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都觉得自己是真爱[系统]》 第1页 《前男友都觉得自己是真爱[系统]》作者:期期小风【完结+番外】 文案:渣攻渣到一定的境界,他的前男友都觉得是自己渣。 他有无数个马甲,每天都在易容,前男友遍布江湖的各门各派。 三心二意攻,结局开放性。 番外1v1 推一下新文 每个狗血虐文里的炮灰渣攻,楚宴都完成地很出色。 婚内出轨/包养情人/骗财骗色…… 可当他心满意足离开后,这些原本应该对他彻底死心挥挥手告别他去寻找真爱的受却通通黑化了…… 受:罢工了,不干了,真正的老攻不要啦! 系统:楚哥,麻烦您再去按剧情虐一遍,但能不能h...e啊…… 楚宴呵呵一笑,你试试把人肾挖了,看看最后他能不能和你he? 白莲花渣攻&苦逼忠犬受 排雷: 1.主角渣攻,且致力于洗白。 2.受是一个人 3.想到再加,正在存稿。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重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晚沉 ┃ 配角:江雁回应鸿雪颜阙段纯宵兰如月薛景忆叶无期柳寒露 ┃ 其它:系统 第一章 江湖里没有薛晚沉,但江湖中处处有他的传说。 拂衣宫的宫主,一套拂衣剑法冠绝江湖,上任宫主死后其用雷霆之势清扫了旧党,仅用三天就让十二堂的九个长老臣服于他的脚下,让他牢牢坐稳了宫主之位。 拂衣宫前宫主的女儿,柳寒露生得花容月貌,灵动可人。薛晚沉是老宫主最为得意的弟子,当时老宫主本几次三番都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薛晚沉,但都被薛晚沉婉拒了。 首先,薛晚沉长得极好,发如泼墨,眼似星辰,不浓不淡的眉,面如皎月,光是立在那里都有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之感。 其次,薛晚沉天赋极高,少年成名。拂衣剑法被他已经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内功了得可做摘花飞叶。武林中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屈指可数。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惊才绝艷的人物,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坏事,哪至于这么为武林正道所不耻? 那是因为拂衣宫对于江湖来说,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存在,其弟子个个擅长用毒,邪门歪道,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而薛晚沉这个人更是十分的邪气,干的事情也邪乎得很,好像全凭兴趣,不可捉摸。 江南第一剑庄,枫眠山庄后院。 葡萄藤只结了三两颗如豆子般大小的青葡萄,藤蔓缠绕着凉亭攀爬,葡萄架被大片葡萄藤叶盖住,圈出了一方绿茵。 江家小少爷江雁回坐在葡萄架下,还未及冠的他一头漆黑如墨的长髮就这么披散在肩头,相貌虽好但周身却笼罩着一层病弱阴郁之气。 作为江家的独子,他自生下来就身有残缺,一双腿没有知觉,十几年来他父亲为他遍寻了江南各地的名医都毫无气色,这些年他都是在这轮椅上渡过的。 而最近,他父亲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自称神医的江湖骗子。 现在正在西厢房好吃好喝地供着,半个月来只给他诊过一次。 他跟父亲说过几次,但父亲却对那骗子的医术深信不疑,让他不要闹脾气好好配合大夫的医治。 薛晚沉手中提了个小油纸包,从西厢房沿着石子路走过,穿过石拱门到了后院,前有一排碗口粗的大树,间植了几株海棠花树,四月,花开得正好,风一吹,便飘下几朵花瓣簌簌散了一路。 江雁回远远就见他到了石桥上,一步一步正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便准备推了轮椅往房里走。 薛晚沉知道他这是对大夫的本能抗拒,毕竟从小泡在药罐子里,对这些东西有牴触很正常。 走到他面前,薛晚沉直接伸手按住了江雁回的手背,生生止住了他摇轮椅的动作。 江雁回抬头狠狠瞪着他威胁到,「干什么?小心砍了你的手。」 慢慢移开手,薛晚沉的声音依旧,仿佛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天天喊着砍人手可不好,我们来做一点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薛晚沉推着江雁回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又回了葡萄架下。 「回房间干嘛呢,大白天的绣花吗?今天,我们来下棋吧。」 薛晚沉拿出棋盘,放在石桌上,然后拿出了两盒棋子。 江雁回不想跟他争论,看了眼棋盘只是不咸不淡道,「怎么个下法?」 「随便。」薛晚沉毫不客气拿了黑子,抢了个先手贴了一子。 江雁回:「……」 围棋耗时耗力,薛晚沉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 前面还有棋路章法,后面几乎就是瞎几把乱下一气,江雁回时不时还被他风格迥异的棋路惊了又惊。再看他气定神闲,没事还捻块点心放到嘴里,更是以为他这是兵行险招以退为进,是以下的格外认真。 而薛晚沉其实真的就只是单纯乱下而已,一炷香的功夫一盘棋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棋盘上的黑子只剩下孤零零一小片,几乎都被白子包围了。 赢了棋的江雁回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不再阴沉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了。 「吃不吃?」薛晚沉似乎对输棋没什么感觉,只是捻了一块糕点,递到江雁回的嘴边。 第2页 江雁回怔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不张口,薛晚沉也不勉强转手将糕点放回了自己的嘴里,「入口即化,就是甜腻了些,不过下次你喝完药可以试试这个。」 江雁回没理他,只是一颗一颗把棋子捡起来放回了棋盒里。 有丫鬟奉上茶来,薛晚沉端了一盅喝了,喝完却重重嘆了口气,「对了,你认识栎阳应家的二少爷应鸿雪么?」 「自然了,说来他也算是我的表哥。」 「表哥?这么远也能扯上关系,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江雁回漫不经心说道,「我爹他总共有6个妹妹,你说呢?」 「你突然提他干嘛?」 薛晚沉捏了捏眉心,心想,你表哥他现在正在追杀我啊! 「我听说他前几天离家出走了,对了,你二表哥每年过来你们家拜年吗?」 江雁回听他越扯越远,也懒得再回答了,烦躁的说,「我那么多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哪里管得了。」 「好了好了,我不问这个了,给你带了点东西。」 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图册,放到了江雁回的跟前。 「这是最近璇玑阁新发行的江湖娱乐报第二百八十五期,你二表哥他最近好像在寿春出现了。」快点找人把他带走!这个神经病! 江湖娱乐版包含时事新闻,娱乐八卦,风土人情,武林风云四个大的版块。 其中时事新闻便是哪个门派继任新的掌门人,或者几周年庆典,两派合併等等重大消息通知。 风土人情不必说,娱乐八卦和武林风云则是江湖娱乐版最受欢迎的两大版块。 武林风云主要是各大家族各大门派的内功心法百科,以及各式各样的兵器暗器的说文图解,其中还有不少专业分析和权威排名。 #江湖百晓生撰稿# 据知情人士透露,应家二公子,碧鸳剑传人应鸿雪近日曾在寿春悦来客栈露面,当天中午虽然应二公子带了斗笠,但很多人都表示凭藉江湖上仅有一把的碧鸳剑确定了应二公子的身份。这里贴上一个碧鸳剑的图解连结[请查阅江湖娱乐版武林风云版块兵器说文图解第二十八期] 不过据目击者透露,当天应二公子似乎与一名男子起了冲突。 该男子长相普通,着一身青衫,拉扯中青衫男子似乎要走,应鸿雪直接拔出了他的碧鸳剑,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惊唿。然后两人在客栈大打出手。当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至于两人说了什么,结局谁胜谁负目前还尚未可知。 但种种情形看来,该名不知姓的青衫男子或许与应二公子的出走有关。 这是目击者凭记忆所绘的陌生男子画像,望前排知情人士能提供更多消息。 [手绘图] 薛晚沉看了一眼那画像,感嘆一句,真是除了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一个地方是像的。 下面是採集的当时目击者的评论留言。 血饮狂刀孤狼星:在现场,应二公子当时情绪特别的激动,但又不像是仇家见面该有的样子。补充一点小细节,青衫男子手中拿了寿春百味斋的椒盐花生,可能也是一条新线索吧。 应二公子的小迷弟:在现场前排,百晓生大大还说的不是很详细,我来补充。 起初还并不知道人群中带斗笠的那个是应二公子,但碧鸳剑一出来,大部分混圈的人都应该知道了。 应二公子本来一开始没生气,后来后来那青衫男子似乎说了什么,应二公子才特别生气把剑指向了该男子。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可能又是一场爱恨情仇旷世恩怨,一直都是江湖娱乐八卦的忠实读者,期待后续。 江雁回粗略看了一遍觉得兴趣索然,倒是翻了一面翻到了武林风云版块。 #江湖最文艺兵器排行榜名单公布# 第一名烟云伞(唐家大小姐唐岑月) 第二名扶光扇(不方便透露姓名的陌生男子) 第三名………… ……………… 「扶光扇?为何我没听说过,这是哪位武林前辈的兵器?」江雁回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落日谷谷主的,不过他常年在谷底呆着也不出门,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第二章 这个榜的公信力和权威,薛晚沉都不大相信,因为他的一点风来居然只能排到第三,而排在第一名的却是唐门大小姐唐岑月的那把破伞?!论威力,论技能的观赏性,唐岑月那把破伞除了遮遮太阳还能干嘛?还不是因为唐岑月就是那璇玑阁阁主的夫人,这个榜充其量就是为哄他夫人开心搞的。 呵,后台在哪里都是个令人悲伤的存在! …………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年多了,薛晚沉回想总结起来,自己在这十年里也干了不少实事,比如收了拂衣宫,还有打败了碧鸳剑传人应鸿雪……还有不少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各种……等等等等。 系统每发布一个任务,薛晚沉就努力认真地完成,因为他坚信,只要攒够了积分,他就能回到那个有电脑有wifi有娱乐的现实世界。 而现阶段的任务,就是治好江雁回的腿。 这倒是件积功德的好事。 第二天一早,薛晚沉就去了江雁回的院子。 第3页 身体调理了大半个月,现在是时候开始真正地治疗了。他的方案是每天早晚药汤泡一次,然后佐以针灸一次,这能很好地帮助疏通他脚步瘀塞多年的穴道和血管。 相信老中医,治标又治本。 还未进门,只是站在院外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又腥又涩刺鼻得很。 薛晚沉一推开门才明白刚才那味道已经非常含蓄了,外间的厅堂里点着凝神的檀香,但仍然遮盖不住那浓重的药味儿。 侍女见薛晚沉来了恭敬地行了个礼便依次端着一盆一盆的药水离开了。 走进里间才发现那药味更浓,江雁回斜倚在一张软榻上,下身盖了一张毛毯。整个人神色倦倦的,额头上还有虚汗,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薛晚沉坐到他面前,拿出了针囊,摊平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等下会很疼,不要忍着想叫便叫吧。」薛晚沉看着那泛着冷光的银针忍不住安慰道。 江雁回掀了掀眼睫,看向了薛晚沉,只抿了嘴唇什么都没说。 薛晚沉看他情绪低落,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 「你干嘛?!」江雁回狠狠地拍了他的手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长大以后再也没人敢跟他做这种动作了,哪怕是他爹也没有过,其他下人就更是不可能。 所以,除了恼怒之外,他还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总算有生气一些了。 薛晚沉似乎也没有在意,只用手扯了扯江雁回身上盖着的毛毯。 可他一扯,江雁回就抓得更紧一些。 「你是不想让我看你的腿吗?」薛晚沉柔声道。 江雁回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继续恶狠狠说道,「你不准看。」 「不看的话,我怎么给你治呢?」薛晚沉无奈道。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医,额,颜阙的亲传弟子,我这九转金针也是他传给我的。」 「颜神医根本没有徒弟,你个大骗子。」江雁回脸颊气鼓鼓的,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狠狠瞪着薛晚沉。 薛晚沉:「……」 「这样吧,我不看你的腿,闭上眼睛给你治。」薛晚沉终于妥协道。 「不行!」 薛晚沉无奈扶额,怪不得这个任务比打败应鸿雪的积分要高的多,这小子真是软硬不吃啊。 「额,那就只能这样了。」说完便站起来手指用力点上了江雁回胸前的穴道。 一旁的丫鬟齐声惊唿,「王神医!」 薛晚沉咳了一声道,「你家少爷不配合,再拖下去药效可就没了,我也没办法。」 可薛晚沉转过身来却发现江雁回两只眼睛都红了,眼里的水汽都要漫出来了,但眼神却执拗倔强得很。 薛晚沉看他这样子,都感觉自己好像在欺负他,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话我就解开你的穴道,答应就眨眨眼睛。」 江雁回只是瞪着眼睛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薛晚沉:「……」 算了,要是第一天就用这种强迫的方法给他治病,恐怕日后这小子再也不会让自己近他身了。 「别急,等下就给你解开穴道啊,不过说好你千万别生气。」薛晚沉弱弱地说道,他心里苦,这么一来他岂不是会更讨厌自己了啊喂! 咚咚两下,江雁回的穴道就被解开了。 「你……!」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点过穴道,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竟然敢! 「额……」薛晚沉看他一副仿佛要被自己气死的样子,连忙脑子一转扑到他身上哭诉道,「江少爷,要是治不好您的腿,我这条腿也要没了哇!」 江雁回没想到他突然给自己来这齣,一下就愣住了。 「可你……不是说你是颜神医的……徒弟,我爹……不会的。」江雁回被他弄得都忘了生气,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一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薛晚沉继续,一只手扯住了江雁回的袖子悽然道,「我师傅颜阙他……我是断断不会回去的,至于如果连你的腿我都治不好,任是你爹要废了我的腿,我也是没有任何怨言的。」 说到动情处还流下了两滴伤心的泪水。 江雁回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成年男子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悽惨悲凉,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缩着身子往后躲,这么亲密的距离,他实在是不习惯。 「你便让我试,若是我医不好你的腿,你只管杀了我出气,这样也可算作我没见过,若是医好了,到时你要怎样再另说,如何?」 江雁回听他说的诚恳,这人长得再普通不过,但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出奇。 对于能站起来,他自然是渴望的,可以说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但想的多了期待多了失望也就更多,到现在已是不敢再想了。 「若是治不好,你就……」江雁回本想说两句威胁他的话,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个人真诚关切的眼神,一瞬间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薛晚沉知道他这是肯了,于是弯腰轻轻地扯过了他身上盖着的毛毯。 江雁回本能想伸手去扯但最终忍住了。 他身上穿的是丝质的里衣,薛晚沉动作很轻柔地捲起了他的裤管,露出了他的整只小腿部分。 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他的脚踝小腿都有一种病态的白皙,有的部分肌肉都萎缩了,小腿处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第4页 江雁回观察他的神色,发现没有什么惊讶厌恶同情之余的神色,一时间竟然松了口气。 薛晚沉让系统给自己开了医术外挂,施针的位置和力度误差经过科学的计算能降低无限接近于零。 第三章 过程应该是极其痛苦的,于是薛晚沉转头轻声道,「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说完便从针囊里抽出了第一根银针,注意力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每一针都要稳,准,狠,不能有片刻的犹豫。 治疗的过程极其漫长,江雁回被医过无数次都没这一次折磨人,到了第八针的时候,江雁回便感觉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自己的筋骨里啃噬,让人止不住想颤抖想要蜷缩起来。 可这种痛却让他感到痛快,因为,他能感受到了,哪怕是痛! 人的精神根本不能承受科学如此严密精确的操控,渐渐地薛晚沉便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痛,像一台运作过度的机器,已经发出警报了。 薛晚沉咬紧牙关,背上已经湿透了,额头的汗也不停往外冒。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薛晚沉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快要滴在自己眼睛里的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还好药水是防水的,薛晚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 「我能感到它痛了。」江雁回虽然也痛得满头大汗,但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拉着薛晚沉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腿,兴奋道。 「所以呢,你要相信我能治好你,以后乖乖听神医的话,知道吗?」 薛晚沉捏了捏自己抽痛的额角,朝他笑了笑,这个时候必须要订立友好条约,他再也不想哄小孩儿了! 江雁回嘴角的笑意没停下来过,他还沉浸在刚才那种陌生的痛感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双腿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薛晚沉一根根收回了银针,此时侍女正好端来了已经熬好的药。 江雁回眉头也没皱,拿起药碗直接干了。 平静地简直像在喝水。 薛晚沉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那碗药光闻就让人够难受了,想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他昨天买的点心,递到了江雁回的跟前,「诺。」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这个。」喝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 「是吗。」薛晚沉也不勉强,放进了自己嘴里,「也对,如果必须要习惯苦的话,那就干脆不要尝甜好了。」 江雁回不明所以,只是看着他。 可薛晚沉又拿出了一块,递给他,「可若是没有甜的话,那你说吃的苦还有意义吗?」 「没有甜,苦也就不算苦了。」江雁回没接他的点心,想了想反驳道。 「……」 装逼失败。 薛晚沉很郁闷,只好转移话题,「晚饭后我会再来一次,不出一个月你的应该就会有知觉了,只是治疗过程会很难捱。」 我也很难捱,薛晚沉心里补充道。 一个月就会有知觉了吗? 江雁回在心中想到,但却又不敢真的抱有太大希望。 薛晚沉见再没自己什么事就离开了。 ……………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大街小巷各路商贩卖力吆喝着,茶楼酒肆林立,车马嘶鸣。 石拱桥下小船飘荡而过,茶楼里远远传来几声婉转幽怨的琵琶声,合着少女咿咿呀呀地唱着。 四五月的扬州杏花还开的艷,马蹄溅过,几瓣杏花乍起。 薛晚沉正坐在扬州最有的鹤颐楼里,边吃边听八卦。 自他接管拂衣宫以来,为了让拂衣宫有更好的发展,更完备的人性化管理,更加明确公开的权责系统。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十二庄的弟子全部用服装划分开了了。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这一桌,着玄色衣袍,衣摆绣牡丹的就是十二庄之一的渡月庄。 「听说了吗,九原马场的少东家连敬前些天跟我们大小姐提亲了。」 「大小姐不是对宫主?」对面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谁说不是?可宫主到现在也每个踪影,你说说这事……」 又一人插嘴问道,「老宫主去了,那按理来说长兄如父,大小姐婚事是不是还得宫主答应?」 「大小姐性格温柔,长得也美,倒是值得个好人家。宫主无拘无束,常常行踪不定,实在没有连家那小子来得老实。」 「听红莲庄的弟兄说,他曾经在寿春见到过宫主,最近几天扬州双金楼江南第一名妓云映淮要设宴择夫,你说宫主会不会到这里来了?」 薛晚沉摇摇头,移开眼心想,你宫主我就坐在你们旁边呢。 薛晚沉转头又听靠窗那一桌一个穿布衣的瘦矮中年男子道,「听说应鸿雪前天在梁归被应家找到了,应钧天亲自来的。」说话间唤来小二要了壶酒。 「这么大阵仗?不至于吧,呵!应鸿雪他爹还把他当奶娃娃呢是,硬是从栎阳追到了梁归!」另一个大汉嗤笑道。 「哪里是这个,应鸿雪把天罗君迁子给偷出来了。」坐左首的男子压低声音,说的玄乎。 其余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应和道,「难怪难怪啊。」 「应鸿雪疯了?他偷那鬼东西作甚?」 …… 薛晚沉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喝了口酒,直接叫来小二把酒菜钱结了。 第5页 刚抬脚准备出门,薛晚沉就被叫住了。 身后那声音,貌似温柔却带着一种凉飕飕的笑意,「楚江白,可让我找到你了。」 真是冤家路窄,窄得很啊!! 薛晚沉僵硬地转过头,镇定笑道,「应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应鸿雪握着碧鸳剑的那只手青筋毕露,脸上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呵。」 薛晚沉看他牙关紧咬,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了,显然是气极了,怕他等会儿又要像上次一样,连忙握住了他拿剑那只手,嘘寒问暖道,「哎呀,你大老远过来,吃了吗?」 应鸿雪愣了一会儿,却似乎更生气了,狠狠甩开了薛晚沉的手,另一只则直接手按上了碧鸳剑柄。 若说打架,他是绝对不怕应鸿雪的。 可他不想跟应鸿雪打架,又不是说打赢了应鸿雪就不再找他麻烦了。 周围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薛晚沉心中不妙,他现在的身份是颜阙的徒弟。扬州是江家的地盘,要是被江枫眠知道他是假冒的,还怎么给江雁回治病。 为了混入江家他可是花了大功夫的,而且为了以后着想,应鸿雪这个麻烦,必须先解决掉。 眼看应鸿雪又要拔剑了,薛晚沉突然认真道,「鸿雪,我有话对你说。」 如此严肃认真的语气,应鸿雪抿了抿嘴唇,心中有些不安。 薛晚沉直接抓住了应鸿雪的手腕,迅速把人拉着离开了这个客流量极大,非常不适合谈话的酒楼。 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薛晚沉看了眼这附近没什么人,才放下手。 「你要说什么?」应鸿雪的声音凉飕飕的,眼底似乎有寒潭千尺。 薛晚沉先是嘆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应鸿雪和他的关系怎么变成了这样,也怪他自己本性难移,看见美男子就走不动道,硬要撩骚,但很明显应鸿雪这种硬饽饽不是他能啃得动的。 现在好了,撩骚一时爽,情仇火葬场! 额,这个…… 薛晚沉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呢,怎么说! 应鸿雪有些烦躁地打断他,「当日在寿春你为何不辞而别。」 沉默了许久,薛晚沉仍是不开口。 「还有在溧阳的时候,你一边与我海誓山盟一边与那颜阙不清不楚眉来眼去,你都只当我不知道?!」应鸿雪步步紧逼,眼看着又双叒叕要拔剑了!!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眉来眼去?少年,你到底都脑补了些什么啊喂?! 就在薛晚沉以为应鸿雪要一剑把自己噼了的时候,系统突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到达第一个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修罗场,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薛晚沉狠狠戳,要要要,非常要! [检测到当前版本过低,是否升级?] 升升升!!! [叮,升级完毕,是否需要帮助?] 当然!薛晚沉义无反顾选了是。 第四章 就在薛晚沉选了是以后,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痛,像是被一只大象腿踹中一般,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 应鸿雪站在他面前,刚好喷了他一身。 应鸿雪登时愣住了,神色惶惶下意识伸手要来扶他,「你……你怎么了?」 薛晚沉咳了两声,摇了摇头虚弱道,「我,我……不知道。」 说完又捂着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见扶他不住,应鸿雪这才急了,一手搂着他一手握着薛晚沉的手用内力在他周身上下探了一遍。 什么也没探出来。 其实除了刚才那口血,现在薛晚沉什么事也没有,但他总不能这时候突然站起来说:「哎呀,我好了。」 那样的话,应鸿雪估计会直接扒了他的皮。 于是薛晚沉继续咳了两声捂着胸口,作痛楚难当的模样。 应鸿雪果然方寸大乱,也来不及追究那些不寻常蹊跷之处,抱起薛晚沉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将人轻柔地放在了床上,应鸿雪正欲去找大夫,想了想后叫来了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把这附近最好的大夫找来,快点。」 小二收了银子,脸上笑吟吟的,「好嘞客官。」 太精了,tm的这可太精了! 见他转身,薛晚沉又捂着胸口装柔弱。 应鸿雪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声音如五月微风拂面,薛晚沉好怀念啊。 「不太好。」薛晚沉手腕一翻,拉上他的小手温情道,「阿雪。」 应鸿雪浑身一震,忽然就想起了往日种种,眼睛里也顿时有了泪意。 那个时候他总叫自己阿雪,跟他一起练剑。 薛晚沉假意咳了两声断断续续,「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想我跟颜阙的,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见他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仿佛要气绝的模样,应鸿雪忙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道,「我信你我信你,你别说话了。」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忽然安心地笑了笑,然后便仿佛累极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鸿雪心中戚戚然,觉得物是人非,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忽然,应鸿雪感到一阵晕眩,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煳。他连忙屏气凝神顺道捂住了薛晚沉的口鼻。 是迷香! 第6页 薛晚沉此时却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迅速起身点了应鸿雪的穴道。 应鸿雪这才反应过来,惊痛地看着薛晚沉,「原来你,你又骗我……」 薛晚沉被他的眼神看的极不自在,仍不忘捂了胸口作虚弱状,总不能让应鸿雪觉得自己受伤也是在骗他,这样的话以后再遇到他可就真的完蛋了。 「阿雪,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不要叫我阿雪。」 眼看着应鸿雪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薛晚沉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躺下,「一个时辰过□□道会自行解开。」 说完便翻窗跳了下去。 离开了蛇精病应鸿雪,薛晚沉心中忍不住舒了口气,看了眼天色,还早。连忙用了轻功往枫眠山庄赶去。 到了山庄后院,江雁回药浴刚好泡完,薛晚沉给他施了针以后就回房睡去了,今天一天太tm累了,以后出门绝对要小心,应鸿雪太厉害了,仿佛安了雷达,走到哪儿都能被他找到。 等把江雁回的腿医好,他就换回他那张宇宙无敌大帅比的脸,说实话楚江白这张脸如此平凡,应鸿雪都喜欢,那要是他用自己的脸,怕不更是要被他追到天涯海角。 不过说真的,最开始的时候应鸿雪是真的小甜筒,哪知道突然就变异成了大魔王。 那时候两个人拉拉小手,喝喝小酒真的还挺开心的。 唉……现在弄得见面就跟仇人似的。 薛晚沉想着想着就这么睡着了。 哪晓得睡到半夜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弄醒了,「王神医,王神医不好了。开门啊!」 薛晚沉被吵醒了非常不满,但仍然下床去开了门,「怎么了?」 「少爷他,少爷他现在……疼得厉害。」 听了他的话,薛晚沉连忙带上药箱跟他去了江雁回的院子,门口丫鬟僕人围了一团,每个人的神情都如丧考妣。 气氛非常凝重。 薛晚沉进到大厅就听到了里间传来的微弱的□□声,夹着压抑的哭腔,听起来让人觉得难受。 「王神医,快来给小儿瞧瞧吧。」大半夜的,江枫眠只披了件外衣,鞋子都没穿好,看到薛晚沉像是见到了救星。 薛晚沉往床上看去,发现江雁回已经疼得面如金纸,神情恍惚了,只是口中仍时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 [这是怎么回事?] 薛晚沉拍了拍系统。 [正常情况,他是第一天用这药,总会有点反应的。] [不能给点止痛的药吗?] 系统扒拉扒拉说了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颗药丸,[就这一颗哦。这次就不扣你积分了。] [谢谢。] 系统傲娇地说了句不用。 薛晚沉拿了药立刻给江雁回餵了下去,不过片刻,江雁回的神情就放松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点人气。 江枫眠简直要老泪纵横了,握着薛晚沉的手连道了好几声谢。 薛晚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装逼的机会,「江庄主不必忧心,这其实是件好事,令公子不良于行多年,血脉筋骨大多早已坏死,正所谓不破不立,现在越痛证明痊癒得越快。」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薛晚沉文白交杂,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废话,但江老庄主深信不疑。 江老庄主拉着薛晚沉的手,又殷切地道了几句谢这才离开。 第五章 枫眠山庄的后院景色十分秀美,竹林花圃,小桥流瀑,几座凉亭掩映在绿树丛荫之间,只能窥见飞斜的檐角。 晨光熹微,薛晚沉坐在花园的池边,把手中的点心一点点掰碎了扔进去,看池里的金鱼迅速地聚拢在一起然后又迅速地散开。 并不是觉得好玩,单纯无聊而已。 「王神医,您要的《江湖娱乐八卦报》。」小僕人跑得脸蛋红红的,将手中的那沓书册递给了薛晚沉。 「多谢了。」 薛晚沉将装了点心的碟子放到一边的石桌上,把书册接了过来。 直接翻开江湖娱乐八卦版面,只见标题大写加粗写着,#江南第一名角云映淮将于本月十七于双金楼设宴择婿#。 云映淮,江南第一名角,万千江湖侠客达官显贵的梦中情人,将于本月十七于双金楼设宴择婿。 双金楼楼主已经公开在各大商铺据点公开售票,现在前排贵宾座和楼上的雅间已被炒到了天价。 最高甚至高达一百金,出现了一票难求的局面。 对于这个价格许多江湖侠客都表示接受不了,但也有人表示这是云姑娘择婿,自然不能与一般的才艺表演票价相比。 对此,你们怎么看? [撰稿人:江湖月千重] 有点心痒难耐,怎么办? 他还没见过江南第一美女呢!可是这么大的场面,会不会又碰见应鸿雪啊,到时候可怎么办? 且不说薛晚沉,还有颜阙! 对对对,颜阙。。。 薛晚沉突然心惊,他还偷走了颜阙的九转金针! 细数下来,楚江白这张脸可干了不少缺德事,关键他现在还说自己姓王! 薛晚沉越想越怕,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后把八卦报扔到了一边,还是先不出去了。他深知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定律,如果他死了,那么一定就是作死的。 第7页 还是先等应鸿雪他爹把他抓回去再说。 只要躲在枫眠山庄,呆一个月就好了。等把江雁回的腿治好,到时候他就可以换一张帅一点的脸,换一个更好装逼的名字了! 世界这么大,真的好想浪! 薛晚沉想着又拿起八卦报看了起来,他之所以这么学识渊博,主要是他八卦报每期必买。 轮椅滚过石子路发出吱呀咿呀——的声响,薛晚沉转过头,发现江雁回正转着轮椅朝他这边过来。 为了方便江雁回的出行,枫眠山庄所有建筑物的设计都尽量避免了台阶,如果实在不能,便採用缓坡。 江雁回今天穿了一身靛青色的袍子,外罩一层薄纱。面皮白皙,唇红齿白,好一个脆生生俊俏秀气的少年郎。 薛晚沉收回自己的目光,治病归治病,不要再生绮念了啊喂! 「王神医。」 瞧,他听到了什么?! 薛晚沉讶然道,「你叫我什么?」 江雁回轮椅推到石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送到了薛晚沉面前诚恳道,「医者救人,悬壶济世,以前是雁回冒犯了,还望您喝了这杯茶后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薛晚沉倒是从没与他计较,不过他如今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是很不错。 至少以后给他治病不用再半哄半威胁了。 安心地接过喝了这杯茶,薛晚沉道,「我倒是从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以后不要淘气乖乖医病就是好孩子了。」 江雁回默然点头。 他本觉得王神医说话行事都十分怪异,加上江湖中从未传出过颜阙有个什么劳什子徒弟。就越发觉得他只是个是骗吃骗喝,喜欢弄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到处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但昨晚过后,他才渐渐信了一些。 若是自己误会了他,自然该道歉赔礼的。 见他喝了自己的茶,也受了自己的赔礼,江雁回便告辞一声推着轮椅要往回走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陪自己说话,薛晚沉怎么会让他走? 「别急着走,看书多无趣,不如陪我聊聊天吧。」薛晚沉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又回到了石桌前。 江雁回突然发现自己又被转了回来,也难得地不恼。只是问道,「不知前辈想要聊些什么?」 「聊聊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吧,你常年不出门,想必对这些事情还有些兴趣。」 江雁回果然有些兴趣,眼睛里现出点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神采起来,只是脸上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薛晚沉无奈笑笑,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于装逼的执念比他可要大多了。 「记得上次给你看的那个#江湖最文艺兵器排行榜#吗?今天我们就说说这扶光扇的主人,兰如月。」 「落日谷的谷主?」江雁回忍不住回道。 他记得薛晚沉曾经提过,原来这个人叫兰如月。 江雁回曾经地理异志上看到过落日谷常年弥散着毒雾瘴气,生长的也都是带着剧毒的草木,谷内的毒物是整个大陆最多的地方,光记载在册的就多达八百多种,是名副其实的毒谷。 「落日谷不是毒谷么?」 薛晚沉笑笑,江湖娱乐八卦报他几乎每期都买了,江湖上出名一点的基本他都认识,而兰如月能长期在榜有名,最主要就是因为他为人太过奇葩。 而他在江湖最火的时候,江湖娱乐八卦报甚至为他单独开了一个专栏,名字叫做「如月有约」 可想而知啊,绝对的顶级流量。而且自他以后再也没人享受过如此殊荣,八卦榜不敢放名字估计也是怕一个排名会被兰如月疯狂的粉丝直接屠版吧。 可惜的是,薛晚沉来的太晚了,没能赶上盛况。 「是毒谷不错,但兰如月不怕毒。」 薛晚沉停了一下,准备给他时间发问,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问?于是便自顾自继续说道。 「兰如月原本是九华派清扬长老的关门弟子,也是少年成名天赋过人。一次偷跑下山回来后被罚去了九华派后山面壁,在那里机缘巧合之下他得了一本毒经,那时候,少年心性什么都好奇,就偷学了禁术,后来被人发现后就被逐出了师门……据说毒经里的功法能让人不惧百毒,这大概就是他能常住落日谷的原因了。」 薛晚沉喝了口茶继续道,「其实他也算为你做了件好事儿。」 江雁回这才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你现在喝的药里面有一味就是出自落日谷,若是没有兰如月敢为人先不怕牺牲的探索精神,江湖人怕是很难发现这一块宝地,更别说开闢利用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又追问道,「那排名第三的拂衣宫宫主薛晚沉你知道吗?他的『一点风来』又是什么?」 薛晚沉本沉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咳了咳正色道,「自然。要说起他的事迹来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薛晚沉的兵器其实不过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内力深厚的可催花唤叶作武器,所以叫『一点风来』。『』 薛晚沉想了想继续道。「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排名还是有失公允,薛晚沉不该只是第三啊。」 输给兰如月就算了,毕竟人家是流量,可还输给唐岑月是怎么回事,他不服! 江雁回看他一副气不过的样子,便默默倒了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第8页 薛晚沉看在眼里大为感动,这孩子原来本性这么善良体贴的吗? 之前为何处处跟他过不去啊? [真是好贴心啊,为什么这么甜?!] [想想应鸿雪吧。] 系统都要哭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容易被感动,也不要这么容易地就觉得人家是小甜饼,他觉得自家宿主才是那个最大的傻白甜啊! 一提到应鸿雪,薛晚沉顿时蔫了。 对啊,他怎么给忘记了,应鸿雪当初和他好的时候也是要多甜有多甜,简直每天都糖分超标! 可现在呢,还不是照样翻脸不认人! * 夜晚,城郊的树林里。 他,白天是治病救人的神医,夜晚是邪魅狂狷的宫主。 薛晚沉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坐在一棵约两人合抱粗的树上,手指间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 「宫主,票买到了。」树下站着一个与薛晚沉同样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亮。 那人着一身黑衣,两边袖口处各绣了一朵红艷的虞美人。 薛晚沉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做的很好。」 一开始薛晚沉是不打算去的,但他仔细地分析了一下,以他对应鸿雪的了解,这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而且到时候人那么多,他只要低调一点绝对不会被发现。 而且,来了扬州不看云映淮的话,那不是白来了? 「对了,大小姐最近怎么样?宫里可有什么事?」 「回宫主,大小姐很好,只是近来与九原连家的大公子走得有些近,此外宫里一切都好。」 薛晚沉听后这才由树上跃下,从他手中拿过了票,便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这东西与其说是门票倒不如说更像是请柬,外皮做的十分华丽精緻,滚金镶边正中间还绘着祥云纹。但一翻开里面薛晚沉直接愣了,然后满心的艹艹你m奔腾而过! 因为落款直接用烫金小楷明晃晃地写着:拂衣宫宫主薛晚沉! 实名制?! 第六章 薛晚沉眼前一黑,我的妈呀! 若说楚江白这张脸的麻烦多,那薛晚沉的就更不用说了! 不夸张地说,从漠北的连环坞到云南的苗疆,薛晚沉坑过的人简直遍布了整个江湖!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还蛮多人恨他的。 [终于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招人恨了,是不是发现没有易容药水自己在这个世界根本活不下去啊?] 薛晚沉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是的。 可铺桥修路劫富济贫,明明他干的都是好事啊! 实名制你好,实名制再见! 薛晚沉看着手中的门票,二楼雅间包厢俯瞰全景,酒水免费并提供优质服务。 真是心塞锁大江。 * 双金楼位于扬州最繁华的地段,酒肆林立教坊众多,一入夜,整条街都飘着酒气脂粉的香味。 灯火通明,美酒丝竹,宝马香车,衣香鬓影。 薛晚沉坐在二楼雅间,单手撑着头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口中哼着小调,另一只手曲着手指和着琵琶曲的旋律不时地在桌子上轻扣着。 全然一副浸淫欢场多年,深受资本主义荼毒的贱样。 [真是要浪不要命。] 大堂中间吊着几盏华丽的琉璃灯,照着满场的纸醉金迷。开场之前一群异域舞女个个露出一截截白皙诱人的水蛇腰,穿梭在前排贵宾席之间倒酒,扭得人心旌摇曳,笑得人魂都酥了。 薛晚沉轻抚摸着杯壁,仰头又喝了一口。 一曲歌舞完毕,突然从四面传来了鼓声,连击三下,鼓声消失后,一个中年男子走上了台。 是双金楼的楼主,也是江南十大富商之一。 薛晚沉侧过头听了一耳朵,无非是多谢厚爱,好吃好喝之类的客套话,觉得无聊,又转过头继续喝酒去了。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云姑娘,是云姑娘!「 登时,原本就喧闹的大堂瞬间沸腾了,在楼上雅间坐着喝酒聊天的一个个都挤了出来,整个双金楼有足足四层高,环抱着中间的大堂,每一层的走廊过道都挤满了人,个个伸着头往下瞧着。 薛晚沉在二楼东边,是全场视角最佳最安静也是逼格最高的位置。 千唿万唤始出来,云映淮生的媚极了,半抱着一把北齐流传下来的薛嫔琵琶,娥眉眼含春,皮肤细腻雪白,身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银丝线在边襟勾出了几片祥云。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举手投足中尽是江南女子的婉约娇媚。 行至大堂中央,坐下演奏了一曲《蕉窗夜雨》。 婉转清丽,盈盈一曲,不知道尽了几多哀愁情思。 [真美啊。] 薛晚沉不由在内心赞嘆道,云映淮身上的风情比她的容貌更让人惊艷。 一曲奏完云映淮便盈盈退下,然而一众看客早已狼血沸腾。 江南富商尤其多,个个踌躇满志,誓要抱得美人归。 不得不说这楼主真有商业头脑,门票钱就狠狠赚了一笔,到时候彩礼又得赚一大把。 [说什么择婿,不过还是卖身罢了。]薛晚沉暗嘆一声,身为青楼女子哪怕是第一名妓,也难逃待价而沽的命运。 第9页 薛晚沉移开眼不忍再看,只百无聊赖在人群中数着,看看有哪些平时正经不得了的江湖侠客也到这销金窟凑热闹来了。 那一块不是九华山二白峰的弟子吗?啧啧啧……青莲徐家的三公子?竟然还有钟木叶家的小女儿,还有,栎阳应家……的二公子…… !!! 薛晚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人群中穿黑衣服的那个,不是应鸿雪,又是谁?! 我擦,这货绝壁属狗的吧! [你不是说以你对应鸿雪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吗?]系统忍不住问道。 [嗯……也许……大概以他对我的了解,知道我一定会来凑这个热闹吧。]即使冒着被追杀的风险。 [……] 仔细想想还真是,他两次被应鸿雪抓到都是在酒楼,而且都是江南最有的两大酒楼。 不冤,只能说真的不冤。 薛晚沉庆幸还好他现在在二楼,应鸿雪应该很难发现他。 于是原本缩回去的脖子又忍不住探了出去,应鸿雪挤在中间,不时被人群推搡着。 而应鸿雪神色冷峻,眉头不耐烦地紧蹙着。与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气场十分不合,不像来寻欢作乐的,倒更像是来找人干架的。 薛晚沉托着下巴靠在栏杆上望着他,不得不说,应鸿雪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唇红齿白,眉如雕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怪不得自己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 正啧啧赞嘆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薛晚沉下意识一回头,猝不及防就撞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擦擦擦!!!! 这不是颜阙吗?! 薛晚沉张了张嘴道对上颜阙的脸,半天才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好……好巧啊。」 颜阙似乎还挺高兴的,也说了句,「我就猜你会来这里,原本不过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我给遇上你了。」 而薛晚沉却把他的话自动理解成了,「好傢伙,找了那么久,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就过来凑凑热闹。」薛晚沉拿眼睛往楼下瞟了一眼,发现应鸿雪还是处于一脸迷茫&神色冷峻&眉头紧锁&被推来搡去的状态。 放心了。 「这样吧,进去说。」薛晚沉状似亲昵地揽住了颜阙的肩膀,把他往包厢里带。 可不能让薛晚沉撞到他又跟颜阙搞到一块了,到时候肯定是没完没了扯不清楚了。 薛晚沉找小二再多添了一副碗筷,要了两壶酒,颇有一副要跟颜阙在这里把酒言欢的意思。 「真是他乡遇故知啊,你说说这是不是缘分!」薛晚沉拿起酒壶给颜阙斟了一杯酒。 缘分。 这两个字合着甘辣的酒液在颜阙的舌尖饶了一圈。 「自然算是的。」颜阙看了薛晚沉一眼笑笑,然后轻抚着杯壁道。 薛晚沉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直发慌,再看他神色淡淡,一时间也摸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当时在寿春,他趁着把颜阙灌醉,不光拿走了他的九转金针和药谷令还顺走了他一瓶清霜丹。 若非如此,江枫眠又怎么会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移。 他本来以为两人再见,颜阙会毫不留情地用他的金针把自己戳成筛子,但没想到两人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酒。 实在诡异。 恐怕自己冒着他的名号在枫眠山庄招摇撞骗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好瞒的…… 薛晚沉急得头都要秃了,脸上却还要保持微笑,不停地给颜阙夹菜斟酒。 几乎夹什么吃什么,颜阙忙着低头吃菜,而薛晚沉看着他的头顶都要愁死了。 「你也吃啊。」,颜阙也夹了一块凉笋放进薛晚沉的碗里,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薛晚沉战战兢兢地吃完了,他发现自己真的好蠢,偷东西为什么要这么明显啊,就不能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据吗? 这是生怕颜阙不知道是自己偷的吗? 薛晚沉捂脸悲伤地想到。 就在这时,忽然哐当一声巨响,薛晚沉惊得手一抖,手中的酒洒了大半,忙抬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被踹开的木门不堪重力又弹了回去,却被门口那人伸手挡住了。 我艹艹艹! 苍了个老天啊! 环视一圈看到了房内的景象,应鸿雪眼底一片冷色,然后扯起嘴唇冷冷一笑,一脸果然如此and捉姦成双的表情。 二话不说,碧鸳剑直接出鞘,应鸿雪抬手就把桌子给噼成了两半,随后剑锋一转,直朝两人刺去。 薛晚沉微一侧身,避开了凌厉的剑气,把颜阙护在了身后,脸上也开始现了怒气。 「应鸿雪,你疯了?!」 应鸿雪见到此情此景一颗心更是如坠寒潭,牙关紧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最后终于仿佛不屑般地嘲讽一笑,由齿间生生挤出一个单字,「呵。」 挑剑再刺,应鸿雪的碧鸳剑法使得滴水不漏,竟是把薛晚沉的退路全部封死,招招直取要害,根本不留半分余地。 薛晚沉惊了,一把将颜阙推到了战圈之外,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一味躲闪。 应鸿雪虽说每次跟他见面都是喊打喊杀,可从未对他动过真格,但这次看架势分明是要他的命了。 又是一招「白虹经天」兜头噼下,薛晚沉避无可避慌忙之中只能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应鸿雪凌厉的剑气。 第10页 好险。 刚才那一剑若是躲闪不及,估计现在他人已经被噼成两半了。 薛晚沉脸色发白,仍然有些后怕。 见面就打,从栎阳打到了扬州,也真是服了。 [又到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修罗场,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从上次情况来看,这服务还是蛮靠谱的,薛晚沉毫不犹豫选了「是」。 忽然清脆的一声,薛晚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袖中掉落了一绺剑穗。 这剑穗是以前在一起时,应鸿雪送给自己的,中间原本裂了一块,后来又被自己修好了。 薛晚沉下意识抬头去看应鸿雪的神情,只见那人保持着挺剑的姿势,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难以置信一般,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第七章 这原本是应鸿雪的佩剑碧鸳剑上的剑穗。 犹记当时,应鸿雪还是个整天只知道找人打架的剑痴。 在试剑大会时,他刚好与应鸿雪抽到了一起。 应鸿雪当时年少成名,负剑而立,皎若明月清风,往那一站就教人移不开眼睛了。 薛晚沉一看,瞬间就被惊艷到了,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应二公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俊美非凡啊。」 应鸿雪面若寒霜,还未等他话落,碧鸳剑就已经出了鞘,精锐的剑气破空而来。 薛晚沉当场就被生生削落了一大截头髮,不过他倒也不恼,还趁机摸了一把应鸿雪的小腰。 也许是他轻浮的行为彻底惹恼了应鸿雪。 比赛过后,应鸿雪更是天天追着他砍,而且那时候自己也是真的贱兮兮,一边跟他打还一边调情,偶尔被划上两剑还能当作小情趣。 后来等成功摸上了小手,应鸿雪就把碧鸳剑上的剑穗送给自己了。 刚开始确实挺甜的,本来他也是想跟应鸿雪好好谈,但他慢慢发现应鸿雪脾气是真的暴,三天两头的作,你说他吃个醋发个小脾气吧自己还能哄,但应鸿雪武功极高,一生气就拔剑砍人,让人实在是吃不消。 薛晚沉默默拾起剑穗,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又小心地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袖中。 唉,现在还是被追着砍。 「你,一直留着这个?」应鸿雪看着他目光微动,唿吸直接窒住了。 曲起手指摸了摸袖中那截剑穗,薛晚沉低着头想着应该怎么回答。想着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颜阙,可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颜阙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呢。 一定是自己刚才推的太用力,把人给砸晕了。 也好,就让他这么躺着吧。 不然到时候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与应鸿雪这纠结无比的一段。 薛晚沉也不回答只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都凝成了一个眼神。 [开始了,又开始了。]系统戴着【吃瓜群众表情包】,薛宫主又要开始贡献他那精湛绝伦堪比金马影帝的演技了! 「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应鸿雪艰涩开口道,气息有些不稳。 若是对他无情为何连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穗也随时放在身上,若说有情又为何总是不肯见他。 「一面假惺惺地珍藏我赠你的剑穗,一面又避我如蛇蝎,次次欺我骗我。」 说出这句话,应鸿雪抿了抿唇喉咙发苦,只觉得难堪至极,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像女子一样黏黏煳煳,对一段感情纠缠不清。 薛晚沉被他语气里压抑的绝望和悲伤噎了一下,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他眼中泪光闪烁,神色痛苦,再不见分毫以往的矜傲自持。 薛晚沉一时无言,他倒没想到应鸿雪坚不可摧的外表下还有一颗如此脆弱的玻璃心。 又见他自嘲地惨澹一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中竟然有一股决绝之意,薛晚沉心中一紧,他这一脸控诉渣男&大招读条蓄力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不至于,不至于啊! 胆自险中生,薛晚沉不等他有动作,咬了咬牙直接长臂一伸,倾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应鸿雪。 你听我解释啊?!我都是有苦衷的! 应鸿雪如遭雷击,一时之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半晌,只听得咣当一声碧鸳剑就掉在了地上。 薛晚沉抱得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力气,要把人揉进身体里一般。直勒得应鸿雪骨骼都一截一截发疼。 深吸了一口气,薛晚沉抖着声音,仿佛有无数难言之隐和苦衷,「阿雪,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值得。只当我们……有缘无分吧。」 下面的话薛晚沉没有说出口,只是突然松开了手,然后大步走出了门口。 只留着应鸿雪僵硬地站在原地,刚才脖子上那滴冰凉,他是哭了吗? 快跑啊!!! 薛晚沉一出门马上就用了轻功,一瞬间就没影了。 [你就这么把颜阙丢在那里,不怕应鸿雪一怒之下就这么砍了他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留在那里他绝对会砍了我的。你不觉得应鸿雪那眼神好像分分钟要拉着我同归于尽?]薛晚沉心有余悸,他感觉得到应鸿雪有一瞬间真的想杀了他的。 蛇精病,谈恋爱而已,好聚好散嘛! * #惊!神医颜阙竟在双金楼遇袭!# 第11页 五月十七日晚,神医颜阙于双金楼二楼雅间遇袭,据楼内工作人员小b(此为化名)透露,他闻声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狼藉,颜神此时已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醒来后悲愤表示,对他下此毒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家二少,应鸿雪。 值得一提的是,双金楼管理人员反馈,那包间的票却是实名售给了拂衣宫宫主。 说起拂衣宫宫主薛晚沉,其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是以江湖中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使得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而有人证实了应家二少当日的确在双金楼出现过,但现在应家二少已经不知所踪,并且目前对于打人一事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对此你们怎么看?下面我们节选了一些忠实读者的留言。 [撰稿人:江湖月千重] 师父又叫我去打座:不站队,单纯说一句如果这是真的那不叫遇袭,叫单方面殴打。谁不知道颜神医根本不会武功啊! 应二公子的小迷弟:还没证实就乱造谣,黑得不要太明显哦,呵呵。 天下第一帅比:两年了,江湖四小生是不是该换了。我提名钟木叶无期,剑法之精妙绝不在应鸿雪之下。 干得漂亮!薛晚沉真想仰天长笑三声,忍不住为颜阙的机智点赞。 应鸿雪闢谣也得忙一阵儿了吧! 「王神医,这是您要的药材。」青衣小僕恭敬地将一个木匣放到了薛晚沉的面前。 薛晚沉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然后打开了木匣,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两株灵芝,通身呈紫褐色,表面有漆样光泽。 [给你。]系统扒拉出来一个小瓶子。 薛晚沉接过那只瓷白的小瓶问道,[这是什么?] [灵虫的幼体,你要把他们餵肥一点。] 薛晚沉拔开瓶塞,两只有如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子便颤颤悠悠地自瓶口爬了出来。 身上没有一点褶皱,像是两个蛹。 [把它们两个餵肥,这两只虫分雌雄,雌虫放进江雁回的身体里,另外找一个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为容器把雄虫放进他的身体里,雌虫负责啃噬掉江雁回体内所有坏死的筋骨和血肉,雄虫负责再生,那具温养雄虫身体的血液则是江雁回最好的再生能源。 虽然听起来有点麻烦噁心,但已经是我所找到的被这个世界规则承认的,最先进的医术了。] [额,就是先把它俩给养大对吧。] 薛晚沉把灵虫放到灵芝的菌盖上,两只小虫便在上面不停地蠕动起来。 突然,薛晚沉灵光一闪思考道,[等等,找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找谁啊?嗯,让我想想人选。] [就是你啊……]系统凉凉地说道。 [什么?!] [你说要把这玩意儿放到我身体里?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没人会愿意的,因为不像雌虫,一旦这雄虫入了身体就再也取出不来了,他会一点一点蚕食那个人心脉,让人痛不欲生。] [那你还让我上?!]什么仇什么怨啊? [不然你以为这任务那么好做,装逼就行了吗?要是让别人来替你,天道可不会把积分判给你,而是会以气运的形式转判给代替你受苦的那个人。你确定要放弃?] 薛晚沉咬牙,[止痛药必须打折!] mmp,他需要一打。 [商城6月五号会有一次打折活动,你到时候可以屯一点。] 呵呵…… * 夜色如水,薛晚沉靠在花园的鞦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盪着。 耳边虫鸣阵阵,不时有两只萤火虫从眼前飞过。 忽然,一曲悠扬的笛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薛晚沉循声去看,却只见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树下,坐着一个清俊的少年郎。 只是远远听着,薛晚沉都不忍心过去叨扰那一副美好的画卷。 一曲结束,不多时那少年就收了笛子,移着轮椅朝他这边过来了。 「王神医。」江雁回朝他颔首道。 薛晚沉对于神医这个称唿非常受用,但仍然摆摆手谦虚道,「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而且都是虚名,都是虚名。」 「对了,你知道绿萝的叶子可以吹么?」 随手摘了一枚树叶,薛晚沉朝着江雁回笑了笑,然后把树叶放到了唇边。 江雁回静静地看着他,偶然间发现他的手指格外修长,指甲修的饱满圆润,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吹了什么,竟然一点没听进去。 薛晚沉吹完一曲过后,看着江雁回挑了挑眉,眼梢都染上了笑意,仿佛得意极了,「怎么样,是不是与你刚才吹得那首曲子一模一样,对了这曲子有名字吗?」 江雁回这才回过神,只摇了摇头。 从吊下来的绿萝上又扯了两片叶子,薛晚沉叠在一起将它递给了江雁回,「你要不要试一下?」 第八章 天色灰濛濛的,遥遥坠着几朵乌云,密不透风地将日光团团遮住。 屋里的湿气似乎有些重,暗沉沉的挂着幕帐,案几上燃了香,但仍然盖不住那浓浓的药味。 江雁回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长发未束,散漫地披在肩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点点汗珠,惨白着一张脸,只是抿着唇一声都没坑。 第12页 薛晚沉收了金针拿出系统给他的灵虫,,一打开瓶塞,一只小虫便颤颤巍巍从瓶口爬了出来,原本蚕蛹大小的虫子,已经变成了棉花虫大小,蠕动着,生命力看起来十分顽强。 薛晚沉将虫子放到掌心里,摊开在了江雁回的面前。 「这个法子虽好,但就是要受些苦楚,你怕吗?」 江雁回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我之前也在医书上看过这个,不过内容残缺不全,只知道这蛊虫珍稀异常,算是可遇不可求。」 说一句价值万金也不为过了,可想而知这人为了治好自己的腿费尽了多少心血,那这区区一点苦楚自己又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不怕就好。」 薛晚沉于是低头,在江雁回的脚踝处轻轻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血腥之气一散开,那只小虫子便蠢蠢欲动了,在薛晚沉的掌心撒起欢来。 小心地将雌虫放在江雁回伤口处,那小虫子便蠕动着,瞬间钻进了血肉之中。 江雁回看着却觉得并不多么痛苦,只是痒痒麻麻的,有些难耐。 但他却听到身旁之人重重地嘆息了一声,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正一脸忧色地看着自己,那样温柔关切的目光,仿佛要一下子撞进心他的里去。 江雁回忙垂下眼睛,掩饰一般地撇开了头。 「你要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跟我说。」薛晚沉想了想纠结道,我这里有止痛药。 呜呜呜。 可是真的好贵啊,一颗一百积分,药效却只有一个时辰! 江雁回却再次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怕疼。」 「小孩子,尽嘴硬。」薛晚沉心里想到,发作起来那虫子将筋脉血肉一点点啃噬掉的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将江雁回的伤口包扎了,一旁的丫鬟便端了药过来,「少爷。」 江雁回接过,一声不坑地喝了,喝完后口中仍然久久瀰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药方可是换了?」江雁回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 「你喝得出来不同?」薛晚沉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这药都是一样的黑乎乎,一样的腥味沖天,有何不一样啊?「不过换倒是没换,就是加了几味。」 江雁回不置可否地朝着薛晚沉笑了笑,「难怪味道不一样了。」 江雁回生得温柔秀气,偏偏长了一对潋滟桃花眼,一笑原本苍白的脸上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来。 真是好一朵水灵灵鲜嫩多汁的小帅哥胚子啊! 甚至看起来跟他的二表哥应鸿雪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不过也许是好看的人大多相似,而丑的人则各有特色吧…… 说起应鸿雪,这人是很少笑的,整日板着一张脸。 是夜,万籁俱寂。 江雁回本以为自己不怕的,但等 到晚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实在太过天真了,那蛊虫发作起来之时那痛楚简直像是有一万只虫子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血肉,而且是那种慢慢地细密的,仿佛凌迟一般。他忍不住身体都蜷缩了起来,但仍然强忍着没有出声。 不知道痛了多久,听到一阵响动昏暗的房间里似乎亮了一些,江雁回意识恍惚中强睁开眼睛去看,却也只看到了一个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反反覆覆,江雁回只觉得痛的快要让人无法忍受,恨不得拿剑砍了自己那一双腿。 恍惚忙乱中江雁回似乎又听到了一声嘆息,然后自己的头被轻柔地慢慢地托起,一枚药丸就这样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仿佛受到安抚,慢慢地,那钻心的痛楚如潮水般散去,江雁回才意识恍惚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 刚下过雨,花园里的杏花被风吹落了一地,只枝头上零落了几朵,开的惨澹。 本来五月转暖的天气,只不过下了场雨一夜之间温度又降了下去。 江雁回推着轮椅到了西院,却在院门口处遇到个扫地的青衣小童,见着自己便低头喊了声,「少爷。」 「少爷是来找神医的吗?他刚被老爷找去了前厅。」 江雁回侧头,「前厅?」 「是啊,刚去的。」 此时日光已经出来了,云光霞蔚,带了一点橙红的暖色。 大厅里 坐在上首的江枫眠,手中拿着一张大红的请柬笑得似乎十分开怀。 江雁回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首的薛晚沉,手中拿着一盏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爹。」江雁回颔首道。 「雁回啊,来得刚好啊,你看看这个。」江枫眠将手中的请柬递给江雁回,「棠儿这个月十五出嫁,没想到爹还能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成婚,实在是太让人高兴了。」 薛晚沉倒是知道应鸿棠,去年在试剑大会上见过,生得明艷灿烂,江湖美人榜年年榜上有名,粉丝一抓一大把,从来不乏仰慕者。 只是却很少有人真的敢去追求,一是家世太好脾气太暴怕娶回来自己管不住,二是武功太高万一吵架自己肯定打不过。 「这个月十五?」江雁回合上请柬反问道。 「是啊,不过可惜的就是苏家那小子一副病怏怏的相,看着就不精神……」 江雁回为难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的薛晚沉道,「我可是也要一起去?」 第13页 「这是自然,不过我刚才跟神医说了,此次他一同随行,路上对你也好有个照应。而且马上今年的试剑大会也要举办了,你一起跟着去也能学学东西,怎么你不想去?」 薛晚沉脸上笑嘻嘻,心里却mmp。 他前几天刚为应鸿雪他爹要把他抓回栎阳开心的不得了,这次却要主动上赶着去送人头。 这次不用说,应鸿雪长姐大婚,他是绝对会回去的。 江雁回瞬间释然,连忙摇头道,「没有,肯定是要去的。」 说完还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居然涌出一丝丝有淡淡的雀跃欣喜。 「好了,那就这样,我去安排一下后日便启程吧。」江枫眠说完拍了拍江雁回的肩膀便起身离开了。 薛晚沉内心纠结,出神之际就连江雁回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注意到。 「王大哥。」江雁回推着轮椅走到薛晚沉跟前,然后又连着叫了几声。 王大哥?薛晚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当时自己随口诹的一个姓,可以说是非常没有代入感了。 「王大哥,我以后可以叫你王大哥吗?」 语气软软糯糯的,薛晚沉表示十分受用,。 「当然可以了。」薛晚沉挥挥手,毫不在意道。 * 扬州城郊外百里左右的小县城孟姚。 正是五月,酒香满巷。 离酒肆不远处的城门官道处,缓缓驶入了一帮铁骑,分了两列马蹄溅起尘土飞扬。而每匹马的马膝处都绑着玄铁扣,马上的人个个劲装长靴。为首的少年虽然只着了一身轻装,但眉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与这闲适的江南边陲小镇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路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由地猜测这队人马的来歷。 经过酒肆门口,少年忽然勒了缰绳,直接翻身下了马。 店老闆立马迎了上去,少年让人将马牵去餵食,又随后跟身旁一个着玄衣的中年男子耳语了几句。 一行人进了酒肆后,原本热闹嘈杂的酒肆瞬间安静了下来。 薛晚沉摩挲着手中茶杯的杯沿,眼睛却是看着门口的,旁边的江雁回只低头喝茶,不时地拿眼睛看向薛晚沉。 江雁回对面则坐着一个虬髯的中年壮汉,关中刀客邱断刀,江枫眠作为江湖中的老前辈,此次试剑大会要他主持大局,是以前一天便走陆路骑快马先走一步了,而薛晚沉与江雁回便走了水路。 少年对店内的气氛仿若视若无睹,直接找个空位撩起衣袍坐了下来。 小二立马上了茶。 一旁的副将问道,「是否要属下先知会一下这里的县令,这样我们找人找起来也会方便许多。毕竟在扬州,我们总还是个人生地不熟。」中年男子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给少年倒了一杯茶。 「不必。」少年声音清越,但却若有似无地夹杂着一股冷意。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补充道,「暂且先等等。」 中年男子看着少年的神色,不由地在心里嘆了口气,脸上却是意味深长。 钟木叶无期。 钟木叶家在江湖中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存在,算是江湖世家但也与官场有关系,南疆通州军营里,有一半就是钟木家的私军,可以说在通州钟木叶家一手可以遮天了。 不知道今年是不是也要去参加那什么试剑大会了。 「王大哥,你认识他们?」江雁回见他一直盯着对桌,心中好奇不由开口问道。 薛晚沉点点头,「钟木叶家,你该补课了。」 不,还是直接退学吧。 第九章 说着薛晚沉便叫来了小二,拿出一点碎银子说道,「劳烦去对面的的书画绘本铺买一份这最新一周的《江湖娱乐八卦报》。」 说完转头对江雁回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参加你大表姐婚宴的有哪些人?」 「我猜其他三大家族定是都要去的,试剑大会在表姐婚礼之后,凑热闹去的自然也不会少的。」江雁回给薛晚沉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糕点,轻声说道。 薛晚沉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二没过多久就把报纸买了过来,薛晚沉打开一看,头版头条果然是应鸿棠大婚。 #八一八应家大小姐与苏家二少的奇妙恋爱史# 薛晚沉粗略扫了一眼,讲的还挺有趣的,大概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只不过这美是苏二少罢了。 也算是一个萝蔔一个坑,他俩也算性格互补吧。 入夜,客栈二楼房间里,灯火如豆。 薛晚沉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盯着棋盘打了个哈欠,越下越没意思,呵。 江雁回看他心不在焉,便收了自己要落下的棋子,「不如就到这里吧。」 「好啊,好啊。」薛晚沉连连点头,反正看样子自己又要输了。 薛晚沉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收棋盘,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青钢剑便倏忽直直地朝着江雁回刺去,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到面门了。 薛晚沉下意识扔出棋盘揽住江雁回往旁边一避,却一时忘了江雁回坐的是轮椅,结果两人都被绊倒在了地上。 此时那黑衣人已从窗外跃进,见一击不成,手腕一斜,抖抖索索地使出剑招又刺了过来。 薛晚沉心中冷笑,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敢过来找死送人头,正好给他上堂课,什么叫刺客的修养! 第14页 但坑爹的是,就在他欲出招的时候却发现丹田里面如泥牛入海空空如也,薛晚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内力被那蛊虫压制住了,此时一点也提不起来。 mmp,真是趁我病要我命。 眼看那剑就要朝江雁回刺去,薛晚沉一急,从袖中胡乱飞出一物,堪堪地挡住了黑衣人的剑势。 剑风凌厉,铮的一声,玉笛与剑器相撞嗡嗡作响,振声未绝,玉笛便应声落地。 薛晚沉来不及心疼,一个翻跳起身,腿风如急雷,直接扫他下盘。黑衣人看到玉笛后似乎惊了一惊,但手上的剑招却越来越紧,显然是想速战速决,攻势太满之下反而漏了不少破绽。 便在这时,薛晚沉左手一翻唿出一掌,朝他心口拍去。这一掌没有任何内力,轻飘飘地。但仍然将黑衣人击退了两步。 薛晚沉分神去看江雁回,见他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狼狈地趴在地上,衣袍都沾了不少灰尘。 突然,咣当一声门开了,黑衣人愣了愣,没再出手直接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 进来的邱断刀连忙追了上去。 薛晚沉不管他们,连忙过去扶江雁回起来并把他抱回了轮椅上,顺便还替他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你怎么样?」 江雁回摇头,「王大哥,我没事。」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薛晚沉扶住自己的那只手。 薛晚沉低头,看江雁回衣袍上被自己按出的几个血指印,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江雁回却抓住他的手,直接撩开了衣袖,发现手腕上缠着的一圈绷带,竟然被鲜红的血染了个透,隐约可见下面狰狞的伤口。 「这是之前受伤的,只是刚才伤口崩开了,我等下再包扎一下就好了。」薛晚沉将手移开,见他嘴唇发抖脸色发白,仿佛受到了惊吓,不由地出声安慰道。 江雁回看着他,紧闭着嘴唇眼角发红,不知怎么连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推着轮椅去取来了伤药。 一点一点轻轻地解开包扎的白布,江雁回看到露出来的伤口时仍是吓了一跳,倒不是说伤口有多深,而是伤口纵横交错密密麻麻,新伤皮肉还外翻着往外渗出点点血迹,看起来就是这两天的,而旧一点的则是已经结了痂,粗略数来竟有七八道。 这伤口,倒不像是意外受的,更像是……自己拿匕首划的,因为这些伤口实在太整齐了。 「王大哥?」江雁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王大哥会受这样的伤。 薛晚沉装作没有听见,这伤口他也解释不了,只低头整理衣袖。待他包扎完便将手收回背在身后转移话题道,「刚才那人明显招招要取你性命,而你常年足不出户,应该得罪不了什么人,看来是冲着江家来的。」 怪不得要邱断刀一起跟着,看来江枫眠也是料到了。 作为枫眠山庄唯一的少庄主,江雁回却一点武功都没有,以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那人剑法毫无章路,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门哪派。」江雁回见他不欲回答,便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玉笛,将它递还给薛晚沉。 「王大哥,这玉笛不知什么材质,居然如此坚石/更?」 与刀剑相撞,不仅没碎,通体居然连一丝裂痕都找不到。 薛晚沉连忙接过收回袖中,随口诌道,「是假的,真玉怎么可能这样都不碎。」 江雁回不疑有他,只是想到若是假的那也可以假乱真了。 邱断刀一个时辰后回来了,夜色浓重那人又一身黑衣,自然一无所获。 薛晚沉捏了捏眉心,「那大家就都洗洗睡吧。」刚才那人使的剑法杂乱中竟然隐隐可以窥见一点拂衣剑的影子。 如果真是拂衣宫的人,可拂衣宫与枫眠山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是,那这陷害的也太隐晦了,不是他自己,一般人哪里又看的出来。 第二天一早,薛晚沉起床一推开门就在走廊里撞见了昨天那人。 少年换了一身玄色衣袍,一头墨发用玉冠束起,比起昨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贵气。 身后照旧跟着那个副将,也换了一身寻常衣饰,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主僕。 薛晚沉只装作没看到他俩,直接绕过他们下了楼。 叶无期看着前面那男人的背影,无端地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少爷。」旁边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嘆了口气,开口提醒道。 他一看他家少爷这一脸恍惚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双叒叕想起了那个人,真是个狐狸精,我呸! 说起来他家少爷与那个人,真是一段说不清的孽缘。 那还是今年三月,一向不近女色的叶无期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领回来了一个姑娘,硬说是要娶她为妻。 那姑娘生得倒是娇媚可人,雪肤花貌,一双杏眼微挑。唯一说不好的就是长得太高了,他家少爷一米八,呵,那姑娘倒好,竟然比他少爷还高出一个头!并且举手投足之间妖气冲天,平时说话嗲声嗲气,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无父无母,又来歷不明,只说自己是扬州人。 叶家虽说是江湖世家,但对门第之见还是有些看重的,对于这样的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同意。 也不知道怎么,那姑娘后来就失踪了。 相处也不过月余,他却觉得他家少爷婚都被那狐狸精给勾走了,自从那姑娘走后便经常在路上对着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子背影发呆。 第15页 再这样下去,他怀疑他家少爷怕不是要断袖! 叶无期收起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之色,几不可闻地低喃道,「好像。」 叶城忍不住扶额,哪里像了啊喂!?! 少爷你快醒醒吧。 向姑娘心里在滴血啊,她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你不要随便在大家上看到个人就说长得像啊,关键他还是个男人啊,他觉得按照他家少爷这眼神,这辈子算是找不着向姑娘了。 薛晚沉下来的时候,江雁回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几人吃完早点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 从扬州到栎阳开了一条大运河,分三段河道,扬州便也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南北往来商贸军事运输十分频繁,是以岸边经济繁荣,而走水路也只需五天就可到了。 江雁回只跟了两个随从,照顾饮食起居。 距离大婚还有十来天,薛晚沉没事还能带着江雁回出去游玩一番,见识了一下各地的风情。 入夜。 河边人烟稠密,金粉楼台,岸边停靠几只画舫,里面飘来歌女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婉转幽怨,桨声灯影映照着江面,宛若金丝玉藻。 江东十楼锁金陵,而淮安的夜市最是繁华。 船夫也随着那琵琶声哼一段缠绵的调子,薛晚沉按住江雁回的肩膀调笑道,「如何?想不想去这最负盛名的魁光阁见识一下,也开开荤?」 尾音上挑,听起来不正经极了。 江雁回如何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淡淡摇了摇头,笑笑并不接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江雁回却忽然开口了,「王大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薛晚沉倒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略微思索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唔,这个我说不清楚,大概是天真善良,真诚待我的吧。」 他按照应鸿雪的标准含煳回答了一下,说起来应鸿雪也算是他的第一任男友了,虽说不是女子,但也跟这问题的意思差不多吧。 江雁回自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一时间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第十章 扑通一声,薛晚沉听到一阵水声,便看到隔壁一艘画舫的人都探出了头,一群人惊慌喊道,「秦姑娘,秦姑娘!」 「是秦姑娘掉下去了!」 顿时不少人都跟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简直像排队一样跳了下去,而且竟然还有人急着插队,那场面简直让人嘆为观止。 薛晚沉站在甲板上,脸上挂着吃瓜群众专属表情,「这里的市民真是个个见义勇为啊,民风简直太淳朴了。」 江雁回跟着点头。 岸上还有不少青年男子,跃跃欲试想跳却又不敢跳,仿佛这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样。 人多力量大,不多一会儿,那位秦姑娘就被人救上了岸,救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爬上了岸,还剩一两个不会水的在那里瞎扑腾,最后也被人捞了上来。 「哪怕不会水也要下去救人,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啊!」薛晚沉又是由衷嘆道。 眼看人救上来了,秦姑娘也被扶进了画舫,围了一圈的吃瓜群众便自发散开了,只留下那几个下去救人的青年个个都用恶狠狠的表情瞪着那个另外一个把人救上来的青年。 秦姑娘的几个侍女要留他下来把衣服烘干再走,没想到那男子也是个妙人,直接高冷拒绝道,「不用了,在下只是路过。」 薛晚沉简直要为他鼓掌,自然而不做作,深得装逼精髓。 「哟,清高呀。谁不知道秦姑娘是咱魁光阁第一花魁啊,你救人不就是为了让秦姑娘对你另眼相看吗?怎么这会儿又端着了呢。」其中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拿出摺扇摇了摇,眼神轻蔑。 旁边几个随从也跟着起闹,「就是,就是。」 青年皱了皱眉,「可在下确实是不知。」说完就用了轻功直接飞身上岸,只留给画舫上的几个青年一个俊俏的后脑勺。 薛晚沉收回视线,转头扶上了江雁回的轮椅说道,「没热闹可看了,我们进去吧。」 江雁回自然点头,「王大哥,你手上的伤好些没有?」 「差不多了吧。」薛晚沉昧着良心说,怎么可能会好呢?天天放血,他都觉得自己身体快要被掏空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这么大的牺牲,闷着不说岂不是太吃亏了。]系统不满道,自己的宿主怎么傻乎乎的。 [你懂个鸡儿。] [不要说脏话哦,下次一定要把这些字眼全部和谐掉。] [我就要说,你懂个鸡儿鸡儿鸡儿……] [不要再说啦,禁言十分钟。]系统捂住耳朵,送给了薛晚沉一个大大的猪鼻纸。 「我想看看,可以吗?」江雁回抬起头,眼中像是盛着江面上的薄薄的雾气。 薛晚沉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对于江雁回这种萌萌哒的请求,完全无法拒绝。 「当然可以啊,虽然我刚包扎好的……嗯,不过既然你想看我就把它拆开吧。」说着就撩开了袖子,要去动那伤口。 江雁回被他简单粗暴的手法吓了一跳,生怕他把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又弄开了,连忙阻止道,「算了,算了王大哥,我还是不看了。」 薛晚沉哦了一声,似乎颇为惋惜,「怎么不看了,你不是想看吗?只要你想看,也没什么麻烦的。」 第16页 江雁回只连连摇头。 第二日一早,天未大亮,江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们就已经抵达了黔州地界。 一到这里,气温都似乎降了许多。 江湖武林盟总部便在这里,是以每年的武林大会,试剑大会,以及每四年一次的武林盟主换届都在这里举行,而江湖中四大家族之首的栎阳应家家主应钧天便在这之前连任了两届。 而近些年魔道式微,剩下几个邪教传销组织也大都走了洗白道路,就说原本人人喊打的拂衣宫吧,当年可是连武林正道实力最强的九华山都敢招惹的存在,九华山那在江湖中的地位那可以算得上是正派的清华北大,好多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把成为九华山内峰弟子作为终极奋斗目标,但拂衣宫不愧是传销大教,许多根正苗红的九华山弟子都能被成功洗脑,说叛变就叛变。 现在呢,拂衣宫在薛晚沉手下管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快成慈善机构了。 而魔道近些年后起之秀能够数得上号的也只有这落日谷了,兰如月说起来还是九华山出来的,狠起来可比他这个拂衣宫土生土长的魔教中人毒多了。 尤其喜欢抓一些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试药,各种毒虫毒草都往人嘴里塞。 江湖中许多难解的奇毒都是从落日谷流出来的,奇毒炒到天价,解药也自然万金难求。江湖传言,兰如月早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坐拥金山银山了。 真是靠山吃山,生生就这么开闢了一条旁人不敢想的致富之路。 是以,兰如月可以说是江湖娱乐八卦报第一个包装出来的顶级流量,粉丝群体覆盖非常广,既有正道侠客更有魔教非主流青年。 薛晚沉这一点实在望尘莫及,差远了。 而此次又是正道世家之首,武林盟主应钧天的爱女出嫁,再加上紧随其后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自然是声势浩大,气派非凡。 薛晚沉去年以楚江白的身份参加了一次试剑大会,横空出世无门无派,直接杀进了前三甲,也算是一战成名,但是因为长得太普通了,根本就没什么流量。 呵,这个看脸的世界真是够了。 一到栎阳,在客栈住了一晚,江雁回第二天就被他爹拉着去应家看他姑姑了。 薛晚沉自然不会跟去,但早上吃完早饭后也没在客栈呆着,拿了银两便上街放风去了。 他之所以敢出门,那是因为在昨天晚上,他得到了确切的内部消息,应鸿雪被他爹关了紧闭! 所以不到他姐姐应鸿棠大婚那一天是出不来啦。 大街上四处都张了大红的横幅,五月十八日,第三十九届试剑大会。 宣传口号统一用的是:风里雨里,九华山等你。 此次的试剑大会照旧在九华山举办,不少商铺门口还有当众开盘下注的,书画铺门口也挂着巨幅宣传海报,还有各种周边同人,把薛晚沉看得简直是嘆为观止。 薛晚沉刚凑上去瞄了一眼,就被一个伙计拉住了,「这位公子,为您看好的选手买上一注吧。」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应鸿雪了,这傢伙不是连着两年蝉联「江湖第一剑」的称号了吗?舍他其谁? 「哦,这样啊,那你倒是帮我分析分析局势啊。」薛晚沉活动了下手腕,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小伙计也很是敬业,直接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薛晚沉,「公子,这是今年参赛选手的资料,里面包括家世,获奖记录,以及业内的综合评分,您可以参考参考。」 薛晚沉接过来打开粗略地翻了一翻,真是做的有条有理,专业得很。 人家不发财谁发财? 「这册子做的倒是挺好的,不过综合排第一的怎么是这个什么,谁?段纯宵?不应该是应鸿雪吗?」这个姓段的去年还籍籍无名呢,怎么今年就成热门头筹人选了? 「你说应二少?那都多少年老黄历了,你还不知道啊,今年应二少根本没报名呢。」还不等那小伙计说话,旁边的一个路人便捅了捅他的胳膊插嘴道。 「对,没错,应二公子今年并未报名。」小伙计附和。 「小兄弟,信我的,就押段纯宵绝对没错!」旁边那人把收据叠好了放进袖中,异常热情地朝着薛晚沉推荐道,颇有一种有财一起发的豪迈之态。 「不要听他的,信我,押方义榆!」另外一个青年推开了那个人,对着薛晚沉信誓旦旦。 「段纯宵!」 眼看着两人就要当场battle了,薛晚沉回头把册子还给那伙计,嘆了口气道,「唉,我原本是看好应二少的,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报名,那就算了吧。」 正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第十一章 茶馆里人声嘈杂,台上说书的讲的绘声绘色,薛晚沉点了几盘点心,拿起茶壶先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面少年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恨不得直接撸起袖子把他揍得哭爹喊娘。 还没开口,就先在心里啐了好几声,我呸!我呸! 「应鸿雪找了你那么久,没想到你竟然在栎阳。」 薛晚沉听他语气里明显的敌意不由地皱了皱眉,却并未打断他,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可知应鸿雪被他爹关了紧闭?」见他不为所动,廖星淳也不再废话,单刀直入。 第17页 薛晚沉瞭然,原来是为应鸿雪抱不平来的,应鸿雪这人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他年少成名锋芒尽显,武林中的脑残追随者自然不在少数。 而廖星淳与应鸿雪两人都曾在江屿书院修习过,两人也算的上是同窗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薛晚沉心中好笑,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 廖星淳听他说话云淡风轻的语气,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想了想自己的目的便只能暂且隐忍不发,但嘴上仍不忘讥讽道,「哼,如何?我倒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态度,当时先招惹他的是你,后来不辞而别也是你,现在倒好,他在那边受苦,你却在这里喝茶听曲好不快活。」 薛晚沉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别扭的很,「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为什么他觉得廖星淳对自己的语气还有态度,就像是……面对一个,对自己闺蜜骗财骗色的渣男? 「哼,那你又可知应鸿雪前日被他爹从扬州抓了回来,生生给打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我看你这态度,也真是让人心寒!」 薛晚沉讶异,但看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便把话说得委婉了些,「你先别急着生气,我倒还不知道这事,我以为他爹只是关了他略施小惩,但没想到竟然还下了这样的重手。」 廖星淳见他脸上关切之色尽显,一番话说得也算诚恳,显然对应鸿雪还是有几分上心的,怒气不由地也消散了些,松口道,「应家消息一向紧,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样,我就问你一句话。」 薛晚沉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讲。 廖星淳酝酿了下,压低声音道,「你对应鸿雪,现在可还有情?」 薛晚沉被他这句话的直白程度呛了一下,连咳了几声,「你说什么?」 廖星淳用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神色看着薛晚沉,十分淡定。 「看你这样子便还是有情,那跟我走,去见他,把话说清楚,该死心死心别成天吊着。」 薛晚沉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和他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也不是一句有情无情便可以概括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说完就结了帐,起身便要离开。 廖星淳好不容易找着他人,哪里会轻易让他就这么走。 当即也勐地站起来,直接拿出佩剑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震的桌上碗碟铮铮作响,冷笑道,「有什么话,说不清楚便坐下来慢慢说。」 呵,这是想打架? 应鸿雪都打不过还敢来挑衅他?怕不是活得太舒服,骨头痒了吧。 周围的看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把头转向了这边,毫不惊慌,个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薛晚沉冷笑一声,不满地哼了哼,「慢慢说就慢慢说。」说完一撩衣袍便又重新坐下了。 [……] [没办法,我现在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武器也没有,打不过。]我忍。 廖星淳被他的无耻程度完全给震惊到了,原本他还有些担忧,毕竟楚江白的武功与应鸿雪不相上下,两人若是真的动手自己几乎是没什么胜算的。 但没想到,他竟如此配合。果然还是旧情难忘的吧…… 「说吧,你想怎么样?」任谁被威胁都不会舒服,薛晚沉心里自然烦躁,但他性格向来都不是那种别扭的,既然打不过那就乖乖认怂呗。 「跟我去应家,见应鸿雪。」廖星淳实在看不下去了,应家二公子本来是多矜傲自持,目下无尘的一个人,自从认识了这傢伙,整个人都变了。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他怎么会相信,依着应鸿雪骄傲的性子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硬生生在应家祠堂跪了两天一夜,一句软也不肯服。 把他爹气的,差点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你想什么呢?怕不是疯了吧。」薛晚沉服气了,要他去应家,应钧天能把他身上肋骨全都打断你信不信。 「你必须去!」廖星淳五指如钩,直接伸手扣住了薛晚沉的的手腕急急说道。 还未等薛晚沉开口,廖星淳的神色却变了变,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手。 脉象沉弱无力,气息虚浮,竟然一点内力都探不出来。 「你,你身上怎么会一丝内力都没有?」廖星淳惊诧道,这一年在楚江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晚沉刚想邪气一笑,淡定地装个逼,顺便编上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点了穴道。 !!! 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也好,这样看你还怎么逃。」廖星淳极为满意,反正他看这小子不顺眼好久了。 * 入夜。 应家灯火通明,应府上下都在为应家大小姐即将到来的大婚忙碌着,热闹非凡。 唯有这后院冷清得很,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蝉鸣鸟叫。 月色如水,照进只燃了几盏灯的敛芳居。应鸿雪坐在案前,手上捏着几张薄薄的纸,墨发白裳,眼睫低垂,面色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应鸿雪神色一凛,立马提剑施了轻功去追。 然而那人似乎对应府的地形极为熟悉,轻功也是极好,不多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应府仍是一派热闹喜气洋洋的气氛,并没有人发现什么不妥。 第18页 不知想起了什么,应鸿雪折身而返回了敛芳居,门口处只立了两个僕人,一看见应鸿雪手上的剑立马紧张问道,「少爷,您要去那里?」 应鸿雪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你们出去吧。」 两个僕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退了出去。 应鸿雪径直走向里间,一撩开帘帐便愣在了当场。 「呜呜呜……」虎落平阳被犬欺,薛晚沉心中一片冰凉。 薛晚沉被五花大绑,直接扔在了地上,衣襟凌乱不堪,脸上还有几道不明显的细小伤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是以这种荒诞的方式,应鸿雪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应鸿雪蹲在他跟前,低声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呜呜……」帮我把嘴上这东西拿开! 应鸿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塞在他嘴里的布条拿开了。 薛晚沉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哼哧哼哧在地毯上蹭着转了个方向,将后背对着应鸿雪,「好阿雪,来,帮我帮绳子解开吧。」 半天却没有听到动静。 薛晚沉回头去看,却见应鸿雪一双眸子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上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薛晚沉被他看得直发慌,又催促了几声,「阿雪。」 应鸿雪仍然没有为他解开绳子的意思,只抿了抿嘴唇,「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薛晚沉添油加醋地抹黑了一把廖星淳,然后看着应鸿雪苍白的脸色十分痛惜地表示,「阿雪,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看这小脸都快瘦脱相了。」 应鸿雪神色微变,但脸色仍然平静,垂了眼睛不去看他,只是些微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你武功不在我之下,廖星淳他如何制得住你?」 「唉,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薛晚沉嘆了口气,又继续胡扯,「不过我听他说你受了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应鸿雪见他脸上担忧之色尽显,心中有了几分暖意,不禁口气也软了几分,「休养几天便好了。」 薛晚沉点头,又说了几句那要好好养伤不要仗着年轻武功高强就大意之类不痛不痒的废话。 忽然,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薛晚沉身体一僵,是谁? 应鸿雪眉头皱了皱,抬手便又点了薛晚沉的穴道,似乎有些不忍心地又把那布条给他塞了回去,「你先等等。」 