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仙》 第1页 《鲛仙》作者:一壶花雕【完结】 文案: 钱三两随手救了条快饿死的鱼,五年后,他被这条特别难伺候的鱼缠上了。 鳞苍拍板:“你长得像我恩人,在我没有寻到恩人之前,你就留下来给我解闷吧。” 钱三两痛哭:“大王明鑑,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钱三两,我就是您恩人!” 鳞苍挑眉:“胡说八道,恩人生的霁月风光,哪像你这么猥琐。” 钱三两无奈:“那是您濒死时候的错觉……”< 鳞苍冷笑:“少废话,晚饭我要吃全聚堂的虾饺,赶快去买。” 钱三两认命:“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 …… 方延小声:师尊,你马甲掉了…… 钱三两望天:……滚。 吃瓜众跃跃:吾等愿为国师赴汤蹈火!国师只说要怼谁! 钱三两捂脸:认错了,呵呵,认错了。 …… —————————————————— 苦逼江湖骗子攻x阴晴不定鲛王受 一个有关于报恩和压榨的故事 —————————————————— 雷区提示: ○从良国师养鲛日记,自娱自乐萌哒哒小故事,口语化,并非很正式的古风文,剧情不复杂坏人也不多,没有跌宕起伏虐心虐肝毁天灭地的庞大框架,可能会引起真正爱看古风文的大大们不适,在此道歉。 ○1v1是绝对的,但过程凹凸不平了些。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阴差阳错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三两(贺温竹) ┃ 配角:鳞苍,方延,吃瓜众 ┃ 其它: ================== ☆、楔子 “我真傻,真的。” 钱三两抬起他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 “我单知道隔三差五的做些好事,可以攒阴德,我不知道这好事也不能乱做。我一清早起来就摆了摊,惯例拿三枚铜板给人算命,从许多客人手里骗些茶水钱。客人们都是很傻的,我的话他们句句信,我大赚一笔。心情好了,我便去平常没什么人的小河边遛弯儿,采果子,老远见到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我叫少年,没有应,走过去看,只见他衣衫褴褛的趴在地上,腰身往下拖着条鱼尾,我想,嚯,原来这是个小妖怪。” 钱三两说到这里,勐的揩一把鼻涕,继续道:“我当时心软了,给他吃食。再后来,许多年过去。直到前几日,我如往日那样摆摊骗钱,看见不远处过来两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我心说,遭了,怕是遭了苦主报復了。正要跑,眼前刷的一黑,再睁眼就是陌生地方,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身鱼尾的妖怪呢……” 钱三两接着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写了一个骗子,哈哈哈。 因为晋江不能删章节,只好把锁起来的章节先填了,这样我自己看着也舒服些,强迫症什么的,真是没救了…… 楔子风格出自《祥林嫂》,致敬伟大的鲁迅先生~ 至于更新什么的,排号吧,排号…… ☆、第一次解释 杏花村里有个留八字鬍的算命先生,身材消瘦,并不很高,平常走路一瘸一拐的,腿脚似是不大好,但,意外的很被村民喜欢。 算命先生摆卦灵不灵另算,规矩却不少。他总在晨时开张,卦摊上搁一碗茶水,惯常穿一身灰僕僕的长衫,每日只算三个时辰的卦,每人要收三两碎银,还定下三不算的铁规矩——一不问生死寿数,二不看活人仇怨,三不批前世天机——三条铁规矩雷打不动,这做派横看竖看都是个世外高人。 村民们起初也感到好奇,算命算命,这瘸腿先生什么都不算,他靠什么做生意?后来才慢慢懂了,生死不问却可以治病,活人不看却可以看死人,前世不批,却能指点今生姻缘。 时间久了,村民们大喜,直说他们村里出了个活神仙,并亲切的称这算命先生为钱半仙儿,也叫钱三两,甚至传他是天上的名星宿托生,专程下来体验生活的。 至于那些奇怪的规矩么,年轻人你想,这年头,哪个高人没有点怪癖?就三两先生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对于此种玄之又玄的传闻,算命先生本人,钱三两表示:虽然接受,但这些村民都是没事闲的。 其实哪有那么多神仙。 规矩定得多,只是吸引冤大头的手段罢了,正如村民们说的,哪个高人没有点怪癖?至于鬍子灰衫茶水瘸腿之类,咳,不好意思,他钱三两压根就不瘸,他只是有些老寒腿,加上刚来杏花村那天躲雨崴了脚,走起路来磕磕绊绊,恰巧被个小乞丐瞧见,自此传开了。 起初,村民们怜悯他腿瘸,自发跑来照顾他生意,钱三两这臭不要脸的便觉得做瘸子很好,索性一直装下去了。 钱三两在杏花村住了五年,每日来找他问卦的客人不计其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认得他,村东头的白切鸡给他打折,村北头的茶水摊给他免单,开布庄的张寡妇时常送他些内衬里锈了杜鹃花儿的新衣,可以说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第2页 直至今天早上,钱三两还觉着自己的小日子能继续滋润下去——如果没遭绑的话。 钱三两跪在地上,抖着脸皮把面前几排陌生脸孔扫视一遍,深深地惆怅了。 “各位英雄,敢问尊姓大名?为啥绑我?” 钱三两询问的话音刚落,为首一着墨蓝锦袍的男子缓缓起身,缓缓行到钱三两身旁,缓缓抬手,捏起钱三两下巴晃了晃,沉默许久。“……你们,当真没绑错?” 男子身后数名大汉齐齐摇头,拍胸脯担保。 “放心吧公子,杏花村只这一个三两先生,绑不错!” 男子将眉皱的更深,指腹压在钱三两那两撇小鬍子上摸了摸,震惊道:“你是钱三两?” 钱三两很懵:“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不是钱三两,难道你是?” 男子再次沉默,半晌哆哆嗦嗦地评价道:“虽说眉眼相似,但……你怎么长残了?” 钱三两:“……”丫有本事再说一遍!小崽子你说谁长残了?说谁??? 走神的功夫,男子围着他转过一圈,步伐依旧很慢。两厢无话,钱三两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似是被绑到一座郊外的民宅里了,围着他的这些人看似平常,周身却都浸着湿冷的水气,身上袍子很长,长到盖住双脚,还余出一个小拖尾。 男子绕回来,自袖中抽出把小刀,弯腰仔细给钱三两颳起鬍子。 钱三两:“英雄,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分毫不可动。” 男子瞥了钱三两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这鬍子看着猥琐,颳了更好看。” 钱三两:“……”好想哭,他世外高人的标准配置没了。 刮干净鬍子,男子总算满意笑笑,小刀入鞘收回衣袖中,又捏着钱三两下巴左右看看:“还好,也不算太残。” 钱三两觉着,他如今仿佛一颗任人挑选的白菜,他快吓尿了。 “英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要是被我坑过……我,我把银子还给你就是,横竖不过三两碎银,咱们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没必要因为三两银子结仇,你说是不?” 钱三两求饶的很熟练,男子却渐渐露出迷惘神色,道:“你……你记不记得鳞苍?” “林……林什么玩意?” “鳞苍。”男子又重复一遍,对钱三两撩开身下厚重的长袍,露出里面掩着的,泛着青光的一条鱼尾。“我是你五年前救过的鲛仙。” 钱三两脑子里轰的一声,差点翻白眼。 钱三两想起来了,他的确是随手救过一个长着鱼尾巴的小妖怪,但救过便放下了。他钱三两八字硬,不被寻仇已经很好,哪还敢奢望报恩? 况且……况且救那小妖怪时,钱三两自己身上还压着许多破烂事。 话说回来,若是这样,自己就一定没有性命之忧了。钱三两唿出口浊气,转两转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点头道:“记着。”眼珠转了转,忽然咧嘴笑道:“你是来报恩的?” 鳞苍点头:“算是吧。”也不全是。 钱三两喏嘴:“绑着我报恩?” 鳞苍摸一摸鼻尖,目光闪烁:“恩要报,但是在报恩之前,我得先确定一件事……” 钱三两忽然有了点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天旋地转,钱三两被鳞苍翻手摁着扒了裤子。 钱三两:“!!!” 鳞苍:“……”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钱三两趴在地上哇哇乱叫:“来人啦——非礼啦——恩将仇报啦——杀人灭口啦——” 鳞苍眯眼盯着钱三两雪白雪白的屁.股蛋,脸色阴沉:“你不是钱三两。” 钱三两不满哼哼:“我是,我真是。” 鳞苍笑了几声,下巴一扬:“我恩人屁.股上有胎记,你没有,你是假的三两先生。” 钱三两欲哭无泪。 钱三两从不知道自己名气这样大,以至对方居然会想到有人冒充他。但……身后那块凭空消失的“胎记”,他又不方便解释。 罢了罢了,不过是随手救了条小鱼,本也不指望他能报答什么。钱三两鼓起腮帮子,携着身下阵阵凉风,无比憋屈地点头:“上仙您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我是假冒的,实不相瞒——那三两先生本事很大,摆卦必灵,风姿卓越,乐善好施……”越说越心虚,钱三两咳嗽一声,泼皮道:“我见着眼馋,便借他名声赚点小钱。上仙,我虽不是您恩人,但也不是您仇人,您行行好,放我回去骗钱……啊呸,算卦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大好久不见~这次写了个没权没势没钱的江湖骗子,老样子,开副本为主,感情线慢慢慢慢慢慢慢热,但是会热的! ps:至于一个凡人骗子为何能在见到神鬼时淡定如常,他身上的胎记又为何消失,敬请收看下一期跑进科学,我们将为您进行长期的跟踪报导。 ☆、第二次解释 即是抓错人,那便放吧。 鳞苍沉吟片刻,腰下鱼尾復化成双腿,撂下袍子:“按理说,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一定活不成了,但你一介凡人,见我真身居然能镇定如常,这点倒是与我那恩人十分相似。” 第3页 钱三两嘴角一抽,继续保持沉默。废话,能不相似么,原本就是一个人啊! 但……他身后凭空消失的印子委实不好解释。 于是钱三两被放了。 跌撞逃回杏花村的时候,迎面正巧碰见那个传他腿瘸的贪嘴小乞丐。 小乞丐老远瞧见钱三两,十分热情:“嗳,三两先生,今儿没摆摊啊?” 钱三两作世外高人状拂袖:“人生在世,偶尔也要偷闲。” 小乞丐满脸崇拜地点头:“先生真乃大智慧之人。”话锋一转,眼珠子忽的黏到钱三两腿上:“咦,先生腿不瘸了?” ……糟,跑的太急,忘记装瘸子了。 小乞丐见钱三两没说话,更加不依不饶:“呀,您鬍子怎么也没了,不过……不过这样倒是很俊。” 钱三两听着小乞丐喋喋不休,嘆声气:“小石头,明日是我最后一次在杏花村摆摊,你若想算,我只收你三个铜板。” 小乞丐楞楞点头,没一会就跑远了。 钱三两再嘆气,眉毛眼睛全扭巴在一起,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地吼了一句:“干他娘的。” 鳞苍这条没良心的胖头鱼,不仅对随手刮他鬍子这事没有丝毫悔过之心,还强令他搬出杏花村,说什么他这点道行会辱没恩人的名声,再不许他冒用“钱三两”的名字算卦。 钱三两很冤枉,听过各种无理要求,头回听见这种“出门不许冒充自己”的。 杏花村是不能待了,钱三两想——毕竟他打不过鳞苍。但是能去哪儿呢?钱三两摸着下巴琢磨又琢磨,有了!若他没记错的话,杏花村南走三十里有个落雁坡,地方不大,百姓够傻,似乎很适合他这种专业坑蒙拐骗的骗子。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钱三两心情大好,颠颠地跑回自个小木屋收拾行李。杏花村百姓都很讲情义,他们听闻钱三两要走,虽说捨不得,却也未加阻拦,甚至还为他准备不少吃食。 临行的时候,小乞丐眼巴巴地问钱三两:“先生一定要走吗?” 钱三两习惯性地去摸小鬍子,却只摸到光秃秃一片,只得颇尴尬地咳嗽一声:“昨日观天象,发现杏花村乃是贫道死劫之地,不得不走。”当然要走,再不走要被鳞苍揍成个猪头。“诸位都是有大福缘之人,若是有缘,自可重逢。” 村民们十分高兴,二话不说,又塞给钱三两不少吃食。 钱三两也很感动,他收下吃食,难得肯真心实意地对村民们道:“杏花村是个世外桃源,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回来这里。”冤大头够多,百姓够富足,村里的寡妇还很美,可不就是个世外桃源么? 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钱三两在杏花村百姓的深情注视下,义无反顾地走了。当天晚上,钱三两得以如愿在落雁坡歇下脚。 照旧的鬍子灰衫茶水瘸腿,照旧的三不算,半个月下来,小日子已然慢慢步上正轨。 落雁坡和杏花村都很好,只有一样令人不舒服,钱三两想。落雁坡没有那么多貌美寡妇,反倒攒着许多娶不着媳妇的光棍。 是日,钱三两照旧在一个犄角旮旯处摆卦摊,面前忽的颳起阵凉风。钱三两掩面打了个喷嚏,再睁眼,两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面前。 一回生,二回熟,相比于头回被绑的不知所措,钱三两这次还试探着打了个招唿:“……两位大哥,好久不见啊。” 两个壮汉点头,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个麻袋,尚未动手,钱三两已十分知趣的钻进去。 壮汉们:“……” 一路颠簸,钱三两在麻袋里想了很多事情,终于在最后,下定决心和鳞苍解释清楚。 看样子,鳞苍是不寻到恩人不罢休。钱三两自信世间只有他一个三两先生,若是不说清楚,岂非自己走到哪里,鳞苍便抓到哪里? 平安的日子得来不易,千万千万不能叫鳞苍胡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上苍……想到惊动上苍,钱三两忽觉一阵牙酸。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他钱三两早已放下屠刀,此生一定多行善事,半点不会作恶,上苍那么忙,就不要费心管他了吧? 想通之后,钱三两在第二次见到鳞苍时,心境十分祥和。“上仙您别动手,把刀给我,我自己刮鬍子。” 鳞苍跟钱三两大眼瞪小眼,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又是你?” 钱三两正专心并且痛心的刮他的小鬍子。 鳞苍勉强定下心神,再道:“不是不许你用钱三两这个名字了?” “哦,这个么……”钱三两眼皮跳了三跳,抬头对鳞苍绽出个万分灿烂的笑容:“上仙,其实我上回骗了你,我真是钱三两。” 闻言,鳞苍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郁下来:“你休想……” 钱三两耸肩:“上仙有所不知,早年我屁.股上那个红印子压根不是胎记,而是块疤,我这两年四处游歷,偶然得了瓶能癒合皮肉的灵药,便以自身为实验对象,将疤去了。” 鳞苍满脸都写着“你有本事继续编”:“灵药呢?” 第4页 钱三两说起瞎话很有一套:“送给街边儿生了冻疮的乞丐了,出家人嘛,慈悲为怀……别这么看我,佛道本一家,慈悲些总没错。”怎么都好,能忽悠过去就是最好! 至于实话,啧,能掺在假话里说个两句半,已然很不容易了。 半晌,鳞苍敛起周身阴郁,摆摆手放钱三两齣门,不咸不淡道:“你休要花言巧语矇骗于我,恩人的印记带了森然鬼气,怎可能是疤?你要记得事不过三,下次再被我错抓,一定没这么好运了。”言外之意,是告诫钱三两不要再冒充“钱三两”了。 钱三两神色复杂地拜别,暗道自个难得说了两句半实话,竟然没人信。 什么世道哟。 摇头晃脑的拱手,甫一出门,钱三两转头便把耳朵贴上墙根——若他没记错的话,五年前自个不过给了鳞苍几口吃食,也至于对方这么铭记于心? 究竟是真的要寻恩人,还是…… 钱三两眸中黯了黯。 屋里很久没有动静,钱三两站的腰酸,终于,在他快要放弃偷听时,鳞苍轻轻地说了一声:“过来。” 轻飘飘阴森森的,对比鳞苍面对自己时的漫不经心,不知有多瘆得慌。 钱三两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再然后,屋里断续响起两声惨叫,鳞苍似是有些无奈的拍了拍手,开口依旧是轻轻慢慢的:“天劫将至,你们都知道本王有多急了,还要一再犯错,如此蠢钝……活着还有什么用?” 顿了一顿,钱三两落荒而逃。 妈妈呀!!!这条鱼比黑白无常还可怕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钱三两真是个人,不是妖,不是妖,不是妖,重要的事情说三遍(o?ω`o) ☆、第三次解释 钱三两第三次见到鳞苍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此次会面的地点变成一处山寨,鳞苍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复杂:“……怎么还是你?” 钱三两也很绝望:“和你说过好多次,我真叫钱三两。” 鳞苍看了钱三两一眼,沉吟道:“名字一样,相貌相似,又都是算命先生,莫非……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 钱三两眼睛一亮:“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鳞苍恍然抚掌:“莫非恩人并非凡人,那日的相貌,是幻化的?” 钱三两:“……”少年,你这脑洞真是有些大啊!“兴许……正是这样?” 鳞苍将本就细长的眼睛又眯了一眯:“看你的样子,区区一介凡人却不怕鬼神,又对五年前的事情知道一些,你一定认识真的三两先生吧。” 钱三两立马顺杆往上爬:“认得认得,唉,我这就和您说实话。”横竖解释不清,不若顺其自然:“您说的三两先生,本名大概不叫钱三两。其实我也不晓得他叫什么,但,有幸曾于几年前得过他一些指点,学了些算命卜卦的本领,也见过不少山野精怪。” 鳞苍“哦”了一声。 钱三两清清嗓子,继续胡扯:“他和我提起过救您的事,但也只是粗略说过,看模样,似乎不大愿意招惹是非上身。” 鳞苍微微的皱起眉:“此话怎讲?” 钱三两满脸嚮往:“先生说了,若日后有鲛人寻他,只让我去替,不过是一块白面饼罢了,他可断断不要承这个恩,跌份。” 鳞苍神色一变,肃然道:“于他而言不过一块白面饼,于我却是一条命。世人见妖多打杀,鲜少愿救,更何况……”更何况鲛人一族全身是宝,若被贪婪之辈捉回去,轻则圈养赏玩,重则剥皮抽骨。 鳞苍说着说着,免不得又记起当年遭难。他那会儿被一只老水鬼伤了尾巴,那老水鬼想剖他的鲛珠,缠斗间将他小腹往下生生撕开一道两指长的伤口,他奋力挣扎,借着水势逃到岸上,捡了条命。就这样过去两三天,水鬼上不得岸,他又不敢下水,腹中空空,伤处溃烂,正是垂死之际,碰巧遇见了一位三两先生。 其实鳞苍已记不大清那位三两先生长得什么样了,他只在接过面饼时眯着眼瞧过,那时三两先生背着光,五官不甚清楚,但绝对是好看的,而且没有鬍子。 钱三两没有读心术,猜不到鳞苍在想什么,他只隐约抓到一些很模煳的东西:“你如今……究竟是仙还是妖?” 鳞苍沉默半晌,颇有些艰难地承认道:“我是妖,但我很快便可修成鲛仙,所以初见时我以鲛仙自称,不算骗你。” 钱三两咂咂嘴,心说谁让你能打,是仙是妖什么的,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按理说话都讲到这份上,合该没钱三两什么事了,但鳞苍偏偏是条死心眼的鱼:“连你都找不到他吗?” 钱三两郑重其事地点头:“先生有大神通,我可寻不到。” 竟是寻不到么?所见相貌是假,姓名是假,世间这般大,究竟该到何处去寻?若是总也寻不到……鳞苍想到此处,十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我怎么报恩呢?” 钱三两想了想,拍胸脯道:“先生不肯见你,一定是觉着救你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谢。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妨把我当成他,问问我有什么愿望?” 第5页 这句话可说是非常无耻了。 钱三两说完之后,也怕鳞苍髮怒,便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但……其实我是个很淡泊名利的人,心中并无什么愿望,所以……所以不必劳烦你。” 鳞苍再望了钱三两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微妙,欲言又止。 钱三两再退两步:“请问,请问我能走了么?” 鳞苍不置可否,挥袖将门窗全数合上:“天阴了。”话音刚落,外面恰好响了个雷,瓢泼大雨倾盆浇下。 钱三两咽下口唾沫,蔫了:“别是要杀人灭口吧?” 鳞苍却道:“你能认出那先生吧?” “啥?谁?哦……”闻言,钱三两愣了好一会,方才慢吞吞的反应过来,鳞苍话里的先生该是他杜撰出来的那位大神通,遂点头答应:“当然认得出。”傻子才认不出自己。 钱三两在说认得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分明看到鳞苍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当即有些打憷。正要改口,后者忽然开口打断他:“非常好,你就跟在我身旁,直到帮我找见那先生为止。” 钱三两又开始牙疼:“……那,那先生打定主意不见你,我也没办法。” “我却是打定主意要找他。”鳞苍很不以为然:“你不要怕,待我寻到恩人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顿了顿。“我身为鲛族之王,不会诓你。” 乖乖隆地咚,居然真是鲛王!原本以为随手救的只是个小妖怪,没想竟是狠角色! 钱三两彻底傻眼了,磕磕绊绊地道:“那啥,大王啊,若是……若是我现在和您认真地说,我的确就是当年救您那位三两先生,您一定也不会相信了吧?” 鳞苍理所当然地点头,柔和下神色,用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说:“乖,你且安心帮我的忙。我想了又想,既然无法从名字外貌入手,总不能……总不能见到一个算命先生,就遣人去扒他的裤子吧。为今之计,只有靠你了。再者……”话越说越是玩味:“你这副样貌,与我见到的他也有七成相似,留你在身旁,甚是有趣。” 事已至此,钱三两对自己满嘴放空炮的本事感到很绝望。唉,究竟该如何领着个妖怪寻到根本不存在的人呢? 但……无论钱三两有多么不情愿,他到底是打不过鳞苍这位鲛王的。 做跟班之事拍板钉钉,卦摊是摆不得了。鳞苍给了钱三两一天时间收拾行李,并勒令他不许再留八字鬍。 据鳞苍讲,他们鲛人一族原本为仙,奈何族人生性暴虐,最爱食人肉,并常常以歌喉或是美貌引诱过往船只,将其凿穿,生啃船员五脏。终于有一天,上苍以鲛人杀孽太多降下天罚,将其贬为妖,此后数百年里,只有极少数心性格外坚韧的鲛人可以修成仙,而鳞苍就是那极少数鲛仙备选中的幸运儿。 鳞苍的天劫将至,若不能早些寻到恩人,那么成仙之后不问世事,这人情就要永远欠下了。鲛族最恶欠下人情,若有欠人情不还的,则会被当做全族的耻辱。 这样说来,也难怪鳞苍会这么着急的寻人了。 钱三两边收拾包裹边琢磨,真找到一位根本不存在的大神通是不可能的,但鳞苍一口咬定自己的恩人绝非凡人,解释又解释不通,不如就先跟着吧。 当务之急,不是要和鳞苍解释他钱三两就是那位“恩人”,而是要把那位“恩人”在鳞苍心中的伟大形象降一降,再降一降,只有这样,鳞苍才能接受自己是被一个江湖骗子救下的事实。 “……钱三两,若你一个时辰之内还未收拾妥当,明天都没有饭吃!” 得了,先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想想怎么伺候这条鱼王吧…… 唉,既然是鱼,不晓得他吃不吃蚯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四次解释 进了城,钱三两在给鳞苍做跟班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彼时,鳞苍和钱三两正在一个小酒楼里用饭。确切些讲是鳞苍用饭,钱三两罚站。 鳞苍已将头些天跟在他身旁的十几个下属全遣回去了,只留下钱三两一个伺候的。下属们如蒙大赦,临走之前,纷纷对钱三两投以同情的目光。 其实钱三两也挺同情自己的。 鳞苍这条鱼的脾气不是一般大,而且很不讲道理,尤其不许旁人说他恩人一句坏话。就比方说昨天吧,钱三两在铺床时试着对鳞苍旁敲侧击些残酷真相。 “喂,大王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救您的三两先生他……” “他怎么?” “他就是个凡人,甚至还有点儿不要脸呢?”说罢还指指自己。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是钱三两今日被断食罚站的原因。 鳞苍吃的很香,钱三两按住咕咕叫的肚子,哀声道:“大王,您考虑给我留口菜汤不?就一口。” 一声大王喊出口,酒楼里的其他食客纷纷把目光投向钱三两这里,鳞苍嘴角一抽,把放下的半个馒头又拿了起来,掰成小块沾菜汤吃了。 钱三两:“……公子,给我留口水也成。” 第6页 鳞苍捏着茶杯冷笑:“我恩人不要脸?嗯?” 钱三两都快哭了:“烦请手下留水,您恩人要脸,我不要。” 鳞苍终于肯比出个要钱三两坐的手势,甚至还体贴地又叫了一屉牛肉包,不再拦他可怜的小跟班吃饭了。顷刻,钱三两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牛肉包,泪流满面。 唉,做好人也很难吶。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钱三两……咦?大事不好,怎么吃着吃着还走神了。 钱三两嘆气,低头咬一口牛肉包,再喝一口茶水。鳞苍见钱三两兴致不高,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一时间,鳞苍和钱三两都有些愣神。 最先回过味来的是钱三两,这倒霉蛋被口中的牛肉包噎住,拍胸脯咳嗽半天,战战兢兢起身道:“您……您要是有啥吩咐就直说,别,咳咳,别这么和颜悦色的,我会感觉自己活不过今晚。” 鳞苍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滚去结帐。” 钱三两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朝鳞苍摊开掌心:“您看着给?” 鳞苍楞道:“居然要我出饭钱?” 钱三两也楞道:“不是,您别吓唬我,我兜里实在没钱!” 鳞苍觉得他整条鱼都不好了:“为什么是我掏钱,我出门从不带钱的,都是他们……咦?怎么赶的这样干净?” 钱三两哀恸捂脸:“别说了,我明白了。” 两个出门不带钱的货色凑到一块儿,悲剧已然註定。鳞苍想带钱三两跑,却被眼疾手快的酒楼老闆喊打手拦下,拉扯着讨要饭钱。 酒楼老闆是暴脾气,少一个子儿不让走,鳞苍也是暴脾气,兼且很不耐烦同凡人交涉,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两相僵持之下,钱三两瞧着鳞苍已有些发怒,连忙换了张笑脸横到两人中间。 鳞苍依然愤愤不平:“本……我难道还会赖这几个包子钱么?等明日有了钱,自然就送回来了,这老闆是想怎么的,一定要我留下刷盘子才开心?” 钱三两连气都不想嘆了,心说大王啊,您是真不知道凡间生意人们的规矩。 腹诽归腹诽,钱三两并不想真的留下来刷盘子,所以他迅速换上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掐指捻两捻,沉声道:“老闆,您的这个楼子,不大干净啊……” 一石惊起千层浪,酒楼老闆楞了一愣,其他几桌客人们也都不吃饭了,伸长脖子兴致勃勃地望热闹。 钱三两见大伙儿都在看他,勾唇道:“老闆姓李吧。” 酒楼老闆在帐房的搀扶下晃了晃肥胖身躯,开始冒冷汗:“你……你怎么知道的?” 钱三两特神棍地摇一摇手指:“一点小本事,上不得什么场面。”嗤,怎么知道的?方才还听两个跑堂小厮骂你抠门来着。 鳞苍颇惊奇的呀了一声,不再吵了。 钱三两见酒楼老闆被自己唬住了,越发得寸进尺:“老闆,您近日是否时常头重脚轻,萎靡不振,全身无力,两眼冒金星?”一字一顿的说出来,似是在斟酌:“您这楼里不干净——我没在说笑话——您啊,大限将至喽。” “我的天!”酒楼老闆连连点头,上前一把攥住钱三两的手不放:“是……是这样没错,方才是我有眼不识仙长,望您救我!只要您能救我,莫说一顿饭,就是十顿百顿,我,我也请得起!” 钱三两在心里把嘴都乐歪了,面上却仍淡然道:“吃你一顿不要钱的饭已经很愧疚,若非真的忘记带银子,我是绝不会白白给人看卦的。”顿了顿,自袖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青色小布包,又抬手结了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印,郑重道:“老闆听了,你是被那枉死的怨灵缠上了,稍不注意,便会被那东西吸光精血,横尸街头——但你运气好,遇到了我。” “喏,拿着。”钱三两将小布包塞到酒楼老闆手里,语重心长道:“你小心把他带在身上,三个月之内都不要去西街,就能活命。” 酒楼老闆讷讷点头,恭恭敬敬地把钱三两送出门去,末了还颇意味深长地瞥了鳞苍一眼:“如今的年轻人啊,浮躁,跟着好师父却不学好。” 钱三两清楚地听见鳞苍在磨牙。 为防鳞苍一怒之下动起杀念,翻手把这儿的人全拍成肉酱,钱三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他主子逃了。 鳞苍从未如此狼狈过,边跑边皱眉:“怕什么?” 钱三两头也不回:“祖宗餵!我可不能再造杀孽了!” “再?”钱三两跑的急,没听见鳞苍把这个再字又仔细嚼过一遍,眼里忽的漾起些笑意:“你真会看卦?” “会看个屁!”钱三两弯腰喘粗气,待缓过劲来后,神秘兮兮地凑到鳞苍耳旁嚼舌头:“你是妖,对这事应该比我更熟悉,实际上哪有什么怨灵啊,不过是昨儿咱进城的时候,被我留意到西街有个花楼。” 鳞苍舔舔唇。 钱三两接着道:“那酒楼老闆是个色胚,周身都浸着脂粉味,一看就是个常逛花楼的,他是被女人累坏身子啦。我叫他不去西街,正是在帮他养身体啊……” 第7页 鳞苍摸摸下巴,示意钱三两继续。“那小布包又是什么?” 钱三两眉眼弯弯地摇头:“杏花村张寡妇送的平安符,据说是亲手缝的,还挺香。” 到这时候,鳞苍已经彻底被钱三两的无耻给震撼到了。“说句老实话,钱三两,我们妖族……最喜欢你这样满口胡话的道士。” “哎哟,大王过奖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今日遇到一些事情,颇多感慨。正所谓当局者迷,很多时候,道理只有在劝别人时才讲的明白,若真的摊在自己身上,恐怕就陷在里面爬不出来了,所以,很多事都要自己去想通,劝说大约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罢 居然赶在夏天伤春悲秋了一把,哈哈 依旧甜甜甜甜甜着 ☆、第五次解释 吃过霸王餐,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街里闲逛。鳞苍兴致缺缺地看着钱三两四处信口开河,也没阻拦,目光却被一处卖稀罕玩意的小摊给吸引过去。鳞苍动一动耳朵,听那胖胖的小贩在喊:“各位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喽——凤凰羽毛,南海鲛珠,白龙的护心鳞——真真假假,通通只要一百两银子,买对了算您眼力好,买错了概不退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鳞苍扯了扯钱三两衣袖,指着前方道:“你们人,一向都是如此兇残的么?”鲛珠就罢了,那凤凰可是九天之上的神族,素来爱惜羽毛,怎么也…… 钱三两撩开眼皮哼哼一声,忽然来了兴致似的:“大王,您头回上岸……呸,我的意思是,您头回来凡间游歷吧?” 鳞苍点头。鲛人的一生很漫长,其中三百年为少年身,三百年为成年身,余下三百年为老者。换句话说,若一个鲛人不能在六百年之内修成仙,那他便註定垂垂老矣,归于寂灭。鳞苍今年有三百零四岁,五年前,恰逢他将要成年之时,倒霉的遭了难。 其实在遇见给他吃食的三两先生之前,鳞苍还遇见过几个朝他丢石头的小孩儿,几个想捉他回家却被咬伤手臂的渔民,几个被他吓到花容失色,提裙子落荒而逃的妇人。 总之自那以后,鳞苍一直对弯弯曲曲的小河,水鬼,岸上,人间之类的词彙阴影颇深,迟迟不愿再浮到水面上去,加之族人多给他灌输些“人族天性狡诈,逢妖必杀,运气差还要被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的奇怪思想,鳞苍终于不负众望地变成了一个宅男。直到两月前,鳞苍自觉修为大成,预感天劫将至,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上岸。 即使上岸,去的地方也多是些荒山野岭,最甚不过杏花村那样的小村子,像如今这样正儿八经的进城,还是头一遭。 鳞苍觉着很新奇。 钱三两瞧出鳞苍眼里的新奇,解释道:“那种摊子叫好运摊,其中东西九件假一件真,通常真的东西也不会太稀罕,最多也就值个五十两罢。摊主就是抓准大伙贪小便宜,赚那九件假货的钱。” 鳞苍再点头:“那,凤凰羽毛……” 钱三两摇摇头:“多半是漆了色的孔雀毛。” 居然是这样。鳞苍觉得很失望,正要嘆气,却被钱三两拖哄到好运摊前去。“大王,您神通广大,一定能辨别出哪个是真货吧?” 鳞苍狐疑道:“但你方才不是说——真货顶多也只值个五十两银子么?” 钱三两唔了一声,道:“运气极好时,也能掏到些有趣玩意。” 鳞苍的脸色立刻便比方才红润很多,捏着小摊上的物件一样样赏玩过去。 唔,果真是根涂了金漆的孔雀毛。鳞苍放下手里的漂亮尾羽,又拿起一根据说能号令虎豹的笛子看了看,嘆气放下。 统共五十件小玩意,鳞苍这样一件件的看,本来没什么,大伙儿在好运摊上买东西都很慎重,但好巧不巧的,鳞苍身上威压太重,尤其当他认真做一件事时,威压就更重。摊主看着被鳞苍吓到不敢上前询问的几个冤大头,很是肉疼:“唉,你两个究竟买不买?” 鳞苍又捏起一柄墨面描金字的摺扇,眯眼咦了一声。 摊主识趣,连忙道:“那是前朝玄垢国师的扇子,名声不太好,你若想要,十两银子便卖你。” 鳞苍瞄了钱三两一眼,后者耷拉着眼皮提醒:“只买这一样么?” 鳞苍再托起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赤茧,道:“就这两样。” 钱三两蔫巴巴瞥一眼赤茧,似是兴趣不大:“不瞒老闆,我这朋友爱新鲜,但我以前也摆过这种好运摊,很清楚其中的门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这柄扇子的确是真的,但这枚茧……” 小贩立刻抖擞起精神:“您识货,这玩意是我在山上捡的。初时见他红彤彤的很可爱,但搁在家里养了一年也不见破茧,估摸着是个死物。”搓一搓手:“玄垢国师的扇子虽然难得却是个凶物,几乎没人愿意买,我吃个亏,十两银子卖你们两样,如何?。” 钱三两摸一摸耳朵,长吁短嘆地去扯鳞苍袖子,作势要走:“十两太贵了,我们原本只瞧这扇子好看,材质也名贵,没想它竟是玄垢那妖道的凶物,可不敢买。” 第8页 鳞苍恋恋不捨地望着那枚赤茧,死活不肯走。 摊主锤桌:“唉,就当交个朋友吧。”说罢捏起小小赤茧:“这东西送你,扇子么……三两银子就卖了,收个转手的钱。” 得到了满意答覆,钱三两这才眉开眼笑拱拱手,把方才收到的卦钱堆在一块数了数,小心翼翼拨出三两递给摊主。 鳞苍在一旁看着钱三两砍价,脸色一变再变,颇为震惊。 原本要花二百两才能买下的东西,他钱三两居然只用三两银子就拿下了,这,这…… 凡人果然天性奸诈,族人不欺本王! 鳞苍尚在震惊之中,楞楞地被钱三两拉着走了老远,一直到寻着住宿的客栈时,还在震惊。 鳞苍道:“你们人,一向都是如此狡猾的么?” 钱三两忙着算他坑来的卦钱,没回答,鳞苍只好又问了一遍,语气有些阴森,钱三两这才不甚在意地摇头:“大王,您衣食无忧惯了,不懂我们穷人的辛酸。”数银两数到一半,再把那柄据说是“玄垢国师”的扇子展开看了看,闻了闻,合拢收进衣袖中。 鳞苍被噎了一下,转念去想,对方说的似乎还真有那么些道理,便也不再计较,转而好奇道:“我方才感觉到这扇子上有灵力,玄垢国师是谁,他很厉害么?” 钱三两的注意力还在他骗来的那点银子上,闻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玄垢么,就是一个做了国师的祸害罢。据说他当年为了修邪法,蛊惑皇帝抓上万童男童女布阵炼丹,骗皇帝吃了便可以长生,结果在阵成的前一刻,被叛军一箭穿了脑门,唉,就他那些破烂事,我们一整个道士圈的都知道。后来兜兜转转皇位易主,玄垢也就成了所谓的前朝国师了。” 鳞苍把玩着手心里的小小赤茧,沉吟道:“虽说这玄垢做事很不地道,但听着像个有大神通的。” 钱三两忽然道:“哪里是不地道,而是忒不地道了。转念想想,哪有为一己私慾就坑杀万人的道理,到头不过自食恶果罢了。”从鳞苍手里接过赤茧看了看:“其实我还挺佩服他的,你看,我只能骗骗寻常百姓,他却把皇帝骗了,就算如今已经死透了罢,此种壮举……嗳,这玩意究竟是个甚?” 鳞苍哦了一声:“本王也不知道,但感觉它是个活的,便想收了养养,没准能养出个什么呢?” 钱三两拿指尖戳戳一动不动的赤茧,惊奇道:“别养出来个蛾子吧,那可一点也不美好。” 鳞苍忍不住看了钱三两一眼,道:“本王出来也有段时日了,那先生,究竟该到何处去寻?” 钱三两也忍不住看了鳞苍一眼,嘆气復嘆气。 哪里用寻,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等着你报恩,你却说我太猥琐,死活不肯相认。 “其实我……” 鳞苍恰到好处地眯了眯眼。 钱三两咽下口唾沫,把预备要解释的话又憋了回去。 ☆、第六次解释 即是连鳞苍这条鱼王都感兴趣的东西,这小赤茧恐怕不是凡物。钱三两对此不敢怠慢,特意为它又空出了个绣花小布包,甚至还细心的在里面垫上干草。 钱三两不会养这东西,但小心些再小心些,别让它磕到碰到,总没错。 鳞苍又问了几遍要去哪里寻那先生,神色渐渐不耐烦,最后身上亮起一圈幽蓝阴诡的光,仿佛立刻就要甩着鱼尾巴拍人。 尾巴举到一半,钱三两虚弱地道:“……凡是大神通者,要么极入世,要么极出世,去有传闻的山水林子,皇城相府,或是极不起眼的饭馆客栈找找,准没错。” 鳞苍坚持举着尾巴:“你把能藏人的地方全说了,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 钱三两眨眼:“正因为地方多,你我不妨兵分两路。” 鳞苍当即把尾巴举的更高了一点。 此刻鳞苍乃是原身,整个身子比钱三两大了不止两圈,一条将近两米的鱼尾尤其吓人,几乎占满半个客房。 钱三两兜手就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面无表情道:“您去哪儿我去哪儿,小的唯大王马首是瞻。”……心好累,他钱三两的生命安全根本得不到保证。 鳞苍这才满意了:“本王不喜人多,咱们先去深山老林里找找,若是找不见,再去市集客栈之类,最后去皇城。”幽蓝光芒闪过,鳞苍总算变得和普通人一般大小,却仍保留着尾巴没有变成腿,锃亮的尾鳍被袍子裹着露出个头,一下一下拍着地面。 钱三两长吁一口气,忽然觉着前途有些无亮。店小二恰在此时敲门问道:“两位客官要些热水洗澡么?” 折腾一天了,是该好好洗个澡。 钱三两忙道:“要!多给我们些热水!”鳞苍张了张唇,像是想说话,但最后并没有说什么。 热水不一会便送到了,钱三两把外袍脱到一半,勐然想起自己身为跟班的身份,转头对鳞苍恭恭敬敬地道:“大王,您先洗罢?” 鳞苍瞧着不远处正冒热气的木桶,神色很冷漠:“你……去拿铜盆给本王接些冷水来。” 第9页 钱三两愣了一愣,恍然大悟。 难怪方才鳞苍一脸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他是半条鱼,怎么会喜欢滚烫的热水?但若只盛一铜盆的冷水,未免太少。 钱三两自作主张端回两个盆,还有一条毛巾帕子。他以为鳞苍只想简单的擦个身,却不想,当他端着水盆推门进屋的时候,鳞苍居然变成了一个五寸来长的小鲛人,懒懒在桌子上伏着。 白白光光的皮肤,青蓝色的漂亮鱼尾,耳朵尖尖上生着细小鳞片,大约哪处都很好看,唯独小腹处有条很长的伤疤。 钱三两爱稀罕玩意,他看的惊奇,砰的一下关上门,再三两步跑到桌旁,轻轻把鳞苍捧在手心里。“你居然能变得这么小!”说罢还捏两下鳞苍的腰,只觉得手感光熘熘滑腻腻的,虽布满鳞片,却意外地很暖和。 鳞苍很愤怒,他努力以五寸长的小小身躯做出上位者的姿态,皮笑肉不笑地扬眉:“捏够了么?” 钱三两很诚实地摇摇头,先是拿指尖点点鳞苍髮顶,再抓着他鱼尾捏住晃晃,最后没忍住恶向胆边生,逗小猫似的挠起鳞苍下巴。 鳞苍:“……” 幽蓝光芒霎时大盛,五寸变作两三米,自觉逗鱼逗的非常开心的钱三两被鳞苍扛在肩上,一把就摁进木桶里——当然是大头朝下摁进去的。 鳞苍拎着钱三两的脚,把他提起来,摁进去,再提起来,再摁进去,如此反覆五六次,看钱三两在木桶里挣扎着吐出一连串泡泡,露在木桶外的两条腿从可劲折腾变得绵软无力,方才一个水桶拔葱,将他捞出来。 教训过后,鳞苍只觉通身舒畅,便又缩成个巴掌大的小鲛人,翻到铜盆里撒欢去了。 钱三两吊着口真气趴在木桶旁呕洗澡水,顿时规矩不少,再没有乱碰。 一夜无话。临睡的时候,钱三两默默在心中祈祷,梦里一定要喝一碗鱼头汤。小火慢炖的新鲜鱼汤,最好再加些蒜叶姜葱,再来点小豆腐和胡椒。 钱三两想到这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鱼头汤,没忍住舔了舔唇,甜甜的笑了。睡在他身旁的鳞苍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将绣着碎花儿的被子全抢过去,蒙住头。 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钱三两只要一看到鳞苍,就会想到鱼头汤。这倒霉道士甚至还连着几天做同一个梦,梦里,鳞苍光熘熘的在一碗葱花水里游来游去,甚是漂亮,可口。 当然,钱三两的这些小心思,鳞苍一概不知道。在他的固有印象里,只有妖吃人,至于人吃妖这么荒诞的事,唉,断断不会存在的。 次日,一人一鲛结伴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有传闻的林子去。听附近的百姓说,那林子名唤白雾林,林中常年漫着浓郁的白雾,雾中携着股淡淡的竹子味。 原本,四年前的白雾林还不叫白雾林,林中也没有这种带着竹子味的白雾。直到某天晚上,白雾林中忽然光芒大盛,许多走兽都被唬的往林外跑。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但跑的多了,城中一些养鸡鸭牛羊的,就开始愁。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起早贪黑养几只牲口,还要被出林的虎豹豺狼果子狸叼走一半,这,这实在欺鸡鸭牛羊太甚。 林中野兽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城中跑,百姓们坐不住了,自髮结伴到林中一探究竟,哪知刚走进去,竟然见到一座绿油油的小屋。 想像一下,一个绿油油的荒凉林子,一栋同样绿油油的房子,房子周围还种了地。百姓们走到此处,隐约想起,头两天光芒大盛的地方,似乎正是此处。 胆子大的去敲门询问,许久没人应,正当大伙儿想闯进去,隔着门,小屋里忽然响起些很微弱的声音。 先是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正在穿衣,接着是水声,最后是脚步声。等到木门被一把拉开,等在屋外的百姓们全都愣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一身墨袖白布衫,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坠饰,头髮用一根玉簪挽着,怀里抱一小截断竹。 面如冠玉,仙风道骨,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了吧——当然,这都是百姓们的一面之词,也可能是他们没有见过大世面的缘故。 总之这个长得很好看,疑似神仙一样的俊俏公子见到百姓,首先愣了愣,而后笑成一阵煦煦的春风。 “是林中走兽惊扰了各位吧,怪我怪我。”那公子轻声说,又笑了笑:“我喜欢清净,原本是让它们搬的离我远些,没想居然全入城了。” 此后,白雾林中起了阵白雾,再也没有林中的走兽入城祸害牲畜家禽,城中的百姓却也走不进林子了。 ☆、第七次解释 钱三两混迹市井许多年,知道传闻多半都有夸大的成分,但鳞苍对此深信不疑,他钱三两便也只好跟着去找。 大约是哪种东西成精了吧,听百姓们的描述,那小公子长身玉立,清雅温润,周身一团竹子味,大约……大约是只竹子妖吧,钱三两想。 行到林中,果然看到传闻中的浓郁白雾。团团的白雾铺天盖地,把好大一片林子裹在其中,让人看不清路。不过……钱三两深吸一口气,觉着这白雾甚是好闻,并且很提神。 鳞苍四下环视一圈,想来他的视线并不被这种粗浅的障眼法限制,能看到他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第10页 片刻后,鳞苍果然拉上钱三两的衣袖,将他往东边带。“走这边,我看到了。” 钱三两默不作声地跟着,雾气吸的多了,有些荡漾:“大王,要是这次找不见您要的人,您……您考虑把标准降低一些不?比如不要找太好看的,也不要找神通太大的……唔,我闭嘴了,闭嘴了。” 走了一会,景色忽的豁然开朗,白雾消散,眼前冒出个绿油油的小房子来。 居然与百姓们形容的分毫不差。 不知为何,钱三两竟有些想逃,但他一转头,看见鳞苍的眼中已然冒出咄咄的精光,便只好硬着头皮不动。 鳞苍低头整理好衣襟,仪态万方地上前扣门,钱三两小腿使劲,做好六亲不认,有事就逃跑的准备。 “咚咚,咚。”没有动静。鳞苍不气馁,很有耐心地出言问道:“请问有人么?” 屋中似是有了点水声,一个清越地声音答道:“何人?” 鳞苍眼中咄咄的精光由白转绿,十分激动:“我是来找人的,烦请阁下屈尊一见,您……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大神通。” 屋里莫名安静了那么一会,再开口时,清越声音里带上很明显的笑腔:“我并非是什么大神通,也不爱见人,你们回去吧。” 鳞苍道:“见不到您,我一定不走。” “好罢。”那声音说,而后开了门。 鳞苍眯起眼。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身上穿一件如百姓们描述的墨袖白布衫,却未束髮,墨一样的乌髮湿漉漉贴在身后,手里还拎着块毛巾帕子,似乎刚沐浴过不久。 百姓们没有说谎,这小公子果真十分好看。 但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 钱三两眼睛发直,袖中藏的那柄描金骨扇掉出来,啪嗒砸到地上,久久不能言语。倒是那好看的小公子瞥见地上的扇子,轻轻咦了一声。 几步走过去,弯腰拾起扇子展开,再抬头瞄一眼钱三两,又咦了一声。 “咦,你们怎会收着本座的扇子?” 钱三两眼皮跳了跳,冷漠地看着。 鳞苍低头看一眼扇子,再抬头看一眼小公子,哑然道:“居然是玄垢国师!” “当不得当不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公子甚是谦逊地笑了笑,全不见传闻中半点厉气:“本座从前,的确是一时想不开做了些错事,杀了些人,但本座如今已洗心革面,吃素修行,每天都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超度,盼他们能投个好胎,莫再怨恨本座。”顿了顿“但传闻也并不都是真实,需知非常时就得行非常手段,当年之事……唉,罢了罢了,不解释了。”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跟着肃然点头。 玄垢感慨过往昔,才肯正眼瞧瞧鳞苍身后的钱三两:“这位小道长,说起来,本座与你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钱三两神色复杂道:“是。” 玄垢道:“本座甚是怀念,当初与你一同酿酒读书的时光。” 钱三两从善如流点点头:“我也很怀念。” 玄垢道:“本座还很怀念你被山猫咬坏裤.裆的那条裤子。” 钱三两呵呵笑道:“……这个,我就不是很怀念。” 鳞苍前后看了看,终于感觉出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位自称本座的小公子,竟与钱三两有几成相似——就是那种说不出哪里像,但是的确有些像的相似,只是气质更超凡脱俗些,模样更好些,并非钱三两身上的市侩味可以相比的。 玄垢又道:“即是熟人,进屋坐会吧。” 话音刚落,鳞苍睁着冒绿光的眼风风火火就要进屋,却被钱三两紧紧扯住袖子。鳞苍回头望去,见钱三两正轻轻地对他摇头:“他不是你要找的人,绝对不是!” 闻言,鳞苍眼里闪过点疑惑,但很快就释然了。 前些日子,钱三两不止一次的告诉他那位先生不想见他,打定主意不肯接受他的报恩,加之如今寻到的这位玄垢道士神通广大,又是钱三两旧识,两人言语间很是熟稔,这些巧合加在一块儿,还不足够说明问题么? 这位玄垢道士八成就是自己的恩人,如今想要确认,就只需要做一件事,鳞苍想着想着,没忍住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下玄垢的屁.股。 好想扒了裤子看他有没有胎记啊……好想啊好想啊好想啊…… “这位……嗯,兄台,你为何要如此执着的看着本座屁.股?” 一句话喊得鳞苍回神,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乖乖进了屋。 唉呀,听方才玄垢说的,他当年坑杀孩童似乎是有些隐情?鳞苍摸着下巴在心里琢磨,若是真的有隐情,那玄垢也并非有大伙儿传的那么坏,至于钱三两昨天拿传闻噁心他,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不也颠颠跑去收玄垢的扇子了么? 钱三两对玄垢,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厌恶。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见了,鳞苍心花怒放,已经打心里认定玄垢就是当年救自己一命的恩人。鳞苍觉着,现下只要设法看到胎记,报了恩,再……咳咳,总之,他一定很快就能修成仙人了。 第11页 其实被玄垢这样有本事,有故事,有伤心事的大神通救下,才能配得上他鳞苍身为鲛王的身份嘛。这样就对了,哪里都对上了。 鳞苍感到很轻松,专心考虑起他的扒裤子大计。 屋外,钱三两与玄垢两两对视,整个人愁得像被滚油煎过,抓心挠肝的难受:“你……” 玄垢接道:“我很好。” 钱三两眼巴巴地望着他,嘆气道:“我对你不住。” 玄垢微微笑道:“没什么对不住的,人皆为己,你当初那样做,也是理所应当。” 钱三两看玄垢笑的云淡风轻,顿时更抓心挠肝了:“欠你的东西,我自会想办法还给你,劝你不要学我。” 玄垢瞥了屋中的鳞苍一眼,笑道:“你说错了,不必还什么,因为我会把这些都亲手夺回来。” 钱三两没接话。玄垢忽然道:“师尊,我现在,却是一定要学一学你。” 作者有话要说:  唿唿,终于写到小徒弟了 ☆、第八次解释 钱三两和玄垢在外面闲话家常忆往昔,鳞苍坐在屋中等了又等,等不到另外两个人进来,只好又跑到屋外去。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鳞苍总觉得,钱三两在见到这位玄垢道士之后,模样有些怪。 鳞苍看到,钱三两望向玄垢的深切两道目光中,似是掺杂着愧疚,自责,怀念,痛心,惋惜,无奈等等等许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最要命的是,钱三两居然——很、正、经。鳞苍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有点怀疑妖生。 这个钱三两,该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罢…… 鳞苍一面想,一面伸出两根指头在钱三两眼前晃了晃:“嗳,认得出这是几么?” 钱三两瞬间回神,笑眯眯捉了鳞苍的手按住,晒然道:“想骂我傻就直说,不用比二。” 玄垢看到鳞苍满脸嫌弃地拿钱三两衣袖擦手,颇玩味地挑了挑眉,但等鳞苍回头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然又是一片温润笑意了。 鳞苍对玄垢道:“先生与我这跟……我身旁的小道长认识多久了?” 玄垢笑道:“少说也有二十年吧。” 鳞苍道:“啊,这样。”随后颇惊奇地看了看模样至多不过二十岁的玄垢,更加确定对方并非凡人。 钱三两吹着口哨望天望地,腹中适时地咕了一声。 咕,咕咕咕咕咕—— 钱三两捂着肚子,神色尴尬。玄垢笑吟吟地拧干毛巾帕子,往后让步道:“怪本座怪本座,说了要二位进屋,又在门口莫名耽搁这么久,二位快快请进吧。” 于是一人一妖,外加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祸害一块进屋去。玄垢一甩袖子,桌椅碗筷便都自发自觉地摆放整齐,旁边灶台刷的生起火,一口大锅左晃右晃,非常尽职地在炒一盘花生米。 这副场景,远看近看都有点像闹鬼。 鳞苍虽然是妖,但他从未用法术干过这种琐事,乍一看见,顿时很感慨:“先生对法术的理解和造诣,实在深刻。” 花生米已经炒的差不多了,装盘过后,大锅又斜斜打了两个鸡蛋,开始卧荷包,卧的居然还是单面太阳蛋。玄垢摸一摸下巴,淡然道:“勉强算可以吧。” 灶台里的火稍小了点,大锅开始熬汤,钱三两腹中叫唤的越发欢快。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听起来很有节奏感,打雷一样。 玄垢偏头瞥一眼钱三两,若有所思道:“这小道长多久没吃东西了?” 鳞苍嗤笑道:“至多不过四个时辰,他一惯贪吃,不让他吃饭,就和杀了他爹娘似的。” 玄垢哦了一声,垂眼道:“他肉身凡胎不比你我,总归是需要五谷轮迴的,你就别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了。” 鳞苍甚为温顺地点头,对玄垢能看出他不是人这件事半点不惊讶:“先生仁慈。” 连串菜碟飞上桌,钱三两定睛一看,梅菜扣肉,炒冬笋,花雕鸡,爆炒花生米,菌菇汤,还有三碗黄金蛋炒饭,嗯,还挺丰盛。 钱三两舀一勺菌菇汤尝了,感觉很怀念。 那边厢,玄垢和鳞苍也已经动筷。鳞苍一面闷头吃饭,一面悄咪咪偷瞥玄垢,后者权当不知道,吃一口饭,夹一口菜,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 连吃鸡腿都吃的很恬静优雅,鳞苍看着看着,听见钱三两唉了一声。 紧接着一阵碗碟磕碰声,钱三两掰下另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一顿饭吃的尚算尽兴。 鳞苍忍不住道:“先生,我们一路走来,听到许多有关您的传闻,不知……” 玄垢拿帕子擦一擦嘴角,笑道:“你是想问那传闻是真是假吧。” 鳞苍忙不迭点头:“能见到先生也是缘分,我看您,并非传闻中那般……” 玄垢打断他,仿佛思绪飘了老远:“是真的。”抬手压了压眉心,兴味索然:“说来惭愧,本座自幼便有些奇怪本事,譬如知未来事,见四方神鬼,本来这都没什么,但本座有一日,做了个梦。” 鳞苍全神贯注地听着。 第12页 玄垢接着道:“在梦中,本座跟着黑白无常游荡地府,碰巧于生死簿上见到自己的名字,以及……” 钱三两半撩起眼皮,鳞苍狐疑道:“以及什么?” 玄垢又笑了笑:“本座看到,本座有这身本事乃上苍疏漏所致,所以本座只能活到三十岁。死后入轮迴,因此生享了太多不合身份的福,来世只能做一个又聋又瞎又哑的乞丐,做到一百岁。” 鳞苍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那,那不过是个梦吧。” 玄垢摇头道:“自小到大,本座在子时三刻做的梦,全部会成真。”嘆声气:“按理说这也没有什么,人生在世,祸福参半,本就有生有死,死后一碗孟婆汤,尘归尘土归土,哪个还记得你前世是狗是猫?但是……但是这种事,不能提前知道,提前知道了,就会害怕。” 鳞苍咬着嘴唇点头:“这样说也对。” 玄垢再道:“有了那次噩梦之后,本座时常恍惚,眼前一下是今生的福,一下又变成来世的祸,本座想,分明是老天爷出了纰漏,为何要本座承担后果?况且本座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活不久了。本座越想越不甘心,便琢磨着要逆天改命。” 钱三两把撩起的眼皮放下,唏嘘着夹了一筷子炒冬笋。 鳞苍迟疑着道:“所以您才……” 玄垢颇沉痛地点头:“所以本座设法欺君,借天子之力寻到上万名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小童,打算脱了凡胎入魔。但……本座越往后做,心中其实越不忍,当时法阵已成,本座若想终止,只有自行了断了。” 鳞苍道:“之后呢?” “本座知晓自杀死去的鬼是个什么可怖模样,但见到那些小童在本座面前一个接一个死去,一连死了百八十个,手都在抖。”玄垢皱眉道:“好在本座这番行为搞得大伙儿怨声载道,叛军都已打到皇城中,本座畏惧死后的不安宁,不敢自裁,便顺水推了个人情,让那骑在马上的将军一箭穿了脑门。被人杀死的魂魄,是没有什么讲究的。” 鳞苍只顾怔愣着,没说话。 玄垢继续道:“本座死后,因闹的动静太大惊动上苍,一番理论之后,上苍也觉着让本座独自承担后果太不公了些,便将本座復生了。但本座犯下的罪孽不可轻易饶恕,復生是復生了,却是在一具妖的身躯中——妖身,仙法,人的灵魂,本座如今非人非仙非妖,空落得满身骂名,若不能在百年内修满十万功德,下一世,还是要做个邋遢的哑巴乞丐,并且不忘今生事。” 说罢看了钱三两一眼,笑眼弯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原本不该说,但不知怎么的,许久未见什么熟人了,有些感慨。” 钱三两夹的一筷子梅菜扣肉啪嗒落下,滚在袍子上浸出块儿油渍,咂嘴道:“我也很感慨。” 鳞苍道:“这真是一桩奇闻。” ☆、第九次解释 鳞苍一定要长住,不论钱三两怎么劝,都没用。 鳞苍道:“先生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在不远处重新建屋,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玄垢似是瞥了钱三两一眼,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们想住便住,本座虽然不喜欢见人,但同你们很投缘。” 鳞苍眼中亮了亮,接过钱三两给他倒好的茶水:“是么?我也觉得和先生很投缘。” “是啊,很久没有听到我名字后还不跑的人了。”玄垢点头道:“既然投缘,就不要再先生先生的叫了,玄垢这个道号也不能再用。这样,你们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俗名就好。”言辞听着很情真意切,而且也没有再以本座自称。 鳞苍一惯不会客气,问道:“先生的凡名为何?” 玄垢答道:“我姓方,单名一个延,字迟舒。” “迟舒……唉。”未等鳞苍开口,坐在一旁充当很久背景板的钱三两忽然极轻地嘆了声气,玄垢听见这声嘆息,眼里仿佛飘过了一点什么,转瞬即逝。 鳞苍也跟着改口喊了声迟舒,復又问道:“迟舒,你还记得你五年前去过什么地方么?” 玄垢,哦不,方延拎了摺扇一下一下敲掌心,很干脆地摇头:“记不清了,其实很多事都不必记清,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钱三两又开始嘆气。鳞苍对心中猜测更肯定了几分,也不着急了,毕竟对待大神通要恭敬一些,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摁住扒裤子:“你说的是。” 天色渐暗,鳞苍用法术在方延的小屋旁又建一间小屋,拖钱三两住了进去,方延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没有说什么。 “同居”的日子就此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淡,方延是个作息极其规律的人,每日卯时三刻起身,洗漱过后,修炼至巳时末,下午可能会去林子里走走逛逛,或是很认真地削一根竹萧,间或读几本书,直到晨时五刻,沐浴就寝。 鳞苍看到方延住的屋子里挂了不少根竹萧,却没听他吹奏过,不免有些疑惑。对此方延是怎么答的来着?——“其实我并不通乐理,只是附庸风雅罢了。” 鳞苍点点头,委婉地提醒方延道:“若只是附庸风雅,可以祈琴。”先生性子这般温润,想来一定不会知道,吹箫的另一层意思究竟有多不风雅。 第13页 鳞苍铁了心黏在方延身旁,发誓要看到他沐浴,钱三两得空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耳旁一直迴荡着方延喊他的那声师尊,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 终于,熬了四五天后,钱三两趁着鳞苍睡熟,跑去敲方延的门。 方延似乎早知道钱三两会来,提前给他倒好了茶水。 刻意忘记许久的往事全都涌上来,钱三两不堪其扰,开门见山:“迟舒,你究竟要做什么,直说吧。” 方延挑起一边眉毛:“难道师尊以为我会做什么?我还想问师尊做了什么呢,您是在哪救下个这么漂亮有趣的鲛人?又为什么救?让我猜一猜——为了鲛人油,鲛绡,还是鲛珠?亦或单纯的图个新鲜好看,养在身旁逗着玩?” 钱三两苦笑道:“迟舒,话不必说的这么难听,你看我现在这样,能做什么。” 方延支着下巴想了又想,恍然点头:“一具很不中用的凡胎,的确什么都不能做。” 钱三两道:“迟舒,我会想办法让你投个好胎,不受这种罪。” 方延笑了笑:“唉,师尊吶,我其实很感激你,而且我现在也不想投胎。”抿一口茶水,笑眯眯闭了眼,没骨头似的往椅子里一窝:“我现在啊,想长生。” “就像你当初一样。师尊,玄垢国师,我白天对那鲛人说了这么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你还满意么?”方延笑道:“师尊,其实我一直都对你很敬佩,你这个人,善的时候极善,恶的时候极恶,但……始终是可惜了当年的卓卓风姿,沦落成这么个落魄样子。” 钱三两愣了一愣,火烧屁股似的逃了。 回到屋中时,眼见到鳞苍还在睡,钱三两嘆声气,坐在鳞苍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几天相处下来,钱三两觉着鳞苍这条鱼虽然暴力了一些,蛮不讲理了一些,但其实并不聪明。 起初见鳞苍随意杀人,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性子极其阴郁的鲛人,后来才慢慢想通了——鳞苍身为鲛人中的王族,大概随心所欲惯了,这就好比再仁慈的皇帝,也会对杀几个时常碍事的伺候小厮感到不以为然。 钱三两并不贪图鳞苍的报答,也不大在意他将谁错认成恩人,唯独错认方延不行。 钱三两记得,在他当年收的那些个弟子里面,似乎就数方延最熊。况且今日一见,方延似乎是比从前更熊了。 钱三两以前很喜欢方延,觉着他最像自己,潇洒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厌恶都挂在脸上,半点不肯虚与委蛇。 如今再见到这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得意弟子,钱三两却只觉得牙疼。 虽然是鳞苍错认在前,但钱三两觉着,这里面一定有不少方延刻意引导的功劳。 譬如方延出现在这片林子里的时间,譬如他对是否救过鳞苍这件事含煳其辞,譬如他虽然没有挑明自己与钱三两的关系,却直说他们乃是旧识。钱三两摸不透方延想要做什么,但他怕鳞苍上当吃亏,怕方延误会他钱三两对鳞苍上心,故意和鳞苍过不去。 钱三两恍惚记起,当年小小的鳞苍伏在地上,皮肤白的几乎透明,连睁眼仔细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大约是把他当成了想要捉自己的人吧,竟能拼着一股劲胡乱打抓,扯了他的裤子下来。 直到从钱三两手里接过白面饼,鳞苍才很努力的睁开眼睛,道一声谢谢。 鳞苍想活下去,就想钱三两恐惧死亡一样。在看到鳞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钱三两顿时觉得自己做的这件好事很值得,很合适。 虽然救过不久便忘了。 一夜全是梦,钱三两在梦里不怎么情愿的回顾起许多事情,隔天早上睁眼,发现鳞苍正撑着下巴,阴沉沉地盯着他看。 钱三两顿感不妙,麻熘地起身:“大王,您有何吩咐?” 鳞苍指指不远处,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小碗道:“好你个钱三两,你居然对迟舒说……说我最喜欢吃鱼子炒饭。”说罢,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狰狞。 钱三两木然地吸了口气,唔,好香。 方延这孩子,的确很熊。 比他钱三两当年更熊。 “大王,您听我解释,这个鱼子炒饭不是……” “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熬的头疼,内容和字数都有点水,不过老钱终于掉马甲了,可喜可贺,嘿嘿 ☆、第十次解释 住了半个多月,最先受不了的是钱三两,因为他发现,方延这熊孩子总在不遗余力的往死了坑他,坑完之后,还要伸手拉他一把,让他免于被暴怒的鳞苍拍成肉酱。 这种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的做法,让钱三两很悲愤,很辛酸,也很无奈,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因为这法子还是他当年亲自教给方延的。 钱三两记得,那时方延约摸只有十来岁大,还是粉嫩粉嫩的一个糰子,每每听他说话,总要仰起肉嘟嘟的小脸,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好像一只正在等待表扬的小兽。 话说回来,甭管以前的方延有多可爱多聪明,如今反过来被他掐着七寸对付,滋味实在很不好。 钱三两想走,但鳞苍认定方延就是自己的恩人,觉着当初方延救他是在修十万功德,所以,说什么也要等看完对方的屁.股,报了恩才走。 第14页 钱三两想到如果自己先跑了,鳞苍肯定要吃亏,只得留下。 第二十天的时候,方延望着林中蒙蒙的白雾,负手道:“总在这一处住着,有些闷。” 钱三两没来由打了个冷颤,鳞苍顺着话问道:“你想出去走走?” 方延沉吟片刻,点头道:“是。有很多年没到京城逛逛了,不知道……当年被放了回家的那些小童都长成什么样了。” 方延说话,鳞苍立刻附议,钱三两压根没有反对的机会,悲剧地被忽略不计。 说走就走罢,三个人一块晃到京城去,住进当年玄垢国师置办的一处私宅。 据方延说,这宅子本就是他随手买下,以备后用的。当年他看这宅子挺漂亮,地方也算大,最要紧的是房前那个小院子很可爱,闲来无事,正方便他摆弄花草,于是就买下了。买下之后,又托人找了个姓李的老伯帮忙打理,房契地契上写的都是假名,他自己偶尔过来住几日,后来朝中丞相联合几个武将逼宫篡位,兵荒马乱的,李伯不幸被没栓好的战马撞了一道,自此卧床不起,没多久便去了。 李伯去世之后,他儿子打算带家眷一块搬离京城这个伤心地,临走之前,李伯的老实儿子自觉收人钱财便要忠人事,居然没有打那两张房契地契的主意,而是将其装进一个小铜盒,埋到宅子小院中一棵梨树下,托人告知买主。 当时玄垢一心只都惦记几天后的法阵,对此事并没怎么追问,随他们去了。再之后布阵失败,玄垢身死,那个小铜盒就一直在梨树底下埋着,埋了许多年。 “我本就不经常过来住,所以这宅子总是大门紧闭着,想来,城中百姓早就习惯了,只当它是个荒宅。”鳞苍看着方延把小铜盒挖出来,施法将房契上的名字由“张大胆”改成“方延”,转一转眼珠。 方延将房契地契折好收了,摇头嘆道:“若那个李伯的儿子知道这宅子乃是“玄垢国师”的,一定不会这般好心了。” 一旁,钱三两眼睁睁看着方延将房契地契持有人改了名,只觉着心也疼,肉也疼,却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憋得两眼通红。 那是他的宅子!他钱三两的!方延这熊孩子怎么敢胡乱占他房屋钱财?光占就罢了,怎么还占的这样光明正大?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占!? 钱三两很闹心。和鳞苍说实话吧,他打不过方延,如今的局势,如果不陪方延玩下去,天知道这小崽子又会搞出什么么蛾子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方延不怒,鳞苍也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不说吧,没准过两天方延就把他当年藏的那点金银细软房子票子全收了。 鳞苍瞥红着眼的钱三两一眼,蹙眉道:“你干什么呢。” 钱三两恶狠狠捂住腮帮子,冷笑道:“我后槽牙疼。” 方延轻轻淡淡地笑了一声,拂袖进屋。 …… 晚间,方延独自一个住到主屋,鳞苍与钱三两一人住一间偏房,相对而立。月上中天,方延已经睡下,钱三两在自己的小屋里左转转右转转,半分睡意都没有,便决定去鳞苍的小屋里熘达熘达。 不方便明着解释,暗中提醒总可以吧?只要鳞苍自己发觉出方延的不对劲,哪来的回哪去,日后他和方延清算旧帐的时候,就能不伤及无辜。 门没敲几下,鳞苍果然放他进屋,神色郁郁:“你来的正好,我在发愁。” 钱三两咦了一声,预先准备好的提醒含在嘴里,拐了个弯:“为什么发愁?” 鳞苍目光灼灼地看着钱三两,直把对方看的连连后退,方道:“你主意多,快帮我想想怎么才能看到迟舒的屁.股!” 钱三两目瞪口呆:“你居然还惦记看他屁.股?” 鳞苍理所当然地点头:“虽说现在已经确定的差不多了,但……看不到屁.股,始终有些不安心。”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随口道:“看屁.股么,约他随便去哪个温泉泡一泡,再不济,邀他随便去哪个楼子里逛一逛,花些银子让姑娘们帮你留意着……”话到此处忽然顿住,声调陡然变尖:“不成!你不能看他屁.股!” 鳞苍很是狐疑地歪头:“为什么不能看?” 钱三两呵呵干笑两声,老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能看,当然不能看,方延屁股后面真的有鬼印,若被鳞苍看到,往后一定更加相信方延的话了。钱三两思及此,脑瓜仁都疼。 “在我们人间,随便看别人屁.股是很不礼貌的一种行为,你也不想被方延误认成不懂规矩的妖吧。” 屋外小夜风唿唿的刮,鳞苍咬一咬手指,歪头道:“那就偷偷的看,不被他发现就好了……你方才说的主意就很不错,这附近,哪里有温泉?” 钱三两默然捂脸。 “对了……”鳞苍忽然道:“前阵子,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跑么?这会怎么不跑了,还变得这么规矩懂事?” 钱三两耷拉着眉毛看鳞苍,道:“唉。” 钱三两现在也想跑,但他怕自己跑了之后,鳞苍会被方延做成炭烤鱼片。 回想起数年前见到的,闭着眼朝他呲牙的那个瘦瘦小鲛人,再想到如今漂亮暴躁的鲛王,钱三两自觉责任重大,这一瞬间,一股护犊子的决心冉冉升起。 第15页 不能跑,跑了留这小傻鱼怎么办?瞧瞧看看,不过几年没在他身边儿吧,原本很讨人喜欢的小鱼居然长歪了,脾气这么差了,脑子这么简单了,还这么容易被人骗了。 这么暴躁,往后会很难讨到母鲛人喜欢的,讨不到母鲛人喜欢,又怎么生得出小鲛人呢?