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1页 《满目山河空念远》作者:戚柒七七七 文案 晏殊有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进一步,便是一统天下,霸业可成,坐拥万里江山 退一步,则只不扩疆土,让位隐退,只愿得一人心 生死面前,原来一切都是小事 满目山河又如何,要我徒然想念,倒不如放下权力,怜取眼前的你 状元攻和将军受,欢脱微狗不太虐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琮,陆玦 ┃ 配角:秦鹰 ┃ 其它: ☆、第1章 你可曾见过,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天地为之动容的景象? 你可曾见过,风起狂沙,拔树而起,十步之内不可见的场景? 你可曾见过,战甲尽碎,血染青衣,一柄断剑为杖的归营? “曾,镌刻心头,不敢忘。” 茶楼雅间,玄色长袍的男子喃喃着这句话。 说书先生使劲浑身解数,将一场血腥风雨的战争讲的风生水起,让人恍神中,仿佛置身于兵荒马乱中,还能感受到血液溅在脸上的温热感。 而当真从那场战争中活着走出来的人,才知道,纵然再好的说书先生,再高超的技巧,也不足以表现出当时场景的万分之一。 “护国大将军英勇神武,纵马穿过刀山箭雨,一骑绝尘地沖至敌方首领面前,手起刀落,斩下敌人首级!就在此时,风云突变,只见我军侧翼突然受击!为首的赫然是反叛的部落首领!大将军再看!自己手中的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的头颅!!一时间阵型大乱,伤亡惨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嘁——”听的起兴的观众,不禁发出了一片嘘声,却也不得不为之鼓掌。 人散尽,方才热闹的茶楼又恢復了冷清。雅间的男子却坐在原处细细地品着已然凉透了的苦茶。 “这位公子,小店要打烊了,您看……” 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男子带着温润的笑意问道:“在下有些事想请教你们的先生,不知可否?” 小二蹭的伸手将那银子攥在手中,放在嘴边吹了吹,听了回声,一脸谄媚地笑着,低头哈腰道:“可可可,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叫去!” “那便劳烦了。” 不消一刻,那说书的便被小二推搡着进了门,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满,颇为倨傲地瞥着这名男子:“不知公子何事?” “方才听你说书,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望先生指点一二。”说罢,又是放上一锭银子来。 说书的眼神飘向桌上的银子,咳嗽一声,坐在了男子的对面,端着一副博学多闻的架势,道:“公子请问。” “不知方才故事里的将军,是哪一位?” “自然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沈琮!” “那如今这位将军可还在边疆么?” 说书先生一愣后,表情竟是难掩的悲伤了起来,隔了片刻,才道:“天妒英才……沈将军……早便不在了。” “怎,怎会?你不是说,他是百战百胜的名将吗?” “公子有所不知……沈将军打的最后一仗,是赢了没错。可当时,血几乎连天都给染了色!将军……他没能回来,带着战无不胜的荣耀,躺在了北荒啊。” 男子的表情随着那句“躺在了北荒”渐渐阴郁下来,他戴上兜帽,将神情掩在了一片阴影当中。他起身,背上包袱,开口前抑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声音透露着满满的疲惫与沙哑:“多谢先生了。” 那说书的将银子塞进胸前,拱手送客,照顾着小二来收拾桌子。男子走远后,摇头道:“年轻人啊不稳重,倒个茶水都能洒一桌子,哎,快收拾了收拾了,等着下一班开场了!” “师傅,这好像不是茶水……”小二看着手中布子上染上的红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这是血吧?” 说书先生急剎住了脚步,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过去用手蘸了桌上的水渍,红色中还混杂了一些透明的液体。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茶楼的可见范围,说书先生朝着窗外看去,只看到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远方吹起的黄沙。“赶紧收拾干净!别磨蹭了!哪儿来的血啊,指不定你这小崽子在哪儿蹭的染料!你再敢偷懒看我不扣你工钱!” ——当今圣上忌我太深,或许有一天,战死疆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能留一个忠义的名声。 ——阿玦,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我的谥号,不如你上奏皇帝帮我取吧! 陆玦站在佛塔顶楼,看着这北燕小镇,阡陌交错,百姓安乐,谁又能想到,三年前作为战乱中心,这里又是何等破败荒凉。 “他们都说你死了。” “可你是这个国家的战神。” “你是不会死的。” “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字左右的短篇文,预计22章,可能双更可能单更,没定 ☆、第 2 章 北燕小镇,坐落于大魏最北边的荒漠边缘,再朝北而上,穿过一片沼泽,翻越两座高山,便是丘鹬的部落。 丘鹬是最北边的游牧民族,百年来同大魏一直维持着良好的邦交。 直到魏献帝在位的第五年,丘鹬老王爷去世,新王即位,野心勃勃,在边境频频搞出一些小规模的骚乱,惹得周边百姓人心惶惶。当地府兵的镇压,治标不治本,当地牢狱被丘鹬人塞得满满当当。 闲了三年的镇边大将军沈琮,重新挂帅,得了当今圣上的旨意,领兵前往北燕,收拾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们。 沈琮将被捕的丘鹬人放进行伍中,两个士兵看一个,将他们带上战场。一边做出军备齐全的模样,一边着副将领兵直捣黄龙,将丘鹬派来的这支队伍一网打尽。 “哎,怎么着啊,是准备让本将亲自护送你们回丘鹬,还是你们往回送个消息,叫你们丘鹬王来赎人啊?”沈琮剥着坚果,翘着二郎腿,一副兵痞子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俘的将领,“我大魏对丘鹬一向宽和,若你们执意挑衅,休怪本将荡平你们部落,血祭我大魏亡灵!” 丘鹬王最终遣了来使,赔偿了点东西,说了些冠冕堂皇诸如愿丘鹬大魏永结同好的吉利话,便算是解决了此事。 放了俘虏,送了来使,沈琮卸下他放荡的不可一世模样,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同身边的副将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属下愚钝。” 沈琮瞥了他一眼,伸手摘下他的帽子又狠狠拍进他怀里,呵道:“我看你不是愚钝,是欠揍。回营帐!” 北燕城城主早早地备好了庆功宴,将拜贴送到了营地,交到了沈琮的副将秦鹰手中。 “将军一向不出席这种场合,你是新来的么?以后这种拜贴直接回了便是,不必呈上来了。” 第2页 “哎,等一下。”沈琮拦住了通信兵,从他手中接过了拜贴,打开念道:“镇边大将军亲启,下官闻将军智解北燕此番之困,救我北燕百姓,感激涕零,今日特于府中设宴,将军若能莅临,下官喜不自胜。啧啧啧,这文笔,不太行啊。去回了城主,就说本将军定会准时到场。” “将军,这种场合你可是从来不去的,连皇帝的面子你都不给。怎么今日是开了窍?” 沈琮手中揉捏着拜贴的纸张,指尖能感受到微粗的颗粒,置于鼻前,还能嗅到一丝丝的药草味道。“你猜,是谁给这小小城主敢宴请我的胆子的?” “难道是!”秦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放低了声音,眸中闪烁着怀疑的光,“是皇上?” 沈琮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墙角立着的,陪伴了自己八年的战甲,神情似是悲凉,又似是他习惯杀伐果断的模样。 “是人是鬼,走一遭便知。” 夜宴上一派歌舞昇平,北燕城里,不少由丘鹬迁移而来的百姓,他们互相婚娶,倒是融合了不少丘鹬那边的习俗风情。丘鹬善音律舞蹈,此番欣赏起来,着实不虚。 “将军此来,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酒已过三巡,众人皆有几分醉意。城主借着这几分醉意壮胆,终于步入了正题。 沈琮坐在首席上,捧着酒樽,搂着身边的美姬,胸膛的衣袍微微敞开,一副迷乱而旖旎的景象。“也好,本将也想见识见识这北燕,藏了什么龙,卧了什么虎。”说罢,沈琮忽地将美姬双手缚后,强迫她跪在了桌旁,生生将她折出一个屈辱的姿势。 “将军?” 沈琮不理他人或疑惑或厌恶的眼神,径直将手伸入美姬的胸口,竟是从中摸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来。 “不知城主大人,有何解释?”沈琮抽出匕首来,“嗯,花纹还挺好看,只可惜……”沈琮瞄了瞄城主的方向,朝着他丢出匕首,稳稳地扎在了他面前的水果上,“来人!押下去!给我好好搜搜这城主府!” ☆、第3章 沈家军将城主府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宿灯火通明。 沈琮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手中玩着刚刚搜出来的银箸,面前的地上跪了五六个妄想从后院翻墙逃走却被沈家军拎小鸡一样丢回来的小厮。“有什么好跑的,本将难不成会吃了你们?好好交代,明儿早上太阳一升,换个主子,继续在这儿混吃等死,不挺好?” “将军,这是从城主房中搜出来的书信,只有几封,恐怕是还没有来得及销毁的信件。” “丘鹬,塔克尔,哟,竟然还有大齐?”沈琮一张张翻过去,语气揶揄,表情却是与之毫不匹配的肃杀,“真是一朵卖国求荣的交际花啊!吩咐下去,好好照顾城主大人,回京前,可不要出现任何意外。” “是。” 城主府里的奇珍异宝被沈琮直接打包带上,连着城主和那几个逃跑未遂的小厮,返回京城。 沈琮和秦鹰骑马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囚车的情况。 “回京途中,不知会有什么意外,吩咐给弟兄们,一定小心防范。我总觉得,这次骚乱,平的太简单了一点。” “确实,将你从京城不远万里诓来,就把所有的宝押在一个胸前装着一把毒匕首的女人身上。而且,几百个流兵弄出来的动静,就算再大,也不至于让你出面吧?” 沈琮摇摇头,城主送呈的奏章皇帝没给自己看,他将场景夸大成了什么模样无从可知。上头那位什么心理,自己也无法琢磨,索性将他排除在整件事情之外。 那这件事,就简单成为,北燕城主伙同敌国,谎报军情,将镇边大将军沈琮骗来北燕妄图刺杀,却被沈琮及时发现。 带兵一万本已经大材小用,若是再加上镇边大将军,几乎可以一敌整个丘鹬的进攻。 “哎,老胳膊老腿的,非要折腾我跑这一趟。好歹也计划周详一……谁在那儿!”沈琮怒喝,勒马停下,秦鹰虽不知是何情况但也举起左手停住行军。 沈琮抽出剑来,驭马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而去。 “将军小心。” 沈琮下马,用剑挑开地上的树枝,露出一个猎人猎捕野兽的陷阱。下面躺着一个脚踝被捕兽夹夹伤,血都发黑了的灰头土脸的男子。 “秦鹰!救人!” 沈琮腰上繫上绳索,跃下陷阱,用匕首轻轻撬开捕兽夹,痛的男子闷哼一声。“上来,我背你上去。” 男子扶着沈琮的胳膊,一只脚站起来,趴在沈琮的背上。 沈琮背好男子,将腰上的绳索扯紧,右手用绳索绕了两圈,左手扶着背上的人,朝着洞口喊:“秦鹰!” “拉!” “去拿药和纱布,再打些清水,给他拿点吃的。”沈琮吩咐,他将男子扶到树边靠着,替他查看着伤口,“喂,你这伤至少两天了,如果不处理,你这条腿就废了。会有些疼,你给我忍着。” 男子点点头,便靠着树晕了过去。沈琮见此,索性也不顾及痛不痛的问题,直接撕开粘连在伤口上的衣服,用清水给他沖了伤口,替他敷上药,才拍拍他的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多谢。” 沈琮一向最烦那些喜欢长篇大论的迂腐书生,可面前的男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晕的恰到好处,醒来也没有一通之乎者也的救命之恩之论,不禁对他的感觉好上了几分。 “这是你的包袱,这片林子常有野兽出没,你一介书生,还是早日出去,走官道比较好。” 男子撇了撇嘴,道:“没有钱。” 沈琮上下打量着他,衣服袖口被扯了道口子,在陷阱里也整的浑身是土,若非一双眼睛还能看出些气质,扔在城里,活脱脱的乞丐样子。 “你要去何处?做什么?” “进京赶考。” 沈琮的眼神忽地闪过杀意,须臾间消散了开去,笑道:“那可巧,顺路,你便跟着我们,一同回京吧。不知怎么称唿?” “陆玦。” “珏,玉中之王,好名字。” “不,玉环缺口,是以为玦。” ☆、第4章 行伍没有马车,陆玦又断粮绝水了两天,骑不了马,沈琮便下令就地扎营,次日再启程。 “将军,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沈琮的眼神一直粘在陆玦的身上,剑放在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有任何异动,都能随时拔剑砍下作妖者的狗头。 “下陷阱的时候,我看了一圈,不过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沈琮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在角落里,在一片树叶遮盖的边缘,我好像看到了动物的皮毛。背他的时候,我搭上他的脉,却并非习武之人。” “你怀疑他?” “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明早进城,买辆马车,我亲自看着他,倒是想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来。” 第3页 秦鹰瞥了他一眼,道:“将军,您是懒得骑马了吧?” “小兔崽子,皮痒了?”沈琮作势就要打他,秦鹰跟了他八年,沈琮挑个眉秦鹰都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一个翻滚就躲开了他的手。 “哎,陆玦呢?” 沈琮被秦鹰的话唬了过去,匆忙转了视线,却见陆玦枕着自己的包袱在树下面的一片软草上睡的正香。再回头,秦鹰也跑的没影儿,只隐约听得到他得逞的笑声。 “兔崽子,看我不拔了你的毛让你当一只秃毛鹰。”沈琮笑着骂道,摇摇头,坐在树下,直直守了一夜。 陆玦睡的很稳,一晚上身都没有翻两个,安稳的可怕。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沈琮忽然有种错觉:这究竟是我在悄悄观察嫌疑人,还是给他当了贴身保镖? 天蒙蒙亮的时候,队伍里的人便三三两两地醒了过来,秦鹰带着个精干的小兵骑马去了附近城镇,沈琮怕这呆书生路上再添麻烦,还叫秦鹰买两本书回来。 “将军早啊!”吃饱睡好的陆玦精神焕发,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的灰也洗掉露出了他原本白净的皮肤来,整个人都换了一个模样。 “你们读书人,都起这么早吗?” 陆玦叉着腰,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将军可不要小看早起的这一两个时辰,若是……” “好,说的真好,不愧是读书人。等马车回来,我们就出发。”沈琮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准备找个没有他的地方休息片刻。 “马车?将军,我可以骑马的。不瞒将军,我祖上也是马背上……” “你瞒着吧,没有关系,本将不介意。”沈琮的手已经扶上了腰间的剑,面上的微笑也已经牵强到即将挂不住,明眼人一看便该躲的远远的,以免殃及池鱼。 可这陆玦,却偏偏是个不怕死的,伸出手去将沈琮放在剑上的手扒拉了下来,微笑道:“刀剑这些东西阴气重,清晨不适合放在手中。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这荒郊野岭中,得将军相救,实乃我幸!”陆玦将沈琮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说到最后竟然还不怕死地拍了拍。 秦鹰买回书和马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身军甲的将军和一身布衣的书生双手相握,那书生还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家的将军。 “秦副将,将军什么时候跟书生的关系竟然这么好了?” “谁知道呢?可能这个书生不爱说话,合将军胃口吧。” 二人说着,竟然停在原地看起了热闹。 “将军,请受我一拜。” 沈琮一夜未眠,本就脑子有些不大转,大清早又被陆玦这几大段话搅得心烦意乱,不知哪根筋没有搭对,竟然神出鬼没地也朝着他拱手一拜。“先生只要不再我耳边嗡嗡嗡,本将就感激不尽了!” 于是两个人在一万将士面前,就保持着相对而拜的诡异姿势。 “这,什么情况?夫妻对拜?”秦鹰一口水喷了出来,跳下马去,小跑向两个人,“将军,马车和书买回来了。”秦鹰将书呈上,沈琮接过,直接塞进陆玦怀里:“路上给公子解闷用,秦鹰,准备启程。” 战场上杀伐果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魏镇边大将军,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面前,落荒而逃。 ☆、第5章 四月的温度并不算高的离谱,此处又属北境,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湿冷的寒意。可陆玦却捧着沈琮丢给他的书,满头大汗,双颊也红的离谱,时不时地还用袖口擦一擦快要滴落下来的汗水。 沈琮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上马车前,秦鹰提醒自己的话犹在耳边,吓得他连屁股都不敢挪一下,放个屁都得憋回去分着几次悄声的放。 可是,沈琮甩给自己一本春宫图,让自己路上解闷算是怎么一回事? 陆玦委屈八交地看着沈琮,度秒如年的感觉莫过于此。 “将军,前面又要进沼泽了,不如在此处休整一下。”秦鹰敲敲窗楞,询问道。 沈琮活动了活动脖子,半睁着眼,撩开帘子,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前方森林,点点头道:“原地休整。”沈琮放下帘子,揉了揉眉心,才将视线移向面前的陆玦。 秦鹰刚叫停马车前来敲窗楞的时候,陆玦便一惊,将那本书藏到了怀里去。沈琮看过去,陆玦还是那副脸红流汗的模样。 沈琮整个睡觉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骚扰,此刻心情微好,连带着看陆玦都好看了几分。“路上可还习惯?” “习,习惯。”陆玦尴尬地笑着,“休,休整,的话我,就下车去逛一逛,可可以吗?” “去吧,别走太远。” “哎,好。” 陆玦下马车的时候,还被车上的横樑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下去,摆了个大字趴在了地上,胸口的书露出了一角,陆玦连衣服上的灰都来不及拍,赶紧将书塞了回去,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蹑手蹑脚地朝旁边的泉水走去。可整个过程,被听到动静撩开帘子的沈琮看了个全。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宝贝书呢。”沈琮自言自语着,也下了马车出来晒晒太阳。 秦鹰见他下车,蹭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属下有东西给将军,随我来。” 沈琮揶揄道:“哟,有良心了,知道孝敬我了?有长进。” 秦鹰将沈琮带到了一片树荫地,做贼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带着丝丝淫荡的笑容,道:“去给陆公子买书的时候看到的,想必将军肯定喜欢,便顺手带了回来,请将军笑纳。” 沈琮接过书来,在秦鹰的笑声中,看到了书页上硕大的“论语”两个字。“送我的?” “嘿嘿,将军虽然没有娶妻纳妾,但是迟早用得到,收好了收好了。” “怎么,本将军娶妻纳妾后,还要跟他们谈论《论语》?”沈琮将封皮朝向秦鹰,在他面前晃了晃,扔回了他怀里,“没想到啊秦鹰,你竟然有这种癖好?” 秦鹰看着论语两个字,整个人呆站在了原地,不信邪地翻开,满书的“子曰”在啪啪地打着他的脸。“将军……那,那陆公子拿了什么书?这本,才是给他的。” 沈琮脸色突变,想到不符合这种天气的大汗和陆玦并不自然的举止,再加上秦鹰的话,都能想到秦鹰买回了什么东西被那个脸皮薄的书生看到了。人是他捡回来的,若是在这片吃人的沼泽里走丢了,要他良心怎么安。沈琮夺回那本《论语》,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你干的好事儿!快去找人!别出了什么事儿!” 沈琮朝着陆玦走的方向跑去,一排清晰的脚印留在了泉水边,他沿着脚印一路寻去,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远远的看到了被困在捕鸟袋里挂在树上的陆玦。陆玦在袋子里拼命挣扎,惹的整个袋子在空中晃来晃去,颇为滑稽。 “走路不长眼睛吗?怎么不是捕兽坑,就是捕鸟袋?”见他只是被困住,没有进了沼泽,沈琮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大步朝着他走去。 第4页 在他声音出来的时候,陆玦似是才注意到了他,挣扎的动作幅度更大,整个捕鸟袋看上去摇摇欲坠。 就算是看到有人来救,也不该这么激动。 沈琮警觉地减下速度,手不自觉地想摸腰上剑,却意外的摸了空。 马车上,为了试探陆玦,自己的剑被刻意放在了一旁。 “该死的。”沈琮默骂了一声,看了眼不再挣扎的陆玦,还是毅然地朝前走去。 既然救的了一次,就救的了你第二次。 ☆、第6章 陆玦是被周围男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这个人不是被沈琮半路救的吗?用他当诱饵,有用吗?” “沈琮一向最烦这些迂腐书生,刚才他在泉边的话我都听着烦,沈琮能受的了?说不定是沈琮的小情人。” 小情人? 陆玦一听这话,残留的迷药的作用也消了开去,想想那本被塞给自己的春宫图,和一路上不拿剑的睡觉的沈琮,敢情是在诱惑自己? 陆玦的心凉了半截,好不容易从陷阱里爬出来,又被另一个更大的网住了? 这是什么命?! “谁让那个城主那么没出息,三殿下的死命令,一定不能让沈琮活着回京。” “有动静,可能是沈琮,快躲起来。” 他们要,杀沈琮? 方才纠结的救命之恩要不要以身相许的问题,在这句话面前,都化为浮云。 人死了,就算他想许,能许给谁??! “唔唔唔唔!”陆玦想出声示警,可开口发出来的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哼声。沈琮越走越近,他便只能拼命挣扎,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发现的。 沈琮确实发现了,也停下了,可只是片刻,他又迈开了腿,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 就是这个瞬间,让陆玦觉得,就算是以身相许,这辈子也不算亏啊。 你要活着。 陆玦弯下头去,尝试着用两个膝盖将嘴里塞着的布团扯出来。“别过来!!” 在布团掉落的瞬间,陆玦连头都来不及抬起,便声嘶力竭的朝着沈琮喊。 “闭嘴!”沈琮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迅速判断出来了人数和分布,他一步一步朝着人较少的方向走去,计算着发冠中的毒针和袖口里的匕首够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沈琮忽地甩出匕首割断捕鸟袋的绳索,向陆玦落地的方向扑去,同时间朝着东边的草丛丢去一把毒针,精准接到陆玦后,左手放在口边吹了声口哨。 “沈将军真是好算计!”折了三个弟兄的小头目手中握着把大刀,站在树边看着沈琮,“怎么样,将军的右臂可还安好?” 陆玦紧张的抓上沈琮的右臂,还不放心的捏了捏,被沈琮一把拍掉。“不劳挂念,好得很。” “看来,八年前替你们狗皇帝挡的那一刀,已经好全了。” 沈琮将陆玦护在身后,冷笑道:“你是大齐人?” 小头目自知失言,便不再同他废话,操着刀便砍向沈琮。 陆玦两眼一闭,心道“就当是报恩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便扯开了沈琮,挡在了他面前。 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脸上,可疼痛却没有如约到来。他悄悄睁开一只眼,被面前的景象吓得往后一退,撞上了沈琮的胸膛。 他没死。 沈琮也没死。 沈琮的坐骑跟了他许多年,沈家军见那马忽地发狂后就朝着林子里跑去,便直接跟上,恰好看见被围困的沈琮和陆玦,远远的搭箭便射向匪徒。 陆玦一个激灵,又躲到了沈琮身后。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挺威风的吗?” “我,我,你来救我,不能死。” 沈琮过的,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想让他死的人很多,但是希望他活着庇佑大魏的人也不少。 可他不同。 沈琮心里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连语气都放软了不少:“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算起来,你也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沈琮将怀里那本《论语》拿出来,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着地上的尸体,说:“这才是秦鹰给你买的那本书,之前的那本,你丢掉吧。” 陆玦的脸腾的红了,他颤巍巍地接过《论语》,小媳妇儿似的跟在沈琮身后朝营地走去。 “那个,刚才我听到他们提到什么三殿下,你跟三殿下有仇吗?还有,你的右臂怎么了?” “将军右臂怎么了?”秦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刚好听到了最后一句,颇为紧张的绕着沈琮前后看了一圈。 沈琮一把推开他:“没……” “被我砸了一下……”陆玦颇为不好意思的说。 “砸了一下?你可真是会砸啊!怎么遇到你就没个好事儿呢?”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沈琮斜睨了秦鹰一眼,目光中是满满的警告,“闭嘴滚蛋,准备出发了。” ☆、第7章 此事过去,秦鹰发现沈琮对陆玦的包容力似是上了一个台阶。 陆玦每天抱着那本《论语》,还总爱在沈琮面前提那么两句,每逢此刻,秦鹰都毫不怀疑,下一刻沈琮就会拔剑割了他的舌头,让世界归于沉寂。 