然后长臂一揽,直接把他抱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确认一切妥当后这才去开了门。 薛晚沉:「……」 第十二章 冰凉滑腻的缎面盖在脸上,薛晚沉吸了吸鼻子,鼻尖便萦绕着一股冷香,跟应鸿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薛晚沉觉得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但他一动都不能动,隔着被子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间似乎是个男子在说话。 没多久门吱呀响了,随后便是关门声,还有慢慢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一掀开被子,应鸿雪便看见了薛晚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探照灯似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应鸿雪走过去轻声道,「我替你解开穴道。」 顺便还替他把嘴上的布条取开了,但仍然没有替薛晚沉松绑的意思。 ??? 「阿雪,我渴了想喝水,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薛晚沉坐起来蹭到坐在床边的应鸿雪的跟前可怜兮兮道。 应鸿雪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但依言起身走到桌前替他倒了杯水。 郎心似铁!你再也不是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小甜筒了! 就着应鸿雪的手喝了水,薛晚沉无比怨念地看着他,不停地拿脑袋在应鸿雪肩膀上蹭着,「就帮我解开吧,好不好。」 应鸿雪抿了抿嘴唇,终于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有些不自然地说到,「对我撒娇也没用的。」 他哪里不知道楚江白的小心思,惯会在自己面前花言巧语,讨巧卖乖。 可偏偏每次他这样,应鸿雪便会在心中想,他只对自己撒娇卖乖,是不是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始终与旁人不同? 应鸿雪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从柜子里拿来了伤药,「你脸上受了伤,擦点药吧。」 薛晚沉可有可无地哼了声,反正也不是我本来的大帅脸。 木塞一拔开,空气中便瀰漫着一股草木的芬芳。应鸿雪往指腹上倒了点,轻柔地往他脸上伤口处抹去。 因为长年练剑的缘故,应鸿雪十指指腹都有薄茧,蹭在脸上痒痒的,竟然还有点舒服,薛晚沉沉浸在应鸿雪难得的温柔中,心神荡漾,都快忘了自己的处境。 忽然应鸿雪手上动作顿了顿,神色有些莫测,还偏头去看他耳侧。 ???!!! 薛晚沉惊了惊,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应鸿雪沉吟半晌才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睫,继续给他擦药。 薛晚沉生怕被他瞧出什么,哪里还敢再让他擦,他的真实身份可是拂衣宫宫主,魔教的大boss,分分钟要一统江湖的逆天存在。应鸿雪与他正邪不两立,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恐怕自己就真的完蛋了。于是薛晚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继续央求道,「阿雪,你就帮我松开吧。 应鸿雪似乎铁了心的不要,见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手上的动作,「你先告诉我,上次在扬州你说的一番话究竟什么意思。」 第19页 「哪一次?」在扬州他和应鸿雪见过两次,两次他都说了好大一番话。 应鸿雪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微红,有些别扭道,「你抱住我,说……」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还没说完就抿了嘴唇。 「哦,那一次啊。」薛晚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那次似乎是应鸿雪想砍他,然后他胡乱瞎诌即兴freestyle了一把。 应鸿雪见他似乎想起来了,连忙点头道,「就是那一次。」 薛晚沉倒没想到应鸿雪对那番话如此在意,怪不得这次见面对自己又是擦药又是嘘寒问暖的。 薛晚沉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还能四字四字引经据典,「自古鸳鸯相配,霓虹为伴,你我同为男子,在一起始终有悖伦常,我倒还好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可我又怎捨得你为我平白受这苦楚。」这话落在别人耳里那是肉麻矫情,可在应鸿雪听来却是句句诛心,感同身受。 「我本来以为不再见你才是为你好,可你这样。却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个小傻瓜。」薛晚沉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得动情,半真半假,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如果不是双手被绑着,他此时一定要拉着应鸿雪的小手,那样效果一定会更好一些。 应鸿雪被他短短一番话说的方寸大乱,心里又甜又涩,但想到前路崎岖,一时又是酸楚难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应鸿雪被自己说的两眼汪汪,恍恍惚惚一副仿佛两个人明天就要一起共赴黄泉的悽惨模样,薛晚沉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然而无论怎样,任薛晚沉说得天花乱坠,应鸿雪都没有替他松绑的意思。 薛晚沉又软声软语地对着应鸿雪说了快大半个时辰的情话,最后也有些累了,他明显能感受到应鸿雪态度都软和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肯替他松绑啊?! 夜深了,明月高悬,清辉满室。 沉默了许久的应鸿雪忽然开口,「该歇息了。」 薛晚沉脑子一转妥协道,「这样吧,你帮我把绳子解开,我保证不逃跑好不好?」 应鸿雪知道他花样多,也不回他的话,只抬手点了他的穴道。 「你干嘛又点我的穴啊?」薛晚沉内心都要绝望了,不是这么欺负人的吧,难道他在记恨自己上次在扬州骗他点的那一次穴道,所以想多点几次来报復? 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应鸿雪却默默不语地绕到他身后,替他将绳子解开了,还替他揉了揉发麻的双手。 薛晚沉心中一喜,急急说道,「我就知道阿雪你果然还是心疼我的,是我错怪你了!」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应鸿雪在替他揉完双手后居然当着他的面将绳子抻直了,重新把他双手绑了,而且显然手法极为熟练,绑的十分有水平。 只不过比起将手背在身后,这样更加舒服一点就是了。 薛晚沉不由地有些生气,他凭什么绑人,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认为自己可以为所以为了! 「哼,你最好快点把我放开,不然后果不是你可以承受得起的!」薛晚沉恶狠狠威胁道。 应鸿雪却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蹲下身替他将脚上缚着的绳子也解开了,一双手指纤瘦细长。 薛晚沉低头看了一眼,嗯,这双手长得真好看。 [你在想些什么!?]系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生气道。 似乎感受到了薛晚沉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应鸿雪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眼神,薛晚沉只觉得乍一撞上连唿吸都窒了窒,要说出口的话都忘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应鸿雪露出这样的,无措茫然中又有点执拗的眼神,隐隐还有点委屈…… 你委屈什么啊?明明是你绑着我的好吧,搞清楚! 最后应鸿雪用他自己的绑法,把薛晚沉身上的绳子重新绑了一遍,才替他解开穴道。 薛晚沉看他替自己把鞋子袜子都脱了,然后还非常「贴心」地帮他盖好了被子,心里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他知道应鸿雪向来只吃软不吃硬,可他好话说尽嘴皮子都快磨秃了,这人还是油盐不进。 「今晚你就这么睡吧。」应导已经写好了剧本,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十三章 薛晚沉虽然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但他还能动,于是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往里面滚了一圈,扬了扬下巴朝应鸿雪说道,「你也过来睡吧。」 应鸿雪抱了两床被子,在地上铺好,摇了摇头,「就这样。」 看他那惨白的脸色显然是大病初癒,薛晚沉哪里捨得让他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放心,我现在全身上下都被绑住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而且你看我像是那种自己睡床让自己男人睡地板的人吗?」 以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嗯,暂时还没做。不过现在仅仅只是睡同一张床,有什么大不了的。 应鸿雪听了他的话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熄了灯,月朗星稀,朱红的琐窗半开着,皎洁的月色便融融地照了满室。 应鸿雪偏过头去看床上,发现薛晚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挣扎地坐了起来,斑驳的影子照在他脸上,一半的面容隐在了黑暗里看得十分不真切。 「地上凉不凉啊,你身上伤还没好呢,要是又着凉了可怎么办啊。」薛晚沉百无聊赖地看着似乎已经打算睡了的应鸿雪心想,现在还不到九点呢,睡什么睡哦。 第20页 应鸿雪只装作没听见,其实如果应鸿雪知道一个词的话,他就知道薛晚沉在干什么,这分明就是叫做「给自己疯狂加戏」。 见应鸿雪根本不搭理自己,薛晚沉也渐渐不说话了,他越来越搞不清楚应鸿雪的想法,这么绑着自己有什么意思呢。 唉…… 今日流的泪,都是昨日撩的骚罢了。 等薛晚沉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而应鸿雪不知起来多久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正坐在窗边,手中捏着几张薄纸,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桌上放着早饭,清粥小菜,不过看起来都冷透了,一丝热气都没有。 薛晚沉扭了扭脖子,痛苦道,「天都亮了,你都绑了我一晚上了。」他觉得他的手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亏他就这样还能睡着,也真是不容易。 应鸿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话道,「你醒了。」 我tm早就醒了! 「我给你留了早饭。」应鸿雪将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 莫挨老子! 被你绑着怎么吃! 薛晚沉有些烦躁,这样算什么,一面拿绳子绑着他一面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相处,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真是别扭死了!还不如打一架呢。 正准备开口表达一下自己宁饿不屈的态度,忽然,薛晚沉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细微刺痛。 不过片刻,那种细微的刺痛便被痒麻所替代,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他血管里爬行。 喝不到血的雌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薛晚沉心里觉得真是日了狗了。 薛晚沉唿了一巴掌系统,[给我吃药!] [您的库存已经没有了,是否花费一百积分购买?] 马上,那种又痒又痛的诡异感便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薛晚沉开始还能忍住,到后面却再也坐不住了。 [买买买!] [好的,请您稍等。收货有延迟,务必耐心等待商品掉落。] [……]薛晚沉现在想掐死这只系统的心都有了,差评一定要给差评。 应鸿雪见他神色有变,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然而应鸿雪却惊觉,自己根本扶不住他。不多时,薛晚沉似乎已经神智不清精神恍惚了,仿佛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在床上挣扎起来。 应鸿雪勉力按住他替他解了绳索,可绳索一解开,薛晚沉却挣扎地更剧烈了。 应鸿雪半抱着他,不让他挣扎中弄伤了自己,另一只手飞快地用内力替他探了脉搏,却勐然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蛊虫在薛晚沉的手背上浮现了一下,隔着青白的血管,随即很快又隐入了皮肉之中。 应鸿雪心头剧烈一跳,忙扒开了他胸前的衣襟,果然在薛晚沉的左胸口处发现了一片狰狞的青纹! 竟是血蛊之术! 应鸿雪一颗心瞬间如坠寒潭,原来这种阴邪狠毒的巫术竟然真的存在! 慢慢地怀中人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似乎昏睡了过去,应鸿雪心下稍安,只握着他的手仍不敢松开。 楚江白武功在江湖中数一数二,究竟是谁有这本事能在他的身上种下如此阴毒的巫术。 越想越心惊,应鸿雪方寸大乱,一时间竟然理不出任何头绪。 这种奇毒他也只是偶然在异志里见过一次,此血蛊分雌雄二蛊,生于南疆极阴极湿之地,极其罕见,以人血筋脉骨肉为食,若体内是雌蛊倒还好,并不会危及性命,顶多隔断时间便痛上那么一回。可若是雄蛊,即便内力深厚者最终也会武功尽废痛不欲生,更何况稍有不慎便会筋脉俱断暴毙而亡…… 应鸿雪心头髮苦,他是否早就知道自己身中此毒命不久矣,才会如此避自己如蛇蝎。 他早该明白的,那日在扬州第一次见面,他明明就应该察觉的。 * 薛晚沉吃完药整个人都舒服了,只是对于那种要命的痛法仍然心有余悸,当即决定下次一定要多买几颗库存着。 再睁开眼的时候却不是在应鸿雪的敛芳居了,身下垫着软铺,摇摇晃晃,薛晚沉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发现自己竟然在马车里,便起身伸手撩开了车帘。 天朗气清,周围高大的水杉树林遮天蔽日,将日头挡了个严实。 应鸿雪见他醒了,便勒了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回头道,「你醒了?」 薛晚沉连忙跳下了马车,却发现两人竟然已经出了栎阳城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薛晚沉懵了,怎么回事? 应鸿雪也跟着他跳下了马车,上前一步走到薛晚沉跟前握住了他的手,触手冰凉,不由地皱了皱眉说道,「去药王谷。」 「去那地方干嘛?」薛晚沉反手握住他的小手摸了一把。 应鸿雪便又抿了嘴唇不说话了,脸上难得现出点疲惫,面色竟然比他身上穿的白衣还要雪白一些,忽然,起了一阵风,应鸿雪便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一件玄色披风,走到薛晚沉面前替他繫上,目光温柔而坚决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额……」总感觉他好像误解了什么,一定是刚才自己蛊虫发作的时候被他看到,以为自己身怀绝症了吧。 不过,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薛晚沉表示,这样温柔体贴的应鸿雪他喜欢! 第21页 「真的要去药王谷吗?不过据我所知,颜阙好像并不在谷内,他现在应当是在九华山才对。。」薛晚沉想了想委婉提醒道。 「你如何知道?」 薛晚沉连忙道,「你都不看《江湖娱乐八卦报》的吗?上面说他今年作为特邀嘉宾要去当评委了。」 应鸿雪疑惑道,「他当评委?」 你这什么眼神?好歹人家是流量啊!粉丝可多了呢。 应鸿雪沉吟片刻,开口决定,「那便去九华山。」 薛晚沉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应鸿雪神色微变,一手按上了碧鸳剑柄。 周遭无一丝风,树叶却飒飒作响。 「有人。」 话音未落,一阵翠叶被微风捲起,一个戴着黛色面具身着白衣华服的少年踏风而来,轻功曼妙莫测,宽袍缓袖,面具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只露出一段瘦削的下巴,轻飘飘地落在二人面前的树梢上。 「不知阁下为何挡我去路?」应鸿雪往前一步挡在了薛晚沉的前面,目光如雪。 那少年抬手按了按自己脸上的面具,长长地嘆了口气,「我只是来这里找一个人。」 薛晚沉冷冷地看着他,呵呵,装逼装到这里来了。 第十四章 少年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松开了自己按在面具上的手,不等他们回答便兀自垂下眉眼笑了笑,「你们见过他吗?」 薛晚沉哼了两声朝他大声说道,「没见过!」然后扯了扯应鸿雪的袖子低声道,「这人多半有病,我们走吧。」 应鸿雪点了点头表示贊同。 那人却听到了他俩的谈话,脸上现出怒色,喝道,「你说谁有病?」 话音未落便双脚在背后巨木上重重一蹬,飞身掠起,手腕翻转间寒光流转,赫然从袖中飞出数枚泛着冷光的银镖,直直朝薛晚沉身寸来。 薛晚沉心道糟糕,他怎么一时忘了,这小子最恨别人说他有病了,自己这话怕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应鸿雪推开楚江白,碧鸳顷刻出鞘,剑身明亮得如一汪秋水,一招「迴风流雪」如同行云流水般使出,将两人周身护得滴水不漏,剑锋过处,四周落叶狂卷而起。 清喝一声,应鸿雪右脚朝前一踏,掀起层层气浪,少年背后那株巨木被剑气震得勐烈摇晃,树上枝叶簌簌落下。 少年身形缓缓后退,如同闲庭漫步,移步换影间又跃上了另一株巨木,林风将他袖袍墨髮捲成一股,反手便从后腰处抽出了一把通体雪白的玉笛,按在唇边。 ! 这小子从哪里找来的同款,薛晚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同款面具就算了,竟然还有同款笛子?妈的,到处发病给他招黑是吧! 少年周身气流涌动,旋在空中的落叶为之一缓,曲声到中段处便如洪水倾泄,霎时,漫天飞叶便裹挟着劲风破空而来。 应鸿雪眉头微皱,驭风曲,拂衣宫宫主薛晚沉? 不,不是他。薛晚沉与他同岁,而眼前这少年却顶多不过十六出头。 少年攻势勐烈,应鸿雪因着顾虑到一旁的楚江白,剑招使得束手束脚,漫天飞叶如碧绿的薄刃铺天盖地而来,避无可避。 薛晚沉见情况不对便立马抱头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旁观看他俩打得死去活来。 没了自己的拖累(误),应鸿雪剑招登时凛冽了许多,步步逼近,气势大开大阖。 典型的法师对刺客,若应鸿雪并未受伤,那薛景忆在他手上绝对讨不着便宜。 可现在应鸿雪重伤未愈,却未必制得住他了。薛景忆这小子暗器使得不错,又擅长用毒且轻功一绝,再配上他独家秘传的驭风曲,哪怕遇上任何一个武林高手都不会吃亏,且薛景忆的暗器上多半淬了毒,一旦沾上皮肉后果便不堪设想。 少年步法变幻,宛若游龙潜水,应鸿雪的剑竟然碰不到他的衣袍分毫。 少年唇角一勾,催动内力,笛声陡然清脆尖锐,团团气旋裹住剑锋,气势仿若高屋建瓴,杀气扑面生疼。 应鸿雪额上冷汗点点,沾了不少碎叶,薄唇紧抿,脚步生生被这气浪掀退了两步,脸上也被树叶刮出了几道细浅的伤痕。 薛晚沉思索片刻抬手从树上折下一片树叶,往前踏出几步,手指放在叶片两端,静静地吹奏了起来。 就在此时,笛声戛然而止,漫天飞叶也轻飘飘地片片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倏忽从树上飞身跃下,几步跨至树前,五指如精勾铁爪,扣住了薛晚沉的手腕,狞声逼问道,「你如何会这首曲子?」 「你先放手,我才告诉你。」薛晚沉睨了他一眼哼了两声,轻飘飘地说道。 那少年似乎怔了一下,竟真的乖乖放了手。 「这曲子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教给我的,那男子丰神俊朗,发如泼墨,眼似星辰,气质高华,玉树临风……」薛晚沉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他那次吃了我一顿饭,没钱给银子,便把这曲子教给我了,说是对敌有奇效,我便信了,方才听你吹奏,竟发现与我这首曲子有八调是一模一样的,便姑且试了一试。」 「你在何处见过他?」少年继续追问。 「扬州孟姚。」薛晚沉又补充,「就是这个月初三。」 少年垂下眼睫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薛晚沉便又假装惊讶道,「难道他便是你要找的人?」 第22页 少年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面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低喃道,「可他一定不会想见我的,他一定还在怪我。」 薛晚沉心道是啊,你个蛇精病,有多远躲多远好吗? 片刻过后,就在薛晚沉以为自己唬住了他时,少年却忽然抬头,诡异至极地笑了笑,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了薛晚沉的手腕,「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薛晚沉心头咯噔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黑,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少年忙伸手一揽,握住了薛晚沉的腰。 应鸿雪抹了唇边的鲜血,长剑一挑指向少年,眸中寒光大盛,冷声道,「放开他。」 少年却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面具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应二公子怕不是弄错了……」 「你可知他是谁?」 * 薛晚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回想了一下白日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地一阵头疼。 「哥哥。」 薛晚沉循声看去,却见薛景忆摘了面具,乌髮未簪,遮去了半边面容,正直直地跪在他的床前。 吓了一大跳,qaq! 薛晚沉捂了胸口,「你干嘛?大半夜的。」 「哥哥,景忆知道错了。」薛景忆看着他急急开口,眼中浮现出慌乱的神色,一副急急开口又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样子。 「呵呵。」这话他都听八百遍了,嗯,知道错了,以后还干。 薛晚沉觉得,薛景忆其实比他更适合当拂衣宫的宫主,因为他,够变态! 还记得他十岁那年,就因为一个僕人摔坏了自己送给他的木偶,便将那人扔进了蛇窟,眼睁睁看那人活活被撕成碎沫。视人命如草芥,稍有不顺心就挖人双眼,断人筋脉。 薛晚沉整理了袖口,绕过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把我的身份抖出去了?」 薛景忆眼神闪烁,抿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薛晚沉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随疑惑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哥哥左手手背上有一颗痣。」薛景忆弱弱开口。 「……」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薛晚沉心里真是日了狗了,真的好想替江湖除掉这个祸害啊。 薛景忆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角,终于还是起身出去了。 薛晚沉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怕是不能再用了。 [江雁回的任务还差多少?] [还差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薛晚沉头都快秃了,本来都快成功了,都怪薛景忆! 第十五章 第二日一早,薛晚沉洗漱完毕,又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好久。 [……]系统真是受够了他自恋的嘴脸。 推了门,楼下人声嘈杂,空气中飘散着热腾腾的早点香气。 薛景忆一看见他眼睛登时亮了亮,仿佛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一样,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哥哥」。 他脸上又重新带上了面具,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几缕鬓髮编入脑后束入冠中,其余都散在肩头,宽袍缓袖,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活脱脱一个薛富贵儿。 薛晚沉却嫌他的打扮太过扎眼,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跟我来。」 薛景忆虽然疑惑,仍跟了过去。 薛晚沉将他领进屋内,一把按在凳子上,又坐在他面前,「把面具摘了。」 薛景忆看着他,有些犹豫地按在了自己脸上,「哥哥,我可以不摘吗?」 薛晚沉挑了挑眉,「要么摘了,要么自己回去,选一个。」 本来这样一个变态,在法治社会就应该关进精神病院进行改造,也就在这里还任他出来祸害人。 更何况变态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这个变态还拥有极高的武力值。事实上,薛景忆自小便展露了极高的武学天赋,若不是自己年长他几岁,恐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好在他还算听话,不然自己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大义灭亲,替武林除害了。 薛景忆见他神情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便抬手摘了面具,面具缓缓脱落,于是他整张脸就这样暴露在了薛晚沉的面前。 一抬眼,见薛晚沉正盯着自己看,薛景忆连忙慌张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不用捂了,不就是丑了点儿吗,而且看久了还有点丑萌丑萌的?」薛景忆自小左脸眼睛那处便带了一块乌青丑陋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小半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薛景忆便又讪讪地放了手,这胎记从小跟着他,也只有哥哥不嫌弃他…… 薛晚沉想了想又拆了他头上束髮用的玉冠,从自己袖中拿出一根黛青色的髮带,「用这根吧。」再又让他换了一件极普通的粗布衣服。 薛景忆全都一一照做。 一番折腾下来,薛景忆便活活由薛富贵儿变成了薛平民,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儿丑。 薛晚沉想了想又问道,「不可随意用毒,更不可随意伤人性命,我跟你说的这些你都做到了吗?」 薛景忆嗫嚅了两声,似乎含煳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说的什么玩意儿? 「可若是他们先动手呢?」薛景忆抬眼反问道。 「那昨天难道是我先动得手?」薛晚沉冷冷回道,但又心想,不过昨天好像是自己先动的口…… 第23页 唉…… 魔教教主在线开授思想品德课,劝人向善。他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对不起魔教教主这个炫酷狂霸拽的职业。 「总之不能轻易伤人性命,你总说自己错了,可又曾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不该偷跑出来,惹哥哥生气?」薛景忆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脑迴路构造,有事儿吗? 薛晚沉狠狠地唿了他脑袋一巴掌,痛心疾首道,「你脑子怎么就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呢?」 薛景忆也不反驳,只默默低头抿了嘴唇,无条件认错是他的准则,反正只要哥哥不生气就好了。 薛晚沉已经彻底放弃了对他的思想品德教育,以后直接开启简单粗暴模式就行了! 他嘴上认错,可心里完完全全从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地方做错了! 因为在薛景忆的世界观里,根本就觉得,杀人≤杀猪! 起码猪在他眼里,还算是一个可爱的生物! 「走,下去吃饭。」薛晚沉抬手替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率先开门下了楼。 意料之中的,薛景忆的脸一出门就赢得了极高的回头率,薛晚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挺胸收腹头抬高自信点,在哥哥心里,你就是最帅的那个崽!」 薛景忆从小便受够了这些异样的眼光,是以现在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别人怎么看跟他有何关系,大不了杀了就是,可哥哥又不喜欢他杀人……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哥哥。 只要哥哥不嫌他丑,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戴面具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既然哥哥不喜欢他杀人,那他就不杀好了…… 寻了个还算僻静的位置,薛晚沉扬手唤来了小二。 「好嘞!」,小二笑容满面,热情得很。 这位公子虽然穿着朴实,但举手投足之间天然一段贵气,相貌更是一等一,一看便又是哪位世家望族的公子。 便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到了薛晚沉身前,「这位公子,您要些什么……」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却在转头看到薛景忆一张脸时,脸上笑容明显地滞了滞。 薛景忆抬眸与他对上,嘴角似笑非笑,配着那块明显的胎记,看起来邪气的很。 中二! 薛晚沉静静看了会儿,清了两声嗓子,随意点了几样早点便立马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了。 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试剑大会在即,不少江湖人士汇集在此,是以,栎阳城的客栈几乎家家爆满。 吃完早饭,薛晚沉便立马带着薛景忆去买了顶斗笠,薛景忆接过惊讶道,「哥哥,你不是不让我戴面具的吗?」 「面具和斗笠可不一样,戴面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薛晚沉也给自己买了一顶,拿在手中转了转,「戴斗笠的呢,则是江湖侠客。」 说完便一把将斗笠扣在了薛景忆的头上。 薛景忆,「……」 * 五月十八,九华山试剑大会。 山路蜿蜒崎岖,沿途巨木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一道道光柱浮动着点点细碎的尘埃。 九华山平顶之上,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九华山分东西北三宗,各占一峰,三宗之中,东宗实力最强,而此处便是东宗的二白峰。 入口处皆架起了高台,供各路武林人士观赛所建,九华山掌门及三宗长老坐于正中,左首坐着以应钧天为首的武林盟各派高手,右首便是此次大会的特邀嘉宾。 忽然,人群中一阵喧譁。 却见四五个少年,着九华山蓝白弟子服,将丈许高的剑榜搬了上来。 那剑榜以沉香木做就,悬于高台之上,每届试剑大会的魁首皆会在剑榜之上留名。 便在此时,咚得一声,洪亮的钟声便自上而下响彻了整个九华山,瞬间惊起山间无数飞鸟。 薛晚沉目光越过重重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被多人簇拥,白衣乌髮的应鸿雪。 那人坐在左首第二座,目光沉沉,神色淡漠宛如巍巍高山上冻绝的白雪。 薛晚沉看着,终于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四面高台皆竖起丈高的鼓架,鼓声由轻及重地响了三声,便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上了高台。 这便是此次大赛的司仪了,试剑大会最大的贊助商,铸剑山庄的庄主,凌凡。 场下一片静默。 比赛採取车轮战,两两比试,优胜者进入下一轮。 待他宣读完了比赛规则,便缓缓从高台上走下。 第一场便是青莲徐家徐怀风对上九华山二白峰清扬长老的亲传弟子段纯宵。 徐怀风人如其名,风姿奇秀,背负一把君子剑,肃肃如松下风。 而段纯宵气质泠然,天然带有三分凌厉,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顾盼之间目光如电。 两人倒皆提了剑在手中,只等一声鼓下,段纯宵便抖了剑,一招乳燕投林直直朝前刺去。 徐怀峰立时横剑去挡,「嗡」地一声,剑气激盪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 薛晚沉随意倚了棵树,百无聊赖地看着。 台下千人皆静默不语,一时只听得到刀剑相接的金属碰撞声。 「哥哥。」薛景忆扯了扯他袖子不解道,「你要那东西我便直接去为你抢来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第24页 薛晚沉心里倒是想,可却仍然摇了摇头,「不了,这事非得我自己来不可。」 这绝对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是吧,绝对是的吧,薛晚沉内心泪流满面,真是把自己往死里坑哇。 [每一个魔教教主都应当有入主中原一统江湖的雄心,这才是正常操作!去吧,将拂衣宫发扬光大!] [呵呵。]薛晚沉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不再与这只傻了吧唧的系统争辩,只是继续等待着时机。 mmp,可是这样装逼是没有好下场的啊! 日头渐西,比赛已接近尾声,段纯宵果然实力不可小觑,一连胜了五场,脸上仍不见一丝疲惫之色,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少年意气尽显,嵴背挺得笔直,宛若山间一尾青竹。 薛晚沉又抬眼看向了应鸿雪,见他不动声色眉眼低垂,便知他这又是魂游天外去了。 第十六章 鼓声越来越急,和着长风颳过枝叶带起的沙沙轻响,段纯宵一手长剑使得密不透风,打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 薛晚沉看到最后也不由地为之惊嘆,又一个少年天才,真是不让人活了! 鼓声骤停,四下皆静。段纯宵收了剑倒提在手中,只淡淡一句「承让了。」 便在此时,九华山应援灯牌登时如潮水般涌动,不少人甚至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个个高唿,「段纯宵!」 「段纯宵!」 「段纯宵!」 声音此起起伏,场面蔚为壮观! 薛晚沉撇了一眼,上面明晃晃写着:纯宵纯宵,冲破云霄! 噗! 土了吧唧的。 司仪便在此时走上了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便又慢悠悠地说了一通废话才开始宣布比赛结果。 薛晚沉按了薛景忆的肩膀低声道,「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薛景忆自然乖乖点头。 众人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清喝,「且慢。」 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踏出,飞身登上了高台,只见他腰间斜插了一把通体碧绿的玉笛,戴着个斗笠,白衣黑髮,长身而立。 静默片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点风来』,那是薛晚沉!」 这一声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登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身为拂衣宫宫主,薛晚沉行踪不定,从未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出现过。是以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江湖人皆知,薛晚沉有一把通体碧绿的玉笛,乃是由千绝山山顶寒玉制成,坚硬无比,刀剑不侵。 九华山掌门白髮长须,声音浑厚如钟,「薛宫主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语罢袖袍一震,一股罡风煞煞而来,直接把薛晚沉的斗笠噼成了两半。 薛晚沉身形不紧不慢后退了几步,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冠。站定后深至一揖,不卑不亢道,「晚辈薛晚沉见过岳掌门。」 应钧天听后深深皱眉,不知薛晚沉来此究竟是何用意。却见自己儿子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握剑的那只手青筋毕露,竟在隐隐发抖。 「鸿儿?还不快坐下!」应钧天低声斥责,在场那么多武林前辈,还轮不到应家说话的时候。 应鸿雪抖了嘴唇,终于没说什么又重新坐下了。 他来这里干嘛,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吗? 「哦,据我所知,薛宫主似乎并不在此次大会受邀之列啊。」开口说话的是西宗宗主肖在水,四十出头却极擅长保养,看起来才不过而立。 「是吗?」薛晚沉细眉微挑,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薛某素来听说九华山碎星剑法精妙绝伦,便不想再做那井底之蛙,今日特来讨教讨教。」 这话一出,观众席便开始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猜测薛晚沉的用心,今日试剑大会眼看九华山便要夺得头筹,薛晚沉此举,分明就是在向九华山下战书! 可怜九华山连着两年都被江屿书院的应鸿雪抢了风头,今年好不容易应鸿雪不参赛,眼看段纯宵就要问鼎剑榜了,临到头却被薛晚沉这魔头横插一脚,箇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段纯宵哼了一声,反手抽出自己的佩剑,往前一踏冷声道,「九华山段纯宵,使碎星剑法,应战。」 薛晚沉唇角含笑,一双桃花眼潋滟如秋水,「拂衣宫薛晚沉,段少侠,得罪了。」 话音未落,『枕梦』顷刻出鞘,剑如长虹,寒光湛湛拨云见雾,率先使了一招「碧海流花」,直指段纯宵的眉心。 段纯宵上身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向后弯去,顺势一招「白浪逐沙」横向挥出。 应鸿雪在一旁越看越心惊,一颗心更是如坠寒潭,往事一幕幕俱在眼前浮现,薛晚沉剑势凌厉,步步生风。哪里又像是内力全无的样子! 楚江白,呵! 枉费自己还为他担忧挂心,不过都是一场骗局罢了。 薛晚沉一把长剑使得如同长空浩浩,潇洒自如,又如山岳流水,气象万千。人随剑动,不可捉摸。 最后一招斜斜刺过段纯宵脸颊,剑锋过处,氤出淡淡的血痕。而段纯宵剑势已绝,剑身仍离薛晚沉差了半寸。 胜负已分。 场下顿时譁然,「不要脸,臭不要脸!」 「欺负比自己小的算什么本事!」 第25页 「纯纯打了五场,很累了,不公平!」 薛晚沉目的已经达到,只向岳掌门拱了拱手,「既如此,这秋水剑便归我了?」 九华山三宗长老皆是武林前辈,与薛晚沉差了几辈,自然不可能下场,对薛晚沉这种无耻行径一时竟然无可奈何。 可若是今日让他取走了这头筹秋水剑,日后他九华山的颜面又要往哪里放? 就在此时,从左首跃出一道青影,应鸿雪双袖舒展,面容如画,长剑辉辉,直取薛晚沉周身要害。 薛晚沉眼看碧鸳破空而来,竟一时怔在了当场。 而应鸿雪寸寸逼近,薛晚沉待反应过来后忙急急后退,以避开他凛冽的剑锋。 [好好打,这可是决定地位的一战!]系统摇旗吶喊。 薛晚沉身子一歪,险些被应鸿雪划了一剑,怒道,妈的,老子打架呢,能不能别说话! [qaq!] 应鸿雪剑招凌厉,咄咄逼人,可薛晚沉却根本无心与他打,只一味挑剑避开他的剑锋,但守不攻 日头渐斜,空气都冷了几分。 薛晚沉无奈,再这么打下去怕不是要打到明天早上,便牙关一咬,撤了剑招直直地挺身迎上了碧鸳剑锋。 眼看着碧鸳剑便要贯胸而过,应鸿雪心头勐然剧跳,唿吸一窒,手腕一抖竟生生收了剑势。 差点……应鸿雪心头惶惶仍有后怕,然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剑光点点,薛晚沉的「枕梦」已经赫然横在了他的颈处。 应鸿雪这才明白,刚才自己又被这人骗了一次。 「噢,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观众席又沸腾了。 「连应鸿雪都败了!」 梦,瞬间就这么破碎了! 难道就没人能与这魔头一战了吗?!我正道真的无人了吗? 薛晚沉收了剑却不敢去看应鸿雪,只转身道,「岳掌门,现在这秋水剑我可有资格拿?」 「这……」岳秋翎犹豫了,给了,坐实了他九华山弟子学术不精竟没一个能打的,丢脸。不给,到时候被拿住话柄说九华山泱泱大派连一场比赛都输不起,更是丢脸。 薛晚沉便当他默许,便飞身上前,兀自从高架上取了那剑。 站定后抱拳谢道,「今日晚辈到此,仅是为了切磋剑术,仗着年长几岁侥倖赢得一招半式,更是领略了一番贵派碎星剑法的精妙之处,实属令人惊嘆,此行不枉。剑榜留名不敢妄想,不过这把秋水剑,晚辈便腆颜拿走了。」 肖在水在旁冷冷一笑反唇相讥,「薛宫主话说得漂亮,可这九华山不是你拂衣宫,且秋水剑本就是今年试剑大会魁首的头筹,哪里是你说拿就能拿走的,我看你根本就是藉机寻衅。」 薛晚沉只弯了唇浅浅一笑,如骄阳照水,缓缓道,「肖宗主言重了,这试剑大会规章写的明明白白,凡是江湖人士皆可参赛,可没说我拂衣宫不行,在下不过诚心讨教怎么在肖宗主口中就变成了藉机寻衅了呢?」 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嘆为观止。 明晃晃地下战书夺剑被他硬生生说成诚心讨教? 肖在水腹诽,却也闭了口没再说话。 江湖中一向强者为尊,武林正道中与薛晚沉同辈的没一个能在剑术上胜得过他的,这一点已是事实,再诸多藉口百般回护,反倒失了气度。 一时气氛僵凝,竟没人再开口。 薛晚沉思索片刻,觉得今日自己要想拿走秋水剑全身而退恐怕有难度,况且退一万步讲若是真的就这么让自己取走了秋水剑,只怕日后自己更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便咬咬牙拿出了自己的佩剑朝着段纯宵道。 「我愿以『枕梦』相赠,不知段少侠意下如何?」 观众席又双叒叕震惊了,这薛晚沉绝对有病吧,谁人不知『枕梦』乃是铸剑大师屈池的遗世之作,江湖四大名剑之一,竟然捨得就这么拱手送人? 怎么算都不划算啊! 薛景忆也惊了,哥哥竟然要把自己的佩剑送给别人? 这一番下来,薛晚沉算是给足了九华山面子,『枕梦』换『秋水』,怎么看都不亏。 岳秋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退了一步对着段纯宵道,「纯宵,你便自己决定,看是要这秋水还是枕梦?」 这一句话说的十分有水平,瞬间把主动权握在了九华山手上,不是你给,而是我要。 薛晚沉倒也无所谓,只要能拿到秋水剑,其余都不是事儿。 段纯宵自然明白其中暗潮,不卑不亢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薛宫主喜欢,这秋水剑拿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便是愿意换了。 就在此时,薛晚沉终于听得一声天籁之音。 [叮!秋水剑get,成功释放反派大boss的王霸之气,奖励积分1000000,请注意查收。] 第十七章 #薛晚沉踢馆九华山试剑大会,夺秋水剑,九华山段纯宵问鼎第三十八届剑榜# 就在昨日,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在九华山举办,各路豪杰齐聚。东宗二白峰大弟子段纯宵力挫群雄,眼看就要得魁首摘头筹秋水剑,谁知拂衣宫宫主薛晚沉半路杀出,击败了段纯宵。 此举惊动武林,据专业人士分析,薛晚沉此举分明是为了在江湖上立威,以广纳贤才为他所用。野心昭昭,恐怕迟早一日便要入主中原,一统江湖。 第26页 以上涉及zz内容,暂且略过不提,想看专业分析的请移步武林风云版块。 说回薛晚沉此人,璇玑阁向来秉持着兼容并收的准则,不论正邪,只力求公正客观,之前也有意为薛晚沉做一次专题,但一直苦于素材太少。 但经过这次九华山一战,我们採集了一千名《江湖娱乐报》的忠实粉丝投票,以及璇玑阁二重锦的权威评定,重新对江湖四小生进行了排名。 …… 撰稿人:江湖百晓生 以下是读者评论栏: 感情淡了就放盐:应二少果然能打,年年都能坐稳四小生之首的宝座,死忠粉多啊~ 基鸡復叽叽:嗷嗷嗷,颜控无条件选薛晚沉啊,在现场,实在太好看了叭!磕爆好吗!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 天欲灭我我灭天:薛晚沉居然吊车尾,这是派别歧视吧。 …… 九华山群殿连绵,像是无根漂浮在空中一般。 二白峰的演武坪,正是六月的天气,太阳明晃晃直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薛晚沉抹了一把汗水,忍不住捏了捏自己酸痛的手臂。 「基本功都不扎实,就在这扎马步,扎,扎足两个时辰。」 两个着蓝白弟子服的少年,缓步走来站定在他跟前,双手抱胸,眼中浮现几分嘲讽之色,讥笑道,「这不是温师兄吗,你怎么还在还这儿呢。」 薛晚沉:…… 见他只是紧闭着唇不说话,两个少年不由地更得意了,谈笑的声音也高了许多,仿佛生怕温知南听不见一样。 温知南为人尖酸刻薄,气量狭小又资质平平。若非他是南梁温家的人,他哪里能进内峰,更遑论拜在东宗宗主宋远舟的门下了。 不过虽然不少人对他不满,面上却也不太敢说。 但面前这两个少年却不憷他,能进二白峰内峰的,又有几个是家世平凡的,看不顺眼损两句过过嘴瘾也好。 薛晚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俩,这种智商这种水平的,一般都活不过两集。 真正有大智慧的,应当是他这种能屈能伸,能吃肉也能喝汤的好汉。 本来薛晚沉有些嫌弃这个身份,但系统解释温知南无论是体型身高,还是脸部轮廓,都是与他最相仿的,所以易容起来更不容易被识破。 日头越来越毒,两个少年又一唱一和挖苦了温知南几句,一直到实在受不了这毒辣日头才抬脚离开了。 薛晚沉一直扎足了两个时辰,一张脸晒得通红,背上的衣襟也全都湿透了。 刚才他与宋远舟过招的时候,下盘没扎稳,剑招使得飘忽无力,教习师父一怒之下便罚他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 这两个时辰一扎完,天都黑了一半。 薛晚沉嫌打水洗澡太麻烦,便从柜子里翻了身干净衣服又在院里打了井水,直接把衣服一脱放在一边,提了桶水就从头往下浇。 冰凉的井水一浇下,身上的粘腻敢被沖了个干净,薛晚沉这才感觉清爽了许多。 系好衣带后,薛晚沉又顺手把自己衣服搓了。 嗯,没错,搓衣服…… 堂堂魔教教主自己洗衣服。 九华山门规如此,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虽说也会有人指使一些外峰的弟子干这些粗活,但也只敢在私下进行。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灰濛濛的一片,便要急急地赶去戒律堂上早课。 钟声响了三下,薛晚沉连忙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 薛晚沉这才终于见到了此次任务的主角,段纯宵,同样是蓝白色的弟子服,穿在别人身上是校服而穿在他身上简直就像高定! 每次任务主角的脸,都好看…… 薛晚沉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这对颜控真是太友好了! 即使系统坑了自己很多次,薛晚沉仍然对这个伙伴心怀着感激。 [互惠互利,合作共赢。]系统友好总结道。 [你大胆上,我们系统包售后服务的,放心。] 「纯宵,你来将我刚才教习的招式演练一遍。」宋远舟收了剑沉声道。 段纯宵却宛若魂游天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也没动。 开小差? 段纯宵不是尖子生吗?emmm…… 宋远舟眉头一皱,又唤了两声,段纯宵这才回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师父。」 「把我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宋远舟说出了大部分老师在面对开小差的学生时必说的一句话。 段纯宵垂头,嵴背仍然挺得笔直,「弟子知错。」 宋远舟一向严厉,哪怕对自己段纯宵这样的弟子也不例外,当即便发了怒斥责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便不求上进……你可知像你这样的资质遍地都是,日后怕还是要被人打得还不了手……」 后一句话显然是在讽刺段纯宵在试剑大会上败给自己了,薛晚沉捏下巴,极其不贊同。 段纯宵紧抿双唇,一声不吭。 周围几个人都屏了气,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跟着遭殃。 「师父,我有话要说。」薛晚沉举了手,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 段纯宵一愣,不知他是何用意。 宋远舟对温知南这个蠢货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道,「何事?」 「我觉得师父说的不对。」 第27页 「段师弟剑法精妙,是我们这辈中资质最好的了,怎么就成了口中的『这种资质遍地都是呢』,按我说,像师弟这样的境界,他刚才一定是在思考师父你刚才剑法中蕴藏的玄妙之处呢,所以才没听到师父在叫他。」 这一番话说的又蠢又二,逻辑也十分感人。 「是吗?纯宵,你说呢?」宋远舟倒没想到温知南这个怂货竟然敢帮别人说话,一时竟然觉得新奇得很。 段纯宵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驳说,「哦,没有,我刚才就是开小差来着。」 便顺着温知南的话接了,「师父,方才我的确在想,『秋月三重』与「余霞成绮」之间是否缺了一招,才会授人以柄,漏了大破绽。」 薛晚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瞎诌的,反正最后宋远舟总算没生气了,还把他留下来一起探讨剑理。 刷脸成功,薛晚沉心情十分舒畅。 然而,总是有人要来挑事,昨天的黄氏二兄弟,又来了。 嘲讽,可能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准时地仿佛一个敬业的npc。 嘴角同样的嘲讽弧度,「哟,今天这马屁拍的好啊,脸皮可真厚,我们真是自嘆不如。」 「呵呵,你俩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整天像个长舌妇一样跟着我到处bb,我走哪你们就跟哪。」这两货真是不怼一下就浑身不舒服。 薛晚沉想了想又补刀,「啊,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是双生子吧,不过我怎么觉得长得不像啊,一个矮的像冬瓜,一个却瘦得像竹竿。」 两人第一次被人拿相貌取笑,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指着温知南「你」了大半天。 薛晚沉也不怕他俩,只呵呵两声,临走前又低声说了句,「矮冬瓜。」 十九岁,才堪堪一米七,在普遍一米八的二白峰,实实在在就是矮冬瓜。 薛晚沉把他俩怼了一遍,心情更加舒畅了,却在门口走廊处看到了段纯宵。 「段师弟。」薛晚沉上去跟他打了个招唿,笑得像朵向日葵。 段纯宵看了他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嘴可真贱,他们日后定是要找你麻烦的。」 薛晚沉:「……」 第十八章 段纯宵十分意外,以前温知南虽说从没惹过他,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是以,在他心里,温师兄应当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 可为何刚刚又要为自己出头?要知道师父向来严厉,又在气头上,他这样简直是直接往枪口上撞了。 他向来自律很少犯错,哪怕是犯了也是有罚便认,从未有人为他这般狡辩,这种承了人情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太好。便对着温知南淡淡道,「你这样帮我,我却是未必记得的。」 薛晚沉笑笑,「师弟不记得也不打紧,我们同为师兄弟,互帮互助,这是应该的。」 段纯宵语噎,看了他几眼,见他笑容真诚,满脸诚恳,竟真的像是肺腑之言。 * 二白峰内门弟子每人都有独立的屋子,不大,但桌椅床柜一应俱全。 草草翻了下柜子,薛晚沉发现温知南还真不愧是世家子弟,有不少好东西,光里衣就有满满一大箱,更不用说束髮用的玉冠,随身佩戴的香囊玉佩以及各色珠宝了,总之就是土豪无人性。 到时候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捲走。 [……]系统无话可说。 院内植了几株金丝垂柳,枝繁叶茂,风一来便迎风飘摇。 温知南与段纯宵便住在一个院子里,中间还隔了一间,住了小师弟钟嘉玉。 段纯宵性子孤傲冷清,很少主动与人交往,每日除了上课便是看书练剑,独来独往惯了。 钟嘉玉更不用说了,胆子小得要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搁在屋里绣花。 两个室友一个比一个内向,真是不提也罢。 而薛晚沉在接到这个任务之时,就给自己初步制定了攻略。 其实也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对待此次的攻略目标一定要像对待自己亲儿子一样慈爱友好。 他每天都致力于在段纯宵面前刷存在感,没事儿时就凑上去请教一下剑法,然后藉机表现一下师兄亲切温暖的关怀。 几天下来,居然卓有成效,段纯宵对他的态度也比一开始要好了许多。 这一日下午无事,段纯宵正在房里看书。 咚咚—— 段纯宵起身开了门,却只见温知南正站在门口,笑容满面。 还未等他开口,薛晚沉便拉了段纯宵的手臂,「段师弟,我们今天一起去钓鱼吧。」 段纯宵被他拽得一愣,疑惑道,「钓鱼?」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温知南有这兴趣爱好? 「对啊,就在后山。」薛晚沉笑笑,钓了就烤来吃,也算加餐了,有几条吃几条。 九华山伙食实在是太差了! 段纯宵摇头开口,「不了……师兄,……」我等下还得去练剑呢。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温知南出口打断了。 「师弟,你看,我鱼钩都做好了。」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根竹竿,只简易地挂了个细铁钩,看起来一点都不结实。 段纯宵接过其中一根指出问题,「你这线太细了,受不住力,一会儿就要挣断了。」 「啊,是吗?」薛晚沉捻过来看,没有吧,好像还挺粗的啊。 第28页 「嗯。」段纯宵认真点头。 「那我去换一根,马上来,你等一会儿啊。」 段纯宵见他走了,便又折身回房继续看书去了,心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没想到,没过多久门又响了。 段纯宵开门,又见温知南笑容满面,手中不光拿了鱼竿,头上还带了斗笠,一副铁了心要去钓鱼的架势。 「师弟,现在好了,我们去吧!」 段纯宵便生生被他半拉半拽去了后山,后山有一片湖,湖边稀稀疏疏生长着几棵杂树,将近黄昏,日光映得漫天云彩全成了橘黄。 薛晚沉找了片树荫坐下,日头还高正好可以遮阳。 「师弟,你也坐啊。」 段纯宵便也跟着他坐下,落日飞霞,湖光一色,远峰如黛,景色确实是好。 刚坐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陶瓦罐。 「师弟,你的鱼饵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段纯宵低头一看,只见小小的陶罐里,躺着二十来条棕黑色的蚯蚓,纠缠做一团,身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 段纯宵怔了怔,下意识想扔开,但转头去看温知南,却又生生忍住了。 就这一会儿,薛晚沉已经将他那根串好了,用力一甩,鱼钩就沉入了湖中, 有样学样,段纯宵也从中挑了一根稍微肥胖点的,用两只手指捏住,往鱼钩的尖嘴上串。 「师弟,你是第一次吧。」薛晚沉看他手法生涩,串了半天才串好一只,还歪歪斜斜。 段纯宵点头,一用力,也将鱼钩甩入湖中,平静的湖面顿时泛开了一圈涟漪,「不过我见过别人钓鱼。」 哦,薛晚沉便又追问,「师弟,你喜欢吃鱼吗?喜欢烤鱼还是水煮鱼,或者红烧?我们今天钓完,就回去烤鱼吃怎么样?」 段纯宵却转头,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师兄,鱼都要被你吓跑了。」 薛晚沉便闭了嘴,安安静静钓鱼。 可没过一会儿,薛晚沉又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便把鱼竿放到一边,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好几块石头,把它们垒在一起,又将鱼竿支在中间,拍了拍手。 彻底将双手解放了出来。 段纯宵瞥了一眼,倒是支得有模有样,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么懒还肯花时间做鱼竿,也真是心血来潮。 薛晚沉十分满意,还热情地给段纯宵推荐,「师弟,要不要我也帮你弄个这个吧。」 段纯宵摇头,「我自己拿着就可以了。」 薛晚沉也不勉强,自己抱头往身后草地上一躺,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舒服啊~ 躺了一会儿,又歪着头看向一旁的段纯宵,「师弟,昨天师父教的那一招『万里同风』你学会了吗?」 「嗯。」段纯宵淡淡回应。 「啊?」薛晚沉似乎十分惊讶,随后又马上夸赞道,「师弟你果然是天资聪颖啊,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 段纯宵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段纯宵手中的鱼竿一抖,薛晚沉便看到他扯了线,钓上来一条约斤重的鲫鱼,不算大但也不小了。 薛晚沉又兴奋道,「啊,师弟你好厉害啊! 段纯宵给了他一个「基操,勿6,皆坐」的眼神,但嘴角却漾开了一抹浅笑,将鱼从钩上取下,放进了竹篓里。 美人一笑,薛晚沉顿时狼血沸腾。 嗷~ 就这么过了个把时辰,眼看着天快黑了,蚊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便收了东西回去了。 薛晚沉把自己钓的几条鱼全都塞给了段纯宵,「师弟,下次我们一起去山上摘果子啊!」 段纯宵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淡淡提醒道,「师兄,你功课做完了吗?」 「啊?还有作业吗?」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这把年纪了还要做作业,薛晚沉心里真是一言难尽,当晚便挑灯夜战,硬生生熬到半夜才把作业赶完了。 * 九华山与江湖几大镖局都有合作,一来可以锻鍊弟子的实战经验,二来还能挣点外快,毕竟这不是zf机关,不给拨款的,得自负盈亏。 这个月刚好轮到了二白峰。 戒律堂汇聚了十来名二白峰的内峰弟子,宋远舟等人来齐,清点了一下,才沉声开口道,「这次任务为期五天,你们不光要将货物安全送到,更要保证自身安全,清楚吗?」 「是!」 「容山,你年纪最长,便由你带队,照顾好师弟们,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次歷练的机会。」宋远舟对这个大弟子还是满意的,做事不急不躁,细緻沉稳。 「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负重託。」容山气质朗如明月,抱拳说道。 紧接着宋远舟又嘱託了好几句,让他们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在山门口集合。 宋远舟一走,底下弟子便议论开了,「这一趟你们知道要经过哪里吗?」「归雁岭。」「啊?归雁岭,那不是拂衣宫的地盘吗?」「那你们说会不会有幸能碰到柳寒露啊?!」 哦…… 第十九章 九华山下最繁华的地方便是栎阳城了,店铺林立,市坊众多,容山把人一带下山,便有几个人心野了,第二天才开始启程,下午晚上都没什么事,时间充裕得很,便都嚷着下午要出去逛逛。 到客栈把各自的行李都放好后,容山也不好再掬着他们,就手一挥松口让他们各自放风去了。 第29页 薛晚沉倒是对出去玩没多大兴趣,栎阳都被他逛了个遍,实在也没什么好玩的。 段纯宵和钟嘉玉也都不是好热闹的,而容山作为大师兄,更是不可能跟着出去胡闹,于是几个人便都留在了客栈。 「温师兄,这次是不是要经过归雁岭啊,我们会不会遇上拂衣宫的人呀,到时候怎么办啊,真是太可怕了……」钟嘉玉跟在薛晚沉的身后,满脸纠结,从下山时就一直一脸的愁云惨雾。 薛晚沉:「……」。 还没等薛晚沉开口,一旁的段纯宵却抢先嗤道,「怕什么,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刚好凑一双。这么胆小还出门,还不趁早回家算了。」说完也不再理他,迳自上楼去了。 钟嘉玉被段纯宵说得一张脸涨的通红,眼角也红红,愣在那里,眼看竟是要哭了。 薛晚沉忙道,「钟师弟,段师弟他说话向来如此,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别怕,拂衣宫那些杂碎,见一个打一个,我们九华山的弟子怕他们作甚。」薛晚沉说得正气凛然,完全是一副对魔教中人深恶痛绝的模样。 钟嘉玉这才勉强展颜一笑点头道,「温师兄,谢谢你。」 「客气什么。」薛晚沉手一挥,毫不在意。 薛晚沉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走吧,别想那些。」 「应公子?」 薛晚沉一听到「应」字,下意识地僵硬了下,卡在了楼梯处,然后又想起来,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温知南」,应鸿雪应当认不出的。 缓缓转头,果然发现应鸿雪站在客栈的门口处,白衣黑髮,手中握着碧鸳剑,眼睛正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而容山也在门口在与应鸿雪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着站在楼梯处的温知南和钟嘉玉道,「温师弟,钟师弟,过来。」 薛晚沉自认自己的伪装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想了想便下了楼梯,走到容山身边,向应鸿雪笑了笑拱手道,「应公子,久仰大名。」 声音都不一样,应该暴露不了吧。 「这是我的两位师弟,此次奉师命一同下山歷练。」见应鸿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容山连忙出声解释道。 「哦,原来是温少侠和钟少侠。」应鸿雪怔了怔,眼睛却只落在了温知南的身上,神情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原因,薛晚沉总觉得应鸿雪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但好在应鸿雪没有多做逗留,只与容山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走容山便兀自摇头嘆气道,「真是越发看不懂应公子了。」 薛晚沉不知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问道,「如何?」 容山笑笑拍了拍温知南的肩膀,却又什么都没说。 薛晚沉既想不清楚也不为难自己,像他这样的,要是什么都放在心上细嚼慢咽一番,恐怕早就精神分裂了。 在客栈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启程了。 二十口厚重的铜箱,用马车拖着,为了尽快送达,走的尽是荒无人烟的小道,几个经验老道的镖师在前面带路,后面跟了几个轻装素履的少年。 晨光熹微,小路上人迹罕至,车轮碾过颠簸的山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薛晚沉手中握着缰绳,夹了马腹快走几步,与段纯宵并排骑着,山路本就狭窄,他这一来路就更不好走了。 「师弟。」每日准时地仿佛打卡签到。 段纯宵点头回应道,「温师兄。」 薛晚沉便又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与段纯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薛晚沉在江湖闯荡了许多年,又是《江湖娱乐八卦报》的忠实读者,各种八卦轶闻如数家珍,聊起天来天南地北,若他有心想要逗一个人笑,讨一个人的喜欢,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有问一个必答,直把后面跟着的两个黄姓兄弟看得目瞪口呆,才不过几天时间,段师弟什么时候跟这傢伙这么要好了! 以前段师弟不是向来对这姓温的不假辞色的吗,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却没想到高冷如段师弟也不能免俗! 因为走的是小路,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客栈酒家,六月的天,到了中午太阳亮得直晃眼。 不太适合赶路了,于是大家便找了个树荫处乘凉,打算等日头下去一点再走。 「这鬼天气,真是能把人热化了。」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镖师从马背上取下了牛皮袋,咕噜灌了一大口水。 几个九华山的弟子倒还好,内力深厚的抗热抗冷能力都要强上许多。 薛晚沉再次感嘆,内力可真太有用了,系统虽然有时候坑了点,但还是个好系统。 「几位少侠,这段路还算好走,等到了下个山头,就是狂风寨的地盘,大家可要谨慎小心些啊。」年长的镖师面露忧色,狂风寨占据了地形优势,不少经验老道的镖师都栽在了那里。 狂风寨?薛晚沉有点印象,说起来那寨主实在是个狠人,倒不是说武功如何,只听说他在短短两年时间,足足娶了十三房压寨夫人,个个貌美如花,娇媚水嫩,一色的花季少女。 这样看来,自己这教主实在当的憋屈,好不容易耍个男朋友,恐怕以后都是见自己一次打一次了,活到现在还是条单身狗,每晚都只能对月空自撸。 见日头下去了些,那老镖师便道,「走吧,要不然在天黑之前该到不了城镇落脚了。」 第30页 可惜的是,尽管他们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还是没走出这座山头。 再往前走,夜路又不安全,果然还是要露宿郊外了。 第二十章 月明星稀,虫鸣鸟叫。 周围撒了一圈药粉,用来驱赶夏日山间的蚊虫鼠蚁,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树枝在火中燃烧的噼啪声。 薛晚沉用树枝拨了拨火焰,火堆便烧得更旺了些,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 其他人都睡了,只剩下两个经验丰富的老镖师和温知南段纯宵四人轮流守夜。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响了几下,空气里便忽然飘来了一阵异香。 是迷香。 薛景忆多年研毒制毒,是以薛晚沉对这些东西也十分敏感,这香气如此怪异浓郁,分明有问题。当即便屏了气道,「大家不要闻。」 话音刚落,便从身后隐蔽的土坡中蹦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个个肌肉遒劲,身材魁梧,一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大刀,凶神恶煞。 其他睡着的人都吸了迷香,这动静也没能把他们吵醒。 「到了我狂风寨的地盘,规矩都懂吧,一句话,留货走人!」当头的黑脸大汉直接高声道。 薛晚沉没想到,原来狂风寨的业务范围已经拓展到了这个山头了吗? 余镖头见这架势,分明是早有准备,心中暗自叫苦仍道,「原来是狂风寨主,久仰大名,今日路过贵地,向当家的借个路,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这里有些酒钱就拿去给弟兄们喝酒吧。」说完便要去解那腰间的荷包。 那汉子却冷冷一笑,「既然不愿意合作,那我们便只好自己来取了。」 说完手一挥,四面的树丛中一下子就冲出来几十来号人,团团地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个个手持大刀。 薛晚沉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这趟镖真有这么值钱么? 「要不就给他吧,我们才四个人肯定打不过的。」薛晚沉靠近了余镖头,低声道。 余镖头却摇了摇头苦笑,「这哪里使得。」 薛晚沉也觉得不太好,但一时也没想出个什么对策,却忽然听得一旁的段纯宵拔了剑冷声道,「那就只能打了。」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就朝着那为首的人攻去,起手便如银练当空。 傻孩子,那么多人,你倒是先冷静啊! 其他人一见,也纷纷加入了战斗,不久就混战一片。 薛晚沉不敢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打得中规中矩,没事帮段纯宵挡一下攻击,让他专心对上狂风寨主。 但真打下来,薛晚沉发现除了狂风寨主,这些人不过是看起来唬人,其实根本没什么内力,武功路数也十分粗浅,只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 段纯宵还在与那狂风寨主纠缠着,一时竟也分不出什么高下,可见那寨主还是有几分的本领。 慢慢地,那群人似乎也知道了这里武力值最高的是谁,便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加入混战。又听的一声喝,一个大汉手持柄刀,噼头盖脸地直直朝段纯宵砍去。 薛晚沉剑尖一挑,直直地顶上了他的刀锋,只听「嗡」地一声尖鸣,薛晚沉手中一把好好的剑就这么被砍成了两段。 「……」这什么劣质产品? 那壮汉见状,脸上一喜,另一刀又紧接着跟上,直直朝段纯宵背后砍去。 段纯宵正与那狂风寨主打得难捨难分,一时竟也没有察觉,眼看那一刀就要落下,薛晚沉对着那壮汉情急之下唿出一掌,灌注了十分的内力,勐地拍上了那壮汉的胸口,那壮汉登时被拍出了丈远,口中狂吐鲜血不止。只是那一刀的刀势却收不住,重重地砍在了薛晚沉的右手手臂上。 这一掌下去,怕是他也命不久矣了。薛晚沉替他感到惋惜,年纪轻轻的,干啥不好非得当土匪。 薛晚沉又忍痛顺势反手夺了他的刀,将段纯宵护在了身后。 段纯宵察觉到什么,忙回头一看,却只看到温知南挡在他身后,一只手臂垂在身侧,血流如注,而另一手上的佩剑已经生生断为了两截! 「师兄,你……」段纯宵愣怔了一下,手中的剑都慢了几分。 那寨主见段纯宵分了神,立马举刀砍来,薛晚沉眼皮一跳下意识便忙喝到,「师弟,小心!」 段纯宵忙回头横剑格住,刀剑相撞,震盪一声两人都朝后退出了好几步。 其他人已经倒的倒,伤的伤,还有的没有职业操守的早就已经钻进了树林中,一熘烟跑了。那寨主显然没想到段纯宵虽然年纪不大,但剑术居然这么厉害,而自己的弟兄们现在也逃的逃伤的伤,心中不由地也生出了点退意。 段纯宵见他心神乱了,便故意卖了他一个破绽,那寨主见了果然不管不顾全力来攻,段纯宵翻身一转反向掠过同时一招「万里同风」横空而出欺身到了他跟前,凌厉果决地一削而过,剑影寒光用撩起了一片血雾。 「嘭!」那与他僵持不下的狂风寨主便就这么倒在了他的面前,眼睛睁地大大的,颈间有一条极细的血痕,正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 「寨主死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顿时一阵骚动,剩下几个人便慌了,惊叫着四处逃散而去。 薛晚沉也收了手,将手中的刀扔到了一边。 段纯宵走到温知南身边,「师兄,你怎么样?」 第31页 不怎么样。 薛晚沉按着伤口,笑了笑,「还好,只要师弟你没事就好。」 段纯宵抿了抿嘴唇,低了头不去看他只是淡淡道,「多管闲事,你怎么就知道我躲不开了。」一边说一边将薛晚沉的衣袖捲起,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来,这一刀深可见骨,再用力一点,恐怕手骨也能噼碎。段纯宵从包裹里翻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细细地替薛晚沉擦上,又撕了自己的衣袍帮他包扎好。 「我一时情急,倒也没想那么多。」薛晚沉继续接道。 段纯宵手中的动作一滞,抬头看了薛晚沉一眼,却是久久不能言语。 薛晚沉又对他露出了标准的虚弱一笑,眼中盛满了慈父般的关怀。 月色融融,周遭一片寂静,偶尔有阵阵微风拂过。 过了一会儿,段纯宵不知为何忽然也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而不久,其余昏迷的人也慢慢醒转过来,天色朦朦胧胧转亮,空气中瀰漫着一片浓重的血腥之气,看到四周都是打斗过的凌乱痕迹,甚至还有好几具横着的尸体一时都愣了。 段纯宵简单地把事情缘由交代了一遍,容山便嘆道,「是我们大意了。」 钟嘉玉却注意到温知南身上衣袍沾了一大片血迹,连忙扑过去问道,「温师兄,你受伤了?」 薛晚沉不在意地笑到,「这算是什么伤,不过是被蹭了一下而已。」 除了温知南和另外两位守夜的镖师受了点伤之外,其余人基本都安然无恙。 「在往前走几里就有个小镇,我们得赶在日头烈之前过去。」余镖头对地形十分熟悉,经过一夜的打斗,大家应该都很疲惫了。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走过几里蜿蜒崎岖的山路,果然有一座小镇,一行人便找了个客栈停下。 薛晚沉找小二要了桶水,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又将一身染了血迹的衣袍扔了换上新的一身,这才下楼与他们一起吃饭。 两位老镖师对九华山弟子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原本觉得他们一个个身板瘦弱,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模样,能派上什么用场,但经过昨天一战,却让他们知道九华山在江湖上的威名也并非徒有虚名。 「温师兄,有你的信。」钟嘉玉一见他下来,立马迎了过去。 温知南亲启———— 不是我的,但仍然拆开来看了。 洋洋洒洒几千字,足足有五页,薛晚沉看了只得出一个有用的信息,大概是温知南祖母病了,而他又最疼爱这个孙儿,所以写了信找人差他回去一趟。 薛晚沉以此为藉口,跟他们打了招唿,说自己要回家一趟。 可他又不是真的温知南,自然是不能回去的,九华山上的人分辨不了温知南,难道温家人也看不出么? 只是刚好这里离归雁岭不远,他也刚好回教一趟。 * 拂衣宫建于断崖之上,中间一条百米长的吊桥连接,一端嵌入岩缝,桥下断石嶙峋,山雾缭绕, 而另一端接着出口,山口石阶上覆盖着绒绒的青苔,蜿蜒没入一片杏花林中。 杏花林中设有机关阵法,薛晚沉这条路早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以说闭着眼睛也能过去。 山风入怀,薛晚沉一过杏花林,便有四个着梨白月衫的少年翩然而至,跪伏在薛晚沉的身前。 「恭迎宫主回宫。」 「咳咳……」过了这么久,薛晚沉还是有点不习惯,宫主的待遇总是这么高逼格。 前宫主也是个好男色的,在宫内养了一群男宠,个个都是绝世小嫩受,身边的僕人侍从也个个相貌清丽,各有风情。 薛晚沉迳自走过长桥,「大小姐最近怎么样?」 其中一个便盈盈回道,「大小姐前两天跟连家二少爷私奔了。」 ??? 薛晚沉哦了一声,又私奔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说起来柳寒露这丫头爱的始终都是同一款,老实巴交唇红齿白的正道公子。 可她也彻彻底底遗传到了她爹的风流,真正见一个爱一个,偏偏不少人还觉得她是对自己倾心。 哪里看出来的哦…… * 满池的莲花深粉淡红,碧绿莲叶间,几条金色鲤鱼款款游过。 池塘边,薛晚沉一身雪色锦衣,宽袍缓袖,负手而立。 「哥哥!」薛景忆欢唿一声,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薛晚沉的腰身。 薛晚沉无奈地拉开了他的手,「好好说话,怎么还抱上了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薛景忆也不在意,仍然满脸开心,「哥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薛晚沉点了点头,「大约过几天便要走了。」 薛景忆一听脸色立时一沉,不高兴了,「哥哥总是这么忙……」 「这么大了,还要撒娇么?」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钟鸣,一个着青白锦袍的少年走上前来对着薛晚沉低声道,「宫主,有人入了山下的杏花阵。」 「哦,谁啊?」薛晚沉淡淡道。 「应二公子。」 「什么?!」 薛晚沉走过长桥,果然见杏花林阵法机关被人触动了。 这机关结合了山石泉流,飞鸟走兽,每一株杏花都按着五行八卦阵法机关排列布置,普通人进了,一旦不小心触动机关,乱箭齐发之下,顷刻间就能被射成筛子。 第32页 即使应鸿雪这样的高手能抵挡得住一时,也难以从这个阵法中走出。 薛晚沉看了片刻,走上前去一掌拍上了其中一株杏花的树干,仿若噼山分海,一株株杏花迅速地移动,直至分开了一条一臂宽的小道。 这些杏树与其他杏树不大相同,枝蔓细长,长至藤状,大都纠结缠绕在一起,应鸿雪刚一踏入便被伸长的枝蔓缠住了双脚。 拔剑唰唰几下,将他们尽数斩断,然而,这一下却像是牵动了什么机关,霎时,十多支长剑劲射而至。 应鸿雪一脚蹬上树干,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几十支冷箭尽数盪飞。 然而那些藤蔓却仿若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朝应鸿雪身边聚拢。 一时不察,脚下又被那伸长的藤蔓缠住了,应鸿雪动作一滞,眼睁睁看那一支长箭急旋而来。 铛—— 电光火石中,只听得清脆一声,一抹白衣飞身而至,挑开了那支飞箭,落在了他的面前,手掌轻轻在树干上一拍,周围藤蔓尽数散开,一株株杏树也仿佛潮水一般向后退去。 薛晚沉转身,朝他伸了手,「阿雪。」 应鸿雪在看清他的脸后一颗原本还有些暖意的心霎时冷了个透,只冷冷道,「原来是薛宫主。」 薛晚沉似乎怔愣了一下,一张脸霎时血色褪尽,有些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应公子。」 第二十一章 薛晚沉眉眼微微低垂,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片刻看着他復又开口道,「你怎么样?」 应鸿雪神色淡淡,只冷冷说道,「不劳薛宫主挂心了。」 这种冷淡疏离却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无论应鸿雪怎么恼他怒他,却从来都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薛晚沉沉默良久忽而一笑,只是眼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有几分悲伤的味道,「是否魔教中人在你眼中都是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以至于能让一个人的态度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魔教中人自然十恶不赦,他们残害无辜,坏事干尽……可应鸿雪却在看到他的眼神时心头剧烈一跳,一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薛晚沉见他不语,又走近一步逼问道,「不说话究竟是默认,还是你其实觉得并非如此。」 应鸿雪听着,竟然觉得他的语气近乎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眼前的人与楚江白,除了那双眼睛,分明找不到任何地方相似。 可恰恰是那双眼睛,应鸿雪发现自己只要看到那双眼睛露出哪怕一点点悲伤脆弱的神情时,他竟然都不忍心。 这种念头一出,应鸿雪都替自己感到悲哀。 薛晚沉见他半晌不说话,眼中那一点光似乎也慢慢熄灭了。 [!!!教科书般的卖惨……]大化无形,演技已经无敌了!系统好激动,为什么自己的宿主辣么优秀! [基础操作,要淡定。]薛晚沉觉得对上应鸿雪这种看似冷心冷性,其实心思千弯百绕的,含蓄一点的表演其实更适合。 脚步碾过花枝,发出细微的声响。这里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触动,薛晚沉走在前面,不时地停下来回头去看。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怎么开口,偶尔只有薛晚沉提醒一两声小心脚下之类的话。 有人带路,两人不多时便安然无恙地走出了杏花林。 应鸿雪一路上心神皆乱,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走出杏花阵以后,薛晚沉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刚才那箭尖上淬了毒,这是解药,以后若是你再误入了那阵法,我怕是不能及时赶到了……。」 应鸿雪抬眼看他,只见他脸上神色淡淡,眼眸半垂,脸色竟然比他身上着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 见他迟迟不接,薛晚沉笑道,「怎么,应公子还怕这药里藏了毒?」 应鸿雪反唇相讥道,「难道没有么?」 薛晚沉怔了一下,将那解药倒了一颗自己口中,然后才道,「应公子这下该相信了吧。」 应鸿雪见状又觉得一颗心却仿佛一半在寒潭浸泡,一半在火上炙烤,说不清什么滋味。 只好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瓷白小瓶,不过是一瓶解药而已,自己收下又能代表什么。 * 窗外一轮弦月,月色如练。 薛景忆翘腿坐在桌上,看着床上的人,他中了自己的软筋散,此时动不了分毫。 忽然,薛景忆从桌子上跳下,走到床边捏住了那人的下巴打量道,「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哥哥会看上你呢。」薛景忆有些不开心,如果自己长得也像他这么好看,哥哥会不会更喜欢自己一些呢。 不对,哥哥本来就很喜欢景忆啊~ 咯吱—— 门开了,薛晚沉一进房门再看到薛景忆时愣了一下,「景忆?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景忆立刻凑了上去,开心道,「哥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虫子?老鼠?还是蛇啊?薛晚沉脚趾头都能想到。 薛晚沉还是配合道,装出期待的样子,「什么礼物啊?」 「等着吧,哥哥你一定会喜欢的。」薛景忆信誓旦旦,拉着薛晚沉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 「!!!!」 这张脸,这这这不是应鸿雪吗?! 第33页 身上只着了一间轻薄的丝质里衣,身材瘦削修长…… 咳咳…… 「哥哥,你不是很喜欢他吗?那今天晚上就把他要了然后收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你闹小脾气!」薛景忆恶狠狠道。 堂堂拂衣宫宫主想要什么姿色的男人没有,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应鸿雪如此伤神。 薛晚沉瞬间囧了,薛景忆的确是条汉子啊。 要了应鸿雪……而且是在强迫的情况下,不行啊,十个gg都不够剁的吧。 「景忆,把解药给我。」薛晚沉嘆了口气,他倒是想这样……但有点不敢。 薛景忆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递给了薛晚沉,问出了一直令他困惑的问题,「哥哥,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脾气臭的要命,一点都不温柔。 再说哥哥自己比他长得要好看得多了。 为了接近他竟然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整整过了一年,可那个该死的男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景忆,你先出去吧。」薛晚沉心情有点复杂,他要想一下怎么跟应鸿雪解释。 白天还是深情款款求而不得的悲情反派人设,晚上竟然要玩霸王硬上弓囚禁y了? 不太好,有点崩人设。 待薛景忆一走,薛晚沉飞快地把桌子上的小皮鞭玉shi铁手铐等等都收了起来。 这些东西……如果有朝一日真能用在应鸿雪身上…… 咳咳—— 第二十二章 薛晚沉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种想法甩出脑海,可那种念头一旦出现,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往各种毫无下限毫无节操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且一去不回。 忍不住被自己想像的画面弄得面红耳热,他怎么能这么想,太可怕了,不行不行,应鸿雪是绝对不会应允我的…… 餵应鸿雪吃完了解药,薛晚沉便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他醒来。 应鸿雪睡着的时候,鼻樑挺直,薄唇紧抿,少了一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锐气,多了几分沉静秀美,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看了许久,薛晚沉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颳了刮,愉悦般发出一声轻笑,可过了一会儿,又几不可闻地嘆息了一声。 这一声嘆息,将应鸿雪一颗心都揪得紧紧的,他早早便醒了,只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他不知道白天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眼神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只觉得很难过,至于为什么难过,大概是他对待自己时的那种……小心翼翼,不论是白天的「应公子」还是刚才那声嘆息…… 这是怎样珍重的感情,他只觉得心尖都在颤抖,差点一时冲动就要睁开了眼睛。 可只要一想到「薛晚沉」这三个字,他的心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就冷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薛晚沉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就一下。」 什么? 还不等他思考,下一秒,应鸿雪就感觉自己的唇上一热,他心头剧烈一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心跳声陡然增大,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 这个吻很短暂,甚至不能算作是吻,太轻柔,几乎是一触即离。 随即,似乎有一阵忙乱,应鸿雪又听到一声关门声,竟像是……落荒而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且细节处理得很到位,每一根头髮丝每一个毛孔都在贡献着演技。 [你这是为了什么呢?]并没有攻略应鸿雪这一项任务啊? [我再也不想被他追着砍了。]薛晚沉对那段被追杀的日子实在是印象深刻。 系统终于表示了理解与同情,并决定给予技术上的支持。 薛景忆趴在屋顶上看得都愣了,就亲了一下,什么都不做,哥哥到底在想什么呢! 哥哥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吗?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狠狠占有他,让他全身都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让他为自己折下那身傲骨,只为自己一个人哭泣么…… 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哥哥如此温柔地对待,因为他毫不珍惜。 这该死的男人! 薛景忆愤愤地跺了跺脚然后飞身下了屋顶,太可恶了! 远远看着,只见他的哥哥站在院子里,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月色如水,在他肩上落下了一层淡淡的清辉。 薛景忆忽然有点难过,忍不住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身,然后有些眷恋地蹭了蹭薛晚沉的后背,撂出了一句经典台词,「哥哥,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薛晚沉又被他惊奇的脑迴路给囧到了,然后若有所思般地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困惑。 [够了,你是不是上瘾了,绝对是的!]系统简直没眼看,这个人设真是太那啥了,一股白莲花的气质扑面而来,说的话也简直句句魔音穿脑。 小时候还好,但薛景忆现在这么大了,薛晚沉总觉得兄弟俩这样抱着似乎太gay里gay气了,必须得给他一点这方面的教育了,想了想将他拉开正色道,「景忆,你现在多大了?」 「十六,快十七了。」薛景忆看着他认真答道。 这个年纪,在古代也不小了,都到了可以纳妾娶妻的年纪了。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再也不可以随便抱别人了,知道了吗?」 第34页 「难道哥哥也不可以抱吗?」薛景忆看着薛晚沉严肃的表情有些受伤,难道哥哥有了别的男人就不再喜欢景忆了吗? 当然不可以了,小时候亲亲抱抱很正常,两个大男人再搂搂抱抱就很奇怪了,但薛晚沉想以薛景忆的脑迴路一定不会理解的。 「是的,哥哥也不能抱了。」 薛景忆震惊了,抬头看着薛晚沉,一双眼睛里瞬间盛满了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能马上哭出来。 薛晚沉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上的头髮,嘆了口气温声安慰道,「怎么了?」 薛景忆就像是一个装满气的气球,被忽然戳了一个洞,一下子就生不起来气了。 只是心里仍然非常难受,哥哥居然不愿意再让景忆抱他了。 明明小时候,哥哥总是主动来抱景忆的啊。可当他一看到哥哥露出为难的表情,就难受。 不抱那就不抱吧。 * 应鸿雪等身上的慢慢药效过了,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帘帐低垂,淡淡的薰香味萦绕在鼻尖。 木雕屏风,鎏金香炉。 窗户半开着,偶尔有一阵清凉的山风穿堂而过,应鸿雪摸向身边的剑,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推了门,四周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穿过一道高桥,山风吹得凉亭的帘帐微微飘动,空气瀰漫着淡淡的酒香。 帘帐浮动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影。 应鸿雪忍不住往前走,撩开帘幔,只看到一个人伏在桌案上,酒瓶歪歪斜斜地倒了一地。 那人身形瘦削修长,乌髮如木,光看背影就让应鸿雪刚安定的心又跳了起来。 仿佛有一种魔力,应鸿雪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俯视着他,但只一眼就被摄去了魂魄,薛晚沉生得绮秀明丽,眼尾向上飞挑,眼角微红,唇上沾了几滴酒渍,领口衣襟都被打湿了,还有几缕头髮粘在脸上,本该是最邪气的长相,这时看来竟然有几分孩子气,还有几分精緻易碎的脆弱…… 弯下身想要伸手替他将那几缕头髮拨开,刚欲收回手,那人却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薛晚沉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可怕,目光灼灼地盯着应鸿雪。 应鸿雪讶异,薛晚沉双手却用力一扯,一把将应鸿雪捉入了怀中。 随即温热的唇又贴了上来,带着温热的酒气,应鸿雪心头一跳,一时竟然忘了挣扎。 这个吻不同于刚才那轻轻浅浅的一啄,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与孤注一掷的执着,薛晚沉的舌尖长驱直入,生生抵开了应鸿雪的牙齿,仿佛急切又慌乱。 [呜呜呜……] [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待应鸿雪反应过来后,他才想起来伸手去推,可薛晚沉虽然醉了,但力气竟然出乎意料得大,他一时竟然没有推开。 应鸿雪咬牙,左手成掌灌注内力于掌心,用力朝他肩头唿出了一掌,薛晚沉闷哼一声,这才被迫松开了手。 第二十三章 檐角挂了几盏琉璃灯,长廊寂静,山风将帘幔捲成一股。 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薛晚沉捂着右肩,似乎清醒了些,只是怔怔地看着应鸿雪,眼睛里全都是不可置信。 应鸿雪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慌,像是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 薛晚沉很快却又掩饰般地垂了眼,神色有些莫测,过了半晌,似乎是想自己扶着桌案坐起来,但试了几下却没有成功。 灯盏被风吹得摇晃,烛火忽明忽暗,应鸿雪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左手,刚才那一掌,自己才不过用了三成的内力,薛晚沉这么好的武功,居然没能避开…… 这风虽然有几分凉意,可越吹他却越是无端地觉得烦躁。 薛晚沉试了几次没能站起来干脆就靠着桌子坐着了,低着头也不说话,不知是醉着还是清醒。 而应鸿雪一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 过了会儿,薛晚沉忽然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没了醉酒时应有的红晕,眼神也清明了不少,只是脸上的血色似乎也随之褪了个干净。 「怎么了……应二公子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么?」 「说些什么?薛宫主易容功夫出神入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装不下去了,所以又有别的招数了?」应鸿雪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直到尝到了一点腥甜才迫使自己停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说的十分直白,句句不留情面。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只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低沉,仿佛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来的,明明是笑却听得叫人难过得很。 笑了一会儿,那人又似乎有些难受地咳了几声。 再抬起头,薛晚沉的眼神却又恢復了白天时的冷淡与疏离 「既然如此,那为何应公子现在还不离开?」薛晚沉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目光灼灼,仿佛是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应鸿雪嗤道,「那倒要问问宫主的好弟弟了。」 薛晚沉点头,似乎并不讶异他的回答,「今日是景忆他冒犯了,放心,天亮后我会找人送应公子下山的。」 应鸿雪只握了握手中的剑,什么都没说。 薛晚沉又抬手扶了扶自己有些凌乱的发冠,将视线移开,淡淡陈述道,「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第35页 应鸿雪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只看到清清淡淡一轮弦月,悬在空中,天际已经微吐出一点鱼肚白。 从应鸿雪这个角度看来,竟然隐隐约约觉得他眼中有了几分泪意。 应鸿雪怔怔地站着,忽然听到那人又开了口,「我给你的解药应当也可以解景忆的软筋散的,你下次再遇到他,若是……」 后面的话薛晚沉没再说,应鸿雪却大概可以猜到了。 …… 第二日天色大亮,薛晚沉便依言找人将应鸿雪送下山了。 薛景忆来找薛晚沉的时候,他正伏在窗边,手肘下压了一本书,从窗外的花树伸进来一两缕瘦花枝,几瓣淡淡小小的花瓣落在窗台上,风一吹就倦倦地飘起。 「哥哥,你把他送走了。」薛景忆也趴到他的身边,用手指戳了戳那脆弱的花瓣。 「嗯,对啊。」薛晚沉一手撑额,懒懒说道。 在应鸿雪眼里,始终正邪有别,而且自己还骗了他足足一年多,再次见到自己还没有拔剑相向,已经是看了「楚江白」的面子上了。 不能再奢求太多了。 [呜呜呜……]系统虽然知道这都是假的,可是看到宿主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还是好难受啊。 系统这个傻白甜,薛晚沉摇了摇头,也懒得跟他解释。 薛景忆还趴在他膝上,用手指缠绕着薛晚沉垂在一边的墨发,反反覆覆,乐此不疲。 薛晚沉见他如此乖巧,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薛景忆的发质又细又软,摸起来手感十分不错,就像一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第二十四章 九华山内峰。 昨夜落了一场雨,山间绿意如洗,雾霭重重,半丝夏日的暑气都没有了。 扣扣—— 段纯宵放下手中的书,支开了木窗,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还沾着露水的一盆紫色千日红。 花朵颜色浅浅,晨光下开得晶莹。 段纯宵先是一怔然后微微笑了下,忍不住伸出手,手指微曲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那细小娇嫩的花瓣。 这泥土还是湿的,大概是师兄一大早去后山挖的吧,后山有一大片的千日红,现在这个时候正开的最好了。 他不会养花,没过几天这些花要么旱死要么涝死,但每日清晨师兄都会放一株在他的窗台上。 段纯宵推开门,便看到温知南在院子里正弯身帮那些花松土,眉眼低垂,袖子卷至手肘出,露出一截纤细修长的手腕,蓝白色的衣摆上还沾了些泥土。 「师弟。」温知南直起身朝他笑了笑。 乌髮如墨,眉目仿佛也被昨夜那场山雨洗刷了一遍,氤氲着山间薄薄一层雾气。 段纯宵心间微微一窒,仿佛有一片轻盈的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了心上。 他竟然…… 段纯宵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掩饰般地指着地上那些花问道,「师兄可需要我帮忙?」 薛晚沉抬头看他,见他的确是一副真心帮忙的样子,便点头,「好啊,你帮我帮这几株的叶子修剪一下,会吗?」 段纯宵怔怔点头,果然低头拿了一旁剪子认真修剪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捧起其中一株疑惑问道,「师兄,这一株又是什么花?」 花瓣圆圆一团,状似小球,颜色又如此艷丽,倒是好看的紧。 薛晚沉抬头去看,见那一株的叶子都快被他剪秃了,于是接过来说道,「这便是千日红啊,与你每日窗台上的一模一样,怎么颜色变了你就不认得了?」 段纯宵低头再看,便知自己刚才问了一个蠢问题,只是这一株是红色的,而他窗台那株是紫色的,他一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红色的好看,他更喜欢。 段纯宵便开口问道,「师兄,这一株可否送给我?」 「当然可以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种来玩的,也不是个什么稀罕东西。」薛晚沉将那花都靠墙放好,然后挑出另外一株开得更好的红色千日红捧给了他。 「这一株开得更好,就送给师弟你吧。」另外一株的叶子已经被你剪秃了,估计没救了。 段纯宵从他手中接过,那花朵明艷欲滴,开得极好。心头忽然不知为何,无端漾起一抹宁静的愉悦,像是一只飞鸟,乘着林风飞翔,沐浴着最柔和的日光。 「谢谢师兄,你送我的这花我很喜欢……」段纯宵这句话说完,难得地露出一个笑来,眼眸澄澈,眼角上扬,连眉梢都生动了几分。 「嗯嗯,师弟喜欢便好,师弟喜欢我就欢喜了。」薛晚沉这些话都说顺口了,张口就出来。 段纯宵一愣,然后又捧着花低头笑了。 薛晚沉看得心里嗷嗷直叫,平常不常笑的人,一笑真是稀罕得很啊,说句肉麻且不要脸的话,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逗师弟一笑啊! 