生不出小鲛人,鲛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钱三两想到前些天被自己捧着,五寸来长的小小鳞苍,十足恳切地道:“跟着大王,有前途。” ☆、第十一次解释 六月初六,艷阳高照,宜嫁娶,结盟,会亲友,忌动土,行丧。 这天的太阳格外有精神,光芒万丈,烤的大地像个蒸包子的竹笼。 钱三两忧心忡忡地看鳞苍在他身前不远处摇摇晃晃,忍不住扯扯对方衣袖:“大热天儿的,非得跟着方延跑出来干什么?你可是个水生的!” “迟舒说等会有好看的节目。”鳞苍一面擦汗,一面眼巴巴的往人群前方挤,全不顾自己会否变成条烤鱼干。“六月初六洗象节,有大象。” 钱三两怪道:“大象有什么好看?不如回去,窝在屋里舒舒服服的看家雀儿。” 鳞苍凉飕飕瞪钱三两一眼,坚持道:“我还没看过大象,要回你自己回,我不回。” “你不是……”不爱人多的么? 方延在一旁笑了声,淡然撑起伞,再顺手把伞往鳞苍那边斜了斜:“这样就不热了罢。” 鳞苍楞楞抬头看一眼油伞,少顷,对方延回以温和笑意:“多谢迟舒,这样好多了,” 钱三两默默注视这温馨和谐的画面,感到很刺眼,很不舒服。周遭已充满许多刻意压下的议论声,叽叽喳喳像苍蝇乱飞,钱三两动一动耳朵,果然听到他左方不远处,一个穿粉红小裙的姑娘说:“看那两个标志公子,蓝袍的好看,白衫的也好看,站在一起更加好看。” 那姑娘身旁的青绿裙子小姐接腔道:“是呀是呀。我听爹爹说,京城有些脸面的人物都爱养男宠,这可算是一种风雅。”扬手一指方延:“依着我猜,这白衫的时刻留意照看着蓝袍,姿容又如此出众,指不定……指不定是那个……” 粉红小裙的姑娘急道:“哪个呀?” 青绿裙子的小姐咬唇:“就是那个……给人养的兔儿爷呗。” 粉红小裙的姑娘对此并不贊同:“未必未必,要我看呀,这两位各处都是顶顶的好,保不住是情投意合,门当户对。” 青绿裙子的小姐很是不屑:“咄!你懂个什么,你看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名贵布料,若要情投意合,就一定是两个都很富贵的公子,富贵人家都很讲究开枝散叶,不会允许自家孩子白吊在一个男人身上的。” 粉红小裙的姑娘恍然拍手:“啊,正是这样,芜儿你好聪明!” …… 钱三两抖抖脸皮,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听。 右边儿,街头卖茶水的小贩道:“搁大街上眉来眼去,啧啧啧,如今的年轻人,浮躁,忒浮躁。” 他身前那个喝茶的客人便反驳:“人俩个情真意切拉拉小手,不偷谁不抢谁,怎的就惹着你了?” 茶水小贩翻白眼:“我就是看不惯这样,就是看不惯,两个大男子这样,究竟成个什么体统?!” 客人笑了笑,忽的起身凑过去,迅速在茶水小贩脸上偷了个香:“就是这么个体统。” “你,你你你——”茶水小贩勐的涨红脸,顾忌街上人多不敢声张,憋屈的厉害:“王八小五!你不要太过分!” 客人眯着一双细长眼睛逗他,手中茶碗转来转去,转个不停:“你昨天晚上用嘴餵我毛尖儿的时候,可没这样说……” 钱三两咂咂嘴,转了回来。 可算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了。 但是,方延与鳞苍,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三两忍不住仔细回忆起来,似乎是前天……不,应该是大前天,对,大前天,那天鳞苍颠颠的跑去问方延:“迟舒,你要不要和我一块泡泡温泉,或者逛逛窑子?” 当时他钱三两也在场,看到方延好像是笑了那么一下,而后正色道:“大热天儿的泡温泉容易虚脱,我陪你逛逛窑子吧。” 鳞苍得了答覆,十分欣喜:“那你要去哪个窑子逛?不瞒你说,我这还是头一回逛窑子,很不熟练,所以迟舒你给我说说,逛窑子这种事,究竟该进屋脱了裤子喝酒吃瓜果,还是该喝过酒吃过瓜果,再脱裤子?我听钱三两说——逛窑子需得脱裤子。” 方延瞟了钱三两一眼,笑道:“这种事情教不得,顺其自然最好。” 之后,自打他俩一块从窑子里回来,就变成如今这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奇怪样子了,鳞苍更是直接性情大变,由很不平易近人变得很平易近人。 其实,钱三两曾深切担忧过鳞苍的贞操,但据鳞苍亲口描述,他与方延只是坐在一个屋子里聊天儿,并且聊的很高兴,反倒忘记脱裤子这事了。 钱三两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方延会和鳞苍聊什么。 想不明白,便只好不了了之。此后的一日復一日,钱三两眼见着方延对鳞苍越来越体贴,眼见着鳞苍跟在方延屁股后面晃来晃去,越愁越上火,越上火越愁,烧的舌头上起了个泡,喝水都疼。 第16页 钱三两觉着,方延这是在和他憋大招了。 钱三两担心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早上,六月初六,方延提议带鳞苍看大象。 钱三两还记得这个所谓的洗象节异常热闹。每年的此时,皇室都会遣着训象师敲锣打鼓,带许多大象到南边的护城河洗澡,这些大象都是经过训练的,性子温顺,披金戴银,还会做很多表演。大象是稀罕物,是以百姓们总会提前等在街头巷角,就为了看看这稀罕物,许多小贩还会在路边摆摊,卖些糕点肉干之类的吃食,一天下来人挤着人,比庙会还有趣。 钱三两站在后面,瞧着方延一会搂搂鳞苍的腰,一会摸摸鳞苍的手,抽了空还回头看他钱三两一眼,顿时很揪心。 方延这熊孩子,究竟想干啥? 咔!咔!咔!鸣锣,百姓避让,大象一头接一头的走过去,鳞苍看的很得趣味,偶尔与方延耳语两句,言笑晏晏。 回去的路上,方延特意把鳞苍带到一处树荫下,郑重其事地自怀里摸出一块刻成小鲛人模样的青玉,斟酌道:“鳞苍,与你相处这一个多月里,我想了很多。” 鳞苍茫然地接过白玉,再茫然地抬头看方延:“你想什么了?” 方延道:“我想到,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缘分,缘分到了就要接受,譬如你我。”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今天晚上,我给你看你想看的,至于那十万功德……不要也罢。” 方延对鳞苍说的这些话,钱三两也听的很清楚。彼时,他正游魂似的在两人周遭晃来晃去,再晃来晃去,但那两个正主儿却都没空搭理他。 方延正情深脉脉地望着鳞苍,鳞苍正满眼茫然地望着自己手中那块白玉,脑子尚未转过弯儿来。 想看的……他想看什么来着?哦,他想看方延的屁.股,鳞苍慢吞吞地想到。太好了,终于能认恩人了,终于能做个了结了,他鳞苍——鲛族千年难遇的天才,终于可以修成仙了! 方延得空瞥了钱三两一眼,满脸俱是得色。 钱三两默默摇头,唉了一声。 不是,他怎么就看不明白了,方延这崽子,究竟是在得意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哟,感谢28062862的票票~ ps洗象节是真的节日,古时候的,被我修修改改拿来用啦 ☆、第十二次解释 这一剎那,鳞苍脑子里募的弹出一行划重点加粗烫金大字:迟舒说晚上能看屁.股了能看屁.股了看屁.股看屁.股看屁.股…… 鳞苍感到很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延道:“当真?” 方延猜不透鳞苍在想什么,但他对后者此时的反应很满意,便顺势温声哄道:“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鳞苍笑了笑,盯着方延的表情活像在看一块红烧肉:“怎么忽然承认了?” 方延再瞥钱三两一眼:“大约是缘分到了吧。” 钱三两垂下眼皮:“无量天尊。”过分了啊!这个真的太过分了!住他的房,花他的钱,居然还要泡他的鱼!真是……也不低头看看自己是公是母。 不得不说,此刻,这三人各自都转了许多心思,但很不幸的,都没转到一个频道上来。 忽的起了阵凉风,几片叶子簌簌落下,于半空中矜持又缓慢的打了个旋儿。方延勾唇笑笑,伸臂虚环住鳞苍的腰,低头凑近再凑近,周遭适时地响起一片倒抽凉气声,连绵不断。 方才那睿智的青绿裙子小姐抽气抽的最狠,她一面攥拳一面小声嘀咕:“呀,亲了亲了亲了,再近一点,就差一点了……” 事情似乎真的开始奔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鳞苍依然笑吟吟地看着方延,不躲也不退,眼看就要与后者唇齿撞上,人群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尖声叫道:“快跑啊——大象发狂了!大象冲到这边儿来了!!!” 这一嗓子的威慑力甚大,大伙儿纷纷回头望去,见一大一小两头象正不顾训象师命令,闷头往人群方向沖,耳朵大张,尾巴乱摇,俨然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牙齿也咬的紧紧的,紧到象牙周边的肌肉都鼓了出来,似乎随时要发动攻击。 鳞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住,愕然回头,堪堪避过方延带了些凉意的唇。“……什么?”愣神的功夫,众人俱作鸟兽散,热闹也顾不得看了。 鳞苍做妖怪做久了,倒是不怕这两头来势汹汹的象——虽说对方大了点,但只要他想,顷刻就能变得比它们更大——所以鳞苍只是有些不明状况地挥了挥手,试图在身前召唤出一个水帘,护住他和方延。 手伸了,决掐了,水帘没有召出来。 鳞苍彻底懵了,伸手再试,依然是徒劳。 两只象越跑越快,所到之处人仰摊翻,放眼望去,肚子大到仿佛十月怀胎的王员外跑得最慢,不幸被象脚踩住袍子,二话没说,转身就把方才还可劲炫耀的“上好苏绣锦缎”给撕了,连滚带爬地轱辘到路边儿去,瑟瑟发抖。 鳞苍试了三次,皆不灵验,抬头看到大的那只已然冲到他眼前来了,当即被吓回原型,本能地揪起方延衣领晃啊晃:“拦住它!快拦住它!要命了要命了要命了……” 第17页 方延看着揪在自个衣领上的手,皱一皱眉,依言竖起指头遥遥对大象额头的方向一点,这凶兽便立刻安静下来,顿在原地踌躇着捲起鼻子。它身后那只小点的象未料到自家长辈会忽然停下,躲闪不及,一头撞到后者屁股上,也跟着顿住了。 霎时,以方延和鳞苍为中心,人群像个漩涡似的举着脖子看过来。钱三两怀里抱着一个险些被踩踏的孩子,绝望了。 个倒霉孩子,躲头象而已啊!管他是闪身还是逃跑,这是在京城,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么?至于用这么拉风的法子么!至于么!至于……咦,不远处穿着训象师衣裳,正往这边走的那个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钱三两眯了眯眼,弯腰把怀里小孩儿放下,顺手再拍一把娃娃脑袋,若有所思。 这个人,不就是当年把他射成筛子的那位小将军么? 正诧异,鳞苍终于捨得从方延怀里钻出来,一熘小跑到钱三两身旁:“你楞着干什么呢?” 钱三两看一眼鳞苍,再看一眼不远处,正在笑着交涉些什么的方延与小将军,道:“方才你俩干了什么?” 鳞苍摊开掌心:“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方才可危险了,我用不出法……咦?”摊开的掌心上,赫然一团青色光球噼啪作响,鳞苍歪头咬一咬唇,疑惑道:“怎么又能用出来了?” 钱三两一把攥了鳞苍的手,青色光球骤然熄灭。他四下环顾,见周遭百姓的注意力全在方延身上,没一个注意到他和鳞苍,这才放心下来,用手拢着嘴唇小声道:“如果他真是你恩人,打算怎么办?” 钱三两琢磨着,既然拦不住鳞苍要看方延身上的鬼印,不如早些问清打算,免得闹出什么乱子。 前方的小将军聊到兴奋处,一阵朗笑。鳞苍摸着下巴左思右想,如实回答:“原本是想问他有什么愿望,但,他既不缺钱又不缺势的,法术甚至比我还高,我……我也摸不准该怎么办好了。” 钱三两想到方延近来十分异常的行为,试探着开口:“什么愿望都成?” 鳞苍点头:“当然了,这可是我飞升上仙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是……但是似乎,我能做到的,他也能轻松做到。” 钱三两复杂道:“那要是……那要是他想泡你呢?” 鳞苍楞楞看着钱三两,像是没理解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半天之后,忽然神色骤变,拧巴着脸道:“你是说,他想跟我交.合?” 钱三两也愣住了,他原还想说的委婉一些,比如牵牵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没想鲛人族文化甚是开放,鳞苍直接把问题根源给指出来了,只好点点头。钱三两觉着,方延这两天特别像一个诱拐良家妇男的老猥琐,而他有必要阻止这场惨案。 虽然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啥非得要阻止。 那小将军似是被方延引着往他们这边来了。鳞苍咬咬牙,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钱三两,怪异道:“钱三两你煳涂了吧,我与方延,我们两个都是雄性,按你们人的话来说——我和他都是男的,交个屁。” 钱三两只好再嘆一声:“那他方才要亲你,你怎么不躲?” “亲?这样么?”鳞苍哦了一声,学方延对他那样,伸臂虚环住钱三两的腰,吧唧一口就啃上去了,末了抬头,对钱三两颇疑惑地眨眼道:“这个动作,在你们人界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钱三两:“……现在没有了。” 四五句话的功夫,小将军已经走到面前了。钱三两退开两步,只觉脑门正中隐隐作痛,甚至还凉嗖嗖的钻风。 方延指着鳞苍道:“其实那两头象都是我这朋友降服的,你要谢就谢他吧,不必谢我。” 鳞苍咦了一声,正要反驳,却被钱三两在暗中捏了一下手指,会意闭嘴。 人群早就散了。钱三两打定主意要搞明白方延这颗黑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便引着鳞苍配合他,权当是站着两个哑巴,闷不吭声地笑。 等小将军抱拳道过谢,几人互通姓名客套一阵,临告辞时,钱三两没忍住,回头望了这名唤作李欣欣的小将军一眼。 没错,李欣欣,字向荣,名很秀气,字很接地气。 当年受情势所迫,没能看清这位小将军长的是圆是扁,只记着他胯.下那匹马很有个性,一身红毛。如今再细看这小将军,居然意外的很不错——一副温雅纤细的模样,至多不过三十岁,卸了甲,活脱脱个文官,哪里还像舞刀弄棒的武将? 钱三两这个人的心思一向活络,而且不正直。他摸着下巴,心里隐隐约约地开始琢磨起来。 怎么说——他钱三两当年的人头也算值钱罢,这李小将军得了他的首级,该是大功,怎么许久过去,不升反降,可怜巴巴的跑来训象了? 难道……居然…… 钱三两想起方才人们对方延和鳞苍的窃窃私语,抖抖脸皮,再想起天桥底下小桌旁,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觉着自己于恍惚间,抓住了些很了不得的东西。 难道……居然…… 唔,按方才百姓所说,如今有权有势的人家养个兔儿爷是风雅。按这个道理推算,放眼整个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是谁?是皇帝,那么……一个生的秀气,有功却遭贬的小将军…… 第18页 居然……这其中…… “这就是当年取我性命的那位将军了。原以为他已经做了个大官,不想近况如此。”方延笑眯眯地看着钱三两,语气很惆怅,神情很愉悦,甚至还有些解气的意思:“混成这个惨样,真是白白辜负我送他的人情了。” 钱三两挠头,心说这真是传说中的那啥不急那啥急啊,他这个真送了人情的正主还没说什么呢,方延一个冒名顶替的,起啥哄? 方延感慨几句,又转头调侃似的问钱三两道:“小道长,你说是不是辜负了?” 钱三两依旧沉浸在自个九转十八弯的心思里,咂嘴道:“唔,大约,或许……可能,也不是他想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方同学自我感觉良好,全程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让我们为他允悲……说来惭愧,将3w了,俩人连在一块的心思还没有呢。 修一修再捉个虫,暗搓搓的说,看起来又神经又中二的方同学其实是个隐藏助攻啊,大伙儿要是能猜出他想干啥,算我输~ ☆、第十三次解释 方延调侃过钱三两,心满意足地跑去给鳞苍撑伞了。钱三两背着个小布包,不远不近地吊在鳞苍身后,斜眼看一眼方延,抖抖脸皮,再斜眼看一眼方延,再抖抖脸皮。 至今时为止,钱三两是彻底猜不透他这个前得意弟子想要什么了。 钱三两还记着方延对鳞苍说的那段往事。其实前面儿都对,他钱三两早些年的确有些跑偏,还有些手黑,为多活几年颠颠跑去把皇帝给诓了,这些方延都没说错,差就差在叛军攻城之后,他虽然心软了,却也没软到真的想死。 上苍忙得很,不会管人间这些琐碎事,大约……只要人间没死绝,上苍还能吃到供奉,便不会管地府究竟又添了多少亡魂。上苍有自己的一套权衡标准,善恶奖罚都在这个标准里。通俗点说,上苍给人间画了个圈,只要是在这个圈里,便都随凡人们折腾去。 上苍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会原谅钱三两的小聪明,此番若真死透了,恐怕来世连人也做不成了。 钱三两做了二十几年人,自觉有手有脚非常幸福,不想让手脚变成爪子,所以他给那小将军下套,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明面上,玄垢国师的确死了,私底下,兵解夺舍,放弃一身修为做了钱三两。 做不成魔,做个普通人活够本也凑合罢。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刚刚夺舍成功时,钱三两的小日子还是挺滋润的。摆摆摊算算卦,得空调戏一下村东头的寡妇,欺负欺负村西头的二赖子,偶尔心情大好时,还肯做一两件好事,念几句无量天尊。但是越往后,钱三两就越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原本附在“玄垢”肉身上的那块鬼印,竟又追着重新出现在钱三两新的身体上了,并且,消失数月的本事竟也跟着回来了——钱三两未曾料到,那鬼印竟是附在魂魄之中的,换句话说,只要鬼印还在,他钱三两便得不了安宁。 噩梦一日重过一日,修为又大减,钱三两开始琢磨起摆脱鬼印的新法子。 起初想长生,后来想这辈子活的好,最后只求不死。钱三两颇自嘲地想到,这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心软一回之后,他居然慢慢体会到做好事的乐趣了,比方说……他帮张寡妇找到丢失许久的玉镯子时,对方笑的就很是好看,起码比他之前见过的男男女女都好看。 之前那些人笑起来,一张脸分成两半,上一半是不动的,十分无趣。 钱三两觉着,他对自己的要求真是越来越低了,但是检讨过后,又觉着低点也挺好。 毕竟,张寡妇笑起来真的好看。 于是,沉迷做好事,但骨子里依然黑成块炭的钱三两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个损招——他瞧总欺负张寡妇那个卖猪肉的不顺眼很久了,干脆就选他换命格,把鬼印弄到他身上去——那卖猪肉的看起来身强力壮,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等翘了辫子闹到地府,没准他钱三两先老死投胎了,届时就算查出点什么,那……那他也喝过孟婆汤了,不知者无谓,是不? 主意定了,夜半子时,钱三两一身黑袍,阴森森的出现在猪肉铺门前,掐诀换命。 悲剧正是在这时发生的,向来对师尊盲目自信的方延根本就不相信玄垢国师死了,埋名四处寻找,恰赶在此时找到了。 要说这人一倒霉,喝凉水会塞牙,平地走路都要摔跟头。方延找到钱三两之后,表现的非常激动,一个饿虎扑食就冲过来了,当时月黑风高的,钱三两眼神一贯不好,募的见一团不明物体朝自个扑过来,二话没说,一巴掌就拍了出去。 再之后,本来打算送到猪肉铺老闆体内的法术,就阴差阳错地进了方延的身体里了。 钱三两也是在拍出巴掌之后才知道,普通凡人的魂魄是不能承受这个鬼印的,因为方延当场就化成灰了,风一吹,比火葬还干净。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实际上挺悲伤,但怎么听怎么可笑,无数的巧合与巧合叠在一起,等钱三两反应过来,方延连根头髮丝都没剩了。 猪肉铺老闆还在唿唿大睡。 自觉误杀了得意弟子的钱三两十分悲痛,鑑于找不到布料给方延立衣冠冢,钱三两索性把方延踩过的那块细沙子捧起一小撮,封在罐子里埋了,还甚是难过地上了柱香。 第19页 钱三两为此事惆怅过很久,打心底觉着方延一定死透了,直到前段时候,亲眼见到已经是妖身的方延。 钱三两一眼就认出方延了,脸还是那张脸,身形也没变,只是气息不对,由一团人间的烟火气变成晦暗阴诡的妖气。钱三两不知道方延这几年经歷过什么,但既然还活着,那鬼印八成就还附在他身上。 起初知道方延还活着,钱三两真是挺高兴的,毕竟那是他以前最看重的弟子了,但是很快,钱三两就察觉到方延的不对劲。 方延对钱三两的态度非常奇怪,按说有这么个大仇隔在中间,方延提刀把他砍了才是正常,但方延偏偏不把他怎么样,甚至,表面上看,方延对鳞苍的兴趣都比对他钱三两大。 但要说方延是个缺心眼的圣人,尊师重道到了极限,打定主意不计前嫌原谅他钱三两了,也不像,方延好像挺乐意给他添堵的,完全就把自己的痛快建立到他的不痛快上了。 光是添堵也没有什么,但是……若没看错,刚刚方延提起那小将军被贬来训象的时候,脸上似乎还有那么点舒坦解恨? 似乎就和许多年前,方延听见有人咒骂玄垢,几步上去把对方揍成猪头之后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不要他的命,却也不要他过的舒坦,猜不透猜不透,钱三两抬手揉一揉额角,默然跟上。 罢,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不直也给它撸直,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莫不如回头提醒鳞苍提防着点方延,别答应后者太过无礼的愿望,等这鲛妖自觉报了恩,转身走了,到时只剩他们师徒两个,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新帐旧帐一块算。 命是不可能给的,绝对不可能给的,但想办法让方延摆脱他曾经的噩梦,下辈子投个好胎这种事,钱三两认为……他还是能在后者上面,卯足劲垂死挣扎一下的。 当然了,若是挣扎不起来,那……那就跑罢,反正命是不可能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每条评论都有认真看哦,笔力有限,常常有力不从心的地方,所以真的很高兴能被喜欢嘿嘿嘿!但是就像之前的文一样,我不会写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不论主角还是配角,身上肯定都有让人喜欢和惹人讨厌的地方,不会全是萌点,而是一个随着时间慢慢修正自身的过程,因为觉着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的,各有千面,可以冲冠一怒,也能放下屠刀,可以斤斤计较,却又能恰到好处,我喜欢这样有趣的转变,这一点,大约算是我的恶趣味吧。 ☆、第十四次解释 三人回到别院时,天已黑透了。因着方延白天说的,要给鳞苍看鬼印的话,钱三两感到很不放心,深更半夜去扒了墙角。 扒墙角是个技术活儿,既要扎稳马步不发出一点声响,以示对屋内两人充分的尊重,又要气息平稳落落大方,给方延以“你正被人盯着”的威慑感——事实上,钱三两压根就没打算瞒住方延,毕竟就他如今这个水平,想瞒也瞒不住——钱三两只是怕出事儿。 窗纸被烧开一个洞,钱三两眯着一只眼往屋里张望,见鳞苍正和方延面对面站着,俩人各占小木桌一边,相顾无言。 鳞苍敲敲桌沿,皱眉道:“钱三两说,在人间,屁.股不能随便看。”话说的很真心实意,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头些天扒过多少人的裤子。“你……你要怎么给我看那印子?” 钱三两扒在窗框上点头。是呀,怎么看呀? 方延扬眉道:“这倒无妨,我又不是人。不过若你觉着不方便,我也有办法。”说罢摇身一变,翩翩小公子化成毛茸茸的一团,鳞苍抬手揉眼睛,张大嘴看着那团毛球慢吞吞地脱起衣裳。 一人来高的毛糰子,耳朵,尾巴,还有四条腿都是黑的,脸上挂俩黑眼圈,其余地方一片雪白,看起来胖墩墩暖唿唿的,居然是一只食铁兽。 鳞苍:“……”这个视觉刺激,有些大啊,难怪他总抱着竹子呢。 钱三两咂咂嘴,既高兴又失望的回屋睡了。梦里,方延顶着那两个黑眼圈坐在地上,左手一根竹子,右手一口铁锅,埋头勐啃。再然后,他就被迎面砸来的一口铁锅吓醒了。 睁开眼,没看见什么铁锅,倒是见到鳞苍放大的一张脸。 钱三两愣了一会,本能起身,双手交叉护在胸前,默然不语。两个人互相盯着看了一会,钱三两又觉得这反应太小媳妇了,抬手拢在唇旁咳一声,淡然躺下,鳞苍便也跟着低头道:“我……” 钱三两抬手打了个噤声,復又起身坐着,只是没再双手交叉:“你怎了?”对,这个疑惑的语气正好,方才那样,反倒显得太刻意了。 鳞苍转一转眼珠:“迟舒他……和我说了愿望。”认识久了,做什么都习惯来跟钱三两问个商量。 钱三两从善如流地道:“可是这愿望让你为难了?” 鳞苍满面愁容地点头:“太为难了,他,他竟是要与我……与我结百年之好。” 钱三两道:“嗯。”倒是真有些为难,这方小崽子,莫不是在外面学了什么双修之类的邪法吧…… 鳞苍没理会钱三两想什么,继续发愁:“我问他留宿一晚成不成,他不干,非得要和我凑到一块,永远凑到一块儿,连功德都不攒了。但是……但是……”垮下脸,开口凄悽惨惨的:“他不要做人,我还想做仙呢!” 第20页 钱三两被他说的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大王,你这恩一定要报?于他而言,救你不过一件小事,你……你这回亏大了。” 鳞苍颇沉痛地道:“一定要报,我日后还要仰仗他成仙,亏待不得的。” 钱三两皱眉:“此话怎讲?” 鳞苍连连摇头:“这你先别管,钱三两,你和迟舒是旧识了,知道他喜欢什么吗?”顿了顿。“除了和我睡觉。” 一间屋子,四处寂寂。片刻,钱三两捏着眉心道:“你容我想想。”喜欢什么……唔,他这个师尊做的很惭愧,居然一样都记不起来。“他……喜欢热闹?”爱凑热闹罢。“喜欢竹子。”食铁兽当然喜欢吃竹子。“爱养猫。”从前是爱的,不知道现在爱不爱了。 鳞苍眼巴巴望着钱三两,仰仰下巴:“还有吗?” 钱三两很诚实地摇头:“或许还有,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鳞苍立刻耷拉下脑袋,模样很挫败:“那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钱三两张了张唇,很识趣地没再追问鳞苍究竟还剩多少时间,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要么,你送他一捆竹子试试?” 鳞苍道:“呵呵。”拂袖离去。 钱三两望着鳞苍大步流星的背影眨眨眼,高喊道:“大王慢走!”话毕,也没管鳞苍脚下打的那个踉跄,倒头抻被,打算再补个回笼觉。 看样子不用担心了,鳞苍虽然报恩心切,却也没被这玩意沖昏头脑,什么都答应。 唉,这会才发现,天色刚蒙蒙亮呢……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钱三两只觉腹中空空,手脚发软。正犹豫要不要出门找点吃食,房门忽的又被推开。方延梳洗整齐的站在门外,目光在钱三两皱巴巴的里衣上略略扫过,移向别处。“那小将军要做东,你去不去蹭饭?” 钱三两用自己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想了一会,终于抓到重点:“蹭饭?去哪儿蹭?” 方延道:“城西的荷小家。你若想去,起来收拾收拾罢。” 荷小家!他钱三两当年最爱去的地儿!虽是个饭馆,但内里庭院楼阁样样不缺,饭好酒贵,歌美舞美,连端盘儿跑堂的都个个盘正条顺,搁京城里也算独一份了。啧啧啧,看不出啊,这小将军家底还挺厚,敢做这种冤大头的东。 “去,当然要去。”钱三两对此摩拳擦掌,跃跃欲吃。“我这就起了!”脑子清醒了,掀被子的动作却一顿,若有所思望向方延:“对了,你和那小鱼提的是个什么愿望?太不要脸了。就算你口味从猫变成鱼了,但终生大事始终是大事,你好歹考虑一下物种问题罢,更何况,人家是一门心思要做仙的,哪有空跟你折腾?”钱三两越说越觉得有理,不自觉就用上了许多年前教育后辈的语气腔调,滔滔不绝:“我不和你计较冒名顶替这个事,但你好歹适可而止罢,鳞苍他虽说脾气差了点,脑子笨了点,但总的来说是条好鱼,这一点从他恩怨分明就能看出来,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坑?” 方延安静听着,越往后,脸上神情越怪,像是疑惑中带着点不敢相信:“……师尊,我在抢你的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劝你再仔细考虑一……啥?”钱三两懵了一懵,愕然道:“抢什么?” 方延垂下眼睑:“你不是一向最恨旁人动你的东西么?” 钱三两摸摸鼻尖,先是恍然大悟,而后神色愈加复杂:“你莫不是……认为我对他有那种心思罢?”虽说自己喜欢长相好看的,但相比男人,果然还是软绵绵的姑娘更好罢? 年轻人啊,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看问题很表面。 方延笑了笑,颇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钱三两:“不是认为,是确定。” 钱三两嘴角一抽,默然起身穿衣裳了。 好么,搞了这么半天,方延居然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復他!但是……但是方延这法子也太不走寻常路了。说句老实话,他钱三两不近美色许多年了,对鳞苍,顶多是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吧,大家都是死里逃生过的,还误打误撞又碰了面,就冲着这份情面,不论怎么说,钱三两都希望鳞苍能够得偿所愿,修成鲛仙。 束好发,钱三两踱到方延身前,郑重其事道:“崽儿啊,你会想睡自己养的猫么?” 方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如今立下的g,都是为了日后啪啪打脸的,哦对了,食铁兽就是熊猫~ ☆、第十五次解释 荷小家换老闆了。新老闆姓顾,家中排行第五,是小将军表弟的……狂热追求者。 钱三两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二来来往往,得空瞄一眼笑成朵喇叭花儿的顾老闆,瞬间悟了。这位顾老闆,不正是昨儿在路边调戏茶水小贩的那个客人么?! 酒水歌姬都是最好的,还有老闆亲自作陪,这顿饭吃的十分舒心。几杯薄酒下肚,几个人也热络起来,三两成伙地凑到一块攀谈。 顾老闆首先敬李欣欣一杯,笑道:“你怎么还在训象,好歹是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虽说现在没战事,皇帝也不会这般绝情吧?” 第21页 李欣欣连忙摆摆手,醉眼朦胧:“嘘——嘘——你这嘴上怎么还是没个把门的?”凑近压低声音,舌头打结:“老顾我跟你说啊,这回要不是有贵人帮忙,别说训象了,不去倒夜香都是好的!”说着朝鳞苍努努嘴:“看见没?要不是他,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了。我早说分给我的那两头象有问题,陛下要整我!” 顾老闆顺着李欣欣的目光瞄一眼鳞苍,筷子敲碗:“停停停,这还吃着饭呢!方才还说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就有了?话说回来——这还不都是你自己作死闹的,跑腿代买胭脂这事是你该干的事吗?这回好了,贤娘娘对你一见钟情了,皇帝被你给绿了……” 鳞苍被这俩人轮番扫视,默默将头埋得低些,安静吃饭。 李欣欣道:“是桃花让我帮她家娘娘买的,桃花你晓得罢?我怎么忍心拒绝她?” 顾老闆呵呵笑道:“欣欣啊,小桃花要是知道你对她这么情深义重,一定感动极了。” 李欣欣一个巴掌就煳上去了:“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名字不要叫我名字,还叫,改天让小盛在你茶水里下毒!” “你表弟才捨不得毒我。”缩了脖子躲过去,凉凉磕牙:“谁让你爹当年激动到结巴,好好一个李欣阳,活活让他说成李欣欣,户籍上都这么写的,你就死心吧。” 李欣欣瞪眼:“滚你娘的!” 顾老闆微微地笑:“莫闹莫闹,还有客人呢。” 闻言,李欣欣正起神色,转头望去。 钱三两正支着下巴喝酒,见李欣欣看过来,咧嘴一笑。方延闷不吭声地夹菜,鳞苍左看看右看看,摊手道:“你俩继续,我们吃得挺开心的。” 李欣欣:“……” 顾老闆:“……” 钱三两道:“我是蹭饭的,不用管我。” 方延眨眨眼:“我也是蹭饭的。” 鳞苍顿了一顿:“没别的请求,把这碗水煮鱼片撤下去,行么?” 顾老闆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很微妙,连忙转头吩咐:“换菜换菜,酒呢,拿酒来!” 气氛忽然寂寞了下来。 又闷头吃了一会,钱三两忽然道:“恕我直言,二位,得亏你俩身边儿坐的是我们三个闲人,若坐了别有用心的,你俩得把家底交出去。”嚯,好傢伙!聊的真够带劲,你一言我一语的,从国家大事直扯到皇帝的绿帽子,不服不行。 顾老闆拿着筷子的手一抖,抬头看着钱三两道:“说的是说的是,来,喝酒。”杯子磕桌沿三下,一饮而尽:“方才我俩什么话都没说,自罚三杯,这是第一杯,余下两杯给老李喝。” 李欣欣沉默地把酒壶往顾老闆面前推了推,意思是我不喝,你自己看着办。 钱三两道:“这个,呵呵,我们也啥都没听见,只要你们别出了门再反悔,差人来抓我们就行。” 角落里的琵琶女拨弄琴弦三两下,软软喏喏地唱起来:“不信巫山女啊~不信洛川神~……钗长逐鬟发~袜小衬腰身……夜夜言娇尽吶~” 绵腻的掺着些乡音的官话,莺儿啼似的,甚是好听。鳞苍头回听见这曲子,不自觉往琵琶女身上看了一眼,道:“她唱的是什么?真好听。” 钱三两默默地捂上了脸。 顾老闆回头喝道:“我这儿有客人吶!贵客!我的小姑奶奶哟,谁让你唱艷词了?!” 琵琶女抿唇笑出倾城的风情,翘起小手指刮一刮眉梢:“顾爷,不是您说的,挑您最爱的曲子唱?” “……噗嗤。”方延甚是严肃地咳了声。顾老闆神色尴尬地望过去,见这帮人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全都把脸埋得低低的——除了鳞苍,他是被钱三两按着低头的。 李欣欣拎着酒杯摇头晃脑:“宓儿啊宓儿,你家老闆的品味能信么?快换个我最爱听的,就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踏青山?” 琵琶女柔声提醒道:“是踏河山。” 李欣欣拍大腿:“对!唱这个!这个大气!” 琵琶女笑盈盈地点头,气沉丹田,闭目酝酿,再开口竟是粗犷的男声:“山河永威——盛世歌一曲——铁马金戈——生死醉一回——!!!” 一嗓子喊的甚有气势。钱三两扶正被他碰倒的瓷碗,抬头看一眼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李小将军,再看一眼明显是有靠山,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不是戍人”的顾老闆,突然觉着——或许这个新的朝廷也不怎么靠谱。 方延舀一勺冬笋汤喝了,斟酌道:“将军,顾老闆,其实……其实我朋友很有本事,训头象不算什么。咱们一块用顿饭,交个朋友就可以了,曲子就不必听了吧。”顿了顿,瞥一眼身段娇滴滴,声音却十分霸气的琵琶女,由衷感慨道:“……京城啊,一向是个出能人的地方。” “宓儿姑娘可是有大能耐的,什么声儿都能学。”客人发话,李欣欣只得颇意犹未尽地止住琵琶女,扬唇笑了笑:“也罢,你们帮我一个大忙了,从今往后,只要你们还住在京城,缺什么只管和我说话。” 第22页 顾老闆也搁下酒杯,帮腔道:“老李的事就是我的事。”扣两下桌沿:“早前听说,你们如今正住在城北的一处荒宅里,那宅子不好,不吉利,你们若是不嫌弃,我再给你们找一个宅子住?” 钱三两插话道:“怎么不吉利?” 顾老闆把眼一眯,神神秘秘的:“看看,这就不懂了吧,旁人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宅子是归以前的玄垢道士住的,那儿啊,闹鬼!” 钱三两道:“我们住了几日,很太平,想来那人早就死透了,闹不出什么。” 顾老闆再扣桌两下,沉声道:“谁说闹玄垢的鬼了,是闹被他杀的那些小童的鬼。每月十五,夜半子时,捧着头的小童白花花站满院子,唬人的很。算一算,这也没几天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注意了注意了,全体人员准备就绪,开始下副本了~老实说写的有些没信心了,好多地方写不出想要的那种效果,甚至想停下来充个电看看书啥的,唔,总之加油吧,感谢大家不嫌弃我,嘿嘿。 所谓的艷词出自刘缓的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全文也没有很污啦,我可是个正经人! ☆、第十六次解释 钱三两道:“活这么大岁数,什么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鬼,这宅子圆我一大心愿吶。” 鳞苍对鬼神之事不感兴趣,本着方延在哪他在哪的无谓态度,大口吃菜。 方延道:“怪力乱神实不可信,我们都看这宅子很合眼缘,不想搬走。” 顾老闆仍不肯放弃,转而将徵询的目光投向鳞苍:“林公子,你的意思呢?”在顾老闆的心里,李欣欣是鳞苍救的,鳞苍又是这顿饭局中说话最少的,多半也是能说话作数的。 顾老闆把话说的很诚恳,鳞苍望一望方延,摇头道:“我不怕鬼,鬼又打不过我。” 有侍者将最后一道贵妃鸡端上桌,顾老闆将眼睛眯了一眯,看似还想说点什么,被李欣欣暗里拐了一胳膊肘,接着话茬笑道:“既然人家住的惯,你就不要强求了罢。”再转头对鳞苍抱拳拱拱手,几颗牙齿白的亮晶晶的:“几位喜欢住哪就住哪,若日后改变主意,尽管来找我们,来,吃菜吃菜。” 话说到这份上,几个人都没有再提起换住处这茬,转而对那盘贵妃鸡发起攻势。吃过一口之后,钱三两忽然道:“这只鸡烧的真好,有股子甜香味,是荷小家的新菜式么?” 顾老闆最爱听别人夸他家的菜,立时得意道:“嗳,你真有眼光,这道贵妃鸡是用西域的葡萄酒做辅料,葱末,蘑菇为馅料,烧出来的上好鸡脯肉,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我家厨子做的最好。” 钱三两点头:“真的好吃。” 一顿饭吃的很开怀,临道别时,大伙儿都有些依依不捨。面上最激动的是李欣欣:“不瞒你们,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你们都很,很有本事!”说着伸手,把对面三人挨个指过去,打着酒嗝呵呵笑道:“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贵人,没准我从今往后,时来运转,就能官復原职了,嘿嘿。” 方延适时附和道:“不敢当,但愿如意。” 回去的路上,钱三两追着方延问道:“我有很久没回京城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宅子里出了怪事,方延,你一早就知道这房子闹鬼,故意带我们来的,是不是?” 方延自顾自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反问道:“若我说不知道,师尊会信么?” 钱三两立刻摇头:“不信。” 方延笑了笑,道:“这不就结了,师尊心中已经有主意了,不需我做解释。” 钱三两哀愁地皱眉:“崽儿啊,你究竟想怎么闹?考虑先给为师通个气不?” “行。”方延点头,笑吟吟地指一指鳞苍:“其一,我要和你抢他,其二,师尊放心,我并无意害你的命。” 钱三两感到很无奈:“停停停,我对那鲛妖无意,他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何来抢这一说?再者,你既然还喊我一声师尊,干脆来点痛快的罢,赶快交代,你带我们来京城做什么?” 方延沉沉地望着钱三两,缓慢道:“我要和你抢那鲛妖。至于其他的,往后你都会知道——总归对你没有坏处的。” 钱三两抽一抽嘴角,往后退几步,直退到鳞苍身边儿,胳膊一弯,歪头搭上对方肩膀:“大王,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他与方延讲话的声音甚轻,料想鳞苍不会听到。 鳞苍目不斜视地点头:“你只挑当讲的讲罢。” 钱三两道:“若是你那恩人一门心思要和你结百年之好,你怎么办?他是妖,你也是妖,你们俩的这段孽缘,没个百八十年的结不了。” 这倒是个很严重的问题。鳞苍认真考虑半晌,肃然道:“那我就问他喜欢我什么,我改,我都改。改完了再问他有无别的愿望。” 钱三两长舒一口气,仍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一定不会答应?” 鳞苍颇疑惑地看了钱三两一眼:“当然不会,我一定要做仙,我听祖母说起过做仙的好,那时我们鲛族还没有遭天罚……唔,不对,你为什么总提起这个,我和迟舒好,你很在意?” 第23页 这话算是彻底问到点子上了,钱三两想了想,却也没搞明白自己为啥会在意这种事,便随口道:“大约是好人做到底的无私精神在作怪。”说着,眼前似是晃了一下鳞苍重伤垂死时的模样,心中越发堵得慌:“我总希望你好。” 鳞苍听的不甚明白,倒也没追问。 平淡的小日子接连滚过,转眼已是七天之后,六月十四,距离顾老闆提醒的“闹鬼”之日,只差一天。 一大早,钱三两到街上买了铜铃铛,黄纸,黑狗血等等许多物什,还随手摺了几根桃木枝回来,和方延鳞苍在院子里布了个声势很大的“捉鬼阵”,而后,一块回屋赌骰子去了。 这些时日下来,三人之间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颇有些“你做你的,我闹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常常是其中两人起了争执,余下一个过来拉架,虽说结果都是重归太平,但拉架的人不同,过程也会有些差别。比方说,若起争执的是方延和钱三两,拉架的是鳞苍,那么最后就变成吵架的一块儿去哄拉架的。若是方延和鳞苍起了争执,钱三两来拉架,那么最后多半要变成吵架的一块儿怼拉架的。 总之,三人处的可比起初刚见那会和谐多了。 赌桌上,钱三两一脚踩上木凳,袖子挽起,聚精会神开筛盅:“嘿,两五一六,一十六点,这把我多半要赢!” 方延抿一口茶水,贴着桌面随意晃了晃筛盅,开道:“不巧,我这有二六一五,一十七点。”顿了顿。“也不知道今晚能抓到什么有趣的。” 鳞苍学着两人样子晃晃筛盅,动作很不熟练:“呀,三个六,一十八点,按照你们说的规矩,这局该算我赢了,对罢?” “……我的天。”钱三两锤桌,随后仰天长嘆,一屁股摔到凳子上:“无论抓出个什么,都无法抚平我连输八局的惆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谢谢小天使们哦! ☆、第十七次解释 骰子正摇到尽兴处,屋外连串铜铃忽然叮叮噹噹的响起来,鳞苍一把扔下骰盅,当先冲出去。 冲出去之后,立时傻了。 钱三两紧随其后,迈出房门,木然地看着许多无头小童在院儿里乱转。 粗略一数,大约有几十名那么多吧,个个穿着破烂白衫,两手捧着叽里哌啦乱叫的头转悠。有几个被栓了铜铃铛的绳子缚住的,头滚到地上,正瞎子一样胡乱摸索,离远了看,居然有些滑稽。 鳞苍呆在原地傻了老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也不是人,没必要怕鬼:“这,这是无头鬼?” “是傀尸。”方延慢腾腾地从屋里挪出来,手里还拧着一条湿毛巾帕子,看模样很怕热。“无头鬼生前多是些官兵或者悍匪,一生杀人无数,煞气沖天,只因被敌所擒斩下头颅,死后极难超度。而这些——”转头望向钱三两,笑道:“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的玩意,你都记得是什么吧?” 记得,自然记得,这些都是当年死在祭祀大典上的小童!钱三两脸色煞白,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蒙冤死去而身体健全者,可以被有心人拾缀干净,割下脑袋,腹中填甘草,腰背画符,施邪术制成傀尸,供己驱使。”越说越觉着纳闷,若他没记错,这些小童早就该被妥帖安葬了,又怎会突然出现于此? 鳞苍缓过神来,弯腰拾起地上一个梳着沖天辫的娃娃头颅看了看,随手塞到离他最近的一具无头傀尸怀里:“真的不是鬼,是会动的肉身,还温热着。” 方延点头道:“傀尸者,顾名思义,是被当成傀儡差遣的人偶,他们生前蒙冤不得疏解,死后也没有安宁,直至被主人抛弃之前,魂魄都得被强行困在肉身中,不生不死,不入轮迴。”顿了顿:“若能帮他们安息,实在是一件很大的功德。” 鳞苍顿时就悟了:“迟舒,你又想攒功德?” 方延笑吟吟地点头,目光飘向钱三两:“多做点好事罢。” 钱三两没说话,神色很复杂。 方延又道:“这些孩子都是因我而死,如今被歹人利用,不能安息,我见着实在很难受,你们随我帮一帮他们吧。” 鳞苍拍了拍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傀尸肩膀:“怎么帮?” 方延解释道:“用针线把他们的头颅缝回身体,掏出腹中甘草,仰面躺着,一把火烧个干净。”说罢看一眼满院子的傀尸,略略皱眉:“说起来容易,就是这个数量……有点多。” “怕什么?”鳞苍浑不在意地笑道:“我们一起做。” 于是,三个人开始满院撒欢地抓“鬼”,坐地超度。安抚傀尸的过程很麻烦,既要把头缝正,又不能损坏它身体的其他部位,三个人经过几轮磨合,渐渐摸出一套完美的合作方案——钱三两负责抓“鬼”,鳞苍做针线活儿,方延一面点火,一面控制着火势不要烧到房子。 忙到天快亮时,所有傀尸终于都被烧成了灰。 因为怕缝不正,鳞苍半点法术都没用,全是实打实用手做工,这会已经累的睡过去了。钱三两把厚厚一层骨灰装到他们之前放房契地契的那个小盒子里,仔细埋到院中的梨树下,亲自跪下磕了几个头,很真心实意地对方延道:“还以为你会让他们身死魂消呢,这回是为师欠你个人情,多谢了。” 第24页 方延静静看着钱三两埋骨灰,半晌道:“居然是真的悔过。”话毕转身进屋了。 钱三两摸摸鼻尖,拆了铃铛收进小袋子,以备日后循环利用,黑狗血都泼了,颠颠把鳞苍扛回房里休息去了。 经此一役,几人“一战成名”,整个京城都知道有人把城北的鬼宅给清了。要知道,虽然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宅子是谁的,但闹鬼这事可是实打实,往年那些趁着每月十五去练胆的,个个不是吓死就是吓疯,再后来,那宅子都快变成京城着名旅游景点了。 如今,这鬼竟能被人给收了。 百姓们感到很新奇,很激动。几个睡在城隍庙的小乞丐一马当先,偷偷的来扒着墙角一探究竟。彼时,方延正背对大门坐着,专心致志地削一根竹萧,听见动静,皱眉回头望了望。 鳞苍缩地成寸,一瞬就凑到方延身旁夺了萧,横在唇旁试探着吹出几个令人牙酸的音节,闹耗子似的。钱三两拎着擀面杖从屋里探出头,脸上还蹭着几块大白:“大王,你快把那玩意放下!太折腾耳朵了!” 趴在墙上的小乞丐晃了晃,吧唧跌到地上,脸上呆呆的。他的几个同伴连忙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家雀儿,你看见什么了?” 家雀儿揉揉眼睛,回想起方才被太阳光镀了层金边儿的人影,表情依旧木木呆呆的:“我,我看见神仙了!他们会法术,方才那种让人魂儿颤的萧声,你们听见没?” 众乞丐神色凝重的点头,纷纷道:“听到了听到了,威力甚大。” 家雀儿煞有介事地板起脸:“是罢,威力太大了,我方才刚听了一声就感到头皮发麻牙齿打颤,浑身上下都痒的难受!要我说呀,那根萧一定是大法宝,神仙们就是靠这玩意除了鬼的!” 乞丐传话,天下最快,曾经的鬼宅住了几位活神仙这种事,没几天就传开了。 当然了,这是后话。院里的几个人只当方才的动静是闹耗子,全没放在心上。午饭时间,大伙儿围一圈坐了,钱三两尤其发愁。 钱三两道:“操纵傀尸的人没找到,总觉着没办完事。” 鳞苍转头道:“你想抓纵尸人?”说着端起碗喝一口米汤,动作很文雅。来人界这么久了,鳞苍入乡随俗,脾性比原来温和不少。 “纵尸人一定要抓。”方延点头道:“你是在愁这个?” 钱三两摇摇头,满面愁容地搁下筷子:“我不是愁这个。我……我愁的是——看样子,我们要在这里长住一段时日,你们两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接连几天不吃饭都成,可怜我每天要做饭打扫,真累得慌。” 对面两个撇撇嘴,全把头低下去了。 钱三两摸摸下巴,继续琢磨:“赶明儿得贴张告示,多招几个干活儿的。”再摸摸鼻尖:“唉,你俩觉着,招粗使小厮该定多少月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今晚有二更哦。 ☆、第十八次解释 想到就要写,钱三两一阵风似的刮回屋里,再出门时,怀里揣着套笔墨宣纸。 有接连小半月没有下雨了,过于干燥的空气让鳞苍感到很不舒服,整个人怏怏的,半眯着眼窝在椅子里打哈欠。 钱三两把空着的碗碟摞到一处,宣纸铺开,转着笔桿琢磨起措辞:“很久没有回京城了,也不知道如今招工的都给多少月钱,二两够不够。” 方延吃完最后一口饭,抬头道:“僕役是你要找的,工钱也得你出。” 钱三两拿着笔的手一抖,手臂堪堪停在半空,没去再添一道横:“大约,大约一两就可以罢,做饭而已,又不是什么脏活累活。” 方延道:“你看着办就好。”意思是甭想从他这里抠出一个铜子儿。 钱三两皱起眉毛,笔尖落下再抬起,心中犹豫不决。一两银子到底有些少了,招不来人怎么办?但二两银子又太多,除去做饭和打扫房子,他们这儿的确没什么活可以干。再三考虑之下,钱三两在招工告示最下面添了行小字:表现出众者,每月再奖五百文。 方延扫一眼招工告示,神色复杂道:“你这些年,究竟经歷了什么?”以往随手打赏就能有个千八百两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多掏五百文就和要了命一样? 钱三两头都不抬,淡淡道:“经歷了贫穷。”话毕捻起告示看了看,指头弹两下,满意道:“招厨子一名,僕役两名,每人一两月钱,包吃包住。这样写怎么样?” 方延不答,却把面前剩的一点粥底推过去了:“粘到外面吧。” 鳞苍忽然道:“不好,你再重写一份,就写只招长相好看的,每人月钱五两。你放心,这些银子全部由我来出。好歹是要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太寒碜不好,看着不舒服。”说着打了个哈欠:“起初不懂,近来发现珍珠在你们人界很值钱,我没有别的,就多这个。” 钱三两沉默半晌,非常听话地提起笔重写。 对于鳞苍这种人傻钱多的要求,钱三两表示——自打头回见面就被对方颳了鬍子之后,钱三两就明白鳞苍是个很看脸的妖怪了。 贴了告示回来,方延道:“纵尸人怎么抓?” 第25页 钱三两正专心致志地收拾他随身带的那个小包裹,看模样很悠闲:“不用抓,咱们烧了他的傀尸,相信没多久,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方延点点头:“那你这又是干什么去?” 钱三两背上包裹,呵呵一笑:“很久没开张了,手痒,出去给人算两卦。” 方延也跟着笑道:“是很久不骗人了,心里痒吧。” 钱三两再干笑两声,不置可否:“唉,我这也是为了生活。”一熘小跑出去。原本正窝在椅子里打瞌睡的鳞苍勐一点头,也追着他跑出去:“等我等我,我也和你去!” 方延所有所思地望了望两人背影,挥袖合上门。 另一头,钱三两在街上熘达了两圈,寻了个阴凉处把摊摆了,盘腿坐下。 京城的生意不比杏花村好,钱三两是生面孔,又没了“鬍子灰衫茶水瘸腿”这样的世外高人配置,老远一看,和普通算命先生没什么差别。钱三两坐了一会,见百姓们都躲他躲的远远的,心里很委屈,忍不住转头去看站在他身旁,一脸肃然神色,浑身上下都冒着黑气的鳞苍。 “大王,你为啥要想不开,非得跟着我出来挨晒受累?” 鳞苍黑着脸,豆大汗珠沿额侧往下滑,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吓人:“想找你说几句话。” 有了方延这根搅屎棍之后,鳞苍居然还肯这么认真的找他钱三两说话,这是真难得。钱三两想了想,索性哄着鳞苍坐到自己旁边儿,蒲扇一打,小风一扇:“大王,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鳞苍被这鬼天气热的头昏脑涨,此时有钱三两给他摇扇,顿感清凉不少,勉强扯起袖子擦了擦汗,稍微歪头:“我这两天总觉着,迟舒不大对劲。” 钱三两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了,心说您怎么才看出那崽子不对劲吶:“哪不对劲?” 鳞苍道:“给我的感觉不对。我们鲛人一族个个都有命劫,所谓命劫,就是对我们来说最为重要之人,这个人或许是好友,或许是亲族,或许是伴侣,总之是谁都有可能,但不论是谁,我们……我们……” 钱三两听到重要处,自然不肯放过鳞苍:“你们怎么?” 鳞苍又擦了擦汗,颓然道:“唉,我和你说实话罢。你也知道,我们鲛人族做妖是天罚,天罚的原因是族人曾经太过暴虐噬杀,既然是天罚,想再修成仙,自然不会那么容易。” 钱三两听到这里,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心中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鳞苍垂着眼睛解释道:“我们鲛人族修仙,所谓的天劫不是雷劫,而是命劫。我们需要在修为到了一个程度之后,尽快动手杀掉自己的命劫,食他的肉,饮他的血,心中极痛过,才能做仙。” 钱三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白了:“奶奶个熊的,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鳞苍蔫儿巴巴的嘆气:“你不懂,上苍的意思是……是让我们尝到疼,才算天罚。这数百年来,鲛人族能重新做仙的寥寥无几,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有道坎,要么修为不够,要么修为够了,却寻不到自己的命劫,有那么几个幸运的,寻到了,却又捨不得杀掉。” 钱三两抬头望一眼湛蓝湛蓝,仿佛被水涮过一样的天空,也跟着鳞苍擦起汗来,吓的。 鳞苍继续道:“恩人是我的命劫,我要做仙,首先就得把他杀掉,我之所以这么执着的问他愿望,就是想让他没有遗憾的离开,但……但我近几日看着他,忽然发现,我可能并不会因为他的死感到悲痛。” 闻言,钱三两疯狂点头:“可能,大约……是你们鲛人族传下来的这个杀命劫的规矩,不太靠谱?” 鳞苍摇了摇头,踌躇道:“规矩是靠谱的,如今这样,大约只有两种可能。” 钱三两狐疑道:“哪两种?” “其一,我的命劫不是恩人。其二,我找错了,迟舒不是我的恩人。” 钱三两张了张唇,白着脸颤声道:“劳~劳烦问句,大王,你们鲛人族……都是怎么分辨命劫的?” 鳞苍抱住头,郁郁道:“往往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之后再相处,倒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五年前那次,我明明清楚的感觉到了,只可惜太虚弱,没能看清恩人的样子,只记住他身上的那块鬼印。”嘆气復嘆气,哀声感慨:“啊,好烦恼。” 钱三两捂着心口,僵硬道:“啊,好大的乌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感谢浇灌,快夸我勤奋~ ☆、第十九次解释 钱三两反覆确认道:“真的真的,没有其他确认命劫的方法了么?” 鳞苍颇忧郁的望了钱三两一眼,道:“除了初次见面会心悸,动手杀他时会悲痛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了。” 顷刻,钱三两煞白的脸又红润回来,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那就是认不出来了。 钱三两自认是个很怕死的人,怕死怕的要死了,偶然得知这么个乌龙之后,心中万分感慨。幸好,当初鳞苍没信他的话。 从今往后,他钱三两在救命之恩这件事上,再也不解释了——不仅不解释,还得时刻防着,别被认出来。 第26页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鳞苍想了想,迟疑道:“以前听你说他不是,我还不信,现在看八成真的不是——但又不能保证真的不是,毕竟他亲口承认了,又对当年的事知之甚清。”顿了顿:“但我曾趁他睡熟试探过,他濒死时,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 闻言,钱三两只觉头皮发麻,捂着心口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怎么试的?” 鳞苍老实交代道:“我曾趁他熟睡,封其痛觉,偷偷割开他的脉门,那时……心中并无什么悲痛。试过之后,我便施法将他的伤口癒合了。”想了想,再道:“当然,也可能是我那会并没真想杀他的缘故,总之是没有感觉的。” 钱三两默默地捂住腕子。太可怕了,这个世道太可怕了。 鳞苍道:“或许,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人带鬼印,我们可以再找找。”话毕眯起眼,颇意味深长地望向钱三两:“但迟舒这边也不能放,我依然会问他的愿望。至于你嘛,你就继续帮我找人,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不许外传,尤其不许让迟舒知道,否则……我就杀你。” 钱三两捂在心口处的手一抖,改为捂脸。 乖乖,这条鱼好像也不是太傻啊——不止不傻,好像还有点狡猾。看罢,话先撂下了,往后不论是他钱三两偏帮着方延骗他,还是在找下家时不努力,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钱三两只觉自己的未来就像那千迴百转的狭窄山路,光是看看就晕的吐了。 钱三两觉得鳞苍在做仙这件事上有些太执着了:“大王,你这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意思么,你这样造杀孽,不太好罢。” 鳞苍狐疑地歪了歪头,很不解:“我们曾以人为食,就像你们人吃鸡吃鸭吃猪……” 钱三两连忙出言打断:“可以了大王,不要说了,我懂了,我明白了。” 唔……物种不同,文化差异果然很大。 “先生算卦么?”正尴尬时,有一把清亮的女声传进钱三两耳朵,听着似乎有些熟悉。钱三两寻声转头,愣了一愣——还道是哪位英雄能无视鳞苍的黑脸,原来是个面熟的。 钱三两把蒲扇塞到鳞苍怀里,让他自己扇:“宓儿姑娘,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宓儿抿唇一笑,温温柔柔的:“是啊,自从上次荷小家一别,有些日子没见了。方才我从胭脂铺出来,老远看先生面熟,走近一看,果然是你们。” 鳞苍皱着眉摇扇子,这会才反应过来:“呀,你是在荷小家弹琵琶那个姑娘。” 宓儿点点头,撩起裙摆就地坐了,半点不见姑娘家该有的扭捏,反倒有种别样的泼辣风情:“哎呀,能被贵客们记住,真是我的荣幸啦!” 宓儿笑起来,眼睛会弯成细细的月牙,脸颊上两个小梨涡凹进去,煞是可爱。钱三两不自觉便放软了态度,微微笑道:“算算算,只不知你要算什么,看手相还是测字?” 行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些也认出了宓儿的,纷纷围上来凑热闹,渐渐的,人越聚越多。 宓儿勾着小手指刮一刮眉梢,娇俏地笑道:“先测个字罢?”说罢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抖开,铺平。钱三两粗略扫过一眼,见帕子右下角绣了个小小的顾字。 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大,上好金线绣的,就是模样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宓儿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红着脸道:“先生帮我测测这个字。” 周遭起了一阵阵嘘声。钱三两郑重其事地拿起帕子,看了又看,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对他招手。“姑娘,从这个字上看,你红鸾星动了啊。” 宓儿大喜过望,忙道:“先生说的当真么?” “当真,真的不能再真。”钱三两摸摸下巴,继续胡编乱造,只捡对方爱听的说:“一顾最是蹉跎处,无有方孔岂风流,柳绿花红已看透,我自心中有情种。姑娘这是认准了自个的红鸾星了。再者,你看这个顾字歪歪扭扭,左右分家,但仍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它是顾,说明姑娘虽然情路坎坷,终能有个好结果。” 宓儿欢欢喜喜地收起帕子,随手摸出几百两银票递过来:“先生言之有理!”起身晃着腰身风情万种地走了。 鳞苍默然看着钱三两胡扯,震惊得连扇子都忘记摇了。 宓儿走后,围观的人群并未散去,反而开始窃窃私语,没过一会,自人群中弯腰挤出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看模样不大高兴。“先生也帮我测个字?”声调是往上扬起的,听着有点像刁难。 钱三两啊了一声,恍惚着揉了揉眼睛。“李……李欣盛?” 居然是李小将军的表弟,那个茶水小贩! 李欣然笑了笑,撩袍蹲下,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个顾字:“测吧。” 写的比宓儿姑娘帕子上的刺绣顺眼漂亮多了。 钱三两眨眼,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憋出几句话:“这位小兄弟,我……我道行有限,一天只能开一次天眼,算一次姻缘,方才已经替那位姑娘算过了,这会算不了。”顿了顿:“你考虑算点别的不?” 第27页 李欣盛咂咂嘴:“也罢,你明天还来这里摆摊么?” 钱三两点点头。 李欣盛十分满意地笑了:“那我明天来找你,就测这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文中有关算命啊,鲛人啊,各种神仙的传说呀,都是我根据剧情需要杜撰的,是假的哦~ 谢谢小天使们评论——我很少回评论是因为怕剧透,不是不看哦~每条都有认真看,嘿嘿 ☆、第二十次解释 因着李欣盛殷切中饱含威胁的邀请,第二天,钱三两没敢去摆摊,第三天第四天,依旧没敢去。直到第七天早上,钱三两偷偷摸摸的到街上熘达了一圈,见李欣盛已将自己的茶水摊搬到他算卦的地方了。 钱三两嘴角抽了抽,悻悻回去。 好歹是个将军表弟,不谋求官职便罢,竟还如此不思进取地去卖茶水,还有——分明是酸极了他钱三两给宓儿算的那副桃花卦,却宁可每日守在街角,也不登门拜访。 钱三两摸摸下巴,边往回晃边在心中嘀咕道:这位将军表弟的所思所想,真的很不走寻常路。 晃到宅子门口,开门的是个身材高瘦,脸蛋却有点圆的青年人——是他钱三两招来的僕役之一。 钱三两抬脚进院,环顾四周,见各处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角落处,用篱笆围起的那块药铺也已浇过水,仰头吸一口气,还能闻见空气中浓浓的鸡汤香味。钱三两觉得很满意。 “虎子,老何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何由是钱三两招来的另一个僕役,三十多岁,身材很健硕,模样很周正,唯一的不足是有些秃顶,但,好在可以梳髻掩饰。 何由梳好头,除了脑瓜顶上那团髮髻比一般人小了点,其余的,完全符合鳞苍对于“长相好看”的执念。 虎子道:“何哥正在厨房帮妙娘生火抱柴,您多走两步就能瞧见。”说着说着就开始乐,虎子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周遭就会变得很喜庆。 钱三两再点点头,迈步往厨房走。 自打招了僕役和厨娘之后,钱三两就变得很闲。 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钱三两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踌躇道:“虎子,鳞苍这会没在屋里泡澡罢?”有外人在,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喊大王了。 虎子咧着嘴摇头:“没有没有,林公子正在屋里看书,吩咐我们开饭的时候叫他。” 钱三两定下心,大摇大摆地跑去敲门。 近来天气热,鳞苍越发不爱出门,成天的把自己泡在水里不动。昨晚钱三两有事来找,正碰见脱得光熘熘的鳞苍一脚迈进浴桶,长长的头髮披在身后,遮住光滑白腻的背。 钱三两见过很多次鳞苍不穿衣服的模样,但那很多次都是半人半鱼,如此完整的人形还是头回见。静默半晌,钱三两望着前方自浴桶里腾腾升起的热气,惊了。 “你你你,你居然会洗热水澡?” 鳞苍扭头看钱三两,浑不在意道:“哦,我看你们洗的很舒服,就想试一试,试过之后,发现果然很舒服。”言语平淡,完全没有任何的慌乱遮掩之意。 钱三两望着鳞苍被水汽熏得红扑扑的一张脸,大惊之后,可耻的硬了。 硬了之后,钱三两舔舔嘴唇,转身,后退,助跑,落荒而逃。 本来嘛,他钱三两一向荤素不忌,看见美色硬一下没什么,但像现在这样不分时间地点种族对象原因的硬,问题就很大了。钱三两咬咬唇,脑袋里不停迴荡方延和他说过的话。 “师尊你一定喜欢那条鱼吧——” 钱三两惆怅了。他这会才发现,他对待鳞苍,和对待别人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这个新发现让钱三两既惊讶又惊恐,迟迟不能回神。若搁在以前,心思动了也就动了,但是如今,在知道鲛人族有杀命劫这种规矩后,再动心思就是找死了。 钱三两很怕未来哪天自己会情根深种,傻颠颠的跑去让鳞苍杀。喜欢上鲛人,前途太过黯淡无亮,所以,纵使只有这么一点小火苗,也要把它即时掐灭,再泼几盆凉水。 总之,出了昨晚那种事,钱三两再也不敢胡乱闯了。 为今的境况之下,钱三两决定改变主意,偏着帮一帮他又别扭又熊的小徒弟。毕竟……有些人看着很傻,其实很精明,而有些人看着很精明,其实不是一般的傻。 没敲两声门,就听鳞苍在屋子里喊道:“是开饭了么?” 钱三两扬声道:“是,出来吃饭罢。” 鳞苍衣衫单薄的晃出来,另一头,方延已经入座了。妙娘手脚麻利地端上饭食,钱三两略略看了一眼,见桌上摆了几种炒青菜,一盘白面馒头,正中盛着一小盆鸡汤。 妙娘笑盈盈地道:“头两天听先生念叨荷小家的贵妃鸡好吃,料想先生爱吃,就让何由买了只回来。我虽然不会烧贵妃鸡,但是炖鸡汤,我敢担保炖的很好。”撂下挽起的袖子:“我跟何由,虎子都在厨房的小桌上吃,先生什么时候吃完了,喊我们收拾碗筷就行。” 钱三两点头,神色淡然地目送妙娘进了厨房,心说幸好现在是鳞苍出工钱,要按他最初写的那张告示算,三个人都表现的这样好,月底那一千五百文一定都省不下来了。 第28页 罢,有些烟火气也很好。 钱三两一屁股坐下,掰了馒头沾一沾碗里的鸡汤,舒服的喟嘆一声。 妙娘果然没说谎,这盆鸡汤,真的很好喝。 正想再盛一碗,拴在门口的铜铃铛居然又响起来。钱三两拿馒头的手僵在半空,抬头看了看顶上亮灿灿的日头,神色有些凝重。 鳞苍搁下碗:“纵尸人?” 方延继续啃馒头,没出声。自打烧了傀尸之后,方延已经不太管钱三两怎么闹了,总归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铃铛的动静越来越大,钱三两小心翼翼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挪动,小心翼翼的开门。开门之后,他发现拴着铃铛的绳子上缠了条青色的小蛇。 小蛇不停的爬啊爬,牵着铃铛不停的响啊响。 “先生——先生——”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很虚弱,钱三两抬头望去,见宓儿姑娘正手脚并用的抱在他院子外的那棵老槐树上,瑟瑟发抖。“先生,您快把那玩意赶走,我,我最怕蛇——” 鳞苍见没有热闹可看,埋头继续喝鸡汤。方延朝门口望了望,忍住没笑。 钱三两在原地站了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捡了根树枝把小蛇叉出去了。 直到小蛇熘没影了,趴在树上的宓儿松口气,一改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蹭蹭蹭,没两下就从大树上爬了下来,髮髻都没乱。 钱三两眼看着宓儿爬上爬下,由衷夸赞道:“宓儿姑娘的身手,当真很好。” 宓儿拢了拢耳旁鬓髮,再翘起小拇指刮一刮眉梢,笑道:“小时候淘气,常和哥哥弟弟四处折腾,不自觉就练出来了。”说罢闭眼嗅了嗅:“啊,好香!” 钱三两从善如流地让步:“你来的真是时候,我们正吃饭,你也一块进来吃点吧。” 宓儿红着脸,腿已经往院子里迈了两步,偏还客气道:“我是来替我们老闆传话的,这样进去叨扰,恐怕不妥罢……” 钱三两再往旁边让几步,吩咐何由添了张椅子:“无妨,我们炖了很多鸡汤,正好吃不完。” 得了准话,宓儿欢唿一声,开开心心地坐下来了。喝一口汤,吃一口馒头,抬头口齿不清道:“先生,林公子,方公子,你们为啥要在门口栓铜铃铛?” 钱三两也跟着坐下:“走江湖的一个小习惯,并不为什么。”随手再给她添一勺鸡汤,笑道:“宓儿姑娘很喜欢喝鸡汤么?” 宓儿一面用手扇风,一面大口吃菜:“不瞒先生,我最最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肉啦!” 钱三两笑了笑,继续体贴地帮宓儿续汤。安静许久的方延却忽然抬头:“你家老闆让你来传什么话?” “呀,看我,居然把正事忘了,都怪这汤太好喝了!”宓儿放下碗,懊恼地拍拍脑门,大声道:“老闆在城西找到一处特别好的房子,问你们要不要过去住。”想了想,再补充道:“老闆说,虽然听大伙儿传你们把鬼给收了,但是……但是这里到底不干净,不是久住的地方,不如搬到清净之处,也能舒服些。” 方才被叉出去的小蛇竟又熘出来,盘在门口嘶嘶的吐着信子,豆儿似的小眼眨了眨,直盯着宓儿。 居然是条会眨眼的蛇。 宓儿默默地往钱三两身旁靠了靠,声音又开始发抖:“快~快把它赶走~~~” 鳞苍眯眼看着宓儿搭在钱三两肩上那只手,皱了皱眉,起身去把大门关了。 方延道:“多谢你家老闆的好意了,但,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暂且不会搬离这里。” 宓儿眨眨眼,恋恋不捨的喝下碗里最后一口鸡汤,让那种鲜嫩香滑的味道顺着她舌尖滑过去,回味再回味,许久才道:“唉呀,这个不勉强啦!我今天要仔细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鳞苍抬眼道:“是什么?”语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宓儿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后天,我家老闆会在城郊的青连山脚举行赏菏会,你们去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唿唿,二更~惊不惊喜! 热闹的大杂院日常进行中,嘿嘿嘿 ☆、二十一次解释 方延道:“赏菏会是什么?” 宓儿道:“哦,这是我们荷小家每年都要办的。六月荷花开嘛,我家老闆爱惨了荷花,年年都要这么折腾一次,京城里凡是养了荷花的,都可以参加,我家老闆会挑最喜欢的,重金买下,并送给卖主一块小银牌子,有了这块小银牌子,卖主就能在荷小家白吃一年饭,到日收回。”顿了顿:“说是赏菏会,最初只有养了荷花的才参加,近两年越发热闹了,除了想卖花的,还有许多公子哥儿和官家小姐过来看热闹,很有趣的。” 方延恍然道:“听着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你家老闆怎么会想起请我们呢?