很瘦的。” 乐遥:…… 她不会是以为,他会和她同骑一匹吧? 乐遥抽抽嘴角,翻身上马,扯着马缰居高临下的看着瓷酒:“是挺瘦的,所以更要多锻鍊锻鍊,那你就跟着我跑吧。” 他说完一拍马屁股,绝尘而去,只剩瓷酒在后面喊他的声音。 乐遥骑马的速度不快,瓷酒没一会就跟小二买了匹马追上了他。马是好马,饶是瓷酒一路上再怎么找事情耽搁,两人不过半个多月便到了叶城。 叶城与永州又不大一样,四周行走的人没有永州看起来那么的鱼龙混杂,魔修道修还有凡人都混在一起。叶城里行走的都是魔修,而这些魔修,又看起来完全不像魔修。 道路一旁是朵朵粉色与白色交相盛开的莲花河,另一旁则是正常做着生意的店家。河不宽,呈细长状,这边还能听见那边的叫卖声。 垂柳依依,来往的魔修穿着打扮与正道人士相差并不多。若是不说,根本没有人能够猜到,这里竟然是魔修最多的地方。 瓷酒状做好奇的看着周围,小声对乐遥说:“我还以为魔修们平日里要么都是躲在屋子里修炼,要么就是在互相打斗。” 她说的……也没错。 西陆资源贫瘠,杀人夺宝确实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这是正道人士对魔修最常见的印象,也是乐遥刚入魔道时的场景。 魔修不去东陆,道修不来西陆,这是彼此默认的潜规则。 若是有人走错了地方又被发现,基本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瓷酒没来过西陆,所知道的自然也不会是它现在的样子。 乐遥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那是以前,现在……不管是好是坏,能建立固定的秩序,互相交换,对大多数魔修来说,至少稳定一些吧。” 集市,街道,这些都是乐遥建立的。 没人打得过乐遥,众人自然也只能选择服从他的规则,不敢去挑战他建立的权威。 弱肉强食,才是魔道生存的第一法则。 “走吧。”乐遥说,“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瓷酒望着四周,眼神里满是笑意:“挺好看的,我以前就一直很想来这里看看了,可是因为各种原因,总是耽搁。” 乐遥瞥了她一眼:“来这里看什么?” 瓷酒笑着不说话,她和乐遥并肩,牵着马慢慢向前走,目光像是想要将这里的风景全都收入眼中。 他们沿着街走了好一会,路过了三四个客栈,直到莲花河走到了尽头,乐遥才停下来。 “就这里了。”乐遥说。 莲花河尽头的街绕了一个弯,又与长湖另一边的连上。 两人面前的客栈便是这条街弯曲着的部分,若是从楼上推开窗,正好可以将两条街都收入眼底。 殷勤的小二帮两人牵过马,乐遥进了门,屋内原本吃酒的人声微不可查的小了一些,瓷酒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们。 乐遥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他径直走到掌柜面前,伸了伸两根手指:“两间上房,要高处的。” 这条街后又是一条河,靠暗河与这边的莲花河相通。再几条街后,便是一座小山,山那边就是魔教的大本营了。 店主也笑道:“您是外地来的吧?是来这里看魔教烟火的吗? 魔教的名字就是魔教,乐遥成立之初大手一挥就叫了这个名字。一开始有些人不适应,称其为神教,后来见乐遥从来都是这么叫的,时间久了,也就换了称唿。 每个月十五的时候,魔教弟子会出教採办,开门时会放烟火通知,久而久之,这竟然成了一处风景。 乐遥笑道:“她是的,我不算吧,算作是带她来这里游玩。” “那您可真赶了巧,每个月不知多少人赶着来这里看烟火呢。”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柜檯下掏出了两块木牌,递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和善的笑意,“这是您二位的房间号。” 瓷酒正准备伸手去拿,乐遥却比她要更快一步,将两块都接了过来。 他低眸看着深褐色的木板,手指拂过木板上深凹进去的数字,以及旁边红线镶的两条红边。 “我说了,我要‘高处的两间上房’,你的脑子是坏了吗。” 他抬头盯着店主,指甲扣进两条红线里,嘴角还带着刚才的笑,只是意味,却完全不一样了。 店主的笑容也瞬间僵了下来,他干笑了一声,声音却没什么歉意:“对不住了,在下只当您面生,原来是贯客。” 乐遥似笑非笑的将木牌扔回了桌面,店主又拿了两块出来。与刚才一样,数字旁镶的红边,这一次,乐遥却没说什么接了过来。 这几块木牌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一开始的红边外宽内窄,现在却是外窄内宽。 第94页 这种细枝末叶的细节方面,若是不懂的人,即使发现了也不会知道,这个区别还有特殊的意义。 瓷酒跟着乐遥上楼,小声问道:“高处的两间上房,是什么意思?” 乐遥说:“字面意思。叶城里鱼龙混杂,再霸道的方法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等到了晚上的时候,街上就和百鬼夜行般,吵闹不休。” “但是因为……乐遥,他住在山上,这些人只敢在低处控制着声音横向发出,所以建在高处的房子不会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乐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笑道:“不过乐遥死这么久了,这个方法还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他说着扔了一块木牌给瓷酒:“那店家识遍魔教中人,便以为你我二人是外地的。外宽内窄的红线,意思的羊,可宰。外窄内宽,则是可能惹不起,但要重点观察。” “真正正常的木牌,旁边的线应该是绿色。” 他与瓷酒说着说着便走到了四楼,两人房间相互挨着,乐遥的手指转着木牌道:“叶城里这种暗地的小动作还有许多,这个只是最轻微的。我劝你早点离开这里,不然你再天下无敌,老虎进了狼狗群中,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 瓷酒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乐遥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乐遥与他的眼睛对视了一下,便又移开。他半侧着身体推开门,轻声说:“我很习惯这里,我不走了。” 他说完便准备进去,瓷酒却伸手按住了门:“你用的是习惯,而不是喜欢。” 乐遥盯着这手说道:“习惯和喜欢有什么区别。松开,我要休息了。” 现在天还未暗。 但是瓷酒的手,却像是触到了燃烧的红碳般迅速缩了回去。 乐遥伸手将木牌反挂在门口,低眸说道:“反挂的意思是不准人打扰,你直接正挂就好了。” 他说着关上了门,随即便是脚步离开的声音。 瓷酒在门前站了一会,又伸手将门拍的“砰砰”响。 “又有什么事?”乐遥在屋里朗声问道。 “木兄,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果不是你,今天肯定要被人宰。等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再和你一起离开。”她说着顿了一下,“我觉得这样安全一些。” 屋子里好一会没动静,瓷酒又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跟着你在四处见识见识也好。” 瓷酒说完,屏住唿吸等着乐遥的回答。过了半晌,她才听到屋内传来乐遥的声音:“随便你吧。” 第50章 魔教 屋外很快传来瓷酒离开的脚步声, 乐遥在床上坐了一会, 看着旁边的墙壁,抽出一根红绳出来。 红绳落地逐渐拱起身体,成为了另一个“乐遥”。这个“乐遥”坐回床边,对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下。 “要辛苦你了。”乐遥对着他说道。 “您忙自己的事情就好。”红绳乖乖巧巧的对着乐遥笑, 来回的摇着头。 乐遥摸了摸他的脑袋,换了身衣服推开窗跳了出去。 他想要甩开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当初选择这个客栈, 便不是因为什么高处没有吵闹声, 而是因为这处客栈的旁边,便是每月十五,魔教採办人员出入之地。 从这里,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入魔教,他要进去查看一下墨亦清的情况。 墨亦清…… 乐遥的目光暗了一下, 他的身体刚刚落地,正准备找一个地方藏好, 却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 “木凌之?” 这声音很是陌生, 乐遥犹豫的回头, 只见一个身形俊朗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这年轻人右手袖子空落落的, 一双鹰鹫般的眼睛盯着他, 目光中满是惊讶。 “南见柳?” 青年人的眼珠上下动了动, 侧过头轻“嗯”了一声。 乐遥最后一次见南见柳时, 他还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现在他长大了一些,声音变了, 身量也高了起来。 他与南见柳之间并没有什么旧好叙的,乐遥皱了皱眉,声音冰冷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见柳向前几步,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乐遥:“你呢,你在这里,是来救云溪的吗?” “云溪?” 乐遥最后一次见云溪,还是春节的时候。 南见柳望着他,像是在反覆确定乐遥是否真的不知道:“云溪她……几个月前出山,被魔教头目百鸟不停抓走了,我进不去魔教,所以能否……” 魔教没有大门,进出的地方也都是秘密,就连这处通道旁的商户也不知道。 想来他是听了消息,说这附近有暗道,才不停的来这里转悠,然后撞见了乐遥。 乐遥摇了摇头:“百鸟不停擅长使毒,我对毒术研究不深,你与其指望我,不如指望顾陈沧或是逍遥门的其他长老去救她。” 南见柳目光闪了闪:“谢珏告诉我,千师……千层雪,他和顾陈沧都不在青木峰。我是听说黎桔和印宁在叶城,才想要来碰碰运气。” 师父是徒弟最大的依仗,即使云溪天赋再出众,除非顾陈沧出面,也不会惊扰到其他峰的长老。 第95页 而黎桔和印宁都是青木峰的,一个是顾陈沧的师妹,一个是他的师父。青木峰人很少,如果是印宁,可能还会愿意去救云溪。 乐遥转身道:“你去找吧,我不认识她。” 他说完正准备掐隐身的法诀,便听见身后的南见柳急促的喊了声:“等等!” 乐遥有些不耐的回头望他,南见柳真将他喊停了下来,神情反而开始犹豫。他顿了一下,才低头望着地面,小声问:“你没有事情吧?” “什么?”乐遥不明所以。 “就是在……琳琅山的时候。我当时……做出那种事情,对不起。如果你想要报仇,我不会反抗,只是……我希望能先给我点时间,让我去找回云溪,那时候我会去找你。” 他低着头,前面的话也说的不是很详尽,乐遥却全都听到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乐遥当时虽准备杀了他,但现在早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生气的感觉。 “算了。”他转头说,“我不在意了。” 更何况,当时本来便是白罴利用了他,南见柳其实也是受害者。只是他与乐遥没有关系,乐遥也不想同情他而已。 “谢谢。”南见柳的声音不大,他素来骄傲自负,这或许已经是他最大的低头。 乐遥又转头望了他一眼,他已经没打算杀他了,他们的对话也没有旁人听到,南见柳的道歉,亦是真心的。 那件事对乐遥的影响其实不大,对于南见柳来说,却是前程全毁了。 他自身便是一个受害者,对于乐遥造成的伤害,南见柳本可以推脱为他被白罴控制住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却没有,他认真的和乐遥道歉了,半句都没有为自己找藉口。 若不是心智不坚定,心存嫉妒,又怎么会被控制住?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伤害确实是经由他的手做了。 他很在意这件事,即使他已被逐出师门,接受了惩罚,也还是想要对乐遥亲口道歉。 乐遥本坚硬的心突然柔和了一些,他轻声问道:“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按照众人的说法,南见柳离开宗门后没有回他生长的小门派,而是直接失踪了。 南见柳本已准备离开,听到这话脚步停了一下,像是不愿意回答般,顿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当时我被……逐出师门后,本准备回到故乡,却不想刚刚离开,便遇到一伙山匪,打劫当地百姓。” “我杀了那伙山匪,却没想到几天后,便开始被人追杀。追杀我的人功力极高,我丢了一条手臂,好在命保住了。后来……我阴差阳错逃到西陆,这群人反而不追杀我了,我也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乐遥沉默了一会,嘆了口气。 南见柳刚出逍遥门便被追杀,之后就是不停歇的逃亡。他阅歷不深,又不懂他和顾陈沧的纠葛,来回想着,只以为追杀他的人是山匪余孽。 他是逍遥门这一代的佼佼者,而逍遥门,又是正道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一群普通的山匪,即使有背景,又怎么可能会有砍去他一条手臂的实力呢? 南见柳丢掉的,还是他惯常用剑是右手,一个剑客不能用剑,便是最大的折磨了。 那个追杀他的人,想来是顾陈沧安排的。他能够逃到西陆,也并非是因为机缘巧合。 他望了南见柳一眼,说道:“我准备回魔教一趟,但我没有时间救云溪,如果你想进去,我可以带你。” 南见柳表情瞬间变的满脸惊喜,他忙走到乐遥旁边,一连串点头道:“愿意,您只需要带我进去就可以了,能不能救到她都与您无关。” 乐遥说:“我需要提醒你一遍,百鸟不停是乐遥活着时很倚重的手下,他用毒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且他性子极为古怪,即使你找到了云溪,她也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死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你,你已经没有用剑的右手了,进去你自己便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救云溪。如此,你还确定要去吗?” 南见柳的左手紧紧的握成拳,他抬头望着乐遥,目光坚定:“右手不能挥剑了,我还有左手,若是左手也不能挥剑了,我还有身体,至少能替她挡一刀,左右不会更差了。她和谢珏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谢珏功夫差,师父不会放他出来,我又找不到印师祖她们。现在,只有我能够救云溪了。” 即使身死,亦要为了朋友螳臂当车,只为了那一丁点的希望。 乐遥也望着他,微微的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他掐了个隐身的法诀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南见柳向一旁走。 魔教出入的门是分散开的,旁边的小屋子里便是一个。没一会,四个穿着一样衣物的人出了来,他们买的东西不同,也向着不同的方向开始走。 乐遥轻声说:“等一会他们会一个个回来,我们将最先回来的两人打晕,穿着他们的衣服进去。” 南见柳“嗯”了一声。 魔教教内统一的衣服都相差不多,样式与现代的差别不大,简单方便不累赘。 这些都是乐遥改良过的,但他们到底是古人,觉得乐遥弄的难看,于是在这些衣物外面,还加了一件长衣与一件斗篷。 第96页 白色的暗纹布料上绣着红色的装饰,款式都是锦苏拿给他,乐遥选的,所以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平日里在教内乐遥并不强制他们穿,但身上必须要有一件能表明身份的衣物,在外面也可以套其他的,正好在叶城也可以隐藏身份。 乐遥要的就是那件衣物。 他和南见柳分别换上白色短衣,外面套着这两人的斗篷。 “跟着我,别乱动。”乐遥提着他们买的杂物,推开了小屋的门。 进了屋内再向前走一些,两个魔教弟子把守在那里。乐遥弄了个障眼法,他与南见柳抬头望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发现不对,就这么放他们进了去。 里面没走一会便是一个向下的阶梯,然后是一条燃着长明灯的地道。 地道里迴响着两人的脚步声,前方不断有分叉口,乐遥却毫不犹豫的走着一个方向。 南见柳望着前面人的背影,问道:“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乐遥脚步没停,他的头侧了侧,轻声说:“你既然已经出来走江湖了,就应该明白,很多事情,不该问就装作不知道。” 南见柳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千师叔……还有顾师祖他们知道吗?” 乐遥没有再回答他,南见柳也没有继续问了。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两人终于出了地道。 眼前是一片绿竹林,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乐遥指了一个方向,道:“你沿着这条小路,看到前面的湖了,就一直沿着湖向右走。等看到湖中院,偷摸进去就可以了,那就是百鸟不停的住处。” “好。”南见柳将遮住头的斗篷掀了下来,认真说,“谢谢你。” 乐遥没说话,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根编的歪歪扭扭的红绳,末梢还绑着一颗小石头。 他将这石头递给南见柳,说:“如果你被抓住了,有人想杀你,你就把这个拿出来。他如果看不懂,你就哄骗他,让他给百鸟不停看。这个可能会让你保住性命,也可能让你死的很惨。” “但是,不管你的结局是怎样,无论何人问给你这个的人是谁,你都只能说是朋友。绝对,不可以提我的名字,知道了吗?” 南见柳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对方功力比我高上许多,他们强行要看我的记忆,怎么办?” 乐遥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道红色的防御加在了他的记忆之上。乐遥说:“这你就别管了。” 南见柳恍惚了一下,这才再次道谢接过,将它妥帖的放在袖中。 这小石头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像是路边随意都能看见的漂亮石头。南见柳这么想着放好后,却莫名感觉到,石头动了一下。 他正欲细看,却见乐遥重新戴好了帽子,转身向旁边走去。 乐遥看起来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没有走大道,反而走的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南见柳望着他的背影握紧左手,转身向着百鸟不停的方向走。 这一处出口的竹林离百鸟不停的住处还有很远,乐遥做教主时,最倚重的人是他的徒弟锦苏,其次便是百鸟不停,和墨亦清他们。 墨亦清……可能便是水墨画。百鸟不停是不是正道的人,又为何要掳走云溪,他还不清楚。 他此番回来是为了墨亦清的事情,并不想与其他人见面。 这条小道是到墨亦清住处青羽轩附近的捷径,平日里走的人极少。乐遥从地上捡了一根枯竹,将路旁丛生的杂草扫开,慢慢的向前走。 从小道行走到青羽轩并不远,很快青羽轩那个尖尖的小角便出现在了乐遥眼中。只是…… 乐遥望着眼前荒凉破败的地方,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了,挂在最外的匾额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屋内杂草丛生,石头砖上生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墨亦清不在这里了。 他是不在这里居住了,还是离开了魔教? 乐遥在青羽轩里逛了一圈,又将门合了起来。他的步子慢慢向外移着,脑中不禁想了很多。 他需要先确定墨亦清不在魔教里了,才能离开。 或许……他需要去找水墨画。 只是,如若墨亦清真的是水墨画,以他现在的实力,能够打得过他吗? 琅玕木只有本人十分之一的实力,即便如此,墨亦清也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那么真正水墨画,实力又是几何? 乐遥忍不住想着这些问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如果四十年前的那件事真的和水墨画有关,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自乐遥做了教主后,正道与魔道保持平衡已经许久了,彼此占着一片大陆,互不打扰。脸大一点说,他实在是功不可没。 乐遥不认识水墨画,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与他有纠葛。 他边走边想着,这附近是他熟悉了上百年的场景,乐遥不自觉的有些忘神。 他的手拽了路边一片突出的树叶,细长的手指来回揉搓着,突然想到了他与水墨画那张极为相像的脸。 乐遥知晓自己重生前长得好看,如果不是小时候生了天花落了满脸麻子,他可能还长不大就直接死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狗血替身梗吧,按顾陈沧说的,水墨画比他辈分还要高,就算是替身也是他替身水墨画。 第97页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暗自感嘆话本看的有点多,脑子里也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乐遥的手指搓把搓把着,将揉碎的树叶子扔到了旁边花坛的土里。 先在魔教逛一逛再说,最好能抓个人,问问情况。 他正准备找个拐角藏着,背后突然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 “师父……?您……” 乐遥脚步下意识顿住,望着前方眨了眨眼睛。 这声音的主人,是他唯一的徒弟,锦苏。 第51章 锦苏 锦苏被乐遥收为徒的时候, 他只有十来岁。 魔道很乱, 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孩子想要长大,运气占最大的部分。锦苏的运气不错,他虽然无父无母,但他遇到了乐遥。 乐遥那天闲得无聊四处游玩, 看到街边一群大孩子像踢沙包一样踢着什么东西,他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孩子。 那孩子脑袋很大, 瘦弱的身体皮包着骨头, 两根细的不成样子的手臂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疼的发抖,却半点也不哭。 乐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顾陈沧。 在乐遥的记忆里,小时候的顾陈沧便和他差不多瘦弱。他也不会哭, 他的眼泪全都掉在乐遥面前,只会装模作样的引他同情, 其实骨子里比任何人都要倔。 顾陈沧去逍遥门了, 未来有大把的牛鼻子老道教他, 他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乐遥想过把他三观养正, 还没成功, 自己先歪了。 