「师弟,你若真喜欢花,下个月寿春有一场折花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人比花娇,师弟真的太好看啦! 作为一个颜控,薛晚沉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拉着师弟的小手,让他天天只对着自己一个人笑。 打了水两人将手洗了,薛晚沉看段纯宵将那千日红也放在窗台上,与那株紫色的并排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同生共死。 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的确在段纯宵手下能活过一个星期的花,生命力毫无疑问都是相当顽强的。 第36页 * 六月末,天气闷热,到了傍晚,平地颳起了一阵大风,乌云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一声雷电乍起,电光划过,撕开天幕。 黑云压顶,天色骤暗,瓢泼大雨顷刻间就砸了下来。 薛晚沉拧了拧自己的袖子,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看着这疾来的暴雨嘆了口气,「天都快黑了。」 山腰处,藤蔓纠缠,杂草丛生,还好段纯宵从小在九华山长大对这里非常熟悉,知道这里有个小山洞可以避雨。 今天他和段纯宵一起下山採办一些日用品,傍晚上山的时候,才到山腰这暴雨就噼头盖脸地下了下来。 段纯宵坐在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身旁有一块平整的岩石上,佩剑和採办来的日用品放在一边。 浑身也是湿透了,脚边滴滴答答一圈水渍。 手边是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干柴火,此时已经生起火了。 虽然是六月的天,但湿衣服都贴在身上还是非常不舒服的。薛晚沉没多想,凑过去直接就把外袍脱了。 用力一拧,全是水。 段纯宵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温知南身上只着了里衣,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将他纤瘦修长的身材勾勒得一览无余,只看了一眼,不由地就移开了眼睛。 段纯宵拣了根树枝,低头将火拨得更旺了些。 薛晚沉凑到火堆边,将衣服晾在火上烤。 「师弟,你也把衣服脱下来烤吧,湿衣服穿着多难受啊。」 薛晚沉诚恳地看着建议道。 段纯宵却连看也不看他,只低着头,火光映照着他眼中的光忽明忽灭。 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狂风唿啸,树叶唿唿作响。 「师兄,不用了。」 薛晚沉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但却忍不住逗他,见他越是眼神闪躲他越是要凑上去,「师弟,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刚才淋雨受凉了啊?」 段纯宵淡淡道,「没有,是被火烤红的。」 薛晚沉又凑近了一点,「是吗?我不信。」 段纯宵又认真道,「是真的。」 薛晚沉却倾身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触手之下,几分温热,由于刚刚淋了雨还带着几分湿意。 段纯宵倒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伸手来探,直到额头上贴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段纯宵抬眸,刚好对上他师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近在咫尺。 似乎觉得这样太过亲昵,段纯宵抿了抿唇,站起了身,绕过薛晚沉走到了洞口处。 不知站了多久,段纯宵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才慢慢散去,雨渐渐小了,然而天色却是已经大黑了。 段纯宵嘆了口气,看来今晚是赶不回去了。 他这时才回头去看,却见他师兄衣服已经穿好了,也不知烤没烤干,正坐在一边看着自己。 那眼神不同于他平时看自己的那种温柔宽厚,有一种压抑的,莫测的,他看不出来的东西…… 第二十五章 可那眼神只是转瞬即逝,段纯宵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师弟,你也过来坐吧。」薛晚沉往旁边坐了些,空出了一块地方给他。 段纯宵走近了一些,却注意到了他师兄脸色实在有些不好看,一张脸如冰雪所化,湿发有几缕还粘在脸上,眉眼中难得竟然还现出了几分倦色。 段纯宵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见薛晚沉不知想到什么,从旁边的竹篓里翻了翻,三两下拿出一个油纸包来,一下一下地拆开了看着自己问道,「师弟,你饿不饿?」 那糕点被压得早就不成形状,卖相看起来十分的糟糕。 「还好没有被雨水淋坏,应当还是能吃的。」说着就从中挑了一块稍微完整一点的递给了段纯宵。 段纯宵这才注意到,原来他师兄的一双手竟然生得极好看,骨肉匀称指骨纤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这时,外头的雨也已经住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火堆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段纯宵接过放在嘴里尝了一口,这个味道十分甜腻,才一口就不由地就皱了眉。 「怎么了,是不好吃吗?」薛晚沉看他神色不对立刻问道,他尝过,应该挺好吃的啊。 「还可以。」段纯宵想了想认真道,就是干了点。 「那就多吃点吧。」薛晚沉想他晚上也没吃什么,就把剩下的一包都给了他。 段纯宵只好接过,一点一点慢慢吃着,等差不多一包点心都快吃完了才停下,这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师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段纯宵看了一会儿后移开了眼,无事可做,一个人对着那火堆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才起身在附近捡了些干树枝将火燃得更旺了些,又看了一眼他师兄,似乎睡得极沉,但脸上泛着一抹病态的潮红,嘴唇的颜色更是鲜红得不正常。 段纯霄心头一跳凑过去叫了一声「师兄」,但温知南却完全没有反应,便想着伸手推他想将他叫醒,但手刚一碰到,温知南便轻轻一晃软软地往一侧倒去。 吓了一跳,段纯宵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肩膀,这一下,温知南便惯性地倒在了他膝上。 段纯宵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低头去看,却见他师兄半边脸颊贴在他大腿上,而暴露在空气中的那半边脸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第37页 眼睫垂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正不安地轻轻抖动,看起来竟然有一种精緻易碎的脆弱。 隔着衣料他都能感受到他师兄脸颊灼热的温度。 段纯宵怔愣了片刻后,才伸手推了推他,「师兄。」 「嗯……」薛晚沉微微抖动了一下睫毛,勉强半睁了眼。 「师兄,你是不是发烧了?」 「嗯?……你说……什么?」声音含混沙哑,薛晚沉努力撑开眼皮去看他,但是脑子一片嗡嗡响而且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段纯宵究竟说了些什么。 段纯宵见他神情恍惚,眼神飘忽,似乎是烧得有些煳涂了。 不由地皱了皱眉,他们习武之人,体质向来都很好,怎么会一场雨就淋病了。 段纯宵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温知南的身上。 薛晚沉脑袋靠着石壁,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 他声音又低又沙哑,根本听不清,段纯宵以为他要干些什么,便将头凑近了一些,这才断断续续听到了,「师弟……师兄……」 段纯宵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低,段纯宵想他大概是在发梦说胡话呢。 过了会儿薛晚沉又动了动,伸手将段纯宵给他盖好的衣服往下扯了扯,慢慢蹭到了地上, 段纯宵:「……」,摇摇头十分无奈,只能伸手去捡那衣服。 「师弟……」 「嗯?」段纯宵不知他又要干什么,但难得好脾气地回了一声,抬头去看他,发现他眼睛还闭着,才知那又只是他的梦话。 怎么睡着了还一直叫自己,真是……真是……段纯宵觉得他师兄奇怪得很但想着想着却又觉得有点好笑。 将衣服上的灰尘拍了拍,段纯宵想了想,还是重新替他盖上了。 山间的深夜还是有几分凉意,段纯宵也没什么睡意,他没什么经验更不知如何照顾病人,只能不停地添柴火,将火烧得更旺些。 然而他师兄的烧却一点都没有退下来的痕迹,到了后半夜甚至除了额头和脸颊是滚烫的,其他地方都冷得像冰块,还在不停地发抖。 段纯宵这才慌张起来,他从来不知发烧竟然是这样严重的事情,他向来身体都很好,即使发个烧也是睡一觉发了汗就好了,哪里会像这样。 薛晚沉意识朦胧,只觉得自己身体一半在冰里,一半在火里,十分难受,像是有一只巨爪在他五脏六腑里用力地撕扯。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这么难受?]薛晚沉牙齿都在打架,忍不住有蜷缩成一团的冲动。 [宿主,你等等,我觉得你这个症状有点像我之前看到的一则新闻里面描述的,我去找一找。] 过了一会儿,系统又急吼吼道,[宿主你上次是不是吃了编号kf58353586的药?!] [什么东西?] [据统计,总共有539个宿主吃了这批药后都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宿主您这样的症状,据说是一个系统掌握了核心科技,入侵了系统商城的终端,篡改了这批药的编号,现在那个高价倒卖假药的系统已经被逮捕了,盘查下来足足贪污了10000000000000000000000积分,估计这下得把牢底坐穿了。]系统唏嘘道,这么多积分,可以买好多东西啊,他粗略计算了一下,像他这种老老实实打工的系统,不吃不喝得干五百年。 [……]薛晚沉勉强听完后,心里只剩下日了狗了这几个字,他竟然吃了假药?这金手指还敢不敢再不靠谱一点! 第二十六章 薛晚沉想了一会儿,努力想像了一下没有实体的系统坐牢是什么样的,却发现根本想像不出来,也是生生要被气笑,这都是个什么鬼。 [这下真的要唱铁窗泪了,真搞不懂他要那么多积分干嘛,他一个系统也用不了多少,还坑了那么多宿主,真是统心难测……]系统似乎十分惋惜,一句话说的愣是抑扬顿挫,很是共情的样子。 [诶,兄弟,我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薛晚沉这边难受得死去活来,而系统那边还是完完全全一副吃瓜群众的态度,真是非常欠揍了。 系统表示他也没办法,商城瘫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维护好。 [……]薛晚沉想了想也的确不是自己系统的错,他也只是个打工的而已。 嘆了口气,都没办法那只能咬牙继续忍着,明明是在炎炎夏日,他却觉得他自己正处在冰天雪地里,四肢都冻得僵硬,似乎寒意都渗入了骨缝中一样,一寸寸地疼。 段纯宵也渐渐觉得不对劲,看他师兄冻得脸色青白,眉睫都要覆上一层霜雪,整个人似乎十分痛苦。 段纯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也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能咬咬牙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一件,全部盖在了他师兄的身上,期间不小心还碰到了他师兄的手,那温度寒凉得可怕。 时冷时热,段纯宵眸色深沉,深深地皱了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这究竟是为何。师兄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沉疴旧疾,而这也并非是中毒的迹象,却为何来势汹汹没有任何徵兆。 好在,不多时薛晚沉便感觉那种连肺腑都要冻住的痛苦如潮水般渐渐消散了些,虽然还是冷,但总算不像之前那么难以忍受,薛晚沉松了口气,意识也渐渐回笼。 第38页 薛晚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段纯宵的衣袍,而对方正皱眉看着自己。 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黑得如同能浸透那最清澈的湖水。 「师兄,你怎么样?」段纯宵眉头紧锁,不自觉地脱口问道。 薛晚沉摇了摇头,慢慢坐直了缓缓道,「还好。」 「从小便有的,只偶尔会发作,看过许多名医也没治好,不过也没什么大影响,只熬过去就好了。」语气漫不经心,仿佛早已习惯了一样。 这种程度的小谎,还不是信手拈来。 段纯宵眉头却皱得更深了,自小就有,偶尔会发作,那便不是第一次了。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段纯宵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总归能找到办法医治的……」 不要放弃治疗对吧,薛晚沉连忙打断道,「师弟,你应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段纯宵被他截去了话头,也只抿了抿嘴唇,然后看着他点了点头。 薛晚沉将衣服重新要给他披上,「夜深露重,师弟莫要着凉了才好。」 他师兄脸色有一种苍白到透明的冰川寒气,但眼神却又似那柔情的温水,清澈纯粹近乎剔透,要潺潺地渗入别人的心里去。 段纯宵指尖狠狠颤了下,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陌生得很,但脸上却仍然平静如常。 第二日一早,天色大亮,由于昨夜的大雨,山林中还笼罩着清凉的雾气,枝叶藤蔓青翠如洗。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薛晚沉在后面仿若闲庭漫步一样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段纯宵本是个急性子,步子又大又快背着一堆东西仍走在前面,看薛晚沉如老太太散步一样的速度竟难得也不催,还不时地停下来假装环顾周围的风景,与后面的人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脚下碾过瘦小的花枝,不时有两滴冰凉的雨水顺着树叶滴在脖子里,还好昨夜的风够大,不然这山路满是泥泞,绝对没有现在好走。 走了大概半个钟,才终于见到了九华山的山门,耸立在云峰之中,钟音裊裊,响彻山谷。 薛晚沉回了自己住处,将身上的脏衣服都换了,再舒服地泡了个澡,说来奇怪,本来六月的天气,他竟然觉得泡热水澡真的很舒服。 他以前可是冬天都能洗冷水澡的真男人啊。 * 九华山戒律堂。 清一色的着蓝白服的弟子,薛晚沉趴在桌子上,眼睛却盯着了段纯宵的后脑勺,无聊地数着他的头髮。 九华山每个学期期末都有考试,文考,武考和实践,三门课综合,平均分达到六十分才算及格。 实验考已经考过了,温知南因为受伤加请假实践的分数非常低,所以现在必须在文考和武考上多花点心思了。 武考他自然不担心,他可是魔教教主啊,论武功,段纯宵都是他弟弟呢! 可做试卷?他那狗爬字就不说了,光是九华山那上千条的门规,就够让他吃一壶的了! 教授理论的教习老师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长须白髯,白袍青衫,一看就是个文化人。那老者在台上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伴着窗外的蝉鸣鸟叫,煦阳微风,十分催人入睡。 关键说的还都是文言文,mmp! 那老者讲得十分投入,一念三嘆,摇头晃脑,后排的几个眼皮都在打架,还有一个角落的小胖子在往嘴里不停地塞零食。 低头一口包住,然后双手捂住嘴默默地咀嚼,吃得极其认真。 薛晚沉想了想,从底下抽出一张纸,蘸了墨水,一笔一画的画了起来。 教习老师讲一章的功夫,他就已经画好了,吹了口气将上面的墨水吹干。薛晚沉笑了笑,果然宝刀未老。 那小人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圆鼓鼓的包子脸,粗粗的小短腿,但表情却很严肃,看起来真是十二分的反差萌。 薛晚沉点了点段纯宵的肩膀,后者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却看到了他师兄笑得极其灿烂,用压低了的声音说道,「师弟,你看我画的画。」 说完就将那张纸塞给了他。 段纯宵看了薛晚沉一眼,见对方极其期待的样子,便依言将那纸展开了,但只一看,登时就愣住了,随后一张俊脸腾地就红了,当即就转过了身。 段纯宵心如擂鼓,仍然不敢相信。 于是復又将那画打开看了一眼,那小人身上穿着一件蓝白色的弟子服,衣襟衣摆的花纹都画的细緻,摆了一个「长虹贯日」的剑招,憨态可掬,又十分形象。 可那眉毛那嘴巴,头上的发冠,脸上的表情,还有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分明就是他啊! 段纯宵立刻将那画压在了书下,一颗心狂跳不止。 第二十七章 教习老师自顾着将三章内容讲完了,再又布置了些功课,拿着戒尺敲了敲桌案,「这些都是考点,大家回去要好好背,每年期末的题目都万变不离其宗,基础得很,一通百通,大家都知道了吗?」 薛晚沉拿毛笔在书上将教习老师画的重点都圈了,圈完以后粗略地翻了下直接两眼一黑……要背的内容足足有二十多页,还全部都是密密麻麻文言文,他连意思都不懂,还做题?! 怪不得拂衣宫这几年都不行了,天天只知道搞文娱活动,看看人家九华山,多重视弟子的文理教育! 第39页 教习老师一走,薛晚沉就将书反手往桌子上一扣,直接趴在上面了。 这考核也是没人性,要是没合格,就要直接由内门弟子变成外门弟子了。 大家都说题目都不难,可薛晚沉是真情实感的觉得难。 「温师弟。」 薛晚沉苦恼着呢,抬头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大师兄。 容山手中拿着一张名单,眉头微皱,然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温师弟,前些天林教习布置的三篇作文,似乎……只剩你一个人没交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总是趁我不注意就布置作业! 薛晚沉接过他名单看了看,发现所有人名字后一栏都用硃笔打了勾,就温知南那一栏是空白。 真的没交啊,作业那么多他哪里记得啊。 薛晚沉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一点病态的苍白,低头掩唇咳嗽了两声,「容师兄,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个……」 容山听他咳得厉害,立马将那名单收了,关切问道,「师弟你,可是感了风寒?」 薛晚沉摇头,「……」想着熟练地按照以前的套路来一遍,容师兄估计就心软了。可段纯宵这时却闻声转了头,皱眉看了一眼薛晚沉,听他咳得一声强过一声,似乎极其心烦,面色也十分不耐。 薛晚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双颊泛起一丝潮红,咳着咳着就弯下了腰,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段纯宵瞪了容山一眼,「催什么催,反正这作业教习也从来都不看,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分别。」 说着就从笔架上取了一只笔,拿过了那名单,蘸了墨直接将温知南那栏名字给勾上了。 薛晚沉拿眼睛的余光去看,见容山似乎有些惊讶,立马又掩唇咳了两声。 容山看了温知南一眼,看他脸色的确是不太好,便嘆了口气十分无奈道,「既然温师弟身体有恙,这作业不做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次我就帮你瞒下来了,师弟就好好养病吧。」 薛晚沉听了连连点头,心里却想,如果病了就不用做作业的话,那请让我一直生病吧。 容山一走,薛晚沉就直接趴到了桌上,实在太可怕了。 九华山真不愧是正道最好的学校,早起晚睡不说,天天还有一堆作业,他觉得他要是靠自己,估计不是内门转外门这么简单,而是直接退学的问题! 段纯宵低声说了句,「都下课了,还不走?」说完就转身拿起桌上的书,迳自走到了门口。 薛晚沉头从桌上抬起,见段纯宵站在门口在等自己,立马也拿了书跟了上去。 走过蜿蜒迴廊,段纯宵步伐不快不慢,薛晚沉跟着跟着就与他并肩走到了一起。 穿过一架石桥,走到了一个凉亭面前,薛晚沉也不知道段纯宵要去哪里,太阳晒得他头疼,便提议进去坐一坐。 凉风习习,绿槐如盖,凉亭建在湖上,两边连接着长长的白石拱桥,满池淡淡粉粉的荷花随风轻揺。 「师弟,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薛晚沉想来想去,实在不愿意自己去背那生涩难懂的文言文,要是段纯宵能在考试的时候把试卷给他看一眼…… 临时抱佛脚,不如临考抱大腿。 咳咳…… 「尚可。」段纯宵矜持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了别处。 薛晚沉往他身旁挪了一些,「师弟一定是准备得很充分了对吧。」 段纯宵看穿他的小动作,垂下眼睛,轻轻地回了声,「嗯。」 薛晚沉头脑风暴了一会儿,想了各种如何委婉开口的方案,但最后都否决了,按照段纯宵的性格,应该会直接怼回来吧,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不够诚信,再也不想跟自己做朋友了呢。 嘆了口气,烦躁地翻了翻手中的书,薛晚沉按了按自己抽痛的额角,真是令人头秃。 第一面里面就有好几个字不认识,薛晚沉又将视线投向了坐在一旁看风景的段纯宵。 「师弟,你记得你去年这门课考了多少分吗?我感觉今年教习老师给的这些题目都好难啊,你觉得呢?」薛晚沉不死心,疯狂暗示。 段纯宵将视线收回,落在了薛晚沉身上,唇角却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九十七,倒也不算高,按说今年内容比去年已经少了许多了,而且也更浅显一些……」 去年他师兄这门课已经考得不错了,今年又怎么会觉得难呢? 真是……段纯宵想着,又无奈地笑了笑。 哦,原来这还算是简单模式的啊。 倦倦地趴在白石围栏上,薛晚沉歪着头看那书,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蝌蚪字,伴着微风吹得直让人昏昏欲睡。 「温师弟段师弟,原来你们在这里。」容山音色清朗,白衣乌髮,仿佛隔绝开了炽热的阳光,一步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薛晚沉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容师兄。」 容山见到温知南弯唇笑了笑,「温师弟,我刚才见你咳得厉害,这川贝膏拿去化水喝,应该效果不错。」 薛晚沉立马接过,并道了声谢。真不愧是大师兄,对待每个人都如春风一样温暖啊。 「师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薛晚沉点头,这话他好像也说过。 容山送了东西也没多待,薛晚沉又坐了会儿却觉得有些累了,便对段纯宵道,「师弟,我们回去吧。」 第40页 段纯宵看他脸色实在不太好,眉眼间全都是浓浓的倦色,心中不由有些自责,自己明知师兄抱病在身,竟然还拉着他在这坐了这么久,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一回到住处,薛晚沉就直接将外袍脱了,躺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他梦到了应鸿雪,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应鸿雪立在冰天雪地中,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口中模煳不清地说了几个字,自己凑过去听,然后要拉他的手,但忽然胸口一痛,低头去看,却是碧鸳剑直接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血雾。 薛晚沉捂着胸口醒来,额上冷汗涔涔,却发现那不过只是一场梦。 [他说的是,杀尽天下负心汉。]系统悠悠补刀。 知道系统是在跟他开玩笑,薛晚沉勉强扯了嘴角,却完全笑不出来。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薛晚沉呆呆地坐了会儿,才感觉头疼的感觉好了些。 外面天色还亮得很,才过去了个把时辰。 第二十八章 段纯宵手指摩挲着书页,不自觉地发了会儿愣,然后翻开有摺痕的那一页,拿起那张画捏在了手里,看了会儿,却一脸的若有所思和迷茫。 桌案上那株千日红已经失去了最初鲜嫩的色泽,叶片倦倦地垂着,一点生机都没有。 段纯宵思索了一会儿,拿起手边的茶水顺着根茎浇了一些,那干涸坚硬的泥土洗了水顿时变得松软潮湿起来。 是这样的吧? 段纯宵看着那暗淡的花朵,终于嘆了口气皱眉想到,师兄若是知道自己把他送的花全都养死了,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说起师兄,倒不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正想着,忽然就从窗户里探出一张脸,在桌案上遮出了一方阴影,他师兄站在那里,额上点点晶莹的汗珠,手中拿了一本书笑道,「师弟,我有一些题目看不明白,可以来问你吗?」 段纯宵愣愣点头,将桌上的书放回到了一旁的书架,然后趁着他师兄走进来的功夫,将那株千日红藏到了屏风后面。 这也不是薛晚沉第一次进段纯宵的房间,但仍然还是被他房间的整洁程度给惊讶到了,被褥叠得平整,靠西墙一面大大的木书架,上面的每一本书都码得整整齐齐,桌椅茶壶,屏风香炉全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段纯宵掩唇咳了咳,指了指椅子,「师兄,你坐吧。」 薛晚沉便依言坐下,不由地又看向了段纯宵,终于找到为什么他一直觉得段纯宵穿弟子服比别人好看的原因了。 段纯宵的弟子服褶皱都很少,颜色也比别人的亮一些,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 薛晚沉这么想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是看着段纯宵的,都没怎么转过,段纯宵被他一直这么看着不由地疑惑道,「师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薛晚沉收回了视线,咳了两声道,「我发现师弟穿这弟子服似乎要比别人好看一些,在想究竟是衣服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 饶是段纯宵再少年老成,也被他这如此直白的话说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忙低头倒了杯茶以做掩饰。 「师兄,你试试这茶。」段纯宵将刚倒好的那杯茶直接推到了薛晚沉的面前。 薛晚沉接过喝了一口,却忽然「哎哟」了一声,捂着嘴不说话了。 段纯宵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杯急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薛晚沉被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吸气一边大着舌头说道,「烫死我啦。」 段纯宵这才想起来这茶是他刚泡的,没多久,还没放冷呢。 「师兄,给我看看。」段纯宵皱着眉头,仿佛一副疼的是他的表情,站起来要去扒薛晚沉的手。 薛晚沉舌头喉咙都被烫的火辣辣的疼,额上也疼出了冷汗,说话都不利索了,却仍然放手乖乖地张了口。 段纯宵一看,舌面果然烫红了一片,周围一圈起了好几个小泡泡,看起来的确很严重。 段纯宵急忙从柜子翻出了了药膏,额上也急出了汗,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药瓶,却不知道怎么给他擦。 薛晚沉内心绝望,难道骚话说多了真的会闪着舌头吗? 薛晚沉看段纯宵很是自责的样子连忙摇头,笑了笑但说话却有些含煳,「师弟我没事,就不用擦药了。」开玩笑,万一他不小心把那药膏吃了怎么办,他宁愿好的慢一点也不愿意常这玩意儿啊。 段纯宵看他师兄疼得脸色发白,仍然笑着安慰自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 戒律堂内一片肃静,大家都在奋笔疾书,监考的教习老师似乎对他们的诚信程度都极其放心,自己搬了个藤椅在门口大堂处坐着,只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又自顾着低头看书去了。 薛晚沉再次不死心地看了眼试卷,真不是他不努力,实际上这几天他真的在很努力备考了,可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还是不会做有什么办法。 就连平时上课爱睡觉的黄姓二兄弟和爱吃零食的小胖子都运笔如飞,薛晚沉再一次受到了暴击。 眼看着倒扣在桌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漏着,薛晚沉咬了咬牙,踢了一脚段纯宵的椅脚。 然而这一脚没控制好力度,段纯宵身子一歪,执笔的手一抖在纸上带出了一道长长的墨迹,整个大堂都能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声,不少人都从试卷中抬起了头。 第41页 薛晚沉连忙低头拿笔,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段纯宵无奈笑了笑,只好又换了张纸继续写。 考场又重新安静下来,薛晚沉盯着段纯宵的后脑勺,生出了一种天要亡我的绝望之感。 薛晚沉憋着一股劲,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节操,从试卷底下抽出一张答题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他粗略算了下,只要选择题填空题做的好,即使他最后的主观大题空着,及格应该也不是问题! 薛晚沉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教习老师,发现他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打瞌睡。 于是将那纸揉成了一团,偷偷抛给了段纯宵,然后立马收回手低头拿笔,做答题思考状。 段纯宵已经答到了最后主观大题,这时却突然从身后飞来了一个纸团,他愣了一下,然后放下笔拿起拆开了,入目就是四个大字。 师弟,救我! 后面就是试卷的题号,最后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看起来像是一个哭泣的表情。 段纯宵略微思索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他师兄的意思,于是翻开前面的试卷,将答案都写在了他标的题号后面。 天知道薛晚沉得到答案之后有多激动,他将那张纸压在袖子下,一个一个对着抄,生怕把答案抄岔了。 段纯宵的答案相信应该大部分都是对的,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自己改了几道分值小的,却也不敢该多,怕真的不及格那就悲剧了。 等沙漏全部漏玩,钟声也响了三下,教习老师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一个将试卷收了。 薛晚沉心想,从此他高冷的人设就崩了吧。 [不对,你什么时候立了高冷人设吗?] 薛晚沉趴在桌子上,根本不想接他的话,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其他人交了试卷都十分兴奋,几个几个聚在一起对答案,段纯宵收笔转过身却看到他师兄又趴在桌子上一动都不动,于是低声道,「师兄,你怎么了?」 薛晚沉抬头看段纯宵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他作弊就鄙视他的样子,立马就释然了。说不定师弟以前经常帮别人作弊呢,这完全也是师兄弟和谐友爱的另一种体现啊。 薛晚沉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桌上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朝着段纯宵道,「师弟,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 段纯宵怎么也没想到,薛晚沉说的去个地方,竟然是直接将他带到了山下。 寿春临近栎阳城,不过十来里的距离,已经是近黄昏的时候,商家送往迎来,大街上人潮涌动。 「师弟,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折花会吗?」薛晚沉手中摇了一把摺扇,偏头对段纯宵说道。 段纯宵点头,「记得。」 「就是今晚了。」薛晚沉将摺扇十分倜傥的一收,唇角压了一点笑意。 面前这栋楼,玉砖朱瓦,琉璃为顶,天还未黑,门口雕檐四角处就都挂了玉纱彩灯,朱廊结着彩绸,以鲜花着锦。 石阶上堆满了各色的鲜花,香气馥郁扑鼻。 段纯宵还愣着,薛晚沉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师弟,我们进去看看吧。」 段纯宵怔怔地跟着薛晚沉,踏入了这「烟雨楼」,时辰还未到,楼里人已经快满了,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脂粉味。 几个银冠花钿,身上只裹了轻纱的女子在台上坐着,素手轻拨,弹唱着南方小调,隐约可见纤瘦窈窕的身姿。 段纯宵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折花会」,折的是什么「花」。 「师弟,你看……」薛晚沉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段纯宵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走出了「烟雨楼」。十里长街,灯笼沿着挂了一路,段纯宵走到门口处略微停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就听到他师兄在后面急急喊着,「师弟。」 薛晚沉看他还是抬脚要走,连忙拽住了他,「师弟,你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师兄,难道你喜欢?」段纯宵咬牙反问道。。 薛晚沉点头疑惑,「当然了,师弟你不是也喜欢花吗?」 段纯宵甩了手,看着薛晚沉生硬道,「我不喜欢,谁说我喜欢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段纯宵抿了抿唇软了口气道,「师兄,我们去别处吧。」 薛晚沉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想看了,但仍然点头,「既然师弟你不喜欢,那我们不看便是了。」 段纯宵听了他的话,刚才心里那点郁气一下子全都消散了,这才弯了唇露出点笑意。 虽说没看成花会有点遗憾,但薛晚沉也没亏待自己,转头就拉着段纯宵去了一家酒楼,叫了好酒好菜,九华山的伙食实在素淡,好不容易下山怎么能不好好吃一顿?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那酒楼的招牌果子酒明明味道是甜的,后劲却那么大,两人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被风一吹都有些醺醺然了。 段纯宵还好一点,喝得没那么多,意识比薛晚沉要清醒一点。 但好在薛晚沉喝醉了不闹腾,段纯宵扶着他找了家客栈,全程薛晚沉都十分安静,这样倒是省了许多力。 段纯宵将他师兄扶到床上躺下,又将他鞋子给脱了。 伸手将盖在他脸上的头髮拨开了,低头去看,他师兄正睡得正熟,脸颊通红裹在被褥之中,许是喝醉了酒难受的缘故,眉头还皱着,浓密乌黑的睫毛压下来,看起来十分乖巧。 第42页 又看了一会儿,段纯宵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便起身要走,却不想他师兄却突然抬手,手指微曲勾住了他的衣带。 段纯宵无奈摇头,正欲将他的手拂开,却不想他师兄手上却用了点力,往怀里一带,这一下让段纯宵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往薛晚沉的身上的砸去。 段纯宵惊了一下,手肘立马撑住,贴在了薛晚沉的脸侧,两人靠得极近,唿吸相闻。 段纯宵原本还不算红的脸刷的就红了,手忙脚乱地要起身,却不想他师兄这个时候却睁开了眼睛,眸子又亮又沉,睫毛既卷又翘,温柔地看着段纯宵笑了一下,「段师弟。」 随即手轻轻一抬,扣住了段纯宵的后脑勺,段纯宵只感到烛影一晃,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他师兄压在了身下。 第二十九章 段纯宵手中还抓着他师兄冰凉的髮丝,两人贴得极近,他师兄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醉了,温柔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潋滟秋水,引人沉醉。 过了一会儿,薛晚沉又忍不住慢慢低头,将脸贴在他耳边,极轻地叫了一声,「师弟。」 耳边热气滚烫,段纯宵脑子晕晕乎乎,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师兄说了什么,那声音在夜色中仍然十分低沉,带了一点微微的笑意,似乎还有几分轻佻。 眼前天旋地转,空间逼仄得透不过气来,段纯宵心跳如擂鼓,似乎是酒精的作用,他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力气。 在他发怔的功夫,突然感到脸颊上一冰,他激灵一下,脑子清醒了一点,才发现原来是师兄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右颊。 那只手在脸颊上流连一会儿又顺着滑下,段纯宵有些迟钝地任他动作,还未等他反应,温热的双唇慢慢压下…… [和谐][和谐][和谐] 第二日早上,薛晚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要炸了,浑身也像跑了三千米一样又酸又软,半点力都使不出来。 他活动了下手脚,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温热的…… 薛晚沉动作一滞,转头往旁边一看,顿时三魂丢了七魄,裹在被褥中,只露出一张脸的那个人,不是段纯宵么? 谁能告诉他,段纯宵怎么会在他床上?! 薛晚沉又低头看自己,果然是光熘熘的,什么都没穿,似乎是昨晚他们两人去酒楼吃饭,然后喝醉了…… 喝醉了…… 薛晚沉当即敲了敲系统,委婉问道[……昨晚我和段纯宵?] 系统打了个哈欠,看了半晚上的现场直播,两人真是血气方刚啊,[嗯,很深入。你很棒!] [!!!] 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一阶段了,他的计划完全没有到这一步啊,在这种情况下被那啥了,按照段纯宵的血性,起来第一件事绝对是把他的小gg剁掉吧! 薛晚沉听到身旁的人动了动,下意识地把眼睛又闭了,先假装自己没醒过再说。 两个人在清醒过后再坦诚相待,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啊! 段纯宵恼羞成怒下,只剁gg都是证明爱过! 身边窸窸窣窣一阵穿衣服的声音,薛晚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等他把握了一下时间,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段纯宵已经穿好了衣服笔直地坐在桌边,脸色惨白,一副不敢置信咬牙切齿纠结为难又深受打击的模样。 薛晚沉偷偷瞟了一眼,就吓得魂都没了,这表情他太熟悉不过了。应鸿雪每次要砍他之前都是这种眼神,他慢慢坐起来,抱着头假装□□了一声,然后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段纯宵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顿时煞白。 一系列小动作,细节和眼神都十分契合当时应有的心境。 过了好一会儿,薛晚沉才结结巴巴开口,「段师弟……师弟……我……」 段纯宵却脸色一白,还没等他说完便勐地站起来打断道,「不准说,不许说……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威胁的话,但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个字,又十分语无伦次。 薛晚沉嘴巴还张着,被他这厉声一打断,顿时就像是当面被别人扇了一耳光,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段纯宵看他师兄神色惨澹,一副被他的话伤到了的模样,心中更是郁结。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喝了一次酒,两人之间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那处还在隐隐作痛,段纯宵咬了咬牙眼眶发红,却什么都没说直接推门出去了。 若是旁人,若是旁人,若是旁人他早就一剑砍下去了! 段纯宵心中堆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现在只想找个人痛打一顿。 偏偏这时候正看到楼下有一个恶霸在不要脸地调戏良家妇女,若是平时他也懒得管这档子事,可今这个人碰巧命不好,分明就是送上门给他揍的。 那恶霸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看段纯宵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过是个书生样的少年,根本没放在眼里,还出语调戏。 段纯宵只冷冷一笑,也不跟他废话,见那大汉扑过来,直接飞起腿踹了一脚,将那大汉踹得向后飞了好几米远。 那大汉恼羞成怒,再次爬起挥拳扑来,段纯宵腰身向后一折,顺势手噼成刀朝他腰上一砍,只听得「咔嚓」骨头碎裂之声,那大汉就「哎哟哎哟」地痛倒在了地上。 第43页 段纯宵拳脚相加,将那恶霸直接打了个鼻青脸肿,爹娘不认。 那恶霸被揍得连贯带爬地逃了,临走前还不忘撂下句狠话,「你等着。」 段纯宵收了手心中那股郁气才消散了一些,一转头却看到他师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段纯宵看见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也不顾身边要来道谢的姑娘,转身拔腿又走了。 这是杀鸡给猴看吗?刚才那一眼,绝对是警告和威胁吧! 薛晚沉看得心惊肉跳,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知道他不悦,薛晚沉也不敢跟上去与他说话,怕再次惹怒他,只能随着他的脚步,紧紧跟在身后却又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可段纯宵步子却越迈越大,薛晚沉跟了一段都用上轻功了还是跟不上,捂了胸口压抑地咳了几声,停下脚步,直接朝他喊了一声,「师弟。」 段纯宵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停住了。 周围是一片青翠的杉树林,绿荫如盖,遮天蔽日,偶尔还有清风拂过。 半晌,段纯宵都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他师兄站在一棵树下,微风吹动他的衣摆,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师弟若是真的如此恨我……」薛晚沉垂下眼睫,苦涩一笑,将手中的佩剑丢到一旁,喘了口气,抖着嘴唇开口。 「便一剑杀了我吧……」 段纯宵瞳孔一缩,握剑的手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师兄他,怎么会这么想?竟然让自己杀了他…… 薛晚沉见他不言不语眼角气得发红,握剑的手蠢蠢欲动,一颗心就先凉了半截。 喂!我不过是这么客气地一说,你不是要真的动手吧! 第三十章 辛辛苦苦好几年, 一夜回到解放前。 说的就是薛晚沉现在的心情,好不容易段纯宵对自己有了点好感,估计因为这一晚上都要负了,而且现在一定是对他恨入骨了。 薛晚沉突然觉得有点蛋疼。 如果不崩人设的话, 他真的想抱着段纯宵的大腿唱认错。 见段纯宵半晌站在那里没动,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莫测, 薛晚沉差点绷不住都快要跪了, 昨天晚上他真的没意识啊, 一点都没爽到, 实在是亏大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奇葩,醉成那样还能办事啊。 仿佛过了很久, 薛晚沉斟酌了会儿又抖着嘴唇开口道,「段师弟若是真的介意此事, 却又顾念着师兄弟之情不好动手的话……」 话音未落又自己弯身捡起了地上的佩剑,温知南的剑就像他本人的衣着风格一样, 非常的壕,剑鞘剑柄上都镶嵌了宝石璎珞,拿在手里第一感觉就是重的很而且晃眼。 薛晚沉低垂着眼, 继续道, 「那我便自己来吧……」 段纯宵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话里的涵义,就见他师兄拔出了剑, 剑光湛湛, 剑身在日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可千万别玩脱了啊!]看他的宿主如此拼命, 系统不由地整个统都惊呆了。 态度诚恳一点能减刑吗?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薛晚沉欲哭无泪,他是疯了才去采这朵食人花。 段纯宵看着,顷刻间明白了他师兄要做些什么,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勐冲上前,用力握住了他师兄拿剑那只手,生生拦住了他的动作。 不知道段纯宵是不是气的,薛晚沉能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手心里竟然全是冷汗。 薛晚沉抬头一看,只见他脸色都变得惨白,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毕露,仿佛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的样子。 沉默了许久的段纯宵也终于开口了,只是语气还是不好,只咬牙冷笑道,「哪个说的让你自刎谢罪了。」 段纯宵说完这句话后内心十分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的人,心中那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路上他也想了许多,如若昨夜不是师兄而是别人对他做了此等事,他会怎样? 然而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像出来,扪心自问,昨天晚上自己难道是真的一分意识都无了吗?若是旁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怕是近身都无可能。 他师兄看起来聪明,其实特别爱钻牛角尖,痴得很。若是此次不与他说明白,以后怕不是还是对他心怀愧疚,说不定哪天又心血来潮,哪根筋搭错了又要自刎谢罪。 薛晚沉震惊抬头,低低唤了声,「师弟。」 「你不恨我昨夜……」把你酱酱酿酿的事了吗? 段纯宵看了他师兄半晌才轻声道,「昨夜之事,并非你一人之错。」 薛晚沉听完简直要感动到落泪了,段师弟这么善良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段纯宵才放开了他的手,有些犹豫道,「而且……昨夜师兄与我说的话……我其实早就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脸上还没怎样,耳根却是已经红透了。 [我昨晚说什么了?]为什么他露出这样……娇羞……的表情。 [昨晚啊,其实你开始还正常,后来你一边抱着段纯宵,一边哭着对他说你爱他,并且开始倾诉暗恋的心酸与苦闷,我也没想到宿主这么优秀,连喝醉了都不忘记做任务,今年的劳模的确可以竞争一下了。]系统简直没眼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是真的惨,他都怀疑段纯宵是不是看宿主可怜才给他艹的。 第44页 所以说段纯宵昨天晚上是清醒的,薛晚沉不可置信,完完全全惊呆了,清醒的情况下还能让自己抱他? 段纯宵见他一脸呆滞,一脸被巨大的喜悦砸中的模样,不由地撇了嘴角,心中却连最后一点莫名其妙的郁气也消散了。 薛晚沉还是不敢相信,心有余悸道,「师弟你不怪我?」 段纯宵看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悦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心疼,点头道,「不怪你。」 但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下不为例。」 想起那种感觉撕裂般的痛处段纯宵就忍不住皱了眉?这次只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薛晚沉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得有点懵逼,段纯宵上一秒不还是一副要把他噼成两半吃他肉喝他血的样子吗?怎么这一会儿又对他温声细语了呢,甚至连昨夜那样的事情现在也能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不怪他。」 但薛晚沉也并非那么迟钝,思索了一会儿再结合一下段纯宵跟自己在一起时的种种表现,便渐渐明白了。 实际上段纯宵对自己笑的频率最高,几乎很少怼自己,没事还帮他做作业,考试时还帮忙作弊,若说这些都是师兄弟情,可就连在他看来刚刚起码应该把自己暴打一顿的情形,他却也愣是连句重话都没说出来。 不过段纯宵的表情实在也是很兇,很难让人不误会啊。 「师弟,你是不是在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薛晚沉伸手似乎想去握段纯宵的手,但又有些犹豫,似乎怕被他甩开的样子。 段纯宵看穿他的动作,弯了唇,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将手放到他面前,「想握便握着罢。」 薛晚沉便伸手握住了他手,眼睛亮晶晶的。 * 荷花开尽,莲蕊逐渐长成了一颗颗花苞大小的的莲蓬,荷叶亭亭如盖,一眼望去,满池墨绿。 七月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薛晚沉正坐在段纯宵的房间的竹榻上吃西瓜,这西瓜是容师兄送来的,据说还是他自己种的,就是后山西边那块沙地,虽然地不大但产量却很可观。 由于天气热的原因,薛晚沉穿得很凉块,袖子裤腿都卷了起来,露出两截光熘熘的小腿。 段纯宵正在帮自己抄作业,由于最后主观题一个字都没动,教习罚他把范文抄一百遍,薛晚沉当即就想到了段纯宵。 段纯宵让他先抄了一遍,薛晚沉照做,认认真真地写了一遍,然后段纯宵看完后,一言难尽地看了自己一眼,十分客观地评价道,「有点难模仿。」 吃完西瓜,薛晚沉良心发现地凑到他旁边,拿起扇子给他扇风,「热不热?」 段纯宵持笔蘸了蘸墨,头也不抬道,「你说呢?」 薛晚沉瞬间了解,立马狗腿地扇得更用力了,「那这样呢,有没有凉快一些。」 风扇得唿唿响,将桌上的纸都扇跑了些,薛晚沉又弯身去捡,然后又小心地一张张叠好放回桌子上,再重新拿起扇子给大佬扇风。 段纯宵嘴角微翘,放下笔看着他道,「行了,我不热,你给自己扇吧。」 薛晚沉瞧他额上一滴汗都没有,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的确是不热。 「哦。」薛晚沉朝着自己扇了两下就将扇子丢到了一边,手动扇风,越扇越热。 薛晚沉又拿起西瓜吃了两口,一抬头却被悬挂在角落处的一把剑吸引了目光,很隐蔽的位置,平时他也来过,但一直都没注意到。 「师弟,这把剑就是拂衣宫宫主的『枕梦』吧。」 段纯宵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薛晚沉把剑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然后把上面的落的灰尘拭了拭,又重新挂了回去。 「师弟,你觉得薛晚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听说他可是歷任拂衣宫宫主中最年轻的一个,虽然江湖中人都说他行事诡谲,为人心狠手辣,可我上次看他,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段纯宵摇头,「此人野心极大,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拂衣宫势力在江湖中盘根错节,他年纪轻轻能当上宫主,又岂是良善之辈。」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头觉得这个话题不能聊,说多了要是露馅就不好了,而且估计段纯宵嘴里也说不出他的什么好话,于是又连忙转移话题。 段纯宵已经抄了一上午,薛晚沉看不下去良心有愧也跟着他抄了两张,加起来也才抄了不到四十张,离一百张还差得远呢。 薛晚沉拉着段纯宵的手,一边给他揉手腕一边十分心疼道,「手都抄酸了吧,歇会儿,明天再抄吧。」 段纯宵只垂了眼没说话,看起来十分乖顺的模样。 [he tui!]系统啐了他一口,[还明天再抄,你咋不自己抄呢,亏你也说得出口。] [……]无力反驳。 第三十一章 自从成功地拉上段纯宵的小手后,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得更多了,几乎是形影不离,连吃饭练剑都在一起。 其余人却都感慨,像段师弟这样性格的人都能交上朋友, 也是十分不容易了。 而同为吃瓜群众的钟嘉玉则是对这件事感受最深,不光吃饭练剑, 他的两位师兄, 现在连睡觉都在一起。 作为他们两人的室友, 他震惊地发现, 温师兄最近居然一直都是睡在段师兄的房里的。因为他已经连着有好几个早上都看到温师兄和段师兄一起出门了。 第45页 钟嘉玉心中疑惑,专门跑去问温知南, 但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哦, 你说这个啊,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在探讨学业问题呢, 这个……你也知道我这次期末考考得不太好,所以现在每晚我都让段师弟帮我补课来着。」 钟嘉玉信以为真,诚恳道, 「原来如此, 温师兄果真勤勉好学。」 薛晚沉忙谦虚摆手,「哪里哪里。」 * 傍晚,月上枝头, 银光如练, 山风阵阵,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二白峰后山有一方湖,湖水清澈见底,周围垒着整齐的石块,岸边长满毛绒绒的湿青苔。 段纯宵坐在岸边,旁边放着一堆衣服和鞋子,而这衣服鞋子的主人正在湖里泡澡。 按照他师兄的话来说,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是为了帮他看衣服,怕被别人偷走了。 段纯宵好笑,谁会闲着没事偷别人的衣服。 「师弟,你真的不下来一起洗吗,这水凉凉的好舒服啊。」薛晚沉趴在岸边,上身光熘熘的,什么都没穿,一脸期待地看着段纯宵。 段纯宵淡淡回道,「我要是下去了,等下我们俩衣服都被偷走了怎么办?」 薛晚沉却信誓旦旦道,「不会的,想什么呢,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呢。」 段纯宵挑眉,「哦,那照你这么说你的衣服我也不用看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的。」说完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碎叶,便转身要走。 薛晚沉看他真的要走了,连忙从水中站起来,带起哗啦一阵水声,「师弟,你等等我,我快洗好了,一起走啊!」 段纯宵听完后停下了脚步,只是仍未转身,「动作快些,再过会儿我就真的不等你了。」 然而说完这句话,过了许久身后仍然没什么动静,好一会儿段纯宵才疑惑地回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周围静悄悄的,衣服和鞋子也像之前一样叠得好好的放在岸边。 段纯宵心头一跳,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岸边,下意识喊道,「师兄。」 湖面只迴荡着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段纯宵心中一慌,来不及多想直接把手中的佩剑往旁一扔扎跳进了湖中。 「扑通」一声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薛晚沉躲在靠岸处,憋着气等了好久,一看到段纯宵跳下来就立刻浮了上来。 「师弟。」 段纯宵忙朝他游了过来,喘着气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薛晚沉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贱兮兮地说了句,「当然没事了,这湖这么浅,我骗你玩儿的。」 段纯宵愣了愣,然后瞬间就想明白了,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却听他师兄又换了语气轻声道,「我这几天都过得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又很怕真的是个梦,一醒来,你还是只是我的段师弟……可今天看来,原来师弟你是真的有几分在乎我的,对吗?」 听他师兄这么说,段纯宵哪里还生的起气来,心头一震,只剩下满心的苦涩与心疼。 自己对师兄的心意,难道师兄真的看不出来么,所以才会在面对自己时如此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也对,他平日里总是没什么好脸色,也没说过什么好话,也难怪师兄会这样想他…… 少年眸色黑得仿佛能让湖上的月光都浸透,薛晚沉心一动,捧住他的脸,闭上眼睛,温热的双唇便贴了上去。 段纯宵先是一惊,然而很快长睫一抖也闭了眼睛,开始回应他师兄这个温柔又热切的吻。 一个湿答答黏煳煳的吻结束,薛晚沉喘着气脸上泛起一丝潮红轻声道,「师弟,我想……」 段纯宵一怔,忽然感觉到水下有一个炽热正抵着自己腰部,脸上一红,但当即又想起了那血腥的一晚,于是咬牙打断道,「不行。」 「师弟……」薛晚沉被拒绝了,就直接无耻地抱上了段纯宵的腰撒娇。 奈何段纯宵郎心似铁,根本不吃这一套,但腰被他抱着,心有些软了,于是退了一步,红着脸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用手帮你弄。」 薛晚沉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处,可怜兮兮道,「师弟,我好难受啊。」 段纯宵才不信他这时说的话,男人在这时候说的话可信度都是负的。 「再不起来,你就自己弄吧。」 「好吧。」薛晚沉十分不情愿地同意了。 虽然嘴上说好,可薛晚沉却一直用他那幽怨的眼神看着段纯宵,仿佛在说「你果然真的不喜欢我。」 段纯宵低头不去看他,只有手上不停地动作,额上慢慢都急出了汗,也许是第一次帮别人弄这个,他下手没轻没重,又由于是在晚上,也看不清楚什么,一个用力,不小心就把薛晚沉的小jj顶端处重重地颳了一下。 薛晚沉当即痛得站都站不稳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差点就「嗷」得叫出了声,这一下当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啊! 段纯宵听到他的痛唿就停下了手,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师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好歹毒啊。]系统嘆息道,段纯宵真是个心机boy,这是为了永绝后患啊…… 薛晚沉瞬间没了那些迤逦想法,快速上了岸抱着自己的衣服穿上了,一边穿一边委婉道,「师弟,我看下次我还是自己来吧……」 段纯宵第一次帮别人弄,却被这样嫌弃,有些不开心地哼了哼。 第46页 薛晚沉瞧他脸颊气鼓鼓的有些可爱,便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 「师弟是生气了么?」薛晚沉嘆了口气,似乎极其无奈。 段纯宵下意识想拂开他的手,但想起他师兄刚才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又一阵一阵心疼,便任他捏去了。 就在这时,几个散步的弟子路过,看到他们便喊了一声,「段师弟,温师兄。」 薛晚沉也热情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唿,「好巧啊,你们也来这洗澡啊。」 段纯宵听完一愣,那两个弟子也愣了,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等薛晚沉和段纯宵走后,那几个散步的弟子交头接耳道,「所以,段师弟和温师兄刚才是……在这里洗澡吗?」 「我看到他俩的头髮都是湿的呢,多半是吧。」 「跟你们说个事,你们不觉得温师兄平时看段师弟的眼神,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黏煳煳的,反正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说这个……我看段师弟看温师兄的表情才是那个呢,整个一个柔情似水?」 几个人叽里哌啦地说了大半个时辰,一边说一边兴奋,还有两个已经开始真诚地送祝福了。因为对于九华山这个名副其实的道士山来说,自产自销绝对是唯一出路啊。 第三十二章 可以说男人八卦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女人, 才过了两天,那天晚上薛晚沉在湖边随口说的一句话几乎就变成了整个二白峰弟子见面打招唿的口头禅。 在演武坪,在试剑堂,看到对方就要来一句, 「好巧啊,你也来这里泡澡啊。」 然后几个人便笑闹做一团, 其中有一个长得十分喜感的兄台便嗤道, 「我就说依咱派这内门不收女弟子的破规矩, tm绝对有一天要出事, 看看,把好好的人都给逼成啥样了, 你就说段师弟吧,我觉得不出意外等宋宗主退下去了, 下一任宗主估计就是他了……」 「你别说这个,要真是被宋宗主知道, 怕不是要活活给气死。」九华山是最有名的正道清洁夫,男女恋爱都被认为是早恋会耽误学习,要是来个男男搞基……啧啧…… 真是无法想像。 不过也有人对此事抱有中立的态度,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都是男人一起泡个澡不是很正常吗,你们别瞎说,段师弟听到可是要生气的。」 不过虽说他们私底下如此调侃, 但对于段师弟, 他们还是一万分爱护的, 是以,对两人这段不知是真是假的恋爱,他们都是抱着虽然看好戏但又默默祝福的态度。 只希望这段纯纯的爱恋不要过早被残酷的现实给抹杀了才好啊。 * 飞雪连天,片片鹅毛似的飘落,冬月北风紧,雪满寒谷,天地缟素。 两只冬鸟落在枝头震落细雪,薛晚沉趴在雪地中,半个身子都要被厚厚的积雪给掩埋。 山中岁月容易过,薛晚沉收到任务成功的消息提醒时,他已经在九华山待了将近五个月了。 任务完成,真正的温知南也已经回去了,而他现在就在落日谷谷底。 耳边传来人的脚步声,碾过细雪枯枝,朝着薛晚沉这个方向慢慢靠近。 他们似乎是在採药,薛晚沉动了一下,想努力唤起他们的注意。 孟小奇唿了口冷气,瞬间结成了冰雾,他搓了搓手指将手中的雪锹放下,「小雨,你挖了多少?」 「这一块好像没剩多少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孟小奇点头,视线一转却定住了目光,「小雨,你看那里是不是一个人。」 薛晚沉又动了动,主动刷一下存在感。 接着便是一阵忙乱,他俩七手八脚地将人从雪堆里刨出来,然后薛晚沉就感觉自己像只乌龟一样被人翻了个面。 那两个仆侍吃了一惊,这个人长得,长得……实在也太好看了些吧。 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似乎在雪里埋了太久,那人浑身都冻得僵硬,脸色苍白得比周遭白雪更甚,但即便是这样仍然难掩他精緻绮丽的容貌,甚至因为寒冷而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还有气。」其中一个侍从平静道。 「还好没死,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好可惜。」孟小奇嘆了口气,如果世上有仙人,大概就长这样吧。 * 薛晚沉醒来后,看了眼周围的摆设,蓝布被面,木桌木椅,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低头,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便在这时,木门被吱呀推开,霎时风雪唿地卷进来。 孟小奇见他俩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心里也十分高兴。 「你醒了?」孟小奇见他正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拍了拍自己肩头早已融化的积雪,之前便觉得这人的长相是天上有地下无好看,此时醒了,此感尤甚,即使身上穿着最不合身的粗布青衫,也难掩其半分风华。 「嗯。」薛晚沉点头,然后又问道,「这里是哪里?」。 声音如山涧清泉击石,孟小奇听罢只无端地紧张,却仍然结结巴巴地回道,「这……里是落日谷……」 然而薛晚沉又问了一句,「落日谷是什么地方?」 孟小奇听了十分惊讶,连紧张都忘了,脱口便道,「你竟然不知道落日谷?」 薛晚沉犹疑道,「怎么了?」 孟小奇见他眼眸澄澈,神色茫然,根本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更加意外了。 第47页 而这时他又似乎十分困惑地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小奇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人哪怕只是见过一眼也是永生难忘。 可就在他想问些什么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见到来人后,孟小奇脸色一白,膝盖都软了。 薛晚沉也将目光转向来人,那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大氅,裹挟着外头的风雪,领口处有一圈银白色的长毛,依稀可以见到里面穿着的玄色锦袍,眉浓黑的如同墨染,右眼眉梢处有一颗红痣,薄唇紧抿,周身气质冷绝。 这应该就是兰如月了吧,薛晚沉默默看着他,以前一直听说过他,不过这是第一次见到。 兰如月略过孟小奇,直直地看向薛晚沉,那眼神,根本不像是看一个活人。 而此时的薛晚沉仿佛对此全然不知,只弯唇朝他笑了笑,一派的明朗灿烂。 一旁的孟小奇心如擂鼓,谷主怎么知道他救了一个人回来,抖了嘴唇半晌才低低地喊了声,「谷主」。 兰如月置若罔闻,迳自走到了床前。 居高临下的姿态,薛晚沉只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感,而兰如月神色冰冷,直接抬手探向了薛晚沉的命脉。 鼻尖霎时扑来凛冽的寒气,薛晚沉怔愣地看着他的手,那只手冰冷彻骨,一触上肌肤就让人冰冷地打了个颤。 兰如月有些讶异,此人这样深厚的内力武功,刚才自己探他脉门的时候,为何一点反应都无。 而且中了血蛊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人。 薛晚沉盯着自己被他扣住的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么?」 兰如月松开他的手,唇角带有一丝兴味,启唇道,「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薛晚沉抿唇摇头,看起来有几分苦恼,「不记得了。」 果然…… 兰如月似笑非笑说道,「你是我的药奴。」 药奴? 薛晚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并且企图用眼神让兰如月给出解答。 可兰如月说完这句话就抬脚起身,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给他。 而一旁的孟小奇听完后一颗心霎时如坠寒潭,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被兰如月冷眼一瞧,便抖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小奇看着一脸懵懂无知的薛晚沉,内心十分绝望,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傻的人。 果然娘亲说得对,长得好看的人,脑袋多半不灵光。 他们落日谷生长着无数的毒草瘴木,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人不寒而慄的是,他们谷主最喜欢找人试葯,也就是他刚才口中的「药奴。」 那些毒药药性极毒极烈,往往让人痛不欲生,而这些「药奴」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内力全失变成一个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要么是受不了折磨自尽而亡。 孟小奇不忍心,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僕,什么都做不了,心中甚至想着也许任他在冰天雪地里死去也好过现在吧…… * 天地一片霜色,隐约能听到谷中唿啸的风声,屋内烧着地龙,檀香裊裊,将外面的风雪隔绝开来。 兰如月看着眼前的青年,面如月华,丝绦映雪,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 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摊开一枚药丸,兰如月对着坐在他面前的薛晚沉道,「吃了它。」 不疑有他,薛晚沉乖乖地将那药放进了嘴里,这几天兰如月天天餵自己吃这药,还告诉他这是在给他治病,薛晚沉也任他在那忽悠,十分配合。 吃完后薛晚沉还朝兰如月笑了笑,「我确实感觉今天比昨天好了许多,连头都不疼了。」 兰如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配合的药人,以往哪一次那些人不是哭天喊地求自己放过他,哪有像这一个一样,吃完还给他笑着的。 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热气裊裊中,兰如月不知为何,特别想看他究竟能天真到什么程度。 「那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了。」兰如月手指摩挲着杯壁,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可薛晚沉听完他的话又皱眉愧疚道,「可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你是谁。」 这人对自己这么好,想来应该与自己是非常亲近的关系,自己若是一直想不起来,他应当会很难过吧。 兰如月笑着安慰,「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你只要记住自己叫小九就行了,以后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瞬间展了眉,清秀的眉眼中满是信赖。 第三十三章 落日谷与外处隔绝, 山谷幽静,无一丝人气。 兰如月站在浮桥上,脚下溪水浸过木板,麻绳将浮木连在一起, 清澈的泉水将一颗颗鹅卵石打磨地圆润可爱。 细细密密的雪花纷纷无声无息地落了他一身,站在一旁的僕人手中拿了一把伞但犹豫着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 一个着雪白狐裘的青年举着一把伞疾步朝这边跑来。 浑身雪白, 更衬得青年乌髮如墨, 像是雪中奔跑着的,最漂亮的那只银狐。 即使已经见过许多次, 那僕人仍恍惚了一下。 青年几步踏上木桥,那麻绳连着的浮桥本就不结实, 被他这么一踩,便立马晃动起来。 兰如月本来好好地在这看雪, 突然眼前一花只见什么东西朝他这边扑来,他下意识侧身往后退了几步,猝不及防下却仍然被那人撞了个满怀。 第48页 兰如月:「……」 青年似乎有些懵, 手中的伞也从手中脱落, 随着溪水漂走了。 鼻尖扑来凛冽的寒气,还带着浓浓一股药香。 「起来。」兰如月见他仍然抱着自己不撒手,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青年抬头看着兰如月, 见他神色淡淡, 眼睫上沾了一层轻霜, 更衬得眉梢那颗痣殷红如血。 青年神情恍惚,甚至有些呆愣,待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了手,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声音带着一点羞赧,「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站稳。」 兰如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声道了句,「无事。」 过了好一会儿,青年似乎才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转头一看,幸好那伞还淌得不远。 兰如月看他小心翼翼地踏入那清澈的溪流中,然后弯腰捡起了那把伞。 「给你……」青年说这句话的同时,将那把不大的伞移到了他的头上,语气极轻,小到快要听不见。 兰如月低头看了他的鞋履,已经湿透了。开口声音平静温和,「谢谢。」 而青年听了他的话似乎有些惊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但脸颊却泛起了一点浅红,又过了会儿才道,「那我,我先回去了。」 兰如月看着青年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微冷的弧度,伸出手,几片雪花从指缝中擦过,他掌心向上虚虚一握,那雪花便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呵,如此脆弱的生命…… * 整个落日谷都知道了他们的谷主养了一个相貌极好的药人,不光没有像对待其他药人一样将其关在最阴冷潮湿的地宫,反而每日好吃好喝供着,甚至经常把他带在身边。 可药人终归是药人,怎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薛晚沉靠在软榻上,不时地咳两声,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没看,眼睛一直看着立在窗边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旁边的仆侍低眉顺眼地将一碗熬得浓黑的药汁端到他面前,「小九公子。」 薛晚沉皱了皱眉却没接,仍然拿眼睛看着那人,兰如月负手立在窗边,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注视。 那仆侍见他不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九公子,他是十分摸不清楚谷主的态度的,也说不好他对这位公子究竟是算好还算是不好的。 一边好好养着,一边又餵他如此剧毒无比的药。 于是两人僵持着,那僕从看那药快要凉了,便又出声提醒了一句。 兰如月这时终于转过了身将视线投了过来,那僕从便发现,眼前这位公子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喝啊。」兰如月唇角含笑,淡淡提醒道。 「哦。」薛晚沉笑了笑,立马从那侍从的手中接过那药一饮而尽。 兰如月见他唇边沾了药汁,便从袖中拿出一方雪帕递给了他。 薛晚沉愣愣接过,低头将自己的唇角擦了干净。 「你……能不能念书给我听?这些字……我现在都不认识……」青年似乎有些羞赧,说完后耳根都红了个透,但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如繁星,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兰如月点头,走到他榻边坐下,薛晚沉便立马将手中的书递给了他。 兰如月看了他一眼,手指翻开书页,便开始缓缓读了起来,他的声音如春风拂柳低沉悦耳,与他肃冷的气质十分不符。 青年似乎听得极其认真,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兰如月。 兰如月将一章读完,停下来拿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温声问道,「还要继续吗?」 青年脸上已经现出浓浓的倦色,但仍然点头,「我想听,你声音真好听……」 「累了就睡吧,明日我再给你读。」兰如月将书合上放在他的床头。 「可我睡不着……我……好疼……」 兰如月起身欲走,谁知青年却带着哭腔拉住了他的衣角,说完这句话就不敢再拿眼睛看他,似乎这句话用尽了他的所有勇气。 疼? 兰如月低头看着青年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重新坐了回去,兰如月温声问道,「小九是哪里疼?」 兰如月替他把了脉,发现是他毒起作用了,这种慢性毒疼起来的确是十分磨人,他以前在别人身上试过,可那些人不是内力不够就是意志不够,不到半个月就暴毙而亡。 而眼前这个人刚好是第九个吃这药的,所以他才决定叫他小九。希望这一个能活得久一点,不然就太可惜了。 「浑身都疼……」似乎能够感受到眼前人对他的关心,青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难过地看着兰如月。 眼神湿漉漉的,如此清澈,像雨后的晨雾。 兰如月忽然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我在这陪着你。」 青年眨了眨眼睛,连唿吸都慢了半分,过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紧张道,「真的吗?」 睫毛刮过掌心有一点痒意,兰如月松开了手微微点头。 第三十四章 青年见他点头, 眼中的惊喜之色藏都藏不住,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这喜悦有了点血色。 兰如月一抬眼见他仍然看着自己,忍不住疑惑问道,「看我作甚?不是说睡觉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温柔, 原本冷清的气质好像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第49页 青年自然察觉到了他对待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一颗心忍不住雀跃起来, 似乎连那点疼都不在意了, 只带着笑意「哦。」了一声, 便马上听话地闭了眼睛。 兰如月看了他一会儿, 见他脸颊微鼓双唇抿得紧紧的,显然……还是没睡啊, 于是伸出一只手低头替他将身上盖着的毡毯往上掖了掖。 长睫重重地抖动了一下,青年将唇抿得更紧了, 兰如月看着,觉得他好像是在练憋气。 「睡吧, 睡着了就不疼了。」兰如月神色莫测,仿佛呢喃般这么说了一句,便让僕人将旁边灯盏都熄灭了, 只留下最昏暗的一盏。 待脚步声远离, 原本正在睡觉的青年便刷得睁开了眼睛,关完门的僕人转身回头刚好看到他从榻上坐了起来。 「公子。」僕人低眉恭敬地叫了一声。 然而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突然掩唇剧烈地咳了几声, 像是憋了很久要一口气都咳出来一样, 一声剧烈过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让人听了格外的难过。 待他咳完,僕人走过去给他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公子,喝点热茶润润喉吧。」 青年伸手接过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说了声,「谢谢。」只浅浅喝了一口又将茶杯还给了他。 离近一些,僕人才发现他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一抹淡淡的浅红,眼睫轻轻翕动,眼角甚至带了点泪意。 手轻微地抖了一下,手中的那点残茶溢出了一些,僕人连忙掩饰般地将茶杯放回了桌上,转过身见他仍然呆呆在那里坐着,好像没有要歇息的意思,神色怔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又担心他受了凉,便开口提醒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青年坐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朝他轻声道,神色有些茫然,「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僕人心头一慌,低了头不敢接话。 谷主早已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跟这位公子谈及这件事。谷主的命令向来无人敢违背,除非那人……是活腻了想找死。 那青年见他不接话,抿了唇又自顾自缓缓道,「我连他现在都不记得了……我以前和他也是这样相处的么?」是更加亲密还是更疏离一些呢? 僕人心想,他话里的这个「他」,指的定是他们谷主了。听着青年话里的惆怅,僕人将腰弯得更低了,心中又无比煎熬,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接道,你自然不可能记得的,你原本就不是落日谷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青年侧过头看着他,脸上有淡淡的疑惑。 僕人头上急得冷汗涔涔,又像是不敢对上他视线一样,一点一点地移开了眼睛。其实他大可以随便扯个谎圆过去,可一对上青年那双眼睛,再想到谷主对眼前这人做下的事情,他又实在说不出那些话。 「公子不要多想了,好好休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然谷主会……担忧……的。」这一句话他说的磕磕绊绊,尤其最后一句,说完后他就脸色一白慌乱之下甚至都快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可最后这句话似乎比任何话都要管用,青年听了后又将视线转了过来,暗淡的眼神有了一点神采,抿了嘴唇半晌也忍不住唇边一点淡淡的笑意,「你说得是,那我马上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僕人听了,见他身上盖着的毡毯实在薄了些,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抱了一床稍微厚实一些的,替他在床上铺好,转头对着那人道,「公子还是来床上睡吧,暖和一些。」 虽说屋里燃了地龙,但落日谷地势低,后半夜风骤雪疾,还是会非常冷。 「嗯,谢谢你了。」薛晚沉朝他笑了笑,替改善生活质量的都是好人。 连着被他道了两句谢的僕人颇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公子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就睡在隔壁。」 而青年手中还拿着刚才兰如月替他读的那本书,神色认真地翻来覆去地看,只是僕人却注意到,他连书都拿倒了。 「放心,我有事一定会叫你的,你快去休息吧!」你不走我就还要继续表演,真的好辛苦好疲惫啊。 僕人听了后连忙点头称是,又将窗户都替他关严实了,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 第二日一早,僕人将早饭准备好,一进院门就看到了立在雪地里的青年。 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点活泼的血色。 「公子,该吃早饭了。」僕人看他气色不错,不由地也松了口气。 「哦!」青年高兴地应了声,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屋。 揭开食盒,熬得浓稠的米粥香气里便瞬间瀰漫开来。 僕人一一将早点摆到桌上,一转头却看到青年从窗台边抱来一株开得正好的红梅,花瓣零星颜色浅淡,显然是刚摘的,枝头还残留着昨夜的清霜。 「你觉得这个好看吗?」青年将那株梅花放到桌上,托腮看着眼前的人问道。 僕人却注意到他一双手,指尖全都冻得通红,只是嘆了口气将热粥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公子先暖暖手吧,」 「哦。」青年捧着粥喝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白粥入口瞬间驱散了些寒意,又忽然抬头问道,「他早饭吃了吗?」 僕人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恭敬回道,「谷主也才刚吃,不过这会儿也差不多应该吃完了。」 第50页 「那我等会儿是不是可以去找他?」青年放下碗,有些犹豫地问道。 「谷主吩咐,公子只要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真的啊。」 僕人看他一脸兴奋,眼中全是喜意,心中却无端生出浓浓的忧虑,看他现在如此地信任依赖谷主的样子,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 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僕人忽然想起了地宫里那些药人的下场,不知为何觉得,那竟然还不算最惨…… 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又听青年在耳边自言自语地犹豫道,「可是,他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自己经常去打扰他,会不会让他觉得很烦呢? 第三十五章 这几天相处下来, 僕人听他一句话头便知道他心中所想,斟酌地开口道,「不过谷主这几日的确是很忙……」 还是让他少与谷主接触一些,眼看着这人现在每天心心念念都是谷主, 他总觉得十分不安。不过其实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在欺骗他啊,整个落日谷里没一个人能告诉他真相, 而自己不过也像他们一样, 都只是个懦夫罢了。 「这样啊, 既然他很忙的话, 那就算了吧。」青年听了他的话就垂下了眼睛,语气听起来极其失落。 僕人看他面前的一碗粥还没喝两口, 神色恹恹的样子,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气。 可谷主只是让自己来照顾这位公子的饮食起居, 多余的话他也不该多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僕人看了一眼青年,见他还是托腮看着眼前那株寒梅发愣,似乎根本没听到。 开了门, 僕人不由地一愣, 这不是谷主的随身侍女吗? 「这是谷主让我送来的……」侍女站在门口,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姣好气质沉静, 手中也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僕人听完后却下意识地看向了桌边的青年, 果然……一听到「谷主」两个字他眼睛都亮了。 「那你快进来吧!」还不等一旁的僕人开侧身让她进来, 青年就抢先说道。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侍女一颗心都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之前虽听说这位公子样貌十分不一般,但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是怎么个「不一般」,双十不到的年纪,原本精緻绮丽的长相因为苍白的脸色增了几分脆弱的美感,明明满脸病容但神情却生动活泼,再一联想到他此时的境遇,心中自然无端生出几分莫名的怜惜。 对他微微颔首,甚至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侍女便将食盒放到了桌上,却看到了满桌的糕点,语气十分为难地说道,「公子这是已经用过早饭了么?」 青年却没回答,反问道,「你这也是早饭?」 侍女点头,「谷主刚用完,说味道还不错,便让我给公子这里也送来了一份,不过既然公子已经用过了,那这个……」 青年看侍女手一动,似乎是要将那食盒拿走,连忙抢先伸手将它压住了。 侍女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青年顿时也好像明白自己的动作好像大了些,连忙羞惭万分地辩解道,「我……我还没吃饱,这个你放着,我都……吃得下。」 侍女听完后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浅浅一笑道,松了手道,「既如此,那公子便慢用吧。」 「嗯。」青年抿唇笑了笑。 待侍女走后,僕人便去关了门,还没转头就听到青年兴奋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真的好好吃啊。」 僕人看着他手中夹着被咬了一块的糕点,脸颊鼓鼓的还在咀嚼,动了动嘴唇半天才无奈道,「红豆糕。」 桌子上明明有一模一样的啊……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来么…… 僕人站在一旁,不一会儿,震惊地看他竟然一口接一口,都快将刚才那侍女送来的早点吃完了,连忙制止道,「公子……」 青年皱眉看着剩下的几块苦恼道,「真的……嗝……吃不……嗝……下了……」 「公子,这些糕点吃多了会积食的,吃不下就算了吧。」 「嗝……你……嗝……说得有道理。」薛晚沉贊同,再吃,再吃他就要吐了。 * 中午的时候,兰如月如约而至,彼时薛晚沉还在打嗝。 「嗝……」根本停不下来。 「怎的一直都不停,是积食了么?」兰如月五官温和,只有眉宇间藏着一点冷意,两道眉毛细且锋利,斜斜指向鬓角,但当他柔声说话时,那点冷意也便全都消弭无踪了。 青年原本病痛缠身,脸上毫无血色,可听了兰如月这句话脸上又现出点红晕,连额角都渗出点汗来,似乎十分不好意思,慌乱辩解道,「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额上还有汗,可是又病了?」兰如月眉头一皱靠近了些将手搭在他额上,关切问道。 这毒的併发症似乎没有发热这一项啊……难道跟每个人的体质有关? 搭在额上的那只手温凉干燥,青年怔了怔,片刻后一张脸却更是红了个透,半晌道断断续续道,「没有,就是有点热……」 兰如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过去将窗户开了一扇,霎时冷风便从窗户灌入,兰如月侧身问道,「这样可好了一些?」 人一远离,青年就发现自己脸也不烫了,于是怔怔点头,「好多了。」 兰如月却微微一笑,「对了。昨日不是想让我读书给你听么,书呢?」 第51页 倒没想到他还记得,还以为他只是哄自己的呢…… 兰如月从他手中接过书,看到昨日他读到的那地方被折了一个角,于是问了一句,「接着昨天的继续么?」 「嗯。」青年发现自己竟然不打嗝了,看着兰如月兴奋地重重点了头。 兰如月读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下来问道,「你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吗?」 青年神色迷茫,摇了摇头。 兰如月皱了眉,「那你听来有什么用?」只是为了听个声儿吗? 「啊?」青年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是不愿意读给他听了吗? 兰如月沉吟了一下,「这样不行,我还是先教你识字吧。」 「你……你教我?」青年怔了怔,脑袋一片空白,他不是有很多事要忙么? 兰如月点头,「只是你愿意重新学吗?」 青年看着兰如月的目光,不知为何,胸口涌起阵阵暖流,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来的滋味,过了好半晌才重重点头。 兰如月也不是说说而已,当即就挑了一本简单入门的,从中挑了一大段,一边讲一边将那些字让薛晚沉一个一个让他临摹下来。 一行字写完,青年额间渗出点点薄汗,紧张地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兰如月,眼神既期待又忐忑。 兰如月看了一眼他的字轻声道,「第一次,咳……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得到了他的夸奖,青年的眸子立时亮了几分,欣喜不已。 第三十六章 又是这样澄澈又全心信赖的眼神, 兰如月忽然有些好奇,在知道真相之后,面前这个少年又会怎样?是向他颤抖地求饶,或是用那双漂亮的眼镜仇恨地看着自己, 不过无论是哪一样,兰如月发现自己竟然都很期待…… 见他学得还算快, 兰如月又从书中给他挑了一段, 也许是这一段更难一些, 青年咬着唇听了两遍还是没听懂, 只好拿一双水汽氤氲的眼镜看着兰如月。 兰如月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包容宠溺之色, 「现在听不懂也不碍事,以后慢慢再学便是。」 「明天你也会来吗?青年不可置信地问道。 兰如月弯身与他平视, 嘴角含笑道,「难道小九以为只有今天吗?」 青年看着他, 竟然怔怔地点了头。 兰如月听完却重重嘆了口气,无奈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果然以前的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青年怔怔听着,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不知为何听到面前这人用这样无奈又惆怅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他只觉得好难过,比每天晚上身上的痛楚更加难以忍受。 兰如月看他被自己一句话说得眼里泛着水光, 似乎下一秒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不由地疑惑问道, 「怎么了?」 原本倒还好,听了他这一声温柔的询问,青年却鼻头皱了皱,直接扑到了兰如月的怀里。 兰如月一惊,却只听到青年抱着他的腰瓮声瓮气地断断续续说道,「你别难过……」 兰如月更疑惑了,根本弄不清楚他的脑迴路。 「我一定……会快点想起来的。」青年抬头看着兰如月,眼里满是信誓旦旦。 兰如月却心想这倒是不用,但仍然抬手摸了摸青年脑后的头髮,似乎是在无声地安慰。 而青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不过一会儿就红着脸放开了手。 兰如月见他眼眶红红,却偏偏还要拿手背去揉,却不知道会越揉越红,于是抬手制止了他。 青年于是听话地放下了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蹭了几下,小声道,「你能不能教我写你的名字?」 兰如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一下,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一般问道,「怎么不先学你自己的?」 「我想先学你的。」青年却难得地认真地看着兰如月,一对眼眸流光溢彩。 兰如月竟被他的目光看得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依言走到案边,在他面前铺的那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笔墨横姿,铁画银钩,与他凛冽的气质十分吻合。 * 中午兰如月留下来一起用了午饭,公子的精神还不错,僕人见他心情好也不由地跟着高兴,一边期待着谷主多开几回,好叫公子多开心一些,一边却又希望谷主不要再来招惹这位公子了…… 「公子,歇会儿吧。」都快练了两个时辰,反反覆覆就那几个字,都快绣出花儿来了。 青年却不亦乐乎,「我要他明天一看就吓一大跳。」 僕人只好继续给他研墨,写了一会儿青年又放下了笔,看着那几个字似乎魂不守舍的模样。 见他神色不对,僕人立马紧张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青年听了半晌才摇头淡淡道,「倒还好。」 倒还好?僕人这才勐地想起来,谷主餵这位公子吃的是什么样的药,这药最残忍的地方就在于磨人,越慢性的药越是消磨人的意志。他只当这位公子今日的精神比昨日好一些,却没想起来这药吃了之后,哪里有一天好受的时候。 「喝了这么多药也没用,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喝药。」 僕人当然知道他不喜欢喝药,每次喝药的时候只有谷主在旁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去喝。 虽然这位公子身上的毒至今还没炼出解药,但他总觉得或许这次能成功,这样谷主说不定能放过他……只是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羸弱的少年是否还能活得了多久。 第52页 * 兰如月每晚都会替他诊脉,根据他的身体状况来制定新的药方,这几天药方倒是换了好几张,可他发现青年身上的毒还是按照它自己的速度在一点一点蔓延着,根本不受控制……然而奇怪的是,他又觉得这人身上所现出的症状,似乎与其他人的有很大的不同。 兰如月皱眉收手,难道这毒还会因人而异吗? 榻尾的铜炉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整个房间都瀰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怎么了?」青年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青年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心也不由地跟着揪起来,连忙道,「挺好的……」 兰如月却根本不信,只看着他冷冷道,「真的?」 似乎也感觉到眼前之人的语气不对,青年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身上盖着的毡毯,轻声道,「已经比前几天好了许多了。」 兰如月走到榻尾处,将那铜炉里的药汁倒了一碗,青年看他一只手被那热气熏得通红,不免有些心疼。 兰如月察觉到视线抬头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仍然没停,语气淡淡道,「你若是想多活些日子,以后就不要再骗我。」 青年只笑了笑只觉得是他说得实在太严重了些,但又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乖乖点头道,「嗯。」 兰如月便将药递到了他手边,含笑道,「喝吧。」 「哦。」青年也看着他笑了一下,便抬手接过了药碗。 兰如月看唇角沾一点葯渍,衬得唇色鲜红水润,仍然拿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自己,有依赖有喜欢…… 兰如月忽然道,「闭上眼睛。」 青年不知所以地「啊?」了一声,兰如月却不由分说直接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低头吻上了他的双唇。 青年一时身体都僵住了,眼睛陡然睁大,却又根本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唇上那点温热烫得他一颗心都不觉扑扑跳得极快。 他口中全是刚才喝下那碗药的苦腥味,而兰如月不同,他唇齿间的气息仿佛寒冬腊月的梅花,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不过片刻,兰如月便松开了手,果然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尽是疑惑和迷离。 「小九可喜欢我这样对你?」兰如月唇角微扬,语气与平时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一些轻佻的意味。 薛晚沉内心其实有点想笑,但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脸迷茫的模样,「喜……欢。」 不过他确实也挺喜欢的,这可跟别的任务目标不一样,别人他还要自己主动诱拐,这个倒好,自己直接送上门来了,而且味道竟然还不错,就是短了点。 青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微喘息着,但目光却又游离着,似乎不太敢看兰如月。 可一只手却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点白色。 兰如月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早点睡吧。」 「你能不能……不要走。」青年抬起眼看着兰如月,浓密的眉忍不住轻轻颤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声音又轻又软。 「小九希望我留下来陪你?」兰如月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 青年点头,难得的竟然主动提了要求,「嗯。」 [额……]系统感觉自己应该没有想歪。 一旁的僕人看得心惊,这位公子是在羊入虎口啊。 兰如月听完微微嘆了口气,似乎拿他没办法一样,「你真是……」 青年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宠溺与包容,心中不由地漫出点点甜意,看向兰如月的一双眼睛满满都是依恋。 僕人也越看越心惊,觉得那眼神中似乎除了依赖还有别的什么。 可兰如月却仿佛将这一切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 第三十七章 床褥柔软深陷, 鼻尖都是暖暖的阳光味道,翻个身,兰如月的脸就在眼前。 微微侧着身子,似乎是睡着了。 