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衣记》 第1页 书名:寻衣记 作者:夜夜不洗澡 不才程深,今年二十有六,家住内城景和巷,府有家丁若干,王妃一个,年三十有八,儿子一个,年方十九。 内容标籤: 年下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深,程彦景 ┃ 配角:忘了 ┃ 其它:???? ================== ☆、第 1 章 大周建国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以上都是废话,和程深没有半分钱关系。 在大周皇城,程深是个传奇人物。 之所以家喻户晓,有两个原因,其一,他是战功煊赫开国将军的后代,承蒙祖上庇荫,任当朝从一品俊霁侯爷,其二,他有个十九岁的儿子。 程深今年二十有五。 要不然怎么说是传奇呢? 早春的雨细如髮丝,润物细而无声。这日程深从朝中退了下来,才到荀柳街,身上已经被打湿了一小半,此时距离侯府尚有些脚程,程深便钻进了街旁一间茶肆躲雨。 “呦,侯爷,下朝回来了,这边请。”茶馆伙计热情地向他打招唿。 hi(……) 程深和气地应了一声:“多谢,我就躲个雨,一会儿就回去。” “嗨,侯爷客气啥,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您请里边坐着,一会儿小的给您去买把伞,您看成不?” 程深面色微愣,朱唇半阖,见这伙计如此热心,也不好再拂了人家的好心,只得顺着伙计的话应下:“多谢了。” 茶馆伙计手脚麻利将程深带进二楼最豪华的雅间,又屁颠屁颠沏了茶肆最贵的茶,“侯爷,最近小肆请来一位江南的厨子,擅长做各类精美小吃,您要不要尝尝?” 程深疑惑道:“茶肆也开始卖糕点了?” “侯爷锦衣玉食,自然不晓得平常百姓谋生的苦楚,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发展一下副业嘛……” 那伙计说着说着,抬手掩住额头,还轻轻抽泣了一声。 程深又愣了一下,忙道:“你……别这样……这样吧,把糕点都上一份,给我送一份味淡的就行,剩下的……我刚才瞧见街口有个乞人,送去给他罢……” 程深尾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再吩咐伙计自己不吃花类糕点,伙计便没影了。 走得比风火轮还快。ヽ( ̄▽ ̄) 程深轻轻嘆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口气还没嘆完,雅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 他长眸微挑,语气似乎有些不满。[○`Д ○] 程深一个激灵,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有些心虚地觑了一眼年轻男子,嘴笨地想要解释是因为天上雨下得太密,到此只是躲雨。可惜还没开口,那年轻男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皱眉道:“怎么浑身都湿了?” 程深微微仰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不碍事的,没有全湿……就湿了外衣……” 年轻男子打断他的话:“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来得晚了些,以后下雨,你就在宫门外等我。”说罢,拉起他的手便往外面走。 恰逢那伙计端了糕点来,三人打了个照面。 “侯爷……您这是……”伙计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程深。 年轻男子挑眉一笑,空出来的一只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朝伙计冷声道:“你可知道,他不吃桂花糕?” 伙计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小哥,是这样……”程深见伙计被吓坏了,忙开声解释,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股劲力拉走了。 “……糕点的银子来我会送过来……” 及两人都离开后,那伙计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情不自禁小声道:“这小子简直比老子还横啊!” “过来。”程彦景手撑一把油纸伞,眉峰蹙起。 程深看了一眼程彦景头顶的小伞:“怎么不带两把伞?” 记忆中每次程彦景来接他都是带着一把伞…… 程彦景满不在乎地说:“懒得拿。” 程彦景:“这雨没几个时辰根本停不下来,你是要全府人都饿着肚子等你回来吗?” 程深忙解释:“不不不,你们可以先用膳……” “别磨蹭了,”程彦景走到程深身旁,将伞移到程深头顶正上方,又仰头望了一眼,缓缓道:“这不是够撑吗?” 程深坚持拒绝:“太小了!你会淋湿的,附近应该有铺子,去买一把大些的伞吧。” “这已经是最大的伞。”程彦景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我饿了。”末了,他又低声加上了这么一句。 程深终于松了口:“你将伞往你那边挪挪。” 程彦景含煳地应了一声,伸长手臂揽住程深,低声道:“靠近些来,别湿了。” “今日陛下向我问起你的事,再过一年就是你的加冠年了,心中可有想法?” 程彦景漫不经心道:“天子日理万机,连平民的家事也要管么?” 