养不了顾陈沧, 他还能养别人。乐遥救了他, 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 没娘的孩子自然也没名字, 乐遥取名字固来随意,他望了望四周,在地上看到了一丛野生的锦紫苏。 锦紫苏还有一个名字是彩叶草,乐遥说:“你就叫锦苏吧,和这草一样,以后都是色彩缤纷的样子。” 这话当然是他现编的,但是锦苏不知道,他的眼睛从下向上,虔诚的望着乐遥。 他在一开始,是一直这么望着他的。直到后来,他大了些了,便不再看着乐遥了,他只会跟在他身后,沉默着。 乐遥虽然是教主,但到了后来,很多的事情他都放手让锦苏去做。锦苏是他唯一的徒弟,在他死后,也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他的衣钵。 按理说,他不可能会知道他的身份。 乐遥低着头转了回去,按照规格向锦苏行了一礼。 锦苏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说:“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一句的惊喜和震惊,反而是一种冷静的心碎。 乐遥有些于心不忍,他只捡过两个孩子,一个是茕茕,另一个便是锦苏。 他对他们虽不怎么用心,但不像直接将茕茕扔给辛苋养那样,乐遥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句手把手的带大了锦苏,锦苏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他重生已经十年了,却从来也没想过回来看看锦苏,这一次如果不是墨亦清,他依然不会回来。 比起顾陈沧对云溪来,他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乐遥想。 对面的锦苏望着乐遥恍惚了一会,他抿紧唇,一句话不说。 这人从背后看,实在是像极了他的师父。不管是走路的姿势,还是手上的小动作,一些乐遥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东西,全都落在了锦苏眼里。 可是他的长相,比起他师父来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锦苏想要找相似的地方,也只能找到眼睛。 他们的眼珠都像是昏暗灯光下的琥珀,是一种漂亮而又通透的褐色。 与他在乐遥面前永远又有礼又听话的形象不同,锦苏望着他沉默了一会,什么也不说的转身走了。 乐遥抬头正准备多看他两眼,一直跟在锦苏旁边的人突然走了过来,他们一左一右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是要带着他一起走。 乐遥不明所以,却也没有挣扎。他对于亲手养大的孩子宽容心也要多一些,只要锦苏不是做的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乐遥也都不会和他计较。 两人走过的路十年也没有改变过,锦苏在一个路口和他分开,他继续被人抓着向旁边的一条道走。 这条道乐遥记得,通往的地方是闇云楼。 闇云楼属于乐遥,是他偶尔会住的一个地方。锦苏既然喊了他师父,想来是他某些地方触动到了他的回忆。 他想他了,于是把他带到了他偶尔住的地方,怀念一下。 乐遥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闇云楼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旁边的柜子上,乱七八糟的塞满了他平时看的闲书,它们一点灰也没有落,甚至桌子上摆着的茶壶里,茶都还是热的。 他将倒扣的杯子翻了过来,倒了一杯。 这壶里的茶不是普通的茶,而是煮的花茶,乐遥的杯子里还飘出了一小颗红枣。 他兀自笑了一声,饮了一口。 一切都像是没变一样,乐遥坐在窗前一边翻着书,一边听着竹林沙沙的声音。等过了好一会,锦苏才回来。 乐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继续看他的话本,像没看到一样。 锦苏站在远处望着他愣了愣,才慢慢的走过来。 太像了,和那人会有的反应也一模一样。 锦苏紧紧的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突然走到乐遥的面前,弯腰跪在地上,伸手抱紧了他。 第98页 久别重逢的拥抱。 乐遥本就坐在矮椅上,被这么一抱,顿时有些直不起腰的难受来。 他转头望了望锦苏的后脑勺。锦苏刚从屋外进来,还带着风的气息,乐遥不经意间,嗅到了魔兽的味道。 东陆的边缘是海,西陆的边缘则是无尽丛林。 海与丛林便是魔兽的栖息地,除了这些地方与东西陆交汇之处,偶尔的会发生一些矛盾,平日里它们一直与人类相安无事。 这里怎么会有魔兽的气息? 乐遥正奇怪着,紧紧抱着他的锦苏突然小声的开了口:“师父……我好想你……” 乐遥的注意力瞬间又被他拉了回来。 他与顾陈沧是彼此扶持着长大的,除了想活下去外,也不会有什么多的心思。而锦苏却是被他带着养大的,后来见多了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他难免会有些自卑。 锦苏很依赖他,乐遥是知道的。 他心里愧疚更甚,都说如师如父,乐遥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狠心的父亲,不管孩子再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的抛下他,让他一个人留在家中。 他伸手一下下的抚着锦苏的背,无声安慰他。 要不还是留一段时间吧,乐遥想着。 锦苏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而后便是更紧的拥抱。 “师父……我好喜欢您……”锦苏的声音很轻。 “嗯。”乐遥心想,他果然还是太孤独了,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怎么也离不开他。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特别特别喜欢,可是……我不敢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乐遥抚着他背的手一点点慢了下来,他眉头皱起,总觉得锦苏的话哪里有些怪。 为什么说喜欢他后,他就会不喜欢锦苏了?乐遥不想被他喜欢,那他养了锦苏这么多年,是要养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吗? 他正疑惑着,便听见锦苏继续说着:“我知道的师父,你喜欢顾陈沧……你永远只把我当孩子……” 乐遥的脸突然的红了,一直从脸颊红到耳朵尖。 为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顾陈沧,锦苏为什么会知道? 不对,等等。 锦苏的喜欢,好像和他的不大一样。 乐遥满脸懵的“啊?”了一声,脸色瞬间由红透顶变得卡白。 他的动作还维持着原来的,这回却变成他浑身僵硬了。 第52章 偏心 锦苏……喜欢他? 乐遥觉得他是不是听错了, 锦苏, 怎么会,喜欢他? 他的动作还维持着不变,脑子由一瞬间空白的发懵后,逐渐恢復了清醒。 所以他含辛茹苦养了几十年徒弟, 结果徒弟没想着孝敬他,反而对他存了……那种心思? 孽徒! 乐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怒。但他盛怒之下, 尚且还有几分理智在。乐遥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锦苏无父无母,又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把对养大他的人所产生的感情理解错了,也不一定。 他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太过依赖的亲情, 被误以为是爱情了,也不是不可能。 锦苏在乐遥心里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拼命的安慰自己, 忍住怒气, 然而那边锦苏却没有丝毫想要收住的意思。 他快十年没有见过师父了, 就这么紧紧抱着乐遥, 看不见不相同的脸, 就像师父还在他身边一样。 他将他所有想说的, 不敢说的,思念与委屈, 全都说给了这个给他感觉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 “师父……您给我的东西我全部都留着,您说给我的话我也全部都记着。我知道您喜欢看书,喜欢编没用的小东西,喜欢和花草说话,您喜欢的我都知道。”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委屈的说,“每一次,都是我在您身后看着您,可是你却从来也不回头看我。” 乐遥刚平復了一些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他气的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一根竹棍,打断锦苏的腿。 可是不行,不能这么做,做了他现在打不过这孽徒,这孽徒肯定会严密的看管他。 可是锦苏没有察觉,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乐遥背后的衣服,声音低沉着:“师父,我真的,太嫉妒顾陈沧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喜欢他?你们已经分开上百年了,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乐遥咬牙,怒气渐沉他心里又一阵发虚。 他才刚刚明白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以为谁都不知道,结果现在却被当儿子养的徒弟说,他早就看明白了?乐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乐遥,他喜欢顾陈沧?” 锦苏原本闭着的眼睛终于又睁了开,或许是乐遥的这句话打破了他的妄想,他慢慢的松开了他。 这个人不是他的师父,他却情难自禁对他说了很多关于师父的事情。 他蹲跪在了乐遥面前,以一种令乐遥发怒又发虚的目光望着他,伸手将乐遥鬓前的碎发轻轻的撩到一旁,柔声说:“因为师父你……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你却关心了他那么多年。” 他……很关心顾陈沧吗? 第99页 “师父……”锦苏低头抓着乐遥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睁着眼睛喃喃道,“你以后就只看着我好不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 乐遥觉得他手的很烫,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锦苏对他说了太多关于他以前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放他离开,直到他将门紧锁上,乐遥还坐在那里有些发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管是什么事情,他都很容易联想到顾陈沧。 就好像明明是锦苏在对他告白,明明他之前还怒不可遏,可是转瞬之间,他关心的,只有顾陈沧。 他与顾陈沧只相处了十多年,比起他这一辈子,其实无比的短暂。就像是夜空里只绽放一瞬的烟火,那烟花里承载着的,还是些又穷又寒酸的记忆。 可是,他的一生却紧紧地和顾陈沧纠缠在一起,所有的改变,都与他相关联。无论是穿越之初艰难的活在这个世界,还是后来,在那个渡口与他分道扬镳,命运划出不同的轨迹。 在春节时,在顾陈沧在冰室里对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乐遥曾经在心里想着,即使过去了上百年,即使顾陈沧早已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乞丐了,他的心也从来也没有走出过关洲,没有走出过他们生活过的那个小巷子。 可是他乐遥,又何尝不是呢? 心太小了,太早的时候放了一个人,已经塞满了。 画地为牢,将两个人关在密闭的小世界里。 锦苏大逆不道,说那种话污他耳朵,还把他关了起来。乐遥有把他当孩子宽容,他所想做出的,是直接否认两人的关系,再也不认他。 不管是直接杀了也好,还是断绝师徒关系也好,无非是换一种柔和一些的方式,乐遥厌烦与人做过多的纠缠。 就如他没想过回来看锦苏,告诉他他没有死,你不要难过。因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他。 可是,在当初玉暖家的院子里,顾陈沧对他说,你我有师徒之缘,你要和我一起走时,乐遥跟着他离开了。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乐遥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他。 最倔的人明明是他,又倔又无情。 偏心。 如果就这么和顾陈沧一刀两断了……乐遥曾想过要这样,在他给了顾陈沧一刀时,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来…… 瓷酒瓷酒,用瓷器在喝酒,真是傻的要死,这么随便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呢。 女装什么的,顾陈沧都不会觉得很丢脸吗?还有他为什么没有赶他走,反而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陪他演戏啊? 而且他竟然……还觉得顾陈沧女装挺好看的,比柳不眠还好看,他的审美一定是被顾陈沧给带坏了。 明明没有人可以看到,乐遥却忍不住又捂住了脸。 太在意他了,眼睛在不知道的时候一直落在他身上。 顾陈沧依然是那个顾陈沧,那么他杀他的理由,乐遥隐隐约约也有了一些猜想。可是,他拿着放大镜对着顾陈沧身上的瑕疵,不想对他有丝毫容忍。 不想要承认喜欢他,也讨厌被人看出来。乐遥死都不会承认的。 可是……如果,他要怎样才肯原谅他呢? 乐遥想着,他一定要顾陈沧跪在他面前,喊一百遍我错了,痛哭流涕的对他道歉,抱着他的腿求他原谅,他才会原谅他那么一点点。 只一点点。 做作。 这些,哪里有一点像是乐遥能干出的事情啊。 乐遥的耳朵忍不住又红了,他难受的趴在了桌子上,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他明明应该喜欢又娇又软又可爱的女孩子啊,就像柳不眠那样的。 可是他啊……他真的……好喜欢顾陈沧。 那人明明在他面前跟个傻子一样,又傻又白还不甜,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自作聪明,没品味到极点,还一点都不体贴。 乐遥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他呢?他这是一厢情愿吗? “死给,烦死了。”他忍不住骂道,伸出手摸到了一个茶杯,“砰”的一声摔在门上,然后是一阵哗啦的瓷杯碎裂声。 乐遥又坐直了身体,待脸上的热度褪下来后站起了身,向床那里走去。 这里本就是他的住处,关得了别人关不了他。他蹲了下来,手将床边的第三块砖按了进去,又碰了碰其他几个地方。 原本平铺着的床缓缓立了起来,露出了其下的一条通道。乐遥从通道慢慢向下,把到路边熄灭的灯盏一拧,床又慢慢回归了原位。 他用火石点亮了火把,藉由灯光向前走着。 前方有两条暗道,一左一右,一条通往叶城城里,一条通往叶城外的山上。 乐遥望着左边那条路许久,向右边走去。 有些距离的路,待乐遥走到出口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回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叶城,目光在顾陈沧所在的那片地方停了会,回头莫名的嘆了口气,摘了片叶子化作水牛,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他还要去找墨亦清,或者是去找水墨画。可是按照顾陈沧以前的说法,水墨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找他,必须要去逍遥门。 可是他现在打不过顾陈沧,他很有可能也打不过水墨画。 第100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休养生息再说。 永州是不能回了,乐遥嘴里叼了根茅草,望着天空散碎的星子,他想,这么好看的星星,不知道顾陈沧有没有抬头看过。 那张脸,那个人,不管他再怎么不去想他,却总是会霸道的跳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乐遥无力的想着,他完了。 第53章 傀儡 闹市喧譁, 吵闹声络绎不绝, 人流都嚷嚷着向一个方向跑着。 乐遥手上提着竹篮小心的逆着人群走,竹篮里放了点刚买的酸角脯,还有一些新鲜果蔬。 他刚拐过一个弯,还未走进巷子里, 便听见路边守着银耳汤的少女连声喊他:“哎小遥子小遥子,那边在吵什么?” 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长着一张可爱的鹅蛋脸,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她伸长了脖子望向人群涌动的方向, 手也没闲着,舀了碗汤递给了乐遥。 “城主女儿抛绣球招亲呢。”乐遥顺手从竹篮里拿过两个新鲜梨子给她,单手接过了银耳汤,笑道,“怎么, 汤还没有发完?” “唉,别提这个了。”少女嘆了口气, 无力望天, “现在又不是灾荒年, 谁愿意吃路边随意发的。而且我都说了, 我那乖徒儿手艺太差, 她偏不信, 发不完还不给我零花钱。” 乐遥把竹篮放在地上, 忍笑接过银耳汤,少女赶忙把破凳子踢到了他面前。 这银耳莲子汤糖放多了, 这人的徒弟做了两年的银耳汤,除了太甜外,其实味道还不错。乐遥就这么坐在路摊边一口接一口的吃。 这里是中陆快到西陆去的一个小城镇,名叫郴县。这县上基本都是凡人,乐遥也在这里也住了快五年了。 大隐隐于市,这五年里没有人来扰他,乐遥也乐得逍遥自在。 这舀糖的“少女”名叫婴铃,一直和她捡来的徒弟住在一起,是他的邻居。 五年前乐遥在这个有些偏僻的地方买了处院子,院子左右都修好了,可惜一直空着,就这么空了三年才有人搬进来。 乐遥虽不经常出门,但要和邻居打好关系,这些常识他还是有的。他刚离开院子准备买些东西送人,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横冲直撞的撞了一下。再一回头,撞他的人不见了,腰间的荷包也消失了。 从来只有他偷别人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偷。 偷他荷包的人一熘烟就不见了,好在乐遥在荷包上做了记号,他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偏僻的酒肆找到了小偷。 那个小偷就是婴铃,她也是修道之人。乐遥找到她的时候,她的面前堆了满满当当的一排酒,每一壶的盖子都被掀了开。 乐遥坐到了她旁边,酒香之下,婴铃的身上带着一股很舒服的香味,这种香乐遥闻过,可是西陆没有。 他正在想在哪里闻过,就见婴铃伸手将空瘪的荷包抛了过来,她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珠瞅着他,说话却还是字正腔圆。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婴铃……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喝酒就没花过钱!”她声音带着迷之自豪,一张脸脸隔在堆着的酒壶外,双颊绯红,手里还扯着一个正准备再喝。 乐遥还没开始说话,这人反倒先理直气壮了。她耍无赖的样子实在是很眼熟,像极了他和顾陈沧小时候吃霸王餐的样子。 乐遥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他伸手从婴铃旁边拿了一壶酒来。 旁边的婴铃见他没有破口大骂,撑着桌子挪了挪位置,对着他甜甜的笑着说道:“好哥哥呀,我见到你实在是觉得有缘的很!要不咱们就不说这些阿堵物了,我请你喝酒吧!” 用他的银子请他喝酒,这人还真的是个人才。 “你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吗。”乐遥笑了一声,他挪的离婴铃远了点,手拿了一小个杯子倒了一杯,小饮一口。 这酒有点辣,然酒香沁人,回味无穷,确实是好酒。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婴铃被他这样说也不觉得尴尬,她见他答话了自觉有戏,又迅速换了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哥哥呀,我其实是个好人,我也不想的。可我有个恶徒,她不孝顺就算了,最近还缠上了我,明知道我喜欢酒,却从来都不给我酒钱。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她说着说着,竟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把手伸向了酒壶。 乐遥伸手按住了那酒壶,他目光深深的盯着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婴铃还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她眼珠转了转,一拍桌子说道:“这样吧兄弟,要钱我是没有的,但我那徒弟,虽然脾气很差,但她长得还不错。要不我就把她许配给你了,你赶紧把她拖住了让我跑路,顺便也抵了我这酒钱。” 乐遥依然不说话,他的手指摩挲着酒壶的杯口,眼珠蒙上了一层潋滟波光。 这种眼神有点熟悉,婴铃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在乐遥面前晃了晃:“大兄弟?” 乐遥下意识甩了甩头,抬头望了她一眼。 婴铃一愣,然后笑了,这个人喝醉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一杯倒的人,婴铃赶忙的从旁边拿起个扣着的碗,倒了满满的一碗,拍了拍他肩膀说:“来!就这么说定了!乖徒婿我们来干一杯!” 第101页 乐遥脑子有些不清醒,婴铃给了,他愣了愣就接了。本来只是微醺,然不过两碗下去,他直接趴倒在了桌上。醒来时人已不是在酒肆里,而是在自家屋子的床上了。 他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件干净的,被子也稳妥的盖在身上。乐遥揉了揉又晕又疼的脑袋,掀开被子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以后真的是再也不能喝酒了,一口都不行。 乐遥虽然喝醉了,但他喝酒不断片,记忆清楚的很。 睡着之前他明明还在酒肆里,婴铃走的时候,甚至将他身上另外的两个荷包也给摸走了。 那他是被谁带回了的,身上的衣服又是谁给换的呢? 乐遥抿着唇,沉默的走出了屋子。 找不找婴铃那小偷得看他心情,而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乐遥拉开了门,屋外的阳光照了进来,他正准备走出去,却没想到偷了他东西的人,正坐在他门口。 