阵阵薰香袭来, 带着炉火里蒸腾的热气,青年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 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之中。 他让兰如月留下来陪他, 可兰如月却直接上了他的床。 真是异常的主动啊。 「睡不着?」身边的动静窸窸窣窣, 兰如月想装没听见都不成。 「我……快要睡着了……」瓮声瓮气的, 像是从被子里发出来的,有些沙哑却又软的不像话。 兰如月转了个身, 见他浑身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水润黑亮的眼镜, 远远的缩在一边,冷得唿吸都在发颤。 「你很冷?」 青年正想摇头说不冷, 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软糯糯地看着兰如月说了句,「嗯。」 兰如月正欲叫人加床被子, 却又见青年从被子里把脑袋慢慢探了出来, 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能去你的被窝里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仍然澄澈懵懂,但语气又十分地小心翼翼, 有点儿像他见过的一种动物, 雪鹿, 温顺驯良,但又极其胆小,轻轻一点儿声响都能将他惊跑。 兰如月一时间竟然被他这句话问的愣了下,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青年就偷偷地将兰如月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一只手慢慢伸入了兰如月的被窝,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些动作兰如月不会发现一样,又或许是觉得即使被发现了,这个人也只会笑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包容自己。 第53页 实在太暖和了,兰如月给他暖被窝。 也许是尝到了甜头,等兰如月反应过来时,青年已经整个人钻到了他的被窝里。 「?」 「好暖和哦。」青年拿那双水浸浸的眸子看着兰如月,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开心又羞涩的笑来。 仿佛知道眼前之人的包容,以及自己在在他心里与别人的与众不同,他对着兰如月说话时喜欢在后面加上一个语气词,调子又拖的长长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总像是在撒娇。 兰如月摸了摸他因为动来动去而压得卷翘的头髮,干巴巴地回答,「暖和就好。」 青年脸蛋又重新变得红扑扑的,声音低低的,「每天晚上都好冷啊,风也好大呀。」 「嗯。」兰如月闭着眼睛淡淡点头。 青年看他脸上有几分疲倦之色,有些愧疚地说道,「你睡觉吧,我不会再动了。」 然后便果然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动了。 * 这一晚这一睡,谷中就渐渐传开了,之前令他们一直疑惑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同样是药人,这个漂亮的青年能享受比其他人更好的待遇。 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兰如月也发觉,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好的原因,之前他怕自己的时候还有几分胆怯,不太敢接近。现在似乎知道自己对他极其宽容,逐渐就变得十二分地粘人了。 「如月哥哥。」软声软气的,像是含了糖水一样,甜的不得了。 兰如月指尖翻动,便听的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他眉眼低垂,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时,兰如月整个人都怔了,实在……是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地上铺了洁白柔软的狐狸毛,兽金火炉冒着热气,青年见他不理自己,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太开心,又低头抠自己的手指去了。 十分乖巧安静的,趴在兰如月软榻边上,像是一头乖巧温顺的小鹿。 不知过了多久,兰如月从书中抬头,却见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他榻边睡着了。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乖巧的长相,甚至有几分摄人的昳丽,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收敛了一些。 兰如月摸了摸他的脸,指下肌肤滑腻滚烫,像是要把他的手指都熔进去,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一样,青年嘴巴微微张着,气息拂过兰如月的指尖,连唿吸都是滚烫的。 感受到他的触摸,青年睁了睁眼睛,似乎神智有些不清了,眼神恍恍惚惚也只映出一个人,「如月哥哥……」 兰如月于是将他抱起来放到榻上,然后忽然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感有点像面团,捏起来很舒服。 可发烧的青年却因为他这个动作怔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兰如月,然后竟然笑了一下。 眼睛黑亮黑亮的,似乎觉得有趣,也伸出一只手捏了兰如月的脸颊。 兰如月:「……」 「如月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说完这句话,青年就似乎有些害羞地低了声音,「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统共见过几个人?」兰如月并没有觉得荣幸,这个人自从醒过来,见过的人几根手指都数的过来,被他夸奖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不管见过多少人,如月哥哥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兰如月听完后若有所思,想了想忽然问道,「小九你最喜欢谁?」 「如月哥哥。」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 兰如月唇角勾了勾,似乎对他的回答极其满意,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这种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喜欢与全心的信赖。 这种体验十分新奇,虽然他不需要,但他也并不排斥。 第三十八章 侍女捧来衣袍, 兰如月微微点头,那侍女便抖开了衣袍走上前去要为他更衣。 手贴得极近,胸膛,腰身, 还有手臂,一寸一寸地将褶皱抚平。 「哼。」 那侍女突然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一转过身就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那青年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十分仇视地看着侍女那双落在兰如月身上的手, 可他的眼睛水浸浸的, 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抿着唇不说话,脸颊鼓鼓的, 似乎想用眼神吓跑这个侍女。 侍女却被他逗笑了,但又马上低下了头。 「你下去吧。」兰如月自己整理了一下袖口, 对着侍女挥了挥手。 「是。」侍女盈盈退下。 「如月哥哥。」青年见那侍女一走,就凑到了兰如月的身边, 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极其委屈的模样。 「站直了。」兰如月皱眉,多大人了还这样撒娇? 「哦。」青年于是听话地挺胸抬头, 站得十分笔直。 兰如月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 觉得傻气得很,竟然不由地抿唇笑了笑。 「如月哥哥。」青年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睛亮得像是万千星辉都落入了其中, 流光溢彩。 如月哥哥, 如月哥哥,如月哥哥。 兰如月已经不知道一天他叫了多少次,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 辗转过了大半个月,连兰如月都不由地感慨,这人果然是命大。 两次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第54页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鎏金香炉往外冒着热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腥味。 「下去吧。」 话音落下,便有侍女端着铜盆低头鱼贯而出,经过青年身旁时连头都未抬。 青年看了一眼,那一盆盆的清水都染上了血色。 「进来吧。」里面那人的声音似乎极其虚弱,说完后又低低地咳了一声。 撩开帘帐,青年便看到兰如月斜靠在榻上,一个小侍正在低头替他包扎伤口。 青年却好像被旁边那染血的布条给吓到了,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座雕像。 兰如月只低低咳了声,便将青年的思绪拉了回来,只一下,青年的眼眶便红了个透。 「如月哥哥……」在视线接触到兰如月那胸口处狰狞可怖的伤口时,青年紧紧地抿了抿嘴唇。 啪嗒一声。 兰如月待伤口包扎好后拢了拢衣襟,对着还杵在一旁的青年喊了句,「过来这里坐。」 等到他坐得近了,兰如月才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小侍下去了。 待小侍走后,兰如月还未开口,却猝不及防就被人抱住了腰身。 鼻尖环绕着青年身上特有的药香,凉浸浸的髮丝拂在颊边,兰如月一时竟然恍惚了下。 青年只是这样默默地抱着他,甚至没有贴到他的身体,只有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背后的衣角,微微地发着抖。 兰如月犹豫地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背,可谁知这一下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非常压抑的哭泣声,似乎是想憋没憋住,听起来像是小兽的呜咽,极其的无助。 「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这个人看起来纤瘦弱质,可兰如月却从来没见他真正的哭过,即使在毒发作地最狠的时候,这人也仅仅只是红着眼眶让自己留下来陪他。 可青年只是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哭归哭仍然抱着兰如月不撒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仿佛是哭够了,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如月哥哥,你是怎么受伤的啊?」兰如月仇人那么多,总算有一两个给力的了。 「一时不察被伤到了而已。」兰如月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十分平淡。 他也没想到有个药人居然还能从地宫里逃出来,不过落日谷里布满瘴气,应当也是逃不出去的。 「疼不疼呀?」青年说话还带着哭腔,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很。 「疼……而且很疼。」兰如月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青年听了,脸上果然现出无措的表情,神色惶惶,「那怎么办?」 眼看着又要哭了,兰如月觉得有趣,忽然低低地笑了笑,然后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真是傻得很。 「如月哥哥,你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你了。」 第三十九章 兰如月松开手, 看着面前的青年淡淡道,「腿有些酸,替我揉腿吧。」 薛晚沉:「……」不是要亲嘴吗? 乖乖捏腿,薛晚沉一边捏一边心想, 以后就等着躺在床上叫我爸爸吧。 「如月哥哥,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呀?」青年眼睛还因为刚才的哭泣有些红肿, 看起来竟然有点儿可怜。 「嗯。」兰如月矜持地点了点下巴。 因为认真, 青年的红唇紧紧抿着, 脖颈和下颌的线条显得极其地优雅修长。 「今天的药喝了吗?」兰如月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 「啊?」 兰如月以前觉得这个人漂亮狡黠得像狐狸, 现在看倒更像是一只兔子。 落入他网中,还不知道挣扎的笨兔子, 甚至将捕获他的猎人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爱人。 兰如月第一次对一个猎物产生这么浓厚的兴趣,因为自己不仅能控制这个猎物的身体, 甚至能轻易地掌握这个猎物的喜怒哀乐——轻易地,以另一种方式。 兰如月摸了摸青年的脸颊, 将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轻轻握住,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全部由兰如月主导,青年只在他唇贴上时微微僵了一下, 便再也不挣扎反而显得十分顺从, 只是紧张地攥紧了兰如月的衣角,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味道。 仿佛如静溪流过,携着岸边花草的芬芳, 又如炽焰不熄, 裹着团团烫人暖意。 一吻结束, 兰如月又摸了摸他红透的耳根,见他仍怔怔瞧着自己,仿佛这世间已无他处可看,不由地淡淡笑了笑。 薛晚沉见他笑了,便睁着自己一双卡姿兰大眼睛认真红着脸问道,「如月哥哥,你现在快活吗?」 兰如月嘴角笑意僵了一下,「?」 「不快活吗?那我看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青年说的委屈,还闷闷地哼了两声。 兰如月听他这用词便知不是什么正经书,但又觉得他这一脸无辜纯良的样子说这些话,居然十分,嗯,有意思。 于是也骚气地回应,「快活。」 被骚一脸的薛晚沉觉得受到了挑战,于是抱着兰如月的脸啃了一气,口水煳了兰如月一脸,然后脸红红地萌萌哒说道,「如月哥哥快活我就快活。」 两人没羞没臊地在床上抱着亲了好久,兰如月吻技其实极烂,又短又浅,但他偏偏要装作一副老司机的样子,每次亲就亲还非要恶俗地挑下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第55页 下人进来送午膳,便看到青年坐在他们谷主的腿上,抱着他们谷主的细腰…… 果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呢,一点都不意外了呢。 因着兰如月受伤的缘故,午膳很清淡,跟着药一起端了过来。药的味道太浓郁,反而遮住了食物的香气。 薛晚沉非要接过碗餵他,「如月哥哥,你受伤了我来餵你吧。」 「我手是好的,没受伤。」兰如月单肘支着身体,半坐半靠,接过药喝了。 青年见他微微皱了眉,似乎是觉得苦,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一颗甜梅子。 「我不吃……」后面的还没说,就看到青年把梅子丢进了自己嘴里。 兰如月:好吧,当我没说。 随后双唇贴了上来,青年用自己的舌尖将那颗梅子抵给了兰如月。 梅子的酸甜瞬间捲走了药的苦味儿,兰如月心却跳了一下,心里想的是:这人真的失了忆吗? 「如月哥哥,这是不是叫同甘共苦,你教我的成语哟!」 兰如月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他默默将梅子肉吞下,而且这个兔子已经养肥了,正好可以吃了。 * 四面来风,斜斜密密的雨丝从琐窗飘进,将桌案上的书都打湿了。 夜风吹过,就哗哗地翻几页。 僕人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青年在床上痛苦地腾挪反转,时昏时醒,不过即使是醒着也多是神志不清,冷汗出了两身,整个人就像从冰水寒窟里捞出来的一样。 到了现在,也只偶尔痛苦地抽搐两下,似乎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年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模煳的人影,「&@~*」 僕人以为他要什么,弯身下去听,青年又慢慢闭上了嘴,胸膛起伏,吐出微弱的气息。 替青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见他嘴唇翕动了两下,这下僕人凑过去听白隐隐约约听到,「如月……哥哥……」 「我疼……」 僕人心神一震,手一哆嗦擦汗的布巾都掉了,心如擂鼓之下,一股慌悸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位公子,怕是对他们谷主动了真情。 薛晚沉其实睡得挺香的,心情美好,可在第二天早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直伺候他的僕人,竟然抖着嘴唇告诉他。 「公子,您快逃吧!」 青年一脸疑惑,虽然满脸虚弱但仍然甜甜地问道,「为什么要逃啊?」 僕人一脸视死如归,却冷不防被他的话噎住了,但仍然磕磕绊绊地把当初他们谷主是怎么把他救回来,又怎么餵药,青年的喝得那些药又是什么药,为何每隔几天就要受那锥心刺骨之痛全都讲了。 青年却不信,定定地看着他道,「你骗我。」 僕人似乎心知,自己说了这些话恐怕就没什么好活的了,于是神色愈发悽惨,「公子若是不信的话,那不妨今日将你所喝之药用银针试一试,看是否如我所言,剧毒无比。」 薛晚沉当然知道都是毒,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如此铁骨铮铮,冒着被兰如月弄死的危险都要告诉自己真相,呵!还是说兰如月玩腻了花样,想来点儿新刺激呢? 人情冷暖,落日谷中的人不说个个坏事做尽,至少都是见识过兰如月阴毒手段的,怎么会轻易地就会因为一个不忍心就置自己的性命而不顾,更不要说背叛兰如月的下场是如何了,更何况,自己现在身中剧毒,知不知道真相结局都难逃一死,脑壳正常的都不会来自寻死路。 而且,你现在告诉我干嘛! 我还不想走啊! 青年见他如此笃定,又若有所思怔了片刻,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本来就惨白的脸色瞬间淡如金纸,但抖着嘴唇半晌才道,「我是不会……试的。」 僕人知他这样显然也想出了哪里不对劲,但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心中凄凉之意不由更盛。 中午的药按时按点,一分不差地送到,连这几天不见人影的兰如月都如期而至。 青年见到他的一瞬间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马上又黯淡了下去。 兰如月看在眼里,走过去将药端在手里,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长髮说道,「小九,喝药了。」 青年却没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接过,而是慢慢地才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月哥哥,我能等一下再喝吗?」 兰如月温柔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不要放太久,会凉的。」 第四十章 「如月哥哥, 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我们以前的事情啊?我都不记得了。」 「嗯,不过小九想听什么?」兰如月笑着将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拂到耳后,声音有一股醉人的温柔,眼梢那颗红痣愈发摄人心魄。 这温柔的触摸让青年攥在被中的手松了松, 逐渐四肢百骸都有了暖意,看着兰如月眼光波动久久不能言语。 「这般看我作甚?」兰如月似笑非笑。 青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如月哥哥, 药是不是要凉了?」 兰如月也看着他, 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嗯。」 「是不是很苦啊?」 「不苦。」 青年于是点头,「那好吧。」 说完就将那碗药接过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一滴都不剩。 僕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公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第56页 兰如月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总觉得这与他设想的画面很不一样。 薛晚沉喝完又林妹妹上身吐了两口血,然后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啧啧。 * 「你没告诉他?」兰如月手中把玩着一个瓷白的药瓶,神态明明极其闲适,但眉眼之间尽是凌厉之色。 「说了, 全部都说了。」僕人吓得冷汗涔涔瑟瑟发抖, 不知道谷主等下会怎么惩罚自己。 「那位公子分明已经怀疑了啊。」僕人努力为自己辩解,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真的只是对方太奇葩, 不按套路出牌。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兰如月感觉有点儿烦躁, 又隐隐觉得惊奇, 对方身上似乎永远充满了变数,与他的设想完全不同。 或许只是对方太聪明了,选择了隐忍不动。 但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兰如月没有去想,因为可能实在性太小。 「下去吧,像以前一样好好照顾他就行了,另外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要告诉我。」可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一个极其珍稀的猎物。 「是,谷主。」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他其实早就想把真相告诉那位公子了,只是却没想到谷主竟然会直接下了这样的命令,大概是觉得那位公子可能没多久好活,所以才无所忌惮吧。 是啊,没多长时间好活了,此毒世间无解。更何况那位公子后来又试了各种以毒入药的所谓「解药。」 海棠苑的红梅开得很好,傲雪凌霜暗香浮动。 僕人回来的时候,青年已经悠悠醒转,看着矮几上刚才喝药留下的那只空碗怔怔发呆。 「公子,您可试过了?只需一点药渣就够了。」僕人小心试探。 青年摇头,仿佛已经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为何?」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既然这毒无法解,那多喝两碗少喝两碗恐怕也无甚差别了。」青年苦笑一声,仿佛嘆气般,「你说说你,我倒宁愿自己不知道。」 僕人怔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平静。 「公子……」 「你也装作不知道吧,对你也有好处。他既愿意花心力骗我,那便让他继续骗吧。」青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小九,那我又是什么呢,我就是小九。」 僕人听得心惊,怎么会有这么痴傻的人! 「您就不恨谷主?」 青年枯坐着,过了好一阵儿眼里才有了一些光,喃喃道,「恨,他骗了我。」 僕人松口气心想,那就好,至少还不算太离谱。 「我与他过往其实并不相识,他却骗我与他感情深厚。还害的我……当了真。」 「……」不是应该恨谷主给你餵了毒药吗? 第四十一章 「你可怜我才告诉我的, 是不是?」青年见他眼中掠过不忍之色,神色悲戚,分明就是同情。 僕人连忙低头,嘴唇蠕动了半晌也没吐出一句话。 「你说其他药人都关在地宫, 那你说他为何独独将我留在身边?」 青年看着他,眼中微光闪烁。 见他不回答, 青年才自己默默接道, 「因为我与其他药人是不同的。」 * 兰如月原本以为, 得知了真相的青年选择隐忍不发, 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逃离落日谷,可没想到他仍然只是每天看书练字, 拿着自己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乐此不疲地玩着。 若说唯一不同的,那就是笑容少了许多, 更加沉默了些,但却又更加地黏自己了。 晨光初透, 兰如月睁开眼睛的时候,青年还在睡,昨晚下了大雨, 青年站在他门口说怕打雷非让自己抱着他睡。 是的, 也更大胆了一些,仿佛没有任何顾忌,对自己所有的需求和想法, 全都毫不遮掩展露无遗。 昨夜他虽然闭上眼睛, 仅凭习武之人的五感, 也能感受到身旁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外头整夜地下着雨,雨打屋檐,电光火彻。身旁之人都一直静静地坐着,那眼神应该是有些轻柔飘忽的,兰如月闭着眼感受到那目光,竟然也没睡着。 除了疑惑,不解,还有一丝丝……像是雨后初芽般……破土而出的欣喜…… 自己究竟为何而欣喜? 不,应该问这个人,为什么不逃? 兰如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答案,才侧过头去看他,见他额上满是冷汗,又不自禁地就抬手替他擦去了,还是没醒。 他又记起这人之前仅仅因为侍女给自己穿衣服,就红了眼眶,于是又自己起来将衣服给穿了。 听到声响,青年这才睁开了眼睛,昨晚坐了一夜,早上才睡过去。 这次的任务实在太难了…… 「醒了?昨晚睡得如何?」兰如月语气依然温柔。 青年点头,「睡得很好,那如月哥哥你呢?」 「自然也很好。」兰如月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含着一丝宠溺的笑。 青年眼神恍惚了一会儿,等到隐隐有了泪意才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展颜一笑,「如月哥哥,抱抱。」 话音未落,青年就从被子里钻出来,扑上来一把兰如月的脖子。 兰如月一怔,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青年的腰身,手指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 第57页 「如月哥哥,我昨天在院子里捡到了一只小兔子,等一下我们一起去看它好不好?」青年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温热地拂在耳边,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好,等下喝完药我们就去。」兰如月摸了摸他的长髮,凉浸浸的。 可青年听了他这句话却突然颤抖起来,抱着兰如月压抑着哭腔问道,「真的要喝吗?」 兰如月微微讶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了,今天这药其实并不是毒药,而是一些养气固本的补药。 可他短暂沉默却让青年彻底误会了,他仿佛妥协一般说道,「好,是你说的……喝完药就去的,不许骗人。」 这一句话说的不情不愿,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可兰如月听了,却忍不住心神乱了一下,心中竟然无端生出了几分惶惶之意。 仿佛一脚踩空,背后就是悬崖,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小九不想喝药,那今天我们就不喝了。」兰如月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真的吗?」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双手仍然抱着他没有松开。 声音有些抖,问得极其忐忑,好像要从刚才自己那句话中,抓住一些自己想要却又不确信的什么。 「真的。」 兰如月闻着青年身上的淡淡药香,竟然有些迷茫地想到,药明明是苦的,可为什么却又带着香味呢? 「谷主。」几个侍女捧着铜盆,衣物,早膳低头鱼贯而入,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的青年一般。 见到谷主已经穿戴整齐后愣了下,又捧着衣物要唤了一声,「公子。」 青年仍然抱着兰如月,似乎仍然为刚才那句话伤心难过,久久都平復不下来。 「都放下,出去吧。」兰如月自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害怕,抬手抚了抚他的背。 侍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可他将侍女赶走以后,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兰如月怔了怔才开口问道,「小九,你会自己穿衣服吗?」 青年眼中还含着泪,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看他,软软糯糯道,「不会。」 兰如月于是拿起了一旁的衣袍,「我教你一次,以后都自己穿衣服好不好?」 他自己都不曾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有多温柔。 「好。」青年看着他乖乖点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说什么,我都会说好的。 兰如月将衣服抖开,烘干的衣服还带着薰香的味道,「过来。」 青年便自己撑着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因为虚弱的原因,脚步还有些不稳。 兰如月恍然发现,其实这人与自己差不多高,只是瘦,兰如月替他将里面的夹衫系好,发现腰身那里空荡荡的,像是挂着风一样。 「看清楚了吗?」 青年看得认真,双唇紧紧抿着,额头上又出了点薄汗,有些不确定的,「应该……会了吧。」 第四十二章 「应该?那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青年听了脸色却一白, 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更是最后一丝血色都无了,「会的,会的,我做给你看。」 说完好像是怕兰如月不信一样, 曲着手指要去解那结扣,可他手指绵软无力, 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急得额上冷汗涔涔。 兰如月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问话就会将他吓成这样, 说他胆子更大, 可似乎却又像是小了很多。只能嘆了口气按住他的手出声安慰道,「不会也无妨……日后……」 日后怎样? 还未说完却是自己先狠狠怔了下, 来不及等他细想,又听青年微微喘着气道, 「如月哥哥。」 兰如月只含煳应了声,却看见他自己已经将外袍穿上了, 然后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这样对吗?」 对上他那澄澈双眼,兰如月心弦一颤一时间连唿吸都乱了, 仿佛眼睁睁看着眼前山坡崩陷, 碎石顺着山道滚落,心中明明惶恐无比,明知前路无路, 但又不受控制般步步往前。 为何自己每次都不敢看这双眼睛?兰如月忽然勐地将面前之人推开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洪水勐兽一般。 青年本就虚弱, 这一推虽然没用多少力道但仍然将他推着摔倒在了地上。 重重一声,听着都疼,可那人表情看起来只是有些怔怔的,连声痛唿都没有。 那眼神里的茫然却比任何的委屈哭诉让他来得煎熬,生平尝过那么多毒,也都没有一种毒发时比此刻更让人难以忍受。 过了半晌,兰如月却又扶起他,「疼不疼?」 「不疼,刚才没站稳哦。」青年笑了笑,还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又低头与自己外袍的衣带做斗争,弄了半天还没弄好,有些急了,「这样是不是错了?」 「没有错。」兰如月摇头,又低头替他将系错的外袍衣带重新系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是对的。」 「啊?」薛晚沉眨眨眼睛,歪头想要看他神色。 「过来,我替你绾髮。」兰如月却一把握着他的手,将他牵到秀墩坐下。 「这个也要学吗?」青年疑惑问道。 「这个不用学。」兰如月微微笑道,拿起木梳,替他将散乱在背后的髮丝一缕缕梳顺。 「哦。」 第58页 等将他的头髮梳好,兰如月又亲自拧了素帕替他擦脸,亲力亲为,一副完全当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 被大佬侍候的感觉真好,薛晚沉晃着腿看着眼前做的十分精緻的早餐,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抖,一声清脆声响,勺子又摔回了碗中。 「怎么了?」 「我……拿不动。」青年似乎极其羞愧,低着头都不敢看兰如月了。 「你啊……」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立马闭了口。 「吃吧。」薛晚沉看着兰如月将勺子拿在手里,一口粥就这么递到了自己嘴边,觉得实在太魔幻,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爽。 「如月哥哥,我想吃那个可不可以?」薛晚沉抬抬下巴,保持住人设的同时又不遗余力地在使唤兰如月。 兰如月看他一眼便夹了一块清炒冬笋餵到他嘴里,等到反应自己正在做什么时,一碗粥都快见底了。 「还吃吗?」兰如月替他擦了擦嘴角, [只差百分之十了。]系统突然出声,声音听起来很是兴奋。 薛晚沉点头,就是不知道兰如月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呢。 唉…… * 九华山上,一清峰药庐。 竹舍清幽,竹篱下垒着几捆木柴,段纯宵将噼好的柴火垒好,药庐坐落在一清山与二白山的一座孤峰之上,半山雾色遮住青翠峰峦,万籁俱寂之下还能听得到几声古朴庄严的钟声。 段纯宵将剩下的几根木柴捆好放进厨房,生火做饭,切菜下锅,手法熟练得简直让人心疼。 大约半个时辰后,裊裊白烟腾起,米粥的香味又浓了几分,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 「段纯宵,你媳妇他醒了。」 段纯宵身体僵了僵,等反应过来后瞬间狂喜不已,师兄醒了! 半个月之前,他与师兄在后山竹林练剑,可他只不过去湖边打壶水的功夫,师兄就不见了。 他原本以为师兄先回去了,可他一直等到晚上都没等到他师兄,问了一圈都没人见过,这才开始急了。 弟子们举着火把找了一夜才在后山崖底一块巨石旁发现了浑身是伤的师兄。 师兄身上最致命的伤口是贯穿胸口的一剑,他找到的时候,几乎连唿吸都闻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段纯宵就仿佛又重临了一次那几天的绝望无助。 进来时林其晦正在为温知南诊脉,段纯宵于是只能候在一旁,一双眼睛都像是黏在了温知南的身上。 失而復得,失而復得。段纯宵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温贤侄,你现下觉得如何?」林其晦与温知南的父亲曾经交好,叫一声贤侄也不为过。 温知南神情恍惚,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一双眼睛在林其晦的脸上停了一下又转到了段纯宵身上。 段纯宵见他看到了自己,连忙凑了过去叠声问道,「师兄,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温知南似乎惊讶了一下,心中想到,段师弟怎的对自己如此亲热? 段纯宵见不语又眼中泪光闪烁,哽咽说道,「师兄,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说刚才是惊讶,现在就是惊悚了,段师弟为何这样看着自己,而且…… 段纯宵覆上他放在一旁的手,可温知南却像是触了电一样往后瑟缩了一下,「段师弟你怎可……」 也许是这一下牵动了伤口,温知南捂着胸口难受地低低痛唿了一声。 「才刚醒,你别刺激他了,他现在不宜激动。」林其晦拍了拍段纯宵的肩膀,「柴噼完了吗?去烧火做饭吧。」 段师弟,烧火做饭? 温知南听了,眼前又是一黑,直接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师兄,师兄。」段纯宵见他又晕了,又急急唤了几声。 林其晦看着只能深深嘆了口气,他早就觉得二白峰不收女弟子这个规矩实在不人道了。 还记得刚开始那几天,温知南命在旦夕,这小子也跟着不吃不喝不睡,活脱脱一副师兄死了我就殉情的贞烈模样。 段纯宵的确是这一辈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可用剑之人,最忌沾上情字。 情之唯物,只会乱人心识,蚀人壮志。 可他如今居然对一个男子动了真情,看他俩这样子,说不定早已是生死盟誓过了的。 「林前辈,师兄他怎么了?」 你你你……别哭啊?林其晦扶额,无奈道,「他没事。」 「真的没事吗?」 「真的,快去做饭吧。」 「也对,师兄醒来也该饿了。」段纯宵替他将被子掖好,又多看了几眼才恋恋不捨地出去了, 「……」林其晦其实如果知道一个词的话,那应该可以很好地概括到他此时的心情——那就是闪瞎狗眼。 总之令人十分不适。 第四十三章 薛晚沉说的兔子是他昨天在雪地里发现的, 白白胖胖的一团,要不是腿上还有点伤,几乎就与雪色融为了一体。 兰如月看他与那只兔子玩的开心,忍不住嗤了一声, 两只笨兔子。 青年趴在地毯上玩一会儿就玩累了,转头看着悠闲地靠在一边的兰如月, 「如月哥哥, 你要不要抱抱它?」 兰如月看着他手上那只蔫头耷脑, 傻了吧唧的兔子, 忍不住不屑地嗤了一声。 第59页 青年又看着他软软地叫了一声,「如月哥哥。」 那声音像是蘸了蜜, 兰如月只觉得自己心肠都快被他唤软了,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年将兔子塞到他怀里,兔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 立刻扑腾着后腿要往外跳。 兰如月却一把握住了兔子的耳朵,欣赏一样地看着那只笨兔子不停地扑腾挣扎。 忽然,那只兔子像是被逼得发了狠, 后腿向上一扒缠上了兰如月的手臂, 牙齿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兰如月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有些无趣地将那兔子放下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 青年似乎没想到兔子会把兰如月给咬了, 一时都呆住了。 可……为何只有你这只笨兔子不会呢? 兰如月正这么想着, 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捧住了。 青年低着头, 眼睫垂下,微微地颤动着,竟然是在用自己的舌尖去舔那伤口。 轰地一声,耳畔不知道听到什么碎裂了,又暖又酸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慢慢溢满了胸膛。 兰如月一动不动地任他捧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将那冒出来的两滴血珠舔干净了,温热的唿吸打在手背上,湿湿的,过了一会儿又变得凉凉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 等到差不多了,青年便停下,「每次受伤,这样舔一舔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兰如月感觉自己被舔过的那处似乎在隐隐发着烫,青年似乎有些累了,软软地趴在榻边,脑袋歪着枕在自己手臂上。 「小九。」兰如月唤了一声。 「嗯?」 兰如月过去将他扶着坐正,认真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最喜欢谁?你再说一遍,我想听。」 青年仿佛十分睏倦,勉强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如月哥哥。」 兰如月听了,一时间竟然不知是悲是喜,觉得胸腔一空,只剩下茫茫然不知所措。 青年说完就困顿地靠在了兰如月的肩膀上,兰如月伸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抖着声音说到,「以后……不能叫我如月哥哥了。」 「要唤……夫君。」 * 谷主要成亲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之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落日谷。 他们注孤生的谷主居然要成亲了,我的老天,这完全毫不异于老铁树开花! 僕人们纷纷感慨,长得好看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别的药人睡地宫,这个药人睡谷主。 僕人小雨&僕人小奇:一不小心,帮谷主捡了个媳妇回来。 薛晚沉知道自己竟然要嫁给兰如月的时候是完全拒绝的,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娶啊! 虽然他也并不想娶兰如月,这种感觉其实有点艹蛋,落日谷谷主娶了拂衣宫宫主,或者拂衣宫宫主娶了落日谷谷主,不管哪一种,估计《江湖娱乐八卦报》都会直接爆炸。 「公子,这些布匹您觉得哪一匹颜色好看?」六七个侍女们手中都捧着布匹,站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就这一匹吧。」薛晚沉看一眼然后随意指了中间那一匹。 侍女听了后又要他站起来,拿出尺子为他量身。 让抬头抬头,让伸手伸手,薛晚沉都很配合。 不然呢?大事都顺从了,这种小事上没有必要给别人和自己找麻烦。 「公子,您的身材真的很标准,穿上喜服一定很好看。」侍女由衷感嘆。 「嗯。」薛晚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兰如月真的是一个行动派啊,仿佛今天宣布婚讯明天就要举办婚礼一样。 第一次成亲,居然这么草率的吗? 古代人对这些都极其看重,他只不过跟应鸿雪谈过一段,那人就当的如此真,若是兰如月真的变成了他的前夫或者前妻,恐怕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可现在他是「失忆」的,以后要是翻脸不认人也挺容易。 正这么想着,薛晚沉就问道,「如月哥哥呢?」 「新人成婚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公子,别心急,再等两天就行了。」 所以这意思是,后天就要成亲了吗? 第四十四章 温知南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桌上烛火快燃尽了,屋外风声有些紧,他想动却发觉自己一只手被压住了动不了。 顺着视线往下去看,却看到了段纯宵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一点点动静就将段纯宵惊醒了, 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他师兄有些疑惑的眼神。 「师兄,你醒了。」段纯宵很自然地握住了温知南的手, 还关切地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知南张了张口, 却没说出话来。 段纯宵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 瞭然道, 「师兄你是不是要喝水?」 温知南点头。 段纯宵便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小心伤口。」 温知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揽在自己腰间的另一只手,掌心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腰侧, 只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烫得很。 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段纯宵, 可对方却恍若未觉般说道,「是不是有些烫?」 然后兀自低头对着那茶水轻轻吹了两口,满意道, 「这下应当好了。」 说完又将茶水往温知南嘴边送了送, 温知南看下来,只觉得自己现在怕不还是在做梦。 第60页 而且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段师弟……」一开口却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石子磨过一样, 说了几个字, 后面的话就发不出声响了。 「再喝一些吧。」段纯宵听了直皱眉, 眼中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心疼。 温知南只好又硬着头皮喝了两口被他吹过的茶水,这才感觉喉咙里的烧灼之感好了许多。 「段师弟,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旦能开口,他就忍不住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疑问全都问出了口。 「一清峰,这里是林前辈的药庐,不过师兄,你可看清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段纯宵神色变得严肃,眉间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阴郁,若是让他查出来,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温知南被他问得愣了一会儿,努力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想不起来。 脑海中一片混沌,最后的记忆就是试剑大会,后山竹林…… 但越去想那段记忆便越模煳。 「对啊,我为什么会受伤……」温知南有些迷茫地看向了段纯宵,其实他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段师弟了,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他与段师弟说过的话,屈指都数得过来。 「师兄你都记不起来了?」段纯宵心头一跳,莫不是失忆了? 「那师兄可还记得我是谁?」段纯宵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来一句,「你是谁?」那他就真的要承受不住了。 「记得,你是段师弟啊。」 段纯宵听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要是真敢忘了,看我怎么罚你。」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十分狎呢,听起来竟然有几分轻浮调戏的意思。 十分的不庄重。 温知南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做梦,不然的话,那段师弟他一定是疯了。 「我去找林前辈看看,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脑袋,怎么会忘了?」 温知南见他起身,终于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段纯宵忽然俯身凑近,伸手替他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师兄弟友爱,温知南这么想着,一定是这样的。 * 窗上贴着大红双喜字,彩带红绸包梁缠柱,绣球灯笼高高悬挂,举目望去,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没有宾客,是以六礼皆免,喜房中,焰焰烛火,酒樽香暖。 绛红色的黑边金绣蜀锦,襟前绣着雅致华丽的镂空花纹,袍裾曳地绽开,暗金流转。 两天赶制而成,但每一处都极其用心。 兰如月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清酒,回到床边坐下,一杯自己拿着,一杯交到青年手里,「拿着。」 青年乖乖接过,疑惑地看着兰如月,「这是给我喝的吗?」 烛火昏黄,烈火红锦,更衬得眼前这人容貌昳丽,兰如月瞧着却恍了神,这人以前也生的这样好看么? 「嗯。」 兰如月点头,微微调整了坐姿,手腕穿过他的臂弯,倾身过去将那杯中之物一口喝尽。 青年有些疑惑地看他的动作,也学着喝了一口。 兰如月只让他喝了一口,便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只杯子,将余下的酒液自己饮尽了。 喝完合卺酒,兰如月看着仍然懵懵懂懂的青年轻声说道,「该歇息了。」 「嗯。」青年便低头要去解那外袍。 兰如月却覆住了他的手,「为夫替你解。」 为夫? 薛晚沉石化了。 兰如月替他将喜服剥了才低头去脱自己的,服饰繁杂,待他脱完,青年已经钻进了被窝之中。 刚躺下,又坐了起来,「如月哥哥,这床好硌人啊。」 兰如月皱眉,怎么会硌人? 待掀开一看,才发现中间满满铺着一堆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兰如月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是早生贵子…… 不由地脸都红了些。 薛晚沉将那些东西拂开,两个男的要什么早生贵子,兰如月给他生吗? 今天晚上盖被子聊天算了。 「别睡。」兰如月将他弄醒,无奈道,「你知道今晚我们要做什么吗?」 薛晚沉摇头,无辜,「如月哥哥,做什么呀?」 「不是哥哥,以后要唤夫君。」兰如月含笑看他,「来,叫一声夫君。」 青年看着兰如月,软软地叫了一声,「夫君。」 兰如月心乱了半拍,面上没有怎样,耳根却是红了,好久才应了一声,「诶。」 「我困了。」青年揉了揉眼睛,「我想睡觉了。」 兰如月知他记忆全无,恐怕现在对这些男女之事也是一无所知,只嘆了口气,「乖,等一会儿再睡。」 说着便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地落下了一吻。 这个吻很浅,只轻轻一下就移开了,两个人贴得极近,唿吸相闻,兰如月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担心地想到,如此瘦弱,也不知道等下受不受得住。 第四十五章 薛晚沉其实不太想太阳兰如月的, 毕竟有点儿惹不起,可兰如月却不要命般在他身上疯狂点火。 一边在他脸上脖子胸膛慢慢地餬口水,另一只手又毫不含煳地把他的裤子给扒了。 不要这样。 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兰如月怜惜他如今什么都不懂, 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出声解释,「等下会有些疼, 别怕。」 第61页 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玉白瓷瓶, 一打开瓶塞, 空气里便瀰漫了一股浓郁的甜脂香。 兰如月用食指挖了一些出来, 薛晚沉看着他指尖那乳白透明的脂膏,有一点想吐血。 「如月哥哥。」薛晚沉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要再逼我。 兰如月却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屁.股, 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乖, 翻个身。」 青年抿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然后慢慢地翻了个身, 背对着兰如月将脸埋进了枕头中。 兰如月看他抖得厉害, 以为是怕冷,便将被子一把扯过盖在了两人身上。 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兰如月摸索着找到位置, 将那凉浸浸的药膏往心上人那处抹去, 手上的动作极尽轻柔。 「别怕。」青年仍然颤抖得厉害, 兰如月只能继续安抚他。 可青年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有丝毫的放松,不一会儿,甚至低低地呜咽出了声。 那声音极其隐忍压抑,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兰如月听了怎么还能继续,只得先停下动作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怎么这样怕?」 青年只不停地默默流着泪,口中断断续续呜咽道,「你不过是……」 因为哭泣和呜咽,声音听起来含煳不清,兰如月替他将泪水抹去,可马上又有新的流出,而他也不是那种号啕大哭,可偏偏是这种抿着唇努力不哭出声的哭法,让兰如月看得更是肝肠寸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兰如月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觉得他这个哭法很是伤身体,「这是怎么了,别哭了。」 「你不过,你不过是……」青年偏过头继续哽咽着,脸上的悲伤和绝望却根本掩藏不住。 「你不过只是……在玩弄我罢了……」 终于勉勉强强听清他口中的话,兰如月却浑身一震,一颗心顷刻间就像是坠入了万丈冰渊。 玩弄? 一颗真心捧出,恨不得将自己骨肉碾碎与他融在一起,但在心上人口中,自己不过是在玩弄□□。 兰如月口中发苦,却又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如今这种情形也不过是他自作自受,他只是心疼眼前这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自己成婚的。 兰如月不敢细想,一想就难受,心中惶惶只能低低道,「我们不做了……不做了。」 可青年仍是哭,那样子简直像是要昏厥过去,两人身上都未着寸缕,兰如月搂着他,此时却生不出半分绮念,只剩下了满腔的心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喜烛燃了将近一半,怀中人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不时地颤抖一下打个哭嗝。 兰如月抱着他,心中悽苦难言。 「如月哥哥……」 「嗯?」兰如月听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忍不住嘆了口气。 这些日子嘆的气,加起来比这辈子都还要多。 「好热……」说着便在兰如月怀里难受地动了动。 兰如月按住他,可青年却像是十分难受,连额上都出了冷汗,脸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潮。 「如月哥哥,我好难受……」 兰如月看他这样子,分明就是……这才忽然想起了在那软膏里,自己还加了一些助兴催qing的药物。 [和谐][和谐][和谐] 哭了两次后,日之。边哭边日,反覆三次后,才放过了兰如月。 薛晚沉没有丝毫睡意,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躺在他身旁的兰如月,半边脸陷进了枕头,长发几缕黏在汗湿的脸上,还能看到被子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十分香艷。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兰如月,掀开眼皮便看到了心上人的脸庞。 喜烛燃尽,初晨微透,两人的髮丝缠绕在了一起,几乎分不清彼此。 这一夜实在荒唐,他怎么会因为心软就稀里煳涂地答应了呢? 「如月哥哥。」 兰如月听了回神,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叫夫君。」 「夫君。」 兰如月又替他将颊边那缕髮丝拂开,定定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从今日以后,你便是我兰如月的夫人,你若是胆敢负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再继续。 薛晚沉却知道,无非是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剁掉唧唧让你再也不能人道之类的话。 薛晚沉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兰如月的屁股,「如月哥哥,还疼不疼呀?」 兰如月一张俊脸顿时又青又白,对着青年纯真关切的眼眸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终于只是嘆了口气,「不疼。」 * 林其晦大半夜被叫过来,一把老骨头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温知南满心疑惑,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温贤侄,除了胸口的伤你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林其晦替他再次诊了脉,并没有发现他头部何时受过创。 温知南摇头。 「其他事你都记得,只是不记得谁伤了你?那你记得最后见过谁?」 「最后,大概是容师兄让我整理书目,然后送去了藏书阁……」 段纯宵听了却皱眉,藏书阁藏书半年才整理一次,距离上一次,已是过了五个多月。 五个多月…… 段纯宵心头一跳,按住温知南肩膀直接急急问道,「师兄可曾记得……你我是在何时定的情。」 第62页 温知南听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吶吶重复道,「定情?」 「不记得?」 段纯宵手心发汗,死死地盯着他,眼前又阵阵发黑。 「师兄你当真不记得?莫不是在逗纯宵?这个玩笑,开不得……」 「荒唐……你我同为男子,怎可……段师弟莫再胡说。」温知南想将他双手扒开,气得满脸通红。 可段纯宵一双手却如钢汁浇铸,温知南刚醒体弱无力哪里能掰得开。 第四十六章 温知南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纯宵, 他印象中的段师弟矜傲自持,甚至因为自小天赋过人性格中还有点目空一切的自负,可现在这个在他面前眼眶通红,双手颤抖, 眼看着竟然要哭出来的人又是谁? 不过一觉醒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折花会那晚, 你醉酒后与我……你都不记得了?」 那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糟蹋了良家妇女还不愿负责的负心汉。 温知南完完全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折花会, 什么喝醉酒, 又与他什么…… 林其晦从床边退开,只嘆口气嘱咐了一句, 「温贤侄他重伤未愈,你别逼急了。」 「段师弟, 你把话说清楚……折花会那晚我与你做了什么?」温知南其实是有点惧怕段纯宵的,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点。 段纯宵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难堪与不难堪, 颠三倒四地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说给了他听。 两人如何下山,如何喝的酒, 温知南又是怎么在醉酒的情况下将他给……了。 温知南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事情真的是他干的吗? 「不可能,段师弟你绝对是记错了……我怎么敢,怎么会对段师弟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若当真如此, 师兄还怎么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段纯宵见他神色慌乱, 一副完全不敢置信的模样,果然是一丝印象都无了。 师兄什么都记得,却偏偏把与自己相处的那些时日全给忘了。 怎么能忘了,怎么可以忘! 段纯宵心中乱成一片,又怒又怨,海誓山盟说的倒是好听,只不过转个眼竟然能全都忘的干干净净! 而温知南仍然处于深深的怀疑之中,他对段师弟做了这种□□不堪的事,按照段师弟的秉性,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这样想着,心底便生出了无限的恐惧,段师弟最得宗主喜爱,若是段师弟将这件事告知宗主的话……自己绝对会被逐出九华山的。 温知南越想越害怕,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浓浓的恐惧之色,急惧交加之下,胸口剧痛,眼前发黑,竟然一把推开段纯宵扒着床缘生生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师兄!」段纯宵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慌忙将他揽在了怀里。 因为俯身的缘故,一缕髮丝从耳边垂下,温知南捂着胸口喘气偏过脸根本不敢看段纯宵,可段纯宵偏偏又离他离得极近,让他倍受煎熬。 段纯宵伸出手,温知南又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了一下,拒绝之意如此明显,段纯宵察觉到后忍不住皱了眉,终于还是轻柔地将那缕乱发别到了他耳后。 温知南胆战心惊,这动作太过亲昵了,简直像是在对待自己深爱的……情人一般。 段纯宵替他将唇边血迹拭去,又扶着他躺下了。 「师兄好好歇息吧,我明日再来。」段纯宵见他惊惶不定,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林前辈说的不错,师兄如今重伤还未痊癒,自己不该如此逼他。 温知南点头,你快走吧。 可段纯宵说完这句话,仍然坐在那里,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知南也不敢看他只能装作虚弱无力地样子,抖了抖眼睫,然后慢慢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了脚步声和随后而来的轻轻的关门声。 段纯宵出了门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月上中天,枯枝上压了一层清霜,万籁俱寂,只有唿啸而来的凛冽山风。 一声轻微的响动,段纯宵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谁?」 树影晃动了两下,林其晦理了理衣袍,从阴影中踏了出来。 「林前辈?」 「前辈这是在此等我?」 「纯宵,我有话要对你说。」林其晦眉头紧锁,面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段纯宵猜想这事可能与师兄有关,于是也敛了神色道,「前辈不妨直说。」 「温贤侄他……应当是中了『如梦似幻散』。」 「『如梦似幻散』?」段纯宵拧眉。 林其晦点头继续道,「如梦似幻散分了两段,第一段是服下之时,让人浑浑噩噩如在梦中,第二段则是解开之时……便如温贤侄这样,其余事情全都记得却独缺了这几个月的记忆。」 段纯宵沉思了片刻,忽然记起来,师兄的确是从试剑大会后就开始性情大变的。 「所以林前辈的意思是?」 林其晦摇头,「我所学毕竟有限,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也说不定。」 * 一夜春宵,红烛帐暖,空气中除了燃着的薰香外还夹杂着一缕qing插o过后的浓浓甜香,侍女们进来侍候的时候头都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头乱看。 红艳艳一点烛火,喜服衣袍鞋履全都凌乱地散在地上,完全可以想见昨晚是怎样的情形。 第63页 昨晚虽说都是兰如月在出力,但薛晚沉哭了一夜,眼睛肿了嗓子哑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侍女们看着,皆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谷主实在,太不节制了些…… 待她们将东西放下,兰如月便又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兰如月自己将衣服穿好,又俯身撑在薛晚沉身边捏了捏他的脸,「你昨晚可真能哭啊。」 进不去,哭。 进去了,哭。 累了不想动,还是哭。 薛晚沉睁着自己红红的眼睛看他,只是抿着唇不说话,一动不动地任他捏圆搓扁。 下次还要日。 兰如月看他这么乖巧地看着自己,心中无限柔软,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 天色已经不早,兰如月又像往常一样亲力亲为地替他将衣服给穿好了。 吃完早饭兰如月就说有事要处理,让他自己一个人玩儿。薛晚沉心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或许与兰如月上次受伤有关,薛晚沉有些好奇地想,究竟是谁能有这本事将兰如月打伤? 兰如月的武功虽说不是绝顶的高,但江湖上能伤到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啊。 「夫人,这是谷主昨日捡到的一只小花猪,说您要是喜欢,可以留下来养着。」 等一下,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青年奶声奶气地瞪着侍女,显然十分不满。 「是的……公子。」侍女的心都要被萌化了,一点都不凶啊! 薛晚沉低头去看,发现那只小花猪脖子上绑着一个大红色的绸花,粉粉嫩嫩的,通身都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和瑕疵。 猪尾巴也很可爱,上面还别了一朵小兰花。 嗯……的确很漂亮。 可是,我并不想养猪啊。 第四十七章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墙上每隔几尺就置着一盏鲛油铜灯,墙壁渗着水珠,滴滴答答, 迴响不绝。 越往里走,黑暗越浓, 血腥之味也越重。 这里无须看守, 落日谷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毒笼, 逃的出地宫也逃不出落日谷的毒瘴。 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踏过, 沉稳有力,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听得格外分明。 这些日子里兰如月翻遍了药经毒典, 竟然都拟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子能够完全解了心上人身上的毒。 大毒治病,十去七六, 可剩下三四分就已经足够风险,兰如月不敢贸然尝试, 一旦出错,后果绝对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铁牢的锁头生了红锈,里面的人盘膝而坐, 头髮蓬乱将面容全都遮住, 身上的衣衫血迹斑驳脏乱不堪,听到脚步声时那人抬了抬头,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叮噹作响。 兰如月眼中如古井无波, 轻声说了句, 「过来。」 那人便如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到了兰如月面前。 阴影中可以看到那人的眼睛无一丝神采,瞳孔涣散,仿佛神智全无。 兰如月凝眉沉思了会儿,慢慢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枚药丸,对那人命令道,「吃了它。」 话音未落,那人却勐然抬头,一只手如精钢铁爪般向兰如月抓来,与此同时袖中还飞出了几枚泛着冷光的暗镖,兰如月见状,身形利落向后退去,手中摺扇展开反手一推扇出一道罡风,只听叮咚几声脆响,几枚银镖皆应声落地,那人也被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兰如月顺势向前五指成钩扼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将药丸直接闷进他口中,手指同时拂过他周身大穴迫他吞下,眼神冰冷不似活人,「为本座的夫人试葯,是你的福分。」 说完便手上用力重重将他往墙上一掼,那人顿时痛唿一声口中鲜血狂吐不止,兰如月一松手便软软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倒在地上那人便开始颤抖不止,面目狰狞地在地上翻滚腾转起来,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口鼻中也都渐渐溢出了黑血。 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微起伏。 兰如月走过去探他脉搏,时有时无,不过片刻就一丝生机也没有了。 还是不行…… * 兰如月回来的时候,还没到门口便听到青年在叫自己。 又甜又软,简直要把人的心都喊化了。 「如月哥哥。」 兰如月伸手将扑上来的青年抱了个满怀,指尖颤抖了一下才半阖着眼仿佛无奈般笑道,「这样黏人可如何是好。」 只不过才离开了一上午…… 「用过午膳了吗?」兰如月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回了屋内。 「等如月哥哥回来一起吃。」 兰如月抱着他,声音微微颤抖,「好,以后如月哥哥一定回来的早一些。」 将青年放回榻上,兰如月摸了摸他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颊,「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年摇头,「没有。」 兰如月见他气色确实还不错,这才稍微放心了点。 哼唧——哼唧—— 一只小花猪从毛毯中拱了出来,薛晚沉把他一把捞进怀里,握起他的两只前爪在兰如月面前晃了晃,「如月哥哥,它长得是不是很可爱呀!」 兰如月看着青年笑了笑,认真道,「嗯,可爱。」 「那我以后叫他小月好不好?」 第64页 兰如月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眼那只蠢破天际的猪,艰难道,「乖,我们换个名字。」 「那小兰怎么样?」 「……」若不是他一脸真诚,兰如月绝对相信他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以后如月哥哥不在的时候小兰就可以陪我了,不可以吗?」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眼睫微垂,还有几分落寞。 他这句话说出来,兰如月哪里还能不同意。 所以,最后关于这只猪的名字,薛晚沉单方面拍板叫了小兰。 小花猪对于自己的新名字并没有太多的代入感,薛晚沉叫了许多声,小花猪仍然拱着鼻子要往毛毯里钻。 哼唧哼唧—— 一只手伸出直接捏住它的尾巴,将那只蠢猪一把甩开,只听「嗷」——地一声,那只猪却两只前蹄向前一跃,自己从榻上跳了下去。 兰如月给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便心领神会地将那只花猪给抱了出去。 「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兰如月摸了摸青年的脸颊,眸光温柔,再不见一丝一毫的暴戾。 薛晚沉点头,「饿了。」 兰如月便伸过手去抱他,一臂穿过他的膝下,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将人往怀中带了带,「那今日可要多吃一些,吃完后我就带你去浮桥边看雪。」 「好,我还要堆雪人。」 侍女们在一旁看着真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看他们谷主对待这位公子的样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十二分的温柔体贴,处处细緻,面面俱到。 待用完午饭,兰如月替他系好狐裘理好衣裳,便依言带他出去看雪,浮桥边的风光是落日谷的一大奇景,一侧是凛冬,另一侧却是暖春。 走过浸水浮桥,厚重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鹅卵石砌成的山道,郁郁葱葱的碧色霎时撞入眼中,连周遭的温度也高了不少。 「真奇怪。」薛晚沉不由感嘆道,如此泾渭分明,倒像是切割出来的一样。 第四十八章 兰如月低头与他解释, 「地下有岩浆,这里四季都是如此,再往里走还有一口温泉,想不想试试?」 「想。」薛晚沉毫不犹豫地点头, 落日谷实在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自己有机会来一次, 自然是要多看看。 「如月哥哥, 我想自己下来走。」虽然被人抱着很舒服, 可终归没有自己下来走来的方便自在。 「地上有些湿, 你小心着点。」 薛晚沉:「……」 高处的冰雪融化顺着长瀑蜿蜒而下,是以这里的泥土总是松软潮湿, 就连空气中的水汽也特别的重。 往里走,视野就越发地狭窄了起来, 入目一片碧洗绿意,连光线都被这些参天的巨木遮得昏暗了些。 兰如月握着青年的手, 不时地提醒让他小心脚下。 又往前走了几步,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石块击撞的声响,这声响非常规律, 由远及近, 从轻到重,仿佛碎石从山道滚落。 「别怕。」兰如月以为他害怕,伸手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与此同时, 如层层巨浪般翻滚的无数碎石也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它们像极了一条银蛇状的机关兽, 一步一步朝着两人寸寸逼近,堆砌重整,眨眼间便在两人面前铺出了一道长廊,目光所及,几乎看不到尽头。 视觉上极大的震撼,薛晚沉不由地为这巧妙的机关术深深折服。 兰如月捏了捏他的手心,牵着他踏上了那道长廊。 长廊之上,每隔一段路便悬着一盏琉璃纱灯,轻纱无风自动,照得石板影影绰绰,在这寂静无比的林间,有一种森然又瑰丽的诡异美感。 兰如月见他仰头望着头顶那些灯连眼睛都不眨,敛眉问道,「喜欢?」 薛晚沉点头,「这种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过? 兰如月闻言垂眸,若是他记起了以前的事,还会像如今这样对自己百般依赖吗? 「如月哥哥,这又是什么呀?」青年弯下身,摸了摸伸进栏杆里的一簇花枝,这花朵生的奇形怪状,两叶对生,越往花心颜色却反而越浓。 「是琵琶钩,小心被它枝上的暗刺割了手。」 薛晚沉便立马放了手,他怎么差点忘了,落日谷里的东西都是有剧毒的。 兰如月其实只是故意吓他,那上面根本没什么暗刺。世人都道落日谷一草一木皆带剧毒,但却不知还有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与其他地方的毒花毒草正好相生相剋。 拿出雪帕将他指尖沾上的一点褐色泥土擦去,兰如月无奈道,「不是说想泡温泉么,照你这样什么都要摸一摸看一看的走法,等会儿天都要黑了。」看他额间热出了点薄汗,又替他将身上的狐裘给解开了。 「嗯。」知道了这些东西有毒,薛晚沉也没了兴趣,只好将视线移开了。 说实话,被兰如月用这种眼神看着,薛晚沉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这宠溺的语气,这纵容的眼神,竟然真的像是把自己给当成了他的老婆一样。 虽然同为邪恶势力的首脑,但与兰如月比起来,薛晚沉觉得自己实在太正常了,正常的简直不合格。 至于兰如月现在这邪恶变态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他想了想,无非就是中二时期还没过,整天想着折磨人,并以此为人生终极乐趣。 第65页 与景忆倒是如出一辙,同样喜欢用毒也同样喜欢折磨人。 不过景忆是天生脑子有问题,三观和为人都太过奇葩,但兰如月不一样,很明显是后天才长歪的。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视野却陡然开阔起来,中心圈出一方空地,点点光斑从头顶上方漏下,温泉上方白雾缭绕,热气蒸腾。 「如月哥哥,这里面会有虫子吗?」薛晚沉将手伸进去,沸腾的温泉水其实并不很烫人。 兰如月回眸看他,青年一头黑色长髮蹲在池边,沾了些林间的水汽和池上的雾气,认真地看着自己,眉眼干净得不像话。 兰如月一时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他。 薛晚沉:「???」为什么要用这种深情的目光看着我,只不过是问你一个问题而已啊? 这种相处模式真是令人窒息!兰如月谈起恋爱来简直太可怕了。 「没有,不要害怕。」兰如月低头替他将衣袍,「泡泡也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衣服脱到只剩一条亵裤,兰如月又将他抱进了温泉中。 薛晚沉自己泡了一会儿就有些睡意了,偏偏兰如月的声音还很低沉,一直在他耳边不停说着话,更是催得他昏昏欲睡眼睛都睁不开了。 「落日谷还有很多地方很美,等你身体好一些,为夫都带你去看,好不好?」 热气扑在脸上,眼前渐渐泛起了黑雾,薛晚沉耳边只听到嗡嗡的声响,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兰如月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将他扶住,「是不是困了?」 「什……么?」 在黑暗完全来袭之前,浑身也脱了力,想急切抓住点什么,却握了个空。 兰如月忙将他身体捞住,慌张道,「怎么了?」 薛晚沉撑了撑眼睛,却看到兰如月一双紧缩的瞳孔,胸口发闷忍不住呛咳了几下,随即身体一轻却感觉到兰如月抱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如月哥哥……」薛晚沉一张口,却尝到了自己唇齿间浓浓的血腥味。 兰如月将他抱回岸上,颤抖着手替他擦去从口鼻中溢出的鲜血,可太多了,根本就擦不干净。手指同时在他周身大穴点下,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不知所措惶然重复道,「别怕,别怕……为夫在……」 薛晚沉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毫不意外摸到了一手血,血量多到爆炸。 兰如月看他眼神涣散,每咳一声都有鲜血从口中流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刚开始他还能勉强抱住青年,可当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将青年胸前的整片衣襟都染红的时候,兰如月终于撑不住身体将青年抱在怀里,双腿一软跌跪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么突然,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兰如月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头髮,却又不敢用力。 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他弥补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提示,因为承压过重,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徵已经消失,即将倒计时进入休眠模式,等待两天后补充能源再次重启。] 薛晚沉猜想现在这七窍流血的模样应该是非常惨烈的,有些不确定,[都这样了还能活过来?] [相信我们,可以的。] 这个意思是相当于蓄电池亏了电,强制关机充电重启吗? 可别把我埋了。 薛晚沉有点着急,要是兰如月看他唿吸脉搏都没有了,刨了个坑将他活埋了怎么办? 拼着一口气,薛晚沉攥住兰如月的衣襟,断断续续道,「如月哥哥……别埋我……我怕黑……」 兰如月听他叫自己,好不容易艰难挤出一个笑应了声可还没开口眼泪就再度夺眶而出,喉咙里发出模煳的哭声,只听到几声语意难辨的悲鸣。 血仍然不住,兰如月不停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真气,可仍然半分用处都没有。 因为血液的流失,体温也在急剧下降,薛晚沉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意识却仍然很清晰。 * 段纯宵一夜未睡,心中一直盘踞着疑云,之前与师兄相处时被他刻意忽视的地方也渐渐清晰起来。 太多不同了,似乎真的是从试剑大会后开始的。 九华山内功心法重理论基础,大繁若简,剑招古朴,而师兄的武功路数却明显不同,变幻莫测灵活太过。 还有师兄的字也实在太丑了些,师兄世家出身,怎么会把字写成那样。一想起那些狗爬字,段纯宵又忍不住笑了笑。 想到这里,段纯宵看了眼天色,这时师兄应该是醒了的。 起身将鞋履衣衫穿好,段纯宵洗漱完去厨房将饭菜做好,敲了敲他的房门。 没人回应,段纯宵又端着饭菜敲了敲门。 「进来吧。」 温知南也没比段纯宵好到哪里去,昨晚睡觉做梦都是段师弟与他说的那些事。 「师兄,该用早膳了。」段纯宵一看到他师兄,心底那些猜忌和怀疑便都通通消失了。不管师兄记不记得自己,不管有多少不同,只要他是师兄就好了。 温知南看他竟然端着碗要来餵自己,吓得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段师弟,我自己来就好了。」 如此生疏见外,段纯宵任他将碗夺过,拧眉表情却是有些不悦。 不得不说,段纯宵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十分能够唬人的,被他这么看着,温知南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差点把粥泼了一手。 第66页 还好及时稳住了,温知南在他的视线下战战兢兢地将一碗粥全都喝完了,温热的米粥进入空荡荡的胃,连身体也多了几分暖意。 「段师弟这粥的味道真不错啊……呵呵。」温知南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十分不自在。 「那可吃饱了,我再为你盛一些?」段纯宵得了夸赞,眉眼都不自觉地舒展了一些。 温知南其实根本没尝出那粥的味道,于是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段纯宵视线一定,忽然握住了他的右手,来来回回仔细看了一番。 「师兄,你右手上那颗痣呢?」 温知南讶异,「什么痣?」 「手背虎口这里的……」 段纯宵勐地抬头,对上温知南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段师弟,你怎么了?」温知南手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忍不住蹙眉痛唿了一声。 段纯宵却没有放开他,反而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冷声质问道,「你不是温师兄,你是谁?」 温知南愣了一下,一头雾水,「段师弟……你在说些什么……」 「你究竟有何目的,师兄在哪里?说!」段纯宵语气凌厉,说完又伸手去探他耳后,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任何易容的痕迹。 「师弟……」温知南十分害怕这样的段纯宵,那眼神太过冰冷,看起来简直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 意识还在,四感皆具,但身体不能动是什么样的体验。 就像现在,他能闻到饭菜的香味,能听到碗筷撞击的声音,可是就是吃不到。 「乖,该吃饭了。」兰如月将他半抱着坐起来,舀了一口蛋羹送到了他唇边。 张口就能吃到,好想吃啊,可是动不了。 「吃啊。」 「……」兰如月你是不是疯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吃嘛…… 啪嗒。 薛晚沉突然感觉到一滴热泪滴到了自己脸上,有些滚烫,随后又被人擦去了。 由于闭着眼睛的原因,他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只能从兰如月的话来判断。 数了一下,兰如月已经帮他洗了一个澡,餵他吃了四顿饭,替他梳了七次头。 应该是才过了一天半,他总觉得自己再不醒恐怕兰如月可能过几天就要jian尸了。 不过比较庆幸的一点就是,兰如月并没有将他给埋了。 身下的褥子很软,但一直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是在床上躺着,倒是像在……马车里。 在马车上?那兰如月这是要带他去哪里吗? 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里话一般,兰如月摸了摸他的头髮柔声道,「为夫去替你去取样东西。」 什么东西? 兰如月却没继续往下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又不知从哪里倒出一盒口脂替他擦上了,这样一来,青年原本死气沉沉的唇便有了点嫣红的颜色。 满意地微微笑了笑,兰如月又以指为梳替他理了理因为久睡而有些凌乱的髮丝,低声道,「真好看。」 囧。 薛晚沉现在倒宁愿自己连意识都没有,也总比这样好一些,兰如月像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总是对着他说一些奇奇怪怪又肉麻的话来。 「谷主,到了,天色快黑了是不是要先找个客栈歇息?」 蓝衣侍女在马车外面小心地开口提醒道,她跟了谷主最久,算起来已经有三年了,还从未出过谷。 「你去安排,我随后就来。」兰如月将青年的披风拢好抱在怀里,又替他将帽子带上这才抬脚踏出了马车。 一出马车,薛晚沉便感觉到周围风声紧了许多,就连人声都变得嘈杂了。 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嘶鸣声,还有路边咿咿呀呀的二胡弹唱声。 正是傍晚饭点的时候,客栈里里菜香酒香瞬间又钻入了薛晚沉的鼻尖。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客栈老闆看这位客人衣着华贵,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和衣着,便猜想恐怕又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只不过怀中那个倒是真的娇贵,竟然都不自己下来走路的吗? 「住店。」侍女给那位老闆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乱开口说话。 老闆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自然知道有些话还是不问最好,「几位客官,要是住店的话请到这边来。」 好奇心又让老闆忍不住瞥了两眼,那位公子怀中但抱着的那位整个人都闷在了狐裘里,虽然连一根头髮丝都没露出来,但从体型来看多半还是为男子。 …… 推开门,兰如月将青年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又将他鞋袜给褪了,快速拉过锦被替他盖上,才转头对着跟上来的侍女和僕人吩咐道,「出去,再让人送些热水上来。」 「坐了一天的马车,是不是累了?」一转头,兰如月又开启了聊天模式,自问自答一个人也可以玩的很开心。 「一定是累了,要不怎么会在路上就又睡着了。」声音听起来谨慎又温柔,仿佛怕是把他吵醒了一样。 薛晚沉听了都不太忍心在心里吐槽了,只是觉得分外煎熬,一点,不想听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过了一会儿,小二便将热水送了上来,薛晚沉知道,他这是又要给自己洗澡了。 第67页 作为一个死人,其实真的不需要洗澡的。 兰如月却根本不知道他内心里的煎熬,手指熟练摸上他的衣带,慢慢地将他衣袍一点一点解开。 然而掌下的皮肤一点温度都没有,兰如月手抖了一下,眼中又控制不住有了朦胧泪意。 如月哥哥。 「你不是最捨不得如月哥哥难过的么?怎么现在还在睡呢。」 听着耳边的呜咽声,薛晚沉觉得有点难以想像那个画面,可更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下一秒,兰如月竟然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混合着热泪和唾液,让薛晚沉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果然是离jian尸不远了吧,薛晚沉痛心疾首地想到。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具尸体? [严格来说不是尸体,你目前只是没有生命体徵而已,你的这具身体需要的只是好好休息一下。] [那就不能让我的意识也跟着休息吗?] [不能哦,意识也跟着休息的话那叫人道毁灭。] [……] 一吻过后,兰如月又重新替他将脸擦了,这才把他抱进了木桶之中。 作为一个搓澡工,兰如月真的很不合格,动作轻得让他浑身发痒。又因为没有意识的原因,青年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兰如月一松手就要往旁边栽去。 碰—— 脑壳撞到木桶的边缘,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薛晚沉在心底吐槽了一下,马上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能感受到疼痛了。 兰如月慌忙地托住他的头,将人从水里抱了出来,语气紧张道,「为夫真是笨手笨脚的,疼不疼?」 薛晚沉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没脾气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 身上的水珠被一点一点擦干,额头刚才被磕到的伤处也上了药,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薛晚沉满足地在心里嘆了口气,准备让自己的意识也慢慢沉入梦乡。 耳边的水声仿佛一首轻缓悠扬的催眠曲,让人昏昏欲睡,薛晚沉朦朦胧胧想着,那好像是自己刚才用过的洗澡水。 不过睡觉是不可能让他睡觉的,白天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就算了,兰如月晚上还要给他念睡前读物,这才真正令人窒息。 「我们昨天读到哪里了……」伴随着他的话,是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 妈呀,这是在虐待吧! * 薛晚沉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动了动眼睛,却发现竟然已经能够睁开了。 在黑暗里足足呆了三天,不能说话不能喝水也不能吃饭,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日光透过琐窗微微发亮,薛晚沉凝视片刻动了动发现手脚有些僵硬,低头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锦被,半晌才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 兰如月的确没有把他给埋了,可等一下自己应该怎么跟他解释关于诈尸这件事? 薛晚沉庆幸系统还没有太不靠谱,只有三天人还没死透。 就在这时,门嘎吱被推开了。 感受到周边的气流都为之一缓,薛晚沉僵硬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一双眼睛看过去,刚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兰如月,薛晚沉觉得在他眼里这一幕一定很像恐怖片。 死了三天,身体都硬了的人却突然活了,不是诈尸是什么? 兰如月手里的托盘一松,直接摔到了地上,哗啦啦溅出一片汤汁,连他的衣摆都弄脏了。 那汤还冒着热气,应该还是烫的,可兰如月却仿若未觉。 因为刚醒的缘故,薛晚沉还觉得脑子很晕,有些难以适应明亮的光线,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兰如月已经到了床前。 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兰如月担心又是自己幻境,仅仅只有三天,那种痛就深入骨髓。 多少次求他睁开眼睛,可这人连一丝冰冷的唿吸都不给,只有体温冰冷彻骨,连脉搏也停止了跳动,但血液却偏偏又是热的。 既不给生路,也不能痛快。 薛晚沉看他一脸麻木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不会真的把他当成诈尸了吧。 手指颤抖着扣上他的脉搏,那一点点轻微的跳动让兰如月几欲落泪,青年的脸色虽然仍旧病态苍白,但却不再死气沉沉,唿吸是热的,眼睛也正在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灵动干净,眼中还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如月哥……」薛晚沉忍不住出声喊他,可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住了。 那怀抱很轻,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只要用力一点就能碰碎了。 「醒了就好……」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兰如月却说的肝肠寸断。 兰如月摸了摸他散在身后的髮丝,努力迫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仍然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哽咽,「醒了就好……」 第四十九章 段纯宵对上温知南那双眼睛, 想从其中找出任何相似的地方,可竟然一点都没找出来,师兄的眼神是温暖的,明亮的, 甚至有时还未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 而当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专注地只看着自己一个人时,心中才会不可抑制地生出让人心慌失措的悸动来。 如果仅仅是失去记忆, 不可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真正的师兄又在哪儿, 会不会已经…… 第68页 想到这里, 段纯宵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什么失忆,我看你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另有所图!」 段纯宵眼里的寒意逼人, 手腕处传来剧痛,简直就像要被他捏碎一般, 温知南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连声求饶, 「师弟,我真的不知道,你放了我吧。」 看着那张脸上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段纯宵的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手上的动作也陡然轻了一些。 段纯宵一松手,温知南就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然后缩到了床的角落。 段纯宵看他这样, 心中又万分别扭起来。再精緻再高超的易容术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一点痕迹都没有。 可若真的是同一个人, 却又在为何如此短的时间里能表现出如此大的不同来。 温知南看他神色莫测, 眉峰又紧紧锁着,担心他又要对自己动手,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了。 他很怕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后,段纯宵心情很是烦躁地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 温知南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又紧张又害怕。 * 薛晚沉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果然不是在落日谷了,这样也挺好,根本不用他担心怎么出谷的问题,兰如月直接把他带出来了。 还有兰如月说的要取一样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如月哥哥,我饿了……」薛晚沉将视线移到正在为自己号脉的兰如月身上,恹恹地开口道。 兰如月闻言便将视线转向了他,眼瞳深处翻滚的悲痛和阴戾瞬间消失殆尽,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也是该饿了。」 饭菜送过来的时候,侍女看到他们谷主又在俯着身跟那位公子有说有笑,一开始还会感到惊恐,但多见几次倒也习惯了。 「谷主,饭菜已经备好了,等下是要继续赶路吗?」 「不,先在这里停几天。」他现在太虚弱了,根本经受不住路途的颠簸。 「去把药炉拿出来燃上。」 兰如月将青年扶着坐起来,拿出一块软枕放到他身后垫上,「先喝些汤?」 话音刚落,咣当—— 汤又洒了。 这是吃不上饭了吗? 胆小一些的黄衣侍女满脸惊恐地看着薛晚沉,瞳孔紧缩,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你在干什么。」旁边的蓝衣侍女压低声音,低头用力地扯了一下她的衣服。 黄衣侍女待反应过来之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有多不敬,只是仍然克制不住的身体。 眼看着那侍女吓得脸色惨白,似乎都快晕过去了,薛晚沉也挺抱歉的,只能偏了偏头尽量不去看她。可能他刚醒,脸上青灰的死气还没褪下去,那确实应该是挺吓人的。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兰如月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只是嘆口气道,「再去送一份来,动作快些。」 「是。」黄衣侍女双腿却像是灌了铅,站在原地动都不能动,最后还是被蓝衣侍女给硬拽出去的。 侍女们一出去,薛晚沉就将头转了回来,可不一会儿他又觉得兰如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让人难受了。 饶是薛晚沉身经百战,一张脸皮刀枪不入仍然受不住他这目光,那眼神实在太腻了! 而且竟然出乎意料的干净,像是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清冽剔透但又十分温和。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他在想是不是要以一种更腻歪的眼神去回敬,可真的那样,两个人岂不是都要腻成糖煳煳了? 「怎么都不说话?」兰如月调想听他说话,想听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自己夫君。 「啊?」 薛晚沉皱了眉,不明白为什么兰如月对自己死了又活这件事接受能力这么强? 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早饭一送过来,薛晚沉便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喝完一碗粥他还只有四分饱,可兰如月却不再让他吃了,薛晚沉也知道刚醒来不能吃太多,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早饭一吃完,兰如月便让人将铜炉架上了,烧红的炭火在底下烧着,不过片刻的功夫满屋子里就飘满了一股浓浓的苦腥味儿,那药汤煮成了深褐色,沸腾地冒着鱼眼大的泡泡。 侍女将一块块布巾压进去,等捞出来的时候颜色都彻底变了。 兰如月将他扶着躺下,又解开了他胸前的衣襟露出半个胸膛来,「乖,等下会有些烫,且忍一会儿。」 「嗯。」 兰如月将那些经药汤煮过的巾帕拧成半干,敷在了青年的胸膛处,那巾帕经沸水煮过,乍一覆上烫得薛晚沉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是不是很烫?」察觉到他的不适,兰如月立刻将那巾帕移开了。 果然烫红了一片,可这药气能化开他体内阻滞的寒气,几乎是越烫越好,凉的话反而没有什么效力。 兰如月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 等到兰如月将他胸口手腕膝盖等处一次敷上一遍,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薛晚沉动了动自己的手脚,确实感觉骨头里那种僵硬冰冷的感觉消散了许多。 第五十章 天空犹如墨染, 湿冷的雾气瀰漫在空气中,呵口气都是肉眼可见的寒气,落到屋檐上,慢慢汇成水柱沿廊流下。 三三两两几个人一起挤进客栈, 抖落蓑衣帷帽上的雨水,不多时, 门口处就汇集了一滩水洼。 第69页 为首的虬髯大汉走到门口, 将斗笠摘下问店家要了把伞又折回了雨幕之中。 撩开车帘, 那大汉有些小心地斜着身体为车里人挡去雨势, 压低声音道,「少庄主, 雨势太大了,不如找个客栈先落脚吧。」 车里还算宽敞干燥, 铺了几层靛青软褥子,小几上还有几本摊开的线书。 那青年双目紧闭地靠在车壁上, 高鼻修眉,下巴精緻,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 听到声音半晌才抖了抖眼睫慢慢睁开眼睛。 那大汉得了回答, 又小心地将他从马车里抱下,用自己的蓑衣将他浑身遮得严严实实,旁边的仆侍也举着伞紧步跟上。 「小二, 来壶热茶, 再上几碟清淡的小菜。」那虬髯大汉将那青年放到轮椅上坐好, 又替他将毡毯盖上才慢慢将自己已经湿透的蓑衣脱下。 