可沈琮偏偏放任陆玦每天在耳边唠叨,再过两天,陆玦的胆子甚至大到敢问:“沈琮,你看这句话,是不是说的特别好?” 秦鹰吓得连干粮都掉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又捡起来,悄悄踹了陆玦一脚,想打个哈哈煳弄过去。 “嗯,好。”沈琮瞥了一眼再次掉了干饼的秦鹰,骂道:“不想吃就别吃。还有你,吃饭,别看了。” 陆玦乖乖的把书放在一边,继续啃着他的饼。 这样的日常,秦鹰也就渐渐习惯了。 一个月的路程,带上了一辆马车,磨了一个半月。 走到京城城门口,沈琮便叫停了队伍。 陆玦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坐在沈琮对面,等待着他的安排。 这个小小的马车,几乎是二人一个半月以来的全部生活。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沈琮开口,从怀中掏出早便准备好的一袋碎银,“这袋银子,你拿着。来日你若是高中,入朝为官后……” “入朝为官后可以去找你吗?”陆玦的眼神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沈琮。 看着他的表情,沈琮心里也有些微妙的酸涩,他避开陆玦希冀的眼神,道:“不。要装作同我,从未认识。” “为什么?是不是我会影响你?我不会的……” “是会影响你。你一代文官,与武将走得太近,终归不是一件好事。陆玦,就到这儿了,你下车吧。”说罢,沈琮撩开帘子,挥剑将马车的横樑噼断,回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陆玦,嘆了口气,先下了车,牵走了马,留下那辆车,孤独地立在了京城城外。 第5页 从日上三竿,一直到满天星斗,那辆马车都没有丝毫动静。 陆玦的行李丢在一边,将沈琮留下的钱袋和《论语》紧紧抱在怀中。 “沈琮,我一定会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去找你的。”陆玦默念道,他将钱袋打开,发现了藏在里面的一块将军府的令牌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若是有何难以处理的事,拿着它去找文书院秦院判。 陆玦看完,将玉佩和字条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揣在了怀里。下了马车,用尽力气,将马车拖到了不远处的破庙里去,算是安顿下来。 另一边,沈琮一回城,风尘僕僕地直奔皇城,将所经之事一一禀报,唯独抹去了陆玦不提。 魏献帝连北燕城主的面都没见,便直接判了几人死刑,又吩咐了沈琮下个月武考的相关事宜,再加点不痛不痒的问候和例行赏赐,便教他回府休整。 沈琮出了宫城,便见秦鹰搓着双手,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着宫门张望。见到沈琮的身影,两步并作一步地朝着他走去:“将军,城中的客栈、驿馆,均没有名为陆玦的人入住。您说,陆玦,会不会是一个假名字?” 沈琮皱了皱眉,道:“不可能。我看过他的通关文牒,确实是陆玦没错。这两天,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在城中多注意些,时间紧,没来得及到客栈也说不定。”沈琮大步上马,驭马朝着将军府而去。 “将军!”秦鹰匆忙跟上,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苦口婆心道:“你不也怀疑过,他是大齐的细作么?如今他就像消失了一般,难道你还觉得他是一个简单的书生?” 沈琮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走在街上,还时不时张望着周围。秦鹰见他如此,顾不得二人骑在马上,更顾不得正在繁华的商业街上,直接扯着他的袖袍,低声斥道:“沈信之!你不会当真看上那个酸书生了吧?” “秦鹰!”沈琮低呵,面有愠色地瞪了秦鹰一眼,“你!回府再收拾你!” 沈琮双脚微夹马肚,提了速把秦鹰甩在了身后。 回了将军府,秦鹰和沈琮两个人的面色均不怎么好看,僕从也不敢轻易上前去触霉头,便各自低着头,等着两位爷进书房。 “秦鹰啊秦鹰,你让我怎么说你?你什么时候嘴上才能把个门?” “这事儿的问题,不是我捕风捉影,而是我嘴上没把门?沈信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琮面朝着书柜,眼光平及之处,放着他从陆玦包里顺来的一张旧手稿。他背对着秦鹰,道:“我若是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就应该把陆玦五花大绑地扛回府里!而不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城外,现在还要满城地找他!若不是太清楚对陆玦有什么影响,我堂堂大将军,何时这么窝囊过?!” ☆、第8章 秦鹰摔门而去。 去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得张罗着帮沈琮找人么? 沈琮每天的作息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定时起床,定时吃饭,定时操练,定时办公。 若是秦鹰没有见到他攥着一截衣服碎料发呆,真的会相信,陆玦于他不过是浮毛点水,过去便再无他事。 “将军,没有找到。” “我这边也没有。” 而这个活生生的人,半个月来,仿佛就这么蒸发了一般,让沈琮恍惚间以为,那一个半月,莫非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旖旎的梦不成? 沈琮朝着手下挥了挥手,继续看着吏部送来的科考的安排。 “将军,还要继续找吗?” “找。” “不必找了。”秦鹰从门外进来,沈琮抬头,被他半身是灰的形象吓了一跳。 “你这是……” “不必找了,他死了。”秦鹰将一块黑漆漆的将军府令牌放在沈琮的桌案上,“他根本没有进城,他住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昨夜有几个熊孩子在那边放炮竹,把破庙给烧了。那地方离得太远,又是闷热的天气,已经烧的精光,连尸首都没留下。他们搜到了这块令牌,才报到了我们这儿。将军,生死有命,他……” “这令牌,不是我给他的那块。”沈琮将那令牌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像极了一只暴怒的野兽,“给我找!京城翻个底儿朝天也给我把他翻出来!” “破庙外,还放着辆马车,就是你们回来时坐的那辆。” 沈琮推翻了桌案,直接跨了过去,一把推开想要拦着自己的秦鹰,手中那块令牌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却毫不理会。 那个走路都会被自己绊倒的蠢货,那个下溪水捉到鱼回头朝着自己傻笑却一脚滑倒栽进水里笨蛋,那个一直在自己耳朵边吵闹的烦人精。 一路飞驰到了破庙,进入沈琮眼睛的,只有一片废墟,和一辆烧了一半的马车。 他翻身下马,扯下马车门上被烧的稀烂的门帘,不顾早上管家送来的新的衣袍,弯腰进了马车里。 沈琮用手擦去座位上的焦灰,摸到了陆玦用匕首刻下的话。 “哎,借我你匕首用用啊。”陆玦蹲在地上,眨着眼睛,望着沈琮。 沈琮将袖中的匕首取出,递给他,见他拿到后背对着自己鬼鬼祟祟地在刻着些什么,端着胳膊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 “嘿嘿,好了!天下马车那么多,这辆,以后便与众不同啦!” 一行字清晰地出现在沈琮面前:玦而不绝,幸而见琮。文韬武略,夫復何求。 “玦而不绝,幸而见琮……”沈琮摸着这句话,不觉念了出声。“上苍薄凉,不怜吾心!” 沈琮坐在马车里,坐在那一行字旁边,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令牌!我的书!” 沈琮的世界都被这一声哀嚎点亮了,他冲出马车,跟某个笨蛋一样,被狠狠地绊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向声源方向。 灰色衣衫的男子,跪在废墟上,用手扒拉着,嘴里还念叨着“令牌,我的令牌”。 失而復得,沈琮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了上前去将这个他心头上的人扶起来。 “陆玦。” 沈琮走过去,蹲下来,握住他还在翻东西的手,将他的动作制止下来。 “对,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令牌弄丢了。我,不是故意的,昨夜太闷了我就想着去林子里,结果就忘了带你给我的令牌,不小心在林子里睡着了……回,回来就看,看见这儿被烧了。对不起啊。” 沈琮一把将陆玦搂在怀里,双臂紧紧的环着,像是想把他狠狠的融在骨血里,永生不忘。 “人没事就好,我不该丢下你,我……陆玦,我接你回去。” “那……那令牌呢?” “你有我,还要那令牌何用?” 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第9章 陆玦躺在将军府的客房里,听着将军府老槐树上蝉的叫声,看着屋内简单到极致的摆设,才意识到他真的再次被沈琮捡了回来。 第6页 小情人。 这三个字忽然蹦到了陆玦眼前,然后一个问题浮上了他的脑海:我这算是以身相许了吗? 算吧。 这个答案让陆玦的脸上闪了一抹霞色。 “陆玦,你睡了吗?” “没!”听到门外沈琮的声音,陆玦勐的从床上翻起来,踢上鞋就去开门,“你找我吗?” 沈琮看着他没穿好的上衣,脸红的偏过头去,咳嗽一声道:“先把衣服穿好,别着了凉。”然后沈琮便感受到脸前的门“嘭”的一声又关上,掀起了一阵风。 门再打开的时候,陆玦已经整齐的连一根头髮丝都没有飞出来的站在了他面前。 “不出半月便是科考,今日我去文书院那群老头子那儿给你借了几本书来。你挑着有用的看看吧。” 一个借字,当真是把沈琮行为从里到外都彻底美化了一番。 沈琮安顿好了陆玦,便带着十个下属,浩浩荡荡地朝着文书院而去。文书院那一群溺死在书里的老头子,哪儿见过这一身铁甲的阵仗,有两个都没等着沈琮说明来意,便直挺挺地两眼一黑朝后倒去,被手忙脚乱地抬了下去。 “秦院判,本将今日来,是想借几本书看看,还望院判给挑些名家之作来。” 秦院判看着面前难得谦逊的沈琮,摸着鬍子道:“将军初读,不如挑些入门的书来,免得晦涩难懂,让将军头疼。” “不,要那种,最顶尖的大家之作。实不相瞒,本将挚交近日科考,我一个粗人,除了借两本书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院判的表情为难了起来,停在原地没有动作,沈琮见状,微微眯眼道:“秦院判有何难处?” 沈琮此话一出,身后的十个士兵便整齐划一地朝前一步,腰间的剑也拔出一寸来,恶狠狠地盯着秦院判。 “哎,休得无礼,秦院判德高望重,怎会苛难我等?您说呢,院判大人?” 秦院判被沈琮吓得冷汗直流,只能将他领到了书阁,指着一架书道:“这便是文考的相关书籍了,将军……” “搬走。” “哎将军万万不可!您将书全都搬走,下官这书院如何运作,还请将军待下官挑选几本。” “也好,那便劳烦院判大人了。” 拿到书的沈琮,便着急忙慌的回府献宝,将文书院一众被吓得腿软的老头子丢在了原地。秦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默念道:“可算送走这尊大佛了。” 陆玦看到这几本书,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道:“这些书我苦寻许久不得!你竟然能找来,真是太好了。” 沈琮见他欣喜,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道:“你想要的,我寻遍山河大川,也一定会送到你面前。” 陆玦伸出手,紧紧抓住沈琮的手臂,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沈琮,我只想要你,一生一世,平安喜乐,陪在我身边。” 陆玦双眼明亮又坚定,沈琮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般的表情,视死如归,仿佛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而自己只是万千芸芸众生中蜉蝣般渺小的存在,註定一生仰望着他的光辉,为之狂乱,为之死亡。 “沈琮,我出生时有算命的说我是煞星,于是我父亲厌恶我,兄弟猜忌我,后娘更是日日诅咒我不得好死,所以我逃了出来。上天垂怜,让我遇到了你。我的命本就烂到了底子里,今生今世,我都会像噁心的蛆虫一般,赖着你,纠缠你,甚至像那个算命的所说,害死你。” “明儿我就下通缉令,上天入地也要翻出来那个臭算命的,割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双眼。就算他入土,我也要掘坟鞭尸。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你陆玦,是本将军放在心里的人,容不得任何人随意欺辱诽谤。”沈琮捧着陆玦的脸,像是捧着绝世珍宝。 ☆、第10章 陆玦每天抱着沈琮从文书院抢来的书,废寝忘食地拜读,数不清拒绝了多少次沈琮想要一起出去逛逛的建议。沈琮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叫陆玦滚出来吃饭。”沈琮坐在饭桌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终于没了耐心,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还准备让我等他多久?” 