婴铃的手指无聊的玩着荷包,她将它抛起又落在手心,见门打开,赶忙站了起来。 “唉,徒婿,我是来还你酒钱的。”她笑的非常自然,一边说着一边将满满的荷包扔了过来。 乐遥接过颠了颠,确实够昨天被她偷走的分量。 “你没走?”他问道。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偷你东西然后一走了之呢?”婴铃一脸大义凛然。 乐遥盯着她笑,问道:“那我另外两个荷包呢?” “什么荷包?”婴铃装傻。 “把我灌醉后偷的。” 婴铃表情僵了一下,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又拿出来两个,扔了过来。 “以后就是邻居了。”她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敷衍味道,“还请多照顾了。” 她说完就向旁边空着的屋子走,原来她就是新搬来的邻居。 乐遥在她身后问道:“昨天是你带我回来的?” 婴铃朝天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我才懒得管你。是我那恶徒弟非要把你找回来,还要我把钱还给你。”她说完又嘟囔了两声,“多管闲事,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白兔。” 乐遥捏了捏手上的荷包,眼睛向旁边的房子望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你们两人住吗?” “嗯嗯……”她伸出小指抓了抓头髮,“两人住没错,但她有羊白头,不肯出门也不肯见人。” “哦,白化病啊。”乐遥说着突然笑了一声,“你不是说你徒弟如花似玉,要许配给我吗,怎么现在连见都不让我见了?” 婴铃抽着嘴角:“呵呵,我开玩笑,开玩笑呢……不过你要是真喜欢她……” “不喜欢。” 乐遥说着一下子退回了屋子里,将门又给关上了。 婴铃虽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然她是修道之人,实际年纪已经三百多了。她一副散修的样子,平日里四处闯荡着,若不是被她徒弟拉着,也不会安歇在这里。 她见多识广,学的东西也杂七杂八,看不出门路。 或许是走南闯北时留下的坏习惯,婴铃喜欢喝酒,身上没钱了她就去偷,不仅是乐遥的,旁人她也偷。 拿人一份东西,就承担了别人的一份因果,再小的因果积累多了也于修行无益。 她偷多了,她的徒弟就让她去路边免费送人银耳汤喝。 她送人银耳汤的地方是乐遥出门回家的必经之路,见的多了,关系也慢慢缓和了起来。乐遥给了她一个假名凌遥,偶尔婴铃的银耳汤送不完,乐遥还会帮她吃一份。 就像现在这样,他用勺子将里面的红枣舀到一旁,把汤全都喝净了,才把枣子吃进嘴里。 婴铃没注意他,她盯着人群,脑子里还想着城主女儿的八卦:“小遥子啊,你看这么多人都去接绣球了,你怎么不去?” 乐遥把空碗递过去:“城主女儿先天智力不足,这些去的人,都是冲着下半生富贵的。我又不缺钱,去凑什么热闹。” “我听说城主女儿长得也很好看,照顾人有下人负责,这要是接住了怎么都不亏。”婴铃接过碗,放在一旁。她顿了下,突然又笑道,“说起这个傻子啊,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傻子傀儡?” 婴铃三个大陆都走过,见得多,偶尔也会对乐遥说一些她遇到过的奇异之事。 乐遥“哦”了一声,婴铃望了望剩下的银耳汤,开始收拾东西。 她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这个傀儡,是他们西陆和大森林交接那片,有些部落的巫师鼓捣出来的。人的寿命终究有限,就算是咱们这些修道之人也一样。有些巫师不想死,就把和他有缘的小孩子弄傻了,像养傀儡一样养着。” “等他死了,灵魂还没有回归天地之时,就去霸占这些傀儡的身体。这些肉.体的主人小时候就傻着,灵魂不强,很容易就被鸠占鹊巢了。” 乐遥握着竹篮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望着地面的眼睛,瞳孔突然缩小了一些。 婴铃没有发现,她又笑道:“不过这也是要看运气的,据说有的成功了,有的又没成功。真那么容易,个个都永生不死了。” 她说着走到乐遥面前,踮着脚揽住他的脖子:“咱们不说这个了,小遥子呀,今晚城主女儿大婚,咱们没那个艷福,要不要姐姐带你去逛花楼见识见识,排解一下抑郁之情?” 第102页 她说着偷偷摸摸的从袖子里摸出块金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乐遥一愣,脸有点红:“抑郁什么?见识什么?” 婴铃搓了搓手,猥.琐的笑道:“听没听说过,那的漂亮女孩都会用胸当酒杯给你餵酒喝,活色生香啊。” 婴铃的长相属于清纯可爱的那一类,猥.琐的笑起来就很是辣人眼睛。 乐遥不忍心看她,正准备拒绝,婴铃用一脸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徒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晚上见。” 她说完直接拿着收拾完的东西跑了,乐遥在原地站了会,他提着他的果篮子,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晚上的时候,婴铃果然来找他了。她穿着一身男装,动作轻手轻脚的。 “你快点。”她说,“别被我那不孝徒发现了。” 乐遥的动作慢悠悠的:“你那么怕她?” “唉……没办法。”婴铃幽幽的望了他一眼,嘆道,“孩大不由娘,早就管不住了。” 妓馆乐遥是没来过的,他记忆里关于勾栏娼馆的记忆,全都是没穿越前另一个乐遥的。 婴铃很熟练的带他挑了家进去,红灯绿酒,歌舞昇平。乐遥还没来得及细看,婴铃就喊来鸨母点了几个唱曲的。 小包间隔开了外面的喧譁,那几个女孩一边弹着曲子,一边媚眼如丝的望着两人。等曲子弹完了,弹曲人也就围上来了。 她们手里都端了一杯酒,婴铃左边喝一口,右边喝一口。乐遥不能喝酒,他正准备推迟,门却突然被一脚踹了开。 门口站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她脸上蒙了一层薄纱,一双褐色的眼睛好似烧着一丛丛的火。 那双眼珠盯着乐遥上下看了又看,才看向室内别处。 “师父,我说过你不能逛花楼。”她落在婴铃身上的双眼微微眯起。 这人,是婴铃的徒弟黎桔。 “乖徒儿你好兇……”婴铃没醉装醉,她搂着乐遥说,“咱们别理她,这么多好看的女孩子呢。” 乐遥抬头看了她两眼,从离他最近的女人手上拿过酒,浅饮一口,突然笑了一下:“对啊,这么多好看的女孩子。” 寂静的空气里,乐遥听到一阵捏手指的咯噔声。 “你这么想喝吗?”黎桔快走几步到了他面前,推开了围绕着乐遥的众人,又顺手把婴铃也推开了。她拿着酒倒了一杯,顿了一下,放柔了声音对着乐遥说,“你想喝我陪你喝,喝完了你和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师父在那边,咱俩没关系。” 黎桔捏着酒杯递到面纱下,一饮而尽,像是没听到一般:“你要是不想喝,我们现在就回去。” “砰——!” 突然的,乐遥将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厚厚的羊毛毯上,酒杯没碎,反而是在地上弹起又滚了几下。 周围围绕着的妓子小小的尖叫了几声,望着两人又不敢再发出声音。 乐遥的右手紧紧握拳,他红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怒极反笑道:“顾陈沧!你烦不烦!你凭什么……到那里都跟着我!” 第54章 占有欲 婴铃愣了愣, 她踮着脚小心的离开了那里, 到了门旁边,又招了招手,把那些妓子也悄悄的招了出来。 门被关上,屋里很快只剩乐遥和顾陈沧两个人了。 乐遥知道那些是顾陈沧, 可他从未挑明过千层雪的身份,也从未挑明过瓷酒的,然而这一次, 他却突然的将黎桔的这层伪装给直接说了出来。 顾陈沧把面纱取了下来, 顺手擦了擦脸,他望了望地面又望了望乐遥,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你管。” 事实上,婴铃刚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天,他就发现了。 她身上的香是他在逍遥门时闻过的,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连喝酒的钱都没有了, 又哪里会有钱买香呢? 婴铃印宁, 连读音都是一样的, 这人是顾陈沧的师父, 青木峰唯三的那个人, 印宁。 再加上……他醉酒后, 将他带回去, 帮他洗漱换衣服的人……虽然乐遥睡着了,可他就是知道, 那个人是顾陈沧。 顾陈沧被乐遥呛也不生气,他反而开心了一些。 “我不管你,你跟我出去好不好?” “不好,我凭什么跟你出去。”乐遥后退两步,他望着顾陈沧烦躁的说,“我说了我们两个恩怨两清了!” 顾陈沧刚有的一点开心瞬间就因这句话消失了,他紧紧抿着唇,脸色变了,双眼紧盯着乐遥,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他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乐遥不说话了,他只觉胸口一股怒火燃了起来,也狠狠地瞪着顾陈沧。 像是两个仇人互相瞪着彼此。 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陈沧望着眼前的人,这个人是他唯一所拥有的,从他出生,一直到现在。 他的唯一。 他明明…… 顾陈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咬着牙,突然向前走了几步。 他们离的太近了,额头都快要贴在一起,乐遥只好后退。就这么退着退着,直到他的背靠到了墙,顾陈沧还是没有停下来。 第103页 “你干什么?”或许是他许久未和人争吵,乐遥的心跳声忍不住的大了一些,一下重过一下。 顾陈沧的额头直直的贴到了乐遥头顶,他的双目紧紧盯着只比他矮半个头的乐遥,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顾陈沧的体温一向是有些偏凉的,就这么按着他,冰凉的感觉在交握的地方,乐遥却不知怎么的,觉得那里太烫了。 顾陈沧突兀的问道:“乐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你神经病啊那么久了我为什么要记得?”乐遥的鼓膜都在充血了,他快要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了。 顾陈沧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你要陪着我。 “你是我的,乐遥,你是属于我的。”他就这么重复了两遍,而后非常突然的弯下腰来,亲了他。 这个亲吻太突兀了,不仅是乐遥,对于顾陈沧来说也是非常突兀的意外。 他就在他跟前,然后,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控制不住亲他的冲动,想要在他身上刻下关于自己的记号,心不受控制的,被最原始的野兽给代替了。 但是顾陈沧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原来他喜欢乐遥啊。 然而比起顾陈沧迅速的接受了这件事,乐遥的脑子一瞬间懵了,他所有的思绪在顾陈沧亲吻他的那一刻变得空白,直到许久后,心脏才像要爆炸般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愣愣的被顾陈沧啃了好久,顾陈沧的吻技实在是太差了,像啃白菜一样。他还因为用力太勐,这颗白菜在刚被他亲的时候,下嘴唇被牙齿磕了一下。 他嘴巴上的胭脂本就没擦干净,乐遥的嘴里一下子漫起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和腥味,直到他的脑子也如冬夜的烟花炸裂开他才反应过来。乐遥瞪大了眼睛,脚狠狠地朝顾陈沧的膝盖踹了过去。 他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顾陈沧轻哼一声,可是他手不动,嘴巴也不动。 “日你……” 乐遥还没说出的脏话全被顾陈沧吞下去了,他亲也不会亲,只会堵着他嘴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了。乐遥又狠狠地踹了几脚,顾陈沧眼睛闭着,眉头也紧皱着,可就是不放开他。 直到乐遥被他亲的没力气了,顾陈沧放开时,乐遥才发现他眼睛红了。 他扶着墙,乐遥每一次都踹着同一个地方,他有些站不住身体了。 这大概是疼的,可惜他惯会在乐遥面前装模作样扮可怜,跟个娇小姐一样,眼泪不要钱的掉,乐遥心里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信他。 信和不信又怎么样?他一个大男人!突然就被另一个男的给亲了!就算这个男的他也喜欢也不行! “你要死吗?!发什么春!”乐遥眼睛也通红的瞪着面前的人,却是因为羞的。 顾陈沧头微微低着,可怜巴巴的跟犯了错的小狗一样,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乐遥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乐遥!我想上你!我想把你……” “你闭嘴!” 他突然大声的喊了出来,乐遥慌忙的伸手捂住他的嘴。他瞬间像是在三伏天里穿着大棉袄,耳朵尖,脖子底,全都冒着热气,整张脸从里到外都红透了。 他在不久前还在纠结着,顾陈沧到底喜不喜欢他。乐遥心里还想着,就算是顾陈沧跪下来哭着说喜欢他,他也一定不动如山的说,我才不喜欢你。 可是转眼间,顾陈沧问都不问他,就亲了他。 乐遥自认为比顾陈沧开放多了,可是哪有人能这么粗俗直白的把这种话说出来啊?他们还是两个男的! 他努力的保持着镇定,语气平稳的说:“死……死死死给!我才不喜欢你,你滚。滚……” 顾陈沧不听了,他气喘好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乐遥捂住他的手心。 乐遥像触电了一样又慌忙的把手缩了回去,顾陈沧的头再次伸了过去。 他这一次不像刚才一样横冲直撞了,然而是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像是小鸟啄了一下手背。 “乐遥……好喜欢你。” 顾陈沧侧着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风,像嘆息一般,全都钻到乐遥耳朵里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乐遥突然觉得他眼睛里都要滴出些什么了,与此同时一起掉下来的,还有耳朵上脸颊上的血。 搞什么啊?! 为什么要……用那样语气和他说喜欢他? 十指都在发抖。 顾陈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伸手轻轻的抱住了他。 乐遥动也不敢动,他的身体因顾陈沧那句话,敏.感的像是一碰就会陷下去一块。他如一尊雕塑一样,愣愣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可是顾陈沧什么也不做,即使乐遥明显的感觉到身前有个东西在抵着他,可是顾陈沧就真的只是抱着他。 他的嘴巴放在乐遥耳边,小声说着:“喜欢你,乐遥,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我的手心里面,想拿根锁链把你跟我绑在一起,想把你嚼碎了咽进去,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了。” “我想要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心里只能想着我,唿吸都只能是因为我。” 第104页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蛇伸长了信子,顺着耳朵全钻进了乐遥身体里。 应该很恐怖才对,顾陈沧一直都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像是终于脱下了压抑许久的伪装,顾陈沧的话里带着难耐的兴奋,他说:“我想要杀了亲近你的那些女人,我想要杀了柳不眠,我想杀了辛苋,杀了那只兔子,杀了云溪南见柳谢珏叶韶之……所有和你接触过的人,你看过的人,敢肖想你的人,我想把他们全部全部都杀了。” 他的话越来越快,直到这里戛然而止,又幽幽的重新开始:“我才想明白……原来我一直这么想着,是因为我喜欢你呀。” “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这大概是乐遥所知道的最可怕的情话,如果这能够算情话的话。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顾陈沧黑色的一点头髮,还有他白色的衣服。 “可是乐遥……我不会这么做。”顾陈沧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又在如高山瀑布般激流勇进后,回归于潺潺溪流般的平静。 “我知道我是个狰狞又丑陋的人,喜欢你却忍不住的想要将你紧紧地困住。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只能看到我一个人,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爱很多人。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乐遥,我讨厌所有人,我想杀了所有人,我只有喜欢你的能力。” 像是什么呢?乐遥想,像是岩浆扑面袭来,他却举着他的心,动也不动一下。 太烫了,明知道那可是吞噬一切的岩浆啊,可是他没有办法走开了。 从触碰的那一刻就被烧成了灰飞,就连所有的灰烬也都掉在岩浆里。 顾陈沧就是那个岩浆,会将他活活烧死的岩浆。 太危险了,顾陈沧的爱太危险了,他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像是兇恶的勐虎,伪装成乖巧的猫对着它的驯兽人说喜欢,谁可以保证,它不会在某一刻突然腻了,然后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突然的一口吃了他? 太危险了,顾陈沧咬着乐遥的耳朵,咬着他的脖子,手按着他的肩胛骨,伸进外衣里,而后顺着他的后腰一路向下。 可是,乐遥原本满满的斗志,原本死也不会说一点点软话的心,在顾陈沧像神经病一样的对他胡乱说了一通后,突然再也鼓不起来了。 像是气球被高高的吹起,那么大的一个,可是戳破了,哪怕是再小的一个洞,都再也吹不起来了。 他默许了。 他们两个人跪在地上,顾陈沧在亲他,可是乐遥却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直到嘴巴里满是血腥味,他的手像痉挛了一般在顾陈沧的后背上留下来两道长长的指印,眼泪因疼痛忍不住掉在了顾陈沧的肩上。 因为……这也是乐遥想要的呀。 他喜欢顾陈沧,所以他也希望顾陈沧能够喜欢他。 多简单呀。 不肯承认喜欢,因为……太喜欢了。 刀口舔血,与虎谋皮。如走钢丝般,太危险了,反而会让人忍不住的上瘾。 从那个时候,从他与顾陈沧分道扬镳,他将顾陈沧推到了去逍遥门的那条船上的时候。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喜欢。 爱。 “乐遥,喜欢你。” 我也是的啊。 第55章 释怀 乐遥早晨醒来的时候, 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全身上下都已经收拾的干净爽利, 旁边的人还伸着手臂把他抱在怀里。 昨天晚上他和顾陈沧在娼馆里乱来了一通,印宁还在屋子外面,后来顾陈沧就抱着他偷偷跑了。 乐遥作息规律,他又喝了一点点酒, 后来就靠着顾陈沧睡着了,完全是顾陈沧帮他洗的,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 应该很晚吧, 乐遥转头见顾陈沧还睡着, 他的脸朝着他,长长的睫毛垂着,口鼻里都是浅浅的唿吸声。 乐遥盯着他看了好久,确定他睡熟着,才做贼一样的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脸。 软软的, 乐遥笑了一声,一下子将被子掀盖过头顶, 将脸全都捂住。 这动静其实不大, 但顾陈沧贴他贴的紧, 他一动, 顾陈沧就也动了动身体, 好像要醒了。 乐遥在黑暗的被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瞬间心跳的剧烈, 生怕被顾陈沧发现了刚才的小动作。一紧张,脚就慌忙的踹了过去, 顾陈沧直接被他踹到了床底下。 “诶?!”顾陈沧冷不防的滚落在地,好在地面铺着一层厚羊毛毯,也没磕着。 早晨的天还有点冷,他缩了缩没穿衣服的身体,迷濛着眼睛爬回床边,正准备睡回去,结果乐遥的脚又伸了过来,再次把他踢了下来。 一来二去,再多的瞌睡也没了。顾陈沧没睡回去了,他坐在床边,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人,一动也不动的。 “唉你是不是害羞了?”顾陈沧实在是没情商极了,他戳了戳乐遥,“你不起床吗?怎么这么能睡,跟猪一样。” 乐遥咬牙切齿的翻白眼:“滚!谁害羞了,也不知哪个猪刚刚还赖在被窝里。” 他的声音隔着一层被子,有些听不清。 顾陈沧忍笑一声:“不知道,反正现在还在被子里的是猪。” 乐遥掀开被子了,他坐了起来,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露了出来。顾陈沧看了他一眼,脸微微红了,他悄悄的把目光放到别处,又悄悄放回了他身上。 第105页 乐遥更气了,他指着床榻边的地面,冷笑了一声:“跪着。” “为什么?不跪。” “跪不跪。” “我跪。” 顾陈沧满脸委屈的低头跪在床边上,他觉得乐遥实在是不可理喻,脾气也坏的要命,他们两个昨天都睡了,今天难道不应该黏黏煳煳的,再来一次? 他心里想着这些,明明什么都没说,乐遥却偏偏猜到了他的心思。他又羞又愤的狠狠扔过来一个枕头砸着他,骂道:“你又在想什么?!” 顾陈沧接着枕头,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没。” 没有才怪了! 乐遥懒得理他了。他愤恨的将自己全部卷在被子了,恨死昨天的顾陈沧了,怎么就哄骗的他就答应了呢?他是全然不记得,今天早晨起来时,是谁先亲的顾陈沧了。 顾陈沧见乐遥转过去就没了动静,问道:“乐遥,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找吃的?” “不饿,我辟谷了。” “哦。” 顾陈沧跪着不说话了,太安静了,完全不像是和他相处时的顾陈沧。 过了好一会,乐遥心里正奇怪着,他刚把头从被子里冒出来,一个人影就这么扑了上来。 乐遥又被顾陈沧抱住了,顾陈沧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一直的亲着他的脸。乐遥刚开始还想推他,推着推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倒又把顾陈沧推回被子里了。 “我觉得真开心,想一直这么抱着你。”顾陈沧含含煳煳的说着。 乐遥被他抱了个满怀,他明明骨架也不小,却整个人都困在顾陈沧的身体里。 他听见顾陈沧说:“以前的时候,只是不想和你分开,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分开的那上百年,我其实恨死你了,恨不得把你给杀了得了。” “你明知道我怕水,还非要把我推到和你不同的船上。