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书》 第1章 世间可有鬼神? 青石板路,斑驳墙角,一条潺潺溪流,溪边连绵的粉墙黛瓦。跨溪一座旧石拱桥,桥上一座八柱木亭,木柱已褪色了。 亭中坐一名拄杖老者,围着七八孩童。 正在讲古。 一名旧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手上提着一袋米,独立站在墙边,沉默看向前方。 可以听见老者的话语与孩童的惊呼。 老人是村里的长者,年事高又清闲,便常在村口树下讲古,既是让年轻人知晓天下之事、历史兴衰,也是将自己的人生阅历、经验教训传递给村里的子孙后代们。在这年头,乡间村落,许多东西便是这么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 只是孩童一多起来,讲古就变了味儿。 从讲古今大事,变成了神仙鬼话。 这种故事古往今来一直是受欢迎的。 听的人爱听,讲的人也爱讲。 林觉此前一年中也常来听。 说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平白来到一个陌生落后所在,没几个人愿意,可既然已经来了,横竖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能努力做到不被困在这个小村落中度过一生了。 料想每个世界也该有每个世界的精彩,不同时代也会有不同时代的乐趣,总要去见识一下。 要走出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看怎么个走法了。 林觉起初打算通过读书一道,考个功名,离开此地,好歹先与这个世界打声招呼。 恰好此地近些年来商贸盛行,村中舒姓人家大多组团经商,将本地笔墨纸砚、茶叶木料销往京城,倒是逐渐富裕了起来。加上此地受儒家宗族乡土观念文化影响极大,富人一多,便希望自己的族人乡人中多出一些读书人,今后考了功名,好互相帮衬,于是筹资开办了族学书院。连带着林觉这样的外姓同村也沾了一点光。 于是读书一年,听古一年。 日子清苦,习惯过后,倒也闲适。 只是如今却有了忧愁—— 上月家中大伯外出捕鱼,回来便忽染重病,全身生疮,没有多久,便已生命垂危。 原身幼时家贫,母亲被货郎拐走,父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后来跟随村中舒姓人家一同外出行商,倒是多少赚了点辛苦钱,不过这两年天下盗匪贼人横行,说是前年,一次外出过后,一队商人都没再回来。之后便是大伯接替了父亲职责,供养他衣食读书。 甚至自己来时还落了水,亦是这位大伯舍命将他从河中救起。 大伯病倒之后,堂兄去请了周边远近闻名的神医来看,开了方子抓了药,药倒是有用,价钱却也昂贵。 寻常人家托了地方便利,能衣食不愁便是不错了,还能供养一个读书人便已是极限,一个月的药钱,早已掏空了积蓄。 原身父亲留下的钱也用完了。 村中舒姓主家心善,每旬让他去宅中领一小袋米,不至于让村人饿死在家中。 林觉这才刚从舒姓主家宅子里回来。 而按神医所说,慢治顽疾,要想病好,这样的药最少得喝三个月,少说还要十几二十贯钱。 却不知该从何处去寻。 林觉是真忧愁。 恍惚之间回过神来,便听前方亭中传来声音: “……那个人不是什么有道行傍身的道士法官,只是胆大力壮的汉子,喝了点酒上了头,硬是与那个鬼怪纠缠打斗了半夜,等到天大亮,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爬起来一看,你们猜怎么了? “身边哪里还有什么鬼怪,只有地上一条破布袋一样的皮,太阳出来一晒,直冒青烟,闻着滂臭。” 众多孩童听得又惊又愣,痴迷其中。 却有一个孩童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二太爷,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一年来,林觉听着故事,也常想这个问题。 这世上可真有神仙鬼怪? 没有见过,自然不敢轻言说有。 可若没有,传闻又如此普遍真实。 “当然有了!怎么没有?”村老眉毛一挑,“我给你们讲那么多妖精鬼怪的故事,好多都有名有姓的,都是编的不成?” “您见过吗?” “自是见过!不是给你们讲过嘛?” “可夫子说,这个世上没有妖精鬼怪,他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妖精鬼怪。” “夫子啊……” 老者握着自己斜靠的拐杖,含笑沉吟,仔细想了想,才说道: “这个世上人有千种,有人惧怕鬼怪,有人不怕鬼怪。鬼怪也是一样,既有鬼怪惧怕人,也有鬼怪不惧怕人。因此有人绕着鬼怪走,也有鬼怪绕着人走。夫子饱读圣贤书,学问也高,一身正气,蔑视鬼怪,又哪有鬼怪轻易敢在他面前出现呢?” 众多孩童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老者又笑眯眯的,抚须说道: “刚才说的是隔壁县的事情,如果你们不信,横村汪家分祠最近也闹了鬼怪。汪家大发悬赏,说只要有人敢去祠庙里住上一晚,就给钱十千,正好你们几个毛头火气也旺,可敢一起去宗祠里睡上一夜?” “真的?” “不信回家问你爹娘!” 众多孩童面面相觑,都很害怕。 “有人去过吗?” “有啊。我们村就有几个赌徒酒鬼去,除了上个月有人胆大,拿到了钱,别的都被吓得半夜跑了出来,有的回来之后还病了几天。” 老者说完,还补了一句: “不信也可去问!” 众多孩童顿时就闭上了嘴。 唯有边上林觉面露异色。 之所以在此等待,便是打算等见多识广的村老讲完一段妖鬼故事,过去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个赚钱法子,无论是他能做的偏门,亦或是凭着村老的辈分让他在舒姓宗族的商队中做点事情,只要能挣钱,都是好的。 没想到恰好听到了这里…… 以前倒也听说过有酒友醉后打赌睡坟场的,也在这座桥亭中听过不少老者口中的妖鬼故事,此时这些都在心中翻涌了上来。 细细回想,认真思索。 终于,少年提着米袋,迈开了脚步。 沿溪上了桥亭,来到村老跟前,对着和蔼的耄耋老人,自然要多几分恭敬,先喊一句: “舒太爷爷。” “是林家的娃娃啊,怎么了?” “您刚才说的,横村汪家太爷悬赏,去祠堂睡一晚就有赏钱十千,是真的假的?” “嗯?难道你想去试试?” 林家虽是外姓,毕竟同村,老者如何不知道他家的情况?平日也是有些帮衬的。此时听他这么一问,立马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汪家祠堂里真的有鬼怪吗?”林觉却是先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我刚才给这几个毛头说,叫他们去试试,也只是吓吓他们,你可不能听了我这话就想去。” “……”林觉稍作沉默,又问道,“真有人拿到那一万钱吗?” “这当然了。听说是个县里来的酒蒙子,长得壮,胆子大,不知有没有练过武,一进去就是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拿了钱就走了。” “那可有出过人命?” “这倒没有听说。”老者说道,“出人命是大事。又不是深山老林,但凡人住的地方,都有王法,就是真有妖鬼,也不敢随便闹出人命来。” 林觉站着不动,又想了想才说: “多谢舒太爷爷。” “你真要去?你不怕?” 老者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 “……” 林觉不是一个真的少年人,心中既有思量也有计较,只是此时他都没有说,而是继续躬身行礼: “请舒太爷爷多给我些指点吧。” “唉……” 老者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道士法官、巫婆方士,哪懂什么辟妖祛邪的法子,就算有也没有用,有用哪还轮得到你?” 说着又停顿思索了片刻: “只是常听人说,人死才成鬼,鬼本弱于人,哪怕山间狐鼠成了精,最初也不过只比原来稍强,其实少有道行多高的。 “又有古话云:妖由人兴。 “你没做过坏事,心中无愧,年轻没病没灾,气血也壮,寻常妖鬼不会找你麻烦。如果真遇上了,面对它们便千万不能害怕。害怕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散则鬼得趁之。不害怕就会心定,心定就神全,神全妖魔鬼怪就侵犯不了了。 “所以哪家闹了怪事,都要请胆大气盛的人去坐镇,胆大才是第一,气盛才是第二啊! “不说妖鬼,与人对峙也是一样的。 “胆气千万不能消……” 林觉认真听着,表情相对平静。 这一年来,从村老口中听说的志怪故事,大抵都是如此。 妖鬼不见得强于人。 人也不见得弱于妖鬼。 有妖鬼欺人,也有人欺妖鬼。 又常有双方交好者。 常有偶然的邂逅与短暂的缘分。 稀奇古怪,浪漫诡谲。 引人入胜。 世间倘若真有妖鬼,与世俗传说总该有几分相符。 还是清晨,山下村庄十分安静,民居笼罩在淡淡白雾中,一时只听得到树上鸟雀喳喳和流水声音,少年已然谢过老者,提着米袋,归家去了。 一边走一边想。 却不知那横村汪家祠堂的怪事,是真的有鬼怪,还是别有用心之人作乱。 也不知这世界究竟如何。 给钱十千…… 今天便去见识一下吧。 第2章 快些离去(感谢“白水豆腐花”大佬的盟主) 横村很大,同样临水而居,远远看去是大片的白墙青瓦,与浓墨的石板淡墨的青山一同倒映在湖水中。 可莫要小看了此地的村落—— 在这地方,商贾富人也好,达官贵人也罢,宅邸家族多处于乡,而不住城里,因此每个村落几乎都是同姓聚族而居,不杂他姓,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巨大的家族,一个小型的城池,像是林觉这种明明是外姓却住在舒村的情况并不多见。 横村是汪姓,还算显赫,至今也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这年头的人讲究尊祖宗重孝悌,光是祠堂就修了二十多间。 一间本始祠,两间主支祠,下面还有分支祠,甚至有些人家里还有家祠。 此次闹怪事的,是一间主支祠。 林觉一番查探打听之后,已到了一间大院,见到了汪老太爷。 这是一间宽敞的堂屋,头顶有天井采光,下有水缸,养着乌龟,墙上柱上几幅楹联,主座东瓶西镜,老太爷衣着华贵,端坐太师椅上,一双豆大的眼睛瞄着下方的林觉: “你是哪家的儿孙?吓坏了可赔不起。” “晚辈从舒村来,姓林。” “哦,那个林姓的。” “是。” “你胆子挺大啊……” “向来胆大。” 林觉尽量保持着镇定。 不管曾经如何胆大,如今到了这里,一个陌生的不够了解的所在,又在亭中听了村老一年的志怪故事,心中便也难免有几分忐忑了。 忐忑来源于未知。 “你这年纪,读书博功名才是重要的,莫要为了一些钱财,或逞一时之勇,吓坏了身体。”汪老太爷叮嘱一句。 “晚辈想去见识一下。” “真想去?” “真想。” “胆子还真不小,正好,今日你有个伴。”这位老乡贤语气不急不缓,似乎并未因自家祠堂出了问题而过于担忧,又似乎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有些奇异却也并不十分罕见惊悚的事,“吃夜饭了吗?” “回老先生,还没有。” “你是来帮我们汪家忙的,不敢怠慢,可要什么东西?现在就说。” “有把刀剑最好了。” “给他一把柴刀。” “多谢老先生。” “还要什么?” “……” 林觉沉默想了想,这才说道:“晚上天寒,再要一床被褥。” “还要什么?” “不要了。” “好小子!” 汪家老太爷说完挥了挥手,既是对林觉也是对旁边一个下人吩咐道:“给他准备被褥,再在这里吃个饭,然后带他去祠堂。” 书香大族,就是讲究。 夜饭吃的山笋炖腊肉。 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吃饭时林觉也看见了汪老爷子口中的另一个伴,是个带着几分酒气又有几分颓丧气、胡子拉碴的大汉,看来也是奔着那十千赏钱来的,这倒给林觉心里多多少少添了几分安定感。 人的不安多来自于孤立。 有人作伴就好多了。 饭后有人带着他们前往祠堂。 一路穿村而过,烟气灯火。 “往前走到头就是。”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下人步伐明显踟躇了许多,似是不敢再多靠近,只伸手指着前方对他们说,另一只手拿着一盏油灯。 林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条笔直而狭窄的巷子。 巷子旁边都是房屋的防火墙,修得很高,墙原本是白的,时间一长,被雨水冲刷露出下面黑色的底,便多了一点斑驳的墨色。黄昏时候,天要暗不暗,墙高加之巷子窄,明明不长,却给人一种十分幽深的感觉。 “……” 林觉深深吸了口气。 可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听闻,又想到家中大伯的病情,便觉得实在没有多少可畏惧的了,于是果断说道: “管家就送到这里吧。” “嗯?哦好……” 下人将手中油灯递给他。 “多谢……” 林觉接过油灯,便又迈开步子。 拿油灯的手顺便夹着被褥,另一手提着柴刀,走进巷子,一直往前。 硬是没有回头一下。 很快来到祠堂面前。 林觉抬头看了看。 祠堂大门开着,借着黄昏天光,可见里面很空,直接能看到最里面的画像墙,好像什么都没有。 林觉不让自己多想,踏步而入。 跨进高高的门槛,确实有几分凉意,不过体感和寻常家宅差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身后则是另外一名汉子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也没什么啊……” 明显听得出是自己安慰自己。 林觉没有回应,依旧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打量着这间祠堂。 横村的祠堂和舒村的祠堂差不多,都是三进式的结构:第一进是仪门,有个放东西的小空间,等于里面有两间房,一大一小,一低一高。 第一间是个有着桌案椅子的大堂,一般叫做享堂,可供族人议事、褒奖杰出者、惩罚恶劣者。背后的墙壁将第二间挡住了,林觉最先看见的便是墙上挂着的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画像。 是个颇有些风度的中年人。 随即看向两旁柱子上挂的楹联: 敦孝弟以重人伦; 笃宗族以昭雍睦。 从侧方绕到后面,上个台阶,便是第二间,稍微比第一间要小上一些,放着汪家这一支先祖的牌位,叫做寝堂。 祠堂同样修着有天井,可以透光透月,雕梁画栋,修得极好。 就是头顶的瓦片有些杂乱。 此外堂中处处是楹联、家训族规。 林觉默默地看着,也默念着。 意外的并没有阴森感,反而觉得是子孙后人对祖宗先辈的尊重,是一种宗族文化的传承延续,居然有种庄严感。 身后则又传来那汉子的声音: “你这小子倒是胆大,闷头就往里面走,都不带一点纠结的! “怎么?你也和人打赌输了? “还是逞能? “嗨!老子还以为今晚就我一个人呢,多了一个人,倒是心里头舒坦多了!” 这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被褥草席,在祠堂里面坐下来。 林觉也坐下来。 点上油灯,和他闲聊。 都是附近的乡里人,互相说说家住在哪,谁谁谁认不认识,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本就昏暗的祠堂变得更暗了。 唯有豆大的灯光摇曳。 “小子你说,要是我们现在跑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天亮之前再跑回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在里面睡了一晚?” 这人的神态随语气而越发动容,好像真的觉得这样做可行,但凡林觉点一个头,他就真的会出去查看有没有人并带着林觉偷偷溜走一样。 林觉听了第一想法却是—— 这个同伴好像不是很可靠。 “不知道。” 林觉如是回答着,神情平静。 他不敢赌,也不愿赌。 既然定了决心要来,也已经坐到这里了,他便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 “唉……” 汉子被他拒绝后,又开始自我安慰: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怪,老子以前……唉反正那些说自己走夜路遇到鬼的人,不是喝醉酒眼花了,就是闲着没事和人吹牛。 “大多都这样。 “这里多半也是些山里来的野猫野狗弄些动静,这村里的人自己吓自己。要不就是这村里有人在这里偷情,弄些动静来吓唬人。不然,不然就是那汪老太爷做了什么事,让祖宗们不满意了,横竖不至于为难我们。 “你说对吧?” 没有多久,祠堂中便安静下来。 倒也不是两人睡了,没有人睡,没人敢睡,只是也没有了话说,便都用被褥裹着自己,靠在墙上,在昏暗中睁着一双眼睛。 油灯依旧摇曳着微光。 今夜有月亮。 月光明亮,过天井照地上如白霜。 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困。 不知不觉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呼……” 有一阵寒意微风。 身旁汉子陡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林觉也不由心里微微一惊,往前看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就在他以为是这闲散汉子无聊吓自己取乐、或是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时,却真的看见外面光影闪了一下,几乎同时,又有风吹进来。 油灯被压制,立马一暗,火苗几息之后才重新挣扎着站起来。 “什么东西?”那汉子又转头看向林觉说道,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 “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村里的狗。” 林觉心中也有些不确定,可比起身边这个看起来更年长也更强壮的汉子,却镇定多了。 “村里的狗?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 这闲汉连连说了几声,仿佛是说服自己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动静。 这声音却是一句说话的声音: “又有不怕死的来了吗?” 声音尖细,不仅难辨男女,甚至听着都不像是人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 闲汉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他还是这么一句,声音却已颤抖不已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做出的分析。 林觉也是舒村老夫子的学生,也受老夫子“世间有术法无鬼神”的思想影响,拿不准这汪家祠堂究竟是真有妖鬼还是人在作乱,此时一听这奇怪的声音,竟也逐渐的开始有了偏向。 无他,实在太怪了。 正犹疑时,忽然头顶一阵晃动。 “哗啦啦……” “叮叮当……” 全是瓦片晃动的声音。 随即开始有瓦片掉落下来。 “啪……” 一片瓦落在地上,立马打得稀碎。 又是呼的一声,一阵风刮进来,寝堂中唯一的油灯竟应风而熄。 寝堂中顿时一片黑暗,只听得头顶继续哗啦颤动,像被狂风席卷,间歇有瓦片掉下,打在地上啪啪响,有时还有瓦片的碎屑溅到林觉的身上,带来些微的触感甚至是刺痛感。 林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世间真有妖鬼? 村老口中那些志怪故事都是真的? 难怪那么多自诩胆大的酒鬼壮汉、走投无路的闲汉为了钱来到这里,都没能撑过一个晚上。 真有妖鬼的话,又有几人不怕? 这时寝堂外面再度传来声音: “不想死的,快些离去!” 依然尖细不像人类,伴随着瓦片叮当噼啪声。 “啊……” 保命要紧,身旁闲汉想也没想,翻身爬起,还没站直身体,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林觉没有阻拦,也没有动。 一是汪家祠堂不安宁有段时间了,来这里过夜的人不多也不少,甚至汪家也组织过家中青壮来此,可除了那些回家后被吓得生病的,林觉还没有听说过有谁因此被害的。 二是这闲汉此时跑出去,借着天井月光,正好可以看见外头的到底是人是鬼。 也许是有人团伙作案? 只听闲汉仓皇的脚步越来越远,出了寝堂,似乎还被门槛或者是台阶绊了一下,到外头了,却只听见一声更为惊恐的叫声: “啊!!” 这声音也迅速的越来越远。 此时的村中一片安宁。 想来不少村民都被吵醒了,或者听说了今夜又有人进祠堂、干脆就没睡,此时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寝堂中仅剩林觉一人。 …… 求月票与追读,这在新书期,对于一本新书来说,真的很重要。 (鞠躬露胸) 第3章 人也可退鬼神(感谢“上善若水1111”大佬的盟主) “咦?” 外面有一声意外的轻呼: “还有个人?” 随即声音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还不速速离去?” 随着声音,又有一道风声。 “啪!!” 一片青瓦飞了进来,就撞在离林觉三尺远的墙壁上,力道很足,砸得稀碎。 溅射开的瓦砾甚至打到了林觉脸上。 “……” 林觉不由扭头,看向身旁墙壁被砸的位置,看着它与自己的距离,又摸了摸生疼的脸,眼光闪烁,却依旧没有动。 村老故事里,那些占据人类屋宅的狐精鬼怪也常常这样,喜欢用飞瓦丢砖的方法来把人吓退,也有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与人对骂理论的。 这位似乎也因种种考虑,或是种种顾虑,不敢随意伤人性命。 结合自己得知的消息,汪家虽然祠堂被占,不过却始终未向县里报案,也没有听说有人在此丢了性命的大事,他更肯定这一点了—— 这位是想把他吓走。 不过这点也无所谓了。 “还不走?” 外头再度传来声音。 “啪!” 又一片青瓦飞来,砸得稀碎。 还是原来的位置。 “我念你年轻,身有正气,也没有冒犯于我,所以好心劝你离开,若是再不走,命都要丢在这里!” 外面声音继续威胁。 林觉眼光闪烁,终是缓缓站了起来,依然盯着外面,却是说道:“不知阁下是妖是鬼,可如果想让我离开,只丢一片青瓦,是万万不能的。” “是吗?” 顿时噼啪几声,又是几片青瓦飞来,砸在墙上离林觉更近的位置,力道也更大了,连墙上的白粉都被砸得脱落,溅开无数碎屑粉尘。 林觉下意识闭了下眼,然而睁开眼睛,深吸口气,却对身边墙壁看也不看,继续说道: “阁下何不现身呢?” “我怕吓死你!” “何不试试?” “你想找死吗?” “那么阁下还有别的本事吗?” “嗯?我可生气了!” “嘭!” 一声沉闷的响。 这次飞进来的,却是一块青砖,狠狠砸在墙上,并且与林觉的距离也只有一尺了。 林觉甚至感觉到了劲风。 若是这块青砖砸在头上,恐怕不是也是重伤。 林觉却依旧没有扭头看,他怕看了之后会让自己变得胆怯,于是依旧盯着外面,谨守内心,甚至加重语气:“阁下应该不止这么点本事吧?” “你这小子!恼人!” 随即稍稍停顿片刻,又有类似咬牙用力的声音。 “呼……” 只听一道巨大的风声,头顶骤然一暗。 随即轰的一声闷响! 竟是这东西不知从哪弄了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来,像是村里铺路或是做台阶的那种,似是显示自己力量一般,它硬是将之丢过了房檐,从天井上砸了下来。 青石板砸下来后,还滚了一圈,滑行一段,到林觉的脚边才停下来。 这次不看也不行了。 就在脚边上。 月光再暗,也看得分明。 林觉微微低头。 这块青石板将近一人长,宽有一尺,厚也有将近一尺,在地上黑乎乎一片,怕是比人还重许多。 若是砸到,真是成了肉酱。 “……” 林觉深吸着气,却没说话。 “你还不走?” 外头那声音继续威胁。 是威胁也是催促。 “……” 林觉沉默片刻,才缓慢摇头: “不走……” “嗯?” “不走。” 这次声音清晰坚定了些。 “嗯?” 外头声音变得惊异。 与此同时,外面似乎起了雾,在明亮月光下有着分明的形状,在风的催赶下往寝堂内飘来。 林觉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没等他细细琢磨,便觉得脑袋一晕,眼前景象泛起波澜,地面也起伏不定,自己像是站在了海上。同时脑中思绪一下变得昏沉也迷糊了许多,昏沉迷糊中变得犹疑,失了底气与坚定,多了恐惧与去意。 林觉用手撑墙,努力站直。 这祠堂真有妖鬼闹事啊! 这妖鬼看来不弱,今日怕是斗不过它了,不妨先行离去,回家再想别的办法? 人如何能与妖鬼相斗呢? 大伯虽对自己很好,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养育之情……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 不行!不能离去! 林觉努力的做着斗争,天人交战,与心中的怯意去意相互对抗。 “不对!” 这是这妖怪的术法。 忽然醒悟,明白这一点后,便从天人交战、与自己对抗变成了与这妖怪、与术法对抗。林觉逐渐咬着牙,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自己的理性和原本的目的重新占据上风。 “不走!” 林觉再度说了一声。 声音落地,似是术法已去,又似妖术已败,他倒觉得内心逐渐恢复安定,只是刚刚受了平生第一次法术,身与心的冲击之下,仍旧心跳不止。 “为何?你不怕?” “不怕!” “死也不怕?” “阁下已有轻松取我性命的力量,可须知,这种力量却并非阁下这种妖精鬼神才有的。世间许多壮汉,哪怕刚才那个,也能挥拳把我打死。”林觉声音青涩可却坚定,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石板,“难不成我个个都要怕吗?” “呵!有趣!那姓汪的人家给你多少钱,能让你如此坚定?” “不多,刚好救命钱。” 平平无奇一句,自有千斤之重,竟让外头这位能将石板丢过墙头的妖怪也沉默了一下。 “救命钱?” 林觉喘着气,手微微抖着,一边摸索点燃旁边油灯,一边说道: “我家大伯于我先有救命之恩。去年河边,我不慎落水,得亏他冒险将我救起,这才有我活的第二场。后又接替父责,供我衣食读书。”林觉似是在解释给外面的妖怪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提供理由和底气。 想到那位卧病在床,饱受煎熬,甚至险些死去的大伯,渐渐的内心真的越发平定下来。 “如今他身染恶疾,生命垂危,等着这笔药钱来救命。 “汪家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乡贤,我想不会贪我这点钱财。若我死了,说不定还另有补偿。因此,今日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这祠堂中。就当以我之性命,换家伯性命了。” 林觉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平稳、更有底气一分,到最后甚至全然无惧了。 不谈亲情,只谈恩情,也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于是手也不抖了。 只紧紧握住了手中柴刀,紧紧盯着外面,留意着任何一块可能飞进来的砖瓦青石。 “阁下若真想我离去,何不进来与我正面搏杀?” “……” 外头一片寂静与沉默。 也不知它在做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一声响。 “噗……” 随即外头便再也没了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 林觉依旧靠着墙壁,一边不断回想着刚才经历的怪事与法术,一边静静观察与等待,不管再怎么困倦,也不愿轻易睡去,不敢轻易睡去。 只是今夜却是格外的困。 在这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天黑之后不久就会入眠,天亮之前就会醒来,算算时间,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人们该醒的时候。 加上熬了一整夜,此前对抗术法消耗了太多心神,渐渐地眼皮子也开始打架、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睡着实是不知不觉的事情。 睡着之后,又有梦来。 梦中似是什么都没有,因此有种一片白茫茫的感觉。白茫茫中却有一道抽象的身影,似是看得见,又似是看不见。只知有他,他在那里,并且还在与自己说话,声音同样难以描述。 梦境似乎大多都是如此。 “那汪姓人家倒也有些手段,我搅扰得他们不得安宁,把他们赶走,他们便也找些人来,让我也不得安宁,想把我赶走。” 那道身影一开口就说道。 “你是谁?” 林觉出声问道。 “你不才和我打了一夜交道吗?”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笑意的说。 “是阁下啊……” 梦中实在奇妙,林觉既不觉得这里是梦,也不觉得这里是真,不去思考对方是谁,也不去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自若的和他交谈: “阁下为何在这里呢?” “说来话长…… “很久以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村子,后来我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这些汪姓人家就在这里修了房子。不过天地万物,本就不是哪一个私有的,何况我也没有打什么标记,于是起初我也没有拿回住所侵占他们房屋的想法。只是年纪逐渐大了,便又想回来。” 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 “加之这支人家祖宗颇有德行,住在这祠堂我也觉得舒服,便试图将之占回。” 又是占又是回的,颇有些矛盾。 “如今那汪姓人家找了不少人来,虽多有胆小者,却也闹得我住不舒坦。加上还遇到你们、算来有三个了,一夜不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在这里养老怕是不得行了。”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看你五气虽然不如圣人纯净,却也并不驳杂,年纪轻轻颇有胆气,有一颗坦然之心,还有一颗孝顺之心,实在难得,因此托梦来给你说:我明日就将离去,你可告知那汪姓人家,说不得还能另领一些赏钱,换了药石,救你那大伯性命。” “那得多谢阁下!” 梦中的林觉诚心诚意的说道。 “是你之功,非我之劳。” “也得谢过阁下。” “你竟还颇懂礼数!” “我也是读过书的。” “读书是好事。” “阁下方才说,算上我有三个,不知他们是谁?我只听说过一个。”林觉遵守内心的好奇,自然发问。 “你算一个。还有一个屠户,一个在舒村教书的老夫子。”那道身影却也给他解答,“那屠户血气旺盛,我的吐气对他无用,喝了酒来,到了这里倒头就睡得跟死了一样,我不想把他砸伤砸死,又弄不醒他,只好让他得逞了。” “舒村的老夫子?” 林觉来了兴趣,这不是教过自己的老师吗? “是,那老夫子没什么学问,但本性严直,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这是十分难得的!唉,像是这样的人,不少神灵见了尚且要退避,何况我这种只是小有道行薄有手段的妖精呢?” 林觉听了不由愣了一下。 这回答倒是大出他所料。 也是这时他才知晓,这位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位妖怪。 “可那汪老先生,不也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做了很多好事吗?” “他是行了一些好事,不过真正心善的是他家先辈。他不过是家境富裕,于是延续先辈传统,做些善事为自己积累名声,以换取利益罢了。”这道身影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倒也没有错,也不是坏事,甚至也算好事,所以我不曾想过去伤他打他。不过要让我因此多么多么敬重他,遇事也避着他,还是不可能的。” “竟是这样……” 不等他深思这一通谈话的趣味之处,这梦境就像是被太阳照透又被风吹散的山雾一样,迅速的退去了。 只在最后留下一句飘忽之语: “看你颇懂礼数,对我也算敬重,便多叮嘱你一句:我观你魂魄强而不稳,须得多多养生,最好寻得安魂之法,以安心魂。” 迷迷糊糊间人已醒来。 已快到天亮时分。 自己仍旧身处祠堂,靠在墙边,身边仍有砖块瓦砾,地上掉了不少白粉,自己的脚就抵着面前那块青石,祠堂地砖上被青石翻滚滑动磨出来的痕迹也在微光下依稀可见,可自己毫发无损。 林觉愣神过后,忽然爬起往外走。 果然已经快天亮了。 外面已有鸡鸣。 只见墙脚一道大约有人膝盖高的身影,微光下难以分辨颜色是黄是麻,只知大抵是像人一样站着走的,身上还背了行囊,一闪就不见了。 林觉再次一愣。 随即回过神来,不由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弯腰,深施一礼。 只是眉头紧皱,内心实在疑惑——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第4章 何处仙道长生路(感谢“编号5431”大佬的盟主) “德行…… “五气…… “安魂之法……” 林觉头脑迷迷糊糊,回忆昨夜之事,只觉若真若幻,恍然如梦。 如是缓慢走回到祠堂中。 正是侵晨破晓时分,天光还没彻底亮起来,外头天空倒是透蓝了,东边也开始泛白了,可祠堂内依旧昏暗,地上也黑乎乎一片。 不知该做什么,随意低头看了一眼,依稀可以辨别得出瓦砾砖块之类的杂物,似乎也有昨夜那汉子留下的东西。不过祠堂本就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应该带走的,也没有多停留的必要,他也就没有细看,抱起自己的被褥夹在肋下,提上柴刀,拿上油灯,便往外走去。 脚步都不由有些漂浮。 出了祠堂,沿着外头小巷一直走,刚出巷子没多远,忽然有一户民居打开了门,从里头出来一人,惊讶的看着他。 “好小子!你真过了夜了?” “……” 林觉转头看向这人,并不认识,想了一想,才回过味来,应该是汪家帮忙监视他们是否真在祠堂过了夜的,于是这才说道: “差不多吧……” “我带你去见太爷!” 说完伸手从林觉手上拿过东西,林觉任他拿什么就给他什么,最后听他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跟在他后头走。 每走一段,天都更亮一分。 直到走回汪老先生的老宅大院,朝阳已从东边出来,晨光也过了山。 汪老太爷早已醒了,依旧坐在堂屋太师椅上,喝着早茶看他们,听那男子说林觉之事,大抵是确认他真在祠堂住了一夜。 汪老太爷不禁意外,端杯看向林觉。 “你真在里头睡了一夜?” “回老先生,不曾离开。” 林觉看着这位老太爷和这间宽敞的堂屋,终于慢慢回过神,从那种若真若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真好似还在梦中啊。 “那汉子半夜跑了,你都没跑?” “没跑……” “真是看错你了!” “……” “怎么没有精神?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被那祠堂中的东西给迷了?”老先生又转头看向身边一个妇人,“怎么待客的?给客人也倒一杯茶。” “都不是。” 林觉如实摇头回道。 “那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这么说来,昨夜你是见到那东西了?”汪老太爷不由放下了茶杯。 “打了交道……”林觉回想到今早看到的那不大的身影,还有昨夜梦中本就模糊如今更是早已忘记的身影,还是摇了摇头,“不曾见真容。” “来都是客,别站着了,坐旁边,给我细细讲讲昨晚之事,讲讲你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 “……” 既然世上真有妖精鬼怪,这位名望不低的老者在这大几十年的生命里应当是见识过的,所以知晓有妖鬼来了自家祠堂,也没有太过惊慌。可连着三个在祠堂中过夜的人,一个老夫子,压根没有见到妖鬼,以他老人家的性格,说不定离开之后还说这里根本没有妖鬼,另一个直接睡了一夜,睡醒都已经天亮了,很可能这位汪老太爷也不知道自家祠堂中来的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模样。 那妇人给林觉端来一杯茶,林觉道了谢,一口下去,清冽的苦涩、菊香和多种滋味骤然冲击味蕾,倒是一下清醒了许多。 “老先生不必忧心了,那位已经于今日早上离去,想来老先生家里的祠庙今后都无忧了。” “离去?” “正是。” “哦?这是为何?仔细说!” “昨晚我们……” 林觉便一五一十,如实给他说来。 渐渐堂屋里来了越来越多人,大抵是家中有地位或受宠的子孙,听得睁大了眼睛,门外也围了一些人,都扒在门框上,同样满脸的新奇。 林觉耐着性子慢慢述说。 只有追问,没有打断。 被迫说得越发详细。 只有屏住的呼吸,惊讶的目光,最多有些审视的眼神,没有当面的质疑。 “最后我醒来,就快天亮了。” 林觉认真说完,便坐在原地不动。 上首的汪老太爷有些沉默,还在回味妖怪最后对林觉说的话。 “……” 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再度看向林觉:“若那东西真的走了,我们汪家倒是得多谢你了。” “不好这么说。”林觉又想了想,还是正色如实说道,“那位之所以今日离去,先有老先生的悬赏法子在前,让它不得安宁,后有老夫子和县城屠夫两个不好招惹的进去过,让它觉得麻烦难以对付,直到我这里,不过是终于到火候了。却也不光是我这最后一把火的作用。” “呵呵……” 汪老太爷闻言笑了笑,却是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才到舞象之年。” “难得难得……” 汪老太爷连连点头,随即思索了下: “今日便当你没有说谎,那东西也不曾骗你,彻底离去了。无论如何也是你的功劳最大。 “既然那妖鬼都知道念及你对伯父的一片孝心,我们汪家在此地也算是有名声的,自然不能比一只妖鬼还不如。何况我们本是邻村,你家有如此的困难,但凡有余力,于情于理,也是该帮扶一下才对。 “这样,昨夜你们二人过夜,只有你没有半途离去,我便将另一份赏钱也一并给你,算作酬谢。另外你家伯父看病一事,也由我们汪家担了。 “你觉得如何?” 听完林觉在祠堂中和妖怪的对话,不知何时,汪老太爷从端着架子变得对林觉多了许多重视,此时居然侧头征询的望向他。 “多谢老先生。” 林觉连忙起身施礼。 谦虚归谦虚,坦诚归坦诚,这个事情推让不得。 汪老太爷抬眼打量着他,却是越看、越想越觉得不一般,于是又说:“给他换成二十两银子,方便他携带。” “谢过老先生。” “莫要急着回去,我们汪家也有一桌好菜招待你,务必吃了再走。” “这个就心领了。一夜未归,家里人该很担心了。何况家中大伯正卧病在床,饱受折磨,大娘和堂兄在病床前伺候亦是辛苦,缩衣减食,我如何敢在老先生这里吃好饭好菜呢?” 林觉立刻推辞。 “挺好。” 汪老太爷依旧笑着,一摆手说:“那就把食材酒水准备妥当,晚些时候送到你家去。” “恭敬不如从命……” “今后若有要帮忙的,尽管来上门。” “多谢老先生。” 林觉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连声道谢。 恍恍惚惚一夜,怀里便多了三块束腰蜂窝银,十两一块,多的一块给他买药用的,揣着好沉,拉扯着粗布衣裳。再被明亮天光一照,走出汪家宅门的林觉只感到一种难以言述的拥有感。 飘飘浮浮的迈着步子,走回舒村,因为昨夜经历而产生的奇幻感并未被得了钱财的收获感与拥有感冲散,反倒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浓郁,越发觉得奇妙。 又有一种隔世般的不真实感。 进村途经下桥亭,转角之时,又见那位村老和那群孩童。 兴许是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觉,兴许是与妖法相斗耗了太多心神,又或者是刚看见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一面而感到疲累,林觉不由自主的停下步子,倚靠着墙壁,怔怔看向那个方向。 村老依旧讲着神仙鬼话。 孩童们依旧听得专注。 故事也传入了林觉耳中,一下子连同以往所听过的所有故事,全都卷上他的心神。 狐狸、鬼怪,善恶、神灵。 修道、术法,神仙、长生。 一粒金丹升天去; 一件恶事落地来。 半真半假,似实似幻,只在人口中。 这类故事中的韵味仅用言语实在难以叙说,那种气韵恐怕只可以用心去体会,并不惊心动魄,并不严密理性,却是诡谲浪漫,意象动人。 林觉不由自主的站在此地,呆呆的听着,脑子里却仍旧忍不住思索着那个问题——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既然世间有妖怪,是不是也有鬼魂?若有鬼魂,是不是也有神仙佛陀,也有道法修行?也有佛家说的三千世界,也有道家说的逍遥长生?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去寻呢? 这仙道长生路,究竟在何方? 所谓安魂之法,又该去哪里找? …… 不知如何回到了家,见到大娘,也去见了大伯,简短说了昨夜之事和三十两银钱,在大娘的忧心叮嘱中,终于回到房间。 房间简陋,却是心安之处。 刚一躺下,正思索神游又头脑昏沉之时,却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回头一看—— 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古书。 没有书名。 是本陌生的书。 林觉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早起身出门又回到祠堂时,似乎也曾在黑暗中看见类似书册一样的东西,方方正正,只是当时昏暗看不清,又觉得恐怕是昨晚那人留下的,加之头脑昏昏沉沉充满思绪,于是没有去多管,只拿了被褥柴刀与油灯就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件。 林觉不由将之拿起。 “哗……” 随手一翻,书中尽是空白。 只有第一页有字。 写着: 吐气 妖精鬼神常用之法。 第5章 术法书(感谢“壹度啊啊”大佬的盟主) “吐气。 “妖精鬼神常用之法。 “世间之物一旦得道,体内自生元气,将之吐出,便各有各的效用。” 林觉捧着书,不由小声读出。 “盖因此法无需修习学练,自然将体内元气吐出即可,因此乃是山精野怪、妖邪神鬼最常用的术法。又因山精野怪、妖邪神鬼种类不同,得道方式善恶秉性不同,体内元气有异,因而效用也各不相等。 “有的吐黄气,可迷人心智;有的吐黑气,可遮人眼线;有的吐灰气,可让人昏睡;有的吐白气,可治病救人。 “大能者吐烟成云,遮天蔽日。 “若人修行得道,也可吐气,大多吐白气,妙用众多。若不修行,也有强行吐气之法,便吐阳气,只可灼阴鬼,没有它用,伤身减寿。”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 林觉心里震惊。 莫非这是记载术法的书? 下意识往后翻。 “哗……” 寂静屋中翻书声。 手指触碰书页的瞬间,纸张上便泛起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光,同时林觉的目光也不由变得迷离起来。接下来的翻开书页不过是惯性罢了,最后的目光也只是看见书的下一页,依然是一片空白。 可脑中却有了话语。 “天有五气,万物化成…… “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 像是话语,又不像是。 若说是话语,可它又不辨男女,也没有声音,就像是自己在脑中默念一句古诗、自己与自己在脑中说话所发出来的音色。 若不是话语,却又有着分明的字句,甚至就像是某一个人口头述说转化成的信息。 “妖鬼吐气,多为阴气鬼气,只要道行不高,凡人可凭自身气血与意志与之搏斗,常有胜者…… “有道行之人吐气,除吐本始元气以外,还可修习术法,将本始元气做些改变,以获得不同效用…… “…… “无道行之人吐气,方法世间少有流传。若非人愤怒至极,自然吐气,便须化力为气,下力从脚趾起,过魄门入丹田,上力从头顶出,过膻中入腹内,二者合一,聚精凝神,憋力为气,化气成阳,于灼热时骤然吐出…… “……” 这声音详细的讲述了吐气之法。 除了妖精鬼神自然而然就会吐气、这里没有细说以外,无论是有道行的人吐气,还是凡人情急之下吐气,都十分完整的讲述了具体方法,并且一些感悟和心得也有讲述。甚至对于凡人吐气,还特意叮嘱了若非危急时刻,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哪怕林觉对于此道一窍不通,多数名词都不太了解,也听懂了一些。 不用修行也可吐气么? 而他也是得了书中信息这才知晓,自己之所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光是紧张一夜,还有受了妖怪吐气、气血暂弱的缘故,需要多多静养。 这竟是一本术法书! 只是不知这本书从何而来。 莫非是有什么渊源? 林觉想了一会儿,暂时也没想起。 可这篇术法又为何显现呢? 难道是昨夜受了那精怪的吐气之法? “……” 林觉逐渐回过神来,拿着书翻来覆去的看,却只有这一页有字。 也只记着这篇“吐气”。 再没有其它的了。 而这么一部书,不知多少空页,显然不止这么一篇吐气之法。 林觉又不禁继续思索—— 如何才能让它显现更多呢? 从哪去找修道法术呢? 村里倒是有个三姑庙,供着三姑神,据说颇为灵验,可庙中庙祝他也认识,不过是村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没了倚靠之后去打理庙子,平日里打扫庙宇擦拭神像,有香火钱就拿来买米买菜、割肉扯布,算是村中舒家的族老给的照顾,其实那妇人并不会什么法术,并没有什么神通。 起码在林觉认知中是这样。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昨夜之事。 那妖怪迄今不知是为何物,可昨晚打了一夜交道,却好似和人也没有多大区别,甚至细想之下,比林觉在这村里认识的许多人还更妙趣一些。 这世间又有多少妖精鬼怪? 是否都是如此? 还是千奇百怪? 那些志怪故事又有几成真几成假? 杂七杂八的想着,终是睡着了。 直到被大娘叫醒吃饭。 寻常人家,刚刚遭了病难,吃食自然简陋至极,不过知晓昨夜林觉去了横村汪家祠堂、与妖鬼共处一夜,今日回来便看着有些精神萎靡,加上得了汪家赠的三十两纹银,也算是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大娘还是煮了一锅鱼粥,把给大伯的鸡蛋给他煮了一个,让他补补身体。 “大娘不必忧心,今天这三十两银子,二十两是汪家给的酬谢,十两是汪老太爷赠予的药钱,汪老太爷说了,大伯的病都由他们担了。” “人家客套一下,如何能当真?” 妇人已有明显的老态,皱纹本来就多,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 “汪老太爷向来爱行善事,又十分看重名声,况且还有子孙后代在京中当官,既然答应了,决不会轻易食言。” “娘亲说得对,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旁边的堂兄也说,是一张黑瘦的脸,“若是这些钱就够把病医好了,那才是最好了。” “这倒也是……” 林觉低头吃饭,也算认可。 随即两人又叮嘱他,这样的事情,以后千万不可以做,又是一些什么担着林家希望、给他父亲交代之类的话,他也只是默默的听着。 仍旧有些头脑昏沉…… 只是家有变故,哪来什么静养? 堂兄吃得最快,吃完就去伺候大伯了,林觉则带上背篓镰刀,出去割草。 割草是喂牛。 喂的自然不是林家的牛,是村里的牛。 也不是谁家的,因为这个村除了吉阳溪上游的林觉一家,其余的都算是一家。严格的宗法孝悌家族伦理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割都割不开。让林家来割草伺候牛就像让那寡妇去当三姑庙的庙祝一样,是舒家的善心、对他们的照顾。 林觉不觉得割草有什么。 反正闲着,做什么不是做呢? 只是今日有些乏力,脑中又思绪浮想不断,割得不快,腰酸了才割满背篓,往回走去。 路上有人看见了他,是一群孩童。 “诶!林书生!” “谁?真是林二书生!” “林书生,你不是说你要去横村闹鬼的汪家祠堂吗?你去了没有?” “你哪天去?” 林觉还没回答,就听身后又传来一声: “林觉。” 林觉背着背篓一回身,就看见身后站着一名拄杖老人,正忧心的看着他:“听说你昨天晚上没有回来,真去了横村?” “去了。” 林觉只好如实回道。 “去祠堂了?” “去了。” “怎么样?可有遇到什么?” “舒太爷爷……” 林觉看着这位村老,这是为他讲述许多志怪故事的人,也是昨天指引他前去汪家祠堂的人,他停顿许久,不知想些什么,终于感叹的说了句: “世上真有妖鬼啊……” 这一句话,感慨万千,语气中藏着的是对整个世界的崭新认知。 而这只发生在昨夜一夜之间。 “你真遇上了啊?” 老者见他如此,也十分感慨的看着他:“遇上就遇上了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害怕,尤其不要自己吓自己,多多休息,没有什么!” “舒太爷爷……” “怎么?” “您说,既然世上都有妖鬼,可有神仙?可有修行和法术?” “当然有神仙!没有神仙,我们拜了那么多年拜个什么?”老者想也没想的回答,“至于你说的高人和法术,等你走出去了,时间一长,多多少少、真真假假总会见识到一些,就看你怎么分辨了。” 意思就是有了。 “那么这些高人和法术,又在哪里可以见识得到呢?” “这就要看缘分了。” “看缘分……” “你想这些做什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的年纪,好好读书才是正道。在别的地方,很多人想读书还没你这个条件呢。” “是……” “回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老者从他脸上明显看出疲倦,大抵只当他是凭着一腔意气去了横村,不过就如那些一时胆壮前往横村的酒鬼赌徒一样,当发现祠堂真有鬼怪,胆气一泄,便也慌不择路的跑了回来,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便拄着拐杖从他面前走过了。 顺便叫走了那些好事的孩童。 林觉便也背着草离去了。 直到夜饭时分,有人成队进村。 来人是横村人,全都姓汪,有人提着臭鳜鱼,有人拎着腌肉,有人一手拿一壶酒,有人提着食盒,还有人抱着一匹布,经过村口下桥亭,沿着小溪顺着许多民房院落往上走去,又过上桥亭,直到林家。 不知惊动多少乘凉人。 若非没有点灯挂彩带红花,还以为是来村里哪家提亲了。 仔细一问,才知林家娃儿昨夜去了横村,夜宿祠堂,不仅呆了一夜,竟然还劝离了作乱多日的妖鬼,此乃是汪家道谢来了。 第6章 汪家道谢与庙会(感谢“绝之吴牧”大佬的盟主) 汪家人来时,林觉正在房中试验。 古书就躺在他的手里。 按照书中所说,林觉逐渐发力,下方从脚趾开始用劲,力气往上到达丹田位置,上力从头顶开始,往下到达肚腹位置,两者相隔不远,并在他的强行挤压之下逐渐重叠在一起。 随即又遵照书中所说,聚精凝神,将这股力量存于此处,憋到极限,直到感觉头晕眼花,撑不住了,忽然一下,体内果然有了滚滚的灼热感。 莫非这就是要吐的阳气? 林觉不敢吐出。 随即连忙又按书中讲的练习方法,死死将气憋住,同时慢慢放松精神,直到这股灼热之感自然散去,完全回到身体中,这才敢放松下来。 “呼……” 长长的一口浊气。 居然是真的? 不用修行,凡人也可“吐气”? 林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试验结果无疑这么告知他。 这世界如此神奇么? 也就是这时,外头有了动静。 林觉起身走了几步,确认自己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和试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之后,这才开窗看去。 横村汪家果然讲究—— 大抵是觉得只将自己早上答应好的饭菜酒水送过来看起来有些不好看,于是又凑了些东西,凑成了一份在乡人眼中不薄的礼。 汪家的管家也亲自来了。 也有那位被林觉叫做管家的下人。 大娘对此受宠若惊,慌忙接待。 林觉也忙出去迎接。 那位真的管家十分精明,和林觉与大娘客套几句,便去看望了林觉的大伯。看了一下病情,问了请的是哪位医生,待听说是那位神医后,连点几下头对那位的医术表示了肯定,又叫大娘把药方拿给他看看,看了药方,立马就知道大抵要花多少钱了。 于是又取了十两银钱,算是兑现汪老太爷的承诺。 那位被林觉叫做管家的下人也对林觉印象不错,与他说起今天他走后汪家人的反应,也是让林觉因受礼太重而不宁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快天黑了,对方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算下来,昨晚夜宿祠堂,本该得钱十千,最后却得了四十两银子和不少礼赠。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大娘将布收了起来,腊肉挂了起来,臭鳜鱼放到了灶屋,酒也妥当放置,还和林觉有关的,就只剩下汪家带来的饭菜。 去年山上冬笋做的笋干,是这边最常吃的菜,取笋衣与五花肉同炖,浓油赤酱,肉香扑鼻,十分下饭。最近山上才发的新笋,正是脆嫩,只取笋尖用来煲腌肉,又叫刀板香,一口带汤下去,能把舌头鲜掉。 鱼头豆腐、乱炖杂鱼。 加上甑子蒸出来的扎实白米饭,松散粒粒分明。 毫无疑问,是林觉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菜了。 一时只顾吃饭,别无他想。 解决了大伯的买药钱,虽然病情还没有好,却也松了口气,加上这么一顿好饭,轻松之下,居然也有一种享受的感觉。 快乐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大娘将肉都让给了林觉和堂兄,却是叹息着说:“说让你安心读书,没想到最后还要靠你这样子去换钱,你爹若知道,定然要骂我们。” “不会……” 林觉咽下嘴里东西说。 “那位管家想是靠谱的,他刚才说,过几天城里开庙会,会有很多外地的商贩来,药贩子采药人都有,卖的药会便宜些。就算认不清药材,觉得那些摆摊的贩子不靠谱,那几天去城里别的药铺,也要比平时便宜。”大娘又对他们说道,“家里的药还够林启他爹吃个几天,我想着,那些外地来摆摊的贩子就算了,咱也不知道他们卖的真不真假不假,到时候就还是去上回买药的济世堂去,但愿真能便宜一些。” 堂兄也嗯了一声。 林觉听着却是有些想法—— 附近有两个庙会。 一个庙会就在舒村,三姑庙会,相对规模较小,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刚过了不久。 另一个则在城里,罗仙庙会,规模要大些,则在每年的二月二。 去年罗仙庙会正是林觉落水之时,被大伯救起后在床上躺了几天,说是养身体也是缓魂安神,于是没有去庙会玩耍。当时大伯未病,家中日子虽然紧巴巴却也勉强过得起走,早春空闲,一年难得玩耍一回,庙会还是得去逛的。林觉去不了是他的事,其他人是去了的。 林觉只记得当时自己躺在床上,迷茫思索人生,堂兄林启则在身边眼气他,给他讲庙会的见闻。 穿街而过的罗仙神像,跳舞的方相,琳琅满目的小吃小玩意儿。行走的巫婆与术士,桥下的算命人,还有各种奇妙难以想究的神仙把戏。 巫婆术士…… 算命人…… 神仙法术般的把戏…… 不知是单纯的手法,还是真有一些奇异的法术。 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古书的反应。 “林觉要读书,又刚去那家人的祠堂里过了夜,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身体……哎哟……林启你一个人去,可万事小心啊。”大娘总忧心忡忡。 “知道了,娘。” “大娘。”林觉抬起头来,嘴上还有油光,考虑着说,“我听常在下桥亭讲古的舒太爷爷说,人和妖怪打了交道后,可能会沾染上妖气、或者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今天割草回来的路上去拜了拜三姑,听人说县里的罗仙也很灵,我想也去拜拜。不如就我去吧。” “哎呀那还真是!”大娘立马深以为然,“那就林启和你一起去,正好你读书多,不容易被人骗,东西就拿给他背。” “也好。” “你真在那见到了妖怪?” “梦里见的……” “怎么样的?讲来听听!” 这个年头的人,对这类事果然是充满了好奇,只是自家人也更多几分关切就是了。 林觉心里只想着干饭和庙会,不过听大娘都开口了,也只好暂时放下筷子和思绪,又将昨夜的事比今早更仔细的讲了一遍。 …… 没有几天,便到庙会。 “走!” 天还没亮,堂兄就背了一个大背篼,里面装满竹笋,叫上林觉往城里去。 林觉则是揣上古书,另外背了个小的背篓。 舒村距离县城有两个时辰的山路。 此地道路不平,有人为此写过“林深村落多依水,地少人耕半是山”这样的诗,是十分恰当的。此处的山多是大山,林多是竹林,是少见的能将成片的大山全部覆盖的竹林,茂密无比,白天也遮天蔽日,此时天还没亮,便更显漆黑了。 风一吹,竹林沙沙抖动。 不知是心虚有了错觉,还是被那妖怪吐了一口气,气血衰弱了许多,又或是别的原因,林觉跟在堂兄后面,时不时就感觉林中有怪影在晃动。 若这时有把柴刀,许能添些胆气。 好在已近破晓之时了,没走多远,天边就泛起了光泽,再走一段,就已是天亮了。 天亮过后就好了许多。 同时路上行人也慢慢变多。 这年头没有那么多集会,想要买点什么卖点什么都得去城里,许多乡间苦农民都挑着重担,背着背篼,逐渐从各个乡间小路走来,汇入大路,就像溪流汇聚成河流一样,看着竟颇有些震撼。 路上也立马显得热闹了许多。 人气一盛,无论心中还是路上,哪还有什么妖鬼? 渐渐便看得到城门了。 “把你背篓里的山笋也倒给我,我先去天灯巷把它们给卖了,你去买药吧,你聪明些。等你买了药,我差不多也卖完了,咱们在罗仙庙山背后的那条街会合,去看变戏法。要是晚了怕人家散场了。就算没散场,也找不到好的位置。” 这些山笋都是这位小堂兄满山挖来的,竹笋还没冒出头、仅是地面有一道小缝时就将之挖出来了,足够的嫩,他对自己的山笋销量很有信心。 “好。” 林觉答应下来。 一路走过,城中果然比往常热闹许多,越靠近罗仙庙就越热闹。 同时也多了许多外地人的口音。 这种庙会一年一度,有大有小,同一庙会也有大年小年之说,据说最大的庙会影响力可以辐射几个州府,再逢上大年,各地商人、好事的文人闲士提前半月甚至更久就会出发赶来,来凑这场热闹。 罗仙庙会不算太大,不过依托近些年来当地商贾的繁荣,却也不算小了。 还是清早,就已经有许多人在各个大街小巷占了位置,摆摊设点,外地口音竟然占了多数,就连城中巡查的捕快,腰间也从铁尺换成了佩刀。 林觉便看见不少卖药材药酒的。 问了问价,没有多留,只走大路,不去小巷,快步到了城中的老字号济世堂,又用之前问的价当做依凭,加上买得也多,让掌柜便宜了不少。 等到林觉背着药走出门时,外面比先前又更热闹了许多。 街上人挤人,像是河流。 人声真似鼎沸,什么声音都往耳朵里钻,一时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样的热闹就连前世也少有见过。 林觉左右看了看,将小背篓反过来背在前面,这才试着挤进人群中。 向着罗仙庙的方向,没走多远,便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块,将脚踮起能看见中间有一片空地,从那方时常传来惊呼,似是在变戏法。 第7章 把戏人 人太多了,挤不过去,林觉干脆站上旁边街沿的台阶,垫着脚翘首望去。 果然是在变戏法。 只见人群围出一片两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木桌,桌前坐着一个穿布衣的男子,面前三个碗,几颗桃核,将之在碗里变来变去。 却是在玩三仙归洞的把戏。 四周常有围观群众的喝彩与猜测,像是在与把戏人斗智似的。 林觉皱了下眉。 这种把戏他也有所见识,大抵是靠手法和思维引导来操作的,越是高明手法便越高,同时对看官的想法也是越发了解。 仔细一看,更是皱眉。 若是空地足够开阔,只有一人一桌,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人,这位男子还能将这把戏玩得自如的话,凭着这个有着妖怪与术法的世界,林觉便也保留一些“这位可能真有点奇异在身上”的可能。然而木桌却放在了背对街上墙壁的位置,把戏人侧后方的人本就不多,身后还站了几个同伴,算是将相对容易看出破绽的位置都挡住了。 林觉又沿着这几个方向看了看。 侧方与背后确实更容易看穿,站在那方的人虽然不多,可看表情,也好似确实有人看出了一点苗头。 只是也许看得不是很清楚,又也许觉得对方能有这个手法已经不错了、平白无故没有必要砸人饭碗,便也没人出来拆穿。 倒是许多看官看得兴奋。 大抵平常也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少有见过这般奇异的表演。 林觉没说什么,站着继续观看。 一会儿过后,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以彩巾覆盖,变出一个铜盆,彩巾再度一盖,又从空空荡荡的铜盆里变出了水,接着变出了锦鲤鱼。 围观群众喝彩连连。 许多人眼睛睁得很大,精光直冒。 彩巾变鱼过后,又是空箱取物。 除了取来瓜果蔬菜,幼猫幼犬,竟还能取来现场观众身上带的东西。有人起哄要取街头寡妇家里的红肚兜,竟也能取来。 林觉半信半疑,眉头紧皱。 心存希望,也存耐心。 慢慢时间越来越晚,日头越来越高,街上的人流量也到了顶峰。 前方空地之上,把戏人的徒弟跪在地上捡钱,年长些的把戏人便走动着说道: “多谢诸位看官捧场,我们来到这里,算是够了路费。先前表演里头,既有真的玄奇本事,也有苦练的手法,既谢谢诸位看官热烈捧场,也感谢一些看破不说破的讲究人,小人谢过诸位了。” 说着抱拳行礼。 围观群众正是看得起劲,又听他说话好听,自然又是呼声一片,起哄让他再来一些好看的。 “本来没吃早饭,肚子饿了,想歇一歇吃点东西喝口水的,既然看官们想要再看一些好看的,我等自然也不能扫了诸位贵人的兴。” 说完朝着旁边一招手。 便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跑来,在这倒春寒的时节,却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光溜溜的,瘦得能看见排骨。 “各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但愿这一场能给大家日子添些红火,小娃娃表演次数还少,莫让小娃娃羞到了脸皮!” 依然是那年长些的把戏人拱手说话。 是有些话术在身上的。 那位少年郎则是一声不吭,刚跑出来,就绕着空地跑了两圈,面朝众位看官张大嘴巴,似是要将嘴巴展示给所有人看。 里头什么也没有。 随即见他取出一粒黑乎乎的丸子,和着饴糖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忽然眼睛一瞪,仰头朝着空中一吐。 “轰……” 一大篷火焰在空中绽开。 围观众人被吓了一跳,随即这热烈的场景立马引来一大片惊呼声拍掌声。 林觉也大出意外。 不知那黑乎乎的丸子是什么,可就算是可以燃烧的药物,却也没见着什么引火的东西。 思索之下,林觉连忙下了楼梯,往前钻去。 “别挤别挤……” “挤什么挤?” “谁在挤我啊?” “你这小子……”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陆续又有行人被火光和惊呼声吸引来,加之需要分出手来护住背篼和药材,致使林觉费了不少功夫,这才挤到最中间去。 “轰!!” 又是一篷火焰在天空炸开。 四周观众依然兴奋沸腾。 什么叫热火朝天? 这便是了。 不过表演却已到了尾声。 “呼……” 那名少年郎似乎很累,喘着气,停下来看向中年人,又看向四周的观众,一声不吭,连忙低头拱手。 顿时一阵叮叮当当。 许多人往中间丢钱,或是丢一些果子蔬菜,也有人把鸡蛋放在地上往前滚过去的。 这年头什么都算打赏。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却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看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一样称得上真本事的戏术了,只是这般简陋的厌火术,拿到庙会上表演,未免有些糊弄人了吧?” 声音苍老,不乏轻蔑之色。 众人循声看去,是个布衣老者。 “这位看官是……” 中年把戏人不由试探的拱手说道。 “算是同行。” 老者笑眯眯的说一句。 中年把戏人闻言,立马神色一沉。 其余看客则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不少人都露出兴奋看戏的神色。 气氛本就热烈,如此更上一层。 “虽然俗话都说,同行是冤家。不过我等来到这里,是向当地县官报了备,交了钱,也问了路,没有得罪谁,没抢谁的生意。”中年把戏人思索了下,这才谨慎的对老者说道,“老前辈这是……” “你没做错什么。老朽只是晚了你一步来到这里,和官府报备的时候,官府的大人们却说已经有耍把戏的人报了备,交够了钱,占了好位置。刚巧今天没有什么事做,就来逛逛,又刚巧遇上你们。”老者干脆走了出来,笑呵呵的,“本想着来长长见识,看看别地同行都有什么本领,不曾想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厉害本领。” 语气颇有些无奈,真似本无恶意。 甚至说完还叹了口气: “这人啊,年纪一大,话就多,心里有什么,实在憋不住,就开了口。” 中年把戏人脸色阴晴不定,再打量一番四周的看客,只好收回行礼的手,说道:“说我们不够厉害,看来老前辈是有什么要指教的了!” “指教谈不上。你们方才表演的,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也就最后这手厌火术而已。只是这小娃娃练得,却还只是入门啊。” 话音一落,刚才表演的那位少年郎立马左右环顾,低头玩手,不知所措。 “老前辈说得不假……” 中年把戏人原本在围观群众面前是放低了姿态,极尽客气卖惨,俨然是很好说话的艺人性格,此时也不禁将脸沉下了: “只是我家孩子还小,一个小娃娃懂什么?老前辈就不要羞臊他了。这厌火术刘某也修习了多年,便让老前辈帮忙掌掌眼,看看火候。” 围观群众闻言,立马起哄。 林觉也多了许多兴趣。 只见中年把戏人同样打开陶罐,取来一枚黑乎乎的丸子,同样加上饴糖,放进嘴里嚼着,同时身后自有人敲锣打鼓拍镲。 “咚嚓!” 一声鼓镲响,中年把戏人刚好仰头,和着声音陡然一吐。 “轰!” 却不是一道在天上炸开散乱的火焰,而是一条笔直的火柱,直冲天上,长度起码有两三丈。 这道火柱十分显眼,若是地势站高一点,怕是隔几条街都能看得见。若是换了晚上,怕是整个县城都能看见火光。 不管是看门道是看热闹,都能看得出,这里面定是有功底的。 中年把戏人却不停,继续连吐几次。 加上把戏团队吹打拍敲弄出和声,将气氛烘托得极好,四周看客的情绪再上一个台阶。 很明显他的功力确实比那名少年郎更深,不仅能凝聚火焰,吐火成柱,吃一粒丸子也不止吐一次,而是能连吐三五次。 随即中年人再吃一颗,又围着空地转圈,将火柱吐到所有观众头上,让人们感受那炽热的温度。甚至找来木头,放在火盆里,喷火点燃,以表示自己所吐的火焰绝非障眼法,而是真材实料。 “不错不错……” 老者连连鼓掌说道:“你这厌火术倒是有些火候了。” “敢问老前辈有何指点?” 中年把戏人一时也颇有些自得。 “指点谈不上,谈不上谈不上。只是或许各位看官没有听说过,不知同行听说过没有?厌火术本有上下两等。”老者笑眯眯说道,“下等厌火术需用火丸火油等东西入嘴施放,上等厌火术却不需要。” 中年把戏人顿时一惊。 围观群众亦是停顿一下,随即哄然一下,开始议论与呼喊起来。 “什么上等?表演一下看看!” “比一下!” “老头莫耍嘴把式!” “你这老头忒不讲究,想摆摊设点赚钱去城南不就行了,人家在这卖力了一上午,也不容易!” 老者起初还推让,可在众人不断的起哄呼喊中,终是走了出来。 只见他不慌不忙,不取火丸,只是走到先前中年把戏人点燃的、装满木柴与火焰的火盆前,对众人笑了笑,忽的俯身吸气。 “吸……” 顿时火焰成卷,由粗到细,像是有灵一样,往上卷动着钻进了他的嘴里。 围观群众不由安静了下。 再看老者,毫无异样。 他也张嘴展示,嘴里什么都没有。 可忽然开口一吐: “轰……” 又是一条火柱冲天。 这可把围观群众看呆了。 林觉也睁大了眼睛。 虽说这条火柱没有中年把戏人的长,也要更散一些,可他没有吃任何东西,加上吸火入腹、再吐出来这般把戏,视觉冲击可要大得多了。 一时简直宛如神仙手段。 “各位盛情难却,老朽推辞不过,只好上来献丑。不过也请格外退一退,老朽年事已高,气力不如这壮汉和后生,吐出的烈火散溢,燎烤到各位的头发脸皮,可概不负责。” “轰……” 老者像是方才的中年把戏人一样,绕着空地走圈,往众人头上喷吐火柱,让众人感受那炽热的温度,甚至燎烤到人的头发,好证明火焰非虚。 加上敲锣打鼓声,更添众人惊骇。 “轰……” 一道火焰从林觉头顶飞过。 林觉是少有的没有往后退的人,甚至就连火焰经过也只护住身前背篓口子、没有护头——这老者真如他所说,气力不如年轻人,火焰更散,林觉立马便感受到了那炽热汹涌的火焰威力。 与此同时,心中有种奇异感觉。 林觉一下想起来了—— 自己在横村汪家祠堂,当时那位妖怪吐的烟气袭来之时,也有这种感觉。 只是不知究竟是否如自己所想。 林觉呆愣之下,抬手摸头。 有几根头发微卷。 第8章 厌火术 “小哥,没烧着吧?” “没有没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烧着几根头发我们也愧疚啊。” “是我自己没当心。” “站远一些就好,嘿嘿嘿,让我再吸一口。” 老者满面笑容,似是对众人的惊讶反应极其满意,又走回火盆边,低头猛吸一口。 “嘶……” 当即烈火如烟,入他口鼻。 林觉眼前恍惚一下,好像看见这些火焰到他嘴边,便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道散发着火光的气或雾,进他口鼻后,仍然能透过皮肉看得见光泽。 可这恍惚只是一瞬。 一瞬过后,一切如常。 