如果没记错,我们和他才刚见过一面罢。” “公子这话说的。”宓儿咯咯地笑,头顶别的几朵簪花也跟着她抖啊抖:“公子一定不知道,如今你们在这城里究竟有多大的名气罢?你们把凶宅镇住啦,各处说书先生都在讲你们,许多公子哥儿都想见你们,我家老闆叫我来传话,是顺民意!” 第29页 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妥。方延看向钱三两,钱三两道:“即是你家老闆盛情相邀,我们一定去。” 得了答应,宓儿正要拍手叫好,忽听鳞苍插话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比起在外面晒一整天太阳,我宁可窝在屋里。” 宓儿当即不乐意了:“少了一个怎么行?林公子,你也一定要去,若实在怕热,喊我家老闆给你撑个伞棚就是了,整天窝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鳞苍皱起眉,正想再说点什么,被钱三两一把按住手,满口答应道:“宓儿姑娘说的是,我们一定都去,一定都去。” 宓儿这才肯满意了,扭头再嗅嗅,眼珠一瞬不瞬的转向厨房:“请问——” 钱三两会意道:“妙娘,锅里还有没有鸡汤?” 妙娘自厨房探出头来,两手在衣摆围着的方巾上随意擦了擦,为难道:“不巧一点都没剩了。”看到宓儿,又不甚自在的擦了擦手。 宓儿两眼发亮:“妙娘姐姐,这鸡汤是你煲的么?真好喝!我以后还能再来喝么?” 妙娘啊啊唔唔的点头,看着很不好意思:“是我,不过是一般的鸡汤,你若喜欢喝,以后再来找我,我炖给你喝。” “好极了!妙娘姐是个大好人!”宓儿蹭过饭,传过话,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地起身告辞,临走还抱了抱妙娘:“那我先回了,你们记着,后天可一定要去啊!” 方延郑重地点头,客客气气地把宓儿送出去。门外那条会眨眼的小蛇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宓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方延抬头望去,方才被宓儿抱过的大槐树抖了抖枝叶,一簇火红的绒毛飘下来,正落到他脚边。 方延弯腰,捡起这簇绒毛捻了捻,喊钱三两过来:“来看这玩意。”再捻了捻:“是很稀罕的品种。” 钱三两摸摸下巴,只往门口望了一眼,没动:“赤练狐?” 方延点头道:“大约是。” 钱三两垂着眼道:“哦。” 赤练狐是个很稀罕的狐狸品种,通常能长到三尺长,全身的皮毛像火一样红,只有尾巴尖尖是一团金色,模样好看,天资聪颖,据说不过十年就能化形,他钱三两还养过一只。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那年,钱三两偶然遇到一只赤练狐,看体型该是只成年狐狸,并且有孕在身,皮毛光光亮亮的很可爱,钱三两看着喜欢,便把它带回去养。本来按照传闻说的,成年的赤练狐都会化形,但钱三两运气不好,捡到的这只狐狸有些傻,傻到被养了几个月,仍不见它化形。钱三两便渐渐觉着传闻不靠谱,没怎么管它了。 再后来,叛军入城,钱三两居住的宅子被抄,那狐狸也没影了。 想想还是挺伤感的。 钱三两思及往事,颇为惆怅。鳞苍在这时插话道:“那个赏菏会什么的,我不懂,也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方延笑道:“那是他说给宓儿听的,你还真信么?” 鳞苍啊了一声,目光逐渐清明起来,拍桌道:“我明白了!顾老闆他……” 钱三两笑眯眯地出言打断,扭头喊道:“妙娘,我们吃完了,劳烦收拾下碗筷。”想了想再道:“后天的赏菏会,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妙娘抿着唇笑道:“先生又在说什么话,人家是来请你们去的,我们几个跟着过去,算什么事?” 方延道:“无妨,我猜顾老闆不知道我们招了僕役和厨娘,才让宓儿只请我们三个,若他知道了,一定要把你们也都一个不落的请过去的。”再笑了笑:“宓儿姑娘她呀,真单纯。” 妙娘迷茫地眨眨眼:“那……那就去罢,我们倒没有什么,只怕给先生和两位公子添麻烦。” 钱三两连忙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尽管去看热闹。” 一唱一和,就和双簧似的。 去赏菏会的事情就算定下了,鳞苍左右看看,扯着钱三两袖子拉了拉,把他拖进屋里,顺手关门。 钱三两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目光飘忽。 自打那……之后,钱三两每每与鳞苍独处,都会觉着冷。“大王,你有啥事要吩咐?” 鳞苍瞥一眼钱三两,模样很头疼。他转身从桌子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伸手掏啊掏,掏啊掏。钱三两看着鳞苍从小布包里摸出来的几样东西,冷汗都下来了。 终于,鳞苍在摸出几根木棒,几把型号不同的小刀之后,终于把想摸的摸出来了。钱三两抬眼看去,松了口气。 原来是装着赤茧的香袋——好运摊上掏来的那个赤茧。 “大王,你还留着它吶。”钱三两咂咂嘴,没敢质疑鳞苍当初是否看走了眼。 鳞苍很激动:“扔它做什么?你过来看——” 钱三两依言凑过去。鳞苍把赤茧从香袋里倒出来,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你看它。” 嚯,不得了,居然裂缝了! 钱三两狐疑地望向鳞苍。鳞苍解释道:“自打得了它之后,我每天都会给它度点灵力,就在昨晚,你闯进来那会,我一时手滑让它落到浴桶里,捞起来的时候,就见它裂缝了。” 第30页 钱三两皱眉道:“都摔裂了,应该死透了罢。” “什么死了,分明是活了。”鳞苍挑眉反驳,说着还伸出手指戳了戳它。钱三两看到,随着鳞苍的轻轻戳弄,裂了缝的赤茧居然隐隐蒙了层白光,还晃了晃。 钱三两舔舔嘴唇,迟疑道:“这……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鳞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它好像挺喜欢水的,我正想着,要不要把它放在热水里泡一泡”顿了顿。“但我看不出它是什么,也就不好决定要不要继续养。” 闻言,钱三两颇理解的点头:“要么还是别养了,万一——万一要是养出个模样噁心的虫子,算谁的?你看它也是个有灵性的物件,总不能养出来了再丢罢。” 鳞苍也跟着点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了。我想继续养它,到时候,如果里面是个长得丑的,就给你。” 钱三两:“……” 鳞苍歪头:“你有意见吗?” 钱三两抹把脸,道:“回大王,没有。” 鳞苍满足地笑了笑:“很好。”说罢,将桌上摆了一排的木棍小刀全收回布包里,转身拍了拍钱三两的肩:“你方才也说了,它是个灵物,就算长得丑,你也不能把它扔了。当然了——如果它长得好看,我就亲自养。”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余光落到被鳞苍拎在手里的小布包上,没说话。 鳞苍会意,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迟舒送过我一个玉雕的小鲛人,你还记着罢?” 钱三两点点头。 鳞苍皱起眉:“我听说你们人都讲究礼尚往来,便想回送点什么。这些天,我试着照迟舒的模样雕过几个木头小人儿,但是似乎……效果都不怎么好。” 钱三两面上立刻就复杂了。“刻成什么样了,给我看看?”语气就和被戴了绿帽子似的,尖酸刻薄。 钱三两酸了,虽然是不自觉的酸。 鳞苍很是奇怪地瞥了钱三两一眼,弯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袋子木头小人儿。 居然有十几个那么多。 原来鳞苍窝在屋里这些天,并非只是为了泡泡澡图个凉快。 钱三两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说:莫在意,莫激动,这都夏天了,不能思春,不能太荡漾。这样在心中反覆叮嘱自己许多遍,钱三两深吸一口气,当先拿起一个小人儿。 “……”拿起来之后,面无表情抖抖肩膀,再拿起一个:“……噗嗤。” 钱三两勉强崩着的脸上,裂开一道缝:“大王,这就是你雕的小人儿?” 鳞苍道:“是啊,不好看是罢。” 钱三两沉默片刻,斟酌着道:“也不是……也不是不好看,就是……看着不太像人……” 巴掌大的一根小木棍,被鳞苍削成中间细两头粗的不明形状,若仔细看,勉强能看出刻歪了的鼻子和嘴巴,再往上,眼睛是两个戳出来的小孔。 钱三两捏着小人儿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总结道:“你要是把这个送给他,他会觉得……觉得你恨他。” 鳞苍默默地耷拉下脑袋,耳朵变成尖尖的带着鳞片的模样,抖了抖。 钱三两忙道:“你别灰心,其实,其实也没有太难看。” 鳞苍抬头看一眼钱三两,道:“你不必安慰我。”继续抖耳朵。 钱三两终于长嘆一声:“算我倒霉,大王你坐下,我教你刻。”日了太阳了,这算个什么破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评论都有认真看哦,很少回復是因为怕剧透,爱你们~ ☆、二十二次解释 钱三两攥着刻刀,一时有些恍惚。 有多久没做这玩意了?上回做,还是孩童时候罢。 鳞苍在钱三两身旁坐着,见他不动,伸手扯了扯他袖子:“喂,你怎么了?” 钱三两回过神,一把小刀在手里使的很熘,或许起初还有些钝,越往后,那小刀越像长了眼睛一样,转的飞快。凿,铲,锉,磨,每一样都有条不紊。 鳞苍看的兴味盎然,两眼放光:“你居然还有这种本事呀!” 钱三两笑了笑,手上做活不停:“没人生下来就会做活,我爹他啊,是个挺有名的木工。” 鳞苍道:“唔。”而后继续看钱三两做活。实际上,他不太懂木工是做什么的。 钱三两一面刻一面说:“刻小像讲究传神,你要抓着最扎眼的地方刻,不要什么都贪。”鳞苍虚心点头,安安静静地模样与往日大相迳庭。 钱三两刻了一会,有些手酸。 果然太久没做过了。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钱三两仔细回忆到,那会他才五六岁大,还不在钱三两这个壳子里。他生在一个虽偏僻却很富足的边陲小城,爹是城里最有名的木工,娘很温柔,女红也很好,唯独不会做饭——据说是从大户人家下嫁过来的。 钱三两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最初的俗名叫什么。 时间久了,经歷的事情多了,再回头看,往往会感到恍若隔世。 手里空荡荡的,心中也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抓住。 第31页 钱三两还记得,六岁那年的除夕夜里,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个噩梦。梦里,时常给他带吃食,给他讲黄鼠狼精故事的邻居周半瞎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他那赌骰成瘾的儿子蹲在一旁翻箱倒柜,骂骂咧咧,桌上还搁着半碗凉茶,颜色和寻常凉茶有些细微的差别,青里掺着点黄。 周半瞎眼神不好,天生分不清一些颜色。 梦醒后,钱三两感到很害怕,火急火燎地跑去敲周半瞎的门。开门的是周半瞎的儿子,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笑眯眯地放他进屋。周半瞎正在烧水,见到他,忙伸手招唿他过去:“伢子呀。”周半瞎总这么喊他。“爷爷下半辈子有福啦,福贵不赌啦,还要孝顺爷爷哩!”说着摸摸钱三两的头,皱成老树皮一样的脸展开,说不出的满足。 周半瞎还活得好好的,他那败家儿子也改邪归正了。 钱三两放下心,惯例从周半瞎手里顺走两个糖球,回家去了。 然而这心没放下多久,正月初三,周半瞎死了。 据说是年纪大了,身子骨没抗住,发病死了。周半瞎的儿子扒着棺材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磕磕绊绊地哀嚎:“爹呀~您咋就这么走了呀~儿子还没来得及孝顺您,还没让您好好享几天清福呀……” 周半瞎的人缘不错,他这一走,邻里都愿意去弔唁弔唁。 钱三两也去了。 趁着大伙儿上香,周半瞎的儿子把钱三两单独喊出来,和蔼地问他:“伢子,你总来我家玩儿,在我家里见过一个刻着年年有鱼的小木盒么?大约这么大。”说着还用手比了比,更和蔼地说:“你要是见过,告诉我在哪儿。” 钱三两直觉不对劲,不停地摇头。 那人急了,两手攀上钱三两肩膀,低声道:“好伢子,你一定见过,仔细想想,我,我给你糖球,我的命就在你手里了!你救救我罢!” 钱三两觉着害怕,挣开他跑了。 周半瞎死后没多久,他那儿子也被债主堵在小巷子里打死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钱三两年岁小,看着屋外来来往往撒纸钱的人,隐约感到自己想通了点什么。 钱三两将那个梦说给他爹听,他爹嘆气道:“别胡扯,没证据的事情。”再拍了拍他的手:“你要是太想你周爷爷,心里难受,就来和我做木工。” 人死如灯灭,埋了就算完了。 那天之后,钱三两开始学做木工,直到八岁时,他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住的边陲小城被一队蛮子屠了,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喊爹,没人应,喊娘,也没人应。面前忽然窜出一个哇哇乱叫的蛮子,举刀对他当头噼下。钱三两清楚的见到,死了两年的周半瞎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推了那蛮子一把。 周半瞎救了钱三两一命,带他躲到城外破庙里,拉着他的手说:“伢子呀,你是个好孩子,爷爷救你不为别的,只盼你逃出去后,能给爷爷烧点纸钱。爷爷穷怕了,只想求鬼差通融通融,下辈子投个好胎。”顿了顿。“等这伙儿蛮子闹完了,你去爷爷家里,去后院,那里有一口枯井,井底有一个刻了小鱼的木盒,你拿上它跑。” 有了上次的教训,钱三两不敢怠慢,立刻把梦中的事讲给他爹听。 他爹听后又嘆气,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这都两年了,还想你周爷爷么?也罢,过两天就是清明了,爹给他烧些纸钱。” 钱三两愣了楞,不再坚持。他翻进周半瞎住过的那个后院,在井里找到一个装了五十两银子的小木盒。 清明节那天,蛮子果然来屠城了,噼向他的刀也果然歪了。钱三两靠装死逃过一劫,除了他,城中没一个活下来的。 包括钱三两的爹娘。 等蛮子退了,钱三两熘回自家后院,蹲在地上挖坑,因为找不到工具,只好用手挖,挖了很久才挖出个浅浅的小坑。 钱三两抹一把脸,眼睛热热的,但很干涩,不得不放弃挖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钱三两浸湿一条毛巾帕子,慢慢擦他娘脸上的泥水,做梦似的,自认心中并无多少悲痛。 这些事,他在梦里都经歷过了,说不定这会也是在做梦,天亮就醒了。 睡醒之后,他爹还会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教他做木工,他娘还会日復一日地炸着厨房,给他爹和他烧一锅煳饭。 不要紧,过会就醒了。 过会就醒了…… 钱三两拖着他爹和他娘躺在一起,自己钻到两具冰冷的尸体中间,合眼睡了。 第二天,钱三两迷煳的睁开眼,身旁两具尸体已经变得僵硬。 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 钱三两揉揉眼睛,手背上沾的土块和成泥,起身继续挖坑。 挖啊挖啊挖啊挖…… 不知挖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句嘀咕:“咦,这城里竟还有活的?” 钱三两木呆呆的抬头,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道士,头顶木簪是歪的,手里还捧着许多值钱玩意。钱三两眼尖,认出道士手里的一对猫眼儿耳环是隔壁刘小姐的。 刘小姐已经死了,那么,这对耳环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道士看了看钱三两,说:“你要不要跟着我,认我做师父?” 第32页 钱三两抹把脸,扬声道:“你能帮我挖坑么?” 那道士听后愣了楞,点头道:“能。”蹲下抓起钱三两满是刮伤的小手,擦了擦:“那边的是你爹娘么?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復生,还有……挖坑不能用手。” 道士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铁锹,吭哧吭哧地挖起来。 钱三两站在一旁看着,忽然道:“我没难过,我知道他们会死。”说完就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一面抹一面说:“我不难过。” 道士慌了,丢下铁锹来哄钱三两,一会问他饿不饿,一会问他渴不渴,哄了老半天,钱三两终于不哭了,抬头小声地问道:“我以后跟着你,学什么?” 道士很高兴,抬手摸了摸钱三两的头:“学算卦!” 钱三两破涕为笑,觉着有个师父也不错。那道士方才摸他的头了,就像他爹以前摸他的头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道士是个半吊子,连蒙带骗混口饭吃,但对钱三两不错,还给他起了个听起来很高深的道号,叫玄垢。 又过了十年,道士途径一个小村庄,不幸染了瘟疫。 钱三两守在道士床前,给他抻了抻被子,平淡地问:“师父,你能不能不死?” 道士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钱三两主动低下头让他摸了摸。道士笑道:“我活到头啦,也活够本了,死就死了罢。” 钱三两皱眉道:“师父……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死了,活着时的事,又怎么算?” 道士再摸了摸钱三两的头,闭眼去了。 钱三两埋了道士,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神色很淡然。 “人死之后,活着时爱的恨的,又该怎么算?与其耗费心神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享享福。” 钱三两又想起,多年前,周半瞎曾慈爱地对他笑道:“爷爷要享福啦,富贵学好喽,伢子你知道么?爷爷帮人还了大半辈子赌债,终于能有个清净。” 钱三两跪在道士的坟头前,头一次有些恶毒地想到,周半瞎就不该认他的儿子,甚至,周半瞎就该先下手为强,就该把富贵杀了。 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活着不就该享福? “唉唉唉,回神了,你看你刻的这是什么玩意,尖嘴猴腮的,根本就不是迟舒!” “他……”钱三两被鳞苍埋怨的回了神,随手将一个道士小像丢在桌上,转头去拿新木头:“唉,想到些过去的事情,走神了。” 鳞苍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道:“你想起什么了,木木呆呆的,怪吓人的。” 钱三两笑了笑,低头琢磨手里那块木头。大小正好,上粗下细,或许可以刻点别的什么。 “我想到……我似乎是欠了一个人五十两银子没还。” “那你去还啊。” “还不上了,这人死了。”想了想:“现在应该投胎了,也不知道能投成个什么,不过,不论他投成什么,我都认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撒一把狗血哈,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中二过,要紧的是之后能不能想通。 明天过生日,打算给自己放个假,明天不更新了哦,不要打我,呜呜 ☆、二十三次解释 钱三两问鳞苍:“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件结局已经註定的事情摆在你面前,但你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你会否逆着天意,强行更改?” 鳞苍满面狐疑地看了钱三两一眼,如实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钱三两嘆声气,没再说话。 屋里只剩嘎吱嘎吱锉木头的声音,钱三两用那块上粗下细的木头雕了条小鱼,两寸来长,每片鱼鳞都磨得光光亮亮的,鱼尾打孔穿了根红绳,递给鳞苍:“这个给你玩儿。” 鳞苍接过摸了摸,抬头道:“我让你刻迟舒,没让你刻鱼。” 钱三两磨了磨牙。 “你亲自刻一个小人送给他,岂非更有意义?我可以慢慢的教你,直到你学会。” 鳞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鱼,坚持道:“我不介意,你刻罢,你刻的好看。” 钱三两推辞道:“大王,这是你的一份心意,不是我的。” 鳞苍眯眼,右手心水汽缭绕,噼啪作响:“你刻不刻?” 钱三两一脸威武不能屈的屈服了。 磨了几个时辰的洋工,天色渐晚,妙娘又开始煮饭。自打请了这些人之后,原本冷清的小院莫名热闹不少,慢慢的,倒像普通人家那样其乐融融起来。 鳞苍到底将钱三两代他刻的那个木头小人送给方延了。方延得到回礼很高兴,转头便颠颠的拿去给钱三两看,还将这东西穿了绳,日日带在身上。 方延道:“师尊你看,这是你家小鱼亲手为我做的,漂亮么?” 方延说这话的时候,钱三两正在喝茶,一大口热茶灌进去,想喷没敢喷,全都从鼻孔中呛出来了。“好看,真好看。”他钱三两的木工活,当真是越看越好看。 两日后,赏荷会。 在方延的诚恳建议之下,妙娘,何由,还有虎子三个也全都跟着去了。 第33页 顾老闆对钱三两一行人很关照,刻意给他们留了个小单桌,上面酒水糕点一应俱全,还有拿冰块镇着,切成小块的西瓜。 入了座,方延直勾勾盯着那盘西瓜,对其他事情兴致缺缺,钱三两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袖子扇风,热的很痛苦。鳞苍还算比较幸运,抢先占了个有阴凉的座位,懒懒伏在桌子上,靠数花瓣儿打发时间。 赏荷会赏荷会,顾名思义得有荷花。荷小家在京城中挺有名气,顾老闆的背景大约也挺硬,总之,许多商贾,乃至官宦子弟都愿意来捧他这个场。再者,这种雅集并非第一次开了,顾老闆简单说过两句话之后,大伙儿便差人抬出自家精心伺候的荷花,一朵两朵的,都盛在大水缸里,横五竖四的排了三排,一共二十缸。 钱三两注意到,这些荷花除了品种不同,盛花的缸也大有讲究,大伙儿似乎都憋着股劲在顾老闆面前一争高下,这家用的汝窑,那家用的天青柴窑,一眼望去,粉白.粉白的荷花,奼紫嫣红的水缸。 虎子和妙娘从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模样很拘谨,全程没怎么抬头,只偶尔撩起眼皮瞥一下,偷着看一看。与他们两个相比,何由显得从容淡定很多,不止敢大模大样的看,并且对荷花的品种知之甚多,钱三两偶尔来了兴趣问一句,何由几乎都能答上。 例如第二排左数第二个缸里,那簇乳白红色,重瓣的,名叫洒棉,虽然不爱开花,但开了便一定繁盛,花期也很长。还是这排左数第三个缸里,那朵花瓣尖尖上晕着点红色的白荷叫龙飞,花型不大不小,最适合养在盆里或缸里。还有第四排右数第一个缸里,粉的发红的那几朵,乃是纯种的吉浪小红,颜色艷,能结实,很适合观赏。 钱三两饶有兴趣地听何由念叨,感慨道:“没想到,你居然懂的这么多。” 何由一边笑一边挠头,随口支吾道:“书上看的,也不是很懂。”再一转头,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想见的,顷刻间笑容全僵在脸上,匆匆起身离开了。 何由熘得快,钱三两没来得及拦他,解说没了,只得又怏怏地窝回椅子里。 赏荷会上的活动挺丰富,有拼酒的,有对诗的,还有看对眼的男男女女掷花传情的,期间,顾老闆也曾好心地邀请钱三两他们加入,奈何一桌六个人,何由跑了,虎子和妙娘怕丢人,鳞苍不懂,方延不愿,钱三两太懒,最后只得作罢。 钱三两,方延还有鳞苍都是京城里的生面孔,他们不上前和其他客人搭话,其他客人便也不来搭理他们。虎子和妙娘更不必说,认识的只可能是些厨娘樵夫,即使有心参加,也在这群达官显贵中插不上话,如此一来,他们这桌被特别照顾了的,反倒成了最清净的。 吃瓜吃到日头西斜,拼酒的累了,对诗的也累了,掷花传情的早坐到一块儿卿卿我我去了,顾老闆最终买下一缸重瓣的红台,花朵很大,据说可以移栽到池子里。人将散时,钱三两眯眼瞧着自不远处慌慌张张跑来的宓儿,咧开嘴清醒了。 钱三两随手刮掉鳞苍沾在嘴角的西瓜籽,转头朝方延努努嘴:“看,小狐狸回来了。” 方延把脸从半个西瓜中优雅地抬起来,再优雅地吐出嘴里的西瓜籽,抿唇道:“她身上沾着我留在宅子中的风菱香味,的确是往那边去了。” 钱三两瞥一眼宓儿,转头看着方延笑道:“居然还装模作样的留香,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纵尸人是谁了?还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我的确是知道的,但不想和你说。”方延点头道:“你若真的好奇是谁让那些小童死后还不得安宁,只能自己去查。” 钱三两眯了眯眼,不再盯着方延看了,转而去瞄伸手扶了一把宓儿的顾老闆:“嗳,我问你,此朝的皇帝姓什么。” 万籁寂寂,鳞苍在一片剑拔弩张的僵持气氛中举手,伸平,默然地又拿了一块西瓜,吭哧吭哧啃的正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上还有二更哦! 抱歉让大家久等啦,字数水了点,大家不要打我哦,周末拍照累的快虚脱,下火车后不久手机就没电了,幸好能赶在自动关机之前爬上来留个延迟通知,嘿嘿。 ps:小北近几日和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决裂了,大约是两方都有错,老死不相往来,不可挽回的那种决裂,所以心情不大好,想问问大家有没有和好朋友吵过架呢,之后和好了么? ☆、二十四次解释 钱三两隐约记得,被他诓得团团转的那个前朝老皇帝姓林,底下有五个儿子,一个立为太子,三个封王,余下最后一个被流放在外。若他没记错,那会统共有四个被封了王的,除去老皇帝的三个儿子,还有一位异性王,后来,也正是这位异姓王适时出头,振臂一唿,带着乌泱泱二十万大军把皇城给围了,天下从此改名换姓。 但,那位异姓王姓什么来着……? 钱三两敲一敲脑壳,仔细回忆了半天,愣是没能想起来。 妙娘与虎子已经自觉自发地退到角落里去了。 方延适时道:“不必回忆了,姓顾。” 话音方落,钱三两看着顾老闆的目光瞬间就深沉了起来:“这样说来,他还是个皇亲国戚。” 方延点头道:“他是新皇帝的五弟,顾家男丁稀薄,如今也只剩他与新皇帝两个还活得好好的了。” 第34页 钱三两道:“哦。”目光正与歪着头看过来的宓儿对上,微微一笑,淡然中带着些荡漾:“这回热闹了。” 方延亦跃跃欲试,尤其见鳞苍已趴在桌子上睡熟了,言语越发明目张胆:“京城一向是个热闹的地儿,早些年我刚变成妖时,曾于无意间摸到些很有趣的事情,此次我设计引你到京城来,也是为了带你看看这些趣事。师尊,蹉跎在小小的杏花村里有什么意思,你该回到这里来。” 方延劝说的很情真意切,钱三两顿了一顿,不出所料地抓错了重点:“说起来,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妖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密事的?” 经钱三两这一打岔,方延好容易酝酿出来的一鼓作气顿时瘪了:“啊,这个么……当年我被误杀之后,残魂飘啊飘的,竟然见到一位全身金光闪闪的仙君……”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懊恼自个被人牵着鼻子走,十分生硬的转开话题:“总之师尊,你的事我全知道了,你自己说,困在这凡人壳子里有什么好?难道你真的甘心自此做一个算命先生,碌碌终生么?” 钱三两瞟了方延一眼,转头摸摸鼻尖,由衷道:“摆摊算命有什么不好?杏花村又有什么不好?杏花村里有许多貌美的寡妇,京城有么?”顿了顿。“崽儿啊,你我师徒一场,你就算要学我,也该学点好的不是?虽然……咳咳,虽然以前,为师身上没什么好的给你学,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抬手小心翼翼绕过熟睡的鳞苍,轻轻拍方延肩膀:“乖,多学学为师如今的淡薄名利,还有随遇而安,要晓得求的越多,失的越多,对了——那鬼印附在你身上许久了,可想到什么除去的法子没有?为师当年误伤了你,实属无奈,你记恨为师也没有什么,万幸你现在还能过得活蹦乱跳的……” 钱三两越往后说,方延脸上的表情越拧巴,要命的是,钱三两竟还慢慢的说上瘾了,和尚念经一般喋喋不休,抑扬顿挫,大有不渡到人不罢休的意思。 方延忍了又忍,正要插话,被钱三两唠叨吵醒的鳞苍皱起眉,五指张开,指缝间生出鱼鳍,一个巴掌就煳上去了:“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我在梦里飞升到一半,生生被你吵醒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仙界长什么样呢!” 方延抬手捂脸:“……啊。”看着好疼。 钱三两抽了一下嘴角,安静许久,伸手甚是体贴地把装瓜的盘子往鳞苍面前推了推,心平气和道:“来,天儿热容易浮躁,大王吃块瓜。” 方延揉了揉眼睛,默默把手放下了——天吶,这样没有斗志的师尊,这样窝囊不争气的师尊,这,这还是当年那个说话带刺,走路带风,命里带煞,眼中满满都是野心的师尊吗?! 赶在大伙儿正走神时,宓儿拉着顾老闆一熘小跑凑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方延,揉揉眼睛,再低头看了看,神情很诧异:“咦?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在宅子里么?” 宓儿诧异,顾老闆脸上更是千万种颜色齐开花,复杂得很:“宓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坐着,半刻也不曾离开。”说到“这里”二字时,刻意顿了顿:“我让你去置办些瓜果糕点,你又跑哪里偷懒去了?方公子就在这里坐着,你是在梦里看到的他么?你莫不是睡煳涂了?” “不是梦里……我才没偷懒!”宓儿挨了训,偏偏还不记得顺着顾老闆给出的台阶下,跳脚反驳道:“不是老闆你说的,让我趁着他们不在,去那宅子里把东西全都取出来么?我没有煳涂,分明是老闆煳涂了!” 顾老闆皱起眉,扯着宓儿就要走:“胡说什么,我何时……”越说越没气力,憋红脸使出吃奶的劲,宓儿依然双手叉腰,纹丝不动。 宓儿很委屈:“分明是老闆吩咐我去的,如今又不认帐,我刚进院子就被方公子追着打,打的好疼,呜呜呜,老闆是坏人,分明说了他们都不在的……” 顾老闆更委屈,奈何使劲再使劲,依然拽不动宓儿这只狐妖,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只傻狐狸不打自招,把自己的去向全盘托住,拦都拦不住。“我的小姑奶奶,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钱三两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老闆和宓儿扯皮,眼里写满同情。 俗话说得好,有些时候,不是他这边的人有多能干,而是面前的对手太蠢啊…… 譬如此刻,瞧瞧这小狐狸都把她老闆卖成什么样了?唉呀,顾老闆好像已经给她气的脸色发紫了,究竟要不要紧?唉唉唉——已经开始泛青了,接下来是否要变白! 钱三两看的兴致勃勃。鳞苍与宓儿同为妖,自觉见不得对方委屈,犹豫半晌,十分好心地递过去半个瓜:“吃一点润润嗓子,慢慢说。” 方延接着道:“慢慢说清你到我们住的地方去拿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沉浸在惆怅中,内容有些水了,大家不要打脸……作为补偿,明天会有大粗长的哟! 另外真的很谢谢宝贝们的建议,小北低头了,但是小北的朋友似乎不想和好了,呜呜呜,就让这段缘分随风散去吧,小北只能祝好,顺便默默抱紧自己的“百里屠苏等身抱枕”哭一哭qaq 第35页 ☆、二十五次解释 钱三两琢磨来琢磨去,对方延跟他的态度隐约琢磨出点门道来。 方延头两年,应是吃了不少苦,所以才会在初见时不停的给他找麻烦。但苦吃了再多,终究是活过来了,还莫名有了一身法力,所以……所以大约也没有特别恨。如今这样,大约还是想着劝他钱三两回来,两厢联手,想法子跳出三界去,毕竟——方延自个只能想想,却不知道具体的方法。 钱三两感到很头疼,他已经过了好几年插科打诨的日子,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非常好,不想再理那些旧事,但方延一门心思的要扯他掺和进来,他又不好抽身。 也罢,待把纵尸人的事情彻底解决掉,趁早脚底抹油,熘了算了。 钱三两转头望了望鳞苍,这祖宗现下温和恬静的很,完全看不出是个杀星。再转头望了望方延,唉,捋臂张拳的,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或许……或许得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方延身上那块鬼印除了,教这崽儿自己弄肯定是不行——看他那副无所谓的样,指不定很喜欢这能耐,半点不想拿掉。 哦,也是,方延这会是妖身,大约还有好多年可活,自然不着急。 “餵——你想什么吶?”鳞苍吃光了瓜,正想叫钱三两再去别桌拿些,提了几声却没动静,转头见钱三两呆呆楞楞的撑着下巴,两眼放空,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心下不满,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再去拿一盘吃的来。” 钱三两敛起心神,任劳任怨地去拿瓜了。 宓儿愣了愣,转头对方延解释道:“方公子,我不瞒你,那宅子原本就是我们一直在用的,东西全存放在那里,你们这样突然住进来,实在不方便。”扭了扭身子,皱起眉:“我家老闆早劝过你们搬出来,你们不听,我……我就只好趁你们不在,熘进去偷。” 钱三两端着瓜盘迴来时,恰好听见个偷字,当即手一抖:“偷什么?” 宓儿委屈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装神弄鬼的吓人,免得旁人靠近那宅子,至于藏的什么,唔……我家老闆嫌我嘴碎,不和我说。”顿了顿:“就偷地底下那几口黑箱子,至于里面装的什么,我真不知道。” 钱三两垂眼道:“哦。”心说我要是你老闆,我也不能和你说。 顾老闆的脸色已经变得黑亮黑亮的了。 不打自招之后,宓儿依旧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继续兴致勃勃地缠着方延问道:“方公子,如果你一直坐在这儿,那,那院子里那个,又是什么?” 方延笑了笑,哄着宓儿耐心解释道:“是纸人,就像你操纵傀尸一样,我操纵纸人变成活人的模样,说来也算傀儡术的一种,你要是想学,赶明儿我教你。” 宓儿立刻拍手欢唿:“太好了!我自小与族人失散,赤练狐族的法术一样没学到,只会做傀尸,无趣的很。”得,这下连自个不是人的事也顺口.交代了。 方延又笑了笑。 顾老闆的脸上已经彻底没人色了。 尤其是,方延还悠悠的补充了一句:“地底下的几口大箱子是罢,已经报给明正衙了。” 明正衙,乃是本朝皇帝特设的,接受百姓举报的地方。 顾老闆撇下宓儿,拂袖离去。 钱三两将瓜盘递给鳞苍,万分语重心长地对宓儿道:“那晚我们统共烧了四十八具傀尸,算一算,应该还有一百三十一具,你乖些,好好和方延学做纸人,让那些小童入土为安。” 宓儿点点头,盯宝贝似的盯着方延不放。“只要我把那些小孩儿埋了,你就教我吗?” 方延郑重点头:“是。” 宓儿欢欢喜喜地去追顾老闆了。 鳞苍放下手里的瓜,抬头道:“现在就回么?” 钱三两拍了拍鳞苍的肩,撩袍坐下:“不急,等你吃完瓜。” 方延帮腔道:“他们要僵持好一会儿,你要是吃不够,还可以再吃一盘。” 鳞苍眯起眼,心满意足地笑了。 月上中天时,三个人慢慢腾腾地往回晃。妙娘和虎子被打发去寻不知跑去哪里的何由了,一时回不来。进到城里,老远见到许多举着火把的官兵自面前跑过,匆匆往他们住的宅子处去了。 钱三两摸摸下巴,瞥着方延道:“这事儿算完了么?” 方延摇头笑道:“暂且没完。我方才,是以你的名义上报给明正衙的,你还得做个旁证。”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默了。 再往前走,绕过两条街,远远瞧见那宅子里外灯火通明,大堆的官兵围在门口,正中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顾老闆,另一个穿了黄袍子的,看不清脸,不过身份昭然若揭,应该就是新皇帝。 顾老闆身后堆了十几个大铁箱,模样很惘然:“皇兄,你听我解释,头前这四个箱子是我的,至于后面那几个,我真不知道。” 闻言,钱三两粗略扫了一眼头前四个箱子。哦,私盐,禁.书,还有专供朝廷使用,严禁在民间出售的各类绸缎绫罗,器具物什,例如皇帝提的字,贵妃用过的汤匙之类,品种齐全,应有尽有。 第36页 看来顾老闆在违法犯罪这个领域里,涉猎的很广泛。 皇帝的语气很复杂,抬手指指后面几个箱子,扬声道:“一个地方搜出来的,你说不知道?” 皇帝说的很义愤填膺,钱三两又扫了眼后面几个箱子。啧啧,刀枪棍棒,长矛铁盾,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旮旯里还堆着两个伪造的帅印。 这样一看,顾老闆在找死这条路上,扑腾的也很欢实。 鳞苍沉吟片刻,忽然道:“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界的特产——谋逆大戏?” 方延颇惊奇地看了眼鳞苍:“怎么说是人界特产呢?你也是鲛王,你们鲛人族就事事太平,从无争斗么?” 鳞苍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他们都打不过我。” 方延默默地转回头去,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大推的官兵旁边。钱三两和鳞苍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离得近了,总算能看清皇帝长什么样。 钱三两左右看看,发现这皇帝和顾老闆长得有五分相似,都是剑眉星目,面似刀削,只是皇帝下巴上蓄着一小片青胡茬,模样更霸道,顾老闆身量瘦高,看着颇倜傥。倜傥的顾老闆对着霸道的皇帝道:“皇兄,前面四口箱子是从左厢房地底下的暗室中搜出来的,是我的。后面几口箱子却是从右厢房地底下的暗室中搜出来的,我只知道左厢房底下有暗室,不知道右厢房底下也有暗室,皇兄,这摆明就是栽赃,你可得明察!” 皇帝的脸皮抖了几抖,皱眉斥道:“你自己品品你这话,你信吗?” 顾老闆立时蔫了,怏怏摇头:“……不信。”顿了顿,右手攥拳砸进左手掌心,急慌慌的伸着脖子辩驳道:“但我说的是实话!皇兄,咱两个一块长大,你还不知道我么?我这人的确贪财些,但不至于贪的心中没分寸,贩卖私盐,违禁品这样的罪名我认,你罚我俸禄,罚我关禁闭,甚至罚我蹲大牢,我都没有半句怨言。但是如买卖兵器,伪造帅印,甚至通敌这样的罪名,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啊!” 皇帝冷声道:“就算把后面几条摘了,光是前面那些罪名,也够朕判你一个斩立决。” 顾老闆呆了一呆,急道:“皇兄你怎么翻脸不认人?我赚的这些银子,少说得有五成都贴给国库了,别的不说,如今御花园正中摆的那块奇石,那不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送给你的么?你一向对我的生意睁只眼闭只眼,怎么今日忽然变卦,派人来查?” 皇帝晃了晃,在身旁一个小宦官的搀扶下重新站稳,看样子气的不轻:“得亏朕查了,朕若不查,你这生意是否已经做到隔壁大燕的地界儿上去了?” 顾老闆坚持道:“皇兄,你不要血口喷人,这是有人栽赃,这是栽赃!” 皇帝又晃了晃,颇意兴阑珊地挥手吩咐道:“朕不想与你多说,真相如何,要等查过才知道。”转身,接过小宦官递给他的浸了冷水的帕子,再挥挥手:“即日起,端王移交明正衙看管,案子查清之前,不要烦朕。” 皇帝走出几步,回头瞥了刚赶到不久的钱三两一眼,立刻就有几个小兵恭恭敬敬地来请钱三两跟上。 钱三两颇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延一眼,迈步跟上去。 后方,顾老闆在几个小兵的挟制下,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叫嚣喊冤:“皇兄!皇兄你说的,案子查清就放我出来!我在牢里的这些天,请你务必派人,替我照顾好荷小家,还有我的宝贝小盛!!!” 钱三两清楚地看到,皇帝在听到顾老闆的託付后,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于是钱三两甚好心地跟着皇帝顿住脚步,看着对方站稳后,再偏头对身旁的小宦官道:“裴北清,你去挑几个嘴严的,帮端王照顾好荷小家。” 小宦官诺诺称是,躬身退下。 皇帝再回头看了钱三两一眼,掺着钱三两的两名小兵会意,立刻拖了人快步凑上去。 方延和鳞苍已经回到宅子里了,算一算,这会儿该躺上床歇息了吧。 钱三两悠悠嘆气,唉,又是一个不眠夜。 抬眼,正对上皇帝充满探寻的目光,钱三两整理神色,自袖子里摸出柄秃了毛的拂尘,双目微合:“无量天尊,陛下,能否让你的这些兵,速速放开贫道的胳膊?” 皇帝亦把眼眯了一眯,不答反问:“你是道士?” 钱三两闭目道:“无量天尊。”模样很端正。 皇帝冷着脸笑两声:“不瞒你说,有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鑑做例,朕最讨厌道士。” 钱三两睁眼,望着皇帝嘆气道:“这个……咳咳咳,这个,陛下不能以偏概全,这天下还是好道士多,我们一整个道士圈的,多半不屑与玄垢为伍。” 皇帝微微的挑眉:“这样说来,你是好道士?” 钱三两咧嘴笑道:“陛下这话说的,草民一个半吊子,平常哄哄冤大头便罢,可不敢欺瞒陛下,草民……草民也就是沾了个道爷的名,连道这个字都没摸到边呢。” 皇帝点头道:“哦。那你真是个胆子很大的半吊子,见了朕居然不慌不忙,气不喘腿不抖,对答如流,冷不防还能说两句俏皮话,逗朕高兴。” 第37页 钱三两手里的拂尘啪嗒落到地上,闭嘴了。 这个新皇帝不对劲,居然套他话! 大意了,不妙,太不妙,寻常百姓头回见到皇帝,哪有一个敢像他这么说话的? 皇帝停了停,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钱三两,半晌方道:“明正衙的人说,是你向他们报案,端王在那宅子里藏了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钱三两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恭敬的,微微颤着声答道:“草民……草民偶然得知。”方延丫个兔崽子,告状就告状,做啥要用他钱三两的脸告?这兔崽子趁他不注意,究竟折了几个纸人? 皇帝翻了个白眼:“别装,好好说人话。” “哦。”钱三两点点头,腰杆挺直了,说话也不抖了,声调平平地回答道:“回陛下,我与另两个朋友四处云游,前些天游到了京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怎么编:“我们身上没多少钱,见那宅子没人住,就想着白捡个便宜。” 皇帝道:“没钱,还请了三个使唤僕人?” 钱三两噎了一下,淡然道:“那都是后来算卦算来的,刚进城时,我们真没钱。” 皇帝抽了抽嘴角,扶额道:“继续说。” 钱三两垂眼道:“住进去之后,发现那宅子闹鬼。说来惭愧,我和另两个朋友都会些祛除邪祟的小法术,我们除了“鬼”,发现……”没声了。 皇帝笑道:“怎么不说了?” 钱三两揩一把冷汗,扑通跪了:“陛下别逗草民玩了,草民方才说的这些话,您分明半句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承诺过的大粗长出锅了,写的不好,大伙凑合看,小北真的尽力啦。另外谢谢小伙伴们的关心,小北已经认错,但似乎真的无法挽回了,现在想想,遇到就是有缘,相处往往还要各退一步,小北的这步已经退了,对方不愿跟着退,那小北也只能祝她日后过好,别无他法。 话说回来,此章有彩蛋哟,瞧见那个叫裴北清的小宦官没?以前有个基友老说小北是太监,填坑巨慢,小北思来想去,决定真的把自己写成太监,因为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嘻嘻! 好吧好吧,开玩笑的,虽然把自己写成了个太监,但是,一定,不会真的太监的!!!跑走…… ☆、二十六次解释 钱三两在屋里踱来又踱去,转了一圈又一圈,愁容满面。 茶水已经喝掉三壶半了,糕点也已吃干净两盘,两丈见方的小屋,钱三两已经把墙缝里有几只蚂蚁都数清楚了。 钱三两在屋里喊:“嗳——我想小解!”于是房门裂开一条缝,一条白嫩嫩的胳膊伸进来,递给他个夜壶。钱三两接过夜壶,房门又啪的合上,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回道:“暂且委屈先生了。” 看来说小解出不去。钱三两捧着空夜壶在屋里又转了两圈,扬声道:“嗳——我困了,想睡觉!”这回房门倒是全开了,钱三两心中大喜,搁下夜壶,却见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抱着被褥闯进来,手脚麻利的给钱三两铺了个地铺,末了抱拳道:“暂且委屈先生了。”转身迈着方步离去。 钱三两睨了一眼,嚯,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缎面被褥,还是苏绣。 此情此景,再点两根红烛,来两杯小酒,简直可以洞房了。钱三两摸着下巴嘿嘿了两声,如是想到。 看来说睡觉也不成。钱三两打着哈欠,再接再厉,决定喊句狠的:“嗳——我,我想有个人陪我睡觉!”话音刚落,裴北清进来了——就是跟在皇帝身边儿那个小宦官。 裴北清看着钱三两,神色很复杂:“先生,你这样胡闹,让咱家很为难。”裴北清说这话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气势很足,与方才跟在皇帝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儿差别很大。 钱三两正眼对着裴北清,余光瞥到他怀里须子很旺盛的玉骨拂尘上,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秃了毛的木头棍,往后退两步:“你不用为难,我不用你陪我睡觉。” 裴北清默然片刻,皱眉道:“先生你看,这天儿都快亮了,陛下就是去明正衙里转一圈,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回了,你就不要闹了罢。” 钱三两摇头道:“不听,不听,你两个时辰前就这么和我说了。不问话,不查案,单单只把我丢在这里养蚊子,这都一宿了,我问你,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裴北清嘆气:“……咱家去给你找陪.睡的。” 钱三两打蛇顺杆爬,立马恳切地建议道:“这事怎么能麻烦你?放我出去,让我自己找罢!” 裴北清温温和和地笑道:“先生听话,安心在这儿等陛下回来。”话毕拂尘一甩,噼里啪啦一阵响,钱三两抬头望去,围着屋子的两排侍卫已然变成四排。 银白的月光撒到锃亮盔甲上,晃的人脑壳疼。 钱三两咽一口唾沫,有点儿踌躇:“那个什么,我这会不想找了,你出去忙罢。” 裴北清体贴道:“别介,咱家这就给你找去。”找字拐了个弯,凉嗖嗖的。 房门又合上了。 第38页 钱三两窝在椅子里,一会摸摸下巴,一会挠挠头顶,脸上颜色一变再变,怎么坐怎么难受。 就在几个时辰前,钱三两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那会,裴北清忽然小跑回来,扒着皇帝耳朵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皇帝听了嘀咕,二话没说,立马备轿明正衙,临走前吩咐底下人好好安排他钱三两,要吃给吃,要喝给喝,什么都让干,唯独不让走。 按理说,寻常百姓到明正衙举报,最后不过做个旁证领点赏钱,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但坏就坏在这回是方延代他举报的,报就报罢,报的还是皇帝唯一一个亲弟弟端王。钱三两用自个辗转朝廷江湖十几年,到处坑蒙拐骗的脑筋稍微三思了一下,怎么想怎么不对。 什么事一旦和皇帝沾边了,一准儿没好。就好比现在——虽然猜不到具体的情况,但,若他钱三两不能尽快脱身,恐怕就脱不出去了。 唉唉,错了错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钱三两颇忧愁的望了望房门。闹过火了,等会裴北清要是真把陪.睡的人给他找来了,他该怎么办? 总不能真让人家陪.睡罢。 但是如果不让,话又怎么说?招唿又怎么打?钱三两再挠挠头顶,捋下两根头髮。钱三两看着捋下来的头髮,开始忧心自个会不会秃成何由。 裴北清的办事效率很高,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居然真给钱三两弄来两个陪.睡的。钱三两看着两个十六七岁模样,一前一后进屋的两个小美人,眼里迸出精光。 裴北清咳了一声,道:“姑娘和哥儿都有了,先生别闹了?” 钱三两连连点头,诚恳道:“你忙你忙,我不闹了。” 得了答应,裴北清幽幽地退出去,还很贴心地锁了门。 寂静的屋子里,一男一女两个小美人并排站着,男的那个低着头,专心研究地上那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女的慢吞吞抬头,紧接着身量一瞬拔高,青布衫换成墨袖白缎袍,闲闲抱臂往门上一倚,开口话里带笑:“我说你怎么大半夜不回,原来在这里等人陪着睡觉呢,呵呵。”呵呵俩字是从胸腔里闷出来的,呵完一声之后,中间还顿了顿,总之不是什么太正常的呵法。 方延呵呵两声之后,仍然不是很过瘾,干脆转身去扯身旁少年的衣袖,语重心长道:“鳞苍,你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了罢?做人要懂得放下,做鱼亦是,所以你要不要放下他,考虑考虑我?” 少年茫茫然地抬头,一阵青蓝光晕过后,復了原身的鳞苍疑惑眨眼:“我何时拿起过他了?至于你,我和你说过好多次——若你是个人便罢,偏偏你是妖,一只妖能活几百岁,和你在一块儿,耽误我成仙。”顿了顿,闷声补充道:“另有,我是鲛,不是鱼。” 方延:“……” 鳞苍摸一摸鼻尖,指着大红被面上那两个交颈鸳鸯说:“这两只水鸭子绣的好看,我头回见到。”转头四处打量几眼,接过钱三两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我和迟舒在家等了你很久,也不见你回,索性就找来了。哦,还有——何由不知在哪里喝醉了酒,吵嚷的厉害,虎子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这会已经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嘿嘿。 ☆、二十七次解释 钱三两没心思管何由为什么喝醉,他现在只想弄明白一个问题——“方延,你绕一大圈,就为了带我看这种枯燥乏味的戏码?” 方延摇头道:“你别急,耐着性子往下看,能看到熟人。” 钱三两瞄了鳞苍一眼,嘆声气,余下的话没有说,因为他直觉方延现在还不想摊牌。说到底,他们师徒两个的事,许多都得背着鳞苍谈。 两三个时辰后,天已大亮,皇帝果然没有回来。房门还是锁着的,这小屋仿佛被遗忘了,许久不见人进。 左右无事,一人二妖抱团围坐在大红被褥上,撩袍挽袖,挨个摆铜钱算卦。 第一卦是给方延的,开出了遁。钱三两摸着下巴看了又看,忍不住感慨道:“咄,平常我这儿十卦九不灵,没想正灵的一卦赶在你身上了,卦三十三天山遁,干上艮下,上九爻,肥遁无不利啊!” 钱三两解释的隐晦,鳞苍听的两眼冒金星,不得不转头问方延:“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唔。”方延捻起几枚铜钱颠了颠,垂眼笑道:“他在劝我远走高飞,顺时退出,方有大亨通呢。”说着话把铜钱抛高,再落下时,遁卦变成大过卦:“兑上巽下,泽风大过,我却以为君子当独立不惧,才会有大亨通呢。” 得,劝说无用。 钱三两默默地收起铜钱,转头看向鳞苍:“大王,你算一卦不?不要钱。” 鳞苍看钱三两摆弄铜钱有一会了,老早就跃跃欲试,此时听了询问,正要答应,却被方延抢先按下话头:“你听他胡扯?他算卦,就和赌场老千摇骰子一样,心里一早就想好给你看什么卦了,别家是看卦解人,他是看人摆卦,听着差不太多,但这里面的水可深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非得着他的道。” 方延劝的很语重心长,鳞苍又惯听他的话,几句扯下来,满腹好奇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熄,再也燃不起来。“那算了,这样就没趣儿了。”咂咂嘴,转头对钱三两道:“你再去要壶水来,这屋里又闷又热,呆的人难受。” 第39页 大王有令,莫敢不从。钱三两手脚麻利地收起铜钱,得空飞了方延好几个眼刀。真是,原本还想给鳞苍摆点下下籤,告诉他仙途险恶,人间繁华,成大事者要循序渐进,仙修不如双修。结果被方延这么一打岔,全完蛋。 其实这些日子过下来,钱三两已经对自己日后的幸福生活做了一个比较详细的规划。首先,他要把方延身上的鬼印除了,方延没了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好寻他,更方便他事后熘之大吉。其次,他要盯着宓儿把余下那一百三十来个小童烧了,给自己攒点阴德。再次,他才不要管什么皇帝端王的,须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一个小老百姓咬不起这枚金钩,不如尽早了事尽早跑路,甭管什么冤假错案,还是明镜高悬,当然——能顺点银子再跑最好,其余都不甚重要。 钱三两一面想一面起身,余光瞥到鳞苍身上,眼皮跳了三跳。跑路是必然的,但光是自个跑,总归有些不甘心啊…… 那天晚上见到的美人出浴图,似乎是已经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了。 而心里那簇从来都被忽略着,名为情,掺着欲的小火苗,一经发现,火势便立刻变得迅勐。原先只是点烧得他有些痒的小火星,未料不过几日就要燎原,摁都摁不灭,甚至说——越想摁,越燥得慌。 钱三两是个看着咋咋唿唿,真有事却全憋在心里,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这些天来,钱三两闷不吭声地考虑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他对鳞苍的这点一厢情愿——本来都想放弃了,但鳞苍方才说的话,又给他不轻不重地提了个醒——他钱三两,这会可是个活到六七十岁都算高寿的凡人啊! 若是……若是在把方延的本事摘掉之后,找机会和鳞苍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劝他和自个在一块…… 不成不成!钱三两想到这,下意识勐的摇了摇头。如果真这么办了,鳞苍就是因为报恩才和他凑到一块,别的不说,就鳞苍那慢腾腾的反应速度,恐怕再过五十年,他钱三两还是一厢情愿,临死都等不到一个两情相悦。而这还算好的,鳞苍对于成仙这事的猴急模样,他钱三两是见过的,万一他这辈子身子骨倍棒,吃嘛嘛香,一没留神就活到一百多岁,活到鳞苍等不及了还耳聪目明,那……那这就不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血腥的恐怖故事了。 钱三两一想到,自个在头髮鬍子一片白的时候还要被残忍的挖心刨肝,食肉剃骨,眼前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黑。 更何况……万一鳞苍等不到他头髮鬍子一片白呢? 太可怕了,太疼了。 最要紧的是,都这么疼了,鳞苍还可能领悟不到他的心意,一辈子都领悟不到。毕竟,鲛人族是个看对眼就能勾搭在一处,族风奔放剽悍,压根不懂喜欢俩字怎么写的神奇种族。 你和他提喜欢,让他领悟,他可能只会觉得,你这是对昨天晚上的姿势不满意,才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有这功夫扯淡,不如再打一炮。 综上想来,既然放不下,就便不放,但不放就意味着必然的牺牲,既然要牺牲,是否可以在牺牲前贪心一点,想法子教会鳞苍什么是喜欢呢? 钱三两自觉不是个无私的人,类似这种“只要你好便是晴天,忘了我好好生活。”之类的话,他自认说不出口,要换成他,多半得说“你丫得记老子一辈子,记不住也得生记。” 所以,即是真的决定要贪这几十年的好了,也真的要把命交出去了,他钱三两一个这么怕疼怕死的人,都愿意冒着随时没命的风险去和鳞苍在一块了,那么,钱三两近乎坏心的想到,这条鱼有什么理由不在他没命的时候狠狠的疼一下,比死了命劫还要疼的那种疼呢? “唉,我让你去要水,你在这儿摇什么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抱歉有些晚了。 其实这次尝试的角色都不完美,不论主角还是配角,其中有偏执的,有胆小的,有猜忌心重的,有自私的,但大伙儿总的来说还是挺有人情味,比如自私的硬着头皮做了错事会后悔,胆小的也会在保护想保护的东西时变得无比坚强。 ☆、二十八次解释 水是不可能要来的,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看管他们的兵和丫鬟全没影了,钱三两使劲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鳞苍不满道:“这些小厮伺候人的态度太差了。” 钱三两哽了一下,忍住没去和鳞苍解释“看管”跟“伺候”这两个词的差别是什么。 方延察觉出不对劲,起身凑到门前:“我和鳞苍来时,看见屋外少说围了二百来号人,这会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钱三两想了想,转头问:“你们来的时候,可在路上看到什么了?” 方延微微地皱起眉:“深更半夜的能看见什么?要说不寻常的,鳞苍目力好,他说老远见到很多医官往明正衙的方向去了。” 像是为了证明方延说的话不假,鳞苍放下仅仅剩了层茶叶底的水壶,点头补充道:“我粗略数了,少说要有十来个呢,一窝蜂的跑去,就和结伴赶着投胎似的。” 这么多医官去明正衙,干什么? 钱三两背着手转了两圈,愁道:“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有什么事比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更重要?讲道理,我作为重要证人,怎么着都不该被当成空气忽视掉罢……”话说到一半,神色募的一敛:“莫非,莫非出事的是端王?” 第40页 钱三两看向方延,方延耸耸肩膀,道:“你别看我,我不知道,端王会出事这一点,完全不在我预计的范围内。” 鳞苍嗤了一声:“从顾老闆被提进明正衙,到皇帝把你独自扔在这里不管,火急火燎的赶去那里,这中间不过隔了小半个时辰,能出什么事?我知道你们人界审案都要走流程,就这点时间,大概只够带个手铐脚镣,最多再捆到刑架上,估摸连认罪的硃砂都没有准备好。” 钱三两干笑道:“大王,你怎么好像对这种事熟悉的很啊?” 鳞苍咂咂嘴:“哦,这个么,这要从几百年前说起了,天罚未降时,我们鲛人族皆以人为食,但上苍觉得神仙吃人太荒谬,非要把我们丢下来做妖怪。但是你晓得吧?常年吃肉的是吃不得素的,我们刚做妖怪那会,因为上面管得严,无法再明目张胆地掀浪沉船,就去河边守一些尸身无人认领的死囚。听族里的长辈说,官府会把这些尸体集中处理掉,或烧或埋,最省事的就是往河里一丢,我们一开始只在河底守,后来发现不够吃,就偷偷的摸去牢里数人头,翻案宗,仔细记下每月要死多少人,除了在河底等,还去乱葬岗里挖。这样一来二去的,就熟悉流程了。” 钱三两:“……”为什么他现在忽然有点心惊胆战,手脚发软的感觉?唉,鲛人族的饮食文化太野蛮,可能,或许,他想鳞苍喜欢他,难度应该不低于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养的鸭子。 难怪鳞苍和同为妖身的方延共同话题更多呢,没准他钱三两在鳞苍眼里,充其量只是块储备粮。 唔,这样看的话,鳞苍的自制力真是不错,难怪有望修成仙。毕竟他每天走在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就仿佛一个人坐在饭桌旁边,桌上摆满香喷喷的烤鸡,馋极了,还不能吃。 鳞苍大概是他们鲛人族中,难得的素食主义者。 钱三两越想越跑偏,转头偷偷的瞥一眼鳞苍,吓出一身冷汗。 钱三两觉着,他最近身子大概有些虚,出冷汗的次数才会越来越多。 究竟该怎么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养的鸭子呢…… 钱三两不自觉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怎么办?光想想都很难……! 钱三两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惆怅中不可自拔,忽听方延出声道:“不对,没准真是端王出事了,明正衙以酷吏闻名天下,若我没记错,皇帝在提端王入衙前,有特意叮嘱那几个小吏对他多照顾一二。有皇帝下令,再拖拉的地方都不敢拖拉。” 钱三两复杂道:“但是,但是这也太快了罢……满打满算不过小半个时辰,闹剧似的,抛开在路上的,怎么着,刚进门就给用大刑?好歹是个王爷,封号还没削,而且——而且我看皇帝对端王的态度,不像不愿意放他一马的,没准早在心里相信端王的话,暗里去查后面那几口箱子是谁的了。皇帝对小吏们说的那句照顾,多半就是字面上的照顾,没有其他意思罢?” 方延嘆息着摇头:“不管皇帝说的照顾是哪种照顾,怕只怕,立功心切的小吏们误会,按自己理解的那个照顾去照顾了,没看那么多医官都去了?”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愉:“也不晓得端王这会怎么样了,老天保佑他怂的恰到好处,我要逮的不是他。” 钱三两眼皮跳了跳,不置可否。 “先生……先生……快拉我一把!”脚底忽然传来有气无力的哀求声,钱三两低头看去,见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正卡在门口,前半个身子卡在屋里,后半个身子卡在屋外,肚子底下一个浅浅的小坑,看着像是要刨坑钻进屋来,结果刨到一半,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是宓儿。 钱三两默然片刻,蹲下拽住小狐狸的前爪,将她一把拉进屋里。 宓儿被拽进了屋,并未恢復人形,而是仍然用她那个小狐狸的模样,委委屈屈地扭头去舔被卡掉一片毛的后背。 宓儿舔完后背剩得稀疏的毛,弓起背舒展了一下身体,再舔舔前爪,凑到钱三两脚边盘成一个毛团。“先生快救救我家老闆,后面那几口箱子真不是他的,我去找李小将军想办法,他说此事是先生你报给明正衙的,先生,你要相信我家老闆虽然贪财,但不会想不开找死的!” “呃……”钱三两低头看了看脚旁正说着人话的毛团,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方延化成的食铁兽。不论怎么说,这画面看着总有些玄幻:“你能否先变成人,再说话?” 宓儿安静许久,右爪搭到头上挠了挠,蓬松的大尾巴捲起,盖住背部,闷声道:“变不得变不得,先生有所不知,我道行浅,除去能化人形,会的就只有那种纵尸术了。”再嗷呜了一声,听着很烦恼:“我化人形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其实是我自己的毛,现在毛秃了一块,不方便变人了。” 钱三两讶然道:“那你平常洗澡睡觉脱衣裳,岂非就是拔毛?” 话音刚落,宓儿霎时睁圆了狐狸眼睛:“先生说什么呢!我,我可以变回狐狸睡!”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32套路的开始以及……救主心切,被卡秃了毛的小狐狸,嘎嘎 第41页 ps看到有小伙伴问这文有多长,umm…如果没意外的话,不太短,没见将7w了连个小手都没拉么哈哈哈,再说一次评论都有认真看哦~少回復是怕剧透,不是不看评论哦!爱你们,么么哒! ☆、二十九次解释 小狐狸说:“先生快想法子救救我家老闆,他是冤枉的。” 钱三两觉得挺有意思,伸手捋一把小狐狸头毛:“你也忒有意思,既然知道是我把消息报给明正衙的,怎么还来找我?你就不怕,我其实是你那老闆的对家?” 闻言,小狐狸果真愣了愣,待她重新反应过来时,勐的炸着毛跳起,而后匍匐在地上,肚皮紧紧贴着地面,歪头蹭了蹭钱三两小腿,大尾巴一甩一甩的,也顾不得遮挡秃了毛的后背了:“先生不要唬我,李小将军说了,你们是好人,是近些日子刚到京城来的,和我家老闆无冤无仇,平白害他作甚?” 方延也乐了:“万一我们和他有仇,只是你不知道呢?” 小狐狸再抬前爪挠了挠头,狐狸眼迷惘地半阖:“不可能不可能,李小将军说了,你们一定是偶然间发现的暗室,秉着遵纪守法的态度才去明正衙举报,不是针对我家老闆。” 钱三两讶然:“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姓李的?” 小狐狸点头再点头:“李小将军说了,他和我家老闆是挚交,我家老闆被抓,他想寻个乐子都没有伴儿。这样孤独寂寞的日子很不好,他很不喜欢,所以他一定要救我家老闆出来。”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 小狐狸原地踢踏了几步,接着分析道:“先生,你得相信我家老闆的清白,他这个人,虽说平常不着调了些,贪心了些,说话办事没谱了些,爱嚼舌根了些,但他总的来说是个好人。”顿了顿,委委屈屈地抬头:“虽然平日也爱和我唠叨些皇帝陛下的不是,但是,但是他真的不会谋反。” 一席话说完,屋内众人皆沉默。 半晌,鳞苍才幽幽的道:“连我都听不下去了,若非知道你的一片心意,我简直要怀疑,你是外家塞给你老闆的一个卧底。” 小狐狸眨眨眼,道:“我不是卧底。” 钱三两神色复杂道:“我们知道。”但能把为主人袒护辩驳的话说的像卖破绽自首似的,这种下属,实在比卧底更可怕,更扎心。 方延沉吟道:“我们被关在此处,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贸然离开。你是个狐狸样,来来去去很方便,不如先去打探打探情况,看看昨晚出事的是不是你家老闆。”摸一摸下巴。“昨天夜里,有许多医官都奔着明正衙去了,阵仗非常大。” 小狐狸唔了一声,惊叫道:“……医医医医官?!”原地蹦起三尺高,转身就往屋外钻去,之后,意料之中的被卡在门口。 钱三两:“……”方才是头朝里卡住的,很方便出手,这会却是屁股朝里卡住的,委实不好帮忙。 小狐狸卡在门口挣扎扭动了片刻,忽然尖叫道:“先生先生!快,快把我拉进屋去!有人回来了!” 钱三两惊了一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拎住狐狸尾巴用力一拽,小狐狸嗷呜了一声,背上顿时比方才更秃了。 钱三两:“……” 方延:“……” 鳞苍:“……” 是谁说狐狸都很聪明来着? 小狐狸焦急的转了两圈,抬头见方延和鳞苍都变成少年少女的模样,眼睛一亮,跳到方延变成的少女怀里。小狐狸体型不大,跳到方延怀里之后,便扒着他衣裳前襟一个劲往里钻,最后在他怀里盘成一个团。 于是身材平平的少女变成了发育很好的少女。 鳞苍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庆幸自个没有变成女人。 房门恰在此时打开,挂了两个黑眼圈的裴北清迈进屋来,没留神踩进小狐狸挖的那个浅坑,踉跄了一下。 抬眼环顾,地上被褥整整齐齐,小圆桌让围坐着三个人,个个精神抖擞,表面上和昨晚没什么差别。 除去那个少女的身材丰满不少。 裴北清默然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先生,陛下有请。” 钱三两点头道:“哦。” 裴北清退后两步,往旁边让了让:“和咱家这边走罢。” 钱三两点头,不忘嘱咐方延和鳞苍道:“你们先回家。” 裴北清再默然片刻,出言提醒道:“先生,这两个是咱家差人在楼里挑的。” 钱三两面不改色地改口:“你俩先回楼。” 方延摸了摸藏在衣襟内的小狐狸,拉着鳞苍的手点点头,神情哀婉:“先生可一定记着昨夜里说过的话,到楼里赎我和阿苍出去,我和阿苍都愿意跟着先生回家,侍奉先生左右。” 钱三两磨牙道:“……一定,一定。” 裴北清垂眼不语,领着钱三两一路行进了明正衙内,入了牢房。 迈进去的一瞬间,钱三两就被这间异常豪华的“牢房”震惊的不能自己。 新铺的做工精美的被面儿,竹蓆,以及镇着冰块的美酒,还有荷小家有名的贵妃鸡。钱三两敲了敲桌面,犹豫道:“端王殿下他,不会快要不行了罢。”若非大限将至又身份尊贵,哪个囚徒能享受到如此奢华的待遇? 第42页 裴北清道:“原本,这些事不该由咱家来说,但陛下昨儿也以为殿下出了事,连夜喊人翻出国库里存了五年的极品人参,急慌慌的赶来。”顿了顿“到了之后,才发现殿下他活蹦乱跳,精神很好,只是……” 钱三两挑一挑眉,还想再听。 裴北清忽然躬身拜道:“陛下。” 原来是皇帝来了。 皇帝亦和裴北清一样,眼底挂了两个黑里发青的眼圈,转头吩咐道:“既然都布置完了,晚些就先把端王移到这里关着,找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丢回原来那个黑牢里,差人严加看管。” 裴北清应了声是,退下了。 皇帝这才转过身,正眼打量起钱三两,间或哈欠两声:“昨夜歇息的可好?” 钱三两苦哈哈地往后退:“陛下,你和你的总管太监商量事情,为何不避开我?你们这样,让我很不安。” 皇帝反问道:“避讳你干什么?” 钱三两求饶道:“陛下饶命,我还想再活五十年。” 皇帝扯了扯嘴角,随意道:“不必紧张,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三两没接话。这个皇帝也太淡定了些! 两厢无话,片刻后,皇帝似是想起点什么:“老五得罪过你吗?” 老五应该就是指端王。钱三两摇头道:“见面不过两回,并无得罪。” 皇帝奇道:“既然没得罪,你们怎么一直针对他?打进了京城开始,住他的宅子,救他的狐朋狗友,还举报他谋逆?” 啧啧,谁说那宅子是端王的,那是他钱三两的,……唔,现在是方延的了。钱三两在心中暗自腹诽,心说这误会可大了:“陛下明察,端王殿下与我并无什么恩怨,一切都是凑巧,我们初到京城,凑巧住了他的宅子,凑巧救下他的朋友,又凑巧在宅中发现暗室,报给明正衙后,凑巧发现暗室的主人是他。” 皇帝沉默片刻,诚恳地道:“朕很想相信你,但朕长脑子了。”再沉默片刻:“老五打小就爱弄些又玄又虚的,成天鼓捣些神怪话本,今天救只狐狸,明天救只家雀儿,还说什么这些东西都有灵性,整个人就和魔障了似的。反正朕是不大信这些,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玄乎的东西?就比方说玄垢罢,世人不都传他已是半魔之体么?若是真有那么厉害,会让一个小将把脑门儿射穿了?” 钱三两:“……” 皇帝继续语重心长地道:“老五以往净爱救些飞禽走兽,也不是头一回得罪道士和尚了,但像你们这么明目张胆揪着他小辫子告到明正衙的,还是头一遭。” 钱三两继续沉默。 皇帝嘆声气,道:“说老实话,老五在那宅子里屯私盐禁.书,倒卖宫中物事,朕一早就知道,但明正衙要按规矩办事,既然有人告,他们就得派人查。” 