程深:“他也就是问问,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不提了。对了,还有十二日就是你十九岁的生辰,你想要什么?” 程彦景:“又不是几岁的幼童,没甚好过的,浪费银子。”他说完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程深。 程深嘴里念叨着:“生辰是要过的,你既然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不如我替你做主吧。” “嗯。” “一会儿回府之后你记得吩咐人将银子送去方才那间小茶肆,谋生不易。” 程彦景不答。 程深又道:“你最近不是经常去上林苑打猎吗?箭术可有长进?” 程彦景闻此言,一直紧绷的脸上才微微有了笑意,“还行,没辱没祖上的荣光。” 程家祖上便是以精湛的箭术和善谋略而闻名的。 程深见程彦景心情似乎不错,心里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开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彦景……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 程彦景脸瞬间就变了,怔了片刻,他半眯起眸子,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的程深,良久,才开声:“为何这么想呢?” 程深却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好好打伞,你那头都湿了。”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从今日起,我教你读书习字如何?” 说来荒谬,程深自幼便通音律,擅棋画,唯独书与武,一窍不通。 程深眼底讶色一闪而过,继而笑道:“怎么,嫌弃我不识字啊?” 第2页 程彦景将脸别到一边,不愿去看程深脸上那纯净澄澈的笑意。 二十年前,待字闺中明清公主暗结珠胎,却死活不肯说出腹中孩子的生父,一时间满朝轰动,若干大臣联名上书要求严查,以正皇家风。皇帝遂下了一道圣旨:主动伏诛,从轻发落;否则,诛九族。 程恆便站出来了。 程恆——也就是程深他爹,其实是有家室的。 后来经过重重波折周转,程家全家上下也就仅剩了一个程深。 已算不幸中万幸。 因着公主名声已被损害,皇帝最后下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将公主赐婚程府公子程深,此生不得改嫁。 因为大周律法中对寡妇有极大的轻视,皇帝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妹妹,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那一年,程深年方五岁。 前事不提。 程深有些怀念道:“小时候我们多亲,这些年可能是我对你不够上心……” “不是你的问题,”程彦景轻声问程深:“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京城,你当如何?” 程深疑惑抬头,正对上程彦景漆黑的眸子,他记得前些年这孩子还是只到自己胸前的。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距离程彦景原来越远,不论是表里,还是心里。 这种焦灼感使得程深硬起气说了一句重话:“好好的京城你不待,要出去外面作甚,这事我不同意。你也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他本以为程彦景会开声反驳,却听到身旁人轻轻嗯了一声。 刚回到府,便有丫鬟走上前来:“侯爷,公主在棠梨院等您。” “有何事等用完膳再说也不迟,你回去告诉她,叫她先等着。程彦景根本不给程深说话的机会,拉着他进了所住的院落。 程彦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看着程深将微湿了的外衣都换掉,才撂下眼皮,准备推门离去。 “彦景,”程深叫住他:“你身上都湿了,一会儿回去记得换掉。” 他知道这孩子性子,对他人体贴备至,对自己倒是粗心大意的。保不准,这会儿他不说,程彦景又直接往上林苑去了。 程彦景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推门而去。 程深又嘆了口气,他真是越来越难琢磨这孩子的心思了。 “侯爷,李大人到了。” 程深刚来到厅堂,李大人便迎了上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侯爷……脸色不太好啊……” 程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想必是近日晚间睡得晚了些,李大人找我何事?” “因何晚睡?侯爷近来可是有心事?”李大人逮着程深话语中的只言片语便开始发问。 程深向来招架不住如此的询问,总不能说是自己因为程彦景的生辰一事而睡不着,只得干笑几声:“气候所致,李大人不必担心。” 李大人嘆了口气,继续瞧着程深的脸:“老夫看着侯爷印堂发黑,倒不像是气候所致啊!” “李大人何时还学会了看相?” 程彦景不知什么走了过来,脸上笑容清和,挡在程深面前:“不如先给我看看?瞧瞧我面相如何?” 李大人面露尴尬,呵呵笑了几声:“公子实在是谬赞,我一把老骨头,哪会看什么相,不过是无聊消遣罢了……” 程彦景:“既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为何还要给我……,”话到此处,程彦景停了一下:“我并没赞赏你老的意思,你误会了。” “彦景,不……不得无礼。”