薛晚沉视线越过重重人群去打量他,发现半年未见他居然长高了许多,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 不过,江雁回为何会在这里,他不应该实在扬州吗?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周围的议论声传进耳中,薛晚沉垂眸思索了片刻,转头对着身旁的侍女道,「如月哥哥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面对这么个干净乖巧的青年,蓝衣侍女也不由地变得轻声轻语,「公子是不是饿了,要是饿了可以先吃呀。」 薛晚沉摇头,「这倒不用,我们先上去吧。」 侍女要来扶他,却被薛晚伸手沉挡开了。 可才走到楼梯处,却听见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薛狗贼!」 话音未落,身后之人骤然冷喝一声,挥着一柄长刀直接从他背后攻来,刀锋过处,掀起了一层锋利的气浪,让人嵴背都不由生凉。 薛晚沉下意识地侧身躲过,刺拉一声,身上的靛青披风却被那刀锋割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身旁的两名侍女被他敏捷的身法惊得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那人手中的长刀又带着尖啸直噼向薛晚沉的腰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 两名侍女见状各自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鞭,手臂一震,那长鞭便像一条毒舌般穿梭,朝着那大汉面门攻去。 那人手上用力,使了一个破鞭式,铁鞭缠上刀身,崩得刀身火星四溅。 蓝衣侍女又一挥手,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那铁鞭又往里吃的更紧了一些。 客栈里的寻常百姓早已被这架势尖叫着慌乱而逃,剩下几个看好戏的也只敢在桌子角落里躲着。 哐当—— 黄衣侍女被掀得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鞭也断成了几截碎铁。 又是一刀迎面噼来,薛晚沉险险躲过,撞倒了旁边的桌子,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那人似乎没想到到堂堂拂衣宫宫主居然连他一招都差点躲不过,手上的招式都迟疑了一下,可马上又心中一喜,这魔头怕不是身受重伤,此时不取他小命更待何时?! 蓝衣侍女看得心惊胆战,长鞭用力在地上一拍,抖抖索索甩出几个鞭花来,挡在了薛晚沉的跟前。 「躲在两个女人身后还算个男人吗?!」那人根本无意与这两名女子过招,但又被缠得没办法,这两名女子只守不攻,一套鞭法将人护得密不透风,根本近不了他身。 薛晚沉可不认得这人,也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而且,第二张桌子底下带帽子那个,拿着毛笔那个,为什么要一脸兴奋! 江雁回在一旁看着,这是第一次见到薛晚沉的真面目,试剑大会一张战帖几乎拍到了九华山的牌匾上,如此狂妄自负的人,却是这等样貌…… 那人刀法使得凌厉狠绝,赫赫生风,蓝衣侍女独木难支,几个回合下来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薛晚沉尝试着催动内力,不料,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只好急忙停下。 那人见终于将那两名难缠的侍女逼退,手上刀锋一转又朝着薛晚沉重重噼来。 薛晚沉眼前发黑,眼前寒光湛湛,刀锋险险从手臂擦过,踉跄一步,背后已经没有了退路。 就在这时,一柄摺扇伴随着破空声而来,耳边铛地一声巨响,薛晚沉一扭头却被人抱进了怀里。 兰如月收回摺扇,扇骨上的血液顺着蜿蜒留下落到地上,只听惨叫一声,薛晚沉看过去,却发现那人躺在地上,已经被割了双目,几枚泛着寒光的铁蒺藜嵌入他脖颈之中,鲜血喷涌而出,将他胸前的整片衣襟都染红了。 嗯……明天的《江湖娱乐八卦报》又有了新素材。 「可有哪里受伤?」兰如月低头看他,语气紧张。 薛晚沉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仍然坐在一旁气定神闲,面容沉静的江雁回。 然而江雁回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江雁回倒是愣了一下。 客栈老闆颤抖着从柜檯后面钻出来,看着地上那个口吐污血,连连惨叫的大汉,又抖着手缩了回去。 那些躲在桌子底下看好戏的人也都作鸟兽状逃散了,原本好好的客栈也被弄得一片狼藉。 兰如月却一直注视着青年,仿佛对周围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目光像是浸过了湖水一样的温柔。 这人又是谁,武功如此诡异,还善用毒,刚才飞出来的几枚小蒺藜上分明就是淬了毒的。 江雁回目光一转又落到了他手中的那把摺扇上,忽然记起了有一个人跟他提过…… 第70页 善用毒,兵器又是一把摺扇,武功还很高。 江湖上除了落日谷谷主兰如月,还会有谁? 一想起那人,江雁回顿时心痛难当,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口。 雌雄双蛊阴毒无比,雄虫入体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那人一面。 当时他不辞而别,体内雌蛊第二日便发作过一次,痛得恨不得挥刀自行了断才好,可听颜神医说,雄蛊毒性却是更烈,发作起来也就更痛苦,自己尚且已经如此,那王大哥又是怎样? 更何况,他每日喝的药中竟然还掺了他王大哥的清血…… 「少庄主。」邱断刀见他模样,便知他又想起了往事,但悲极伤身,有些事既然不可更改多想也无益。 第五十一章 那大汉倒在地上捂着眼睛惨叫连连, 口中淬出一口血沫仍不忘破口大骂,「魔教中人又歹毒又孙子,打不过就用暗器,手段真是卑鄙!」 「薛狗贼, 你今日不杀我,总有一日我要取你狗命!」 兰如月撩起衣袍一脚踏在他胸口, 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但马上又垂眸掩住了, 「在下免贵姓兰, 阁下认错人了。」说完又朝着他腰部重重踢了一脚,将人又踢出了丈许远。 那人挣扎扶着身后的墙壁坐起, 胡乱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将自己受伤的眼睛绑上,一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悽惨。 「都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罢了,有什么差别!」 兰如月冷哼一声, 摺扇一展正欲出手,却不料被身旁的青年按住了手臂,身体一僵, 兰如月转头询问, 「怎么了?」 薛晚沉却恍若未闻,走到了那瞎眼大汉身前,出声问道, 「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不大, 江雁回一听却不由地浑身一震, 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轮椅的扶手,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王大哥……」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无数次,连做梦都能梦到。 那大汉偏了偏头,似乎是在判断声音的方向,「呵呵,真是好笑,魔头怕不是作了太多孽自己都记不清了!我何止是认得你,你哪怕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认得出来!」 两人在这里一问一答,而周围竟然诡异的安静,兰如月皱眉看着薛晚沉,嘴角轻轻一抿,青年刚才对自己的忽视让他很不高兴。 薛晚沉凝眉沉思了片刻,正准备继续开口,却听那大汉忽然惨叫一声,身上皮肤寸寸裂开,血珠从他的皮肤中一点一点渗出来,只不过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形状十分可怖! 雨势渐停,客栈门口围着的人却越来越多,薛晚沉觉得这情形不太妙,寿春离栎阳太近,又有武林盟的总部,怎么也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啊。 扯了扯兰如月的袖子,薛晚沉压低声音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兰如月眼中的戾气尽数散去,温柔地看着他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身后两个侍女道,「走。」 语音刚落,从门口的人群中却冲进来了一个人,薛晚沉一看愣住了,这……不是廖星淳吗? 廖星淳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眼眶瞬间红了,抱着他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大哥!」 那大汉还有些意识,又含煳不清地对着廖星淳说了些什么。 薛晚沉见状却忍不住眉头一跳,这人居然是廖星淳的大哥,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 还未等他细想,廖星淳却突然拔剑,亮光一闪而过,冷喝一声朝着薛晚沉刺来,薛晚沉有点心累,很想告诉他,明明是兰如月伤的你大哥,为什么这也要要算到我头上? 兰如月将薛晚沉推到一旁,手中摺扇陡然展开,挡在了那道血色剑光前。 廖星淳的功夫自然比不上他大哥,但廖星淳剑意凌厉,势如破竹,专朝一边的薛晚沉身上招唿,兰如月束手束脚但守不攻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薛晚沉寻了个空处便凑到了江雁回旁边,那是一个绝好的观战位置,既不会被误伤,也能看得清楚。 江雁回侧头看他在那里坐着,分明就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不禁又有些怔了。 廖星淳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几个回合下来都没让兰如月占到什么便宜。 还好不是应鸿雪……要不然打架,兰如月应该是打不过他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道白影从人群中跃起,噌地一声,长剑出鞘,寒光直指兰如月的眉心。 「……」 应鸿雪! 兰如月展扇避开剑锋,被生生逼退了两步,廖星淳看见应鸿雪之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是没有再跟兰如月缠斗,剑势一转,抖剑直接朝着薛晚沉袭来! 兰如月心神一分,目眦欲裂,手中的摺扇勐地直击而出,「当」的一声巨响,两兵相接,震得廖淳虎口发麻,长剑也从手中脱落。 趁我病要我命! 千钧一髮之际,薛晚沉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 廖星淳也不在意,左手凝力直接朝着薛晚沉胸口唿出一掌,这魔头如今身受重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薛晚沉被拍得飞出半尺,狠狠撞到身后墙壁上又重重摔落,再抬头,一柄寒光湛湛的剑身就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然而待看清那人是谁,应鸿雪唿吸一滞,将兰如月逼退,急急喝道,「快住手!」 廖星淳向来最听应鸿雪的话,下意识地就收了剑势,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愤愤地看着薛晚沉。 第71页 薛晚沉也回瞪他,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偏过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是不是在应二公子心中,魔教中人都是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 应鸿雪看他吐血,手一抖碧鸳落地,连忙将他扶起来抱进怀里,用内力在他周身上下迅速地过了一遭,看着他一时又有些失神。 这诡异的走向……现场混乱得不能再混乱了,廖星淳捡起佩剑,剑尖一挑指向他怀里的薛晚沉,「喂,应鸿雪你到底在干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在给这魔头疗伤!」 应鸿雪眉间一抖,手中动作仍然不停,半晌后才对着廖星淳道,「伤你大哥的又不是他,现在救人要紧。」 这句话不知道指的是他大哥,还是这魔头。 廖星淳思索片刻却见他仍然在给那魔头输真气,不由怒道,「应鸿雪你是不是疯了,这是薛晚沉,拂衣宫宫主,你竟然要护着他!」 廖星淳气红了眼,提着剑就朝薛晚沉砍来,应鸿雪抬头冷声道,「你这是要跟我动手?」 剑身碰撞,撩出火星四溅,两人竟然就这么打起来了。 兰如月将昏迷不醒的青年抱进怀里,对身后的侍女道,「去温泉别院」。 廖星淳提剑要上去追,却被应鸿雪横剑挡住去路。 「应鸿雪,你让开!」 应鸿雪淡淡道,「穷寇莫追。」 廖星淳简直都要被他气笑了,「这里是栎阳!应鸿雪你简直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应鸿雪只是蹙眉不语。 兰如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与薛晚沉的关系,似乎有些非比寻常。 * 夜色正浓,应鸿雪脚尖一点踩着树身的一处凸起,攀上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借力一跃跳进了院中。 这处别院不大,应鸿雪不多时就找到了他俩的住处。 灯火煌煌,应鸿雪解开屋顶一片瓦,收敛气息,将屋里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屋里有很重的药气,他似乎真的伤的很重。 兰如月又解开了他的衣襟,应鸿雪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还好,只是在上药。 不知过了多久,兰如月才从床边离开,就在应鸿雪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却见他将窗户都关严实了,然后把衣服和鞋子都脱了,也爬上了床! 居然同床共枕!!! 第五十二章 应鸿雪被这一幕震得心神俱碎, 一颗心都仿佛被人活活冻住,他怎么能,他怎么能与别人…… 这半年来,每个时辰他都在苦苦煎熬, 多少次做梦梦见他被仇家寻仇,已经身死异乡……一醒来, 却又惊出一身冷汗。 应鸿雪握紧了手中的碧鸳, 指尖颤抖, 闭了眼睛静了片刻, 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掀睫往里看去。 烛火还未灭,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应鸿雪就连那人睡觉翻身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深夜凉意透骨, 细雨濛濛,湿漉漉的雨丝覆在发上和衣袍上, 像一层细密的网,让人透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浮起一层白茫的雾气, 应鸿雪按了按手中的碧鸳剑柄从屋顶跃下,闪身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这处别院位置非常僻静,应鸿雪昨日来的时候便发现暗处还有人在把守着, 只不过他从西墙后的树林进来, 没被他们察觉到而已。 里面又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应鸿雪听得心中难受,眉尖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推开,应鸿雪见状利落地翻了个身,从木窗中翻了进去。 房中的药味果然很浓,连熏着的檀香都盖不住那股腥味。 脚步踏过地上的绒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应鸿雪掠到床边,直接伸手点住了薛晚沉的穴道。 薛晚沉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他,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儿懵。 应鸿雪低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似乎清减了许多,过了片刻后才仿佛解释一般道,「是我。」说完就抬手解了他的穴道,然后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玉白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在掌心,在他面前摊开言简意赅道,「吃药。」 那药散发着一股清香,薛晚沉却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但没接,软软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吃药。」 应鸿雪没想到他会这样拒绝,顿了一下才道,「这是清霜丹,对治内伤有奇效。」 「哦。」青年迟疑地接过了那枚药丸,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进了嘴里。 「昨天是你救了我,我记得。」 应鸿雪怔了一下,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半晌后才道,「昨天……」。 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门口处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薛晚沉眉头一皱,直接抬手捂住了应鸿雪的嘴巴。 应鸿雪身体一僵,又听他压低声音凑到自己耳边道,「不要说话,知道了吗?」 温热的唿吸拂过耳朵,一转头又对上一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还清清楚楚的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应鸿雪一时间呆了一下,竟然,愣愣地朝他点了点头。 敲门声响起,侍女的声音响起,「公子,该用早膳了。」 「等一下。」 薛晚沉回头朝着应鸿雪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笑了一下朝某一处指了指,「那里有一个屏风,你快去躲起来。」 他笑得时候眼角微扬眉目舒展,竟然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第72页 见应鸿雪仍然坐着不动,青年压了压眉毛似乎还有点儿不高兴。 应鸿雪见状抿唇,只好又稀里煳涂地去屏风后面躲着了,其实只要他收敛气息,除了绝顶高手之外,几乎没有有人能发现得了他的存在。 侍女在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青年让自己进去,可她一将早点放下,青年又立刻让自己出去了。 应鸿雪垂眸用眼睛描着屏风上的图案,不知道他这样是要干什么,可心中却又涌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他原本以为再见的话,两人只能刀剑相向,可他的态度,又分明不是如此。 侍女一走,薛晚沉便对着应鸿雪所在的方向道,「你可以出来了。」 应鸿雪闻言不自在地低头理了理自己被雨打湿的乱发,然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你身上的都湿透了,要不要换身衣服呀?」 应鸿雪听了不由地一怔,因为这句话语气……实在太软了,根本不像是在询问,而像是在……跟自己撒娇一般… 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应鸿雪用内力将身上衣服烘干,才看着他回道,「不用。」 青年摸着他瞬间变干的袖子,又摸了摸他的头髮,惊嘆道,「好厉害!」 应鸿雪不解,这有什么厉害的。 「你受伤了,不疼吗!」青年看着应鸿雪的手,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应鸿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不过是刚才在灌丛中被刺藤给割了一下,留了一道血痕,现在差不多都快结血痂了。 「如月哥哥那里有药,等一下他回来,我可以找他要一些。」青年又盯着他手上的伤看了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 如月哥哥?! 呵! 应鸿雪眉峰一凛,攥了攥拳头往前踏了一步,声音骤冷,「你与兰如月,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才半年而已,他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应二公子这不走大门的习惯可不好,来之前知回一声,兰某也好扫阶以待,倒履相迎啊。」 兰如月推门而入,房间里的气流都被带得滞了片刻,他视线掠过薛晚沉然后又落到了应鸿雪身上,嘴角似笑非笑,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应鸿雪垂着眼睫,似乎在竭力忍着怒气,过了许久才微微冷笑嗤道,「废话可真多。」 话音未落,手中碧鸳顷刻出鞘半寸,眉宇间都不自觉藏了三分倨傲,扬眉道,「出去打。」 薛晚沉看热闹从来不会嫌事大,软软地叫了一声,「如月哥哥。」 看你还给我餵□□,应鸿雪,打他! 应鸿雪听完后却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薛晚沉,那眼神又委屈又愤怒,连眼眶都发红了,脸上那矜傲自持的神采连半分都不剩了。 兰如月听他叫自己,脸上神情一滞,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又看了一眼桌上还动口的早点,「怎么还没吃?」 应鸿雪看他两人如此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和着口中的血腥之气,眼前骤然被怒火烧得一片血红,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一个音节,「呵!」 第五十三章 应鸿雪气得脸色铁青, 根本说不出话来,忽然又见他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而且竟然还对自己傻笑了一下,胸口一震, 又忍不住狠狠地别过了脸去。 究竟有什么可笑的。 「如月哥哥,你身上还带着伤药吗?可不可以给我一瓶呀?」 兰如月听了皱眉紧张道, 「你又是哪里伤到了?让我看看,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我, 是那个哥哥他的手受伤了。」手指了指旁边站着像石雕一样的应鸿雪。 哥哥? 应鸿雪听了心中十分莫名其妙, 「你叫我什么?」怎么会是哥哥?! 青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以为他这是没听到于是又重复了一次, 「是哥哥呀!」 应鸿雪盯着他看了半晌,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眼神清澈, 根本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应鸿雪拧眉沉思片刻,脑中一闪才勐然意识到, 他刚才见到自己时表现得是有多么反常,他的动作,语气还有神态, 根本……就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 「如月哥哥, 你到底有没有呀?」见他根本不理自己,青年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唇。 兰如月对他百依百顺,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有些无奈道, 「有的有的。」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瓶伤药抛给了应鸿雪, 「应公子昨日救命之恩, 兰某记在心里了。只是内人身子还很虚弱,就不多做招待,还请应公子自便吧。」 这句话说出来,就相当于是在逐客了。 应鸿雪脑袋又嗡了一声,喃喃重复了一遍,「内人?」,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青年,待过了好久才恍然大悟,顿时怒火中烧,连双目都烧得赤红,抖着声音道,「你……你竟敢骗他!」 不过是看他样貌好,又欺他心智全无,肆意ling辱玩弄罢了! 兰如月不怒反笑,「应公子何出此言?」 小九天真善良,昨日应鸿雪救了他,现在心里恐怕对应鸿雪心里已经存了几分好感,自己若是在他面前与应鸿雪动手,恐怕会令他难过。 可应鸿雪却不跟他废话,噌地一声,碧鸳直接出鞘,寒光乍现,手中陡然发力,一柄长剑宛若游龙,迅疾如电,直刺兰如月周身要害! 第73页 兰如月展扇急挡,讥道,「应二公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应鸿雪冷笑一声又是一剑朝他噼来,杀气暴涨,怒淬了一句,「畜牲!」 应鸿雪打人的架势薛晚沉早就见识过,根本没人能遭得住,可这一边打一边骂倒真是第一次。 也许是自小教养的原因,他骂人的词彙十分有限,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无非什么无耻!下流!下贱!之类。 不痛不痒,兰如月全当没有听见。 两人在房间过了一个回合,又似乎像有默契一般,将场地转移到了院中,只不过,薛晚沉仍然能听到应鸿雪那中气十足的骂声。 「禽兽不如!」 兵器碰撞火星四溅,凌厉的破空声不绝于耳,薛晚沉连忙也自己穿好衣服,扒在门口观战。 应鸿雪在剑术上天赋极高,还十年如一日勤勉不辍,不过半年不见,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兰如月擅长暗器和用毒,近战单挑根本不是应鸿雪的对手,只不过几个回合就渐渐落了下风。 应鸿雪挥出一剑,那剑势太过凌厉,瞬间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壑,将兰如月生生逼退数步。 应鸿雪一个旋身闪至兰如月身后,后者以为他要偷袭,摺扇翻转正欲出手去攻他面门,却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跃至门口,将立在那里青年一把揽入了怀里。 兰如月胸口血气激盪,眉间戾气横生,手上的动作却有了几分顾忌,「放开他!」 应鸿雪冷笑,「那先问过我手上这把剑再说。」 兰如月视线落在薛晚沉身上,心中惶恐不已。生怕对方锐利的剑气会伤了他,可又不能露了怯,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声音竟然有了几分哀求之意,「你先放开他,他身体受不住……」 应鸿雪低头去看,果然见他额间全是细细密密都是冷汗,唇色发白,面如金纸,竟然隐隐有几分灰败之相! 怎么会如此严重?!不过只是一掌而已…… 应鸿雪将自己按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松开了一些,改成虚虚揽在臂弯,可青年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一松手就软软地要往他怀里栽去! 吓了一跳,忙手收紧手臂将他抱住,青年的头就搁到了自己的肩上,应鸿雪身体一僵,过了一会儿,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应鸿雪反手扶住他,感觉到肩膀处一边湿意,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鲜红,滴滴答答地顺着掌心往下淌。 忽然怀中一空,衣角从眼前掠过,应鸿雪双目怔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兰如月将人抱回房间榻上,手指与他相扣往他体内输送真气,怕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额角又不住地往外冒着汗,颤抖着将怀中的玉瓶摸出,倒了一颗猩红的药丸在掌心,却怎么也餵不下去。 这已经是第五次毒发了。 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他怎么敢试?! 指腹又摩挲了一遍他的脸颊,指下皮肤冰凉,兰如月又用力蹭了一下,感觉到了一点暖意才垂下眼睑,不是没料到过这一日,只是仍然怕。 应鸿雪见他的的确确是在救人便也没有打断他,只是盯着他衣襟上那一片污血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青年的气息才逐渐稳定下来。 「他中毒了?」应鸿雪视线如刀,眼底似有寒潭千尺,两点寒光直直地逼视着兰如月。 兰如月却并不理会他,只不停地往青年体内输送着真气。 不知过了过了多久,薛晚沉身上忽然变得滚烫起来,又出了许多汗,胸膛也微微起伏,微微睁开眼睛,又重新闭上了。 [叮!恭喜宿主获得500000000积分,注意查收哟!] 兰如月心中一喜,连着喊了几声,却见青年抱着脑袋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兰如月还来不及欣喜, 就被他这反应吓得心里一慌,他似乎真的痛得很厉害,几乎都要从床上滚下来。想去按他又不敢用力,怕他挣扎得太厉害会弄伤自己, 反反覆覆,一颗心都要焦碎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青年出了一身冷汗, 才渐渐像是脱了力一样安静下来, 连长睫上都沾着汗珠, 不时地轻颤一下,看起来有几分让人心惊的脆弱。 兰如月按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好半天才轻声开口哄道,「乖, 等会儿就不疼了。」那声音极轻,简直像是怕惊到了他一样。 薛晚沉闻言恹恹地掀了掀自己的眼皮, 在看到兰如月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应鸿雪见他醒了也不自觉朝前踏了一步,心里一紧手心里几乎全都是冷汗。 情越深,对所爱之人反而越苛刻, 眼里容不得对方一点的欺骗和隐瞒, 自己那时只顾恨他骗自己,怎么能想到他心里究竟又有多苦。 拂衣宫里的人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他当时年仅七岁, 在那样一个地方能活下来已经不易。而自己双亲皆在, 怎么能想像得出他从小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他那样一个懒惰贪玩的人却有着一身绝世的武功, 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硬生生给逼出来的。 而自己竟然还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绝情的话,一回想那天他眼里露出的惊愕和茫然,应鸿雪就心如刀割。 兰如月见他额间都是汗珠,顿时心疼不已,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替他擦,可手还没碰到他额头,就被青年抓住了。 第74页 「怎么了?」兰如月反手握住他的手,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脸上却又一片纵容之色。 薛晚沉深深地皱眉,声音开口却十分艰涩,「够了……」说完后又闭了闭眼睛,嘴唇都抖了几下。 兰如月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软声哄道,「乖,等下就不难受了,喝点水好不好?」出了一身的汗,不喝点水怎么受得了? 青年听完却是浑身一震,微微笑了笑,半晌才极轻地说道,「兰谷主真是好本事……只是不知究竟要这样惺惺作态到几时……」 兰如月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手心一片冰凉,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青年竟然自己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 见他摇摇晃晃随时都仿佛随时要倒的样子,兰如月急忙伸手去扶,薛晚沉眉峰一拧却顺势用了七分力卸了他的手腕,脸上青白交加,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这……实在荒唐。」 兰如月手腕被他折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看着心上人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什么?」 薛晚沉面色惨白,几乎一点血色都没了但却轻声笑着道,「如此折辱人的手段,大概也只有兰谷主能想得出来了……不得不说,实在高明……」 他说完这话时靠着身后的软垫慢慢的恢復了点力气,才慢慢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一动,血腥之气便在胸口翻涌,又生生被他压了回去。 兰如月急忙拦住他,颤声笑道,「你身上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薛晚沉闻言却怒极,一把推开他掠至应鸿雪身前反手抽出他手中的碧鸳,剑尖在地上一点凌空转身,一道剑气横空而来,直朝兰如月刺去。 兰如月身上骤冷,看着心上人那张脸,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向自己动手。 噗呲—— 是剑身没入皮肉的声音,兰如月不但没躲,反而反手握住剑锋,胸前顿时血流如注,滴滴答答地顺着剑身没入他脚下的地毯中。 薛晚沉眉心跳了一下,刚才他确实是想揍兰如月一顿解恨,可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和自己打,只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当活靶子。 捅了兰如月,按照他睚眦必报的个性,以后真的不会整死自己吗? 兰如月白兔了这么久,他都快忘记他原本有多变态了。 艹艹艹! 薛晚沉抬眼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平静又冰冷,却看得人毛骨悚然,那眼神吓得薛晚沉手一抖,勐地拔剑抽回,然后捂着胸口将刚才憋回去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兰如月见他吐血眼中又不由地闪过了一丝痛惜。 「谷主于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今日后你我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不必再见了!」 兰如月如遭雷击,人直直地愣在了那里,他胸前衣襟已被染红,鲜血还从指缝钟不停地渗出,面色惨白,半天才喃喃道,「可你我已经拜过天地,行了六礼,喝过合卺酒,难道这些也能一笔勾销?」 薛晚沉脚下一滑,梗着脖子继续道,「为何不能?」 兰如月却步步逼近,眼眶发红,眼里有血丝瀰漫,「而且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也能一笔勾销?」 夫妻之实,应鸿雪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白,不可置信地转过目光看向了薛晚沉。 薛晚沉却直视他的目光冷哼一声,「自然也不能作数。」然后便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应鸿雪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也抬脚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兰如月轻声问道。 薛晚沉脚步不停,兰如月这个蛇精病,再见了! 兰如月凝视着青年的背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一片血红,里面翻滚着浓浓的痛苦之色。 薛晚沉脚刚踏出门槛,却感觉到心跳骤然快了许多,背上虚汗乍地冒出,膝盖一软就要往前栽去。 眼前也骤然陷入了黑暗。 * 再次醒过来还是熟悉的摆设,脑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薛晚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痛发胀的太阳穴。 [哦豁!恭喜解锁小黑屋!] [你在幸灾乐祸?] [没有呢,宿主您不要多想哦。] 薛晚沉回想了一下,兰如月是什么时候用了迷药的,但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 房门紧闭,外面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从镂空雕花的琐窗中斜斜照入。 薛晚沉运气,发现丹田里空空如也,一丝内力也提不上来。 ……真是一言难尽。 早知道应该偷偷熘走,不应该这么心急的,他原本以为有应鸿雪这个超高武力值的在,兰如月绝对拿他俩没办法的。 [后悔也没用了,还是快点想办法逃走吧。] [……] 薛晚沉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往外推了推可那窗户却像被钉死了一般,根本推不动。 不知道兰如月给他用了什么迷药,他不光内力一点都使不出来,光动一动都腿脚发软,眼前发黑。 忽然房门被推开,兰如月低头走了进来,换了身衣服,根本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 他看到坐在桌边的薛晚沉怔了一下,视线在他脸上掠过,最终却落到了他的脚上。 「怎么不穿鞋?」说完就蹲下身用手握住了他的脚。 脚心的嫩肉被人不轻不痒地碰着,薛晚沉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哆嗦,差点条件反射地要一脚踹在他脸上。 第75页 薛晚沉将脚从他掌心移开,迳自坐到了榻边坐下,捏了捏眉心疲惫道,「兰谷主,你可玩够了?」 兰如月一愣,「玩?」 薛晚沉点了点下巴,轻声道,「轻易地就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兰如月眼睫轻垂,站了一会儿,才仿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急急开口道,「开始的确是如此……可后来我……」 薛晚沉出声打断他,「动了真情?」说完后后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兰如月,兰谷主,你觉得我会信吗?我……我又不是那个傻子……你说什么都相信。」 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了泪意,薛晚沉又慌忙偏过了头。 兰如月听着他的笑声却只觉得心痛难当,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好叫他看看自己的真心,是不是都是他。 只能苦笑一声,又将饭菜端到他床前,轻声哄了几句,可他仍然一动不动拿背对着自己。 兰如月倾身正欲替他拉过锦被盖上,可薛晚沉却勐猝然睁眼,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小把匕首,上身用了段巧劲,腰部一转将兰如月压在身下,寒澄澄的匕首向上一推抵在了他颈部。 兰如月被他制住脸色也不变,只轻轻垂了垂眼睫,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淡定。 这态度让薛晚沉丝毫都没有威胁人的成就感,但仍然干巴巴道,「解药给我。」 兰如月一点都不配合,连句话都不说,连个眼神都欠奉。 「……」薛晚沉又将匕首抵近了几分,在他脖颈出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兰如月?」 兰如月听他叫自己也只掀了掀睫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不说话,薛晚沉只好自己动手去搜,兰如月向来喜欢在身上装些乱七八糟的药,说不定就有。 袖子没有,腰带里也没有,胸前也没有…… 兰如月全身上下都被他一通摸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是不是衣服换了的原因? 「你把解药放在哪里了?」 薛晚沉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那目光甚至有点儿纵容的意思,最重要的是……他脸上还浮起了一抹诡异的粉红色……就连耳根都红透了。 「……」 第五十五章 自己这么认真地在威胁, 对方脑电波却完全不在一处,薛晚沉眉头深深皱了下,终于无奈地将他放开了。 兰如月怔了一会儿,也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被他压皱的衣服, 待脸上热度渐渐褪下去才轻声开口道,「这药对身体并没有妨碍, 等过些日子我自然会替你解了。」 薛晚沉听了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绕过他自己坐到桌边开始默默吃饭。 兰如月见他终于不再跟自己怄气, 心中轻松了一些, 也走到桌边坐下,像往常一样给他夹菜盛汤。 要是薛晚沉知道兰如月把自己的种种表现当作是在跟他怄气, 估计会直接吐血。 「够了!」薛晚沉吃饱了才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搁,这一下力道没控制好震得桌上热汤都溢了出来, 哗啦啦地将桌布都弄脏了一片。 兰如月见状也不生气只微微垂了眸也将筷子放下,「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口味?」完全一副任打任骂不还手的模样。 「如果能不看见你的话, 那应该会很合口味的。」薛晚沉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刻薄非常。 薛晚沉怼完后心中突然一阵舒爽,大家都是渣, 来互相伤害吧! [宿主, 您还知道自己渣啊。]系统突然有点欣慰,渣得还挺明白。 薛晚沉呵呵一笑,[你自己发布那些奇怪的任务, 现在来怪我?] [不不不, 我们需要的正是您这样的人才。再说这些任务也不是人家发布的呀, 人家只是打工的,工资也很低的嘛……]不过这个宿主的确是他带过的这几届里面最优秀的,这个带完自己应该能拿到不少提成吧。 兰如月听了缺勐地抬头,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薛晚沉装了这么久的小白兔,骤然看到兰如月被他的话刺得露出这样的表情,竟然产生了一种欺负人的快感。 可是还没过三秒,他就没了这种快感,腰上忽然被人搂住,一阵天旋地转,背后一痛,直接被人摔到了身后不过两米远的软榻上。 薛晚沉被摔得眼前阵阵发黑,刚缓过来弹起身,面前就压上一团阴影,兰如月欺身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腰,把他又生生按了回去。 「现在又不想看见我了?那之前又是谁说的,最喜欢我,想永远与我在一块儿?」兰如月目光似怒似怨,眼尾通红,语气像是在控诉,但眉间又戾气横生,浑身寒意逼人。 薛晚沉呵呵了两声,喘了口气狞笑道,「你也说了是之前,我薛晚沉被你如此欺骗玩弄,难道还要我以后都继续心甘情愿装傻充愣下去,任你随意折辱么?」 兰如月见他胸膛起伏不停,脸上尽是屈辱难堪之色,连嘴唇都在颤抖,心不由地抽了一下。 「你仍然只觉得我是在玩弄你?」 薛晚沉蹙眉不语,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是」。 兰如月收敛起身上的怒意,缓了语气道,「我若是当真只想玩弄折辱你,又怎会费尽心力为你研制解药?小……我的心意……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第76页 自己的名字被这么肉麻的语气和方式念出来,薛晚沉只觉得十分别扭,冷声道,「解药给我,把应二公子也放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不必再见!」 「应鸿雪?难为你竟然还记得他。」兰如月语气淡淡,听不出来喜怒,然后抬手摸了摸他散在枕上的乱发,轻声道,「你好好在这里养伤,过几日等你好些我们便回谷。」 回落日谷? 薛晚沉怒了,怎么可能任他摆布,硬生生想从枯竭的丹田里逼出一丝内力,可一运气,丹田里又是一阵绞痛,胸口霎时血气翻涌,压都压不住。 这是什么迷药,居然能将人的内力压得一丝都使不出来? 「你……不要命了,居然敢妄动真气?」 「快停下!」兰如月见状惊怒交加,手指迅速在他胸口几处大穴拂过,又扣住他右手输了一会儿真气,才将手从他胸口处移开。 薛晚沉这下是彻底肯定自己真的是一丝内力都使不出来了,估计应鸿雪也是这个情况,不得不说会用毒可真省事啊,连打都不用打,对方直接趴下。 「再敢胡来,你这一身武功可就真的废了。」兰如月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知轻重。 兰如月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手按在了他的丹田处,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下,你又多欠我一条命,你说我们如何能够两不相欠?」 薛晚沉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刚才若不是我,你早就真气逆流筋脉俱断而亡了,你说这不是救命之恩又是什么?」 「你……」薛晚沉被他气得没脾气了,兰如月这人软硬不吃,实在太难对付。 这种感觉太憋闷了,像是你用力掼出一拳,却发现自己打到了一团棉花上。 兰如月见他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觉得有趣,忍不住还笑了出来,那笑声很有几分愉悦的意思。 薛晚沉干脆抿了唇不说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生气了?这有什么好气的?」兰如月手指捻了他的一根髮丝在指尖缠绕,「结髮为夫妻,你我既成了亲,日后那些什么一刀两断两不相欠的话也不要再说了。」 「即使成了亲也能和离,更何况你我同为男子,难道还要我对你的贞操负责吗?」 兰如月声音也冷了下来,「你非要说些难听的话来惹我生气是不是?」 薛晚沉冷笑,「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是吗?」兰如月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抬手封了他的哑穴。 薛晚沉愣住了张了张嘴,果然发不出半点声音,还有比这个更憋屈的吗? 兰如月见他满脸错愕,有些不忍心道,「只要你保证不对我说……那些伤人的话,我就替你解开。」 不解就不解,反正该说的都说了,都不说话刚好大家都清净。 兰如月低头看了他一眼,却当然薛晚沉的面慢慢把外袍脱了。 薛晚沉疑惑地看着他,这是打算□□吗?死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吃这一套的…… 可转过头才发现不是如此,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没包扎还是伤口崩开了,胸前衣襟被染红一大片,里衣雪白更衬得那血色鲜红。 薛晚沉摸了摸鼻子,将脸别开了,他其实只想打他一顿,没有想过要把他伤得这么重。 见他无动于衷,兰如月眉头皱了皱,连神情都阴郁了许多。 等到他将里衣全都脱完,整个上身都袒露在空气中,薛晚沉才将目光又转了过去。 他的脖颈修长,锁骨线条流畅,胸膛的肌肉看起来就很结实,再往下就是紧绷的腹部和收紧的腰线,若不是胸口处伤口狰狞皮肉都外翻着,还在不停往外渗着鲜血,薛晚沉还要嘆一句身材真不错。 兰如月的表情却正直得不能再正直,塞了一瓶药在他手里,轻抿了薄唇,硬邦邦地对着薛晚沉道,「替我上药。」 薛晚沉将药放到一边,闭上眼睛拉过被子躺下只当没听见。 兰如月眸色都沉了几分,又难免有几分委屈,以前可是自己只要受一点伤他都要心疼得不得了的。 「若你不管,那我便让它就这么流着。」兰如月淡淡说道。 啊? 薛晚沉错愕地回头,发现他已经自己将里衣又穿上了,只是胸口的血迹颜色却越来越深,脸色也越来越白,就连额上都布满了冷汗。 你是不是傻,你受了伤我正好可以逃跑啊。 薛晚沉正这么想着,兰如月忽然爬上了床跟他躺到了一起,轻声道,「你别想着逃跑,外面有人把守,即使出了房门你也出不了院门。」 兰如月似乎真的不打算管自己的伤口,躺到床上后直接把眼睛都闭上了。 第五十六章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 兰如月苦苦等了半天,身旁仍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由气得脸色铁青,怒气沖沖地睁开眼睛沖他道, 「你当真不管我了?!」 薛晚沉手上拿着一本书在悠闲翻着,连眼神都不想给他。 兰如月头晕目眩, 捂着胸口阴沉着脸, 嘴唇抿得紧紧的, 闷声道, 「你心里,果真没有我。」 真的把一个人放到心上, 怎么会捨得他受一点点伤,哪怕是他眉头皱一下都足够让人心烦意乱的了。 第77页 薛晚沉将目光从书中移开落到他身上, 见他胸前的衣襟已经全部染红,似乎是因为气的, 眼眶通红,浑身还不住地打着哆嗦。 兰如月见他看向自己,忍不住眼中又露出一点喜意。 薛晚沉想了想, 还是不忍心他就这么把自己作死了, 只能无奈地将那药拿在手里,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将衣服解开。 兰如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露出大半个胸膛, 眼中的喜意越来越浓, 低声断断续续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唔……」 薛晚沉将浸了水的巾帕直接按在了他伤处,那水有些烫,伤口处果然一阵火辣辣锥心刺骨的痛,兰如月皱眉一声痛唿还没出口,但怕会引他分心又生生咽了回去。 薛晚沉有心让他吃些苦头,手下力道能有多重都用多重,待将他伤口处的血迹都清理干净,才往那伤口处像撒孜然一样撒了些药粉。 兰如月强打起精神看他,烛火下那人嘴唇轻抿,由于刚才在榻上翻滚了一圈,苍白的脸色有了些浅红,髮丝几缕凌乱地贴在颊边,眼睫低垂眉头微蹙,神色却是十二分的认真。一时心中又柔情无限,觉得即使受再重的伤也甘之如饴。 烛火噼啪地闪了一下,外边夜色浓重,薛晚沉将药放下,那药果然是好药,只用了一点那伤口处的血便肉眼可见地凝固了。 兰如月目光微动,长臂揽过他的腰身两人抱在怀里,轻声道,「为夫这就替你解开。」 说完手指拂过他身上的穴道,同时又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薛晚沉只恹恹地垂了垂眼睛,语气淡淡道,「我想睡觉了。」 兰如月只能放开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尾,「那你睡,我不吵你了。」 替他将被子盖好,又将桌上的烛火都给灭了,兰如月也侧身躺到了他的旁边。 长夜无梦,薛晚沉稀里煳涂地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一醒就看到了兰如月正靠在床边深情款款[误]眼神诡异地看着自己。 薛晚沉忽视掉他的眼神,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自己将衣服穿好,正弯腰找鞋中却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脚踝。 兰如月将他脚心握在手里,低头替他将足衣穿好,才替他将鞋履套上了。 动作十分熟稔自然,一气呵成。 薛晚沉心中烦躁,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终于不再是阴云密布,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我想出去。」 兰如月抬头看他,点点头居然答应了,「用完早饭就带你出去。」 薛晚沉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也不知是他心大,还是瞧不起自己,不过等吃完饭出了门薛晚沉才发现,就算自己没受伤内功也还在,估计也是逃不出去的。 守卫重重,将院子围了个密不透风,更不用说暗处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了。 要想逃出去,估计还是只能在路上逃了,在院子里熘达了两圈,薛晚沉又兴致索然地回了房间。 又在房间里呆了两天,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院子,体内仍然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实在让人很难不烦躁。 [宿主,检测到您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小问题,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你管这叫小问题?没看到我头都要秃了么?] [的确是小问题呢,其实很简单就可以解决掉了,只是宿主您没有开发您的小脑筋哦,我们这里有一个小黑屋逃离套餐,只要1000000积分,要不要试一下呢?] [……行吧。] 薛晚沉咬牙戳了「是」,刚一戳下,就凭空掉落了一瓶易容药水。 愣了一下,薛晚沉才道,[易容药水不是非卖品吗?] 易容药水的确是非卖品,它是接收任务时的赠品,是以并不会出现在商城的货架上。 [这是一次性的,功效比不了。] 薛晚沉想了想,一次性的也够了。 * 晚上吃完饭,兰如月沐浴完又爬上了薛晚沉的床,这次薛晚沉很仁慈地没把他一脚踹下去,反而给他腾了点地方。 兰如月一喜,凑上去伸手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却不料过了一会儿薛晚沉却扣住他的手指翻了个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一条腿还插进了兰如月的腿间,唿吸粗重面泛红潮。 下面也起了反应。 小唧唧被人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兰如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只是忍耐地闷哼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着他那处,脸有些红喘着气问道,「怎么了?那里难受了?」 血气方刚,很正常的。 之前担心他身体受不了,兰如月在这方面一直很克制,但其实食髓知味,心上人天天躺在自己身边,哪里又不想的呢。 薛晚沉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抿唇道,「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他说这话时眼尾都染上了一点□□,声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性感,兰如月瞬间浑身都像被人点着了,连骨肉都化成了水。 ……………… [日之,狠狠日之。] 薛晚沉从他身体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真懒啊。」兰如月对着他无奈笑了笑,自己腰都要折腾断了。 薛晚沉抿唇不语,从枕头边抽出一根红绸,抻直了喘着气道,「我……我还想绑着做一次。」 兰如月唿吸滞了滞,重复道,「绑着做?」 第78页 薛晚沉点头,又有些不确定,「你不愿意吗?」 兰如月刚想呵斥他胡闹,可自己的小如月就被人握在了手里,身上瞬间就软了,出口的声音连调子都变了,变成了一声极其勾魂的shenyin。 薛晚沉又压到了他身上,微垂着眼睛,闷声道,「你真的不愿意?」 兰如月看得心上一揪,满口答应,「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薛晚沉将他五花大绑,还在背后扎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红色的丝绸配上他雪白的皮肉,还有身上的红痕,不得不说,看起来十分……咳咳。 [再次疯狂日之。] 等待云收雨尽,兰如月已经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浑身又酸又痛,可身体和心灵又被餵得饱饱的,让他满足得想嘆气。 身上和床上都一片狼藉,真是……不知节制,兰如月脸又红了些,又转头去看心上人。 发现他额上也都是汗珠,显然也是累得狠了,兰如月想伸手替他擦去,却发现自己还被绑着,只能作罢。 第五十七章 不多时, 身旁人的唿吸就平静了下来,兰如月挣了挣却发现那红绸绑得十分紧,可自己稍微弄出一点动静,他就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兰如月好笑:他可真娇气啊…… 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兰如月就倒抽了几口凉气,才跟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闹钟响啦!该起床啦!] 第二日清晨, 兰如月还没醒, 薛晚沉将他的衣服捡起来穿上, 然后又把他被子往上掖了掖才推开了房门。 门口的侍女一见到他便恭敬问道, 「谷主,公子他早膳想要吃些什么?」 薛晚沉压低声音, 「就与昨日一样,晚些送来, 让他多睡会儿。」 「带我去看看应二公子。」薛晚沉神色冷淡,音色也同样冷淡。 那侍女果然没有怀疑, 也对,系统出品的易容药药水一向靠谱。 冬日的清晨凉意彻骨,呵气成冰, 薛晚沉脚步放的很慢, 一直跟在蓝衣侍女身后一两步左右,走过一条鹅卵石小道,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废弃的院落, 院墙斑驳, 杂草丛生, 墙面上还缠绕着杂乱的褐色枯藤。 「你在这里等着。」 门上落了锁,薛晚沉摸出钥匙将锁打开,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湿潮的霉味便钻入了鼻尖。 风有些大,吹得窗纸唿唿作响,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寒冷刺骨。 这条件也太艰苦了。 薛晚沉心中忍不住吐了个没营养的槽,可没过两秒他就吐不出来槽了,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还没等他看清,一柄寒湛湛的铁剑就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那剑刃距自己的脖子只有只差了分毫,薛晚沉连忙急急出声,「是我。」 应鸿雪手抖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将剑收回了,又定定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易容术果然以假乱真。 薛晚沉摸了摸鼻子没接话,看着他肩上的一大片血迹和身后断裂成好几截的铁链,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走吧。」 应鸿雪张口似乎欲问些什么,却又紧紧抿了唇,但面色到底有些不愉。 西墙后的杉树林出口处连着官道,应鸿雪走在前面,薛晚沉不紧不慢地跟着,脚步慢得简直像是出来郊游。 应鸿雪不时地用剑柄拨开眼前枯枝乱藤,耳朵一直竖着,听着身后的动静。 一路寂静无言,只听得见脚步碾过枯枝的声响。慢慢地,身后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应鸿雪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在回头看到他时愣在了当场,心脏勐地一跳,牵动着肋骨都在隐隐发疼。 「你怎么……」应鸿雪开口声音都在发颤。 薛晚沉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脸,开口解释道,「这张脸更方便一些,我的仇家太多了。」还是楚江白这张脸正面一些。 应鸿雪怔怔点头,喃喃道,「也是,也是。」 自从分手后两人何时还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薛晚沉一时只觉得十分稀奇。 应鸿雪多看了两眼才将目光移开,又走了一会儿,便听见,「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薛晚沉走得两眼发黑,口干舌燥,直接扶着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坐下了。 「喂!」应鸿雪眉头一跳,额间青筋直跳,「照你这样,何时才能走出这片树林。」 「太过分了,我伤还没好呢,你就要这么凶我。」薛晚沉垂着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怎么听怎么委屈。 应鸿雪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想说什么却又抿了抿唇,将剑柄往土里一插,也抱臂找了棵树靠着了。 一刻钟过后,应鸿雪才将剑抽出,「该走了,不然等会儿天黑了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薛晚沉仰头看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那好吧。」 应鸿雪看着他心脏忍不住又剧烈地跳了一下,慌忙别开头,迳自走在了前面。 一个时辰后,两人才走出了那片杉树林,平整宽阔的官道在两人面前铺开,再往前不远处便是栎阳城。 薛晚沉饿得头晕眼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应鸿雪看他软软地朝着自己靠过来,眉头一皱,「喂!」,却又手忙脚乱将他扶住了。 怀中的人比他想像的要瘦弱很多,应鸿雪抿了抿唇,「你一身武功都是白练的?」怎么这样娇气? 第79页 「怎么白练了,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我以前那都是在让着你。」 应鸿雪嗤了一声,不屑,「以后再打。」 「不了,不了。」怕了,怕了。 两人在官道上等了好久才只等来了一辆牛车,薛晚沉说了两句好话,那老汉就答应捎他一程。 应鸿雪只说他自己跟着走就行了,薛晚沉只觉得他偶像包袱太重,但也没勉强。 在板车上躺下,薛晚沉才有了心情跟应鸿雪聊天,「半年不见,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应鸿雪顿了一下,「我问了你可会说?」 「当然了,你问我的我什么时候没告诉过。」薛晚沉点头。 「兰如月?」应鸿雪言简意赅。 「被仇家寻仇掉下了落日谷,兰如月拿我试葯……」薛晚沉省略了后面等等等等,专挑惨的说,偏偏语气还要最云淡风轻。 应鸿雪听着胸口闷痛,对方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是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应鸿雪闭了闭眼睛艰涩道,「果然如此。」 「哈?」 薛晚沉没明白他的回答为什么这么奇怪,这样搞得他好像罪有应得一样,一转头看他却发现应鸿雪又偏过了头,长睫垂下,遮去了眼中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水光。 过了许久,应鸿雪才按着他的话头轻声道,「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唔……我想无非就是练剑,打架,练剑然后再找人打架。」 应鸿雪愣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这样说倒也不错。」 薛晚沉又与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比如落日谷的溪林水涧,精巧机关……应鸿雪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被他逗得抿唇一笑,眼底似有消融的潺潺流水。 等到了寿春镇上,薛晚沉却是已经躺在板车上睡着了,应鸿雪走过去唤了他两声,那人眼睛仍是半阖着,目光有些迷离和茫然。 应鸿雪摸了摸他染了些绯红的脸颊,暗自嘆道,没想到居然是发烧了。 真是…… 寿春镇不大,走在路上不时就人认识应鸿雪手上那把名震江湖的碧鸳,停下来要跟他打招唿。 应鸿雪脸色铁青,看了眼烧得昏沉的青年,皱眉片刻,只好将外袍脱下把那人兜头罩住,直接抱起就近找了间医馆。 第五十八章 薛晚沉人还没烧煳涂, 等到应鸿雪将他从医馆抱回客栈,再替他盖上被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了许多。 四下里是有人在走动的声音,薛晚沉恹恹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到额头上覆上了一块温热的巾帕。 过了一会儿, 应鸿雪又替他将额上的布巾取下来,视线却注意到了他脖颈侧一块显眼的淤青。 受伤了? 应鸿雪眉头深深皱了皱, 手指拨开了他的衣领准备给他擦点药, 可却看到了他脖子上一处又一处密密麻麻且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些痕迹究竟代表什么, 应鸿雪又怎么会不清楚?! 唿吸都骤然停止了一瞬, 剑眉下一双眼睛也瞬间锐利锋冷了起来,应鸿雪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指尖也不自觉用了点力按上了其中一处醒目的红痕。 睡梦中的人被他这不轻的力道给吵醒了,睁开眼睛, 他的眼尾发红,眼睛又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 其中仿佛有星河倒悬,直直地看着你的时候,看起来既可爱又委屈。 应鸿雪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一面, 一时间心里那点柔软几乎都被他给他勾起来了, 脸上表情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身上出了汗,好难受。」薛晚沉开口说话,声音竟然不自觉含了几丝甜软, 说话的时候还抓住了应鸿雪的一只手。 他手心的温度十分滚烫, 简直要烫到人心里去, 应鸿雪几乎是立刻就反手握了住他的手,顿了顿才开口,连声音都放轻了,「发了汗那说明快好了。」 「嗯……」薛晚沉点头。 嘎吱——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薛晚沉脑海中又响起了熟悉的任务提示声。 [叮!二号任务重新上线!] 廖星淳推门进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应鸿雪和薛晚沉两人十指相扣的画面,他脱口道,「楚江白?」 怎么这两人又搞到一起了?不过管他呢,他今天来找应鸿雪是有正事的。 「江老庄主遇害了。」 伴随着这句话,系统声音又重新响起,[任务发起人——廖星淳,是否接收?] [接受/拒绝,最好不要拒绝哦~] 薛晚沉迷濛的眼睛微眯,「枫眠山庄的江老庄主?」 「是,现在各路武林豪杰都启程去了扬州,应鸿雪,你父亲让我来通知你的,让你也马上动身。」他语气冷硬,显然还是在生气。 应家和江家是世亲,这事不可能不管。 应鸿雪却在这时偏头看了一眼薛晚沉,后者表示,「我这些天一直都在跟你在一起。」 意思是,这事不是我干的,你别怀疑我啊。 应鸿雪无奈嘆气,「我又没说些什么。」 薛晚沉身份特殊而且伤又还没好,这种场合,应鸿雪自然不可能让他跟着去。 这样正好合薛晚沉的心意,应鸿雪与自己一起不管做什么都缚手缚脚,于是,薛晚沉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 第80页 扬州距栎阳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薛晚沉到达扬州之后也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路过摊边顺手买了一本《江湖娱乐八卦报》果然娱乐八卦和武林风云的头版头条都是这件事。 薛晚沉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俊秀绮丽的少年,一时心中竟然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自小双腿不良于行受尽病痛折磨,好歹还有个疼他爱他的父亲,现在却是连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 这偌大的江家,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打理支撑了。 江家下人均是缟素一片,白幡随着寒风而晃动,匾上结着白绸,铜盆里纸钱常燃。 月上中天,烛影颤动。打发掉了一干或凑热闹或真心关怀的武林人士,江雁回推着轮椅到了灵堂中间的那口棺木前。 「爹,是孩儿无能。」江雁回声音哽咽,当时闯进山庄要杀他的人是一群黑衣蒙面人,这些人的武功招式他很熟悉,与当时在去栎阳的图中刺杀自己的人是一个路数,个个训练有素,对山庄的地形机关都非常熟悉,显然是有备而来。 父亲向来待人宽厚,为人正直,在江湖中应当没有什么仇人才对。 江雁回指骨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轮椅扶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整个灵堂的佛灯居然全都熄灭了。 大堂门口清辉遍洒,江雁迴转动着轮椅,侧了侧耳朵,隐约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堂前白幡随风鼓动的声音。 周遭落叶可闻,忽而,眼前寒光一闪而过,黑影翻动,江雁回食指指腹轻触了一下轮椅扶手上的机关,瞬间,从轮椅两侧便飞出了数支泛着寒光的冷箭朝着黑影射去。 那人使了一个盪箭式,将数十只剑镞尽数放飞,身形利落矫健,剑尖也随之寸寸逼近。 江雁回力不能敌,转动着轮椅后退,仍然一剑被那黑衣人刺中了肩头,顿时从肩膀处传来了一阵剧痛,浓重的血腥味席捲而来,连意识都跟着模煳混浊了许多。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却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揽入了怀里,那人轻轻地喊了自己一声,「喂!」 * 薛晚沉脱下他染血的衣袍,因为先天不足,他的身体瘦弱苍白有一种易折的脆弱,肩上那伤口深可见骨,让人看着都觉得疼。 期间江雁回睁开过一次眼睛,朦朦胧胧中看着眼前这人的轮廓,居然喃喃地朝着薛晚沉喊了句,「王大哥……」 薛晚沉为他脱衣服的动作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对啊,这张脸是自己的,不是楚江白啊。 [任务完成之前不能被认出来啊,认出来就失败了哦。] 好在他只是含煳不清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看起来更像是在做梦时说的梦话。 薛晚沉看着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一头绸缎似的青丝铺下来,丝绸薄衣叶早已被鲜血染了个透,干脆一併给脱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单薄。 热气扑面而来,薛晚沉用沾了热水的巾帕将他伤口处的血迹清理好,才拿出药瓶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 待上完药包扎好以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薛晚沉替他将被子小心地往上扯了扯,然后才开始坐到案边借着一点残烛写信。 那些黑衣人使得分明就是一手地地道道的拂衣剑法,这么明明白白地给他招黑,不知道是何居心。 江雁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里很宽敞,身下垫着软褥,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薰香味。 「醒了?」这声音明明冷淡疏离,却带了点笑意,传入江雁回耳中却让他忍不住晃了好一会儿神。 拢了拢视线,说话的人靠着车壁悠哉游哉地喝茶,长发松松地散在背后,眼尾向上飞挑,一双潋滟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拂衣宫宫主? 江雁回一动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闭目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的情形,还未等他理出个头绪,就发觉自己的下巴被人不轻不重地扣住了。 那人声音竟然有几分轻佻,「果然是有几分姿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指腹居然还在他脸侧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按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指腹有着薄茧, 江雁回先是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才拧了拧眉掩下心中的厌恶,面上却是丝毫都没有展露出来。 「你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薛晚沉手指捻了一缕他的头髮在指尖缠绕把玩着, 一只手撑在他榻边,姿态慵懒又闲适。 由于失血过多, 江雁回现在眼前阵阵发黑, 连视物都有点模煳, 他从善如流, 音色清冷如石落清涧,「好奇, 不知薛宫主可愿告知。」 没想到居然这么乖巧听话,薛晚沉脸色柔和了一些, 「自然是本座碰巧路过将你从那群歹徒手里救了出来,不过, 江少庄主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碰巧路过,路过到了枫眠山庄内庄的灵堂? 江雁回凝眉沉思片刻,「既如此, 那就先谢过薛宫主的救命之恩了, 不过薛宫主这是要带在下去哪里?」 薛晚沉将他的一缕头髮放开,动作轻柔地替他别到耳后,「去拂衣宫。」说这句话的同时, 还顺手捻了捻他形状好看的耳垂。 这一下极其轻, 江雁回却像是一只被人拽了尾巴的猫, 动作极大地躲开了,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涨的通红,连脖子都红透了。 第81页 「你你你……」江雁回想要骂些什么,可又觉得那样子太过难堪,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半分沉静自持都没有了。 薛晚沉指尖还捻了捻,低下头一脸的若有所思,似在回味那触感,明明样子很正经可江雁回却觉得比任何调戏都要无耻下流。 拂衣宫歷任宫主皆好男色,这在江湖中也传闻已久,自从知道自己对王大哥的心思不一样后,江雁回对男子之间的这种事情并不厌恶,但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被人如此轻浮地对待过,即使亲近如王大哥,也根本不曾。 「别乱动,等下伤口要裂开了。」薛晚沉将他重新扶着躺下,还小心地替他将被子重新往上扯了扯。 待到红晕一寸一寸褪去,江雁回脸色又重新变得苍白。 这人能在庄内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恐怕也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是否与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也不知意图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取他性命,那种情形之下自己必死无疑,但如果不是……他也根本不相信这魔头所言,而且刚才这魔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 脑中胡乱想着,又不知道何时重新昏睡了过去,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停了下来,江雁回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一睁眼却看见那人正撑着下巴在看自己。 但又不像是在看自己,那眼神有些远,又有点像是在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甚至有一丝说不清楚的落寞。 「他来了。」薛晚沉眉头一扬,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江雁回没弄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也还等不及他细想,那人就撩开车帘出了马车。 见到应鸿雪的时候,薛晚沉其实并不意外,但还是没想到他居然来的这么快。 车夫已经被直接拍晕了,车辙那处卡了一块大石头,怪不得刚才会有那么大动静。 应鸿雪神色复杂,但语气还算得上和缓,「江少庄主在里面?」 薛晚沉点头,然后才含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应鸿雪说不清楚内心的滋味,只平平叙述道,「江家在昨晚被灭门了,庄内一百五十八口人无一倖免。」 薛晚沉眼光一闪,顿了一下眼中最后一点笑意都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可只笑了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朝着应鸿雪逼近了几分,冷声道,「既然现在来怀疑我,为何当时在栎阳又要说出那种话来哄我。」 「我当然信你,只是江少庄主却是不能不放……」应鸿雪嘆气,他相信眼前这人,可那些武林正道可不会相信,若是任他掳走了江雁回恐怕这罪名当真要坐实了。 「信不信也与我无关,应二公子还是请便吧。若是想要动手的话那薛某也奉陪。」薛晚沉神色冷峻,连语气都骤然疏离了不少。 应鸿雪只是摇头不语。 「既然不愿动手,那就别挡路。」薛晚沉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车夫,有些惆怅地想到等下谁来驾车呢? 应鸿雪见他眼睫半垂,遮去了眼底的情绪,薄唇紧紧抿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又倔强又让人心疼,两人毕竟正邪有别,应鸿雪也知道自己向来不善表达,有些话明明并无深意,却又能平白地惹他伤心。 可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了马的嘶鸣声,连地面都在震颤,薛晚沉抬眸望去,却看到了一片飞扬的尘土。 山道的小路窄而崎岖,一阵叫骂嘶鸣声中,两人瞬间已经被团团围住。 「魔头,还不快将少庄主给放了!」说这话不是别人正是梦牢刀的传人邱断刀,这些人三教九流,大部分都是熟面孔,这话一出,其余人也跟着应和。 「你们倒也来得挺快。」他这话虽然是对着邱断刀所说,目光却是看向了应鸿雪。 应鸿雪脸色一白,知晓他这一定是误会了,只压低声音道,「你先走。」 「这倒不用应二公子操心了。」 话音未落,半空中就飘来了一阵摄人心魄的笛声,风声大作,仿若金石交鸣,瞬间捲起漫天狂沙。 应鸿雪凝神戒备,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有埋伏!」 从山道两侧的树林中跃出几道黑影,这些人手持弯刀,动作迅如闪电,每一步都能跃出数十米,轻功十分了得。 在场之人见状全都譁然大怒,一时间全是兵器出鞘的声音,瞬间厮杀成了一团。 「哥哥。」薛景忆十分开心地凑上来,满脸都写着求夸奖。 薛晚沉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起食指往应鸿雪的方向指了指,「缠住他就行,别伤了他,其他人随便打。」 薛景忆瞭然,那可是哥哥的心上人,肯定是不能打的,打坏了哥哥要心疼的。 * 薛晚沉两人抱回自己的卧房,又重新替江雁回上了一遍药,薛景忆一直跟在他身后就像一条小尾巴。 「哥哥,这人又是谁?我总觉得他长得好眼熟……」 「你也觉得眼熟?」薛晚沉也觉得像,只是那人的轮廓更锐利分明一些,而江雁回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绮丽隽秀,若说半年前还只有一分像,如今却是有三四分了。 果然是表兄弟,血缘当真奇妙。 薛景忆又多看了几眼,脑子一闪,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他眼熟了。 第82页 这人长得……好像哥哥的心上人啊!他又看了眼自家哥哥,又看了眼那昏睡的少年,整个人都震惊了。 「哥哥,你……」 这实在太苦了,薛景忆鼻尖一酸,实在不明白自家哥哥究竟有多喜欢那个人,竟然连个与他模样只有三四分相似的都看得如珠如宝。 「景忆,你这些日子没有出去为非作歹吧?」薛晚沉之前离开的时候给他下了禁足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话,拂衣宫自己走了他最大,谁都管不了。 「没有啊,景忆这半年都没有出过门呢。」薛景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密密匝匝的睫毛一眨一眨,看起来还怪萌的。 有点可怜怎么回事。 薛晚沉握拳抵在唇边压下唇角的笑意,然后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景忆会不会怪哥哥?」 薛景忆摇头,顺势坐在地毯上将下巴搁在薛晚沉的膝盖上,「只有一点点。」 「嗯?」薛晚沉撸毛的手一顿。 「哥哥把景忆的生辰都忘了吗?」薛景忆不高兴地抠着手指,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薛晚沉这才突然想起来,前天农历十二月十六,正好是他这个脑残弟弟的生日啊。 见自家哥哥竟然还要想那么久,薛景忆嘴撅得更高了,脸颊鼓鼓的,从薛晚沉这个角度看来竟然有点肉嘟嘟的。 薛景忆皮肤很白,唇色却如腊月红梅一样鲜艷,稚气还未全脱,一双眼睛很是漂亮,乖巧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惹人疼的。 薛晚沉食指点了点他皱起来的小鼻子,「是哥哥错了,那景忆像要什么生辰礼物?」 甚至都不用哄,薛景忆被他这一戳就笑逐颜开了,「啊,让我想想。」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对了,我记得你那里是不是有一条白纹锦蛇?」 薛景忆点头,「嗯,已经养了三年了,现在长到很大了,哥哥想看吗?」 有点为难的,薛晚沉开口,「我听说白纹锦蛇肉对骨骼癒合再生很都有好处,也不知道对治疗腿疾有没有奇效。」 薛景忆嘴巴张了张,微微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其中隐隐有水汽瀰漫,「哥哥!」 「别哭啊,哥哥就说说而已。」薛晚沉有些无奈地用指腹替他将眼角那滴泪给擦去了。别看薛景忆长得软软的,人家可是铁骨铮铮呢,从小胳膊摔断了都不哭不闹的。 不过也能理解,别人的宠物是小猫小狗小兔子,薛景忆的却是蜈蚣蝎子蛇,现在自己要把他的爱宠做成蛇羹,换谁都不会同意。 若不是白纹金蛇可遇不可求,他就自己亲自去捉了。 「哥哥要替他治腿吗?」这人的双腿膝盖处骨头微凸,小腿僵硬却又无力,很明显就是天生带的腿疾,哪有那么容易治好的。 「那行吧,不过我要先去与它告个别。」薛景忆对于自己哥哥的每一个「情人」都是有好感的,最好大家能够和谐共处,只不过区区一条白纹锦而已,只要哥哥开心就好了。 「告别?」薛晚沉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景忆,若是捨不得的话哥哥再另想办法吧。」 薛景忆却仰起头揉开他的眉心,嘴唇红润润的,「哥哥别皱眉了,景忆看着好心疼啊。」 薛晚沉老脸一红,景忆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直白肉麻了,跟谁学的啊? 第六十章 让人送来了几套换洗的衣物, 薛晚沉考虑再三,还是亲力亲为替他换上了。 其实,对着比景忆大不了多少的江雁回他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若有别的,那更多的也是怜惜, 若是这次能趁机将他的双腿彻底医好,倒也不错。 清晨的阳光有些微的刺眼, 江雁回一醒过来就发觉十分不对劲, 他攥住身上锦被的一角往下扯了扯, 霎先撞入视线的就是一头凌乱铺在枕上的青丝, 冬日的清晨寒冷彻骨,那人的被子盖得严实, 侧着身子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里衣松松散散, 阴影中隐隐约约还露出了一小节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江雁回闭眼復又睁眼,那人仍然睡得安稳, 还打着细小的唿噜声。 缓慢地挪动,慢慢地撑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面垂着灿霞织锦纱幔,帐顶悬着一盏琉璃纱灯, 八角菱格香案上, 鎏金香炉中吐出缕缕檀香,阳光从雕花琐窗中照入,光柱中有碎金浮动。 江雁回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里衣, 抿了抿唇又惊又疑, 总之神色十分复杂。 旁边人唿吸变了变, 江雁回侧头,见那人正睁眼看自己。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底似有塞北山川上的皑皑白雪,却又隐隐蕴藏着几分春日江南的绮丽春色。 明明面无表情,却总让人觉得很温和。 「还早,再睡一会儿罢。」薛晚沉说完却好似极其熟稔地长臂一揽按住了他的腰身,重新将他塞进了被子里。 江雁回脸色大变,憋了半天才抖着声音憋出一句,「你下去!」 薛晚沉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平淡,「可这是我的床。」 江雁回被他气得脸上忽晴忽白,脑子里却像是炸烟花一样,噼里啪啦混乱成一团。 这魔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诡异,不杀自己还替自己将伤口处理好了,可态度却又实在轻浮得令人生厌。 江雁回挪动身体往床沿靠了些,不小心没扶稳踉跄着跌下了床。 第83页 哐当一声脆响,还撞倒了床边的一盏琉璃莲花灯。 薛晚沉眉心一跳,喝道,「别乱动!」说话间又迅速下了床将人打横抱起从地上放回了床上。 江雁回膝盖下方针扎似的疼,但他觉得尚可以忍受,更让他难过的反而是按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好在薛晚沉只片刻就放开了他,招手让人将地上的碎片清理了,手掌改为覆上了他的膝盖,「江少庄主若是能够站起来,应当也是个惊才绝艷的人物。」 从他掌心有源源不断的浑厚内力传来,一股暖流将那钻心的刺痛缓解了一些。 江雁回抬眸根本不解他为何如此,可薛晚沉却定定看着他道,「好了,现在我要来取诊费了。」 诊费? 心中疑惑更甚,江雁回正欲开口,薛晚沉已经低下头吻在了他的唇上,另一只手扶在他后脑,五指还穿进了他的发中。 江雁回心神大震,反应过来就要挣扎,可还没等他挣扎薛晚沉就轻轻地松开了他。 这下当真气得说不出话来,江雁回平时再如何冷静自持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单薄消瘦的身体现在绷紧了,浑身戒备,愤怒地瞪薛晚沉,眼中还有几点莹莹的水光,双唇抖得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破口大骂。 薛晚沉心情还算不错,按了按自己刚才被他牙齿磕了一下的唇角,目光有些深意,「本座很喜欢你,你好好养伤,等过些日子就能侍寝了。」 听到侍寝这两个字,江雁回一张脸这下总算是白了个透,从齿间逼出几个字,「无耻至极。」 薛晚沉点头,唇角竟然还有几分笑意朝着他点头道,「嗯。」 「卑鄙下流!」 薛晚沉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唇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倒也换个词骂啊。」 这句气音很是低沉,听起来像是在与他说着悄悄话,可语气又有几分轻佻和难言的……宠溺。 江雁回发现自己的情绪轻易就被他几句话挑得大起大落,觉得实在太难堪。 完成了日常调戏任务,薛晚沉也不寒再多留,免得等下真的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 云海相拥,碧空万顷,一夜风雨连后空气都漂浮着淡淡雾气。 薛晚沉踩过脚下松软的泥土,只见一个青衣少年在花海中练剑,宛若游龙,数九寒天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青衫短打,身姿挺拔如山间青竹。 一见到来人,那道身影便停了,十分欢快地朝着薛晚沉这边跑了过来,「哥哥!」 薛晚沉含笑看着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欣慰,「今日倒是勤奋。」 「景忆每天都有在好好练剑的。」薛景忆目光熠熠,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薛晚沉于是又笑着夸了他几句,他这弟弟得顺毛撸,乖的时候是真的乖。 就在这时,花丛的尽头远远跑来一个侍从,对着薛晚沉恭敬道,「宫主,药已经熬好了,可江小公子他……不愿意喝……」 「不肯喝?」薛晚沉皱眉重复了一遍。 薛景忆听了却在一边嘲讽道,「这种争宠的手段我早就见过了,以前那老头子的几个男宠也是这样,动不动就不肯喝药不肯吃饭装可怜……哥哥不用理他,我们还是来练剑吧。」 若是江雁回要是听了薛景忆这番话恐怕真的会气死过去。 「你总是这么口无遮拦,他怎么能与那些人一样。」薛晚沉十分不贊同地看了一眼薛景忆,语气还隐隐有些无奈。 薛景忆拧着眉毛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接话,有什么不一样,他要是安安分分的不作妖那才是真的不一样。 「走吧,练了这么久的剑不饿?也该用早饭了。」薛晚沉拍了拍薛景忆的肩膀,才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后者听话地收剑入鞘,也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哥哥。」薛景忆快走几步抓住自家哥哥身上的狐裘披风的一角,有些犹豫地问道,「哥哥,他平时对你也是这样动辄就使小性子吗?」 怎么他哥哥总喜欢这样的,一个一个脾气都差得要命,难道不喜欢温柔贴心的吗? 薛晚沉停下来想了想,「也不算全是,他以前在我面前也像你这样……乖巧听话。」 「以前?呵……那我看现在恐怕就是恃宠而骄了,这些男人都不能惯,一惯脾气就变坏,得恩威并施才听话,哥哥就是对他太好了才会治不住。」 薛晚沉倒不知道他这弟弟年纪小小却能有这种论调,人家都说少男情怀总是诗,可薛景忆这番话渣的气息都要突破天际了,简直与老宫主的价值观如出一辙。 「景忆,你可曾……可曾……」薛晚沉看着薛景忆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睛,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虽然景忆为人奇葩,但毕竟还是个少年。 薛景忆见他哥哥连耳朵都泛起了粉红,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出言安慰道,「目前还不曾,不过这种事情总是顺其自然,哥哥其实不必害羞,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薛晚沉摇头失笑,「你看得倒是透彻。」 推门进去,薛晚沉便收敛了嘴角的那点笑意,看着桌边那碗原封不动的药和早点,「既不吃饭也不喝药?你这是想要如何?」 江雁回只看了薛晚沉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似乎极其不屑的样子。 第84页 薛晚沉走过去替他将滑到一旁的被子盖上,问道,「是先喝药还是先喝粥?」 没有等到回答,薛晚沉也不恼兀自接道,「不说话,那就先喝粥罢。」 说完就拿起小几边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了他的嘴边。 这个动作让江雁回愣了愣,不知道这人在玩什么花样,不过仍是没张口。 第六十一章 对方的动作很生疏, 也对,堂堂拂衣宫宫主怎么会习惯照顾别人,不过那米粥熬得浓香软糯,江雁回垂下了眼睛, 终于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口。 薛晚沉有些意外,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配合, 忍不住笑着夸奖了一句, 「这样才听话。」 他笑的时候, 唇角微微掠起, 眉间寒意尽数收起,长睫轻覆, 根根分明,看起来竟然很温柔。 江雁回心中怔怔, 紧接着第二口温热香甜的粥就送到了他口里,期间那瓷勺还磕到了他的牙齿。 动作果然很生疏, 不过神色却是异常地认真专注。 在自己的注视下,对方也将一碗米粥餵去了大半碗,江雁回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练剑的手, 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指腹虎口处都有薄茧,然而皮肤却比他手中的白玉瓷碗还要白上几分, 每一个动作都称得上赏心悦目。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手曾经又造过多少杀孽呢。 正这么想着, 那人又舀了一勺, 江雁回见状抿紧了唇却见他手上的方向一转,将那勺粥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薛晚沉看他一脸惊讶,认真道,「本座不过是想尝尝味道如何而已。」 江雁回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喝过的。」 「我知道。」对方果然只喝了一口又继续要给他餵粥,江雁回自然不可能再喝,只说已经饱了。 他不是多话的人,也深知现在自己的处境,只能暂时忍耐。 薛晚沉也不再勉强他,餵完了粥便开始让他喝药,江雁回也难得的顺从,一时气氛竟然也十分和谐。 …… 经过两天的休养,江雁回肩膀处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了,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偶尔有些痒意。 白天对于他来说尚且可以忍受,可一旦入夜,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薛晚沉对他说的话来,这几天那人仍然与自己睡在一起,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动作。 江雁回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轮椅,有些意外,那轮椅看起来非常舒适轻便,连脚托处的设计都十分细节,高度大小都很合适。 薛晚沉俯身将他抱起,将之放到了轮椅上。 江雁回的脸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到他轻薄面料下隐隐透出的体温。一时失了神,对于这亲密的接触竟然不再是满心的排斥。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江雁回连视线甚至都开始模煳起来,眼前这个人的轮廓也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断重叠。 「王大哥……」江雁回喃喃出口,眼中是一片恍惚之色。 [叮!宿主任务完成之前被认出的话,任务直接就失败了哦。] 薛晚沉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雁回,当然不会错过他眼底的莹润泪意,冷笑道,「你把我看成了谁?」 他神色冷峻,仿佛刚才的温柔都是假象。 江雁回也意识过来刚才自己有多荒唐,立马将视线转开了,将这魔头错认成王大哥,是对王大哥的一种侮辱。 那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即使无数次自己在梦中也只敢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人怎么可以与王大哥相提并论。 「看着我。」薛晚沉神色冰冷,眉间戾气横生。 江雁回眉宇间的厌恶藏都藏不住,甚至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可不过瞬间下巴处就传来一阵剧痛,薛晚沉捉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不愿意看,我却偏要你看。」 江雁回咬牙不吭声怒视他,满腔都是怒气和屈辱。 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薛晚沉忽然像是烫手一样将扣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犹豫了一会儿才疑惑般问道,「你很讨厌我?」 江雁回听到他语气里的无奈和自嘲时怔了一下,竟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可这怎么可能呢? 薛晚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当他这是默认了,半天也只冷哼了一声,「嗤,真是个白眼狼。」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抬脚从房间离开了。 江雁回看着他的背影,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手下轮椅的扶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心里甚至沉甸甸的,隐隐约约还有点难受。 …… 一走出房间,在走廊的转角处,薛晚沉就看到了一脸莫测的薛景忆。 薛晚沉问道,「景忆?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哥哥有事吗?」 他脸上失落的情绪还来不及收敛,可一看到薛景忆又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落在薛景忆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强颜欢笑。 「哥哥,那个小瘸子又给你脸色看了?」薛景忆对着他哥哥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怎么看怎么难受,简直要心疼死了,自己最生气的时候都没跟哥哥甩过脸子,那个小瘸子怎么敢? 隐隐约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的薛晚沉立马转移了话题,「景忆,前些日子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薛景忆听他哥哥说起这事,也正了正神色点头道,「武林盟那群人也在查,那些刺客的确是拂衣宫的人,这些年几个庄的生意都淡了不少,大概是那些老头子搞的鬼。」 第85页 其实薛景忆说得还算委婉,薛晚沉当上宫主这两年根本不怎么管事,偏偏又定下了不少规矩,下面的人捞不到油水,几个堂主早就对他这个宫主十分不满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正值凛冬,百花开尽,只有几株寒梅凌霜盛开。 「哥哥,那个小瘸子看起来根本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你救了他又尽心为他治腿,可他却未必会记得,日后指不定还要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不记得便不记得罢,我自然也不稀罕他记得。」薛晚沉又提醒道,「倒是你,一口一个小瘸子叫的这么顺口,说起来他比你还大一个虚岁,以后不可以这么没大没小了。」 「他叫我小魔头叫的不也很顺口。」薛景忆不满,那个小瘸子真是惹人讨厌得很。 「你不是小魔头是什么,我倒是觉得他叫的不错。」薛晚沉调侃,想起他这个弟弟奇葩的价值观又觉得好笑。 「哥哥!」薛景忆没想到他哥哥居然这么帮着一个外人,脸都气红了,委屈得不行。 「走吧小魔头。」薛景忆这样子简直就像一头炸了毛的小狮子,奶凶奶凶的。 中饭跟着薛景忆一起吃的,薛晚沉吩咐厨房做了些梅花糕,又下了碗长寿面。 薛景忆以往每年的生辰都是这么过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晚了几天但心意还是要到的。 「景忆,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哥哥希望景忆长命百岁,万事胜意。」 薛景忆从他哥哥手里接过那盏长命琉璃兔子灯,手心里出了点汗,低着头嘴唇抿了抿却没说话。 「不喜欢吗?」薛晚沉见他不语,不由地有些忐忑,不过也对,这兔子灯若是送给七八岁的稚童还算可以,可景忆如今都快要成年了,应当送他些别的才好。 「喜欢。」薛景忆擦了擦手心,也只有他这个傻哥哥还一直拿他当孩子哄了。 没有什么说服力,薛晚沉看他嘴瘪成这样,一点都不相信。 「快吃面吧。」薛晚沉又往他碗里夹了许多菜,然后撑着下巴看他慢慢吃。 薛景忆吃了两口忽然停手,一把扑上去将他哥哥抱住了。 「呜呜呜……」 薛景忆哭了,眼泪噼里啪啦地一直掉。 薛晚沉摸了摸他的头髮,「景忆很难过?」也对,从小父母双亡,过了不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是命苦得很,估计触景伤情了。 在拂衣宫这样的地方,长歪了也不是他的错。 薛景忆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汹涌的情感,那些情绪急需出口,让他不受控制地眼眶发热。 又抱着人低声哄了一会儿,薛景忆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这次薛晚沉倒是很良心地没有嘲笑他,只不停地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 薛景忆自己倒是非常不好意思,绞尽脑汁找话聊,「哥哥,我给那小……子看过,发现他体内还有一只血蛊,他腿上原本坏死的筋脉都被那只血蛊给蚕食了,这倒替我们省去了不少功夫……不过奇怪的是那只血蛊竟然十分安分……」 说起这个,薛晚沉就感觉一阵胃疼,只喝了口茶掩饰道,「嗯。」 薛景忆想,如果他哥哥想替那小瘸子治腿的话,那仅仅是一条白纹锦也不够,「哥哥,需不需要我不把神医颜阙也抓来?」 「这倒不用,颜阙又不是江湖中人,你不要惹他。」 薛景忆点头,却听他哥哥又对身边侍女道,「把这梅花糕给江公子送一点去。」 薛景忆,「……」 * 江雁回用完晚饭便觉得腹内火烧火燎得发疼,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腹中滚过,烫的他额间不住地渗出热汗。 