钱三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接道:“……但没想到,多查出了后面那些东西?” 皇帝很头疼地点头:“唉,一个两个就会给朕找事儿,私下的恩怨不会私下了么?非得要闹到朕面前来才高兴?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得拐弯抹角的,朕每天看着他们闹腾,还要装作不知道,朕很苦恼。” 钱三两道:“……陛下辛苦。”这皇帝怎么比他给人摆卦时还话唠? 皇帝不理钱三两怎么想,继续幽幽嘆气:“朕知道老五是个什么德行,原本,只想做个样子唬唬别人,将他先收押起来,随便抽几鞭子教训一顿,做出个要严加刑讯的模样——横竖朕一早就不爽他倒卖朕用过的锅碗瓢盆。朕原本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干了,就等着过两天早朝时,看哪家会上奏斥他的大不敬,劝朕判他死,到那时,多半就能知道那些东西真正的主子是谁。” 钱三两安静地听着,脸上表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顿了顿,皇帝终于重重一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哪知道老五这个不争气的,刚挨了一鞭子,立马要招供,还说定什么罪名他都认,他不要挨打。”抬手扶额,神色既郁猝又无奈:“昨晚上裴北清和朕说起他招了,朕都很震惊。他能招什么?又有什么可招的?朕惊奇之下,还以为明正衙里的小吏对他动了什么大刑,忙连夜赶去,吓得把御医都叫上了。” 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 钱三两忍了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提醒道:“陛下……您能否别说了?您……您再往下说,我都怀疑我走不出这个牢门。” “哦。” 闻言,皇帝咂咂嘴,哈欠不断的转头瞥了钱三两一眼,嘿然一笑,与对着外人时的霸道模样完全不同,细看就像个无赖:“道士好,道士妙,牢门走得出,但城门就走不出去了。老天开眼,你们几个出现的正正好,能帮朕解决不少烦心事!” “……”钱三两现在可以郑重的确定,皇帝与端王,的确是一个爹娘生出来的,亲的不能再亲的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话唠的皇帝以及……怂怂的端王。 文中的鲛人设定参考的更多是海妖,而非温柔可爱的美人鱼,属于半杜撰,所以性情残暴了一些~ 第43页 ps改文案不大方便,在这里说下更新时间吧,如无意外,本文每星期更六天歇一天,歇息时间多半在周三,如有临时加更或者无故断更,会在前一章的作说里说明的,大大们每天早上刷新就好啦,啾咪。 ☆、第三十次解释 钱三两在被放回来的路上,暗暗骂了无数句皇帝的老娘。 任何可利用资源都不肯放过,啧,真是个人精。 钱三两近乎绝望的嘆了声气,蔫巴巴的往回走,脑中依然不停迴荡着皇帝那句抑扬顿挫的感慨。 就在方才,皇帝撑着下巴和他说:“朕觉着,朕身旁还缺个国师。” 钱三两脸都吓白了,生怕是对方说出来试探他的话,连忙道:“陛下,我此次去明正衙举报,真的真的只是凑巧,也真的真的无意掺和到朝堂上去!” 皇帝摸了摸下巴,笑道:“看你,朕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你就给朕回了这么多句。做国师究竟有什么不好?你没见当年玄垢小日子过得多滋润么?你要是答应朕,当年玄垢住的化仙宫,就是你的。” 化仙宫仨字一出,钱三两立刻就被自个卡在嗓子眼里的唾沫狠狠呛了一口,拍着胸脯咳嗽道:“陛下,咳咳,道士和道士的人生理想是不一样的,玄垢爱做国师,咳咳,我,我就爱给人算卦。”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钱三两:“给人算卦有什么前途?做国师多好,有钱有权还有人伺候。” 皇帝劝得很卖力,钱三两听得很心惊胆战:“陛下,你可是说过,有了玄垢这个前车之鑑做例,你最讨厌道士……” “哦,是挺讨厌。”皇帝坦坦然地点头,接着道:“但不是不能用。” 钱三两舔一舔嘴唇,挣扎道:“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实乃误国……” 皇帝再点头:“朕知道啊。”扣两下木桌:“朕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啊,鬼神之事如伤人剑,但是如果,朕要做那个执剑人呢?” 钱三两道:“……啥?” 皇帝再打了个哈欠:“朕又不是以前那个傻得要死的老皇帝,非得想不开去信什么长生不老。朕让你做国师,不过是看中你近几日在京城水涨船高的名气。想来你也知道,这两年天灾不断,百姓们过不好日子,竟在私底下编排起朕这皇位得的名不正言不顺,镇不住龙脉。”说着话嗤笑出声:“哈,不是朕初登大宝那会,他们欢欣雀跃的时候了?”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钱三两仍然在挣扎:“陛下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名气,李小将军是鳞苍救的,暗室的物什是方延举……是方延发现,再托我去举报的……哦,方才说的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我一个跟着他们蹭吃蹭喝的半吊子,哪里有什么名气……” 皇帝挑眉道:“咦?难道你不知——他们两个到处对人说,他们都是你的徒弟么?” 钱三两:“???”难怪这两天登门找他算卦的人越来越多! 鳞苍没必要撒谎,一定又是方延那崽子教的! 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了钱三两一眼,拍板道:“就这么定了罢。两月后,朕要到太庙祭拜先祖,祈求庇佑,届时你就费点神,多做点“祥瑞”给天下人看,也好定定百姓的心——这点障眼法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罢?毕竟,你可是能一边在赏荷会上做客,一边去明正衙挑事。” 钱三两:“……”这样做真的好么? 皇帝仿佛还嫌钱三两被刺激的不够,继续婆妈地补充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过两天朕就下召,封你做国师,迎你们师徒三个住进化仙宫。” 老天爷,这真的太草率了…… “朕不知道老五哪里得罪了你们,但朕愿意替他卖你们个人情,保你们下半辈子富贵荣华,相对的,你们也该为朕做点事,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两全其美个屁! 老天爷明鑑,他钱三两半刻都不想在京城这个是非不断的地方呆。 骂着骂着,就熘达回了宅子门口。 开门的是方延。 方延笑眯眯地看着钱三两:“师尊,皇帝给你好差事了罢?” 钱三两呵呵了两声:“你早知道我还能做回国师罢?” 方延点头如捣蒜,充满期待地问道:“师尊,你即将二入化仙宫,有没有很激动,很热血澎湃?” 钱三两望了方延一眼,平平地道:“没有。” 方延被噎了一下,悻悻撇嘴,尤不死心:“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点的迫不及待?没有想回去看看?” 钱三两十分和蔼地笑了笑,道:“为师很想打你。” 霎时,方延敛起期待的神色,冰凉凉地道:“等你能打得过再说罢。”拂袖出门。 钱三两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是呵,这不是打不过么?要是能打得过,早就打了。 进到院里,迎面遇上哭哭啼啼低头跑路的妙娘,一时没躲开,戳在原地被对方撞了个满怀。 妙娘撞到钱三两之后,抬头看了看,再低头,哭的似乎是比方才更伤心了:“呜呜呜——先生,今日妙娘要和您告个假,妙娘想静静,不能给您做饭了,呜呜……” 第44页 钱三两尚在发愣:“为什……” 询问的话尚未说完,何由从角落的一个小屋里追出来,跌跌撞撞,哀哀切切:“妙娘,你听我说,我昨晚喝醉了酒,并非有意喊错……” 妙娘扭头啐一声,眼圈通红:“你别和我说对不住,也别再拉我的手,赶紧的滚去找你的芙儿罢!”跺跺脚,掩面哭着跑了。 何由跟在后面坚持不懈地追:“妙娘,你听我解释……” 天边儿飘来一块云,恰到好处地把太阳遮了。 钱三两木然地继续往前走,路过小厨房,见虎子面对妙娘与何由离开的方向负手站着,正在感怀:“问世间情为何物,唉,一山~不容~二虎啊~~~” 钱三两皱皱眉,转身往鳞苍的屋子走。 唉,怎么哪里都鸡飞狗跳的,今天究竟是什么倒霉日子? 推开门,见鳞苍正满面笑容地在逗秃毛小狐狸玩,旁边坐着个愁眉苦脸的李小将军。 李欣欣见钱三两进门,眼里亮了亮,忙起身拱手道:“唉唉,都怪我从前有眼无珠,忽视了先生。”深深作一揖:“我和先生赔罪了,望先生不要介怀。” 钱三两愣了愣,方才颇迟钝地想起,现在这个情况,应该就是自己作为鳞苍和方延师父的闲话已经传出去了。 李欣欣仍在愧疚自责,兼且满心敬佩:“如先生这样大隐隐于市,不逐名利的,才真当得起活神仙三字!” 钱三两木然的脸上泛起点儿酸,特别真心实意地推辞道:“哪里哪里,你这么说实在太折煞我了。” 话音刚落,李欣欣脸上的表情变得更敬佩:“先生实在谦逊!” 钱三两终于放弃推辞,淡然道:“请说来意罢。”话毕,凑到鳞苍身旁,也跟着他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小狐狸秃了块毛,自觉形象受损,正怏怏不乐的趴在桌子上不动。鳞苍觉着有趣,就拿烧好的鸡腿去逗她。 李欣欣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抱拳道:“先生,恆知他是个很遵纪守法的人,不会谋逆。” 钱三两抬眼道:“恆知?” 李欣欣摸一摸鼻尖,哂笑道:“就是顾醒顾老闆,字恆知,也是端王殿下。” “哦,你们俩倒很熟。”钱三两点点头,从鳞苍手里接过烧鸡腿,掐下一小块肉递到小狐狸鼻子底下:“但是端王遵纪守法?你在给我讲笑话么?” 听着的确很像个笑话。李欣欣立时改口:“咳咳,恆知他,在大事上还是很遵纪守法的,烦请先生想个法子,救他一救。” 鳞苍不合时宜地惊唿道:“呀,她吃了她吃了!好宓儿,不就是掉了几根毛么?会长出来的,乖,好好吃饭。” 钱三两瞥了李欣欣一眼,嘆道:“案子归明正衙管,我能有什么方法?我当初报给明正衙的时候,哪里会想到那暗室的主子是他了?”顿了顿。“话说回来,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他真的冤枉,自然会有人为他做主,查出真的反贼来。” 李欣欣显得很迟疑:“但……先生有所不知,明正衙内……最擅屈打成招……” 如此担忧朋友,果然是个很义气的人。钱三两却忽的挑起眉:“明正衙是挺能折腾人的,昨晚我去见陛下,看到端王被吊在刑架子上,打的不成人形。” 趴在桌上的小狐狸颤了颤,仰起头。 李欣欣皱眉道:“那……那他……” 钱三两惆怅地摇了摇头:“被打的晕过去了,没有说什么。这种要被凌迟的大罪,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能认啊。” 闻言,李欣欣把眉头皱的更深,愤愤然拍桌:“胡闹!恆知的封号还没削,他们怎么就敢下这么重的手!”深吸一口气。“恆知他,他虽然时常和我抱怨他的皇兄抠门吝啬,小肚鸡肠,婆婆妈妈唠唠叨叨,但他是绝不会反的呀!” 钱三两随手安抚了一把绷着身子的小狐狸,低声道:“唔,或许罢,或许。”说着说着,想起皇帝给端王换的那间无比豪华的“牢房”,抽了抽嘴角,感慨道:“唉,不过被打得真挺惨的。” 既然人精皇帝希望旁的人认为端王凶多吉少,那他钱三两就先卖个乖,别给自己找麻烦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神一样的对手以及……猪一样的队友。 ps决定来点实际哒,揪到第一百层回復发红包,嘿嘿。 ☆、三十一次解释 客气地送走李小将军和宓儿之后,两人得了个清净。 方延不晓得干什么去了,妙娘跟何由也不知所踪,剩下一个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楚的虎子,钱三两斟酌再三,到底没敢让他碰灶台,而是放他出去买现成的吃食了。 钱三两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没兴趣再被毒死一次。 天儿热,小狐狸一走,鳞苍便有些兴致缺缺。 乏了就要睡,鳞苍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所以他铺好竹蓆,合衣躺下,耳侧慢慢的浮起鳞片,变回了原身。 比起硬邦邦的两条腿,其实鳞苍更爱自己前后都能打弯的鱼尾。 鳞苍闭着眼睛静心了一会,然后他静不下去了。 第45页 睁眼,钱三两正满面笑容地盯着他看,看两眼,满足的笑一笑,再看两眼,幽幽嘆声气,就像在看一块成色极好却略有瑕疵的玉,不买心疼,买了肉疼。鳞苍被钱三两看得发憷,身上的寒毛终于一根一根竖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钱三两看着鳞苍忽然坐起,勉强将脸上名为满足的笑容稍微收了收,随口答道:“看你。” 唉呀呀,自打理顺了心思之后,再看鳞苍,那真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好看。以前还觉着他厉气重,不大好相处,现在想来——身为一族之王,脾气太好才是怪事罢?再说,就算那发怒时抿紧的唇,上挑的眉,半眯的眼…… 钱三两无声的咧开嘴,自觉自发的将发怒转换成娇嗔。 鳞苍猜不到钱三两想什么,但眼见对方的表情越来越往奇怪的方向扭曲,饶是再好的耐心也撑不住了:“……钱三两!”鱼尾前折,像只灵巧手臂似的抽了上去。 钱三两已经被追打过很多回,在如何躲打这方面,经验很足,所以这会他连犹豫都没有,在鳞苍甩尾的瞬间就向后弯腰,堪堪避过。钱三两望着在自己眼前一扫而过的鱼尾,悻悻笑了笑,一脸后怕地直起身体,哪知刚坐正,鳞苍便甩着他尚未收回的鱼尾第二次拍了下来。 再之后,钱三两一脸懵逼地被鳞苍拍了个正着。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鳞苍已经追打过钱三两很多回,在如何准确无误的打到他这件事上,经验也很足。 钱三两挨了揍,鼻头红了一块,整个人比方才冷静不少:“……大王您刚刚说啥话了吗?小的没听清。” 鳞苍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抱起胳膊:“问你在看什么。” 钱三两迟疑道:“看你……” 鳞苍甩一甩尾巴:“什么?” 钱三两顿时满脸正直:“……枕的玉枕。”话毕伸手,珍而重之又小心谨慎地捧起那个玉片串起的小枕头,装模作样道:“观之剔透,触之温凉,好玉,好玉。” 鳞苍神色奇怪地瞥了钱三两一眼:“自然是好玉。这枕头是迟舒知道我畏热后,特意寻来给我用的,十分珍贵。” 气氛似乎是有些尴尬。 静默片刻,钱三两皱起眉,再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枕头:“虽是好玉,但煞气太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大王热了还是多洗澡,少用这玩意。” 鳞苍:“……”一把抢回玉枕,重新放好再拍了拍:“我要睡觉,你出去。” “唉,好,我出去。”钱三两揉了揉泛红的鼻头,起身往外走,待开了门,一股热浪铺面袭来。钱三两望着屋外被毒辣日头烤得有些玄幻的小院,心中忽的涌起一阵悲凉。 问时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愁白了头啊~~~ 钱三两又折了回来。 折回来坐到床边儿,悲凉地问道:“大王,你为啥非得做仙吶?做仙有什么好?” 鳞苍被钱三两前后闹了几回,睡意早没了。而且,估摸是难得见到钱三两正经,便也很正经地和他解释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鲛人族与你们凡人不同,你们人死后,魂魄进地府,入轮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我们鲛人死后,肉身化为泡沫,形神俱灭,便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我们鲛人族虽然有九百年寿命,但头三百年为幼童,末三百年为老者,真正随心所欲的时光也就是中间那三百年,岁数过了,就只能在漆黑冰冷的水底等待消亡,任谁都救不了。”顿了顿。“若是不想消亡,只有做仙。” 鳞苍解释的很平淡,这在他族中很平常,就像凡人要吃饭睡觉上茅房一样。死后化为泡沫,乃是每个鲛人打小就听长辈讲过的事情。 鳞苍不在意,钱三两却是第一回听见这种密辛,他越是往后听,神情越微妙:“等等,上苍降罚,一向这么狠的么?” 鳞苍苦恼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生下来就是妖,这些都是听长辈们说的。而且……” 钱三两警觉地扬眉:“而且什么?” 鳞苍比方才更苦恼地嘆气:“而且寻常鲛人有三百年的时间找命劫,往往找到之后,还能余出几十年犹豫杀不杀,但我是王族,我只有五十年的时间。自修为大成那日算起,五十年内找不到,我就得回去,彻彻底底地接手族中事务,再不能上岸。” ……哦,原来活到一百岁也是个奢望。 鳞苍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钱三两掰着手指头粗略算了算,唔,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大约有三十来岁,再往上加五十年,那就是八十岁,八十耄耋,倒也不错了。 时间上还算能接受,接下来就是怎么套路了。 钱三两低头想了想,敏锐地抓住了鳞苍想要感慨的重点:“你方才说,你们鲛人死后,什么都不剩?” 鳞苍点头道:“是。” 钱三两道:“但我们凡人死后,魂魄进地府,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喝,转生成一个丁点大的婴儿,连话都不会说,又和前世有什么关系了?” 鳞苍愣了愣,哑然道:“没有关系了。” 第46页 钱三两微微笑道:“对,所以你们也不用羡慕我们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真正能超脱生死作壁上观的,从来只有仙。” 能淡看世间风云变换,拈花一笑的,从来只有仙。 至于其他的,君不见奈何桥底,忘川河中,流淌的都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感谢大大们浇灌! 就是想写这两个转变的过程了,一个从自私到不自私,一个从不懂情到懂情,可能写不好,bug也多,但是会努力!今天又看了看大纲,顿觉任重道远,漫漫长路吃不到肉走不到头,嘤…… 另有隔壁《本君》暂停了,但是没有坑!因为《鲛仙》有榜单,有字数要求,我这个手速很慢的咸鱼写不过来了,只好先顾着这边qaq ps每天胆战心惊的刷着评论却不敢回復剧透,良心实在不安,所以决定了,本文未完结之前,每个赶上整百层评论的大大都会收到红包哟~ 敲黑板划重点,固定一下更新时间:每周一二四五六日中午十二点,周三休息,么啾。 ☆、二十二次解释 钱三两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梦中跟随阴司游歷地府时,曾见到过一个相貌平平的鬼差。看去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不像别的鬼差那样阴森可怖,反而一脸温温和和的,笑起来两眼弯成对月牙,很和蔼可亲。 和蔼的鬼差姓冯名仁,原本是个私塾先生,做了鬼差后,每日给判官打打下手,倒也清闲。他甚至还有个很有老年人风格的爱好——喜欢养鱼。 据冯先生自己说,他是生前积满了小功德,但是没有积满大功德,离仙道仅差一步。本来按他这样的,惯例都是给个好胎投了,下辈子做做皇帝什么的,若是做得好,没准就能直接升成个上仙。但冯先生脾气倔,自觉生时牵挂太多,不愿过奈何桥。打不得赶不得,搁下不管还影响地府治安,对于他这种情况,阎王很忧郁,判官很苦恼,黑白无常更是轮流上阵,苦口婆心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了他三个日夜,奈何没劝动。 冯先生倔强地说:“奈何桥一过,即使我下辈子死后成了上仙,成了仙的也只是这缕魂魄,而非冯仁,我做冯仁做的很高兴,想记住的也只有身为冯仁的这几十年,所以我不干。” 做不成上仙,冯先生做了鬼差,并且最爱蹲在奈何桥旁看鬼来鬼往。什么迟暮美人,走卒小贩,风流倜傥的,歪瓜裂枣的,好的坏的,各式各样都有,放眼望去,颇得意趣。 赶去投胎的魂魄都是苍白麻木的,是以,钱三两这种生魂掺在里面,格外扎眼,扎眼到冯先生老远就瞧见他了。 鬼看多了,钱三两身上那一丝丝阳气让冯先生感到很亲切,便主动迎了上去,拉着他胳膊唠起家常。 钱三两也很高兴,他这一路行来看多了丑的,此刻见到冯先生这张颇为清秀的脸,顿觉仿若天仙下凡,怎么看怎么惊艷,便就随着冯先生和他唠。 钱三两还记得,原本他是想下来查查周半瞎的转生的。那会,钱三两已经贵为国师,身旁糟心事全处理的差不多了,又恰逢化仙宫刚刚建成,众弟子在收拾旧物的时候,替他找到了当年那个刻着小鱼的盒子。 钱三两看着这个小盒子,理所当然想起当年的周半瞎,感怀许久,决定摸下去,偷偷地看一看。 要说缘分二字就是这么神奇。原本,生死簿并没那么容易看到,但钱三两偏偏遇见了冯先生,且和他很投缘。冯先生是个很义气的鬼,听了钱三两的话,当下从怀里摸出本小书,眉头都不皱。 翻了翻,没翻到周半瞎。冯先生沾了唾沫捻捻书页,笑的很尴尬:“不巧了,生死簿不只一本,我今天的活儿只有这么多,余下几本都在判官那儿,离奈何桥很远,你……你若打定主意现在和我过去,赶在天亮之前,大概能看到,但多少有些悬。” 钱三两稍微犹豫了片刻,摇头拒绝道:“我今日睡得晚了,恐怕来不及。冯兄有所不知,我在睡梦中是没有鼻息的,若此刻贸然和你走了,明早喊我起身的小童探不到鼻息,喊人把我埋了,就不好了。” 冯先生表示很理解:“活埋的确太残忍了些。这样,我明日还在此处等你,你早些睡——说起来,我做了千八百年的鬼差,像你这样能以生魂游三界的,我还是头回见。” 钱三两道:“也是近几日才行的,仙界不敢去,只敢来地府看看。” 冯先生讶然道:“黑漆漆的地府都敢来,为何不敢去仙界?” 钱三两默然片刻,心说还不是因为缺德事干太多了,有些心虚。但话不能这么说,钱三两咳嗽两声,淡然道:“惭愧,我还没有摸清去仙界的路,很怕去了回不来,从此真变成一缕游魂。再者——我不是惦记着探望故人么,自然就先来地府了。” 冯先生点头道:“有理,去仙界的路太难走,连我都记不住。”顿了顿:“但今晚也不能让你白来,实不相瞒,我方才虽然没翻到你说的那个故人,却隐约见到你的名字了,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看。” 钱三两眼前一亮。 得看,当然得看!要知道,即使明白再多事,有关自身的那份天机也是看不穿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不看? 第47页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钱三两催着冯先生小心翼翼地翻开书,而后,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 钱三两看到,那上面写得的确是——窃天机者,终不得寿,二十又六溺于水。 余下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做解释,钱三两粗略看了看,比起旁人只有几时生几时死的两句话,钱三两的记录就像是豪华升级版,详细的让他看了之后,很想打人。 冯先生捧着书愣了一愣,颇为唏嘘,但仍好心地劝慰钱三两道:“年轻人看开些罢,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等你死了,我喊孟婆在你的那碗汤里加颗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唔,也可能不太好。”得,做鬼做久了,早忘了自个当年有多倔,反倒在这里开导起别人了。 “……唉,兄弟,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下辈子为啥这么惨?!” 为啥,因为窃天机呗!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惶惶归去,一直睁眼到天明,尤在惶惶。 这天机又不是他想窃的,本事不是他想有的,上苍是瞎了还是傻了,凭什么罚他? 钱三两发了挺久的呆,也忘了再去地府查周半瞎。 “你最近怎么总痴痴傻傻的?”正聊着天呢,鳞苍听钱三两又没声了,免不得皱眉,喊他的同时还不忘感慨。“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唉,咱们都是一样的。” 一语惊醒呆中人。钱三两咂咂嘴,心说自个是不是沧桑了,怎么最近总爱回忆旧事。 不过,不论怎么说——套路第一步,消除不同种族之间的隔阂,积极寻找共同语言——现在这步算是成功一半了。 接下来就是…… “所以大王,既然你们鲛人族修仙,能修成的那么少,鲛生苦短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在寻找命劫的时候,顺便及时行个乐?” “……哦对了,你是真没记清你那恩人长什么样,是不?”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提一句,本文双结局哈,倒数第二章也能做个独立的小结局看,但大结局是妥妥的he,各位放心食用啦 ☆、三十三次解释 鳞苍道:“没太看清,不过眉眼与你相似,只是……” 钱三两道:“只是什么?” 鳞苍坚持道:“只是,他长得一定比你好看很多。”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钱三两愣了愣,忽然有点哭笑不得。 这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估摸是钱三两脸上的表情太过惨不忍睹,鳞苍也隐隐感到这话有些不妥,遂抬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抚道:“你别太伤心,不是你丑,是我恩人太好看。” 得,有安慰还不如没安慰。钱三两默然片刻,怀着惆怅的心情微微抬头,明媚的忧伤了:“大王,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上一个话题——关于及时享乐。” “哦。”鳞苍对此非常认同,立刻点头道:“是这样,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所谓及时享乐,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方说我现在想睡觉,我就要睡觉,你出去罢。” 钱三两:“……”这傻鱼会不会聊天?会不会聊天!这样聊天绝对会没有朋友的,绝对会的!钱三两在心中轰轰烈烈地咆哮了数声,面上一派平和道:“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之后退了出去。 虎子已经把吃食都买回来了,钱三两打开食盒看了看,发现是几个黑糖馒头,外加一盘醋熘小黄瓜,一碗白水煮鱼片。没想到虎子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居然还懂荤素搭配。 不错,有前途。 钱三两一脸满足地嘬了口鱼汤,顺手给鳞苍检出最嫩的几块小黄瓜留了,转头吩咐虎子道:“一会刷碗刷的仔细些,千万千万,别留下鱼腥味。” 虎子十足郑重地点了点头。 钱三两再道:“鱼骨也处理干净,别扔在院子里。” 虎子道:“先生放心,全部交给我。” 得了保证,钱三两低头再嘬一口鱼汤,幸福地道:“那咱们快些吃,别让味道散出去。”有多久没吃着鱼了,天吶,真的又鲜又香! 吃过饭,有小厮来替宓儿传话,说是东西都准备好了,只差一把火。钱三两想了想,觉着她应该是把那些傀尸都缝好了,让他跟方延亲自去点数,放火。 不晓得冯先生还在不在地府做了,自己此举,可是给他增加了不少工作啊…… 随意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遛食,再摆弄摆弄药蒲中的花草,待到月上柳梢头,方延一脸微妙的回来了。“师尊,我怀疑端王鬼上身了。” 钱三两掐着药草的手一抖:“……嗯?” 方延接着道:“想来你还不知道,端王没消停几个时辰,方才,他又闹去了十几个医官。” 又是十几个,宫里医官这么多,他钱三两是否可以认为,当朝皇帝的身体可能不大好啊……? 钱三两默默把方才栽歪的药草扶正,抬头道:“你偷偷去牢里看他了?这次是怎么?着凉?吃坏肚子?还是哪里擦破皮了?” “都不是。”方延皱着眉,神色极其复杂地摇头:“是端王撞墙明志了。” 第48页 钱三两顿时惊了。 “什么?!” 撞墙?哈,他怎么可能撞墙? 端王是个什么德行?一个怂到挨一鞭子就什么都招认的财迷,居然会自尽?皇帝究竟对他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竟然能把这种怂包逼成个有骨气的英雄?这,这简直细思恐极啊…… 钱三两摸摸下巴,好半天才找回自个声音:“好端端的撞什么墙?我看皇帝对他不错,莫不是……莫不是从别人身上下手了罢?” 比如从端王的宝贝小盛身上。 钱三两再摸了摸下巴,自觉想的很对。有道是打蛇打七寸,掐人掐软肋,这种事他以前常干,熟练的很。 再往深里想,没准皇帝善待端王的样子都只是做给他看的。唔,想想也是,就算这两兄弟是一对儿爹娘生的,但打小长在皇城里,怎么可能真的哥俩好? 相亲相爱是不可能的,必定是明争暗斗,凶潮涌动,貌合神离……这才符合一对皇室兄弟的正确打开方式! 钱三两越想越激动,身上渐渐冒出了名为八卦的光晕:“端王为什么撞墙?他以什么姿势撞的墙?这会儿撞残了还是撞死了?皇帝又怎么说的?”越琢磨越跑偏,钱三两忍不住的想到,或许……或许皇帝是希望他大嘴巴一回,将自己在牢中见到的散布出去,好搏一个仁慈名声,而他起初理解错了? 早知道就不和李小将军说端王挨了打。 方延见钱三两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拧巴,心里知道是自个师尊爱琢磨的老毛病犯了,顿了顿,抬手捂脸道:“师尊,你别再跑偏了,皇帝真没把端王怎么样。” 师尊二字喊的很顺口也很恭敬,钱三两点点头。方延对他的态度一向忽冷忽热,就和六月份的天气似的,这会子风和日丽,下一刻就大雨倾盆,他早就习惯了。“那是怎么……?” 方延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和钱三两描述当时那种鸡飞狗跳的场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就是那个假端王遇刺了——师尊还记得罢?” 钱三两点头道:“记得,扔在黑牢里那个死囚么?” 方延沉声道:“正是他。真端王被移到那个单人牢房后不久,假端王就让人给下毒了,皇帝顺着毒.药往下摸,一连摸出很多有问题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端王的狐朋狗友。” 钱三两再点头:“查到之后呢?” 方延笑了笑,仿佛见了什么有趣事一般:“查到之后,便派人去明正衙问端王这些狐朋狗友的事——毕竟证据有了,这帮人摆明就是怕端王受不住刑乱咬一通,想提前下手将他杀了。” 钱三两悟了:“怕成这样,多半就是真的贼。但这和端王撞墙有什么关系?” 方延咂嘴道:“有关系,关系大了。师尊你不知道,皇帝没选好派去问话的人,那么多有眼力见的不选,偏偏选了个脸最黑最不会说话的,上去就气势汹汹问端王那些人住哪儿,年纪几何,家眷是谁,与他谈过什么生意,压根就没提假端王在黑牢里遇刺的事。” 钱三两在心中想像了一下黑脸儿判官审案的可怕景象,干巴巴道:“所以……” 方延平平淡淡地点头:“被客气对待惯了,乍见一黑脸,端王顿时以为这官是被他对家收买了,趁着皇帝不在,特地跑来逼他咬出所谓的同伙的。”说着话嘴角一抽,十分无奈:“他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道理,大意就是做人得讲义气,他自个冤枉没什么,千万千万不能带着别人一块冤枉,那是造孽,讲完之后就撞墙了,这会还在床上躺着呢。” 钱三两:“……”这得是一个多么令人胃抽筋的误会啊。 “所以……他伤的重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明天考英语啊,请假一天,这两天都是凌晨码字,特别不顺,写的自个都看不下去啦,所以准备停一周榜找感觉~亲一口不嫌弃我任性的大大们,真的谢啦! ☆、三十四次解释 方延道:“挺重,正晕着呢。” 钱三两道:“……哦。” 啧啧,不撞不知道,一撞吓一跳。端王这个人可真有意思,说他有骨气罢,偏偏一点苦都吃不住,说他没骨气罢,却又能为了自己心中认定的朋友坦然赴死。 只不知他想护的朋友是否值得他护。 不过,不论值不值得都和他钱三两没有什么关系了,此刻最要紧的应该是……“崽儿,国师之位让给你,干脆为师去收拾行李,早些带屋里那个跑路可好?” 钱三两在说这句话时,已经预想过方延听到之后的许多反应,什么出言劝阻的,拂袖离去的,原地起跳的,总之是想了很多很多,却不料,方延听罢,也只是淡然地挑一挑眉:“师尊想带那鲛人离开?” 钱三两点点头,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有些慌。 果然,方延继续微微笑道:“可师尊带得走么?几年不见,师尊的警惕心越来越淡。” 钱三两:“……此话怎讲?” 方延道:“自洗象节那天起,师尊就没往深里想想——他的法术为何时灵时不灵,为何越来越嗜睡?” 第49页 为啥?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他水土不服?” 听着没什么毛病的答案。方延抬手揉了揉额心,幽幽道:“什么水土不服。分明是因为我送给他的玉雕,还有那个玉枕。” 钱三两愣了一愣,慢慢歪头,两条眉毛挂成个八字:“……那是什么玉,你直说罢。” 这副表情才对!方延放下揉眉心的手,兴致勃勃地对钱三两解释道:“那可是一种非常稀罕的灵玉,名唤寒火。这种玉很有意思,触之冰凉,其实却属阳性,一旦给畏热的人用了,不出三日,那人便会对其中的寒火灵力产生依赖,变得越来越虚弱——偏偏用的时候还是舒服的。” 居然还有这样奇怪的玩意。 钱三两咂咂嘴,两条眉毛慢慢变回水平:“那……不继续用不就好了么?有什么的?” 方延抽一抽嘴角,耐心道:“寒火入体,非寻常药物可祛除,只有我手中的甘露能帮忙缓解一二,但也要慢慢的去解。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有偷偷的将甘露掺在他的吃食中,算下日子,等你搬进化仙宫,这寒火也该差不多解完了,到时我自会告诉他不要再用。”顿了顿:“再者,你想带走他,问过他想走么?” 钱三两:“……”妈了个巴子,五年不见,怎么一个两个全成了人精?! “崽儿,你听错了,为师方才说的是,咳咳,我们要早些为搬到化仙宫做准备,该带的带,不该带的就扔了罢。” 方延点头道:“师尊说的有理,东西我前两天就喊妙娘他们帮你收拾好了。另外我看师尊和他们处的很不错,也私下问过他们是否要跟去,他们都说好。师尊——我是不是很体贴?” 体贴俩字是带了笑腔的,格外欠揍。 打不过,骂不过,钱三两只好憋屈地磨牙:“体贴,太体贴了,你就是为师那温暖的小棉袄。” 方延立刻乐呵呵地接了话,拱手拜了拜:“谢师尊夸奖。” 钱三两默然捂脸,忽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了。 一夜无话,隔天一大早,宫里差人来请钱三两商量事情,点名要见他一个,轻手轻脚地没吵醒方延和鳞苍。来请人的小侍卫约摸二十来岁,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都裹得很严实,只露一双眼睛。只见他咻的一下从房顶跳下来,落地没有一点声响。 小侍卫说:“先生安好,我叫周二十一,先生可以喊我小二。” 钱三两躺在床上,神色平静:“谁家派你来的,请还是绑?” 周二十一满身煞气地抱拳:“是陛下吩咐我请先生进宫。” 钱三两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躺平伸了个懒腰,脑子比方才清醒不少:“既然是请,为何不走大门?” 这个问题问得很实际,周二十一沉默片刻,继续煞气腾腾地解释道:“走房顶走惯了,很快,而且不会吓到人。” 钱三两点点头,格外认真道:“可是你吓到我了,你知道么?” 周二十一愣住一会,满身的煞气腾腾变成愧疚难当:“对不住先生,下回我来你这里会记着走大门的。”说罢再变回煞气腾腾,低头朝钱三两一伸手:“先生和我走罢,我送您上路。” 上路俩字一出,钱三两立刻把预备伸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抻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了点,复杂道:“你知道你现在这样不像请人的,反而特别像杀人的么?” 上路?上什么路?黄泉路?这宫里怎么全是活宝,这小孩会说话么? 钱三两静静地盯着周二十一不动地方,后者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敛起身上煞气,露在外面的一截耳朵尖通红:“先生眼力真好,我的确不是负责请人这块儿的,我负责杀人。本来嘛,今天负责请您的那个叫刘十八,但他吃坏肚子了,跑茅房跑的腿软,只能托我来。” 唔,听起来,周二十一所属的这个组织分工还挺明确。 但大约伙食不太好。 钱三两瘫在被窝里挠了挠头顶一团鸟窝,很善解人意地道:“我明白了,咱们都很不容易,你且先转过去,等我起身穿衣。” 周二十一狐疑道:“为何要转过去?” 钱三两嘿然一笑:“咳咳,这不是刚醒么,你懂的,我要解决些是男人就会遇到的事情。”顿了顿,再接着笑:“我不让它躺下去,难道还让你来帮我解决么?” 周二十一顿时就往后转了:“先生啊,恕我提醒一句,您,您是个道士!” “哦,但我修的从来都是红尘道呀。”钱三两理所当然地点头,利落起身,并未去解决什么所谓的男人都会遇到的事情,而是从枕头底下偷偷的摸出一样枯草似的东西,收进袖子里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睡过了头,忘记设定更新时间了,最近身体不太好,总累,大概是熬夜熬多了,大大们可不要学我啊,如非必要别熬夜,很难补回来的 ☆、三十五次解释 钱三两是被周二十一扛在肩膀上带出去的。周二十一在房顶英姿飒爽,健步如飞,的确比他在地上走的快了很多,只可怜钱三两恐高,白着脸被安慰一路。 第50页 周二十一边跳边道:“像先生这样的大神通,不都应该会飞么,怎么还怕高?” 说着再跳一层楼。 钱三两哆哆嗦嗦,有气无力地辩驳道:“这这这……这不一样,我们修道的飞起来很平稳,我们掐诀御剑,加速都有个过程,不像你们练轻功的这样直上直下……娘!我的娘!小二你看路!前面是棵树啊!在天上飞也不能低头不看路啊!!!” 周二十一啊了一声,道:“多谢先生提醒。”而后一个横身,足尖踩在树枝上颠了颠,一飞沖天了。 被扛在肩头的钱三两觉得自己快吐了。 幸好,就在钱三两忍不住要呕酸水的时候,周二十一把他成功地扛到了宫门口。 天色已然大亮。 在宫城里走房顶,多少都有点大不敬,所以钱三两是跟着周二十一从大门走进去的。周二十一似乎对道士很崇拜,一路上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寡言少语的杀手,反而像个终于拿到心爱糖果的孩童,煞气沖天的同时还很活泼跳脱,什么都要问一问。 比方说,看到巡逻的两排侍卫,周二十一会问:“先生,听说有种法术能隐身,你会么?”扬手一指走远的两排侍卫:“隐了身之后,遇到别的什么人,是可以直接穿过,还是要躲开?” 钱三两摸了摸早就剃了鬍子的下巴,随口道:“当然要躲开,隐身诀只能让别人看不见你,不能让你消失,只是……要避着些小猫,刚出生不久的猫能看见用了隐身诀的人。” 周二十一点点头,再走了一会,看见身旁两排树:“先生,我听说法术高深的人会变化,那你们变成树时,如果被人剪了树叶,会不会疼?” 钱三两颇惊奇地看了一眼周二十一,心说这个人想法还挺新奇:“当然不会,难道人被剪了头髮会疼么?” 很恰当的比喻。周二十一眼里亮了亮,再往前走:“先生,听说当年的玄垢国师能通鬼神,你也是要做国师的,一定也能通鬼神罢?” 钱三两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周二十一:“你……”精亮的目光看的周二十一直打憷,不自觉便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说话,却见钱三两迎着晨时的太阳,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这你不要问我。”钱三两揉着鼻子打哈哈:“你真是太抬举我了,鬼神哪是凡人能见到的?我没见过,更不知道。” 周二十一不依不饶:“要按这么说,方才先生解释过隐身诀和变化,难道先生真的会隐身,也真的会变成树?” 这问题真犀利。钱三两再摸了摸下巴,推脱道:“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或许都是假的呢,你别太信。” 周二十一很失望,蔫蔫地耷拉下脑袋:“唉,真可惜,小时候总听长辈们说鬼吓人,还想问问先生鬼长什么样呢,是不是全都两颗头,舌头一尺多长,两眼往外凸。” “哦,也不全是。”钱三两正在跑神,冷不防听了周二十一细碎念叨,本能想起他在奈何桥旁见过的鬼差冯仁,随口搭茬道:“有些就长得很正经,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除了面色苍白一些之外,打眼瞧去,和咱们活人并无分别。”顿了顿:“话说回来,你这个姓很好啊,周。” 几句话说完,周二十一脸上的晦色顿时一扫而空,望着钱三两的眼神更加崇拜了:“先生果然见过!哈哈,竟然还想骗我说没见过,这个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这是大本事,先生神通广大,一定能比玄垢做的更好!” 钱三两张了张嘴,神色复杂:“……你们开心就好。” 走走问问的,没一会就行到一处偏殿,周二十一在屋外禀报后,恭敬“飞”走,钱三两也被裴北清引着进到屋里。 进了屋,叩过头,钱三两非常自觉地走到一个旮旯里站着,因为他发现皇帝这会儿根本没空搭理他。一间大小正好燃着薰香的屋子,除了皇帝和裴总管之外,还跪了四个。 一个长着绿豆眼,腮帮子上没几两肉的白鬍子老头,一个身材肥硕,肚子尤其肥硕,脸却很小的白面官人,一个瘦瘦高高,手大脚大的黑脸中年人,还有一个脸上被刺了个罪字的女人。 钱三两看着看着,没忍住轻轻拍了一下手。瞧瞧,这个朝廷班底的长相都很有特色嘛! 皇帝在旁人面前还是挺威严的,话不多,身板笔直,喊人退下时大袖一挥,喜怒不形于色。钱三两猜不到在他来之前这屋里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但很显然的,他来之后大伙儿都不想谈了,要散伙,钱三两也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皇帝装严肃,间或咂咂嘴。 等到地上跪的几个全数退出去之后,无比威严的皇帝缓缓转身,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眼也眯了,眉头也皱了,鼓着腮帮子嘆气再嘆气,一把拉着钱三两的袖子坐了。“来来来,陪朕喝杯茶!” 诡异啊,太诡异了! 皇帝这副做派,绕是见多了翻脸如翻书的钱三两也无法淡定了。要知道,算上这回他跟皇帝才见过三回啊!皇帝这副要跟一个只见过三回面的人推心置腹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发了疯病啊! 莫非……莫非是被自家亲弟弟气煳涂了? 或者现在这模样是假的,方才板着脸的那个才是真的? 第51页 钱三两心惊肉跳又肝颤的看着裴总管给他倒茶,上好的白茶,沖了热水后颜色清亮剔透,香味雅淡,不像有毒。 钱三两端起茶杯,杯盖颳了刮茶叶浮沫,抬眼偷瞥皇帝,见对方正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等着他喝茶。 哦,重新形容一遍——此时此刻,皇帝正撑着下巴笑的满脸奸诈的看着他钱三两喝茶。 ☆、三十六次解释 钱三两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又放下了:“陛下,你这样,让我很惶恐。” 何止是惶恐,腿都给他吓软了好么?! 惶恐俩字被钱三两说的很有感情,皇帝愣了一愣,总算是把脸上不可描述的表情收了:“你别担心,没毒。”顿了顿。“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者喝了之后会嗯嗯啊啊的,你且放心喝罢。” 钱三两:“……” 听听!这像是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的话么!若非老早就见过皇帝不正经的一面,心里已经有些准备,此时钱三两真的会忍不住大喊一声“呔,何方妖孽”的! 唔……究竟是他钱三两跟不上这个变化迅速的世道了,还是这个世道变得太可怕太造孽了? 钱三两不想深思,但也没敢再拿起桌上的茶杯。“陛下,你就直说为了什么喊我来罢。”摸两下桌角,咻的站起身来:“咳咳,我还是觉得站着比较舒服,你坐着,咳咳,我站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是无事对着他现在这个品相献殷勤的,更要仔细提防。 钱三两拢着袖子看皇帝:“陛下有事只管吩咐,我从,我都从。” “……噗嗤。”垂在面前的浮尘须子颤了颤,裴北清勉强忍着笑意四处甩甩那玩意,一本正经道:“陛下恕罪,咱家打打蚊子,唉,天儿热,到处都是蚊子。” 皇帝:“……” 钱三两:“……” 茶不喝,正事却得说。钱三两眼见着皇帝端起瓷杯抿一口茶水,再咳嗽几声清过嗓子,一口大喘气:“先——” 得,这明摆着是要开始话唠了。 钱三两稍稍往旁边挪了挪,避开皇帝的唾沫喷洒范围,垂眼静立。下一刻,果然听皇帝滔滔不绝地墨迹道:“先生啊,朕心里苦,朕心里很苦。你说端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他怎的就这么倔?”再深吸一口气:“先生你是不知道,那天朕从小八手里拿到名单之后,朕也很震惊,但朕那会正在赶往化仙宫的路上,脱不开身,只好差别人去牢里问话,朕……” “且慢!”钱三两攸的抬眼:“去化仙宫?” “哦,是啊。”皇帝的思路被打断,非常自觉地拐到钱三两这条道上来,眉头皱的能夹死一排蚊子:“你不提还好,你这一提,朕心里更苦啊!朕方才还和畲姬他们说呢,本来么,那玄垢国师的尸身被搁在地下冰室里保存得挺好的,五年都没事,偏偏赶在这时候丢了!” 我的个老天爷唉! 冰室!尸身!丢了! 钱三两默默扭头,抬手搔了搔鬓角,捂住自个砰砰乱跳的小心脏:“……问一句,人家都死了五年了,为啥不埋?”真太愁人了,虽说他以前做事忒不厚道了些,但死都死了,就算不管埋,好歹一把火烧了吧?像如今这样,非得锁着一个脑壳开花的尸体干什么?锁就锁罢,还给锁丢了! 一团没准早就烂掉的肉,能丢哪去?总不会自己站起来跑了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被人偷了。 但是谁会闲着没事偷一个死人? “看先生的模样,大约也觉得惊奇罢。”皇帝嘆气:“本来是要埋,坑都挖了,忽然来了个挺厉害的人和朕说——像他这种已经是半魔之体的尸身不能埋,地底下阴气重,埋进去没准哪天就活了。也不能烧,因为这具尸身上的戾气重,遇见火,恐怕会化为厉鬼,搅得一整个京城不得安宁。是,朕不信这套说辞,但朕不信没用,架不住那帮老臣们信啊!埋不得烧不得,只好给它建了个冰室,仔细收着。” 啧啧啧,这皇帝怎么总有自报家底的爱好啊? 钱三两面上波澜不惊地道:“谁和陛下说的这话?” 皇帝随意摆摆手:“那人戴了个斗笠,看不清脸,只是身形矮矮胖胖的,长得有些圆。”顿了顿。“说到底,玄垢这个道士太邪乎了,大伙儿那会也正愁怎么处理他的尸身呢,乌泱泱一百来号人,有说烧的,也有说埋的,还有说干脆扔海里算了的。朕觉着埋了最好,刚拍下板不久,那圆滚滚的怪人就冒出来了。反正……反正最后这帮老臣们全被他说服了,上奏请朕三思,朕琢磨着,三思就三思呗,横竖没决定怎么处理之前,玄垢的尸身一直都在冰棺里收着,既然他们不敢动,那就继续搁那儿收着呗。朕……” “可以了可以了,陛下,解释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好歹给我留条活路罢。”眼看皇帝还没有要闭嘴的意思,钱三两连忙出言打断道:“陛下可以拐回去继续方才的话题了。” 皇帝摸摸鼻子,意犹未尽:“唉,这不是想和先生唠唠家常么,又没要把先生怎么样,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全都不肯听朕好好说话。对了——方才朕说到哪了?” 第52页 灶王爷都没他这么能扯! 钱三两面无表情道:“方才说到,陛下差了别人去牢里问话。” 皇帝哦了一声,扶额沉吟片刻,看着像是在重新组织语言:“朕……朕差罗剎去牢里问话,罗剎就是方才跪在这里,脸最黑的那个。”说着伸手指了指空荡荡的正前方:“是,罗剎长得是吓人了些,但他其实很好说话,朕就想不明白了,端王他怎么就去撞墙了?本来就是去对个口供的事,朕也没想问他别的,只想知道单子上的那几个人是否都跟着他进过宅子,余下的事,朕自己会查。结果你猜端王怎么着?他说是朕自己没事找事,是朕为了剷除异己故意藏了那几口箱子,他的好友们全都比新做的豆腐还清白!朕觉着,朕能忍住不砍他的脑袋,朕耐心真好,耐心真好。” 闭眼转身,抬手向着空中拜了拜,絮絮叨叨:“父王在上,您快显灵管管您小儿子,朕是管不了了。”再转回来,愁眉苦脸地感慨:“伤这么重,还不得朕掏钱给他治!” 嗡嗡嗡,嗡嗡嗡,噼里啪啦巴拉巴拉。 钱三两只觉着,面前似乎是有无数只苍蝇绕着他乱飞,搅得他头昏又脑胀。 钱三两微微眯了眯眼。这个皇帝,怕是不大好相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感谢大大们浇灌!另外有个很不幸的消息——我要请假,请假条如下: 时间:6月20——6月28,29号12:00回来。 理由:期末复习周加上胃病犯了,实在熬不住了,谁让我手速不快吶…… 爱你们哦,一定会按时回归的,话唠上瘾的皇帝究竟是真疯还是假傻,冰棺中的尸身究竟去向何方,寒火入体的鲛人会否忽然开窍,32的小马甲到底还能穿多久,以上种种,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等我回来,一一细说。/顶锅盖 再次感谢大大们不嫌弃哦…我写不出什么华丽丽的词儿,但的确是在认真写啦,大大们就当听段书吧,啾 ☆、三十七次解释 钱三两听的闹心,皇帝说的很开心:“先生,人证这块儿,朕是真的没什么法子了,老五他再不着调,也是和朕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朕可不想在百年之后被二老揪耳朵。”顿了顿,再搓一搓手,眯眼笑出几颗白亮白亮的小牙。“所以……还得劳烦先生替朕分忧。” 钱三两抬眼:“我能拒绝么?” 皇帝再多露了两颗牙:“你猜?” 猜个鬼。 钱三两抖了抖脸皮,不怎么情愿的点头应允:“好罢,就不知是怎么个分忧法。” “这个简单。”皇帝听钱三两答应了,满足笑了笑,自袖子里摸出一张不算大的小布条递给他:“这是畲姬给朕送的名单,化仙宫打扫完毕之前,你就辛苦点儿,帮朕挨个套套话。” 这明显该是刑部和明正衙干的活儿啊。 钱三两搭眼扫过,见布条上整齐列了四五个名字,最头前一个还被用硃砂画了圈,唔,也是个熟人。犹豫再犹豫,伸手接了,接完还忍不住嘴贱:“陛下,我接了刑部和明正衙的活儿,是否也该分点儿刑部和明正衙的俸禄?” 本来只是随口调侃,哪想到,皇帝居然连片刻迟疑都没有,爽快点头道:“好说,好说,朕刚从老五家里赚了不少银子,赶明儿拨给你些。” 闻言,钱三两神色复杂地瞥了眼皇帝,拢袖默了。原本以为自个已经是不要脸之中的翘楚了,却不料,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知心话唠完了,钱三两想起自个家里那条离睡死不远的鱼王,以及因妙娘与何由出走,没着没落的早中晚三顿饭,脑中打鼓,肚里打雷,实在没什么心思在宫里耗着,便要告辞。哪知“我”字刚酝酿出来,皇帝忽的不笑了,转而异常正经地嘱咐钱三两道:“另有,先生得空也帮朕找找那冰尸,找到送回了便是。朕一早跟你说过,朕是不信,但架不住一帮子大臣们信,你就当照顾照顾朕早朝时被他们吵得难受的耳朵罢。” 噫——丫个话唠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话多! 钱三两掏掏耳朵,心说我照顾你,那谁来照顾我啊?再掏一掏,勾着小指头的手一顿,募的瞪大眼:“……陛下明鑑,那冰尸真不是我偷的!” “唉,你看你,朕说是你偷的了么?朕只是说——你费点心找回来就行。当然了,你要是能替朕套出他们的话,那玩意找不找得回都行,顶多……顶多朕再被几个老头子唠叨几天,虽然难受,但是不打紧。”端了茶杯递过去,面上一片透着狡猾的祥和:“喏,喝口水镇定镇定。” 钱三两:“……” 这个情况,总觉着有哪处不大对。 钱三两接了茶杯抿一口,咂嘴道:“陛下怎么……怎么忽然想起喊我去套话吶?” “哦,这个么。”皇帝撑着下巴眨眼:“朕琢磨着,现在人证物证全没有,朕要是直接喊明正衙把他们拿了,不大仁义。”顺手接回钱三两递过来的茶杯搁下:“左右天底下属你最会忽悠么,放宽心,朕派小二十一跟着你,听声儿拿人,你只管放开了和他们胡乱掰扯去。” 第53页 忽悠俩字一出,钱三两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连眼都不眨了。这年头,被雷噼多了也就习惯了,啧啧,要不说人家能当上皇帝吶,这心眼多的就和蜂窝煤似的,不服不行。 钱三两边点头边想到,大约,数年之前,在当今的皇帝还做着王爷的时候,似乎也拍着桌子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横竖,这天底下属国师最能忽悠了,本王是不信,但那老皇帝信极了国师,本王有什么办法?” 啥也别说了,明摆着就是穿帮了。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穿的帮。 钱三两在自我怀疑的同时还有点恍惚:“陛下,你这样,实在不像个不信鬼神的。” 这皇帝有意思,嘴里说着这也不信那也不信,却在暗地里查他,还能面不改色地与他这种借尸夺舍的怪物谈笑风生。这哪是不信啊,分明是打心底里将这怪事当做理所当然了。 有宫女送来用冰块镇着的各类瓜果。皇帝斜眼看葡萄,裴总管立刻便手脚麻利地凑上前来剥葡萄皮,剥皮之后,还要拿根银签子扎着,在冰糖水里滚一滚。皇帝稍稍歪头,笑道:“朕不信的,从来都不是鬼神。” 一句话,钱三两又被当场噼了个外焦里嫩。 是了,信却不敬畏。这会想来,这蜂窝煤皇帝不是一早就和自己说过么——鬼神之事乃双刃剑,而他要做执剑人,非为剑所伤之人。 皇帝边嚼葡萄边嘀咕,口齿不甚清楚,但也能让人听见。皇帝说:“朕信天意,也信人定胜天,否则,朕根本就坐不到这个位子。”转头吩咐裴总管改削苹果,再转回来笑吟吟地看着钱三两,两颗眼珠子黑里透着亮:“朕,说到底就和你同样。” 同样的信着天命,又同样的相信可以靠自己逆天改命。 钱三两看着皇帝,皇帝又接着说:“但也有些地方不一样,就比方说——朕只利己,不损人。” 裴总管面上恭敬,削苹果的手却稳若泰山,想来早已见惯了。 半晌无话。钱三两对着皇帝行了个大礼,难得肯真心实意地道:“陛下,先前是我眼拙,你比端王,比以前那个老皇帝着调多了。” 皇帝再笑了笑,伸手去接裴总管递过来的苹果。 做事要有头有尾,钱三两仍是被周二十一扛在肩膀上送回去的。两个人在房顶上蹦来跳去,钱三两一面犯晕一面想,恐怕来的时候,周二十一随口问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早就叫人给听去了。缩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写着人名的布条,攥紧。 唔,还别说,这皇帝有时想的东西还真和他钱三两差不离。 话说回来,若早知皇帝是这么个皇帝,来的时候就不带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草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大大们久等了呜呜呜,如约回归~比心! ☆、三十八次解释 周二十一把钱三两搁在门前,转身“飞”了。钱三两迈步进院,抬头望见小厨房隐隐升起的炊烟,险些热泪盈眶。 多么熟悉的鸡汤味。钱三两敢拍胸脯打包票,放眼整个京城,妙娘炖鸡汤的手艺绝对一流。 再往前走,消失了一宿的何由自小厨房迎出来,怀里惯例抱了一捆柴,模样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若细看,会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三四道血印子,头髮正中还秃了块指甲盖大小的豁口,美人尖变成美人凹,十分显眼。 何由见到钱三两,鼻音嗡嗡:“先生回了啊,饭快好了,您先进屋休息会儿?” 钱三两点点头,抻着脖子往小厨房里张望,心不在焉道:“不歇了不歇了,嗳,你和妙娘什么时辰回的?昨晚上睡哪儿了?” 木柴噼里啪啦散了一地。妙娘探头笑道:“大概您今早没走多久我俩就回了,昨晚上睡的客栈,睡的很好,先生不必挂心。”再笑了笑,一双杏眼里透了十成十的满足:“对啦,方公子出门办事去了,让咱们不必等他吃饭,先生您看,这菜还给他留不?” “留什么留,他少吃三十顿都死不了,大热天的,留下也不怕馊。”钱三两撇嘴,方延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他早就懒得管了。三步并两步的行到鳞苍住的那个屋子前,钱三两没忍住再往回退两步,歪着脑袋打量起何由跟妙娘。 妙娘坦坦荡荡地抬头与钱三两对视,温声道:“林公子这会还没醒呢,他起床气一贯很大,我们都不敢喊,先生要进去喊他起身么?”说罢还捂嘴偷笑了一下。何由默默地蹲下捡柴,不声不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钱三两摸一摸下巴,直觉妙娘跟何由这俩人有些怪,但具体是哪里怪,他又说不清楚。 究竟是哪里怪吶…… 钱三两想了再想,正要接话,突然听见屋里有些细微的动静,当即回了神,一把推门闯了进去。 屋外,妙娘仍在吃吃的笑:“先生好胆量,记着千万护住脸,林公子打脸最顺手啦!” 钱三两耳朵不背,自然听清妙娘说什么了,但他这会可没什么心思护脸,因为他看到,鳞苍正满头冷汗地靠在床头,神情很麻木。 眉眼是舒展开的,嘴唇却抿的很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虚无,眼里泛红,好像盲了似的,脸颊与脖颈处的细小鳞片在长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闪着幽蓝的光。 第54页 因为听方延提过寒火的事,乍见鳞苍这副怪异样子,钱三两一瞬便慌了。“大王,大王你怎么了?鳞苍……傻鱼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回一声?” 钱三两一连喊了好几声,鳞苍方才木木呆呆地转头,眼珠由红变蓝,眨一眨眼:“为什么真的是你?” 一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钱三两愣了一愣,没接上话。 听不到回答,鳞苍微微的歪头,脸上神色有些疑惑:“但是不对,不该是你的呀,你又能有什么本事,你……”一句话断了至少五处,说说停停,像是孩童起初牙牙学语时,将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钱三两看着看着,渐渐的看出些门道来——鳞苍这会虽然睁着眼面对他,目光却是飘飘忽忽的没什么落点,与其说在看他钱三两,不如说是在看一个由自己臆想出来的人,鳞苍这会儿,恐怕根本就还在睡着。 老半天没有动静,按往常的习惯算,屋里这会早该砰砰乓乓地砸成一片了,妙娘在屋外等的着急,正要往里闯,被钱三两眼疾手快地拦在门口,一把关上门。 得,折腾成这样都没反应,鳞苍十有八九是魇住没醒了。想通这点后,钱三两倒是不慌了,他在做梦这种事上很有经验,深知魇着的人是叫不醒的,所以他老老实实地搬了个凳子坐下,抬手,一把就将鳞苍给拍晕了,随后喝一杯温水定神,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喊鳞苍起身。 唉,梦里都没有什么好事,这也算是一种缘分罢。 钱三两推了推鳞苍,低声喊:“起来吃东西了,有你最喜欢的菜。” 话音甫落,床边儿一个花瓶堪堪擦着钱三两脸皮飞过,砸到门上。 出了声,贴在门口听墙角的妙娘这才慢吞吞站直了,扭头递给何由个眼色:“起了起了,快喊虎子盛饭摆碗筷!”两手在腰间围的布巾上随意蹭两下,摇头嘆气:“唉,每天都得闹这么一出,我都心疼砸出去那些花瓶儿,这年头,喊人起身也是个危险的活。”嘆过气再扭头:“快些啊,太阳都升这么高了,这是都打算把早上这顿合中午一块吃吗?” 妙娘发话,何由的办事效率立刻便高了很多,虎子刚刚盛好饭,何由已经把满桌子的锅盘瓢盆都摆好了,等钱三两和鳞苍收拾妥当出了门,三个人已经窝在小厨房里开吃了。 挂了两个黑眼圈的鳞苍左右看看,踌躇道:“……迟舒呢?” 钱三两回头看一眼地上的碎瓷片,随口道:“天晓得他去哪了,咱们先吃。”伸手牵了鳞苍的手往前没走两步,居然破天荒的被后者一把挥开。 鳞苍抿了抿唇,转身道:“妙娘,你们也来桌上吃罢。” 妙娘笑道:“这哪成,我们在这里吃点就好,方便收拾。” 虎子也从饭碗里抬起头:“你们吃着,不用管我们。” 鳞苍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钱三两正十分殷勤地将两张椅子摆到一处,哽了一下,转身沉默地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另一个方向,遥遥与钱三两对着,不肯靠近。埋头巴拉两口米饭,指指左手边:“虎子坐这。”再指指右手边:“妙娘跟老何做这边,都来桌上吃,快。”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钱三两皱着眉头听鳞苍吩咐,直觉这会儿哪处都不对劲。 妙娘跟何由不对劲,鳞苍也不对劲,往常他不会喜欢很多人上桌的,今日怎么了,一觉醒来,单单为了避开他钱三两,竟然肯喊大伙儿一块吃饭了? 莫不是……莫不是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被他看出来了罢? 但那也不对,明面上,方延那小子表现得难道不比他钱三两狼子野心?鳞苍怎么还记着问方延在哪,唯独对他钱三两避之不及呢? ☆、三十九次解释 这顿饭吃的挺曲折,钱三两一面吃饭,一面悄悄地瞥着鳞苍,偷看的太明显,偶尔也和鳞苍望过来的目光对上,而后,两人皆是一愣,速速分开。 脑筋活泛的虎子最早看出不对劲,得空咽下嘴里的白面馒头,皱眉道:“先生和林公子吵架了?” 钱三两是个算命的,大伙儿都喊他先生,虎子他们也就跟着这么叫了。而鳞苍和方延的身份没人知道,贸然称唿恐怕得罪,便只喊了最稳妥的公子。先生,林公子与方公子,这样喊久了,乍听起来,钱三两这个最不要紧的,反而最像是个领头的了,再加上近日整个城里都在传他钱三两有多么厉害多么邪乎,久而久之的,虎子他们心中的主心骨就换了。 人总是向着自己觉得靠得住的那一方说话的,是以,虎子在出声询问后,又很作死地对鳞苍补充了下半句。虎子说:“林公子,您这脾气真该改改了,这也就是先生大度,但凡换个人,谁能忍您这脾气啊?” 话音刚落,鳞苍手里的碗抖了抖,筷子应声而折。 几乎是在鳞苍把筷子折断的同时,钱三两动作迅速且娴熟的低头,刺熘钻到桌子底下,钻进去还不忘踩大嘴巴的虎子一脚。他躲在桌子底下等了再等,却意外的没有听到鳞苍扔过来什么东西,场面依旧十分和谐,钱三两摸着下巴,不由得惊讶对方今日怎么转了性。 惊讶归惊讶,直接出去查探情况是不敢的,保不准,鳞苍这会正举着筷子,虎视眈眈地等着他大咧咧爬出来,所以钱三两只敢小心再小心的探出半个头,两手扒着桌沿,眼睛眯成一条缝,以便发现不对立刻撤退,大丈夫能屈能伸,桌底是个好地方,自当善用。 第55页 眼睁开了,看到的景象却让钱三两很有些怀疑人生,不为别的,就为平日点火就炸的鲛王居然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用手里那双被折去小半截的筷子。 钱三两揉一揉眼睛,而后他听见鳞苍对他说:“起来吃饭了。” 钱三两又掏了掏耳朵,再三确认对方没有留手之后,终于将信将疑地坐回椅子里。抬眼随意扫过,见虎子一众人皆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钱三两再摸两下鼻尖,自觉脸有些烫,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再丢人,饭还是要吃的。 钱三两催着妙娘给他添一碗鸡汤,闷头嘬了老半天,忽然听鳞苍又道:“迟舒不是我要找的人,过些天我就走了,我得重新找。” 钱三两大喜过望,攸的抬起头:“好好好,早该重新找,早说你认得这个恩人不对,你等我和皇帝说清楚,想法子把国师让给方延做,我和你一起走。” 鳞苍看了钱三两一眼,平淡地道:“不用你跟着,我自己走。” 一句话说出来,钱三两当场就懵了:“怎么忽然要自己走?从前不是……”不是一直要他跟着伺候,他不想跟都不行么?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钱三两正在心中琢磨着怎么和鳞苍套话,忽听得砰的一声,钱三两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循声转头看去,只见一贯温婉的妙娘正叉着腰,面前饭碗碎成两半,显然就是方才砸的。妙娘撸着袖子,一脚踩在椅子上,温柔朴素的脸上柳眉倒竖,活脱脱一副绿林好汉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搭。 和钱三两一样被妙娘吓了一跳的,还有何由。 此刻,何由正一脸小媳妇似的攒着袖子,弓腰驼背,唉声嘆气,满脸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像是没发觉大伙儿惊讶,妙娘啪的把筷子丢到地上,伸手戳起何由脑门,一面戳一面教训:“好端端的做什么哭丧着脸?嗯?昨儿晚上你不是挺舒服的么?和你说了多少回我会负责我会负责,我会嫁了你的,横竖这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再后悔也没用,你娶不了你的芙儿了!” 钱三两嘶了一声,凭着直觉赶紧端起饭碗远离这个修罗场,一手搬了椅子,颠颠的凑到鳞苍身旁坐了,正要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何由忽然唉了一声,道:“……我本来也没想娶她,那都是旧事,是爹娘定的娃娃亲,如今我家道中落,哪能高攀的起。” 四处寂寂。 等了片刻,等不到谁再开口说话,钱三两咂咂嘴,你字刚出口,妙娘忽的又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怎么着?你还想高攀?!你果然还是要高攀!!!” 高攀俩字喊的中气十足,让人听了忍不住发颤。 钱三两很明智的没有再开口,而是低头夹了鳞苍最爱吃的菜给他,打算等这俩人闹完了再说话。 果然,又静了一会,何由满是委屈的辩解道:“谁想高攀了,我才不娶她呢,我就想娶你,我,我就怕你反悔,不嫁给我。” 仿佛大旱时突然降了甘霖,妙娘脸上立刻便转了神色,温和如初,细声细语地劝起何由来:“怎么会,我和你说了会负责,便一定会负责,我一定会嫁了你的。”话毕摸了摸何由额头上被揪秃的一点美人凹,心疼地道:“哎哟,还疼不疼了?” 何由听了安慰的话,像是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得了发泄,眼圈立刻就红了:“……现在不疼了,你揪的时候挺疼。” 妙娘也甚是配合地红了鼻头,接着十分温柔的搂住何由脑袋往自个肩膀一压,看去正是何由歪着头靠在妙娘肩膀上的模样。妙娘抱着何由很有担当地道:“不怕,不怕,以后都不欺负你了,我会好好的保护你,爱护你,永远不让你疼的。” 话毕,何由脸上的委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感动,抬手揩一把眼角,小声确认道:“疼点没什么,只要你不反悔嫁给我就行。” 两个人靠在一块嘀嘀咕咕叽叽歪歪腻腻乎乎,似乎是把周围看客们的存在忘了个彻底。钱三两夹一口鸡蛋吃了,听到虎子小声抱怨道:“吁,真正人不可貌相啊,得亏当初没有见着妙娘温柔体贴就去追,这,这也忒吓人,嘶——看着就很疼,得亏没追。” 到这时候,钱三两终于看出是哪里不对——原本腹有经书,能说会道的何由破天荒服了软,而原本话少易羞的妙娘正像个调戏了小媳妇的阔少爷似的,一本正经的哄着像个小媳妇的何由。 虎子说的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来是被迫着看戏,没想大伙儿看到最后都变得兴致勃勃的,反而把吃饭这件正事忘了,待反应过来时,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压了层黑云,是大雨的预兆,想来终于可以好好凉快一下了。 草草将碗里剩下的饭扒拉掉,众人麻利收拾起碗筷,虎子蹲厨房里开小灶,何由去了妙娘屋里,钱三两蹭进鳞苍屋里。 和平日比,鳞苍这会仍然有些呆,即使是饭桌上那顿折腾也没能让他的脸上变一变色,像是完全沉进自己的心事中,对旁的人问话爱答不理的。钱三两费了好大的劲,才让鳞苍肯正眼看他,正经回答他的疑问。 钱三两按下鳞苍收拾到一半的包裹,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你自己能找到什么?你在岸上人生地不熟的,莫要小瞧人的奸诈,别到时恩人没寻着,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被坏人逮住,剔骨刮油。” 第56页 鳞苍当即不乐意了,拎了包裹一角扯起,试图打结:“被逮住?钱三两你脑子坏了,若我发怒,又有几个凡人能拦得住?”并非自吹自擂,确是实话。 钱三两再按下鳞苍拎起来的那个角,语重心长道:“蛮力永远难成大事,而人有智慧,智慧这东西,无论用在正道还是歪道,都是很可怕的。” 钱三两在说话时抢了方布对着的两个角压着,鳞苍笑了一声,正好去系另外两个角。“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当初不是白天晚上的想着跑么?怎么的,挨揍挨上瘾了?不想跑了?” 钱三两异常淡定地看着鳞苍打完手里的结,趁鳞苍抽了手要与他抢夺布巾尚未系好的另外两个角的空挡,两指捏着一角拎起抖了抖,因为这会包裹是被骨碌成长长的一条,两头是通的,经钱三两这么一抖,包好的许多衣物细软又乱糟糟堆在桌子上,前功尽弃。钱三两道:“你要这么说,当初你还不是白天晚上的防着我跑,生怕没人伺候你,没人带你寻你那恩人?” 向来顺心惯了,如今被莫名反将一军,鳞苍皱一皱眉头,居然没有发怒,而是心平气和地对钱三两解释道:“我现在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你私底下与迟舒有恩怨,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不一定还要在这个京城里耽误多久呢,你们耗得起,我耗不起,所以我这两天就要走。” 鳞苍难得肯耐心说话,莫名得了礼遇的钱三两却更慌了:“我跟他的确有些私事没有了结,但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必你也一早就看出来了,你要走,一定不是因为怕耗时间。