后来我一直在想,早知道当时就跳水了,淹死算了。可我那时候太小了,还是有些怕,淹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乐遥把不停亲着他的人扒开了一点,他问道:“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怎么恨你呀。”顾陈沧笑了,“再恨你,可是听到一点点关于你的消息就不恨了,更别说见到你了。” 乐遥也笑了,他咬了一下顾陈沧的脸:“我相信你了。” 顾陈沧又抱回他了,乐遥也搂着他,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抓着他背后散着的头髮,眼睛望着床边帘子上缀着的穗子,声音仿佛飘在了空中:“顾陈沧啊……” “嗯?”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啊?” 这话乐遥也不知道是怎么问出口的,他曾经想过很多次,他是以一种严肃的口吻呢,还是诙谐的呢? 可是最后,他就在这么一个非常不合适的时机,轻飘飘的问出来了,像是在问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的嘴巴想上扬起来,可是扬不起来,只能下垂着,乐遥眼睛眨了眨,努力的用无所谓的语气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当时疼死我了。” 他与顾陈沧能力相当,理应谁也杀不了谁。 乐遥不会杀顾陈沧,他以为,顾陈沧也不会杀他。 也只有顾陈沧能杀了他了。 比身体更疼的是心,养父母早亡,他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珍重过的,即使对象是那么个破小孩。 所以才会更加难过,甚至……疯了般想要忘记这件事情。 顾陈沧不说话了,他抱他抱的要更紧了,可是却是令乐遥害怕的沉默。 乐遥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不能说?又或许是他不应该问?就这么装作没发生过下去? 可是……如鲠在喉。 如鲠在喉,太难受了。 就在乐遥的心不断下沉的时候,顾陈沧终于说话了。 “是我做的。他们……都是我弄的。我本来就坏的要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不曾在乐遥面前露出过的冰冷。 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乐遥却听懂了。 他把他杀了,然后,又让他活过来了。 木凌之也好,云溪也好,叶韶之也好……或许还有很多,乐遥不曾见过的人。 有根骨,亦与他有缘,顾陈沧走遍这个世界,把他们找到了,弄傻了,当傀儡一般养着。最有天赋的云溪带在身边,其他的他都想办法盯着。 在乐遥重生过来的那一天,曾在木凌之的床边发现了一个不认识的符篆。 那便是顾陈沧弄得吧,除了木凌之那里,他大概在云溪,叶韶之身边都放了。木凌之与他契合度最高,所以他最后成为了木凌之。 顾陈沧从来不把其他人的命当做是命,乐遥是知道的。 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你会同意吗?”顾陈沧的头有些无力的靠着乐遥,他轻声说:“他们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乐遥,你快要死了,你也想要死,而我想要拦住你,我又该怎么做呢?” 乐遥不动了,顾陈沧松开了他,他望着他,手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脸说:“我不能让你死,绝对不能,你死之前如果不先把我杀了,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第106页 “乐遥,你总是说我是主角,说我要拯救天下苍生,说你要当反派。可就算是有报应,我杀人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逍遥自在的活到天雷把我噼死,可是你……你在想死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点点呢?“ 乐遥的手指紧紧地扣进了顾陈沧的肉里,他的牙齿咬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突然哭了出来。 “可是……我应该去死才对……” 一万多条生命,全都是他杀的。 世间自有因果,漆黑中带着些许红色的云雾缠绕着罪大恶极之人,或许在明天,又或许在一百多年后,它会噼出雷电,噼死那些该死的人,是谓血孽黑云。 天打雷噼,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逃不过。 这些云全都笼罩在乐遥的头顶,足足停了三十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犯下的杀孽。 他是一个反派,他便一定要顺着命运的轨迹,坏事做尽吗? 乐遥曾无数次这么想过,他想,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 无愧本心。 可是最后,他像是被绳子拴住了,再怎么奔跑也逃不出既定的圆,乐遥最后还是成为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 连老天都认为他该死。 做都做了,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是伪装的好看一些的狡辩。 乐遥认了。 他不想死,可是他不得不死。死就死吧,乐遥也不想挣扎了。 杀人偿命,这是乐遥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但是这不是顾陈沧的道理,他的手把乐遥眼睛里的眼泪都擦掉了,轻笑着望着他说:“乐遥,你不要害怕,别人的命我才不管,我只管你的。天不容你,我就骗过苍天,世人不容你,我便杀净世人。” 在他知晓乐遥屠尽边城时,他想要见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巨大的报应会直接杀了你的。 可是乐遥不见他。 顾陈沧了解乐遥,即使多年未见,或许乐遥变了一些。可是乐遥不见他,顾陈沧便知道,他的本质,依然是他。 不能让他死,即使天各一方,至少顾陈沧知道,他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如果死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顾陈沧走了很多地方,他找了琅玕木,他还找了其他的,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方法。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呀,自私又自利,唯独乐遥是个例外。 正确的时候,乐遥应该说,你这是什么三观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乐遥却觉得自己像是蹒跚着走在风雪里,终于有人愿意扶住他了一样。 快要释怀了。 乐遥的头轻轻靠在顾陈沧身上,他说:“顾陈沧,你想不想知道……四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芷汀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非常有新意的事情。 四十年前的乐遥, 与之前的数百年, 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整个魔道基本已经安定下来了,乐遥的身边有百鸟不停和墨亦清帮他,锦苏也成长的非常快,有时候乐遥甚至觉得, 他可以立刻丢下这里,四处游山玩水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收到了关于顾陈沧的消息。 顾陈沧到中陆的一个城镇去了, 说是奉师门之令追杀一个魔头, 结果反被设计包围。 乐遥一直都是关注着顾陈沧的,在微末之时悄悄打听,后来有了能力,就派人潜去正道,按时传递消息回来。 乐遥觉得, 顾陈沧是正道翘楚,他是魔道中流砥柱, 他关注他也算是为了魔道能更好的发展。所以他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最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 也就是那几十年, 乐遥经常会接到这种消息, 顾陈沧去哪里了, 顾陈沧又去哪里了。 这些消息里, 有些是真的, 有些又是假的。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顾陈沧位高权重, 他派去的人能力有限,也不能苛责。 乐遥并不觉得有人能杀得了顾陈沧,但他还是去了。 他想顾陈沧肯定想不到有这么多人去围攻他,一窝蚂蚁咬大象,大象还会觉得烦呢,他准备去看顾陈沧的笑话。 但是那里没有顾陈沧,这是个假消息。 乐遥之前也接到过这种,在一开始他还会去查,后来什么也没发生,他便不查了。 大概是安定久了,乐遥也放松了他惯有的警惕。 那个城镇叫做兰庆镇,虽然没有顾陈沧,但是它本来就是一个旅游小镇,风景很好,过几天还有篝火节。乐遥本就打算过段时间四处游玩,看了两眼,决定留下来玩几天。 他换了身当地的衣服,在街边热闹的商铺顺着人流闲逛,卖花的少女热情的往他头上戴了花环,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芷汀。 芷汀是当地人,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个美人。据她的爹娘说,每年都有许多的青年才俊来他们家里求亲。 当然让乐遥一开始记住她的不是这些,而是因为她有一双乐遥所见过的,最巧的手。 那日乐遥闲逛的时候,看到路边许多人围成了一个圈,他进去凑热闹,便看到一个少女手里拿着细藤条,速度又快又稳,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猪就编好了。 这少女就是芷汀。 第107页 周围人都在对着她鼓掌喝彩,好几个人都想要买下这个手工艺品。乐遥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觉得那只猪很有顾陈沧的□□,在和周围人竞价后,他以绝对的优势买下了它。 围观的人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哄,芷汀在给乐遥递那只小猪时,脸有些微红。 但是乐遥没发现她的脸红,他莫名其妙的看了周围人几眼,问她要了根红绳子,转身就走了。 他又逛了很久,小镇不大,快到晚上的时候,他又逛了回来。 芷汀还在那里编着什么,她的摊前摆着一排的编织物,旁边一个少年背对着乐遥在帮她收拾东西。乐遥望了一会,发现芷汀结了茧的手指上下飞动着,指间是一个大大的猪头。 她编着编着,望着那个猪头突然笑了。 夕阳西下,温和的余晖洒在地面上,也洒在摊前的两个人身上。乐遥心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将来一定能嫁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特别幸福的未来。 他又走过去了,夕阳拉着他的影子遮住了芷汀,乐遥说:“姑娘,你手上的这个,卖不卖?” 芷汀仰头望着他愣了愣,半晌后,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个是我的。” 那就没办法了,乐遥觉得有些遗憾。如果说他买下的那个是小号的顾陈沧,那芷汀手上拿着的,就是个放大版的顾陈沧。又傻又蠢,他太想把那个大的送给他了。 然而在他准备走的时候,他又听见芷汀说:“公子,你很喜欢猪吗?” “啊……也不算喜欢。”乐遥回头望着她,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我有个很讨厌的人,和这只猪非常像,所以我想要买下送给他。”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人,芷汀看了眼乐遥脖子上的红绳,那绳子还是她给的,下面挂着的也是她上午编的小猪。她的目光有一点点的遗憾,随即释怀的笑了。 旁边收拾东西的少年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就有些不敢再看乐遥了。他小声的趴在芷汀耳边说:“阿姐,你和我说的人是不是他呀?” 芷汀偷偷瞅了乐遥一眼,也小声说:“是的呀,很好看的对吧?” 他们以为乐遥听不见,其实他听见了。 说过他好看的人实在是有很多,但这种话听再多遍也不会腻。他笑笑,就装作没听到。 但是芷汀接着说:“公子,您既然想编一只猪送给那人,不如我教您,您自己编了不是更好?” 乐遥有点尴尬的笑了下:“我不会编东西……” 芷汀眼睛弯起来了,笑的很甜:“学学就会了。想来您不管编成什么样子,那个人都会很喜欢的。” 乐遥正准备推迟,旁边的少年也急急地凑到面前说话了:“公子,您是外地来游玩的吧,最近客栈人都挤满了,不知您有没有住处?你住不住民宿?价格便宜,实惠的呢!” 乐遥自然不会缺这点钱,但能住进当地人家里,他觉得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体会当地的人文风情。 而且,他觉得这对姐弟也挺可爱的,反正他很喜欢。 于是他点头了。 芷汀一家有四口人,父母算不上年迈,和弟弟汀兰在镇上干着活,家里的女儿芷汀会做些手工艺品补贴家用。 算不上多富裕,但温饱肯定是够的。 人总是会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容易对他们放松警惕,也总是会下意识对他们心怀善意。 芷汀很喜欢乐遥,汀兰也喜欢,他们一家都对乐遥很好也很热情。第二日的时候,芷汀将摊子收了起来,带着乐遥在四周逛着。 像这种小镇,有些不起眼的小地方,里面可能藏着一片大天地,若不是本地人带路,很可能就会忽略过去了。 芷汀带着乐遥逛遍了这种地方,她正是十六的年纪,活泼爱笑,青春正好。 那日正好有人嫁娶,乐遥随口问道:“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芷汀也不害羞,她转着眼珠认真的想:“首先得勤快!败家肯定是不行的……然后,我喜欢长得好看的,温柔的。哎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条件,爱我就可以了呀!” 她说的有些乱,乐遥一边听一边点头,笑道:“你肯定能遇到的。” 芷汀这才有些害羞的低着头,她烦恼的踢着石子:“我的真命天子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无比的爱芷汀,把她捧在手心里,把她当唯一的公主。 但是,芷汀遇不到了。 乐遥在兰庆镇待了三天,第一天他一个人随意逛着,第二天芷汀带着他四处游玩,而第三天的时候…… 第三天的时候,乐遥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 他觉得自己才刚刚睡醒,可是他站在地面,而芷汀在他的旁边。 腥味,像是身处屠宰场,那种令人噁心的腥味。 红色染满了他的脸,也染满了面前人的脸。两行清泪从芷汀眼中流出,于红色中划出两条痕迹,那是恐惧。 发生了什么呢? 乐遥有些疑惑的看着手中的刀,浸满他右手的液体,太烫了。 他居住了两天的屋子内,屋子外,鲜血像是最廉价的红颜料。少女的手指痛苦的捂着腹部,红刃在一滴滴向下滴落什么,她原本明亮的,会流露出希望、善良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唯有声音在喃喃的重复:“不要、杀我……救……” 第108页 她在向他求饶,她那么的普通,平凡的有些懦弱,恐惧的只会求饶。 明明……昨天她还带他四处逛着,还充满生气的和他说话。可是转瞬之间,一切都被破坏掉了,由他的手。 这些红色属于芷汀,属于汀兰,属于他这两天,所见过的所有人。 发生了什么呢。 他杀了芷汀。 眩晕,脑中一片眩晕的空白,明明阳光没有照进来,乐遥却依然有一种眼珠要从眼眶里抠出来的眩晕。如将饱和度过高的画揉吧了几下,硬生生塞进了他的眼珠里。 乐遥听见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急促而又剧烈,可是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恐惧,一双双睁大的满是恐惧的眼珠,全部都围着他。 他想要握住点什么,他感觉他手心里的刀在发抖。 可是刀又怎么会抖呢?只是握刀的人在不停的颤抖。 屋内,屋外,如山一般的尸体铺陈了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乐遥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即使是最罪大恶极的魔头,也没有犯下过这么大的杀孽。 他一步步向前走,如隔着纱雾的记忆,也一点点清晰。 这些,都是他杀的,全部。 烈日在头顶高挂着,太阳底下,乌鸦停在路边,悽厉哀嚎。 想叫又叫不出声音。 他要疯了。 第57章 安慰 锦苏是在一个月后找到的乐遥。 白骨陈列在他的身旁, 乌鸦随意的啃食腐肉, 静无人声,这是一座瀰漫着浓浓腐臭味的死城。 乐遥一个人蹲坐在城墙角,出城的大门就在他的旁边,他却不愿意再多迈出那一步。 锦苏从未见过这样的乐遥, 他的师父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完美的,又带着些许强势的。 然而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双目像是瞎了般, 空洞的一直望着前方, 头髮凌乱不堪,有几缕垂在脸颊旁,衣物也脏兮兮的。 他大概是一个月都没有洗漱,也没有用除尘诀之类的了,乐遥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和这城里的味道一样。 他像是已经死了,却又还活着。 太脆弱了, 就像是路边风一吹就能折断的枯蒿一样,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乐遥。 但是这样狼狈又脆弱的乐遥, 却让锦苏更想抱住他, 想安慰他。 这一刻这种感觉无比强烈。他风尘僕僕, 满怀焦急的赶来, 这么想着, 就忍不住这么做了。锦苏慢慢的蹲了下来,他伸手轻轻的把乐遥揽进了怀里。 他的师父没有反抗, 他动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默了一会,锦苏轻声喊道:“师父?” 像是没有人听到,乐遥没有回答他。 锦苏的胆子大了一点,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嘴巴动了动,喊着:“乐遥……” 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乐遥终于动了,他的手勐地抓住了锦苏的手臂,双眼无神的望着地面。 锦苏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然而过了好一会,他听见乐遥喃喃道:“怎么办……我杀了好多人……” 无助又可怜,这一刻师父给他的感觉,像是能够属于他一样。 锦苏的心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杀人会有天谴,他无坚不摧的师父也会在他面前露出害怕的样子。 他的手安抚的顺着乐遥的后背,轻声安慰:“没关系……你不要害怕,一定能找到办法的,逃过天谴的办法。” 乐遥的手捏的更紧了,紧的像是要捏碎他的手臂。 他的眼泪一瞬间扑簌的掉了下来,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说:“可是……我杀了好多人……怎么办啊顾陈沧,他们……他们都是我杀的……顾陈沧、顾陈沧……那么多人,全都死了……怎么办啊……” 锦苏的动作在一瞬间僵硬住了,那颗刚刚还温暖柔软的心,只一个名字,便如至冰窟。 乐遥的脆弱与无助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其实他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好好藏起来过。可是他喜欢的人心里装的是另一个人,他看不到,再明目张胆也看不到。 也不过是一瞬,锦苏的唇动了动,他笑了一下,又继续着他的动作,只是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么疼,肯定是因为师父把他的手臂给捏断了。 锦苏把下巴轻轻的靠在乐遥头上,说:“乐遥,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乐遥握着他的手无力的送了开,他靠在他身上,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直重复着顾陈沧的名字,嚎啕大哭。 他想依靠的人只有顾陈沧,只这一刻,锦苏假装是他的顾陈沧。 乐遥被他带了回去,他将自己关在屋里关了整整三年。 混乱的思维在那时候终于慢慢回归正途,乐遥清醒过来了,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蠢又太脆弱了。 因为蠢,所以不知何时被人下了套,突然发疯杀人。 因为脆弱,所以在杀了人后没有立刻振作起来,等他开始查的时候,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在生天花快要病死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绝望的,但是这个时候,他是真正的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传来消息,说顾陈沧想要见他。 第109页 这些年,他与顾陈沧是没怎么见面的,他突然来找他,只能说明他屠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 乐遥不想见他,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害怕自己在故人面前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物是人非……才是最可怕的。 他已经过了最想见到他的时候,现在他最怕的是顾陈沧对他说出什么指责的话。 他承受不来,所以他坚定的拒绝了。 顾陈沧只好派人问他,那些人是他杀的吗? 乐遥的心跳如擂鼓,他像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问题,抢答一般急促的给出了答案。 “全都是我亲手杀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那些记忆还在脑子里,他那个时候确实是不清醒的,脑子像塞了东西般一团乱糟糟的,但人也确实是他杀的。 那个时候累的抬不起的手臂,每一步都能回想起的记忆,以及紧紧盘旋在他身旁的血孽黑云,全都在告诉他——人是他杀的。 可是……这并不是他愿意的。 愿不愿意都没有讨论的意义,一万人的生命,不是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可以轻飘飘推脱的。 不是只有他的委屈是委屈,无辜枉死的人,芷汀,汀兰,那天的新嫁娘,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不是活该要作为他的陪衬而存在。 