管家的脸上带着过来人的微笑应了声,如今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是他们将军最最打紧的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捨不得大一些,也就能在他们面前耍耍他仅有的将军威风。 “信之,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方才看到秦老前辈的一篇文章,受益良多,不觉写了些东西,一时没注意时间。” 沈琮替他拉出凳子,摆好碗筷,道:“今日吏部的老头子们又来开会,拉着我一直叨叨,我也刚进家门,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鳜鱼,多吃一点。” 一旁立着的家僕噗嗤笑了出声,被沈琮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敢趁着他给陆玦夹菜的时候背着他偷笑。 一山更比一山高,沈琮算是栽了。 还栽在了,他最不待见的书生手里。 岂不美哉? 话说这镇边大将军虽称得上文武双全,可在文臣面前,却还是差了不少,上的摺子也走土匪文风,绝不多写一个字,满满的都是他行军打仗一贯的雷厉风行的流氓风格。 可最近,魏献帝却发现,他的文笔大有精进,甚至颇有文书院秦院判的风格。 魏献帝喜忧参半,喜在他这个肱骨之臣终于开了窍肯花些时间在苦读诗书上,忧于每天看着一种风格的麻烦奏摺少了些沈琮独树一帜的文风。 毕竟,处理朝政这样枯燥的事,少了沈琮的奏摺,当真少了不少乐趣。 诸如“臣已扣押北燕城主,房中搜出书信若干,请皇上放心,他们这群虎鼠之辈,放个屁臣都知道他们会拉什么屎”这样摺子,搁在哪朝哪代都足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可我们的皇帝,却还偏偏喜欢偶尔加一些这样的调调。 魏献帝上朝的原则,便是对沈琮上的摺子一概不看,丢在朝后再把沈琮叫去,装模作样的教导一番。 “朕看了你的摺子,若真如你所说,朕希望,你能亲自去大齐走一趟。” “臣已传书于在大齐的密探,这是回信,请陛下过目。”沈琮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皇帝身边的内侍,待皇帝将信放回桌上,他继续道:“大齐国君如今身体每况愈下,三殿下和六殿下势同水火。臣在回京途中遇到六殿下的伏击,想来是急需有所作为来争一争那储君之位。只是,那三殿下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宠幸了皇后身边的婢女所生,身份低微,难承大统,而六殿下却是正经的嫡出……” “你怎能确定,那伏击你的人,是六殿下的人?” “匪徒伏诛后,当场搜获三殿下信物。” 沈琮只说了这一句,魏献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嗤笑一声,道:“怪不得大齐国君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还要启用一个卑贱的皇子,原来是有这么一个蠢到家的嫡出。” 第7页 “大齐内乱,至少三年可保我边疆安定。” 魏献帝点点头,想到大齐国君如今焦头烂额的模样,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信之,此番北燕之行竟被你挖出这么多内情来,这可是大功一件。大齐那边,既然有密探在,你便不必亲去了。叫你的人盯的紧一点,若有异动,随时禀报。” “臣遵旨。” 沈琮回府后,从书架中,翻出来一封未曾呈上的奏摺来。 文邹邹的词句,看的自己都一阵恶寒。 鬼知道为了这本摺子,他按捺着自己心里的烦躁,耐心地听着秦院判给自己讲了多少天的之乎者也。 窗外的蝉依旧敬业地叫个不停,灼人的阳光渐渐收敛在了乌云背后,黑云压城。 沈琮将那本摺子放回原处,又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塞进信鸽脚边,将它放了出去。 天下局势,为政者寥寥几句,便搅弄的天翻地覆。 酝酿着的一场大雨,将会浇在每一寸土地上。 ☆、第11章 六月十六,三年一度的科考,拉开了帷幕。 沈琮换上官服,不情愿地戴上朝冠,手握将军名帖,腰上系好武考官的名带,同他平时一身军甲相比,更添了些文墨的气息。他不耐烦地将朝冠上的条穗甩到一旁,无视身后礼官的提醒,大步甩开他朝陆玦的房间走去。 陆玦的头髮用一根木簪随意地绾着,水墨色的外衫随意地丢在榻上,他弯着腰整点着最后的东西。 “阿玦,东西可带全了?” “嗯,全了。”陆玦将包袱系住,才抬头看到沈琮一身不同平常的行头,“还是头一次见你穿这样的衣服,见惯了你盔甲加身,素服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这可不是素服。”沈琮替他穿上外袍,替他整好耳边垂下的碎发,“这是武考主考官的官服,你若是喜欢,便教管家去帮你定一套差不多的。” 陆玦笑道:“主考官官服我可受不起,穿在你身上我看着就好。” 沈琮替他拎上小包袱,搂着他的肩膀出了府,将他送上马车。“好了,去吧。有什么事就跟管家说,他会在外面等着你。”说完,又交代了几句,诸如何时去接,记得随时备好水,事无巨细地不知第几次重复完,才放下心来。 就在他回身准备上马前往武考的时候,陆玦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两步,扯住了他的袖口。趁着沈琮被他扯的一个趔趄,捧过他的脸,深深地吻上了他。 “信之,当日你将我留在城外,我曾发誓,定会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同你并肩。如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做完这个惊世骇俗的举动,说完这席憋了许久的话,陆玦又是一个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将军府的家僕一个个都低着头偷笑,礼官干脆直接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眼睛都有几分快要被他瞪出来的意思。 当朝一品大将当街被一男子轻薄?将朝廷法礼置于何地?将官员威严置于何地? 礼官的鬍子被气的飞了起来,见沈琮在原地未曾动过,以为是他气极,便走到沈琮身边准备狠狠教训那个书生一番。刚刚走近,却看到沈琮用手摸着嘴唇,嘴角还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于是,喉咙眼里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僵硬地转道:“将军,该去武考场了。” “啊,好,本将这就启程。”沈琮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想转回他不苟言笑的将军形象,可嘴角上扬的幅度却将他的心情暴露的一丝不剩。 陆玦上了马车,心都快蹦了出来,简单的“走吧”两个字,都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他掀开帘子,大口喘着气,想将心中的紧张狠狠压下去。 他应该,不会觉得我太过轻浮吧。 不会的,他说过,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一直到进入考场坐下,陆玦的脑子里都是方才沈琮呆愣的表情。 “信之,你会保佑我的,对吧。”陆玦摸着胸口里放着的昨夜沈琮交给自己的平安符,心里默念着。陆玦深吸一口气,提笔墨落,心中所想、怀中抱负,洋洋洒洒地书成文章。 相隔半个京城的武考场,吏部侍郎和考官用袖子擦着汗,不时地偷瞟一眼中央坐着的沈琮,心下祷告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 三年前武考,有两个挽弓都没挽对的考生,当场被沈家军拎着丢出了考场,当年负责考生筛选的吏部一干官员全部入狱彻查,牵连出一大起贪污舞弊的案子。 不少纨绔的世家子弟,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便私下里养着几个会点功夫,体格与自己相近的小厮,替考武试。先帝在时,这种行为屡禁不止,吏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直到魏献帝上位,选了沈琮这个粪坑里战功赫赫的石头,连押了三个世家公子,又上奏撤了一众与之有关的官员的职,手段强硬,才算儆了猴。 吏部官员人人自危,跟他一同监考,个个夹着尾巴,老老实实,连小差都不敢开。 可沈琮,监着监着,忽然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吏部侍郎笑到了地上。 身边的内侍匆忙将他扶起来,侍郎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讪笑地坐好,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啊,没有。本将军见此次武考焕然一新,实乃我大魏之福,故为百姓,为圣上高兴。” ☆、第12章 叽叽喳喳的麻雀和知了知了的夏蝉,像是二重奏的乐曲,在整个文考场内余音不绝。考钟敲响,陆玦放下手中的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将卷子放在桌上,朝外走去。 人事已尽,三日之后放榜,便只能听尽天命。 陆玦一出大门,便看到了在马车边站着的跟管家说话的沈琮。沈琮的官服未曾换下,明晃晃地站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不少人都朝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陆玦的脑子里,就突然闪过了,金屋藏娇这个词。 沈琮是他的娇,不想给任何人看的娇。 陆玦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笑道:“从武考过来,至少得半柱香,沈将军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皇上让我主考无非是想整治徇私舞弊的风气,上届武考事情一出,谁有胆子顶风作案?今日顺利的不行,提早完了便想着,有个吐墨水的人,可能思我成疾,于是紧打紧地赶了过来。”沈琮上了马车,回身将陆玦也牵了上来,“去吏部。” 陆玦诧异地看着沈琮,问道:“不回府上吗?” “嗯,去忙科考后续的事。想吃什么自己跟他们说,到了饭点也不必等我,得空了我便回府上看看。” “你要忙几天?用不用带些衣服?那这些天你住在哪里?吃饭能吃好吗?” 听到他几日不能回府,一连串的问题便从陆玦嘴里突突突突地蹦了出来,活像一个事儿事儿的老妈子。 沈琮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不用担心。倒是你……” “我会想你的。” 第8页 陆玦的视线紧紧地粘在沈琮身上,似是生离死别一般,想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脑子里。 “哎,你这样让我头一次,”沈琮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有了离家的感觉。我这才走两天,万一哪天去边疆一走一两年,你教我怎么办?” “那我便随你一起!” “胡闹。”沈琮笑骂,将陆玦的手握在手中,“哪场仗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有一天我爬不出来,你在京城,总不至于看到残肢断腿的我……” 陆玦顿时慌了神,反握紧了沈琮的手,将他扯近了一分。沈琮第一次知道,陆玦原来有这样大的力气,能将自己的手腕都握的生疼。“沈琮,我爱上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陪你死在战场上的准备。无论是死是残,我都不会后退半分。把我丢在京城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沈琮只当他是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到时候一棍子敲晕锁在府里,难道他还能遁地逃了不成? “将军,吏部到了。”管家在马车外轻声提醒。 沈琮嗯了一声,拍拍陆玦的手,下了马车。“这几日照顾好陆公子。” “是。” 整整三日,陆玦都没有见到沈琮一面。 沈琮本想趁着他们吃饭之时,快马回府一趟,谁知皇帝横插一脚,将他召至宫中,又是问了诸多大齐之事,将回府之事生生腰斩。沈琮每日吏部皇宫两面跑,还要避开人群将魏献帝的吩咐传给大齐密探,除了趁着工作偷个懒想一脑子陆玦,也没有别的办法。 “信之,武考榜已经呈给了皇上,路上听文书院的人说,前三甲的文章也呈了上去,只等皇上定夺了。” 沈琮点点头,拿出一封夹在一本《兵策》中的密信放在蜡烛上点燃,扔进了香炉里。“秦鹰,我们认识八年了吧?” “不止了吧?你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我们便出生入死了,才八年么?”秦鹰回忆着,打趣道:“那你升的够快啊。” “八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带兵平叛,大齐的死士潜入营地刺杀皇上,恰好我巡至营帐,替皇上挡了一刀,右臂差点废掉。就靠着这点功劳,被皇上带到身边,后来封了将军。”沈琮靠着椅背,目光定在跳动着的火焰上,回忆着那段一夜飞黄腾达的往昔,“多少人红了眼的想往上爬,却偏偏被一个没背景,无父无母的人抢了先。我这种能没有后顾之忧在战场上拼命的,才是……” “信之!”秦鹰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走到门口、窗边确定四下无人后,将门窗紧闭,“你胡说什么?