再者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我帮你寻新的人,你抓着这边不放,怎么都能找到真的。” 屋外轰隆隆地接连响起一阵雷声,霎时大雨倾盆,混着泥土味的草香自门缝里钻进来,熏的大伙儿脑筋都比平时好使不少。 屋子里被闪电打的忽明忽暗的,鳞苍定定看着钱三两,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阵敲门声。 原来方才两人在进屋后,顺手就把门栓给横上了。 咚,咚咚,缓慢且很有节奏,即使是在这样的滂沱大雨中也显得不紧不慢的。出门办事办了很久的方延站在门外,周身泛起淡淡的白色光晕,像是贴身拢了个罩子,不止衣襟,就连头髮丝都没有沾到半滴雨水,那些雨珠砸在他身上,就像砸在光熘熘的盘子上似的,纷纷很自觉的滑了下去。 方延道:“师尊开门,我知道你在这个屋里,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师尊俩字喊得万分顺口,不晓得是不是推着钱三两再做回国师的心愿将要达成的缘故,索性连样子都不肯装了。“我保证你会喜欢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不辩解,即使大纲在手,头些天就是没有码字的感觉……所以我……满怀愧疚之心的去追了镇魂,但是我现在调整回来了!各位大大们莫要打死我,打个半死就好,留口气给我写完,嘿嘿。然后说下更新时候哈,这两天比较忙,主要是在赶一个短篇小言,所以这边更新世间有点乱,大多数都在夜里,大大们早上刷新就好啦,过些天存稿攒多了,还会恢復到中午十二点哒,么么——! 另外我要吼一句,居老师和bygg太帅啦! ☆、第四十次解释 钱三两知道雨水淋不到方延,去开门的步子迈的不情不愿的,不算长的一段距离,被他走的就和皇帝登基似的。鳞苍双手扶着桌子,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眼里黑黝黝地泛着点蓝光,不知道是不是钱三两的错觉,他总觉得鳞苍这会有些慌乱。 再磨蹭还是得开门,就在钱三两的手指搭上门栓的瞬间,一直很安静的鳞苍忽然道:“你们到别的屋里说话,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挪进我屋里。” 钱三两愣了愣,手上动作却没停,开了门把方延放进屋了。 方延早在屋外时就听见鳞苍的话了,此刻进了屋,身上那层白罩子霎时消失不见,与屋外潮湿阴冷的气息不同,方延身上是温暖的,干燥的药香味,像是刚从哪处药庐里回来。他转头看一眼鳞苍,原本冰凉的眼里须臾多了点温情,只是这点温情没能温到眼底:“你放心,我要送给他的东西挪不得地方,等过会雨停了,我带他去看,当然,如果你感兴趣,你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看。” 方延能听见鳞苍说的话,鳞苍一个活了几百岁的鲛妖,耳力与方延相差无几,自然也能听清方延在敲门时说的话。说起来,这还是方延第一次在鳞苍面前大大方方的喊钱三两师尊,钱三两原本还愁怎么和鳞苍解释,扭头却见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根本就没把这声称唿当回事,更像是……觉得这样喊没什么大不了。 鳞苍道:“我没有兴趣,你们只管安心谈你们的事情,但不要当在我的面前谈。”说罢又要去收拾桌上那个布包,看那架势,虽然嘴上说着过两天才走,身体却是诚实的恨不能立刻就冲进大雨里似的。 想来也对,鳞苍是鲛,自然对水格外亲切,断断不会怕这一场大雨的。 三人,哦不,准确的说,是三个人形物种在僵持中忘了关门,恰巧这时起了阵狂风,本来半掩着的木门被大风撞开,暴雨倒灌,浇的离门口最近的钱三两湿了半个身子,额前几缕碎发乱糟糟贴在脸上,十分狼狈,狼狈到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感慨生活的辛酸。对此,钱三两却不甚在意地抹一把脸,抬起木栓把门抵上,而后弯腰拧一把滴答着水珠的衣裳下摆,又将头顶被风吹歪的小发包扶正,随意坐下。 第57页 钱三两做这些的时候,屋里一片安静,等他做完抬头时,正好对上方延隐隐掺着愤怒的目光,眉头紧皱,眼睛半眯,就像是怒极了又不好发作,细看竟还有些……钱三两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罢,他怎么总觉着方延有些失望? 就像一个看中漂亮糖人的孩子,费尽千辛万苦的吵闹着把糖人买回家,咬了一口,却发现糖芯不是甜的,反而藏了他最不爱吃的草药沫,舔一舔就苦到舌根。 这会,方延就好像那个吃到苦糖的孩子,就差把“你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写在脸上了。 钱三两被方延这么硬生生地盯了一会,啊了一声。或许是久违的大雨带来了清凉的同时,也帮他理清了一团乱许久的思绪,钱三两忽然想到,自从他与方延再见那日起,每当他的举止露了怯,或是窝囊的“太接地气”,方延都会用这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只是今天这样看的格外肆无忌惮罢了。 缠在一块的线团冒了个头,钱三两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想通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正要再往深里想,眼前忽的亮起阵白光,而后身上又暖和了起来,原来是方延往他身上丢了个法诀,帮他把湿衣裳都烤干了。 方延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又很远,所以你看,你是要这会出门,还是等雨停了再出门?”虽是问话,语气却是想要立刻带钱三两去看,多半刻都不想等的强硬。 方延做人比做妖的时候长,很多习惯都是更像人多些,譬如喜欢用脚一步一步的走路,譬如一日三餐,就像他方才站在大雨中敲门一样,原本是可以直接进屋的,偏偏要遵守规矩。方延觉得这么做是种乐趣,或许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嫌弃自己现在用的这具圆滚滚胖乎乎的妖身的。 方延问这句话是走个过场,钱三两却是真的摇头道:“雨停了再走罢,我大概知道你送我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猜不透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唉,还能送什么,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方延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似乎是用来防止什么东西腐烂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鳞苍已经收拾好他的包裹了,许是和人呆的久了,很多地方也跟着染上人的习性,包裹里装的多是些衣物,甚至还有两块干粮。 不得不承认,不论在哪些方面,人的同化能力都是不容小觑的。 外面的雨下得比方才小了一点。 方延伸手拦下想要离开的鳞苍,像是忽然回过味来似的,转头道:“怎么你似乎,对我喊他师尊一点都不意外?”顿住片刻,唇边慢慢的漾起抹笑来。“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对么?” “虽说想不通你那晚为何偷偷的摸到我房里来,还放我的血,但因为我没有感受到你的杀意,索性便由着你去了。如今再想,又有哪个报恩的会大半夜跑来放恩人的血呢?” 怀疑的方向对了,缘由却不是一点半点的跑偏,钱三两咽一口唾沫,心说他哪是想放你的血,你要真是他恩人,他没准就当场要了你的命了。 咄,慢着,方延说的很有道理呀!为何鳞苍对这个称唿半点都不惊讶呢?虽说这些日子以来,方延没少在外造谣说自己和鳞苍是他钱三两的徒弟,但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现下又没旁人,以鳞苍的立场看,方延喊他师尊明显就是不合情理的。 莫非……钱三两忽然想到一种不大可能的可能,这种想法让他浑身冰凉,却又隐隐有些欣慰。 “鳞……” “那晚你是醒着的?!”未等钱三两插进话来,鳞苍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霎时瞪圆眼睛,炸了。或许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人会在明知自己挨了一刀后,还能若无其事连唿吸都不乱的。 虽然是他先动手封住方延的痛觉的,但这种趁着夜深跑到对方屋里行兇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像想要灭口罢?想不通,或许真如方延自己说的,只因为他身上没有杀气就敢放任不管了。 鳞苍觉得不可思议,方延却认为此事很理所应当。他随意地答道:“哦,当然醒着,你那时只封了我的痛觉,没有封我的知觉,刀刃是凉的,若遇见这种事情还不醒,恐怕我也早死过千八百回了。”解释过后,抬眼半是兴味半是好奇的盯着鳞苍看:“你早知道不是我,怎么还对我如此殷勤?甚至——不拒绝我的示好?” 钱三两也抻长脖子,眼巴巴地看向鳞苍。 鳞苍被这两个人同时盯着,不自觉的把右肩膀上背着的包裹换到左肩膀,郁郁地道:“你身上的鬼印是真的,起初……我也真的以为是你,并且,我很希望是你。”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 闻言,方延大约也觉着有些可惜,摇头笑道:“我也是真的挺喜欢你的。话说回来——若我真的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会怎么报答我?” 鳞苍不说话了。 方延还要追问,钱三两适时地站起身,一把将鳞苍扯到自己身后护住:“你问他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不要胡乱假设。” 话音刚落,方延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了。 钱三两接话是好意,却不料,鳞苍竟会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皱眉道:“你也不要说话。钱三两,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恩人的,怎么还三番五次的把这种差事往自己身上揽?我当面否认你多少回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听不出我话中之意,还是把我当成个傻子了?” 第58页 简单的几句话,把钱三两砸了个晕头转向。他带点希冀的转身面对鳞苍,张了张嘴,自唇缝里慢慢磨出五个字。钱三两道:“真……没听出来。” 其实听出来一些过,但钱三两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并没敢往那个方向细琢磨,所以他退了一步,自觉自发地在心中将鳞苍当做一条执着又有点呆的鱼看待了。 但是这会,既然鳞苍亲自开口问了,那么就算借给钱三两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这位人间兇器的面,承认自己过去是真把对方当成个小傻子看了。 钱三两道:“不过现下似乎是有些听出来了,你……” 鳞苍点头道:“不错,你也是我“抓着不放”的其中一个,只是……与他不同的是。”抬手指一指方延:“我希望他是,希望你不是。” 钱三两张大嘴巴,满脸的惊讶之色,眼里的欣喜却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一定不是他自作多情了罢?唔,也是有趣,从前小心提防着不给鳞苍知道这事,心中想了无数个对方得知真相时的反应,却不料,鳞苍竟是早就对他有所怀疑了。 只不过……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觉的?” 头三回见面,鳞苍面上的嫌弃不像假的,所以只能是在他们俩日后的相处中慢慢暴露的。 唉,这算个什么事?原本以为藏的挺好的,没成想,大伙儿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煳涂,乐呵呵的看他自个提心弔胆呢。 钱三两仔细想了又想,没想出什么头绪。 一旁,鳞苍幽幽地道:“从你买扇子那日,多说了一个“再”字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想不到吧,压根就没有开窍这一说,嘿嘿。 ☆、四十一次解释 钱三两抱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方才想起鳞苍口中的“买扇子”是哪天。那时他们两个刚进城,身上的钱不够吃饭,酒楼老闆又不给赊帐,鳞苍脾气爆,加之不大懂人界的规矩,钱三两怕他怒起来伤人性命,拼着自个嘴里这条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骗出条后路来,扯着鳞苍跑了。 似乎是在逃跑的路上,鳞苍问他怕什么,他顺嘴回了一句“不能再造杀孽”。 想起这些之后,钱三两顿时就心情复杂了。他从前只听过猴儿精,没想这年头连鱼都精了,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像是怕钱三两还有疑问似的,鳞苍继续解释道:“自那时起,我就觉着你有些不对劲,不过倒还没有把你当成恩人,单猜测你有事瞒我。后来见到迟舒,好长一段日子里,我都以为自己找对人了,便也没有再管你什么,直到我试出他不是。”估摸着是确定自己今天走不了了,鳞苍终于放下包裹,闷声犯愁:“但我仍抱有一丝希望,我开始想到这鬼印或许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应该再找,可是你们两个成天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当我看不出么?” 钱三两小声的提醒道:“眉来眼去不是这么用的。” 鳞苍被钱三两哽了一下,拍桌怒道:“你再说一遍?” 赤.裸裸的威胁。钱三两当然不敢再说一遍,所以他朝鳞苍咧嘴笑了笑,下巴一扬:“不敢不敢,您继续。” 鳞苍皱眉:“……我方才说到哪了?” 钱三两连忙道:“说到了眉来眼去。” 坐在旁边的方延眼看着俩人这么你来我往,眉头打成个死结,像是没眼看又不好把脸捂上,浑身难受。 “哦,对,说到了眉来眼去。你俩成天在我面前这么眉来眼去,再加上傀尸一事,我若再不看出些什么,就是真傻。”鳞苍重新理顺思路,嘆息道:“其实已经知道是你了,但我总想着,只要还没有在你身上看到鬼印,我就能骗自己说你不是,我……始终不想杀你。” 不想两个字说的很虚,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被钱三两和方延敏锐的捕捉到了,一时间,两人齐齐转头,盯稀罕物件似的盯住鳞苍。 钱三两道:“为何不想杀?” 方延道:“你果然得杀他。”顿了顿:“幸好我提前做过准备。” 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钱三两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转头看方延,连问话的腔调都是有气无力的:“慢着,你一早就知道鲛妖破掉命劫的方法?” 方延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师尊,你从前是个多聪明的人,怎的,如今不过换了个壳子,却连脑子都换傻了么?你真的猜不到我想要什么?” 天知道他想要什么。钱三两皱着脸胡乱猜测道:“长生?”说罢连自己都摇头,看方延这副悠哉样子并不像很急,也是,妖身与人身不同,他的时间还有很多,长生不过锦上添花。但若不急着长生,他想要的便是…… 钱三两一熘小跑到鳞苍身旁,老猫护崽子似的:“……不给。” “嗤。”方延十分漠然地看着钱三两拧眉毛瞪眼睛,喉底滑出声闷笑,像是觉着有趣又像是不屑:“若不是见你喜欢他,我不会趟这个浑水。” 这说的是什么话?即使被误杀,即使吃了不少苦头,方延竟还能认他这个师尊,还能为他护着肉身不坏,替他重回国师之位铺路,还要抢他喜欢的小妖怪。这……这此间种种,钱三两只是稍微深思了那么一丁点,便觉浑身发凉,鸡皮疙瘩从头皮一路麻到脚趾尖。 第59页 不会……不会这么狗血的罢?是,虽说他钱三两生的好看,脑子又好使,会说话又会赚银子,但是……但是…… 钱三两沉下脸,用很不贊同的目光看着方延,看了好一会,方才断断续续地对他道:“那个,这个……崽儿啊,虽说为师挺好,但咱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你可不能对为师有啥想法啊,听见了么?” 钱三两说这话的时候,外面恰巧打了个闪,方延的手半抬着,正要去够小碟子里的点心吃,奈何指尖刚碰到点心,钱三两这句连闪的惊雷就将他噼了个外焦里嫩,指尖一哆嗦,上好的桂花糕变成桂花泥,连带着装桂花糕的小碟子也被按出几道裂纹来。 方延捏着手里一点“桂花泥”,吃了苍蝇似的,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模样既悲愤又委屈:“师尊,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啧,反应这般大,看来是真没想法。 钱三两摸一摸下巴,身上那层鸡皮疙瘩总算是褪了。唔,先容他仔细捋一捋——这样看来,鳞苍一早就猜出了他是谁,不过是私心作祟,自欺欺人罢了。若这么算,没准鳞苍正正和他从前一样,动了心思却不自知,或者就是因为已经“自知”了,更加不敢承认。 至于方延,这孩子自再见后便频频示好鳞苍,却又在暗地里琢磨着要害鳞苍性命,后引他们进京,予他钱三两名声钱财,将他推到争斗的漩涡中心去,看似将他钱三两玩弄于鼓掌之间,然而仔细想想,却是真的在为他打算的。 虽然这个打算的过程很不美好,也没有问过他的考虑。 不过,鳞苍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起了心思的?连他这点心思都是听方延无意提起才明了的,难道……难道真是日久生情,慢慢就喜欢上了? 这……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近两个月来,鳞苍的确没有怎么揍他了。 “师尊,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大约是见不得钱三两跑神跑的太厉害,方延嘆声气,指尖扣着桌面将点心渣弹干净,而后自袖中摸出一截长长的,被软布仔细包着的一样东西,抬手递给钱三两。“你看看这个。” 钱三两迟疑着接了,拆开一看,原来是根碧绿色的长萧,触之冰凉,更被打磨的晶莹剔透,乍一眼瞧见,甚至会以为它是用什么名贵玉石做的。 钱三两看着看着,勐的抬起头。 方延皱眉道:“师尊,你还记着么?你以前和我说过,若我能用竹子做出一柄如玉般剔透的萧,你就满足我一个心愿。” 当然记着,但那不是被方延缠的烦了,随口提的么?再说他为了增加难度,还刻意说过不许用法术偷懒,要用手打磨。 把竹子磨的能照出人影,这种古怪的要求,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是刁难好么? 钱三两整张脸都拧巴起来了,手中竹萧温凉,于他却是比刚烧开的水还烫,烫到险些拿不住:“记得记得,但你看为师如今这模样,难道还能帮你满足什么心愿么?” 混吃等死的废物一个,除了还会给冤大头们摆卦测字之外,哪点能比得上方延了。 好么,合着今天还是个黄道吉日,宜组团摊牌。 屋外的雨连点停下的兆头都没有,屋里的“狂风暴雨”却暂且歇了。若说刚才是方延看着钱三两和鳞苍闲话,这会却是鳞苍面无表情地听着另两人各怀心思忆往昔了。 方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竹萧,喉结微动,像是陷入了什么颇久远的回忆之中似的,缓缓地道:“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着一身滚了金线的墨袍,脚下踩着血,于刑场上对我伸出手,问我是否愿意拜你为师。那时我爹犯了重罪,我是个实实在在的罪臣之子,判了斩立决的圣旨在案上搁着,磨好的钢刀在头顶悬着,而你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让上一刻还耀武扬威的监斩乖的像只小猫。” 钱三两低着头咬了一下嘴唇,心说原来自己老早就有这种到处捡人的毛病了。 话说回来,当年,方延在刑场上抬头看他的那个眼神,当真很震撼。 无论何时,他钱三两都只是对生命力顽强的东西异常感兴趣罢了。 鳞苍沉沉地“呵”了一声。 方延继续道:“我那时问你,你比皇帝还大么?你没说话,只是随意地笑了一下,那种笑我至今都记着——睥睨一切,狂妄肆意,却又轻飘飘地没有什么分量——我当时就觉着,你这种人,天生就该在万人之上,就该藐视世间所有的规矩。我幼时怯懦,很多时候,即使知道自己是对的,也不敢多和别人反驳一句,是你教我顺从心意,教我法术丹青,我将你当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看待,敬你如神明,我可以不在意你欺我或是杀我,若是那样能助你达成目的,我甘之如饴。”顿了顿,眉间忽的浮起一抹厉色,说话声音也哑了起来,像是一条爬在沙地上的蛇,令人听之生寒:“你是善是恶,是仁慈是狠毒,与我都没有什么干系,我只是,无法容忍你自此泯然众人,终日碌碌却不自知!” 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钱三两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讷讷道:“我……我挺“自知”呀,自知的很。”碌碌才能活,蹦哒的太欢实会没命,从前他就是太不自知了,方才招起祸事,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债追悔莫及。 第60页 要知道,若想坐稳这国师之位,断不会只是杀掉区区一百几十个小童这么简单。 钱三两忏悔的很真心实意,方延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竹萧,似笑非笑道:“横竖,竹萧已经做出来了,师尊也该信守承诺,听我的话——重开天魔祭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解释一下小徒弟待人阴晴不定的原因,以及,鳞苍开始怀疑的时间点在第5章~忘记的话可以再去看看~ ☆、四十二次解释 方延说,他平日隔三差五地欺负钱三两,完全就是因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指望着自家师尊能在这种惨绝人寰的压榨中爆发一下,谁想到,钱三两自从换了这壳子,便也真的肯安心做一个江湖骗子,半点骨气都没有了。 对于方延的这些控诉,钱三两感到很冤枉,他拉着方延的手,万分语重心长地和对方解释道:“崽儿,你听为师说,你不想为师做骗子,但是其实,为师从前不也是个骗子么?那天魔祭坛是用来做什么的,老皇帝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丹,那是借万人血铸躯沖煞,以肉身入魔。” 并且,只有他这种黑芯儿的魂魄才能承受住万人煞气,像老皇帝那种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莫说站到祭坛上来,就是和祭坛稍微沾一点边,也得即刻一命呜唿。 打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借着老皇帝的势力早些寻到条件适合的小童罢了,根本没有分一杯羹给别人的意思。至于后来停手,也是因为见到那些小童们双目圆睁,死相悽厉,不自觉的想到多年前屠村之事,心生悲切,方才肯退而求其次。 钱三两道:“崽儿,你要接受事实——为师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 像是走路踩到钢钉,方延骤然大声吼道:“不是!不是这样!”其音量之大,音调之高,真正震耳欲聋,绕樑三日而不绝。吼罢,垂眸定一定神,又用询问晚饭是吃萝蔔好还是吃白菜好的语气道:“反正事已至此,要么,让皇帝知道是你偷了冰尸,心怀不轨,要么,听我的话安心住进化仙宫等待时机。这五年来,我暗中为你栽培了不少势力,不论是江湖上还是朝堂上,你只需要静待消息,等他们将新皇帝控制了,助你重开祭坛。” 居然还是两手准备。 徒弟大了,果然很不中留了。 钱三两长嘆一声,嘆到半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抬手抹把脸:“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很不幸,这位新皇帝脑子很好使,也是很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你在私底下安插的这些所谓暗棋,没准早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毅然倒戈了——自然,有背叛就会有忠心,这里面一定还有不少肯坚持跟着我的,但是,你真的以为,仅凭这些乌合之众,就能扳倒一个正值壮年,得百官推崇,要智谋有智谋,要功夫有功夫,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皇帝么?” 方延皱眉道:“这不……” 钱三两呛声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实不相瞒,皇帝不止知道了,还和我提起尸身被盗的事了,顺道让我替他去套几个人的话。看模样,八成是只要我安分替他做事,他就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钱三两的话说完,方延即刻将眉皱的更紧。他原本就是个清秀的少年模样,此刻脸上皱巴巴的,微微张着唇,怎么看怎么像是受了委屈。 钱三两继续道:“皇帝无心与我为难,还意图说服我当他的剑。他这样做,岂非与你一早设计的——以功劳博得他的信任,之后重得权势——殊途同归?” 方延骨碌碌转一转眼珠,嗫嚅道:“他让你去套谁的话?” 钱三两微微一笑,自袖子里摸出那张被他团成一个球的小条来,屈指点点最头前一个被划了红圈的名字,沉声道:“你想逮的,究竟是不是他?” 方延咽下口唾沫。 钱三两察觉到方延的小动作,踏前一步抓了他的手,语气严厉:“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他是谁了罢?” 这些日子以来,钱三两一直都是能说好绝不说坏,能窝囊过去绝不站出来逞强的模样,此时忽然没来由的强势了这么一下,眉眼压低,其肃然神色让方延恍惚觉着见到多年前的玄垢国师,愣了一愣,本能便要交代,不想却被站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鳞苍抢下话头。 鳞苍对方延道:“你方才说,你得知鲛人破掉命劫的方法之后,早做过准备。你做的准备是什么?” 鳞苍这声问话很突兀,惊得方延从愣神中回过神来,一把甩开钱三两的手,懊恼道:“准备?自然是先下手为强要你的命了。”转头带笑看一眼钱三两。“师尊,有一件事是我在骗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甘露,寒火之毒是无解的。” “嘶!你这熊孩子,你当为师提不动刀了是不是……!” 钱三两乍闻噩耗,脚下一滑险些跌倒,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随手抄起墙角处的扫帚疙瘩,老鹰辇鸡崽似的,追在方延屁股后面,绕着一张小方桌一圈一圈的跑:“你给我好好说话!到底有没有!!!” 方延起初被这种提着扫帚兴师问罪的阵势唬的懵了一懵,但他腿脚麻利,很快便从震惊中抽出神来,一边跑一边反驳,最后和钱三两各自占据半张桌面,如同两军对垒,各不相让。方延双手撑在桌面上,扬声喊话:“师尊,我这是为你好,等你真的把什么都拿回来了,你会谢我的!” 第61页 方延喊的很理直气壮。钱三两被他气的险些吐血三升,甩扫帚啪啪抽桌子:“为我好?你问过我的意见么?考虑过我的打算么?呵,为我好,我看你不是想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对着钱三两,方延素来是个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性子,此刻其实已经被他训得有些怕了。但是幸好,钱三两的壳子不是原来那副,脸不是原来那张,再发怒也没有什么威严,所以方延还敢梗着脖子和他掐架:“我就是在为你好!!!” 钱三两举着扫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那些被自家孩子气的当场翻白眼的倒霉蛋都是个什么心情了——实在是太憋屈,太暴躁了。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钱三两,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正顺气,鳞苍忽然冷着脸开口打断两人,像是在看什么闹剧似的,微不可查的皱眉:“我的命,也是那么容易要得到的么?” 很随便的态度。钱三两丢下扫帚,急忙忙地跑到鳞苍身边去,拉着他左看右看,不放心道:“我知你修为高深,大约比平日显露出的还要高深。”这还用说么,从前是他钱三两疏忽了,鳞苍好歹身为一族之王,就算来到岸上,水土不服,又不怎么了解人间的风俗习惯,但却不是真的傻,从他二话不说处死下属,以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将自己带在身边来看,他分明就是个杀伐果断,很会藏拙的主儿。 但是再厉害,也难保不会吃“水土不服”的亏。 钱三两担忧地道:“你快别逞强了,人间有许多法宝是你们鲛人族没有的,其威力之大,你很难想像的到,你这些天……的确是越来越嗜睡,而且,法术也不怎么灵验了。” 方延适时愤愤地瞪了鳞苍一眼。 钱三两突然觉着脑壳疼,气的。 好在,鳞苍只回给他一个淡淡然地表情,并没有很惊讶:“我是鲛,只有在水里,我的法术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在岸上自然时灵时不灵了——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至于他。”抬手指指方延:“说来也巧,他弄来的这两块寒火玉,乃是蛇族的宝贝,蛇族与我鲛族渊源颇广,交情甚深,这种东西我不止见过一次,比你们人还要了解它的功效,也知道它并非无药可解,再加上,晚上枕着它睡觉的确很凉快,这才没有理会。”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么? 钱三两恍惚地追问道:“那,那你为何如此嗜睡?” 鳞苍理所当然地道:“外面儿热啊,左右人已经找到了,只差犹豫要不要动手的问题。我不窝在屋里睡觉,难道还要去外面把自己晒成个鱼干么?” 钱三两:“……”好像……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方延提起被钱三两丢到他那里的扫帚,啪啪拍桌:“不可能!蛇族长老将它交给我的时候,分明拍着胸脯和我承诺过无药可解!” “唔,他没有骗你,的确不是用什么药解的。”鳞苍撇撇嘴,神色复杂地解释道:“是用蛇族之王的牙齿磨成粉末,再和着雨水泡个澡才能解,蛇族之王的牙齿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就是无解么?” 一句话,钱三两刚放下的心又被他给揪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你到哪去找蛇族之王的牙齿呀?”交情再好,也不会当场拔牙给他用罢? 顿时,方延的脸上又现出平日的那种得意之色,然而还没等他把嘴角完全咧开,鳞苍就从衣襟里摸出个红绳穿着的蛇牙坠子,大约两个指节那么长,又尖又弯,被磨得光滑当成底座,上面镶嵌一颗碧绿的猫眼石,做工十分精緻。 鳞苍捏着蛇牙坠子,颇怀念地道:“蛇王名叫碧琅,我和他是打小一块捡贝壳的交情。记得小时候,我父王成天在我面前夸他刻苦,他父王则没完没了的在他面前念叨我聪慧,久而久之的,我俩就开始互相不对付,以至于见面就能打个头破血流,那几十年里,他没少拔我身上的鳞片,而我最大的功绩,就是打掉了他一颗最大最宝贝的毒牙,后来我俩为了置气,各自寻了能工巧匠把对方的东西做成饰物带在身上,每每见面,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钱三两:“……” 方延:“……” 很好,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熊到上天的时候?钱三两已经能想像到,两个半大少年当初是如何手脚并用的相互撕扯着,在地上骨碌来骨碌去,他也能想像到,待这两位小祖宗年纪更大了些,你一道水柱我一道惊雷的场面,是如何的盛大恢弘,令闻者沉默,见人遭殃。 话说回来,今天受的刺激有些多。 钱三两揉着额角想到,好像最近几天里,他一直在接连不断的被各方人马排队刺激。 话说开了,危机也解除了,钱三两正要开口问鳞苍今后打算怎么办,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虎子在门外扬声道:“先生,李……李公子来了,说是要见你,这会就在门外等着呢。” 原来三人连说带吵的,无意中竟消磨掉三两个时辰,这会已经是下午了,雨也早停了。 “什么李公子张公子,今天煞气重,不看卦,随便打发了!”钱三两不耐烦的扬眉,随即又是一副讨好的表情看着鳞苍:“大王,你……” 第62页 鳞苍也跟着钱三两挑一挑眉,道:“你可听好了,李公子。” 钱三两啊了一声,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半天:“哦哦哦哦哦……!” 鳞苍点一下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是平常的那种睏倦与懈怠,而是真的沉着脸,面沉如水。 钱三两接着道:“李欣欣!” 门外,虎子尚在为难:“先生,人家李公子雨一停就过来了,像是有急事,你就这样随便把他打发走了,不太好罢?”顿了顿:“我们都知道先生要做国师了,但这会不是还没有做么?李公子他……他是官,咱们民不与官斗,见一见……” 还没等虎子把话说完,钱三两高声吩咐道:“见!一定要见!让他进来罢!” 虎子麻熘地答应道:“得勒!”小跑着去开大门了。 钱三两趁着这空闲,扭头对方延道:“你要逮的人来了,高兴不高兴?” 方延低着头,不说话。 钱三两哼了一声,道:“回头再和你算帐。”而后将屋里简单归置了一下,带另外两人没事人一样坐了,等李欣欣进屋。 说来也有趣,皇帝画红圈让钱三两重点盘查的,正是他当年的好兄弟,李欣欣。 这点和钱三两的怀疑不谋而合。 事实上,自从李欣欣跑来为顾老闆说了两回情之后,钱三两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哪有这种看似担忧,却又不停地说对方坏话,似是在无意中,给了对方一大堆谋逆理由的说情呢? 怀疑归怀疑,起初,钱三两也真的以为李欣欣是被皇帝只因为女人和传言就把他一贬再贬的做法寒了心,打算趁着对方还没坐几年龙椅,自立门户,起兵逼宫,奈何如今半路翻船,不得已找顾老闆当替罪羊。钱三两是个挺八卦的人,这两天闲着没事就跑到大街上算卦,就为听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聊聊皇帝的绿帽子,寻个乐子,谁知道,他不止寻到了想要的乐子,还顺藤摸瓜,摸出一件很有意思的往事。 这件往事也和皇帝的绿帽子有关,确切的说,是和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妃子,贤妃有关。 贤妃的父亲是前朝兵部侍郎,是个好官,这老头为官二十余年,能在那种乌烟瘴气的朝廷里众人皆醉他独醒,护住清正廉洁的祖训,着实不易。但他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大好——忒愚忠。 即使老皇帝都煳涂成那样了,这老头还想着文谏武谏死谏,试图以一己之力劝天子悬崖勒马。不过,也幸好他在朝堂上存在感不高,直接导致老皇帝不怎么爱搭理他。但是不搭理,不代表能咽得下这口气,老皇帝稍一琢磨,干脆拍板将他的小女王婧,也就是如今的贤妃许配给自己被流放在边疆的倒霉儿子做侧妃,耍阴招狠狠噁心了这老头一把。 按道理,边陲那种苦寒之地,女子们都是哭天抢地不愿意去的,老皇帝指望着用这事胁那老头消停两天,等他服个软,再顺理成章的“收回旨意”。谁能想到,他那小女竟在幼时见过这位“不成器的皇子”,并且早已对皇子情根深种,一听说皇帝为自己和心上人指了婚,激动的接连小半月没睡好觉,光嫁衣就绣了三套,眼巴巴就等着黄道吉日,嫁去边陲,去与心上人双宿双栖。 结果,当今的皇帝,那时候的异性王顾沉碰巧赶在这种节骨眼上起兵了。 顾沉起兵不要紧,王婧尚未出嫁便得了心上人在回京途中遇刺的噩耗,悲痛欲绝,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恨不能立刻跟着去了。再之后江山易主,王婧的父亲王侍郎秉着为官不侍二主的原则,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与高风亮节,说什么都不肯再入朝做官。 原本,王侍郎这么做是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但是巧就巧在,顾沉居然也喜欢王婧喜欢了许多年了,从前王婧对他不假辞色爱答不理的,他顾着佳人没有说什么,如今自己做了皇帝,行事说话都比从前放肆不少,于是恶向胆边生,干了件既猥琐又很缺德的事情。 顾沉对王婧说:“只要你进宫,朕就放你爹告老还乡,决不食言。” 于是王婧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进了宫,做了贤妃。 说起来,顾沉待王婧倒是极好,王婧要穿苏绣,顾沉绝不让她穿湘绣,王婧要戴金子,顾沉绝不送她美玉,还经常寻些奇珍异兽给她开心。但即使这样好,王婧也没有对顾沉笑过,一次都没有。 王婧入宫后第一次笑,是在给李欣欣办的一次庆功宴上。那会,王婧见李欣欣喝醉了酒,摇头晃脑地背一首打油诗,没来由就笑了。 此后,在王婧身旁伺候的宫女桃花便开始隔三差五的缺脂粉用,托着李欣欣去买。 钱三两还记着,头两天,新识的说书先生抛着手里的花生豆,和他在酒楼里低声闲话道:“自家婆娘一天到晚的冷着脸,却对别人笑脸相迎,换成我,我也得吃酸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大大们久等啦,感谢收藏感谢浇灌感谢投雷!臭不要脸的说一句,如果能再收藏专栏领养一下作者就大好了~ 爱你们,啾啾,带你们深扒顾沉同志的绿帽子! ☆、四十三次解释 按道理,钱三两对前朝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该很熟悉,但王婧的父亲王侍郎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这老头每天日出上朝日落睡觉,既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又没有什么极度讨厌的东西,让人完全无法投其所好,或是揪着小辫子修理他,整个人的气质比空气还空气,所以成功的被钱三两给漏过去了。 第63页 钱三两对王侍郎没印象,对王侍郎的女儿王婧更没印象。虽然不了解,但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个被宠爱了近四年都不肯变心的女人是不大可能对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情根深种的。 试想——王婧对李欣欣一见钟情?这就好比三伏天里飘雪,百年铁树开花——怎么想怎么诡异对吧? 但,如此诡异的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王婧久处深宫之中,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就那么几个熟人,问题很难出在她身上。钱三两想着想着,忽然一拍大腿,转头问方延:“崽儿,当年,皇帝为李欣欣庆的什么功?” 经过方才的那些谈话,方延这会脑子正乱,勐地被问到,一时间跟不大上钱三两的思路,怔愣道:“什么庆功?李什么?” 钱三两再拍一下大腿:“王婧第一次见李欣欣的庆功宴,别说你不知道。” 方延轻轻地啊了一声,脑子总算又肯转了:“当年,老皇帝禅位后,他远在边疆的那个儿子起兵回援,一连夺下数座城池,最后就是被李欣欣截在半路斩了首级的。说起这李欣欣啊,名字起的秀气,打起仗来却是真的厉害,尤其那一手好箭术,真正百发百中……”说着脸上神色僵了一僵,转头看一眼钱三两脑门,讷讷接道:“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就算是有意的又能如何?钱三两顶着脑门上飕飕的凉风,神情复杂但十分大度地拍一拍方延肩膀:“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怪为师自己站着没动。”顿了顿:“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认识这么久了,我瞧着如今这个李欣欣的手臂与腰背,不像擅弓箭的。” 钱三两话音刚落,方延眼里忽的迸出两道绿光来:“师尊!您终于找回脑子了!”语气是万分的激动,只是话里的内容却有点欠揍。“他又不是原来的那个李小将军,当然不擅弓箭了!” 然后方延的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钱三两看着挨揍之后不怒反喜的方延,颇感痛心疾首:“行了,快把脸上的笑收一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唉,好好的孩子,怎么说长歪就长歪了。 方延听了话,总算肯把他脸上那副仿佛“饿了三天终于见到热饭的”笑容给敛了,转过身坐正。 门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钱三两抬手摸一摸鼻尖,低声嘀咕道:“怪了,方才我拍大腿拍的挺使劲的,手都拍红了,这大腿怎么半点感觉都没有呢?” 正要扬手再拍,身旁忽的飙来两道眼刀,十分锐利。鳞苍在一旁挑着眉毛皮笑肉不笑:“不疼,是吧?” 钱三两木然地点头:“是。” 鳞苍如春风般和煦地笑了笑,随后,用比钱三两抽方延时大了很多的力道抽了钱三两一把,怒道。“因为你拍的是我的大腿!!!” 钱三两:“……”合着一没留神拍错了地方?难怪拍起来的手感那样好。钱三两缩着脖子委委屈屈地想着,他这个一激动就拍大腿的毛病,若是从此后能改成摸大腿就好了。 最好能再捏一捏。 三个人,只有一个是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了的,余下两个,一个正挂着古怪笑容摇头晃脑,一个撸了袖子横眉竖目,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似的。 李欣欣恰逢在此时进的屋。 进屋之后,他先是呆在原地愣了一会,直到虎子识趣地关上门,他肩头的小狐狸咻地一下蹿到地上,几步跳到钱三两脚边儿,甩着蓬松的大尾巴歪头蹭一蹭钱三两脚面,嗷呜嗷呜地叫。 钱三两和鳞苍在李欣欣惊疑不定地目光中慢慢把身体摆回了一个相对端庄的模样,前者一脸肃然,后者颇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小狐狸又歪头嗷呜了一声,张口道:“先生,好久不见啦!”声音很清脆动听,而且听着颇雀跃,趁着这小狐狸蜷在地上打滚的功夫,钱三两看到她背上和肚子上已经重新长出了细细的绒毛,像是被揪过一块的草地又生出草芽,虽然看着参差不齐,但总算不是光秃秃的了。 小狐狸见钱三两正盯着自己肚子看,连忙两爪交叉护住肚皮,翻身团成个毛球:“先生,虽然我是一只狐狸,但我也知道男女有别,我会害羞。”说着话,一张尖尖的狐狸脸上愣是让她给做出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钱三两盯了脚底下的毛团半晌,忽然道:“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在想——如今你的狐狸毛已经重新长出来了,想来也有衣服穿了,所以……所以能否变了人再说话?一只狐狸说着人话,这个画面看起来实在太刺激了。” 小狐狸张了张嘴,转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李欣欣。李欣欣立刻抱拳道:“先生别为难她了,她爱美,这会背上和腹部的狐狸毛尚未完全长出来,变的衣裳一定是褪色或者打了补丁的,不会漂亮。” “这样也可以?”钱三两觉着很新奇,倒也没有再提变人的事了。这老道顺手便捉了鳞苍的胳膊抱在怀里,指腹压了其手背摩挲再摩挲,吃准对方不会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你这次来,是为的什么?” 李欣欣很有眼力见地无视了鳞苍正微微抽搐的嘴角,晒然道:“为了探恆知的消息,他……他伤愈了么?” 第64页 钱三两咂一咂嘴,乐呵呵地不答反问:“以谁的名义探?” 李欣欣沉声道:“以恆知好友的名义。” 钱三两道:“哦。”再抬眼对李欣欣露出个有些微妙的笑容来:“你太高看我了,天牢是什么地方?我又如何能得知一个戴罪的王爷伤愈不伤愈,清醒不清醒?” 完全不给面子的答覆,李欣欣立刻急了:“先生,我这也是忧心恆知的近况!” “以谁的名义?” 钱三两不依不饶,起身踱到李欣欣身旁去,上身倾着,脸上又显出方才那种微妙的神色来:“你可想好了,你这会是在用什么身份对我说话?” 声音是刻意往低了压的,似玩味又似蛊惑,挠的人心里直没底。 钱三两刚把这话说完,趴在地上的小狐狸霎时像个人类似的两腿着地站直了。她左看右看,见鳞苍依旧是那副“很不耐烦被打扰了休息”的大爷表情,方延却是反常的卸下温润,满面红光,跃跃欲蹦。 李欣欣沉默片刻,垂眼,捻着耳后一点点的揭下张轻薄的面皮来。 ☆、四十四次解释 不同于李欣欣掺着油腔的“浑”,面前的男子肤色黝黑,眉眼锋利,全身都透着一股子锐利至极的杀气,使人稍一靠近,就能感到他手上该是沾了血,脚下该踩着白骨的,他甚至比李欣欣更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小狐狸这会显得很焦躁,她炸着毛在屋里窜上窜下,偶尔嗷呜两声,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再多说别的什么。 很明显,关于李欣欣不是李欣欣这件事,小狐狸是早就知道了的。 钱三两淡漠地看着男子将手上那片薄薄的面皮仔细收到怀里,头一回以这副身躯站直了,随意地道:“最后问一次,究竟是以谁的名义?” 男子略微抿了一下唇,与他威风的模样相反,开口声音稍显阴柔——却非那种娘们兮兮的阴柔,而是一种仿佛蛇卧雪中,掺了冰碴子的阴柔。男子垂首道:“先生见谅,以林峥的名义。” 林峥是那个在传闻中被李欣欣斩了首级的前朝皇子。 一句话,钱三两顿时就悟了。“当年那一战,死的其实是李小将军罢。” 林峥笑了笑,抬手晃晃,炸毛小狐狸立刻乖顺的跳到他身旁来,蜷着卧下。 林峥道:“是。” 钱三两点头:“既然胜了,为何不以原本的面貌继续进攻,为何非得贴上别人的脸,到京城来委曲求全?” 这话问的很实在,乘胜追击才是正道,何必要来仇人的眼皮子底下受这种窝囊气?钱三两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峥,看似咄咄逼人,实则小心肝正扑通扑通地跳,就等着挖出点刺激的八卦听。他身后,坐的像尊大佛似的方延亦是兴致勃勃,满脸写着“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不说”几个大字,从怀里摸出一包新炒的瓜子嗑起来。嗑了几颗之后,转头见鳞苍正百无聊赖地愣神,遂将手里瓜子分给他一半。 鳞苍安静看着方延送过来的手,没动。 方延舔了舔嘴唇,朝鳞苍一抬下巴:“没毒,能吃,挺好吃的。”顿了顿:“你试试?” 鳞苍狐疑地看了方延一眼,以他鲛人族的思维习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方延为何会在上一刻还恨不能剐了他的鳞片,这会却能心平气和地催着他嗑瓜子的。 想不通,但鳞苍还是接了。本来么,没人会和好吃的过不去,鲛也不会,更何况这凡间已难有能毒到他之物。 方延见鳞苍学着自己的模样慢慢嗑着瓜子,眼睛都弯成了条细长的缝。他近来一直在鳞苍面前维持着温文尔雅的端方模样,此刻卸下伪装,鳞苍才惊觉到——他脸上这抹透着点狡猾的笑容,似是与钱三两坑蒙拐骗时的神棍笑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果真是师徒,而且是亲传的。鳞苍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在心中嘀咕道。 方延适时朝林峥的方向努一努嘴:“喏,咱俩的恩怨往后放,如今有好戏看,合该配瓜子。”低头再嗑两颗:“其实配西瓜更好。” 鳞苍:“……” 一片寂静——除去方延和鳞苍吧唧吧唧嗑瓜子的声音。林峥蹲下来,趴在地上的小狐狸便抬头舔了舔他的手背,乖的就像只见到老母鸡的鸡崽。林峥揉一把小狐狸的头,斟酌着道:“那时,距父皇禅位已有数月之久,老头子死了,这仗就算继续打,除了越来越少的兵之外,京城之内,百官之中,究竟有多少可用能用之人,我一概不知。” 钱三两理解地道:“所以你就诈死。” “死人才能看出忠奸。”林峥一把抱起小狐狸,抬头与钱三两探寻的目光对上:“我放任愿降的兵士们降,将真正忠心于我的部下遣散,暗中安插在许多地方,而后带上这张面皮,彻底将李欣欣取而代之。说起来——我是否阴差阳错替先生报了仇了?” 钱三两张了张嘴,没好意思提自己这五年来还挺想念那个李欣欣的,尤其对那一手好箭术嘆为观止,五百步开外,说射脑门绝不往下偏到眉心上。 林峥又道:“我冒名顶替后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坑杀俘虏,我将那些怕死的降兵全部活埋掉。兵不必多,贵在忠而精,想来先生也明白这个道理。” 第65页 钱三两不置可否。 林峥稍微思索了片刻,垂下眼眷眷柔情地看着怀中小狐狸,嘴唇颤动了一下:“王婧是个好姑娘。” 钱三两淡淡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原本没想这时候说的。”林峥闭了闭眼,托起小狐狸以额抵着蹭一蹭,既亲昵又宠溺:“但先生问了,估摸就是知道些什么了,我若再藏着掖着,岂非很不坦诚?我对先生说这些,目的只想表明我有足够的实力与顾沉分庭抗礼。” 一旁,鳞苍把手里的瓜子嗑完了,用传音和方延闲话家常,和谐的不能再和谐。 鳞苍咂嘴,颇不贊同地摇头:人啊,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夺权也要夺得这样弯弯绕绕。 方延撑着下巴点头:唉,这才哪到哪呀,你还没见过比这个更麻烦的。 鳞苍撇撇嘴:在我们南海,夺权就很容易——只肖将旧的王族全部打败,便可成为新的王族。 方延咬着指甲琢磨了一会,歪头:是全部打败,还是全部杀死? 鳞苍喉结微动,移开目光:好罢,全部杀死。 方延呵了一声: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小狐狸拐着弯的嗷了一声,抬起两只前爪抱住林峥的手臂,默默偏过头去。林峥则顺着小狐狸的目光,颇奇怪的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安静地挑眉毛瞪眼睛的方延和鳞苍,想说话又没说。直到这两位在小狐狸灼灼地注视下回过神来,重新坐正了。 少顷,鳞苍和方延听到小狐狸用传音对他们说:你们两个,是否忘记这屋里还有我这第三只妖了,讲悄悄话都不避讳的? 鳞苍:“……” 方延:“……” 林峥再次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钱三两瞧出气氛不对,连忙把话往正经事上带:“你要与顾沉斗,你有反心?” 林峥听了这话,表情似乎是瞬间扭曲了那么一下:“是他反我林氏江山在先。”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初听的确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但是若再细听,便会觉着有些刻意。 前朝皇子有反心,听来真的很理所当然。钱三两踱了两步,忽的挑起一边眉毛,连声嗤笑道:“顾沉夺的是林氏江山不错,却不是你的江山。若我没记错,你与你的父皇间隙颇多,你甚至险些死在他的手中,这江山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你的手上!再者,你在你父皇禅位后方才出兵回援,又中途诈死,试出来的全是对你林峥唯命是从的臣子,而非是对林氏。”顿了顿,勐的转过身来:“林峥,即是要坦诚,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五年来,你苦心经营的,究竟是拿回林氏的江山,还是一开始就用顾沉做了个套,如今趁着顾沉因其不成体统的来路失了民心了,想收网?” 林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笑了出来,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钱三两作一揖,道:“不愧为国师。” 钱三两抽一抽嘴角,仰天大啸了一声,嘆着气感慨道:“……劳烦问一句,你们都对夺舍还魂这事接受的这样快么?” 林峥笑了笑,抬手点点小狐狸鼻尖:“国师很忙,一定不记得自己养过一只赤练狐了。” 钱三两:“……”他记得呢,他就是忘了那狐狸长什么样了! 慢着……! 钱三两僵硬地低头,目光落到红毛小狐狸身上,迟疑着左看右看,慢慢地道:“不会……就是她罢?” 林峥点点头:“赤练弧能嗅出一个人魂魄的味道。当年宓儿误食丹药产下死胎,命也丢了半条,恰好赶上我那会回京,便将她救回了府中,细心照料,直至调理好身子。再之后,宓儿为了帮我,佯作重伤被顾醒所救,做了他的红颜知己,国师也知道,顾沉与顾醒兄弟情深。” 钱三两:“……你不要和我说,当年顾沉带兵逼宫这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我的个老天爷呀,太刺激了,难怪这小狐狸看似对顾醒情深义重,却更听“李欣欣”的话。 林峥不说话了。 钱三两又在屋里踱了几圈,踱的很快,尽量让自己煞白下去的脸重新红润起来。“居然真有你的功劳?” 闻言,林峥像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什么都不顾忌了。“功劳不敢当,老头子昏庸无能,早该禅位,但我的名声却是不错,不能白白地背这种逼宫弒弟的罪名。”他慢吞吞的重复着钱三两的话。“国师,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江山,国师要长生,那么国师便助我得江山,我助国师重开祭坛,寻得长生之法,如何?” 钱三两咽一口唾沫,颤巍巍地道:“我……该如何助你?”纯粹是顺着台阶往下套话,没什么诚意。 毕竟,钱三两这会还记着有顾沉这么个人。 钱三两觉着很闹心。 唉,世道真的变了。这是怎么的?既然知晓他钱三两是谁了,还要这样明目张胆的谈条件,是,他钱三两做了好几年的窝囊废了,可这也不能说明……他钱三两就作不起妖提不动刀了呀? 钱三两尚在腹诽。林峥忽然道:“我想反不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兵器的事是个意外,要往深里算,这里面也有国师的一点责任不是?我这会不便露面,需要一个替死鬼。” 第66页 钱三两道:“嗯。”挑眉示意林峥继续说。 林峥沉吟半晌,伸出两根指头摇了摇:“国师若愿助我,两件事。其一,三日内,顾醒畏罪自杀,其二,日后的祭祀大典就劳烦国师做出些“应该做出的天象”了,至于是祥瑞还是灾厄。”抬眼:“姓顾,恐怕坐不稳我林氏的江山。” 江山二字,掷地有声。 方延搓了搓手,鳞苍紧跟着皱起眉。 钱三两转头瞥一眼鳞苍,抬手敲一把自个正阵阵抽疼的脑壳,神色复杂道:“你……容我考虑几天,咳咳,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上谁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猜32最后会上谁的船?顺带一说~小32要作妖了,崛起了,追媳妇教育徒弟了。 ☆、四十五次解释 本来是惦记着顾沉的吩咐,想从林峥嘴里多套几句话。没成想,如今不止把话套出来了,还把林峥的一整个狼子野心套出来了。 这收穫可比预想中多得多了。 林峥离开之后,鳞苍自觉看够了热闹,东西也不拿了,站起来就要走。或许是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鳞苍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看着很容光焕发。 钱三两伸手拦下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去哪里?” 他这身假皮算是给人扒的一.丝.不.挂了。钱三两嘆声气,抿着唇,眉眼间带点讨好的意思。 鳞苍的身量不算矮,此刻被钱三两拽着,并未转头,只把眼珠转到钱三两的方向,颇倦怠的睨着:“回南海。” 钱三两道:“不要回了吧。” 鳞苍转过身来,冷着脸打量起钱三两:“不回?那你让我吃么?”说着话,脸上忽然带了些笑,双瞳慢慢的扩大,最后连眼白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碧蓝的,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我们鲛族食人,剔骨饮血,你现在不怕了吗?” 这么疼的死法当然怕啊,但……钱三两咧嘴笑道:“你现在会吃了我吗?” 鳞苍默默地坐了回去。 屁股刚挨到椅子,勐的弹起来,原地转两圈再坐下。约摸是觉着如此轻易地回来太没有面子,鳞苍磨一磨后槽牙,双眼復又变得黑白分明,眼珠乱转:“我……我是没看够热闹才留下的。我怕你半道死了,保不准我哪天又想杀你了,我怕到时找不到……对,我是怕你死在别的地儿。”顿了顿。“横竖你们人族生来就奔着死去,都是死,倒不如死的有价值些。” 钱三两听着鳞苍东一句西一句胡诌,憋笑憋的嘴角抽搐,点头如捣蒜:“我懂,我都懂,大王你随意。” 鳞苍皱眉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钱三两继续疯狂点头:“我懂我懂。” 剩下的话就不必说明了。钱三两乐颠颠地想到,孤家寡人这么些年,或许他的春天真的要到了。 方延面无表情地看着钱三两傻笑,半晌,抽着嘴角把脸撇过去不看了。此时此刻,他觉着自家师尊既像一颗正迎风摇摆的红杏,又像一只弓着背思春的老猫。 总之是怎么看怎么丢人。 方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钱三两自个停下笑来,只得插话道:“祭典的事,师尊是怎么考虑的?” 钱三两连头都没抬,边笑边随意地道:“没考虑。” 方延哑然道:“没考虑?!” 钱三两点头,拿眼角余光吊着方延:“还需要我考虑什么?你都已经替我考虑好了。崽儿,你先前是在唬我罢,你帮我选的人压根就不是顾沉,而是林峥——我说的对么?” 方延神色复杂地眨了眨眼:“师尊,脑子可以拿回来,但您好歹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让我适应几日罢?” 钱三两揉一揉额角,嘆气:“这还需要循序渐进么?你所愿不过重开祭坛,在这件事上,林峥可比顾沉好用多了。崽儿,容为师问句,你究竟是怎么搭上林峥这条线的?” 方延抬手摸着鼻尖,嗡嗡道:“其实……其实我没有搭上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不大美好的回忆似的,眉毛抖了抖:“顾沉他以前……不是经常寻着些奇珍异兽给王婧解闷么?” 钱三两道:“啊?……啊,哦。”脸上神色变了几变。 方延接着道:“头些年,我还不会化形……”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化形二字后,低头重重地咳嗽几声,耳朵尖上开了朵桃花,估计是恼的:“反正……反正我不止摸清了您的肉身藏在何处,还意外撞见林峥和王婧夜半私会,知晓了他们的关系。我知道林峥的心思,也知道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有小狐狸搭桥,林峥一定会主动来探望师尊您的。” 钱三两道:“所以,这话该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鳞苍暗自攥拳,满含探寻的目光在面前两个人身上游移不定。钱三两却笑的很惬意,他已经注意到,方延在称唿他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将“你”换成“您”了。 窝囊这么些天了,冷不防被礼待,钱三两自觉通身都透着舒坦。 方延在钱三两这样深沉的注视下,稍微地斟酌片刻,开口道:“具体怎么打算,还得看师尊怎么选。” 第67页 听听,这话说的和放屁有什么差别?钱三两朝天翻了个白眼:“可拉倒罢!若我真选了顾沉,你小子还不知道要给我弄出多少么蛾子!” 用头髮丝儿想也是么!方延在私底下搞出这么多事,说白了,不就是想要他钱三两回到“原本该走的道上”么?通俗来讲,方延这孩子就是对他钱三两崇拜不成,怒其不争。教育是得教育的,但为了防止教育的适得其反天下大乱,一定不能用普通的法子教育。 钱三两皱着眉头理了理衣襟,心中已然做好打算。他先是佯作为难地嘆两声气,又满屋乱转了几圈,最后大袖一挥,拍板道:“也罢,难为你的一片心意,为师领了。” 方延大喜:“您的意思是……?” 钱三两笑道:“我辗转各处这么多年,不止没有尝到心慈手软的好处,反倒是把这个世道上的人情冷暖给看透了。”怎么没尝到好处?若非他使计金蝉脱壳,又怎么能识得杏花村里的美艷寡妇们,怎么能吃到别人真心实意烙给他的油饼,怎么能碰巧救下鳞苍,让他下半辈子都跟着有了着落?钱三两抬手捂着嘴,掩着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力求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既悲怆又苍凉。 钱三两道:“这天下,谁做皇帝不是做,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倒不如……倒不如趁乱掺和他一脚,多给自己捞些好处。”说着,掌心在面前缓缓摊开,又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十分有力地攥了起来,力道之大,连小臂上都跟着蔓延出蜿蜒的青筋。“人,或者东西,无论是什么,总归是真切攥在手里的才能让我放心,而顾沉这个变数,攥不住,不若弃之。” 几句话扯得条理清晰层层递进,阴森里透着狠毒,乍一听倒真像那么回事。方延抖擞起精神,一声师尊喊出口,转瞬又敛了笑,迟疑地道:“您……当真是这么想的?” 钱三两点头,心说方延你丫一个小兔崽子长那么多心眼干什么,面上却仍波澜不惊地道:“你不是自诩最了解我么,怕什么?如今万事俱备,你若想我参局,就该把肉身和本事都还给我了。” 钱三两将“还”字说的极轻,其中既有多年前的威严,又掺着些市井中的油滑。方延听得愣了一愣,正要答应,出口的好字却打了个弯。方延道:“好——说。”抿一抿唇:“但,空口无凭,我暂且不能信你。” 居然还留了条后路。 原本只打算开张白条,哄方延把什么都还了之后,再行后招的钱三两惆怅了。他咬紧腮帮子磨着牙,勉强忍住冲上去咬他这倒霉徒弟一口的冲动,微微地笑道:“要如何才能信?” 方延斩钉截铁地道:“杀了顾醒,做到林峥提的“其一”。” 好傢伙!真够阴的! 鳞苍咻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和钱三两搭伙这么久,知道对方把坑蒙拐骗都做全了,唯独没有再杀过人。话说回来,豺狼吃素这种事,鳞苍是打心底里不信的,自然更不信钱三两会因为死几个小孩子就改邪归正,所以,多半还是五年前的祭坛上出了些事,让钱三两对杀人这种操作有了心理阴影了。 方延继续道:“另外,宓儿手里的傀尸也不必烧了。实不相瞒,我早就在前几日托人给那小狐狸带过话,让她不必将尸体缝好,留着等师尊您亲自来缝就是。等过些日子,宓儿将这些傀尸尽数相送,或可为我们所用。” 钱三两默默的捂住胃:“……” 方延瞧出钱三两脸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道:“师尊,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哪里都不舒服。钱三两觉着他整个人都随着方延神色诚恳的关怀拧巴了一下,好半天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我只是在想啊,崽儿,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银子没还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方延愣了一下,摇头道:“无论如何,这辈子是我欠了师尊的,我得还。”抬手指指鳞苍:“师尊只肖答应我,肉身和本事便都可还您,他的事,我也不再过问了。” 开出的条件倒挺诱人的。 钱三两捂着自己阵阵抽疼的胃,干巴巴笑了一声。废话,当然不必过问了,毕竟,若本事还了,除非他钱三两自己想不开,否则,鳞苍是杀不了他的。 斟酌再斟酌,钱三两一咬牙,沉声答应道:“成交。三日之内,顾醒会畏罪自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32这个戏精要开始表演了~ 这两天不在家,但是下星期都会日更哒!还有还有,我新领养了一只长得像小狐狸似的小橘猫,目前还是小小的一只,不过我相信,半年之后,他会让我以大橘为重的_(:3」∠)_唉,每日沉迷在猫主子的美颜里不能自拔…… ☆、四十六次解释 方延道:“既然师尊这样说了,那我就暂且退下,给你们两人腾个地儿。”说罢便真的没了踪影。 钱三两是个明白人,听方延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最近不会太为难自己了。危机解除,钱三两迈着欢快的步伐,一步三蹦的跑到鳞苍身旁去,其殷勤的笑出十八道褶子,黄鼠狼一样的丑恶嘴脸,仿佛与方才抻着脖子与方延对恃的道长判若两人。 相对无言,鳞苍满脸嫌弃地甩开钱三两的手。 第68页 钱三两眯着笑眼,不以为意并再接再厉地捉了上去。 鳞苍再甩,钱三两再捉,并且捉的比上一次更使劲了点。如此反覆数次之后,钱三两已经把鳞苍两只冰凉瘦削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 鳞苍挣脱不开,或者说他放弃了认真挣脱,任由钱三两抓着他的手,皱眉道:“你真要杀人?” 钱三两摸了摸鳞苍手背,指头状似不经意似的往对方小臂上爬,半晌,方才不答反问道:“我听说——你们鲛族能靠声音蛊惑别人,是真事么?” 鳞苍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是真的。”话毕翻腕一拍,钱三两那根伸出去的贼手指顿时就缩了回来:“别过分。” 多小气! 既然不给摸,那便安安分分地攥着罢。钱三两撇撇嘴,见着鳞苍捏起一块糕点,立即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鳞苍捏起来的那块糕点底下一戳。再之后,鳞苍睁大眼睛,默默看着这块幸运又可怜的糕点脱手飞出,于半空中优雅的转了几个圈,稳稳噹噹落在钱三两手里。 钱三两将手里的糕点递到鳞苍嘴边儿,用讨好的语气道:“那怎么没见你用过?” 鳞苍低头看了面前糕点一眼,忽的倾身,眼中又现出那种微弱的碧蓝光芒来。他盯着钱三两,用一种缓慢而怪异的腔调命令道:“人类,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鳞苍把这句话说的异常清晰,清晰到打从听见第一个字起,钱三两便生出了一种恍若梦中的错觉。那些字句冰凉,黏腻,让他仿佛落入一片一望无际的深海,而鳞苍的声音成了那块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浮木,让他自心中开始认同,服从。 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待钱三两勐的晃一下头,重新缓过神来,鳞苍已经面带得色地吃完了糕点。“喏,这不是用过了么?” 钱三两:“……”这条鱼还能再没有原则一点么!鲛族闻名六界的绝技啊!比狐族媚术还好用的东西啊!居然就这么被他用来抢一块糕点?! 钱三两委委屈屈地看着吃完糕点,正专心舔着指尖上糖渣的鳞苍,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罢了罢了,幸好只是用来抢一块糕点。 鳞苍在钱三两如此复杂地深情注视下,到底没好意思把手上的糖渣舔干净。他眨一眨眼,忽然想到自己方才问了一半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真的要杀么?”顿了顿,像是疑惑又像是不屑:“你们人,不是最瞧不起同族相残的么?” 闻言,钱三两嘆气道:“没错,所以我们一面鄙夷,一面残杀。” 鳞苍微微的歪了头,以自身行为生动地表示他没有听懂。 钱三两随意地摆摆手:“哎呀,你不需要听懂这个。”眼珠转到房门的方向,低声道:“帮我个忙。” 鳞苍从善如流地追问道:“什么忙?” 钱三两嘟囔了一句什么,凑到鳞苍耳旁低声说了会话。鳞苍听着听着,迟疑地睁大眼睛:“……这样能行么?” 钱三两点头道:“信我。” 鳞苍皱着眉,半晌,终是轻轻的点了头:“反正……我倒不怕什么,帮你就帮你。”抬眼看了看钱三两,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盘子里画着圈:“只是,这事一过,你我便分道扬镳罢。” 钱三两急了,连忙道:“唉不是,方才不是说的好好的,不走了么?” 鳞苍淡淡地道:“我留下,是怕你半道不明不白地死了。但若此事成了,能伤你的东西便少之又少了罢?我没见过你原来用的那具肉身,也不想见,三日之后,你我就是全不相识的陌路人,如果……如果再给我找到你,必杀之。” 言毕,鳞苍垂着眼笑了一声,指头下的力道也跟着不自觉的变大,糕点,盘子,连带桌子全都碎成了一堆废料。他知道,这样一来,他先前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但那又如何?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 钱三两沉默地目送鳞苍迈出门去,弯腰,以地上的木屑中拾起一枚赤茧。 这个小玩意是刚刚从鳞苍袖子里掉出来的,表面裂纹比前些时候多了不少,屈指弹一下,还会微微的颤动。 果真是活物,只不知能孵出个什么。 一晃到了晚上。妙娘几个人都很聪明,不肖吩咐,便已自觉自发地察觉出这几位主子的变化,并在这种颇微妙的气氛中,乐颠颠地给钱三两多盛了两勺米饭。 吃罢了饭,各回各屋。估摸着大伙儿都睡下了,钱三两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仔细地关好门窗,摸出纸笔,留了张字条在桌上,抬头看了屋顶一眼,回去歇了。 一夜无梦。 隔天早上甫一睁眼,钱三两抬手揉了揉眉心,瞧见桌上的纸条果然已经没了。