林觉不由抬手揉眼,再度看去,也什么都没看见,唯有一个吐火的得意老者。 一时不禁疑惑呆滞。 没有多久,双方相持不让,竟然约定比赛起来,在场地中间划了一条线。一边的钱归老者,一边的钱归原先的把戏人,双方各施本领,围观群众喜欢谁就把钱丢到一边,如此来分胜负。 把戏人玩钓鱼术。 老者就把手砍下来呈观众人,又接回去。 把戏人表演断绸戏。 老者就向众人借来书本绸布,全都丢进火盆里烧,烧成灰烬,片刻之后,又从别的地方将它们原封不动的取出来。 一时十分精彩。 有人喜好纯粹,老者明显表演得更好,便将钱财与别的东西都往老者那边丢;有人则是觉得中年把戏人占了道理,加上他说话十分中听,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就很好,如今见他被欺负,受了委屈,不由心生同情,为他不平,于是多将钱财物品往中年把戏人那方扔。 也有起哄看乐子两边都丢的、吝啬钱财分文不给的。 只是林觉却渐渐发现不对—— 原先这群把戏人耍把戏的时候,后方那几人敲锣打鼓拍镲就算了,可双方明明对立,为何老者表演时,那几人也在敲锣打鼓,烘托气氛? 难道双方之争竟如此君子? 如是一直持续到半下午,把戏人们都累得不行,也陆续有看官开始归家了,这些把戏人才说今日作罢,到此收摊。 老者笑呵呵的,俨然比拼取胜,弯腰捡了自己那方钱财,还大手一挥,大方的将其余物品都赠给了中年把戏人,随即便悠然然迈步离去。中年把戏人则是又气又得故作风度的拱手道谢,脸色依然不好看,却还客客气气的将看官们请走,说好明天时间地点,让众人有空再来。 林觉不由遗憾。 没有见到更多法术。 后面那位老者表演的断手术虽然神奇,是林觉相对最确定的,多半也能属于法术的范畴的把戏,可是自己却并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只有猜测,暂不能肯定原因。 也不知古书上是否有反应。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与堂兄约好了要在罗仙庙背后的街上会合。 那位堂兄性格颇为憨厚耿直,年纪也不过十六七,这么久还等不到自己,怕不会以为自己出事了吧? “不好!” 林觉连忙往那方向走。 一路穿街走巷。 好几次想停下来卸下背篓,从怀里掏出古书看一眼,硬是强忍住了。 直到来到指定位置。 堂兄果然不在这里。 林觉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敢随意去找,只好站在这里等着。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背着大背篓的黑少年走来,从背篓的晃动可以看出,里头是空的。 看见林觉,他连忙快步走来。 “你到这里多久了?” “我……刚到。” “刚到?那你去逛了没?看了戏法没?”堂兄顿时瞪大眼睛。 “看了……” 面对他清澈的眼神,林觉有些内疚。 “呼……” 堂兄却不禁松了口气。 “逛了就好。看了就好。今天来卖山笋的人太多了,好多都是这么高的小娃儿。”堂兄用手比划了一个大约和他胸口差不多的高度,“还好我最后按照你上次说的那样,去城里贵人门口问,他们一看笋好,就都买了。” “这?” “差点害你等我半天,还好你聪明。” “嗯?” “你是怎么知道我卖不出去的?” “我……” “不说算了!你吃东西没?吃的还在我这里。吃完我们再去逛逛,去罗仙庙拜一拜,卡着天黑回去就好。”堂兄从背篓里拿出两张挞粿,先递一张给他。 “最好还是天黑前回去。”林觉想到早上在竹林中看到的那些鬼影。 “来得及,大不了跑一段。” “嗯……” 林觉已接过挞粿吃了起来。 挞粿就是炕熟的薄饼,薄薄一张,有大有小,大娘做的堪比脸大,梅干菜或者笋干丁做的馅,很干,容易携带,是当地商人走商常带的干粮。 “你买了药没?” “买了。” “便宜了多少?” “算下来每个月比上回少两千钱。” “我看看……” 两人边走边吃,随口闲聊。 只是林觉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拜一拜罗仙庙,又逛一圈,可惜没有再见到任何超凡脱俗的景象,即使路上见到了巫婆术士,也没当街展现出什么奇特的本领,见到了在桥下算命的残疾道人,两人也付不起算命钱。 直到太阳越发西斜,两人才往外走。 快出城时,穿过一条小巷,不经意的抬头一看,林觉却愣了下。 前方巷子中正是那群把戏人。 仔细一看,不光有原先以中年把戏人为首的那伙把戏人,竟还有那名老者,甚至还有几名起哄参与过的围观群众,此时聚在一起,吃着干粮。 那名老者还坐在一个木箱上,坐得最高。 看起来他才像是领头的。 一扭头看见林觉,看见林觉也正看着他,他也意外,笑着放下手中蒸饼,说了句:“小郎君不是来找我赔头发的吧?” “自然不是。” 林觉跟在堂兄身后,朝他们走近。 “只是路过?” “只是路过。” “那咱倒是有缘!” “确实有缘。”林觉点了点头,又左右看他们,想了想,问了句,“你们是一起的?” “嗨!” 老者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笑意朝天拱手:“不过是取乐各位看官的把戏罢了,不足道也。” “原来如此……” “不足道也。不足道也。” “知晓知晓。” 想来当场也有些人是看穿或早已知晓这些套路的,只是确实如老者所说,不过把戏人取乐看官、博取钱财的把戏罢了,实在没必要拆穿。 林觉本已跟着堂兄,慢慢往前走着,走过那群把戏人了,却实在不解,于是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敢问老丈,今天表演的,那个,叫厌火术,可是法术神通?” “法术?”老者刚准备去咬饼子,又停下来,皱了皱眉才对他说,“若说不是法术,却也确实不是平常的手段。可若说是法术,被那些有真道行真本事的高人听见了,恐怕又会笑话我们。” 意思便是法术了。 “那……” 林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组织了下语言,这才问道:“会法术的不都是修行高人吗?老丈又为何在这卖力挣这份苦钱呢?” “哈哈哈哈!什么神仙高人?只是会点小把戏而已!不能帮我们偷不能帮我们抢的,不挣这份苦钱,又做什么?”老者不由仰头笑道,“何况我们只是从京城过来,去齐云山玄天观赶个道会,中间顺便歇歇脚,挣点路钱罢了。” 那名中年把戏人闻言也点头:“靠本事挣钱,怎么挣都不丢人,坑蒙拐骗才是丢人!何况此乃老祖宗传下来的正经戏术,本就是演来看的!” “也有道理。”林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即又道,“齐云山道会?” “是嘛……” “不知这是什么?” “你家就住这里,齐云山你都不知道?便是道家名山之一,今年大醮就在齐云山玄天观举办,我们都是去凑个热闹的。” “名山……” 林觉皱眉思索起来。 “天要黑了,两位小郎君,别多想了,快些归家去吧。”老者笑呵呵的说道。 “冒昧再问一句,道会是什么时候?” “小郎君故事听多了。纵使向往修道神仙,也别将心思往这里放,回吧。”老者一副见多了他们这种毛头小子的表情,笑着摆手,倒也挺好说话。 “那便多谢指教。” 林觉照着这个世界人的习惯,向着他们行礼,以示尊重,随即跟着堂兄离开这里。 却忍不住边走边回头。 这群把戏人仍旧坐在那里,各自啃着饼子喝着水,小声交谈。 却是不知明天他们又耍什么把戏。 或是又上演什么戏码。 林觉只随堂兄加快步伐。 好险赶在天黑前回到家中。 林觉将药材都交给了大娘存放,自己还没吃饭,便回到了房间。 取出古书,连忙翻开。 书上果真又添新篇: 厌火术,戏术也。 第9章 养气法 “厌者,满也。 “厌火术,即存火之法。 “此术原自西域异国传来,起初将火丹火油与糖浆一同放进嘴中,喷吐成火,供人观赏。造诣深便无需引火之物,造诣浅则需持火为引。 “后经不知名的道人改进,融入养气吐气之法,有了上中下三等的说法,原厌火术只为最下等。 “中等厌火术无需火丹火油,而是配合养气吐纳法,吸取火之精气,存于腹内,用时吐出。造诣深者,火气可存数日乃至半月不散,造诣浅者吸了火气只能保管片刻,若不吐出,或是灼烧自己,或是消散无形。 “上等厌火术无需火丹火油,也无需吸取火气,只在体内蓄养五气,用时导引成火,便可吐出,火气多少随体内五气而定。 “此法与五行法术中的火法不同,无论造诣深浅,终为凡火。可引火,可照明,可灼人,可吓马,可烧新鬼,可退小妖,没有大的用处。 “因而为戏术。” 似乎也与吐气有些关联…… 林觉小声读完这一页,手捏纸张。 手刚触到这一页,顿时又有难以察觉的微光乍现,眼前一阵模糊,专注都被拉到了虚无的脑海之中,顿时有声音响起。 依然如同自己在脑中默念: “修习下等厌火术,需调配火丸火油,苦练喷吐耐受之法,此附尚德年间民间一火丸配方……” 尚德年间? 林觉听到要点,不禁思索。 好像已有几朝了。 是此书作者所处的年代吗? 暂不多想,继续往下。 “修习中等厌火术,需修习吐纳法,了解吐气法,感悟火之灵韵,待与灵韵有感,便可由此将火气吐纳进腹,熟练之后,以吐气法喷吐为火。 “修习上等厌火术,需修习完整的养气法,吐纳导引,同样感悟火之灵韵,却由体内自生火气,导引吐出。造诣深者,不止能够口吐烈火,挥手投足之间也可洒出火气,化为火焰。 “习者不可食大寒之物。” 仍然有完整的修习方法,包括一些感悟心得,注意事项。 林觉初听一遍,没有完全记住,只是指尖往下一翻,竟然发现下面还有一页: “养气法,古始修法。 “天生五气,世间有灵,根骨上佳之人,即使肉体凡胎,也可偶尔窥见天地五气灵韵。 “古人感于五气灵韵,觉得奇妙,通过长久摸索,掌握了将之引入体中的方法,并逐渐演变成养气法。 “此法为天地修行灵法之始,下可强身健体,上可修行得道,加之对于天赋要求极低,甚至许多修习养气法的江湖人根本无法修习灵法,因此迄今仍是江湖世间流传最广的修行法门。 “养气法多种多样,大抵有吐纳与导引两步,奈何凡俗江湖之人,大多只得一半。 “得吐纳者,常学戏术,得导引者,常养体魄,合二为一,方为修行法。 “……” 林觉这才恍然想起—— 在之前一年中,自己确实偶然能够看见一些奇妙的气或光泽,或是在早晨太阳初升时候的山巅,或是在早春雨后的林间,亦或是今日那位老者吸纳火气的刹那之间,无法掌控,难以捉摸。 按照书中所说,自己似乎天赋不错。 “此为多种养气法之一: “须知气有阴阳五行四时之分……” 林觉继续往下听,一边听一边想。 如果书中所说不假,并有较高权威性的话,厌火术有上中下三等,今日那伙把戏人展现出来的是中下二等,不知会不会上等厌火术。养气法常被世人拆分为吐纳与导引,那位老者也只展现出了吐纳法,不知会不会完整的养气法。 即便如此,也颇为奇异了。 凡火毕竟是火,对人有一定杀伤力与震慑力,对付小妖小鬼应该也问题不大。 只是却仍在城中表演。 好像也有一定道理。 仔细想想,林觉也曾从村老口中听过,世上有些江湖高手,能在十步之内,一瞬之间,取人性命,不管是真是假,这般厌火术威力寻常,难以短时之间对人造成太大伤害,喷吐距离也有限,真到了战场或是生死搏杀的境地,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起码比不过弓箭。 不过从那些把戏人的话语中隐约听出,之所以这样,更像是他们的选择。 无论如何,昨天与他们一番交谈,多少也对林觉有些启发,除了启发,也帮他对这个世界的样貌又多看了一眼。 “养气之人,吐纳五气,蕴养灵韵,应折中,取平衡之道……” 林觉还没来得及听完全部,外面就传来了堂兄的喊声,叫他吃饭,使他从那种聆听自己心声一般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一遍也学不会,实在不急此时,于是将书合上,放在了柜子上。 又不由看了一眼柜子。 上面除了这本不知从何而来的古书,还放着十几本线装书籍,大多都是自己从村里大户人家或夫子家中借来的。 此地商人大多崇尚儒学,对于借书这种事情,往往是乐意的。林觉向来很有礼貌,对书也爱惜,总是按时归还,于是大多都乐意借给他。 可是自从夜宿横村祠堂遇妖之后,林觉已经几天没翻过书了。 也没怎么去书院上课了。 “唉……” 摇了摇头,林觉往外走去。 …… 次日清晨,村外小山坡上。 林觉已然坐在了这里。 按照书中所说,灵气有天地阴阳四时五行之分,每时每刻都不一样,哪怕换了不同的地方也不一样,变化无穷。 养气法简单原始,修习者道行都浅,因而修行之时,切记不能有偏向。世间很多养气之人之所以练偏了,就是因为不懂这个道理,没有注意,时间一久,体内养的气就不再平衡折中。 正午阳气太重,半夜阴气太重,都不适学养气法的人,因此要选清晨或黄昏时分是为最好。 四时轮转,都有不同,例如冬至夏至这等时节,一个昼最短夜最长,一个夜最短昼最长,都是阴气与阳气某一方极胜另一方极衰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修行养气法也是事半功倍,有害无利,干脆直接避开。 相反,春分秋分这种昼夜平分时,阴阳之气最为平衡,天地灵韵最为奇妙,修行便是事半功倍。 都在一处修行也不好,需要时时变化,山水林间,天地广阔,多采灵韵。 照着书中所说,林觉静心凝神。 脑中万念,追寻一念,渐至无念,身体自然融于天地,感悟天地五气,自然灵韵。 冥冥中好像到了火候。 忽然睁开眼睛—— 眼前大抵还是原本的村落模样。 一条小溪,一汪泉水,从上而下,一左一右汇在一起。村落便依水而建,是一大片的白墙青瓦,错落屋檐,在这清晨,时常可以听得见鸟叫声与妇人捶打衣服的声音,于空中回荡。 后方则是如屏风一般的连绵青山。 之所以是大抵,是因为还有气。 小山之间,溪流之上,屋舍之中,大山之巅,都有微光气流升起流转,自天地起,归天地中,使得这幅画面平添了几分奇异与梦幻。 “真美啊……” 林觉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个。 随即保持心神,吐气引导。 “嘶…… “呼……” 吐纳之间,隐约有所感,又好像没有。 林觉既不焦躁,也不疑惑,按着书中叮嘱的,保持耐心,持续吐纳。 感气于口鼻,便导至体内。 竟然一次就有了模糊的感觉。 果然如书中所说,自己偶然都能看见天气五气灵韵,应当能算是天赋很好的。 不过也有书中讲述详细的功劳。 这本书的内容完全是站在一个更高许多的高度,携带着丰富的经验、极深的感悟与超高的造诣,透彻全面的讲述着这最简单的养气之法。 直到太阳渐高,温度上升,阴阳之气越发失衡,林觉才睁开眼。 “呼……” 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按书中说,该停下了。 林觉也从那种心境中脱离出来,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清晰平常,俨然一副秀丽的村落山水画。 可他却不禁继续思索—— 这世间果真不寻常。 既有妖鬼法术,莫非真有仙神长生? 无论怎样,这些才是这个世界更为妙趣独特的一面啊。 “……” 林觉沉默着。 心思已完全不在读书上了。 再想到村老口中所述的那个神鬼志怪世界,林觉一时简直觉得,那些法术神通、志怪奇事,简直就像远处巍峨屹立的山,像开阔绝美的风景,看似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可其实是在呼唤他啊…… 第10章 心已不在此处 “林觉,这么早就出来割草了?” 林觉下山之时割了一背篓草,回村正好遇到爱讲故事的村老。 于是他连忙停下脚步,回答着说: “是啊。” “你以往不是早上去书院读书听讲,下午才去割草的吗?”村老本是清晨遛弯、看庄稼为乐,也停下来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昨天才听夫子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去书院。你要知晓,村里让你割草喂牛,是既想给你找点事做,也不想耽搁到你念书,你可不能荒废了学业。” “舒太爷爷说得是。”林觉如实说道,“只是那夜在横村祠堂,吸了那妖怪吐的烟雾,这几天都还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恍惚,直到现在,提起读书都觉得浑身没劲,所以才暂歇的。” “那你可得好好休息。” “知道了。”林觉顿了一下,“这三天城里罗仙庙会,舒太爷爷怎么不去逛逛?” “我哪走得了那么远?况且庙会而已,又不是年轻时看少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村老顿了一下,“你去了?” “为大伯买药去了一趟。” “有甚看的?” “看到有变戏法的,把手砍断都能接回去,真是神奇。” “有些倒也确实有些奇妙之处。” “舒太爷爷知晓齐云山吗?” “齐云山如何不知?老夫又不是没有出过村的。” “敢问舒太爷爷,齐云山在何方?又是什么地方?听庙会上的人说,齐云山有个道会?” “齐云山是极有名的道教仙山,都说上面的宫观十分灵验,住修的道士也都是天师。”村老说着露出思索之色,“至于在什么地方。我记得是往和县城相反的方向走,估摸着有四五百里路,啧,说远也算不上太远,能走出这个村子呢,不急不慢的走也就走个七八天,走不出这个村子嘛,便一辈子也到不了那里,也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 “道会呢?” “什么道会?” “齐云山的道会。” “这倒没听说过,你在哪听说的?” “听那些把戏人说的。” “你小子啊,须知三教儒为尊,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读书是第一要事,莫要把心思放到那些地方。好好读书,等你登临天子堂,不管到了哪个名山宫观、仙地洞府,也是座上宾。” “受教受教。” 村老杵着拐杖回去了。 林觉也背着草走了。 “齐云山……” 似乎倒确实是个有名之处。 盛名之下,不知是真是假,亦不知是否能副。从走南闯北的把戏人也要去齐云山凑热闹来看,恐怕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本领的。 只是这类名气极大之处,想来不管是否有真材实料,门前的人定也不会少,自己若是光明正大的去求学,多半也不容易。 而那被称作道会的大醮能吸引到把戏人不惜千里迢迢也要去凑这个热闹,会上的奇人异士怕是不会少。 只可惜,一来如今大伯还躺在病床上,按照这世界这年头的礼法,自己这个做子侄的无论如何也不该轻易远游,大娘定也不会放心让自己走。二来自己也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就更别说这一去一来最少半个月要多少盘缠了。 怕是要与这个机会错过了。 不过这等大会,肯定不止一次,定然是有周期和规律的。 林觉走回到家,开始为大伯煎药。 将小火炉搬到外面,放入木柴与引火之物,慢慢耐心的点燃。 林觉十分专注,看炉中起浓烟,轻轻吹一口气,浓烟便被吹散,露出里头大盛的火光,又吹出几颗星点。很快浓烟恢复,重新遮蔽火光,却依旧从烟中隐约透出一点火光来,似乎有能量孕于其中,急待释放。 “呼……” 积蓄的火光轰然冒出,熊熊燃起。 林觉认真看着,甚至伸出手去,放在火上,感受温度。 在这仲春时节的早晨,林觉穿这么点衣服,总是有点冷的,在这时候烧火也算是一种享受。 除却享受温暖,如此紧盯着火,他也在按着书中所讲,细细体会着炉中之火,看着它一明一暗,一摇一晃,一起一伏,感受着火的灵韵。 忽然俯身张嘴,猛地吸一口气。 “吸……” 像是昨日那老者一般。 自然,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吸了一口热气罢了。 “哈哈……” 林觉笑了一下,转身拿锅。 白烟渐起,药香飘屋。 一日一日大抵都是如此—— 清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背着背篓去往山上溪边,在夜昼交替时盘坐吐纳,随即割草回来,总要遇上一两个同村人,总要交谈几句。 回来吃个早饭,便为大伯煎药,感悟火之灵韵。煎好之时,堂兄差不多也就回来了,由他喂给大伯。林觉则正好去帮大娘烧火,煮午饭,这个时候更方便感悟火之灵韵,下午做些杂事,傍晚又去盘坐吐纳。 这种天亮前醒、天黑就睡、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事做的日子,起初林觉还不习惯,适应过后,居然也挺充实自得的。 只是渐渐也有不同。 大约几天之后,林觉吐纳之时,已能清晰感觉自己吸入天地五气的过程,在这时节,早晨本不该起雾的,可一呼一吐之间也多了一抹白。 回来煎药,吸一口气,有时竟能将火焰吸起,险些烧到自己。 又过半月。 林觉在山间溪谷入定,竟能清晰感觉到四周天地万物的灵韵。 这时每日独自煎药,点起火后,深吸一口,便已能将火焰吸入口鼻,化为火气,存入腹中,可留数刻。 将气吐出,便是一篷明火。 哪怕心里早有预期,可首次成功时,林觉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了—— 一篷火焰从自己口中吐出,这种掌握法术与不凡的感觉,仍然在他内心构建出了一种极致的奇妙,缥缈似幻,恍然如梦。 这种感觉无疑是难以抗拒的。 …… 不知不觉,两月过去。 此方天地由仲春到了初夏。 那位神医开的药虽然贵,效果却也真的好,大伯的病眼见得好了起来,已然可以下床了,最近几天还犟着出去做点农活。 不过这对林家来说,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 林觉是个读书人,读书的消耗本来就大,原先大伯没病之前家中就是勉强维持,如今就算大伯痊愈如初,也只不过是回到了原先的境地。 偏偏此地盛行的孝悌礼法不止约束着晚辈,也约束着长者,只要林觉待在村里一天,大伯大娘就得养着他,甚至既不能让他放弃读书,农活也不能让他多做,否则在这舒村,就会有指责与闲话。 当然,除了孝悌礼法,亲情也有不小的约束作用。 这也是林觉最近常常思索的问题。 日子还是照过。 “哗哗……” 小溪流水奔涌不绝,少年任由青牛在旁边吃草,自己则捉了几条小鱼,将之用竹枝穿着,另外捡了一堆木柴来。 面对木柴,林觉却不取火折,只是抬头左右环顾一眼,便低头一吐。 “呼~~~” 一口火焰吐出,持续不断。 没有多久,便将木柴点燃。 林觉将鱼儿放在火上炙烤,目光盯着火焰,逐渐出神。 旁边青牛有些诧异,多看了他几眼。 照着那本古书所说修习下来,进速虽然没到极致,却也算是很快了。 如今林觉纵使还没到自生火气的地步,可一口下去,也已能吸纳大量火气,能在体内存放一天一夜也不散。若说吐火的距离和次数,还要比当日那名老者更远更多一点。 林觉大抵明白,也许那位老者就是书中所说,没有灵法修习天赋的那些江湖人,因而只能苦修吐纳法,修习大半辈子下来,造诣也有限。 自己则应当是可以修习灵法的,估计天赋还算比较好的。 加上年轻也是优势。 只是不知灵法到底又是什么。 同时他也发现了古书的局限—— 虽然目前为止,无论是吐气,还是厌火术、养气法,古书讲得都很完整通透,可它毕竟是死物。 如果它所讲内容林觉完全能够理解,那就没有什么,可但凡林觉有什么不懂之处,或是有别的相关的疑问,需要解答,它就不能回答了。 因此有时林觉需要找人请教某个穴位是什么地方、某个名词是什么意思,有时还需要摸索着来,总担心练岔了会走火入魔之类的,格外谨慎。 若非如此,进度应当还会更快。 “呵……” 林觉忽然想到,自己此时出去,就算在街头表演戏法,应该也饿不死了。 如果精通其中门道,知道哪里哪里有庙会,如何如何调动看官情绪,说不定赚的钱还不少。 如此一想,心又一沉。 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外面见识这片广阔天地的想法越发强烈。 渐渐闻到香气。 等他吃完这串小鱼,旁边的青牛也差不多吃饱了,林觉由着它下河玩了会儿水,这才牵它回去。 恰好在饭桌上,听堂兄问:“你最近见过舒大头没有?” “前几天见过。” “他今天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了。” “去哪了?” “去邻县念书去了。” “为何去邻县念书?” “说是我们村才气不足,这么多年也没几个考上功名的,前些天邻县有位大人告老还乡,在收学生,他就去那拜师了。” “外出求学啊……” 舒大头是村中舒姓子弟,家中比较富裕,和林觉和堂兄年纪相仿,加之同村,所以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直到慢慢长大接触才变少。堂兄给他说时语气有些奇怪,应当是少年人的唏嘘。 林觉倒是忽然觉得,这正好给了他一个令大伯大娘更好接受的理由。 “我也想要出去求学。” “你也想?为何?去哪?” 林觉放下筷子,认真解释着说: “一来家中贫困,堂兄尚未娶妻,大伯久病初愈,再供我读书实在难以为继。 “二来村中也许真的是才气不足,近些年来少有考中的,甚至连过发解试的人都没有几个,我们又不像舒家大族,在县里有关系,长久下去,恐怕难以读得出来。如此还不如出去。 “最后就是,我思索许久,那夜横村汪家祠堂那位所说应当不是骗我,我落水逃生,魂魄不稳也很合理,若不出去,找不到我的安魂之法。” 既有外出求学,自然也有游学。 古往今来,不少名人都进行过游学。有的是已经有了很深的学问,为了丰富自己四处寻访名师,有的是打着游学名号,游山玩水结交好友,有的则是单纯四处寻访名师,希望能教导或在人脉上帮助自己,考学入仕。 林觉此刻已然没了读书之心,满心都是仙道长生、见识这个世界奇妙独特的一面,待在这村中既是对自己的煎熬,也是大伯大娘的负担。 更何况还有那夜那位所说: 他的魂魄不稳,得寻安魂之法。 这倒正是个不错的理由。 正好又有同村人在前开路。 只是此时尤其是此地的宗族礼法实在太严,欲行此事,也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便得给村中舒姓族老、相熟的邻人都说清楚,自己是自愿出去游学,否则自己一走,大伯大娘恐会遭人闲话。 另外还要开具凭由。 林觉决心一下,便十分果断。 几天下来,先是陈明利弊,近借同村舒大头的例子,远引古人游学先例,说服大伯大娘与堂兄。随即挨家挨户上门,与相邻的人道谢道别,详细告知他们自己的想法与这样做的理由,却是避开了家中负担这类事情。 借了书的也得把书拿去还了。 第11章 此去寻仙问道 横村汪家,堂屋之内。 林觉再次上门。 虽然此前夜宿祠堂驱离妖鬼一事已然了结,可他再来,也依然得了一张座椅一碗茶水,茶中红汤配金菊,俨然是好茶。 林觉带了一只山里陷阱捉到的野鸡,在这山间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却也比常见的山笋米粮值钱不少,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多亏老先生的帮助,家中大伯病已痊愈,如今已无碍了。” “功在你,不在我,你我互不相欠,倒也不必特地来谢我。”汪老爷子看着他,“不过这样一来,你倒是可以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了。” “实不相瞒,我已决定离开了。” “外出?你不是在村中读书吗?” “村中才气不足,近些年来,村中之人求学之路一直不顺。正好晚辈父母都不在了,便想着还不如走出去,见识一番这广阔天地。” 林觉差不多还是这一番说辞。 “是这样吗……” 汪老太爷是远近闻名的乡贤,自然听得出,所谓才气不足,其实是对于隔壁舒村书院老夫子才学不够的委婉尊敬说法。只是教书育人,那位老夫子的德行是连祠堂中的妖鬼也要敬佩的,这么些年来,舒村子弟中从未出过肆意妄为忤逆不孝之辈,自然也没人因此过于苛责他。 甚至不光如此,他还能猜测出,林觉之所以如此急着离去,多半也有家中贫困的原因。 此时细细打量林觉,吸一口气,抿一口茶,思索片刻,汪老太爷才说:“若你真有读书之心,只是囿于家中贫困和别的原因,你倒是可以来我们横村的书院借读,至于笔墨花销,也可由我汪家资助。” “老先生太过仁善了,若真如此,真是大恩。好意晚辈铭记,只是晚辈心思早已不在读书上了。”林觉说着一顿,正好行礼请求,“只希望老先生能帮忙开具一张凭由。” “唉……” 汪老太爷倒不像大伯大娘那般执着于让他读书,也不如大伯大娘与他那般亲切,需要林觉花上几天来耐心劝说、消除顾虑,他只是摆了摆手: “你与妖鬼都能从容交谈,想来心中是有数的。如你这般人,在如今这世道,做什么应该都能有一番成就,若是将来回乡,无论是否有成,都该来老夫这里再喝杯茶。” “自然该来拜见老先生。” “我有个书笈,乃是后辈外出求学赶考用过的,也不值钱,你拿去用。” “晚辈便不多推辞了。”林觉先道了谢,随即才又说,“老先生见多识广,晚辈顺便问问,齐云山怎么走?” “齐云山?可有点远。” “想去看看。” “嗯,你去拜拜也好,不是坏事。听人说前段时间那些道长一直很忙,现在多半也该忙完了。”汪老太爷回想着说道,“老夫上回去齐云山,好像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先往县城走,走到一半,过桥的时候往你的左手边走,沿着大路,就能去邻县。我就不给你多说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你去了邻县再问吧。” “多谢……” 林觉诚恳道谢。 至于凭由一事,此地此县不知多少官员出自汪家或是接受过这位汪老爷子的资助,对于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 四月中旬,清早。 林觉已踏上了离家之路。 少年身上穿着单衣,像是书生打扮,背上背的是汪老太爷赠送的书笈,就是竹编的方形背篓,有粗布做衬,头顶还有一个遮阳的顶,也是这个年头书生外出求学或进京赶考常用的携带行李的器具。里头装着几本书、一些换洗衣服、一把防身小刀、干粮水筒和些许铜钱。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书生。 村里来送林觉的人不少。 除了大伯大娘和堂兄,还有几户离得近的邻居、常和林觉打交道的舒姓村老、几个儿时伙伴、书院的老夫子,令林觉十分意外的是,竟然还有那位在村中三姑庙里做庙祝的妇人。 众人有的拿了几颗水煮鸡蛋,有的拿一小袋米面,有的拿点干粮,一直将他送到村外的亭子里。 “林觉,要是外面没有老师收你,过不下去了,你就快些回来,你家的两间房都给你留着。”堂兄一脸认真的叮嘱着他。 “知道了。” 林觉答应下来。 心中清楚,自己若是学有所成,或者在外面得了富贵,多半会回来,再不济也会想法送些钱财回来。可若是真如堂兄所说,过不下去了,以自己的性格,反倒是得仔细思量一下。 “是我们没把你照顾好……” 大娘是个妇道人家,已经掩面而泣。 “没有的事。”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你年纪小,我就担心你像是你爹一样……” “我心里有数。” “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走远,就在邻县逛逛,若是不行就快回来!” “我知道的。” 最后来到林觉面前的,便是那三姑庙的庙祝。 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用筲箕装着一些当季新出的果子,对林觉说的话也让他十分意外: “这是三姑给你的。” “嗯?” “今早我在庙里睡回笼觉,忽然做了个梦,梦中三姑活了过来,大姑给我说,村里有人要远行,叫我把供台上的果子给你,路上充饥解渴。” “三姑?” 林觉怔了怔。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像是真的,我送走三姑后,才忽然从门槛上醒过来。没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那是个梦。” “这……” “还不谢谢三姑。” “多谢三姑。” 林觉先说一句,随后愣愣转身,朝着三姑庙和远方的大山,又说了一句。 心中却不禁思索起来—— 三姑是村中供奉的三位神灵,供奉的时间应该也有几朝、上千年了。 传说当年村中有户人家,家中有三位姑娘,闲暇时去往附近一座仙山上游玩,偷摘了山上的仙桃吃,随后便化作了鲤鱼,后又化作三座大山,就是此时村中背后如天墙如屏风一样的连绵大山中的三座山头。 此事流传很广,还被记入了县志。 因此这三位神仙也不光是舒村祭拜,当地很多人都信奉她们,所以才有庙会。 如果三位神仙是真的,那么自己时常在舒村附近的山上溪畔、林间地里盘坐吐纳,怕是也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或许正是因为知晓了自己吐纳修行,她们才让庙祝来送盘缠。 林觉却是警觉了一下。 若是如此的话,自己每次在房间中翻看古书,是否也会被她们知晓?古书在她们这些神仙看来又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的神灵又是什么品性? 不过警觉只有一瞬。 林觉很快便觉得没有必要了—— 有此疏漏实在难以避免,如今也没有补救办法,自己虽已习得养气法,可凭一门戏术,如何能够反抗神灵?自己对这世上之事实在无知,目前能知晓的只有三位神灵借由庙祝塞到自己衣兜里的沉沉善意,既然如此,再多胡乱揣测实在显得小人。 不如坦然一些,起码心头舒服。 这些事情以后更多注意就是。 如此一想,心中就畅快了。 “多谢三姑!” 林觉又说一声,迈步往前走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走到最后,就连堂兄也已被他劝回,带着落寞孤独的身影往回走了。林觉与他一样数次回头,直到竹林间转一个弯,路上便只剩他一人。 不由停下脚步,四面环顾。 路旁皆是深深的竹林,此处的竹子比印象中更青翠许多,这抹青翠一直蔓延到了两旁的高山上,群山尽皆一色。 独自走在其中,只觉山大人小,再一想到这广袤的天地,顿时就觉得自己更小了。 一时即使是早已下了决心的他,也不由有一种迷茫感。 天地广阔,仙道难寻。 在此驻足半晌,林觉才定下心来,继续迈开步子。 大抵是往齐云山走。 此时四月,天还不热,竹林更是凉快,身旁常有清风,吹得竹叶潇潇,又有鸟鸣啾啾,满山都是同样的声响。 背着书笈自然没有空手走得快,林觉今天的目的也只是两县之间的一座庙宇,于是不算急躁,时常停下来歇息。 若是饿了,就取出大娘做的挞粿,吃上一张也就差不多了。若是渴了,也懒得取书笈中的竹制水筒,只找一个有流水声的地方喝口山泉。若是不饥也不渴的时候,就拿出三姑赠的果子,随便啃上两口,反正这东西也放不了几天。 还真别说,这些果子虽然在供台上放了一两天了,可吃着还真挺甜。 “三姑……” 林觉喃喃念叨着。 原来这世上除了妖鬼,竟然真有神灵。 还真是有趣。 …… 山中多雨,天色反复无常。 林觉第二天的下午,便遇上了一场雨。 好在这场雨不是突如其来,阴沉沉的天色也早有预告,林觉提前就找好了茶棚避雨,茶棚中还有许多客商行人,正好能听他们闲聊。 风声雨声,山景路景,与此时众人交谈神态,勾勒出这个平淡而真实的世间。 然而这场雨却下得有点久。 从未时末,一直下到申时,到酉时也没有停。 若不急着赶路,恐要摸黑。 林觉时常听见只言片语飞进耳朵。 “如今世道不安宁……” “路上恐有妖鬼……” “前两天我就听说……” 这类的话给人添了一抹焦急忐忑。 好在林觉早有准备—— 今日路程不长,如果慢悠悠的走,一天也能走到,然而他前面却走得很快,就是为了提防意外。如今距离今夜歇脚的地方已不远了。 饶是如此,也时常有行人不愿等待,见天色渐晚,伸手抹一把头发,便冒雨离去。 有人焦急,有人豁达。 焦急之人狼狈。 豁达之人潇洒。 待到酉时将近,天近黄昏,雨转小了。 不少商旅行人出去看雨,林觉也出去看了看,见打在脸上的雨点已经细小稀疏得几乎可以忽略,天也重新发亮,又见许多商旅行人都启程了,林觉便也背上自己的书笈,快步往前而去。 第12章 路半妖鬼欺人 碎石子路,常有马蹄溅起的泥。 雨后倒也勉强可以走。 夜路肯定是要赶了。 林觉算了算距离,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赶不了多少,加上路上也有不少商人同行,便也放下心来。 