乐遥认了。 元兇他要找,可是他……他也是应该死的。 不想死,但是应该死,所以他会努力的,活到老天决定收了他的那一天。 直到过了三十多年,怎么找也找不到半点消息,做手脚的人实在是太过天衣无缝,乐遥放弃了。 活了三十多年,上天已经够宠爱他了。这一次,他接到了顾陈沧想要和他决斗的消息。 死之前还想再看一看他。乐遥这样想着,就答应了。 再之后……他没有使出全力,顾陈沧却一剑杀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身体掉落在无云崖下的黄泉。 黄泉太冷了,乐遥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已经变成了木凌之。 他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除了兰庆镇的回忆,乐遥的语气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在迟来了四十多年后,顾陈沧将他的脸抱着贴在胸前,用手顺着他光滑的后背,轻声安慰他:“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们一定能找到害你杀了那些人的真兇的。” 乐遥的头抵在他胸前,无声落泪。 他不想为自己开脱,因此也从未对人说过,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人。现在回忆起来,又觉得自己再次置身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死城。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他问顾陈沧,“什么都找不到,也什么都做不好。” “没有。”顾陈沧松开了他,他向下缩了一点,拉着他的手与他对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并无害人之心,自然不会处处盯着别人。而且,如果没有你,魔道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乐遥的眼泪还是没有停下来,他望着顾陈沧:“可是,生命并不是能用数量去衡量的。” 顾陈沧伸手擦掉了他的眼泪,他捧着乐遥的脸说:“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死者不能復生,我们一起找到害你的人。他不无辜,害死那一城人的罪魁祸首也应该是他。既然老天不把这份冤孽算在他头上,那我们去为那些人报这一份仇。” 乐遥水雾朦胧的眼睛终于望着顾陈沧,“嗯”了一声。 顾陈沧问他:“我不清楚你周围的情况,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 乐遥的眉头动了动,他说:“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我身边的一个下属墨亦清,我猜测他是琅玕木。你还记不记得水墨画?他们两个长得有几分相似,还都瞎着,我估计……他就是水墨画的琅玕木。” “水墨画?”顾陈沧回忆道,“我刚入逍遥门的时候,他便已经是长老了,因为有眼疾,常年守在他的天海峰上,所以不常出来。” 他顿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墨亦清的?” 乐遥的目光闪了闪,他说:“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在合欢宗里。那时候我刚和你分开没多久,我满脸麻子长得丑,他是个瞎子,合欢宗里的人脾气都很怪,我们两个被赶到厨房做菜,之后许多年,我们都一起患难与共了。” 他说着停了一下,又道:“他眼睛是瞎的,很多事情都不便利,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自认对他很好,他也救过我的命。但是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也有做手脚的可能。” 互相分别的上百年,没有他参与,不能陪在乐遥身边的上百年。 顾陈沧“哦”了一声,声音没什么感情。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他这个醋吃的很不是时候,忙问道:“你回过魔教了的吧,那他现在呢?” 乐遥点点头:“回去了,他人消失了。我本来准备慢慢查,结果……反正后来我就跑出来了。” 顾陈沧看着他满脸尴尬的表情,默默的磨了会牙,问道:“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 “不知道,百鸟不停几乎不出他的院子,整个人都看起来很阴郁。至于锦苏……我觉得应该不是他。” 第110页 “那大概就是水墨画了,我们回逍遥门一趟,你现在打不过他,还有我呢,一定能水落石出。”顾陈沧的额头抵着乐遥的,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我永远都是站在你旁边的。”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乐遥的心不知怎么就被定下来了。 恐惧,自责,害怕,不安。这些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消散在顾陈沧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神里了。 乐遥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他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顾陈沧突然问道:“对了乐遥,你徒弟是叫锦苏吗?” 乐遥眼睛又勐地睁开了,他有些别扭的问:“你问他干什么。” “没什么。”顾陈沧撇着嘴,“我徒弟你都认识了,你徒弟我自然应该认识认识。” “我当年路边随手捡的,把他当儿子养呢。”乐遥有些心虚的想转身,顾陈沧却按着他不动。 他一口咬着乐遥脖子上:“你把他当儿子养,他有没有把你当爹?” “有有有,有呢!别咬了痒死了!”乐遥伸手就要推顾陈沧,顾陈沧却抱的更紧了。 就这么闹了一会,刚才那些低沉的情绪,好像都消失了。 顾陈沧摸着乐遥的脸说:“你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呢?那么多人喜欢你,我真的好想……” 乐遥笑了,他亲了顾陈沧一下,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想什么呢,我只喜欢你呀。” 于是所有的嫉妒也好,不甘也罢,就如他能够安下乐遥的心一般,也在乐遥的这个眼神里,烟消云散。 我也是你的唯一,我晓得了。 顾陈沧也笑了。 “找完水墨画,我们回关洲吧。” 第58章 白画 乐遥一下子笑了:“你不要立g, 这个太吓人了。” 顾陈沧咬他的手指:“什么叫……符……什么?” “就是乌鸦嘴的意思, 想要什么,说了就不灵验了。” “哦。”顾陈沧想了想,像懂了一般笑道,“就像是生日愿望不可以说出来?” “差不多差不多。” 顾陈沧从来不问乐遥, 他那些听不懂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来歷不重要,奇怪与否也不重要,只有他是乐遥就可以了。 他又抱了好一会, 才说道:“起床吧, 太阳都老高了。我们偷偷地走,别被印宁那老女人发现了,免得又是麻烦。” “你和她关系挺好的啊。”乐遥说着笑道,随即面色又带了些犹豫,“那件事……和水墨画有关也只是我的猜测, 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们对他知之甚少,如果……” “没什么如果, 不是他的话我们就继续找其他的线索。”顾陈沧比乐遥要更加的记仇, 他说, “你的仇一定要报, 水墨画必须要找。就算到时候我们打不过他, 还跑不过吗?” 是了, 顾陈沧在空间阵法上造诣很高, 这一点没谁比得过他。 “也是。”乐遥放下一些心来,笑着说:”你能去这个时空旁的四空界, 那你是不是也能去很多其他不同的世界?” “道理上来说是可以。”顾陈沧笑道,“但是空间阵法损耗太大,每次都要休息很久。而且有些时空旁是无尽乱流,如果掉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我也只去过与此方世相邻的四空界而已。” “那和我……恩……” 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乐遥想,空间阵法真是个好东西,如果他会了……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乐遥又使劲打散了脑中的想法,想什么呢?现实里又没有他挂念的人,而且他要怎么回去?难不成要从纸上跳出来? 真是的……原着剧情是以顾陈沧为重点,他在的魔道一直都只是一笔带过。等他意识到,剧情已经完全崩坏了。说是穿书,除了知道顾陈沧是主角他是反派,其他半点金手指都没用到。现在……他都快要忘记这是一本书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才偷偷摸摸的起来,天才刚亮,隔壁的印宁还没有回来。顾陈沧纸条也没有留一个,直接和乐遥走了。 去逍遥门的路有段距离,乐遥不急,顾陈沧却有些急。他直接带着他御剑飞行,不过半日就到了。 水墨画常年居住在天海峰,足不出户。顾陈沧刚带乐遥到主峰,便见他的师妹左丘虞蝉在大堂前,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左丘虞蝉见到顾陈沧也是一愣,他望了乐遥一眼,目光又落回顾陈沧身上,笑道:“找回徒弟了?” 顾陈沧的手还紧拉着乐遥的,乐遥脸皮有点薄,怕被看出来了。然而他刚想甩开,顾陈沧却握着更紧了。 他一派坦坦荡荡的样子,乐遥反而不敢大动作了。 当初顾陈沧说给他们的理由是徒弟消失了,他去找。因此也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笑容带了些真情实意的味道,说:“嗯,找回来了。” 他本来就只是普通的握着乐遥,然而此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分开乐遥的手指,要与他十指相扣,好像恨不得别人看不出来一样。 第111页 乐遥真的要脸红了。 他别过头不看他,不动声色的踢了顾陈沧一脚。 顾陈沧终于收敛了一些,他问左丘虞蝉:“水师叔还在天海峰吗?我有些事想去一趟四空界。” “在的,水师叔从来不出去的,只是顾师兄你……”左丘虞蝉点了点头,她低眸看见了两人交握的手指。 “嗯?” 左丘虞蝉忙收回目光,装作没有看见。她动了动唇角,然后笑了一下,“没什么。” 寒暄完了,顾陈沧正准备带乐遥走,乐遥突然又想起什么,他脚步顿下问道:“左丘师叔,不知我师侄云溪可曾回来过?” 左丘虞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她失踪已经五年多了,因顾师兄在外,我们也不好主张去找她。” 五年了,南见柳还是没有把云溪带出来。 乐遥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左丘虞蝉行了一礼道:“多谢左丘师叔了,我师兄千层雪不知身在何处,若之后我与师父有事无法走开,还望宗门搭救云溪师侄。” 左丘虞蝉愣愣的看着他,而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向旁边避了一下,说:“这是自然,师侄……不必客气。” 她说着停了一下,又继续道:“你们……也万事小心。” 顾陈沧将乐遥拉到他身后,盯着左丘虞蝉笑道:“要多谢师妹担心了。” 左丘虞蝉不再说话了,她又对着两人笑了一下。 直到走远了些顾陈沧才有些闷闷不乐道:“你干嘛和她说那么多话,云溪在魔教大本营的叶城,他们根本就不会派人去救她。” 乐遥瞥了他一眼:“别人落难都靠师父相救,你倒好,是半点也不管她。想来你连你师父都没有说,对吗?” 顾陈沧沉默了一下,道:“忘记了。” 乐遥其实也忘记了,他也没什么资格说顾陈沧。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摸了摸鼻子,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找到云溪的?” 顾陈沧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做过好事,比乐遥强一些般,仔细的说道:“当年你传消息回来,说确定那些人是你杀的,我便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救你。后来在路边看到有马匪屠村时,我心想着我要为你积功德,就把马匪给杀了,云溪也是那个时候救的。” “你做的功德怎么可能移到我的身上?”乐遥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心里又觉得像是被顾陈沧给戳了一下。他笑骂道,“蠢不蠢?幼稚死了。” “幼稚就幼稚吧,说不定真的有用,你看后来不就找到方法了吗?” 乐遥嘆道:“这算什么好办法,你确实救了云溪,可是……”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轻轻地嘆了一声:“算了。真有下辈子,再说吧。” 现在讨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是既得利益者。木凌之已经死了,即使没有他来鸠占鹊巢,木远之和阮氏茹也会杀了他。而云溪的痴傻也已成事实。 他轻声说:“我和左丘虞蝉说要去救她,也不是真的要他们去救她,就是提醒他们别忘了她这么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不会有事。” 顾陈沧冷哼一声:“靠南见柳?” 乐遥一笑:“当然不是,但是我不告诉你。” 在郴县的那五年,乐遥偶然想到,百鸟不停是一种花的名字,而这个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云实。 百鸟不停曾无意间和乐遥说过,他在幼时村子里遭了马匪,他和唯一的亲人妹妹分离了。 乐遥一直想不通百鸟不停为什么要掳去云溪,现在想来……云溪便是他的妹妹了。 云溪的下半生……应该可以过得好吧。乐遥想着。 他卖着关子,顾陈沧却根本不吃,他转过头道:“不说就算了,我才不想听。” 他们一路说着话,也很快就到了天海峰。 水墨画居住的地方在天海峰的山脚,镜湖的旁边。顾陈沧和乐遥去的时候,篱笆院的大门微微敞开着,像是刚刚还有人在内,现在却丝毫动静也没有。 “水师叔?”顾陈沧喊了一声,和乐遥对视一眼,脚步迈了进去。同时,神识向周围极尽扫开。 没有人……屋子里,山上,连背阳处的山洞里也没有。 顾陈沧对着乐遥摇了摇头,乐遥将门关上,两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内。 水墨画住的地方看起来非常的普通,普通的甚至有些简陋。 一个堂屋,堂前挂着一张空白的画卷,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左右各一个耳房,耳房里摆着一张床,便没有了。 “他的东西……准备的是两个人的。”乐遥说道。 “嗯。”顾陈沧点了点头,“但是他确实是一个人在住,只有左边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有磨损的痕迹。” 乐遥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空白的画卷上。 这画卷洁白一片,一尘不染,像是刚刚被买下的新绢。 “这个画……”他说着手指抚摸到了画卷表层,一层水波般的纹路盪开在画面上,乐遥的一根手指消失在了画里。 第112页 他瞪大了眼睛,将手拿开,一切又归于平静。 乐遥与顾陈沧对视了一眼,顾陈沧走到桌子另一边,也伸手抚摸了上去。 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发生,被触碰的东西像是最普通的画那般,纹丝不动。 乐遥又试了一遍,皱起了眉头:“只有我可以吗?” 顾陈沧不说话,他突然握住了乐遥的手,试了最后一次。 这一次,画面动了。 顾陈沧道:“这张画应该是与你有渊源,只有你能进,我握住了你,它便认为是你要带我进去放行了。” 乐遥却因此将眉头皱的更紧:“我没有见过这张画……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当时我……当时我第一次和你从四空界回来,水墨画在见到我后的那个表情?” 那是顾陈沧第一次见水墨画睁开眼睛。 恐惧……难以置信。 “我当时和你说,我对他的感觉很熟悉,你大概是以为我是说,他的脸和我的很相似。其实不是的……他给我熟悉的,是感觉,就和这幅画一样,给我的熟悉感太莫名其妙了。” 乐遥说着手指再次伸了进去。 柳不眠……辛苋……还有水墨画…… 他真的失忆过吗?那么他以为真实的记忆,所谓的“现实”,又是否是真实的呢? 乐遥的目光坚定了一些,他回头望着顾陈沧:“我想要进去。” 第59章 笙歌 水墨画的这卷画从外看是空白一片, 然而进了内里, 却别有天地。乐遥望着四周,只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副名家山水画。 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一片平地,远处山峦重重叠叠,近处水流绕过山脚, 又流过他们旁边。 “这景可真好。”乐遥笑道,他下意识的沿着河边,向山头行走。 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溪水很浅, 旁边杂草丛生,顾陈沧跟着他身后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乐遥低头想了一下,说:“我感觉进来了后,心情莫名变得很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顾陈沧望了望四周, 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这方世界一定不是普通的小世界。”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 同时说道:“而且, 这里的神识打不开。” 能够限制一个人的能力, 只能说这方世界是人为创造的, 且那人修为极高, 就像薛稚创造出了四空界的那个坟墓一样。 “一定要小心。”乐遥望着顾陈沧, 郑重说道。 “嗯。”顾陈沧走快了两步, 走在了乐遥的前面。 与乐遥有缘的到底是这张画,还是画里的东西, 现在都还未可知。顾陈沧提起精神仔细是看着周围,如烟雾缭绕的景色后,终于露出了生人的气息。 绕过一片树林后,潺潺溪流旁,两人看到了一间茅草屋。 和水墨画的住处极为相似,顾陈沧推开篱笆门,杂草横生的院里,一条青石子路直通门口。 屋子的大门轻闭着,门缝里,只能看见屋内一片黝黑。 顾陈沧清了清嗓子,用极尽无害的语气喊道:“有人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顾陈沧侧过头轻声对乐遥说:“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说着几步走到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在一片沉默中,伸手“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屋外柔和的光照进了黑暗的屋内,小小的堂屋,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水墨画房间里的摆设即像又不像。 在堂屋的正中央,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坐在唯一的凳子上,他的手撑着脸,闭着眼睛靠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太普通了,顾陈沧看不透这个少年的修为。 只有两种情况,这个少年是普通人,或者……他比他强很多。 画中存在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顾陈沧的眉头皱起,一个身影却从旁边越过他,乐遥的目光紧紧盯着少年,喊道:“有人吗?” 他没有乖乖在院子里等着,乐遥几乎是跟在顾陈沧旁边来到的门这里。 他的话还未落地,原本沉沉睡着的少年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像是还未睡好,被人吵醒了不耐烦的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 少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带着浓浓的起床气望向了这边。 顾陈沧心中警铃大作,他手下意识的拉住乐遥,挡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愣愣的望着两人,他脸上的不耐还凝固着,下一秒,顾陈沧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便一下子到了乐遥旁边。 “你来啦!”少年伸手便抱住乐遥的腰。十来岁的孩子并不高,头顶堪堪达到乐遥胸前而已。 顾陈沧先是一惊,然后用眼神问乐遥道:怎么回事? 乐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见到这少年,那种太过浓烈的熟悉感与亲近感直接扑面而来,这感觉快要强到他对顾陈沧的感觉了。 但是,他不认识他。 或许他认识,可是不记得了? 乐遥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摸了摸他黑色的短髮,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从下向上的望着乐遥,眼睛里纯净一片。他转着眼珠像是思考了一会,对着乐遥甜甜的笑:“我是笙歌。” 第113页 “笙歌……”乐遥重复了一遍,又问道,“我认识你吗?” 笙歌依然在笑:“不认识。” “那你呢?” 笙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呀。” 他迴避了乐遥的问题,还故意问了他一个具有误导性的话。 乐遥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叫凌遥。”然后望了顾陈沧一眼,“这个是瓷酒。” 在乐遥说出假名时,笙歌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提到顾陈沧,他的表情又瞬间闪过强烈的不快。 认识他们,亲近乐遥,却讨厌顾陈沧。 可是笙歌眼里对他的喜欢,和他与顾陈沧之间互相的爱意又完全不同,更像是晚辈对于长辈的慕濡之情。 乐遥松开了笙歌,他走进屋子左右看了看,问他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有你一个人吗?” 笙歌像是片刻也不想离开乐遥,他双手紧紧的抱着乐遥的手臂说:“这里是我的住处呀,现在是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是以前有过其他人了。 乐遥悄无声息的与顾陈沧交换了一个眼神。水墨画,大概以前便来过这里。 他望了周围一圈,又低头对着笙歌笑道:“这里哪里比较好玩?” “这里!这里院子比较好玩。”笙歌满脸认真。 