程深满脸歉意朝李大人行了个歉礼:“李大人,书房请。” 李大人立马顺杆而下,忙接口道:“好好好,侯爷,您这边请。” ☆、第 2 章 “侯爷,我说的那事您考虑得如何了?”一进书房,李大人把门栓得严严实实的,直接开门见山。 程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面露难色道:“……李大人,我自幼在此处长大,实在是割捨不下。况且……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所言那般糟糕……” “侯爷!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犹豫?”李大人记得鼻子下面的两道鬍子一撇一撇的,伸手紧紧攥住程深的衣袖,咬牙切齿道:“您难道忘了将军和夫人是怎么死的吗?当今圣上——他容不下侯爷您吶!” 程深摇摇头,问道:“为何?因为我爹做的错事吗?” 李大人急得直拍大腿,却答非所问:“侯爷,我可是听见风声了——陛下可是打算出手料理您了!哎呀,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程深觉得头有些疼,耳朵有些发翁:“李大人,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说的……” 李大人以一种怜悯而复杂的目光看着程深:“难道侯爷是觉得,陛下会看公子的情分……” “那侯爷可知皇上当年为何要将身怀六甲的公主嫁进侯府?” “侯爷又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 李大人离开后,程深才想起还得去棠梨院一趟。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程深走到棠梨院时,她正在煮茶。 程深敛目,整了整衣冠,走了过去,朝眼前容貌艷丽衣着却异常朴素的妇人道:“公主。” 于是那妇人抬眼看了程深,没有起身,只是淡淡说了句:“侯爷来了,坐吧。” 程深应了声,坐了下来,抬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茶。” “彦景从来都不肯喝我沏的茶,侯爷不嫌弃我粗鄙的手艺便感恩戴德了。”妇人说罢,向来寡淡的脸上居然多了一丝悲戚。 “我进府也有二十年了,可以说是看着侯爷长大的……”妇人又给程深倒了茶。 程深知道她今日这般肯定是有事,忙道:“公主有事请讲。” “也怪我当年做的蠢事,连累了程家……” 程深一怔,却摇摇头:“公主说错了……是程家对不住你……” “侯爷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妇人美眸中闪过一丝愧疚,道:“我会向皇兄求情……” 程深摇头笑道:“多谢公主好意,不必了。” 说罢,朝妇人恭敬行了一礼:“还请公主恕罪。” 妇人闻言,道:“既然侯爷心中无此意,我也不勉强了,但是,彦景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让他那样蹉跎下去,也该成家了,我皇兄也是这个意思……” 程深默了一会,接道:“此事我做不得主,那孩子心性倔强,我能做的,也只是传达。” “那便劳烦侯爷了。” “公主客气了。” 第3页 从棠梨院退了出来,拐了个弯,正巧撞见程彦景。 “她对你说了什么?”程彦景问。 不知为何,程深觉得程彦景似乎有些紧张。 “也无大事。” 程彦景点了点头,心中舒了口气,目光直直看着程深。 程深被程彦景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干笑了两声:“我们还提了提你的事,你岁数也不小了……” “那你怎么想?”程彦景轻声问。 不等程深回答,程彦景又道:“不论你愿不愿意,希不希望,我是不会离开侯府,除非……” “除非什么?”程深总觉得今日程彦景有些不对劲,说的话也很奇怪。 “没什么,你还没用膳呢,走吧。”程彦景却没有与程深详谈的意思,淡淡开声结束了这次交谈。 程深知道,全府都没开膳。心中有些内疚,快步追上程彦景:“彦景,以后用膳就不要等我了……” 可程彦景如同没听到似的,吱也没吱一声。 不一会儿,程彦景又回过身,朝程深道:“生辰一事,你允诺送我礼物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教你习字。” #习字# 程深知道,程彦景要做一件事,那绝对不是耍嘴上功夫。 用完午膳,程深回房打了个盹,一觉醒来正准备去书房找程彦景。 刚打开房门,高大颀长的身影赫然入眼,程彦景转过身来,道:“睡得可好?” 程深问:“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程彦景:“也不是急事,这儿等挺好的。” 一句话将程深彻底堵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书房。程彦景面上没有带任何笑容,但程深就是可以感受到程彦景心情很好。 他的心也逐渐柔软起来,觉得与程彦景之间的距离似乎又回到了往昔那般。 抬眼望去,程彦景正在铺纸研墨,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分明,长眸微垂,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清雅之态。 