没走多久,天就暗了。 逐渐到了昏沉迷糊的地步。 此前一同出发的商旅行人因为脚力负担不同,逐渐到了前面后面去。不过在昏沉沉的天地间也能隐约看到人影,路旁竹林虽然幽深,暮霭也一阵一阵的遮挡人的视线,可骡马驴子铃铛晃荡出来的声音也依然清晰的传过来,在山间回荡着,这也让人安心。 起码明白这条路上不止自己。 林觉自打修习养气法以来,此前被汪家祠堂妖怪吐了一口气之后的后遗症已经逐渐淡去,不过还是有些忐忑,加上此前在茶摊避雨时,听那些商旅行人讲了不少惹人不安的话,终究有些顾虑。 于是伸长脖子往前往后看,看是加快脚步往前追赶,还是先走慢些等一等,总之找人结伴而行。 此前在横村汪家祠堂是为了给大伯治病救命,如今没有了犯险的理由,谁又愿意轻易和妖鬼碰上呢? 林觉很快就找到了同伴。 此人在他前面,也是一个人,和他一样,翘首张望,找人同行。 这人干脆站在路边不动。 林觉很快追上了他。 没等林觉开口,倒先听见他的声音。 “哎哟!是个书生!”这人长得颇为英俊,也挺年轻,刚一看见林觉就说,“不幸沦落到赶夜路,不知可否同行壮个胆?” “自是求之不得。”林觉说道。 “说话真文气啊。” “没有没有。” “敢问小郎君如何称呼?” “姓林名觉。” “还没有取字吧?” “还没到年纪。” “我看也是。”这人说着一顿,“我姓黄,单名一个全字,全心全意的全,可别误想。我比你年长,称我一句黄兄即可。” “黄兄,幸会。” “幸会幸会!” 黄全说着便和他一同往前行走,许是害怕壮胆,嘴巴不停,不断攀谈:“为何你年纪不大,却独自出来行走呢?” “家中贫困,出来求学。” “求学是难啊,尤其咱们平头百姓家的孩子,找个名师实在太难了,若找不到呢,又难以考上。”黄全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林觉附和。 “如今天下也不安宁。” “确实啊。” “听说前面的人说,这路上还有妖鬼!” “我也在茶棚听说了。” “林兄胆子可大?” 黄全颇有些忐忑的看向林觉,似乎但凡林觉说一句自己胆子小,就要拉着他再停下来,再等几个人同行一样。 “也还算行。”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其实我胆子也不小,能包天呢。”黄全干笑了几声,“不过夜路寂寞,找个人一同聊天取乐、互相照顾也挺好。不说会不会遇上什么鬼怪强盗,就是道路不平,不慎踩空跌倒,有个人帮忙搀扶一把也不错。” “黄兄所言甚是。” 林觉看穿却并不拆穿。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大多数的恐惧不安都来自于独处孤立,一旦有人同行聊起天来,一些原本不安的想法也就暂时消失了。 这位黄全虽然胆小又爱面子,但却是一个健谈的人,加上他常在这条路上来往、常在外面漂泊,见识也不少。林觉一边走一边和他闲聊,谈得也算颇为投机,渐渐来了兴致。 走夜路的孤寂无聊也好,不安恐惧也罢,此时是全都放下了。 “林兄的目的地又是哪呢?” “先去齐云山。” “啊?齐云山?” 黄全似乎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看来黄兄也听说过?” “哈哈哈哈,齐云仙山,如雷贯耳,怎么没有听过?” “那么有名吗?” “自然是了。”黄全说道,“以前这条路上有过吃人的妖怪,请了很多先生都除不了,就是齐云仙山的道长们来除掉的。” “当真?” 林觉很感兴趣。 “自然了。” “齐云仙山的道长们会什么仙法道术?怎么除掉的呢?” “具体我也不知。我也不敢跑过去看,只知道动静闹得不小,似乎斗得很激烈,最后听说还有一位神官下界,一棒子把那妖怪打死的。” “竟是如此……” “是啊!” “那便要请教一下黄兄了:过了前面的单孤县,又该如何去齐云山?那齐云山有多高,是否难爬,山上的道长们又是否好打交道?” “齐云山在北边,单孤县也在北边,到了单孤县自然是继续往北走。”黄全顿了一下,却没回答剩下的问题,而是继续看着林觉,继续意外,“林兄是个出门求学的书生,不去那些有名师大儒坐镇的书院,去一个仙山道观做什么?” 此时天色又暗了几分,夜晚只有微光,靠着不一样的颜色来分辨路面。黄全转头面向他,眼睛在黑暗中有些亮。 “实不相瞒……” 林觉也不细说,只是简单说着自己常说的原因:“此前因为一些事情,晚上在祠堂中遇见了妖怪,被妖怪吐了一口气。之后在庙会上听说齐云山的玄天观十分灵验有名,就想着去见识一下。” 林觉倒也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 那位黄全听了,眨巴着眼,十分惊讶,又思索了下,这才开口道:“林兄竟然见过妖怪?” “算是。” “竟没被害?” “那位妖鬼没有害我。” “这倒算好妖了。” “是啊。”林觉顿了一下,又请教道,“黄兄见多识广,不知对于‘求仙问道’一事怎么看?” “林兄有求仙问道之心?” “是有一些想法。” “哈哈,世人大多向往仙道长生,有这想法也属正常。不过自古以来,寻仙问道访名师的人多不胜数,常有名人雅士,真正寻得的却不多。足以证明要走此道并不容易。”黄全十分从容的与他说。 “言之有理……” 林觉仔细想想,深以为然。 “据说除了机缘,还有心性品德,资质天赋,缺一不可,总归离不开一个命字。” “怎么说呢?”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岂懂那么多。”黄全笑了笑,“不过林兄见过妖怪,见识也超过不少人了。” “都是巧合。” “不知林兄见的妖怪长什么模样?” “实不相瞒,不曾见过真容。” “嗯?” “确实没有看清。” “那可真是可惜了。” 黄全将头低下,似在思索。 “那林兄看看我呢?” 林觉身旁忽然阴恻恻的一句。 还以为是戏言,扭头一看,只见黄全缓缓将头抬起,昏暗中赫然是一张妖怪的面容—— 凶脸长嘴,獠牙交错,眼放绿光。 “!” 林觉陡然一惊。 那脸忽的朝他凑近来。 登登登—— 林觉本能之下,往后连退几步。 同时一口火气已到了喉咙口。 再看那只妖怪,却是嘭的一声,变出一团烟雾,随即一个转身,就在烟雾中迅速消失。 “这?” 林觉不由又惊又疑。 这人竟是妖鬼? 这条路上真有妖鬼? 跑哪里去了? “咕咚……” 林觉咽着口水,环顾四周,只见空空荡荡,不敢轻易浪费的他又将火气咽了下去。 从书笈中取出小刀,警惕的等了一会儿,身边没有任何动静。 就像是彻底离去了一般。 林觉依旧左顾右盼,眼中是荒山黑夜,无边无际的竹林,雨后云开现月光,照得碎石子路如玉一样的白,荒山与竹林都被勾勒出了轮廓,却并没有因此显得亮堂,在这冷光之下,反而越发幽深。 山夜孤人,路上水坑银光涟涟。 一时走也忐忑,留也忐忑。 林觉细细倾听,发现不知何时,走在前头的商旅行人已经走得远了,铃声模糊几乎听不见,心下顿时知晓,要往前追上别人恐怕不容易。 又过一会儿,忽听身后一声惊喊: “妖怪啊!!” 声音满是恐惧,嗓子都要扯破了似的。 那种恐惧仿佛有传染,使人发寒。 别的人也遇上妖怪了? 只听一阵往前的脚步声。 林觉连忙握紧小刀,刀柄的触感和刀身的重量让他心安许多。 再一咬牙,少年气血上涌,刻意之下,一时间竟有将心中惊疑忐忑全都转化为被恐吓、被威胁后的怒意的感觉。 村老常说,人死变鬼,鬼弱于人,山间妖怪得道,若非原本就是猛兽,或是道行已然极深,否则也强不了多少。狐狸成精了也会怕凶狗,鼠兔成了精还是惧怕猫鹰,蜈蚣蛇虫成精终被鸡鸭所克,人本不弱,所以多数妖鬼害人,要么趁虚而入,要么引诱欺骗,故而才有妖由人兴的说法。 林觉内心坦然,血气旺盛,无病无灾,甚至还养气两月,此时怒意上涌,又刻意控制念想,内心顿时就安定下来。 这种办法还真有效,简直立竿见影。 甚至想要环顾四周,询问一遍,此地作恶的妖怪何在,可敢出来与我一斗? 比比爪牙与刀锋孰利? “踏踏踏……”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 林觉扭头一看,借着月光,却没有什么妖怪,有的只是一个同样被妖怪吓到的行人,跑到他附近,却又不敢往前了,半隐在竹林月影婆娑中。 “谁……谁?” 那人也看见了林觉,惊慌失措的喊。 “我!是人!” 林觉大声回答道。 “你是人?” “是人!” “这山里有……有妖怪!” “你也看见了?” 林觉站得很稳,盯着这人。 这人也脚步不动,没敢轻易靠近他。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交谈。 “你也遇到了?” 那人和林觉一样惊讶。 “没错。” 林觉此时心中无惧,回答便也果断:“那妖怪扮作人与我同行,聊着聊着,忽然现出原形,恐吓于我,多半是想吓破我的胆气。见没有得逞,就忽然一下变出一团烟雾,暂时离去了。” “我遇见的也是!一模一样!” 那人下意识往林觉这里走了两步,可是又连忙停住,仍然保留着几分警惕:“你真是人?” “我真是人。” “你家住哪?” “邻县,舒村。” “舒村?我去过!” “你去过?” “可是全村人都姓舒,有三座桥的那个?” “嗯?舒村确实是舒姓村落,不过全村跨溪而建,到处是桥板,哪才三座?” “呼……” 那人好似试探成功,松了口气,但也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姓林名觉。” “不对!”话语中的警惕再起,“舒村姓舒,你怎么姓林?不对不对!” “我们是外来的,与舒村族老有渊源,最后才到舒村定居。” “……” “不信的话,我让开路,让你先走。” “还是不对!” “又怎么?” “我遇见了妖怪,被吓得不轻,你也遇见了妖怪,为何没有听见你的惊呼声?”那人疑心很重,看来是被吓破胆了,“而且我都怀疑你,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怀疑我,一句也不问我?” “实不相瞒,我向来胆大,何况此前就曾见过妖,知晓它们虽有奇异,可若是因此就特别害怕它们的话,反倒会让自己陷入弱势。” 林觉说着一顿,语气忽然变沉: “之所以不怀疑你,不质问你,是觉得山间偶遇,本是缘分,既想与你结伴同行,本就该保留几分信任!假如你也是人,我就毫不生疑,与你一同走完这段夜路!可若你不是人,我手中这刀,今夜就要见见妖怪的血!” 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恍惚之间,也有几分村老故事中那些夜路撞邪之后、不仅不惧、反而敢与妖鬼搏斗之人的气魄。 “……” 那人犹疑片刻,终是走上前来。 这下终于看清,是个矮个中年人,留着三道胡须,手上抓着一根缰绳,后面牵着一匹骡子。 “我叫姚三,家就住前面。” “你这是……” 林觉一边警惕打量着他,一边问道。 “家中产的砚台,今日驮去贩给商队,他们拿到京城江南售卖,硬是被他们留下喝几杯酒。加上这场雨,一下就赶了夜路。”那人懊悔,“早晓得真的会遇上妖怪,我宁肯原路返回!” “原来如此。” 林觉又打量他手上牵的骡子。 “你呢?你去哪?” “我去齐云山。” “齐云山在哪?” “我也没去过,说是在北边。” “你怎么一个人走夜路?” “你不也一个人吗?” 林觉扭头看向他,这是目前为止,他最怀疑这人的地方。 “我哪里是一个人走?我早就听说过这边路上有人遇见过妖怪,还在那边茶棚的时候,我就等了几个本地的商人一起走。怎料走到一半,不知怎么的刮了一阵阴风,我再一看,就剩我一个人了,再之后就遇到了那妖怪。起初他也装作是人,和我闲谈来者,甚至还聊到了砚台的价钱。” 姚三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林觉。 眼神中隐隐有些担忧。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大概接受。 这人说得也没问题,加上知晓茶棚之事,又牵了一匹骡子,起码在村老讲的志怪故事中,少有听过妖怪变化能把骡子马儿也变化出来的,一般都只能在有限的幅度和条件内变化。 有这本事,都算厉害的了。 “那走吧。” 无论如何,在这夜晚,待在这荒山野路上也不是个好的选择,终究是要走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身后骡子蹄声清晰,时有响鼻声。 “哎呀,怎么你也遇到妖怪,我也遇到妖怪,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少妖怪?”姚三叹息埋怨着说。 “这条路上遇到妖怪的人多吗?”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一个乡间捡石磨砚的,哪里认得多少人?”姚三颤抖着声音,“只是偶尔也听说这类事情。” “那妖怪如何?” “我也不知道。也不好说。只是好像没听说过哪个在这条路上被妖怪吃了的。那妖怪好像不吃人,只是在路上吓人,而且都是在晚上。”姚三说着话时还有些后怕,“不知那是什么妖怪,我起初遇见它时,也是存了几分疑心的,可它和我闲聊,不仅四周各个村的情况都很了解,而且对于笔墨纸砚与各个商队是谁带头走商路线也都知晓,我这才放下戒心的。” “不吃人只吓人?” “是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条路也是附近重要的商道,若真有妖怪吃人,就算只在晚上,官府怕也要想法把它收拾了。” “这倒有道理。” “劳烦……劳烦小兄弟,帮我牵一下骡子。” “为何?” “我……我尿急。” 姚三一副难以启齿、像是要尿在裤子里一样的表情和语气。 “……” 林觉接过了缰绳,拉着骡子。 身边很快响起了放水声。 还有姚三终于舒了口气的声音。 “话说小林兄弟,你刚看清那妖怪长什么样了吗?” “天太黑了,只看了个大概。” “可有獠牙?” “有的。” “可有利爪?” “好像也有。” “是这样吗?” 姚三抬腿把脚放在路旁树上,忽然扭头面向林觉,不知何时容貌已变,凶脸长嘴,獠牙交错,眼放绿光,俨然一副妖怪模样。 “嘶!” 林觉不由再度被惊一下。 妖怪见状,顿时咧嘴。 “嘿嘿……” 荒山夜路,竟有窃笑声。 于此同时—— “篷……” 面前炸开一团烟雾。 林觉愣了一下,本能想往后退,可刚退半步,却又迈了回来。 “你这东西!!” 本身为了防范妖怪,他就一直有意吊着自己心中那口怒气,这怒气不好说真假如何,此时一涌上头,却依旧冲人。 “还来!” 林觉惊疑成怒,简直瞪眼咬牙。 “刷!” 单手陡然伸出! 穿过妖雾! 那妖怪还没来得及离去,就被一下子揪住了衣领。 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第13章 人也可欺妖鬼 这年头流行的可是仗剑书生,没有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说法。 林觉虽是一个少年书生,可他是乡间人,自幼在山间跑跳玩耍、打闹干活,此时一怒之下,咬着牙把力气都用起来,也将这妖怪死死的抓住。 林觉甚至感觉它比正常人轻,隐隐要把它提起来。 “呜呜……” 这妖怪嘴里立马发出威胁的低吼,同时用力扭身,想要从林觉手中挣脱。 可就在它扭过头张嘴露出獠牙、准备假装咬这少年之时,余光一看——双方离得如此之近,这少年满腔的浓浓火气挤到喉咙口,在它的眼中简直像是含了一口晨日般的红光,骇人无比。 妖怪甚至感觉到了脸上发烫。 身上的阴气也似受到威胁。 “嗷~嗷~嗷~~~” 山间顿时响起一阵类似土狗受到惊吓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大喊声:“上仙饶命!不要杀我!嗷嗷嗷!不要烧我!我从来没有伤过人!” 林觉看见了它惊恐的眼神。 “上仙?” 自己也能被称作上仙吗? 林觉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是这妖怪胆小恐惧,见自己从容不惧于他,甚至主动对他出手,加上口中含有火气,误以为自己是有道的高人。 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来除妖的。 至于他口中的话…… 林觉刚刚连着被他骗了两次,自然不敢相信。 就算是真的,这妖怪也最多没有吃过人、没有动手或用爪牙妖法伤过人,可在这里吓唬人难道就不是害人了吗?汪家祠堂那位如此克制收敛,都还有自诩胆大不信妖怪鬼神的人被吓出病来,更何况这妖怪如此可恶,简直是特地吓人。 加上此时正气头上,若林觉真有道行,真想好好收拾他一顿。 “逃命啊逃命!嗷嗷!” “……” 此时的林觉火气已经到了嘴边,左手的刀子也紧紧握着,见它如此,便也不由犹疑了。 若是刚才这妖怪不求饶,自己不管不顾之下,想必现在火焰已经喷出,刀子也已经戳进去了,只是这妖怪一求饶,他怒气稍顿,便冷静下来。 此妖凶面獠牙,看起来并不好招惹,它精于变化之道,能变成人形,总感觉道行也不算低。自己若是吐火对着它一直烧,也许能烧死它,可它一旦被烧定然拼命挣扎,而自己这满腔火气只能吐个七八口,把它这身毛给烧掉倒很可能,此外恐怕最多把它烧伤。 至于这一把刀子…… 自己此时虽有和妖怪相斗的胆气,可这毕竟只是具十五六岁的少年躯体,还没彻底长成,面对这和人一样大的妖怪,怕是不见得一定能取胜。 林觉如是想着,却也不怕,更是丝毫也不露怯,沉声说道: “你没害过人?你说我就信?” “冤枉啊上仙!这是官道,也是商道,我如果在此害了人,早就被除掉了!何况齐云山离这也就几天路程,若有妖精鬼怪害人,能活多久?” 这妖怪任由林觉提着他,只是惊惧颤抖,却是一点不敢挣扎了。 哪怕林觉口中火气已然咽下,在它看来,却更像是对林觉从容与力量的说明。 “何况我本是家犬,被人养大,从始至终没有咬过人一口,更是从小就清楚人的厉害,又怎么会敢伤人呢?” “原来是个狗妖!”林觉一下就想明白了,“黄全?黄犬吧!” “正……正是!呜呜!” “那你为何趁夜在此哄人吓人?真当是狗胆包天不成?” “这……” 这妖怪一时说不出了。 毛脸獠牙狼狗像,却眼神灵动,左顾右盼,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 “好耍……好耍嘛……忍不住……” “好耍?” “上仙是人,到处都是同伴,有各种事情做,又怎会、又怎会懂得妖怪的寂寞与苦楚呢?” 月光下林觉看到它的眼神,竟不由愣了一下。 不是别的,而是觉得,这妖怪此时的眼神倒真和他印象中那些喜欢追逐恐吓路人、见路人被吓得仓皇逃窜就兴奋追赶、路人一停下转身面对就胆怯离去或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家犬相似。 胆怯之中还有几分可怜。 忽然一下还挺恍惚—— 先前健谈的人,一下变成妖怪,又从看似凶悍的妖怪,变成一条可怜巴巴向他求饶的狗,真是有着强烈的反差。 这倒也正好是一个台阶。 林觉想了想,便松开了手。 “呼……” 狗妖不由松了口气,却仍旧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敢和他面对面,只斜着眼睛偷偷瞄他。 偶尔瞄到他手中刀子,便抖一下。 “你今夜吓了多少人?” “就……就两个。” “加我两个?” “嗯……嗯……” “那么多人,你为何找上我?” “嗯?上仙不是特地来抓我的?”狗妖一愣,不过见林觉眼睛一瞪,便不敢多想,连忙回答,“我看上仙独自赶路,身边没有别人,加上上仙的容貌看起来年纪不大,看起来好哄骗欺负一些……” “哼……” “嗷嗷嗷~” “别叫!这骡子又是哪来的?” “是前面那个人被我吓了之后,丢下骡子跑了所留下的。”狗妖声音非常低,“我之所以把骡子交到上仙手上再吓上仙,就是想吓了上仙后,上仙可以带着骡子往前跑,前面只有一个可以留宿的地方,上仙到了那里,肯定会遇到那人,便正好将骡子还给他。” “你有如此好心?” “我是家犬,知晓骡子能比人命。” “姑且信你。”林觉冷声道,“我有话问你,你回答得好,我就放你离去。” “上仙请问……” “你既是家犬,又怎么成了山间野妖?” “自是家中主人死了。” “那你如何得道成精的呢?” “这……这我如何知晓?”狗妖一下为难起来,“我也不知怎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精,懂了事情。在这山间过了一些年,便懂了变化之术。” “……” 林觉沉默了下,消化思索。 “你怎么变的?” “就这么变的啊……” “再变个我看看!” “遵……遵命……” 山间篷然一声,月下起雾。 黑雾遮掩,狗妖悄然换了形态。 凶脸獠牙不见了,转而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的样貌。 正是此前的黄全。 “?” 林觉微微皱眉。 什么感觉也没有。 将手伸进黑雾中,也没有感觉。 “你的变化之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变的?给我细细讲一下!” “这又如何得知?我天生就爱学人,还是狗的时候就如此,人做什么我就学什么。开了灵智也这样。时间一长,就不光学人动作、说话,竟然能大致变得和人一样了。” “……”林觉目光闪烁,没有耽搁,而是快速的又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法术神通吗?” “便是吐的黑气,能让人看不见。” “除了这个。” “没、没有了。” “没有了?” “小的……小的道行低。” “你都会变成人了,还道行低?” “小的也不知道啊。况且小的这变化之术实在低微,只能在晚上才能变化,而且变得不真,多亏晚上看不清,一旦天亮些就会被人认出来。” “……” 林觉不知他是否在说谎。 只是也无从辨别了。 不由深感遗憾。 不过他很快再次说道:“我此是来寻仙访道的,你此前说的关于齐云山之事,可是真的?” “呜呜……” 狗妖原本还在思索,一听寻仙访道四个字,又被吓到了,连忙回答: “句句属实啊!” “山上道人都有什么本事?” “小的不知……” “可有修炼成仙的?” “小的不知……” 狗妖害怕之色越发浓郁。 “可有长生的?” “小的……不知……” 狗妖声音猛颤,简直瑟瑟发抖。 这人口中动不动就是成仙,长生,这等事情,岂是他能知晓的? “我如何能信你?” “上仙明鉴!我只骗人我是人,别的都是从路上听来的,若我说的不是真的,那也不是我骗人,是他们骗我才是……” “是那些被你吓过的人?” “是……” 林觉又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么此地除了齐云山还有什么仙山洞府,都怎么走,你可知道?” “回上仙,小的知道的也不多,附近除了齐云山,倒是听说还有一座仙山,离这里也只有几百里的样子。不过这座山很偏僻,知道的人不多,与我讲述那人也只是听说过,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走。” “叫什么?” “黟山。” “黟山……” 林觉不由念叨着。 眉头也不禁皱起。 好像有些熟悉。 “上仙……” 狗妖则是悄悄打量着他。 “你走吧,我这次放你一马,以后不许再在这条路上随便吓人了。” “多谢上仙!” 狗妖这才一个转身,甚至连遮挡的烟雾都没有放,便钻入竹林,一下就消失不见了,只不断传来远去的沙沙动静。 “这东西……” 林觉也是松了口气。 这只妖怪倒是胆小。 说是胆小,里头恐怕也有对人的社会足够了解和凶性不足的成分。 林觉这时一阵回味,倒是逐渐想起,这只妖怪最开始骗他时与他交谈,时常有忐忑、局促与担忧打量,尤其第二次,这些恐怕也不全是假的,它是真的担忧林觉没有被它吓到,反过来与它争斗。 面对妖怪果然不能露怯! 要比它更凶才行…… “黟山……” 林觉再次喃喃自语,将之记住。 忽有所感,陡然扭头。 月光仍将碎石子路照得一片玉白,可在身后竹林中,却有了几个人站着,正盯着他看。 刚才的对话,多半都被他们听见了。 林觉此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想来多半是有一些震惊的,只是更细致的他就想不到了。 林觉余光往旁边一瞥,惊讶发觉那匹由妖怪牵来的骡子还在身边站着,稍微一想,便弯腰捡起骡子的缰绳,也不管身后这些人是人是妖,心中也完全不去猜想忧疑这些,只扭头坦然的对他们发出邀请: “诸位乡亲,都遇上了,不如便结伴而行,互相壮个胆吧。” “……” 一群人连忙快步走来。 第14章 夜宿寺院(求月票) 月下竹林沙沙,众人脚步也沙沙。 林觉走在最前,实是无奈之举。 这些人自打跟了上来,便不肯走在他的前面,但凡林觉步伐放慢一些,他们就连忙跟着放慢,哪怕夜色下看不清产生了推攘,也不肯走到前面来。 同时林觉还能感觉得到,许多人都在悄悄的打量自己。 有的打量完自己,还与同伴对视。 剩下没有悄悄打量自己的,便正好是那些走路时常趔趄的人,应该是不常面临可能走夜路的境地,因而不常喝松针茶这类草方,患有夜盲症。 “小……仙师……”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这沉寂的气氛,对林觉问:“刚才那是妖怪?” “嗯?”林觉听见声音,也是松了口气,回答说,“便是这条路上经常出来吓人的那只妖怪。” “……”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看不见的人则屏息凝神,迷茫张望。 “敢问仙师……师承何处?”有商人打扮的人拱手说道。 “没有师承。”林觉也左右看了看,哪怕此时人多,可他怕那妖怪还在或者还有别的妖怪也在暗处窥探,因此虽然有心想纠正这些商旅行人口中关于自己的称呼,同时也愧于承受,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说道,“诸位不要说话了,专心赶路吧。” 众人一听,便也不敢再多说了。 气氛再度变得凝重起来。 林觉只好又说:“诸位也不必害怕,我们这么多人,就是有妖鬼正在路上酣睡,也该起身让路的。” 气氛稍稍放松了一点。 林觉加快了速度,大步往前。 众人连忙跟上。 速度适当加快,众人心思便不由多放了一些在脚下,加上偶尔一些将要摔倒的动静和“小心”的提醒,恐惧便又少了些。 这一段路相安无事。 林觉也一边走一边思索起来。 “黟山……” 这时他倒终于想起了这座山,也知晓自己为什么听着觉得熟悉了—— 在舒村的传说中,三姑外出游玩,在仙山上偷摘了仙桃,回来吃了先变鱼后变山,那座三姑前去摘采仙桃的山,就叫黟山。 既然真的有三姑,那么传说呢? 如果三姑传说也是真的,那这座黟山倒真是一座难得的仙山了。 林觉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诸位郎君,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一座仙山,叫做黟山?” “一山?哪个一?” “没有听过。” “我等凡夫俗子……” “好像听过……” “我没有……你听过吗?” “黟山啊……” 一阵杂乱声音,中间只夹杂了两句似乎有用的,却也因为不确定而声音极小。 好在夜静只有脚步声,再小的动静林觉也还是听到了。 “有人听过?” “隐约听过。” “好像是听说过。” 这两人一边走一边出声。 声音一前一后,一近一远。 “可否讲讲?” “听说是个有名的山,上面有道士,有神仙,我们那边有不少神仙故事都从那里来。”走在前面、距离林觉近些的人答道。 “黟山不是赤帝炼丹的那座山吗?”走在更后面的那人磕磕碰碰的说,能看见他扶着另一人的肩膀,眼神迷茫没有焦距。 “赤帝炼丹?还有别的传说吗?” “记不清了。” “没有了。” “可知黟山怎么走?” “这倒印象不深,应该不太远。”走在前头的人说道。 “黟山很偏,道路难行,自古以来,访仙问道、烧香拜神的人都去齐云山……哎哟……没有去黟山的。”走在后头那人说,中间还差点摔跤,又有人一脚踩在水坑里溅起许多水花,“我也只是知晓一个大致的方向,若是仙师想去,可能只有边走边问了。” “怎么走呢?” “过了单孤县,先往齐云山走,走二百里,再往南走,那边不通官道的,只有山上道士和当地人走的小路。” “多谢了。” 说到这里,前方道路明显变宽,借着月光,隐约可见远处有片寺院。 许是知晓有人耽于山雨行夜路,为了迎接与指引,寺院的僧侣在门口点了一盏灯,是这山路中唯一的一点亮光。 “到了!” “到了到了……” “仙师!咱们到了!” 众人立马都兴奋起来。 那些在晚上看不见的,也忙问身边人,到哪里了,还有多远。 “呼……” 林觉再度松了口气。 而他也是这时才严肃的说:“我不是什么仙师,也没有什么道行,刚才在路上只是侥幸震住又吓走了那只妖怪,一路我怕有妖怪在偷听,这才没有纠正你们的称呼,之后却是不可再叫我仙师了!” “啊?” 众人都是惊讶不解。 林觉再三叮嘱,这才往前,走向那座寺院。 这时这些商旅行人胆子才大起来,有人主动上前,轻扣门扉,很快就有僧人掌灯前来开门。 “诸位施主,是来借宿吗?” “正是。” “后面可还有人。” “兴许还有。” “快快请进。”僧侣一边将他们迎进去,一边说道,“今天下午一场雨,今夜来借宿的人格外多,比以往要多不少,房间可远不够用。” “挤挤就是!行走在外,在乎那么多作甚?小郎君先请!” 哪怕林觉已经说了自己不是什么仙师,没有什么道行,这些商人听说他的行为,仍旧十分敬佩,被他带着走了一段,仍然对他格外尊重。 “客气。” 林觉便也往前,跟在前方掌灯的僧侣身后,走进寺院。 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寺院和僧侣。 僧侣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僧人,长得不高不胖,穿的僧袍布料也很普通。这座寺院同样不是一座很大的寺院,瓦墙装饰陈设都有些旧,这个时候里面已经有了许多借宿人,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些僧人竟还起来给这些人熬了粥,此时许多早到的路人都在院子中或房间门口、房檐下或坐或站,手上捧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的吸溜着热粥。 这幅场景让人十分安心。 林觉闻到了粥的香气。 吸溜的声音也让人口中生津。 刚才来的路上问了这些路人,这座寺庙似乎只是普通的一间寺庙,甚至因为建在半路又接受行人的留宿,比多数寺庙更多一份铜钱味道,有点儿既当和尚又开旅舍的意思,没有听说关于“这座寺庙中有得道高僧”的说法,也不曾听说这里哪位僧人会什么法术。 “咕咕……” 林觉肚子开始叫了。 这时刚好走在寺院中间,林觉回头看了一眼手中牵的骡子,眼中有些不舍之色。 骡子这种东西,真是完美继承了马儿和驴子的优点,既像驴子一样皮实耐用,又有接近马儿的驮负能力。自己背着这个书笈走路实在是慢,若是有这么一匹骡子帮忙,这一路不知要轻松许多。 说不定今夜也就不会赶夜路了。 很可能在雨前就已经到了。 “唉……” 林觉叹了一口气,随即脚步一停,不再犹豫,仰头高声喊道:“今天晚上哪个在路上丢了一匹骡子?” 夜晚本就清净,声音传出老远。 话音落地,整个寺院都安静了下。 什么?半路丢了骡子? 骡子的价钱可不低。 甚至有些好的骡子,能卖得比驽马还要贵些。 很多道目光扫了过来。 可在他们思索酝酿之际,已经有人从房间中跌跌撞撞跑出来了。 脚被门框一绊,爬出几步远。 带路的僧侣原本有些发愣,待得大致想明白事情经过,便回头看了林觉一眼,随即朝前举起灯,给那人照路。 过来的是个中年人。 长得不高,留着三道胡须。 正是那“姚三”。 此时他的神情和之前的姚三有几分相似,起码在脸上的恐惧这方面比较相似,但除了尚未离去的恐惧,他脸上还夹杂着懊悔、痛心、自责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当看见骡子后,又激动不已。 “我的!我丢了骡子!” “……” 林觉本身还打算问一问怎么丢的,看见这张脸,看见他的表情,便也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是将缰绳递了过去: “路上遇见了,还你。” “这……” 那人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恭喜施主,失而复得,这下可以吃得下饭了,快把骡子牵到后面马厩去吧。”僧人举着灯笑眯眯的催促着,随即再度转身,看向宋游,不知不觉之间神态举止也要比先前更为尊敬了些,“施主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品德,真是令人敬佩。” “不敢当,只是理应如此。” “施主当为我院贵客。” “不敢不敢。” “施主太客气了。”僧侣做出请的手势,“请诸位施主继续跟我来吧,本院知晓诸位施主夜路辛苦,特地熬了白粥,给诸位施主填填肚子。” 众人连忙往里走去,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却是仍如路上那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林觉走在前面。 第15章 阁楼畅想 一锅白粥,放在小火炉上,还在冒着热气,在这山间夜晚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林觉十分缺乏在这个世界借宿、住店的经验,于是多看少说,放下书笈后,便跟随着身边的人,各自取了一个粗碗拿在手上,排队领粥。 打粥的还是那名带路的僧侣,他手拿一个长柄小瓜瓢,每次只舀半瓢,刚好就是一碗。 还有另一名年轻些的僧侣站在旁边,每当舀好了粥,他就负责往众人碗里再加几片酸萝卜,一块豆腐乳,一进碗里立马就被粥汤所淹没。 “多谢师父。” 每个商旅行人都说一句。 到了林觉,同样端碗站到锅前。 僧侣微微一笑,却是将瓢沉底,缓移慢捞,再舀起来,就是与此前清粥有着明显区别的干货了。 “多谢师父!” 林觉不禁一呆,连忙道谢。 “阿弥陀佛……” 僧侣单手行礼,笑眯眯的。 同样几片酸萝卜,一块豆腐乳,却是停在了粥的上方。 林觉继续道谢,端碗出去,见此前的许多人都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便也走过去,见到有人为他让位置,他便也坐下来。 众多商旅行人显然都是带了干粮的,林觉书笈里也还有几颗熟鸡蛋和不少挞粿,三姑赠的果子也剩几个,不过还没等他从书笈中取,就立马有商人果断的递来了肉干与挞粿,客气的说给他尝尝。 “多谢多谢……” “该我们谢小郎君才是。” “客气了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结伴走了一段罢了……在这寺院中,咱们吃荤腥,这样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何况咱们坐在外面。”有人说道。 “咱们不是僧人,无需吃斋,心中对佛祖没有侮蔑就是,该吃就吃,天天赶路,没有肉怎么行。”又有人说道。 “原来如此。” 林觉便也不多啰嗦,低头开吃。 此时是初夏的夜晚,正好十六,雨后放晴,头顶现出一轮圆月,照出淡墨轻纱般的云层和一圈彩光,气温变得十分凉爽,院中一圈吃饭声音,使得昨天和今天一直在赶路的林觉心里也安定下来。 酸萝卜,豆腐乳,白米粥,虽然清淡,可比起路上吃的干粮,无论入嘴也好,下肚也罢,无疑都要舒服多了。 一时竟有些享受。 除开吃食,此时气氛也不错。 众人见了妖鬼,走了夜路,到了安全之地,即使原先不认识的,此时好似也都平白熟悉了很多,随口闲聊着,常有人来向林觉分享吃食。 “这会儿一匹骡子得要十多贯吧?” “不止呢!那是去年的价了,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长到二十多贯了!” “怎么的?” “西边运送军粮,缺骡马呗!” “……” 就在这时,那名留着三道胡须的矮个中年人找了过来,左右张望,有商旅行人为他指方向,他跟着看过来,这才看到林觉。 不是别的,是来道谢赠礼的。 “恩人!多亏了你,才保住了我们一家吃饭的家伙什啊,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权当作一路上的盘缠!” 递过来的是一串铜钱。 众多商旅行人一看,便知晓差不多有几百个的样子,他们都与林觉结伴走来,如今算作相识了,虽然对他捡了骡子却要归还一事没有异议,却也希望他能多得一些谢礼,顿时便有人开口,开玩笑似的说: “骡子多少钱,你这多少钱?” “仁兄这也太会省钱了。” 