乐遥动了动眉,问他:“那屋外呢?” 笙歌摇了摇头:“屋外太无聊了,还不如屋子里有趣呢。”他说着笑道,“遥遥,你陪我几天好不好?” 第60章 魔兽 遥遥这个称唿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笙歌却好像毫无察觉一般。 画中的世界不大, 以乐遥和顾陈沧落地的地方为中心,能看到的山为边缘。 笙歌要留下他们两人,顾陈沧也存了查探这个地方的心思,将这里都走了遍, 也在他们进来的那个地方,发现了出口。 但他这种悠闲的心情没有存在很久,不过八日, 他恨恨的拉过乐遥道:“明天我们就去问笙歌那小崽子他和水墨画什么关系, 然后一起离开。” 他生起气来咬牙切齿的,乐遥笑道:“你怎么了,这么生气。” 顾陈沧闷闷道:“这里什么特别的都没有,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干嘛浪费时间。” 他这话显然不是真话, 乐遥一脸你逗我的表情,顾陈沧不情不愿的说:“这当然是实话……当然最重要的是……” 顾陈沧不喜欢有人和乐遥说话, 更十分讨厌有人靠近他, 而笙歌却像是牛皮糖一样紧粘着他, 怎么都扒不掉。 顾陈沧知道乐遥喜欢, 所以他不说, 可是忍了好几天, 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原本以为画里会有一些对乐遥有用的天材地宝, 或者是奇遇。结果没想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来歷不明的笙歌, 顾陈沧都有些后悔进来了。 笙歌再怎么粘着乐遥也不会一直不分开,顾陈沧找准了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和乐遥说着这些话。 乐遥有些好笑的望着顾陈沧,说道:“也好,水墨画在房间里挂着这幅画,肯定不会毫无意义。问完了我们再出去找他,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在心里想着,如果笙歌不同意会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出不去? 然而事实上,笙歌并没有阻拦,他不舍的拉着乐遥:“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语气可怜兮兮的,乐遥心里有些不忍,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在外面还有事情要处理。” “那你要经常回来看我,我好无聊。” 乐遥眸子动了动:“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水墨画……没有进来看过你?” 笙歌对着乐遥笑,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乐遥发现,他问笙歌的问题,笙歌可以不回答,却好像不能骗他。 他将问题在心里过了一圈,突然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 笙歌一愣,他一直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现下却惊喜的问道:“我可以出去吗?” 乐遥反问:“你被关在了这里?” “没有。”笙歌摇了摇头,再次问道,“我真的,可以出去吗?” 他双目灼灼的望着乐遥,迫切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笙歌第一次给乐遥否定的回答。 笙歌没有回答他与水墨画相关的,如果就这么离开,除了知道笙歌的存在,和他与笙歌有关系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但如果他将笙歌带出去……从笙歌嘴上得不到其他消息,那就从水墨画那里得好了。 乐遥望了顾陈沧一眼,顾陈沧虽然脸上有些不悦,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乐遥对着笙歌笑了笑:“你当然,可以跟着我们呀。” 乐遥的话里加了一个小小的限定,如果他的话是至关重要的话,那么笙歌就只能跟在他们的身边。 笙歌却好像是没有听出来,他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乐遥重重的点头:“嗯!” 在他点头的同时,笙歌的手一挥,直接破开空间,拉着乐遥便要迈进去。 然而空间缝隙的另一边却不是水墨画所在的天海峰,甚至不是逍遥门,而是……魔道西陆的更西边,魔兽集结的大森林。 第114页 三人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藤蔓从高处垂落,地面各色植物快要比人还高。 乐遥的神经一下子绷了起来,他警惕的回头和跟着他们出来的顾陈沧对视了一眼。顾陈沧的眉头也紧皱着,唇角抿着。 这里四处都是魔兽,如果在边缘还好,如果是在森林中心,便十分危险。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的笙歌。 魔兽并不全都是当日南见柳放出来的那只那样,体型高大。他们有的高几十米,有的却只有蜜蜂那般大小。之所以称他们为魔兽,只因它们不论大小,全都是没有什么理智的,凭着本能活着,却又破坏力惊人。 “怎么到了这里?”乐遥悄悄靠近了顾陈沧,问笙歌道。 笙歌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我随意选的,这个生机盎然,我很喜欢呀。” 乐遥的目光望着四周,与他想像中的虎视眈眈不同,不同的方向间断的传来细小的窸窣声。他们远远地看着,却并不攻击,也不害怕。 太平静了,平静的像是普通的森林。 顾陈沧在一旁戳了乐遥一下,指了指斜上方。 两只长得像人的魔兽蹲在树枝上,隔着宽大的树叶露出了一个头。在发觉到乐遥与顾陈沧看向他们后,一下子变成了两只蝙蝠般的鸟,飞向了叶子深处。 乐遥的双瞳瞪大了一瞬,他愣愣的望着那个方向,半晌,才望回顾陈沧。 “我……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顾陈沧摇了摇头,他又指了几个方向。 零星的又几个有“人”的模样的魔兽对着这边探头探脑,这只是他们看见的地方,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 魔兽在肉体与能力上比人类和妖物要强太多,但他们智商有限,一直在森林与深海中,与大陆上的纷争互不打扰。 然而它们现在却能够变成人的模样,那是否说明,它们也可以修炼? 他的手紧握成拳,低声问道:“魔兽……也可以变成人吗?” “现在可以的吧。”笙歌也看向了那个方向,笑道,“人类天生道体,如果魔兽可以修炼,自然也能变成人呀。” 乐遥的目光望着旁边的叶子,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如果……魔兽也可以修炼,那他们便也会有高阶大能。平衡被打破,人类和妖物,又要如何在大陆立足?” 笙歌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道:“人类可以和妖物一起居住在大陆,那魔兽为什么一定要屈居于森林大海呢?他们也有享受平原陆地的权力。” 顾陈沧望着笙歌微微眯起眼,许久来终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是魔兽?” 笙歌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将头别向乐遥那里:“我是笙歌。”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不一般。” 笙歌靠近了乐遥一点,似笑非笑的看着顾陈沧:“那是你狭隘,人类,妖物,魔兽,甚至动物植物,又有什么不一样。” 乐遥仔细的望着笙歌,说:“但我是人类,我自然会维护人类,而不会有闲心去管魔兽。” 笙歌愣了一下,低头像做错了什么一样,歉意道:“抱歉,我忘记你不喜欢它们了。” “你很熟悉我?为什么说忘记了?” 笙歌眨了眨眼:“因为你是人类呀。” 他说来说去只和乐遥打马虎眼,什么有用的话都不说。 乐遥瞥了他一眼,回头对顾陈沧道:“我们回去吧,先不管水墨画了,你去逍遥门,我回魔教,至少不能让魔兽就这么成长下去,到时候人类都得死。” 顾陈沧眉头皱了皱,像是不贊同,最后却还是说:“好,但水墨画也不能不管。” 他们两个自说自话,商量起了怎么快速的回去,像是完全忽视了旁边的人。 笙歌在一旁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望着乐遥说:“你想要回……嗯,魔教,我可以带你呀,你让他自己回逍遥门吧。” 乐遥这次却没有了之前对他宽和平常的模样,他之前想着若是水墨画害的他,他一定要杀了他报仇。 然而现在,魔兽威胁着所有的人,水墨画即使和他有仇,也算作是人类一方的战力,他不会不管不顾要报仇。而若是水墨画与魔兽有勾结,他会立刻和顾陈沧一起杀了他。 不管这样,他都没有带着来歷不明的笙歌的必要了。 乐遥脚步后退了一点,望着笙歌的目光全然只剩冷淡:“不了,我和瓷酒回去,你喜欢这里,就留在这里吧。” 笙歌慌了,他忙抓住乐遥:“我不喜欢这里,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 顾陈沧刚盯着他握住乐遥的手,乐遥便甩开他,轻笑一声问道:“你想要跟着我,总得给我一个让你跟着的理由吧。” 笙歌犹豫的望着乐遥,乐遥的目光很冷,即使有对他的熟悉感亲近感在,也一点都不信任他。 他低下了头,小声说:“我认识水墨画。” “这我们早就知道了。” “不是的。”笙歌摇了摇头,“他是我养大的,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第115页 乐遥一愣,顾陈沧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了笙歌。杀气在一瞬间瀰漫开,他的手指紧扣在一起,一字一句反而脸上带了笑:“他想杀了乐遥?” 第61章 水墨画 水墨画一个人坐在篱笆院里, 月光下树影婆娑, 他躺在张开的躺椅上,怀里抱着一轴捲起的画,银色的空洞眼瞳望着头顶的漫天星子。 夏夜寂寥,蝉鸣阵阵, 他的手指有些焦急的来回摩挲着画的表面,喃喃的问道:“怎么办……你去哪里了,我该怎么办……” 浩瀚星辰倒映在他茫然睁起的眼瞳中, 他看见了未来, 他试图去改变未来。 在他记忆的最开始,他是一个孤儿,朝不保夕,流落街头。 这个世界,像他这样的孤儿有很多, 他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他意外得到了一轴画卷。 那画卷是空白的, 像白纸一样。再后来, 他被带到了画中的世界。 衣食无忧, 虽然画里面的人不经常管他, 但到底他不用再为生活发愁。 但是, 世界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还给了他安稳的生活, 他自然会对他多了很多的关注。虽然……他还没有名字,那个人也没有名字, 好在这里只有两个人,只用你我就可以区分开了。 他对那个人说:“我真的好幸运,得到了那捲画,能够遇见你。” 那个人摇了摇头,直白的说:“不是呀,是我见到你了,让那捲画到你手里的。”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他很厉害,水墨画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十几岁的少年心忍不住开始悸动,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个人毫不避讳的望着他的脸说:“因为你的脸呀,你有一张,很幸运的脸。” 他的脸属于他,那么他就是在夸他。 水墨画不可抑制的开心了起来。 他的这份开心一直持续到他二十岁,被那个人赶出去的那天。 水墨画不明白,他问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长大了,长得太像了。我突然觉得与其看着你,不如我去找他。” 永远只有十岁的人这么说。 因为脸而被他收养,又因为脸而被他赶出去。 只有“你”与“我”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他”。水墨画茫然的抱着手中的画,站在他十几年前站着的那个地方,望着周围。 好像没什么不同,除了他已经长大。除了…… 他的眼睛很痛,他发现自己能够隐约看见这些人的未来。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无数人未来的轨迹交叠着,硬塞进他的眼珠里。水墨画根本无法看清正常的世界了。 他将眼睛蒙了起来,像一个瞎子一样。 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水墨画想,纸上有的,便是水墨画吧。他说,他叫水墨画。 他安稳的到了那个人曾提到过的逍遥门,然后不知不觉的,他待了很多年,慢慢的,就成为了一峰长老。 太久没看过这个世界正常的样子了,只有晚上的时候,水墨画才会将蒙住眼睛的白锦去下。静谧的世界,毫无人烟的天海峰,水墨画会抱着那捲画,望着漫天星空。 一个人的未来要看他的面相,世界的未来,便要看星盘了。 水墨画推算着,推算着,这个世界要有主人了。 有些东西他并不是很懂,再高的修为,寿命也有尽头,修仙到最后,又是否真的能成仙? 神这种存在,是很普遍,还是很稀有呢? 他不懂,便只好静观其变,并期待着世界能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位承载着世界宠爱的命运之子,能够好好的长大。 直到数百年前,不知是他的祈愿被上天听到了,还是怎么样。他期待的人诞生了,虽然命运坎坷,但至少,他平安长大了。 但是,与此同时,水墨画发现,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有两位。 有两位神,是好事还是坏事? 水墨画仔细的推算着,直到最后,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慌乱。 世界是一个蛊盆,他们两个像是两条被选中的蛊,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成为蛊王,剩下的那个只会是失败品,被吞吃干净。 一件物品不会有两个主人,从来就只有唯一,那里需要多的另外一个呢? 可如果这两只蛊没有互相残杀呢? 水墨画看见,世界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如果它没有得到它想要的,蛊盆会将一切倾覆,像是不断重复的回形,所有一切重新开始,不管多少次,直到它得到它想要的。 二选一的答案,他莫名其妙的有了看见未来的能力,那么他也应该承担起这独一份的责任。 水墨画派人去了命运之子的旁边,他们的关系很好,好到水墨画在怀疑,他们真的会拔剑相向吗? 比起无数人的性命,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与性命,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他们必须拔剑相向,如果没有,那他就来替其中一位杀了另一位。 尚且还是孩子的那两位,其中一位去了他所在的逍遥门,而另一位,去了与正道相对的魔道。 正巧,还是其中一位推的另一位离开,像是他本人,也在推着他们对立。 在逍遥门的那个孩子,水墨画一直看着。而另一位,他寻找到了稀有的琅玕木,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分.身,接近他,为了未来。 第116页 水墨画创造了很多意外,他知道这个人会成长的非常快,如果不在弱小的时候杀了他,很快,他就会再也杀不了他。 可是水墨画明明比他要强很多,然而即使是弱小的时候,他也杀不了他。 推下悬崖也会挂住树,饭菜里下毒他会临时拉肚子,剑刺入了胸口结果心脏的位置歪了几分。 这是独得上天宠爱的人,他杀不了他。 于是他对另一个下手了,然而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外人杀不了他们两个,必须要想其他的方法。 水墨画想了很久,一位是正道悉心培养着的,另一位是在魔道摸索着成长的,他将宝压在正道的那一位,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既然外人不能杀,就让天道自己去杀, 他知道这个人未来一定会有成就,他趁着他还弱小时候,得到了他的信任。 水墨画的琅玕木在这位第无数次命悬一线时,救了他一命。那个人好像很意外,却也很感激。 一起出生入死了好几次后,即使再谨慎,他也信任了他。 平心而论这个人其实做的很不错,可是他也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终于在铺垫了许多回后,他成功的将这个人骗到了凡人最多的中陆。 在上百年的相处中,利用对方的信任,悄无声息,一点一点的给他下得药终于起了作用,那人失去了理智,发了疯。 比起天下人的性命,那一万人的性命,只能牺牲了。 接下来只要等他死就好了,水墨画等了三十多年,没有等到他因天劫而死,却等来了他被另一个命运之子杀掉的消息。 还真是……殊途同归。 水墨画安心了。 他安心的待在他的天海峰,直到又是几年过去,天象毫无变化,依然在平稳的,缓慢朝着那个轨迹行驶着。 与此同时,他突然的,看到了那位本来应该死去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震惊,恐惧,以及不敢置信。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吗?一切,都要成为无用功,可以被改变的未来,他并没有成功改变。 水墨画再也按捺不住,他要去查清楚这件事情。 真相被掩盖的很严密,有人仔仔细细的做了手脚,但好在水墨画有“天眼”,他查了许久,终于查出了真相。 是另一位做的,他费尽心机的保住了,本应站在他对立面的人的性命。 水墨画没有办法了。 那个人看到了他的长相,他在他身边的那个分.身大概会被猜出来,虽然他完成想要做的事情后,便离开那里了。但是,“水墨画”还在。 所以其实,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四十年前,那一万人的性命是那个人的心结,他还可以用自己当做诱饵,将那两个人引诱过来,集所有正道的力量,诛杀他。 这是他最后成功的机会了。 只可以成功,不可以失败。 第62章 并蒂 顾陈沧的手紧紧地抓着乐遥的, 他将头挨靠在乐遥的身上, 轻声道:“你别怕,会有办法的。” 顾陈沧总是这样,他一直对乐遥说你别怕,说有他在。他好像是无坚不摧, 谁也无法打倒的,所以乐遥总是会被他带偏,忘了问顾陈沧, 你会害怕吗。 乐遥摇了摇头, 他反握住顾陈沧,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怕。” 他的手微微的用着力气,一个人或许会恐惧,会懦弱,但若是两个人的力量合在一起的话, 一定会无坚不摧的吧。 乐遥看着笙歌说:“你说我和顾陈沧必须要死一个,不然天下会大乱, 所以水墨画为了要杀我, 才害我杀了那一城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给他找藉口。我可不认为我在那件事之前, 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我也不觉得我们两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你自己。”笙歌有些着急的说, “也不一定是要你死呀, 其实……” “顾陈沧又没有害过人!”乐遥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斩钉截铁的打断笙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在我那件事之前。” 若说乐遥反驳笙歌最大的依仗,大概便是他知道,这是一本小说。 很俗套的一本小说,故事俗套,也没什么大的名气,乐遥当时会看它,完全是室友和他说,有一个角色和他同名。 乐这个姓并不常见,他顿时觉得挺有缘的,就看了看。 小说还没有连载完,故事是从主角顾陈沧十来岁加入逍遥门开始讲,一路打怪升级,他是绝对的中心人物,仅从语言就能看出作者对他的偏爱。 至于乐遥……乐遥的出场不多,但从作者的描述来看,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反派。 他们甚至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只是……不知是他穿越的时间线在故事前,还是什么原因,除了顾陈沧确实如书中所说去了逍遥门,其他的,性格人物故事线,全都崩坏了。 乐遥想到这里,原本坚定的心莫名有些动摇。 他将这点动摇压下,对顾陈沧说:“与其信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不如先和其他人商量着怎么办好。” 顾陈沧抬头望着乐遥的眼睛,问道:“那……你去魔教,我回逍遥门吗?” 第117页 乐遥正准备点头,笙歌忙说:“你如果不相信我,不如去问水墨画。他又打不过你们两个,不然他也不会选这么迂迴的方法。” 乐遥犹豫了一下,顾陈沧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说:“这样……也好。”说着他顿了一下,“不想让你一个人见锦苏。” “什么呀,都什么时候了。”乐遥笑道,“那就一起去逍遥门好了。” 乐遥说完望着笙歌道:“你跨越时空的能力,不需要停歇吗?” 笙歌轻哼一声:“我又不是顾陈沧那……反正我比他厉害多了。” 他说完又是随手一划,三人面前立刻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那一边便是顾陈沧所熟悉的逍遥门。 乐遥瞥了笙歌一眼,拉着顾陈沧向前走。顾陈沧的目光一直一直的望着乐遥,直到几人的脚步落在逍遥门的地面。 这是在水墨画的篱笆院旁,四周是明亮日光照着的葱郁绿植,空荡空间里只有三个人。 周围树上的蝉在不断喧譁着,更显得这四周静谧非常。 笙歌望了望院子,说:“水墨画就在里面,我们走吧。” 顾陈沧的眉头先是皱了一下,而后眼瞳微微的轻缩。他紧抿着唇,右手握成拳,眼珠来回颤抖着。 笙歌向前两步推开篱笆院,望了望四周,回头对着两人道:“走吧。” 乐遥皱皱眉,他正准备向前走,顾陈沧的手却紧紧地捏着他,拉着他勐地向后一退。 只一瞬间,顾陈沧的手突然的也划开空间。条形裂缝在两人身旁竖起,顾陈沧借着拉住乐遥的力量,两人直接向裂缝摔去。 笙歌只来得及回头看,他看见顾陈沧的目光紧紧地锁着他,如秃鹰盯着想要抢他口中肉的猎人般,阴鹫深沉。与他这个人,那么久那么久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乐遥,可乐遥却在短暂的一瞬间回握住顾陈沧,两人一起跌进了顾陈沧的裂缝里。 乐遥再次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裂缝的那一头是他熟悉的,曾与顾陈沧一起住了上十年的冰室。 顾陈沧虽是剑修,然他也擅空间术法和符篆。冰室里长期放着清洁符篆,因此也没有落灰。 乐遥与顾陈沧踉跄了几步,在冰室里站直了身体。 天海峰有埋伏。 乐遥只需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顾陈沧为什么要带他走。但是他依然不明白顾陈沧为什么是来的冰室,而不是更远的地方。 他还没有问,顾陈沧便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望着乐遥笑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这里了,你先等一会,我们拿了就走。” 