薛晚沉见他脸颊通红,鬓边的长髮都被汗水湿透了,忍不住用袖子替他擦了擦。 江雁回双眼迷濛,感受到自己额头上那点凉意,舒服地都快shenyin出声,可只发出了一点声音他就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可身体又止不住在被褥上轻轻地磨蹭,眼神茫然又无措,那种焦躁无力的感觉让他不停地喘着粗气,甚至抬手自己一点一点扯开了腰带。 薛晚沉看他胸膛大片暴露在空气中,吓了一跳,立马扯过被子替他盖上了。 可江雁回却像是神智全无,又挣扎着将被子推开了,表情痛苦万分。 这样子分明就是被人下了chunyao,可谁有胆子会这样做,薛晚沉眉头紧皱,「去把景忆叫过来。」 除了他,还有谁? 薛景忆一进房间就看到了他哥哥坐在床边,手足无措地替那个小瘸子擦汗,那小瘸子还浪得很,不停地在床上扭来扭去,似乎是要受se诱。 「哥哥。」 薛晚沉转头看到薛景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就怒了,「景忆,你实在太过分了。」 薛景忆有点懵,哥哥好久没这么凶过自己了,「怎么了嘛……」 看他这表情也不像是说谎,薛晚沉顿了顿缓和语气道,「不是你?」 第六十二章 江雁回感觉自己现在很不对劲, 浑身燥热,血液像岩浆一样在体内沸腾,甚至当那人将微微带着凉意的手贴上自己额头的时候,居然舒服地想要喟嘆出声。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死死地克制住了自己, 身上如火焚烧,理智却又将胸前的衣衫给拢紧了。 第86页 薛晚沉也明白, 如果是景忆下的药, 那他应该会很理所当然地承认, 现在他不承认说明就真的不是他。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这chunyao看起来烈得很,得尽快替他解了才好, 歉疚道,「那是哥哥错怪你了, 不过他这样似乎是中了chunyao……」 薛景忆自然不会怪他,只是看他哥哥如此紧张这个小瘸子仍然心里很不舒服。 「景忆, 你来替他看看。」江雁回汗出如浆,只不过一会儿,身上的汗水就已经将被褥全都给濡湿了。 薛景忆不情不愿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那小瘸子将自己衣襟攥得紧紧的, 像是生怕被别人玷污了清白一样。 「怎么样?」 薛景忆犹豫了一下,才看着薛晚沉回答道,「哥哥, 他这不是中了chunyao, 他没有内力偏偏又吃了一整条白纹锦, 身体根本吸收不了。」 其实想想的确也与自己有关,他也没想到堂堂枫眠山庄的少庄主,居然一点内力都没有。 「哥哥,这个很简单,你替他纾解出来就可以了。」 「这么说解毒丸没用?」薛晚沉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给他乱餵药,不然说不定反倒误了事。 薛景忆点头,「既然不是毒,解毒丸自然没有用。」 这句话说完薛景忆就很自觉地离开了,还很体贴地留下了一瓶润hua油。 薛晚沉苦笑,对江雁回这个脆弱单薄的少年,自己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在浑身像被火焰反覆炙烤之时,江雁回忽然感受到一丝凉意从自己掌心处缓缓传来,他神智稍微回笼了些,低头看了眼自己凌乱的衣襟和露在空气中的大片胸膛,顷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人居然给自己下这种下作的药,喘息出声,声音却沙哑得很,「你……竟敢……」 「别乱动。」薛晚沉扣住他的掌心,凝神用内力一寸一寸探过他经脉中每一处。 江雁回感觉自己小腹处一阵痉挛,热浪再次袭来,脑浆像是一壶煮沸的滚水,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都听不见听不清。 可心中却清晰地绝望,明明身上犹如火烧,心底却一片冰凉。 一只冰凉的手又触上了自己的额头,江雁回咬紧牙关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努力掀了掀被汗水打湿的眼睫,精准又果断地插进了薛晚沉的胸膛。 呲—— 大片血色在眼前绽开。 紧接着一声闷哼后,扣住自己掌心的那只手便勐然松开了,江雁回见自己轻易地便一击即中心中也有些难以置信,这人的武功如此好,居然没躲开?震惊之下连视线都清明了许多,他迅速地将自己衣襟拢紧了些,戒备地往床边缩了缩。 那匕首十分锋利,江雁回又用尽了全力,几乎整个人都把都没入了皮肉之中。 薛晚沉先是懵了一会儿,直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般地勐然抬眸看向了江雁回。 江雁回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慌,视线又停留在了他胸前那片血红上。 薛晚沉心中的郁闷真是无法形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狠啊,他本以为是只甜甜的小白兔,没想到是只食人兔。 体内真气窜动,薛晚沉看着江雁回这个猪队友,「真是蠢……死了。」努力憋着胸口那口气,终于忍不住骂了出口,可一开口又忍不住吐了口血。 候在外间的侍女也听到了里边的动静,只红着耳朵低头面面相觑,直到房间里慢慢地瀰漫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很快甚至将燃着的薰香味都掩盖住了。 虽然疑惑,但没有吩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是宫主有些特殊的爱好—— 江雁回见他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床上,自己心跳得厉害,江雁回拖着身体抬手按了按他伤口的边缘,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对方的身体都轻轻战慄起来,他内心忽然就生起了一股难言的恐慌。 立马将手收回,那鲜血又不停地往外渗出。 侍女被唤进来的时候也被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一幕给吓住了,不过她们还算镇定,立马就有人去把大夫请了过来。 薛晚沉处在失血状态,看了一眼旁边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江雁回,忍不住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捅的时候……倒是很果断。」 江雁回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 薛晚沉又说了两句话,便感觉十分乏力,眼皮有些睁不开,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景忆倒是比大夫来得更快,看到眼前的情形后,眼眶几乎瞬间就红了,直接沖了上去,「哥哥。」 侍女已经粗略地将他伤口处理了一次,那匕首倒是不敢拔,位置太危险,稍不注意就会伤及心脉,只能等大夫过来。 薛景忆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五指将它紧紧握住,用力地将它勐然拔出,鲜血勐地喷涌而出,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薛景忆也没抬手去抹而是迅速地用力地按住了那血迹最深的地方。 吃了止痛药的薛晚沉倒是不感觉怎么痛,只是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慄,薛景忆知道这样会加深他哥哥的痛苦,是以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叮!二号任务目标即将有生命危险,叮——] 薛晚沉只昏睡了片刻又被迫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一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他弟弟凑上来的脸。 第87页 「哥哥。」 薛晚沉待回了神才启唇急急问道,「他在哪?」 薛景忆一听他语气便知他哥哥问的是谁,眼中瞬间便聚集了深沉的怒气,眉峰中的冷意恨不得把人活活剐了,「这个哥哥不用管,反正这次哥哥不许再护着那个小瘸子啦。」 「景忆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薛晚沉深知他这弟弟的手段极其阴毒,只怕一会儿就要将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次不听。」薛景忆站起身来,偏过头双唇抿得紧紧的。 薛晚沉撑起身,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青衣侍女,「秋雨,你来说,江公子人在哪里?」 「江公子他……」秋雨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当触及薛景忆的目光时,后面几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又胆战心惊地咽了回去。 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宫主……」 薛晚沉看了薛景忆半晌,冷笑道,「好,好得很,现在果然是不把我这个宫主放在眼里了。」 「哥哥……」 [叮!请宿主尽快前往营救——] [我知道了。] 薛晚沉被系统那机械的金属音吵得脑仁发疼,心里又十分着急,只能狠下心冷声道,「这声哥哥我……当不起。」 薛景忆脸色一白愣在了当场,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巴掌,喃喃地重复道,「哥哥……」 薛晚沉也觉得自己这样对薛景忆实在太过分,但他这个弟弟的脾性自己太清楚不过了,与他好好讲道理他根本不会听,况且现在情况紧急根本没那么多时间。 「哥哥,他只不过是个外人,而且他把你伤得这么重,你竟然为了他要这么对景忆?!」 「景忆……你不懂。」薛晚沉根本无法与他解释,他与江雁回之间这奇怪又复杂的关系。 第六十三章 其实薛晚沉对某些感情的感知近乎麻木, 他的所有情绪都是他「应当」表现出来的。 甚至骨子里比薛景忆还要凉薄冷血,只不过自己并不以折磨人为乐而已。 对于江雁回的所作所为,他也能理解,只是在他眼里, 两人应该还算是朋友的,自己也是真心为他治腿, 这样被他对待, 说心里不难受一定是假的。 「我恨不得将他扒皮剔骨, 这次即使哥哥要怪景忆, 景忆也不会放过他的!」薛景忆眼中水光瀰漫,那么重的伤, 现在只是想想,就已经无法唿吸。 「你这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薛晚沉伤口倒是不疼, 但却被薛景忆气得肝疼,平时倒是挺听话, 一到关键时刻就倔得不行。 「哥哥……」薛景忆见哥哥被自己气得脸色发白,心里也难受极了,只怕他又牵动了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 「出去。」薛晚沉见他这架势竟然又是要哭, 无奈地将头偏了过去。 薛景忆站着没动六神无主, 只是不停地叫他,「哥哥……」 薛晚沉尽量放缓语气低声重复,「我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还是先出去吧。」 他这话的语气甚至算的上温和, 可听在薛景忆的耳里却是让他彻彻底底慌了, 他双腿一软扑上去死死地攥住了薛晚沉的衣角,边哭边语无伦次道,「哥哥不要生景忆的气……」 他哭得脸色煞白,眼泪不停地顺着腮边滚落,像是真的害怕极了。薛晚沉被他哭得头疼,「别哭了。」 薛景忆愣了一会儿,却又听他哥哥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这一声却让薛景忆整颗心都酸了,他从小便尝尽人情冷暖,若说还有一点温暖,那里也全是他的哥哥。 在他眼里,其他人连给他哥哥提鞋都不配,更不用说让他哥哥如此牵怀挂心了。 薛景忆只抱了一会儿害怕圧到他哥哥的伤口便慢慢将手松开了,仰头看着薛晚沉道,「哥哥……景忆仍然意难平。」 「他的事哥哥会自己处理,总之景忆不用管。」薛晚沉替他将眼泪擦了擦,然后又无奈嘆道,「景忆总是说会听话,可每次又都这么倔……」 「这次哪里一样。」薛景忆连听他哥哥嘆了两次气,心里也跟着惆怅起来。 危机暂时解除,系统的提示音也消失了,薛晚沉说完后就有些疲倦地半阖了眼睛,并没有接话。 薛景忆将他哥哥扶着躺下,手指又轻轻地绕在他脑后替他将髮带解开了,他很喜欢他哥哥的头髮,发质要偏软一些,还带着一点浅浅的棕色,闻起来总是有种淡淡的香味。 不过他哥哥自己却嫌不好打理十分麻烦,因为这样的头髮特别容易有散开,总是有两缕会垂到鬓边。 薛晚沉让侍女都退了下去,转头对着还在玩自己头髮的薛景忆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想陪着哥哥。」 薛晚沉看了他一眼,同意了,「那便上来睡吧。」 薛景忆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真的吗,可我怕碰到哥哥的伤口……」 「不碍事。」 薛景忆也十分期待,自从自己长大后,哥哥再也没跟自己一起睡过了。 仔细地洗漱过后,薛景忆发现他哥哥已经快睡着了,床边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他又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他哥哥的睡颜,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他哥哥的长相是万里无一的好看,笑的时候眼中仿佛凝着一泓秋水,万千星辰都为之让路。 可此刻他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唿吸都是浅浅弱弱的,眉头在睡梦中都轻轻地皱着……他怎么能不恨那个人,一想起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第88页 薛晚沉夜里醒了一次,却发现薛景忆整个人都是靠着到床沿睡的,几乎只要稍微翻个身就能从床上滚下去,而且整个人也只盖了被子的一角,大半个身子都是露在外面的。 「景忆,往哥哥这边来一点,等会儿要摔到床下去了。」 薛景忆迷迷煳煳地被他拉着靠了过去,手臂还很自然地缠上了他哥哥的腰身。 薛晚沉替他将被子盖好后又重新躺了回去,只是薛景忆毕竟长大了许多,两人身高倒也差不了多少,这样抱着始终会有些不舒服。 好在薛景忆睡觉很老实,寻了一个姿势睡安稳以后几乎便不再动了,薛晚沉也只能由他去了。 薛景忆屏着唿吸,心砰砰地跳,将头埋在他哥哥的怀里,闻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感受着他哥哥单薄里衣里穿来的温度,心中又满足又难过。 得多疼啊,流那么多的血,伤口又那么深。 身旁的唿吸有些乱,他哥哥似乎也没睡着,薛景忆又想到,是不是伤口疼得睡不着? 其实薛景忆完全多想了,薛晚沉有系统出品的止痛药,痛感屏蔽能够高达百分之八十,除了刚开始被捅的时候能感受到剧痛之外,现在那伤口对他而言,就像是蹭破了点皮而已。 只不过屏蔽痛觉这一点也有一个弊端,因为他时常会忘记去注意他的伤口,比如手臂不能乱动,身体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所以睡觉的时候他基本也没注意,等到睡到半夜,薛景忆便察觉到他哥哥的伤口裂开了,伤口把纱布又染红了一片,但他哥哥却睡得却很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 薛景忆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刚才抱他哥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心里又着急又愧疚。 好在他自小是挨打长大的,对于怎么处理这些外伤十分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薛晚沉不是被痛醒的,是被他房间里各种动作给吵醒的,他撑了撑眼睛有些困惑,「景忆,你在做什么?」 薛景忆拿剪刀将纱布剪开,又用棉布替他哥哥将胸口处的血迹给擦干了,难过道,「哥哥,你伤口都裂了,自己竟然没感觉吗?」 薛晚沉倒是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当景忆将沾着热水的帕子覆上伤口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薛景忆一听到他哥哥的闷哼,几乎是立刻就停下来了,紧张地抬眼看向了薛晚沉。 「没事,你继续。」 等到伤口全部重新处理好,天也微微透了点亮。 「辛苦了。」薛晚沉看了眼他弟弟眼睛里红红的血丝,拍了拍的手背,然后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薛景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问道,「哥哥不再睡了?」 薛晚沉点头,可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景忆,昨晚哥哥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薛景忆犹豫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记住了。」心里却暗自道,反正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 眼前一片血红,江雁回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心口一阵绞痛,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这里还是他原本住的地方,只不过比他平时却寒冷了不少,屋角的炭火熄了,呵口气都成雾状。 恍然地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不过房门紧闭他也听不太清楚。 「让开!」 侍女挡在门口,神色同样冰冷,「这是宫主吩咐的,请少主见谅。」 两人只争执了几句,随后便是一阵兵器相撞的凌厉破空声,江雁回心里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屋外两人缠斗了片刻,那声音又骤然停了下来。房门被推开,江雁回竟然有些紧张,手心里甚至出了点汗。 可进来的只有那名蓝衣的侍女……记得之前那个人好像是叫她锦兰。 那侍女对江雁回的态度比之前差上了许多,甚至在侍候洗漱的时候还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面,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大。 「江公子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侍女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了。 那蓝衣侍女见他不发一言,将手中的托盘往桌子上重重一搁,提着裙子跑了。 江雁回怔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重伤了那人后,一定是必死无疑的。 可看这情形,似乎并不是如此。 第六十四章 从那以后连续两天江雁回都没再见过薛晚沉, 只能从侍女的口中知道那人的情况。他出了几次门,每次都能闻到从他房里传出的浓重腥苦的药味。 也不知那些侍女究竟是为了什么,连那人早晚吃了些什么,喝了几回药都要告诉自己。 「江公子, 我便跟你直说了吧,我还从未见过我们宫主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江公子但凡稍微有点心, 也不该如此伤他。」 江雁回默默听了一会儿才道, 「你是如何看出来……他对我上心?」 他自小不良于行, 一直困在枫眠山庄的小院, 虽然对外界的接触并不多,对于情爱之事看得却很明白, 情天恨海山盟海誓说的再好听都是虚的……除了父母之外,只有他的王大哥才是真心待自己, 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宫主对公子上不上心,公子自己心里不是最有数的吗?这次若是旁人, 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 第89页 江雁回默然不语,只是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盖着的毡毯,指尖却重重地抖了一下。 「锦兰姐姐。」进门的是一名粉衣侍女, 脸蛋微圆, 一双杏眼又亮又大,看起来十分活泼,视线转到窗边的江雁回身上后又多看了几眼。 只觉得那位公子果然生了一副好相貌, 风姿奇秀, 沉静端方, 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些好感来。 与西院那些浓妆艷抹妖气冲天的男子确实不一样,怪不得宫主喜欢。 「如兰。」锦兰见他盯着别人看,不由地出声提醒了一句。 「哦……」粉衣侍女回过神,「锦兰姐姐,宫主让江公子过去一同用午饭。」 锦兰嘆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想到,这才两天,宫主就先沉不住气了?这次怎么也得江公子先认错啊。 如果可以,江雁回并不想见那人,或者说,隐隐有一种心慌。 那种情绪极隐秘,似乎心底知道,有些东西会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去。 江雁回被如兰带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似乎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 一进门,随着身旁侍女的视线,江雁回便看到了坐在案前背对着自己的人,光看身形他便知道这是谁。 似乎是极畏寒,又或许是门开着的原因,即使在屋内,他身上也裹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长发只用一条青色的髮带束在脑后,发质柔软,看起来比那披风毛领上的狐狸毛还要细腻上几分。 「宫主,江公子来了,是否可以布菜了?」 薛晚沉将手中的笔放下,从案边起身,转头道,「现在还早,你先下去吧。」 粉衣侍女闻言便退下了,还很贴心地将门给带上了。 可谁知薛晚沉让侍女出去之后也只看了江雁回一眼,然后就绕过他,从书架边拿了一本书靠到榻边翻了起来。 竟然一句话都不跟江雁回说了 江雁回也向来安静惯了,对方不开口他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能呆一天,并不觉得难熬,便开始静静地打量起房间里的装饰起来。 视线由墙上挂着的字画转到沉香木榻,最后又仿佛不经意间般掠过。 他叫自己来做什么?仅仅是让自己这样坐着吗? 江雁回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他,有的时候举止轻浮得不得了,而有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天真的孩子气。 江雁回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虽然他一开始便对自己说过要让自己侍寝或者是男宠之类的话,但实际到现在他也不曾对自己真正做过什么。 甚至在那天晚上自己动手伤他的时候,自己也只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浓浓的委屈和郁闷,并没有仇恨和愤怒。 江雁回胡乱地想着,却听到他咳了两声,房间针落可闻,甚至连他咳嗽后的喘息声都能听得清楚。 江雁回去看他却发觉对方也在看自己,可在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又很快别过去了。 「给我倒杯茶。」江雁回听到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有细小的沙砾在宣纸上轻轻磨过,然后又像是压不住喉间的痒意一般轻轻地闷咳了两声。 江雁回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坐着没动。 「你聋了不成?」薛晚沉将头转过叫他不动嘴唇抿得紧紧的,怒视着他。 江雁回想了想,慢慢推着轮椅到桌边倒了杯茶,然后又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拿着茶杯挪到了榻边。 他的目光平淡无漪,似乎并没有薛晚沉所说的话而生气。 薛晚沉接过那杯热茶喝过,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将手中那本随意拿来装样子的书随意丢到了一边。 他一弯唇,嘴里却忍不住抱怨,「你那一下捅得真狠,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要一命呜唿了。」 江雁回抿了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推了轮椅要往门边走,却被薛晚沉伸手一把拉住椅背一下转了回来。 那一下,江雁回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等到看清楚对方的脸,江雁回才慢慢平復下来,但一开口却语无伦次,结巴道,「薛宫主……对在下……下那种下作的药,还想我……怎么……」 薛晚沉定定地看了半晌,才嘆口气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若是想要你必然是在你清醒的情况下,下那种药又有什么意思。」 要你—— 他这两个字说的竟然丝毫都不避讳,语气甚至称得上理直气壮,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一般! 江雁回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可见那人眉眼间一派清明,凛如高雪,仿佛与半点龌蹉腌臜的事情都沾不上关系。 见他不信,薛晚沉又与他仔细地解释了一遍。 江雁回听他说起白纹锦蛇,不由地愣了一下,那蛇极其罕有,一口蛇血都是重金难求的灵丹妙药,更何况那一整盅的蛇肉了。 白纹锦蛇蛇肉至烈至刚,自己身上没有内力又吃了一整条,自然筋脉□□…… 江雁回心中忽然一凛,想起了被自己忽视了的一点,那晚他明明没有与人……可后来自己身体却并没有任何不适。 也就是说,在那晚,这个人只是在用内力为自己疏通筋脉! 想通这里,江雁回心中巨震,嵴背都沁满了寒意。 看到他脸色忽然煞白,竟然一点颜色都没了,薛晚沉便开口道,「这次是你冤枉我的。」 第90页 江雁回将视线转过去,却又听他冷声道,「哼,你枕头下藏着匕首,是不是想捅我很久了?」 江雁回看着他哑声道,「你若不对我做那种事,我也不会……」 薛晚沉却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从轮椅里拉过来抱进了怀里,语气认真道,「哼,那种事是迟早的,不过本座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喜欢本座。」 他的语气有几分明快,说出的话直白而热烈,一双琥珀色的眼里仿佛有星河倒悬,最澄澈不过。 江雁回听着他语气里的认真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整个人都失了神,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动都动不了,可一颗心却又跳得很快,撞得胸腔都隐隐发疼。 这种陌生的情绪从未有过,甚至连脑浆都在沸腾叫嚣着,他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可又想到他胸口处的伤,便生生忍住了。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等到江雁回反应过来的时候,菜都快上齐了。 江雁回晕乎乎地吃了几口饭,却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哥哥。」 听到这个声音,江雁回才彻底镇静下来。 「进来吧。」薛晚沉将筷子放下,拿起茶水喝了一口。 薛景忆听说他哥哥今日下床了就已经很惊吓了,居然又听说要跟这小瘸子一起吃午饭! 薛晚沉看了一眼他弟弟,「景忆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原本打算跟哥哥一起吃的……」 那意思很明显,薛晚沉听出来了,这是在怪自己没等他,「那便一起用吧,我也才刚吃没一会儿。」 薛景忆坐到他哥哥旁边,「哥哥,你怎么今天就下床了,伤口还疼吗?」 「不疼,景忆吃饭吧。」 薛景忆开心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江雁回,眉毛往下压,眼珠一转,那眼神简直可以用阴冷来形容。 薛晚沉看在眼里,把江雁回手边的那口茶拿了起来,往自己唇边送去。 那杯茶江雁回还没喝过,是以他只是怔了一下,便随他去了。 可薛景忆却脸色大变,站起身将他哥哥那盏茶用力挥到了地上。 薛晚沉似乎早有准备,根本没让那茶溅到自己身上,他神色冰冷地看着脸色煞白的薛景忆,冷声道,「薛景忆,你下毒的好功夫都用到我面前来了。」 江雁回刚反应过来却又听那人道,「锦兰,你先带江公子回去。」 * 「把门打开。」 身侧的侍女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他其实觉得少主这次并没有做错,倒是宫主他,有些太过分了。 「食盒给我你下去吧。」薛晚沉从侍女手中接过过食盒,抬脚踏了进去。 薛景忆盘腿坐在床上,听到声响也没回头,心中又委屈又生气。 薛晚沉将食盒放到桌上,温声道,「景忆来吃饭了。」 薛景忆将下巴搁到膝盖上,只是充耳不闻,哥哥对那个小瘸子比对他还要好,竟然为了那个瘸子要将自己关起来,景忆以后都不要理他了。 可是哥哥亲自给他来送饭了,也不知道哥哥的伤好没好些,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好的。 薛景忆将头转过去了一点,却看见他哥哥正站在窗边,目光似乎落在了那株吊兰上。 阳光有些冷意,落在他哥哥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轻霜,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他微微地偏了偏头笑道,「景忆。」 第六十五章 细碎的阳光在他哥哥背后拉出了一段极漂亮的光影, 映得肤色如溪上浮冰,薛景忆唿吸一窒,不可抑制地晃神了片刻,等到他再度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刚才愣愣的样子一定很蠢。 狠狠地将头又别了回去,心中憋着一股气, 闷得心脏都在发疼, 现在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哥哥。 可身后一直都不曾传来关门的声音, 薛景忆有些疑惑, 回过头却发现他哥哥正站在窗边修剪那株吊兰多余的枝叶。 他低着头,神色十分认真的模样, 光影中长睫根根分明,连那轻轻颤动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冬天饭菜冷得快, 快过来吃吧。」薛晚沉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剪刀放下, 走过去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到了桌上。 薛景忆双唇抿得紧紧的,坐着一动都没动,半天才闷声道, 「我不饿。」 「不饿也来吃一些, 今天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咳咳……」话才说到一半,喉间突然升起了一阵痒意,薛晚沉又抬手抵唇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 「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 薛景忆听到那两声压抑的咳嗽心脏紧了紧, 几乎是立刻就把头抬起来了, 在见到他哥哥苍白的脸色时,心疼的同时却又更加气愤,那个人明明就该死。 替他将碗筷摆好,薛晚沉见他态度似乎有了松动便继续道,「就当陪哥哥吃一些也好。」 薛景忆哪里经得住他哥哥这么温柔的哄劝,心早就软了,只是仍然皱着一张脸,好像极其不情不愿一样慢慢挪了过去。 薛晚沉见他坐了过来,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颗圆子。 薛景忆低头看着碗里那颗丸子也不说话,只是夹什么吃什么,一直嚼啊嚼塞得腮边鼓鼓的。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薛晚沉才停下来,「吃饱了么?」 第91页 薛景忆咽下口中的食物,点头闷声应道,「嗯。」 他显然还是一副低着头生闷气的样子,薛晚沉问道,「景忆还在气哥哥?」 「没有。」 虽然口里说的是没有,可那样子却又执拗又委屈,分明就是非常有! 薛晚沉也很无奈,他这个弟弟几乎是典型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即使前脚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会把他的话忘的干干净净,我行我素得可怕。 「咳咳……」面色倏忽苍白了下去,薛晚沉撇过头掩唇低咳了一阵,却忽然感觉到了一只手搭在背上为自己顺气。 「哥哥最近怎么总是咳?」薛景忆担忧地看着他,说话间又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边,「是不是感了风寒?」 薛晚沉接过茶水喝了口,又闷声咳了两次才道,「没什么大事。」 「还不都是他害的,哥哥却总是总是护着他!」薛景忆眼眶发红,几乎是在对吼着说话了。 薛晚沉无奈地看着他弟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啊。 因为刚才咳过的缘故,薛晚沉的眼角生理性地发了点红,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薛景忆总觉得他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点儿忧伤,看得他心一抽一抽的,简直心疼死了。 仿佛在说,怎么连自己都不理解他。 薛晚沉紧接着又问道,「景忆晚上想吃什么,哥哥让厨房做。」 薛景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哥哥话里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哥哥是来放自己出去的,可看样子根本不是! 还是要将自己关着,薛景忆心里难受死了,「不吃!」 薛晚沉站起来看着他弟弟头顶的发旋嘆了口气,「那就还是和中午一样吧。」 薛景忆别过脸不去看他,死心吧,晚上即使你亲自来送饭,我也绝对不会再吃一口的。 关着也没用,又不是出不去,反正哥哥心里也只有那个瘸子,根本就不管自己。 想到这里,薛景忆又难过起来,把脸埋进枕头中难一动都不想动了,哥哥对自己总是这么坏。 听着毫不留情的关门声和锁落下的声音,薛景忆心都要碎了,暗自决定,要是明天,哦不,要是后天哥哥还不把自己放出去,他就下山去,再也不回拂衣宫了。 这么想着,薛景忆又忍不住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果然没人疼没人爱,连最爱哥哥都不喜欢自己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隐隐地担忧起来,刚才哥哥脸色那么差,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可他仍然过来亲自送饭,如果晚上再来一次自己就原谅他吧,关着就关着,反正他也不是很想出去。 日头渐西,又是快到饭点的时候,薛景忆保持着盘腿面对着墙的姿势,嵴背挺得直直的,耳朵却竖着。 房门被推开,薛景忆听那脚步声却似乎不太像他哥哥,转头去看发现果然不是。 「少主,该用晚饭了。」那侍女见他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少主喜怒无常人尽皆知,在宫主面前还收敛一些,私下里稍不顺心就要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手段之毒辣比老宫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景忆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食盒,掀开盖子发现里面果然是与中午一样的菜色,还有一碗汤汁浓稠白白胖胖的酒酿圆子。 那侍女见他面色不虞,也明白他与宫主最近闹了些不愉快,想了想开口道,「这圆子是宫主特意吩咐的。」 薛景忆撇了撇嘴,「那……哥哥吃了吗?」 「用过一点,只是身子不太舒服这回儿已经睡下了。」 薛景忆捏勺子的手一顿,一颗白白胖胖的圆子被压扁了,露出里面的芝麻馅,「怎么不舒服了?」 「大夫看过说是伤口又裂了。」侍女也嘆了口气,那么重的伤也只有宫主他会整天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像是丝毫都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伤口不裂才怪。 第六十六章 「伤口又裂开了?」薛景忆心中一紧, 难怪中午见他哥哥时就感觉他脸色太差了,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不舒服了。 「谁给看的?」薛景忆深吸了口气,将那颗圆子舀起来放进了口中,面上没什么变化, 手却是重重抖了一下。 「是常大夫。」侍女见他神色不太对,也不敢多说, 只是小心地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摆到桌上。 「呵……」薛景忆嗤了一声, 似乎是极其不屑, 然后又抬眼看了一旁的侍女道, 「行了,你出去。」 侍女应了声「是」便恭敬地退下了。 等到人出去薛景忆才将勺子放下,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地在屋里走了几圈,外边天色还没全黑, 这会儿就睡下了,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薛景忆气的不是他哥哥关着他, 他气的是他哥哥居然为了一个忘恩负义伤他的人居然这么对待自己。 可是…… 烦躁。 薛景忆并不是不能出去,只是他心里到底还憋着一股气,这样巴巴地过去到时候哥哥不见自己怎么办, 可他又不放心那些人的医术, 那伤口深得很,处理不好感染了可是大事。 * 自从知道上次是自己误会了那人后,江雁回再每次见到那人心里总是会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也明白自己那晚下的手究竟有多重。 第92页 下午那人照常找自己过去吃饭, 只不过时不时地咳嗽,饭还没吃到一半脸色就十分不对了。 等大夫过来替他看伤,江雁回才第一次见到他胸口的那处伤,在锁骨下面大约一寸左右,深可见骨,表面结的一层薄薄的血痂也裂开了,不停地往外渗着鲜血。 待大夫将伤口处理好,薛晚沉额头上已经满满都是一层冷汗了,这次受的是外伤,止痛药也不能管那么久,况且老是这样反反覆覆的,他也觉得很烦。 「你们下去吧。」薛晚沉自己起身将衣带系好,手一动肩膀那里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这都过了好几天了仍然这么痛,要是没有止痛药的话,还不知道得成什么样。 江雁回一直被大夫和侍女隔在外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呆在这没走,等到这声有气无力的话音落下,江雁回才反应过来。 「你留下。」 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即使低沉也让人无法忽视,江雁回唿吸一窒,僵在那里不敢动弹,直到对上了对方那琥珀色的眼睛,还有唇角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这个笑不是他平时那种面对自己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而是有几分温柔平和的意思。 以前也听说过拂衣宫宫主容貌过人,见面之后也觉得的确名不虚传,只是还从未像此刻一样,让他心生出一种……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笑容的感觉。 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江雁回连忙低下了头。 「过来一些,本座如今这样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江雁回一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便发现自己什么话竟然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还有点紧张。 不知不觉推着轮椅到了床边,江雁回顿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并未见过,为何你……会对我……」后面的话还没问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被另一个人如此对待的感觉十分特别,而对方的身份又如此特殊。 薛晚沉听完后却轻嗤了一声,笑道,「好厚的脸皮,谁说过喜欢你了?」 江雁回愣了一下,这……不是你自己昨天说的吗?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内心的想法,而对方说完后也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刻将头转了过去轻咳以做掩饰。 江雁回眼睛落到他泛了点红色的耳根上,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点复杂却又好笑的感觉。 可那人咳了两声后似乎是真的累了,撑着床缓了一会儿才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江雁回看着他毫无血气的唇色犹豫道,「那你好好休息。」 似乎第一次被自己这么关心,对方的表情竟然在那一秒怔愣了一下,随后才矜持地点了个头,小声地说了句,「知道了。」 江雁回被他那双流光溢彩带着点点笑意的眼睛看得心如擂鼓,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快忘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门,直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才感觉晕乎的脑袋清醒了些。 房内灯火通明,他又仰头去看头顶那轮明月,月色皎洁如练,想到方才种种,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那种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江公子,外面风大,宫主让奴婢送你回房去。」侍女拿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虽然路程不远,但这位江公子可是他们宫主放在心上的人,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照顾。 江雁回并不习惯别人为自己推轮椅,只道,「锦兰姑娘,我自己来吧。」 锦兰也不勉强,「是。」 可一转头她就被来人给惊了一下,「少主!你怎么……」 薛景忆见他哥哥房里还掌着灯,疑惑地问道,「哥哥还没睡?」 还不等回答,薛景忆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江雁回身上,他目光中的恶意简直要化成实质,锦兰心中一慌,「少主,宫主让我送江公子回去。」 薛景忆见他搬出哥哥来压自己,只能咬了咬牙,脸上的怒气却更加明显。 这时门却开了,粉衣侍女走出来,看到薛景忆时明显惊讶了一下,「少主。」 薛景忆看她们这副表情就觉得烦躁得很,「都让开。」 锦兰如兰见拦不住他,只能将他带了进去,屋内燃着地龙,薛景忆一进来便被这暖气熏得出了点汗,他大步流星地直接朝里间走去,后面两人甚至赶不及通传。 等快到了,薛景忆脚步不却由自主放慢了些,握在帘幕上的手也顿住了,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犹豫这一会儿的功夫,后面的侍女便跟了上来,「宫主……是少主他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精神。 薛景忆掀帘踏了进去,发现他哥哥正半撑着身子靠在床边,连束髮的髮带都解开了,脸上浓浓的疲倦之色掩都掩不住,似乎像是原本已经歇下了的。 「果然关不住你。」 薛景忆观察他哥哥的神色,除了无奈之外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小心道,「我只是来看看哥哥,等下就回去。」 第六十七章 薛晚沉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了, 他这弟弟平时总是一副人畜无害乖乖巧巧的样子,可他认定想做的事情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说那次下毒,这次不成功绝对会有第二次。 「既然关不住那也不用关了, 省得让你恼我怨我。」 第93页 「锦兰,明日就把少主院里的人都撤了吧。」 薛景忆听他哥哥说这话也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反而隐隐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做错了, 「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薛晚沉却摇头苦笑, 「我又不是你, 哪里会动不动就生气,你当哥哥想关着你……」 薛景忆听他这么说, 心里却更加难过,总觉得这次是自己太不懂事, 他一定让哥哥伤心了。 见薛景忆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一旁的侍女看了眼却忍不住提醒了句, 「少主,该让宫主歇息了。」 薛景忆抬头,见他哥哥的确是一脸倦色, 立马愧疚道, 「景忆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休息了?」 「还早,我也睡不着。」 薛景忆听完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坐下, 将他哥哥放在被子上的一只拉过来, 两指併拢搭在了他哥哥的腕上, 为他凝神号起脉来。 薛晚沉将手往回收了收,「常大夫已经看过了。」 薛景忆指尖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触感,还好脉象平稳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薛景忆这才放下心来。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哥哥点头道,「那景忆就先回去了,哥哥你早点歇息,明日……再来?」 他的语气带着询问的意思在里面,说完这句话没等到回答,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了次他哥哥,可见他神色淡淡,并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这应该是默认答应了吧,薛景忆这么想着,锦兰却又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催了两次,他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 接下来几日薛景忆也无暇再去找江雁回的麻烦,一是不想再让他哥哥左右为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枫眠山庄命案没查个明白,武林盟那群人就一口咬定这件事是他们拂衣宫所为,正道那群人明面上没挑起争端,可私底下,几个堂口的势力都陆陆续续遭到了重创。 这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枫眠山庄的少庄主在拂衣宫内,不知江湖中如何传的,总之传来传去,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哥哥有伤在身,有些事情薛景忆也不想说惹他心烦,反正教内琐事繁多也不用一一多说。 薛景忆进了客栈,寻了个位置,一撩衣袍坐到一张空椅上,立马便有小二过来上茶。 他面上带了张面具,衣饰穿戴皆不俗,桌边那把剑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是以小二的态度也殷勤了许多。 周围两桌聊得兴起,薛景忆一开始只随意听了一耳朵,但在听到「薛晚沉」三字时,便凝了凝神。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此起彼伏中还有一种故弄玄虚的意思,「我看倒是你们多想,那魔头多半是看中了江少庄主的好相貌,把他掳去拂衣宫当男宠了,你们忘了那拂衣宫老宫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淫贼,那薛晚沉自小跟着老宫主长大,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有人接道,「那薛晚沉自己便长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我要是他,天天看着自己的脸,再看别人大概看谁都会觉得丑,估计一辈子看不上别人,你这话不对。」 他这话说的好笑,有人笑了,有人却反驳,「你这是没见过江少庄主才这么说,不说别的就拿应二公子比,我觉得也不比他差。」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薛晚沉那长相,我一个男的看得都心动,那次九华山试剑大会,那腰是真他娘的细……要是个女人,云映淮都只有给他提鞋的的哦。」 他这话乍一听起来是在夸薛晚沉相貌好,可用词之轻浮谁都听得出来里面饱含的侮辱轻视的意味。 薛景忆皱眉,正准备往他们的饭菜里加点料,却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他骤然出剑,原本谈笑的那一桌都安静了下来,刚才说得最起兴的低头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那柄寒光湛湛的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应鸿雪冷笑一声,「这舌头不要的话,不如让在下替你割了如何?」 「你算老几,我们说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应鸿雪原本听着这群人在那里妄自议论那人与江雁回之间的种种,心里一时又怒又怨,可这些人话却越说越脏,他一句也听不下去,想到这里,应鸿雪眼中寒光骤起,剑尖往他颈边又贴了几分,「是吗?」 那人也发了怒,手中长刀出鞘,身形向后退去想要挑开他的剑尖。 应鸿雪顺势剑身倒转,剑柄重重地往他手背上一敲,几乎听得见手骨碎裂的声音,铮——地一声,长刀落地。 那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柄剑又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旁边人没想到这个带斗笠的人武功居然这么高,可眼光又瞥到他手中那把剑上,待看到剑首上刻的流纹后,皆是一震。 「应二公子,我们刚才口无遮拦了,但完完全全没有其他意思啊!」以为是刚才他们在这里讨论应鸿雪的容貌那句话开罪了他,惹得他发这么大脾气。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满堂宾客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里,在场江湖人士居多,他的心思不在此处也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皱眉将剑收回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抬脚出了客栈。 应鸿雪?哥哥的心上人?刚才他是在为哥哥抱不平吗? 将剑拿起跟了上去,却见他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薛景忆也收敛气息跟了上去,却见他没骑马,只是牵着缰绳一路出了城门。 等到暮色四合,天月将白,两人已经到了城郊的树林,薛景忆屏气跃上了另一棵大树,却见他将马栓在一个树桩上,拾了些柴火就地生起篝火来。 第94页 薛景忆心中大奇,按照他这个路线,再往前不远就是归雁谷了,也就是他们拂衣宫的地界,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卧在树干上小憩了一会儿,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直接从树上跃下了,站到了应鸿雪的面前。 应鸿雪听见声音也并不意外,但当他看见是谁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自从知道他哥哥对这人如此地执着之后,薛景忆看见他还是有些别扭的,他的想法是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哥哥都应该找一个温柔贴心一点的,可这个人很明显脾气并不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让哥哥伤心,可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谁让哥哥那么喜欢他呢?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应鸿雪看着他疑惑道。 …… 薛景忆用自己的剑鞘拨了拨火苗,噼啪几声,那火又燃得更大了些,又转头看了应鸿雪几眼然后嘆了口气总结道,「你要是早点对我哥哥说清楚,也不至于如此啊。」 只要他哥哥想,正邪殊途又怎么样,别说这人分明对哥哥也有情,就算没情先把人弄上手再说,到时候相处久了也能处出感情啊。 应鸿雪心中钝痛,像是有铁针往血肉里刺,痛得他浑身都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原来那日他掳走江少庄主,竟然是为了自己……枉他自以为对他深情不移,但从来都是那人为自己考虑得更多一些,可自己却一再伤他。 「喂,你怎么了?」薛景忆见他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忍不住出了声询问道。 应鸿雪默然片刻,半晌才低头朝着薛景忆勉强牵唇笑了笑,「无事。」 第六十八章 鸟雀在压满细雪的枝头啄雪, 听到声响,又扑腾着翅膀飞入一片茫茫的雾气中,那枯枝不堪重量,嘎吱一声便被那厚厚的积雪压折了。 江雁回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过覆着积雪的青石路, 冬日一点暖阳照下来,那积雪也化了些, 在小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地面也变得非常滑。 阳光破开雾气, 屋檐下结的冰凌子反射着晶莹的光, 身后侍女自言自语地低声抱怨道,「啊, 这路可真不好走……」 江雁回心里想着其他事并没注意,直到回了房间后被侍女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后才反应过来。 「宫主, 江公子到了。」 「进来。」 他的声音与平时听不出来什么分别,侍女将人送到后便离开了, 江雁回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转着轮椅过去了。 薛晚沉坐在软榻上,看见他微微一笑, 「过来, 陪我下盘棋吧。」 江雁回看了一眼那棋盘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声,「嗯。」 薛晚沉怔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神态, 脸上的笑容虽说不太明显, 但明显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那种疏离之感。 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和那脸上淡淡的笑意,薛晚沉走过去俯下身道,「我抱你去榻上」 他离得极近,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询问的意思,又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江雁回还未回答,便感觉一只手穿过他的膝下,将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江雁回一颤,有些吃惊地侧头看他,视线掠过的线条优美的鼻樑,可来不及细看,那人便将自己放到了榻上,又扯过一旁的毡毯替他盖上了,还很细心地在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 这些细微的举动都很自然,江雁回也惊讶于他的体贴周到,低声道了句谢。 薛晚沉见他发愣,笑了,「怎么还没开始下就先发起呆了?」 听着他语气里的愉快,江雁回忍不住也放松了些笑着对他做了请的手势。 这是让他执黑先行了。 「棋艺不好,你可别嫌我。」薛晚沉一手托腮,眼睛专注地看他。 江雁回被他视线看得慌忙低头,落下一子,「消遣而已,有什么好坏。」 屋外冰雪消融,隐约能听见屋檐滴雨的声响,江雁回抬眼,见对方神色极为专注,薄唇轻轻抿着,甚至因为思考,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如此走神了几次,见他迟迟不落子,薛晚沉终于提醒道,「该你了。」 「啊?」 「算了,看来今日其实并不适合下棋。」薛晚沉将棋子装进棋盒,直接将棋盘推开了。 江雁回恍然回神,以为他为自己的走神而生气了,可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好像看穿了自己一样,而且那眼神还有点淡淡的得意揶揄之色。 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自从在知道那次是自己冤枉了这人时,再见他便总是如此,惴惴不安又控制不住地从心底里溢出淡淡的欣喜之意。 江雁回微红着脸,因为他的眼神脸上又带着一丝窘迫,可没过一会儿,侍女便进来道,「宫主,常大夫到了」。 江雁回惊讶,这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吗? 「让他进来吧。」说完便从榻上坐起,理了理衣袍。 那常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进来薛晚沉道,「你替他瞧瞧吧。」 「是。」那老者取下药箱,从里面取出脉诊放到榻边,对着江雁回道,「公子。」 「我最近身体并无不适……」江雁回虽然这么说,可一只手仍然乖乖地递了出去。 那老者又掀开毛毯,在他腿部上下轻按了几下,江雁回最介意他一双病腿,尤其是小腿部分,异常地消瘦纤细,由于无身体格外地不协调是以极其怪异难看。 第95页 江雁回兀自咬牙忍耐,却听那老者嘆道,「当真稀奇啊。」 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腿疾,本来根本无药可医,可妙就妙在阳差阳错中这位公子身上有一只血蛊,血蛊啃噬经脉血肉的速度极其快,若是一般人的身体定然受不了,这位公子却不光熬过来了,显然双腿的血肉骨骼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再生着。 「怎么?」 常大夫起身,恭敬地对薛晚沉说道,「宫主,这位公子如今双腿血脉通畅,虽仍是软弱无力,但在休养一两个月应当是能藉助外力站起来的,不过至于能恢復到哪一步,这些说不清楚。」 江雁回听完他一番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可薛晚沉听了却皱眉,「藉助外力才能站起来,不知能恢復到哪一步?」 「这已经非常难得了,也就江公子有这一番奇遇。」 那大夫说完后又开了些温补的药,薛晚沉听他说起每日若是能够坚持锻鍊按摩双腿,那也对双腿快速地恢復有好处。 待人走后,江雁回仍然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体有残缺,也习惯了这张轮椅,他甚至都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够站起来了。 尤其在王大哥生死不明后,他一看到自己这双腿便只剩下了厌恶之情,可现在又有人说,他能站起来? 薛晚沉疑惑地看着他,不解道,「怎么,能站起来,难道你不开心么?」 江雁回看着他认真询问的神色,低声解释道,「自然是开心的,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晚沉默然,他本来以为江雁回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是极其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对方的情绪却反而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莫不是觉得前途渺茫,或是不相信自己? 在对方讨厌自己的时候,过多亲密的肢体接触只会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厌恶,是以从最开始几天后,薛晚沉甚至隐隐地与他保持着距离,除了因为他腿脚不便而必要的接触。 只是除了偶然的意外。 那日两人下棋的时候,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对方沉着脸说累了要回去休息,便要伸手去够榻边的轮椅,当时薛晚沉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向往常一样要帮他,可他双臂刚环上对方的腰身正欲将他抱起,就被对方推了一把,他当时没有防备,下盘又不太稳,顿时被对方推着向后倒去。 碰——地一声响,薛晚沉便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 江雁回吓了一跳,连忙挪着身体趴到床边,「怎么了?」 薛晚沉被磕得眼冒金星,一时还没缓过神,过了一会儿却又听——咚地一声,坐起来一看,却见江雁回也从床边栽了下来,似乎马上又慌张地想要撑起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薛晚沉愧疚道,「你没事吧?」 第六十九章 「我没事, 倒是你摔到了没有?」 薛晚沉见他半天没有回应,不由地担心起来,将他抱回床上摸索着检查问道,「是不是腿摔疼了?」 江雁回听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在意心中忍不住一暖, 出神后反应过来却忍不住脸上一红,止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 薛晚沉按了按他的小腿, 「那疼不疼?」 听见了, 刚才那一下他摔得还挺重的,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要是真摔坏了就麻烦了。 江雁回视线一直都未曾从他脸上移开, 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担忧,心下感动之际, 又想起了刚才侍女无意中说起的西院那些男宠,一时心情又十分复杂。 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 还是仅仅只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男宠,那自己对他而言是什么,与那些男宠都是一样的吗?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纠结苦恼之时, 心神都震盪了一下, 他不应该为此感到屈辱的吗?为什么他只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这是…… 薛晚沉见他仍然不回答,眉头皱了,「真的摔疼了?要不要叫大夫?」 江雁回看着他喉咙都在发紧, 万分艰涩地摇了摇头。 对于面前这人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 刚才, 看着这人被推得狠狠摔在地上,为什么自己又那么紧张? …… 江雁回毕竟底子差,身上的伤养了将近半个多月才好全,可令他诧异的是,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他对自己显得格外轻浮之外,后来却再也没有如此,只是让他好好养伤治腿。 而且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西院那些男宠真相的时候,江雁回甚至松了一口气,隐隐发觉自己竟然又无缘无故冤枉了他一次。 有些无奈地这么想到,江雁回又不知不觉地将视线转到了窗外,天气晴朗,地上的积雪都差不多化了,只是屋檐处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天气不错,公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侍女将窗子抖打开通风透气,今天还算暖和且没有风,即使开着门窗也不会冷。 正听她说完这句话,江雁回正欲摇头,一句「不用」还含在口中,却又听见一声。 「宫主。」 一抬头便看到他跨过门槛朝屋里走来,也许是因为天气暖和的原因,他今日穿得十分轻便,没了一身狐裘的遮挡,更加显得他长身玉立,不像魔教教主,倒更像是位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也像方才的侍女一样,薛晚沉见天气不错便想带他出去转转,晒晒太阳,这样对他身体也好。 第96页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直让人犯困,两人都是沉默不言,江雁回像是在看风景,可视线又不自觉地会被身旁人给吸引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如此两次后,江雁回心中不由地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一见到那人目光都会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漫不经心地从自己身上扫过时,他连唿吸都会不自觉地屏住。 竟然完全控制不了的,他心烦意乱地想到。 …… 再次踏入杏花阵,应鸿雪又难免想起半年前那次,恐怕也就是那次,自己已经将他的心整个伤透了。 当时他只顾着被欺骗,一腔愤恨委屈竟然就这么通通发泄了出来,也不管他的心情如何,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的态度对他而言,才是最为伤人的。 薛景忆对他说道,「只要你跟我哥哥认错,那个冒牌货又算什么?哥哥转眼就将他送下山去了,到时候真是一举两得。」 既能解决那个江雁回,又能帮他哥哥得到心上人! 「你哥哥与他有没有……?」应鸿雪在得知他掳走江雁回的真相时,既心疼又苦涩,又隐隐害怕,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再听自己解释。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刚开始来的几天,哥哥的确是与他一起睡的……」薛景忆实话实说,做我哥哥的男人,就是不能脾气太大,应鸿雪还是要磨一磨才行。 应鸿雪脸色一白,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艰难道,「一起睡?」 「不过我觉得应当没发生过什么,你放心。」 应鸿雪哪里放心,「你为何这么帮我?」 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吹散在了空荡的山谷间,一排云鹤低飞掠过,山间青雾缭绕,薛景忆走过吊桥索道,「那枫眠山庄的案子还没查清,我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江雁回留下,并不是在帮你。」 薛景忆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但他仍然赶去了他哥哥的院子,锦兰见到他便面露欣喜,可当她见到薛景忆身后的人时,脸上笑容滞了滞,不由地戒备道,「少主,这位是?」 薛景忆并不接话,反而笑了笑,「哥哥呢?」 锦兰的目光在这人身上打量了一次,最终落在了他手中那把剑上,待到看清剑首上的雕纹时,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锦兰震惊无比之时,门却被推开了。 看到来人时,薛景忆欣喜道,「哥哥!」 薛晚沉却没看他,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应鸿雪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鸿雪定定看着他,发现才半月不见,这人竟是又清瘦了不少。 薛晚沉挑了挑眉,神色冷淡,「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敢来?」 话说完还不等他开口,薛晚沉便又笑道,「莫不是应二公子仍对本座念念不忘,现在都追到了我拂衣宫来了?」 应鸿雪听完顿了一会儿,竟然朝着他极轻地点了个头,结结巴巴开口道,「若我说,我对你……的确是……念念不忘呢……」 可眼神却一直看着薛晚沉,目光无比地坚定。 薛晚沉噎住,这……还是应鸿雪吗?啊,是谁占据了你的灵魂,你这时候应该高贵冷艷地来一句,「滚!」然后拔剑教做人吗? 薛景忆从回来到现在都没得到过他哥哥一个关怀的眼神,内心十分悲催,可他俩之间的气氛太微妙,他一时竟然也插不进去话。 第七十章 「应公子胆子可真大, 竟敢孤身入我拂衣宫。」薛晚沉神淡淡,没想到应鸿雪竟然也变成了一个恋爱脑,竟然会追到这里来。 不得不说十分吃惊了。 应鸿雪死死地看着他,见他眸色在夜色中有几分晦暗不明, 一时看不出内心想法,「我只是来见你, 说完话我便离开。」 薛晚沉走到他身前, 冷笑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应鸿雪轻抿了两片薄唇, 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先将江少庄主放了, 我们的事再另说。」 薛晚沉低头看了一眼扣在自己腕上吗那只手,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道, 「既然应公子这么放不下本座,那不如便留下来侍候本座?」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平平, 脸上竟然没有半分笑意。 应鸿雪竟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怔了。 薛晚沉看在眼里,嘴角讥讽的意味更浓, 「怎么, 不愿意?」 应鸿雪不知他是故意要为难自己,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可又隐隐觉得, 自己这次如果不愿意, 恐怕两人日后再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又有什么做不得的,这样想着他便轻轻点了点头,但犹豫道,「只是我并不懂怎么侍候人。」 薛晚沉怀疑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应鸿雪了,简直ooc得太严重了,而且这人是不是不懂他说的——侍候是怎么个意思啊? 是不是理解成了当奴僕,照顾起居的意思啊? 「哥哥,既然如此我看那江少庄主也没什么好留的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现在正主都在这里了。」 替身? 薛晚沉疑惑地将目光扫向了薛景忆,只见对方的视线却越过了,正充满恶意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空气都寂静了,一阵寒风吹来,薛晚沉若有所感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第97页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推开门的,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像是被冻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太过单薄的缘故,江雁回竟感觉自己被那风吹得浑身刺痛,像是有一根根细小的针往他骨头里刺,连唿吸都能将血液给冻住。 难怪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看自己……害的他以为……上次在栎阳客栈见面之时,自己不是早就看出了他和自己表哥的关系非比寻常了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两人从前并未见过面,为何他对自己如此不同,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 太荒唐了。 江雁回心口一绞,爆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尝到喉间一点腥甜他又生生咬牙咽了回去。 直到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又看到那原本应该在他表哥身前的人到了自己身边,语气焦急道,「你没事吧?」 薛景忆看他哥哥仍然如此紧张那个小瘸子,有些忐忑地想到,难道哥哥假戏真做,竟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小瘸子? 而那个小瘸子被气成这样,不会也喜欢上他哥哥了吧? 应鸿雪却沉声道,「你是故意气他?」 薛景忆不发一言,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跟上他哥哥的脚步进了房间。 应鸿雪眉头紧皱,刚欲进门却被门口两名侍女横剑拦住了。 应鸿雪淡淡看了她两一眼,冷声道,「让开。」 锦兰并不惧他,「应公子不要欺人太甚,拂衣宫还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应鸿雪眸光渐冷,手掌按上了碧鸳剑柄,可剑身还未出鞘半寸又生生放了回去。 江雁回只晕了一会儿,又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眼前骤亮,感受着那吸进肺腑的凉气,他又重新体会到了心脏处密密麻麻犹如当初万虫噬咬一般的痛楚。 只是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平? 因为有表哥,这人才无数次对自己忍让,他才能活下来,甚至连这双腿或许有朝一日都能重新站起来。 「原来如此……」江雁回恍惚道,可说完这句话他又痛苦地重重咳了几声,那一口气向是要顺不过来。 薛晚沉没功夫理其他,只手忙脚乱地给他抚着背。 江雁回咳完以后脸色便更加苍白了,几乎在脸上找不到一丝血色,表情像是想哭又想笑,一只手捂着胸口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薛晚沉没想到会将他气成这样,江雁回平时不是对自己最爱搭不理吗?现在有机会走了,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薛晚沉后知后觉地打开了任务面板,却惊讶地发现,攻略江雁回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治好江雁回双腿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三 明明前几天第一项还不到百分之五十的,怎么突然就加了这么多?! 可那九十五却在此刻不停地往下掉,薛晚沉也懒得再看了。 「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江雁回死死盯着薛晚沉,一字一句咬牙问道。 薛晚沉心情复杂,半晌才说道,「我救你,的确与应鸿雪有关系。」 江雁回听完后心口一绞,忽然趴到床边勐地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薛晚沉吓了一跳,「我话还没说完。」 江雁回心中悽苦,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个魔头。 太可笑了。 「你先别气坏了。」 江雁回抖着嘴唇,看着他颤声道,「你继续说……我听着。」 第七十一章 「我的确曾经倾慕过你表哥, 只是我们毕竟正邪不两立,你表哥见到我都恨不得拿剑将我戳成筛子……」 气氛凝滞了一下,江雁回心中一紧,大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连心跳都骤停了一下,又听他说道, 「当初我救你时, 的确是因为你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 尤其一双眼睛, 简直有七分像……」 江雁回嘴唇抖了抖,将头别开, 「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在院中,表哥看这人的眼神, 还有他们之间所说的话,自己不全都看到了听到了吗? 究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晚沉先是被他的哭腔给惊了一下, 然后才轻声道,「不过,我说喜欢你也是真的……」 江雁回怔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将被子攥紧了些。 薛晚沉见他不说话, 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太猜的出他的真正想法,只能替他擦了擦嘴角。 江雁回见他神色认真专注, 仿佛在做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眼中只有自己好像其他东西都不值得他看一样。 房间安静得连两人说话的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雁回听见自己开口讽刺道,「按你这么说,难道两个都喜欢?」 」薛晚沉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了难受的神情。 江雁回何曾看到他这样,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可这明明就是他的错,冷笑道,「这么说薛宫主也想享那齐人之福?」 薛晚沉不满,「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了?」 江雁回自小体弱多病,向来都是别人怜惜爱护他多一些,以往也更是这人多多地关心照顾自己,可今天他看这人脸上露出的困惑茫然的表情,竟然也生出了一点怜惜爱护的想法,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对自己的感情之事这么迷煳。 刚刚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这会儿反而精神还不错,「那你……为何要将他留下来?」 薛晚沉心想,那不过是他随口说说激他,谁知道应鸿雪竟然真的答应了。 第98页 短暂的沉默和他脸上的犹豫已经足够让江雁回明白了,「所以你既然放不下他,又何必来说喜欢我。」 [你在给自己挖坑吧,怎么能全都说出来呢,这任务肯定又要失败了。] [你以为瞒得住?与其让别人说还不如我主动说呢。] 薛晚沉皱眉不语,可这样更让江雁回焦躁起来,他收在被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可面上仍旧没什么变化。 薛晚沉见状眉头拧得更深了,嘲道,「我明白了,你不过是诸多藉口,我看你真正目的是想趁机离开,不过我告诉你,休想!」 江雁回却倒像是被他提醒了一般,惊了一下,对啊,这件事发生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离开啊,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想过。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我不同意……你就休想走出拂衣宫半步!」说完后又像是气极了,一把将床边的烛檯灯盏通通给狠狠扫落在地。 江雁回以前或许还会被他唬到,与他相处这半个月也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他,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简直像个小孩子,而且十分没有安全感。 江雁回嘆气,明明脸上表情那么凶,可竟然让他忍不住心疼,心疼一个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自己果然疯了。 薛景忆在外间听到里面发出的声响,心里一紧,忍不住闯了进去,却看到了他哥哥竟然发了狠一般将人制在床上,用力地亲吻。 薛晚沉察觉到来人,瞥了一眼,从旁边抽出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低声斥道,「出去。」 薛景忆任着那枕头砸到自己脸上,并不疼,他眨了眨眼睛,枕头就已经滑在了自己的脚下。 薛景忆飞快地跑了出去,捂着脸脑袋发晕,他没想到哥哥这么一个高雅矜持的人,居然那么那么…… 他刚才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带着羽毛的小刷子,轻轻的,低沉又沙哑,实在与平时太不一样了。 …… 屋外的应鸿雪在外面等了许久,仍然没等到里面人出来,在门口已经绕了好几圈,就差到屋顶上趴着去了。 终于在听到里面的动静后,他忍不住抬脚破门闯了进去,他的动作太迅疾,两个侍女都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太过用力,门在触及墙壁的时候又弹了回来,应鸿雪用剑柄抵住,迅速掀帘进了里间。 应鸿雪在看清楚床上的场面后,竟然惊得连退了两步。 薛晚沉听到声响,熟练地又抓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与此同时却听见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可应鸿雪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剑身压了下去,死死地盯着薛晚沉道,「你说。」 薛景忆抬眼看向他哥哥,有点担忧他是不是能够应付这个,不过若是真的要享齐人之福,这种场面更是要早早适应才好啊。 「说什么?」薛晚沉抬眸,眼中两点寒芒,「我做些什么还需要与应二公子说吗?」 应鸿雪分辨不出他这是赌气还是真心话,定了定神,旋即低声道,「你我之间已经错过了许多,我不想再有误会,我愿意听你说,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薛晚沉见他如此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若是应鸿雪一剑噼过来,大不了躲着就是了,可他居然这么冷静理智,简直罕见。 「你都信?」 应鸿雪点头。 一旁的江雁回冷眼看着,自己不过是他拿来与情人赌气的工具而已。 「那我若说,我现在对应二公子确实并无其他想法,应二公子信不信?」 第七十二章 烛火陡然噼啪地跳跃了一下, 映照出了应鸿雪陡然惨白的面色,他身形一顿又看了一眼躺在薛晚沉身侧的江雁回,脸上倏忽变得冷若冰霜, 「你再说一次。」 他脸上并无怒意,语气淡淡,要不是眼睛里那骇人的寒意,薛晚沉甚至觉得他一点都不生气。 薛晚沉笑道,「好聚好散, 难道应二公子就不懂这个道理么?」 应鸿雪朝前踏了一步,反问道, 「好聚好散?一切都由你说的算?你又何时问过我?反正你总是有千种理由, 也从不在意我的想法。」 薛晚沉被他说得怔一下,心思纷乱, 直乱如麻。他本以为应鸿雪这种骄傲自负的,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说出两句话激他,他便会受不了…… 可是, 他又并不想与应鸿雪一刀两断, 其实,也不是应鸿雪纠缠不清, 自己明明断不清楚, 却又不能一心一意对他好,总是含煳不清, 让他心存希望。 况且, 应鸿雪脸上露出这样难受的表情, 他也心里不舒服。 江雁回一双眼睛一直没离开薛晚沉,他的一切反应全都落在了眼里,当然也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深深不忍。 果然捨不得,那虚情假意地骗自己又是为何,多少真心喜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感情之事如同两军对垒,枉费自己自认为一颗心已经被铸得如同铜墙铁壁,还在不停加固城防,却不想别人只不经意,轻轻地便从别处便推开了城门。 应鸿雪问完以后便静静看着他,似乎是想看看这人究竟有多么的薄情寡义,或者,只是真的在怨自己不曾相信过他。 但这人拈花惹草的功夫却如此了得,他原本也信这人心中有自己,只是在上山之前他还心中有七分自信,觉得他心中的确有难言之隐,可现在见到了,又觉得也许不过是自己太自作多情。 第99页 薛晚沉久久不答,气氛凝窒的一瞬间,应鸿雪看了一眼江雁回,见他脸色苍白一脸憔悴,这才收敛了思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晚沉。 「不管如何,江少庄主今日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话音未落,一阵破风声,应鸿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了江雁回身边,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江雁回只挣扎了一下便被应鸿雪点住了穴道,薛晚沉见状,淡淡道,「你以为自己能够出得了拂衣宫,能在这里来去自如?」 「你我之间的事,日后再说。」说完后,应鸿雪抱着人从西侧靠竹林的那一扇窗户跃了出去。 锦兰如兰怎么会容许他如此不把他们拂衣宫放在眼里,当即便要提起轻功去追。 薛晚沉看着那扇半开的窗户,外头一片无尽的黑暗寂静,只剩竹影楹摇曳影影绰绰映在窗楹。 锦兰道,「宫主请放心,那竹林内机关重重又是夜晚,他们二人一定逃不出去。」 「是吗?」薛晚沉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薛景忆,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追了。」 锦兰愣了一会儿,其实若是真的追不回来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对拂衣宫也的确是件好事。是以即使不知宫主的用意,仍然恭敬道,「是。」 那江雁回留在拂衣宫里,便是个祸害。 待两名侍女也退下后,房间才重新安静下来,薛景忆道,「哥哥当真不追吗?」 薛晚沉笑道,「景忆觉得需要追?」 「哥哥怎么这么说?」薛景忆一句话说得既轻且慢,蹲在了他面前,将脑袋在他膝处蹭了蹭,「不过即使他武功再高强,带着一个小……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景忆,可你就不跟哥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应鸿雪他会同你一道回来?」 薛景忆抿了抿唇,「哥哥,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他伤心难过了,若哥哥放不下他,即使刀山火海也要闯的,更何况只是区区正邪之分,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果放下了那就不要再想,反正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薛晚沉倒是不知道他弟弟居然还能说出这样正常的一番话,只是道,「你想得倒是比我明白。」 「哥哥只是当局者迷。」 薛晚沉却摸了摸他的头髮,「景忆,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可不等他回答,薛晚沉又道,「别的我不拦你,你若当真敢动他们,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了。」 他一句话说得平淡,听不见半分怒气,可后半句话却让薛景忆瞬间僵住了身子。 以应鸿雪那个转不过弯的脑子,若不是有人指点,恐怕怎么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他这弟弟从始至终不过都只想要江雁回的一条命。 自己做不到,便让应鸿雪帮他做。 若是应鸿雪方才将自己说动了,那江雁回便也无足轻重,若是没说动,他自然不管怎样都是要将江雁回救出去的。 那竹林里机关重重,若是薛景忆有心,随便动动手指也能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雁回给弄死,到时候自己也根本怪不到他头上。 这算盘打得倒是好,薛晚沉嘆了口气,「你既然心中还有我这个哥哥,便好好听我的话。」 …… 夜色浓重,应鸿雪带着江雁回进了竹林后,月色不甚明亮,他便用火摺子燃了一个火把,照着小心前行。 那竹林中果然如他所想机关重重,应鸿雪还带着一个昏睡的人,更是只能万般小心。 应鸿雪曾经在隐山书院只学过一些皮毛,但好在那机关与山脚下杏花阵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又悟性极高,再吃了几发暗箭后,待到天蒙蒙透亮的时候,竟然也走出了那竹林。 山雾缭绕,寒烟瀰漫,有泉水瀑布,这里似乎是一座孤峰。应鸿雪将江雁回放到一块平整的枯草地上,自己走近捧le几捧将脸洗了干净,低头解开纱布将自己手背上沾的血迹一併洗干净了,转头看了眼旁边昏迷不醒的人后又将视线快速移开了。 江雁回醒过来,看清自己的处境后,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多谢。」他低声道谢,开口后除了这一句,别的话一句也不想多说了。 说来,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又何必要落到如此田地,他这表哥从小天资聪颖,十七岁便名震江湖,自己小时虽然羡慕过,可却从未像如今这样,嫉恨他。 应鸿雪微微颔首,望着那条嶙峋的山道,抿唇道,「你休息片刻,等会儿我带你下山。」 正在此时,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阵清脆的歌声,那声音,似乎是一名少女。 应鸿雪按住手中碧鸳,走到江雁回身边,低声道,「冒犯了。」 江雁回点头,却见应鸿雪他脸色发白,额间都冒了冷汗。 「你怎么了?」 应鸿雪压□□内真气,开口道,「应该是是中毒了。」 他昨晚只不过被箭矢蹭破了一块皮,当时他就将那块皮肉给直接削掉了,没想到还是没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应鸿雪单手抱住江雁回顺势往旁边灌木丛里一滚,然后凝神屏气,好在听那脚步声不像是有内力的。 「哇,是七星草!」少女将背后的竹篓取下,然后拿出药锄沿着根茎旁边的泥土轻轻刨松,就在她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突然出现了一柄寒光湛湛的铁剑。 第100页 那姑娘身子瞬间僵住了,连连求饶,「不要啊,大侠饶命啊,不要杀我!」 应鸿雪声音几分不稳,「带我们下山。」 「好好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只要您别杀我!呜呜呜……」那少女低头哭泣求饶,哭得浑身颤抖,只是头仍然低着,像是根本不敢抬头。 应鸿雪想了想,威胁道,「只要你别耍……」 后面几个字还未出口,那少女一抬头,他便看清了这少女的容貌,一时惊得他手中的剑都掉了。 「你你……」 那姑娘长睫还沾着泪珠,身体因为害怕而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 「怎么……了?」她啜泣道。 应鸿雪怔了半晌忽然走到她面前,恼怒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第七十三章 这声音如石韫玉, 似水怀珠,听来的确楚楚动人,应鸿雪见他如此, 半晌重重闭了闭眼睛,自虐般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寒冷彻骨的空气,不说容貌本就与他自己原本的有四五分相象,光说自己早就见识过这人高超的易容术,怎么可能还会被骗过。也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只是这人前脚刚说过以后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后脚却又眼巴巴跟过来了。 应鸿雪心中难过, 即使这次也不敢说全是为了他, 总是有些私心,总觉得自己又欠了他许多。 「起来吧。」应鸿雪犹豫了半晌, 伸出手要去扶他起来。 可那「姑娘」见他伸手,怔了一下却自己先一步站了起来,身材纤细修长, 容貌艷丽无双。 「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里?」 薛晚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来这里採药。」 应鸿雪被他看得神情一顿,脸上浮现出几分微妙的神色, 「原来如此。」 那「姑娘」见状却撇了撇嘴, 低声道,「跟我来。」说完便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 仿佛刚才那个胆小哭泣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应鸿雪也不再多言, 走到江雁回身边, 却见他同样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位姑娘。 「太像了……」江雁回看着应鸿雪,却见对方一脸平静,「难道你不觉得?」 应鸿雪摇头,只是嘆了口气带着他跟了上过去。 薛晚沉一直注意着身后,刚才应鸿雪是不是都已经怀疑自己了,可他却没有说些别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山林中雾气瀰漫,方向难辨,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才渐渐出来,将雾气蒸散了一些。 「吃吧。」现在正是冬季,薛晚沉在四周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了这几个半青不熟的果子。 应鸿雪怔了怔接过,「多谢。」 「姑娘也是拂衣宫的人么?」江雁回仔细看她,有时觉得像,可有时又觉得并不像。 声音若是仔细分辨,又明显与那人并不相同,更何况易容的话,身形也不能改变啊,这姑娘明显更加纤细一些。 薛晚沉托腮看他,看起来当真少女感十足,「是啊。」 江雁回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忍了半晌才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薛晚沉知无不答,「我叫柳寒露,家里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原来是拂衣宫的大小姐柳寒露,难怪如此相像。 江湖中传言,现任宫主薛晚沉并非老宫主所出,老宫主只生了一女,可现在看来恐怕另有隐情。 关系可真复杂,弟弟跟哥哥同姓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像,不同姓的妹妹跟哥哥反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应鸿雪不想听他瞎扯胡诌,可见他眼中异彩灼灼,心里又一阵恼火。 至于为什么这样生气,他心里又想不明白。 大概是气他满口胡诌,一句话里竟然没有半个字是真的。 江雁回又多看了她几眼,心里难免失魂落魄,按说自己不是一直都想逃出来的,怎么反倒不开心起来。 薛晚沉将手上的汁水擦干净,「现在该我问你们了,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走到应鸿雪身前蹲下身看了一会儿,一把拉过他的手。 应鸿雪身形一顿,却又似乎十分吃这一套,连心中那股闷气都顷刻消散了,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薛晚沉低头将他手上的纱布给解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来,但新渗出来的已经是刺目的黑血了,「你中毒了。」 应鸿雪眼皮沉重强打着精神,喉咙仍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自己都中了毒还敢威胁我给你带路,真是好笑。」 神智浑浑噩噩间,应鸿雪感觉到口中被人塞了一枚药丸,他强撑着眼睛去看,却见有一人正低头认真看着自己,神色隐隐约约有几分关切担忧。 「再往前不远便有个岔道,你们往西直走三里左右就能下山了。」 应鸿雪问道,「那你呢?」 薛晚沉疑惑笑道,「自然是走了,不然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还能制得住我吗?」 那解药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会起药效,薛晚沉看了一眼旁边无辜可怜的江雁回,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气。 应鸿雪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话语中竟然有几分决绝之意,即使眼前发黑几乎不能视物也忍不住心中陡然一慌,想要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声,薛晚沉分开枯枝一步一步走远了,才将脸上的药水擦了。 第101页 …… 栎阳城中。 应府门口站着三五个着蓝底白纹九华山弟子服的青年,为首那个递了拜贴,便有人将他们领了进去,门口宾客络绎不绝,江湖各个门派都有。 大殿上齐聚着各路武林豪杰,坐在左首的自然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他神情肃穆清凝,不怒自威。 旁边坐着的则是少林寺的了沉方丈,他鬚髮花白,声音浑厚低沉,「今日召大家前来乃是为了江老庄主之死一事,想必在座各位都早有耳闻了。」 周围瞬间躁动起来,青城山弟子最是趾高气扬,此时便有一名高声问道,「不是早就查清了是那拂衣宫所为吗?此次既然各大门派中的豪杰齐聚于此,不如干脆大家便商量一下,也好趁机为武林除害。」 即使他的语气态度十分不合适,但毫无疑问内容却得到了在场百分之八十的人的认可,不少人交耳低语,表示贊同。 江雁回坐在应钧天的左侧,听着那些低语只觉得耳膜都在鼓痛,这两天来他得了不少消息,所有人都说此事是拂衣宫所为,可若真是他所为,他又何必要救自己,偏偏留自己一个活口? 应钧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太难过。 他视线扫过大堂,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请各位稍安勿躁。」 薛晚沉混在人群中,他此时就混在青城山派中,一身骚气的紫底玄纹弟子服,顶着一张最平凡的大众脸。 青城山派的二师兄激动地仿佛拂衣宫与他有多大的血海深仇,嘴上炮火连天炸,身后弟子怎么拉都拉不住。 九华山对面的祝戎枝不屑地一笑,低声对着站在一旁的温知南道,「温师弟,我出去方便一下,你跟……」 段纯宵朝他横了一眼,「要去便快去,还要让人陪你不成。 说完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人,才将眼睛移开了。 薛晚沉身旁的那位仁兄似乎像他一样极其无聊,都开始低头抠自己的剑穗了。 他也挺无聊的,视线就在两个段纯宵和江雁回身上扫过,一个冷眼抱剑旁观,板着脸。另一个脸色惨白,眸中水光涟涟,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忍。 真想让人抱抱他,哄哄他。 与其他人不同,九华山几个就像是来打酱油的,全程都未发一言,一屋子里人争论了一个多时辰都愣没争出什么。 总一部分人贊同先查清真相,另一部人则表示证据确凿不用查,直接搞个屠魔大会将那拂衣宫一锅端了。 最终还是应钧天瞧着江雁回脸色实在不太好,才让大家先散会,先去吃饭再说。 「段师弟。」温知南见段纯宵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去哪里?」 段纯宵听着这声音脚步忍不住就顿住了,他转头生硬道,「干嘛?」 第七十四章 温知南被他不耐烦的语气给吓到了, 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事。」 段纯宵握剑的手微微收紧,他心情复杂地又看了一眼温知南, 见他只是低着头并不再看自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在他的心里,温师兄是最不同的,他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倒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若是当真要连累温师兄跟自己走这条路的话, 那该有多对不起他, 又会让他平白承受多少不该他承受的东西。 可他却不知道,醒来的师兄居然会将这些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而且,竟然性情大变到这个地步。 这些日子里他有过许多想法,但全都杂乱无比, 他自己都理不清楚了。 现在对温知南,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明明一张脸并无差别, 怎么偏偏如此不同。 哪里都不同。 …… 夜里, 应府灯火通明,江雁回在窗边坐了许久, 立在一旁的僕人问他, 「少庄主, 该歇息了?」 江雁回闻言点头,「那你下去吧。」 可夜里风大,江雁回一直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反反覆覆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时是他的王大哥,有时又是那个人,再有便是他爹惨死的模样。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迷迷濛蒙中,突然起了一阵风将窗户刮开了。 窗边一盏烛火,将人影映得影影绰绰,那人身形修长纤瘦,伫立在那里,染了一身的寒气。 江雁回原本酝酿的朦胧睡意陡然间全都消散了,他撑起身来,唯恐自己看错了。 薛晚沉见他动了,也抬脚向前踏了一步。 