那人听闻,顿时一阵窘迫。 林觉倒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推辞,笑着一伸手,便将这笔钱收下了,顺便还道了声谢。 多少算是得了好处。 倒真被这人给说准了—— 林觉如今缺的就是盘缠。 随即众人纷纷起哄请求,让他讲讲如何得的骡子,如何震住的那妖怪,林觉实在拗不过他们的询问,便也如实回答着。 没有多久,最先那名来给他们开门的僧侣又走了过来,对着他们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这才说道:“今晚来借宿的施主实在太多了,算下来几个人也睡不到一张床,便只好请各位施主挤一挤,凑活一晚了,实是招待不周。” “不碍事!有个睡的地方就行!” “好歹能遮风挡雨呢。” “这天也不冷,睡哪不是睡,便麻烦师父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一些铜钱,每个人少的有十几个,多的也就二三十个,都递到这位师父手里。 “香油钱……” 众人口中如是说着。 林觉在旁看着,大致也明白了—— 这既是一间寺庙,也是一家旅店,住宿没有不给钱的道理,却也稍微遮掩一点,借托香油钱,听着好听,看着也好看。 林觉便也连忙取出那名矮个中年人赠的一串铜钱,解开绳子,随便抓了十几个,递了出去。 僧侣同样笑眯眯的接过,与他道了谢,却是停在他面前,躬身说道:“贫僧观施主是个读书人,年纪不大,与这些常年跑商的施主挤在一起,恐施主不太习惯,刚好,我院有一间空置已久的阁楼,若施主敢去住,贫僧就去为施主打扫一下。” 僧侣刚一说完,旁边就有商人插话: “哎师父!既有阁楼,怎么不给我们住,单单给这位小郎君住?” “阿弥陀佛。”僧人依旧口诵佛号,彬彬有礼,“施主有所不知,我们后院的阁楼非德行出众与读书人,不可前去。” “这位师父,怎的还看不起人呢?” 僧人笑而不语,转而继续低头,看向林觉。 “为何不敢?”林觉也确实不习惯和陌生人、尤其是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加上正想找个地方看看古书,便答应下来,“只是阁楼尘封已久,如果特地为我而开,自然不该让师父为我打扫,给我一把扫帚、一个鸡毛掸子就行。” “施主是个明理之人。” 僧侣双手合十,对他行礼。 林觉也连忙起身回礼。 月色越发清朗,众人吃完了饭,纷纷回房,林觉也在僧侣的带领下,来到了那间阁楼面前。 除了身后背的书笈,手上又多了一把扫帚一根鸡毛掸子。 “多谢。” 林觉道完谢,便接过油灯,走进了阁楼。 油灯光照之下,阁楼一楼一边堆了许多杂物,另一边则是通往楼上的木梯,果然铺了一层灰尘、结了些许蛛网,看着是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林觉住阁楼上。 不过人家好心给你住宿,哪里有只把自己睡的那几尺之地给扫干净的道理呢?于是林觉干脆放下书笈,从最下面开始扫。 一路尘埃味,油灯级级往上。 来到二楼,林觉先将油灯放在了一个较高的位置,转身一看,却是一愣—— 楼下还灰尘满地、蛛网遍布,别说扫出去多少了,光是吃怕是都吃了几钱,可这楼上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陈列摆设也都非常整齐,而且墙壁和地板上竟然还画了不少图画,多是些竹荷松柳等物。 甚至题得有一些诗词。 “?” 林觉环顾一眼,不知原因。 是有僧侣偷摸来此休息玩耍? 还是说庙中竟有鬼怪? 林觉不明所以,暂时下去,将书笈给搬了上来,又在楼上仔细查看一下。 楼上没有多少东西,就一张长榻,大约有两个人那么长,两边都抵到了墙壁,能容人抵足而眠,长榻中间摆了一张茶几。 靠墙摆着一些木质书架,不过书架上都很空,只放着寥寥几本常见的佛家经书,有一本还有被人翻看过的痕迹,不仅一打开就能翻到那一页,而且中间还夹了一片竹叶作书签。 兴许原本是有些杂物的,只是都被谁给清理了,全堆在了书架的最顶上、看不到的地方去。 不说别的,倒是干净清幽。 “既来之,则安之。” 林觉从书笈中取出几本书,放在长榻中间的木几上,又取出小刀,取了两件衣裳来当枕套被子,摆在长榻最边上。 甚至他还比划了一下。 长榻大约有二三尺宽,躺一个人肯定没问题,它的设计功能本身也有睡觉这一项,自己若是躺在床榻的一头,脚就正好能放在木几下面,另一头还能够再躺一个人——这年头许多文人待客,在书房或阁楼夜谈,晚上不想回去,就是这样睡在长榻上,双方脚正好能抵在一起,时间一长,竟成了招待好友彻夜长谈后一同睡觉的专属形容。 就是翻身没那么方便。 不过也不能挑剔,再怎么也比在下面一群人挤一间房、可能还要睡地上或者靠墙坐着睡好一些。 于是林觉将油灯取了过来,也放在木几上,先左右环看一圈房间,随意的翻看几本书,中间夹着翻看了一下无字古书。 果然没有出现新的一页。 林觉陷入思索。 看来确实是了—— 自己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这本无字的古书有异,出现了记载法术的书页的征兆。 至于今夜…… 林觉回想了下自己前两次。 一次是妖怪吐的烟气被自己吸了进去,一次是老者吐的火焰燎到了自己头发,还有一次是自己清晰的看见了老者吸收吞纳火气的过程,难道需要自己身体接触到某一门法术、或是自己看见了法术的大致运转,才能引起古书的反应吗? 案例实在太少,难以确定。 林觉坐在这里思索着。 “……” 其实也只是干想,没什么意义。 林觉摇了摇头,抛开思绪,干脆从书笈里取出盘缠来,仔细清点着。 后辈出门求学,长辈自要准备盘缠。 大娘本想将林觉从横村汪家得来的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他带走,可是大伯久病初愈,家中也需要钱财周转,林觉自然是不能要,推搡争执许久,才终于接了大娘塞的一块大约五两的银子,加上二百多文钱。 可他又悄悄的将那块银子放了回去。 因此其实只带了二百多文钱。 这世道贫富差距极大,哪怕只是村里,也有横村汪家这种显赫富裕的世家大族,还有林家这种得了病买不起药的寻常家庭。 具体到银钱,大多数老百姓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当然也用不到几个钱,但当你走出去了、真的要花钱的时候,钱财又显得十分不够用。 林觉心里想的是,若是实在不行,自己就去城中表演吐火之法,多少能够赚点路费,加上此时初夏,山中浆果逐渐成熟,多费些功夫寻找,哪怕山穷水尽了也不太容易饿得着自己,苦点就苦点。 家中多一点钱,大伯就少些压力,堂兄也能早点娶上媳妇过自己的日子。 是自己欠他们的,不是他们欠自己的。 因此林觉一路都很节省。 除开用度,刚好省二百文,今夜得了那位矮个中年人的谢礼,给了借宿的香油钱后,还剩四百三十五文,加起来是六百三十五文钱。 深夜满屋数钱声…… 又是满屋叹气声…… 林觉仔细的把它们分成了七份,用七条绳子串起来,每条一百文,还有一条三十五文,以方便取用。 不得不说,这年头的钱,沉甸甸的,拿在手上还真挺具拥有感。 虽然只是几百文。 至于今夜得的骡马,林觉是绝对没有想过牵到市上去卖了的—— 狗都知道要还,他岂能不如狗? “唉……” 少年书生收好钱财。 窗外就是寺院灯火,月下山林,如玉带一样的蜿蜒官道,有风过竹林而来,吹来清冷。 渐渐地,寺院灯火也暗下来。 鸟儿都不叫了,除了风声虫鸣,便连一点杂音也听不到。 是熟悉中的夏夜。 不知何时林觉已看向窗外。 这就是这个世界了—— 若无月色,此处定是一片漆黑。 也没有多少可玩的有趣的事。 林觉渐渐躺了下来,兴许是因为今天半路遇妖,过于刺激,他竟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好睁着一双眼睛,任由思绪飘飞。 若是身在以前,他多半喜欢这样的环境,甚至有时还会专门离开生活的地方去寻这样的环境,可真到了这里,时间一长,自然便明白了,记忆中那般繁华梦幻的世界才是进步的结果。 冬天冷到手脚刺痛,夏天满是蚊虫,吃不饱穿不好,生一场病就连皇子皇孙也可能死去,一切都不便利,这种日子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好在这里还有妖精鬼怪,修行法术,还有无数奇闻趣事。 这是少有的幸事了。 听佛教说,宇宙有大千世界的说法,不知自己的来处又在何方? 不知自己何时可以触及。 既然能够到来,是否可以归去? 传说故事里常常讲到仙道长生,若给这个世界千百年的时间,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相比起考功名,这些才是此时他想追寻的。 林觉脑中有着无限畅想。 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16章 遇鬼 夜半山风推窗来。 虽然已经入了夏,可山中晚上仍有几分寒意,林觉只盖了一件布衣,被风一吹,也觉得有些冷嗖嗖的。 不由蜷缩了下身子。 就在这时,迷迷糊糊的,他竟然听见楼板下有说话声。 “咦?这楼下的灰尘蛛网被谁给扫干净了?” “总是寺庙里的僧侣吧,还能有谁?好像今夜他们请了人来阁楼中住,定然是要打扫一番的。” “一下变得干净了不少。” “可不是嘛。这些和尚难得勤快一次。之前弄得脏兮兮的,我都不想从楼下过。” “那位客人应该睡着了吧?” “应该是吧?苏兄别把他惊醒了。” “我想去看一眼这人长什么样。” “苏兄你啊……” 是两道不同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林觉刚开始还迷迷糊糊,觉得是做梦,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清醒了。 大半夜怎么有人说话? 是人是鬼? 听起来不像是庙里的僧侣。 林觉没有妄动,竖起了耳朵。 阁楼日久年深,缺乏维护,木梯早已腐朽,走起来颤巍巍吱呀呀,林觉此前打扫之时,别说一步一响、一步三响,就是站着不动,仅挥动扫帚木梯也会有轻微的响声,可此时却很安静。 反常的是,声音却在往楼上来。 “还在睡呢。” “苏兄这话说得?此时正是半夜啊。满寺院的人都在酣睡。” 声音比刚才要轻微了许多。 林觉此时已然大概知晓,这两位不是人。 寺院阁楼中有妖鬼? 不知寺院僧侣是否知晓。 自己此时又该如何? 林觉脑中千念变化,思索不断。 听他们说话,倒像是不坏。 转念一想,这间寺院建立已久,每日都有行人前来借宿,只是多少的问题,若有妖鬼借居于此,或是常来此处,可谓是胆大。但是换个角度,这么久以来这两位妖鬼居然没有惹得任何一个人的察觉,没有闹出任何问题,也没被寺院想办法驱逐,或许也说明他们确实不是凶残的性子? 无论如何,此时那两道声音越来越近,不仅到了楼上,甚至还到了自己面前,林觉警惕之下,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是个年轻书生啊!” “像是出去求学的。” “看起来年纪不大,之前我还以为是个二十多岁的文人君子……下面的楼梯是被他扫了的吧?” “别把他吵醒了。这位半途遇上妖鬼尚且不怕,可谓是个有胆识的,从妖鬼手中捡了骡子,还能毫不犹豫的物归原主,可谓是个有德行的,借宿楼上顺便把楼下也能清扫干净,可谓是个明理的,今夜便让他在这里睡一晚吧,我们去楼下坐着玩。” “莫兄说得极是,不过这人还是个读书人……”那道声音顿了一下,嘿嘿一笑,“不如将他叫起来一同玩耍?” “少来了,下楼去吧。” “哈哈哈……” 声音很快又渐渐远去了。 林觉这才松了口气。 “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金鳞开。黄金屈戌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这道声音念诗时还在楼梯口,念完诗就已经走到楼下了,“此诗三天才成,苏兄听来如何?” “好一个不信陈王八斗才!当年我们在西域时,莫兄若有此时的诗才,恐怕早讨了监军的喜欢,高升去了。” “那如何与苏兄相遇呢?” “哈哈哈莫兄啊……” 下方仍然不断有声音传来。 “别说我了,苏兄那首可凑好了?” “也凑好了,这就献丑,请莫兄帮忙推敲一下。” “洗耳恭听了。” 林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这两位似乎果真不坏?不知是妖是鬼,居然还吟诗作对。 阁楼依旧空空荡荡,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正对空中明月,月光洒进来,斑驳的木板上被照出一片方形的霜白,少年书生屏息凝神。 “萧鼓冬冬画烛楼,是谁亲按小凉州?春风豆蔻知多少,并作秋江一段愁。” “这诗……” “怎么?” “不对!” “怎么不对?还请莫兄指教。” “不是诗!是楼上那位!他还没睡!” “嗯?” 于此同时,楼上的林觉也一愣。 下意识的心也一紧。 可他还没来得及将眼睛闭上,就见月光下的木地板上骤然多出了两颗脑袋,两颗脑袋逐渐上升,下面连着身子,两个人竟从木板上飘了出来。 “……” 林觉不由睁大了眼睛。 如果不算横村汪家祠堂那位的话,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妖鬼真身。 这种出场方式还真是…… “看吧!” 其中一位看着林觉,转头对身边人笑道:“我就说这位没有睡吧?” 语气颇为跳跃,大抵是那位姓苏的。 另一位没有回他,而是朝着林觉行礼,语气颇为客气:“是我二人说话声音大了,不小心打搅了小郎君清梦,还请恕罪。” “莫兄说得对。不过也是他修生养气,有所修行,所以听我们声音才格外真切。而且他恐怕早就醒了,却装作睡着,默不作声。”那位说着,转头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林觉,“小郎君此行非是君子所为啊。” 林觉面对他们说话,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脑中也有许多念头。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没睡的? 又是怎么看出自己修习过养气法的? 如是想着,却也坐了起来。 朝着两人回礼,言语同样客气,却也不曾显得卑微惧怕,只是解释道:“在下姓林名觉,行经此处夜宿于此,不慎与二位相遇,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忐忑疑惑的,因此醒而不语、以观后续,才是正常人所为。” “小郎君客气了。在下莫来风。” “苏晓金。” 两人听他报了名号,也都毫不犹豫,立马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在这年头,算是个礼节。 “小郎君不必理他,此地是寺院的阁楼,本不属于我们,应是我们打搅了小郎君休息才是。”那名叫莫来风的妖鬼拱手说道。 “好一个醒而不语,以观后续!”那名叫苏晓金的妖鬼笑着看他,“你的镇定从容,不像是会惧怕妖鬼的啊?” “二位知礼仪,懂诗书,便没什么可怕的了。”林觉说着顿了一下,“在下只想睡觉,无意打扰二位雅兴,不如一楼上下暂且平分,二位继续在楼下谈论诗词,我则继续在楼上休息,如何?” “你是读书人?” “读过几天书。” “既也是文人,且已醒了,为何执着于一夜清梦?何不一同聊天玩耍?死后自有无尽的长眠。”姓苏的鬼说道。 “在下实在困了。” “何必拘束呢?” 这两只妖鬼如何也不肯让他睡。 林觉一时拿不准他们的道行,加之对方并不威胁,也不露凶相,只是笑着邀请,颇有些好意,便实在是拗不过。 转念一想,自己出门本是为了寻仙,若是连如此性子的妖鬼也不敢与之交谈,又如何去寻仙呢? 林觉如是想着,便也穿上了鞋子。 “林兄此前听见我们的诗了?” “听见了。” “林兄觉得如何?” “还算、还算不错。” “仅是不错?” “也算……好诗了。” “林兄觉得,比前朝张刘如何?” “……” “嗯?” “……” “林兄为何不语?” “比张刘……” 林觉试着开口,却实在说不出来。 张刘二位是这个世界前朝最为出名的诗人,大抵等同于他记忆中的唐朝李杜,也有类似诗圣诗仙的称呼。林觉不太记得他们的什么诗,不过也说不出这二位能与他们相比的话来。 既然不愿说谎,索性干脆拱手低头:“在下学识尚浅,不敢胡言。” “你这小子!竟连几句恭维的话也不会说吗?” 这两位看起来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传说不假的话,起码死的时候应该就这年纪了,面对看起来十几岁的林觉,也是带了些兄长的姿态: “须知啊!要想当文人、与文人厮混,最先要学的,不是写诗练字,不是做学问,是互相吹捧啊!哪里的文人圈子不互相吹捧呢?” “在下实在不懂诗词,也不算文人。” “不懂诗词,又如何知晓我们就不如那张刘二人呢?” “……” 林觉只听到了文人盲目的自负与相轻,还有些陋习,让他有些不适,不过如此一来,心中的忐忑倒是少了许多。 随即两只妖鬼继续起哄,让他拿一首可以与他们做的诗相比的诗词出来,大有不拿出来就不罢休的架势,到最后甚至说不是他自己做的、从别处听来的诗也可以,不过得是他们没听过的。 林中心中倒也存着一些好诗,甚至他知晓这二位曾去西域参军,便也有些一拿出来就能让他们沉默感慨的边塞诗,不过如何能念给他们听呢? 便任他们催促,仍旧闭言不发。 实是已经知晓他们奈何不了他。 人如何能被鬼所欺呢? 二人实在无奈,便不再提自己的诗了,也不再为难他,而是与林觉继续闲谈,聊天谈地,时不时抱怨一句无酒无歌助兴。 林觉也与他们附和引导,想从他们这里多了解一些妖鬼神仙事。 第17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 双方竟然渐渐聊得熟了。 林觉借口自己很少见过妖鬼,对妖鬼的法术神通十分好奇,很自然的询问他们都会什么法术神通,想要见识一下。 二位欣然答应。 不过那位姓苏的妖鬼颇为顽皮,借着展示变化本领的由头,将那位姓莫的妖鬼拉到林觉面前,忽然一下,变成一个脑袋缺了一块露出脑花、脸上好几个暗红的血洞的可怕妖鬼,想要恐吓林觉。 倒是他自己,虽然死状也不好看,可至少算是个完整人。 然而林觉路上才见识过那只狗妖的变化之术,已被吓了两次,如今早有准备,加上后半夜脑袋发木,并没有太大反应。 反倒可惜自己没有奇异的感觉。 随后两人又展示穿墙、吐气的本领。 只是这不过是鬼自然而然的特性罢了,林觉仍然没有感觉。 最后是搬运术。 就在林觉满心期待,让他们搬运自己,觉得有可能学到什么的时候,便见二人走到他身边,一人抬头一人抱脚,用力将他抬了起来。 林觉当时就沉默了。 “以前寺院中有僧侣跑来此地偷吃酒肉,吃喝完还在这里睡,我们就是这么把他们搬出去的。” 二人还颇为得意的说。 林觉能说什么呢。 只好恭维几句,继续闲聊。 这两位真是喜欢诗词,大抵死后一直以此为乐,常聊的话也是各种诗词,颇为风雅,就连林觉起初问他们是妖是鬼,他们也不明答,只是摇头晃脑的用“与君偶逢竹山间,不是妖来不是仙。须知此是埋骨地,夜枭啼报四更天。”这类的打油诗来回应。 到了后面,林觉也被他们催促怂恿,讨论半天凑出了“远路轻尘暮色浓,荒山旧庙夜来风”这样的杂句,后面还有两句什么什么得缘遇仙踪。 后半夜脑袋昏沉,实在记不住了。 只记得引来他们二人连声大笑。 若是这般笑声寻常人也能够听得清楚,怕是当夜整个寺庙的人都睡不安稳了。 最终也不知是何时睡去的。 就在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又做了一梦。 梦中还是楼阁,陈设大体一样,只是细节变得虚幻缥缈,面前还是那苏晓金与莫来风二人。 “哈哈哈,林兄也太容易困倦了,要知道我生前如林兄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是与好友耽诗下棋连熬几个通宵都不成问题的。”苏晓金笑着说。 林觉瞄了眼他的头发,相信了他说的话。 “林兄既然困了,我等便只好来梦中来找了。”莫来风的性子要温和沉稳不少,“实不相瞒,我等原先都是徽州人士,自觉考取功名无望,恰好当时国家内忧外患,索性参军而去,这一去,就是西域十年黄沙,我不幸战死沙场,苏兄仁义至极,带上我的骨肉,万里将我送回。” 林觉听到这句,却是不禁意外,再度看向那嘻嘻哈哈的苏姓鬼。 君子仗剑是这年头的潇洒流行,可文人执戟从军才是这年头的极致浪漫,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竟真能让他在现实中碰见如此仁义之人。 万里送骨,换作哪朝哪代,都是美谈了。 “可惜啊……” 那苏姓鬼抢过了话,笑嘻嘻的:“我在战场上虽捡得了一条命,却也留了伤疾,十年以来,习惯了西域的黄沙天,回到这水墨的故土,竟然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原先我们二人说好,无论谁先死,活着的人都要帮忙落叶归根,没想到我终究还是没能践行诺言。” 本来沉重的话,可他说完,两手一打,一摊,一副无赖相: “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莫姓鬼站在他身边,像是早已习惯。 “我们这会儿来,不是请林兄帮忙的。只是昨夜上半夜时,曾听见林兄在楼上数钱,中有叹气声,便猜想林兄外出求学,定然缺少盘缠,加上方才与林兄一同玩耍,极为尽兴,极为投机,又敬佩林兄品德,于是林兄睡去后,我便与苏兄商讨片刻……”莫姓鬼说道,“苏兄临死之前将我们的钱财全都埋在寺院背后竹林中的小山包下,我们刚在上边挖了个小坑,里头光是银钱大概有百两多,若是林兄缺钱,可取一些。” 林觉愣了一下。 平白竟有这般好事? 刚在思索是答应还是礼让,可仔细一想,这不还是请他帮忙么? 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罢了。 若是不然,为何不说让林觉把所有的钱都取走呢?两个鬼死都死了,留着钱又给谁呢? “不知二位兄台家住何处?” “丹熏县北,苏村。” “求如县南,老村。” “据此多远?” “也只二三百里了。” “二位兄台保家卫国,却在离家只有二三百里之时停住了脚步,一停十多年,实在不美。” “若是林兄有意,便替我们给家中带一个信吧,我们的尸骨都埋在竹林的北边。至于所埋银钱,林兄多少给我们家中留下一些就是了。” “定然带到。” 林觉平静坚定的说道。 梦境悄然消散了。 林觉一醒,已是天大亮。 将做被子的布衣、做枕头的裤子和下面垫的书都收进书笈中,随即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了,林觉背着书笈便往楼下走。 “吱呀……” 推开阁楼的门,外面的阳光顿时照进来,打在林觉脸上,一片恍惚。 没有睡好,头脑还有些昏,昨晚昨夜经历一如此前横村汪家祠堂一样,如此奇幻不真,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一样。 自己就这么与两只鬼聊了一夜? 林觉不禁在门口出神片刻。 等他走到外面时,才发现借宿的商旅行人们基本都已离去,昨夜还很热闹、人挤人的寺院,如今已经变得空荡,只有那名中年僧侣在扫地。 看见林觉,他转头一笑: “林施主睡醒了?你可是醒得最晚的,早饭时间都要过了,不知还剩得有没有。” “多谢师父。” “看林施主精神不好,难道昨夜没有睡好?昨天晚上寺院中的僧侣住客都听见阁楼上有说话声,不少人都被吵醒了,可是林兄遇见了什么?” “师父可没有告诉于我,这间阁楼虽然空置已久,却也不止我一人住。”林觉不由有些埋怨的说。 “昨夜外面人多,本院还要指望着来往的施主的借宿钱维持生计,实在不好告知施主。”僧侣停下扫把,拄在手上,对他行礼致歉,“这间阁楼有时候确实会有两位不一般的施主前来玩耍,前些年曾有师兄弟碰上他们。不过这二位心地不坏,又是半个文人雅士,向来喜欢和读书人相处,尊敬有德之士,此前就有胆子大与好妖鬼奇事的客人借宿阁楼,与他们平安相处。施主既是读书人,又是有德之士,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更何况施主连路上的妖鬼都不怕,又何必害怕在这寺院之中与我等相处多年的呢?” “……” 林觉听他说话,一时觉得,这位僧人怕也能算是个“高僧”了。 谁说要有法力会法术才算高僧呢? “望施主莫要往外说啊。” “知晓知晓。” 林觉一时不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跟在僧侣后面前去饭堂。 寺院中的饭菜简单,早饭还是一碗稀粥,此外每人有一个菜团子,寺院僧侣清闲,吃了可以挨到中午,商旅行人都要赶路,却得加上自己带的干粮才能撑过半天。不过这会儿筲箕里的菜团子留了好几个,稀粥却已没了,僧侣便将菜团子都给了他。 林觉道了谢,又要了清水,简单洗漱一下,这才坐下开始吃饭。 饭堂中只有几个人了,是一队不认识的商人,小声谈论着昨天的听闻,大抵是昨夜有人吵闹,或是听说有人在路上遇到妖鬼,还有之后的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骡子。 聊到骡子如今的价钱,又从涨的价聊到了西边的战事。 西边的战事断断续续,打打停停,几十年来一直如此,现在也没有变化。 听说有我方取胜,屠了小国城池半数人,听说我方一场大败,一整支军队留在了黄沙里,又说某国侵犯我国边境,入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等援军赶到之时他们早已离去如风,多少人白骨埋沙,多少人不得家还,这些商人茶饭时几句就说尽了。 林觉听着之时,不由想起昨天半夜遇见的那两位自西域从军而返的文鬼。 仍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啊。 第18章 怀里有钱心里不慌(求月票) 林觉没有离去,而是趁着现在还不是很晚,阳气没到最炽烈之时,爬上附近的竹山,打坐吐纳,感悟灵韵,吸养五气。 风吹衣裳发丝,满山竹林沙沙声。 此时心最静。 修行片刻,歇息会儿,又吃了两个菜团子,便躲在竹林中遮阴。 林觉倒是意外发现,古书中竟又多了一篇: 寄梦,即托梦,入梦造梦之法。 梦者,幻世也。 世间入梦造梦之法多有七八种,大抵可分两类:一类可叫降梦,除道人借助梦神之力降梦以外,只有神灵与少许妖怪掌握;一类可叫寄梦,乃是以法术将自己或自己造出的幻寄于别人梦中,可以修习。 此为寄梦之法。 “嗯?” 林觉意外之下,仔细想着。 不知这是何时出现的…… 应该是昨晚睡着了,所以没有感觉。 此时虽在山林独处,林觉也摆出了平常看书的姿势,很自然的将手放到书页上,没有任何异常。 心中顿有话语响起,讲解寄梦之法。 然而这门“寄梦”可就要比“吐气”与“厌火术”复杂高深多了。 虽说话语的讲解仍然完整详细,可这种完整详细也建立在一定的前期基础上。 一来这门法术并不是刚刚修习最简单原始的养气法的林觉可以使用的,二来这门法术在古书中是凭空出现的,若是一个有师承的人,应当在掌握许多关于修行与法术的知识,并且学会一些与“寄梦”相关但更简单的法术之后,师父才会让他学习“寄梦”。林觉此时听着,只能感觉到这话语仍旧将这门法术的方方面面都讲了个干净,可自己仍有许多听不懂的地方。 若非访仙求道成功,自己便要先靠此书学到更多相关的却更简单基础的法术才行。 “……” 林觉只好暂时将书放下。 至于为什么第一次在横村汪家祠堂也被托梦,却没有引起古书反应,林觉想来应是那位用的法术乃是不可学的“降梦”的缘故。 慢慢便过了中午。 这时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寺院的僧侣食物以谷粮为主,每天又没有多少事做,饭后自然犯困,会睡午觉,这时候也没人来住宿,寺庙一片静悄悄。 不光是寺庙。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从上一个路程节点走来的商旅行人都还没抵达这里,偶有行人,也都要避开此时炽热的阳光,找个阴凉处歇息睡个午觉,因此就连下方的山路上也见不到一个人。明亮的阳光下只有青翠的竹林随风摇晃,山路被照得很亮,整个世界除了虫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林觉已经下山,回到寺院背后。 竹林中没多少竹叶,大概是被这些僧侣拿去烧了,不过中间却有人的粪便,须得小心绕过。 找到小山包,找到小坑,林觉便开始往下挖。 即使直到此时,他对昨夜之事仍有几分迷幻感,对于“自己能挖到东西”这件事仍然不能完全肯定,万分之中总差一两分。 直到挖出湿泥,碰到硬物。 林觉刨出两个陶罐。 打开陶罐,两边各有一些官银、铜钱、珠宝玉器,还有一些名牌之类的自身物品。 看起来双方财物是平分的。 “果然……” 昨夜之事果然非梦。 二鬼之言果然非假。 林觉内心凛然,一时有种轻松感。 这二位鬼魂,尤其是那位苏姓鬼,果然是情深义重的。 犹豫片刻,他从两个罐子中各取了五两银子,是罐中最小的银块了,凑齐十两,差不多也知足了。这是二位赠的盘缠,实在没有必要推辞。 将银子揣到怀里,便打算将两个罐子埋回去。 可稍一思索,又觉得不对。 此处距离寺院太近,以前这两个罐子一直埋在这里自然无人发现,如今自己一挖,出来许多新土,痕迹难以遮掩,不说寺院的僧侣,若是被哪个商旅行人无意间过来解手发现了,怕是要发一笔意外之财。 而且他们恐怕是不太能信得过这些僧人的。 “我把别的珠宝财物也都带走,交于你们的家人,若找不到家人,再过来埋在这里。横竖也就两三百里,来回加上寻找,最多不过十来天。” 林觉在林中说道。 他的内心坦然,也不管他们听没听见,说完便将两个罐子的东西都用布包上,离开了此地。 …… 多了十两盘缠,路上倒是好过多了。 内心对此的忧愁少了许多,行走起来自然轻松,怀里有了底气,有时实在不想吃干粮,遇见茶摊小铺也能买两个蒸饼吃一碗馄饨了。 不知不觉,路途上的竹林已被树林替代。 丹熏与求如县是挨着的,确实都不远,两三百里的路程,林觉走得慢一点也才花了四五天,倒是寻找他们的村落费了些时间。 这个年头对于人口流动虽然看管得不是很死,却也相对封闭,十几年的时间好似对乡间村落带不来多少改变,林觉相继找到苏村与老村,也成功打听到莫来风与苏晓金的家人,他们日子过得不好,却也尚在。 林觉自是毫不犹豫,将两个包裹分别交给了他们的家人。 独吞的想法是没有的。 盖因再世为人实在是件难得的机会,没有人比林觉更清楚这一点,人生短暂几十秋,这一生过得坦然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苏兄的尸骨被寺院僧侣埋在了阁楼的正后方,和他的好友埋在一起,不知寺院众多僧侣的品行如何,因此也不知还有没有陪葬之物。”林觉对后找到的苏晓金的家人如是说,“苏兄落叶不得归根,魂魄也不安息,托梦让我来找,请求务必去接回他的尸骨。” 此地的人十分讲究宗族亲情,这是当世最强的一条纽带,因此对于他们是否会去寺院接回二位尸骨,林觉倒不怎么担心。 提了一句陪葬物品,担心就更少一点了。 林觉放心的离开这里。 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在无人之处从怀里将银两摸出来,放在手上掂量,拿在眼前查看。 这时不仅钱有了,事情办完过后,拿在手上和花起来也比之前安心许多,脚步又变得轻快不少。 于是继续踏上寻仙访道之路。 这里离齐云山也不远了。 林觉倒也没有一门心思寻找齐云山与黟山,中间也有前往茶摊酒肆询问路人,甚至去丹熏县时还去城中说书的酒馆坐过,与说书先生闲谈,询问哪里有没有什么会法术的高人,或者哪个名山宫观里有真人仙师,有时没有答案,有时有些答案,只是林觉寻找过去,也是其实难副。 这个世界的修行好似并不普遍。 高人还是比较少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术士巫婆,猜测多半是有些本事的,然而这些人都认钱,林觉既钱少怕骗,又觉得还没急切到那个地步。 十两银子本就用不了多久,更经不住这么用。 倒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 已是四月底。 正午的阳光能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山中许多动物也都躲藏起来,铺满碎石又被压出车辙的山路之上,却有一名书生打扮的人慢慢行走着。 书笈头顶有一块布,正好遮住头顶的太阳,为他带来一些荫凉。 至于肩膀等地方,早已被晒得发烫了。 “这条路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林觉停在河边,拿出竹制水筒,喝了一口水,又弯腰到河里装满了。 接着直起身往前看去—— 一条弯成半圆的回形河流,河水碧绿,倒映蓝天白云,沿河同样弯曲的路,两旁长满了茂盛的草,路面被太阳晒得发亮,虫鸣聒噪,山间偶有猿啼回荡,可除此外,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都在路边歇凉午睡? 可也没见到午睡的人啊。 林觉不由觉得疑惑。 难道此地闹什么猛兽? 或是有妖怪? 不过此地没有老虎这等大型猛兽,最多只是豺狼云豹,妖鬼通常也不在白天出现在官道上,林觉更怕的反倒是山匪贼人。 别说林觉一个只学了些戏术的少年,就是故事中很多道行不浅、会不少法术的高人奇士,也怕武人砍上来的刀兵与暗中射来的冷箭,王公贵族下令要捉拿处死他们的时候,他们往往也只得躲藏。 “……” 林觉定了定心,拿起书笈,继续上路。 道路跟着弯回的河走,林觉跟着弯回的路走,逐渐走入一片林荫中。 但见四周树木粗壮,唯有猿猴在远处跳跃,既没有山匪贼人的影子,也没有人踩踏走过的痕迹,这让林觉放松了些许。 或许自己也该找个林荫遮阳午休? 或者找个隐蔽之处,先等一等,等后面的行人来,再结伴同行? 林觉思索着,四下环顾。 “不对!” 林觉忽然愣住—— 远处的猿猴,是不是太大只了? 几乎像是人一样高了! 重要的是,在林觉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也看见了林觉。 当先有只猿猴跃上树梢,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一眼路上,眼神隔着很远也感觉充满了侵略性,随即“呜啊”两声,众多猿猴都朝他看了过来。 “哗哗……” 树林开始剧烈的抖动着,是巨大如人一样的猿猴在其中攀越,朝着林觉迅速逼近。 有猿猴大叫,露出满嘴尖牙。 “!” 林觉好似明白这条路上怎么没人了。 自是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可是这些猿猴本身奔跑攀越的速度就不怎么比人慢,正常人跑不跑得过它们不知道,林觉背着一个书笈,却是绝对跑不过他们的。 只见林觉大口喘气,疯跑之下,不断回头往后看,却只听见林梢晃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也看见林梢晃动得离自己越来越近,顿感着急。 “不行!” 林觉当机立断,一扭身丢下书笈,只从中一抓,抓起古书和小刀,就继续往前跑。 可是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纠结难舍之色—— 银钱什么的可都还在书笈中! 好不容易才得了十两银子! 虽说这本古书对自己今后的求仙问道之路影响深远,自是最为珍贵,然而钱财却也有着不小的作用。 林觉正想着时,忽然感觉身后没有追赶了,不由回头看去。 只见十来只如人一样高的猿猴在正围在他的书笈四周,蛮横的将书笈顶棚扯烂,随即将里面的东西翻倒出来,翻得乱七八糟。找到干粮,立马就一群猿猴抢夺着分食了,找到水筒,则是随便往旁边一丢,衣服也丢得到处都是。 林觉当即就睁圆了眼睛。 却又见一只格外高大的猿猴站直身体,扬起脑袋朝他看过来,眼中充满打量。 第19章 一群二两银子 连着两声猿啼,回荡山河上空。 原来此前听见的清越猿啼,竟是这些凶悍可憎的东西发出来的? 林觉已来不及想这些,因为那只最高大健壮的猿猴已朝他奔跑过来,身后的猿猴见状,也连忙丢下书笈跟随上来。 这些东西想做什么? 