程深嘴角展开一丝温和的笑意,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从前他觉得程彦景长大了只是因为那令他仰视的身高,今时他分明看见程彦景举行行为和风度气质上都已有翩翩公子的美态。 其实,也只是程深孤陋寡闻而已。早在程彦景鲜衣怒马一个劲往上林苑跑时,少年飒爽风姿便在京城里流传了开了,到今时也不知成为了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 等程彦景年岁又大了些时,便晓得收敛锋芒敛起风华了。 这个过程里,程深这种反应迟钝的愣头青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不仅一无所知,甚至还将程彦景当做昔年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孩童一般对待。 有时候,在一个意识里待了太久,就会忽略事物的发展和变化。 在此时,程深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变化。 虽然是个便宜老爹,但是程深这颗“为父之心”绝对不是廉价的。 其实公主也没说错,到了程彦景这个年纪,摆上檯面的要事只有一件——终身大事。 程深还算含蓄,先是轻咳了一声顺顺气,给自己壮壮胆,继而便准备从问他是否有心仪女子开始着手此问题。 却没想到,气还没顺完,程彦景就抬起头先发制人:“怎么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一件严肃的事情,程彦景却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忙道:“无事……”而后,又笑了,补充道:“看着你如今这般,突然感到很欣慰,也很自豪。” 程彦景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之色,抿嘴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程深闻言,心道总算是找到了程彦景儿时的一丝踪迹:特别贪夸。 他顺着程彦景的话接道:“还有什么?与我说说。” 程彦景却将蘸了墨的毛笔往程深手中一塞,走到他身后,从他背后拥住了他,温暖的掌心覆住了程深的手背,轻声道:“抓笔。” 程深身子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推开也不是,不推开又觉得别扭——虽说他一直想与程彦景亲近,但是这种亲近令他有种如坐针毡的错觉。 程彦景察觉到程深的拘谨,问道:“怎么了?” 两人靠得极近,程深甚至可以感受到程彦景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脖颈。 他一动不动,瞪着眼睛干说道:“彦景,这样是不是不大方便……” “不会。”程彦景淡声说道:“专心。” 瞥眼看见程深舒展开的眉峰和感受到怀中逐渐放松的身体,唇角勾了勾,握住怀中人的手在洁白的纸上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上“程深”二字。 程深乐了,不动声色离开了程彦景,笑道:“这两个字我认识。”说罢,自己挥动笔桿写了起来。 纸上又多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紧挨着“程深”二字的左边。 “程深”二字中间隔开的空格较多,待另外三个字落笔后,看上去就格外工整了。 程彦景惊讶地看着程深。 程深有点不好意地说:“我以前偷偷学过,在你还不会走路那会儿。” 那年程深才六岁多。 “这样吗?” 程彦景漫不经心将那张纸撤开,换了张新纸。 程深作画是好手,也仅仅半个时辰,他所写的字已经隐隐有了劲力和笔骨,自然不用程彦景手把手地教了。 待到日暮西沉,小几上便堆了几十张填满字迹的废纸。程深想要去整理,程彦景却抢先一步开始收拾:“你先去洗手罢,我来整理就行。” 程深倒也不执着,一下午又写又记也很累了,遂道:“快用膳了,你若没别的事就过来我那边吃饭,省的厨娘多做菜,浪费。” 往日这个时辰,程彦景多半是不在府中的。 程深离开好一会儿,程彦景轻轻抽出最底下的那张纸,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第四章#闲赋# 这日刚上完朝,程深依照往常般往外走——说来他上朝也不过是个摆设,能够听政也纯属圣恩荣盛。 刚走了没几步,就被皇帝近身太监丁公公拦住了去路。 “侯爷慢些走。” 程深果真就走得慢了,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朝丁公公道:“不知丁公公有何事?” 丁公公脸上挂着深不见底的笑:“奴家一介下人,哪敢对侯爷有事,这不是圣上惦记着侯爷嘛,请您御书房一聚,聊聊家常。” 程深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那请吧。” 御书房。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进了门。 程深忙下跪行礼。 “免了。”此时的皇帝换了龙袍,穿了常服,可程深依旧感觉压迫感十足。 第4页 “谢陛下。”程深谨慎站起身,目光却是不敢看向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仿佛能从其中看出一朵花似的。 只闻得皇帝哂笑一声:“看来这御书房得好好翻新一次了。” 程深疑惑抬头:“陛下?” “保不准定底下是个金矿,不然俊霁侯爷怎么一直盯着地板呢?”皇帝继而笑道。 