这里是吏部,你当是你的将军府?” 沈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整理好桌上的摺子书,起身道:“失言失言,说起往事来,便收不住了……” “你究竟在筹划什么?沈家军那边,你也像交代后事一样……” “别咒着我死了,你还想篡我的位不成?” “沈家军是你一手建起来的,谅你也捨不得。”秦鹰搂上他的肩膀,拿起放在桌上的剑,扯着沈琮往外走去。 “是啊,当然捨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半啦过半啦! ☆、第13章 不到巳时,吏部大门外便已经挤满了前来看榜的人。沈琮为了避嫌,便只让管家陪着陆玦去,带着一半的沈家军在这边配合吏部维持秩序。 巳时一到,吏部大门准时打开。 官员将两张榜贴在了墙上。 陆玦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紧张地盯着左边的文考榜。 而沈琮的眼神,也一直没有从陆玦身上移开,于是,陆玦看到榜前的紧张和看到之后的惊喜也完完整整的都落在他的眼底。 献帝五年,文考状元,陆玦。 沈琮一早便吩咐了府中厨娘准备了一桌的佳肴,沈琮领着陆玦回府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佳味,以庆祝陆玦高中。 “秦将军今日也来了?老奴再去添副碗筷。” 秦鹰上一秒还翻着白眼,下一刻便彬彬有礼地朝着管家道了声“劳烦”。 “沈琮,你非要叫着我来做甚?你当都像你一样孤家寡人……” “大齐境内有丘鹬人,一会儿同我进趟宫。”沈琮在他耳边轻声道,“顺道给皇上呈个摺子。” 秦鹰听完,便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还不忘对陆玦道了声恭喜。 “按照往年,三甲公布之后,第二天入宫面圣。前些日子我帮你定了十几套衣服,今日下午送到府上,你挑几件喜欢的留下,明日也不会显得太失礼。” 陆玦点点头,笑着给沈琮夹菜,道:“你还真是什么都安排好了,若是我没能考中,你这些安排不就都白费了?” “那就只能当作我安慰你的礼物咯。” 秦鹰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假装自己不知道沈琮岂止定了十几套——若是陆玦考中,便送来偏正式十几套衣服,若是没考中便是十几套常服。这可是镇边大将军,会有这种没有考虑到的情况么?这个白眼刚过,便又看到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不禁又是一个翻上天的白眼。秦鹰咳嗽一声,道:“歷代状元,都是从正三品官员做起。皇上最忌讳的便是文武勾结,你二人身居高位,要堂而皇之地触皇上的逆鳞么?” 陆玦明显一愣,下意识的便看向身旁的沈琮。当日在马车里,他的话犹在耳边。“你……明知道这样,为何还要把我带回来?” 沈琮脸色如常,淡定地夹着菜,扒拉着碗里的饭,道:“我都准备好了,不然不会用你的前途开玩笑,你们两个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做自己的事。”沈琮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本就是出生入死的下属对他说一不二,另一个宠着惯着更是说什么是什么,如今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不疑有他。 饭后,沈琮将陆玦送回房间,耳鬓厮磨了些会儿,便替他点上了安神香,道:“看你这黑眼圈,想必昨夜也没睡好,好好休息会儿,也不需急着去挑衣服,让他们放下,明儿再来取就成了。” 安神香的作用下,困意席捲而来,陆玦的眼皮上下打着架,迷迷煳煳地回了沈琮两句,便睡了过去。 沈琮替他掖好被子,便去找被打发到书房的秦鹰。他瘫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武学论道》直打哈欠。“你可算来了,我哄我女儿睡觉都没有这么费事儿。” “哼,夫夫情趣,你这种大老粗不懂。”沈琮推开他,走向书架,抽出来那本写完很久的奏摺,又从暗格里拿出了几封密信,确认无误后,扯上秦鹰朝门外走去。 家僕已经为二人备好了马,晌午将过,街道上人烟稀少,二人驰骋而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行至宫门。 魏献帝在勤政殿等着沈琮和秦鹰,手边放着的是新科状元陆玦的文章。 “这是今晨新回来的密信,请陛下过目。丘鹬派了使臣前往大齐,具体谈判内容没能打探到,请陛下恕罪。” 第9页 魏献帝摆摆手,道:“这种密谈,必是除了高官,连内侍都没资格在场的,打探不到也是常情。这丘鹬,最近不太老实。” “陛下,不如出兵扫平丘鹬算了!这种蝇营狗苟阳奉阴违的人,我们何必同他们交好?” “不可。八年前一役,我们同大齐两败俱伤,当年丘鹬也立了大功。丘鹬盛产药材,若是此番他们投靠大齐,我们没有充足的药物后备,不能及时救治伤患和处理尸首,一旦瘟疫流行,后果不堪设想。”沈琮瞪了秦鹰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陛下,臣倒认为,此事不急。大齐内乱刚起,这三年,足够我们为战时准备。到时,哪怕丘鹬叛至大齐,也可一战。” ☆、第14章 魏献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天下九五至尊,没有人不抱着一统天下的夙愿。 “你是说,要朕休养生息三年?” “是。只有百姓安居乐业,病有可医,饿殍不见,方可一战。” 魏献帝颇为诧异地看着他,将手边陆玦的文章又瞥了一眼,道:“你这看法,竟然与今年状元不谋而合。朕本来考虑着……你这是作何?” 沈琮忽地跪在了地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着实将魏献帝吓了一跳。“臣,还有一事,自知重罪,然皇恩浩荡,愿陛下容臣禀告。” “你们先下去。”魏献帝将周围人屏退,连秦鹰也被赶了出去,他匆忙起身欲扶沈琮,可沈琮却是死了心一般,跪在地上丝毫不动。“信之,你我虽是君臣,可却也有着过命的交情……” “陛下是君,当年臣一介布衣,理应为陛下肝脑涂地,承蒙陛下宽仁,得封将军。”沈琮道,“只是,臣如今作为,有违祖礼,斗胆请求陛下从宽处理。” “只要不是通敌叛国,都算不得事。朕信你有分寸,你膝上有旧伤,起来说话。” 沈琮从怀里拿出那封藏了许久的摺子,双手呈给魏献帝。 摺子上,详尽地记录着,他捡回陆玦的所有事情。 最后一句“臣自请卸下将军职,贬为营兵”,便是沈琮这封摺子的中心。 “朕可以不要这个状元,但是不能没你这个将军!”魏献帝合上摺子,扔在了桌案上,撞倒了一摞奏摺,“你若是喜欢他,朕便下旨将他赐给你,天下有谁敢多说一句?” “臣敢。” 魏献帝被沈琮这一句话气的火冒三丈,指着沈琮的头“你”了半天,也没说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扶着头道:“在朕被你气死之前,继续说。” “于大魏而言,陆玦绝非池中物,若是任用的好,必能造福百姓,造福大魏。可臣除了领兵打仗,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于臣而言,臣不愿成为束缚他的牢笼。”沈琮从袖中拿出沈家军兵符,双手呈上,“今,臣上交沈家军兵符,自愿卸下沈家军统帅、镇边大将军之职,听凭陛下处置。” 魏献帝的眸中闪过一丝悲痛,沈家军是在他的暗中支持下沈琮一手培植起来直属皇帝的势力,当年受到了多少世家的排挤与反对,沈琮都力排众议坚持了下来。 “镇边大将军沈琮接旨,朕念你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今太平盛世,特准其暂卸官职,于京领俸休憩。他日逢乱世将至,披甲归朝,义不容辞。”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沈琮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在殿内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抹鲜红的颜色。 魏献帝将沈琮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几度开口未果,最终只化作一声嘆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臣告退。”沈琮推开门,耀眼的阳光晃着他一时睁不开眼。 秦鹰见他出来,匆忙上前询问:“你跟皇上说什么了?你又要搞……你额头是皇上打的吗?究竟……” “我交了兵符,准备趁着这两年,休息休息。”沈琮适应了光线后,伸了伸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朝着宫门走去,“秦鹰,这两年沈家军的规划,前段日子大概都交代给你了。我不在,沈家军就交给你了。” “你不在,又何来沈家军?!” “嗯……你想改成秦家军也行。”沈琮笑道,步履没有丝毫受影响。 秦鹰怒极,毫无与他打趣的心情,两步追了上去,扯住了沈琮,质问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破办法?辞官?沈琮,被男色沖昏了头脑,你可真有本事!” 沈琮不回,甩开他继续朝前走。 “沈信之!” 他停步了,微微侧目,秦鹰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嘴边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秦鹰,我也是人,我有我的七情六慾,我也会累。有些事,将来你就懂了。”沈琮的手背在身后,头转了过去,彻底留给秦鹰一个背影。“快珍惜你不多的有闲情管我的时间吧,明日调令一下,你就没空了。”沈琮挥了挥手当作告别,继续朝着宫门走去。 秦鹰被他前一句话感动的愣在原地,暂时忽略了后半句的诡异之处。 “沈信之!你就是懒得处理公文!你给我站住!” ☆、第15章 沈琮回到府中,陆玦已经将挑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进了柜子里。沈琮对他这个讲究的作风是非常服气的,毕竟他的房间除了书柜绝对放的一丝不苟,其他,真的有些不忍直视。 他敲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道:“你倒是醒的挺早,看来这安神香没什么用处,改日给你配些新的来。” “不用,这个香我用着就挺好。”陆玦将书放下,笑着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背,“信之,明日早朝过后我便有官职了,今后,我也可以护着你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陆玦的表情严肃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对沈琮说道:“幼时我曾亲眼见过百姓飢不择食,饿殍遍野,可地方官员却仗着天高皇帝远鱼肉百姓,不只贪了多少。那时我就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杀光所有的贪官污吏。” “如今御史台中丞一职出缺,朝中多方势力都盯着这个位置。”沈琮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你倒是能给皇上解决了这个麻烦,没有什么势力,初生牛犊不怕虎,能踏踏实实拉下几个贪官。想来皇上也有这个意思,明日我再替你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如了你的意。” 陆玦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不过须臾便又紧张起来:“你不用管我!皇上安排什么职务我都可以胜任,你手握兵权,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到这种事里来了。” 沈琮宽慰一笑,替他倒上茶水:“你学的倒是快。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入宫面圣,已经同皇上说了我们的事。” “怎,怎样?你方才进来我便看到了你额上的伤,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碰的。是不是龙颜大怒才……” “皇上没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手握重兵,若有一天我娶妻生子,这兵权说不定会世袭下去。如今这样也算是解决了皇上的后顾之忧。” 第10页 陆玦看着沈琮,他额上的伤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去医馆包扎了起来,只能透过纱布看见一些并不真切的血迹。沈琮将一切都说的云淡风轻,甚至还分得出心情宽慰自己,交代面圣时候的事情,让人猜不出来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陆玦有一瞬间的恍惚,若面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前,请让他深深的溺死在这无限的温柔和幸福中。 不出沈琮所料,他最后一次以镇边将军上朝的早晨,各个势力在朝堂变成了一锅粥。 不仅对御史台中丞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还想对科考前三甲的职位安排横插一脚,严肃的朝堂上,一片混乱。 沈琮同往日一样,闭着眼睛站在左侧首列听着他们吵个没完,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甩着朝冠上的穗子玩。 