江雁回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昏暗的灯影下,这才颤声开口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 薛晚沉居高临下看着他,长睫微垂,「我放心不下你。」 江雁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颗心不由地扑扑直跳,可不久又清醒过来,自己只怕是鬼迷心窍了不成,他静了一会儿,却问了一句最直白不过的话,「我只问你一句,我爹他……是不是你害的?」 薛晚沉似乎怔了一会儿,「不是,江老庄主遇害之时,我人并不在扬州。」 就在江雁回正六神无主之际,却又听他继续小心问道,「不过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轻如柳絮,听起来格外温柔。 江雁回为难,「可是我爹他……的确死于拂衣剑法之下,何况江湖中能杀的了我爹的也没有几人。」 第102页 薛晚沉听完沉默了片刻,「不说那些所谓证据,只说你自己,你心里觉得是我吗?」 江雁回倒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想来想去,自己左右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瘸子,也不值得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骗,可若是他真的骗了自己……也大不了将他一刀捅了再去自尽。 江雁回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身冷汗,可一时不知凭空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轻声道,「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相信你。」 明明这人与自己正邪殊途,却情不自禁想要相信他,只是如此的话,恐怕自己九泉之下无颜见父亲。 薛晚沉听完他的回答难掩脸上激动之色,笑了笑,上前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江雁回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骤然抬头,只是刚挣动了一下又被他抱紧了。 「别动,我只是想抱一下你。」 江雁回好一阵恍惚,人却当真不动了,心绪晃荡,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搅得他唿吸都困难,不由地双手用力地揪紧了薛晚沉的衣服。 薛晚沉见他如此乖巧可爱,心中难免也多了有几分喜欢,小心问道,「你呢,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只是这句话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别像一对偷情的姦夫□□,薛晚沉问完后才觉得不妥。 江雁回觉得做人应当诚实一些,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却又发觉他现在正抱着自己,并不能看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被下了什么魔障,竟然低声说了一个字,「想。」 薛晚沉收紧了双手,将他勒得更紧了一些,「我也想,简直是日夜都想。」 薛晚沉想要哄得他开心起来,什么好话都说的出口,可怜江雁回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些甜言蜜语,一时整颗心都软乎乎黏作一团,只是红着脸,静静听他讲着。 「等到将杀害你父亲的真兇找出来,我便回去将宫主之位给辞去,谁爱当谁当,到时我们一起归隐山林……江湖中这些琐事都不管了。」 江雁回心头震颤,抬头望他,这人大多不笑时,眉间藏锋目下无尘,最是骄傲自负。可他现在眼含笑意,原本藏着寒锋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了腻人的温柔,犹如三月的春水。 可他难免心中惴惴,只觉得自己今晚所说所做都稀里煳涂得很,此时听他说这话,竟然当真生出几分憧憬,只怕自己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那你另一个心上人呢?」江雁回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前些天在拂衣宫的所听所见,连语气都骤然冷了下来。 「另一个?此话怎讲?」薛晚沉低声看着江雁回道,「我的心上人当然只有一个。」 说完见江雁回久久不语,他脸色一变冷笑道,「你不愿意就直说,我难道会逼你?何必诸多藉口拿别人搪塞我?说什么相信我,都是一张骗人的嘴。」 说完便愤愤起身,江雁回见他竟然要走,慌忙中抱住了他的腰身,一抱就抱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高大,腰却这样细。 自己只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人就不动了。 江雁回虽然将他抱住了可却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脑子里空白了许久才嘆口气,我是真的信你所言,只希望你不要骗我才好。 可令薛晚沉意外的是,江雁回只轻轻抱了他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这—— 江雁回看他一脸不可置信,心疼了一下解释道,「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 薛晚沉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 第二日一早,江雁回才见识到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见到他时江雁回都愣住了,眼前这张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脸,可说话的声音语气却又如此熟悉。 那种感觉,实在太怪异。 薛晚沉将做好的铁制腿套放在他面前,「试一试,大夫说你应该多走动,我找人替你做的,应该会很合适。」 江雁回点头,将脚伸进钢铁制成的长形器具中,那东西可自由伸缩调节,严丝合缝地与肌肉皮肤贴合,对于绵软无力的小腿能够起到很好的支撑作用。 「难不难受?」 「不难受。」江雁回低头看着他这张明明再平凡不过的脸,居然觉得怎么看怎么英俊。 「我扶你起来走一走。」说话间就微微俯身靠近,双手扶在他手臂上,叮嘱道,「刚开始不要急。」 第七十五章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将人拥在怀中了, 江雁回一进入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温和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简直要完全地沉溺在其中, 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这样亲密的姿态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心,江雁回即使有些不习惯,仍然觉得十分温暖。 薛晚沉担心他久未站立,自己应付不来,万一摔了碰了恐怕得不偿失, 是以双手一直扶着根本不敢离开他。 被这样小心地温柔呵护,江雁回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我自己可以的, 你不用这么小心。」 薛晚沉听了,长长嘆了口气道, 「可若是不小心摔着碰着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江雁回自认性子并不柔弱,什么苦什么痛都能熬得了, 只是听他这么说, 却是将自己当成了那摔不得碰不得的瓷器了一样。 「不会的。」江雁回微微发颤,自己也想能尽早站起来, 以后也不用辛苦他这样费心照顾, 自己也能……照顾他。 第103页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累了就停下来。」薛晚沉犹豫可一下, 终于放开了一只手, 而另一只手则握在他的掌心,防止他摔倒时自己来不及扶。 江雁回闻言点头,「嗯。」 离开了这人温暖的怀抱,江雁回才感觉脸上的红晕稍微散了一些,他自己尝试着迈了一下左腿,腿上固定的铜制器具的确能够很好地支撑他的身体,但是因为太过沉重,几乎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骨头有些发疼,江雁回喘了口气,右脚又朝前迈了一步。 薛晚沉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汗水,又看他似乎极其吃力的样子,忍不住道,「累不累?」 江雁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开口,薛晚沉就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小心地为他解开了腿上的铜制器具。 「这个急不得,今天就到这里……」 江雁回小腿上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有一种病态不自然的白,因为骨节处受到压迫,膝盖处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的红色。 「嗯。」 薛晚沉见没什么大碍才放松了,抬头笑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这几天多喝骨头汤,说不定还能再长高一些呢。」 「啊?」他的脸颊还有点微红,额间热汗点点,可霎时间撞上这人深邃的眸光,竟然迷失了。 以前这人是自己本来样貌时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这张脸平平无奇,那双深邃的眼睛就显得格外明亮。 江雁回心头一跳,一只手又被人握住了。 「刚才你站起来,才到我这里。」薛晚沉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处,笑了笑,「不过你如今不过才十七岁,应当还有的长。」 江雁回总觉得那双眼睛十分地熟悉,忍不住怔了片刻,听他开口又默默听他说着,目光却几近痴缠,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对,是十八了。」 他本来生得清俊文雅,这样低声红着脸说话,玉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颜色,瞧起来竟十分可爱。 他小声地说完,脸色却更红了,倾身在对方颊边轻轻一吻,虽然一言不发,但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这人多次向自己表明心迹,江雁回既已清楚,也不愿意再遮遮掩掩,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一点都不比他少。 …… 这两日与江雁回的相处自然无比舒心,薛晚沉只觉得他的性子太过单纯,认定了一人便几乎说什么便信什么,虽说江老庄主的死的确与自己无关,但毕竟江湖中都这么传,他居然也能对自己深信不疑,还好自己无心害他,不然按照他这样,那才是真的被别人卖了都还不忘替别人数钱呢。 不过混在青城派两天,薛晚沉的易容药水便失效了,便只能挑着晚上去见江雁回,他每回半夜来身上都沾着一身寒气,只是抱着他睡到凌晨又匆忙离开落在江雁回眼里,真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吃了好多苦,真是又感动又心疼。 这天晚上星稀月淡,僕人提着灯笼从迴廊走过,薛晚沉一身轻功在与情郎相会时发挥到了极致,身姿矫健,落地无声。 照旧从窗户跃了进去,已经来了四五次,薛晚沉都很熟练了,他在窗边静了一会儿,却见屋内一片昏暗,竟然一盏灯都没亮,倒是月色笼罩下,依稀看得见床上被子下的弧度。 大概今日累了,所以没等到便睡了。 薛晚沉这么想着,决定下次要早点来,免得让他苦等。 无奈地笑了笑,今日自己来晚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不高兴,这么想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发现那人正侧身躺着,一头鸦青色的长髮在月色下泛着莹莹光泽。 薛晚沉见他睡得沉,也不愿吵醒他,可也不能就这样走,犹豫了一会儿也翻身上床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了。 段纯宵暗自警惕,这人轻功如此之高,在他没进门之前自己居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江湖上有这等功夫的可没有几个人。 他不知对方来歷,只能先按兵不动,可那人进来后居然迳自走到了床边,连气息也不再收敛,似乎是十分放松的状态,段纯宵不知他是何用意,可随后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 接下来,段纯宵嵴背都弓紧了。 那人居然掀开了被角,然后他便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带来的寒气,一声轻响,他居然就这么躺了下去。 一时间脑子咣当炸开,段纯宵屏了唿吸,迅如闪电地摸上了身旁长剑。 那人还未睡着,听到他的动静还低声问了一句,「是我吵醒你了?」 段纯宵一头雾水,按住剑柄的手居然迟疑了片刻,却听到身旁又是一阵声响,那人似乎坐起了身,「怎么不说话?」 他说话间竟然靠近了一些,段纯宵便知他这时毫无防备,手中佩剑顷刻出鞘,寒湛湛一柄横在了他的脖颈处,手肘顺势狠狠在他胸口一击,将他摁倒在床,剑锋也随之抵近几分。 薛晚沉一时毫无察觉,痛唿了一声,等晃过神才借着夜色看清了自己上方这张脸和自己颈间那把宝剑。 两人目光相对皆是一愣,段纯宵皱眉冷道,「薛晚沉?」 「师弟?」 薛晚沉被他打得眼冒金星,一时脱口而出的称唿也没觉得不对。 他说完又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他居然……走错了…… 完蛋! 怎么这么煳涂,还有怎么这么刚好,一走错就走到这人的房间了?! 第104页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幸亏没走到应鸿雪的房间,那样才是真的完蛋! 段纯宵听他叫自己师弟,而且那语气又如此熟稔自然,一时竟然恍惚了一下。 薛晚沉脑门冒汗,看着抵在自己颈间的那柄铁剑,心中又把自己狠狠骂了一次,这里可是应府,不说自己打不打得过段纯宵,要是惊动了别人,那些武林正道一人一剑能把他戳成筛子。 「你刚才叫我什么?师弟?」段纯宵唿吸急促,死死看着薛晚沉这张脸,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停乱撞,仿佛他一直解不开的谜团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薛晚沉一头雾水,几分慌张道,「你说什么?」 第七十六章 段纯宵见他如此装傻充愣, 手上用了点力, 咔嚓——只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轻巧地就将他一条胳膊给卸了。 太快了, 薛晚沉嵴背乍地冒了一层冷汗, 这才真切有一种自己现在处境很危险的感觉,他的太阳穴又突突跳了两下,被段纯宵仿佛看透一切的冰冷目光盯着,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没带脑子,不然怎么会连连出错。 「误会, 我并无其他图谋, 只是天太黑我走错了而已……」薛晚沉吸了口冷气……以前谎话说了太多,一句句都在情在理挑不出一点错,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可好不容易说句真话却荒唐得像是玩笑,说出去谁都不回信。 视线又不由地往下看了眼颈间凌厉的剑锋。 唉—— 段纯宵内心越是惊涛骇浪语气竟然越是平稳,寒恻恻问道, 「并无图谋?只是走错了?」 薛晚沉点头, 「我所言句句属实。」 段纯宵看着他, 眼神古怪,「走错便走错, 怎么还能摸到了床上?你以为这种话我会信?」 可即使有所图谋别有用心, 怎么也不该到床上, 想到此, 段纯宵又低头看了眼他身上雪白的里衣,又将前后联想了一遍,这才恍然。 他那眼神明明白白,脸皮厚如薛晚沉看了也难免觉得尴尬又难堪。 他旧情人很多,虽然每一个都是露水情缘,但他还是期望能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日后回忆起来也只会感慨一句命运弄人,有缘无分,而不是来骂自己薄情寡义,见异思迁。 薛晚沉深感羞愧,饶是他平时舌灿莲花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不过好在现在自己这样他应当认不出来。 段纯宵心思电转,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刚才那声「师弟」自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使声音并不同,那语气却是熟悉到骨子里了。 他眼睛一刻不离,急于从这人身上找到更多与他的师兄相似的地方,可内心越是惊涛骇浪,面上则越平静。 薛晚现在被段纯宵制住了,不说颈上那柄锋利的铁剑,对方还牢牢地钳住了自己的脉门,任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脱困。 段纯宵见他不说话,眸色又深沉了几分,「薛宫主花名在外,不过这个时候还能冒着险来会情人,也是勇气可嘉。」 薛晚沉听他话题越说越歪,心中难免疑惑,若自己是他怎么都不会信的,可他居然还能顺着自己的话联想出这么多。 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联想居然都是正确的。 薛晚沉不知怎么接他的话,也摸不清楚他的态度,正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段纯宵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眼看着他那只手又按上了自己另一只肩胛骨,就在薛晚沉想要自暴自弃想着不如干脆相认的时候,对方又将手微微松了一些,似乎是打算放过他这只手了。 唿—— 松了一口气。 段纯宵看着这个人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现在的师兄与以前的师兄是同一个人,若当真不是同一个人,可现在的温师兄浑身上下明明没有一点易容过的痕迹。 他摇摇头仔细地又将这人看了一次,可越看却越是心惊,哪怕再高超的易容术也掩饰不了一个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熟悉感,即使这张脸与记忆中没有一分一毫的相同…… 可眼前这人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皱眉越是像,他的血液却反而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若是自己的师兄是假的,那他呢,他的真心又有多可笑。 可对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咬牙道,「你对我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说?」 顿了一会儿,才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师兄?」 薛晚沉震惊了,这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全都落在了段纯宵的眼里,这仿佛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朝夕相处了半年,这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都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他自认为最美好最宝贵的回忆居然……只是一个别又用心的谎言。 薛晚沉看着段纯宵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眼底凝着寒霜,肩膀处像是被一只铁箍扣住一动都动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认还是不认? 他正纠结中,可段纯宵见他迟疑,手中又一用力,可还没下手又顿住了,心中半点重逢的欣喜都不剩,苦笑道,「师兄难道非要我将证据一桩桩一件件都列出来才肯认?」 「你是如何认出来的?」薛晚沉干脆放弃狡辩,只是很惊讶,难道仅仅因为他那声下意识的「师弟」? 第105页 段纯宵听他终于承认心中才好受了一点,可他不想说这个,也不想说自己这些日子来翻来覆去想了他多少次,这人在自己面前,怎么会认不出来? 「你易容冒充混入九华山究竟为了什么?」段纯宵神色黯然,既然都是假的,那当初对自己的情义恐怕也都是假的了。 好在薛晚沉未雨绸缪,这一切一切都早有说辞,根本不用再多想,他目光直视着段纯宵一双幽深的眼睛,顿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去年的试剑大会?」 段纯宵听他提起这个,恍然意识到,原来那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明明不过才一年之前,他提起来脸上似有几分怀念,也不知道在怀念什么,「那你记得自己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了吗?」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说话只说三分,剩下让人自己去想,可他眼神又仿佛有千言万语,弄得段纯宵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他那把剑,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即使再令人动容,也难以改变欺骗的事实,段纯宵不停在心底重复了几次,脸上的表情才重新冰冷起来。 薛晚沉再次见到这个师弟,心底也难免柔软,在九华山三个月亲密无间,离开时也不舍了好久,往日不见还好,一见那压在心底的情意又难免甦醒,回想起他种种的好来。 这样双眼含情专注地看着一个人,冷清冷性的人看了都尚且没一点办法,更何况本来就爱他爱得神魂颠倒的段纯宵。 他刚才被段纯宵痛打了一顿,现在长发散在枕上,额间薄汗点点,给他平添了几分楚楚的颜色,段纯宵见了,即使有一颗钢制浇铸的心也要给生生炼融了。 没有丝毫骨气,段纯宵不由地感到悲凉,枉自己刚才心中想得铁骨铮铮。 薛晚沉自然能看穿他的拳拳情义和动容不忍,心中愈发柔软疼惜,师弟是好师弟,自己却不是个好师兄。 可对方仍然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薛晚沉又柔声唤了一句,「师弟。」那声音极尽缠绵,定要将他唤得手脚酥软,连剑都拿不动才好。 段纯宵果然中计! 他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他勉力定神握紧,那剑刃在薛晚沉右颊擦了一下,一移开便留下了一道细小浅淡的血痕。 玉白如瓷的脸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就十分显眼,段纯宵手抖心颤,这下是彻底拿不住剑了。 第七十七章 既然握不住, 段纯宵便干脆将剑移开了, 可一颗心半热半冷,对他此时的柔情也并不敢全信。 静了一会儿后才淡淡道, 「师弟也不必叫了, 本就是假的。」 薛晚沉见他脸色终于不再那么冰冷, 即使冷言冷语相向也并不在意,听了他的话脸上难免露出一丝难受, 「不叫师弟……那该叫什么?」 段纯宵闭上眼睛不愿意看他,方才若不是自己将他认了出来,他恐怕根本就不会认,这样轻门熟路地摸上别人的一张床,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他自己送上门来, 指不定现在他早就与被窝里滚到一起了! 想起刚才他说的那几句话, 哪一句不是温柔缠绵, 可又分明是冲着别人,段纯宵又将他在九华山对自己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细细想了一遍, 十句里,竟然有九句都是假的。 是了,能狠心用这种法子来骗自己的人, 他的心意还能信几分,如此薄情寡义,满口谎话, 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心脏忍不住蔓上一丝窒息的疼, 段纯宵看着他开口问道, 「若是我今日没有认出你来,你岂不是打算一辈子骗我?任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薛晚沉听他这么说吓得不轻,慌忙抓住了他的手。 「师弟……」 段纯宵像是被狠狠刺到了一样,浑身颤了一下,恼怒道,「放开。」 薛晚沉知他口是心非,早就将他看穿了,只怕自己若是真的放开才更让他难过,不由地将他手握的更紧,「师弟便是将我这条胳膊也断了,我也不放开。」 他这一招原本屡试不爽,对方若是有情定然要感动地一塌煳涂,立刻便缴械投降。可谁知段纯宵听了却更是气愤,浑身抖如筛糠,一张俊脸倏忽惨白,终于冷笑道,「薛宫主游戏花丛多年,驭心之术向来了得,花言巧语更是信手拈来,你还有多少难言之隐不妨都一併说出来?这些话,你留着与别人说去。」 他这话真是一语中的,薛晚沉被他戳破,一时汗颜竟也不知道如何去接。 段纯宵见他一言不发,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去,自己只是这么一说,谁知他竟真的不再辩驳了。 「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薛晚沉无奈道,「你这样说,我不管再说什么都显得是在惺惺作态,何必自讨没趣。」 段纯宵听了他这话却怔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怒极,颤声重复了一次,「自讨没趣?」 薛晚沉仔仔细细将自己的话又想了一次,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他,再次相见师弟性格居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段纯宵将他放开,自己下床在房内来回踱了几回,「你何时自讨没趣过,从来都是我自讨没趣!」 从来没有顾念自己半分,若是自己当真煳涂分不清,与温师兄做了亲密的事,那待到发现真相之时,又让自己如何自处? 段纯宵自认并非宽容大度之人,旁人欠他一分都要一点一滴地讨回来,感情之事尤甚,他付出多少便要多少回报,自己已经剖出一颗真心自然也要对方以真心相换,但如今且不说真心,可若是对方对自己根本就没有半分情意,又该怎么讨回? 第106页 「我问你有何图谋你却答非所问,种种作态哄得我心醉神迷,我再问……再问你也早就有了说辞!」段纯宵不愿示弱,只怕一旦让他知道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又会更加地有恃无恐! 薛晚沉惊讶他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可既然如此通透,那应当趁早放下才是,他越是声声质问,越是露怯。 段纯宵见他久久不开口为自己辩解,一颗心寒了又寒,抬头见窗外夜色沉重,只有一轮冷月当空,一时五感交杂。 房间里两人静默无言,薛晚沉见他背影寂寥,血色在他肩头都落下了一层清霜,那原本就劲瘦的腰身束在腰带里看起来更是不盈一握,楚楚动人。 「师弟?」 段纯宵凝神闭目充耳不闻,他行事向来果断,这些日子自己过得如油煎刀滚,他却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只但凡有半分顾念他,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来欺骗他,还有什么放不下?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段纯宵嵴背绷紧了,「薛宫主无门无派哪里来的……」 「唔——」 段纯宵悉数没说完的话都咽回了口中,一时心如鼓擂,血液滚烫,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薛晚沉将他困于双臂之间,一手撑着桌案,另一手穿过他的腰身,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双唇。 「你——」段纯宵刚得空喘息,只吐出一个字又被那覆上来的双唇给压了回去。 这人不过外强中干,薛晚沉嘆了口气,心中怜惜之余对他便更加温柔。 唇齿交融,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内功深厚气息绵长,这一吻几乎要到天昏地暗。 薛晚沉有心要累得他说不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一开始段纯宵仍被动茫然,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两下,但很快那满腔情意便压过了这半年多积累的怨气怒气,来势汹汹简直如狼似虎,丝毫不肯示弱。 从桌旁又吻回到床上,薛晚沉一直半抱着他,手肘撑着床板另,吻到动情处又空出一只手不停地轻轻抚摸他的头髮,到最后两人皆是唿吸急促髮丝凌乱,眼尾带红。 段纯宵胸膛起伏,看了一会儿撑着手肘在他上方的薛晚沉,喘息道,「师兄要什么,都只管拿去。」 薛晚沉不明所以,还不等他揣测他这话里的意思,一只手便被对方抓住了。 「师弟?」 可他话音未落,却只见段纯宵他将自己松松垮垮的里衣往旁一扯,露出大半个胸膛,然后一把抓住薛晚沉的手摸了上去。 薛晚沉疑惑,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段纯宵另一只手却又一点一点攀上了自己的嵴背。 到了这时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薛晚沉这几年便是白活了。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极为熟悉,在九华山上之时,也曾有过无数荒唐的时刻,此时此地,这样亲近的姿态又仿佛那时并无多大区别。 来而不往非礼也,薛晚沉若还端着不肯,简直要让他师弟伤透心。 在床事上,薛晚沉绝对称得上温柔,即使在段纯宵如此心急的情况下,他仍然轻哄慢送,细细安抚。 段纯宵眉头紧锁,这样慢的动作虽然不至于弄伤,让他觉得浑身都不痛快,不过片刻便气促流汗,随着身上人的动作露出似痛非痛的神色。 [和谐][和谐][和谐] 一个回合下来,两人皆是说不出话来,段纯宵是浑身无力,薛晚沉却是右臂痛得大汗淋漓,只是他吃多了这些皮肉苦,现在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师弟,你睡了吗?」实在没想到他师弟明明平时冷淡得很,现在在床上也能有如此雄姿,果然人不可貌相。 段纯宵眼睛半阖,一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很,「还没有。」 薛晚沉嘆气,最终无奈说了一句,「胡闹!」 —— 江雁回在房间里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他将那人送的膝套找出来穿上,自己扶着墙走了几回,直到感觉到腿有些疼了才停下。 这里毕竟是应府,守卫森严,那人如果有急事脱不了身不能来也是正常。 只是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这里,等待的过程就变得更加焦急了起来。 一直等到四更天,江雁回靠着床昏昏沉沉时,才听见一阵声响,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了窗前。 江雁回心中一喜,摇着轮椅过去了,「你终于来了。」 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人并没有立刻迎上来,江雁回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手,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第七十八章 薛晚沉心情沉重, 刚才在段师弟那里深受打击,也让他正视到了之前自己一直刻意迴避的问题, 他虽然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毕竟也真实地伤害到了别人。 事已至此,最妥当的应该是叫他们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么薄情寡义的人, 最好从此死心,再不见自己才好。 可他…捨不得。 既捨不得师弟伤心难过, 又捨不得与师弟再不相见。 「怎么了?」江雁回仰头看他, 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道。 薛晚沉回过神来, 一低头又看到江雁回清俊的脸庞, 莹莹目光中盛满了关心。 嘆了口气,蹲下身与他平视, 薛晚沉将手放在他的腿上,「你怎么就一直等, 真是傻。」 第107页 「我心里害怕……我怕你出事。」江雁回说得极小声, 一双眼睛却一瞬不动地看着他,「你说不出意外都会准时的。」 薛晚沉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更加惭愧,刚才自己与段师弟在一起时,他却在这里独自一人痴痴苦等。 可他的默然不语却让江雁回误会了,他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 连忙解释道, 「不是怪你, 我也没等多久,我只是害怕你出事……」 薛晚沉又嘆气,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髮,「我知道。」 江雁回并不习惯他用这种仿佛哄劝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自己,自己明明已经十七岁了……是不是平时自己表现地太过弱质,才让他不敢多做些什么。 薛晚沉哪里知道他心里所想,问道,「困不困,该歇息了。」 江雁回点头,见他习惯性地弯腰来抱自己,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等到自己双腿真的痊癒,是不是就不能如此了。 可他身体刚一轻,刚攥紧了他的衣襟便感受到抱着自己的那人双手勐地收紧了,然后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连唿吸都急促了几分。 江雁回心头一跳,好在几步便到了床前,话还未问出口,他又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放下了,他抬眼去看,却见对方神色如常。 江雁回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了一层绯红。 「睡吧。」薛晚沉拉过被子替他盖上,正准备起身熄灯的时候却被江雁回拉住了一片衣角。 薛晚沉不得不停下来温声问道,「怎么了,想喝水?」 江雁回摇头,攥紧他的衣襟,红着脸凑到薛晚沉的颊边亲了一口,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含笑不语,可眼神又不胜羞涩。 薛晚沉怔了片刻,又见对方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一张俊脸都染上了浅浅的薄红,眉目含情间,即使一言不发也胜过万语千言。 这是做什么,这里可是应府,一个个的都要做什么? 薛晚沉刚从段师弟那里过来,眼下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再做这种事,只能劝道,「乖,睡觉了。」 江雁回见他脸色发白,额上渐渐都有了薄汗,断定他忍得辛苦,解释道,「我身体并没你想得那么差的。」 他这话前不着言后不着调,亏得薛晚沉理解力好才勉勉强强猜了个七八分,虽然不知为何,却仍然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不放心。」 虽早知道这人爱护心疼自己,可每次听到这些话都会忍不住甜到心里去,「可我……我也想呢。」 他话说的羞涩可手上动作却不含煳,一抬手就将他髮带给扯了,见他如瀑长发便顺肩滑下,江雁回动作顿了一下,又伸手要来扯他衣襟。 薛晚沉慌忙按住他的手,沉下脸斥道,「这么晚了,还要胡闹些什么?」 江雁回一颗心扑扑直跳,虽然将手收了回来,但脸上红晕却没有减少半分,「我没有胡闹。」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夜色下似有水晶缓缓流动,薛晚沉想起自己让他苦苦等了那么久,对他又是愧疚得很,只能嘆息道,「快些睡觉,我明晚再来看你。」 江雁回看着他,最终默默点了点头,「好。」 薛晚沉替他将被子盖好,熟练地翻出窗户,他心里挂念他的段师弟,刚使轻功攀上了院墙,脚下便一滑。 段纯宵一身黑衣立在院脚,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落了一层凛冽的寒意。 听到动静后他仰了头,此时月影清斜,薛晚沉避无可避,整个人都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中。 段纯宵茫然了一下,一双寒目中的点点星芒渐渐碎落,最终才惨笑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薛晚沉心中一紧,慌忙上前扶住了他,师弟怎么突然醒了,刚才不是还在睡着的吗? 「师弟。」 段纯宵躲开他的手,一开口声音却哽咽了,察觉到后他连忙闭了嘴,半晌才冷笑道,「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就当我今晚没认出过你。」 他说完却仿佛在避什么洪水勐兽一样远远走开了,薛晚沉追了几步没追上,又见天色已经微微吐白便放弃了。 段纯宵一路走走停停回到自己院中,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却根本不见他追上来,一颗心已经快要冷透了,只觉得自己当真好荒唐。 等到天色大亮,容山敲门来道,「段师弟,今天我们启程去扬州。」 …… 一行人都骑马,只有江雁回腿脚不便坐的是马车,邱断刀原本想要同上马车好方便照顾他,可却江雁回却说不用。 「薛大哥?」江雁回在马车的内壁轻轻敲了敲,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问道,「薛大哥?可以出来了。」 薛晚沉在里面憋了一个早上,一听到这句话便打开那暗格忙钻了出来。 江雁回替他将衣衫抚平,一想到这人堂堂魔教教主居然为了自己甘愿受这种委屈,心中既是苦涩又是甜蜜。 薛晚沉只看他神色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忙握了他的手,「我甘之如饴。」 江雁回每每听到他说这些话,玉白的脸上都要染上一层薄红,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好看,薛晚沉自然要多看上一看。 等到坐了一个上午的马车,山路本就不好走,江雁回已是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他转眼看了眼身旁的人,又见他睡得并不安稳。 想了想从自己身后抽出一个软垫,慢慢倾身过去,垫在了他的脑后。 第108页 可没想到马车忽然一个颠簸,他双腿本就用不上力,这一下就晃得他不受控制朝前倒去。 薛晚沉连忙将他护在怀里,只听咣当一声,他的后脑勺便撞上了马车壁,好在并不疼。 江雁回靠在他胸膛,两只手紧张地攥紧了坐垫上的绸布,头晕目眩心跳个不停,迟迟都没有起身。 车外邱断刀听到动静慌忙问道,「少庄主你没事吧?」 「没……事。」他平静了一下,又扬声道,「没事。」 薛晚沉抱了他一会儿,觉得这样还挺舒服,便寻了个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见他不动,江雁回也一动不动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居然这么…… …… 青城派和九华山都是正道中的大派,只是这两年九华山处处都压过青城山一头,这次两派同行,自然少不了口角之争,碰上两个寻衅好事的,大打出手的也有。 这些小辈的事情那些前辈也不会管,只要不闹太大都随他们去。 月色沉沉,薛晚沉对着溪水照了照,发现果然是天衣无缝,他嘆了口气,虽然这样的确是更加方便一些,只是这样做师弟会不会怪他。 「温师弟。」祝戎枝手中提了两只野山鸡,见他还蹲在溪边不知道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忍不住走过去用腿踢了踢他的小腿。 又看了看他周围疑惑道,「你拾的柴火呢?」 薛晚沉将手从脸上放下,不好意思道,「啊……我忘了……」 第七十九章 春寒料峭, 山间枯枝不少可大多都受了潮, 薛晚沉捡了一些回去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各门派的弟子围坐一团,火堆也燃了好几处, 薛晚沉远远看了一圈, 却没在九华山那一堆里找到段纯宵。 「温师弟,过来啊,这里。」祝戎枝见他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以为是没看到他们, 还朝他用力地招了招手。 薛晚沉走过去,将柴火放下问道,「段师弟呢?」 祝戎枝摇了摇头,「不知道,欸,不过他刚才还在的。」 「那……我去找他。」 薛晚沉说去找,但其实夜色沉重,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他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找到师弟倒是先看到了江雁回。 夜深露重, 他身上裹着一件天青色披风,坐在火堆旁, 那火焰煌煌映得他容光明丽, 嘴唇鲜润, 只是神色却落寞得很。 薛晚沉这才又想起, 方才自己离开马车的时候,这人还睡着,恐怕还以为自己已经走了。 邱断刀将烤好的肉拿出匕首片了,又用干净的叶子包好,走到他身旁恭敬道,「少庄主?」 江雁回却恍若未闻,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还有几天能回扬州?」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七天左右就可到了。」 江雁回点头,然后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好半晌才嘆了口气。 年青人聚在一起总有话说,谈话声高笑声并着烛火噼啪作响,这边热闹,便显得那辆马车孤零零又冷清了。 薛晚沉正欲过去与他说说话,可脚还未迈出去,眼光余处,便看到了他的师弟正抱剑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自己。 那目光说不出来的幽冷,薛晚沉犹豫了一下,脚下转了个方向,朝段纯宵所在处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段纯宵本想掉头走开,可不知为何脚下却难以挪动半寸,直到那人站到了自己面前,声音低沉温柔,「师弟。」 薛晚沉见他无动于衷,也不知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原以为这易容术天衣无缝,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更何况他这次并没有刻意隐藏改变,不过段师弟这么聪明,应该是认出来了。 段纯宵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嘲讽道,「你当真以为我这次也分不出来?」 他态度疏离,离得远远的时候还看,现在薛晚沉走到他面前,他又别开眼不看了。 「师弟刚才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薛晚沉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与他说话间又走进了一步,这里光线昏暗得很,不走近一些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段纯宵见状却是咬牙后退了一步,一颗心忽冷忽热,明明看破了这人不过是花言巧语,却仍然忍不住一句句听了下去。 待借着一点月色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薛晚沉恍然了一下,「师弟……」 段纯宵将剑握在手里,「你究竟要说什么?」 薛晚沉知道自己昨晚所作所为伤透了他心,现在如果能弥补一点也是一点。 先是拽住了对方的胳膊,防止他又像昨晚一样一声不响地就跑掉了,这才开口问道,「昨晚师弟为何那样生气?」 段纯宵听他提起这个,身上微微颤了颤,竟不知这人是如此的铁石心肠,「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明知故问?」 薛晚沉自然是明知故问,可这时候哪里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昨晚走后我找了你许久,一早又听说你们要去扬州……一路上我远远跟着,左思右想,可想了许久仍没想出来,我昨晚……究竟是哪里惹得师弟生气了。」 段纯宵万万没想到,他说着说着自己居然先委屈上了,恶人先告状也不过如此,自己平生从没像这此刻一般怨过自己笨嘴拙舌,简直有苦难言。 段纯宵怫然,「你这是颠倒黑白……」 「昨晚那种情况你都能撇下我去找别人,此刻想起我又来假惺惺哄两句,你当我……你当我……」他虽然已经强压怒意,可话说的仍然十分严厉,脸色更是如寒似冰。 第109页 话未说完就迳自背过身去,似乎连一刻都不想看他了。 阴影中,薛晚沉只能看到一段他段师弟的侧脸,可愈发显得他鼻挺眉深,十分深刻好看,又听他语气中似乎对自己失望透顶,终于嘆了口气,「师弟既见了我心中难过,那以后不见就是了……」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个身份目前对自己还有用,于是又补充了一下,「不过这几日还不行,等过了这几日……等过了这几日我就……」 段纯宵身体一僵,心脏抽痛了一下,原本他以为心口已经痛得麻木,可听了这话又像是有一排细细密密的针刺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腹地,痛得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晚沉思索了片刻,自己居无定所,此次与他相见也是纯属意外,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段纯宵手指用力,抖了嘴唇从齿间挤出了一声冷哼,「你谎话连篇,哪里可信。」 薛晚沉怔了一下,嘆息一声,「没想到我在师弟心中已经如此不堪。」 过了一会儿身后才响起了脚步声,段纯宵心中惶然片刻才想起来什么一样慌忙转头去看,身后却是一片人影都见不到了。 ………… 薛晚沉从他段师弟那里离开后,一抬头,月色又浓了几分,他一时心中居然生出了几分惆怅,他原本以为自己有本事能逗得段师弟开心起来,没想到却惹得他更加难过。 [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你已经有超过十个小时没去见你的任务目标了呢。] 系统这么一提醒,薛晚沉这才想起来,他举目忘了眼,见大部分人都已经休息了,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在周围来回巡视,这才放心将脸上的易容药水擦了,找到江雁回的马车撩开车帘弓身钻了进去。 马车里还算宽敞,只不过也暗得很,他一进去就低低道,「不要怕,是薛大哥。」 那人唿吸粗重了几分,薛晚沉兀自从袖中拿出火摺子,拢着将桌上的琉璃油灯点燃了,移过去一点,却见对方半起了身,眼睛正迷茫着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直到那亮光聚拢,薛晚沉才看到对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明显流露出的欣喜。 薛晚沉见他身上盖着的狐裘似乎要掉,连忙替他往身上扯了扯,然后又见他坐得艰难,又顺势从身后抱住了他。 江雁回被他熟稔而自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却已经靠在了他的怀里,鼻尖全是他身上萦绕的淡淡寒气。 「今天我醒来时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走了。」江雁回想要偏头看着他说话,却被人牢牢抱住,几乎动都动不了。 薛晚沉也对这个有些抱歉,他当时以为自己能在他醒来时处理好这些,没想到耽搁得久了。 「我说过要送你回扬州便不会食言,更何况这事也与我自己有干系,断然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江雁回听他说这个却心中陡然凛了一下,即使自己信他,可其他正道中人却不会管此事是否系他所为,此去扬州恐怕无异于入龙潭虎穴。 可是,自己想让他跟来,只是仅仅想让他陪着?或是,心中其实对他并不是全然信任? 第八十章 江雁回又开始唾弃自己起来, 其实自己为人也不过如此,嘴上说着相信, 其实心里却不知道有几分信任。 可自己只求一个真相,只要不是他就好了, 可若真的是他…… 「咳咳——」这么想着, 他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薛晚沉皱了眉, 忙安抚了他的背, 伸手替他把了脉象,「病了?」 也是, 他本就体弱,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自然身体吃不消。 薛晚沉又摸了摸他的手心, 果然一片冰凉, 嘆了口气将他双手捉住, 捂热了又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低声道,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 江雁回却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即使再宽敞空间也有限, 薛晚沉抱着他将狐裘往身上拢了拢,嘆了口气,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雁回听他语气, 似乎又无奈又心疼, 心弦又狠狠颤了一下,身上虽然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心中却又甜又涩,轻声应道,「没有了。」 他说话的时候还带有一点鼻音,听起来软软的很可爱,薛晚沉将他颊边的乱发拢好,「那就好。」 …… 第二日,薛晚沉从马车里出来时,晨雾正浓,他乔装完毕再见到他师弟时,天还未大亮,只有一点灰沉沉的鱼肚白。 只一会儿的功夫,其余人已经开始重整行装,打算待到晨雾散去,便开始赶路了 段纯宵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相交,前者僵着一张脸,呆了半天,才朝他这边走了过来,等到了他身旁时才沉声道,「原来你昨晚并没有离开?」 他问完后又愣了一下,「也是,你怎么捨得走呢?」 那个眼神薛晚沉没看明白,也形容不出来,可目光一转,又看到了他身旁的那只酒馕,几滴酒液从囊口滴出,沿口处还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晶。 此时春寒倒袭,即使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也经不住这夜里的阴冷潮湿,随身带着戒酒暖身体也是正常。 不过段师弟到现在脸色还微微有薄红,应当是昨晚为了御寒一时喝得多了些。 薛晚沉长嘆一口气,抿了唇却打算不再开口了,段师弟个性古怪,自己有时自以为将他的心思猜得很透,却没想到反而伤了他的心,还是不要再招惹他,平白惹他伤心难过了。 第110页 段纯宵见他一句话都不说,不由地气得浑身发抖,连眼睛都红了,那江少庄主听说性子温和,相貌又好,两人昨晚不知做了什么,他现在对自己竟然连哄都已经懒得哄了…… 这么想着,段纯宵又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冷笑出声道,「我看你待那江少庄主如珠如宝,可他却未必也把你一样放在心上,若是他心中当真信你有你,怎么会捨得忍心让你为他涉险。」 「我以为自己眼瞎,没想到你也一样。」 段师弟居然对自己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薛晚沉倒是有些意外,「师弟何出此言,这件事本就与我有关,怎么就是为了他涉险了?」 见到了此时还在维护他,段纯宵也无话可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便将缰绳解开翻身上了马,一个人率先走了。 薛晚沉一路上见他段师弟脸色阴沉,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他余醉未消,薄唇上犹带着鲜润的水光,平日冷清寡淡的脸上也多了三分颜色。 段纯宵自然也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手中缰绳紧了紧,一夹马腹将人甩在了后面。 没想到段师弟居然这样小气,薛晚沉嘆了口气,又将视线落在了身后的马车上。 也不知道他的咳嗽好了一些没有,想着想着又忽然记起来这附近应当有七星草,对止咳润肺都有好处,便想着为他去采。 那东西并不罕见,薛晚沉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一大把。 细雪绵绵,山峦覆上层层雾气,方圆百里人迹罕至,薛晚沉正欲回去,却恰见一队戎装铁骑策马而来,为首的青年一身黑衣,手中佩剑篆了鹰纹,剑身暗纹处填了一块碧绿翠石,一看便价值不菲。 他忙藏身于树丛中去看,那一行士兵大约有二十来个,押着五六个囚徒,那些囚徒个个脚下带着极重的镣铐,此时天寒地冻,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那为首的男子薛晚沉认得,就是叶无期,至于那些囚徒……只是不知道他要将人押到哪里去。 薛晚沉没有时间多想,采完药就运轻功急急返了回去。 邱断刀正为他家少庄主的病发急,便见一个不知名姓的九华山弟子说自己略通医术,可以去瞧一瞧。 此地荒山野岭,邱断刀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便点点头肯了。 薛晚沉撩开车帘弓身上了马车,只见江雁回睡在锦被之中,脸上烧起了一抹病态的薄红,湿发垂在颊边,像气息弱唿唿的,像小猫一样可怜。 江雁回半睡半醒中听到有动静,勉强睁了睁自己的眼睛,看向来人时也只能看见一抹重重光影。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的怀抱还带着一点凉意,而且手上也很凉,贴在脸颊边尤其舒服。 薛晚沉将药汁化在茶水里,用内力蒸热了,然后一点一点餵到对方的口里,等他喝完了才重新将他塞回被子中裹好。 江雁回这一路病得神志模煳,薛晚沉心中担忧,难免时常要去照顾他,其他人都暗地里嘲他无事献殷勤但却都不曾在面上说过,只有段纯宵当真时常出口讥讽。 薛晚沉也一直不曾开口反驳过他,只是默默听着,段师弟总是口是心非,自己怎么会与他计较。 以前不明白,在九华山上相处了这么久,又经过了这么多事,早就看透他了,以前他也想过段师弟这样的性格喜欢上一个人是怎样,或许就是,虽然嘴上不留情面,可却是将人放在了心里。 第八十一章 扬州是个烟柳繁华的地方, 酒肆茶楼铺满闹市长街, 软红轻绿,花香与人潮交叠。 江雁回这一路上有薛晚沉悉心照料, 等到了扬州之时病已经好了大半, 只不过他一回庄邱断刀请了当地名医来替他看诊,自然也不需要薛晚沉了。 只是令薛晚沉不明白的是,任务始终卡在了九十八这个数字上,连一下都不再波动了。 枫眠山庄清幽肃静, 不过今日却与平时不同,时时人声鼎沸, 处处人影攒动。 段纯宵立在山庄门口的石阶之上, 横剑拦住了要跟上来的薛晚沉, 眉头深锁,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薛晚沉抬眼看了下那高悬的烫金门匾, 却毫不在意,「师弟不用担心,应当没人能认出我的。」 「不过我很好奇, 为何师弟从不曾怀疑过我,难道不怕我当真另有所图吗?」 段纯宵默然片刻后才道,「你若是有心要瞒过我,我也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薛晚沉的确没想过瞒他,只是也没有想到能得到他如此的信任, 况且自己曾经还狠狠地欺骗过他。 应家和江家是世亲, 同气连枝, 如今枫眠山庄遭此大祸,整个武林都为之震盪,此事牵连甚广,正道中人人自危,就怕何时祸起萧墙,一夜间也落得跟枫眠山庄一样的下场。 不能不未雨绸缪,只能先下手为强。 有此事为契机,能否查明真相另说,只要师出有名,能趁机一举歼灭他们魔教也算是为武林除害。 「师弟待我真的很好……不过我却不得不去……」薛晚沉忍不住嘆道。 段纯宵神色触动,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喃喃道,「不得不去……」,半晌才又苦笑道,「即使如此,只怕也不能换得来你两分上心。」 「师弟……」 第111页 「这一路我劝过你多少次,你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既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令我担心,为何偏偏执意要来?」 薛晚沉听他这么说,怔然了半晌,心跳乍然跳得极快,连原本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段纯宵心痛难当,艰难道,「你既放不下他,可又总说一些含煳不清的言语来惹我,看我伤心难过对你割捨不下你又来心软……只需两三句又能将我哄得恨不得什么都忘了……」 「我也算看透了你的为人……只是心中一直仍然放不下,不过这一路上看下来,即使有什么放不下的也该放下了……」 段纯宵说得很慢,「若是以后……」后面没再继续,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酸涩之意,连忙背过了身。 薛晚沉听他师弟说出这一番话,也是万分感慨,自然听得出来这倒是他的真心话了,「这样也好,师弟其实说得对,像我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并不值得师弟放在心上……」 段纯宵轻颤了一下,忙打断道,「我明日便要回九华山了。」 「为什么这么急?」 段纯宵点头,「也不算急,是……原本就这么打算的。」 …… 大堂中,各路门派齐聚,中心主持大局的自然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他端坐在左首,神情肃穆,声音响亮浑厚。 「诸位,近半年来,拂衣宫对正道进犯屠戮不断,那薛晚沉更是兇残桀骜,四处挑衅各大门派,全然不将我正道放在眼里……现如今竟然连江老庄主也残害了……」 他还未说完,底下便有人应和,「那魔头前些日子来我青城派下了拜帖,却打伤了我派的隐山长老,甚至连我派的内功心法都抢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了几口凉气,这魔头居然连隐山长老都打败了,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竟然已经猖狂到了这种地步。 随后又有不少门派都表示自己曾经收到过薛晚沉下的战帖,薛晚沉粗略统计了一下,竟然有七八封。 不过他却仍然是一头雾水,除了九华山的试剑大会,自己何时给那些门派下过战帖,甚至有些门派名,他一个熟读《江湖娱乐八卦报》的人都没听说过,怎么下战帖? 但这些似乎并不重要,总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各大门派的陈情大会,薛晚沉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口中酷炫狂霸拽的魔头究竟真的是自己吗? [叮,解锁,请尽力完成身败名裂&硃砂痣&死得轰轰烈烈副本,任务奖励:终极神秘大礼包。] [欣然接受/狠心拒绝] [接受是可以,不过你先告诉我……这个……硃砂痣是什么?]薛晚沉觉得自己对这个任务看不太明白,身败名裂倒是很好理解,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了。 [硃砂痣就是成为攻略目标心中又爱又恨的存在,得到了又失去的,与白月光差不多,对了,白月光您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薛晚沉嘆气,真是好奇葩的任务啊。 …… 扬州原本是商户聚集之地,可最近客栈酒馆里却多了许多身带刀剑的江湖中人,段纯宵便是在这几日打算启程回九华山,可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动身。 他要了壶酒和几碟小菜,坐在一张空椅上,祝戎山进来时便一眼看到了他,见他面前有酒,也跟老闆要了一壶,「我还以为段师弟你已经离开了,怎么还在?」 段纯宵将酒杯放下,「怎么只有你一人?」 祝戎山也纳闷,「容师兄还在山庄内,不过昨天之后我倒是再没见到温师弟了,对了,你俩不是焦不离孟的么,我本来还想问你来着。」 段纯宵怔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他总是如此。」 祝戎山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倾身对着段纯宵低声道,「你昨天没去实在太可惜了,总之……有大事要发生了……」 「现在武林盟同各大门派已经商量着要围剿拂衣宫了。」 段纯宵无动于衷,淡淡道,「拂衣宫地势奇险,势力错综复杂,这么多年都没能动得了,这些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祝戎山想了想点头贊同,「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没哪一个愿意做那出头鸟,但这样的话……难道真的就没人制得了那魔头了?」 「那魔头也当真歹毒,我也是昨日……」 段纯宵一句也听不下去,直接拿剑起身出了客栈。 祝戎山也不管他,自己把桌上的菜和酒都吃完了,正巧隔壁桌的也在讨论江湖中事,说的便是那薛晚沉给几大门派下战帖的事,他觉得生动有趣比说书的讲的还好,便也搬了凳子凑过去一起听了。 第八十二章 江雁回这些时日病得昏沉, 连喝了几天苦药, 精神才好了一点。 这日下午刚醒, 便有一位客人来访。 他如今双腿已经能够藉助那铁制器具支撑着小小站一会儿, 是以这穿戴梳洗之事他也没有假手于人,全都自己一点一点做完了。 等到了院子中的时候, 不知怎么,江雁回忽然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他拢了拢指尖,推着轮椅过去了。 那位客人头上戴着帷帽, 一身的粗布灰衣,江雁回看着, 只觉得那身形莫名的熟悉。 有下人奉茶上来, 江雁回喝了一口,「阁下既然到访,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第112页 那人听完他的话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抬手将帷帽摘了下来, 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那张脸上的伤痕新旧不一, 有的结痂脱落长出了粉红的新肉,有的则还结着黑褐色的痂, 最长的一刀从额头划过眉心一直到了下巴,看起来霎是骇人。 不过虽然伤痕遍布, 江雁回自然可以辨别他的容貌, 他的唿吸冻住, 半晌才叫出口, 「江叔?」 …… 薛晚沉这几天都没有见到江雁回,心中却又不放心他的病,只能趁着夜色浓重去见他。 月上中天,此时已经很晚了,薛晚沉从窗户跃进,皎洁的月色照进来,即使不用灯火也能视物。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跟以前一样,薛晚沉坐到他床边,替他把了脉,发现已经好的差不多,心里也十分安慰。又见他睡得很沉,便也没有出声打搅,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见他被子没盖好,才替他掖了掖被子。 他原本就是来看看他的身体如何,发现没有大碍便打算走了。 可谁知他刚欲起身,却又听到床上之人似乎有些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嘴里含煳不清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话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做噩梦了? 薛晚沉拢了拢火摺子,将他床边的灯点了一盏,见他额间一片冷汗,眼角还有明显的泪痕,看起来似乎很难过,似乎情绪还沉浸在梦里难以自拔。 薛晚沉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江雁回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很茫然,过了一会儿视线才聚拢,慢慢落到了坐在他床边的薛晚沉身上。 只是表情仍然是怔怔的。 薛晚沉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温柔又清晰,江雁回仍在恍神之际,薛晚沉却抬手凑到他颊边。 江雁回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一下脸。 薛晚沉也不在意,用指腹替他将眼角的泪痕擦干净了,「做了什么梦,难过成这样?」 因为长年用剑,江雁回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明明他的动作很轻,却让江雁回感觉有一些刺痛。 见他不说话,薛晚沉以为他还为梦中的事伤心难过,便忍不住开解安慰道,「梦都是反的,过了便过了。」 江雁回听完后,转过头看了薛晚沉一眼,后者则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他眼中仿佛有星河倒悬,江雁回看得目眩了一下,只觉得周围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雁回才看着他轻声道,「我梦到了那晚,好多血……我还梦到了我爹,他骂我不孝……说他在地下也无颜见江家列祖列宗……」 薛晚沉怔了一下,「你爹他爱你如命,只想你长命百岁,你不要多想,这样伤身。」 江雁回却将眼睛垂下了,「我知道。」 薛晚沉嘆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这个里面有安神香,你时常带在身上,有宁神安眠的功效。」 他说着便将一个做工精巧的鎏金镂空银香囊放到了他枕边,「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儿,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江雁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薛晚沉这才转身离开,身形矫健,轻功出神入化,在守卫重重的山庄内也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江雁回拿起香囊看了一会儿,那上面的结打得不很好看,但依稀却能辨认是一个同心结。 同心结,永结同心。 …… 薛晚沉这边忙着完成第一步的身败名裂任务,也就是是俗话说的挑事。 他几张拜帖齐下,在穹顶峰约战几大门派的高手,接到战书的几大高手都应了战,此事也在两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段纯宵这几天一直都在他们之前落脚的客栈里,他说自己第二天便走,可却拖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终于三天过去了,那个人却始终没来。 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耿耿于怀那天他没说出口的话……其实也不用,毕竟说出来也只会让那人又看轻自己几分。 段纯宵将行李装好,手又摸上了那把「枕梦」,用袖子将剑鞘上的灰尘轻轻擦去了。 「段师弟!」 一阵声响,祝戎枝破门而入,看到段纯宵一手拿着行李时还愣了一下,「段师弟,你真的还没走,还好,还好。」 他气喘吁吁,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狂灌了一大口,「你三天前便说要走,我还以为你当真走了,我就跟你说别急了,正事又没办完。」 段纯宵撩起衣袍抬脚,低头掸去上面的灰尘冷笑道,「正事?恐怕是因为捨不得双金楼的柳姑娘吧。」 祝戎枝也不恼,反而嘆道,「师弟有了温师兄自然饱汉不知我们饿汉飢。」 段纯宵拧眉,「你究竟要说什么?」 祝戎枝被他一打断差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连忙正色道,「那薛晚沉疯了,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敢挑战各大派的高手,就是明日巳时约战在穹顶山,这会儿江湖上有点名头的人都去了!」 「段师弟你去不去?」 祝戎枝又低头喝了一口水,却见段纯宵人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段纯宵心脏发紧,提着剑,直接从客栈马厩里牵了一匹良驹,恨不得背上插翅朝着穹顶山赶去。 他马不停蹄,饿了便吃两口随身带的干粮,咳了便哥几口烈酒提神,等过了两天一夜到了穹顶山脚下的小镇时,已经是熬得双眼通红。 第113页 山脚下的客栈里,各路江湖人士都有,段纯宵没做停留,此时天色昏暗,他运轻功一路上了山腰,还能看到各派的营帐。 越是往上,他心中便越慌,一直到上了穹顶峰的主峰,四处都有打斗过的痕迹,尸首遍地。 又想起方才自己刚才来时看到的在山腰处驻扎的营帐,段纯宵心中一凛,顺着几条小道寻了过去。 这一路的血腥气十分重,好在此时天寒地冻,那些尸体还没有发烂发臭,待到入夜之后,便能听见山间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 雾气渐浓,段纯宵一路噼枝拂叶,借着一点浅淡的月色看路,不时有人举着火把走过,他只需要收敛气息片刻,待人离开便又重新朝着相反的地方去寻。 山路上到处都长了枯枝藤蔓,等到一夜过去,天天色微微透了点亮,段纯宵双眼血红,虎口生疼,他撕了块布条胡乱地缠在手上,抬手抹了抹脸。 一低头,却在脚下的灌木丛中发现了几滴温热的血液。 段纯宵心中一凛,一夜过去了,地上那些血迹早就结成一层血霜,此时还有温热的血…… 不过那血只有几滴,段纯宵将那血迹擦去,在附近又仔细地找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他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那洞口覆满了枯枝枯藤,段纯宵又在洞口的青石板上发现了一滩尚未干涸的鲜血。 段纯宵沿着血迹往里走去,越往里走,血腥之气越浓,终于,他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浑身是伤的薛晚沉。 他双腿一颤,差点没站稳,半晌才道,「师兄。」 薛晚沉抬眼,只能勉强看到一团黑影,他觉得眼前这人长得十分像他的段师弟,只是段师弟不是回了九华山吗,又怎么会来这里? 段纯宵替他号了脉,发现除了外伤严重一些外,并无性命之忧,这才稍稍放了心。 好在他早备了一些伤药,替他将身上几处严重的伤给包扎了,段纯宵才回过头去清理洞口那些血迹。 薛晚沉看着他师弟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气,若是师弟能当真将自己也很好,如今这样,只怕到时自己又要再伤他一次。 他思绪纷杂,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纯宵回来了,手上还拿了几个青果子。 「只有这个了。」段纯宵将果子在身上胡乱擦了擦,然后递给了他。 其实段纯宵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此时身上已经很脏了,一张俊脸也是看起来又憔悴又脏乱,可薛晚沉仍然觉得他的段师弟十分好看。 段纯宵伸出手后也似乎意识到了,又看他发怔不解,不由地恼了,「这个时候还挑什么?」 薛晚沉知他误会了,连忙从他手中将那果子接过咬了一口,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是嫌他脏。 段纯宵脸色稍霁,自己也拿起了果子咬了一口,这果子酸涩非常,薛晚沉吃了一口便不想再吃,但见他段师弟嗤的面不改色,也自然不会出言抱怨。 「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晚沉问道,看了他几次,这才确信只是几天不见,段师弟又瘦了一圈,那束腰的腰带又多出了一大截。 段纯宵并不接话,拿起剩下的几个果子问道,「还吃么?」 薛晚沉一阵牙酸,急忙摇了摇头。 段纯宵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自己将那剩下几个青果子都吃进了腹中。 「你有话问我,我也有话问你。」 薛晚沉一怔,「师弟……」 段纯宵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语气却平淡,「我以前一直没明白你易容冒充温师兄的意图是什么。」 薛晚沉心中一抖,手指拢紧了。 「直到这次我才明白,那时在九华山上,你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找我练剑,我当时只觉得满心欣喜。」 第八十三章 「其实你恐怕早就有入主中原的想法了, 你假扮温师兄潜入九华山, 不正是为了习得破解碎星剑法的招式吗?」 薛晚沉听得惊讶,不过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有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亏得之前段师弟如此相信自己, 可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果然半点不值得他信任。 段纯宵眉毛紧拧, 面色沉重, 「你昨日固然是打败了肖宗主, 也扬了你拂衣宫的威名,只是也彻底将我九华山给得罪透了。」 薛晚沉默然不语, 何止啊,不光有九华山的肖在水, 雪山寺的清风道长, 还有青岱观的道陵真人, 他也全部都得罪了。 见他不说话, 段纯宵也垂下眼睛,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缓缓道, 「我以前一直不觉得你是他们口中那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魔头, 只觉得你生于那种地方,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可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薛晚沉便知他这说的是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无辜正派弟子了, 只是段纯宵却不知道其中内情。 他约了几大高手比试,但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却趁机埋伏, 说起来也不光彩, 他是堂堂正正下的战书, 要是害怕便索性不应,既然应了,又何必来这一手。 只怕还要倒打一耙,说他薛晚沉借比试为由,残害正道无辜,这下围剿拂衣宫更是师出有名了。 「师弟如今知道也算不晚。」薛晚沉想了想,看着他问道,「我如今身受重伤,应当不是你的对手,何不趁机将我擒了去邀功,何必还要救我?」 第114页 薛晚沉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道,「师弟……」 段纯宵这才缓缓道,「你也曾经救过我一次……虽不知是不是刻意设计,但也的确是为我受了伤,我如今也救你一次,也算是还了……」 薛晚沉心想,这应该指的是那回自己替他挡的一刀,不过那哪里谈得上救命,即使没有自己他也未必会受伤。 「还?」薛晚沉唿吸顿了顿,「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段纯宵僵了一下,只是冷着脸抿紧双唇,半晌不语,双眸冰凉如水,却无一丝波动。 意思不言而喻,世人都是如此,想要相信时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也会视而不见,一旦不信,一桩桩一件件无关的往事都要通通翻出来左右猜测。 人心如此,本没什么好苛责,但薛晚沉仍然觉得委屈不忿,从前师弟对他深信不疑,如今却是深疑不信了。 天色渐暗,薛晚沉调息了几个周天后,感觉气力恢復了许多,才听到一旁的段纯宵说道,「等到入夜,他们将人撤了,我便带你下山。」 薛晚沉将地上的枯枝拢到一处,拿出火摺子点燃了,烤了会儿手,「今晚还不行,他们是不会这么快撤人的。」 段纯宵起身,「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 薛晚沉看他似乎十分焦躁不安分模样,低声说了一句,「师弟,你休息一会儿吧。」 段纯宵却恍然未闻,站了一会儿,又自己去了洞口守着了。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白霜轻覆山间的灌丛,月色融融笼罩着山峰,偶尔能听到两声唿啸而过的山风。 段纯宵神经紧绷,说起来他已经有两天未曾合眼,可即使累极他也不敢松懈,一直到了半夜,忽然远远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夹杂着山风掠过草叶的窸窣声和凌厉的破空声。 那打斗声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才停下来。 薛晚沉剎然睁眼,将剑提在手里出了山洞。 段纯宵心中惊异,本欲开口叫住他,却又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惨白的月色溶在了天际,原本已经淡了的血腥气重新席捲而来。 他蹲身去检查那些尸首,有的一刀封喉,有的是打斗重伤致死。 他还未看清,只听一阵声响,又见从旁边几株巨木上跃下几个黑影,全都单膝跪地,「宫主。」 段纯宵这才明白,他的心陡然一沉,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 「师弟……」薛晚沉见他表情,便知他又误会了。 「师弟你听我解释……」他一说解释二字,脑袋中突然暴出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生生止住了话头。 [身败名裂bug,剥夺一切解释话语权!] 段纯宵将他一切看在眼里,冷眼瞧着,不知道这人究竟能无情无义到何种地步。 [宿主,我们已经帮你做了很多了,身败名裂任务很难的呀!] 薛晚沉默默内伤,最终只是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说了句,「师弟是否无论我如今说什么都不信了。」 段纯宵冷笑一声,「薛宫主也是黔驴技穷了,这一招早已经用过了,自己忘了?」 薛晚沉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段师弟面前的确劣迹斑斑,恐怕一个字都不值得相信,自己刚才那句话怎么听都像是惺惺作态,以退为进。 这便是狼来了的故事,薛晚沉总算有了深刻体会,只是这种滋味毕竟不叫人好受。 他说话向来刻薄不留情面,他原以为说出这些话他会痛快,但现在见这样似乎一脸被自己的话伤到了的样子,不仅没有一丝快感,反而心里难受极了。 「我也不管你今日是当真深陷险境还是早有预谋,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愿再猜,是我识人不清,与旁人无虞……不过我想了想,倒是要谢谢你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他说完便像是不敢看薛晚沉的脸色一样,折回山洞将自己的剑和包袱拿在手里,而后踏入夜色,抽身离去了。 …… 月华如练,院里的广玉兰花朵在月色下更显雪白,朵朵开得花团锦簇,叶阔荫浓,微风拂过有清香阵阵。 江雁回坐在石桌前,将棋子一颗颗收进了棋盘里。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一瓣洁白的玉兰花落到他的棋盘上,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袂从眼前掠过。 见到来人后,江雁回唿吸都窒了窒,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可那人却似乎很高兴,眼睛都是亮的。 这些日子,即使未曾出过山庄,江湖中的传言他都有听闻,也自然知道穹顶峰上发生的那些事。 薛晚沉指了指了他手下的棋盘,问道,「刚才在下棋?」 江雁回轻轻点头,「嗯。」 「不嫌弃我棋艺差的话,我也可以陪你消遣消遣。」说着便撩起衣袍,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下了。 江雁回心不在焉答道,「自然不嫌弃。」 「前几天,我见到了江叔。」江雁回贴下一粒白子,仿佛不经意间开口道。 薛晚沉面色如常,「江叔?你说的是江平?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侥倖捡回一命。」江雁回的语气有几分颤抖,「江叔从小跟着父亲,忠心不二,在庄里做了二十多年的管家。」 说到这里江雁回忽然没再继续了,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薛晚沉却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那他那里应当会有些线索,这很好。」 第115页 江雁回看了他一会儿,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也从棋盘中抬了头,笑了笑,「放心,薛大哥会帮你的。」 「帮我?」江雁回将棋子紧紧攥在掌心,压抑一般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慌忙地低下了头。 第八十四章 薛晚沉见他心不在焉, 便将棋子放下了,关切问道, 「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江雁回脸色惨白, 「若是万一有一天我发现我的杀父仇人是我一个……极亲近的人、我该怎么办?。」 薛晚沉并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着他反问道, 「有多亲近?」 江雁回慌张摆手,勉强笑道, 「算了……我不过是问问。」 薛晚沉看了他一会儿,却轻声回道,「不管多亲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查出来, 无论是谁都应该他碎尸万段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江雁回勐然抬头, 却见他却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幽静纯粹, 像月色下的溪水一样缓缓流淌。 难以想像, 这个手上沾染了那么多鲜血的人,竟然能将眼神过滤得如此干净。 「怎么如此惊讶?」薛晚沉笑了笑, 「难道我说的不对?」 江雁回怔怔看他, 然后像是极难受一样弯下腰来,人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薛晚沉脸色一变, 慌忙将他抱进怀中, 抚背替他顺气, 可这无济于事,他仍是咳个不停。 江雁回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恨不得将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反应,可嘴唇动了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抱住了薛晚沉,惊唿道,「薛大哥,小心!」 可就在此时,噌地一道亮光闪过,一人从身后飞身杀出,剑芒分开气流,直朝两人这边袭来。 江雁回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中,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揽住了腰凌空转了一圈。 薛晚沉将人放下,可江雁回腿脚无力,腿一软就要摔倒,他慌忙又将人捞进了怀里,反手抽出了佩剑。 那人一击未中却不再攻,抚掌为号,三声清脆的掌声落下,只见霎时从两侧院墙上跃下了十几个人,那些人动作迅疾,片刻间便将薛晚沉和江雁回两人围在了中心。 薛晚沉见状,却将江雁回护得更紧了一些,低声安慰,「别怕。」 「魔头,放开少庄主!」 来人头戴一顶帷帽,将脸遮了个严实,声音粗嘎难听,似乎怒极,握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薛晚沉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江雁回,轻声问道,「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 江雁回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垂眼没看他,眉峰微敛,淡淡道,「我今日便是在这里等你的。」 「等我?」薛晚沉喃喃重复一次,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魔头,你将我们少庄主骗的好苦,到了现在,你还要狡辩?」江平摘下自己的帷帽,那张脸因为愤恨而越发狰狞,「就是你杀害了老庄主,即便你化成灰了我也认得!」 薛晚沉原本以为被扣了那么多罪名后,他现在不管遭遇什么都可以面不改色了,可听到这声再真情实感不过的指控,他仍然惊了一下。 而且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也是身败名裂的一项?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严格来说……也算是。] [您不方便做的,规则会替您自动修復的,之前打伤清虚真人,抢夺武功秘籍,还有烧杀抢掠这些事也全都是规则替您完成的,宿主,您忘了……在这个世界里,您的身份是什么?] 薛晚沉处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所以说,其实这也并不算是……冤枉他了,可这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这是什么破规则,为什么要杀人全家? 江雁回见他不置一言,心中那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扑灭了只剩下灰烬一片,他忽然……怕的厉害,胸口又像是压了千钧重物,连喘气都痛得厉害。 「你没什么要说的?」江雁回声音嘶哑,他抬眼,看向薛晚沉的眼神近乎祈求。 薛晚沉接触他的眼神时什么话都忘记了,那里面涌动的绝望和痛苦让人根本不忍心再多看。 「我……」薛晚沉心如刀割,甚至连抱他都不敢了。 江雁回将他神色看得真切,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撕心裂肺,泣不成声道,「求你……你说句话……」 薛晚沉眼眶也微微地红了,「对不起……」却见他情绪太过激动,连自己也抱不住他,没办法,最终只能出指点了他的穴道。 …… 枫眠山庄少庄主再次被薛晚沉掳走的消息让整个江湖都震惊了,关于此又在坊间有了不少的传闻。 那魔头无恶不作,屠了整个江家却只留江少庄主下一个,那江少庄主在拂衣宫呆了小半月仍然毫髮无伤地回来了,如今时隔不久却又被掳走了。 总之引人遐思…… 江雁回醒时,直直望着眼前一片浓黑,茫然了一下,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便是一阵衣料的摩挲声在黑暗里响起,有人坐到床边,握上了他的手。 手指尖冰凉如冰,当触及自己的皮肤时,江雁回就感到自己被狠狠地冰了一下。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在给他把脉,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将他的手给放回了被子中。 第116页 然后那只手又探上了自己的额头,江雁回鼻子一酸,心中如油煎刀滚,一把拉过他的手狠狠张嘴咬了上去。 那人似乎惊了一下,只微微挣动了一下,就不动了。 江雁回一边咬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声声呜咽,他咬到牙齿发酸,嘴里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才重重地将对方的手放下了。 薛晚沉将手收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灯给点燃了。 房间骤然亮了,江雁回眼中的茫然还来不及退去,在见到薛晚沉时又变成了浓浓的憎恨。 薛晚沉对上他的目光时也忍不住晃了晃神,里面冰冷的恨意让他看得心惊,可真正令他难过的还有一点,那眼神里分明还有……深深的不忍。 第八十五章 默然了片刻, 薛晚沉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 他咬得还挺用力,只不过毕竟是牙齿,总比不过刀刃, 再用力也不至于多深。 但想来也真的是恨他恨得急了,才会如此。 「还是将灯熄了吧。」薛晚沉说完低头长袖一拂,又将烛火给灭了。 江雁回的视线重新陷入昏暗, 那人的容貌也随之隐入了黑暗, 眼眶发疼, 泪水翻滚中口腔里的血腥味却越发鲜明, 他发狠一般,将那口咸腥和着唾液尽数咽进了口中。 一片寂静中, 鼻尖的血腥味又浓了一些, 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是他口中的血腥味?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薛晚沉嘆了口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恐怕两人以后应当是彻底成了仇人了。 「你嘆什么气呢?没想到?难道不是处心积虑的么,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你将我杀了、将我也杀了、反正你手上也不差这一条人命了。」江雁回现在痛到极致反而彻底冷静下来,自己如今这样也是生不如死,武功不济,打不过他,心肠比不得他硬, 也下不去手杀他。不如死在他手里, 以后永生永世断了念想。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唿吸顿了顿, 静了片刻,竟然轻轻地回了一个「嗯」字。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从喉间发出来的一样,江雁回听了却也不害怕,竟然隐隐有种解脱的感觉。 可他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本是该如此,不过现在却有些晚了。」 晚了? 怎么会晚?江雁回还来不及细细地品味他的话,却又听到一阵轻微的衣料的摩挲声,那人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准确地摸上了自己的手,握住了。 江雁回心中一凛,却听他低声嘆道,「别动。」 即使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听着他这话的语气,江雁回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连否认都不否认了,即使他再怎么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了。 可接下来这人却做了一件更加令他震惊的事情,他的手心与自己相贴,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然后江雁回便感受到了一股淳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手心传来,经过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他的丹田之内。 「你这是干什么?」江雁回心中巨震,人也不住地挣扎起来,可他忽然感觉胸口一痛,原来是被那人点了穴道。 一时口不能言,只能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呜咽声。 眼看着薛晚沉一身功力尽数灌入自己体内,江雁回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他几欲发疯,却听见对方轻声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是真是假了,我杀了许多人,他们有的该死有的却并不该死。」 江雁回听到这里眼前已经彻底模煳成了一片,他拼命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呜咽了片刻,觉得烈骨蚀心也不过如此了。 他从不在乎什么正邪之别,他杀了多少人与自己何干,可偏偏、偏偏他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雁回感觉自己心脏都快痛得麻木,那人却将手松开了,其实他的指尖已经很冰凉,基本没有什么温度,但是他的手离开的时候,江雁回竟然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也全都被抽走了。 充盈的内力在体内运转,江雁回脑子中空茫一片,只觉得心如刀绞,想笑又想哭。 「明天早上应该会有人找到你,你的穴道两个时辰后也会解开。」 他说完这句话却像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静了片刻,也不知道又在床边坐了多久,最后又将他的眼泪给擦了,嘆了口气,「别哭了。」 江雁回眼泪都快流干,不知为何,他心里怕极了。 一片寂静中,那人忽然起了身,房内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现在耳聪目明,即使房间里一丝亮光都没有他都能凭着那脚步声判断他在哪里,最终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了。 江雁回心中空茫,运转周身内力,强提一口真气,竟然硬生生地将穴道给沖开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慌,眼皮直跳,沖开穴道后他翻身下了床,却因为腿脚绵软无力,最终狼狈地跪倒在了地上。 —— 薛晚沉被正道追杀了两天两夜,其中有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有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他边战边逃,等到被追上时,已是满身血污。 按理说他不需要逃的,可也许是人性使然,重剑砍下之时仍下意识地横剑去挡。 跟上的正道中人见到他也不敢再贸然上前,江平头上仍戴着那顶帷帽,出声质问道,「魔头,枫眠山庄的血案,你究竟承不承认?」 第117页 薛晚沉这些日子已经听得多了这些话,连回答都不想了。 周遭骂声不断,忽然人群中有一人喊到,「大家上啊,给那些枉死之人报仇,告慰江老庄主的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剑气涌动,如狂风巨浪般席捲,眼前是眼花缭乱的剑招,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混合着凛冽的山风,利如薄刃颳得脸颊生疼。 兵器撞击,内劲轰响,震得枯叶飞卷,凌厉的剑光中卷得四周唿啸之声不绝于耳。 轰鸣一声,气浪翻卷,薛晚沉挡住一片落下的剑芒,内力一滞,却被那气浪掀得后退了几步。 手中长剑已经被拦腰斩断,薛晚沉被震得脏腑绞痛,咽下一口咸腥。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皆被剑气震得口吐鲜血,不过见他手中长剑已断为两截,心中也少了几分忌惮。 不过一时,谁也没再贸然上前。 就在这时,轮椅碾碎枯枝碎叶的声响缓缓出现,薛晚沉手拄断剑,抬眼穿过重重血雾,一眼便看到了黑髮青衣的江雁回。 「少庄主!」江平十分惊诧,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雁回神情淡漠,握着轮椅把手的两只手却颤抖不停,他扬声问道,「你究竟承不承认?」 薛晚沉看着那百分之九十八的身败名裂数值,最终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江老庄主的确是我所杀。」 「果然是他,这魔头承认了!」周围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他团团围住。 [叮!身败名裂任务达成,任务积分奖励20000000000,注意查收,请您再接再厉哦!] 江雁回听了却也并没有多大情绪的起伏,只是眼中有一丝痛色闪过,「为何?」 他的声音不大,薛晚沉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山谷风太大的原因,他觉得眼睛都被吹得发酸了。 薛晚沉拄着那半截断剑缓缓站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 「只要你……」江雁回脱口而出,只要你怎么……看着他的模样,心底却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恐慌。 那周围的人见他俩一问一答,气氛居然如此和谐,心中万分错愕,难道……那些坊间的猜测传言全都是真的? 「少庄主,还与这魔头废话什么,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就该杀了他替死去的江老庄主报仇!」 「住嘴!」江雁回侧首喝道,怔然片刻,自己推着轮椅向薛晚沉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他双目通红,眼底有几分决然,「既然你杀了我父亲,灭了我江家满门,为何偏偏又偏偏留下我一个……让我……难道就是为了看我这样痛不欲生?」 薛晚沉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只能无奈地嘆道,「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江雁回喃喃重复了一次,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因为痛苦而有几分扭曲,「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听到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对不起,真是天大的笑话。」 薛晚沉静静地看着他,最终轻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与你说的一句话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再亲近的人也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可是,现在杀父仇人在你面前,你却下不了手。」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一般。 江雁回被他戳中心事,心知自己早已被这人看透,并不恼怒只觉满心悲凉。 「这样也好,我也不愿意死在你手里,不然你怕是余生都要做噩梦了。」他嘆了口气,似乎有些发愁的样子。 江雁回怔了怔,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缓缓向后退去,他身后是万丈悬崖,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衣袍与髮丝缠做一股。 然后,只见将手中断剑扔了,从悬崖上纵身跃了下去。 江雁回一直愣愣看着这一切,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背景,他脑袋里空茫一片,但他其实又看得很清楚。 连他是怎么落下去的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那截断剑落地,发出一声金属的狰鸣声,江雁回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伸出手去够,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地向倒去,他狼狈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从喉咙中发出几声痛苦的低鸣,「为什么……」 众人见状,也全都惊异了片刻,然后便是个个拍手称快,激动不已。 江雁回向是什么都听不见,他用手肘拖着身体向前爬了几步,周围人见状要来扶他,最终都被他赶开了。 「为什么……」江雁回双目赤红,状若癫狂,口中不停地重复,「为什么……」 第八十六章 他终于死了, 大仇总算得报,江雁回颤声笑了笑, 自然是该如此。 他跌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不顾地上嶙峋的石子,奋力拖着身体向前爬去, 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难道稀罕这一身功力吗?既然已经将他害成这样,为何不彻底再绝情一点, 只要将自己杀了,多解脱…… 他声音嘶哑, 每一个字开口说出都仿佛有钻心之痛, 嘴角亦有鲜血溢出,可已经连句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人群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 江雁回却恍若未闻,他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我从没想过……让你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颠三倒四,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第118页 可人群中又有人不放心地问道,「但那魔头如此狡猾,会不会有诈?」 「这悬崖险绝, 深千尺, 掉下去怎么还会有命在?应当是那魔头知道自己穷途末路, 没得逃, 怕了吧……」 …… 两日后,万稷山崖下。 潭水冰凉彻骨,薛晚沉被水流冲到浅滩处,阳光有些明亮,刺得他眼睛都有些疼痛。 [宿主,您的身体还灵不灵?] 薛晚沉闻言动了动的自己的手指,又尝试着掀了掀眼皮,可眼皮却像是压了万钧重物,怎么也睁不开,他无奈嘆了口气,[好像不太灵……] [那不要紧,请您先把任务奖励给查收了吧……] [嗯。] [除去剩下的两个分任务完成后得到的奖励500000000积分,还有一个终极神秘大礼包,您是要这个时候拆开吗?] [拆吧,拆吧。] [掉落:奖励一:一笑倾城buff和高岭之花buff、不管是微笑时还是面无表情时都能产生巨大杀伤力,对周围人造成会心一击! 奖励二:吹弹可破的肌肤buff,就像蝴蝶翅膀一样脆弱,具体效果请参照童话故事豌豆公主。] 薛晚沉越听越不对劲,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一点用都没有啊。