程深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实是在打趣自己,忙下跪道:“小臣目光粗鄙,陛下实在是折煞小臣了。” 皇帝道:“朕可说责怪你?” 程深:“未曾。” “那你为何下跪?朕有那么可怕吗?”皇帝缓声问道。 程深道:“小臣自觉失礼,请陛下恕罪。” “可朕倒是觉得你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程深低声道:“小臣不敢。” 耳畔又传来皇帝的笑声:“你这性子倒是挺像你爹的,起来吧。” 程深整个身子一僵,却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谢陛下。” 皇帝摆手屏退了身边一众人,道:“朕也许久没见朕那外甥了,什么时候他得了空,你带他进宫来见朕。” 程深:“是。” “听说他很亲你?” 程深道:“彦景自幼与小臣一块长大,是个谦和贴心的孩子。” 皇帝哈哈一笑:“朕听说他校场上也是一把好手。” 程深紧张有所舒缓,脸上不禁带了笑:“这孩子能吃苦,三天两头便往上林苑跑,常年练出来的。” “学业也不能疏松。”皇帝沉思片刻,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娶亲生子了,要让他收收心了。届时我在朝中替他寻个合适的官职,赐他一座宅邸,让他开始入朝听政罢。” 程深:“谢陛下。” 出了御书房,程深后背悉数湿透,与此同时,内心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与失落:他对逝去许久的双亲几乎都没有任何记忆了。 李大人的话再次迴响在耳畔…… 程深摇摇头,将杂七杂八的碎念自脑中赶了出去,不疾不徐走在青砖红墙的廷道中。 正是东风解冻时节,微凉的风吹来,连带了一阵细雨。 还好,今日带了伞。 将将靠近大门,却在门外看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青衫落拓,轮廓清隽,正朝里头张望。 不是程彦景又是谁? 程彦景手中也拿着一把伞,脸上喜怒不辨。 程深以前是从不带伞的。 “怎么有伞也不撑呢?” 预料中程彦景应该会生气,事实上正好相反,程彦景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走上前来,如同往常一样,为他撑了伞。 程深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真切而又诚挚,偏偏又夹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淡漠,像是极力在隐忍和试探。 以及,他不敢深想的温柔。 以前程彦景对自己关心无微不至——却也总是客气而疏离,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就如同对长辈那般。 也因着如此,程深对程彦景总有一种放心和……畏惧。 可是这几日……联想起这几日程彦景教自己习字时种种小细节…… 程深一颗心悬了起来,内心有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缓缓地升腾。 “靠近来些。”程彦景道。 程深嗯了一声,朝程彦景笑道:“陛下今日召见我了,所以晚了些……我们聊起了你的婚事……” 程彦景突然出声打断了程深的话:“还早呢。” 程深语重心长道:“彦景,寻常人家在你这个年龄早就成亲生子了,这些年是我的疏忽,在你身上少了心思……” “所以要这样补回来?陛下看中哪家的小姐了?又或者说,你为我相中哪家的小姐?其实我……”程彦景似乎有些激动,语气居然有些沖,话毕,他也察觉自己有些失言,长吸一口气,抿着嘴住了口。 程深脸上的僵硬的笑容消失了,嘆了口气:“彦景,回家说。” 程彦景眉头紧皱,轻声问:“如果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按理说,程深在听完这句话后的反应应该是高兴,继而喜笑颜开问程彦景那姑娘是谁?可是程深不但没有高兴,反倒是多了一丝害怕—— 他不问是谁,而是道:“能够看到你成家,我也很欣慰。” 程彦景却不依不饶:“你怎么不问我他是谁呢?” “不管她是谁,我相信你都不会让我失望,彦景。”程深向来清和温和的眸子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往日里,他都是小心翼翼的迎合着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别人都笑话他怕程彦景,他也不甚在乎——他知道程彦景是关心他,尽管语气沖了点,专横了些。人心都是肉长的,除了脑门上那两只眼睛,人还有一只眼睛,长在心里。 他都感受得到。 有些蛛丝马迹被揭开后,一路顺藤摸瓜,也就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程深害怕听到一个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导,扶持这个仅比他小六岁的男子走上正轨,更不知道自己以往是哪里做岔了,以至于让程彦景在感情路上偏了道。 程深心里很乱。 程彦景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将到侯府时,程深道:“彦景,从今日起,我们分院睡吧。” “你之前不是说我不亲近你吗,这会儿怎么又将我往远处推了?”程彦景脸上淡淡的,说出话却带了几分苦笑。 程深简直心乱如麻:“彦景,别闹。” 