顾沉这小子,居然真的在派人盯着他。 罢了,当成只人形信鸽用,也不错。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很顺熘,直到第三天晚上,钱三两带鳞苍掐诀摸进那间被大刀阔斧装横过的牢房,见了睡得正香的顾醒。 鳞苍低头瞧着蜷在软塌上的一团儿,舔了舔唇:“真要杀么?他……他这个人还不错,很讲义气。” 钱三两努努嘴:“快些罢,你从前不是说,人于你而言就和鸡鸭差不多么?” 第69页 鳞苍颇怪异地看了钱三两一眼:“……你怎么变得怪怪的?”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得有些招人嫌了。” 钱三两摸一摸鼻尖,眼中隐晦地闪过一点笑意,随意地道:“你都讨厌些什么?” 鳞苍不接话,转身慢吞吞地蹲了下去,附到睡梦中的顾醒耳旁,轻飘飘地命令道:“听我说,死亡是你最好的结局了。”话音刚落,顾醒蓦地睁眼,脸上的表情分明还是茫然的,动作却不慢。 顾醒顶着张傀儡似的,苍白僵硬的脸,卯足劲,一头撞了墙。 几乎是在狱卒被惊动的同时,鳞苍拎起钱三两,转瞬于这间无比豪华的牢房中消失。 端王的事,无一例外都是大事。撞墙的动静挺大,狱卒们潮水似的涌进牢房,待看清这位祖宗满脸是血生死未卜的惨样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吓软了腿。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连皇帝也惊动来了。 顾沉十分阴沉地盯着脚底下跪了一大片的,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狱卒们,整张脸黑成张锅底,还是三年没刷过的那种破锅,连问话都是咆哮着喊出来的:“你们,谁能告诉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好端端的他怎么又撞墙?!不是让你们好生伺候着么!你们又把他怎么着了?饿着了还是冻着了?嗯?都哑巴了?!” 顾沉这饱含愤怒的一嗓子吼出去,有几个胆子小的狱卒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年近七旬的头牌御医葛老手一抖,落针出了些偏差,在顾醒身上扎出一大片的青紫,扎的原本还剩口气的倒霉蛋当即断了气。 但葛老不愧是头牌御医,这老头不止医术高超,面对突发事故的应急反应也很到位,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拔掉银针,又装模作样地探了脉,翻过眼皮,并指摸到颈间,等到把所有的程序都做完了,方才不疾不徐地跪下,颤声道:“陛下……节哀。” 顾沉一脚就把这老头踹了个跟头。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顾沉红了眼,桌椅板凳被他乒桌球乓砸了个遍,再三两步凑到死透了的顾醒身旁去,两手摁住自家兄弟肩膀,拼了命似的摇晃起来,边晃边嚎道:“老五啊,是朕对不住你啊,是朕没有照顾好你啊!!!”真正的干嚎。 其悔恨悽厉,绕樑不绝,就是不流眼泪。 等到把无关的人都赶跑了,顾沉在葛老悲愤又哀怨的目光谴责下,干巴巴地住了嘴。 气氛有些尴尬。 葛老嗤了一声,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背不驼了,手不抖了,腿也不打罗圈了。“陛下,您也太记仇了罢!我不就是头两天给您开了碗十全大补汤么,至于真踹么?您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该考虑有个小皇子了,您……您……您别不好意思!” 顾沉磨了磨牙,脸上再没有半点悲伤的影子。他转头瞥一眼葛老,随后满脸嫌弃地把“顾醒”摔回墙角,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踹你一脚是轻的!朕说了多少遍了,朕没有毛病,只是这嫡长子一定要从贤妃的肚子里生出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葛老道:“呵呵。” 顾沉刚红起来的脸又黑了,气的。他深吸了几口气,尽全力让自己在这位有名的神医面前保持冷静,余光落到瘫在脚边儿的死人身上,顿了一顿:“真死透了么?要么……您老再给来两针?” 葛老捻一捻他下巴上稀疏的几根鬍子,朝天翻白眼:“死透了,陛下总该相信老夫的针罢?” 顾沉点点头,又问:“老五这两天消停了没有?” 葛老抖着脸皮上层层的褶子,嘆息道:“还在闹。” “把他藏好了,他这会已经是个死人了。”顾沉抹把脸,跟着葛老你一声我一声的嘆息,嘆得百转千回,抑扬顿挫:“嗤,这杀千刀的死老道,真能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捉虫 从第一章追过来的大大可能发现了,我最近在尝试慢慢的换画风,么么啾,希望转变的不算太突兀~ 话说我家橘座越来越嚣张了,蹲键盘,趴肚子,偷小鱼干,还在猫窝里大小便,真是…好气哦。 ☆、四十七次解释 端王的死讯很快传下来,仿佛一声惊雷,将京城炸了个遍地开花。 因着之前顾沉对外做出来的强硬态度,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严办端王,而端王又是出了名的胆小,一来二去的,被吓到想不开也很情有可原。但畏罪自杀终究不是什么好死法,甚至算是把他谋逆的罪名坐实了,葬礼不好大办,连尸体都是悄悄处理了,眼不见干净。 端王一死,荷小家立马树倒猢狲散,宓儿不知所踪,据说还是卖茶水的李欣盛凑足银子将它盘了下来,酒楼从此变茶楼。 钱三两从不知道一个摆茶摊的小贩能这么有钱。 另一头,不同于外面的“乱七八糟”,方延对钱三两的态度干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成天师尊长师尊短的问候着,体贴又周道。方延说,等过些天化仙宫收拾完了,他一定将钱三两原本的肉身双手奉上,片刻都不耽搁。 但消停了一个,另一个就得开始折腾。 鳞苍在第十九次被钱三两守株待兔,堵在房门口之后,终于想起自己是一只法术高深的妖怪,跑路不一定非得靠两条腿,还可以掐诀。想通这些的鳞苍给钱三两留下一枚海螺,第二十次不告而别,回了南海。 第70页 鳞苍走的第一天,钱三两垂头丧气;鳞苍走的第二天,钱三两失魂落魄,鳞苍走的第三天,钱三两百无聊赖,借酒消愁。 少说有小半个月的时间,钱三两将一个光棍男人的悲惨形象扮演得深入人心,成天顶着个鸡棚头鸟窝脸,打眼望去,简直比隔壁死了知心人的李欣盛还憔悴。 钱三两憔悴到第十六天,自觉身为他贴心小棉袄的方延终于看不下去了。这孩子挑在一个月明星稀,清风徐徐的夜里,带上好酒好菜,试图帮自家师尊解开心结。 但,大傢伙儿都知道,方延思考问题的方式一直都有点跑偏。 譬如此刻,方延在给钱三两倒上酒之后,开口就是一句:“师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条鱼。” 钱三两瞪了方延一眼,筷子敲碗:“猫爱鱼,狗爱肉,为师就爱这一口,你个小孩崽子管得着么?” 方延扶额惆怅:“师尊,他总打你,日后还可能会杀了你。” 钱三两冷笑两声:“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行才拿脚踹,你晓得你师娘有多爱为师不?” 师娘又是什么诡异的称唿?! 方延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但是……但……”但了半天也没被他但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仰头灌一口闷酒。估摸也是觉着钱三两在这件事上没救了,此路不通,方延稍微地沉吟了片刻,果断换方案。 方延道:“师尊,其实,您大可不必为此次离别伤神。我记着鳞苍在走的时候说过,他在人间折腾累了,想回南海补补水,少说两年之内不会再到岸上来,但您不一样啊,您就是把手头的事都做完了,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到时,您可以去南海找他呀。” 方延提议的很诚恳,钱三两端着酒杯,神色颇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醉醺醺地问道:“……不是,谁告诉你,我是为了鳞苍不辞而别伤神了?” 听听,都难受的开始说反话了!方延嘆声气,用近乎悲悯地调子哄道:“师尊,您不要强颜欢笑了,我都懂的,都懂的。” “你懂什么了?你成天懂。”钱三两皱着眉头挠他头顶那个鸡棚,勐的晃了晃脑袋,因为醉酒,脸上现出很不自然的晕红来:“为师……我真不是伤心这个,你都说了,待万事皆尘埃落定后,我可以去南海找他,他,他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我伤心这个做什么。”顿了顿,仰头打出一连串酒嗝。“为师……为师只是想啊,他要走就走罢,给我留个海螺干什么,若是没记错,南海的特产该是珍珠啊,他,他就不考虑给我留一袋珍珠改善生活么?” “???” 居然是在可惜这个! 钱三两边说边拍桌子,加上喝多了,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晃,看去就和跳大神似的。方延好不容易才听清并理顺了钱三两说出口的话,顿时有些目瞪口呆,连说话都不自觉的结巴了:“师师师尊,难道您这些天来,单就为了这个喝闷酒么?” 钱三两点头,而后一脑袋砸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道:“不然呢,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全部心思都吊在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上罢?” 方延扑棱着摇头。“不能,不能。” 钱三两坚持地趴在桌子上,道:“这就对了,没别的事就退罢,这大半夜又是凉水又是热饭又是烈酒的,为师吃着有些不舒坦,想早点歇了。” 方延:“……”得,全当他没有来过。 直到方延真的回屋睡了,钱三两才摇晃着坐起身来,酒喝掉大半坛,他的眼里倒是真的带了些醉意,却也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 钱三两摩挲着被他打了孔穿绳,小心翼翼戴在脖子上那个小海螺,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莫说三个月,唉,就是三天都等不及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并非真的像他面对方延时那样轻松,说罢又自嘲一般“嗤”的笑了。 钱三两知道,像他如今这样,躲在别人的壳子里苟延残喘的行为叫“偷寿”,这样活着,阴兵固然不会发现,规矩也不会少。但倘若他真的回了自己的壳子,生死簿上名字现出,那么,余下的寿命,究竟是按他偷寿之前的五年零几个月算,还是索性将这五年减去,只留零碎的几个月给他,钱三两其实拿不太准。毕竟,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寻回肉身这件事,于钱三两来说,其实是个不算惊喜的意外。 他还以为这玩意早就烂成一滩泥了。 化仙宫收拾利落的当日,钱三两带虎子他们大摇大摆地住了进去,而方延也很信守承诺,选出个黄道吉日,将肉身与“鬼印”都还了给他。 原本,钱三两在见到自己原装的肉身时,心中还稍微的激动了那么一下,毕竟五年前中箭是实打实发生过的,头骨都穿了,想来就算能恢復,也不会恢復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他都做好见到脑门上狰狞伤口的准备了,但,也不知道方延究竟用了什么古怪法子,竟能将这具闲置了五年的肉身保存完好,从头到脚不见一点损坏。 简而言之就是——依然好看。 可钱三两的激动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他发现,这具肉身比他想像中还要虚弱,并且,“鬼印”出现的位置是很随机的。像方延和他之前同样出现在屁.股上这种情况,纯粹是个巧合。 第71页 钱三两在拿回身体之后,没在屁.股上找到鬼印,反而在脸上找到了。 错结经脉似的暗红印子裂纹一样挂在脸上,几乎笼罩住一整个额头,再往下盖过左眼,摸来还有些轻微的凸起,甚至连一颗眼珠都跟着变成深红色,怎么看怎么诡异。 钱三两面对铜镜摸了再摸,险些气笑了。 乖乖,他真的很想要他原来的那张貌比潘安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啊!现在这张脸,说到底还不如脚底下躺的那个“钱三两”呢! 钱三两越想越悲愤,没留神将铜镜在手中捏个粉碎。一旁,刚施过法,看来比钱三两更虚弱的方延气若游丝地安慰道:“……师尊,气大伤身,其实这个样子也还……可以的。” 许是被冷冻的有些久了,钱三两转动脖子的动作很僵硬,还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即使这样艰难,钱三两还是慢慢的把脸转到自家小徒弟的方向,睁大双眼,不动了。 方延下意识地咽一口唾沫,讷讷道:“真,真的还好。” 钱三两半眯起眼,悲痛欲绝:“摸着你的良心说话,这是还可以?!” 方延默默地往后缩,尽量让自己变得渺小,他分明瞧见,方才钱三两脸上那颗暗红色的眼珠亮了一下,转瞬復了原样。方延听话摸着心口,又仔细端详一阵,半晌才道:“真的很凑合,就是……就是……” 钱三两连忙追问:“就是什么?” 方延神色无辜:“就是不大像好人。” 钱三两:“……” 扯闲的功夫,脚下忽然踩到软软的一条胳膊,钱三两嘆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吩咐道:“把他埋了罢。” 方延眨眨眼,道:“好。” 吓人的印子在额头,靠面纱遮挡是行不通了,更何况那东西娘们兮兮的,钱三两光想就觉着别扭,只得另寻法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方延给他从杂物间里翻出一张做工不错的烫金小面具,戴上能把额头和左眼全都遮住。 钱三两收拾妥当,又戴了面具,觉着自己总算又是个人样。 化仙宫里逛了一圈,好容易把冰冷的手脚都活动暖和了,临到傍晚,钱三两摒退众人,入梦阴曹。 说起来,这还是他找回身体之后,入的第一个梦。 五年过去了,忘川河岸的卫生状况依旧不是很理想,三生石上依旧刻满了“xxx到此一游”,奈何桥头赶着投胎的新老鬼魂中,总有几个试图插队的。 钱三两摸了摸三生石上几个歪七扭八的字,感到很亲切。 不远处,只有一面之缘的故友冯仁冯先生拨开一众鬼怪,满脸激动的朝他沖了过来:“贺兄,贺兄,温竹兄!你怎么才来?”跑到距离钱三两大约两步左右住了脚,激动转为疑惑:“咦,不对呀,怎么还是生魂入阴曹?五年已过,你也该下来陪我解闷了呀。” 直到被冯仁结结实实的拍到肩膀,钱三两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那句“贺兄,温竹兄”是在唤他。 原来他从前姓贺来着。姓贺,名温竹,听着还挺文雅。 钱三两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看冯仁,看了老半天,蹙眉道:“我说……你在心里暗暗盼着我死快点就行了,怎么还要说出来?你这样说,叫我情何以堪?” 冯仁干笑着打哈哈,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白:“我的错我的错,这不是太寂寞了么。”话锋一转,十足亲热地拉起钱三两只手:“不说这些,既然你来了,那我也要跟你有个交代。不瞒你说,我在奈何桥头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你——五年前你托我查的那个周姓老者,我查了,但是没查到,我能肯定生死簿上没他的名字,我想啊,他大约是个有背景的,不归我们这片儿管。” 闻言,钱三两愣了一愣,一口饱含震惊的凉气抽进去,奈何没缓过来,生生把给他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昨天断网了,今天补上,晚上还有二更哦。 ☆、四十八次解释 钱三两原本姓贺,但他没名字,小城里娃娃们的名字都是学堂先生给取的,而钱三两没上过学堂,他娘亲原本就曾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富家千金,腹中学问比学堂先生更好,钱三两一直和他亲娘学,打小被叫伢子,家里人本来是想等他大些再取名,没成想遇见蛮子屠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排着队去见了阎王。 温竹这俩字是钱三两自己取的,乍听来是个挺君子的名字,谦谦如竹,品洁高远,但是细想来,世上竹子千千万,没一棵有心。 无心无情,有法有欲,这才是贺温竹之意。 钱三两自梦中醒来时,天边的鱼肚白还没有彻底翻起来,东方挂着露了半张脸的太阳,西方高悬着清冷的圆月,一日一月分庭抗礼,将头顶天空浸染的一半红一半灰,互不相让。 日月凌空,看似势均力敌,但月亮始终还得落下去。 钱三两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自觉脑壳正一抽一抽的疼,宿醉一般,虽是夏天,他的手脚还是捂不暖的冰凉。 鬼印耗神,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钱三两睁着眼睛仰头髮了会呆,待日头高升,天全亮了,混乱钝疼的头脑才渐渐又好用起来。在化仙宫里住着,待遇自然要比从前好得多,方延大概为此准备了挺久,这孩子不止把院落房屋打扫干净,物件摆放也全都衬了钱三两心意,更有大把的道童可以差遣。 第72页 钱三两甫一出门,就被满院子的白衣小道士们吓得够呛。 方延笑眯眯地等在门口,满脸都在求夸奖:“师尊,你看。”抬手指指底下跪了一片的小道士,得意道:“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听话,不会给师尊惹麻烦。” 闻言,钱三两神色复杂地打量过去,小道士们则随着他目光略过,一个接一个恭敬地低下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钱三两觉得自己快登基了。 方延继续邀功道:“师尊,你夸夸我呗。” 钱三两嘴角一抽,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不要和熊孩子过不去,搞教育要耐心等待时机之类的话,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开口平淡又平板地道:“甚好。”话毕,转念想到冯仁那张惨白死气的脸,再看底下一片雪白的道童,怎么看怎么闹心,遂扬袖一指:“只有一点,让他们换个颜色穿,白的不好,看去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朝气。” 尽管在来见钱三两之前,方延已在腹中打过无数个草稿了,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钱三两会在道童的衣服颜色上纠缠,顿时有点懵:“换,换什么颜色好?” 钱三两摸一摸下巴,却没能如愿摸到扎手的胡茬,一时间颇为失望:“换红的穿吧,喜庆。” 方延默默咬住嘴唇,随着钱三两的吩咐,眼前忽然出现许多穿着大红袍子的年轻道士跑来跑去,更甚的,还有虎子等人腰系大红绸,在炼丹炉旁欢快地扭着秧歌。 方延有点绝望:“师尊,换青色好不好?淡雅又别致,再不济,蓝的也不错。” 钱三两低头瞥了方延一眼,唇角漾起个十分欠揍的笑容来:“不,不行,为师就爱红的,你赶紧让他们换。” 方延终究是没好意思质疑钱三两的品味,蔫巴巴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钱三两适时地道:“你也换了,换红的。” 方延:“……” 打趣过徒弟,钱三两顿时心情大好,头不疼了,也不觉着冷了,颠颠的跑去厨房找妙娘开小灶。说起来,妙娘等人跟着钱三两一块住进化仙宫之后,干的还是从前那些活,可以说是工作不累,月钱翻倍,真算是寻常粗使僕役们做梦都寻不到的美差。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三人都很满意,也都很淡定地接受了钱三两一夜之间大变脸的事实,没有多说闲话。 对此,钱三两认为这三人很有前途。 再说回方延这边儿。 因着钱三两的莫名坚持,方延不能在衣服颜色上做文章,只好改款式,他为了自己日后不被满屋满院的大红色闪瞎眼睛,连夜赶工,亲自画出四五张图样,又寻到京城最好的裁缝店裁衣,更给自己的那套红道袍走后门,用金线在领口和袖口绣了圈极其骚包的云纹。 总之,五日之后,等钱三两迈出房门,见到的就是一群身着红底黑纱,头戴墨玉冠的“妖道”们。 钱三两抬手揉一把眼睛,沉默了。 这回的感觉的确不像皇帝登基了,像邪教洗脑现场。 方延依旧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钱三两看一眼方延,再看一眼底下跪得整齐的弟子们,终于没忍住仰天咆哮了一声,拂袖回屋:“……还是换回白的罢。” 连日的劳动成果没有得到认同,方延追在钱三两身后,诚恳的建议道:“师尊,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也要相信我的品味,红色很不错,师……”砰!余下的尊字没能说出来,方延被钱三两关在门外,隔着一层木头吩咐道:“你去书房,找一本名叫《仙闻异录》的书。” 方延捂着撞酸的鼻子,悻悻退下。 钱三两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距顾沉选定拜先祖的日子已不足一月,钱三两私心想要赶紧的将所有事情都一起解决掉,如此一来,日后寻到南海去,无债一身轻,更方便他死缠烂打。 麻烦事要解决,从前欠下的人情也要还,譬如他心中扎的那根刺——周半瞎。 当年逃得急了,没什么机会给周老爷子烧纸钱,后来心思重了,求得多了,渐渐的更忘了烧纸钱这回事。 但无论怎么说,周半瞎都是救过钱三两一命的。 所以,这两天他抽空又去了一趟阴曹,用一根功德香从冯仁的嘴里套出不少秘闻来。 比方说,阴曹地府里虽然掌着世间万物的祸福生死,可有一小波人就不归他们管,确切地说,是一小波仙人——下凡渡劫的仙人。 仙人要渡劫,投胎时走的程序和凡人不大一样,他们不经地府走,而是从一个名叫“桑田沧海”的地方跳下去,之后,这仙人在凡间经歷的每一世,有过的每一个名字,都会被详细地记录在桑田沧海中,以供日后查阅。 据说这桑田沧海表面上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田,到处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下面却是万丈深渊,寒风刺骨。但凡有一位仙人跳下去,便会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儿跟着变红,日后,那仙人渡劫归来,若是想找回自己身在凡间时的记忆,便可去到花田里,摘下红花,重温凡事。 红花摘下之后,不日便会生出一朵新的,来人皆可查看。 冯仁还说,根据钱三两提供的时间和姓氏,可以查出当时正有两位仙君在渡劫,一位是爱管闲事的紫干君,一位是性子淡漠的魇灵君,那倒霉的周半瞎,大约就是这两位其中之一的转世凡胎。 第73页 只不知是谁罢了。 至于其他的,例如桑田沧海究竟在哪,怎么去,任钱三两如何软磨硬泡,冯仁再多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不过,冯仁不说,钱三两可以自己查。 按理说,如果周半瞎真的是某位仙君在下凡渡劫,那一定不会稀罕收他钱三两的这点人情。说到底,钱三两只是想确定一下,若当年的周半瞎真是仙,如今合该自在逍遥了,他也再不必因为没有及时给周半瞎烧纸钱,害对方死了还要受穷而内疚。 生活质量上来了,日子过得就快了。钱三两在与方延的连日斗争中混过大半个月,想查的消息渐渐有了眉目,得空再借酒伤情几回,脖子上挂的那枚海螺都给他摸小了一圈,混得倒也算充实。 当然了,白天挺充实,到了晚间就容易害相思病。 钱三两时常在夜里琢磨鳞苍,一会怕他见异思迁,一会又担心他在南海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会寂寞。 一想就嘆气,一嘆气就觉着更冷。 百姓们少有见过前朝玄垢国师正脸的,朝堂上的官们却不同,其中有不少都是和玄垢打过交道的,是以,钱三两在之后入宫时,都记着多裹一层带兜帽的袍子,给自己行方便的同时,也无意中替顾沉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关于兜帽的事,周二十一曾出言问过钱三两,当时他是这么答的:“高人么,都得有点怪癖,有怪癖的才能被称为高人,你看我如今都快和玄垢齐名了,怎么也得有点标志性地打扮不是?我这兜帽,就好比玄垢当年的扇子,那都是虚的,是做给别人看的,懂么?” 彼时,周二十一满脸崇拜地点头:“先生说的有理。” 相比于钱三两的“充实”,鳞苍在南海的日子就显得有些愁人了。他在外游歷不过几月,此时忽然回来,引得族中长老们大为震惊,纷纷赶来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在陆地上受了什么刺激。 毕竟,放眼整个鲛人族,没一个像他这样对“做仙”如此不上心的。鳞苍作为数百年来难得的天才,一直都被族人们各种看好。 也因此,长老们对鳞苍的“不上心”表示出万分的忧郁。 长老们痛心疾首,抓心挠肝。 长老们劝道:“王,您还有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可以挥霍,不用这么早回来,您放心,族里没事儿!” 面对长老们的连环慰问,鳞苍只淡淡地表示道:“不急,大海捞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太热了,你们容本王躲在家里避个暑,等入冬再上去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非更新,捉虫。 ☆、四十九次解释 《仙闻异录》是一本写神怪杂谈的书,是孤本,作书人不详,钱三两曾把它当话本故事翻过,隐约记着上面提到过“桑田沧海”一地,只是当时并未在意。此次重新翻阅,收穫不少。 原本以为这上面都是胡说八道,没成想,其中所载秘境神鬼之类,竟全是真的。 果真是大隐隐于市。 但是很可惜,虽然有着极其详细的记载,想去“桑田沧海”仍然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据书中说,只有当一位仙人需要到凡间渡劫时,此处才会出现,但当那仙人去到了地方,此处又会即刻消失,其他人若想去,只有得去过此处的仙人相邀,有了指引,才有机会寻对路,并且不是一定会寻对。 换句简单点的话来说就是——钱三两想凭一己之力找到桑田沧海——基本没戏。 钱三两颇自嘲的想到,或许等他死了,鳞苍修成鲛仙之后,自己的魂魄能稍微沾着点光,碰到一两个去过桑田沧海的,鳞苍的仙友,来个秘境一日游什么的。 但这些显然都太遥远了。 “师尊,顾沉拜先祖的祭典就在明天了,您准备好没有?”方延颠颠地凑到钱三两身旁来,搓着手好奇道:“您打算弄出个什么样的有趣场面?草木齐枯?小鬼出行?还是祖宗显灵?” 钱三两摸着下巴淡淡地笑道:“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方延鼓起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师尊,您怎么连我也要瞒着。” 钱三两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防的就是你,面上却不紧不慢地安抚道:“这个……总要保持些神秘感。” 方延似懂非懂地点头。 明日便是约定好的黄道吉日。 钱三两按照规矩沐浴更衣,在天色还没有大亮时,跟着顾沉与文武百官跑进了深山老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终于赶在正午之前,爬到山顶。 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抛弃他们敬爱的皇帝自个掐诀上去,不大礼貌。 山路崎岖,钱三两在方延的搀扶下,一边喘粗气,一边暗骂顾沉的糟糕品味。 钱三两见过前朝太庙,被顾沉顶替的那个姓林的老皇帝挺孝顺,虽然做皇帝不大合格,对祖宗们可真好的没话说,偌大的太庙就建在城中,以汉白玉做阶,沉香木为梁,三重高墙团团围住,每日打扫,重兵把守。 哪像顾沉这个缺心眼的,把自家祖宗供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里? 真是……若换了他钱三两做顾沉的祖宗,脑子坏掉了才肯庇佑这后辈。 “国师,有劳了。” 第74页 平平的一声吩咐,将钱三两从低头骂娘的悲愤情绪中拉回现实,他抬眼望去,见顾沉正满脸肃穆地朝他伸手。 化仙宫里住的是新国师这事,顾沉一早就同百官们打过招唿。大伙儿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钱三两摆卦灵验,又能镇住凶宅,故而在京城的风评一向不错,此次由他主持大典,没人反对。 说是主持,主要操作的还是皇帝。钱三两拢袖站在一旁,偶尔抬眼瞧上一瞧,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直到顾沉叩拜结束,祭品全部送入燎炉焚烧,钱三两方才抖擞起精神,一张黄符于袖中焚尽,暗自施法,低低地念了一声“起”。 霎时,由燎炉中溢出的丝丝缕缕的烟雾改了方向,不再顺风飘散,而是往上汇聚成浓白色的一团,而后慢慢扭曲纠缠成一条龙的形状。先是一尺来长的小龙,龙鳞龙鬚清晰可见,五只爪子虚踏在燎炉顶上,眼中隐约浮现出暗金色的光芒。 顾沉一瞬不瞬地盯着雾龙。 百官早就楞住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雾龙连尾巴也有了。燎炉中的祭品仍在无休无止的燃烧,发出噼里啪啦令人牙酸的声音,而小雾龙便是在这声音中睁圆了眼睛,暗金色转为亮金色,甚至能看到其中威严的竖瞳,它瘦弱的身体也迅速膨胀起来,最后将顾沉整个人罩在它稍显虚无的身体中,绕着盘旋几圈,一飞沖天。 顾沉:“……” 百官:“……” 还是礼部尚书反应最快,片刻的愣神之后,这瘦高的汉子扯起大嗓门,尖声叫道:“祥瑞!是祥瑞!祖宗显灵了!!!” 礼部尚书激动的喊破了音,一句“祖宗显灵”仿佛除夕夜里点炮仗用的火摺子,将寂静的少林震得嗡嗡作响,百官面面相觑,俄而,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山唿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天佑我朝!天佑我大梁!” 百官拜下好一会后,顾沉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似的,面上激动万分眼里平淡如水地跟着扬声高喊道:“天佑我大梁,祖宗庇佑,来年一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于是百官更加沸腾了。 钱三两耷拉着眼皮听顾沉念经,余光落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方延身上,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方延抬头对他笑了一笑,传音道:师尊,你虽已将鬼印收回,但我如今是妖,不是人。 话音刚落,就在众人还沉浸在欢欣中时,方才冲上云霄的雾龙再次回返,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燎炉,大口一张,吹得炉中火星翻腾,十几尺高的火舌自炉中窜出,直奔顾沉脸上打去。 钱三两没忍住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了声娘。 原本,他将方延带在身边,是为了防着对方与林峥混到一起去,助林峥造反。据说这姓林的早已点好了兵,只等祭典大乱,得了信号再亮明身份,差人将几处城门尽数封死,让顾沉下不了山,进不得城,喊不到救兵,到时再放火烧山。 前朝老皇帝的名声不好,林峥当年却有个好名声,若此次“天意”都不偏袒顾沉,那么能稳住龙脉登上大宝的,恐怕只有林峥了。 但钱三两此次选的,却是顾沉。诚然,林峥和顾沉都不算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但正如顾沉自个说的,他这个人只利己不损人,奉行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是利益。而林峥却不同,他对外维持着一副仁慈模样,内地里却很不择手段,他的确很有才能,但与他的才能相比,他有着更大更贪婪的野心,并且,这种野心多半还会无限膨胀,在没有做皇帝的时候,渴望做皇帝,在做了皇帝的时候,没准就得和他钱三两以前一样,盼着长生不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无论怎么算,选顾沉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不选,或是选林峥,都会让钱三两背上更多的人命债。 既然註定不好积德,少造点孽总没错的罢? 因着钱三两的提醒,顾沉早在城中埋好了兵,足够与林峥一较高下,就等对方得了假的信号按耐不住,人赃并获,杀他个措手不及。 自然,这个能一较高下的大前提是方延没站在林峥那头,助他攻城。 但现在好像出了点意外。 火舌来势汹汹,钱三两再无暇多想什么,他缩地成寸,迅速地护到顾沉身前,将后者完完全全的罩在自己厚重的袍子底下,顺势也将那高窜的火舌抵挡下来。 说起来麻烦,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儿。等到侍卫们从震惊中回神,纷纷嚷着上前护驾时,钱三两已将那烧的赤红却冰冷刺骨的火舌捲入袖中,再放出时,赤红变作幽蓝,直奔盘旋在燎炉之上的雾龙冲去,自龙爪开始,慢慢地将它腐蚀殆尽。 直到最后,雾龙睁着它亮金色的眼睛,突兀地张口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啸,哪里来回哪去,重新化为一缕缕的烟雾,钻入燎炉之中。 顾沉的脸立刻便黑了,黑得均匀且透亮,活脱脱一个黑脸判官还阳。 顾沉黑着脸低声道:“怎么回事?” 钱三两满脸歉意地低头:“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意外。”顿了顿:“这次是我过去结下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是跟着我白倒霉了。” 顾沉黑着的脸又白了,苍白:“……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就不能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第75页 钱三两将脸埋的更低,悻悻点头。“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 真见鬼,原本以为方延见了祥瑞便会想明白他的心意,自此消停下来。却不料,这熊孩子一意孤行的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打一开始就在防他。 如果只是把祥瑞强行更改为灾厄,倒也没什么,钱三两即刻出手控制住方延,正打算再掐个决弄出点什么好看的,耳朵一动,忽然听到周围响起许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很轻,很乱,听着不像是些训练有素穿了重甲的敌兵或援兵。 百官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钱三两看到,有一只赤红色的小狐狸从远处的大树上窜了下来,越众而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褪下狐皮,幻化成一名身姿窈窕,相貌娇媚的美妇。在她身后,跌跌撞撞地跟了几个抱着自己头颅的小童。 是那些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傀尸。 方延趁钱三两愣神挣了束缚,两步踱到宓儿身旁去,传音道:师尊,你让我真失望。 您又变成你了。 钱三两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傀尸,头一次恨不能当场碾死方延这个小崽子。 偏偏方延还要继续火上浇油,没完没了地提出建议:师尊,要么,你放任这些傀尸围了皇帝和百官,跟我选林峥,要么,你坚持选你的顾沉,掐诀招一道天雷把他们全噼了干净。 不过,傀尸身上的怨气重,一道天雷打下来,恐怕会形神俱灭,永不超生,没准还会殃及无辜,不论师尊选谁,今天是註定要开杀戒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ps:文中有关神仙鬼怪,祭祀,朝代等问题,皆是根据剧情需要杜撰出来的,没有出处。 ☆、第五十次解释 杀戒一旦开了,过去几年费劲攒下的阴德就算全毁了,那么杀一个还是杀一百个一万个,似乎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折腾到最后,钱三两都只有入魔一途,而若想没有后顾之忧的入魔,就得选林峥。 方延朝着钱三两的方向迈两步,就等自家师尊想通这个道理之后,佯作对他出手,那么他和宓儿便能顺理成章地“被击退”离去,而钱三两也可以借神灵之名,斥顾沉气不清,身不正,镇不住龙脉,做不好皇帝。 天子不仁,妖魔当道,这是数百双眼睛都看到的事,不怕别人不信。 钱三两的确想通了这个道理,但他抬手招来几道雷,把方延和宓儿原地噼成两只秃毛妖怪,现出原型。 啧,以为他曾经拜过这些傀尸,心存愧疚,便就真的下不了手么? 造杀孽与造杀孽,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 钱三两再拉着顾沉的手举高,煞有介事地扬声喊道:“神灵在上,今有奸人遣妖魔作乱祖宗祭典,罪不可赦,便以血做引,借天子之力,招雷刑降妖,以儆效尤!”说罢又是几道惊雷。 顾沉是个聪明人,钱三两甫一开口,便知他这是喊给底下跪着的百官听的。实际上,招不招得来雷和他是不是天子一个铜子关系都没有,但钱三两这样说,便会让人觉着是神灵认可顾沉,特意降雷助他降妖。 论忽悠,顾沉不比钱三两差多少。只一剎那,这位脸皮厚如城墙的皇帝便敛了不满神色,满脸虔诚地跟着钱三两祈求道:“便依国师之言,愿以朕十年寿命为注,借雷刑降妖,护百姓周全。” 顾沉刚把这话说完,钱三两适时地再招两道紫雷。百官虽然还是跪着,但早就自觉地向中心靠拢起来,将四周空旷的土地让给钱三两招雷,多数都紧闭双目,抖若筛糠。 顾沉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抽空和钱三两使眼色,小声嘀嘀咕咕:“嗳,看见那个长得像猪的京兆尹没?大贪官!快快将他一块噼了,还有那边那个。”抬手指了指,满脸的森然之色。“三角眼的刑部侍郎,秃头的那个翰林,全都给朕一块儿误伤了,快,噼他!噼死他!” 钱三两被顾沉脸上义正言辞的表情噎了一下,哭笑不得:“……” 顾沉望眼欲穿地等着钱三两“替他行道”,奈何等了老半天,一道雷都没有拐弯,狐疑地转头:“有什么问题么?” 钱三两的表情忽然就有点不大好形容,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天雷镇恶鬼,镇怨灵,罚十恶不赦之人,贪几个钱算不得十恶不赦,请不动它。”顿了一顿,嘆气:“做人啊,脸皮不能这么厚。” 顾沉:“……” 约莫是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引得靠前些的官员纷纷睁眼望去,却只见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抬头挺胸,与那位神仙一般的国师并肩而立,满脸的悲天悯人。 这样两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仿佛只站着不动,便能斥退世间所有妖魔恶鬼。 天雷一道接一道的噼下,将百来 具傀尸就此超度为灰烬,待雷符用尽之时,周围只剩下满地的焦土与依旧燃烧不止的燎炉,方才消散的雾龙又再次现形,沖天飞去。 接下来的事都不甚要紧了,钱三两松开顾沉的手,一手拎一个,将方延和宓儿提到旁边儿的小树林里去。 可怜宓儿刚长出毛没两天,这下又被钱三两烧了个干干净净,整个身子都羞红了,不用钱三两费心什么,自个便在地上缩成个小团,一张脸全埋进两个前爪里,瑟瑟发抖着叫唤,逃都不逃。 第76页 方延比宓儿的修为高出许多,不必犯愁衣服的问题,但他再次化成人形之时,却是变成了一个锃光瓦亮的小光头。 道士变成和尚,连眉毛都跟着稀疏了不少。 那边的祭典靠顾沉自己就能镇住,用不着他钱三两发愁,当务之急,是先好好的把徒弟修理一顿。 但,如何修理又是个问题。 钱三两觉着很为难,但凡换个人和他这样叫板,他早就忍无可忍,一巴掌扇的那人漫山开花。但方延不一样,这孩子虽然能折腾,但心中惦记的却始终还是他钱三两,说到底,方延盼的是他钱三两无灾无祸,长生安乐,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什么好处。 人都有私心,面对一个一心护着自己的,即使对方再偏执,即使知道是错的,也总想要网开一面。 然而还没等钱三两说话,方延却当先认了错,他垂着眼朝钱三两拜去,开口竟是带了隐约的哭腔:“……师尊,弟子知错。” 钱三两懵了。 被坑过许多次的惨痛教训摆在眼前,钱三两抽了抽嘴角,后退两步:“错在何处?” 方延委委屈屈地抬头看一眼钱三两:“错在不该随意替师尊做决定。但师尊,我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帮您重开天魔祭坛,我以为,您这些年流落在外,法术又不灵了,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您的脾气只是被暂且按下了,不是没有了,我,我真的是想帮您,没想害您,我不知道您是真的改变主意了。” 是呵,比起当年那个暴脾气,他钱三两变化的确有些大,坏事做的太多,被人误会有所伪装也是理所当然的。 钱三两默默地揉着眉心,除去嘆气,没有再说出什么。 良久,他抬手摸了摸方延的头:“是为师对不住你了。” 方延摇了摇头,忏悔的神色几乎在一瞬间就转为狠厉:“话说回来,师尊的雷符都用完了罢。” 钱三两本能地点头:“怎的?” 狰狞到一处的五官硬是被方延挤出丝笑来,他咧着嘴,以一种几近疯狂的神色盯着钱三两,咯咯笑道:“那便好了,师尊方才招天雷的时候,相必没计数,如今傀尸还剩下三具,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了,顾沉也一定死透了。师尊吶,你是知道的,比起自此平庸下去,我宁愿你死了。” 一句话,让钱三两刚熄灭的怒气顿时又窜了上来,拔腿就往回跑。 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若顾沉真出了事,恐怕那边早就乱成一团了,又怎会如此安静? 钱三两顿住脚步,回头看一眼方延,觉着对方那一脸终于达成所愿的模样不像作假。 再一转身,迎面撞到个陌生面孔。 “你说的是他们三个么?” 轻飘飘地声音,听来却很让人不寒而慄。来人一身纯白的锻袍,上面既没有半点修饰,也找不到什么针脚,过腰墨发就那么随意披散着,看似走得不快,却是眨眼便闪身到了钱三两身后,手里还提着三具软趴趴的傀尸。 钱三两:“……”不会又是什么妖怪罢。 正在钱三两琢磨的功夫,来人抬手一指方延,沉着脸斥道:“孽障。” 钱三两:“???”不是,且慢着.这位兄台他真的抢台词了好么?就算要骂孽障,也该是做师父的骂,这位兄台是什么来头,竟然要和他钱三两抢一个不成器的徒弟?! 虽说他骂的挺对罢。 但……“……这位道友,他是我徒弟,好像还轮不到你来骂罢。” 来人淡淡地看了钱三两一眼,嗤笑道:“紫干说的不错,你真护短。” 紫……干? 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钱三两左看右看,正要再问点什么,那头的方延却是扑通一声跪了,彻底匍匐在地上:“魇灵君,我自觉无错。” 魇灵…… 钱三两啊了一声,脑袋里断的那根弦总算是又续上了。 紫干,魇灵,这不是头些天冯仁对他讲过的,曾经下凡渡劫的两位仙人么? 这么说,来人居然是个神仙? 这……这不太像罢。钱三两拧巴着脸打量起传说中的魇灵君,只见他浑身死气沉沉,脸皮自始至终都没有颤动一下。 这样的气质,与其说他是仙,不如是鬼更有说服力罢? 真是……仙不可貌相。 “放肆。”无论钱三两多么纠结,魇灵君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他身上。这位长得很像鬼的仙人只是一派威严地看着方延,半晌才道:“我当年救你性命,不过是想要你和他提个醒,劝他早日向善,多做好事。你倒好,趁我去西天领受教诲,无暇管你,来下界胡作非为,甚至妄改龙脉!” 方延盯着一张苍白的脸,不甘辩驳道:“魇灵君才是错的,师尊他一旦收手,定不得善终!我无错,不会认错。” 端的是执迷不悟。 钱三两在旁边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总算慢慢理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方延当年是被魇灵君救了。魇灵君大约是想让方延下凡来劝他改邪归正,但方延没听话,想着横竖天高皇帝远,索性便依着心意,暗地里筹划起重开祭坛,引他入魔。而魇灵君这些年似乎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没能及时的约束住方延,放任这小子折腾这么久。 第77页 钱三两心里很激动,活了这么些年,居然真的见到神仙了。激动的同时还不忘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周爷爷?” 魇灵君沉默片刻,终于肯正眼瞧钱三两,只是表情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白瞎了这么一副好容貌。“你说的是紫干,不是我。他向来爱管闲事,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管的,劫还没度完,便匆匆的跑来让我帮你,唉,我虽然不管天下人的闲事,却是要管他的。”顿了顿。“你身上的劫数都是由意外所致,从今日起,你不必再为今生的寿数忧心,你会长命百岁的。” 钱三两道:“啊。” 魇灵君继续道:“但,我能施法抹除那鬼印对你身体的伤害——因为这是你的无妄之灾。却不能替你抹掉罪孽,你从前做的事,还是会清清楚楚记在生死簿上的,毕竟一个人的经歷不足够变成他放纵作恶的理由,这是天道,也是天理。你来世究竟会活成个什么样,不归我管。” 钱三两点了点头。半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道:“仙君这样帮我,不会受连累么?” 魇灵君平淡地道:“无妨,帝君他是出了名的知错不认错,一旦做错了,倒是真的不许别人说,但若有人愿意私底下动点手脚什么的,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做细问。而你的这身本事,的确也是错在他身上,是他失手打翻封印着恶鬼残念的玉棋,让一枚黑子落入凡间,被你娘亲误食。而我本来就是要帮你的,奈何有约在身,只得让方延先来找你,我随后便到,却不想……”话到此处,魇灵君一向平淡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裂纹:“却不想,佛祖他沾花一笑,就是五天,佛祖他就那么淡淡然的笑了五天,什么经都没讲。”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佛祖笑了五天,钱三两逃了五年。 相对无言许久,钱三两咂嘴道:“不论怎么说,总归是有劳仙君还记着我了,依我看,仙君虽自嘲淡漠,其实不然。” 魇灵君听了,喉结微动,眼里居然难得地浮现出一点名为愧疚的情绪:“应当的,毕竟你这次遭灾,和我也有些脱不掉的关系。” 钱三两:“……什么?” 魇灵君嘆气,慢慢的道:“帝君失手打翻的那盘玉棋,乃是我在下凡渡劫的前几日,送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深夜捉虫,祝大伙儿做个好梦。 ☆、五十一次解释 罪魁祸首就站在眼前,钱三两勉强忍着想把魇灵君装进麻袋里暴揍一顿的欲望,拱手客客气气地道谢:“有劳仙君挂念。” 不是不想打,而是一定打不过。 大约是钱三两盯着魇灵君的目光太过灼灼,迫得后者脸上的愧疚之色越发深重。终于,魇灵君在这种充满控诉的注视下,内心备受煎熬,他抬手摸一摸鼻尖,翻腕一抖,手里即刻出现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子。“我这次来,除了帮你治好病,还要送给你一样不错的见面礼。” 钱三两眼中闪过了一点得意,转瞬又是□□裸的控诉:“给什么?” 摆明了是要敲神仙的竹槓。 钱三两抻着脖子等答覆,奈何魇灵君做神仙做久了,不大会察言观色,心中依然很愧疚:“这袋子里装的便是剩下的棋子,是我从帝君手里讨回来的,给你。”顿了顿,嘆气:“……很不容易才讨回来的。” 钱三两很识趣地没去问究竟怎么不容易了。他捻了捻手里的一张黄符,抬手接了布袋:“这玩意有什么用?” 魇灵君十分耐心地道:“这是六搏棋。化在你魂魄里的那枚玉棋是一方枭棋,里面封的是沖煞恶鬼,你被它所附,身上的戾气自然会很重,但你竟能在这种沉重的戾气中维持一点清明和恻隐之心……”语气平平淡淡的,字与字之间空隔的时间都一样,遇上断句会空的稍多一会,听来就和牛头马面勾魂时的腔调差不多,兴许还更死气沉沉些。 总之是让人听了便感到生活无望,并且很想一睡不醒的语气。 钱三两听着听着,没忍住开口打断道:“……请仙君说重点。” 魇灵君重重地咳了一声,语速比方才快了许多:“你是少有能自如运用枭棋力量的人,所以,你也能将余下的十枚散棋和另一方枭棋收为己用,左右这东西我留着没用,给你拿去防身罢。” 魇灵君话音刚落,钱三两即刻变脸,由方才的漫不经心换成满脸讨好的贱笑,原本只是随意拎着袋子,现下知道是好东西了,连忙仔细扎紧收在袖子里。“唉,多谢仙君了,这里面封的都是些什么鬼?” 方延见着钱三两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默默捂上脸,心中是十分万分的怒其不争。 相比于方延的目不忍视,魇灵君倒显得很有耐心,他生着一张阴郁面孔,脾气却意外的和善,居然还肯对钱三两慢慢地解释道:“这里面有两只能借三昧真火的炽燃鬼,八只罗剎,余下另一枚枭棋中封印的乃是鬼神通,总之都是挺危险的东西,具体怎么用,怎么防着反噬,想必不用我教你。”说着话又嘆气,顺手将腰上系的一个金葫芦坠子拽下来往前递过去:“和你掺和在一块的是只修炼了几千年的梦鬼,虽然它如今早就没了意识,但怨气极重,往后你睡不安稳的时候,记着把这个金葫芦放在枕头旁边儿,这上面沾着我的仙气,那梦鬼又是被我所收,想来,多少会安分一些。” 第78页 钱三两眼前一亮。他清楚的记得,方才魇灵君的腰间分明什么都没有。 “这,这样贵重,这怎么好意思!”嘴里客气,两只手却很诚实地伸了出去,哪知他刚碰到金葫芦,魇灵君捏着宝贝的手便立刻往回缩。 钱三两捏着金葫芦另一头,试探着拽了两下,没拽动。“……仙君?” 魇灵君顶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咬咬牙,满脸不舍地松手。“你且好好收着它,别丢了。” 钱三两头也不抬,笑眯眯地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魇灵君嗯了一声,又咬咬牙:“待你百年之后,我要收回的。” 钱三两抽了抽嘴角,点头:“唉,得喽,一定好好收着。” 啧,这也忒抠了! 正事做完了,也该解决那些旁枝末节了。魇灵君将眼珠转到方延的方向,稍微的踌躇片刻,平淡道:“跟我回去?” 一句话落地,方延尚未开口答应什么,钱三两却是神色一凝,攸的抬头:“仙君,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跟你回去,能做什么?” 魇灵君看了钱三两一眼,怪异道:“他原本就是被我相中要收进府里的仙童,如今尘埃落定,我带他回去渡了仙身,日后也能帮着拾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不妥么?” 妥是挺妥。钱三两点了点头,虽说心里知道魇灵君口中的“相中”多半只是单纯的看着顺眼,但他缺德惯了,乍一听见,还是忍不住猥琐的一阵牙酸。 林子外面已经有了些稍显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祭典结束,要打道回宫了。 方延适时的向钱三两投去名为求助的目光,两道淡色的眉毛耷拉着,配上他那个剥壳鸡蛋似的小光头,怎么瞧怎么可怜。 钱三两最受不得别人和他撒娇。 所以他妥协了。 本来么,方延这小子欺负他那么长时间,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又威风了,得着机会,一定要把人留在身边儿欺负回来,堵在心头的这口气才能顺。钱三两在心里这么翻来覆去的和自己说了好几遍,终于赶在魇灵君掐诀离开的前一刻,开口提议道:“仙君,要么……就先让他跟着我罢?” 魇灵君脚下一滑,腾云的诀念错几个字,脚下生根,头顶发芽,立在原地变成了一棵大树。 钱三两:“……” 方延:“……” 钱三两:“仙君,你就先回天上等着,多说一个月,他学好规矩就上去了,我还能和你抢么?” 天上一个月,地下三十年。参天的大树又化回人形,魇灵君板着脸摁回头顶一颗小叶芽,踌躇道:“可是,我的书阁需要人收……” “国师,你在这林子里么?”远远的,顾沉满是询问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预料到钱三两这会有私事要处理,这精明的皇帝只是站在林子外面问了句话,却没有走进来。 和所有进屋之前先敲门的人一样,顾沉问这句话,并不代表他不想进屋,而是为了让跟他一起进屋的人有一个交代,提前给钱三两预备出了准备的时间,让对方把私事了结掉。钱三两知道顾沉的心思,情急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替魇灵君念了个腾云诀。 魇灵君的云头刚升起来没多久,顾沉就带着裴北清和几位老大臣闯了进来。顾沉见到钱三两,没等说话,余光先往方延头顶瞟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像是想笑又拼命忍住了。“新徒弟么?” 钱三两顺着顾沉往下接道:“嗯,刚捡的。” 顾沉道:“哦。”眨两下眼睛,又朝趴在钱三两脚下的小狐狸一挑眉。 钱三两立刻捞了小狐狸抱在怀里,义正言辞道:“这也是刚捡的。” 顾沉轻轻地笑了一下,两道眉毛仍然挑着:“方才国师捉住的那两名妖人在何处?怎么没瞧见?” 钱三两挺直腰板,脸不红气不喘:“跑了。”说完又觉着不妥,一字一顿地补了下半句:“伤重了才跑的,估摸是一块跑到山中哪个旮旯里去了,没进城。” 顾沉再点头。钱三两这样说,就是要保方延和宓儿的意思,说白了,这就跟他方才带人进来之前先问话是一个道理——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既然能挟制着他们不去城里帮林峥,那么具体要怎么处置,便都随着这败家老道去罢。这年头,干什么都得讲究个礼尚往来。 顾沉能看破不说破,却不代表在场的每一位都能这么有眼力见,譬如跟在顾沉身后的一个瘦高老头。 这老头年纪大,精神头却很不错,眼神也好。他在钱三两抱起小狐狸之后,斜着眼瞧了会方延,道:“如今,道士都开始收和尚做徒弟了么?” 钱三两嘿然道:“唉,这不是……佛道本一家?” “……”这之后,老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顾沉给抬手挡回去了。 顾沉道:“城里的事也解决了,回吧。” 魇灵君面无表情地趴在云头上,低头往下瞧,以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钱三两在和顾沉说话的同时,状似无意地退开两步,恰好踩住地上冒了个头的半张黄符。 那是钱三两方才扔在地上的半张“千里”。 第79页 把一张千里符裁成两半,留一半在山里,一半在身上,日后若以法术催之,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瞬间出现在这座大山里,出现在埋着另一半“千里”的地方。 半空中,目睹了这群人一唱一和,搭着伙睁眼说瞎话的魇灵君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忽然就有些感慨。他嘆声气,十足失魂落魄地低声喃喃道:“……还好,我生来就是个神仙,我要是做人吶,一定得做成个缺心眼儿。”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获得道具x1! 手机坏了,今天刚拿到新手机就来码字,大大们久等啦~明天约了检查,得全麻,听说全麻刚醒那会,人会特别傻,祈祷我不会干出什么丢人的事,哈哈哈 以下是文中出现的几种鬼怪介绍,都是比较常见的鬼。… 梦鬼:由多年怨气所致,常常使人噩梦缠身,可在枕边放金器防范。 炽燃鬼:生前为人时,瞠心太重,死后入炽燃鬼类,经常感到烈火中烧之苦。 神通鬼:此为鬼中之精灵,专门假借人之灵气,说神话,做鬼事,诱惑世人入迷 崇邪,渐离人道,而行鬼道。 罗剎鬼:此为恶鬼的总名,黑身朱发绿眼,极其兇恶。女性恶鬼的总称为罗叉,私常现为最美丽的妇女,为人不识其为恶鬼。 ☆、五十二次解释 天降神迹,抛开去除污秽不讲,许多身体不好的老人家都让这雷给吓的有些傻了,险些没当场死过去几位。不过,说来也挺有趣,经此事后,被顾沉点名的几个贪官没遭雷噼,倒是把许多在林峥和顾沉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给震老实了。 进城的路不算近,钱三两怀抱小狐狸骑在马上,被头顶的日头晒得有些昏昏欲睡。他眯着眼抬起头,目光和思绪都追着头顶一块不大的云头越飘越远,不由恍惚地想到——大梁有顾沉这么一位不敬神明,不畏祖宗的皇帝,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罢了,若论起没有敬畏之心,他钱三两便能排到头一号,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的闲话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到城门处,小狐狸打远瞧见头上多了快疤的顾醒,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哧熘一下钻到钱三两袖子里,只留一点尾巴尖尖在外面乱晃。 钱三两把手拢到袖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揉这个小毛糰子。 城门口,顾醒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那模样那神情,欢快的就跟在重重箭雨中逃过一劫的小兔子似的。“皇兄啊,皇兄!你可算捨得放我出来了,怎么样,这回都查清楚了罢?”转头瞥一眼钱三两,楞了楞:“唉,你是谁啊?我怎么瞧你有些面熟?” 面熟,当然面熟,虽说脸被遮住一小半,但顾醒当年总归是见过“玄垢”国师几面的罢?毛糰子又往里钻了钻,连尾巴尖尖也蜷了进去。 钱三两没搭话。 顾沉颇惆怅地摁了摁额角。他这个让人操心的弟弟啊,说愚笨罢,偏偏在“搜刮钱财”一事上,精的像只猴儿,说精明罢,又在赚钱之外的事情上,笨的像头猪。有道是长兄如父,他年长顾醒近十岁,可算是眼看着对方从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萝蔔头长起来的,他们顾氏一族人丁不旺,甚至可以说稀薄,除去夭折的几个小弟和早已远嫁的长姐,打小,顾醒的一概吃穿用度,授课先生,那都是优中选优,千挑万选出最好的。顾家上上下下都拿顾醒当块宝,做梦都盼这位五公子能出息,哪成想,顾家花尽心思,居然养出个财迷——还是个断袖的财迷。 放养的草苗长成苍天大树,捧心尖上护着的萝蔔却被个外人给连根拔了。也不知顾家二老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意如此。 但是话说回来,长歪的萝蔔再惹人嫌弃,到底是自家院里种出来的,不能不管。也是因着这种心思,顾沉在摁完隐隐作痛的额角之后,没有对顾醒视而不见。 顾沉用一种平平淡淡毫无起伏的语气道:“……你怎么在城外?” 顾醒道:“啊!”随后一拍大腿:“今天早上我从牢里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跟着替李兄传信的几个家僕赶到城郊孤鹜亭,哪知道,李兄约我去亭中解释,我去了,他却不见踪影。僕人们劝我多等片刻,我听了他们的话,坐在孤鹜亭中等了一天也不见李兄来,只好又赶回来,之后……之后……” 顾沉嘴角一抽,顺着顾醒的话往后道:“之后城门就关了,你进不去,是不是?” 顾醒默然点头,随后就眼巴巴地盯着顾沉不放,一脸“皇兄你什么时候放我进城吃饭”的表情。 顾沉又开始摁额角,似乎是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四肢发达的李棒槌竟还能惦记着护媳妇”之类的话,随意地道:“去和守城的说朕回来了,让他们开门。”顿了顿,又把领命离去的侍卫召了回来,嘆道:“另有,再派人去和姓李的说,他这次擒贼有功,他说的事朕应了,赶紧的,让他过来把老五领回荷小家去,朕实在受不住这个弟弟了!” 侍卫:“……” 这里面有事儿! 顾沉刚把话说完,钱三两耳朵尖,顿时就又精神了。他乐呵呵地低头瞥了方延一眼,果然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不免咧开嘴,有点猥琐地笑了起来。 第80页 顾沉这个人,似乎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有意思一点。 不过,看如今的城中这样风平浪静,多半是平乱了。钱三两赶在城门大开之前,以睏乏为由,拎了方延一同告退。 明里说告退,其实就是想跑。 钱三两有预感,此次,若是不能赶在顾沉将这堆破烂事处理干净之前熘之大吉的话,往后再想跑就难了。八卦什么时候都能听,比不得自由珍贵,尤其是有今天招天雷噼鬼这个事做铺垫,若说顾沉之前仅有一点封他钱三两做国师的念头,估摸现在已铁了心要拉他入伙了。 爱读话本的都知道,自古以来,国师这个职位的前途就不是很亮。做好了罢,八成会被顶上的皇帝青昧器重,从此殚精竭虑能者多劳,为这伯乐鞠躬尽瘁,不死不能后已,做坏了罢,又会被底下一众清流派官员忌惮憎恶,自此过上三日一弹劾,五日遇刺客,逢年过节还能收到个投毒惊喜的愉快生活。 钱三两之前已经被下了许多年的毒,如今又没有改正错误,努力为百姓谋好处的磅礴胸襟,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脚底抹油,能跑多快跑多快。 好在顾沉这会正被胜利沖昏头脑,听了钱三两的话,也只当他是招雷招多了,身体有些吃不消,很大度地挥手放行。 袖子里的小狐狸要挣扎,却被钱三两死死地按住尾巴,动弹不得。待到城门大开时,钱三两早已带上方延跑没影了。 钱三两认为他这是功成身退,绝不算落荒而逃——当然是功成身退了,此次现身祭典,原本只为向小徒弟传达一下他放下屠刀的决心,却不料遇上神仙,把之前莫名丢掉的寿元全都补了回来。 没有什么,是比能光明正大的活着更美丽的事。 当然,身旁这个缺心眼的徒弟能不再折腾,也很美丽。 钱三两正是怀揣着如此美丽的心情,带徒弟颠颠熘回了化仙宫。 回去之后,果不其然,一帮子面生的小道童正眼巴巴地等在化仙宫门口——放眼望去,居然全是真的“道士”,钱三两甚至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深浅不一的灵力。顾沉这龟孙子到底还是给他留了暗着,就这阵容,若随便扎个纸人扔回来,一定过不了关。 钱三两从马上下来,脚下刻意晃了两晃,立刻便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踱上前来,伸手搀住他:“国师无恙罢?” 钱三两按住自个四处鼓包的袖子,虚弱地道:“这会无恙,但你们若再挡着不让本座进去,过会就会很有恙了。” 道童们立刻散开来,急忙忙地扶着钱三两往丹房走,一面走着,还不忘分出两个人手去给顾沉报“国师平安归来”的信。 方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要多安分有多安分。 行至丹房门口,钱三两用比方才更虚弱地声音吩咐道:“你们暂且下去,本座要闭关。”话音未落,噗的吐了口血。 小道童们纷纷现出犹豫神色:“国师,还是留两个伺候的罢?” 钱三两也开始犹豫——他犹豫是否方才装伤重装的有些过了,不该吐那口血。 正僵持时,静默许久的方延忽然道:“你们下去罢,有我照顾师尊就够了。” 方延这话说的很突兀,道童们大骇:“你是……?” 方延抬手摸了摸自个滷蛋似的光头,展眉一笑,答非所问:“你们都是有修为的人,想来也已知晓师尊是“谁”,那么有一事,我得先和你们说开了——师尊在闭关疗伤时,会不自觉吸掉他附近活人的血气,伤的越重,吸的越多——就看他如今的这个伤势,恐怕不吸死□□个人打不住,连我都不敢太过靠近。”顿了顿。“但你们身负灵力,自然非常人能比,估摸着至多死上两三个就到头了,哦对了,方才是谁说的要留下?别客气,排队进屋。” 道童们即刻拱手,满脸的感激之色:“……我等手脚粗笨,不敢碍事,便有劳师兄了。” 钱三两:“……” 把顾沉的眼线打发掉之后,钱三两关门关窗,在方延万分不贊同的目光下,从怀里摸出早就预备好的那半张千里符。 方延嘆气:“师尊,我现在觉着跟顾沉干也很好,您好容易捡了条命,能别这么上赶着找死么?”当初劝钱三两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去南海,完完全全就是条缓兵之计,他可一点也不想认那条食人鱼做师娘啊! 钱三两捻着千里符抖开,合目随意地道:“光棍的建议总是片面的,为师不想听。” 方延急道:“就不能不去找么?” 钱三两自顾自地把外袍脱了搭在丹炉上,也不知随手掐了什么诀,霎时,以丹炉为中心,屋中滚起一股浓郁的凶煞之气。 钱三两看了方延一眼:“这衣裳能帮我挡三天的驾,你跟不跟我去?” 方延皱着脸:“……要么您也别去了罢。” 钱三两没理他,开始念咒。等到快念完了,千里符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晕,方延咬咬牙,一个饿虎扑食,上前拽住钱三两的手。 转瞬间,师徒二人又出现在埋着顾家老祖宗的山头上,并且,趴在云上的魇灵君果然正在打着瞌睡等他们,没有先行离去。 想来是掐准了钱三两有事要问他,刻意多等些时候。 第81页 方延紧攥住钱三两的手,愤然道:“呜,色令智昏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追妻路漫漫,上山之后就要下海啦,至于大梁这边的事,莫急莫急,日后咱们还会回来的!全麻使我懵圈,大大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远离医院啊,毕竟有些检查项目真的好羞耻/// ☆、五十三次解释 魇灵君虽然淡漠,却是位很负责任的神仙,尤其爱替紫干君负责,所以当钱三两带着方延风风火火赶过来时,魇灵君抻着一张比棺材板还冰冷的脸,贡献出他为仙数千年来,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 方延犹在长嗟短嘆,感慨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他觉着自个有点像史书记载的那些拼死进谏的倒霉蛋,分明怀有一腔热血忠心,却总被头顶耽于美色的君王随手打发掉。 可怜,寒心,但仍坚持着处处为师尊着想。 骂名什么的,不必在乎。 方延嘆着嘆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被理解的辛酸,并被这股须臾填满胸腔的辛酸深深感动了。 唉,做“忠徒”真的很难啊…… 自然,方延心中怎么想,钱三两并不知道,此刻他想弄明白的事只有一件。沉吟片刻,钱三两试探着道:“斗胆和仙君讨句准话,鲛妖一族自遭天罚以来,以杀命劫代受雷劫,灭私慾,归仙位的传闻……可是真的么?” 魇灵君冷淡地瞥了钱三两一眼,再冷淡地点头。 钱三两唔了一声,抚着下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询问琢磨:“不对罢,数千年前,鲛人们正是因杀心太重才遭罚,按理,嗜杀的妖想做仙,就得灭杀心,平戾气,怎么会有……再者,生为命劫的人又何其无辜?如我这般……如我这般曾犯下大错的,死了倒不可惜,但若碰上那些老实本分的……” 话音未落,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钱三两恍惚抬头,见方延正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 魇灵君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然全黑了,头顶那块云头还在噼里啪啦的往外溢着闪电。 乍见此奇景,钱三两异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站在他面前的魇灵君脸色由白转黑再转白,头顶云头慢慢的归于平静。 良久,魇灵君用一种勉强忍耐着愤怒的语气道:“不过一介凡夫,也敢对帝君定下的规矩有疑?” 钱三两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片片烟花。 真糟糕,碰上这么一位万分崇拜仙界帝君的魇灵仙,恐怕探不出什么消息了。 钱三两感到些微的颓丧。 四处寂寂,又过了好一会,大约魇灵君也知晓自己怒的太没道理了,復又柔和下神色,缓声道:“除去鲛妖一族的天罚,还有别的什么要问的么?” 钱三两颇识趣的摇头道:“没有了。” 魇灵君再点头,随手将顶上云头扯下来,抬脚往上蹬。踩稳一只脚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钱三两道:“唉对,紫干托我和你带句话——他可记挂着你呢,待他渡完劫,一定会来看你的。” 钱三两受宠若惊地瞪眼:“这,这可怎么使得!我……我不过是给他带过几样小玩意,吃过他几颗糖……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又怎敢劳烦……” 魇灵君撇撇嘴,干巴巴地道:“你不要想多了,紫干在仙界有个外号,唤作“闲事老祖”,平日不爱干别的,就爱管闲事。此次他下凡渡七苦劫,转生七世,每一世都要给我找点活干,除去你这份,本仙君还传达过另外五份“记挂”呢。”顿了顿,满脸平静的继续补刀:“不过,你也不必太把他的记挂放在心上了,周半瞎是他的第六世,换句话说,你前面已经排着五个人,紫干心思细,又感性,若真的按顺序这么一个一个照看过去,轮到你,怎么也得五十年之后了罢。” 不知是否错觉,偌大的一座山,转瞬醋飘十里。 钱三两干笑道:“……无论如何,仍拜谢上仙挂念。” 魇灵君轻笑一声,踏上云头,飘飘然地飞走了。 钱三两恭敬垂着眼,一直垂到魇灵君飘没影了,忽的扬眉嗤道:“果真是高高在上的仙家。” 方延拢袖打了个冷颤,低声道:“师尊,接下来,咱们是要奔着南海去么?” 钱三两点头道:“嗯,三天足够了,等顾沉派人追出来,咱们已经身在海底了。” 低低的一声哀鸣,如泣如诉,可令闻者落泪。 钱三两皱着眉头看方延:“事已至此,为师心意已决,你若不愿跟,尽管离去,不要在这里左一声右一声的嘆气,折磨为师的耳朵。” 