魏献帝对此司空见惯,朝沈琮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正了正自己的朝冠,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道:“列位臣工。”沈琮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些困意的尾音,让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沈卿有何看法?”魏献帝道。 沈琮向前一步,郑重道:“启秉陛下,臣一向不爱掺和这些事,但是这次,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还请陛下和列位臣工一听。” “讲。” “御史中丞这个官,说大也不过是一个从三品官员,上头还有御史大夫镇着。说小,也确实不小,有权弹劾在场的每一位,还要有够硬的手腕和骨气,最好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臣回京途中,路经不少小镇,不少官员鱼肉百姓,贪污腐败蔚然成风,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恐怕镇不住这群蛀虫。臣想,不如从科考的三甲中选个人出来,权当是歷练了。” 沈琮的话一出,整个朝堂再次陷入疯狂的争吵中,只是将矛头全部对准了沈琮。而始作俑者却和魏献帝交换了个眼神,退后一步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玩他朝冠上的穗。 “将军常年在外带兵,可能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新科三甲没有根基,恐怕不太适合御史中丞的位置。” “本将军倒是不知,没有根基倒连个官都做不得。只是不知,大人的后台根基在何处?”沈琮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想到自己和兄弟们出生入死,就为了给他们一个在这儿打嘴炮的地方,气就不打一处来。遇上个不怕死的,那还不得先发泄两句再说? 果然,那人听了这句反问,脸涨的通红,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只能讪讪地退了回去。 一朝堂的猴再次被沈琮儆的老老实实,魏献帝坐在龙椅上,方开口道:“沈卿之见深合朕心,那便封状元陆玦为御史中丞,榜眼入刑部,探花入吏部,从郎中正做起吧。” ☆、第16章 随着任命科考三甲的圣旨一同下的,便是沈琮暂卸官职在京休憩的旨意。在整个朝堂上,甚至整个京城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兵部几个平日里同沈琮走的近些的,大着胆子去沈琮的将军府上喝了口茶,看着给沈琮端上茶来的陆玦面面相觑。 陆玦放下茶后,站在沈琮身边。沈琮搂过陆玦的腰,大方介绍道:“给各位大人介绍一下,这位是新科状元陆玦。” 沈琮扶在陆玦腰上的手,惊得几个人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三抖,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中丞大人同将军原来是故交?” “我回京路上捡回来的童养夫,没想到竟然这么出息。” 饶是平常见惯了沈琮无赖藐视纲常的模样,如今几个人也被这一句“童养夫”给震了住,一时间举手投足写满着僵硬和尴尬,讨完茶便寻了理由落荒而逃。 “今后还望几位大人多加指教。”将军府门口,陆玦拱手道。 “不敢不敢……” 不出半日,镇边大将为夫休憩避嫌的消息,便在整个京城中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出半月,已经有了关于二人的各种绘本传了出来。 沈琮偷偷去市面上搞了两本,竟然也看的不亦乐乎。家僕看着自己主子都不甚介意,也变得明目张胆的编排陆玦和沈琮。 沈琮献宝似的将几本画作放在了陆玦桌上,将他面前的公文遮挡的严严实实:“我今日看了些好玩的,觉得你看公文累了,拿来给你看看。” 陆玦无奈的将绘本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半盏茶前,你说你头疼让我帮你按摩。一炷香前,你说你的剑找不到了,要我同你一起出去找。我刚进门,你说……” “我说什么了?嘶,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儿,你看看,我这不就以为我是昨天头疼前天丢剑的么?” 陆玦拿起来沈琮放在自己桌上的书随手翻了两页,在目光可见的速度下脸迅速变红,反手摔在了沈琮怀中。沈琮抱着书,在一旁坏笑着。陆玦坐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唿吸几口,忽然起身,将沈琮抵在了书架上,压着嗓子问:“将军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投怀送抱么?” “不过一本书而已,大人看着乐呵乐呵解解闷便是,这么认真做什么?”沈琮推推他的肩膀,却意外的发现,他的肩膀由于用力过大硬的出奇。可压在自己双臂上的力量却被他拿捏的刚刚好。 沈琮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起伏,低着头又是几个压抑性十足的深唿吸,才将他堪堪放开,背过身去。 “信之,我觉着,你还是不能每天闲赋在家,不如明日我去求求皇上赏你个一官半职……” 沈琮慌忙摆摆手,在背后搂住陆玦,闻着他的发香,在他耳边道:“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当初皇上说若是我喜欢你的紧,就将你赐给我,你若是为了我去求皇上,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嗯?” 陆玦的耳边是沈琮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还能感受到他的唿吸吹起自己鬓边的头髮又在自己脸上磨擦的微痒。 “不如让秦将军将沈家军的事务分给你一些,省的我每日上朝,他总是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陆玦挣开沈琮的双臂,坐回桌案旁边,拿起公文继续看着,将身后倚在书架旁的沈琮当作空气。 “御史台每天有那么多事么?从你任职以来,便没见你闲下来过。有事儿也丢给你那些下属,无需亲力亲为。” 闻言,陆玦放公文的手一顿,后嘆了口气,道:“我自己做,比较放心。” 沈琮挑眉,意会到了他话里的深意。 竟然烂到了御史台么? “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没人敢轻易动你。这些年我在边疆带兵,朝中也没有多少交好之人。那些烂到底的东西,就全给他挖出来。” ☆、第17章 有了沈琮一句话,陆玦的动作更大了起来。 弹劾他的奏章源源不断的砸向魏献帝,一封封都被他压了下来。 闹的最大的户部尚书,被陆玦翻出了伙同地方城主贪污赈灾饷,在魏献帝震怒下诛了三族。 有不长眼睛的,私下给陆玦送礼,被沈琮直接从将军府丢出来不说,第二天就带着从皇帝手中砸下来的礼一起下了狱。 第11页 至于刺杀什么的,想在沈琮眼皮子下杀人,没人敢动这个念头。 一时间,朝堂中人人自危,再无人敢打这个新任御史中丞的主意。 第一年,六部中除了刑兵二部,余下四部尚书全部被抄,四十城池,十座被查。 第二年,五品以上官员折了一半。 而陆玦,短短一年半,官拜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仅次丞相。 就在这修养生息的两年,大魏国库渐充盈,终是达到的沈琮当年所想的“安居乐业,病有可医,饿殍不见”大场景。 魏献帝在位第七年,沈琮归朝。 “臣沈琮,叩见陛下。” 两年,沈琮终于再次身着战甲,重新站在了皇宫之中。 “平身。” 沈琮将手中的信呈给魏献帝,道:“臣昨日夜里得到密报,齐帝驾崩,六殿下即位,三殿下以弒君之罪被囚,择日处斩。三殿下一干党羽全部被擒,就地革杀,无一倖免。” “这两年,委屈你了。只是此事除了你,朕想不到别的人能信得过了。” “臣因一己私慾辞官……就当臣戴罪立功吧。” “新帝登基,火速平了内乱,下一步,恐怕就该是外患了吧。”魏献帝冷笑着,“信之,朕如今復你官职,还你兵符,边疆安定,就倚仗你了!” 沈琮双膝跪下,双手越过头顶接过魏献帝递给自己的兵符,一个烫金的“沈”字,在铜面上熠熠生辉,彰显着这个姓氏在军中的无上声望。“臣定不负陛下所託。” 沈琮穿着军甲走进将军府,门口的家僕显然是被他两年未动的造型惊了一下,连问好的一句“将军”都说的磕磕绊绊。沈琮倒不甚介意,点了点头便朝着内院走去,走近些,方能听到几个老头子同陆玦争论着什么的声音。 几经分辨,沈琮从两年前的记忆中剥丝抽茧出了当年户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的脸,也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沈琮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 户部尚书:“大人,如今国库虽然充盈,但增加兵力兵械,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兵部尚书闻言便炸了起来,捏着鬍子指着这个小辈就是一顿骂:“今日皇上之意明明就是要再加强部署,你在这儿跟我叫什么穷?要叫跟皇上叫去!” “大人莫要动怒,只是户部如今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的银两来,就算是皇上亲问,也是这个答案啊。” 陆玦在两个人的唾沫声中安稳的捧着一本公文,身旁的宁神香也没能让两位尚书稍稍定神。陆玦将手中公文放下,换成一杯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终于开口制止了二人:“两位大人不如喝口茶再吵吧。你们六部的事,本不归我管,二位在这儿吵也毫无意义。不知二位今日前来,究竟有何事?” 户部尚书的眼球机灵地转了两圈,跟兵部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凑近了几分,小声道:“今日皇上意思,竟有几分让沈将军归朝之意。不知陆大人可曾听沈将军说过什么?” 陆玦放下茶杯,面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仿佛提到沈琮,他的心情便会格外的好,让人无法再将面前的男子同朝中翻云覆雨的御史大夫联繫在一起。 “沈将军乃国家栋樑,归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两位尚书闻言,脸色瞬间苦了起来。 是啊,国家栋樑,可是他对兵部的兵械和户部的粮草可是从不客气。 沈琮在门外咳嗽了一声,吓得两位尚书抖三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望见了沈琮穿着军甲离开的背影,心顿时凉了半截。回头再看向陆玦,只见他端着茶杯,嘴角噙笑地望着沈琮离开的方向,徐徐地品了一口杯中茶水,笑道:“二位大人还有事么?” 面如土色的二人拱手道:“无事无事,下官告辞。” 陆玦放下茶杯起身,就在二人以为他要送送自己,一句“大人留步”就在嘴边的时候,陆玦道:“那二位慢走,我便不送了。”说完,追着沈琮而去,留下两个心有余悸的人在书房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天双更,明天进剧情末尾了!! ☆、第18章 陆玦追到沈琮房里的时候,他已经又成了一身锦袍的模样。见陆玦跟来,沈琮一手扯过他来,道:“在我府上跟那群老头子编排我,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那下次去我自己府上好了,我这便收拾东西搬出去。”陆玦挣开他,作势要走。 沈琮气的牙痒痒,也不拦他,恨恨道:“你说你在西城的那宅子?早便被我卖了换成钱给你吃了,都在你肚子里。” 陆玦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面前一脸无赖模样的沈琮,无奈道:“那可是皇上置的宅子,你也敢?” “皇上赐你宅子的时候说那是他给你购置的聘……嫁妆。”沈琮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起身将陆玦拉到自己身边,“你在我这府中住了也两年了,一直都没个名分……” 闻言,陆玦一震。 府中从上到下,两年来一直称他一句陆公子,虽说敬重,却总是少了几分亲切。 他拿不准沈琮的心思。 纵使如今掌握大权,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事事倚仗沈琮的文弱书生,可面对他时,依旧自觉卑微。生怕只是他一时兴起,而自己难以挣脱。 于是两年来,他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毫不逾矩,也不奢望太多,安心地住着,维持着暧昧的关系。 “阿玦,我欠你一场盛世大婚。” 陆玦惊诧地看着沈琮,面前的男子目光灼灼,似要在他的身上烫下专属于他的印记,今生只属于他一人。 唇几经开合,陆玦都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心中的想法叫嚣着要冲破胸膛,可偏偏被自己剧烈的难以抑制的浑身颤抖给按了回去,在胸腔肆意翻涌,最终上浮,憋红了眼眶。 “哎,说出来其实不怕你笑话。”沈琮轻笑道,“当了两年的闲人,看着你一朝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心里还真怕你会始乱终弃。