程彦景:“好。” “……开春时节,多去逛几次庙会和蒲柳湖,郊外踏青也行……” “好。” 程深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 3 章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转眼便是程彦景的生辰。自那日在府门口别后,程深与程彦景未曾碰过面。 起初他还打算躲着程彦景,几日过后他发现这根本是多余的。 私下里也打听过程彦景的境况,他完全是避开与自己碰面的机会,倒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难不成可以这样一辈子? 程深早在前两日便告了假不曾去上朝,反正他站在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有他无他,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当然是次要的,其实,事实是,程彦景生辰将近。 自辰时起,程深便开始犹豫踌躇,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好的决断,到底要以何种态度去面对程彦景。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蠢的方案——总归是有些话没有明挑开,还能继续若无其事装聋作哑,说不定还能将这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他思绪有些飘荡,总觉得没有准好见程彦景的准备,整个人云里雾里稀里煳涂便来到了书房。 第5页 也是巧,程彦景恰好推门而出。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四目相对时,周围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最后还是程深打破了沉默,他佯装轻松道:“刚想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就在。” 程彦景一只手还扶在门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静静看着程深。 程深见他不说话,试图打破僵局:“怎么了,你要出去吗?” 程彦景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薄唇微抿,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深又问道:“几时回来?” “还不清楚。” 程深心中掠过一阵失落,却还是笑道:“那早些回来,我……们等你一起用晚膳。” “好。” 也就等来这么一个既不冷淡也没有半分热忱的字。 彼时他才发现,自欺欺人真的非常蠢。 心事重重的一天过去了,直到亥时,程彦景还是未曾回来。 精心准备的饭菜早就凉透了,程深吩咐人拿去厨房热着,自己依旧坐在厅堂等程彦景回来。这一等,就到了子时。 程彦景终于回来了。 隔了有些距离,程深还是闻到了酒味。不过很显然,程彦景并没醉。 程深问:“饿了吗?” 平心而论,程深是个非常心善的人,有许多或大或小的琐事他也总是一笑置之,往日里也没有什么架子,待人也亲和。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神经大条没心没肺。 程彦景心里其实是很明白。 他站在厅堂的台阶下,看着门口的程深,心里既难过又心疼,也只能说一句苍白而无力的道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说罢,毫不犹豫几步跨上了台阶,轻声问:“你吃了吗?” “还没,等你呢。”程深面上显得很高兴,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很刻意地与程彦景保持了距离。 程彦景仿若未察,道:“那一起吧。” 整个过程都是无声而沉闷的,往日里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多,但气氛却是温馨而静谧的。 程深心中有些黯然,试图活跃气氛:“棠梨院的花开得很好,你有的话就去看看,顺便也去看看你娘,这几日她很想您。” “哦,对了,有空跟我进宫一趟,陛下很早便一直跟我说起你。” 程彦景没有说话,却放下了碗筷,拾起桌上另一双筷子往程深碗里添了菜。 紧随而来的又是如水的沉默。 程深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冗长揪心的沉默,也不愿看着横空而来的隔阂将他与程彦景越隔越远,忍不住开口道:“彦景,我就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语气很轻,却是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一句话,甚至极尽哀求与无助。 程彦景从未曾听见程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自私多么任性,他明明知道将这份感情放到明面上来会令程深困扰,令他难过自责,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了一丝侥倖,如同荒漠之地的人看见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般心存希冀——他到底在希望什么? “就这一次。”