方延哑然抬头,委屈巴巴:“师尊明鑑,这回嘆气的不是我……” 钱三两道:“那是谁?” 方延抿着嘴唇,伸手指了指钱三两躁动不安的袖子。 袖中的小狐狸正在打滚,一边滚,一边呜嗷呜嗷的叫唤,算月份,应该不是思春。 钱三两伸手摸了摸小狐狸头顶的软毛,呵斥它安静,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抖了一下,蜷缩成一团,仍然呜嗷呜嗷地叫个不停。 钱三两不耐皱眉,方延适时地提醒道:“师尊,她好像不大愿意跟咱们走。” 第82页 钱三两坚持道:“不愿意跟也得跟,如今的状况,林峥可谓一败涂地,这小狐狸算是他的同党,她脑子不好使,冒然回去,还不得被顾沉差人剥了皮缝毛领?好歹也是我捡来养过一段日子的,相逢即是有缘,不能让她变毛领。” 方延:“……” 钱三两话音刚落,他袖子里的动静顿时小了很多。钱三两以为劝说见效,遂松开摁住小狐狸前爪的手,准备结印,岂料刚一放松,小狐狸嗤的一下蹿出来,就地打了个滚,拖着黑一块红一块,被雷火烧的参差不齐的一身皮毛跑没影了。 钱三两:“……” 方延道:“师尊,她似乎不想领你的情,回去当毛领了。” 钱三两道:“我长眼睛了。” 方延道:“那,追不追?” “……我只能救想做狐狸的狐狸,救不了想做毛领的狐狸。”钱三两嘆气,一把将小徒弟拽到身旁来,缩地成寸,直奔南海而去——要知道时间不待人,他虽然身怀法术神通,但到底还是个凡人,若无外物相助,脚程和寻常人比是快了很多,却不能真的做到“一日千里”。 说白了,“在顾沉发现不对劲之前到达南海”这个任务,其实挺辛苦。 这头,钱三两正带着徒弟没日没夜的赶路,那厢,鳞苍自从回了南海之后,忽然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鲛王,变成了个怏怏不乐的“睡王”,仿佛要一觉睡上五十年似的。 并且,这种变化日益明显。 为此,鲛族长老们都很发愁,愁中最愁的是赤珊——鲛族长老之首,如今已有八百七十二岁的,鳞苍已逝母亲的亲妹妹。 为了能让鳞苍重新对岸上的世界感兴趣,赤珊想了很多办法,然收效甚微,鳞苍依然整天窝在他那个镶嵌了许多珍珠宝石的大蚌壳里,醒了吃,吃了睡。 自然,遇上正事还会做,但是做完了,雷打不动的合蚌睡觉。 面对鳞苍这位软硬不吃冥顽不灵的小祖宗,赤珊愁的掉了一把又一把白头髮,感到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告别伟大的海神,化为海底的一簇泡沫。 终于,在赤珊的头髮将要掉光之前,长老们商量出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法子——设万妖宴,藉机给鳞苍挑个王后——毕竟古卷上都写着呢,类似鳞苍这样忽然间精神恍惚的,多半是有了心上人了。 长老们虽然不知道他们可爱的小鲛王在岸上遭遇了什么,但他们可以根据有限的条件,合理推测呀! 瞧瞧,鳞苍自打回到南海后,时而满面柔情的眺望远方,时而毫无来由的抿唇轻笑,这摆明了是思念一个人的症状,再听听,鳞苍总是在睡梦中喊一位名叫“三凉”的姑娘,一会盼她过来,一会又喊她滚开,这种种迹象堆在一起,分明就是遭了情伤了。 长老们猜不到这位三凉姑娘是谁,但秉持着鲛族护短的传统美德,能让他们的小鲛王如此郁郁寡欢的,一定不是什么好姑娘。 对,一定都是这位三凉姑娘的错,这种坏姑娘,配不上他们姿容俊美,天资聪慧,人见人爱,鲛见鲛栽的小鲛王! 古卷上还写了,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下一段更加刻骨铭心的情爱。 为了拯救他们可爱可怜可敬的小鲛王,万妖宴必设不可,王后必选不可。 鲛族的办事效率很高,想好法子之后,请帖刷刷刷的就发出去了。南海鲛族设宴,排面和凶名都摆在那儿,万妖哪有不来捧场的道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顺利到宴会开始前的几天,鳞苍还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第一位尊贵的宾客上门。 彼时,鳞苍刚从睡梦中迷迷煳煳的醒过来,睁眼就见一张放大的,英气好看但十足欠揍的脸。 蛇王碧琅姿态随意地坐在蚌壳边沿,一手捏着用红珊瑚和珍珠做成的万妖宴请帖,一手指着不远处四五条貌美扎眼的小蛇妖,咧嘴一乐,露出缺了颗牙的调侃笑容。 “鳞苍啊,为兄听闻你要选后,便携着几个适龄的后辈一道来了。你啊你,真不是为兄唠叨,你这个年纪,早该有个枕边人伺候了,你瞧为兄不过大你几十岁,儿女都成群了。”顿了顿,笑眼弯弯:“喏,那几个都是为兄的儿女,你看看有没有顺眼合心的,尽管收下——只要你肯乖乖的喊我一声岳父。” 鳞苍:“……???”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大半夜如约更新了,很开心~ 最近好忙,也想了好多,甚至想着尽快结局算了,但是一位大大在关键时刻点醒了我,是啊,故事要写完整,砍了章节的故事还怎么完整呢?我爱我脑子里的每个故事每个角色,有些时候,真的是宁可爆字数慢慢填,也不能草率的打上完结标籤呀! ps:有几句话,说出来大大们或许会觉得我矫情吧,但我还是要说,真的希望大大们不要在只看两三章的情况下,断定花花的故事和其他的什么故事相似呀,花花承认,看文看多了,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意识的写了之前看过的梗,遇到这种情况,花花欢迎大大们指出,也会修改,会和被无意中冒犯的大大道歉,但是大多数时候,花花都有认真去想每一个人物的经歷和结局,在写爱情的同时,也会掺杂一些花花对事对人的思考,他们都是花花努力创造的孩子,尽管有瑕疵,但花花爱他们,坚信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花花希望大大们在耐心看完之后,如果真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尽管明确的和花花提出来,花花会进行确认哒~ 第83页 感谢小天使们的雷,感谢浇灌和关心!花花会一直写的哟!! 好啦,夜深啦,大大们晚安哟—— ☆、五十四次解释 按道理说,堂堂蛇王少了颗牙,怎么也该尽早补上,但碧琅缺的那颗牙并非什么“门面牙”,只要平日不做出太夸张的表情,很难被外人发现,更何况,这颗牙是被鳞苍一拳打掉的,是大大的“耻辱”。 对此,模样很成熟,但内心依然幼稚如孩童的蛇王认为——他得留着这个缺口,留一辈子,以便让这缺口时刻提醒自己,牢牢记着当年那一拳之辱 日月轮转若白驹过隙,转眼间,当年那两个扭在一起滚泥巴地的小王子,早已成了两族之王。这些年里,蛇王碧琅每每吃肉塞牙,哼曲漏风,都要在心中把鳞苍摁在地上,揍他个满脸开花。 倒不是真因此结了仇,事实上,蛇族和鲛族关系不错,碧琅和鳞苍关系更不错,称兄道弟这许多年来,互相算个帮衬,若谁出了事,对方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但,碧琅自认是条恩怨分明的蛇,交情归交情,想给兄弟添点堵的心情不会变,所以当他听到鳞苍要选后的消息,仅仅只眨了一下眼,便当机立断,看热闹不嫌事大,携一帮子儿子闺女大摇大摆的赶来了。 啧啧,兄长变成老丈人啊,就为这好事,本蛇王说什么也得努力一把! 这方,鳞苍听了碧琅的诚恳建议后,呆呆的愣住一会,本能转头,去看站在他身旁的赤珊长老。 赤珊长老默默掐了个遁形诀,熘了。 鳞苍揉两下眼睛,睡意当即散去大半,正要开口,却被碧琅抢先截下话头,呵呵笑道:“怎么样,瞧见合眼的没有?” 鳞苍面上神色不动,心中震惊万分。 这蛇妖向来只在外人面前作足兄友弟恭状,如今却肯在他二人独处时,笑的这般殷勤,其中意味,细思恐极。 鳞苍暗嘆一声,唉,怕不是本王正在梦中,尚未睡醒。 嘆罢又要躺下。 碧琅倒不急,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红珊瑚递到鳞苍眼前来,一道法力打入,须臾间,红珊瑚上方飘飘忽忽的现出几行字来。 鳞苍的两只眼睛立时圆了。 碧琅对着鳞苍扬扬下巴,嘚瑟道:“看见没有?这可是你们鲛族发出来的请帖,你还想赖帐不成?” 鳞苍嘴角一抽,蓦然转头,啪的抽了碧琅一巴掌。“疼么?” 碧琅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给打懵了,讷讷捂住脸,认真点头。 鳞苍如遭雷噼:“……什么?竟不是做梦。”再愣住片刻,赶在碧琅发怒之前,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蛇妖们:“但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许多儿女?” 这话甫一问出口,碧琅当即多云转晴,满脸的愤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欣慰,仿佛方才挨了巴掌的人不是他似的:“这个么,一则要说为兄的龙马精神,这二则么——我们蛇族一窝能生许多蛋,自然是人丁兴旺了。不过你且放心,今天来的这几个都是为兄子女中的佼佼,容貌品性皆是上乘,平日也最得为兄宠爱,与你很相配。” 鳞苍皱了一下眉,转身躺下:“阿贝。” 砰!蚌壳得令扣上,将将卡住碧琅的一块衣角。碧琅惊魂未定地站在不远处,低头望见合扣的严严实实的一颗大蚌,正要再说点什么,被忽然传来的阵阵嘈杂声打断。 又来了许多妖怪。 赤珊长老慢吞吞的自墙角现出身形,笑容可掬道:“唉呀,这万妖宴明日才开席,各位实在太给面子了,都坐,都坐。”说罢暗搓搓敲一敲那个名叫阿贝的大蚌壳:“我的王,您好歹出来瞧一眼?” 大蚌壳纹丝不动,鳞苍蜷在蚌壳里,委屈的好像一颗将要被双亲卖掉的小白菜:“明天再看!” 鳞苍觉着很痛苦,赤珊长老是先王后的姊妹,他的长辈小姨,赤珊长老要他选媳妇,那就好比人界的长辈催着小辈成婚,长辈说话,不论这小辈是否愿意,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 即使是鲛王也一样。 这一晚,鳞苍睡得很不踏实,做了许多梦。 隔天一大早,鳞苍是被周遭敲锣打鼓的动静生生吵醒的。他睁开眼,就见四名侍女闯进屋来,每名侍女手中都举着托盘,托盘上依次放着王冠,珍珠杖,后冠和喜服。赤珊长老是最后进屋的,她用一种慈祥的,仿佛嫁闺女似的眼神看向鳞苍,再拉过鳞苍的手,十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王,万妖宴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始了,凡是有意嫁与我南海鲛族的妖,都会在发间戴一支贝壳簪,您且记着,过会若有瞧上了眼的王后,便将这后冠和手杖赠予她。” 鳞苍眨一眨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赤珊长老继续道:“还有件事得提前和您说,这选王后不比挑王妃,王后身上繫着我鲛族王子的血脉,您还得尽量在水族中挑,别挑个鸟儿啊花儿的,这种族鸿沟太大,娶回来容易不孕不育。”顿了一顿:“依我看,那蛇王碧琅和水蛇白姬生的小公主就很不错,虽说辈分不对,但咱们做妖怪的,向来都排不明白辈分,也就不必太介怀了。还有西湖底的三龙女——那也是个极好的孩子,主要是脾气好,您若把她娶进门来,一定不会像姐夫……我是说,绝不会像先王那样,成天的被先王后踹屁股。” 第84页 鳞苍感到很不可思议:“赤珊长老,先王后可是你的姐姐!” 赤珊长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揩一把冷汗:“唉,说起这个,多亏了当初有姐夫仗义顶上,否则姐姐常年待嫁,屁股开花的可就是我了。” 鳞苍:“……” 一时间,寝殿内十分安静。鳞苍与赤珊长老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蹬了一会,赤珊长老先忍不住了,正要开口,被鳞苍抢先打断道:“长老,你明知我并无意……” “嗡嗡嗡嗡嗡——”阵阵刺耳声响传来,一名断了半根虾须的虾兵手足并用爬到门口,尖声报导:“报,大大大大大王,正殿里闯闯闯闯闯进来个……人!” 鳞苍募的转头。赤珊长老被这结巴虾兵带的有些跑偏,本能问道:“什什什什,什么人!” 虾兵抹一把脸,越结巴越是急,越是急越结巴,老半天也不能把话说明白,只反覆念着什么“结界破了,人闯进来了。”鳞苍听的心急,抽身直奔正殿而去。才进门,就见许许多多的妖怪正挤在一处,中间空出一个圈,寻着气息,可知圈里站了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人两妖。 鳞苍眉头一皱,几步绕至王座前坐下,双腿须臾化成鱼尾,往上一挑一落,霎时掀起一道水柱冲散群妖,与圈内六道各含心事的目光对上。 蛇王碧琅自不必说,这是熟人,中间那个小光头也眼熟,那是害自己浪费了一颗“蛇牙”的小道士,最右边那个……鳞苍捂住心口,感到心脏正不受控制的怦怦跳动,擂鼓一般。 从上到下,从头髮丝到脚趾尖,分明无一处相像,但鳞苍偏就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目光灼灼,恨不能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的傢伙,正是钱三两。 赤珊长老终于姗姗来迟,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我的王啊——您可不该这时候来,贝壳簪还没往下发——咦?避水咒?乖乖,还真是个人。” “好啊,上苍终究垂怜我鲛族,居然还在这大喜的日子送了个祭品下来,好的很,左右听令,快将他绑了做海菜扣肉!” 鳞苍神色微变。 鲛族仇恨人族这事并不是秘密,千百年来,鲛族因食人而遭天罚除仙籍,被困在这南海之中,不见天日,而人族掳掠鲛族,抽骨剐肉,抢鲛绡制鲛油,无所不用其极却能平安无事,上苍偏袒,两族旧怨,这一桩桩一件件累在一起,让每一个鲛妖提起人族时都不见什么好脸色。 试想,任谁能容忍“食物”反爬到自己头上来?于鲛族而言,人族原本只是他们用来果腹的。鲛族的想法很直接,就好比鸡爱吃虫,人爱吃鸡,而他们爱吃人,这在逻辑上并没有什么不对。 所以,钱三两此刻的处境,就仿佛一只被拔了毛的鸡落在锅里,他有心盯住鳞苍不放,殊不知周遭众妖也正热血沸腾的盯着他,在心中琢磨着究竟是红烧入味还是清蒸可口。 被拔了牙的病狼拿会咬人的兔子无可奈何,但如果一只会咬人的兔子不当心掉进狼窝,那么即使这些狼因病有所顾忌,杀不得它,却也能将这兔子生生剐下层皮来。 钱三两便是那只会咬人的兔子,神通傍身,人间自可随他逍遥,可一旦浸了水,到了南海鲛族的地盘,有许多事都由不得他了。 鳞苍心下焦急,这会赤珊长老只当钱三两是个普通人,便已恨不得将他生吃了,若再得知他就是自己的命劫…… “全都给本王退下!” 鳞苍忽然高声斥了一句,他舔了舔唇,心中存着千言万语想说,奈何此时不大方便,半点急迫也不能袒露:“长老,他曾救过本王一命,是本王的恩人,与那些狡诈之辈并不同,本王也曾答应许他个愿望,你且将他带到偏殿去,本座过会亲自接待他,当务之急,莫要耽搁万妖宴。” 鳞苍这几句话说的很急,甚至边说边到了钱三两身旁,状似无意地拍了拍他的手。 说了再见便杀你,真到再见时,却是一门心思的想护你。 鳞苍道:“长老,簪子可发了?” “这就发这就发。”王上终于回心转意愿意挑媳妇,莫大的欣慰沖淡了方才那股子愤怒,再加上鳞苍的恩人一说,赤珊长老对钱三两的态度立刻就软和下来,差人将他请到一旁落座,转身兴沖沖地摸出二十来支贝壳簪,扬声喊道:“来来来,大伙儿来领簪子了!” 鳞苍悄悄地松了口气,眼尾余光不自觉地往钱三两身上瞟,却见这傢伙仍是目不转睛的瞪着他,仿佛对方才即将遭遇的危险一无所知。 场合不对,时候不对,于是什么都不对。 什么久别重逢的欢欣雀跃,或是斥他不听劝的恼怒无奈,通通不能说。 鳞苍哪里知道,钱三两这一路赶来,听的最多的便是鲛王要办万妖宴选王后,如今更亲眼看到这么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妖怪在鳞苍面前晃来晃去,心中的醋罈子早就翻了。 好么,他在那头梦里梦外的念着这条小鱼,想着放他清净些时日,没准就想开了,知道怎么才是好的了,结果这小鱼倒很仗义,好吃好睡不说,居然还要大张旗鼓的选媳妇了。 莫非鲛族都这般没心没肺,莫非当日鳞苍离去时,脸上的犹豫不决竟全是假的? 第85页 鳞苍总不会是七窍通了六窍,唯独对自己的心意,一窍不通罢? 钱三两想了又想,将两人往日相处的点滴小事尽数回忆了,心中认定鳞苍对他是有些情谊的,目光越发灼灼。 鳞苍被钱三两瞪得发毛,忍不住恶狠狠剜他一眼,这一剜不要紧,却见钱三两翻手自一位蛇妖姑娘头上抽下贝壳簪,转瞬别在自个发间。 被抢了贝壳簪的蛇妖姑娘惊唿一声,捂着小嘴转过身来,想是因着惊讶,心思无法维持在幻形术上,容貌乍变,由一名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个风情妩媚的女人。 当然还是个蛇妖。 倒是蛇王碧琅看到这姑娘变化后的脸,抽了一口冷气:“十一妹!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在前几日就赶去狼族完婚了?你在这里,我的小公主又在哪里?” 团团的乱。 钱三两便是在这极度的混乱中,字正腔圆道:“也别等过会接待了,现下就能接,毕竟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同你们的王上结秦晋之好。” “换句话说,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的。” 事情发展的太跳跃,妖怪们目瞪口呆。 钱三两站起身来,顶着赤珊长老眼中重又燃起的熊熊怒火往前走:“鳞苍,你瞧我现在这模样,是否比之前好看多了?是否当的起你心中恩人的霁月风光?是否能做你的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中秋节快乐哦 ☆、本座任性,章名想换就换 许是受了鬼气侵扰的缘故,钱三两原本的长相其实挺阴柔,细眉细眼肤白腰细的,身量也不算很高。此刻他将满头长髮披散下来,搭配发间一根莹白的贝壳簪,一眼望过去,居然还很和谐。 如果没有脸上那枚见鬼的印子。 钱三两走的不算慢,须臾便踱到王座下方,太远便能瞧见鳞苍身下那条光光亮亮的蓝色鱼尾,非常漂亮。钱三两再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直到最上方,然后他俯身亲了亲鳞苍的眉梢,之后是眼睑。 丝毫不带任何情.欲的亲昵,仿佛是在用行动对鳞苍说:我来了,你是我的。 鳞苍安静的窝在王座上,一吻之后,他的眼睫颤了颤,身形开始慢慢的抽长,变得像个小巨人,眼珠湛蓝,耳朵尖上也渐渐覆了一层细碎的鳞片,下腹一颗半嵌进皮肤中的东珠正散发着温和的光晕,柔顺的长髮散开,垫在身下铺满了整个王座。 这是钱三两第一次见到鳞苍完全妖身的状态,与在凡间时单纯露个鱼尾,显几片鱼鳞相比,此时的鳞苍才是一只真正的妖,或者说--才像一位真正的妖王。 被这样的鳞苍幽幽看着,钱三两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感到腰间一紧,下一刻便双脚悬空,被鳞苍一尾巴甩飞了出去,同时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被无数锋利的刀刮过,刺激的钱三两险些当场晕过去。 赤珊长老居然会偷袭。 原本,钱三两的警惕性不至于这样低,但他此次和鳞苍久别重逢,一时情难自制,又想着既然鳞苍已经发话,底下的妖怪们纵使再心有不满,也断然不会在这样的重要场合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说到底,钱三两还是太小瞧鲛族对王后人选的重视,也太小瞧鲛族对人类的仇恨了。 鳞苍方才现原身,并非是因为和他钱三两耳鬓厮磨的亲吻,而是为了帮他挡招。 钱三两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扔了出去,堪堪站稳,转身便瞧见赤珊长老没来得及收回手中的兵器,直直向鳞苍下腹的东珠刺了过去。 那是一样形状怪异的兵器,很锋利,还像活物似的会动,钱三两没见过,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看到赤珊长老用出这招后,手中兵器便不怎么听她使唤了,全身都涨起尖刺,在一片赤色光芒的包裹中,径直刺向鳞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钱三两光是看着便感到背后汗毛倒竖,如果不是鳞苍方才甩给他一尾巴,此刻他该是已经被赤珊长老捅的透心凉了。 这分明是一记有来无回的杀招。 兵刃脱手,赤珊长老急得尖声叫起来,匆忙飞身上前想要收回它,也因此,心急的她没有看清楚鳞苍如何动作,等她重新抓住兵器时,才发现那兵器的另一头已经抵上鳞苍腹部的东珠。 鳞苍竟会硬生生受了赤珊长老这一击,东珠裂开一道细纹,不过转眼又恢復完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赤珊长老没看清,站在一旁的钱三两却是看清了。方才鳞苍分明是可以躲开赤珊长老这一击的,只是不知为何,鳞苍的脸色忽然就苍白了下来,往后躲避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改退为进,索性便使劲撞上去,若是从正面看,就是完全没来得及躲。 赤珊长老吓坏了,顾不得手中兵器委屈的嗡鸣,上前一把扶住鳞苍,满身的冷汗:“王,您何至于……” “本王说了,他是恩人,应厚待。” 鳞苍随意抹去唇角的一丝殷红,眉心紧皱着,像是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我鲛人族从不做恩将仇报之事,况且……”脚底踉跄了几下,终于又在赤珊长老的搀扶下,窝回王座,重新化为人的模样:“况且,不要耽误了正事。” 这已经是警告了。赤珊长老一击不成,护短的优良传统没能如愿发扬出来,又不小心伤了自己看着长大的鲛王,怒极反笑,狠狠剜了钱三两一眼:“可他冒犯了您!他不但出言不逊,还敢对您做出那种事,我方才是一时情急才……” 第86页 “够了。”鳞苍道:“本王没事,长老不是一直都惦记着王后的人选么?喏,就要那个。”说着话,扬手一指方才被钱三两抢了髮簪的蛇族姑娘:“以我鲛族祖先为证,立她为后。” 此言一出,一片譁然。 反应最快的是蛇王碧琅。岳父变成大舅子,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好歹也是个占了便宜的结果,碧琅在发了会愣后,立即笑吟吟的举双手贊同,也不再关心他原本的小公主到底去了哪里了,其余的妖怪们虽是有些失望,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道过喜,并表示愿意留下参加鲛族的婚宴。 赤珊长老那一击乃是全力使出,鳞苍饶是再法力高强,硬挨这一下也不会好受,因此刚露了个脸就匆匆要走。 赤珊长老对误伤鳞苍这件事愧疚的很,王后人选又已定下,虽然瞧着鳞苍与他口中这位恩人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却也没有多做阻拦,任由鳞苍回去休息了。 钱三两原本忧心忡忡地想追,但他还没走两步,就被赤珊以眼神示意几个长的奇形怪状的侍卫给拦下,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这些又都是鳞苍的族人,纵使赤珊长老方才想杀他,他也不能真的出手将这些妖怪们给伤了,给他和鳞苍之间造成更大的隔阂。 再者,看鳞苍方才那样子,虽是伤了,却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所以千万不可再贸然行事。 本就已经被纠缠的脱不开身,人群中,又不知是谁带着疑问轻轻的喊了声玄垢,之后便彻底炸开了锅。 玄垢这名号 ,即使是在妖怪中也很响亮,毕竟连大多数的妖怪都干不出万人长生祭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更何况,在玄垢做国师的那几年里,成天忽悠着人间的皇帝陛下带头不干正事,许重金修道观,将那些有点本事和名号,心思却不够澄澈的道士们都给网罗了去,到最后,大伙儿全在研究怎么炼丹,很少再有什么研习除妖卫道之术的了。 可以说,玄垢的存在,便是间接为这些妖怪们提供了方便,让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人间,甭管是想为祸苍生还是谈一段刻骨铭心的人妖恋,都会比之前安全许多,不必担心会有哪个多管闲事的道士忽然冲上来,一剑将他们斩成两半。 玄垢这两个字,在妖怪们心中也算是个传奇了。 正当大伙儿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名头戴贝壳簪,圆脸圆眼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仰着脸问钱三两:“嗳--你是玄垢么?” 钱三两:“……” 安分许久的方延轻轻啧了一声。 “应当是没有认错的--我是个花妖,曾瞧上一名人间的书生,便想装作受伤,骗他与我成就一世姻缘,谁知半道竟会杀出一个道士把我打回了原型,那书生也被我的原型吓跑了。那日,若非玄垢国师恰好从我身旁经过,嫌那小道长碍他的道,差人揍了他一顿,我现在恐怕早已是一摊春泥了。” 钱三两:“……”还有这事? 花妖继续道:“你与我记忆中的玄垢国师模样十分相似,况且,你又能以凡人之躯踏进南海,我便想着......” “我便想着,你是否就是当年的玄垢国师。” 花妖目光灼灼,似是含着无尽的感激,钱三两被她这样盯着,心说姑娘你猜的倒对,但本座头些年脾气大到上天,像是揍一两个小道士这种芝麻大点的事,本座还真就不会放在心上。 但......“姑娘,我瞧你生的美貌无辜,原身也该是朵艷丽芬芳的花儿,凡人多不辨妖仙,即使你化为原型,又怎么就能将他吓跑?” “你真是玄垢!”花妖姑娘晒然一笑,害羞道:“惭愧,我的原身乃是一株食人花。” 钱三两:“……” 也罢,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妖不可貌相。 已被问到这份上,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兴许,对于他钱三两来说,面前的这些妖怪反倒比人更安全。 于是钱三两点了点头,并于众目睽睽之下摘了面具,以鬼印作证。 得了证实后,妖怪们顿时欢天喜地起来,就连赤珊长老看钱三两的眼神都和蔼不少,甚至隐隐有些"果然如此"的释然,直看的钱三两浑身发毛。 “你真的没死!当年我和兄弟们打赌你的死活,我说你不会这样轻易地死掉,那憨货还不信。” “是啊是啊,没死透就好,国师--哦,不对,道长,这些年人间对我们妖怪的态度很不友好啊,你看你什么时候再搞点事情,转移些仇恨,放我们出去熘达熘达?” “道长,你怎么长成这样啊,居然和我想的完全不同,这身形这眉眼,实在太娇弱了,完全不见传说中青面獠牙的威仪!” “道长呀,我是海菜族的,我祖母爱你爱的疯魔,你能不能帮她给我签个名?” 钱三两:“……” 老天爷,这究竟是个怎样神奇的展开?! 正纠结着如何从这帮眼冒绿光的妖怪们中间挣扎出来,不久前还对他横眉冷对的赤珊长老竟是会亲自端了茶凑近,老树皮一样褶皱的脸上还泛起点红晕,扭捏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不是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么?国师你若想参加我们这个万妖宴,直接和守门的报名号就行,哪用得着弄出这么大动静?” 第87页 “瞧你方才那作为,肯定是钟情我们家苍苍了吧?传闻玄垢国师行事随心所欲,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但是......唉,不瞒你说,我们鲛族孕育子嗣的难度很大,所以王后这个位置么,还是得由姑娘家坐,不过,你若是不介意,让王封你个王妃做,也不是不可以,对不?唉呀,说到这个王妃......你一向不顾及世俗看法,一定也不会介意位份之类的,对吧?爱情么,要紧的是两个人能长相厮守……” 赤珊长老的肺腑之言说起来滔滔不绝,且半点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钱三两听得眼皮直跳,忍不住问她:“且慢,这等荒谬之事暂且按下,你方才不是还很讨厌我们人的么?” 赤珊长老握拳:“谦虚了,就你以前干的那些事,哪样像个人?” 钱三两:“……” 赤珊长老再拍拍他,欣慰道:“咱们大家都不是人,所以别客气,你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乐师呢?乐师--奏乐,摆宴,咱们开席喽!” “不不不,我早已改邪归正,唉,罢了……我想去看看你们家大王……” “这好办,快来个人带国师拜见咱们大王去!” “……多谢。” ☆、五十五次解释 钱三两要去寻鳞苍说话,方延想跟着,却被赤珊长老十分体贴地拦下了。说来挺有趣,此刻在钱三两身前带路的,正是方才那个被他抢了髮簪的蛇族姑娘。而且据这姑娘口中所说--她名叫碧环,乃是蛇王碧琅一母同胞的亲妹,此次鲛族选后准备的仓促,她那小侄女早便在几月前熘了出去,至今不见人影,而她恰好也已厌倦与狼王的周旋,索性便李代桃僵,一不做二不休,变成侄女的模样赶到这来充个数,结果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充作了王后。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碧环作为一条曾仰慕玄垢国师几年之久的,专一的蛇,好不容易才从国师身死的惆怅中走出来,转而对亲哥的髮小“移情别恋”,谁成想,死了好几年的玄垢国师居然又活了! “国师。”碧环嘀嘀咕咕地与钱三两没话找话,谈起这些往事,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嘆气:“这世上,让我第一喜欢的男人与让我第二喜欢的男人竟是一对,你说我怎么这样命苦。” “可是,为什么我在听到你们两个是一对的消息后,不止不伤心,反而还有一丝丝的小激动?” “......” 钱三两就这样被碧环唠叨一路,听她把一些陈年传闻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又捧着小脸夸鳞苍模样如何如何好看,心说这姑娘哪里都好,就是脑子里想的东西挺怪,有些混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钱三两这种荤素不忌的人都要老脸一红。再者碧环有心多和钱三两说会话,带他绕了不少弯路,宴席临近结束前,两人才将将平安到了。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还在考虑怎么说服这位“未来的王后”放下芥蒂,多帮帮他们,现在看来完全不必忧心了,这位准王后明摆着是比任何人都想看到他们俩在一块。至于原因么,据碧环自己说--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总之,她只要见到钱三两与鳞苍站在一起,就会脸红心跳,浑身发汗,从头髮尖到脚趾甲的每一个毛孔都很舒展,那种感觉,简直就比在大热天里吃掉一整个冰西瓜都爽快。 鳞苍正在殿中休息,许是因受了伤贪清净,此时在门口守着的人并不多,内里大半僕从也都已遣散。蛇族与鲛族向来交好,碧环在这座鲛人宫殿中也算个熟脸,守卫们也就没拦她,放任她带着钱三两一路闯进去,直冲进内殿。 同人间的皇宫府邸不同,这偌大的鲛人殿中就像个雕刻精緻的迷宫,其中不见一点金银布帛,而是用各色珊瑚作装饰,四处可见珍珠穿成的珠帘,偶尔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鱼从身旁游过,因为身在水中,看着就像这些小鱼飘着飞了过去似的,殿中没有屋顶,抬头去看,就能望见一大片光怪陆离的蓝色,无端的使人心静。碧环带着钱三两绕过几个弯,正要进去,屋里却轻飘飘的传来两个男人相互打趣的声音。 “你别乱动行不行,我看不清楚,不好下手。” “那你倒是快些,唉,你摁错地方了,疼疼疼--嘶!” “说了多少次,让你别动就别动!我这就快揉完了,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腰?" “但你这不是上药,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我就是公报私仇怎么了?有本事你让别人来,你敢让别人知道?” “闭嘴,快点!” 其中一个是鳞苍,另一个暂且听不出来,但却极亲密,几句话说的也很暧昧。钱三两躲在一大块赤色的珊瑚后,听得是抓心挠肝又咬牙切齿,险些就要风风火火的冲进去捉姦,却被碧环神色复杂地拽住衣袍,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碧环道:“……里面那个,是我哥。” 钱三两急了:“你哥就你哥,你快松手让我进去!你说我们这才分开几天,你大哥就成了新欢了,你说他俩这究竟算青梅竹马还是横刀多爱?怎么的?蛇王碧琅我听说过,和那傻鱼从小玩到大的髮小对吧?但从小玩到大就能这样了么?你听听,这像话吗!你哥方才不还在宴上瞪我么,这么一会子功夫,他怎么就又跑来这里了?嚯,他这两条腿倒腾的可真够快的。” 第88页 碧环皱起眉:“我理解你的感受,但……再听听。” 拽衣裳的是个小姑娘,不好使劲挣脱,无奈之下,钱三两只得压着嗓子怒道:“还听什么听!是你哥就可以被剔除在姦夫名单之外么?你要知道,在捉姦这种事上,众生平等!” “可是。”碧环迟疑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清楚兄长为何会在此处,但是国师你不知道......阿苍与我兄长从小便是一对顶好的玩伴,他们两个......那是可以直接摁住对方脑袋往墙上撞的交情,真如亲兄弟一般。唉,我就这样与你说吧--若说他俩同睡了一个女人,我信,若说他俩孤男寡男的同处一室,讨论一夜修炼功法,我也信,可若说他俩之间有什么......这就太荒谬了,我不信。” 钱三两坚持往外扯自己的袖子:“你不信有什么用?快让我进去!我告诉你,你,你若再拽着我不放,我就……” “嘘……再听一听!” 话说不通,又不便用法术,碧环就差蹲下抱大腿了,钱三两和她拉扯不开,正在着急,就听屋里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你说你也是,又不是躲不开那招,何必要冲上去硬挨?都是三百多岁的妖怪了,受伤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腰给闪了,你说说......你就不觉得丢脸?" "我也不想这般,但你不知道--赤珊长老眼睛最毒辣,方才那人受了伤,我若不硬接下赤珊长老这招,我......我身上这点异样,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 一声嘆息后,里面就忽然安静了。钱三两挣扎的动作一顿,弯了腰,鬼鬼祟祟的继续偷听。 这会,碧琅与鳞苍谈话的声音比方才低了不少,钱三两躬身贴着珊瑚,还是施了一个小小的耳明咒,才断断续续的又听见了。 “……方才那人,可是你的命劫?” “是他,我一打眼便认出来了。他对我们鲛人族的事不了解,所知都只是些道听途说,所以才敢在南海这种地方无法无天的胡闹。你也明白命劫这种事对我们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我一天不挖他的心,他身上所受之伤痛,定然都是十倍的应在我身上的--我方才借躲闪不及的幌子,让自己受到波及的表现不至于那么突兀,有幸骗过赤珊长老一时,可我骗不过她很久!待宴会结束,赤珊长老闲下来再想,一定会想通这其中的端倪,到时……” “你怕长老害他?” “……你不明白,赤珊长老终其一生都没有寻到她的命劫,不会理解这其中的煎熬滋味,更曾亲眼目睹我母后被命劫欺骗,失了腹中鲛珠,生不如死,她......她认为命劫这东西是个祸害,到时一定会想方设法,替我将人除了。” “可是,你们鲛人一族的命劫......难道不该由劫主亲手杀死,才作数的么?” “你懂什么!赤珊长老的性子我最清楚,这会他们相处的好,是亏了那人曾经的名声。但命劫这事若传出去,但凡我有一会看护不周,她便能差人将那人类的胳膊腿卸了,打得只剩一口气扔在我面前,逼我挖心!再说你还不知道赤珊长老么?一世求仙道不成,偏执得很,便是神仙也敢杀。她年纪大了,活不过多久了,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到我修成仙,便是半刻也多等不得!” 又是一阵安静。 钱三两在外听得手指尖都开始冒汗,鲛族的传说他听过不少,但从没想到这一整个种族都会是如此的兇残,他从前以为--自己身为鳞苍的命劫,只要鳞苍暂时失了要他性命的心思,他便能安心的活,可是万万没想到,鲛王的仙道竟会成了全族的大事。此刻妖怪们对他的确是客气的,但他的另一层身份若暴露,恐怕这南海中的每一只妖,无论是鲛人,还是意图讨好鲛王的其他妖怪,都会恨不得将他抓了,打得他只剩一口气在,送来给鳞苍挖心。 一个人纵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是胜不过一群人的。真到了那个时候,生不能,死不能,逃不能,鳞苍难道还能放任他挣扎着苟延残喘,不把心挖了? 这哪里是南海,这分明是他钱三两的送命魔窟! 天可怜见,他钱三两不到十岁时,每日挣扎的便是如何活下去,活的长久,活的舒服。如今总算将身体上的毛病摘掉了,可以安安心心地长命百岁,却不想,他日夜思慕那人背后成千上万的族人,没有一个不想他死。 活下去这几个字,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难了? “嗳,你不要紧吧......你都听见什么了?”旁边,专心给钱三两放风的碧环并未用什么耳明咒,所以也就没有听清屋里都说了什么,只注意到钱三两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已经有些站不稳,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钱三两朝碧环轻轻摇了摇头,专心继续听。 里面,鳞苍像是深深地嘆了声气,满是疲惫:“碧琅,我最信你,你先帮我将此事瞒下,对外只说是我与赤珊长老对招,伤的重。他现在被认出来了,成了贵宾,我们贸然赶他会遭怀疑,等过几日婚宴时,我就立刻趁乱送他离开南海,再也不见。” 碧琅也嘆气 :“横竖不过一条人命的事,我们做妖的......唉 ,你何至于?” “你不明白。”鳞苍道:“你不明白。上次与他分别时,我想,或许是相处久了的缘故,我才下不了手,就像多数人类无法杀死自己养了许多年的小宠。但只要他用回原本的身体,只要换成一张陌生的脸,再见到时,说不准我就能下得手了,左右......左右他欢喜我,为我牺牲些也没有什么。” 第89页 “不过......唉,罢了,九百岁也能活个够本,都说什么鲛人死后魂魄将消弭于六界的,但死后的事,谁能知道的清楚?他虽从未与我明说,但我也从他那小徒弟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他......他能活着,很不容易。现在我心里既然觉着为难,那这人我不要,这轮迴我不入,这仙......我也不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用平板码的,码字时每行显示的字数有变化,所以分段习惯和之前不太一样。 ☆、五十六次解释 钱三两的手指紧紧捏了一下,片刻又松开,转身拉上碧环就走。 碧环被钱三两扯着,一路小跑出内殿,满头雾水:“国师,你不进去了么?” “别再喊国师了,之前摆摊算命的时候,大伙儿都肯喊我一声先生,你也这么喊吧。”钱三两这么解释道,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他送我离开的心意已决,此时进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会引起些无端的争吵。” 碧环眨眼:“可是,好歹也进去再见一面吧?” 钱三两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正巧有一条红色斑纹的小胖鱼游来,摇摇晃晃地绕着他转过几圈,瞧着有些憨趣。钱三两伸出手,这小胖鱼便摆着尾巴去亲他的手指尖,圆滚滚的肚子一鼓一鼓,不肯离去。 在陆地上哪能见到这样的奇景。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皮肤传到大脑,就像捏着曾经变小的鳞苍,钱三两屈指敲了敲,小胖鱼失掉平衡,当即肚皮朝上打了个滚,吐出几个泡泡。 钱三两嘆气:“他要送我走,我只有不给他添麻烦,不过......” 小鱼被钱三两托在掌心,两颗珍珠似的漂亮眼睛滴熘熘乱转,甚至还眨了一下。钱三两记得寻常小鱼应是不会眨眼的,看来这南海是有灵气的地方,因此,住在这里的一众水族也都跟着沾了灵气。 碧环好奇的竖起耳朵:“不过什么?” 钱三两再笑:“你方才说的,喜欢看到我与你的阿苍哥哥站在一处,是真的么?” 碧环点头:“真!” 钱三两:“你方才还说,你这王后算是莫名其妙混上的,原本来这只为凑数,根本不曾起过做王后的念头,对么?” 碧环再点头:“是是是,国......不,先生,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你可千万不要将我视作什么坏姑娘,我很无辜,特别无辜,你自去追你的心上人,千千万万不要连累到无辜的我,我......我不做这个王后啦!先生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鱼儿已经鼓成圆滚滚的一个小球,钱三两拿手指尖戳它肚皮,它便一下一下的往上弹起来:“……谁说不让你成婚了,这婚,你还就是得非成不可。” 碧环:“先生,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姑娘……你可不能蓄意报復!” 钱三两朝天斜着翻了个白眼:“谁报復了,你且附耳过来。” 碧环立即颠颠地凑过来,踮着脚把耳朵往钱三两面前贴,听后者刻意压低了声音与她嘀嘀咕咕,越是往后听,眼睛便睁的越大,听到最后甚至都有些结巴了:“这,这样也可以?” 钱三两挑眉:“有什么不可以的。” 碧环皱起一对好看的眉,想了又想,吐信子一般吐了吐她尖尖的舌头:“先生,你给的这个任务太艰巨了,我怕做不好,要么……你换个人吧?” 钱三两正经瞧了她半晌,拍板定钉:“换不得。王后的人选已定下是你,这是其一,放眼整个南海,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了解碧琅的人,这是其二。这件事只有让你去做,我才会放心。” 碧环愁的都快哭了:“可是,可是我不放心……” 钱三两左右看了看,十分不要脸地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对碧环这几声抱怨充耳不闻:“加油,我看好你哟!” “……” 鳞苍与碧环的婚宴定在五日之后,众妖虽是白白陪跑了一遭,但大多都客客气气的留下了。一时间,原本尚有些冷清的南海变得热闹非凡,不是这朵花把那只老虎的须子拔了,就是那只鸟儿将这只虾的壳剥了,再不就是传说龙女与南海看门的蟹兵看对了眼,春风一度了。反正大伙儿你碰碰我,我烦烦你,梁子结下不少,稀奇古怪的姻缘也结下不少,赤珊长老更是连日周旋在这些妖怪们之间,忙招待忙的头昏眼花,反倒是没什么精力去催促鳞苍多关照他尚未过门的新娘子了。 赤珊长老不来催,鳞苍也正好乐得清闲,不愿上赶着去多做关照,于是他一连几天都窝在寝殿中,每天早上睁眼第一句话,便是问身旁伺候的僕从,钱三两有没有来这里找过他。 鳞苍一连问了四天,侍候僕从都答没有。 鳞苍不禁有些恼火。 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送钱三两离开这事是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的,但当钱三两真的不来见他,真的对他冷淡了,不再给他添麻烦了,为何他这心里反而开始不是滋味。 明明他们两个在万妖宴上刚见到那会,钱三两的眼神灼热到几乎要将他拆吃入腹,模样更是多一刻都不愿等,可是怎么说冷就冷了,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难道真是那天他随手选出王后的行为惹钱三两不快了,这才憋着股火气许久不肯来见他? 第90页 唉,罢了,再多想什么都是无用,多见几面与少见几面的结果并不会不同,既然钱三两不想来,那么不来就是最好,免得好容易才将万妖宴上的误会解释清了,送他离开时又窝火闹腾,得不偿失。 鳞苍就这样一时换一个想法的琢磨着,很快便磨蹭到了第五天。 一大早,鳞苍便被赤珊长老从蚌壳中提了出来,眼睛还睏倦地眯着,赤珊长老已吩咐几个小妖给他梳头穿衣,颈上挂了好几串沉甸甸的粉红珍珠。 赤珊长老是看着鳞苍从小长到大的,尽管后者如今已经做了鲛王,厉害到一个能打几百个,可在她老人家的心里,鳞苍永远都是她长不大的天真小侄子,而她唯二的两个心愿,便是在自己余下的十几年寿命中,看到她这个小侄子成亲,成仙。 鳞苍被赤珊长老揪着折腾了一通,兴致比头些天出席万妖宴时还低,尤其是想到正在隔壁描眉装扮的王后碧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碧环是谁?那可是碧琅的亲妹,是与他鳞苍打打闹闹几百年的女魔头,两人虽然不是亲妹,却胜似亲妹,当时指她为王后,只是因为放眼望去,宴上只得她这么一个关系亲密又顺眼的女妖,又是在情急之下未曾多做考虑,可如今不急了,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便就又都自己钻出来了。 谁在娶自己亲妹妹的时候会觉得自在? 纵使心中再多惆怅,说出的话都是覆水难收,定好的计划也都要执行,鳞苍在悄悄给碧琅通过气后,被几个貌美的女鲛人簇拥着,来到前殿。 钱三两是贵宾,婚宴自然是要坐到前排来。 方延是钱三两的徒弟,挨着坐在稍微往后的小桌上,不知是否错觉,鳞苍总觉着,如今的方延比他在陆地上看到时安分了许多,对钱三两也是真的恭顺了,虽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了头髮,可是依旧眉清目秀的,更莫名显得讨喜不少。 碧琅就坐在钱三两对面,抓准机会一个劲给他灌酒。鳞苍懒洋洋的倚在王座靠背上,偶尔拿余光去瞥一杯接一杯喝着酒的钱三两,却发现对方压根就不肯往他这边多施捨一眼,只顾着和碧琅你一句我一句的谈些趣事见闻。 不想看也好,多喝两杯酒,免得过会太清醒,闹起来不肯走。 不过看钱三两这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多半是真的生气了,也想通了,打算婚宴结束后就离开。 说起来,方延那边碧琅应该也已经招唿过了,等会若是他师父撒泼不肯走,就叫方延帮忙拽着拖走了去,横竖那酒里是已经掺过东西的,钱三两一口气喝下这么多,过会必定要昏昏沉沉,十分方便别人把他打晕带走。 过会将人送走之后,还要记着将他口中含的避水珠搜出来,免得这人转头便有回来了。 鳞苍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应付宾客很不尽心,几次三番地被妖怪们取笑说是娶了新娘子心急,魂早就不在手中的酒杯上了。 对此,鳞苍辩驳不出什么,几句话打闹下来,被妖怪们起闹提前回了寝殿。 尽管刻意将步子拖的很慢,进得门时,鳞苍还是看到碧环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休息用的大蚌上。 阿贝张着壳,内里淡粉色的软肉微微颤抖,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了。而碧环山大王似的端坐在那里,两腿分的极开,手扶着膝盖,眼珠都不错的望向门口,一脸的翘首以盼。 碧环今天穿了件领口极低的黑底衣裙,上面绣着红纹装饰,两条藕一样嫩的手臂裸露在外面,头顶珍珠串成的流苏和后冠,搭配她那无比霸气的坐姿,让人看来只觉十分的......惨不忍睹。 估计是被鳞苍看傻丫头般的慈爱目光看毛了,碧环总算想起收一收她那无处安放的霸气,併拢双腿重新坐好,抬头朝鳞苍莞尔一笑。 鳞苍愣了愣,被吓得掉头就跑。 亲娘咧,打他出生起,就没见碧环这么娇羞娇弱以及矫揉做作的笑过。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远,迎面一下撞在忽然紧闭的屋门上,身后,碧环娇滴滴又带着颤音的声音传来:“阿苍,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好歹也要把礼做成,喝了酒,上了塌,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过,才算一对真正的夫妻,你说是么?” 下一刻,鳞苍就被一只十分有力的胳膊给拦腰搂了回去。 另一头,婚宴上喝的迷迷煳煳的钱三两被碧琅和方延一路护送到海面上,登了岸,两人将他口中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找过,可就是无论怎么都找不出一颗避水珠来。 两人心急如焚,惦记着再晚一些要遭到怀疑,正想把钱三两随便找个地方远远的扔下,而后两伙人彻底分道扬镳,却不想,睡得昏天黑地的钱三两忽然翻了个身,衣裳下袍被撑裂开,露出一截闪着寒光的蛇尾来,紧接着,原本男人的面貌也开始变化,身量缩短不少,还逐渐拔起一对丰满的胸部,平地转瞬变成高原。 碧琅呆呆的盯着地上躺着的人看了一会,而后伸手,默默捂住她被浑圆胸部撑得大开的领口。 方延:“……”真是活见鬼了。 虽然早便知道他的师父很能打,却是不知--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败家师父,竟是也如妖怪一般精通这些变化的法术。 不必想了,若是这些天与自己说话相处的都是这个女蛇妖,那么此刻洞房里那个穿着裙子,涂了满脸胭脂的,一定就是…… 第91页 这种事,光想想就觉得起鸡皮疙瘩。 不过,也不怪他们所有人之前都没想到这层,钱三两好歹也是一个曾经名声响噹噹的大老爷们,扮女人入洞房,亏他能想得出,这究竟是得多厚的脸皮?! 别的不说了,那什么……若他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还……赶得上闹洞房不? 作者有话要说:  老毛病犯了,看不下去自个写的东西,越看越觉得辣鸡,然后就想放弃什么的,不过理智告诉我坚持,毕竟辣着辣着也就习惯了,做事不能虎头蛇尾,反正只要有一个大大在看,我就给他写到大结局~ ☆、五十七次解释 男子饮烈酒,女子饮温水,这是鲛人族成婚当晚的习俗,千百年都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鲛族民风开放剽悍,规矩也少,来送酒和水的小侍女们言笑晏晏,打趣新王后生得貌美,盘正条顺,一看就是个能生出小王子的,几名小姑娘说到兴起处,忍不住捂着嘴娇滴滴地笑,直把鳞苍笑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不,鳞片上是长不出鸡皮疙瘩的,总之鳞苍被她们笑的直搓胳膊,浑身发凉,仿佛那个日后要生许多小王子的人是他一样。 没眼力见的侍女们全被赶跑了,鳞苍皱着眉,眼看着钱三两捏起斟满烈酒的银杯,很想当场一口把他给咬死。 俗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此刻,鳞苍就真切深刻地体会到了钱三两有多么无敌。 钱三两这会还是碧环的模样,一身明艷的女子袍裙裹身,胸前波涛汹涌。 鳞苍简直要把嘴里的牙咬碎了。 冤家兼情人见面,格外眼红。此情此景,鳞苍竟一时不知该张嘴说些什么话好。 骂吧,心里想不出有什么词儿能完美表达出他此刻的愤怒。打吧,这会俩人算半斤八两,谁在体力法术上都没有优势,甭管斗法还是肉搏,几招下来,倒霉的一定还是他自己的寝殿。至于感动……拉倒吧,对着这么一个活仙丹,天知道他是靠着怎样的自制力才没有冲上去杀人剖心?完全不敢动还差不多。 鳞苍心说:“我上辈子可能杀过他全家。”转念再一想:“不能,我一个鲛人,哪里来的上辈子?” 这头,鳞苍已经在心里把自己拧巴成个花卷了,钱三两犹自不觉,或者说,他是打定主意要揣着明白装煳涂,顶着一张娇艷的女子脸孔,圆圆的杏眼微弯,笑道:“相公。” 鳞苍脚底打晃,默默扶住墙:“……你别这么喊我。” 钱三两啊了一声,似乎是真的低头思考了一会,又道:“那就……官人?” 鳞苍一口气没上来,张着嘴,被齁咸的海水呛到连咳好几声,一时间满脸通红——憋的:“你大爷!你他娘的,咳咳,你是不是想让我成为第一个被水呛死的鲛人?” 钱三两不乐意了:“哪能呢……”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被呛得咳嗽的鳞苍,神色略略微妙:“说起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鳞苍已经被钱三两东一句西一句的打岔给绕懵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顾楞楞的反问道:“何事?” “我在想。”钱三两端起另一边盛满淡水的银杯,几步踱到鳞苍身旁来,带笑挑起一边眉毛:“你们鲛人究竟是用什么唿吸的。” 鳞苍呆呆地道:“什……” 话音未散,他的脸忽然就被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捧住,钱三两含了杯中淡水贴过来,须臾已復了原身,发间珠钗散落,原本及地的长裙抽到仅遮住小腿。 海底不见月,洞房之夜,连片夜明珠温柔的萤光映着轻透鲛纱明明灭灭,暧昧旎旋,就像两人现在的这个吻。 托鳞苍反应慢了半拍的福,两人拥在一处,久久没有分开。 温凉的淡水顺着喉咙滑进去,鳞苍眯了眯眼,不知怎么的,竟是没有立刻伸手把钱三两推开,反而任由后者近乎泄愤似的勒着他,仿佛要将他胸腔内的全部空气都汲取干净。 许久,钱三两松了手,神情颇遗憾:“反正一定不是用口鼻。” 鳞苍又呆了一下,就听钱三两继续说。 “不能把你吻得迷迷煳煳,实在很没趣。” 鳞苍:“……”这傢伙怎么变得喜欢咬人了? 钱三两见鳞苍还在愣神,便随意脱了身上大红的外袍,只穿一件薄薄的纱裙——姑娘家的裙子穿在他身上,哪里都被崩的很紧,尤其是腰间一根不堪重负的腰封,紧的仿佛随时都能断掉似的,一眼看去颇为滑稽。 咬了人,憋在心里好几日的怒气总算散去些,钱三两抬手揉了揉眉心,由衷地道歉:“不好意思,你们鲛人族的酒,有些上头。” 鳞苍:“……”我真他妈信你了。 得不到答话,钱三两嘆声气,依旧不肯捡起被他丢了满地的节操:“……方才说到哪了,换称唿是吧?你别急,我这就换,但我该喊你什么好呢?” 鳞苍眼皮一跳,本能阻止道:“你闭——”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钱三两顶着鳞苍要杀人的目光,甜甜蜜蜜地喊道:“夫君,咱俩快上床把喜事办了吧!” 第92页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鳞苍冷冷的道:“滚出去。” 钱三两没脸没皮的掐诀,转瞬又变回女人:“相公又说笑,似小女子这等柔弱身躯,连进去的利器都没有,又哪里谈的上出去?”话毕眨眼,便又是一副男人的身体:“还是说,阿苍在暗示我先滚进去,再滚出来?” 鳞苍捂上脸,已经有点不知道怎么骂人了。 “哦,对了。”钱三两继续作死地话痨,容貌甚至随着他的话不停变化:“你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是娇媚点的,还是清纯一些的?胸大一点比较好吧,腰也要细一点,皮肤还得白……” 鳞苍额头青筋暴跳,忍无可忍:“有屁快放,放完快滚。”不滚,难道留下等着被生吃? 一句话喊的中气十足,钱三两这才收起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只唇边那点笑意没收。虽是笑着,却让人看出一点莫名的冷意来。 是愤怒。 钱三两平淡地问:“你要送我走?” 鳞苍心乱如麻地点头,面上却装成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嗯。” 钱三两又问:“以后也不再见我?” 鳞苍又点头,脸上也跟着显出一点愤怒来:“事情就摆在眼前,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死在这,或者走,你自己选。”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梗着脖子,活脱脱一对斗气斗到炸了毛的公鸡。 过了好一会,钱三两不答反问:“你想杀我?” 鳞苍本能地便摇头:“不……不想。” 于是钱三两拍手道:“那不就得了,你不要太小瞧我,你不动手,我没那么容易死。” 鳞苍几乎要被钱三两这种狗屁逻辑逼疯了,砰的一掌拍到桌上:“不是我小瞧了你,而是你小瞧了我的族人!” 石桌碎成几块,钱三两不解的眨眼。 鳞苍忍着直接把面前这人扔出南海的冲动,道:“纵使我身为鲛王,你法术高深,又有什么用?万妖宴一开,南海如今得有多少厉害的妖怪?只要你的身份泄露了,他们为讨我欢心,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我护不住你,你更护不住你自己,你留在南海多一天,便是多一分危险,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做仙么?我想!我做梦都想!可我也记得,你这些年为了个活字,究竟过得有多不容易!” 一声比一声的调子高,说到最后,鳞苍索性就提着钱三两的衣领将他摁在榻上,死命压住:“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当你自己都痛的不想活,我难道还能留着你?” 尖利的指甲伸出,鳞苍改压为扣,一手卡住钱三两可怜的脖子不放,一手挑开他的衣裳前襟,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它在跳。” 鳞苍先是贴在钱三两的心口前听了听,而后屈指成爪,手指摁进皮肉半寸,属于人类的脆弱身躯经不起折腾,立刻就有血殷出来,喜袍的颜色更暗。 “只要我将它挖出来,就能做仙——你怕不怕?” 钱三两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脑子里装的东西在此刻都变成了一堆豆腐渣。 还是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 鳞苍看着钱三两道:“我不能离开南海,但你留下来,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与其以后每日提心弔胆的,倒不如现在就把你杀了,免得遭罪——好不好?” 头顶夜明珠的那点萤光晃得人犯晕。 “我应该是怕死的。”钱三两想。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就不怕了呢? 不仅不觉得怕,心里还好像有一股火在烧,越烧越旺,浇也浇不熄。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点欲望在今晚被无限的放大了。 “或许,你们这儿的酒真挺上头。”钱三两笑着说:“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说怕,你一定会放我走,但我不甘心。” “你可以在今天就将我杀了,但,看在我千里迢迢追到南海的份上,好歹也要和我做一回夫妻吧?” 不讲理的碰上不要命的。 “冥顽不灵!”鳞苍瞳孔微缩,发狠掐住钱三两的下巴咬了一口,而后慢慢俯身,舌尖舔在钱三两胸前正往外渗血的伤口上,闷闷的提醒:“你知道的,这样的死法可能更不好。” 钱三两又笑:“你还真打算把我先.奸.后.杀?” 鳞苍不接话,只是屈膝顶进钱三两的腿间,然后砰的一下,倒在钱三两身上不动了。 原本已经做好被鳞苍先.奸.后.杀准备的钱三两:“……” “大王,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良心发现?” 鳞苍磨了磨牙,软绵绵的趴在钱三两身上,连手指也动弹不得一点。他艰难的转过眼珠,开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遭了……那水……赤珊长老送来的……竟加了东西……” “那酒里面……一定也有东西……只是不知……是什么……” “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你就是我的……命劫……” “跑……” 钱三两:“……”卧槽她姥姥! 第93页 钱三两抬眼瞧了瞧趴在他身上,已经昏睡过去的鳞苍,心情很复杂。 所以照鳞苍这样猜,赤珊长老是早就知道他和鳞苍是什么关系了对么?那杯淡水原本该是给他钱三两喝的对么?这会该昏得人事不省的原本也是他钱三两对么?这……这简直细思恐极! 鲛人族成婚,男子饮酒,女子饮水。 赤珊长老什么都算的对,唯独算错了他与鳞苍谁上谁下! ☆、五十九次解释 碧琅和方延扛着碧环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没想临到门口,赤珊长老死活不肯放他们进去。 寝殿外不远处,四个人就隔着一层薄薄的赤色光膜,分站两旁,互不相让。 按理说赤珊长老已经活过八百多年了,身体日渐老迈,就她这个年纪搁在鲛族里,几乎可以说是油尽灯枯,别说以一敌三,就是一对一都未必挡得住。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有时两军对垒,怕的不是对手有多么厉害,而是队友有多么坑。 比方说现在,碧琅虽是一族之长,可在赤珊长老面前他得算半个晚辈,于情于理都只好站在旁边打个辅助,还得在赤珊长老撑不住时帮着挡一挡杀招,说他是自己人,其实更像一根试图和稀泥的搅屎棍,哪边落了下风就帮哪边,两头都遭嫌弃。 碧环就更别说了,醉鬼一个,正八爪章鱼似的抱着方延一条腿不放,逼得后者只能站桩出招,任你左躲右闪,我自巍然不动。 所以说到底,认真对招的竟也只剩下方延和赤珊长老两个人了。前者忧心自家师尊的贞操,后者惦记自家晚辈的仙途,打的都挺卖力,居然一时分不出胜负。 碧琅夹在两人中间被误伤了好几回,终于发怒:“长老您在这拦个什么劲!洞房里头那个不是我妹妹,您都看见了,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没准这饭就煮煳了!” 扒住方延不放的碧环适时咂嘴,闭着眼咯咯地笑:“嘻嘻,嘻嘻嘻。” 一道火浪沖天翻起又烟花似的炸开,每个火星都像个小火摺子,轻飘飘落下,遇见一点能烧的东西就追着燎起来,薄薄的赤色光膜上显出裂痕,弯折捲曲,而后变成一个巨大的光球死死护住赤珊长老:“我当然知道里头那个不是碧环公主,可……他比碧环公主还宝贝得多,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琅王,这是我们鲛族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眼见着赤珊长老将要落败,碧琅连忙往前踏出几步,转身朝方延当头噼下软鞭,逼的后者对他怒目而视,得了喘息才道:“听您这意思,您是知道他们的事了?可您是怎么知……” 碧琅的话还没说完,赤珊长老低吼一声,趁方延被软鞭纠缠脱不得身,一脚将她手里那根奇形怪状的兵器踢了出去。兵器脱手化回原型,在半空中缩成一尾巴掌大的红色小胖鱼,紧接着,圆圆的小红鱼骤然膨胀,并且在身上生出许多尖刺来,朝方延的喉咙不要命似的骨碌了过去。 碧环总算睁开眼,瞥见骨碌碌乱转的刺球,醉意朦胧地喔了一声:“咦,这不是那天我和先生说话时,过来讨食的那尾小胖鱼吗,怎么长刺儿啦?哎哟哟,可惜了,若像它之前那样满身是肉,清蒸绝对好吃。”一句感慨说完,又厥过去了 但,赤珊长老的兵器果真是活的! 碧琅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说:“他姥姥的,老子当祸害这么些年,还真是头一回拉架。”骂完又嘆气,飞起一脚把翻滚到面前的刺球给踹没影了:“长老,您听我说,阿苍的事我门清,就算里头那位真是他的命劫,可也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玄垢国师啊,您放他们俩单独在屋里,且不说阿苍下不下得去手,就算他下得去,您能保证阿苍就一定能得着便宜么?” “你懂什么,我早就都准备齐全了。”赤珊长老布满皱纹地脸上忽然挤出一点笑来,既慈祥,又莫名有些兇恶:“新婚之夜,我让侍女给他们送去无忧水与黄粱酒,只要他们喝下去,无忧水能叫人陷入美梦,轻易不会醒转,而黄粱酒,它会把人心里最要紧的那样欲望无限放大……” 赤珊长老尚未说完,碧琅已经抱头嗷呜了起来:“……完了完了,阿苍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做仙!” 方延没了威胁,又见赤珊长老难得放松警惕,竟徒手抓住碧琅噼过去的带了钩刺的软鞭,借势滑上前来一甩袍袖,两张阴符就忽忽悠悠地飘了出来,却被碧琅眼疾手快地舍下外袍裹住,眨眼间,厚重且织了符阵的外袍连带里面的阴符砰一声炸开来,哪样都没能剩下个全尸。 碧琅苦哈哈地抹一把脸,想哭的心都有了:“停,停停停,别再打了!本王最宝贝的一件衣裳就这么被二位打没了……还没地方问赔偿!” 碧琅这一嚎,方延和赤珊长老难得肯统一战线,整齐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方延道:“不帮忙就靠边待着。” 赤珊长老也道:“压根就没你什么事儿!” “唉,本来是没有,可阿苍好歹也算我半个亲兄弟不是?”碧琅深沉地嘆了一口气,看一看鼓着脸和他瞪眼珠子的方延,再看一看摇着头一脸嫌弃的赤珊长老,委委屈屈地蹲了:“二位,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94页 “你们俩仔细想想,就咱们对招这功夫,里面要办什么事都该办完了,不论是洞房还是害命,都该办完了,总该闹出点动静了,可是为什么……” 方延和赤珊长老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寝殿里跑:“不好!” 跑之前,方延还在百忙之中把碧环一把扔了过来,对碧琅扬声喊道:“麻烦接一下你妹。” “接你妹!”碧琅本能抄手抱住碧环,站在原地,干巴巴地补上后半句:“……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安静呢?” 当然,已经跑远了的两个人根本没听见。 碧琅打横抱起碧环,灰熘熘地跟在两人后面跑了过去,然而,还没等他挨到房门的角,三声风格不一的尖叫便接连在屋里响了起来。 “我杀了你——!!!”绝望里又掺着十足十愤怒这一声,是赤珊长老喊出来的。 “……拜见师娘。”不甘心但还算恭敬,震惊到一半却忽然峰迴路转,认真又认命的这一声,是方延喊出来的。 “你们……闹洞房之前为啥不敲门?”疑惑并且起床气严重,听着还有点迷迷煳煳不知今夕何夕的这声,是钱三两喊出来的。 碧琅愣了一楞,直接抬起大长腿踹烂了一整面墙。然后他看到,他的好兄弟阿苍正被小心裹在被子里,沿脖子往下看,起码上身该是光熘熘的,睡得很安详。而钱三两正一脸宿醉头疼的揉着眉心,顺便抱宝贝似的搂紧了怀里的被子卷。这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志不清,似乎是已经真的把饭煮煳了。 钱三两神色茫然的把来人都看了一圈,嘟嘟囔囔地嘆气:“……唉,不好意思,你们这里的酒,真的很上头。” 赤珊长老:“……” 方延:“……” 碧琅:“……” 至于时昏时醒的碧环?她正把脸低埋进亲爱哥哥的胸口,胡乱抹掉脸上奔流不止的鼻血。 碧环一边擦鼻血,一边在心里郑重地反思:“见到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且,还是两个被我暗恋过的男人睡在一起,不止不难过,反而还这样兴奋,遭了遭了,本公主怕不是个变态吧?” 场面一度很乱。 赤珊长老在拍着胸脯哭天抢地了好一会之后,总算记起她是来干什么的,勉强打起精神,手里拐棍往前一探,竟化成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这老太太全身都是兵器。 钱三两还是楞楞的坐着,看起来不大清醒,他见有人朝自己噼砍过来,本能便弯腰护住怀里的被子卷,脸色剎那变得惨白阴森,除去被鬼印覆住的一只眼,另一只眼居然也跟着赤红起来,像两团烧不尽的火。 钱三两低低问了一句什么,似乎是…… “……你们也要来碍我么?” 然而还没等别人回答,就有阴兵自钱三两身上嗖的钻出来,盘绕化为巨大模煳的白骨鬼影,徒手接住赤珊长老刺过来的长剑,稍一使力,就将它震得粉碎。 “鬼罗剎!”赤珊长老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你一个凡人,如何能操纵鬼罗剎!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方延接话道:“看来情况不大好了,师父他……一定是喝了你们送来的黄粱酒。” 赤珊长老怒道:“那又如何!我为妖八百余年,难道还对付不得一个凡人么!” “不是凡人。”方延惊疑不定地瞧着钱三两,后者亦是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四目相对,方延咽了一口唾沫,结巴道:“不……不是凡人,而是一十二个穷兇恶鬼,再加一条骨子里刻满执念的人魂。” 赤珊长老楞道:“这怎么可能……” 方延苦便笑着嘆气。怎么不可能?再踏进南海之前,钱三两就给自己卜过一卦——大凶。 钱三两怕生事端,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魇灵君赠给他的鬼棋,索性便铤而走险,以自身躯壳做祭品,亲自将棋子中的恶鬼尽数吞噬掉,从此,人魂与鬼魄共用一个身躯,一生俱生,一死俱死。 钱三两这样做,恶鬼们总算是肯听他的话了,可惜天下没有能白吃的饭,凡事有利必有弊,死契一成,钱三两清醒时还能自行压制着这些鬼魄,可一旦神志不清了,恶鬼们便会接连现身。因为大伙儿订过死契,所以,只要他们能帮钱三两完成他的执念,就能藉此身躯重返阳间,堂堂正正的做人。 要知道,被地府登记在册的恶鬼是不被允许再入轮迴的,通过死契还阳的除外。 “我没想到师父他藏的这招后手会如此厉害,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毕竟,他算不到自己会在南海神志不清到压不住恶鬼。”方延皱着眉,一边解释一边不住的往后退:“师父最大的欲望,该是能和你们大王在一块儿。” “他现在不大认人,不过,所有阻碍他的人,应当都得死。” 随着方延的话音刚落,钱三两脸上的鬼印须臾爬满全身,本就不算短的头髮忽然变得更长,利刃似的从四面八方纠缠过来,偌大的寝殿之中,鬼影带着尖锐咆哮笼罩在众人头顶,仿佛不似人间。混乱中,只有被子里卷着的鳞苍还睡得正甜,微微向上弯起的嘴角昭示着他正在做一个美梦。 第95页 钱三两还是那副既茫然又温和的模样,他低下头,指腹摸到鳞苍脸上蹭了蹭,轻声安抚道:“嘘,早说是你小瞧了我吧?” “兵来!兵来!”赤珊长老被一缕髮丝缠住双腕,眼底映着苍白丑陋到令人作呕的阴兵,尖叫道:“快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此时此刻,我的反应和碧环公主一样…… ☆、第六十次解释 很快,一群虾兵蟹将应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几个人给围了,却是一个敢上前帮忙的都没有。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景象实在太瘆人了。 赤珊长老已经被身周大把的头髮纠缠得喘不上气,斩断一缕,立刻就有更多的头髮缠上来。