如今皇上召我归朝,陆大人,不知一品镇边大将军能否配得上你这位御史大夫?” 陆玦听完,忽然甩开沈琮的手,死死地扯住他的衣领,眼眶红的像是要溅出血来,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丢在京城,自己去打仗了?!” “阿玦,朝中高级将领如今青黄不接,除了我和秦鹰,再无人能率军了。” 陆玦的脸又冷了三分,扯着沈琮衣领的手也更用了些力,几乎要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所以,你就许我一场大婚,让我守着你施捨给我的这最后的温存?” 沈琮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发觉,或许这场大婚对陆玦并非一场旖旎美梦。 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一场梦魇,纠缠他多年。 “你若是不愿,我……” “谁说我不愿意!”陆玦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双手一用力将沈琮又拉近一分,几乎撕咬般的吻上他,“沈琮,我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至死不休。” 第12页 翌日早朝,沈琮和陆玦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沈琮军装着身,陆玦文官装扮,一武一文,几乎象徵着这朝中最巅峰的权力。 “朕收到密报,丘鹬和大齐蠢蠢欲动,欲犯我朝疆土,故特召沈卿归朝。沈卿听命。” “臣在。” “朕封你为护国大将军,编二十万精兵入沈家军,赐名,忠戍。”魏献帝朝内侍挥挥手,将兵符和军旗交到了沈琮手中,“予你兵符,守我边疆安定。” 沈琮的表情明灭不定,在众臣的注目之下,恭敬地接过,道:“臣领命。” 沈琮看着焕然一新的兵符,咬紧了牙关。 明升暗贬,这样的博弈,他看了太多,却又第一次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兵权旁落,还是让皇帝不安心了。 换作旁人都要生出几分异心来,偏偏沈琮早便嫌这兵权碍事,如今卸了下去,倒有几分清净。 只是惋惜。 沈琮回军中,将新的军旗丢给秦鹰,看到挂了五六年的沈家军军旗落下,竟隐隐有些悲怆。 忠戍军,在沈琮和秦鹰的双重监督下,整顿完毕。 ☆、第19章 沈琮一边忙着军营公务,一边还不忘张罗着他和陆玦的婚事。 吉服,吉日,吉时,都由他一手包办。 陆玦喜静,拜贴便只写了一份,塞给了并不十分乐意来的秦鹰。大婚前三日,沈琮在京城中各大酒楼大摆宴席,戏楼从早唱到晚,本尊虽未曾露面,但全京城无人不知,大将军同御史大夫喜结连理。 献帝七年,十月廿四,宜婚娶,诸事不忌。 前日刚刚落了雪,雪后初霁的阳光在隆冬天气照在人身上,夹杂着融雪的寒气,给人带来湿冷的暖意,显得矛盾又微合时宜。沈琮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红色的梅花,与雪地交相辉映出浓烈的色彩差。 将军府的牌匾上被火红的绸缎装饰出了不同往日的风情,像是刀光剑影中不合群的女红,温软的气息带着人情味,修饰出了火红的喜气。 虽无十里红妆,可一袭红衣的二人相对,拜过天地,拜过高堂,拜过对方,这万里河山中便再无人同他们一般,敢将这天地伦常踏在脚下。 秦鹰完成了他观礼的任务,刚吃了两口热乎饭,便被沈琮无情地丢出府去。 “我就知道你选个半下午的吉时没安好心,可怜了陆兄被这大尾巴狼给盯上了。” 被念叨着的大尾巴狼,却被另一只巨大尾巴狼给吃的死死的,除了眼前的男人再也分不出半点心思。 暖色的火苗在烛尖上跳跃着,将榻上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整个房间都氤氲着暧昧的气息,挑拨着名为情意的弦。 “信之……我忍了两年。”陆玦的声音沾染着满满的□□,埋首在沈琮颈间,“我终于得到你了。” 沈琮的眼神粘在眼前的人身上,贪婪的想将这一刻,延长的再久一点。 “下了早朝,我听到了你和皇上说的话。”陆玦亲吻着沈琮的眉心,温柔地替他理着他额上被汗水打湿了的头髮,“大齐伙同丘鹬集结百万雄兵,大军即将压境。明日……” “明日我会送你走。”沈琮将头撇向一边,躲避着陆玦的视线。 陆玦的动作一顿,强迫他看向自己,一只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送我去哪儿?” “明日巳时,后门将会停两辆马车,第一辆会替你引开城门守卫,你坐另一辆出城去最近的驿站,我已经给你备好了快马。”沈琮停顿了一下,定定地望着陆玦,“你可以回大齐了,三殿下。” 一室旖旎,只因为这句话,消失殆尽。 沈琮的手还攀在陆玦肩上,胸前的吻痕还残留着痕迹,陆玦的眼神便因为他的一句话,瞬间阴冷下来,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陆玦就这样看着他,直到沈琮先闪开了目光,他忽地起身坐在了床边,冷冷道:“所以沈将军费这么大周章,是为了仗前以色侍敌,以求大齐半分退意?” “我只是……”沈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些苦涩却让人听出了他挂着笑的表情,“太想要这两年的时光了。” 陆玦忽地怔住。 本以为是他这休憩的两年间暗中调查,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可照他所言,自己的身份一开始便被他摸了个清。 “外界都说,沈将军无心朝政,除了打仗一无是处。”陆玦笑道,“没想到竟也是将军的诱敌之计。是我辨认不清,甘拜下风。” 沈琮没有出言反驳。 “这个时辰,城门已经落了锁,你便再在这府中委屈最后一晚吧。”沈琮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只能感受到他穿好衣服,离开床榻的动静。 “阿玦。” 听到开门声之时,沈琮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我唯一留下未曾给你的,便是这条命了。战场上,你来取吧。” 回应他的,是关上房门的声音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屋内的红烛仍然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只影形单的沈琮终于肯回过头来,用手抚摸着身旁尚有余热的床榻。 “够了。”他轻声道,他盖上被子,熟悉的味道瞬间再次将他包围,“够我打完这场仗了。” ☆、第20章 献帝七年,十月廿五,忠戍军整军出征。 大军出城十余里,城中守卫追及大部队,报将军府忽起大火,久扑不灭,最终化作一片灰烬。生病在府中的御史大夫未能逃出,葬身火海,已寻至尸首。 消息报达,护国大将军悲恸不已,几欲昏厥,见者悲,闻者泣。 沈琮最终下达了“继续行进”的命令,将关于陆玦所有的一切都湮灭在一场大火中。 十一月,新任御史大夫收到了匿名信,详尽地列着两年来的冤案错案和朝中奸佞之臣的证据,确凿无疑之下,朝政再次大洗牌,却在幕后推手的助力下,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似乎未曾受半点影响。 十一月底,大军到达边境,与大齐的疆土隔江相望。 忠戍军沿江而布,用人群,围成了大魏最坚实的防线。 “信之。”秦鹰将烧好的酒递给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沈琮,“你还在怪我么?” 沈琮接了过去,在寒风中狠狠的灌了一口。“有什么好怪的?你未将我藏匿大齐三殿下的事禀告皇上,只是带兵在城外拦截,已经是很给我面子了。” 当日场景,歷歷在目。 “如今让我将陆玦和大齐那个文武绝伦的三殿下联繫在一起,我还是……唉,也难为你竟然还跟他演了整整两年。” 沈琮端着酒壶,遥遥地望着江对岸的方向。就在秦鹰以为他在回忆故人不便被人打扰之时,沈琮忽然开口:“联繫不联繫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不知道是在跟秦鹰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13页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陆玦的身份的?” “巧合。” 陆玦算计的很好,开玩笑似的宴会刺杀,让沈琮的神经紧紧地绷着,在救下他之后一直抱着谨慎而怀疑的态度。恰当的时候,又是匪徒出现,让沈琮理所应当的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伏笔,还恰到好处的把大齐的内乱放在了沈琮面前,将陆玦从此事中摘了个半干净。 若非沈琮的探子探出了大齐六殿下并非正经嫡出,只是皇后过继来的孩子,继而挖出三六穿着一条裤子,真正想要除去的是十一,他真的不会想到,大齐先帝驾崩在即,内斗着的三殿下竟然会千里迢迢潜伏在大魏。 而陆玦做的最没有把握的一件事,恐怕就是一把火烧了城外的破庙。他在赌,赌沈琮两个月能用几分情,够不够将他捡回去。陆玦赌赢了。 沈琮终究有了私心。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肩上所背的一直只有这被强加给他的天下安定。 他被奉为英雄。 可他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英雄。 最后的试探,是趁着科考完,将陆玦房中的安神香换成了迷香。 回府时候,若是见到睡意安然的陆玦,那该多好。 可他却万分精神地收拾好了所有。 香炉里的香量,几乎未动。 说不上多失望,毕竟这个结果早便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曾经想要度过的余生,只剩下短短两年。 陆玦在朝中的动作,沈琮清清楚楚,弹劾的官员忠佞对半,扶植上的也是如此。沈琮背后悄悄救下忠臣,搜集佞臣罪证,桩桩件件均详尽地记录在册,成为日后确凿的证据。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次出兵,沈琮便没想着要回来。安排好府中家僕的去处和代替陆玦的烧焦的尸首,一把火将这座府邸烧了个精光。 也将这两年的时光,温存也好,算计也罢,都葬在这片火海中,寸寸成灰。 “信之,你听。”秦鹰的手扶在腰上的剑上,面色凝重地看向江对岸。 萧瑟的冬风颳在沈琮和秦鹰的脸上,在耳边也留下了锐耳的响声,夹杂在其中的,是铁骑踏在土地上的声音。 巡逻的队伍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号角声响彻在忠戍军之间。 训练有素的队伍瞬间集结,丘鹬和大齐的联军,在这个不见太阳的午后,朝大魏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第21章 陆玦站在瞭望塔上,冷眼旁观着沙场上拼了命的厮杀。 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天地为之动容。 不是你砍下我的头颅,便是我捅进你的胸膛。 无数士兵像不知疲倦只知道撕咬的怪物,不断地在沙场上交锋,你来我往,必有死伤。双手机械地挥动着刀剑,用尽全力地砍向敌人,嘴中发出野兽般地嚎叫,在无边际的沙漠四散开去,仿佛丢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吞没的无踪无迹。 陆玦在千军万马中,寻到了沈琮。 他被几个战甲尽碎,血染青衣的士兵护在正中,左肩和后背还插着三只羽箭。 可他没有倒下。 那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剑,被沈琮当作了拐杖,支撑着他的站姿。他的眼神中,依旧是锐利的锋芒,随时准备着将冲上来的敌人撕个粉碎。 “将军,退兵吧!已经折了一半了!” “誓死不退!”沈琮咳出一口血来,将左肩上的羽箭掰断,看着漫天的红色和溃不成军的大齐,“丘鹬已经逃了,他们没有援军了!给我杀!” “三殿下,丘鹬逃了,我们折了三分又二了……” 陆玦看向沈琮,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已经杀红了眼。 “收兵。” 沈琮躺了一天便匆忙整军操练,他知道,陆玦一定会捲土重来,而这一天,不会太远。 他没料错,不过三日,齐军的军旗便在江对岸继续耀武扬威。 短短三天,士兵带伤上阵,吊着的一口气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只有拼命杀人,才能活。 那不是战场,而是屠杀场。 陆玦一如往常,未曾出现在战场之上。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除了最终的结果,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沈琮仿佛自杀一般,单枪匹马沖入人群,大刀一挥,砍下一片头颅。 随之,无数士兵效仿。只求杀人,不求活命的打法,让陆玦愣在当场。 “备马!备马!”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战场上的一抹身影,生怕他下一刻便死在乱刀之下,手却推攘着跟在身边的士兵,“给我备马!” 陆玦穿上盔甲,抄起战矛,纵马朝沈琮而去。 ——阿玦,我一直以为我是为杀戮而生,后来我才发现,我是想守护这太平盛世。 ——为何人总在为欲望而争,为贪念而斗?经歷战乱后,才知道相安无事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 ——我唯一留下未曾给你的,便是这条命。战场上,你来取吧。 信之,我还你,还你这相安无事。 