他哑着嗓子,情难自抑伸手拥住了身旁的人,将头轻轻挨着程深的脖颈,如同受伤的小兽:“就这一次,对不起,程深。”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困扰了。 这几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病了。 据前去探望的重臣私下透露,皇上这一病,就老了十来岁。而皇帝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开始频频召见重臣入宫。 然而奇怪的是,皇帝至始至终都未曾召见太子。 一时间,朝廷上下纷纷揣测皇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当今陛下膝下仅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凡事皆爱离经叛道的太子不为陛下所喜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 李大人又光临了程府。 程深依旧是那副犹疑的模样,说到底,他对李大人的话是半信半疑的,他实在想不出皇帝憎恨自己的理由。 再者,他舍不下程彦景。 就在李大人对程深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谏时,皇宫来了圣旨,要求程深入宫。 程深不知,在自己离府后,李大人去了棠梨院。 “公主,小臣该死,未能说服侯爷。” 妇人似乎早已经料到了结果:“罢了,有些事情既然躲不过,倒不如直接面对。就是……彦景怕要伤心了…… 皇帝寝宫。 程深跪在龙床前,一言不发。 “你知道朕为何要叫你来吗?”虚弱而苍老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里所有的威严,此刻的皇帝,就是一个病垂的老人。 程深心中忐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眼皮突突直跳,敛气道:“小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程深……” “小臣在……” “朕……对不住你们程家……你不要怪朕,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 程深对皇帝话中内容感到一头雾水:“陛下莫要折煞小臣,这二十年来,都是陛下对程家宽恩,得以盛宠,程深才能有今日……” 皇帝却有气无力哂笑了一声:“待你明白真相时……怕是要恨死我了……” 程深:“陛下?” “行了,我乏了,你且退下吧,在府中等着圣旨吧。” 圣旨? 程深不敢多言:“愿陛下圣体早日安康,臣告退。” 寝宫外传来争吵声。 程深惊得快要出冷汗了——他似乎听见了程彦景的声音。害怕皇帝动怒,刚想下跪求情,却看见皇帝苍老的脸庞闪过一丝啼笑皆非的苦色。 那一刻,程深忽然无比清晰意识到,地位如何尊崇,此刻躺在龙床上的也不过是个人,有七情六慾,有悔恨过失。 在生老病死面前,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程彦景已经迈着大步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试图将他阻拦的太监和侍卫,但是却无人敢真正上前动程彦景分毫。 程彦景喘着粗气,直接忽视龙床上的人,看向程深,红着眼问道:“你都知道了?” 程深一愣,长袖掩映下的掌心已经紧握成拳。 他依稀记起程彦景还小的时候,是极度抗拒吃鱼的。 又在某次宫宴上,皇帝也曾说过鱼腥味是最难闻的气味。 他脑海中回放过很多片段,一个可笑而荒谬的答案逐渐成型,唿之欲出。于是,他看向皇帝,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 “彦景的确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给他所有猜想盖下了印玺,宣告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连欺骗自己的藉口都找不到了。 一直承蒙圣光的程家,追根溯源,原来不过是一群心甘情愿的替死鬼而已。 第6页 无力迴转的事,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是徒增伤悲而已。看来人真的不能活得太清醒。 程深轻嘆了一身,脚步虚浮出了皇帝寝宫。 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怒气迁到别人身上,有什么事都是独自一人承受,宁愿吃亏也不愿意伤害他人。 程彦景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眼里却没有泪——他目光落到皇帝身上,问道:“你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吗?” 没有人会想到,二十年前,明清公主腹中的孩子,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兄的。彼时他帝位尚未坐稳,朝中反对他的势力仍旧嚣张顽固,他绝对不能在此处栽了跟头,关键时候——他将自己的得力右手程恆站了出去。 “臣为君死,死得其所,唯有幼子放心不下,望陛下多加爱护,臣等便死而无憾。” 如果不是皇嗣凋敝,太子不成器,这个秘密将随着程家那几十条人命一同深埋地下。 怎奈事与愿违——一切都是报应。 “我这辈子只姓程,承蒙舅舅抬爱,彦景实在承受不起。” 