林觉睁大眼睛,却不想退,于是握紧匕首,深吸一口气。 “嘶……” 虽是盛夏,炽热的空气被吸进嘴,仍然变得凉丝丝的,到了腹中,又勾动起体内蕴藏的火气,立马变得炽热起来。 嘴巴鼓起,呼的一口气喷出! “轰……” 一团火焰散开,朝前喷去! “啊!” 猿猴顿时受惊尖叫,声音极为刺耳。 与此同时,这些猿猴不仅全都停下了脚步,并且纷纷往后退了一段,警惕的看着林觉。 双方暂时对峙,互相打量。 林觉知晓,这些猿猴绝不是常见的猿猴,它们的身高比自己根本差不了什么,可以想见的是,它们大概率也比普通人更强壮。 林觉只能用火暂时逼退它们,寄希望于它们和寻常野兽一样,害怕火焰。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对的。 这些猿猴果然不敢再上前。 甚至有几个选择了退回去,继续翻找林觉书笈里的东西。 然而很快林觉就发现了,这些猿猴虽然怕火,却是十分聪明—— 它们会用石头砸人! “噼啪……” 好在双方保持着一段距离,林觉全神贯注之下,靠着后退和敏捷,倒也没被砸中。 直至被逼退了不小的一段,离书笈已经有段距离了,这些猿猴这才停下对林觉的驱赶,只是仍旧全部看着他。 林觉生气咬牙,却又暂时想不到办法,只得看着这些猿猴吃他的干粮,翻他的书笈,还虎视眈眈的打量着他,与他对峙。 手中小刀紧了又紧。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 前方的猿猴也抬起了头,将目光越过林觉,看向他背后。 “踏踏踏……” 马蹄声迅速靠近。 就在林觉思考着要不要也回头看一眼、要是回头会不会被这些猿猴骤然攻击时,便听一道轻微破空声。 “倏!” 随即是噗的一声。 前方一只猿猴顿时被箭射中,往后倒去。 猴群顿时大惊,一阵混乱。 “倏!” 又是一箭,却没射中。 与此同时,马蹄声也到了林觉身后,并急促的停了下来。 林觉这时已不担心这些猿猴会不会趁他转头时偷袭他了,连忙回头,只见身后来的是一个布衣男子,看着也挺年轻,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挂着一杆套了布头的长枪,腰配长刀,手拿弓箭。 此时一人抬头,一人低头。 “好个书生,独自一人也敢走这条路?还敢与这些怪猴对峙!” “这些是什么猴子?怎么长这么大?” “你不知道?” “不知……” “难怪如此胆大!”那人说道,“你没看到别的人都在后方村中停留组团,人多才走吗?” “也没见到……” “你真不知啊!” 骑在马上的男子有些意外,这才与他说道:“这些怪猴原在山中,去年开始来到山道附近,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独行的男子遇上它们,就会被它们撕咬殴打一番,再抢去干粮与牲畜,若是队伍中有女子,则会被它们抢去玩耍折磨,唯有习武的高手与结伴的男子才敢从这里过。” 说话之时,那些怪猴竟像人一样,聚集成群,不仅查看伤者伤势,而且感到十分生气,不断吼叫起来。 只是它们也聪明,没再靠近,而是继续朝两人身后张望。 期间常有吼叫声,像是在交流。 林觉也不禁再转头看去。 身后有一群人走来,大约二三十个,都是男子,牵有骡马驴子,看起来大多都是商旅行人。 这些怪猴在忌惮他们。 “今日你运气好,刚巧遇上了我。”坐在马背上的男子说道,“等后面的人走来,你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吧。” “他们?那你呢?” “我?哈哈!” 男子居然大笑一声,颇有几分江湖气:“丹熏县的县官发了悬赏,赏这些怪猴的头,一颗二两银子,刚巧一路走来,盘缠有些不够了……这些怪猴虽然凶悍而且记仇,报复心强,却也狡诈谨慎,你们人多,它们只会跑,等你们走了,才会把猴头送到我的面前来。” “你一个人?” 林觉看着他愣了一下。 这些如人高的怪猴不是寻常一个人可以对付的,哪怕有弓箭刀枪。不过林觉在舒村时,也常在桥亭中听村老讲起除志怪故事外的江湖侠义,常有武艺高强的武人,血气胆气皆旺,又有一身本领,甚至可以刀劈鬼神,剑斩妖魔。 难道今日见到的这位就是? “捡你的行囊去吧!” 男子却不回答,只是策马往前。 这时身后的那二十几个商旅行人也走了过来,中间常有拿刀持棍者,见到怪猴,都有些怕,议论纷纷,却也跟着男子的马往前走去。 人多势众,哪怕无意,也气势汹汹。 于是众人走一段,猴群就退一段,直至离开官道,在远处树上盯着他们。 林觉则是快步来到书笈面前。 连忙捡起东西,查看损伤。 身边有商旅行人的声音: “大侠,这些怪猴你一个人可不好对付!它们除了生得高大,听说头领还会喷云吐雾,怯马不前!县里衙役来了几次都没奈何得了他们,你还是别为了这点赏钱在这里冒险了,不然等到下次,叫上几个朋友一起来吧!” “怪猴哪会什么法术?云雾可能挡得了刀枪?”马上之人并不听,甚至放言道,“诸位难道没有听过前朝大将夜斩夜叉的故事吗?” 那是前朝大将从军之前的故事了。 传说他家小妾死了,尸体放在灵堂,半夜有夜叉来吞吃,当时的大将还没有传名于天下,心中自有几分害怕,不过不忍见爱妾尸体被吃,仍然壮着胆子提起宝剑出来,光是气势就将夜叉吓退,一个夜叉跑得慢,还被砍了一刀。 众人不好多说,只好结伴离去。 林觉则依旧在清点行李。 除了干粮被吃了个干净以外,书笈顶上的棚子也被扯坏了,水筒被踩坏,还有一本书被这些怪猴抛扔之下,也坏了几页。 干粮没有什么,没了再买就是,大不了饿一路肚子,可另外的却不一般。 书笈是横村汪老太爷送的,不管与汪老太爷有没有多少交情,既是别人送的,就是情谊,横竖要比现去街上买个新的要更珍贵一些。另外几本书虽说带着主要是为了掩护那本古书,却也没有一本是林觉自己买的,都是自己在村中借书之时,有人家看他可怜,感他好学,便赠送的。 这水筒更是大伯亲自上山砍竹做的。 这些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林觉气愤不已,几乎咬着牙。 这股气如何能够轻易忍下? 一个面对妖怪尚且能发狠将之吓退的人,一个面对兵鬼尚且能从容与之交谈的人,岂会害怕一群壮硕些的野兽?若是今日面对这些畜生便离去了,下次寻仙路上遇到妖精鬼怪,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如何保证气势不减呢? 林觉平静收好书笈,抬起头来,转头一瞥,身边有些商人已经往前走了,却也有人看他还在收拾东西,于是停下来等他。 可他看的却是一名壮汉手中的家伙。 “郎君!借一把刀!” “嗯?” “我亦当效仿前朝大将!” “你……” 一把朴刀扔了过来,落在他脚边。 “如何还?” “丹熏城内,北城门口茶铺。” “谢过兄台!” 林觉捡起朴刀,这才转头,咬牙切齿的对身边武人说:“我且来助你一臂之力,砍下猴头,赏钱都算你的!” “好个书生!” 那人满口答应,眼中放光: “我名罗僧!” “林觉。” “这个地方不好,咱们换个位置。” “随你!” 说了两句,便往远处走。 那些怪猴还在树上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见他们走了,便都纷纷跟上。 罗僧挑了一个河流与溪流的夹角,主动走入其中,猴群追赶上来,便将他们堵在了夹角中。双方都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那些逐渐走远的商旅行人。 终于,前方那些怪猴躁动起来。 一阵呜呜啊啊的吼叫声。 这些怪猴按捺不住了。 姓罗的武人则是不慌不忙,搭弓拉箭。 “倏!” 一箭射去,穿入猴群。 “哚!” 有沉闷的声响传来,射到了后方树干上。 这举动却完全激怒了猴群。 “呜呜!啊!” 怪猴中最强壮的头领扭头看一眼树干上的箭,立马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示威,又摇晃身旁树枝,仿佛在招揽部将,顿时引起一片回应。 河边吼叫不断,传出极远。 随即树林草丛一阵摇晃。 这群怪猴纷纷冲了过来。 林觉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搏斗厮杀,早已弓起了腰,全神贯注,紧紧盯着前方怪猴,也紧紧握着手中朴刀的木杆。 身边罗姓江湖人则是从容自若,垂下手先握住了马上长枪,稍一思索便又放开了,转而抽出佩刀,不急不忙,翻身下马,主动走向猴群。 一方攀越狂奔,一方步伐沉稳。 二者瞬间就交汇在了一起。 林觉能听得见刀挥过的声音,此时太阳正盛,也常有炽烈阳光被长刀反射出倒影,落在阴暗的林中或从他的眼前飘过,但他始终没有去看,也始终没有眨哪怕一下眼睛。他的眼前只有朝他冲过来的两只怪猴。 两只怪猴都有人高,手臂很长,一前一后,气势凶悍。 林觉一点不敢放松。 皆因朴刀虽然比长刀更长,算是长柄武器,但最前方的刀刃攻击范围却很有限,说白了它只是一个连接了长棍的柴刀罢了,他必须控制距离。 否则朴刀就变成棍子了。 紧张之下却也不影响思考。 霎时之间,前面的怪猴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可它却略有减速,一边警惕的盯着他手中朴刀,一边试探的朝他逼近挥手。 反倒是后面那只怪猴气势更强。 林觉心念一转,双手挥动朴刀。 只觉朴刀顶端的柴刀十分厚重,头重杆轻,挥舞起来势头自然变大,力道也很沉。 “呜!!” 柴刀斩过空气,留下一刀亮光。 前方那只怪猴果然早有准备,连忙翻滚躲开,而它身后的怪猴则是趁势加速,裂开尖牙,大叫着朝林觉冲来,手上抓了一棵尖利的石头。 这朴刀很长,刀头很重,挥舞起来固然有力,可一旦挥舞过去没有砍中,再舞回来所需的力气和路程都要更长——许是和人相争斗多了,这些东西比林觉想的更聪明,更了解人。 然而它们不知,林觉也有准备。 朴刀虽然挥过去了,林觉的脸却依然面朝那个方向,一口气早已吸满了腹腔,连带着脸颊都鼓了起来。 “噗轰……” 一口火气喷涌,一篷火焰炸开,真像是庙会上的把戏一样,却瞬间止住了怪猴的攻势。 同时火焰也遮挡了双方的视线。 林觉却不管那么多,心中只有一腔怒气,紧握朴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的一挥。 “呜!!” 棍出哨音,刀绽寒光,柴刀横着扫过烈焰,就连刀刃都有尾焰随行。 “噗!” 鲜血直射,猴头斜落。 第20章 山默然自移(感谢“x藏锋”大佬的盟主) 再是几个横劈竖砍,胡乱挥刀,中间毫无停歇,被绊了脚的另一只怪猴也被砍得浑身是伤,完全没了行动能力,一时只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林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往旁边一瞄,却被惊了一跳。 那名罗姓武人面对的是远比他更多的怪猴围攻,其中还有那只怪猴头领,怪猴们不仅颇懂群攻之术,还丢上了石头,可此时他不仅分毫无损,地上更是已经躺了两具怪猴尸首了。 这些怪猴本不是人,占上风的是本能,没有拼命的性子,见此情形,早已害怕得想跑。 奈何这人先前拉着林觉寻了这么一处险地,原本是这群怪猴将他们围在溪河夹角,此时双方位置一换,竟换成了这人孤身一人堵住整个猴群。 但凡想跑,都离不开他手中刀。 若丢石头,则被他轻易躲过,没有两下河边就捡不到石头了。 便见他步伐沉稳上前,迎面大劈破锋刀,哪有猿猴的身体能抵得住这般刀势,一时大叫着慌忙逃窜,刚一躲开这一劈刀,武人一个转身,掉守横挥一刀拦腰,刀力看似不重,却立马就有两只怪猴被横腰斩断。 肠肠肚肚落了一地。 众多怪猴不仅毫无反抗之力,此时更是一点反抗心思也没了。 这一切只在极短时间内。 这时那只怪猴头领才睁大了眼睛,尖声叫个不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思考着忽然跳跃着后退一段,眼睛瞪得溜圆,竟也张口吸气。 “嘶……” “噗!!” 竟然吐出一口绿色浓烟。 虽然这只怪猴头领身处位置、风向不利于它,可它气力十足,一口气吐出,竟只有少部分被风吹乱,随即青草般的烟雾仍然冲向那罗姓武人,并随着距离逐渐扩散,范围越来越大。 林觉眼神顿时一凝。 好个东西,真会吐气。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吹来的风。 林觉知晓大多数妖精鬼怪吐出的气都偏阴气,多被阳气与火所克,于是一点不犹豫,同样张口。 “轰……” 一蓬火焰喷出,撞向前方。 绿色烟雾与火相撞,顿时嗤啦一声,竟消散于无形,只是飘来一阵恶臭。 “咦?” 效果超乎林觉意外。 难怪这东西都会吐气了,居然还那么怕火。 原来完全被克。 而那罗姓武人刚以身法躲避,腾挪之际只听得火焰爆燃声与嗤啦声响,等他落地,转头看过来时,火焰与绿烟都已消失。 身边是意外的怪猴头领,还有吐干了气正在回气的林觉。 炽热的温度刚涌来打在身上。 罗姓武人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由瞄了一眼林觉,动作却也没停,步伐旋转有力,长刀横扫千军如满月。 咵嗤一声!宰了两个怪猴,又迅速上前,跨步上撩就是一刀,那怪猴头领即使会吐妖雾,也不过是肉做的,如何比得过这精钢百战刀呢? 竟是从下刀上,分成了两半。 场面一度血腥得林觉不忍看。 剩下几只怪猴没了头领约束,便完全暴露了畜生本性,只一个劲的奔跑,跑的过程中又被武人一刀一个宰了两个,最终竟只跑掉了一个。 武人则是不慌不忙,取弓搭箭。 “倏!” “……” “倏!” 箭法真是不好,两箭才射中。 “哼……” 武人冷哼一声,不慌不忙收弓,拿着长刀甩掉血迹,又取出干布来擦拭。 一边擦拭,一边看向林觉。 “我还说你一个柔弱书生,怎么敢一个人走这条路、一个人与这群畜生对峙的呢,原来还藏着有这么一手。” “雕虫小技,无足挂齿,比不过大侠。” 林觉这一句倒不是谦虚,想来当初那位掌握厌火术的老者也是这么认为的。 具体到此时,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这点戏术根本无法对抗这群畜生,更别说这位武人了。若是没有他,自己都报不了这些怪猴戏弄的仇。而相比起妙用无穷的各种法术,这名武人所掌握的,才是真正的纯粹的杀戮技巧。 “我练的武艺都是与人相斗的,砍杀这些畜生,倒是发挥不出来。”罗姓武人沉声道。 “武艺竟如此厉害么……” “听说这些畜生以前都住在这座山的深处,不知怎的最近跑了出来。这只应当是年生太久,不然就是吃了人,快要成精了。”罗姓武人继续一边擦拭长刀一边低头盯着地上最大最老的那只怪猴头领,语气间有些叹息,眉间则有着忧愁,不由得感叹一句,“最近一些年,路上的妖精鬼怪倒是越来越多了。” “这算妖精鬼怪吗?” “这倒不算。应是山里的奇异牲畜,古书上还有些记载,如今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所谓‘路上妖精鬼怪越来越多’又是一个什么说法呢?”林觉不禁有些好奇,因为他在村中之时,也听村老感叹过类似的话,他自己的一些经历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 以前太平年间,很多人有可能半辈子也见不到一次妖精鬼怪,只有老了、气血衰败眼睛昏花后,见的概率才大些,却也难以分辨是不是眼花看错了或者头脑昏昏产生了幻觉。 而如今这几年,哪怕是壮年汉子,也常有走夜路遇到过妖鬼的。 “还能有什么说法?你没听说过前些年的事?” “什么事?” “有座大山,从西南之地莫名其妙的一下子搬到了东南之地。” “什么?” 林觉睁大眼睛:“竟有此事?” “你真没听说过?” “在下此前一直在村中读书,不闻窗外事,确实未曾听说过。” 林觉不由十分惊讶,这个世界奇妙归奇妙,竟奇妙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不怪你。这件事确实挺轰动,不过朝廷也有意封锁消息。据说就是在离此地不足千里的路程,地上凭空多了一座山,当地人都很吃惊,直到一个喜欢周游天下、看遍山水的逸士游历到此,才从山的样貌中分辨出,这原本是西南的一座山,后来有人去西南问,那里果然少了一座山。” 兴许是一同并肩作战过,这人倒也没有吝啬言语,随口闲谈,以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诉说着自己的忧愁: “古人云:山默然自移,天下兵乱,社稷亡也。 “又有书曰:山徙者,人君不用道,士贤者不兴,或禄去,公室赏罚不由君,私门成群,不救,当为易世变号。 “这些年天下本就不太平,内忧外患,走在路上都要担忧盗匪贼人,如此下去,恐怕真的要有一场浩劫,要改天换地了。” 林觉惊讶无比,认真听着,也认真思索。 大山无端移动,这等事情本就足以惊世骇俗了,而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些古话,专门记载这样的事情,甚至详细说明了这样的事情预兆着什么。 难怪这名武人知晓这等震惊之事,心中的忧愁却还要胜过惊讶。 也许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这种事情虽然稀奇震撼,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起码古书上就已经记载过,因此真的发生了,惊讶也不如林觉深。 这无疑又是一件为林觉揭开这个世界与世人观念一角的事情。 随即他又敏锐的发现一点—— 这名武人似乎除了武艺高强,文学知识也并不差,而且还忧国忧民,关心天下事。 “不知大侠是……” “怎么?” “大侠不是寻常侠客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祖上本是将门世家,如今没落了,因为觉得此是天下风云交际之时,于是我才离乡进京,便是想要重入军阵,凭借一身武艺在天下闯出一番名堂,在生死之间,为我罗家再度博得一名。” 年轻意气,凌云之志。 林觉亦是不禁肃然起敬。 “失敬失敬。” “莫说那些。” 罗姓武人嗤的一声,将长刀入鞘,又从他手中接过柴刀:“这些怪猴,两个是你杀的,加上你还出了一把关键力,我再分你两个。” “不妥!”林觉说道,“此前便说了,这些怪猴的悬赏都归你,我解了心中气,已是知足了!” “莫说那些。” “……” “那你呢?你又出来做什么?难道想去京城聚仙府,也博些名利吗?”武人一边拿过林觉的柴刀砍猴头,一边随口问道。 “聚仙府?是什么?”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就算了。” “请罗兄赐教。” 林觉很自然的换了个称呼。 “……便是京城一个……类似衙门的地方吧。吸聚天下奇人异士、释道高人,进了便是客卿,勉强算是吃皇粮吧,反正朝廷养着你们。” “原来如此。”林觉努力将之记下,这是一个挺有用的信息,“我只会一点戏术罢了,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呢?” “那倒确实。” 这武人说话也一点不委婉。 “那你想去哪?” 他紧接着又问一句。 “我只想先找个名山宫观,寻仙问道,学些正经的修行灵法与法术。” “哪座名山?” “齐云山可听说过?” “当然,我来的路上还路过过。” “黟山呢?” “什么一山?” “据说也是一座仙山。” 谈笑之间,武人已经把所有怪猴的头都砍了下来,放干净血,用几个布袋装着,挂在马儿背上。 “走吧,去县衙。” “好!” 林觉背起书笈,跟随他往县衙而去。 路上再问一问齐云山怎么走。 下午二人进城,穿城而过,马背上血淋淋的布袋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有人害怕后退,也有人大胆前来询问,待知道是路上的怪猴,但凡有出行需求的商旅行人,无不拍手称快。 领赏的过程也极其顺利。 这名武人果真洒脱,丢了八两银子给林觉,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出门骑马而去,说是要去看那座默然自移的山。 只留林觉一人在城中。 身上银钱再多八两,达到了将近十八两,林觉心里越发安稳有底气,对比起刚离开舒村时的穷困与迷茫,此时飘飘然间,竟然有一种“这天下之大却也没有哪里是他不可以去的”的感觉。 “有钱的感觉真好!” 得找个客栈,洗个热水澡。 得去把朴刀还了。 同时这一次经历也给他不少启发: 在这世上,除了法术,武艺也是极其有用的,多数妖怪都怕刀子。自己没有武艺,可也能买把刀子,这年头外出行走,一把小刀是不够用的。 当然了—— 当务之急是修补书笈。 第21章 有人赠酒菜(求月票) 古城旧巷,靠墙蜷缩坐着的老者,站着弯腰的少年书生。 一浊一清目光相交。 “这个能修吗?” “顶棚可以修,重新用竹子做,这里面的布也被扯坏了,这可要用针线缝。” “能修就好。” “要收两样钱哦!” 老者一身黝黑,满脸沟壑,有些忧虑的看着林觉,像是替他心疼,又像是生怕他不愿意似的。 “多少钱呢?” 林觉便也担忧了起来。 “缝布三文,修书笈要五文。”老者一边说一边用手给他比划。 “八文啊……” 林觉不由恍惚了一下。 听这老者先前一说,看他的神态,他还以为要出一笔大血,或是要被狮子大开口,原来这丹熏县城也和舒村一样,老人所顾虑的、所忧虑的,忙活一阵要赚的,不过是区区八文钱而已。 “辛苦老丈。” 林觉先付了钱,约好时间地点来取,这才离去。 背着书笈走了好远的路,一下子空着手在城中走,顿觉浑身轻飘飘,肩膀没有东西勒着,也觉得舒服得不得了。 闲走之余,四下看的心思也多了。 不过主要还是想买把刀。 近些年的世道实在是乱,人乱妖鬼乱,走商的人都不得不带上武器防身,一把小刀确实不够用。 同时这世上的妖鬼显然也并不是一旦得道就有杀人如杀鸡的本领,大多也是肉做的,因此一把铁制武器不仅可以防人,也可以防妖。哪怕是对于鬼魂这种更加虚幻缥缈的东西,自己手中握得武器更厉害,心中胆气血气也更盛些,不容易被鬼所趁。 林觉也曾听闻过有江湖武人夜里斩鬼的传说,听说剑身寒霜三年不退,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总之是得买把刀子。 首选便是朴刀。 俗话说得好,一寸长,一寸强,哪怕军中高手皆言自己单刀可以破枪断戟,可一旦上阵,俱都提枪持戟而去,没有拿刀的。 高人是这样,弱者更是这样。 同时朴刀还更便宜,更具功能性,也更低调。 林觉逛了一圈,很快就买到了。 盖因朴刀实在是太普遍了。 这就是一种组合武器: 一把柴刀; 一根哨棍。 平时将之分开,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将柴刀放在书笈里背着,只拄一根哨棍,刚好当做拐杖,用柴刀时就用柴刀,用木棍时就用哨棍。 若有危险,则可将之组合起来。 因为它本身就是此前朝廷对于长武器的严格管制下的结果—— 当时朝廷不让民众随意携带长枪大刀,就连带长棍也得在棍子前端打孔,挥舞起来发出哨声,叫做哨棍。没有打孔的则叫闷棍。所谓打一闷棍的闷棍就是这个意思了。这是不被允许的。然而武人行走江湖都有防身与争斗的需求,于是便将寻常人家砍柴用的柴刀和一根哨棍组合起来,本身柴刀的刀把就是空的,能装木柄,刚好哨棍的顶端又有孔,一结合,刀长了,哨棍也不响了,一举两得。 朴刀应运而生。 这对林觉来说可是非常实用的。 不仅有了一根拐杖,还有一把柴刀,若是自己之后要去那山路难走的黟山,路上碰见树枝荆棘挡路,柴刀也比刀剑好用。 背着书笈的书生,加上一根木棍拐杖,也算和谐。 如此拄着木棍,走回客栈。 林觉闻着身上已经有些味儿了,上次还是在路边河里洗的,虽然河水清凉,终究不如热水爽快,于是对客栈的伙计问道: “要一桶热水洗澡,要多少钱?” “客官是要小桶还是大桶?小桶满满一桶,楼下有专门洗澡的地儿,有布遮拦,只要五文一桶。大桶能坐进去洗,可以搬到房间里,连水带木桶只要二十文钱一桶,搬到房间里加两文。”客栈的伙计说道,“咱们用的水都是渠水,这里正是最上游,干净得很。” 价钱比林觉想的要贵些。 应当是这年头水贵柴贵的缘故,薪水总是城里百姓的重要支出。 林觉一时不禁犹豫。 自己虽然刚挣了钱,可前路不知还有多远,也得省着点。 何况家中大伯大娘与堂兄多半还在省吃俭用,这条路与舒村商人走商的路线有些重合,林觉还想着若是在路上刚巧遇到同村的商人的话,便请他们带十两银子回去,多少还些他们的情。 不过只是转念一想,就想开了。 难得休息舒坦一把,若是亏了这次,怕是连着几天都要念念不忘、心头不爽。 “来个大桶,水热一些!” “可要搬上楼?” “为你们省点力气。” “好嘞!客官还请休息片刻,热水烧好小的自会来请!” 伙计便去打水烧水去了。 没有多久,洗澡房里就升起了水蒸气。 林觉坐在木桶中泡着,将自己浑身搓干净,便坐着不动了,整个人从脖子以下全都泡在热水中,顿时感到一种难言的舒爽。 这种舒爽不仅是这半个月以来不曾感受到的,也是来到这个世上后就未曾感受过的,等到他的毛孔都被热水泡开,甚至头都开始发晕犯困,以至于在这种极致的舒爽下,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种种不如意都被暂时冲淡了些,有种一切皆是梦的感觉。 “客栈可要加热水?” “收钱吗?” “四文钱一桶,半桶两文,烧滚才给您端来。” “不要了。” “可要先做着饭菜呢?” “要个五加皮炒蛋就是了。”林觉说话都没力气了,停顿了下,“再要一碗饭。一大碗饭。白米干饭。” “好嘞!” 好似沉醉片刻,又似睡了一觉。 “哗啦……” 林觉终于起身,再拿起原来的衣服,顿觉味道更重了几分,还好旁边放了干净的。 往外走去,刚巧碰上走来的客栈伙计。 “客官泡得可舒服?” “轻了半斤。” “饭菜准备好了,刚想去请您呢。” “行,这就去。” 林觉便懒得再上楼放东西了,出去将衣裳往板凳上一放,便开始吃起来。 所谓五加皮,其实是这地方的一种野菜,春夏都长,十分能长,用来凉拌炒菜煮汤都行。主要是不要钱,是当地人常吃的一种野菜。 客栈没在油水上吝啬,甚至油气有些重,野菜加上蛋,味道还算不错,也有营养。 配上一碗白米饭,若在前世,是有些简陋,可在此时,林觉却只觉极为满足。 在大伯家也是喝粥喝惯了。 满足之余,又带来惬意。 毕竟是自己挣的钱。 少年书生低头一阵猛刨,碎小的蛋花加上松散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与油水混在一起,入嘴顺畅极了。 却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正打量着他。 这个时候,那名客栈伙计捧着一个罐子出来,罐子中不断冒着热气,他以湿布隔热,走得很快,往旁边桌走。 不曾想旁边桌那人突然开口: “这位可是今天下午、和江湖侠客一同在城外除了怪猴的那位小郎君?” “正是。” 林觉还没说话,伙计已帮他答道。 “把我这锅汤赠予郎君!” “啊?” “速速端去。” 刚刚走到他面前的客栈伙计一阵意外,也不敢反驳,连忙点头,又转一个弯,快步走向林觉的桌子。 咣的一声,瓦罐放在桌上。 伙计立马松开手,捏自己耳朵。 罐中是半边的土鸡,没有砍碎,和着一些轻薄的如同紫菜一样的东西,一同浸没在鸡汤中,汤水晃荡。 “嗯?” 林觉不由意外。 旁边桌坐的是一名中年人,长得平平无奇,正朝着他拱手: “小郎君莫要意外,同样不必客气,我家兄长在北城门外开茶铺,今日借了朴刀给郎君。” “那是你兄长?” “正是。” “既是如此,该我谢过你家兄长才是,可你这是……” “郎君不要客气。城外那群怪猴作妖已久,我等早就气愤不已,今日城中到处都在传有人将它除了,拿了一马背的猴头去县衙领了县官的赏,听到的人全都高兴不已,无不仰慕二位英雄的满腔胆气与豪情。魏某也是如此,这才特地来寻小郎君,没有别的,只看小郎君除害辛苦,只吃一份小菜一碗米饭实在不够,便请郎君喝一锅鸡汤,算是补补身子。” “这怎么行呢?” “如何不行!怕不是郎君嫌不好,若是这样,伙计请再上一盘刀板香!” “别别别……” 林觉哪里有好意思,连忙叫停。 再看那人,却已经挤出笑意,再度对他拱手了:“谢小郎君赏脸。” “这……” 却是不好再拒绝了。 林觉只好继续吃饭。 “我们这里多有烟雨天,天气常常潮湿,因此悬崖峭壁与溪河岸边阴湿石缝处常长石耳,这东西看似轻薄软滑没什么吃头,实则味道鲜美。”那人继续与他搭话,“不知小郎君家乡那边吃不吃这东西,我们这边是吃的。在下最喜欢用它来炖鸡汤,别有一番味道。” “吃得不多。” 人家这么一说,还看着你,却是不得不盛一碗来尝尝了。 这是城里,开在正街的客栈,店中还有别人,林觉也不担心有什么问题。 一碗清亮鸡汤,飘着轻薄如絮的石耳,林觉吹一口气,吹开表面油花,吹开一篷热气,低头品尝一口。 确实和普通鸡汤不太一样。 这石耳看着像紫菜,吃着也有三四分像,不过对汤的味道影响倒不如紫菜重。 “如何?” 那人看着他问。 “不错。” “郎君满意就好!若还有喜欢吃的菜,也尽管说就是!” “莫要如此。”林觉连连推辞,随即转移话题道,“城中有很多人在谈论这件事吗?” “何事?郎君除怪猴之事?” “当然是了。” “确实有很多人在谈,在我家兄长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了一遍。那群怪猴真是我们丹熏的一大祸害,不少人都说,若遇到你们,定要请你们喝一碗酒。”那人说道,“却只有我如愿了啊。” “也不是我一人所为,大头都在那位身上。” “不知那位何在?” “出城离去了。” “这不就得了。” 那人又让伙计拿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赠林觉一杯,举杯与他对饮,感叹说道:“幸好没有多少人知道郎君住在这间客栈,不然的话,郎君明日恐怕都要走不了了。” “夸大了。” 林觉是不爱喝酒的,只是这时的酒也没多少度数,别人一片善意,赠了大菜,又把杯子都举起来了,他便也小喝一口。 是米酒,米香浓郁。 那人继续与他隔桌搭话,其间多有夸赞之语,恍惚间真有几分故事中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有人请客的英雄豪杰诗人才子”的味道了。 第22章 这种事早讲为好 “小郎君这身衣裳上的血迹可是在城外斩怪猴时留下的?” “正是。” “这可得快些清洗,时间一长就洗不掉了。” “正打算吃了饭就去洗呢。” “那可要再拖延会儿!”那人眉头一皱,郑重的说,“何况这间客栈中就有婆姨可以帮忙浣衣的,何不请她们来洗?” 旁边客栈伙计刚好上菜,听见这话,立马觉得生意来了,连连点头: “我家老母就在客栈中给客人浣衣,她老人家洗了一辈子的衣裳,再脏的衣裳也能洗净,还不伤衣!” “那你还说什么?”林觉还没说话,那人倒是先开了口,将手伸进怀里一摸,便掏出钱来拍在桌上,“还不快把小郎君的衣裳拿去洗干净!” “好嘞!” “诶诶……” 伙计动作极快,几乎是小跑过来,没等林觉阻止,便一手抓了铜钱,一手拿起林觉放在板凳上的衣裳,就往后面走去了。 林觉皱眉不解,看向那人。 那人只是向他拱手,言语极为客气: “这伙计说得也有道理。洗衣服不值几个钱,若搓洗不熟练,将衣服洗坏了,那才是多的都去了。这等事情还是交给那些婆姨去做,郎君这手乃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 林觉却还是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这等事情其实他从村老口中也听说过—— 刚刚为民除害的江湖武人来到酒肆,遇到感于武人豪气的人,恰好也是个豪迈大方的性子,于是赠酒一壶,邀请共饮。 这是能理解的。 不过那些仰慕武人豪气的人,除了送菜赠酒,连衣裳也要掏钱帮着洗吗? 林觉又一转头,仔细瞄去。 这次却是看见了这人眉间的一抹忧愁,与脸上隐约可见的一点憔悴。 “原来如此……” 林觉于是沉默,放下筷子。 “足下有事相求。” 一句话,使得那人一怔。 “这……” 稍稍出神,随即不再掩饰,慌忙起身,两步走到林觉身前,竟深深施礼。 “在下魏元重。实不相瞒,最近一月家中闹了一些怪事,我与家人在睡梦之中总是无缘无故的被人抽打致醒,报过了官,也请过人来看,说是有妖鬼作乱。用了不少方子,用处也不大,附近的人都说,请个胆量大血气旺的人去家中住一晚,许能吓走妖鬼。” “无故被抽打?” 林觉觉得新奇又吓人。 “正是!” 这名叫做魏元重的人当即撩起衣服来,展示给林觉看—— 在他身上赫然有着横七竖八的伤痕,一条条大概手指粗细,或者更粗一点,有紫有红有乌,看着不像是一天被打出来的,与周身白花花的肥肉对比之下显得异常清晰狰狞。 “这些都是被那东西无缘无故抽打出来的,弄得现在我们全家都不敢在家住了!兄长也是,终日住在茶棚!” “仔细讲讲呢。” 林觉让他继续往下讲。 “要仔细讲也仔细不到哪里去,因为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魏元重无奈的又坐了下来,“今年我家老父死了,我们操持了后事,街上有闲话说是我们不孝惹了父亲生气、或是因此激怒了鬼神,可我们也没有什么礼节不到位的地方,最多因为分家产闹了些问题,可也不是大事。而且父亲死的当时并没有出现这等怪事,是两个月后才出现的,足以证明不是我们不孝,也与此事无关。” 林觉只嗯了声,不敢多说。 哪有这样平白无故的过来,也不说什么事情,以别的理由赠你菜肴与酒,然后就要请你帮这种忙的。 何况他又不是真的除妖道人。 “是从上个月底开始,我们住在家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忽然就挨了一顿抽打,打得很痛,隐隐听见什么声音。开始还以为是进了贼人,可起来点上灯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门窗也都关得好好地。从那以后这事连着发生,我们都很害怕。” “听起来倒有些像是故事里说的,鬼怪想要侵占人的宅邸,或是人怎么惹到了鬼怪,弄出来的过场。” “大家也都这么说。” “只是抽打吗?” “只是抽打。但也磨人啊。现在我们根本不敢住在家里,只敢住在外头客栈,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每天流出的都是钱财。” “你刚才说,用了不少方子,用处也不大?” “是用了不少民间方子,有些没用,有些有用,但是也不大。” “比如呢?” “比如市井人说,可以在地上洒黑狗血与童子尿,洒了阴邪就不敢进了。这个用处几乎没有,反倒惹得那东西更生气,抽打得更厉害了。又比如晚上在地上洒了面粉,说是可以知道那东西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就完全没用。再比如去庙里求了符箓,这个管一点用,不过也只管几天。” 魏元重也是有些害怕的,说着喝了口水: “最好用的当是从城隍庙请来的一尊武官神像,请来之后,我家侄儿连着在家中睡了好几天,也没有被那东西抽打,我们甚至搬了进去,然而过了几天之后,这神像也不管用了,全家人又挨了一顿抽。这是我们最后找的办法了,城隍武官的神像都不管用,想来别的方法也不会好使。” “竟有这种事……” 对这故事林觉已经有了浓浓的兴趣。 这类志怪故事本身是他在村中的时候就喜欢听的,此时再听来自然不同,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它们正逐渐由故事全部变成真的一样。 这世界的奇妙之处,不断在他眼前揭开。 “唉,一通折腾下来,我们算是明白了,这附近的方士术士,全都是些坑蒙拐骗之辈,没甚大用。” “魏公又为何找到在下呢?” “还不是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昨天听说附近来了位很厉害的道人,邻县很厉害的妖魔都被他用道法除去,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们已经让家中的年轻人去寻了,现在看来,多半也是找不到。”魏元重越说越忧愁,“好在今天兄长来找,说有二位侠客在城外除了那些妖猴,常言都说,胆大豪气的人物也能压制妖怪,所以这才来找郎君,想请郎君去我家中坐坐,睡上一夜,凭一身血气胆气,看能不能把那东西逼退。” 说完他便期待的看着林觉。 听起来是和横村的汪老太爷的想法差得不多,都是以人治妖。 