陆玦抢过指挥兵手中的号角,用尽全力吹响了退兵的号令。 “退兵!退兵!” 陆玦骑在马上,在退兵的队伍中格外显眼。百万人中,他只想寻沈琮一人。 “殿下!” 陆玦被羽箭射中胸膛翻下马去的时候,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是——原来这便是他所感受的么? 他朝着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秦鹰站在原处,挽弓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的脚边,沈琮躺在一片血肉模煳的尸体之上,还能隐约看见他胸膛的起伏。 陆玦忽然安下心来。 活着,活着便好。 再接着,胸膛上的痛觉才翻天覆地的席捲而来,将他的所有感官都吞噬了大半。他好像感受到,有人七手八脚地把自己抬了起来,匆忙撤逃。 “殿下!你别睡!马上就到营地了!” 陆玦想说话,开口却是轰隆的声响,像是唿啸着的风穿过破洞的纸窗。 有人扶他躺下后,他便再没有了意识。 大齐的进攻,被忠戍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硬生生扛了下来。捷报送去京城时,朝上一片喜庆,阿谀奉承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朝着魏献帝砸去。 而沈琮,终于是完成了他战无不胜的奇蹟。 万民为他欢唿,群臣为他激昂,能入忠戍军为沈琮部下,成为了当时武学子最大的梦想。 如果没有忠戍军死伤的统计和沈琮重伤不治的军报传来,群臣依旧会躺在沈琮和忠戍军有如神祇的幻想中,期望他们不痛不伤,成为永远的大魏战神,给他们的勾心斗角提供着安稳的环境。 秦鹰带着沈琮的尸首回京之日,万民抢地,悲声共泣。 ☆、终章 陆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秦鹰的那一箭,擦着他的肺而过,军医太医轮番上阵,连宫外的江湖郎中都被齐帝捉了回来,只要能治好陆玦,赏万金,封千户侯。 可每一个大夫诊脉后,都只能摇摇头,道一句“听天由命”。 第14页 所幸,上天和命运怜见,鬼门关前回了头。 “三哥!”齐帝收到消息,放下公务便朝着他的寝宫奔去,“伤成这样还顾什么虚礼?!”齐帝扶着他靠在榻上,盯着太医替他诊脉。 “启禀皇上,王爷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仍需细心调养着,只是日后怕是会留下病根。” 陆玦听着陌生的称唿,还有些恍然。 齐帝将太医打发下去开药方煎药,自己坐在床榻边,陪着陆玦说话。 “臣还未曾向陛下请罪,未能攻下北燕,是臣的失职。”这是陆玦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中是久不出声后的嘶哑,肺上的伤也添砖加瓦着,调出了再不似他之前温润声音的沧桑。 “虽说败了,不过大魏也元气大伤。沈琮战死,忠戍折损严重,急于求和的也不只我们。” 陆玦苍白的脸蓦地抬起,双手抓紧了齐帝的双臂,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齐帝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陆玦白的吓人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透露着血色。 “你说沈琮怎么了?” “沈琮战死……三哥,三哥?” 你终于将你的一切都给了我。 陆玦松开齐帝,身子软软的靠向身后,低着头,笑了出声。 张扬,肆嚯,猖狂。 扮猫的老虎终于露出了他尖锐的獠牙,在丛林中嘶吼着,叫嚣着自己的无往不利。在万兽屈服后,又忽然想念起那只被自己咬断咽喉的雄狮。于是他安静的回到自己的洞穴,磨平利齿,拔去尖甲,重新披上宠物猫的外衣。 “陛下,臣有一请求,还愿陛下恩准。” 齐帝默许。 “三王重病,药石无医,三月初薨。” 大齐国哀一月,禁婚娶,禁舞乐。 陆玦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促成了大魏与大齐的议和文书,百年之内,再无战乱。 他离宫的那天,艷阳高照,像他跳入陷阱守株待兔地等着沈琮来救他的那天的天气。 相互算计着,赔进去了两颗真心。 齐帝说,沈琮孤身入敌,被斩落马下,在马蹄践踏下连全尸都没留下。 可他明明印象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躺在尸堆上的沈琮,抬起手想制止秦鹰的动作。 他没有死。 踏遍山水千万重,也要寻至你的踪迹。 陆玦上马,绝尘而去。 从此,大齐再无三王。 转眼一个春秋,他走过北燕,走过江南水乡,最终回到了京城。 付之一炬的将军府按照原来的模样重新修建起来,奉上了沈琮的铜像和牌位,许多人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祭拜沈琮,为他上一柱清香。 陆玦站在对街,远远地朝着将军府望去。 他摸了摸脸上新贴上去的疤痕,确认了不会被认出后,才摸出碎银,买了两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入了香炉。 “信之,我知错了,你为何还不回来。”陆玦心道,微微侧目,扫到了一旁另一块灵牌。 上书:御史大夫陆氏,沈琮夫。 陆玦一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上面的文字。 “哎!干嘛的!将军灵前,岂容放肆?!” “抱歉。”陆玦拢了拢衣服,匆忙朝外走去。刚出大门,便被身后的一个人拦了下来。 “秦将军,这人怎么了?”门卫见状,也紧张了起来。 “哦,没事儿,这位公子在里面掉了东西,被我捡到了。”秦鹰打发了门卫,对陆玦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陆玦跟着秦鹰去了附近的茶楼,二人相对而坐,秦鹰先道:“你竟然还敢回来。” “抱歉。” 秦鹰冷笑着,看着他伪装过的脸,道:“你这句抱歉,我受不起,留给该听的人说吧。” 陆玦垂着头,没有接话。 “谢谢你把我的灵牌设在了他旁边。” “那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想抽你筋扒你皮,让你为我战死的兄弟偿命。”秦鹰收起了冷笑,满脸的仇恨让他的表情分外狰狞,“可偏偏有人爱你爱的没了理智。” 陆玦双手紧握,双目含着期待望着秦鹰。“他果然活着对吗?” “陆玦,你当年故意泄露给我你的身份,算计我和信之的那笔帐,那一箭算清了。”秦鹰道,“信之离开的时候,跟我说如果你回来,便让我告诉你,他在一开始的地方等你。” “多谢。”陆玦甩下这句话便风风火火的离开。 他已不知换了多少匹马,日夜兼程,风雨无阻,一个月的路程被他压缩成了二十天。 当一幢木屋映入他眼中的那刻,他几乎要哭出来。 陆玦翻身下马,胸口上的旧疾有些隐隐作痛,喉咙里也翻涌起寸寸腥甜。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沈琮提着一只鱼从木屋的另一边出现。 陆玦心头的石头落地,砸出了震耳欲聋的思念的尾声,久久不绝。 “我捕了你最爱吃的鳜鱼,可能没有府中厨娘做的好吃,你愿意尝尝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齐篇番外,陆玦的故事讲完~ ☆、番外·大齐篇 夺嫡,从来都是皇室最血腥无情却又无可避免之事。 从嫡,六殿下齐瑄名为嫡子,可所有人都知,他不过是皇后从低位嫔妃处过继而来之子。 从长,长子、二子早夭,三殿下齐现虽为长,却被人诟病随其母身份卑微,难承大统。 无嫡无长之时,十一殿下子凭母贵,成为太子位炙手可热的争夺者,背后强大的家族成为了十一最坚实的后盾,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三哥。”十一朝着齐现稍稍低头,便算是打了招唿,“听说父皇正在接见丘鹬来使,怎么,竟然没召三哥过去么?” “我要去招待塔克尔王子,丘鹬那边有老六在,不需十一弟关心。不便让王子久等,便不陪着你多言了。”齐现不欲与他多言,转头欲走,却被十一叫了住。 “三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真的很让人讨厌。”十一转着手上的扳指,倨傲地瞪着齐现,眼中尽是蔑视与张狂,“你和六哥在背地里的勾当,瞒得了父皇,可是瞒不了我!” 齐现转过身来,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就像十一所说之事与他毫无干系。齐现端着长辈的架势道:“我记得父皇昨日说你的文章浮躁有甚,内涵不足。十一,文如其人,有功夫,多读读书吧。” 十一被齐现一番话气得跳脚,可对方却只给他留下一个淡然无争的背影,再不理会。 当晚,塔克尔王子被发现暴毙于驿馆内,齐帝大怒,将齐现软禁在宫中,命齐瑄彻查此事。而最终调查的结果,直接指向了十一和他背后的家族。 “三哥,你可知丘鹬和塔克尔纷纷遣了来使是为何么?” 第15页 齐现端坐在桌旁,一下一下地撇着杯中的茶叶,等着齐瑄的后文。 “北燕城主被丘鹬收买,愿意与我们合作,将沈琮诓至北燕,然后……”齐瑄没有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向四周又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八年前与大魏交战,便是这个沈琮屡次坏事。如今若是能除去沈琮,拿下大魏一统天下,是迟早之事。” “如今大魏朝中局势我们并不清楚,此事不可冒进……”齐现的眼睛微眯,视线不知落在了哪一处,良久他復开口道:“沈琮此时,不能杀。找个信得过的人,潜到沈琮身边去,一方面打探清楚大魏局势,一方面骗取沈琮的信任,时机成熟之时,再取他性命。” “此事事关重大,沈琮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想接近他绝非易事。三哥,不如你亲自去一趟?”齐瑄试探道,“如今十一已倒,三哥不用担心我。” 齐现看向齐瑄,目光深如寒潭,看得齐瑄一阵心虚。就在齐瑄想要重新安排此事之时,齐现忽然笑道:“好,明日便禀了父皇,此事我亲自去办。” “谢谢三哥。” “殿下,你为六殿下除去了十一殿下这个绊脚石,他如今怎么倒想支开你了?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你在大魏怎么赶得回来?” 相较侍卫的义愤填膺,当事人却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齐现望着天空的明月,思绪飘向了年幼时齐瑄的生母因为自己而被皇后罚跪在雪地中,落下了病根,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的时候。 那个善良的女子,为了将自己过继过来,被皇后抢走了亲生骨肉,甚至临死之前,都没能见到齐瑄最后一面。 她本可以仗着这份恩情,要求他拼着性命也要护着齐瑄,可她一句都未曾提过。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儿,你是个可怜的好孩子。 “我在京城总归有许多不方便,权当作去大魏游歷一番吧。我吩咐你的,去准备吧。” 齐现化名陆玦,自废一身武功,潜往大魏,伏于沈琮身边。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陆玦却埋汰在了大齐死敌沈琮的军袍下。 陆玦到了大魏后,齐瑄在朝中强势地将十一的残余势力清扫的一干二净,不给他留丝毫东山再起的机会。 “强弩之末,可收网归来。”齐帝驾崩前七天,陆玦收到了齐帝身边内侍的密信。 事情原本的轨迹,本应该是陆玦下手除去沈琮和秦鹰,将朝中肱骨之臣除去大半,然后功成身退,回到大齐继续做他的三殿下。 可事实却是,他将这封密信放在灯焰上点燃,丢进了火盆,和炭火一起为房中的温度添砖加瓦。 七天以后,他便收到了第二封密信。 “六改传三圣旨,夺帝位,斩十一,殿下当心。” 陆玦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九五之位,多年经营也并非没有私心,可收到齐瑄改了圣旨篡了自己的皇位,还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到了一定的地步,原来那些曾经看不通透的乱麻,竟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眼前。 他只想要和沈琮在一起。 他不想再做大齐三殿下,他只想是陆玦。 “臣于大魏呈上贺礼,祝陛下得以开创盛世。”陆玦瞒着沈琮,将贺礼送往大齐。 上天跟他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是在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世上他最想得到的东西时,将他从梦中敲醒,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辛辛苦苦隐瞒着的,原来早便被沈琮看得一清二楚。 离城时,他亲眼看到秦鹰拦下了沈琮准备的第一辆马车,只是秦鹰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一直到他回了大齐,看到送至皇宫的贺礼少了一份,他才明白过来。 有时候,强悍的命运总是制造着无数的巧合。 空空如也的马车,让秦鹰品出来的,是陆玦故意露出破绽,藉此机会,挑拨大魏双将的关系,以牟私利。 可误会与否,当陆玦终于寻至沈琮的踪迹之时,便显得再不重要了。 一战过后,大魏再无护国将军沈琮,大齐再无三王齐现。 恍若前尘的往事随着二人的追封的诏书湮没在滚滚红尘中,成为文臣笔下几句褒扬之句。 林中之事,再无人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