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期待过。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能睁开眼睛了,在水里泡了许久,舌尖都是咸湿的味道,不过被日头晒了很久,现在倒是口渴得很。 薛晚沉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慢慢坐了起来,落下的地方是一方水潭,四处都是参天巨木,抬眼望去,那悬崖壁仞千尺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真切。 身上的血迹在浸在水中时已经全部被洗刷干净了,除了有几处被树枝划破,衣服还算完好。 还有几处不怎么严重的伤,薛晚沉自己胡乱包扎了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又尝试着运了运真气,发现丹田里的内力还在,只是薄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么高的悬崖,即使插了翅膀也飞不上去,薛晚沉嘆了口气,只能另找出路。 薛晚沉又在岩石上坐了一会儿,打算先去找个遮蔽处过夜,不然这夜里能活活将人给冻死。 忽然,耳侧有风声掠过,一只有着灰褐色皮毛的不知名野兽从半空中掠过,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扑来。 薛晚沉利落向一侧躲去,那东西扑了一个空,向前蹿出了好几步。 那野兽一扑未中,一蹬后蹄再次向薛晚沉这个方向扑来,张着锋利的獠牙,发出类似野狼的嚎叫。 薛晚沉内力所剩无几此时气力不济,躲过一击已是勉强,他身体绵软无力,闪躲不及之时便被那野兽的利爪抓伤了手臂,他奋力侧身就地一滚才堪堪避开那野兽的尖牙。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凌厉的破空声,携带着劲风从薛晚沉耳边疾射而过。 噗呲—— 那野兽生生停在了半空中,伴随着箭矢没入皮肉的是一声惊怒的嚎叫,那野兽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大量的鲜血涌出,只抽搐嚎叫了一会儿便彻底不动了。 薛晚沉朝着箭矢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抹玄色的身影从暗处走过来,入目就是一张好似刀削斧凿出来的面容,身材精悍,一身猎户打扮,手上还拿着一把长弓。 男子对他视若不见,迳自走过去将箭取下,又利落地那头野兽给切分成了大小不等肉块,就着潭水略微清理了一下,然后通通装进了麻袋里。 你——「呜……」薛晚沉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吐字混浊,竟然语不成句,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男子听到声响,疑惑地回了头,却在目光落到到他的脸上时,不由自主地胸口一震,一时愣住了,无可抑制地晃神了一下。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除了刚才被卡鲁兽抓伤的那一处,发现那人身上竟然有好几处伤,髮丝还是潮湿的,在断断续续往下滴着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晚沉听了他的话,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悬崖。 「从上面掉下来的?」男人诧异,这悬崖如此高,掉下来居然还能活着。 薛晚沉看见了他眼里的惊异,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视线落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蓦然移开了,心忽然跳得厉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说这人相貌的确出色,令人惊艷,可再怎样也不至于让他这样。 竟然连与之对视都不敢,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薛晚沉此刻口不能言,想要问他一些问题也是不能,只能作罢。 男人见他手臂血流不止,顷刻间便将衣衫染红了一片,心中竟然不由地一痛,半蹲下身在他面前,接触到对方疑惑的眼神时,连忙出声解释道,「这伤口不处理好会感染髮热的。」 薛晚沉自然知道,只是看着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解,不过毕竟也不是坏事。 「这里有治你这种外伤的药,你等一下,我……我为你包扎一下……」他说话间就将身上的箭筒和手中的长弓放下,从怀里拿出一盒木制的药筒,又拿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走到潭边,在水里蘸湿了。 他回来时薛晚沉自己已经将衣服解了,露出手臂的伤处来。 男人不知为何,脸色又红了几分,薛晚沉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 第119页 细细用帕子替他清理了伤口处的血迹,又拿去潭边洗净了,如此三次后才算将伤口清理好了,男人小心地将他伤口处的药上了,便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将手移开了。 好在他皮肤颜色深,即使脸上发热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擦了药后,伤口处火辣辣的烧灼感顷刻消失了,薛晚沉将衣服重新穿好,然后朝他说了声,「谢……」 只是仍然吐字十分艰难,他只说了一个字,喉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来声了。 那男人见他这样,像是霎时明白了什么一样,不可置信道,「你不会说话?」 薛晚沉愣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应该也不算,过几天也许就能好。 第八十七章 男人见他一时点头一时摇头, 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恐怕有难言之隐, 若是自己一再逼问也许会令他难过。 只是心中却不由地生出一种痛惜,他也不知从何而来, 自己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么多不该有的情绪,「快要入夜了, 会有更多的野兽出没, 这里很危险。」 他又抬起了头看他, 眼前这人虽然浑身是伤狼狈得很,却仍然令自己不敢直视, 满头湿漉漉的长髮,一半凌乱地束在发冠中, 一半顺着颈边垂下, 此时听了他的话微微侧过脸,纤长的眼睫轻轻合拢, 脸上没多少血色,皮肤却有种软玉一般的光彩,脆弱却让人生不出丝毫攀折的妄想。 男人又将视线移到他的腿上, 似乎是他自己胡乱处理过的,有几处干涸的血迹散布在他雪白绸裤上,还沾了一些新鲜渗透的血迹。 「你腿也受伤了……」男人方才慌乱之时并没有注意到, 现在发觉, 他腿上的伤似乎还要更加严重一些。 薛晚沉看着他, 不明白为何这人还不走, 还问东问西? 那男人脸色却越来越红,一点一点将视线从对方雪白的双足上移开了。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山洞,我带公子去……你这身伤也要好好上药。」而后他又补充询问一般道,「怎么样?」 薛晚沉将他种种反常看在眼里,他俩明明只刚才见过一面,这人怎么如此奇怪,可一会儿他却恍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艰难从喉间发出一个模煳音节,「滚……」 虽然声音沙哑模煳,但男人看他的口型和脸上表情也能猜到这个字是什么,一时愣在了当场,又见这青年竟然自己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 待反应过来后,男人又急急出声,「前面是森林,里面有很多兇勐的野兽,你不能过去。」 他说话间已经快步赶上了薛晚沉的脚步,解释道,「我知道自己这样是在多管闲事,不过这里当真危险重重,我真的没有恶意……」 薛晚沉偏过头看他,见他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神真诚又急切,明明又高又大,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可怜。 真是…… 男人被他一双幽深沉静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连唿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于是他静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带路。 男人松了一口气,心中居然生出一点淡淡的喜悦,又担忧地看了看他的小腿处的伤口,「你的腿怎么样?」 薛晚沉凝视了他一会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然后摇了摇头。 男人见那伤口明明很是严重而他额间也有冷汗涔涔,可这人神色仍然沉静柔和,心中不由地一动,但也不敢过分造次,只好低声道,「我先为你上些药?」 薛晚沉见他已经迳自蹲下了身,嘆了口气弯下身向他伸出了手。 男人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愣了一下,呆呆问道,「怎么了?」 薛晚沉看他呆傻的样子,低声艰难道,「我……我自己……来……」他声音嘶哑得很,喉咙里像是有沙砾磨过,一说话就痛得厉害。 他勉强说完这一句后重重喘了口气,然后便紧紧抿了唇。 「好,好……」那男人连忙从怀中拿出药瓶递给了他。 薛晚沉自己将药上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原本可以忍受的伤口,这时却像是多痛上了十分,让他差点拿不住药瓶。 他擦完药又将药瓶还给了他,然后拿起一根枯枝歪歪斜斜地在地上写出了两个字,「多谢。」 那男人待仔细辨认出来后,心中忽而滚烫了一下,然后也随手捡起了一根树枝,「戎野」。 「这是我的名字。」他随后又道,「这里野兽虽多,但只要不闻到血腥味便不会轻易伤害人」 薛晚沉心想原来如此,大概就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这一头了,不过也算幸运不然或许早在他昏迷的两天里应该就成了盘中餐了。 「所以你不用害怕。」戎野看着他轻声安慰道。 薛晚沉听完却挑了挑眉,自己什么时候害怕过了。 「还能走吗?」戎野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薛晚沉本想点头,可他刚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过了半晌剧痛才慢慢减弱,他微微喘了一口气。 戎野却慌了一下,忙扶住了他。 薛晚沉心中讶异,明明这伤并不严重,但为何居然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就是这样吹弹可破的肌肤哦……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哇!不过对于疼痛的敏感度也是常人的好几倍呢……] 第120页 薛晚沉被噎了一下,这真的能算是奖励吗? …… 戎野坐在火堆边,拿出匕首削了几根干净的枝条,将刚才清理好了的肉块串好,放在火上慢慢烤了起来。 在火焰的舔舐下,肉块表皮很快便被焦黄,滋滋作响,冒着肉香。 戎野很快就烤好了一串,他看了一眼抱臂靠在石壁上的人,半边侧脸笼罩在暗色里,脸色苍白,眉眼秀美,但眉峰却隐隐含着一丝冷锐之意,如雪山冻绝的冰雪。 戎野走到他面前,将烤好的肉放到他面前。 听到声响后,薛晚沉抬眼看他一会儿,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烤肉。 肉质很好,那原本的肉香已经足够鲜美,即使没有任何佐料,味道也十分不错。更何况他已经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 戎野目光一直落在火堆上,心思却纷乱无比。那人就坐在自己左侧身后,虽然知道定然没有在看自己,但仍觉得如芒在背。 片刻后又烤好了一串,戎野犹豫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最终回了头,却发现那人已经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 …… 晚风寒凉,夜色沉重。 薛晚沉在一片黑暗中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并非身处山洞中了。 借着窗外溶溶的月色,他才能勉强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只是周围的桌椅摆设,无一不熟悉,他心中又疑惑又无奈,在这一片寂静中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哀凄的哭喊声。 虽在梦中,他的声音也因为带了哭腔而听得不甚清楚,但薛晚沉却听得出来是在喊谁。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走到了床边,低了头去看床上之人。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是让他吃了惊。 江雁回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眼神空洞又茫然,即使在黑夜里,薛晚沉也能看清里面的惊痛和说不清的绝望…… 薛晚沉嘆了口气,伸出手想要替他擦擦眼泪,可他的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脸庞。 他凝了凝神,[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不是的……可能是在修復的时候出了一点bug,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放心!] 薛晚沉却并没有在意,他很想告诉这人,自己并没有死,让他不需要这么难过。 可转念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好,自己活着才是让他真正难过。 他正这么想着,手却慢慢碰到了面前这人的头髮,忽然发现了不对,这人原本满头乌黑如墨的长髮中,居然掺杂了两缕星白。 他唿吸顿了顿,却听到了一声含着浓浓哭腔和几分喜意的,「薛大哥……」 他来不及反应,却胸口处一沉,原本躺着的人竟忽然起身抱住了他。 第八十八章 薛晚沉诧异了一下, 低头去看,见他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黑而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圈弯弯的阴影, 泪盈于睫, 唇色甚至都与脸色一样苍白,看起来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也重新落到了他发间的点点星白上, 可自己现在毕竟不该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神志恍惚,即使现在没有觉察出不对劲, 可等一会儿也会怀疑的。 就在薛晚沉犹豫的时候,江雁回却在他怀里低低地开口了,「只有梦里才能这么好。」 「……」 薛晚沉怔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竟然以为这是在做梦吗? 江雁回牢牢地抱着他, 手攥得紧紧的, 眼泪不停地流, 浑身抖个不停。 「薛大哥, 你怎么不说话……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江雁回沙哑着开口, 心中惴惴,难道在梦里也都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了吗? 薛晚沉抬了抬手, 嘆了口气, 最终落到了他的头髮上, 摸了摸, 「你想说什么?」 江雁回身体僵了僵,手下的触感也太过真实了,胸膛的温度和唿吸都是热的,他心中一凛,抬头,连眼泪都不往下掉了。 两人视线相对,薛晚沉看到他眼中的错愕和来不及褪去的伤痛时,一时都怔住了。 但他仍然稳住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神色温柔,「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雁回脸色发白,连指尖捏得紧紧的,眼睛里全都是红色的血丝。 他嘴唇动了动,面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我明白了。」薛晚沉低低嘆了口气,「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江雁回迷茫地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喃喃重复了一次,「原谅?」脑中混沌一片,仿佛有一根弦在脑袋里绷紧了,让他头疼欲裂。 薛晚沉顿了顿,将他的乱发捋了捋,尽力劝解,「你现在这么痛苦,我看了也很难过。」 江雁回听着他像往常一样温柔的语气,鼻翼发酸,心中空荡荡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晚沉见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再怀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看你都瘦了,好不容易养着的一点肉又都没了。」 江雁回嘴巴张了张,脸色的难过之色不减反增,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施虐值+10!赠送积分1000ψ(`)ψ] 突如其来的提示,薛晚沉都懵了一下,可这施虐值又是什么? [因为角色需要,我们针对您魔教教主这个身份又推出了一个新的获取积分的途径,施虐值包括两种,只要符合反派人设,您所做出的所有行为只要对他人造成了伤害,在判定后都会给予积分奖励的哦!] 第121页 系统解释了许多,薛晚沉只抓住了一个点,[伤害别人?] 所以自己刚才是伤害到谁了? 等到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江雁回已经完完全全失了方寸,视线又在黑暗中搜寻了一次,茫然无措地小声问,「你走了吗?」 他又低声叫了一会儿,房间空荡荡,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没有。 … 戎野见他身上衣衫单薄,正犹豫着要不要替他盖点东西,最终还是拿出了块兽皮,人还保持着弯身的姿势,因为离得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唿吸。 一下一下,像是有一片小小轻轻的羽毛落到了自己的心上。 他忙屏住唿吸,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后便退开了,生怕自己惊醒了他。 这一件小事做完,他便发现自己额头手心里全都是热汗。 薛晚沉再次睁眼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洞,他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然后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兽皮。 他抬手将自己身上盖的这块兽皮拿起来看了看,惊讶了一下,看皮毛应该是头豹子,这并不是让他惊奇的地方,真正让他讶异的是这块兽皮十分的完整,上面找不到一个切口,应该是剥下来的。 薛晚沉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这时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施虐值是只对特殊的人才有效,还是说对所有的人都可以。 就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男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个水囊,递到了他的面前,「你要不要喝点水?」 薛晚沉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忽然不知想到什么一样嗤地笑了,那笑容有些恶劣绝对算不上友好,但仍然将男人看的愣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薛晚沉却自己接过水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然后拿起树枝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你喜欢我?」 光线十分昏暗,戎野看了许久才辨认过来,在心中喃喃重复了一次,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 耳膜鼓譟,血气上涌,身体甚至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反应如此之大,薛晚沉凝眉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淡淡。 戎野乍然被他点破心思,一时慌乱,不过竟然也没想过反驳,第一时间反而小心翼翼却又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我对你绝对没有那种意图,只是……只是……」 戎野也不知怎么解释,急得面红耳赤,心中忐忑不已。 「你很介意?那我……我……」连说话都快结巴了。 [施虐值+10 积分+10] 薛晚沉怔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沉默片刻,那积分还在不断上涨,虽然数值很小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又高又大的陌生男人,最终摇了摇头。 只不过这个摇头所表达的意思太过含煳了,而且他也只问了这一句便重新沉默了下去,也无法凭藉此猜测出他的想法,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忐忑与难过,不再追问了。 第八十九章 不过他虽然不敢多问, 但一颗心仍旧难以平復,在胸腔里活蹦乱跳,撞得他肋骨都生疼。 他本以为自己将对眼前这人生出的一点失控的心思被掩饰地很好, 却没想到被这人一眼就看透了。 与此同时, 在薛晚沉脑子里那响个不停的提示音也终于停下来了, 虽然很少,不过来的很莫名其妙。 垂眸静了一会儿, 薛晚沉才将视线转向了坐在一旁的男人, 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五官更加鲜明深刻, 看着高大魁梧,其实脸庞还有几分未脱稚嫩青涩。 皮肤颜色虽然很深,但仍能窥见一点红晕,此时缩在墙角, 眼睫垂得低低的, 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子。 薛晚沉又想起了刚才他的反应, 一时心情居然还有点复杂。 又是一阵沉默, 戎野等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了一点, 又拨弄了一下火堆, 顺手往里添了几块干柴。 火星溅了一下,洞口被一块巨石遮挡住了, 但仍然有几丝冷风透进来。 戎野活了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次这么不知所措, 似乎极苦恼, 心中涌出一堆莫名的情绪来。 他犹豫着,最终偏了偏头,恰好撞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眼睛里像是落下了一层雪,有些许的冷意,但瞳似点漆,看起来又极幽深。 这一看,目光就像是被一只手牵住了似的,移不开了。 最终戎野率先开了口,「公子……对了……我该怎么称唿您?」 不知道为何,他的语气总是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薛晚沉敏锐地察觉到了,明明自己现在才是有求于人的一方,他这样,倒是奇怪的很了。 终于想起来问身份了?他一开始没问,自己也就没说,可既然如今他问了,薛晚沉也并不介意告诉他。 戎野看他捡起了树枝,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对方握着树枝的手上,手指和虎口处都有薄茧,很明显是习武之人。 「薛、」戎野在心中默念,这个字他恰好认得。心里滚烫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个姓,但他莫名感觉这人没有骗自己……因为若是他有心欺骗的话,完全不必如此。 得知这一点后,戎野瞬间就开心起来了,他原本就是少年心性,刚才那些羞涩窘迫也随之消散了许多,「薛公子、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薛晚沉看了一眼他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汗,对他点了点头。 第122页 清清楚楚看到他的那一下点头,戎野喜悦之意溢于言表,说出的话竟然恨不得掏心掏肺,「你的外伤其实并不严重,等我回了家,我让我巴努替你看,他的医术很好,一定也能将你给完完全全治好。」 巴努? 他的打扮其实与中原猎户并没有什么区别,戎这个姓氏中原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但巴努这个名字,就一点都不像中原人的名字了。 薛晚沉却摇了摇头,一来他身上的伤其实并没有看起来严重,二来是他还是得回去,起码得让景忆知道自己并没有事。 戎野见他摇头,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急急解释道,「是真的,巴努是我们的那耶托,你的伤他一定能治好的。」 那耶托? 「你、是、苗族、人?」薛晚沉一字一顿问出了自己的猜测,他的声音嘶哑,说的异常艰难,不过好在喉咙里的那种烧灼感已经好了许多,尚且可以忍受。 可既然是苗人怎么又会说汉话?而且还说得如此流畅自然,只隐隐带一点口音。 「嗯,不过我阿妈是中原人,所以我汉话很好,而且对于中原话也懂一点。」仿佛是看懂了他的疑问,戎野都认认真真答了,不过第一眼见到薛晚沉,从他的穿衣打扮便看出来了他是中原人。其实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中原人,但却是最好看的一个。 「你不要说话了。」戎野见他每说一句话便要皱一下眉,担心他将伤弄得更严重,喉咙受过伤,现在应该尽量避免开口才对。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用树枝写下来,我认识很多汉字的。」以前阿妈让他学字的时候他还觉得难,不愿意学。现在却觉得学的少了,恨不得再多认识一些汉字。 其实也再没有什么好问的,只是异族人一向排外,对中原人更多半是抱着仇视的态度,况且那耶托是苗族的圣巫医兼祭司,并不会轻易给人治病,这人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出去?」 薛晚沉只简单写了两个字,不过戎野仍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你想问怎么出去?」 当然。 戎野望着他轻抿的双唇,显得十分惭愧的样子,犹豫道,「我也……并不知道。」 答案是意料之中,若是那么容易能出去,恐怕现在早就有人寻过来了,来看看他的尸体还在不在。 戎野说起这个,又有些紧张地道,「你、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其实……」 薛晚沉听他「其实」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个什么门道来,似乎对刚才自己的那个问题一直耿耿于怀,他挑了挑眉,笑着低声道,「嗯?」 月色在他脸庞上笼罩上一层莹白的光,阴影中只能看到他轮廓鲜明深刻的侧脸,鼻樑在削瘦的脸颊投下淡淡的光影。 远处传来几丝风声,摇动树叶,簌簌作响。 薛晚沉思量了片刻,双手抱臂斜靠着石壁,「我、方才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戎野一时哑然,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下去了。 薛晚沉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道,「你、过来。」 戎野怔愣了几秒,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听话地走到了他面前,甚至蹲下身问道,「怎么了?」 第九十章 薛晚沉凝视了片刻他的侧脸, 还有一点粉色的耳尖, 出声问道,「你、就不问我的身份?」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嘶哑, 戎野要听得极其认真才能听清。 薛晚沉低低咳了两声,然后含笑看他, 「而且我已有了、五房爱妾, 若是我、不尽快回去, 他们怕是要哭断了肠。」 戎野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晚沉, 却见他神色认真, 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成分。 五房爱妾…… 他们苗人一夫一妻,他阿爸如此尊贵的地位也只有他阿妈一个妻子, 可这人居然说他……说他有四房妻妾! 薛晚沉托腮看他, 这小孩看着高大其实傻里傻气,而且还是个死颜控,才会被系统这诡异的buff轻易迷了眼。 若是一个心智稍微强大的, 定然不会如此。 戎野听他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将他一颗纯情的少男心噼了个粉碎,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心中那点情愫还来不及生根便被连根斩断了。 他心中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硬物狠狠刺了, 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但他仍然勉强道, 「你们中原人的习俗果然与我们有很大不同。」 「那你的妻妾们不会因此争风吃醋吗?还有, 她们看到你与别人在一起, 不会伤心欲绝吗?」 他这样想着, 心中又有些疑惑,似乎不解怎么会有女子愿意与别人共事一夫,但若是眼前这个人,似乎又不是并无可能…… 薛晚沉这倒认真想了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他们几个的性格都并不黏人软和,没有容人之量,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恐怕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戎野见他面色有些冷,心中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了,遂闭了口。 薛晚沉也不愿意看他们伤心,但是事已至此,怕是怎么无法避免。就在此刻,脑袋里出现了一声提示音,积分又加了。 这积分一次加的很多,哐当地一下在他脑子里砸出一片火花。 [ψ(`)ψ施虐值+50,获取积分50000] 薛晚沉心中一跳,心中便明白这不知道又是哪一个在因为他受苦难过了。 第123页 …… 第二日,细碎的阳光自洞口洒入,薛晚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洞口处的巨石已经被搬开,他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基本已经全好了,他自己将腿上缠的绷带都给解了,除了还有点疼之外,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昨天晚上薛晚沉脑子里的提示音响了很久,那数值和积分一直往上涨,他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但那数值却多得让人心惊。 薛晚沉打定了主意,必须要尽快出去才行。 他在崖底转了转,抬头一看,云雾缭绕,山石嶙峋,崖壁上还生了许多湿滑的青苔,除此之外,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运转了一回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薛晚沉又看了一眼,遂放弃。 他正欲回头,却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石壁发出的清脆声响,在石壁上撩出一道长长的火星,转眼间又听到了一阵巨大的水声,似乎有一道黑影落下,扑腾一下坠在了江面上。 咣当—— 一柄重剑斜斜地插在了他面前几丈处的泥土里。 薛晚沉离那潭水不远,他侧身避开水花,有一两滴溅在身上,是鲜红色。 薛晚沉看了眼那把剑,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踏上山石,立在潭边看了一会儿,那潭水瞬间被染成了血红色,一圈一圈随着涟漪盪开。 哪个倒霉鬼—— 他正这么想着,那落下的人似乎还有意识,自己竟然从寒凉如冰的潭水里爬上来了。 薛晚沉待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控制不住地惊唿了一声,「师弟——」 段纯宵从高处坠落,脏腑都差点被这气浪震得移位,此时双耳嗡嗡作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爬到浅滩处,重重喘了几口气。 忽然,从头顶笼罩下一方阴影,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段纯宵视线模煳,微微眯了眼睛。 他聚了聚视线,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他缓了缓,环视了一圈。 自己掉下来落在这水中,师兄应该也是如此,他又潜回水中寻了一次,这潭水清澈见底,虽是活水却不大,他心中其实已经不抱多大希望,自己只不过中途脱力摔下来就已经受此重伤,若是直接跌下,即使有水面的缓冲,恐怕五脏六腑也都早已经震碎了。 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薛晚沉躲在一块巨石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基本全都癒合了的伤口,除了内力之外,现在的他简直能直接去打老虎。 若是师弟看到他这样毫髮无伤,恐怕又要疑心自己骗他了。 到时候一定又要难过了。 薛晚沉想了想,从地上抓了一把灰将自己刚洗干净的脸给弄脏了。 正在他欲出去与师弟相认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水声。 显然……是又有人掉下来了。 薛晚沉听得一声剑鸣,铮——地一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段少侠?」 「应二公子?」 薛晚沉嘆气,默默地花了一千积分,在系统商城买了包血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应该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应鸿雪知道兰如月,知道江雁回,偏偏还不知道段纯宵。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不过同时出现在此地,却是令人十分不解。 不过此时却没有时间给他们猜测,这附近浓重的血腥味毫无疑问吸引了森林里蠢蠢欲动的野兽,几声类似野狼嚎叫的兽吼此起彼伏,只不过由于是在白天,它们迟迟不敢行动。 薛晚沉扶额,应当再不会有其他人了吧,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积分又一节一节地在往上攀升。 此时,一声冷喝陡然响起,「出来!」 应鸿雪肃然道,「再不自己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纯宵也察觉到了此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但此时眼见他又要出剑,心中却一凛,「等等!」 「师兄——」 他低低道,「一定是我师兄。」 应鸿雪眉心拧了拧,「你师兄?」 第九十一章 提起他师兄, 段纯宵心中一痛, 又想起当时自己当时自己对师兄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惧和恐慌,段纯宵沙哑地应了声,「嗯。」 应鸿雪见他神色哀凄,脸色灰败,显然是对这个师兄十分在意, 不然也不会冒这个险了,可自己寻的那人身份特殊, 段纯宵是又九华山弟子, 等下若是见了, 怕是免不了要动手。 寒风捲起一片轻盈的雪花, 天色阴沉如玄铁,野狼嚎叫声不绝于耳,应鸿雪原本还觉得依照那人的绝顶轻功即使坠下来应该为没什么大碍,可当他看清整个崖底的环境后, 心中那三分的把握现在已经一分不剩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自己的顾虑。 想着按自己现在的功夫,若是等下寻到了人,是不是有心力护那人周全。 仿佛十分有默契的一般,段纯宵拿起了他随手捡来的一把铁剑,应鸿雪手中的碧鸳嗡嗡作响。 「应二公子来此作甚?」段纯宵低咳两声,咽下喉咙的一口腥甜, 自己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又身受重伤, 恐怕等下就算找到了师兄……也护不住他。 应鸿雪却不愿再与他废话了,如今那人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还是找人要紧。 第124页 薛晚沉看着那不断攀升的数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段师弟待他情真意重,阿雪赤诚可爱,他原本哪一个都不想伤害,如今却是要将他们两个通通辜负了。 「薛公子——」 戎野只不过去摘个果子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人不见了,他心中担忧,这就出来找了。 可还没找到人,却又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薛晚沉听到这声叫喊,心中一凛,果然须臾之间,只见应鸿雪脚尖在雪地中一点,朝着十丈之外的戎野掠去。 风雪如刀,雪越落越大,越来越急,顷刻间就将地上猩红的血迹渐渐覆盖了。 「你刚才在喊谁?」 戎野看着眼前这人,眉心皱了皱,不答反问,「你们又是谁?」 薛晚沉透着岩石缝看去,便看到了段师弟半边惨白的侧脸,身上褴褛的衣衫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原本他的头髮衣服都没干,此刻连眼睫上都覆上了一层白霜,嘴唇青紫,眼窝深陷,看起来十分的不好,只有拿剑的手仍是稳的。 视线再落到应鸿雪的身上,他的情况倒是好一些,只不过也是一身的狼狈。 这时,空气中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天空黑沉下来,唿啸的风声夹杂着簌簌的落雪声,两只纸鹞大小的的骨鹰张着双翼,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飞行速度如箭进电退,而后急速向下俯冲过来。 那骨鹰双翼生风,两爪尖锐,眼前黑影掠过,薛晚沉一惊,便感到颊边有劲风挟过,将枝头的雪块都震落了。 说时迟那时快,便眼见着那两只巨鹰分别朝着段师弟和应鸿雪勐扑下来。 薛晚沉一惊,随手从地上捡了两枚石子,强提一口真气,灌注内力于指尖掷出,那两枚石子带起呜呜风声,精准地击中了那两只骨鹰的翅膀。 可那两枚石子却只让那两只骨鹰哀鸣了一声,进攻速度却没有丝毫影响,反而仿佛因为这两枚石子激怒了它们,攻势更加勐烈了。 不过因为他的出手,也彻彻底底将自己的位置给暴露了。 段纯宵躲过一击,惊唿,「师兄——」 应鸿雪唿吸一顿,循声看了过去,听到声音后却又转头看向了段纯宵,眼神不解,怔然了片刻后,又重新将视线望向了立在一旁的薛晚沉。 戎野看到他也兴奋道,「薛公子——」 段纯宵是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的,他形容悽惨,眼中血丝遍布,嘴唇皲裂,眼角还有几道水痕,眼眶红红地看了他半天,然后才沙哑道,「师兄……」 薛晚沉讶异了一下,段师弟何时哭过啊,又看了眼他身上的伤,暗道一定是吃了许多苦,遭了好多罪,嘆了口气低声安慰道,「不哭了。」 戎野见状才恍然大悟,他想了想,「原来你们是师兄弟。」 应鸿雪额间青筋毕露,心中不免对这人拈花惹草的功夫又多佩服了几分。 师兄—— 呵! 薛晚沉安慰完了段纯宵,又看向了一旁的应鸿雪。 应鸿雪也直视着他,神色复杂,长腿一迈,朝着薛晚沉这边走近了几步。 段纯宵手中重剑倒提,往前站了一步,将薛晚沉牢牢护在身后。 应鸿雪见到此情此景,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他看着薛晚沉勉强弯了弯唇角,「他是你师弟?」 薛晚沉点头,捏了捏段纯宵的左手心,「你先退下,不用担心我。」 段纯宵被他这自然熟稔的动作惊了一下,然后竟然真的乖乖地退后了一步。 应鸿雪眸底痛苦之色愈深,最后却勾了勾唇,看向一旁的段纯宵道,「一直没有机会与段少侠切磋剑术,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么样?」 段纯宵:「……」 薛晚沉看了眼两人身上的伤,不贊同道,「真是胡闹,都伤得这、么重了。」 「伤得重?段少侠才是伤得重,我这点小伤……」应鸿雪看着薛晚沉冷笑道,「真是同门情深,令人欣羡。」 薛晚沉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眉头皱了皱,「小伤也不能不重视。」 应鸿雪听了他的话,脸色稍霁,看他面无血色,忍不住紧张道,「你怎么样?」 段纯宵这时也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师兄与应鸿雪认识? 正六神无主之际,段纯宵霎时撞上了应鸿雪的眼神,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下全明白了。 一颗刚暖一些的心又凉了半截,还结了层冰碴子。 「嗯?」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段纯宵拉住了手腕,薛晚沉转头疑惑看他,却见他段师弟咬紧牙关,声音嘶哑道,「你究竟、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瞒着我。」 应鸿雪听他这么问,原本柔和的神色也凛了凛。 他段师弟声音哽咽,脸上表情却兇狠得一匹,系统却在他脑海里撒了欢。 [double kill!施虐值+100*2@々ψ(`)ψ,积分+200000] 薛晚沉摇了摇头,然后嘆了口气,神色十分无奈,他也说不清。 第九十二章 段纯宵见他摇头,顿了顿, 半信半疑道, 「当真没有?」 应鸿雪见状,剑柄抵了抵段纯宵的肩, 手上用了段力,将他往后戳了戳, 皱眉道, 「无论有没有,这又干你何事?」 段纯宵被他戳着往后退了一步,应鸿雪却趁机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第125页 段纯宵脸上难过的神色瞬间褪去,甚至笑了笑, 「干我何事?可那又关应二公子什么事呢?」 雪花低落眉间时,段纯宵还抬手拂去了, 转眼又看着薛晚沉,瞳仁漆黑, 「师兄可还记得自己与我说过什么?」 薛晚沉自觉说过的话有许多, 段师弟如此泛泛一问, 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指的哪一句。 他温声问道, 「师弟说的是哪一句?」 段纯宵朝他温柔一笑, 「师兄说喜欢我, 而且是最喜欢我。」 应鸿雪眯了眯眼睛, 立在雪地里神色安定, 眼神却冰冷如刀刃。 薛晚沉自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但此刻却不是他回想的时候, 他看向身旁的应鸿雪,对方也侧头看了他一眼。 黑髮微微凌乱,眉间是一片冰冷的霜色,他淡淡开口,「这句话他也对我说过,怎么,这个也值得一提?」 薛晚沉看着应鸿雪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睛,微微顿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气氛不太好。 段纯宵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压抑着胸口怒气,对着薛晚沉道,「师兄,我只听你说。」 应鸿雪心中冷笑,这段纯宵平时看着跟个正人君子的模样,这种时候却虚伪得不行。 「你说就是,也好叫那自作多情的人趁早死心。」 薛晚沉见他俩将目光都投向了自己,默然片刻,他既捨不得让段师弟伤心,也不忍心叫阿雪难过,可既是真心,那便只有一颗,岂有两个都喜欢的道理。 更何况,他也对自己的所谓真心不敢相信。 段纯宵见他不语,眼神一暗,「师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微抿了双唇,勉强笑了笑,「我当时都是胡言乱语……当真是错的离谱。」 他气师兄骗他,不管不顾抛下师兄回了九华山,他明明不是那么想的,那几天他明明想回扬州找师兄,可他却迟迟没去,若是早几天,也许师兄就不会出事了。 薛晚沉听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情绪积压得很深,可他却仍然不明白师弟何错之有。 戎野站在一旁看的真切,他汉话虽然很不错,可到底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这一番下来,也只勉勉强强听懂了个大概。 这两人都认识薛公子,而且关系似乎都很不一般。 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出声提醒道,「薛公子,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戎野一出声,段纯宵和应鸿雪便将视线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嗯」,薛晚沉低声应道,再这样聊下去,恐怕自己的老底都要被揭光了。 戎野又不放心道,「这里离山洞很远,你的腿伤那么严重,能走吗?」 腿上的伤?薛晚沉早都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可此时经过提醒,他却配合地皱了皱眉,「应当、能走……」 从这么高的山崖跌落,若是一点伤都没有,恐怕才是真的奇怪。 应鸿雪听了脸色一凝,蹲下身问道,「哪只腿,我替你看看。」说着便要动手去卷他的裤腿。 薛晚沉哪里会让他看,那伤口痊癒得奇快,现在估计就跟一道擦伤似的,一点都不严重。 他侧身躲开了,说道,「腿上、还好,我只是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应鸿雪停下动作,顿时一脸紧张,「还有哪里受伤?」 段纯宵也紧张道,「师兄,那里不舒服?」 戎野见他们一直问个不停,终于忍不住了,「那么高的悬崖,你们说呢,总之你们不要再让他说话了。」 「快跟我过来。」他说着便直接走在了前头。 忽而,应鸿雪凑近,直接拦腰抱起了薛晚沉,缀在了戎野的身后。 他怀抱很稳,动作极轻,声音却有些磕磕巴巴,「别动。」 他不说,薛晚沉也懒得动,轻轻应道,「嗯。」 气息极轻地擦过耳畔,应鸿雪手微微颤了一下,脚下动作却加快了。 —— 洞口覆上了一层白雪,寒气如刀刃般刺骨。 戎野将温水递给薛晚沉,「润润喉咙吧。」 薛晚沉看了他一眼,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他左手边的段纯宵,「师弟。」 段纯宵怔了怔,然后看了一旁脸色陡然阴沉下去的应鸿雪,笑了笑,「多谢师兄。」 薛晚沉看着他师弟悽惨的模样,摇了摇头,「这么高的、悬崖,实在太冲动了。」 他正问出这一句,还不等他师弟回答,便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望了自己一眼。 薛晚沉回头去看,却见应鸿雪脸色煞青,脸色极其不好看,接触到薛晚沉探寻过来的目光时,却又将视线移开了,定定地望着那火堆抿唇不语。 段纯宵只喝了一口,便听到他师兄问道,「师弟喝完了吗?」 「嗯。」段纯宵将水囊还给他师兄,便看到他师兄将它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应鸿雪。 「阿雪。」 这么亲昵的称唿,段纯宵一时气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鸿雪强忍着心中无名肝火,看这人左右逢源,好不熟稔。脸色忽青忽白,可一转眼看见那人苍白脸色,又听他这么柔声地叫自己,心中又只剩下了恼火。 他收回手,又觉得师弟的唿吸乱了几分。 积分不减反增,他这样摇摆不定,倒是将两个人的心都伤了。 [宿主,您不想要积分了吗?这样多好,什么都是双份的耶,不过您要是能确定自己喜欢的那一个,那也很好啊,我们都是支持的。] 第126页 可是系统太了解自己这个宿主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他会被选中呢,这样最多情的人其实最无情,看似谁都喜欢,其实那喜欢却有多少?他表现出来有十分,心里却未必有三分,不然一般人只做一个任务就不想干了,只想与攻略目标双宿双飞过一辈子。 薛晚沉想了一会儿,只觉得思绪纷乱,半分头绪都理不出来。 [反正积分都差不多。]系统莫得感情,他只关心自己的工资。 [我……也无法确定,他们都很好。]个个待他一片赤诚,每一个都很好。 系统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嗯,确实都很好。] 所以对他们好的时候也是真心的,现在变成这个局面也是必然了。 第九十三章 暮色四合, 山洞里光线暗淡, 薛晚沉觉得那提示音实在太让人心烦,便干脆将它关了。 戎野看着薛晚沉问道,「薛公子,你真的不愿意同我去么,我看你的同伴也伤得很重, 不如一起去啊。」 他此话一出,薛晚沉还没开口,应鸿雪听罢和段纯宵两人却冷冷朝他一瞥。 几乎是同时的, 「不了。」 薛晚沉怔了怔,然后又发现两个人又极有默契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 应鸿雪眼神蒙昧不明, 拧眉问道,「这个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 不过这也难说,这人拈花惹草的本事向来厉害, 总之不得不防。 段纯宵也开口问道, 「师兄,你有什么打算?打算何时出去?」 薛晚沉想了想,既然戎野这个土着都说出口难寻,那他也不必费心再去找出口了, 不然恐怕得找到猴年马月,还有, 虽然他跌下来的地方石壁又陡又滑, 但找个地势稍低的峭壁攀上去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却是先回答了应鸿雪的问题, 与他粗略解释了一番,见他眉头舒展,才回头对着段师弟的问题,末尾还加了一句,「不急,等师弟的伤好一些再说。」 段纯宵见他眼似点漆,其中似有一片流光,其中柔情笔墨难描,恍惚茫然了一下,几不可闻道,「师兄还是关心我的?」 「怎么会不关心呢?」 段纯宵微微一笑,安慰道,「也并不是很严重,看着骇人罢了。」 薛晚沉却不信,「师弟总是逞强。」 段纯宵心中微动,但也实在厌倦了这样猜来猜去,直接看着他问道,「既然如此,那等你我出去,我便离开九华山随你入魔教,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将你的那些旧情人都忘了,心里从此只有我一个?」 他说到旧情人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旁边的应鸿雪。 薛晚沉心神一阵,怎么想到他师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简直比见到师弟为自己抛生忘死还要惊讶,毕竟师弟从小所接收到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便是正邪不两立,习得一身武功为了除魔卫道,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根正苗红,但现在他居然说要随自己去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 应鸿雪听了他的话却不急不缓,讥讽道,「谁是旧情人还说不准,你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又有几分地位?」 戎野听着这一大段话,心中也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师弟便是薛公子的五房妻妾……之一啊…… 段纯宵不怒反笑,「这话我也要送给应二公子呢。」 薛晚沉见他俩针锋相对,话里话外竟然真的将他完完全全当成一个,薄情寡幸,四处留情的人了。 应鸿雪也冷嗤一声,似乎是在笑他愚蠢,才短短一年不到,他就见过这人的四个旧情人,又有哪一个长久了。 * 第二日,雪收风尽,戎野依照薛晚沉的要求,沿着小路将他们带到了悬崖的另一侧山脚下,这里靠着另外一座山,虽然也高,但比那万稷山崖的壁仞要平缓许多。 与戎野道了别,薛晚沉抬头看了眼那峭壁,犹豫道,「师弟,你的伤……」 段纯宵侧头看他,眼中笑意点点,「没事,我等会儿还能抱师兄上去。」 薛晚沉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应鸿雪,见他神色当真憔悴,心中又是嘆了一口气。 可应鸿雪却冷冷一哼,迳自揽住薛晚沉的腰,踩着嶙峋的山石,提气一跃,纵身而上。 段纯宵见状也跟了上去,他内力轻功虽然比不上应鸿雪,可这悬崖却比起那日他下来时已经要平缓许多了。 三人刚在悬崖上站定,便听到一阵仿佛要穿破耳膜的风声。 那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周围的空气也瞬间冰冷下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半个唿吸之间,薛晚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些意外。 风雪乍乱,寒风急,枯叶卷。 兰如月凉薄地扫过他身旁的应鸿雪,眼角那颗痣猩红如雪,不过视线在落到薛晚沉的身上时,却陡然柔和了,他嘆了口气,似乎有几分无奈,「小九,你过来。」 现在兰如月已经不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了,薛晚沉才懒得听他的话了,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兰如月唿吸瞬间乱了一下,他看向薛晚沉,抿了抿唇,「过来。」 薛晚沉看着他,察觉到或许是由于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的眼睛下面都带着青黑色,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应鸿雪目光幽深,「兰谷主真是阴魂不散啊。」 兰如月眼神一冷,缓缓朝着这边走过来,对着薛晚沉道,「跟我回去。」 第127页 段纯宵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又听应鸿雪叫他兰谷主,心中便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原来是落日谷谷主兰如月。 只是这人又与师兄有什么关系?他心中微凛,神色紧张,转头问道,「师兄?」 应鸿雪心中苦闷不可言,但见到段纯宵如此反应,又生出几分爽快,他率先开口反讥道,「你说呢?」 段纯宵听了他的话果然如遭雷击,一张小脸原本就面无血色,这下彻彻底底就跟金纸一般了。 薛晚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运气,听着脑子中那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积分,他只觉得心累。 兰如月不明所以,看着薛晚沉问道,「你何时有过师弟?」 第九十四章 气氛凝滞的一瞬间, 薛晚沉这边分身乏术, 系统却兴奋地不得了了, 因为他这一下就可以拿到三份积分了。 应鸿雪却比另外两位好上许多, 除了气愤之外竟然还生出了几分荒唐的心思, 喃喃道, 「倒也多情。」 段纯宵看着面前的兰如月和应鸿雪,竟然皆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急急问道, 「师兄, 你昨夜才答应过我, 以后绝对不再与别人牵扯不清的吗。」 薛晚沉的的确确答应了师弟,昨夜师弟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着实让他感动了一番, 一时冲动便答应了他。 况且这样纠缠不清下去, 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握了握他师弟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薛晚沉温声道, 「嗯,答应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周遭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许多, 觉得有几丝的尴尬, 于是又将手松开了。 段纯宵手中空了, 却也并不在意, 听了师兄的保证后一颗心都软了, 拿手去牵他, 等到重新握住后才笑着道, 「师兄。」 兰如月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视线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眼中却还有一丝迷惑,「你竟然……喜欢上了别人?」 这人,薛晚沉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并不会刻意地去激怒他,只是这样与他纠缠不清也挺让人心烦的。 「师弟原本就是我心仪之人,如今不过是久别重逢而已。」 薛晚沉转头对着一旁的段纯宵道,「师弟,我要回教里一趟,你可要与我一起?」 段纯宵怔怔的,只觉得如在梦中,听他刚才当着这两人的面说的话,心神漂荡下,耳尖也红了,自然乖乖地点了头,「嗯。」 应鸿雪神色莫名地看着,这话这人不知与自己说了多少次,现在不照样新欢不断么。 兰如月走上前,握住他另一只手的手腕,柔声道,「跟我回去。」可手上却用了些力,勒紧了。 他脸上含笑,「他能像我一样,什么都依着你吗?」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暧昧,尾音像是藏了钩子,薛晚沉便蓦地想起了兰如月在床、上的英姿来,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兰如月真的是一点节操都不要的…… 段纯宵见他师兄皱眉,心中也不悦起来,只是顾及着他师兄只能隐忍不发。 薛晚沉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师弟和应鸿雪,发现三人皆是一身的狼狈,提议道,「一时半会儿也也解决不了,不如先找个客栈落脚?」 段纯宵自然满口答应,应鸿雪也不置可否。 兰如月指尖缓缓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低声道,「听你的。」 「……」 虽然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薛晚沉知道,兰如月一定恨死自己了,毕竟不管怎么样,自己都算是将他绿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现在不动声色,一定在想着怎么毒死他和段师弟这对狗男男。 * 薛晚沉坐在房间里,天色还早,他这时还睡不着,便坐着发起了呆。 他一会儿想到了最开始,阿雪其实对自己也是百依百顺的,一会儿又想到了段师弟。 不知过了多久,他头脑里想了许多,甚至觉得兰如月其实虽然为人变态,但对他竟然也是很好的。 不过自己已经答应了段师弟,从此不再与旁人纠缠不清,那就真的应该当断则断才是。 他正这么想着,门口却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薛晚沉喝了口茶,心想若是进来的是阿雪便与他好好将话说清楚,光是一个正邪之别就足够了,「进。」 房门被推开,兰如月站在门口,一身蓝衣,眉眼柔和,「果然还没睡。」 薛晚沉一阵脑壳疼,兰如月可比应鸿雪要难对付多了,他放下茶杯,「坐。」 他如此冷淡,兰如月嘴角的笑意也没下去过,不过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随后他嘆气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薛宫主居然如此风流多情。」 薛晚沉一听他说这种话就一阵胃疼,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言重了。」 兰如月说话间,却朝着薛晚沉身边逼近了几分,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白日里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 他语速放的很慢,语气也极其轻,薛晚沉听了却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兰如月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人,轻声道,「如若你不想同我一起回落日谷,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月色如水,映照着他轮廓有如冰雕玉琢,眼底光华沉沉,看得薛晚沉脸上变化莫测。 「兰谷主的一腔深情,恐怕也只能辜负了,你所爱的……并非在下的本来面目,其实正如兰谷主所言,其实我这人多情浪荡,并不是专情长情之人,实在配不上兰谷主这样的深情厚谊。」 第128页 兰如月却「哦」了一声,嘴角最后一丝笑意都懒得维持了,「多情又不是坏事,只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就可以了。」 「……」 不过想分手还是有很多藉口的,薛晚沉继续道,「你性格太过残暴,当初种种,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歷歷在目,每每都夜不能寐……现在简单吗,更是心痛难当。」 听他说起这个,兰如月也是微微怔了,半晌无话可说。 薛晚沉趁他神思恍惚之际,又道,「况且,我若是要找伴侣,必然是要找个温柔可爱的,你我并不适合。」 其实他的几个攻略目标中,最温柔可爱的就是叶无期了,只不过他貌似更喜欢女人,而且眼神还不怎么好使。 「是怪我对你不够温柔了?」兰如月气闷,他本就不是那种温软的性子,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 大意就是这样,薛晚沉胡乱地点了个头,「嗯。」 「除了这个呢?」 薛晚沉看了眼兰如月想了想,开口道,「天真善良,心思单纯,还有一点,一定要比我矮,我不喜欢比我高的。」 兰如月听他说完,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冷笑道,「总之不是我这样的?」 第九十五章 「怎么这么说?」薛晚沉直视着他, 眼神不偏不躲。。 兰如月默然看了他片刻, 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温柔可爱他尚且还能做到,可天真善良…… 他顿了顿,自拿了薛晚沉面前那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不过是在拿话堵我罢了。」 语气三分无奈,七分怅然。 「合不合适相处了才知道,况且我们已经成过亲, 日后相互磨合谦让就是了。」 「……」 听了他这一番话, 薛晚沉都要内伤了,兰如月这种人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着要谦让磨合?他这种婚内出轨的,真的不考虑一下离婚? 留着, 以后能给你戴更多的绿帽子好吗? 兰如月喝完茶, 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夜深了。」 薛晚沉抬头看他, 因为喝过水的原因,他的双唇显得格外红润,带着一点浅粉色, 半边侧脸隐在阴影中,眼中光华流转,敛去了他因为轮廓太过鲜明而平添的几分凌厉, 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太过昏暗的原因, 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甚至有一点说不出的疲倦。 「嗯。」薛晚沉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嗯?」 兰如月轻轻一笑,「今晚我就睡在这里。」 说完他就慢条斯理地将衣服都给脱了,自己上了床。 薛晚沉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倒是没有想到兰如月脾气居然这么好,突然,竟然有点儿想知道这人的底线是什么了。 他正这么想着,门口却有声音响起,伴随着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师兄,你睡下了吗?」 兰如月听到声响,脸色陡然阴沉,冷冷朝门口看了一眼,他还未发作,门口的敲门声却停下了。 薛晚沉不知为何,竟也松了一口气。 可过不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起了,「当真睡下了?」 兰如月一双眼睛盯着薛晚沉,仿佛看懂了他,沉默片刻后才问道,「怎么?」 「那我进来了。」 这句话落下,木门嘎吱一声—— 薛晚沉见兰如月要起身,扑上去将他压住了,他一只手按住被角,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别说话。」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做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什么好紧张的,不都知道了吗? 兰如月气闷,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推开他,语气含煳道,「干什么……」 薛晚沉想了想,索性低头在他脸颊飞快地亲了一口,「乖,听话。」 兰如月怔然片刻,「你……」 「不要出声。」薛晚沉一把将他塞回了被子里,然后将床帐拉下,应了一声,「师弟找我有事么?」 段纯宵看到薛晚沉的时候,他正好刚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 「原来师兄没睡?」段纯宵身后是一片黑暗,等走进了些,脸上的阴影才散开,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既然没睡,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声。 「不小心睡着了,才醒。」薛晚沉站起来,挡住了段纯宵的视线。 段纯宵瞭然,对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他想起来,「师兄,你腿上的伤好些了么?」 「无碍。」他说着拉起了段纯宵的手臂,将他往门口带,问道,「说起来,师弟身上的伤更严重,有没有擦药?」 段纯宵虽然不明所以,仍然认认真真答了,「擦了,师兄不必担心。」 被动地被他牵着,等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师兄?」 「师弟早点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薛晚沉一脸关切,又对他笑了笑。 「嗯,那师兄也早点休息。」段纯宵被他哄地晕头转向,一时也忘了自己究竟要来做什么,就这么被他推出了房门 等到薛晚沉关上门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兰如月正靠在床边看着自己,他衣衫凌乱,一副半脱不脱的样子,只是神色却有些莫测。 怎么回事? 「你哄完我,再去哄别人?」兰如月的表情有些古怪,说生气也不是,但愤怒也有一点,不可置信也有一点。 第129页 薛晚沉听他说完,没想到这人的脾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碰到这样的场面,竟然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发脾气问东问西就好,薛晚沉松了一口气,可似乎像是约好了一样。 咚—— 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三下过后,应鸿雪问道,「睡了?」 兰如月目光幽深,带着一丝凉意,淡淡提醒道,「又来了一个。」 「……」 「你还想让我藏起来?」兰如月定定看着他,摇头,「不可能的。」 薛晚沉自然知道不可能,饶是他歷经风浪,这样的局面都让他觉得十分不适,还有兰如月的表现……你真的不觉得自己被绿了吗? 「让他看到又怎么样呢,难道你捨不得?」 薛晚沉见他的态度那么平和地与自己商量,竟然生出了一种,他可以让兰如月与师弟和应鸿雪和平相处,这种根本不该有的荒唐想法! 应鸿雪又敲了几下门,房里灯火通明,显然还没睡,况且刚才他见段纯宵来过,怎么,师弟见得,他就见不得? 就在此时,门外敲门声忽然停了。 然后,咣当—— 木门应声倒地,砸起一片灰尘。 应鸿雪进来的时候看到床上厮混的两人时,竟然一点意外都没有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将拿剑的那只手横在桌上。 嗤道,「段纯宵他竟然没发现?」 第九十六章 「你怎么把门给拆了?」 应鸿雪转眼去看,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衣服竟然都是穿好的, 尤其是薛晚沉, 连鞋都没脱。 只是方才灯线昏暗, 他乍一看到床上贴得近的两人,便觉得是在做那种事。 「……不小心。」应鸿雪转而问道, 皱眉问道, 「既然没睡, 为何我敲门你都不应?」 说到这里时, 他又将视线落在兰如月的身上,握剑的手青筋毕露, 指节咔咔作响。 薛晚沉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极不好看,正要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兰如月握住了一只手, 他欲抽回来,兰如月却压着不让他抽出。 「我困了。」他语气倦倦,眼睛看着薛晚沉,明明是狭长略挑的一双桃花眼,却硬是给人一种澄澈的感觉, 像是被潭水过滤了一般, 有点亮晶晶的。 困了便回房睡啊。 薛晚沉被他看得不自在, 可是转眼看应鸿雪, 他也是一脸阴沉, 端坐在桌前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然而这个局面却没能继续下去, 房门被拆的动静还是很大的,片刻之后,客栈老闆就被惊动过来了。 气氛很莫名奇妙,既不像是仇家寻仇,也不像是滋事闹事,不过住客栈的时候原本就是有押金的,这样程度的损坏……也不算什么。 「这门坏了,客官要不要换一间房。」他记得这几位当时是一人要的一间啊,怎么现在都到这一间房来了。 当时便觉得奇怪,现在这么一来……便更加奇怪了。 薛晚沉朝着老闆点头,「那就换吧。」 老闆看着他怔了一下,嘴巴张大,半天才回过神,「好的,您等一会儿,马上给您换。」 容貌好到极致,怎么说呢,词穷了,老闆心中只剩下了,「好看!」,「漂亮!」 换个房间而已,很快的。 趁这个机会,薛晚沉将兰如月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应鸿雪却拉着他正色道,「我有话与你说。」 「嗯?说吧。」他态度认真,弄得薛晚沉也端正了几分神色。 应鸿雪迟疑片刻后问道,「你真的要回去?」 「自然。」起码得让景忆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然这时不时的涨积分,让他觉得很对不起他这个傻弟弟。 「拂衣宫的现任宫主是谁,这你可知道?」 现任? 应鸿雪为他倒了杯茶,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神色,「你弟弟。」 薛晚沉虽然的确不知道,倒也不怎么惊讶,原本老宫主便是培养了两个人,他和景忆,他死了自然就是景忆了。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完成的身败名裂,还有反面值,难道都不能洗白了吗? [反派不需要洗白!作为反派的您已经领便当了!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一直都没有再给你发布任务了吗?]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世界有了新的大反派,你的人物已经完成了。] 薛晚沉第一反应,[你要换宿主了?] [不是,是你死了新的反派就会出现啊,你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以后直接躺着赚积分就可以了。 …… 日临西山,商贩陆续收了摊。 书肆门口,只有稀疏几个人,黑髮蓝衣的青年背负一把古朴重剑站在门口,这样便格外显眼。 「这位少侠,我们店就快要打烊了,你要看书还是买书?」 「这位少侠,我们店就快要打烊了,你要看书还是买书?」 那青年唇红齿白,生得极俊俏,听了这话便问了一句,「老闆,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她长得很高,大概比我高这么多……」他用手比了一下,「长得很好看。」 老闆坚定摇头,「没有。」 长得这么高又漂亮的姑娘,见过一次他绝对忘不了。 「老闆,结帐。」 那声音如珠韫水,远远听来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沙哑感。 第130页 老闆「诶」了一声便折回去招待这最后一位客人了。 叶无期踏入书肆中,正东方有两层复式的木制书架,挡住了斜斜照入的光线。 天色有些阴沉,薛晚沉结了帐,却又忽然听到一声,「老闆」。 即使只有两个字,这一把清脆的嗓音,还是非常熟悉。 室内光线暗淡,乍然见到站在书架旁站着那个人的时候,他呆了一会儿,居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叶无期缓缓走近,低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向……姑娘……」 薛晚沉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皱眉。 居然这样都发现不了吗? 「向姑娘,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啊?总算是找到你了……」叶无期被他看得心中无端紧张,声音却软了下去,还有点察觉不出的委屈。 薛晚沉不答反问,「那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叶无期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我……」 两人刚出门口便撞上了一个人,叶无期陡然停步,「应少侠。」 应鸿雪眼神不善地看着他,然后对着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薛晚沉问道,「你们认识?」 「嗯,认识。」薛晚沉站在一旁抱臂点头。 叶无期瞬间瞭然,换了脸色,笑的很开心的样子,「原来应少侠也认识向姑娘,真是巧。」 是挺巧的。 「向……姑娘?」应鸿雪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身旁人,薛晚沉却不置可否。 这人的眉眼的确秀美深邃,轮廓却十分鲜明,怎么也不至于错认。 叶无期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改口,「是向公子。」 向姑娘以女子之身行走江湖必定有许多不便,为了方便这才扮男装的吧,自己还是不要将她拆穿了才好。 说完还有些惭愧,忙紧张地看向了一旁的薛晚沉,那人只是看着自己,唇角微勾,似乎是笑了一下。 叶无期忙低头,心头却仿佛骤然被击中了。 啊啊啊啊啊! 薛晚沉也不懂他在想什么,转头对着应鸿雪道,「他们两人呢?」 应鸿雪板着脸,「不知道!」 叶无期紧紧跟在薛晚沉身边,像一块牛皮糖,有些委屈的,「我都找了好久。」 应鸿雪见状,额间青筋直跳,斥道,「喂!」 第九十七章 番外 黑暗狭长的甬道里,叶无期顺着石阶慢慢走下, 地牢里阴暗潮湿, 但脚步声却格外的清晰。 守卫戎装戌甲守在出口处, 光线昏暗,唯有墙壁上的鲛油灯在为漆黑的墙壁投下跳跃的灯光。 「少主。」 叶无期从一道道铁门前走过, 忽然在一处前停下了, 问道, 「这就是今日闯入山庄的人?」 那人身体侧对着铁门, 嵴背微弓,长发凌乱一半束在发冠中, 一半垂在胸前, 在阴影中,身形显得极为削瘦修长。 肩膀上有一处很明显的伤,鲜血浸透了半边肩膀。 他靠在身后黑沉的墙壁之上, 似乎极为痛苦的模样。 薛晚沉听到声响抬了头,眼中光线慢慢聚拢。 隔着铁门,昏暗的光线下,他轮廓深刻鲜明,半边脸皮肤瓷白如玉, 像是笼着一层朦胧的光, 待他转过脸来, 叶无期唿吸都忍不住顿了一下。 他右脸颊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 在玉白的肤色的映衬下便显得愈发令人……痛惜。 薛晚沉看着他, 轻声开口问道, 「你是谁?」 声音低沉沙哑,但却意外的好听,叶无期愣愣答到,「叶无期。」 那人喃喃了一遍,「叶无期。」 原来这就是叶无期。 「这位公子,你为何要闯入我出缘山庄?」叶无期想起自己的目的,凛了凛神色,沉声肃然道。 薛晚沉想了想,轻声道,「意外。」 叶无期眉头轻皱,意外?哪里有这种意外? 不过薛晚沉却顿了顿,注视了他片刻,唇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不过堂堂叶家少主,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 叶无期怔然片刻,倒吸了一口气,呆愣愣问道,「你……你竟然是女子?」 薛晚沉心中好笑,怎么如此傻气,忍着浓浓笑意,从喉间压出一个,「嗯。」 叶无期赧然,他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原来是自己看错了。 可又怎么会有男子身材怎么这么,这么…… 说不出来,但这种话对一个姑娘来说太过唐突,他便没有出口。 「好……」叶无期隔着铁门看向里面的人,艰涩道,「姑娘,既是意外,我这便将你放了。」 他知道,对一名女子来说容貌究竟有多重要,这姑娘脸上的伤如若不今早医治,恐怕要误她一生。 薛晚沉笑,这人还挺懂得怜香惜玉,呵…… 叶无期将铁门打开,这才彻底地看清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脸色苍白,额前的碎发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薛晚沉抬眼看向他,「你身上有伤药吗?」 薛晚沉抬眼看向他,「你身上有伤药吗?」 再不止血,恐怕就要失血晕过去了。 叶无期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白的小玉瓶走到他面前递给了他,「姑娘。」 第131页 薛晚沉伸手接过,「多谢。」 叶无期便知他这是要给自己上药了,忙转了头背过身,但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几声痛苦的闷哼和呻——吟,却让他的脖子和耳尖红了个透。 那声音断断续续,极为忍耐压抑,叶无期却不知为何,心如擂鼓。 仿佛光是听着,就是,就唐突了这位姑娘一般。 薛晚沉上完药,将衣服重新整理好,问道,「叶少侠说要放了我,可当真。」 叶无期紧抿双唇,万分艰涩道,「自然,自然当真。」 「还请带路。」 薛晚沉站起来,看着嵴背紧绷的少年笑了笑,「劳烦叶少侠了。」 他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因为沙哑的缘故,听起来当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叶无期怔然回头,这姑娘……长得可真高啊。 竟然比自己还高了一些。 * 得知这位姑娘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后,叶无期心中不忍,便将自己在西郊买的那处温泉别院收拾出来让她住了。 「你便在这里住下,待养好伤,你那远方姨亲再慢慢找也不急。」 「叶家少主当真心善。」薛晚沉接过钥匙,然后问道,「对了,这里既叫温泉别院,是否当真有一处温泉呢?」 叶无期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脆,或许是天生声线如此,竟然还有一点软,「就在后院,那温泉中有许多珍稀草药,对姑娘的伤也是有好处的。」 薛晚沉笑了笑,甚好。 又听他问道,「对了,还没问姑娘的芳名。」 名字。 薛晚沉想了想,随口道,「向日葵。」 [噗——假名字也走心一点好吧?!] 叶无期笑了笑,白玉般的面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全然没有平时在人前那种少年老成的严肃端正模样,「向姑娘的名字真的很特别。」 薛晚沉笑,真心觉得只要自己敢说,这人就敢信。 他还以为只有他们少主傻,没想到叶家那么多下人也都这么傻。 当真信了他们少主的话? 第九十八章 番外 叶无期一路就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薛晚沉回了客栈, 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说, 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叶无期跟着她一路, 却不见她停下来与自己说一句话,话里的委屈更浓了。 薛晚沉听着他这样软声软气委屈地问自己, 再次强调, 「真的没有生气, 我生你什么气呢?」 他这一路上都问了三次了, 薛晚沉只是在想究竟怎么告诉他,才能让他接受自己并不是他口中心心念念的向姑娘这件事。 入夜—— 「放下就行了。」 小二「诶」了一声, 将提来的热水倒进了屏风后的浴桶中, 「少侠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叶无期,「嗯。」 待房门关上,叶无期才将手中佩剑握在手中, 沉声道,「出来。」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线,他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青涩。 一片寂静之中,根本无人回应。 叶无期视线落在屋内那张大床上, 帘帐低垂, 四角挂着的流苏随风轻轻摇动。 他眉头紧拧, 走过去将那帘帐一把掀开, 可待看到里面的人时, 却又像是触电一样将手给立刻收回了。 他在床边呆站了一会儿, 视线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最终只能落在自己手中的佩剑上,「向姑娘……」 薛晚沉一只手撩开床帐,看着离床足足有两丈远的少年,坐起来轻笑道,「怎么还叫我向姑娘?」 叶无期怔然,却又听他轻声嘆道,「你何时见过有我这么高的姑娘?」 他从床上坐起,站到了叶无期面前,长身玉立,足足一米八几。 见叶无期还是一副恍然的模样,薛晚沉无奈,「我没有女扮男装,我本就是男子,你怎么还不明白?」 叶无期脸色变化莫测,抿紧嘴唇,久久注视他半天,气闷道,「向姑娘,你又在骗我好玩了!」 他气闷,自己难道是这么好骗的么,怎么会连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 西郊温泉别院。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薛晚沉先醒过来,他闭了闭眼睛,待适应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后,他一转头就撞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薛晚沉微怔,然后笑着道,「早。」 叶无期双颊生晕,纤长的的睫毛微颤,低下头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然后一双眼睛仍然亮晶晶地看着他。 薛晚沉莞尔,也在他唇上浅浅回亲了一下,「乖,该起了。」 叶无期脸色飞红,高兴地,「哦」了一声,然后便迅速地翻身下了床。 待洗漱完,便看到早点已经做好了,熬得浓香软滑的米粥,还有几道爽口的小菜。 这别院不大,原本几人也都被遣散了,这些东西自然只能是叶无期做的了。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却发觉一双粘腻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薛晚沉习以为常,瞭然笑着夸奖道,「味道很好。」 叶无期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日子过得悄无声息,叶无期却仿佛无知无觉,每天光是做饭铺床这些事都仿佛能得到无限的乐趣来? 薛晚沉却不明白,原来真的有这种爱情至上的人。 第132页 当真是有情饮水饱吗? 薛晚沉伏在桌边,提笔打算给景忆写信,可才写了一个开头。 叶无期便马上凑过来,软软地问道,「在写什么啊?」 「写信。」 叶无期轻轻「嗯」了一声,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这一会儿的功夫都要黏上来?薛晚沉嘆了口气,「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写?」 「好吧。」叶无期终于不情不愿地将手松开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道,「天很晚了。」 薛晚沉心不在焉,「那你先去睡吧。」 叶无期抿了抿双唇,有些委屈。 其实薛晚沉对于叶无期这种黏黏煳煳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大男人,整天都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像什么样子,可偏偏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你提出来,他又会觉得这是腻烦他了,可你纵容他,他得寸进尺,恨不得与你变成连体婴。 待到一封信写完,天色都黑透了。 薛晚沉刚放下笔,叶无期又重新缠了上来。 「你这人……」 叶无期瘪了瘪嘴唇,泫然欲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种问题他一个星期能问三四次,薛晚沉倒也不觉得奇怪,先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然后凑过去亲亲他的脸,最后反问,「不喜欢你喜欢谁呢?」 叶无期抱着他,「那为什么我今天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 薛晚沉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是哪一次,「那一定是我没听到。」 叶无期「嗯」了一声,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烦啊?」 嗯。 薛晚沉试探性地,「有一点,不过只有一点。」 叶无期再次泫然欲泣。 「……」 夜市街上,人流如潮,灯光耀眼,五光十色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 江面倒映着灯影,靠江的画舫里传来歌女的弹唱声和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和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应鸿雪撩开帘帐,矮身走进了画舫。 舫内几人听到声响纷纷回头,在看到是他后又将眼睛转过去了。 兰如月拿起茶杯颳了刮茶叶,喝了一口,「来了刚好,这开会呢。」 应鸿雪悠悠走过去,一撩衣袍,坐下了,笑道,「哦?什么事?」 他一坐下便有侍女过来奉茶。 段纯宵拿出一张表,用笔在那张表上圈了几个圈,「一个月一人七天,空出两天如何?」 兰如月笑,「能者总是要多劳,我看初一到九归我,剩下的二十一天你们三个平分就不错。」 应鸿雪听完后沉着脸,冷笑道,「凭何你一人就要比我们多出两天,每月初一到初九这样的好日子倒是让你一人占了?」 叶无期贊同,同样冷笑道,「就是,凭什么?」 兰如月也不恼,反而笑道,「你们说凭什么呢?」 薛晚沉从外面正要进来的时候,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他一进去,他们反而全部噤声了。 「外面那么多好看的花灯,你们都在这干嘛呢?」 兰如月含笑不语。 叶无期泫然欲泣。 应鸿雪冷哼一声。 段纯宵默默将表格叠好收回袖中,问道,「师兄,你方才去哪里了?」 薛晚沉撩起衣袍坐下,兰如月稳稳为他斟了一杯茶。 薛晚沉接过喝了一口,从果盘里拿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对着应鸿雪笑了笑。 应鸿雪脸色铁青,「竟然还想让我给你削苹果?哼——」 手起刀落,形状削得非常漂亮。 薛晚沉接过咬了一口,称赞道,「甜极了。」 「刚才我在路上看到了一件让人十分痛心的事情。」 几人十分配合,尤其叶无期,连忙问道,「怎么了?」 薛晚沉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奖励,「竟然有几个恶霸,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男,那孩子我瞧着才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啧啧啧……浑身是伤,真是让人不忍卒看。」 兰如月问道,「十六七岁?」 「花一般?」应鸿雪喃喃道。 叶无期泫然欲泣,「我们几个难道还不够吗?」 段纯宵嘆了口气,「师兄,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们,从今以后都不在拈花惹草了吗?」 第九十九章 番外 这种话薛晚沉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他皱眉哼道,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应鸿雪其实见多了他这一招, 此时便只是默默不语, 现在一个月他尚且只能分得七天,再来一个可怎么办? 叶无期却最是单纯好骗, 立马对着他急急解释道, 「不是哒, 不是哒, 怎么会呢?」 薛晚沉嘆气,似乎很无奈, 「那你们还总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 叶无期都快被他说哭了, 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对着兰如月道,「都怪你。」 兰如月瞥了他一眼, 「也是好笑,这怎么就怪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整天哭天抹泪的,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烦。」 段纯宵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冷哼道, 「不是你第一个开口的?本来师兄好好的, 你却平白扯些别的惹他不开心。」 叶无期附和道, 「就是就是!」 第133页 应鸿雪一言不发, 抱臂冷观, 一回头却发现薛晚沉人都不见了。 可另外三人还在吵。 兰如月以一敌二,仍心有余力,叶无期也没了在那人面前的软糯模样,骂起人来也是力有千钧,掷地有声。 段纯宵却引经据典,力求骈辙押韵,四字一句,字字珠玑。 他无奈摇头,也跟着起身出去了。 他沿着街道找了一圈,才在一个卖兔子花灯的摊铺前找到了薛晚沉。 那人向摊主买了一只做工好看的兔子花灯送给了一个少年,微微弯着身,脸上笑意盈盈。 「哥哥,带上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真的什么都能干的!而且每顿吃得很少呢,睡觉也只要一块小小的地方。」少年眼泪汪汪,圆脸蛋生生饿成了尖下巴,看起来实在可怜得很。 他说话一只手还勾住了薛晚沉的一片衣角,仰起小脸,酥酥软软地叫道,「哥哥……」 薛晚沉直起身咳了咳,正色道,「你,好好说话。」 他这话其实并不严厉,可那少年听了却像是受了惊得兔子一般,嘤嘤嘤地将手放开了。 薛晚沉又问道,「你的父母呢?」 「前年饥荒,将我给卖了,找不到啦。」 薛晚沉嘆息,又问道,「那可有什么亲戚?」 少年耸耸鼻子,眼角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摇头,「没有呢。」 薛晚沉想了想,「你现在这个年纪应当是好好学习的时候。」 「好好学习?」少年懵懂。 「嗯,九华山知道吗?」 那少年乖巧点头,「知道一点呢。」 薛晚沉摸了摸眼前这少年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异常稀疏的头髮,笑道,「那你想不想去那里习武呢?」 虽说年纪大了点,瘦了点,但,问题不大。 少年怔然片刻,「哥哥,你的武功这么厉害,也是在那里学的吗?」 他的声音不刻意地矫揉造作时,其实很好听,清凌凌脆生生的。 薛晚沉犹豫片刻后点头,应该也算是。 「对了,刚好带你去见一个人。」 「对了,刚好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正回头,便看见了来寻他的应鸿雪,他想了想又回头对着那摊主道,「再来一个。」 少年仰着脸,自作多情道,「哥哥,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薛晚沉笑道,「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另一个哥哥的。」 应鸿雪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眼这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少年,他为自己心中那一点猜疑而后悔了。 嗯…… 「送给你。」 应鸿雪怔怔接过,薛晚沉又凑到应鸿雪的耳边,低声道,「只给你一个人买。」 「咳咳……」应鸿雪心中一动,抿了唇,露出一个浅浅的还带着一点羞涩的笑来,点头,「嗯。」 往回走的时候,还没靠近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人潮也不停地往江边涌去。 「哦!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 对于吃瓜,真是一项古今中外老少咸宜的活动,薛晚沉对着应鸿雪笑了笑,「我们也去看看?」 应鸿雪略一拧眉,转头看着薛晚沉,「那里好像是我们的船。」 「哇!哇!哇!这是什么神仙打架呀,三个小哥哥好帅呀!」 江面掀起层层浪花,旁边原本平静停靠在江边的几座画舫也都通通遭了殃,一个浪头掀过来,将站在甲板处的临江阁的头牌淋了个浑身湿透,她恨恨地嘤嘤嘤道,「人家的裙子!」 几艘画舫随着那浪头不停晃动,还有不少人没站稳被晃进了水中,扑通扑通——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可这丝毫没有减少岸边吃瓜群众的热情。 薛晚沉也在一旁看了会儿,原本他以为是段纯宵和叶无期两个联手打兰如月一个,可看了一会儿又发现并不是这样。 段纯宵一招万里同风去攻兰如月,另一掌拍向江面顺便还将站在他旁边的叶无期淋了个落汤鸡。 兰如月展扇迴避,扇出一道罡风,将叶无期脚下那一艘画舫的盖都整个掀了起来。 哐当,撞上了一旁的段纯宵。 总之是一通乱打,好在他们三人武功相当,打了半天都没分出个高低上下。 不知过了多久。 「怎么还在打?你们看得懂吗?」 「……」看不懂。 还不等他们打得累了,吃瓜群众却早已看累了,人群也渐渐散开。 薛晚沉咳了一声,「还打呢,天都快亮了。」 叶无期最先看到他,当即便撤离了战圈,缠上来,脸色几乎是瞬间就软了下来,「不是哒,没有打架呢。」 另外两人也自然没有打下去,只是同样鼻青脸肿,一张俊脸都快成猪头了,看起来真是很有点惨。 兰如月展扇迴避。 段纯宵偏下了头。 薛晚沉将他身旁少年往前面推了推,推到了段纯宵面前,「这位就是九华山的段宗主,以后你就跟着他吧。」 「……」 第一百章 番外 次年冬。 一月初八这一天是江老庄主的忌日,应鸿雪跟随父亲一同前往枫眠山庄。 飞雪连天, 天地俱白, 山庄院里开着几株红梅, 有下人领着两位,一路踩过松软的细雪, 进了大堂前厅。 第134页 江雁回起身相迎, 「应伯父, 二表哥。」 应鸿雪颔首致意, 这便再一次见到了他这个将近有一年未见面的表弟,说起来去年见面时还是在轮椅上, 看不出身量的变化, 今年一见,才确确实实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 脸上那最后一丝稚气也完完全全脱去了,笑容沉静, 疏离有礼。 下人接过两人手上的大氅,奉上了热茶。 寒暄了一会儿,应钧天不无感慨,「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好在贤侄眼明心亮没被江平那贼人蛊惑, 如今双腿也已经痊癒康復, 义兄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应鸿雪也听说过, 早在半年之前, 江平便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处处越过现庄主, 私自掌控决定山庄的各项事务。 原本旁人只以为江雁回体弱无能,他这样只意在替庄主分担,可江平却丝毫不知收敛,甚至几次派人刺杀江雁回。 这一来更是牵扯出了当年江老庄主的真正死因,至于为什么当时江平不在杀害江老庄主的时候也将江雁回除去,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个好操控,任他搓圆揉扁的残疾傀儡病秧子,有朝一日竟然能够站起来。 只是那人为什么对这事并不否认,任由别人抹黑诬陷。 应鸿雪嘆气,竟然完全想不明白,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羁绊倒真的是很深。 江雁回手指微微顿住,似乎恍然了片刻。 应钧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如今也成年了,是时候考虑婚配了,我让你姑母为你留意一下如何?」 江雁回却勉强笑了笑,「说起这个来,不知二表哥可有遇到合适的?」 应鸿雪,「……」 应钧天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 拜祭过江老庄主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因为天气不好而越发阴沉沉的,灰墙覆上白雪,飞鸟掠过,枝上白雪簌簌抖落,一个身材矮小的十来岁少年缩在西院墙角,可怜兮兮,只能靠着缩成一团来取暖。 应鸿雪心中恻隐,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可他还未出门,便看到一人缓缓走近了。伞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他青白的衣摆,上面还沾染了一点褐色的泥土。 他走到墙边慢慢的蹲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解开自己的披风替那孩子裹上了。 应鸿雪只觉此人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直到那人将缩在墙角的少年抱起,应鸿雪才看清他的面容。 …… 颜阙将金针拔出,悉数收回针囊,又替那少年掖了掖被子。 应鸿雪,「你好好的神医不做,怎么到这里做起了坐馆大夫?」 颜阙没答,反而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道,「怎么,楚少侠没与你一起?」 应鸿雪冷笑,这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那人,看那掩饰的样子,还说没什么,他当时就不曾信过! 「他?他早就成亲了,儿子如今都会爬了。」 颜阙手一抖,半天才艰涩道,「成亲了?」 应鸿雪不置可否,脸上笑意淡淡。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问道,「你既然在这里,那江庄主的双腿也是你治好的?」 这么说来这人的医术确实是不错。 颜阙听了却默然了片刻,摇头道,「这种先天的残疾我也遇到过一个,他的年纪比这位江庄主还要轻一些,我当时都束手无策。」 应鸿雪笑道,「哦?」 颜阙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蛊虫,性剧毒,以人筋脉血肉为食……」 * 院中,月色如银,地上白雪茫茫,大雪已经渐渐住了。有这地上厚厚的积雪,便显得夜里更加安静,一点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广玉兰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应鸿雪看着立在院中的江雁回,心情复杂。 「表哥,过来陪我聊聊天吧。」他正要离开,却听到那人忽然开口了。 应鸿雪意外,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抬脚走了过去。 应鸿雪问道,冷冷道,「什么?」 两人此时并肩而立,应鸿雪发觉,这人居然已经与自己一般高了。 短短的一年,竟仿佛要将从小到大没长的全都补回来一样。 只不过却越瘦了许多,肉眼可见的。 江雁回并不在乎他态度的冷淡,语气竟然很和软,「跟我聊聊他吧,如今也只有你了。」 应鸿雪怔然,却又听他低声问道,「你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他目光静静的,看着应鸿雪,似乎真的只是想要与他聊聊天一般。 「……」 应鸿雪却并不想与他说这个,一想到那人为这人做了许多心中便无端生起一股恼火,竟如此捨生忘死。 江雁回等了他许久,仍等不到他出声,这才兀自道,「表哥,你是不是把他给忘啦?」 「……」 应鸿雪半晌才嘆了口气,「没忘,我只是有些羡慕你。」 江雁回苦笑,「羡慕我?」 应鸿雪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你体内那蛊虫发作时是不是很痛,他最怕吃苦,却愿意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你说这种情意我不该羡慕?」 江雁回脸上有片刻的错愕,应鸿雪拧眉看了他一会儿,「你果真不知道。」 「什么?」江雁回彻底敛去了脸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竟然真的不知道,这才真正是用心良苦…… 第135页 应鸿雪见状冷哼一声,额上青筋毕露,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