林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是对这类事情感兴趣不假,不过只是对故事的很感兴趣,这魏元重是想让他帮忙,这就不一样了。 林觉低头看着桌上饭菜,酒杯鸡汤,陷入深思。 思索斟酌。 若是答应呢,自己又不是真有法术道行的道人,或是本领超群的武人,不见得能对付那位。 若是拒绝呢…… 出来寻仙问道,又有一本能对法术起反应的古书,若说对妖精鬼怪毫无兴趣,也是不对的。起码横村汪家和路边寺院这几位便告诉了他,妖精鬼怪的法术只要是人能用的,也是能引起古书反应的。 况且汤也喝了,酒也尝了。 还有今日借刀解气之情。 因此思绪纠结。 “唉……” 林觉不由长叹一口气,感慨说道:“兄台若想请我帮忙,过来道了名号,直言事情就好,有借刀之情,在下未必不会答应,何必这样做呢?” “实属无奈啊……” “我还真以为有人敬佩我,才请我吃肉喝酒呢。” “郎君明鉴!也有这个原因!就算没有家中之事,魏某也愿请小郎君一锅肉一碗酒!” “若是魏公所言皆真,我去魏公家中借宿一晚,魏公可敢陪我一起呢?” “与郎君一起?” 魏元重不禁愣了一下。 “可敢?” 林觉紧盯着他的表情。 只见这人有些胆怯,眼光闪烁,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郎君都敢为我家之事出手相助,我又如何不敢?大不了身上再挨一顿抽打!” “好!” 林觉见他如此,便相信了他说的,那妖只抽打人,并不杀人。 多半是有什么渊源的。 “凭着魏公赠的这半只鸡一杯酒,凭着令兄今日白天借我朴刀的情谊,我去你家府上睡一晚又如何?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只答应去睡一晚,可没有降妖除魔的本领,大不了也陪着你挨一顿抽打!” 林觉真是这么想的。 因此话中亦有几分干脆洒脱。 “万万不敢凭半只鸡一杯酒就请郎君做这等事,郎君先请,明日定然还有重谢。” “我便不客气了。” “何时去呢?” “待我吃完!” 林觉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话说通了,请求也答应了,心里顿时舒坦了,再吃这一顿饭,也立马踏实了许多。 一只手伸出去,当先便从半只鸡中拆一只鸡腿下来,放在嘴里大口嚼着,肉质纤维与鸡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刨一大口饭,好不畅快! 若一直在村中,怕是不容易过得上这种日子。 …… 两刻钟后,林觉已是酒足饭饱,筷子一丢,上楼拿了柴刀,便出门而去。 第23章 墙中有妖 魏家在这城中应当也是较为富裕的。 至少曾经富裕过。 不然没有二十几口人。 至于他们家的房屋,是在丹熏县的中间位置。 县城不大,走来也没有多少步路。 只是吃了夜饭再走过来,加上烟雨天,天色慢慢的也有些昏沉了,这使得一路走来魏元重心中的胆怯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是知道这只妖鬼只打人不伤人不假,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怕呢? 抽在身上,也很痛啊。 “到了到了。” “吱呀……” 魏元重推开了自己家的门,胆战心惊的对着林觉做出请的手势。 “郎君请进。” “客气。” 林觉早已明白了遇到妖鬼心生怯意并无好处的道理,也早已明白了许多妖鬼都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可怕,无论于情于理,刻意与否,此时自然都不会让心中明显惧怕,于是大步走入其中。 同时扭头,左右环顾。 魏家的屋宅能住十几口人,要比寻常人家的屋宅大很多,以至于刚一进门就有一个小院子。 只是此地的屋宅往往较为紧凑精致,没有四合院那么宽敞,加上城中土地也金贵,因此这个院子其实也不大。 小是小,却一点不失雅致。 墙脚的青苔与斑驳显示出了它的年生,墙上嵌入的装饰砖也都雕有梅兰竹菊松柏长青,一般来说这种院子都会种一棵树,无论横村舒村,那些大户人家的宅屋也是这么设计的,好添一份景致。有树荫遮挡,哪怕白天出大太阳,走进去也很清幽。 只可惜这家院落里的树不久之前才被砍掉,此时只留了一个树桩子。 倒是剩了一些绿植,勉强也算生动。 林觉那位小堂兄口中经常念叨着的、以后要修的一间大房子大院子,应当就是长这样吧,能住十几二十口人,再在院中种上一棵树,长高之后自然穿过院墙去接阳光,能送走好几代人。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忽的一顿。 刚才心存惋惜,转头去看那截树桩,可眼前一花,好似看见树桩上隐隐有着光泽暗影在流动,像是自己打坐吐纳时一样。 “?” 林觉不禁皱起了眉头。 暂时没有多说,跨过院子走进屋里。 屋中凉爽,天井洒下微光。 “小郎君……” “魏公莫要看我,我不是道士,不懂得怎么找出妖鬼,也不知道该怎么祛除,只答应魏公来这里睡一夜,也不见得能有用。”林觉说道,“只看那位今晚会不会出来、让我也挨这顿打了。” “是是是!好好好!” 魏元重连忙带着他找了个有两张床的房间。 最近一些天他们家里都没有人敢在这间屋宅里住,房间也锁着,被褥都要从柜子里拿出来,等铺好天也彻底黑了,于是又找了盏油灯来点燃。 魏元重十分害怕,简直杯弓蛇影,风吹草动都要疑是妖怪,林觉则是神态如常,就像是借宿朋友家一样,从容自若的找来清水漱口擦脸。 至于为何如此?一半是不怕,一半是不可让自己怕,可单是任何一样都不足以构成一半,须得二者互相结合,靠着不怕去从容自若的做事,又靠着从容自若的做事来蕴养心中胆气,告诉自己真的不怕,二者结合,才做到现在这般完全无惧。 “魏公睡这张床,我睡靠门这张。” “好好好……” “魏公莫要如此紧张,难道没有听说过妖鬼也会欺软怕硬、胆怯反倒吸引妖鬼的说法么?” “啊?这……” 魏元重一下更怕了。 “哈哈……” 林觉笑了两声,在床上躺下,顺便将柴刀枕在枕头下方,在有着油灯灯光的屋里睁着眼睛,重新换个话题与魏元重闲谈: “听你在客栈说,最近附近来了一位很厉害的道人,邻县很厉害的妖魔都被他给除了,你们还去找他了,是真是假?” “去找是真的。听说也是真的。” “听谁说的?” “来往两地的商人说的……” “那道人长什么样?” “说是个老道人。” “好像听你们说,他除妖是用的道术?” “可不是嘛!为什么都说那老道人厉害呢?便是他除妖的法术了!简直是看得见的神仙本领。” “他从邻县来?” “是啊,求如县。” “要往哪里去呢?” “这谁知道……” “……” 林觉一边与他闲聊,一边思索。 本身泡完澡就很累,之后更是吃饱喝足,舒坦之下,没有多久便睡着了。 油灯依然放在房间的正中,里面的灯油给得很足,不过随着灯芯被烧得越来越短,灯光也越来越暗。 光暗一分,就红一分。 忽然之间,墙上有了影子。 “啪!” 寂静之中忽然一道抽打声,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力道十足。 这夏天哪敢盖多厚的被子,魏元重如何能忍受,顿时就睁开了眼,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声。 “哎哟!” 哀嚎声中又有几分惊恐。 林觉也当时就清醒了。 睁开眼睛,立马坐起,柴刀已经握在了手中,那厚度与重量所带来的安全感完全不是一把小刀能比的。 只见他眼神凌厉,环顾四周。 什么也没有看见。 然而房中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来自于五官,而来自于他在山间溪谷打坐、吐纳养气时对于天地五气的感受,玄之又玄,难以捉摸。 这种感觉指向他左手边的墙壁。 此是二楼,门墙都是木质的。 林觉扭头看去,恍惚之间眼睛一花,若有若无的好像真看见有模糊的光影在墙中流转。 当时就知道了—— 这位就躲在这里。 大概也猜到了,这位今天黄昏时,应当就躲在那截树桩里面,而且还在吐纳天地精气。 于是林觉穿上鞋子,却依旧坐在床上,以表示自己的克制,手中紧握柴刀,面朝那面木墙,虽然心中对这是什么妖鬼又是什么手段分毫不知,可声音和神态中却一点犹疑惧怕也没有,开口问道: “足下为何躲在墙板中?” 话音一落,魏元重顿时被吓得一跳。 他离这面墙板最近,短暂一愣之后,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下来,往旁边躲,口中哎哟哎哟的喊个不停。 墙上的光影则是默不作声的在游移,从林觉左手边的墙壁,又挪到了林觉右手边的墙壁中。 林觉目光如炬,随之流转。 始终把它盯着。 与此同时,脑中也在思考。 这件事是有不对的地方。 “足下在此作乱一月,始终不曾杀人,刚才现身再次作乱,也只打了我身边之人,不曾打到我的身上……据说魏公曾去城隍庙请来神像,却也只管了几天就没用了,难道其中还有别的渊源?” 那光影默不作声,又往旁边移。 林觉眉头微皱,眼光闪烁。 “足下往哪里躲?” 那游移的光影元气顿了一下,终于停止了。 片刻之后,竟从墙中传出一道声音: “哪来的村竖?这家人把事情闹到城隍,也没打赢我的官司,就连城隍都准了我鞭打他们之事,你想管个什么闲事?” 声音中颇有怨气。 魏元重闻言顿时一惊。 林觉则是松了口气。 自己没有猜错,看来今夜于自己而言是真的没有惊险了。 这位竟是个讲理的! 至于什么去城隍打官司?城隍许准鞭打?这又是些什么奇事? 林觉不禁感到疑惑。 旁边魏元重则是害怕极了,不敢说话,却是连连朝他拱手,俨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林觉自然看见了,疑惑惊奇之余,也思索着问道:“看来足下与魏家确实有些渊源,不知可否一说?” “关你何事?” 话音一落,竟从墙中飞出几样东西。 林觉警惕还是有的,加上这些东西力道不大,飞出来的速度也不快,他只本能的一低头,就躲过两个,下意识用柴刀一挥,又打掉一个。 “咣咣咣……” 东西掉在地上,是几个木疙瘩。 “我观你五气不杂,神气纯清,不像是做过坏事的,又知晓你今天在路上除了害,因此不想为难于你,还不快快离去!” 墙中继续传来声音。 林觉知晓对方既无伤他之心,也无害他之意,便也不生气,想了想才说: “足下是个讲理的人,能在城隍那里赢得官司,想来也是占理的。如今起了渊源,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不过是使得魏家人不敢归家,而且不断地想一些办法来对付阁下罢了。说不准哪一天就请来了什么凶神恶煞之人,或是一把火烧了屋子,这又何苦呢?” “谁怕呢?” “何不商讨解决?” “有什么好商讨的?”墙中继续传来声音。 “说得对啊!郎君说得对啊!我们魏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说出来啊!这样我们也不知道,连认错都不行,你说出来我们商讨着解决啊!”魏元重见有希望,立马连声附和,点头如啄米。 “魏公所言有理。就算凡间定罪之人,也要知晓是什么罪,足下如此实在是让人太费解了。”林觉诚心的说道,“我虽是被魏公请来的,却也只是被他请来在这里睡一夜罢了,无论怎样,明早定然会走,也不偏袒谁,只是在我看来,这却是个极好的说通的机会,足下以为如何呢?” “听来你倒是个正直的人!” “不敢当。” “……” 墙壁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光影却未曾消失。 寂静的氛围最让人不安,魏元重不禁连连扭头,看向林觉。 林觉则是完全轻松了,甚至有闲心思索,这位到底是个什么妖鬼,它躲藏在木墙中的手段又是什么法术,感觉颇为神奇,自己可能学习? 第24章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魏元重!你可知我是谁?” 声音于安静的屋宅中突然炸响,吓得魏元重差点两脚一软瘫倒在地。 林觉也被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我……不知……” 魏元重又怕又疑,不知所以。 “咣!” 又是一颗木头疙瘩丢了出来,砸在木地板上一声闷响,滚动几下。 “还不知吗?” 那道声音变得凌厉了些。 “不知……不知啊……不知我们魏家如何得罪了您,求求您老人家给个痛快话吧!”魏元重差点跪下来磕头了。 “啪……” 一根木枝又从木墙里丢了出来。 这截木枝细细的,和魏元重身上的伤痕吻合,想来便是这只妖怪用来抽打他们的。 “现在呢!?” 那道声音更加凌厉,凌厉之余,又似乎能听到几分酸楚味道。 魏元重仍旧疑惑不知。 “足下可是院子里的那截树木桩子?”林觉看不下去了,帮忙猜测。 “啊?” 魏元重顿时抬起头来,大惊失色。 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自家院里从小陪伴到大的一棵树成了精。 “哼……” 墙壁里传来冷哼声。 也算是某种承认了。 魏元重惊恐之下,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喊着桃树老爷,说着不该将它砍了之类的话。 林觉在旁看着,只是将手中的柴刀别到了身后去,没有出声。 “若只是寻常人家砍一棵树,也没人能说什么,可我在你们家的院子里长了将近百年了。虽说是你的曾祖父将我种下,给我浇水侍奉我成长,可在后来的百年里我也一直在有意报答你们。” 墙壁里的声音多了一些苦楚。 “我还没有成精,没有思想之前,浑浑噩噩也就罢了,那些统统不算,可当我有了意识之后,就一直加倍努力的向下扎根寻找养分。 “我发现你的父亲爱吃桃子,我就争取结得更多更大,自行忍痛疏果,不长下枝末叶,暗中驱赶鸟儿。 “你和你的兄长小时候比你父亲贪玩,喜欢爬树摘桃,此举危险,可偏又最顶上的桃子最甜,我就故意在最顶上结得最多,挑选好位置,每到成熟时就把枝条压弯下来,方便你们摘取。 “怕你们扫落叶麻烦,我总是让叶子集中掉落,或是挑选秋高风急的恰当时候,让风吹走。 “二十年前你们家境没落,最困难的时候,要靠贩桃为生,我不惜自损修为,也把每根枝条都给长满了,这才帮着你们家渡过难关。 “你家前面几代,对我皆是礼遇有加,我至今仍记得你们兄弟几个小时候在树下荡秋千,你的父亲还曾教育你们说,我陪了你们家三代,要你们长大以后好好照料于我,可没曾想到,遇到你们这代几个白眼狼!” 魏元重已经忍不住浑身发抖。 墙壁里的声音却仍旧传来: “你们父亲病重,临终前不好好照料也就罢了,还整天吵闹,死后更是急着分家,竟然为了区区几百文钱,就把我砍了,我如何能甘心!?” 林觉听得不禁皱眉,还是没有出声。 若是这位所言非虚,这家人确实承了这棵桃树的情,这棵桃树也确实付出不少,然而魏家并不知晓它已成精,也不知晓它那些用心的付出,多半只是觉得桃树天生如此,一切皆是巧合,因此才在分家后把它砍了…… 若说此事好,定然不好,即使真是普通桃树,一百年了,代代相承,就这么砍了,也是要被街坊邻居骂几句的。 若说此事不对,似乎倒也谈不上多大的罪过。 倒是桃树用心百年,难得得道,莫名被自己看着长大的人砍了,心有怨气,却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般复杂的事,自己何必决断。 因此林觉只是沉默,任他们去掰扯。 心中困惑也只有一个,这棵桃树又是如何说服城隍、以至于“在城隍那里打赢官司”的呢? 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你们这几个不肖子孙,不照顾父亲,反倒只顾着分家,就连城隍大人也特地允准我鞭打你们一百天,少一天也不行,你们请来谁也没用!” 原来是这样。 林觉明了。 是了,在这年头,孝悌礼法至高无上,就连大多数皇帝也逃不出它们的束缚。 不孝就是罪。 林觉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这种知道只流于表面,限于了解,并不深刻,更没有完全从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以至于到鱼与水的地步。 如此一听倒也有些恍然。 这也是当前世界的一面。 至于城隍公正与否,参照的道德观念是否合自己的意,这些多想来实在无趣。 只知这个故事若是传出去,想必也足以在相随波靡之中,奉劝世人孝顺和睦与自立了。 心中品悟过后,看见前面双方还在上演一方哭诉求饶、一方坚持咒骂的戏码,林觉倒是不由对这桃妖可惜起来。 虽然它并不是一个宽厚仁德的性子,却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妖怪,有气撒气有仇报仇,知恩图报,算起来怕是比这世间大多数人还要好些。能在人的家里得道成精,估摸着也不是一件容易和常见的事,否则这类传闻早该满天飞了。然而如今就这么被砍了,不知道行还能否延续。 惋惜之下,便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足下能在城中得道,总是不易的,如今就这么被后人机缘巧合给砍了,实在可惜,不知有没有什么挽救之法?” 话音一落,墙中的声音便沉默了。 想来这也是戳中了它的伤心处。 魏元重一听,则像是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问道:“是啊,桃树老爷,可有补救之法?” “我宁死也要把你们打的皮开肉绽!” 话虽如此,却也说明,确实是有补救之法的。 同时它的语气也软了一些。 “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该!我们已知错了,明日就去父亲坟前跪拜认错,可是不能毁了您苦心修来的道行啊! “便给我们个折罪的机会吧…… “……” 魏元重一番苦苦哀求。 墙壁中的树妖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砍了我的树桩,我这一身道行修行已经差不多了,如今再在这院子之中已经长不起来了,要想补救也不是一件易事。” “请桃树老爷吩咐!我们尽量做到!” “据此二百里,罗酥县有个青帝庙,青帝掌管天下草木与春来,若能从庙中求来符箓化水,也许还能重新发芽。只是如今出了这种事,这城中我也已经呆不下去了,就算求来,也得将我移至外面山中。” “二百里!我们这就去求!” “须得诚心诚意,才有可能上达青帝,须耗一些钱财,才能打动庙祝。” “这就去!这就去!” 魏元重说到这里,自觉将事情办完之前自己已经无颜也不敢再在这里久待了,便又说道:“我这就连夜出去,与家中人说,争取今天早晨天亮之前就赶车去罗酥,求来桃树老爷要的东西。” 说完不禁转头,看向林觉。 林觉稍作思索,说道:“深更半夜,便请魏公容我继续睡完这一觉吧。” “好!”魏元重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便请小郎君在这里好好休息。” “咣当。” 房门很快打开,又关上了,脚步声叮叮咚咚往楼下走。 没等楼下也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林觉便又看向了旁边墙壁,隐隐约约之间,仍可见得模糊至极的光影,是那位树妖身上的元气在流动,可是还没等到他开口说什么,便已先听见了树妖的声音: “今日倒多谢你了。” 这位果然是个明道理的。 林觉曾经听说,人的宅邸家院中妖怪成精,也与主人家的德行有关,不知是不是有道理的。 “足下为何一直置身木墙中?” “我修为尚浅,还没有到随意变化的地步,如今真身被砍,只剩精神与元气。好在我本草木成精,自有天赋,擅长在别的草木中藏身与移动。置身木墙木门中使我更为舒坦一些。” “这是什么法术吗?” “不知这算不算法术,听说人间有道之士中是有这等法术的,叫做五行遁术。我这是天生的神通,不必后天修习,二者不一定一模一样,不过最终的道理定然是相通的。”树妖倒也如常的和他沟通着。 这时楼下的魏元重才出院门,有着匆忙的关门声。 “实不相瞒,我向来对于神仙妖鬼还有修道法术上的事情都十分向往,一直想多见识见识,不知阁下能否让我开开眼呢?” “有何不可?” 刹那之间,木墙上凸起一片,隐隐像是一个枯槁的人形。 一阵扭曲变化,本就枯槁的人形又化作树形,中间的变化十分流畅。 与此同时,它从右边墙壁移至左边墙壁,变化成人形时,就好似人在墙中走,变化成树形时,就好似蛇在墙中游。 在这个过程中,林觉虽然能看到元气的流转,不过看得很模糊,心中并没有什么反应。 “真身已被砍了,我就不现身了,总归也只是雕虫小技罢了。”树妖说道,“这个看不出什么,不过我还能将草木甚至人都拉入木墙中,你若是胆量足够的话也可以试一试。” “有何不敢?” “你要知道,把例如木疙瘩与木枝拉入木墙中再丢出,是因为它们也属草木。若把人拉入木墙中,则是我们用来对付人的手段,要知道,人在木头中可是无法呼吸的,只能被憋死。” “长夜漫漫,实在难熬,若能经历此等奇异之事,这一夜也就不亏了。” 林觉心中觉得奇妙,也怀揣着几分可能。 人的身体真能躲进木头中吗? 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若是学会了这招,以后走在野外遇到强人盗贼或者猛兽之类的,逃跑之时,岂不是找棵大树,趁对方没有看见往里一躲,便能得了安全? “你真的不怕?要知道人被憋死可是极为痛苦,而且除了憋死以外,我们把你拉进去后力道一松,你就会卡在木头中。” “足下不是恶妖?有何惧怕?” 林觉如此说着,语气中也毫不生疑。 “……” 墙壁中的树妖沉默片刻,终于答应下来,从木墙中缓缓伸出一截树枝,与普通桃树无异:“你抓住树枝,放松心神,莫有杂念,莫要用力,我只把你的一只手拉进来,让你感受一下。” “好!” 双方果然都坦然极了。 林觉立马走过去,抓住桃枝,并随着它的力道缓缓靠近墙壁。 此得双方离得如此之近,看似是这位将自己拉入墙壁,其实却是自己抓住它,林觉忽然想到,说是自己信任桃树,何尝又不是桃树信任他呢? 倒正应了那句话了——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须存一点素心。 第25章 木遁之法 手指触碰到了墙壁。 前方传来的是木板坚硬但又并不冰冷的触感,因抹了漆而光滑。 林觉睁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倒不是完全为了偷师,实是法术本身就是奇妙有趣的,尤其是对他而言。而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普通人来说,这种体验想必都有极高吸引力,只是绝大多数人遇不到妖鬼、遇见妖鬼也害怕,既难以做到让妖鬼答应他的请求,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到妖鬼手中罢了。 若无危险,大概没几个人能拒绝体验一下穿进木墙里的感觉。 而林觉有双不凡的眼睛。 在他眼中,只觉墙壁之中元气流转,构建玄妙,忽然之间,这些元气的灵韵光泽流到了墙外面来,整片墙顿时变得虚幻。 手指的触感陡然变得奇妙。 似乎是墙壁有了变化,变得如水如空气一样,可以穿过,又像是变化的是自己的手指手臂,变成了墙的一部分。 “……” 林觉的手指就这么穿进了木墙中。 与此同时,林觉立马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奇怪感觉。 树妖的力道没有停,缓慢拉着他,又从手指尖,到了手掌,逐渐小半截小臂都穿进了墙中。 感觉冰凉粘稠,奇异无比,玄妙无比。 “若是此时我把手一松,你这截手臂就卡在木头中了。听说有些妖鬼术士没有别的本领,便是这般靠着哄骗来害人,因此以后到了别的地方,可不要轻易答应别人将你拉入墙中,不光墙中,水中土中也是一样,他们可不见得会把你放出来。” “受教了。” “你慢慢把手拉出去吧。” “好!” 林觉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待得彻底抽离之后,这才松开树枝。 五指不断活动,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异样,再摸一摸前面墙壁,触感也一如往常。 这种感觉可真是太神奇了。 奇妙啊奇妙。 同时林觉也基本确定—— 古书已经有了反应。 “人修行的‘木遁’与足下施展的神通有什么差异吗?”林觉不禁问。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树妖的声音从墙中传出,“天下之事,哪怕只是一类,术也可能有千种万种,可道只有一条。听别的人说,妖精神怪本来走在人间修者的前头,大抵也是人间修者见了我们草木妖精的本领,于是摸索着造出了差不多的术法。” “足下为何知道这么多事呢?” “你不知道,原先这边的精怪都暗中供奉一位神灵,虽然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那位娘娘的消息了,不过我们之间还是有联系的。” “娘娘?” “精怪之事,不便与你多说。” “这是自然,自然。”林觉点着头,“我只是惊讶,足下不便出门,竟知这么多事。” “这些事情,我若出门,一年便可通晓了,正是因为不便出门,我花了几十年,也才知晓这么一点。” “已十分博学了。” 林觉既是恭维,也是诚心觉得。 同时坐回旁边床上,挑了挑油灯灯芯,随即任由油灯摇曳,继续请教道:“这边的妖精鬼怪很多吗?” “不多,但也是有的。在城里的就很少了,却也有混在人间像是人一样生活的,只是究竟是谁我就不便多说了。城外山间荒地要多一些,不过因为这里不是什么偏僻荒凉之地,最近也没有爆发战争,而且离齐云山已经不远,因此哪怕是荒山野妖野鬼,也少有十分猖狂凶残的。” “这么听来齐云山真的很厉害?” “那是当然,齐云山可是四大道教名山之一。我也不知晓其它的,也没有亲身去过齐云山,只从传说中猜测,恐怕确实是厉害的。” “这话怎么说呢?” “我认识的有些道行高的妖鬼,都忌惮齐云山的名号,哪怕是城中的城隍爷爷,似乎也与齐云山有些关联。以前还曾听说过别的传闻,说是一些为非作歹的妖精,便是栽在了齐云山的手上。” 说到这里,树妖顿了一下,告知他说: “那元重小子叫了一个魏家的年轻人来,此时就坐在下面大门口。” “嗯?” 林觉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应当是这屋宅中还是有存一些财物,或是一些值钱的物品,那魏元重虽然离开,却也放心不下,于是叫了家中的年轻人来门口守着。 “人之常情。” 林觉只是如此说道,不觉得有什么。 “你倒洒脱。” “理应如此。”林觉不太在乎,继续请教道,“那黟山呢?” “黟山?黟山的传闻要少些,主要是因为齐云山供神灵,黟山修术法,而且黟山偏僻,少有人去,少有人出,就连我也少有听说黟山的事。” 供神灵?修术法? 林觉便坐在魏家的楼上屋中,一点不怕的与妖鬼闲聊,请教也吸收着这个世界关于妖鬼的知识。 这只树妖显然知晓凡人对这些仙幻奇妙之事的好奇心,因此一直向他讲述着自己所知的事,为他解惑,问什么就答什么,聊着聊着,林觉便大概知道为什么它不便出门却又知道这么多事情了—— 树本无口,这位竟是个健谈的。 只是无论是林觉还是树妖,都没有察觉,在屋宅外巷道中,除了那名坐在门口守候的魏家年轻人,还有一名老道人,正静静站着听他们说话。 道人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便是一夜。 …… 林觉回到客栈,在房间中打开古书,果不其然,上面又多一页: 木遁之法,五行遁法之一。 天生五气,地承阴阳,皆可为径。因而阴阳五行皆有遁法,感于天地,生于大道,习者天地万物来去自如。习至高深,施术即和,同于万物,物无得而伤,游金石之间及蹈于水火皆可也。 若学五行遁术,需与五行有感,与五行相和,非契合者不可习之,满心杂念不可习之。 “非契合者不可习之? “要有特殊天赋么? “还是说如厌火术一样,要感悟火之灵韵,如果是那些无法感悟草木灵韵、从小就不喜欢草木的人,便学不了?” 林觉皱眉猜测着,伸手捏住了书页。 顿时脑中便有话语响起: “五行遁法,土遁最为常用,修习也最危险,水遁常用与危险都次之,也算好用,木遁再次之。 “木遁之法始于草木精怪,修行需与草木相亲,需有五行天赋。 “初入门者可穿入活木之中,再修则可穿入死木之中。高深者可将别人拉入草木,并可将自身藏于更薄、形状有异乃至比自身更小的草木中。传说大成者甚至可借草木树林的根须、互相交碰的枝叶移动,根须不断,枝叶不疏,一日千里,世间但凡木器,不可伤及分毫。 “五行天赋不足,不可修习,不能感于木之灵韵,不可修习,常随意砍伐树木摧拔活草者,难以修至高深境地。 “施术时要尽可能摈弃心中杂念,若难以做到,便难以修成,且易卡死木中。 “……” 光是听前面的介绍,林觉就感受到了不少玄妙难以捉摸的味道。 如何与草木相亲和? 而且经常胡乱砍伐树木与拔除野草的人,竟然似乎也会成为修习这门法术的阻碍,难以修至大成,难道是因为心里对草木没有敬重? 再听后面,更觉玄妙缥缈。 林觉似懂非懂。 于是此后几天,他一直留在丹熏城中。 本身他是打算第二天就走的,哪怕被魏元重邀请,也是打算睡一夜就走。奈何与那树妖聊了将近一夜,又从它那里学到了木遁之法,这份情是无论如何不能不顾的。而它的道行又还在魏家手上,林觉只好留在丹熏城中,等待魏家从罗酥县青帝庙求来符箓。 刚巧正在研究木遁之法。 无论是于这门法术,亦或是在“与草木相亲”、“感悟木之灵韵”方面,若有疑问,都再没有比向一棵树请教更好的了。 怕是修行大能在这方面的造诣感悟也不如它。 五天之后,城外荒山。 魏家早已按得树妖的吩咐,家中男丁全部上阵,将树桩连带着下方的根球土壤一同挖出,又雇了一辆牛车,费了大力气,这才将它送到山上。 挖坑,移栽,埋土,浇水。 一切都小心无比。 林觉也搭了把力气,随即站在旁边仔细观看。 若只是这样,一截树桩,连一根枝条一片叶子都没有了,怕也是不能够成活的,剩下便要靠神助了。 便是所谓的青帝符箓。 青帝在世间的庙宇神像不多,据说在多年前的罗酥县,他老人家在世间少有的一尊神像也蒙了尘,这时有个破落户流落荒野,被雨淋透,忽然见到在雨水中一半被冲刷一半埋入稀泥的神像,觉得命运和自己相仿,不由心生感慨,于是将之挖出,打理干净,放进了旁边庙宇。 这一行为或许是被青帝所感,又或是青帝本就有重新显灵聚敛香火的想法,于是便于梦中授他一枚神箓,又教会他画符,让他给自己当庙祝。 靠着这枚神箓,摆下法坛科仪,画下符纸,便可以借用青帝的神力。 听说这名庙祝慢慢成了个贪财的性子,每当有人来求一道符箓,他都要收上几两银子,不知魏家人是害怕树妖报复,还是真心悔过,又或是怕自己不孝的行为被世人所知、甚至死后再受惩罚,总之改过的诚意很足,真的从那庙祝手里求得了一枚符箓。 此时林觉只看着他们取来一个碗,烧了符纸,口中念着祝祷的话,将符纸放入了水里。 “咕噜噜……” 似是与什么相合,引起了一些神奇的反应,待符纸入水,竟也不熄灭,而是继续燃成灰烬。 魏家人将水往树桩上一倒。 林觉似有所感,转头望向远方。 “呼……” 燥热安静的夏日,忽然不知从哪刮来一阵清风,似春日般凉爽,吹起众人的发丝衣袍,引得魏家人一阵奇异。 再一回头—— 不知何时,树桩的边缘竟多了一个小芽点,且芽点迅速生长,生出一截将近一尺长、细如草茎的枝条,被风一吹,颤抖着展开几片嫩叶。 林觉也不由睁大了眼睛。 竟真有青帝与神力啊。 竟如此神奇。 果然要走出来,才能长得这般见识。 “呼……” 嫩叶仍在风中颤抖着。 林觉走上前去。 “如今看来,前辈已无忧了,这几日多谢前辈为晚辈答疑解惑。”林觉深深弯腰,施了一礼,“如今就此别过。” “……” 直起腰来,树桩上多几枚桃胶。 隐隐有声音让人听不清楚,似乎叫他取走。 第26章 老道与少女 桃胶总共五颗,琥珀色半透明。 林觉一边走路,一边拿出来打量着。 没有办法—— 人家给都给了,便也只能当做前辈与老友的临别赠礼,将之收下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怎么用呢? 也拿来煮着吃吗? 可这又算是什么呢? 桃树产桃胶,林觉也是吃过的,可是一棵成了精还和你说了几天话的桃树赠你几枚桃胶,自己产的,如果放在人类身上,算是赠的什么? 林觉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归奇怪,心情还是不错的,既有几分奇妙飘然,又有几分美好悠然。 此时背上已差不多修复如新的书笈,杵着哨棍做拐杖,离齐云山也只有两天行程了,走路自然越发觉得轻快。 只是走在路上,林觉也比前一段多几分心思。 便是常常留意路旁的花草树木。 修习木遁,先要与草木相合。 林觉不知如何与草木相合,只好时常停下脚步,观察一下以前自己从未认识或未曾留意过的植株,伸手摩挲一下叶片的触感,看看它的花絮。 前世认识不少钟爱花草树木的人,那种钟爱是常人所达不到的,多以心思细腻的女性为主。当时林觉只想着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寻常之物,哪里没有又在哪里看不见呢,又哪里有值得单独去细看它去记录它的地方呢。可如今事实几乎轻而易举就证明了,这只是当时自己没有心境与时间去下心细看它们罢了。 因为此时林觉并未有任何修行任何感悟,仅仅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和精力去细看,便已经发现了它们的不寻常。 几乎每一种树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几乎每一朵花也都不同,每一朵新开的花都是如此娇嫩干净,哪怕再小的花,凑近了细看,花瓣与花蕊也都是如此精致与繁复,远远不止画中的几根线条一点颜色。 何况此时正是夏季,枝繁叶茂草木疯长的时节,路旁除了野花盛开,还有藤蔓挂果,这些草木正在肆意的展示着自己的生命与性情。 林觉细细观看之下,意外的时有惊叹,竟像是发现了其中趣味一样。 自然,单纯只是趣味。 要说感悟,是一点也没有。 可如此也令他感到满足甚至意外了。 因为趣味本身就是一件珍贵的东西。 于是走路的速度被耽搁了不少。 甚至若是见到有比自己还粗的古树,就算是在路旁的林子里,只要不是太难走,他也要放下书笈过去拜访一下,有时还按照书中与树妖所说,将手贴在树干之上感受树皮的纹理,聚精凝神,试图感悟树的精气,用心体悟木之灵韵,再想象着自己也是一样,争取做到与之融为一体。 自觉心中通明,玩兴一起,便念出咒语,试着将手穿进树中。 “哈哈……” 自然是完全做不到的。 林觉一点也不气馁,本就是初学,本就有几分玩耍的心思,摇头笑笑,便回来背上书笈,继续往前。 …… 半下午时,少年书生停在路边,与路下田地劳作的老人搭话: “敢问老丈,可知齐云山?” “齐云山啊?知道!” “怎么走呢?” “往这边走。” 老丈指着一个方向。 “这边?” 林觉弯着腰顺着转头看去。 “啊……” “我就从这边来。” “那你走反咯!” “……” 林觉摇头笑笑,谢过老丈,便往回走。 心情舒畅的时候,真是就连做错了事也没有阴霾,反倒好笑于自己的愚钝,拍拍脑袋险些笑出声来,脚步也仍旧轻快。 哪怕此时已经有些晚了。 不了解道路行程的人,赶夜路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林觉今天早晨送别树妖耽搁了一阵,走得又慢,半路走错了路、回头又耽搁一阵,太阳自然在半路便落下了山。 这是离家半月以来第二次走夜路。 不过这次心要安定许多。 一来那位树妖说了,此地靠近齐云山,因此就算是荒郊野外,也很少会有猖狂凶残的妖怪。二来今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想来夜里也无雨,进了六月之后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晚上露宿荒野也不会冷。 最后便是,林觉没那么怕妖鬼了。 果然是在半道上黑了天。 林觉趁着天光还没彻底散去的时候,便在路旁找了一块干燥平坦之地,稍微打整一下地面,便坐了下来,准备在此过夜。 听说别的旅人外出远行,夜宿荒野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只不过别人大多人多,一群人一同露宿,林觉独自一人罢了。 本就不太怕,将手中柴刀与哨棍组合起来,放在身旁,安全感又上一层。 