乐遥点了点头:“好,你快一点。” 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和左丘虞蝉见面时,她说的“要小心”。 是不是埋伏从那个时候便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他们上钩呢?若不是乐遥莫名能够进入画中,大概现在已经中了埋伏吧。 那些人既然能让顾陈沧二话不说直接逃,乐遥有些庆幸他跟着顾陈沧来了,至少他也算一个战力。 但是…… 乐遥突然想到,顾陈沧说过他的空间阵法,短时间内并不能够用两次,那他们要怎么逃出去?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回青木峰拿呢? 还是说,之所以回来,是因为顾陈沧根本出不去逍遥门? 一个隐约的猜想在乐遥脑中形成,他的眼睛下意识睁大,开口喊道:“顾……” 便是这一瞬,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时间却好像卡在了发出声音的这一秒。 他刚刚抬起头,手还僵硬的举在半空,身体却很突然的,不能再动一下。 像是被定住了,顾陈沧用层层灵力缠绕着他,如丝丝蚕茧困住蚕蛹,乐遥的身体全力的动着,却沖不开顾陈沧所给他的桎梏。 他与顾陈沧是站在整个修仙界上层的,他们本旗鼓相当,但是他死了,重生后,能力削弱许多,并不是顾陈沧的对手。 他打不过顾陈沧,至少是现在。所以他也挣不开他。 有人从背后伸手抱住了乐遥,顾陈沧从后将头放在乐遥肩膀上,乐遥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耳边,顾陈沧一下一下唿吸的气息。 “乐遥。”顾陈沧的声音很低,像是气音,在他耳边颤动,“如果是我和全天下,必须要毁掉一个,你会选什么?” 这还用问吗……他会选择…… 他会选择……牺牲…… 顾陈沧的手从后向前,像是盲人般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脸:“我知道你的选择,我来替你选择吧。你不相信笙歌的话,但其实……我是相信的……” 顾陈沧走到他面前了,他望着乐遥震惊又恐惧的样子,摸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放松,开心,又很遗憾。 他弯腰将僵硬的乐遥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将他放在了冰床上。 乐遥的眼珠在剧烈的颤抖,他说不了话,眼睛死死地瞪着顾陈沧,拼尽全力,却只能动一动右手的食指。 顾陈沧握住了他的食指。 “你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去魔道,却把我推向正道呢……” 第118页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遗憾与怨怼,分开的一百多年,恨意与爱意同时在发酵。 “我相信我们两个是天生对立的,他的话我相信。但是,如果一定要拼一个你死我活的话,我不希望死的是你。” 乐遥知道顾陈沧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和他一起来逍遥门了,他猜到了会有埋伏,他也猜到了那些人,想杀的是乐遥。 他比顾陈沧弱多了,他还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只有他出现了,埋伏才会显露出来。 眼泪硬生生的从乐遥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顾陈沧的手指把他的眼泪擦干净了,他对着乐遥,就像他以往那样,既不体贴,也不温柔的肆意嘲笑:“爱哭鬼,你这么弱,外面还有埋伏,你出去不是送死吗?” 乐遥的眼珠变得赤红,像是要漫出血来。顾陈沧紧紧的握着他不断颤抖的手指,拿了起来,闭着眼睛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顾陈沧的体温一向偏凉的,就连此刻,他亲吻乐遥指尖的唇也是冰凉的。 “不过也不一定,如果我能解决外面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太弱了,去了也帮不了多大忙,如果受伤了又哭该怎么办。人家会觉得我喜欢的是个哭包,太丢我的脸了。” 他把乐遥的手放好,犹豫了一下,手掌覆盖到了乐遥的额头:“当然了,如果我不能,你就自己跑吧。” 温暖的灵力从顾陈沧冰凉的手心,蔓延到乐遥的脑中。它们一层层覆盖着乐遥的记忆,它们想让他忘了顾陈沧。 可是乐遥觉得很冷,很冷,他想要让顾陈沧抱住他,可是他没办法说出来。 “你看,我现在算不算又救了你一次?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别怪我了。这世界这么大呢,虽然我不喜欢,虽然我特别讨厌,但是你以后……就不用管我了,你可以好好的走走看看,说不定……说不定……” 顾陈沧像是很难说出这句话,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我真的是……说不定你会遇到特别喜欢你的人,比我还要喜欢你,到时候……你也喜欢他。不行,好嫉妒啊我……太嫉妒了……” 他说:“但是没办法啊,比起我的嫉妒,我更想要你开心。” 乐遥赤红的眼睛里,恨意在那一瞬间尽数涌了出来。他的声音变了腔调,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这两个声音:“不……行……” “行的……乐遥。”顾陈沧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手帕,他望着乐遥,用它遮住了他的眼睛,“乐遥,行的。” 他就这么和他说着,手离开了他。窸窸窣窣,顾陈沧站了起来,脚步声也慢慢的远了。 消失了。 乐遥看不见他,就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你不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死?! 有声音尖锐的在他脑子里尖叫,他的手指在不住的发抖,手臂向上抬着,一寸寸。 尖叫声,痛骂声。嚎哭声,指责声。 “杀了他,您必须杀了他。” “大人……大人,救命啊……” 那些声音,都在乐遥的脑中来迴响着,吵着。 纷乱嘈杂。 直到许久后,一声巨大的轰鸣,乐遥感觉到禁锢他的力量消失了。 只有一种情况下它才会消失。 他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像失了水的鱼,苍白茫然的一直圆睁着。 “啊……啊…………” 乐遥跌跌撞撞的从床上滚落在地,又爬起,脚步在向外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间断的呻.吟。 “顾陈沧,你以后一定要来逍遥门看我,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你。等着吧,等我在魔道唿风唤雨了,肯定会风风光光的去找你。” 原来命运从那个时候,顾陈沧对着他挥手告别的那一刻,已经註定了。 一旦选择了,便再也无法改变了。 即使是他,也做不到。 第63章 不知所云 乐遥坐在火炉旁, 手里拿着小火钳, 偶尔戳戳堆里有些快要熄灭的炭火,让它们燃的更加旺一些。 裊裊白烟升起,他扒拉着翻出已经烤熟的白地瓜,又从旁边拿了一个洗净的生的, 放在了刚才的位置。 地瓜有些烫手,他将它扳成了两半,吹着, 咬了一口。 不甜, 难吃死了,等顾陈沧从吴岭回来了,就全给他吃好了。 乐遥将它们放在一旁,开始戳其他几个。 逍遥门的长老乐遥和顾陈沧,有一个奇怪的癖好, 他们两个喜欢像凡人一样,围在一起吃烤地瓜, 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其实也不是很好吃, 只是这些东西在小时候是难以到手的执念, 长大后能够得到了, 便格外偏爱一些。 乐遥的手有些无聊的戳发红炭火, 云溪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她的脚步匆匆忙忙, 与她平日里温婉淡然的模样全然不同。 “师尊!顾师叔他……”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乐遥从炉火旁慢慢的抬起头, 动作缓慢的将火钳放到一旁,望着眼前的人, 问道:“他怎么了?” 第119页 “师尊……他……”云溪低头又抬头,声音里净是难以抑制的悲痛,“师叔在问缘坞……陨落了……” 她的师父与顾师叔从小交好,云溪是知道的,整个逍遥门都是知道的。 然而与云溪想像中的悲伤,痛苦所不同,乐遥静静地望了她一会,轻轻的“哦”了一声。 他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弯腰将那扳成两半的地瓜捡了起来,吹了吹热气,一口一口的咬着吃。 他记错了,顾陈沧去的是问缘坞,不是吴岭。 这个时候的乐遥,想的是这个。 记忆太多了,难免会记岔,顾陈沧就会嘲笑他,你是猪脑子吗,怎么才发生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乐遥不是猪脑子,乐遥也不是记忆力差,乐遥只是……记忆力太好了。 不管多久前的事情都会记得,太多了,太多了,他已经有些混乱了。 难过吗,痛苦吗。 好像并没有,事实上,乐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吃完了,对云溪说:“把这个收起来吧,我去修炼了。” 修炼,修炼,反正他也习惯了。 ……………… 顾陈沧的手抓着乐遥,头靠在他的怀里,乐遥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又烫又腥。 他和他说了句什么,但是乐遥没听清,等他再将耳朵凑过去时,顾陈沧已经没有说话了。 他抱着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尸体慢慢的没有了温度,乐遥又站了起来,抬头望了望四周,弯腰抱起浑身是血的人,一步步向回走。 他想,顾陈沧到底想要和他说什么啊,算了,下一次再问他好了。 下一次下一次,他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了。 再多的悲伤,再痛心的结局,如果时间足够,如果一遍遍轮迴,也会渐渐麻木。 乐遥麻木了。 即使是顾陈沧死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没关系,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他会在这件事发生前,选择另一条路。 像是不会存档的游戏,不断的选择,不停的尝试,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一定能够选择对,那唯一一条通关的路。 顾陈沧还有他呢,他一定会让他活下来的。 ………………………… 在最开始的时候,关洲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像他们这样的小乞丐,自然是没什么活路的。 顾陈沧对乐遥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别处,我听那些商人说,南方富得不行,人人都有米饭吃。。” 他其实是在吹牛,那些商人只说,南方多产水稻。但是这个时候,他太需要一个理由来稳定乐遥的心了。 果然,乐遥原本布满绝望灰色的眼睛一点点,变得亮晶晶的。他问顾陈沧:“那我们去了南方,也能够有米饭吃吗?” “肯定能的!”顾陈沧斩钉截铁的说。 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顾陈沧想,留在关洲也是饿死,出去了,至少会有一条生路的可能。 他们这么商量好了,就直接开始向南走了。 所有的家当是身上的两件衣物,和两把快磨平的匕首。破瓦罐没有带走的必要,反正路上随处都能捡到。 两个小小少年就这么上路,反正他们也不急,风餐露宿,走走停停,走了快一年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很奇怪,他的眼睛和头髮是金色的,像金子一样耀眼,却又令人无法直视,只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压迫性的华丽。 在他靠近过来时,乐遥与顾陈沧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可抑制的觉得,自己浑身都难受了起来。 “你们好,我叫昼。”那个人的语气十分温和,他半蹲了下来,金色长髮垂于地面。 小小的顾陈沧皱着眉头,难受的挡在乐遥面前。他挺直了胸,说道:“你好,我叫浦叶,他叫垂柳。” 昼轻笑了一声,金色的瞳孔望着顾陈沧,笑道:“顾陈沧,乐遥。” 顾陈沧的眼瞳缩小了一些,他的手刚还没来得及伸到裤子里握住匕首,昼便凭空离他们远了几步。 他在几步远外慢慢直起腰,站了起来,道:“我能知道你们的名字,我也认识你们。现在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们……” 他侧了侧身体,指了指身后的路。 “你们一直向前走,会走到一条渡口。在那里,你们会遇到两条船。一条开往东边,是去的正道逍遥门。一条去往西边,是到的魔道极乐宫。” “一左一右,你们两个必须要分开,不然就会一起死。” 他望着两人的脸很和善,甚至带着些期待。 顾陈沧挑了挑眉,反问道:“哈?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昼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有求于你们的人。”他说完这句话身体便如阳光般明亮的刺眼,又逐渐消散。 “一定要活下来,可别让我失望。” 这是他们遇到的,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 乐遥从顾陈沧身后跑出来,站在昼消失的地方,惊喜道:“顾陈沧,他消失了唉!好神奇!” 第120页 顾陈沧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神奇的,你不知道这种高手很多吗?我以前遇到的比他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他又在吹牛了,乐遥没理他,他在原地转了个圈,问顾陈沧道:“顾陈沧,我们将来会不会也有这么厉害?” 他说这话是笑着的,眼中是满满的对未来的憧憬。 顾陈沧肯定的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我们肯定会比他厉害多了。”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同伴说着,乐遥信了,他重重的点着头。 就这么又走了月余,他们果然走到了昼说的那个渡口。 两人站在分岔口前,乐遥犹豫的抓着顾陈沧的手臂,问道:“怎么办啊,我们该去哪里?要不要听那个人的话?” 渡口停泊着的两条船上人来人往,他们躲在树旁的阴影里,商量着是一起向左向右,还是彼此分开。 顾陈沧想了想,笑着说道:“要不分开吧,别一棵树上吊死,一死死俩。等将来混发达了,咱们还能接济接济对方。” 乐遥犹豫的捏紧了顾陈沧的衣袖,顾陈沧伸手一揉他的脑袋:“行了,走吧,将来肯定会比现在好。” 他说着望了望渡口的船,说道:“我就去极乐宫了,还是自在着比较适合我,你这么胆小,就去逍遥门吧。” “可是……”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走了走了等一会就熘不上去了。” 顾陈沧没有给乐遥反驳的机会,他扯着他向船那里走去,因为营养不良而矮小的两个人很容易就混进了进去。 “顾陈沧,你以后一定要来逍遥门看我,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你。等着吧,等我在魔道唿风唤雨了,肯定会风风光光的去找你。” 他背对着乐遥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了人堆里。 乐遥伸长了脖子,他只能看到大人们熙熙攘攘,推来推去的衣服袖子,看不到顾陈沧了。 他又望了许久,终于一步三回头的顺着人群,偷熘上了船。 这是属于尚且稚嫩,还未拥有一颗强大心脏的乐遥。 乐遥的出身不好,命运也几近坎坷,可是他很幸运。 在微末之时,他遇到了顾陈沧保护他。在后来入了师门,也有师父师兄愿意对他伸以援手。 他的一生,其实是顺遂的。 修炼也好,其他的也好,他遇到了很多帮他,爱他的人。 他成了逍遥门,乃至正道,最年轻,也成就最高的剑修。 但是顾陈沧,却在与他分开后,了无音讯。不管乐遥再怎么费力的寻找,他都像是消失了般,查无此人。 直到数百年后,师父仙逝,师兄也意外陨落,乐遥明明觉得他才刚刚和顾陈沧分开没多久,却已经开始被众人尊敬的喊做长老。 只有他能挑起大梁,乐遥成了逍遥门,乃至正道最强的人。 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都包含着崇拜与敬佩,无数人依靠着他,将他当做支柱、甚至信仰。不知不觉间,他肩上的责任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他成了他们安心的存在。 也就是那个时候,顾陈沧有消息了。 第64章 全知全能 近百年的离别, 乐遥得到消息后, 偷偷的离开了苍崖山,他找了许久终于再次见到了顾陈沧。 顾陈沧有些变了,脸依然是那张脸,只是幼时的稚嫩与青涩都消失不见, 他的脸稜角分明,于左眼向下划了一条长长的疤,划破眼皮, 坚韧而又布满阴霾。 但他很会掩饰, 在见到乐遥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阴鹫都收了起来,就像他依然是那个有些坏,却又会稳稳地保护着他的小乞丐。 他对乐遥笑,露出不大的两颗虎牙:“你怎么到西陆来了, 逍遥门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乐遥点了点头,一把抓过他, 反问道, “你怎么了?” 顾陈沧伸手摸了摸脸庞的疤, 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小心划得, 忘记消掉了。” 修道之人, 每修炼更上一步, 便能够重塑身躯,顾陈沧完全可以不留这个疤的。 他确实很会装, 但是乐遥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的品性,了解他的为人。 他皱眉,眼睛里是满满的不信任与担忧:“这个到底怎么弄得?” 乐遥想知道顾陈沧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找不到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与他了解顾陈沧一样,顾陈沧其实是知道的,如果他不给出合理的理由,乐遥不会善罢甘休。 他无力的嘆了口气,轻描淡写道:“我入魔道没多久,就被人陷害落入绝境,这是当时那人给我留的疤,我等着报完仇消。” 与他在正道安稳长大不同,顾陈沧面对的是另一种人生,纵使他再轻描淡写,乐遥也能想像一二。 他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问道:“是谁?” “这你就别管了。”顾陈沧微笑着伸手,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是个小人物,我都忘记这件事情了,等过段时间我就去报仇,把恩怨结了。” “可是……” 乐遥正要继续说话,顾陈沧伸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拉着他走,笑道:“你别管这个了,你想不想知道我这些年去哪里了?” 第121页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紧地盯着乐遥,他见乐遥果然如他所想重点被带走,问道:“去哪里了?” 顾陈沧安下心来,笑道:“我掉到一个小世界了,那个小世界全部还没有我们中陆大……” 他将他遇到过的有趣的,看见的好看的,挑挑拣拣的说给乐遥听,好似他的人生也只有好玩的事情。 直到许多年后的乐遥无意掉入那里,他才知道,这个小世界资源匮乏,人口茂盛,人人尚武。尚且弱小的顾陈沧到了那里,能够活下来,靠的是以人命为祭。 他杀了很多人,有罪的、无辜的,他踩在他们尸体上成长。 修炼一开始的基调被定了下来,等到他出了小世界,依然没有变化。 但是这些,这时的乐遥都不知道。又是很多年后,他再次听见顾陈沧的名字,却是无数人求着他去杀他了。 草菅人命,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他们说着一个乐遥所看不见的顾陈沧。 乐遥最是清楚的,这些会是顾陈沧做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去验证,他拖了很久。直到怨声载道的祈求声怎么都无法从耳边赶走,直到他的良心持续不安着,直到他每天晚上都梦见了师父,师父骂他包庇魔头。 他终于还是去找顾陈沧了,或许是疯了,乐遥直接问了,为了那一点点,不可能的可能。 他问顾陈沧:“凉城,永州,新县的事情……和你有关吗?” 顾陈沧不说话,他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朵花来。 一朵宝石做的花,每一瓣即使放在修真界也珍贵无比。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各种漂亮的石头被拼在一起,顾陈沧将它递给了乐遥。 “这个,很好看,送给你。”他这么说着。 乐遥望着他的眼睛,他拔出了剑,抵着顾陈沧的胸口问:“真的是你杀的吗?” 顾陈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将花又向乐遥那里凑了凑,笑着说:“你收下好不好?” 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滔天恶行,他可以,但他不想骗乐遥。 乐遥瞪着他,他的脚步因顾陈沧的前进而后退着,眉毛紧紧的皱起,明明拼命忍着,水珠却还是顺着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顾陈沧望着乐遥,他像是有些微微的怔愣,在发了一小会呆后,又收起情绪。 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乐遥永远也不知道了。顾陈沧伸手握紧乐遥拿剑的手臂,向前了一步,抱住了他。 乐遥只比他矮一点点的,顾陈沧将头放在了乐遥的肩膀上,轻声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可是我……没有选择,没有办法。” 没有人给他修炼其他功法的机会,他无恶不作,坏的坦坦荡荡,却从不后悔。 顾陈沧只是很抱歉,自己这么修炼,会让自己早死,会让乐遥为难。 乐遥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阵短暂的,急促的唿吸声。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剑柄脱落手心,独独的留在顾陈沧的身体里。 顾陈沧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朵花,他将他塞到了乐遥手中,轻笑道:“这个……真的很好看,我花了、好久的时间……你收下好不好?” 