这是程彦景离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程彦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程府,却得知了程深根本没有回来。 程彦景直奔未曾踏入的棠梨院。 “他在哪里?” 妇人微怒,冷声道:“彦景,别胡闹!” 程彦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胡闹?” 妇人美眸里藏着一丝怨意:“赵彦景!你认为自己这样子正常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煳涂的人是你们。” 程彦景:“你们欠他太多了。” “你要去哪里?”妇人失去了往日的淡雅庄重,声嘶力竭喊道:“你知道现在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扪心自问,这二十年来,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了?若不是太子不成器,你目光何曾放半点在我身上,伤害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伤害他。” “收拾完这个烂摊子,”程彦景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就两清了。” 说完,也不顾妇人满眼泪光,出了棠梨院。 ☆、第 4 章 程深这几年走了很多地方,哪儿少人便往哪儿走。说来也是奇蹟,按照程彦景的衡量标准,程深是属于那种出门就被骗,离家半里路生活将不能自理的人。借鑑程深以往的歷史,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可就是如此神奇,他就是活得好好的。 第一年,他就窝在皇城几十里外的一个小村户里,和着村民们一起说着皇城里发生的大事,包括皇上病重之下废了原来那个欺压百姓的太子,却立了自己的外甥为储君的荒唐事。继而又听闻了储君替皇帝代理朝政一事,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于是又朝南下。本以为天高皇帝远,却不曾想那储君太能闹腾,屁股都还没坐热呵便要进行什么改革。还设了一个叫“三司”的官僚机构…… 程深也不懂这种,只知道京中太平,然后他又走得远了些。 爬了好几座名山,渡过了数不清的江,去过西边的漠寒之地,也领略了江南二月的花香。 这些都没有留住他,他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直到途径与牧马之族接壤的边陲小村,看见坐在马背上驰骋挥汗挽弓的少年郎那一刻,他霎时间怔住了。 《诗经》有云: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他从未见过程彦景在校场骑马射箭的模样,不过想来,也该是这样英姿飒爽,气势如风——必定是这还更潇洒,更有气势。 他就这样长住下了,一转眼就是两年。 穷乡僻野的,他再也没听到任何关于京城的事了。 这年深秋,程深阴差阳错与外族一位部落首领结识了,两人开怀畅饮间,程深有意无意向他打探起京中的事。 不知彦景如今用的是哪个名字?还叫彦景吗? “彦……彦景?”那部落首领烧刀子喝得有些多,语气有些拖拉,思索了片刻,疑惑道:“圣上名字似乎叫赵……奕……” 程深的心霎时间就凉了半截。 这些年,自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腹中已有见识胸怀,却还是乱了方寸。 赵奕是废太子的名字。 天刚破晓,他跑到马厩牵了一匹快马,慌慌张张便要往北走。 “你要去哪?”一道低沉而轻柔的声音登时响起,那样熟悉,又那样遥远,在来不及多想的弹指剎那间,倏然越过了餐风露宿的几个春秋。 程彦景一身外族骑服,牵着一匹赤马站在大门口,轻声问道:“还要我好找吗?” 程深一时语塞,目光里有晦涩不明的情绪在翻涌,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来这多久了?” “不久,也就两年左右。”程彦景笑道,双眼微红,漫不经心道:“处理好那些破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我打算好了,倘若你一直不在乎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顺着流年就此余生,默默陪着你一直变老就很好。程深,求你别赶我走。” 若不是程深要往北走,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出现。 “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了?我要是不在乎你,何至于如今茕然一身?”程深笑问道,眼泪却流了出来。 程彦景笑容僵住了,脸上风轻云淡瞬间消失了,眼巴巴看着程深,无助又可怜,不甘心道:“程深,你再说一遍。” 人生波澜起伏太快,处深渊时尚能镇定自若,到了云端才知害怕——怕是个易碎的梦。 程深打了个呵欠,牵着马往回走,转过身不去看程彦景,声音却有些颤抖:“现在还早得很,要不要进来睡个回笼觉?” 程彦景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应了一声,飞快跟着程深进了屋。 识得圣贤书,走过山川大河,吻过岁月,方知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