这还不算最吓人的,正当众人被这些头髮缠的烦不胜烦时,周遭忽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颤的咯吱声,就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撞破了,紧接着,一尾背生双翅的怪鱼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将钱三两和鳞苍托在背上,不要命似的往外闯。 事发突然,碧琅只顾着护住怀里的亲妹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赤珊长老被缠得紧,正要拼死一搏,原本离门口最近的方延却是蹭的一大步蹿进殿中,独自一个奋力挡下了赤珊长老的杀招。 赤珊长老这一招使得狠,方延被打到吐了血,仍不偏不倚地站在她和自家师尊正中间,半步不肯让。 经方延这么一搅和,钱三两呆呆讷讷地歪了下头,看着神智依然不是很清醒,却不再像方才那样阴森森地往外飙鬼气了,就连纠缠赤珊长老的头髮也跟着化成了一股黑雾,转眼消弭。想来,即使他现下脑子不好使,听不大懂话,又认不清人,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敌友,知道方延是向着自己这一头的。 说来也挺有趣,钱三两这一消停,他脚底下踩的怪鱼居然也跟着消停下来了,于是双方就此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众人得了空,才有功夫仔细去看面前这尾生着翅膀的鱼究竟长什么样,谁知这一打眼,又被它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这怪鱼没有眼珠,面上原本该生双眼的地方凹了进去,只剩两个血窟窿。 赤珊长老终于喘顺了气,一面抚心口一面瞪眼:“你干什……”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吼喊到一半,余光瞥见钱三两又往她这边转了转眼珠,连忙噤声,仅剩的一个“么”字变成对口型的气音,皱着眉撅起了嘴。 方延:“……”这怎么看着像是要亲上来了? 没眼睛的怪鱼扇两下翅膀,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肚皮缓缓沉了底,陷进众人脚下的软沙里。 待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了,方延这才踌躇地道:“若我没记错,这尾怪鱼原该是天上一位仙君养的灵兽。” 赤珊长老小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方延断断续续地接道,边说边围着那大鱼绕了一圈。“只是我曾听魇灵君无意中提起过——他有一位仙友不当心丢了心爱的赢鱼,气的每天都要杀几只蜘蛛妖替天行道。方才我瞧这怪鱼的模样,确是……确是有些像魇灵君描述的那一尾赢鱼,更何况,它虽然浑身都是阴森气息,头顶却有灵印,它这样子,绝不会生来就是妖魔。” “什么?”几句话像点了炮仗,碧琅愣道:“丢了鱼,却要杀蜘蛛,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延咂嘴:“因为他的赢鱼是和一只人面鬼蛛私奔的。” 碧琅:“……”好像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眼见着众人的关注点开始跑偏,赤珊长老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长辈,立刻孤独且果断地抓住了重点:“慢着,魇灵君是谁,像这种仙家之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方延便笑了笑,真心实意地对赤珊长老解释道:“不瞒你说,你们鲛人族费尽心思要修仙道,我却是做梦都想当个寻常人,甚至觉得做一只逍遥自在的妖也很好。此事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如今我虽是妖身,却有仙格,魇灵君……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也是我日后该侍奉的仙主。” 赤珊长老:“……”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赤珊长老心说,虽然能看出这小子是真不爱做仙,可配上他说话时那双皱成倒八字的眉,还有那副唉声嘆气的腔调,怎么就这么欠揍呢?说真的,这事真是太让人惆怅了,就好比一位腰缠万贯的富人跑到乞丐面前感嘆钱太多的麻烦,虽然知道富人自有富人的辛酸,可是并不妨碍乞丐想揍富人的决心。 “……无论你是什么。”赤珊长老指着钱三两咬牙道:“他害苦了我的阿苍,你要护着他,便是与我鲛人族为敌!” “且不说为敌为友。”方延嘆气:“长老现在该考虑的,难道不是尽快把这两位祖宗唤醒么?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家师尊对你家大王做了什么事,药是长老你下的,局也是长老你做的,我家师尊平日对你家大王体贴的紧,寻常摸个小手就要高兴好几天睡不着觉,若不是长老你这药,他们俩能成就好事?” “你……” “别你啊我的,长老这些年莫非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方才我挡下长老的杀招,也是为了长老你考虑。眼下这尾赢鱼明显已是堕入魔道了,像它这样的灵兽生来便可凝气,你我又皆是妖身,所用术法根本就伤不到它,反而会做了它的养分。” 第96页 “我……” “都说了没工夫你啊我的了,虽说不知晓原因,可看它好像很听我家师尊的话,长老若是还想要这鲛人殿,就赶快让他们两个清醒了吧,否则此处便是你我共同的葬身之地了。” “它……” “长老,有命在,才好找人拼命。” “……” 眼看着赤珊长老就要被气的翻白眼了,方延还是连珠炮一样嘀嘀咕咕个没完,安顿好自己妹妹,终于腾出手来专心看热闹的碧琅终于听不下去了,两三步踱到方延身旁,抬手拍一拍他肩膀:“咳,都是一家人,留些口德,不要总是欺负老人家。” 劝过了这头,又转身对着另一头的赤珊长老道:“长老,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他话糙理不糙,咱们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内讧,而是怎么把这两人叫醒——药是您下的,究竟该如何解才好?” 碧琅话音方落,原本还呆站着不动的钱三两忽然低头向他们看过来,紧抿着青白色的嘴唇,神色淡漠到混不似一个活人。 方延急道:“还等什么!快把解药拿出来!” 安静了没一会的大殿中似乎又迴荡起阵阵鬼哭声,赤珊长老稍作犹豫,对方延轻轻点了一下头。两人暂且达成共识,赤珊长老从怀里摸出两颗颜色怪异的果子,迎着钱三两的方向飞上去。 只要钱三两清醒过来,就能重新压制他身体里的恶鬼,至于其他的,之后再商量不迟。 想到这里,方延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刚吐出小半,就又被眼前发生的一幕给吓得憋了回去。 只见赤珊长老将手中的果子递过去,头脑混沌的钱三两却不知道接,反而满脸戒备地死盯着她,一副不许她再靠近半步的兇狠模样,活像只护食的老猫。 方延一瞬便悟了, 在钱三两如今的认知中,赤珊长老该是他最大的敌人,别说接她递过来的东西,就是被她靠近一些都不成。想通这些的方延正要提醒赤珊长老退后些,却见后者救主心切,不要命似的冲上前去,紧接着……就被钱三两一巴掌给拍飞了,手里果子也被拍碎了一个。 方延:“……”这老太婆手脚咋就这么麻利呢? 方延:“把解药给我!” 赤珊长老仍在往远处飞的路上,听到这话,反应迅速地把余下一个果子向方延这边丢过来。方延接了果子,原地闭眼瞄了个准,又立刻往正张嘴怒吼的钱三两那边抡圆了胳膊一扔。 嗖—— 所有人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睁睁看着那枚果子就要落在钱三两嘴里——毕竟现下这境况,先叫醒钱三两才是要紧,至于鳞苍——待钱三两清醒了,众人也没了威胁,大可再派人去取新的解药。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枚果子却偏不肯顺他们的意。 果子临到头被钱三两一个歪头躲过去,轻飘飘地落进恰好又打了一个哈欠的鳞苍嘴里,没能成功完成它的使命。 方延:“……” 碧琅:“……” 赤珊长老:“……” 智商下线许久,以为鳞苍被“偷袭”了的钱三两愈发愤怒癫狂,眨眼间,斩不尽的头髮又再次纠缠下来,转瞬就把赤珊长老又扯了回来,这次就连方都跟着遭了无妄之灾,被一缕头髮缠住脖子,挣脱不得。 因为没动过手而倖免于难的碧琅尤捂脸道:“你们就不能瞄准一点再扔吗!” 方延被一口闷气憋的满脸通红,仍不忘抬槓:“嫌我丢不准,下次换你来丢啊!” 方延只是被纠缠得些微喘不上气,赤珊长老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这把老骨头被折腾来折腾去,已经有些受不住,在半空中不自觉地又翻起白眼。 话说回来,不论是鄙视嫌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天可真算是赤珊长老翻白眼次数最多的一天。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时,阴差阳错吃了解药,终于缓缓醒来的鳞苍睁开眼,顾不得自己浑身赤.裸着被裹进被子卷里的窘状,当即一声咆哮:“住手!” 钱三两应声低头,茫然地眨了眨眼。 鳞苍看了一眼被勒的生死未卜的赤珊长老,急忙忙地道:“你快给我把人放开!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母亲的妹妹!按照你们人的辈分去排,她是我的姨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宛如被天雷噼了个透,剎那,钱三两的脸色变了又变,先黑后红再是白,脸上鬼印的颜色时深时浅,仿佛正努力与那十二只恶鬼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片刻后,钱三两利落地跪了。 寒气逼人的鬼影消失不见,长发重又束好,钱三两颤巍巍地跪在鱼背上,脸色苍白。 “长老您没事吧?长老您哪儿疼?长老您吱一声可好?” “长老,晚辈不该打您,晚辈现在知道错了……” “……长老您还活着吗?长老?” “长老,您好歹和晚辈说句话呗……” 讨好与赔礼的字字句句都很诚恳,并且饱含着晚辈对长辈身上伤势的担忧,其语气之悔恨,形容之猥琐,简直不能以言语形容。 第97页 “……”不远处,被晾在一旁自生自灭的碧琅和方延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六十一次解释 “这是哪里……唔,头痛,眼睛也痛,真是难受。” 仿佛是还嫌场面不够乱似的,鬼气甫一消散,钱三两脚底下的怪鱼就也跟着立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位模样清秀,乍一眼瞧去,看不出年纪多大的漂亮姑娘。 这漂亮姑娘生得一点嫣红小嘴,眉形长且细,眉梢还有点往下耷拉,肤色苍白如纸,相貌很可怜好看,却是怎么瞧怎么病殃殃的。她身穿一袭银白色的长裙,裙子布料很光滑,细看竟是有流光法阵被织在里面护体,虽说能看出这法阵已经过了许多个年头,能量很弱了,却也不是凡间之物。 最要紧的,是她和方才那尾怪鱼一样——眉下原该生着眼珠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甚至能看见眼窝深处的白骨。 世人都说,能引起心中恐惧的物什分好几种,有真正极其恐怖丑陋的,也有如眼前这漂亮姑娘一般,处处都精緻可爱,唯独有一处是坏的丑的,美好与残破纠缠在一起,这种近乎残忍的刺激比真正丑陋的还要唬人,还要让人不知所措。 但是不得不承认,即使在脸上多了两个窟窿,这忽然出现的姑娘还是当得起漂亮二字的。 方才大伙儿全乱成一团,鬼哭狼嚎各自为政,道歉的道歉,翻白眼的翻白眼,看热闹的看热闹,脑筋全然没往一处使。现如今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活人,轻轻细细的一声呻.吟,倒是把大伙儿的注意力全给吸引回来了。 鳞苍皱着眉瞥了一眼身上的被子卷,双腿一晃化成鱼尾,顾不得为自己不知已经丢到哪里的面子发作,须臾便从钱三两怀里钻出来,转头对赤珊长老使眼色。 不是不想追究,可现在明显不是该追究的时候,现下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又身为一族之王,若是真的对钱三两当胸来上一剑,那和市井上那些被轻薄了便叫骂咬人,疯癫乱语的小丫头们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 虽然之前一直在想办法送钱三两走,可当生米真的煮成了熟饭,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从前想的一堆有的没的,许多都是些庸人自扰,现在好了,该办的不该办的都已经办完了,人捏在自己手里,日后想逍遥便逍遥,想杀……也方便了。 “我这样做可不是因为捨不得。”鳞苍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我是为着长远考虑,还是先解决眼下要紧事。” 鳞苍给自己做了许多心里建设,冷着脸直视前方,权当看不见钱三两这个人,奈何赤珊长老是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只一眼就看出自家大王的那点小九九,知道他是想对“罪魁祸首”钱三两网开一面。 不过,罢了。 赤珊长老略微一点头,带着周遭白跑一趟,多半还受了不小惊吓的虾兵蟹将退了下去。 她这把老骨头今天伤得不清,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益处,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这些闲杂人等通通带下去,保住他们王族的脸面。 ……虽说可能也保不住多少了。 赤珊长老惆怅嘆气,莫名想到方才在她送解药时,钱三两死命护住鳞苍,半点也不许给别人靠近的警惕模样,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神智不清醒时,尚能对鳞苍如此爱护,寻常想必更是上心,自家侄儿这个命劫,似是和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不大一样。 唉……不成不成,人类最是狡猾,怎么能被这一点小事收买,改变立场?赤珊长老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枯木一般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试图坚定自己原来的观点。 ……不管怎么说,人间成婚还要有许多规矩呢,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让外人把大王拐走,那可太不靠谱了! 不如先这样——初步确定可考虑,至于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回去这一路上,赤珊长老在心里把未来的事情暗暗盘算了千八百遍,一会皱眉,一会嘆气,一会又露出些慈祥的笑来,很是瘆人,跟在她身旁的虾兵看着看着,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但不论怎么,赤珊长老心里想的这些,余下没走的几个人全不知情。碧环依旧靠在碧琅怀中睡得很香甜,方延依旧一副操心老妈子似的随时戒备着,钱三两和鳞苍则很有默契的将头转向那陌生女子,闭口不提方才酒后那点事。 钱三两不怎么自在地摸一摸鼻尖,心想:“太可惜了,实在太可惜了,这样重要的时刻,我居然神志不清,完全回忆不起来!” 鳞苍抿了一下嘴唇,恶狠狠地捏起拳头,暗自腹诽:“事是好事,就是位置错了,这种事情万不能让,日后还得找个机会一振夫钢才行……”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总之这两人如今各想各的打算,居然很和谐,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样子,甚至熟稔平静到让碧琅都有了一种错觉——这俩货别是早就办过事了,今天借酒劲在这重温旧梦吧? 正狐疑着,傻站了许久的漂亮姑娘总算是又“活”了,顶着她那张没有眼珠的脸,遥遥“望”向钱三两的方向。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姑娘轻飘飘地喊道:“夫君?” 第98页 钱三两顿时如遭雷噼:“……啥?” “这位……姑娘,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容易要命。” 漂亮姑娘闻言,微微仰起头,紧皱着眉,脸上露出很明显的疑惑神色:“夫君……这是夫君的气息没错,夫君,我是阮阮呀,夫君难道不记得阮阮了么?” 漂亮姑娘……哦不,阮阮这几句话问的很诚恳,一时间,其他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向钱三两,有惊有怒有敬佩,神色不一。 莫名其妙变成一个活靶子,钱三两急了,再也顾不上对方是个小姑娘,说话开始不留情面:“你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话怎么没谱?现如今都是这么随意认夫君的么?你睁眼仔细看……哦,你看不见,你用心仔细感受一下,我真是你口中的那个夫君么?” 边说还边大大方方的凑到阮阮身前去,张臂往那一站,大有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的意思。 哪知道,本是几句被逼急了的玩笑话,奈何这位阮阮姑娘的理解能力异常优秀。她听了钱三两的提议,立即深刻认识到自己盲眼的不足,竟然真的准备再认真郑重地感受一下。 阮阮先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而后小手轻轻扒住钱三两的衣裳前襟,低头贴近嗅了嗅。 鳞苍:“……” 方延见势头不对,一把抱住鳞苍开始前后摇摆的鱼尾,苦口婆心地劝:“师娘,师娘您冷静,我跟随师尊许多年,真的不曾见过这女人啊!” 鳞苍冷淡地往下瞥了一眼。 方延眨眼:“……就算是私底下的,那也是遇见师娘您之前的歷史遗留问题,歷史遗留问题能算作问题吗?师娘您信我,师尊真的没有和她藕断丝连啊!” 鳞苍朝天翻白眼,尾巴却不再折腾了。 真是服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真心诚意的帮别人说好话,结果越说越欠揍的蠢材。 方延依旧努力眨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不断地替自家师尊打包票,钱三两听得头晕脑胀,使了巧劲把面前的阮阮推开,转头对方延怒道:“快闭嘴吧!崽儿!你这是换了一种报復为师的手段吗?你是打算用自己的愚蠢气死为师吗!” 师尊发话,方延这才委委屈屈地松了手,却没站起来,独自一个蹲到犄角旮旯里画圈去了:“……还不是师尊之前不干好事,总要叫人误会,如今怎么还怪我。” 钱三两:“……”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自从这个小徒弟被雷噼过一次之后,真的是越来越蠢了。 不过,这样蠢得可爱的方延才该是记忆中那个活泼的小徒弟,前些日子那个总是拐着弯算计人的,实在很不讨喜。 虽然现在也没讨喜到哪去就是了。 这一瞬间,无论是敌方的强大,还是友方的帮倒忙,都让钱三两有了一种忽然大彻大悟的感觉——做人吶,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以及……凡是都要靠自己。 正焦灼着,阮阮却是忽然开了窍,皱眉轻声道:“不……不是夫君。” “虽然的确有一些夫君的气息,细想却大不相同,你的“气”是暖烫的,只有表面沾着一层“冰冷”的气,你一定见过阮阮的夫君对不对?求你告诉阮阮,夫君在何处?” 几句话就把钱三两给无罪释放了。 阮阮低头,撅着小嘴泫然欲泣——就是不知她那双“窟窿”还流不流得出泪水来。 变故太多,钱三两靠一己之力勉强压制着恶鬼和药力,身体已然有些撑不住,他抬手捏了捏鼻樑,疲惫地道:“阮阮姑娘,至此刻为止,你说的话,其实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可……” “不过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地从头开始细谈。”阮阮正要接话,钱三两又挥手打断她,继续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阮阮愣了一下,仿佛这时才终于从她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双手抱住头:“唔……阮阮……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阮阮的夫君……眼珠……唔……好痛……” 只是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浑话,阮阮使劲敲着头,仿佛正陷在什么可怕的回忆当中。钱三两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顺手一模袍袖,沉默许久,转头对蹲在角落里的方延道:“崽儿,关于赢鱼和人面鬼蛛的事,魇灵君还和你说过什么?” 方延啊了一声,茫茫然摇头:“只有这些,怎么了?” 钱三两眯起眼:“没有怎么,只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之前咱们在好运摊上买到的赤茧,根本不是什么蚕丝,而是由蛛丝结成的封印。”说着话锋一转,伸手牵起头疼到将将蜷在地上的阮阮,温和笑道:“阮阮,我这便带你去见你的夫君,可好么?” 钱三两面对阮阮的态度转变太突然,一旁的鳞苍终于忍不住插话:“自家事还没有料理清楚,就急着给自己揽差事,哎,我怎么不记得你之前有这样喜欢助人为乐?” “这不是助人为乐。” 钱三两敛起笑来,缓声道:“我帮她,也是为了更好的料理自家这些事,还有……为了你的仙道。” 第99页 ☆、六十二次解释 “人要找,但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个。”钱三两一脸的欲言又止,犹豫老半天,还是从衣袖里摸出块帕子递了过去:“虽然很失礼……但是阮阮姑娘,为了不让你的夫君再被吓死一回,或许你可以考虑把眼睛蒙上。” 阮阮稍微地沉默了一会,接过帕子:“阮阮的夫君……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钱三两略微沉吟片刻,“应当是已经死了。” 阮阮不再说话了,慢吞吞地把帕子繫上。 碧琅左右看了看,当机立断抱起自己的妹妹,先行撤退:“那什么,没事儿我就先回了啊,你们聊着,我带碧环去醒酒。”话毕几步蹿到门外,想了想,一只脚又折回来:“嗳,那小和尚……” 方延:“我不是和尚!” 碧琅摸一摸鼻尖:“……那秃毛小道长,一起走么?” 方延便一身正气甩袖子:“你自己走吧,我还要守着师尊。” 走是不能走的,先前便是太过放心,一时不查,才叫师尊着了别人的道,险些被恶鬼夺去身躯,虽说师尊现在已经恢復神智,有惊无险,但吃了教训,日后也要小心防着。 方延模样很坚持,碧琅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那祸害哪还用你守?再说如今木已成舟,连赤珊长老都已黑着脸退了下去,也就剩你没有眼力见——现在人家两口子明显是想关起门来解决自家问题,你一个外人,非得死皮赖脸贴在这儿用你那颗小秃头可着劲的发光发亮,也不怕招人烦?若非这两天本王和你混了个脸熟——当谁乐意管你? 还有碧环……这丫头究竟是不是和他一个爹的亲妹妹?好傢伙,她究竟吃什么长大的,脑子不大,体重不轻。 碧琅随手把碧环抱紧些,探头对方延继续使眼色:“一块走了吧,我看你受伤挺重,不如到我那去拿些补药。” 妖族民风一向都很剽悍,碧琅又是出了名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尽管他现在算是被好兄弟退了亲,打了脸,但比起“自己兄弟被男人睡了”这种有趣的热闹,碧琅觉着,或许他可以先将心中的憋屈与愤怒放一放,专心把热闹看完,再发作不迟。 当然了,如果这热闹特别好看,不发作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妹妹生的漂亮,最重要还很缺心眼,将来不愁没有妹夫掉进他们家这个坑里。 碧琅越想越欢乐,恨不能立刻就把这间屋子留给钱三两和鳞苍折腾,让他俩隔天再弄出点更大的热闹供自己娱乐,心里一激动,就差冲上去把方延也顺手抗走。“你看你脸都白了,还是跟我去拿药吧。” 方延没有读心术,所以他不知道碧琅心里这些小九九,只是对碧琅忽然亲近自己这件事感到有些奇怪,偏头狐疑地瞧了对方一眼,诚实地道:“你看错了吧,我没受伤。” 碧琅:“……”怎么办,有点带不动。 眼见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钱三两用力按住太阳穴,余光瞥见身旁鳞苍越来越黑的脸色,沉声下起逐客令:“还废什么话,赶紧走吧。” 方延立刻帮腔道:“就是,还废什么话,你们这些妖怪就是事多,看把我师尊都气的头疼了,赶紧走吧。” 碧琅:“……呵。” 钱三两默默地把头转向方延:“……也包括你。” 鳞苍则抽着嘴角捂了脸,一时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说一千道一万,自己之前那眼神到底得有多不好,才能把这人认错,还觉着他深不可测? 这不就是一个在用生命模仿自家师尊的熊孩子么? 尽管不愿意,方延还是委屈巴巴地跟着碧琅一块撤了,屋里又只剩下钱三两和鳞苍两个人,还有一位不知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的傻白甜盲眼姑娘。 鳞苍抬头看了看,然后被就头顶的一片碧蓝色给晃了眼。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神色些微尴尬。 多了位姑娘,少了个房盖,视野果然又开阔很多。鳞苍想。 房盖是在大伙儿打架那会被炸没的。 但,总这么僵持着不是回事。鳞苍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平稳些,随手一指阮阮:“打算怎么办?” “还要劳烦你为我护几日法,我得出远门,很不想在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的肉身被当成一个死人埋了。”钱三两也看出鳞苍不想再提醉酒的事,索性就借坡下了驴,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还记得么?我曾与你说过,我生来便与旁人有很大不同,不仅在修炼之事上天赋异禀,梦时,魂魄更可随意通行六界。” 鳞苍点头:“自然记得。” “因为这种本领,我曾结识过许多好友,其中有一名日日守在奈何桥旁,喜欢养鱼的鬼差,名叫冯仁。” “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虽听冯仁之前讲的——他生前只是个私塾先生,因为平声爱做善事,不小心修到一个小圆满,只要再经歷一世磨砺,便可从此位列仙班,可他总觉着经过转生后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了,便说什么也不肯喝孟婆汤,坚持放弃掉已经修到小圆满的功德,留在地府做了鬼差。可地府里阴森无趣,寻常鬼差都要几百年一换,任谁都在盼高升,就连孟婆都是被那抠门判官诓着喝过几次孟婆汤,才能数千年如一日的守在奈何桥头,这冯仁又会有什么不同,竟能如此知足常乐?这世上哪有这样耐得住寂寞的人?”顿了顿,又不自觉轻笑了一声:“哎,瞧我煳涂的,你又不认得冯仁,我和你说这些,你也未必懂。” 第100页 鳞苍撇撇嘴,满脸的不耐烦:“所以,你为什么不快些和我说重点?” “是是是,这就说到重点了。”钱三两被噎了一下,呵呵笑道:“我要带阮阮去见的正是他。” 说到底,地府只是仙界的一处附属地方,鬼差们虽然也能算作小半个“仙”,但到底还是比真正天上的仙低了一头,仙界的许多事情——尤其是丑事——又怎么会轻易被地府里的鬼知晓? 唯独这冯仁很不同。 冯仁不仅对仙家之事颇为了解,还能清楚记得许多仙人的名字。如果说这是因为他常看生死簿,并喜欢收集各种渡劫趣闻的缘故,那么熟悉到可以详细描述出许多仙人的性情爱好,其言语形容活灵活现到仿佛亲眼见过,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鬼差很少见到仙,人更少见到仙,冯仁能把仙界之事说的这样仔细,甚至还能讲出一些密辛来,除非他是个爱扯谎话到处嘚瑟的,否则一定是有些蹊跷。 再者,这名唤阮阮的姑娘似是被他钱三两方才满身的鬼气招出来的,又一口咬定他身上沾着所谓“夫君的味道”,细细想来,他钱三两除人间外去过最多的地方,便是地府,所以阮阮姑娘的夫君多半已经死了。 还有之前见冯仁那几次,后者都在痴痴地望着奈何桥,脚底下几乎没有挪过地方,就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似的。钱三两能看得出来,冯仁表面上虽对他亲热,说话时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在说到仙界一些事时,支支吾吾左躲右闪,说一半藏一半,只有提到各种八卦时才侃侃而谈,这般表现,明显是对仙界没有什么好感。冯仁对仙界的态度,似乎是很不屑,却又畏惧。 但是不可否认,冯仁的确知道许多旁人没听过的东西。 “之前未曾细想过,我也是听方延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才忽然记起这个冯仁的许多异常言行。”钱三两望着阮阮,斟酌着道:“虽不知这其中有些什么内情,但我总觉着,阮阮姑娘的夫君就是他。冯仁与阮阮,该是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分离的一对有情人。” 阮阮微微仰起脸,过于精緻的下巴和惨败的脸色使她看起来有些诡异。 昔日俏丽无比的灵兽,竟会落得这样狼狈。 鳞苍摸着下巴考虑片刻,也跟着钱三两转头看向阮阮:“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你究竟是怎么猜的?再说这姑娘曾经的情郎是只鬼蛛,冯仁是什么?是鬼,还是只人死后化成的鬼,物种都不同,挨不上。” 钱三两看着阮阮道:“我怀疑冯仁对我说了谎话,或许,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魂魄。” 若是没记错,冯仁养鱼成痴,养过的小鱼足够填上一个小池塘。 “好吧,就算你猜的很对,尽快让他夫妻二人团聚了就是,快去快回不过半个时辰,何至于要几日那么久?” “之前问过冯仁许多关于仙界的事,他总要含煳着搪塞过去。”钱三两解释道:“我若能带阮阮去见他,于他算是有恩,如此一来……阿苍,那冯仁似乎知道许多有关你们鲛人族的事情,待他高兴了,或许会愿意帮忙。” 鳞苍立刻接道:“帮忙破解我鲛族的天罚诅咒!” 钱三两轻轻点头。 阮阮在一旁安静地听了很久,待钱三两和鳞苍都不说话了,才小小声地问道:“若是要下地府,阮阮……是否应该先自个杀?” 钱三两:“……” 鳞苍:“……” 阮阮继续苦恼地嘆气:“哎,究竟哪种死法最快最好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把养鱼达人冯先生放出来熘达了,嘿嘿,友情提示已经忘记冯仁是谁的,可以去翻之前的[三十二次解释],冯仁和阮阮算是我为以后一篇bg挖下的坑,里面有许多内情,这里不会太详细的写,目前冯先生只起到一个包打听npc的作用。 可能有些大大已经看出我现在的画风和最开始不太一样了,那是因为最近在存一篇现耽的稿,日常很精分,经常写着写着,两篇文的用词习惯就有点串。嗯……不过我会努力把自己掰回来的,感谢大大们的不嫌弃!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个故事是很简单的,里面并没有什么血雨腥风,病娇反派之类的,所以还请放心食用啦—— 最后一句遗言:虽然写的不咋地,但咱脸皮厚呀! ☆、六十三次解释 这天地间自古便生出了六个种族来,分别是仙,人,妖,魔,灵,以及修罗。每个种族又各成一派,以聚居形式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这六界相互依存又彼此牵制,其中,经过潜心修行的人和天生灵物都能通过各界之间的“门”进行穿梭,往来游走于六界之间,只有地府是个例外。 其实,若仔细算起来,地府虽然只是仙界的一个“属臣”,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却是真正的游离在六界之外,靠一己之力沟通着六界的“小混沌结界”。 这种特殊境况的形成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那时天地初开,世间尚没有轮迴,所有生灵的寿命都很长,大家不分彼此的生活在一起,一块用饭,一块儿劳作,倒也颇得趣味。未料到几百年后,人族中忽然出现了第一个因衰老而去世的例子,那人静静的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脸色青白,一眼望过去,便能激起周遭看客心中最深最沉的恐惧。 第101页 也是自那时候起,六族方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死亡的存在,明白任何生命都不能永恆的活着,即使是在六界中以长寿着称的仙与魔,千万年后,也会因为体内灵力的消散而归寂于天地,变做随处的一捧沙,一阵风。 对于此事,六界的反应各不相同,仙与魔因为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所以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妖,灵,以及修罗,他们虽然活的不比仙魔久,却因着各自身体中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通过修行来延长寿命。 所以,最着急的只有人。 六族之中,仿佛是为了弥补人族活不长久的缺憾,他们头脑最为聪慧,对某些东西的感觉也更敏感,并且在对“死亡”经年累月的研究过程中,慢慢发现了“鬼”与“魂魄”的存在。 “鬼”是所有种族体内魂魄的另一种表达。通常情况下,魂魄只有在与肉体结合,两者紧密联繫在一起时,才会成为一个能被肉眼看到,能尝咸淡,闻花香,知冷热疼痛的生灵。但肉体总是会腐朽的,而魂魄一旦离开血肉的滋养,便会日渐虚弱,最后在日復一日的孤独里消弭无踪。 然而,这其中还会有一些生前执念深重的特例,死后会自行吸收天地间的怨气,化成恶鬼为祸世间。 通常来说,鬼并不能被活的东西看见,但执念深重的恶鬼和怨鬼却能被怀有同样执念的活物看见,意志稍有不坚,便万劫不復。 简而言之,鬼是一种很麻烦的东西,需得仔细处理。 毕竟,死者不得安宁可怕,生者被无辜殃及,更可怕。 经过起初的震惊后,人族很快便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其他五族。那时每个族群中都有一位领导者,统称为“圣”,皆有大神通傍身。据传,仙圣能以自身骨血开噼小结界;妖圣善读心,通百兽语;魔圣能聚世间所有阴邪晦暗之气,为己所用;人圣记忆力超群,能将世间所有文字记载倒背如流;灵圣一笑降甘霖,一怒招雷霆,掌着所有花草树木的荣枯,修罗圣好战,孤身可挡百万兵将。 总之都是些有大能耐的。 如此重要的新“物种”被发现,这五位连夜开起小会,接连否决掉数个解决方法,最后由仙圣拍板决定——这世间早就不比从前太平了,咱们六族之间频发战争,已然约束不住,又有恶鬼横行霸道,祸害生灵。现如今这情况,与其扬汤止沸,灭了一茬再起一茬,咱们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很顺理成章了,仙圣以自身骨血做祭,头颅化仙界,手臂作灵界,胸腹成人界,双腿给妖,左足赠予魔,右足分给修罗,使六族分立而治,缓和了战争。又用心脏建成地府,收所有魂魄入内暂歇。 仙圣消亡后,人圣与妖圣合力广收弟子,教大伙儿繁衍生息,情爱嗔痴,又撰写书籍,将鬼的许多种类都纪录下来,分善恶,定凶吉,并依次对应写出破解之法,建立起地府的秩序。 灵圣借世间土木之清气,与魔圣联手造出地府的两扇“门”,再选出一些意志坚定的鬼差来做事,修罗圣则甘愿化去血肉,魂魄被铸进门里,自此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地府。 轮迴便是从此落成的。 五圣亡故后,各族都已学会如何孕育后代,死后魂魄入地府,根据生前功德多少分配新的身躯,一碗孟婆汤饮下,前尘种种全做了过眼烟云,再也记不住。 可以说,地府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世间的祸事。而洗去生前记忆再入轮迴的这种做法,也能为六界带来长久的安定。 至于后来仙人们是怎么钻了空子,如何把持住地府的控制权,成为六界之中至高的存在,用“转生入世”作为他们一族渡劫修行的方法,那都是些后话。 并且,为了不让这么个重要地方发生意外,地府的“门”与其他六界不太一样,分为生门与死门。这两扇门又分别被建在地府的东西两头,西方日落之处的死门只收魂魄进来,东方日出之处的生门连着轮迴道,能放需要入轮迴的魂魄和鬼差出去,收不得生灵。若要强行闯入,便会被“门”上强大的修罗之力碾成粉末,自此魂飞魄散。 所以,类似钱三两这种能以生魂随意游荡四方的,得是特例中的特例。 以上这些都是冯仁说给钱三两听的。 鬼魂不入世,即使入世,也只有在机缘极其巧合的情况下,才能被活的生灵瞧见。钱三两也想过让冯仁到南海来,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所以冯仁给了钱三两一瓶能滋养魂魄的符水,要他将阮阮带到地府去。 钱三两没猜错,冯仁果真正是阮阮的夫君。 确切的说,冯仁并不是冯仁,而是与真的冯仁换过命格的一缕妖魂,原本名唤朱逍。 “过去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当我还是一只妖的时候,曾与阮阮相爱。后来阮阮的仙主发怒,降罚于我,阮阮身为灵兽,眼珠与魂魄能助我保得一线生机,可我不愿她为我牺牲,就在她盲眼后,立刻以蛛丝将她封印,让她入魔,想着让她在这几百年里安心修养,以图后事。可我那时真的太虚弱了,我在路上飘荡了很久,终于碰到一个垂死的书生,我帮那书生完成遗愿,然后依照契定,占据了他的命格与身躯,自此变成了他,改名换姓,用他的血肉供养自己的魂魄。” 第102页 虽只有寥寥数言,却是将当年的生死离别讲了个清楚,冯仁牵着神色懵懂的阮阮,神色平静地将她送入轮迴,眼圈都没红。 “方才我给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符水,而是孟婆汤。”冯仁说:“她与我在一起,什么好事都没有遇到,反而盲了眼,我在这奈何桥头等她几百年,为的不是与她团圆,而是亲手将她送入轮迴,从此幸福安乐。” 冯仁说这些话的时候,苍白的脸被忘川中幽绿诡秘的光晃得很亮,淡漠又冷酷,仿佛数百年前故事里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对了,你之前曾想借万人祭入魔,但是实际上,魔也会死,死后照样得归地府管。” 钱三两站在他身旁,听着听着,便没来由的想到——是否时间真的能抹掉曾经所有的悸动,让人变得绝对理智?是否所有的爱恨都抵不过漫长的孤独? 冯仁这样做,自以为是在为阮阮着想,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阮阮需要什么,问她是否真的感到安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冯仁转头看了钱三两一眼,悠悠地道:“但这不要紧。阮阮总归是被你那相好的妖气滋养,又被你身上的鬼气唤醒,得以提前破茧,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鲛族的天罚传闻……” “那天罚确有其事。仙族惯常将他们自己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依着他们自己的道,对其他生灵任意赏罚,包括他们自己的同胞。当年,仙界帝君施法将鲛族的魂魄困锁在肉身中,待九百年后,肉身腐朽成一具白骨,魂魄不得离开,便也只有跟着肉身一块消亡了。” “……慢着。”钱三两打断冯仁,眼里亮了亮:“腐朽?” “是啊,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死后哪个不是白骨?”冯仁皱了下眉,两根手指使劲揉着眉心:“天罚之事是真的,至于破解之法,我却是真的不知道了。说实话,方才与你说的那些秘辛都是我族先祖留下来的,我族先祖曾是妖圣弟子,参与过地府规矩的制立,因此留下许多有关这方面的书籍,之前不曾与你说,是因为摸不准你这个人的脾性,怕你将这些事泄露出去,给我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使我错过阮阮。” 钱三两点头:“如今你心愿已了,所以不怕了,对么。” “死亡是什么。”如同抛弃了所有□□的雕像,冯仁笑道:“生灵们畏惧死亡,是因为它的未知,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捨不得,放不下,以及不甘心。” “若真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活着是孤寂,死去才是解脱。” ☆、六十四次解释 钱三两从地府回魂时,鳞苍正眼巴巴地守在他身旁,紧攥着他的手。 “你怎么样?” “寻常那样。”钱三两动了动眼珠,脑子迅速地清醒过来,他先是给自己解了咒,又活动几下因为睡了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脚,半垂着眼,看不出心里正在想什么。 自从吞噬掉余下那十一枚棋子中的恶鬼后,钱三总会在睡前给自己下咒,以确保醒来时还能完整的控制住这具身体。 钱三两想事情想的出神,鳞苍见他不动又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里为难,便忍不住温声安慰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就无解,就算你找不到应对方法也情有可原,时候还长,就不要在这件事上伤神了。” “不,恰恰相反。”钱三两偏头看了鳞苍一眼,难得正儿八经道:“我似乎抓到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很乱,我不敢肯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不敢赌。” 这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鳞苍听了犯迷煳,本能使劲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只有完成歷练的才能脱妖道,入仙籍,是也不是?” 鳞苍立刻便点头:“是这样的。寻常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消失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中,只有完成歷练的个别幸运儿才能保得肉身不坏,得以按古时候的鲛人族习俗入葬。” “肉身不坏……”钱三两仔细听着鳞苍的话,又把这几个字在牙缝里滚过一遍,忽然抬头:“阿苍,你信我么?” 没头没尾就问这么一句话,并且还问得十分郑重。 鳞苍被问得愣了一下,皱起眉,攥着后者的手劲不自觉更大:“怎么忽然这样问?” “阿苍。”钱三两反客为主,翻腕捉了鳞苍的手摁在自己心口,用一种非常缓慢的语调解释道:“你应当听说过,我前辈子几乎没做过什么好事,即使后来……后来也是为了攒阴德,好让自己来世能过得舒服一点。我是个惯常损人利己的人,我说过的谎话太多,忽然说真话,恐怕许多人都不信,然而,我却是真的想和你尽可能的长久一点。” 说着话,钱三两指尖忽然溢出几丝冰凉的鬼气来,他低着头,半张开手掌,眼睁睁看着那鬼气在掌中汇成一团,而后似是有生命般的沿经脉往上爬,须臾又融进皮肉。 “你瞧。”钱三两说:“我天生就做不来自我牺牲的事,不论是先前用万人祭作局,还是如今与身体里这十二只恶鬼争夺身躯,我和你一样恐惧死亡,我想活下去。只不过……先前我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堕入永无止境的痛苦轮迴,如今我这样争,却是为了能多听你说几句话,多看你几眼。” 第103页 “老流氓佯作酸书生。”鳞苍平淡地看着他,皱眉道:“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三两笑了笑:“没有什么,我要见赤珊长老一面,同她说几句话,然后,我会带你离开南海。虽然……虽然我并不觉得仙人是什么好东西,但若你喜欢,我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做成。” “你不必如此,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而且,你并没有很坏。” “说什么胡话。”钱三两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我都是有执念的人,没有谁会比我更理解你。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多的族人,他们个个都想你做仙——我听赤珊长老说,你虽有点脾气,却一向都是个孝顺孩子,不会轻易违背你母亲的意愿。” 仿佛是嫌鳞苍被他这几句话炸的不够煳,钱三两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和你讨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里,你得陪着我,跟我走。” “别说二十八年,就是二百八十年……” 钱三两摇了摇头:“只要二十八年。” 鳞苍抿唇琢磨了一会,哑然抬眼:“二十八年后,岂不正是赤珊长老寿终之时?” 钱三两点头:“正是。”话毕嘆声气,又轻声细语地问鳞苍:“阿苍,如果我和你说,我现在不怕死了,我只想和你游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看四时美景,你信不信?” 鳞苍幽幽地看了钱三两一眼,不顾后者的灼灼注视,不置可否:“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你也不必这样安慰我,谁都会有畏惧的东西,这不算什么。” “那就是不信了。”钱三两凑上前去,在鳞苍眼尾处细小的鳞片上亲了一下,眼里那点笑意很淡,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落寞:“也罢,我就只要二十八年,慢慢的,你就会信我了。” 鳞苍没接话,只是微微仰起脸,回应钱三两这次几乎可以算得上浅淡的吻,而后偏过头,下巴轻抵在钱三两身上蹭了蹭,沉默很久,才小声地答应了一句:“嗯。” 虽然身为鲛王,可总还剩下几十年的时间是自己的,或许没有很多,但却不必日日窝在这南海。 至于钱三两在心里想什么,算什么,横竖不会是他鳞苍的命,便等他日后想说时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日,钱三两如愿见到了赤珊长老。鳞苍猜不到这满嘴跑马车的算命先生到底和赤珊长老说了什么,只看到赤珊长老一改往日对钱三两的强硬态度,甚至还带他去看南海深处的鲛人冢——那是大伙儿为自从鲛族被除去仙籍后,所有破掉命劫,重归仙班的鲛人立下的坟墓。 几十具鲛人的尸体被仔细收在镶嵌着珍珠的水晶棺中,每一具脸上的神情都很安详,尸身更是半点不曾腐烂。据赤珊长老讲,很久之前,他们鲛族在死后也会慢慢烂成白骨,可是自从被上苍诅咒后,便只剩下化为泡沫和重回仙籍这两条路可选,寿终时,那些曾成功破掉命劫的鲛人会重新变回他们年轻时的美丽模样,死后肉身不坏。 钱三两心想:“看来先前冯仁与他提起鲛族天罚时,只当鲛族死后,肉身也会如其他生灵那样腐烂,却不清楚鲛族肉身不坏的内情。” 鲛族是很古老的种族,许多习俗都和人不大一样,譬如他们死时入葬不封棺,还要在尾巴上穿过一条银链,再把银链的另一头连在棺底的环扣上,以便让他们能轻松找对回家的路。 将近半月的时间里,钱三两听赤珊长老给他讲了许多鲛族的风俗传说,去看过不下五回鲛人冢,直到把想问的都问完了,才不紧不慢收拾起东西,带鳞苍离开。 临行前,出乎鳞苍的意料,赤珊长老不止愿意放过钱三两这块到嘴的肥肉,甚至还送了他不少好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连说带喝的要钱三两照顾好她家大王,那拄着拐棍殷勤相送的做派,已经很有些丈母娘送女婿的意思了。 碧琅碧环两兄妹是和他们一起动身离开的,碧环还颠颠的跑来要了一张钱三两的签名画像。在这之前,其他妖怪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了。鳞苍对钱三两能这么快就把赤珊长老哄成“自己人”这事耿耿于怀,心觉遭到背叛,不停地问钱三两是怎么做到的,走了一路问了一路,钱三两都不肯正经回答,顶多像个神棍似的跟他晃手指头,再说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是个算命先生,胡说八道和哄人高兴,都是我吃饭的本事。” 再多的话,便是揍也揍不出半个字了。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折腾,方延的头髮终于又长起一些,从一个小和尚变成一个刚刚还俗的小和尚,每天戴一顶布帽,背着个蓝的小碎花包裹,模样眉清目秀的,比起初见他那会要乖得多了。最要紧的是,他总算又是个有眉毛的翩翩美少年了。 从南海到寻常水域,三人总共用了一天时间,将到岸上时,已经商量好接下来至少十年的行程安排。 方延打定主意要跟着,只说要守着师尊,赶也赶不走,全然不顾他自个站在人家小两口中间,看着究竟有多亮。最后还是鳞苍的一句“罢了,就当养个孩子了。”才让钱三两彻底打消直接把他踹走的念头。 “听到没有?”钱三两想。“要跟就让他跟吧,好歹还能多个跑腿的,左右阿苍对这崽子的称唿已经从迟舒变成孩子了,生生降下一辈,以后咱再也犯不上酸。” 第104页 几人各自打着小算盘,计划的很美好,却没料到,刚出海就被一堆当兵的给逮住了。 这帮当兵的都穿着玄色重甲,铠甲里又嵌进许多叫不出名的符咒,既不怕水,也不怕火,力气还出奇的大,几百人一窝蜂的扑上来,不打不骂,连句话也不说,这个拽住腿,那个抱住腰,叠罗汉一样撞在一起,恰好是让钱三两他们没办法动手摸符跑路的力道,而后从不远处走出一个大汉,用特制的几根绳子把三人连起来捆了。 钱三两:“……” 奶奶个爪,欺负人出门总忘看黄历是不? 直到把人都捆结实了,大汉才松了口气,摆手吩咐:“快快快,赶紧塞车里运回去,老子这回一定能升官!咱一块回京领赏!” 士兵是大梁的士兵,捆在身上的绳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挣不动,钱三两无意伤人性命,也不好出狠招,只得一脸憋屈地示意另外两人稍安勿躁,臊眉耷眼地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头:“怎么,兄弟?你们家皇帝这是又想缺啥德了?” 大汉朝他拱手,皮笑肉不笑:“国师您说笑了,我大梁陛下英明神武,从不缺德。” 钱三两:“……”啧,这声彩虹屁放的真香,肯定是真的大梁人没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沉迷撸狗…总之更新了鸭鸭,感谢浇灌—— ☆、六十五次解释 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利。 几个人被运回京城的时候,正赶上下雨。此时已经入秋,瓢泼大雨兜头浇下来,捲起满身的寒意。 钱三两原本以为顾沉那小心眼是喊他回来兴师问罪的,心里想着,反正自己不告而别这事做的也很不地道,如今既然人家派兵来抓,那就顺势回去认个怂,日后也能有个清净,所以他并没有多做反抗,甚至可以说——十分配合。 万万没想到,顾沉并非是要和钱三两兴师问罪,甚至连他之前偷跑的事都没提。 鳞苍和方延已经被客气地请下去招待了,钱三两跟在顾沉身后,看他满面愁云地站在窗前,微微仰着下巴,一双幽黑的眼睛不知正看向何处。 顾沉就这么扶着窗框站了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钱三两觉着好奇,便也没忍住跟着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不知什么时辰会停的大雨,以及压抑得仿佛深夜的天色。 又过了一会,似乎是终于酝酿起情绪的顾沉开口了,他道:“你看窗外有什么?” 钱三两挠头,只得又往外看了一眼,恰逢有一道惊雷响起,紧接着,巨大的闪电又把一整个京城重新照亮。 钱三两想了想,道:“恕我直言,陛下,就从现在这个激烈程度看,恐怕是龙王在和他媳妇闹合离。” 一句话说的十二分不着调,顾沉嘴角一抽,预备好的台词没用上,不当心被自个滚到喉咙里的唾沫呛了个半死。 好在钱三两虽然喜欢顺口胡说八道,却总还有点眼力见。他在看到顾沉阴着脸咳嗽半天之后,终于想起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唉,陛下看见什么了?” 雨下的更大了,偶有两三宫人撑伞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全然不见平日的一点热闹,反而衬的这偌大皇城越发萧索。 顾沉瞪了钱三两一眼,神色重又变得凝重。 “你这一路走来,看到什么了?” “看到您用来捆人的马车挺有意思的,里面有小暗格子,还能防震,其他也没有什么了吧。”钱三两皱着眉头回忆道:“托您的福,我们这一路上都被捆的十分结实,平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就差上茅房的时候有人帮忙擦屁股了,根本没有什么出去放风的机会。” 顾沉又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会。 “……你他奶奶的到底会不会聊天儿?” 顾沉此骂一出,钱三两豁然开朗。 自打进屋那会起,钱三两就觉着顾沉有些不对,却又想不起是什么地方不对,如今听他这一骂,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算上裴总管,此时屋里不过三人,这话痨皇帝说话居然开始意简言骇了! 吃肉的狮子忽然改吃萝蔔了,就问你怕不怕?! 钱三两喉结微动,由衷地恳求道:“陛下,您要不再骂我两句?” 顾沉:“……” 顾沉:“婧儿去了,朕亲手杀的。” 钱三两咂磨着嘴琢磨好一会,才慢吞吞想起顾沉口中的这个“婧儿”是谁。“……贤娘娘啊?” 贤娘娘仨字说的有点卡壳,因为钱三两心里原本想说的是“陛下你那顶绿帽子啊?”话到嘴边拐了个歪,被生生咽下。 顾沉转头看了一眼钱三两,面无表情地道:“现在,该是文贞皇后。” 钱三两心说:“得了,您是皇帝,您说贞就贞吧。” 顾沉见钱三两不说话,便自顾自的往下接道:“文贞皇后死前,曾求朕放林峥一条生路,朕答应了。”说着话,脸上迅速扭曲了一下,像是不甘心,却又仿佛带点奇异的痛快与释然:“婧儿数次向林峥传出消息,就为年少时的几句话,竟置这满城安危于不顾,可惜她不知道,林峥早就喜欢上那只小狐狸了,假装与她亲近不过是权宜之计。” 第105页 钱三两愣了一下,又在心里仔细的回忆起小狐狸是谁。“……宓儿吗?” 顾沉笑了一下,本就很白的肤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诡异来:“朕烫瞎了林峥的眼,又对他说,朕被婧儿的真心所感动,要把婧儿还给他,只是,大梁之内不留妖孽,那小狐狸必须得死。” 钱三两眼皮一跳,放下手里的杯盏。 “后来。”顾沉接着道:“朕又对那小狐狸说,林峥心里喜欢的其实是婧儿,已经答应拿她的命换婧儿的命,但婧儿得了疯病,自尽了,而朕怜惜她,决定放她一条生路。” 钱三两忽觉一阵牙酸,沉默片刻:“所以……” “你猜的没错。”顾沉敛起脸上那点古怪的笑意,定定看着钱三两:“林峥以为活下来的是婧儿,出于愧疚,他对“婧儿”非常好,而那只小狐狸呢……她以为林峥真正喜欢的是婧儿,自那时起,便一直模仿着婧儿的声音,变作婧儿的模样,陪在林峥身边。” “这样一来,瞎眼的林峥对那小狐狸越好,那小狐狸便越是认定了,林峥喜欢的是王婧。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又从未相认。”钱三两啧了一声,由衷感嘆道:“我以为自己就够缺德的了,没想在变态这条路上,陛下您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独树一帜,别具风格啊!” 顾沉点头:“国师过奖了,总归不能只让朕一个人不痛快,是不是?” “这……您怎么说就怎么对吧。”钱三两摸摸鼻尖,十分认怂地拢起袖子,轻声道:“不过陛下,您费这么大劲把我逮回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和我炫耀您的这些“丰功伟绩”吧?我看起来有那么像知心大爷吗?” 外面的雨依旧下的很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顾沉关了窗,也将那越来越多的寒气关在外面,折回桌前给钱三两倒了杯茶:“当然不是。”神情又是淡淡的了,仿佛方才眉毛眼睛全拧在一块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经过此事,朕越发觉着自己之前全都白活了,天下这么大,若总顾着一些儿女情长,实在可惜。” 钱三两翻了个白眼,心里说:“您就装吧,要真不在乎,还能上赶着追封人家做文贞皇后吗?”想归想,嘴上却道:“陛下圣明。” “行了,别拍马屁了。”顾沉说:“你这一路走来也应该看到了,近几年收成不好,百姓交不上税,边境那几个部族又不老实,若是之前,朕或许还有心思与他们小心周旋,可是如今……” 顾沉不说话了,只一个劲盯着钱三两不放。 钱三两被顾沉盯的发毛,正要藉口告辞,转身却发现门早被裴总管给堵了,只得悻悻折回来:“陛下,您有话直说吧。” 顾沉:“你还缺祭品吗?考虑重开祭坛吗?帮朕打个仗,能抓几万个祭品呢。” 钱三两:“……” “且不说我要的祭品是小孩。”钱三两复杂了:“陛下,我已改邪归正好多年,不搞这些封建迷信了。”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这个忙了?” 钱三两十分坚持的摇头:“我可以帮您组织选妃。” “其实若要朕自己派人去打,也能打的过,只是要多死些人,多被那些言官念叨几天,比不得让你直接去下个毒投个咒来的方便……” 钱三两抬起头,认真地道:“陛下,往后我如果不小心得罪您了,您得当面提醒我一下,千万千万别搞什么么蛾子。” 顾沉笑了笑,平淡的一扬眉:“你现在就已经得罪朕了。” 钱三两:“……” “如果朕没记错。”顾沉道:“先前你拿假的古卷骗过鲛族长老,其实心里对那件事根本没谱吧?若是朕说,朕手中有真的古卷呢?” 钱三两一瞬便睁圆了眼:“什么?”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顾沉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帮朕打仗,朕就把那东西给你看。” “陛下快别说笑了,那古卷乃是……它它……大爷。”钱三两默默地动了一下眼珠,清楚看到顾沉身后出现了一位比鬼还像鬼的神仙。 魇灵君…… “他手里的古卷是真的。”魇灵君和钱三两用法术传音,语调平平地解释:“先前看不过去他消沉,就给他託了个梦,顺便把古卷也交给他了。” “他是紫干君的最后一世劫,也曾是你的周爷爷。” 钱三两动了动嘴唇:“……这个世道很没救了。” 乱套了乱套了!合着人家顾沉有神仙护体呢!情路不顺就要搞事业了,难怪顾沉这傢伙自生下来就能凭气息辨妖魔,啧,原来人家有后台,有背景! 话说回来,魇灵君和紫干君这俩货在天上那会肯定有一腿吧!肯定有的吧! 也不知道魇灵君眼睁睁看着自家媳妇在凡间爱别人爱的死去活来,心里究竟会作何感想? “没有感想,我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魇灵君依旧板着他那张死人脸:“我们没有办法插手这种事,你答应他,之后自会有你的好处。” 第106页 这是威胁吧!这绝对是威胁吧! 魇灵君稍稍勾了一下嘴角:“不是威胁,是利诱。” 钱三两:“……” 顾沉见钱三两盯着他身后发呆,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更狐疑了:“……国师?朕的脸上,可有哪里不妥?” 钱三两看了一眼顾沉身后的魇灵君,抬手揉两下脸,咧嘴笑道:“没,没。” “守卫疆土本就乃我大梁子民分内之事,陛下您说,您想让我下啥毒?” ☆、不解释了,就这么过吧 地府,忘川河岸。 钱三两转了转手腕,朝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冯仁吹一声口哨:“哎,我说,都是老熟人了,怎么也不该捆这么紧吧。” 冯仁回头看了他一眼,乐了:“对不住,新鬼过忘川,千百年来都得有这么一捆。”顿了顿,放慢脚步等钱三两和他并肩:“兄弟,你说缘分这个事妙不妙?打死我都没想到,我居然会是你的接引鬼差。” “谁乐意和你有这段缘分。”钱三两嘴角一抽:“拜託你稍微有点做鬼的自觉,你已经死了。” 冯仁咂着嘴哂笑:“唉,我这不是说顺嘴了么。” 钱三两没吱声,于是冯仁又走到前面去,俩人一前一后的沿河岸走,一时倒安静下来了。行至渡口时,冯仁弯腰解那由白骨叠成的小舟,又引钱三两踏上去,两鬼甫一站定,那小舟便自行逆流而上,仿佛是个能读懂别人心思的活物。 然而那小舟终究是个死的。 钱三两低头往下看,见忘川里溺着数不清的亡魂,也正是这些亡魂簇拥在一起,推着脚下小舟向忘川深处行去,河岸艷色彼岸连绵,河中青碧幽光点点,若非是阴气太重,雾气太大,几乎美的有些不像地府了。 “这段路很长,很有些冷。”冯仁从袖筒子里摸出根蜡烛点了,将它立在船头:“尤其你现在缺一颗心,恐怕会更觉着煎熬。” 钱三两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在他靠左侧一些的胸口处,赫然是一个拳头大的空洞。 “你啊,到了此刻竟还在逞强么?这脸明明白的都没点鬼色了。”冯仁嘆一声气,认命地又摸出一根蜡烛点了:“折腾这么大一圈,究竟为的什么?既然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与你那相好实话实说不就成了么?” 两根引灵烛燃起,破烂小舟被半个光罩子护住,总算是暖和一点了。 钱三两挨着船头那根引灵烛坐下,把腿一盘:“说了就真的坏菜了。” 冯仁挑眉:“怎么讲?” 钱三两苦笑:“我那相好啊,阿苍他……心里爱我,却从不肯信我。” “这倒是真的,任谁都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更何况,你二人朝夕相处,你嘴里究竟说过几句实话,没人比他更清楚。”冯仁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摸一摸下巴:“所以你才骗他剖你的心?” “是。之前听他提起天罚这事,我便觉着里面有蹊跷,你想——即是因杀孽太多才遭罚,依仙人们那样一板一眼的性子,又怎会让鲛族再造杀孽,并以次作为他们復仙籍的条件?” “所以你就造了假的天书古卷,骗鲛族长老“不破命劫才得仙道”?” “算不上骗。”钱三两白着脸摇头。“自从听你讲过那段鲛族传说后,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后来,我跟着赤珊长老去看鲛人冢,听她讲了许多只有鲛族内部才有的风俗习惯,心里的这点猜测便慢慢地全给印证了。只是,虽然哪里都对得上,我手上毕竟没有证据,为了让赤珊长老快些把我和阿苍放出来,只好做一份假的天书古卷给她看,让她相信鲛族的天罚另有隐情。” “你倒是聪明。” “唉,不过是个无奈之举罢了。其实那会,连我自己都对这种不靠谱推测很信不过,但大好的时光怎能只蹉跎在南海?我心里着急,只得造一份假的证据给赤珊长老看,并且,因为我再三保证过,会在她寿终之前助阿苍重归仙道,让她安心,届时,就算阿苍不与我动手,我也会自行了断的。” “连命都不要了。”冯仁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如此一来,那鲛族长老便会彻底相信你的话。” “是啊。”钱三两笑着说:“直到后来,顾沉给了我真的天书古卷,我才将鲛族天罚的前因后果彻底理顺了——上苍这个臭不要脸的,果然对鲛族说了天大的谎话。” 冯仁连声道:“有所耳闻。” “昔日杀孽是因,今朝命劫是饵,若是真抵挡不住做仙的诱惑,失手将命劫杀了,便是劣性难训,因此得到魂魄永困于不朽肉身,再无轮迴的恶果。相反的,只有摒弃心中杂念和欲望,以牺牲为一生的终点,才能冲破肉身禁锢,魂灵得以再入仙道。实际上——鲛族自天罚后便不再腐烂的肉身。却是他们死后最坚固,最孤独的牢笼,那里面,囚的是许多鲛人们冰冷又绝望的亡魂。” 冯仁咂嘴:“听来的确很像上面那些仙的行事作风。”小舟飘飘悠悠地行到奈何桥底,引灵烛灭,冯仁收起钱三两身上的锁链,带他上桥:“可惜这些话,你一句都不能对你的阿苍说。毕竟,鳞苍不比赤珊长老,因着你平日那德行,就算拿出真的天书古捲来,鳞苍也会当成假的看,没准心里还会觉着你贪生怕死,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第107页 “是啊,说多了,反倒怕他钻进牛角尖里去,赏我一个“寿终正寝”。”钱三两大摇大摆地踱到石阶上,抬头望了望:“我只好不对他说实话,等到约定之日自行服了毒.药,又哄他来剖我的心。所以明面上,他确实将我杀了,其实……却是我自己交了命给勾魂的鬼差。料想再过几百年,阿苍便能如愿以偿,做一个真正的鲛仙了吧。” 冯仁稍微的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我是鳞苍,我会想揍你。” “想揍我的多了去了,你排不上号。”钱三两挑眉贱笑,空荡荡的胸口透心的凉:“我这算自杀吧?,听说自杀的鬼得判刑……嗳,问你个事,算上我手里那些缺德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我下辈子究竟得做个什么玩意?” “瞧你这话说的。”冯仁笑道:“本来真得判个重的,可你临了竟迷途知返,去边疆帮皇帝打仗,也没有往死了下黑手,只让两方人马一想交战就拉肚子,误打误撞救了不少人,功过抵着算一算,下辈子虽还是个乞丐,却可以不聋不哑不瞎了。” 钱三两眼里一亮:“好事!那孟婆汤……” 冯仁又摸了摸下巴,抬手往前一指那奈何桥上,白衣飘飘的孟婆。:“本来是不能喝的,但这位新孟婆是我的老熟人,我可以让她给你走个后门。” 闻言,钱三两定睛望去,却见前方的孟婆眼覆着轻纱,正笑吟吟地转向他。 “她她她……阮阮……?” 冯仁在一旁挠着头干笑:“唉呀,这不是……我算不如她算么。原本以为媳妇是个傻的,未料到,真正傻的那个竟是我——人家啊,早就和判官谋了后事了,当初假意到人间去,没过十六便张罗着要与一个丑书生私奔成亲,留我搁地府里看的这个恨吶,心里又酸又煎熬,没忍住跑到人间去寻她,再之后呢,她就替了原来那位满心想着退休养老的孟婆,管了这奈何桥了。” 钱三两:“……” 果真是啥都不可貌相。 “发什么呆呢。”冯仁啪的拍上钱三两肩膀,语重心长道:“要我说啊,你家阿苍做了仙,怎么也不会再下来和你继续这段孽缘了,如今这境况,你不如喝下这碗孟婆汤,就此把他忘了吧。” 一碗泛着绿光,看不出食材原料的孟婆汤被送到面前,钱三两痛快接过,一口气喝下半碗。微苦的汤汁含在嘴里,钱三两端着碗的动作一顿,又把它吐了。 钱三两说:“还是算了罢,怎么好让你们帮我走这个后门?日后若被查到了,你们还要跟着我倒霉。” 新孟婆倒也不含煳,立刻又把碗夺了回去。 “自己不想忘就说自己不想忘,何必拿连累我们当藉口,若说怕连累,你也得有那个品性。”冯仁看了钱三两一眼,幽幽地嘀咕。“纯粹是黄鼠狼哭鸡,假仁假义。” “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唉,到地方了,你快些把眼睛闭上。” 钱三两听话地闭上眼。 然后他就被冯仁一个迴旋踢踹下去了。 “此番到了人间,要记得多多行善积德——” 身后,冯仁的声音遥遥传来,显得有些朦胧,听不真切。钱三两大头朝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急速坠下去。 二十年后,杏花村。 貌美的张寡妇已然变成白髮苍苍的老妇,却还是没能改掉丢三落四的毛病。一大清早,张寡妇便揣着十个铜板,几步一歇地去找村头小巷子里的小乞丐卜卦。 “小先生,帮我找找我那对儿金镯子呗?” 天气正好,云淡风轻。小乞丐半睁开一只眼看张寡妇,朝她伸手。 张寡妇笑眯眯地递了双新鞋给他。 小乞丐接了鞋穿上,盘着腿,背靠墙壁,若是仔细看,能瞧出他左腿有些跛。 是真瘸,不是装出来的。 小乞丐穿好鞋,才摇头晃脑地点头道:“唉——它不就在……您那锅里呢?” 张寡妇恍然大悟,健忘的毛病暂时得以缓解,转身回家去。 张寡妇走后,又有一个身形清瘦的陌生面孔凑上来,背上背个不大的小包裹,看着像寻常过路人。 小乞丐掏掏耳朵,随手将地上的破碗递过去。“十个铜子儿一位,新客打九折。” “我说。”过路人弯了腰,用一种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起小乞丐。“你摆摊算卦,什么时候只要十个铜板了?莫非是这辈子失了神通——所以便宜了?” 小乞丐把另一只眼也给睁开了。 过路人从钱袋子里摸出三两碎银子,往小乞丐的破碗里一扔,磨着牙一字一顿:“钱、三、两!” 小乞丐揉了揉眼睛,起身就想跑,没想到瘸腿不大好使,被那过路人抓住了后衣领子。 一股冰凉的水流沿衣裳领子灌进去,过路人的脸变了形状,霎时妖气冲天。 “这些年,你可让我好找啊!”愤怒的鲛妖咬牙切齿,恨不能下嘴咬人:“你倒死的痛快,却哄得我失了神智剖你的心,悔愧十几载,还傻了吧唧的跑去为你殉情,结果呢?” 小乞丐哆哆嗦嗦地回头:“……” 第108页 “赤珊长老在天上见了我,眼都绿了,在我面前把你夸的这个天花乱坠啊!”恢復了原身的鳞苍恨声回忆道:“还有我的母后,父王,一个个就差上赶着来找你认亲了!还有你那个小徒弟——一个仙侍不仔细侍奉着仙主,成天来我的府上忆当年,白天哭晚上嚎,淹的我那院子里都能养龟丞相了!” 小乞丐眨巴两下眼,瑟缩着没动:“……哦。” 鳞苍皱了皱眉,放轻声音:“天上的日子不好过,规矩太多,莫不如做妖时来得痛快。” “那……那……”小乞丐张大嘴,老半天才磕磕巴巴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 “仙籍我没要。”鳞苍又咬起牙来,拎了面前人的衣领子使劲晃:“不过仙界帝君已将我身上的诅咒解了。” “那……” “那什么那!从今天开始,你给老子好好修炼,争取活久点,听到没有!” “……”小乞丐嘆了声气,继而,总是半眯着的眼慢慢睁开,攸的亮起来。“好。” 鳞苍得了肯定答覆,方才十分粗暴地把人扔在地上,放了。 “我叫鳞苍,是你几十年前救过的鲛妖。” 鳞苍伸出手,小乞丐顺势攥紧了他的手站起来。 “唉,虽然变丑了点,可我真的是钱三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