黏腻的红色沾满了乐遥的手心,浸透了他的衣物,紧紧绕着他。顾陈沧抱着乐遥,一点一点没了唿吸。 谁能想到,为祸苍生的大魔头顾陈沧,是这样死的呢? 太可笑了,太轻易了,轻易到乐遥都不敢去回忆,总觉得十分的不现实。 无数的人称赞他,被人崇敬,爱戴,冠以至高无上的尊敬,说他守护了世界。 但是……顾陈沧死了,只有他这个杀了他的人,会难过。 难过、太难过了,心脏快要爆炸了,连唿吸都难过的不想再拥有。 即使是他主动的,他也没有做错才对,顾陈沧该死。 可是、可是…… 乐遥呆呆的抱着顾陈沧,坐在那里很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手里紧紧地捏着顾陈沧给他的花,直到他闻到了难闻的腐臭味,直到他勐地意识到,他应该让顾陈沧入土为安才对。 入土为安,顾陈沧就这么离开他了,是他亲手做的。 痛、心好痛。 痛的,想要将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生了什么病。 为什么会这么痛,想不明白。 乐遥将顾陈沧埋在了他洞府前,他在上面种了一棵小小的柏树,他把自己关在了洞府里。 修炼,好像只剩下修炼了。 他还有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 就这么又过去了快要上千年的时间,乐遥一直没有死,他也没有再出过关。 他修炼着,修炼着,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对于顾陈沧,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师父也好,师兄也好,他们都对他很好,可是在他们离开时,乐遥痛心无比,却也从未有过那种,活着实在是太过折磨艰难的想法。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慢慢想着。直到有一天,乐遥在打坐后睁开眼睛,他突然的明白了。 因为……他喜欢顾陈沧。 第122页 他爱着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自顾陈沧离开后,乐遥的眼睛里第一次,缓缓地落下一滴泪。 人都说太上忘情,这一滴泪落下,乐遥刚刚明晓的心意,好像也随之落下了。 他有的只剩执念,对顾陈沧的执念。 不停的修炼,只有偶尔才会出去处理一下事务。他本就是那么一个天纵英才之人,又是几百年过去,这片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人,飞升了。 他成神了。 全知全能。 这个世界属于他,他可以改变一切规则,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可是顾陈沧已经死了,灵魂碎片归于时间海,即使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没办法让顾陈沧活过来。 但是,也并非毫无办法。 神掌握着这个世界所有的规则,乐遥让时间倒转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听昼的话,他不和他分开,是不是会不一样? 带着这份记忆的乐遥,再次遇到了,那个小小的顾陈沧。 这一次他们有了不同的命运,他在尚且年幼时,便带着顾陈沧去了逍遥门。 一切顺遂,人生圆满。一百多岁的时候两人心意相通,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时间,在一起又是几百年。 然后……顾陈沧因为意外,死在了外面。 既然能重来一次,一定可以重来第二次。 第二次像是上一次的復刻,乐遥成功的避开了那个点,顾陈沧活了下来。 但是乐遥还没有开心许久,又是意外,他再一次死在了他的旁边。 第三次,第四次…… 四万多年的时间,不断重叠的记忆。不管多少次,开头如何,过程怎样。乐遥一次次的重回原点,绕再远的路,还是绕不开那个既定的结局。 好难、好难,他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和顾陈沧一起活着的,安稳的未来,可是偏偏怎么也做不到。 他是神,即使倒转时间,他依然是被世界承认的神。 拥有着世界的气运,被无限宠爱着,乐遥迴转的时间越多,顾陈沧的死局越无法破解。 在经歷了三十多次选择后,乐遥放弃了安稳,他选择和顾陈沧一起去魔道。 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第65章 沙漏 乐遥活了四万余年, 这些时间的大多数, 他都生活在苍崖山,活动的范围也多是东陆与中陆,他并不了解西陆魔道。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他又有前面许多世的记忆, 修炼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他是这么想的。 在一开始的时候,乐遥总是会问顾陈沧怎么办。直到后来他不断倒转时间,便变成了他要带着顾陈沧怎么办。 顾陈沧是不大在意的, 乐遥想要和他一起去正道, 那便去正道,他想要去魔道,顾陈沧犹豫了一会,也没有反对。 两个人一起的话,应该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他生性偏恶, 除了乐遥,从不信任, 也不在乎任何人, 他可以很好的适应西陆。 可是乐遥和他相反, 直到他们一起踏入深渊, 乐遥才知道, 第一世的顾陈沧, 面临的是怎样的环境。 持强临弱, 弱肉强食不过是常态,两个幼小的孩子面对着无数的牛鬼蛇神, 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们一起在厨房里给极乐宫的大人们干杂活,不过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地方,若是说话不注意,无意得罪人,也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死了。 乐遥原本以为他和顾陈沧在中陆讨生活,已经够难了,直到到了这里,才知晓能平安活着,本来就是一种奢侈。 他适应不了这里,三观已经被逍遥门养成,心态也久久的无法从平和的环境里脱离。 小心小心再小心,看到有人被欺辱要当做没有看到,若是这份欺辱落在了自己头上,则需要低头跪着讨好道歉。 顾陈沧的嗅觉实在是敏锐极了,他对乐遥说:“我们一定要低调一些,不要与人争执,也不要被其他人注意。” 乐遥不是美而不自知的蠢货,顾陈沧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了泥巴和药草,往彼此脸上一摸,他们的脸上便多了几块红斑。两个人看起来都丑丑的,没什么好样子。 这样,也只不过躲过了可能被觊觎的目光。 若是乐遥从未见过光明,或许还可以像顾陈沧那样迅速调整,快速的适应。 可是他见过了,且长久的生活在那里,又要怎么忍受黑暗? 痛苦,太痛苦了。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乐遥不断的推翻自己,为了和顾陈沧可能有的结局,不断忍耐着。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过了一年多以后,有一天乐遥出去给人送菜,突然回不来了。 极乐宫长老的孙子怀里抱着小妾,调情的时候无意间瞟了一眼送菜的下人,而后疑惑的“咦”了一声。 他对低着头的乐遥说:“小子,你过来。” 妾室和其他的僕人都看向了他,乐遥浑身汗毛竖起,只能慢慢的,脚步挪动到了那人的身边。 那个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手里扯着小妾的纱裙,使劲的在乐遥脸上擦。 他用的力气极大,把乐遥的皮都快蹭掉一块,也把顾陈沧给他抹的红印擦掉一些了。 “脸仔细看还真是不错,嗯……”这人笑着说着,纵使乐遥浑身发冷,然而周围看着他的目光却全都是又羡又妒的。 第123页 能被长老的孙子看上,地位又要高一大截。这些人想着。 乐遥的脸被这人捏着左看右看,他挥挥手让其他人走了,声音黏腻的说:“真是有趣,去给他洗干净了,再给我带来。” 这个人其实挺弱的,至少在乐遥眼里,他像蝼蚁一样。 可是就是这么一只蝼蚁,乐遥现在也对他无可奈何。 太弱小了,他自己。 他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年幼不是他的保护伞,有时候甚至是将他推他入深渊的那双手。 乐遥的手脚冰凉,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恐慌,因这么一个蝼蚁般的人而被激起。 侍女紧紧地禁锢着他的手,沾湿了的毛巾将他的脸都擦干净,他的脑子在快速转着,想着要怎么办,面上却不敢做出大的牴触情绪。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也不做才对,可是,可是。 乐遥的手指尖在发抖,他被侍女换了身衣服,带了回去。 “我眼光真是不错。”这人双眼露出惊喜来,侍女非常有眼色的退下,屋子里只剩乐遥和他了。 害怕,恐惧,愤怒,无助。 像小白兔一样的人,越是负面的情绪越会激起人的凌虐欲,让人兴奋。 可同时它也会让人放松警惕。 就在他想要伸手拉乐遥的时候,一把匕首从身后刺来,正中他的后脑勺。 在同时,乐遥迅速的靠近了他,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惊叫声被捂了回去,他还未来得及挣扎愤怒,乐遥已拔起匕首狠狠地来回插.进了他的脖子,一瞬间鲜血淋漓。 “别管他了,快走!”顾陈沧夺过乐遥手中的匕首对着这人的喉咙一刀毙命,他草草的扯过窗帘盖住瞪大眼睛,还在不断垂死挣扎的人,拉着乐遥快速的翻窗而出。 巡逻的人步伐整齐,直到他们逃出极乐宫也未被人发现。 顾陈沧的手还在发抖,他们不断的往偏僻的山里逃,他安慰乐遥:“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情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情?修真界最讲究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更何况是魔教。 那人杀不得,杀了一定会有人来报仇。可是如果不杀,他自己也还是会来报仇。 就这么逃了两个多月,就在他们快要逃出西陆时,寻仇的人追上了。 乐遥的手脚被人困住,按在了地上,鹤髮鸡皮的老人居高临下的盯着顾陈沧,问道:“我孙子便是死在你的手上的?” 顾陈沧的手脚都被打断了,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身体捲缩在地,流血的眼珠向上望着那人。 “是我杀的!是我!”乐遥瞪着那人,吼道。 “呵……你也别急,轮得到你。”那人冷笑道,“谁都别想逃。” 他的孙子是被人用刀刺死的,于是他也拿着刀,一点点的刺着顾陈沧身上的肉。 嗓子弄哑了便不会吵,晕过去了就让他醒过来,快死了再餵丹药续命。 乐遥觉得身上很疼,那些刀落在顾陈沧身上的,他觉得自己每一块肉,每一寸皮肤,都宛如和他一起被割下,烫的发疼。 顾陈沧的头倒在地上,他的目光无法聚焦,手指只能生理性的痉挛颤抖。 他的脸向着乐遥的方向,即使看不清,他也用嘴型对着他重复道:“你不要害怕……你别看了,我不疼。”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不……不行……” 喉咙只剩下颤抖,曾被顾陈沧无数次的死亡而折磨的麻木的心,宛如又回到了第一次。 不……比第一次,要更加的…… 让他去死吧,让他去死吧。 乐遥的眼泪全都为顾陈沧流出来了,直到血肉模煳的人再也没有了气息,乐遥呆呆愣愣的抬头望着这人。 轮到他了,可是他已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 如果他没有反抗就好了。 如果在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与顾陈沧分开就好了。 无尽的懊悔,痛苦,为什么要轮迴这么多次,为什么要让他一遍遍的看着顾陈沧怎么去死?如果怎么都无法改变他和顾陈沧的结局,那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没有机会了。 与顾陈沧一起死在这里,没有机会再回溯时间,轮迴结束,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结局。 就在他已经放弃了,绝望了的时候,周围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而后只一瞬间,全部四分五裂。 乐遥被救了。 他看见几米远外站了一个人,那人金色的长髮被松松的束着,一双金瞳无悲无喜的望着乐遥。 “我救了你。”他说。 乐遥没有回答他,他从地面艰难的爬起,摇摇晃晃的到了顾陈沧身边,想要抱住他,却又像是怕他疼般,有些不敢。 死人怎么会怕疼,乐遥跪在地面,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你……可以救顾陈沧,对吗。” “对呀。”那人说道。 他早就来了,可是他不想救。 乐遥不应该怨恨他的,他没有必须救的理由。 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明白,却忍不住自己的心。 “那你也不用救我了。”乐遥从下向上瞪着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怨恨与恶毒。 第124页 这人微微怔愣,嘆了一口气:“你明明知道,你不可能救的了他。” 乐遥知道…… 因为想让顾陈沧死的人,是上天。 与他理应对立的顾陈沧,被宠爱着乐遥的世界所不喜,所有的意外都不过是它除去他的方式,像是深陷沼泽,越是挣扎,越陷越深。 “放过他吧,也放了你自己,好好的成神,坐在那个位置上。” 乐遥不说话了,他紧紧地抿着唇,半晌才道:“昼,你杀了我好了。” 昼需要他成为神,他有求于他,乐遥却不可能给他想要的。 在乐遥与顾陈沧第一次离开中州时,他说,你们必须要分开。 他说的没有错,乐遥在成神后便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不停的尝试着,反抗着。 昼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赌一把吧。若你下一次依然失败了,那么你便给我我想要的世界。” 最后一次,重来的,与见到顾陈沧的机会。 乐遥抬头望着昼,过了许久,他说:“好。” 仅剩的,唯一一次的机会。 他与顾陈沧不能同在一个世界,那他便将自己的记忆封印住,灵魂投放到其他的世界中。 他被世界宠爱着,那他就将世界给予他的神格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将神格所形成的少年关在画中。 在一开始,顾陈沧与他分别时,命运便註定了。如果一定要选择,乐遥希望他能够去魔道,顾陈沧能够去逍遥门。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的他,潜意识里写出了一本以顾陈沧为主角的书来。 他希望顾陈沧,能够拥有着所有的善意。 乐遥要成为反派,乐遥要把他所有的幸运都给顾陈沧。 不断重复着,给自己洗.脑,因此在与顾陈沧分开时,他将他推去了逍遥门,而自己去了魔道。 所有的平安喜乐,幸福美好都给你。你所遭遇的,经歷的,由我来承受好了。 …… 顾陈沧的头靠在洞府旁的门口,门外是所有的正道大能。他要杀了水墨画,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乐遥跌跌撞撞的走出来,他的手扶着旁边的墙壁,直到终于走到顾陈沧身旁,耳朵里是一片耳鸣,只剩苍白的,不断的嗡鸣声。 最后的一次机会,顾陈沧快要死了。 笙歌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在看到乐遥出来时目光惊喜了一瞬。 “遥遥。”他笑着喊他,声音里满是愉悦。 他将另一个世界的乐遥拉回来了,顾陈沧死了,乐遥和昼约定了不会再次回溯时间,就会一直陪着他。 乐遥没有听见笙歌的声音,他伸手抱紧了顾陈沧,紧紧地,手指陷入肉中。 顾陈沧逐渐溃散的目光有些慌乱,他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对不起……”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呢?从头到尾,顾陈沧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乐遥。 反而是乐遥,在第一世杀了他,在之后的每一世,因为自私让他活过来,又不断让他死去。 直到乐遥手心下的心跳声消失,乐遥被自己封印住的,磅礴的记忆全部归位。他抬头望着微笑的笙歌,望着濒死的水墨画,望着所有人。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对他。 乐遥突然笑了,他吃吃的笑着,越来越大声。 与喜欢的人相爱相守,应该是最渺小的幸福才对。他所求不过如此,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不管怎么选择,都做不到呢? 求而不得……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你已经死过那么多次了。” 乐遥轻声说着,他的头抵着顾陈沧,他的眼睛闭着,灵魂在不断地消散。 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来换取他来活。 “不行!遥遥!”笙歌只一瞬间便到了乐遥身边,可他能够拉开乐遥,却无法阻止乐遥。 时间海里,属于顾陈沧的那一部分被不断换回,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灵魂。 乐遥的手握着顾陈沧,他能感受到原本逐渐消失的肉体又重新开始温暖,但或许是因为,他在不断的变得冰冷。 “这一次,让我死好了。” 如果顾陈沧在一开始,没有捡过乐遥,让他死在了与他相遇之初。或许,顾陈沧就能够有不一样的未来。 也不是完全牺牲,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你杀过我,却也因此救了我,我们扯平了。 你捡了我,我将命还给你,你也不欠我什么。 乐遥茫然的望着天空,脑子里断断续续有着的,是那些世,他们在一起时的回忆。 真好,真好。 不强求以后,曾经有过就已经很好了,哪怕短暂的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 他最后低着头,亲了顾陈沧一下。 那一瞬间,天地之中,再也没有了乐遥的气息。 第66章 再见 “乐遥!乐遥帮我把这个带回去!谢了啊!”有人在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而后塞过来一本书。 乐遥回头, 没什么表情的伸手接过书。 “别留门了,晚上不回来了啊,哥去逍遥了。”这人笑嘻嘻的说着,回头揽过一个妹子, 两人说着悄悄话,步子慢了一些。 第125页 这人是他的大学室友。几天前,乐遥醒来了。他以为自己死了, 却没想到竟然在这个世界又活了过来。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笙歌。 笙歌抱着他的腰哭哭啼啼, 求着乐遥不要怪他,不要赶他走。 是笙歌救了他。 乐遥没有理笙歌,他头有些眩晕,他将枕头垫在脑袋后,休息了好一会, 才问道:“顾陈沧呢?” 笙歌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便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但很快, 他又收敛了起来, 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我把你捞回来后, 就一起留在这个世界里了。” 乐遥闭着眼睛侧身躺了一会, 他没有再说话了。 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煳了, 隐约记得他有一个室友, 便跟着室友上课下课,熟悉流程。 第二天, 第三天,乐遥渐渐地恢復了过来。只是比起以前,他的同学们觉得,他突然的不怎么爱说话了。 笙歌依然跟着他,每天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但是他肯定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乐遥面前。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冬天来了。 冬天有些冷,乐遥的学费基本都靠着奖学金,平日里的生活费则多是打零工赚来的,因此生活也多有拮据。 一天他回来时,看到床上放了一双羊绒手套。 能进男生寝室的肯定不会是女生,而室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放双手套在他的床上。 乐遥拿着手套推开寝室的窗户,果然在窗外看到了笙歌。 他问笙歌:“你哪里来的钱买手套?” 笙歌支支吾吾:“也不一定是买的吧……” “你偷的?”乐遥皱眉。 笙歌低手,两根手指头绞在一起,低声说:“你手都冻红了,也捨不得买手套,我就偷一双,也没什么吧……” 乐遥瞥了他一眼,笙歌的性格多来源于他,他喜欢偷东西,也只是因为乐遥和顾陈沧小时候经常偷而已。 顾陈沧…… 乐遥已经好久没想顾陈沧了,突然想起来,手指忍不住捏紧了手套。 “你在哪里偷的?”乐遥问道。 学校门口的精品店人很多,乐遥冷着脸又拿了双手套,和一条厚围巾,和笙歌给他的那双一起付了钱。 “给你,以后别偷了。”乐遥将围巾和另一双手套给他,“还有,也别跟着我了。” 乐遥素来嘴硬心软,笙歌欢欢喜喜的收了手套,变得成天跟在他身边片刻不离。 他自称是乐遥的弟弟,见了乐遥的同学就喊哥哥姐姐,嘴巴甜的很。 没过多久,周围人都知道他这个弟弟了。时间久了,乐遥也慢慢习惯了他。 重新习惯了这个世界,没有了顾陈沧的世界。 顺利毕业,找到工作,租一间小屋子,想办法给笙歌弄了个身.份证,把他赶去了小学上学。 时间依然在向前推着,又过了好几年,上了年纪的主管看他一直单着,终于把心思打到了他的身上。 她极力推着自己的侄女,夸她长的好看,能力高,家世也好,最主要的是看到乐遥的照片,就喜欢上他了,满意的很。 乐遥来来回回的推迟了好几次,终于推迟不过,只得去相亲泽。 那女孩确实如主管所说,什么都好,性格也很讨喜。如果乐遥没有了记忆,说不定真的会喜欢她。 可是他还记得顾陈沧,另一个世界的顾陈沧。他剩余的,只有不过几十年的寿命,他也不晓得能不能够忘记他。 忘不掉就忘不掉吧,乐遥礼貌的和女孩打了个招唿,去了洗手间泽。 洗手间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乐遥将手伸到了水龙头下,冰凉的水顺着手背流到指尖,乐遥垂着眼睛,耳边是水冲击手背的声音。 他的心里想着笙歌的老师又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数学没及格,还在学校欺负同学。 乐遥有些心烦的用还沾着水的手捏了捏眉心,然而,就在他的手离开眉心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心有所感,抬眼看了一下泽。 洗手台前的镜子照着他自己,照着关闭的门,以及…… 乐遥曾无比熟悉的气息,无比熟悉的人,一双布满伤痕的手自虚空中伸出,他伸到乐遥身旁,揽过他,紧紧的抱住。 “我说过,我绝对不可能放开你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