于是林觉坐在地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看着远处霞光映着山河,听风声如泣,树林沙沙,到时间了闭眼就睡。 却不知怎的,今夜也睡不安稳。 大概是最近遇到的妖精鬼怪太多了,此时又露宿山间,难免便做了相关的梦。 梦中有一年轻的鬼,与他行礼,告知他说,自己的棺材埋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时间一长,便露出了土面,前段时间有一队重兵经过,战马不慎冲出路面将他棺材的一角踏破了,如今漏风又漏雨,实在无奈,只好请求他帮忙修补一下。 “……” 梦醒时分,林觉醒了过来。 此时梦劲还没有过,觉得梦中之事像是真的一样,不过被风一吹,梦便逐渐散去。 睁眼之时,四周一片昏黑,唯有头顶是璀璨繁多的星辰,星河一条,无数光沙世界构筑出世间独一无二的瑰丽梦幻,林觉辨别不了具体时间,只猜测大概已经是五更天的样子了。 在舒村时,这个时候自己差不多就该醒了,昨晚睡得早,这时差不多也应该醒了。 这时差不多也是一晚之中最冷的时候,因此也可能是被冷醒的。 至于梦中之事,无需在意。 “……” 林觉不想这时赶路,却又无事可做,加之还有些迷糊,便倒头又睡。 却没想到,刚一睡着,那梦竟又来了。 梦中还是那鬼。 “这不是梦,非也,这就是梦,不过不是您自己做的梦!我真是鬼魂啊,是真的房舍被马踩塌了,想请您帮忙修补,您可莫要不当真啊!我不容易遇到一个您这样的人,若您无法帮到我的话,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鬼又是解释,又是哀求。 梦中林觉不禁深感疑惑。 “我这样的人?什么人?你又为何找上我?” “这条路上少有过夜的人,这段时间以来,也才有几次罢了。有些人气血旺盛,我不敢靠近,有些人五气不纯,我觉得他们不值得信任,而且我虽然侥幸死后成鬼,未到阴间,却是法力低微,君子定是近日常和妖鬼接触,身上的气与我并不排斥,因此我才决定、也能够找上您啊。” “……” 梦中的林觉一时没有说话,只觉又真又假。 梦中事本就如此,难以分辨。 “君子身上带了有奇异的东西,我闻到了一阵灵韵芬芳,若君子答应为我修补房舍,我便有一件好事可以告知于您。” “什么好事?” “君子便是答应了!”梦中之鬼如此说道,却没等林觉回答,便匆忙的说,“就在今日,后方的山中,有一座似榔头一样的山,山君在山中举行宴会邀请四方安心修行不曾作乱的精怪,一同研讨新得的《阴阳经》。若你携此物前往拜访,莫要失了诚意礼节,山君定把你当做客人。听说每次山君宴会上都有‘千日酒’,届时你肯定也有一杯,听说喝了有大好处,多年前曾有精怪赴宴,饮酒回来,夜宿我家旁边,仅是闻着那残余的酒香与其中灵韵便让我舒服了好久,又有樵夫山上砍柴偶然喝过,不仅寿终正寝,到老也无病无痛。” “什么阴阳经千日酒?” “快天亮了,不能多说了,反正君子若是助我,我又怎会欺瞒伤害君子?这等事情鬼也做不出啊……” “我怎么补你的房舍呢?” “找些木头布料塞上,不漏风雨就是。” 话音一落,梦境就慌张的散去了,同时也如寻常梦境一样,随时间逐渐变得模糊。 林觉又迷糊了会儿,这才醒来。 心中不由回忆着梦中之事,既思考究竟是真是假,也努力的想抓住那些模糊的细节,努力的让那些言语莫要一醒来就跑得干干净净。 可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的时候,却听见前方有脚步声。 林觉连忙一阵警惕,扭头看去—— 栖身之地不远就是官道,此时昏昏暗暗之中,草木成影,道路生烟,却有一名老道人缓步走来。 不光是老道人,老道人身后还跟着一名更小些的身影。 “!” 林觉悄悄握住了旁边朴刀。 几乎同时,那老道人也看见了他。 “呵呵……” 老道人似乎被他反应所惊到,停下脚步看他,呵呵一笑,颇为慈祥:“小居士夜宿荒野路旁都不怕,为何见到一名道人,竟如此紧张?” 他身后的人也停下来,先是仰头看他一眼,随即又随着他看向林觉。 那是一名少女,杵着木棍,挎着挎包。 天昏昏半路上莫名遇见一个人,老道人不怕,她却是有些怕的,于是睁大眼睛悄悄朝林觉看来。 “道长是人是鬼?” 林觉思绪很快,开口反问。 “自然是人。” “为何深更半夜赶路?” “深更半夜?” 老道人不由又笑了笑,转身伸手指向东边:“小居士请看一看,这会儿都快破晓了。” “嗯?” 林觉一看,果不其然。 “最近天气炎热,一旦过了中午,贫道还好一些,只是贫道这刚捡的徒儿,可真是走得辛苦,可只走上午又走不了多远的路,没有办法,便只好学着此地经常走商的居士们一样,五更就出发了。” “你们从哪过来呢?”林觉思维敏捷,知晓前方没有可供买宿或借宿的地方。 “当然是和小居士一样,夜宿路旁。” “说得有理,可你们若只是赶路的话,从这前面路上走过去就是了,为何停下来与我说这么多话呢?” “自然是觉得与小居士有缘。”老道人笑着说,“小居士心中不也差不多吗?既害怕我们是夜行的妖鬼,又见贫道这身道袍,觉得兴许有缘,想与贫道多说几句话,又犹疑又不想错失缘分。” “……” “小居士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不担忧了。” 林觉干脆果断的说道。 “咦?” 这倒把老道人弄得有些意外。 身后那名少女也明显呆了呆。 “贫道何仙羽,道号云鹤道人,在附近的山上修行,此是访友回来,途经此地。”老道人对他行礼,“这是贫僧前几天刚在村里捡的女娃,因为觉得与她也有一段缘分,准备带回去收为徒弟。” 说完回头看向那名少女。 “我叫清瑶。” 少女看懂他的眼神,连忙说道。 “姓林名觉。” “相遇便是有缘,天也将要亮了,不如小居士收拾一下,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求之不得。” 林觉翻身起来,随意拿起东西,背上书笈,就准备走。 刚迈一步,忽然想到什么。 “等等!” 林觉的步伐忽然停住。 “怎么了?” 老道士奇怪的看向他。 “……” 林觉一时却有些难以说了。 昨晚做的究竟是梦,还是真有鬼魂,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如何好说给人听呢? 便迅速的又将书笈放下,努力回想,按照昨晚梦中鬼魂所说的位置,几步跑过去,查看一下—— 地上竟然真有一个缺口,露出一截棺材板子,而且被踩破了。 隐隐可见里头的空洞。 竟然是真的啊…… “怎么了?” 却是个干脆的女声,是那少女学着老道士的语气,正好奇的盯着他问道。 “说来话长……” 林觉这才将昨夜之事讲给他们听。 第27章 山君宴会 “听说大凡是世间鬼,力道微薄,苟存于世,经常苦于饥饿,野鬼更是如此。如果无缘无故的兴祸作灾,又不见得能过良知那一关,而且也害怕遇到不怕它们的高人,或是被神灵责备处罚,因此一旦遇到事情,就连忙抓住机会,甚至虚构人的过失,要么要人祭祀酬谢,要么请人帮忙。 “这种故事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林觉说着顿了一下,露出思索:“我没记错的话,昨夜我寻找过夜的地方时,还从他的头顶踩过,如果故事传说是真的,他没有像传闻中一样用这个做由头来逼迫我帮忙,倒是比传闻中那些野鬼更君子一些。” “你从哪里听说的呢?” “村老口中听说,觉得可能有些道理。” “我确实看见小居士身上有些鬼气。”老道士笑了笑,没说这种传闻的对错,只是继续问道,“小居士现在又打算如何呢?” 天色越来越亮了,互相便也可以看得清容貌。 老道士身形长得比较瘦,满面皱纹,不知年纪,但看面相颇有几分仙气与和蔼,挎着一个包袱,倒像是一个出远门的样子。 身边的少女很是年少,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面色白下巴尖,五官秀气,容貌颇为精致,也挎着一个挎包,只默默站在老道旁边,并不说话。 “唉……” 林觉叹息一声:“虽说我在梦中还没答应,不过这等事情,又有什么理由好不去做呢?道长急着赶路的话便先走一步吧,我等下走快些,有缘分还可以在走向不同道路之前追上你们。” “这等事情,就算留下来搭把手又如何?何况贫道也没几年活头了,谁又知道多年后会不会落到和这位一样的境地呢?” 老道士并没有走,只是往旁边一看。 那名少女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起先不懂他的意思,时而转头与他对视,时而转头看向林觉,时而又看向远方路旁的棺材板,一张小脸上明显露出疑惑和思索的意思,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 不过一旦明白过来,她也就一点不拖拉了,放下挎包木棍,袖子一捋,快步走来就要帮忙。 于是林觉拆下朴刀变成柴刀,费了一些精力,找了一棵已经枯死干透的树,哼哧哼哧的就开始砍伐。 那名少女来的气势很足,真到了他的面前,却发现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只好站在旁边,假装为他扶着树,低头一言不发的看他砍。 没有多久,一块木头便被砍了下来。 林觉提着木头走到棺材旁边,来回比划几次也修了几次,终于修到差不多契合棺材窟窿的形状,将之用力塞进去,又敲几下,再一回头,身后少女正好捧了一捧的木头碎屑,默默递给他。 “多谢。” 林觉选了几块,用来填补缝隙。 等到觉得差不多了,他还寻了一些厚实的枯叶,盖在上面,又用柴刀挖来旁边的土将之盖上,踩实之后,这才满意了。 “小居士补好了?” “补好了。” “之后又去何方呢?” “之后啊……” 林觉顿了一下,皱眉思索。 那一老一少便都看着他,只是一个笑意吟吟,另一个却满眼睛都是好奇。 这时天已彻底亮了。 远处甚至有赶早的商旅行人走来,听得到马铃声与车轮压过硬地面的声音,在清晨的大山间回荡,甚是清幽。 “实不相瞒,昨夜那位为了让我帮忙,曾告知我一件‘好事’,我不知是真是假,亦不知该不该去。”林觉皱起眉头回想,“但现在看,我倒是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即使这样,我也不知该不该去。” “什么?” “他说在今日,背后的山上,有个榔头一样的山,山中的山君在那里举办宴会,请人去参加,说我也可以去……” 林觉大致将事情说了一下。 “巧了!” 老道士露出笑容,对他说道:“贫道最近也听说这座山上的山君在开宴会,广邀四周不曾作乱的妖鬼精怪去参加,以往山君的会上,都有一样名为‘千日酒’的美酒,贫道有个徒儿,最喜欢酿酒喝酒,因此贫道也打算去凑凑热闹,看能不能带一点回去。” “嗯?” 林觉不由盯着他们。 梦中那鬼好似也提到“千日酒”。 若这老道人不说,这个酒名便已经随着梦境的淡化而模糊了,此时听老道人一说,他才想起来。 与此同时,林觉也想起了一点别的事,于是仔细打量起这名老道人。 老道人…… “不知真人从何而来?”林觉斟酌着词问道。 “出去访友,可太远了。” “可经过了求如县?” “经过了。” “我在丹熏县时,曾听说求如县来了一位高人,在求如县除过妖鬼,可是真人?” “贫道确实在求如县除了一只恶妖,不过只是随手为之,不足挂齿。” “这……” 林觉真是觉得很巧。 最开始见面之时,他只觉得这位老道气度不凡,加上之前在竹山寺院对那位僧人印象不错,因此觉得哪怕只是寻常道人,与之结伴共走一程或许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三人行必有我师,说不得也有些收获。后来自己与这老道人说了梦中见鬼之事,他神色如常,又说确实见他身上有些鬼气,林觉便觉得他可能是有些本事了。 没想到竟是魏家口中那位。 这时的他哪里还不清楚,身边这位老道人就是自己要寻的神仙高人。 只是一面是这位偶然相遇的神仙高人,一面是早已定好要去的齐云山与黟山,他短时间也不禁犯了难。 “真人也想去赴宴吗?” “小居士可要结伴?” “自然求之不得。”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疑虑? “不过哪怕那位山君生性好客,也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小居士可有准备带什么礼?” “这个可能行?” 林觉从身上摸出桃胶。 “桃妖精华啊!” 老道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仍然和蔼的说:“这也算是好东西了。用不着这么多,给个三两颗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留着吧。” 这位果然不是普通道人。 林觉将桃胶收了回去。 “那便走吧。”老道人朗声说道,颇为洒脱,“要走山路呢,这时节草木长得茂盛,小居士带的柴刀正好派上用场。” “……” 林觉没说什么,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和这老道人与少女共走一段,互相商量着辨别道路,待得离开官道,走上小路,便是林觉走在前面,清晨的蛛网是由他来撞开,有拦路的荆棘杂草也由他来拨开。 “小居士为何不用柴刀砍?” “实不相瞒,此前在丹熏县时,曾偶遇一位妖精,是由桃树化成,在下与它聊得不错,也承它赠送桃胶,因此觉得草木亦有灵,若无必要,能不砍伐就不砍伐。” “你不砍,到了今年秋冬,上山的樵夫也会把它们砍了,扎成柴卖给城里人家。” “想来那时它们会是一把好柴。” “哈哈!回答得妙!” “过奖……” “那你求的是什么呢?” “心安即可。” “好一个心安即可!” 老道士连连点头,笑意吟吟。 五月份的季节,不止荆棘乱长,树林深深,也是蛇虫最活跃的时候,一行人往山上一爬就是大半天,光是蛇都见了几次。最凶险的一次当属前方横着的一条过山峰,有人手臂粗,这是少有的具有极强领地性的蛇,见有人闯入,甚至站了起来,直盯着一行人,要将他们吓退,不准过去。 这位老道果然是有道行的。 只见他走上前去,笑意吟吟,对着那蛇先行一礼,随后告知:“我们只是路过,别无恶意,请君允准通行。” 那蛇盯着他看,竟真的避开了。 老道只说:聚兽调禽而已。 林觉对他越发有敬意。 直到将近黄昏的时候,林觉停下脚步,抹了一把汗,再回头望去时,只见层层往下的山林,早已看不见官道和自己早晨走的地方了。 一路走来也不知爬了多高,只知道好几次都是这样,回头望时是深深的山林,抬头望时则见前方还有那么高,一重一重似乎一直走不完,而这时终于看见了那座好似榔头一样的山。 原来是榔头,不是狼头。 山是石质,像是一个放倒的榔头,上面长了一些松树,下面则全是乱石和如丝的青草。 不过似乎榔头本身就是因为像狼头而得名,倒也差不了太多。 林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老道,只见老道依旧从容,连汗也没有出一点,头发也没有乱,那名少女的体力倒是比自己想的要好不少,一路走来,竟然和自己的状态差不多,只是脸通红,汗湿了衣裳,却一直闷头跟着他们爬山,一句累也没有喊。 这小姑娘倒是不娇气。 林觉再收回目光时,忽然一惊。 前方草丛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只硕大的野猪。 野猪怕是有两三个成年人那么重,膘肥体壮,尖尖的獠牙,鬃毛直竖,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老道士呵呵笑着,跨步上前。 就在林觉以为他又要用上那“聚兽调禽之法”将这头硕大的野猪劝离的时候,却只见他将手伸进袖子,拿出一个小瓷壶,行礼说道: “贫道何仙羽,道号云鹤道人,路旁无意听说山君开宴,正好带了山中的灵泉,便前来参会。” 那头野猪盯着他看,眼中闪光,又走过来,在老道人与他手中的瓷瓶里嗅了嗅,这才又一扭头,看向身后的二人。 “这个小姑娘是我未来的弟子。” “哦,在下林觉,也是偶然听说山君在山上开宴,又一直仰慕妖精鬼怪与各地神灵,因此带了礼物前来拜访。” 林觉带着满心的好奇与紧张,心跳也很快,却还是诚心诚意的说。 奉上的则是三枚桃胶。 自己无缘无故前来拜访参宴,礼轻了总觉得不对,可这桃胶又是桃妖所赠,除了本身的价值之外,还有一点相识之人的情谊在。虽说林觉和那位树妖也只是短短的相识缘分,谈不上什么交情,这份情谊不好言说,却也不能随意忽视。 此前这位老道人说给三两枚就好,林觉犹豫之下,选择遵从,却也取了更大的数,赠三枚,留两枚。 便见野猪上前,又到他和少女的面前,仔细嗅嗅,也嗅他手中的桃胶,眼光闪烁几次,这才退后,随即转身往山上走。 老道士迈步跟上。 林觉便也跟上。 心中明白—— 这里大约便是山君的宿地了。 第28章 此时书中事(加更求月票) “听说此地的山君在谋求神庙牌位,应该是想当个地神。又因为天上神仙对于妖精鬼怪格外苛刻,人间朝廷也对妖精鬼怪格外戒备,因此这位山君在这个时候格外谨慎,之所以闻嗅,应该是闻你们身上有没有邪气煞气、不纯杂气。” 老道人微笑着对两人说: “不必担心。” 林觉点头嗯了一声,少女则是老实的听着,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这里早已没了路,青草丛生,一脚踩下去根本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坑陷或石头,十分难走。 林觉连攀带爬,艰难跟着。 时不时还要伸手拉一把那名少女。 老道则是如履平地。 直到野猪将他们带到山顶上。 “吼……” 野猪低吼一声,转身就走。 林觉爬到最顶上,依旧将少女拉上来,直起身往前一看,却是心里一惊。 这里已经是群山之巅,视线十分开阔,远方四处山水皆在脚下,唯有苍穹与白云还在头顶。而在这片高山之上又有一片平地,不算十分宽敞,却也有古松几棵青草一片,此时这里已经有宴会的雏形了。 妖怪,很多妖怪。 前方的古松上坐着有猴子,若是只看外形,只是普通的一只猴子,无非干净了些,可它的仪态神情未免太过于端庄了,是闭眼盘坐在古松上,因此哪怕一点别的异象都不展现出来,也知晓它不一般。 看见一行人走来,它才睁开眼睛。 右手边如丝的青草地上,一只豹子端坐着,一只野鹿站着,可它们却挨在一起,头凑得很近,像是在说什么。 也是看见一行人,它们才转过头。 左手边又有一条大蛇,盘在一棵古松伞盖洒下的树荫中,吐着信子,扭头静静盯着走来的一行人,竖瞳看起来分外冰冷。 还有雀鹰灵猫穿山甲,乌雕黄牛大黑熊。 都是飞禽野兽模样,有的与寻常飞禽野兽有些大小差异,有些则是完全一样,但完全一样大致也能从神态中分辨出是妖来。 它们大概围成了一个圈。 最前方一块花岗岩,大约有一人多高,像是山君的座椅,上方坐着唯一像是人形的妖怪—— 一个黝黑壮汉,脖子上却是一颗黑色野猪头,满胸鬃毛。 这幅场景十分奇幻,让林觉睁大了眼睛。 又因为这里乃是群山之巅,不是深山老林,本就亮堂,并不阴暗,此时太阳又还没落山,夏日的阳光仍旧灼热,蓝天白云都在头顶挂着,于是这幅场景也一点不显得阴森,反倒因为秩序,竟有几分庄严之感。 至于这位山君…… 似是一头野猪成精? 是了,此地本无虎,所谓山君,自然是修行道行最高者为之。 林觉不由扭头,看向老道和少女,却见老道人依旧神情如常,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少女吓得睁大了眼睛,脸色发白,却是紧闭着嘴,依旧没有出声。 “又有客人来了?” 坐在最上首的山君招手,口中吐出人言,声音雄浑:“各位客人,让个位置吧。” 离林觉一行更近的鹿豹闻言,立马朝旁边挪了挪,大蛇冷冰冰的看着他们,也朝旁边挪了挪,只是它似乎不愿晒到太阳,只挪到了树荫边缘。 林觉稍作沉默,走过去坐下来。 老道走来盘坐在他旁边。 随即是那名少女,走到二人中间,仍然竭力保持着镇定,只是想坐下来的时候,却是一下腿软,噗通一下,跌坐在地。 “刷……” 此时正是安静,她这么一跌坐,顿时所有山精野怪齐刷刷转头,许多双不同样的眼睛盯着她看。 “!” 少女虽然腿软,倒也聪明,依旧闭嘴不作声,只低下头盯着地上的青草。 林觉也紧张了一下。 不知这些山中的妖精鬼怪有没有别的什么讲究,反正就算是人,前去主动拜访做客却表现得十分害怕主人家,也是不礼貌的。 “各位道友莫要紧张,这是我新捡的徒儿,还没有开始修行,一路爬山,腿都软了。”老道人开口笑道,声音拖得老长,“要怪只怪啊,山君的道场定得太高了,好比山君心志,处在神仙云端,凡人难以触及。” 山君一听,顿觉高兴,哈哈大笑。 “客人不是熟悉的?” “贫道何仙羽,道号云鹤道人,一直在远处山中修行,如今年老了,想着活不了几年了,就趁还能走动,去见多年前的老友最后一面。”老道人整理了下自己道袍的下摆,“能与山君在此相遇,也是有缘。” “在下林觉,一直向往神仙奇事,偶然听说山君在此开宴,便斗胆来见识见识。” “有缘好啊!缘法最好!”山君倒是挺热情的,似乎性情也很憨厚,说完抬眼往下方一看,“还有别的客人没到的吗?” 青草丛中顿时一阵响。 有一只野猪跑去查看。 又有一只入座的鹰隼扇动翅膀,扇起大风,平地飞起两三丈高,环顾一圈,又落下来,随即口吐人言,声音矛盾的既沙又尖利: “没有上山的了。” “还是鹰道友看得远啊!既然如此,便准备开宴吧!” “我有一宝,献给山君。” 古松上的猴子立马开口,自树上跳下,它捧着一颗红艳艳的果子,当先走向山君坐的花岗岩石头,恭恭敬敬将之放在石头下。 “前段时间俺抓到一颗千年人参,也拿过来送给山君老爷。” “我也有一物……” 众多妖精鬼怪挨个上前,献出自己带的礼。 有的口吐人言,有的似乎不会说话,便叼着或抓着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放到青石之下,又向山君行礼,这才走回来。 场景越发显得奇幻。 最后便剩林觉三人。 “贫道听说山君有意逐求香火神道,特地与徒儿为山君带来一壶丹砂井的神水。” “嗯?” 有的似乎不知这是什么,声音中饱含疑惑,有的似乎知道这水较为珍贵,声音中多是惊讶。 山君则是后者,十分惊讶。 惊讶过后又是大喜,连说客气,与他道谢,几乎把他当成贵客。 “在下偶然得了几枚桃胶,是有道行的桃树所赠,也拿出来献给山君。” 最后是捧着桃胶的林觉。 这就没有多大反响了。 不过也没有谁说什么闲话。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到了天边,隐隐要触及远方山的边沿,随着山君一挥手,下方立马便有一群猕猴爬上来,全都拿着吃的。 有的拿的是一只兔子,有的是半边羊肉,有的是一捆上好的草料,有的是一堆水果,种类非常之多。 又有一群猕猴合力搬上来几个酒坛,有猕猴搬来木柴堆成堆。 林觉看着目不转睛。 酒坛被打开,里面看着是碧绿色的液体,有些粘稠,散发一阵酒香果香。 随即最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异处的猕猴走上来,却是拿着火石,弯下腰拍打半天,一通鼓捣,将木柴点燃成了火堆。 不愧是山君啊,用到这么多猕猴。 怕不是整片山的猕猴都在这里了? 似乎这些妖怪与山君没有吐火与点火的法术?又或者他们觉得自己点火有些拉低身份,因此坐着不动,让这只猕猴来点? 林觉如是思索着。 余光不经意的往旁边一瞄,发现那名少女也已经从害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此时和他一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四周的情况,也露出思索之色。 却是不知她又在想什么。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一下转头,看向了他,她的眼睛明澈,明显露出疑惑之色。 “……” 林觉笑笑收回了目光。 却见面前已经放了一片芭蕉叶,叶子上堆着一把树莓和一把地果,树莓个头非常大,每颗都有将近大拇指大小,鲜红发乌,都是舒村的孩童在山上玩耍农作时偶然遇见便会惊呼出声的品质,地果亦是差不多大小,每颗都是平常找一筲箕也很难出一颗的精品。 还有几颗桃子李子,几颗枇杷,都算应季,都卖相极佳。 果子的香气已经扑面而来,和那酒坛中散发出的酒香混杂在一起,令人心神沉醉。 林觉没有失礼,而是先往旁边看。 老道和少女面前也是这些东西。 那只古松上的猴子面前也是这些。 看来自己几人的待遇是参考这位猴妖。 至于那些草料生肉鱼鳅,则是分别供给不同的精怪,并且避开了在座客人的本体种类。 “还挺讲究……” 林觉不禁在心中默念。 不过很少有精怪如他这样、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食物上,而是几乎全都看向空地中间的那几口酒坛子。 “哎呀!本座的千日酒十年一批,今天这是头一道!” 山君懒散的站了起来,身上披着的是粗布衣袍,用藤蔓做的裤腰带,很是简陋,不过倒与他的粗犷容貌很配。 只见他大步走到空地中央、酒坛子前,从腰间一摸,取出一黑一白两个小瓶。 “既是请各位来赴宴,自然要加上这天地日月精华。” “轰……” 众多精怪一下子绷不住姿态了,暴露出动物的本性,要么伸长脑袋紧紧盯向他手中,要么急得在原地打转坐不稳、抓耳挠腮。 只见山君手腕转动。 一瓶倾倒,如同流岩,散发着炽热的霞光,好比此时的夕阳。 倒入一个酒坛。 一瓶如同黑缎,黑暗之中光华万点,好比天下的银河倒挂,同样倾入那个酒坛之中。 “……” 酒香之中顿时又多一抹奇香。 这种香味似乎不光是由鼻子闻到的、不是某种器官的感知,而是更深层次的滋养,光是它散发的气飘散过来,就让人感到舒适,因此闻到的芬芳也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愉悦。 山君亲自舀酒,用一个个竹筒装着,交由一只只猕猴手中,再由它们送到一位位宾客面前。 这些猕猴端着竹杯行走,却是情不自禁的不断吸耸着鼻子,手中之物对它们的本能带来巨大诱惑,山君的威严却又催促着它们继续送酒,只好用这种折中的办法来品尝酒中灵韵,走到后面,个个脚步都软了。 林觉面前也放了一杯。 碧绿色的酒液,略微有些浓稠,其中有杂质,像是黑色的小蚂蚁,又有无数细砂,散发着微光像是万点星辰,有火光流转,如天边晚霞。 林觉低头,酒中倒映自己。 心中仍觉几分不真实。 山君开宴,精怪赴会,献宝分酒,简直像是村老口中的志怪传说,却没想到,世间真有此等奇妙之事。 而自己正在宴上。 第29章 千日酒(感谢“雨和星的倒影”大佬的盟主) 这酒像是果酒,抛开那日月精华浓缩成的灵液不谈,剩余的味道里也没有浓烈的酒味,反倒多是水果发酵后的香,主观上让人觉得很甜。 “这是山中精怪以猕猴桃为主料,又采集奇株异果酿成的酒,名为千日酒。” “为何叫千日酒?” “山下村中有这千日酒的传说。”身旁的老道盘膝而坐,悠悠然的说道,“说是山下的樵夫,上山砍柴,在山上一棵很大的古树下面休息,本身他是没打算砍伐这棵古树的,砍也砍不了,只是不想拿柴刀,于是将刀往树上一砍,想将刀子嵌在上面。却没想到一刀下去,里头却不是实心,反而不断渗出绿色的美酒。这酒里面本来就有灵气,任谁闻了这酒的味道,也是忍不住的,于是他喝了一口,当即醉倒,三年后才醒来。” 老道人说着顿了一下:“后来山下就流传着千日酒的传说了,却没想到,山中的精怪们居然真用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么个千日酒。” 林觉不禁一愣,幸好自己没喝。 “你有修行在身?” “回道长,学过养气法。” “那你喝的时候记得慢些,用上你吐纳导引的法子,吸纳灵气,导入身躯,不要任它自由发散。”老道人说道,“这酒本身就不一般,如今山君加入了自己收集的日月精华,常人喝了,强身健体只是基本,延年益寿也不算大事。若是寻常武人,大多都可更上一层楼,若是修道之人,对于修道之初养气化灵也能有不小的裨益。” “多谢指点。” 老道人微微一笑,并不回应,只又转头对身边少女说:“你少喝点,喝就是了,贫道自会助你。” “谢谢师父。” 少女也说道,态度很恭敬。 天色迅速的暗了下来,火光在山巅照亮一片,千日酒分发完毕,上首的山君已然举杯,没有敬谁这种事,只是先喝了一口。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其余精怪见状,便全都压制不住心中本能的欲望,连忙低头,用着各种不同的方法,将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甚至有的直接一口将竹杯连同酒液一起吞了,什么都没吐出来。 林觉则是十分斯文。 端起竹杯,先闻一口,感觉那种异常的芬芳,有种从鼻腔到胸腹全都被洗涤一样的舒爽,随即按照老道人所说,只谨慎的抿一小口。 果然是甜的,有水果的芬芳,不过没有闻起来感觉到的那么甜。 酒味倒是依旧不烈。 但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股纯净的灵韵在身体里化开,像是变成了气,充斥着从嘴巴到喉咙、一直到肚子的每个地方,并有种往四处散溢的感觉。 “!” 好纯净的灵韵。 林觉只是一个刚刚修习养气法、感悟天地灵韵吸养四方五气的普通人,估计连入门都不见得谈得上,却是从未见过这般灵韵。 难怪那些精怪都对此痴迷不已。 不过此时林觉一点多想的念头都不敢有,连忙按照老道所说,像是自己平常打坐吐纳一样,深深吸气,导引入体,既避免这些灵韵继续散开从七窍乃至身上的毛孔里跑掉,也将它们妥善存放。 这种灵韵与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五气不同,林觉可以清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啧……” 林觉又喝了一口。 因为酒精含量很低,能将人醉倒千日,还能保人千日不死,想来凭的也不可能是酒精,加上清新的果味,因此抛除掉它蕴藏的特殊灵韵,这酒喝起来的味道仍然极好的。 同时他已感觉到了来自四周的目光。 那是那些已将自己的千日酒喝完的精怪们,见他还没喝完,不由自主的便将目光投了过来,里头本能的有着渴望与贪婪。 这么多精怪,这样的场合,太阳已经落山的时候,这些目光足以让人胆寒,然而这时的林觉知晓山君的威慑力,便一点也不怕,甚至感到此时的自己也走入了自己曾经听说过的那些志怪故事中,心中多了一抹奇妙,品尝千日酒便更悠闲了。 前方山君一挥手,又有猕猴打开酒坛,里头装的仍是千日酒,分给众人畅饮,只是已经不再添入山君特有的日月精华了。 天色昏昏,云烧成烬,独留天边如梦似幻的渐变色彩,难以形容这颜色的瑰丽,而在这座大山顶上,柴堆依旧燃着火,映出众多精怪的影子,映在众多不同的眸子之中。 山君带着几分醉意,取出一部书。 “这可是本座费了不少宝物从齐云山求来的阴阳大道,正适合我们这些妖精!诸位都是因阴阳之气而成的妖精,有了此物,若能悟透,便不必再凭着本能吸取阴阳之气了!各位大多和本座认识已久,都知道本座是个大方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给诸位分享,何况我们这些精怪,唉,本就过得艰难,既然今天各位都来了,本座便把第一章拿出来,给大家一同研习!” 听见这话,众多精怪才将目光从品酒的林觉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山君,眼睛依然亮晶晶的。 “本座念与你们听: “天生五气,地承阴阳,昼夜更替,四季轮回,皆阴阳之道…… “…… “阳者动也,阴者静也,阳者刚也,阴者柔也,无阳不成物,无阴不化生,阴阳交感,万物生生不息…… “……” 众多精怪全都睁着眼睛,不知是倒映着中间火堆,还是原先就亮晶晶的,直勾勾的盯着山君,一眨也不肯眨。 每只精怪都在尽力认真的倾听,又时常有精怪因为听不懂而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开小差,不敢忘记每一个字,像是世间最好的学生。 以至于山巅除了风声火声与山君的念经声,一点别的杂音也听不见。 林觉置身其中,无疑从这些精怪身上感受了极度的好学,那是一种对于知识与大道的极致向往与渴求。 自然了,林觉也认真的听着。 这是在讲阴阳大道。 也就是讲天地阴阳之气的本质。 短短一章,山君很快念完了。 直到他声音的最后一个字落地,现场仍旧鸦雀无声,火堆里的柴要烧尽了都没人去添。众多精怪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等待着,求知若渴,直到山君放下经书,也不肯收回目光。 又过许久,许是意识到后面真的没有了,他们这才恋恋不舍的低下头了。 而这一切,其实建立在它们中绝大多数都没有听懂的基础上。 山下人间又有多少学生及得上它们呢? 林觉一时心中也仿佛有些被震撼到。 第30章 醉酒听山语(求月票) “山君本座,这些是什么意思?” “敢问山君其中真意!” “山君在上,我倒听懂一点,知晓一些阴阳之妙,可我们又该如何修习呢?” 前面两个问题,山君答都不想答,尤其是还有一个精怪蠢到分不清“本座”并不是他名字里的一部分,但是后一个问题却正好让他为难。 “经书中讲的就是这些,后面也都是这些,具体如何,还得参悟。” “后面也都是这些?” “正是。” “那如何助我等修习阴阳之道?” “本座也还在参悟。” “山君如此聪明都还没有悟透,不会是被那齐云山的道士骗了吧?” “大胆!” 山君有些生气! 说话的鹿妖身子一抖,便又坐了回去。 这个时候,山上的火堆已经十分暗淡了,几乎将要熄灭,不过包括林觉甚至那名少女在内,注意力都全在山君念的《阴阳经》和众多精怪上,只有旁边的老道人并不在乎这部《阴阳经》,也不打扰他们,默默上前为他们添了一把柴火。 “呼……” 老道吹一口气,火焰盛了许多。 天光已经暗淡,天边也越来越暗了,倒是山顶的火光一下亮了许多,照亮一大片。 老道人坐回原位时,只见山顶几乎所有精怪都正盯着他。 林觉也顺着看向了这名老道人。 是啊—— 这部《阴阳经》不就是从齐云山道观得来的吗?若要分清它的真假、若要解释它的道理,找一个有真道行的道人不就行了? 面前不就有一位吗? “客人,对于俺……本座念的这部《阴阳经》,可有什么见解?”山君问道。 “真人!这书是真是假?” “山君没有被人骗吧?” “我们怎么听不懂?” “什么意思?” 山君一开口,精怪们便全都按捺不住心中的瘙痒与焦急了,忙问出口来。 “诸位道友莫急,山君没有被骗……也不好说没有被骗,起码这部《阴阳经》是真的,也是真的阴阳大道,适合世间大多精怪的大道。” 老道人坐下后依旧整理好道袍的下摆,仿佛游山玩水与人闲谈一般: “只是这部《阴阳经》其实并不罕见与珍贵,山下许多道观都有收藏,齐云山自然收藏得有,被骗没有就看山君出了多少宝贝了。” 话音一落,山君顿时一呆。 本就是野猪脑袋,原先神态自若时看着还有几分智慧,如今露出这个神情,顿时便有几分憨傻的味道。 哪怕是林觉也听出来了—— 阴阳经是真的。 但恐怕坑也是真的。 “至于诸位为何听不懂这部阴阳经。”老道人说到这里,却忽的转头,看向了身边林觉,笑眯眯说,“贫道年事已高,不胜酒力,有些醉了,正好这里坐着一位山下的读书人,或许可以让他来为你们解答。” “刷……” 众多目光又全都投向了林觉。 林觉自己也是一怔。 自己哪里读过阴阳经?甚至都不通晓世间流传的修行灵法,只会最简单的养气法罢了,如何能够解读? 再看这老道人,却见他依旧笑眯眯。 “……” 抱着几分“平白无故这位老道没必要坑我”和“正好趁此看一眼《阴阳经》究竟写的什么”的想法,林觉请求山君将经书拿给他看。 山君同意了。 于是山上风声火声之中又多一道翻书声。 众多精怪仍旧屏息凝神,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林觉翻阅,耽误了自己的大道。 “哗啦……” 林觉继续翻书,借火光阅读。 心中并无奇怪的感觉。 想来古书没有反应。 但这一翻之下,他却看明白了。 这真是一部“经”。 恐怕真是圣人之作。 可是就如人间学生读圣贤经文一样,要么有个老师来带领,要么便要搭配注解书一起学习,否则能够理解圣贤经文的浅显意思就不错了,更多学生只是死记硬背,将之刻在脑海里,等待未来漫长的人生中某个经历和经文中的一段话产生印证,然后一下子就共鸣了它的意思,明悟了它最深层次的道理与具体的方法。 而这无疑是漫长的,也是不确定的。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众多精怪全都直直的看着他。 林觉面对着这些目光,知晓它们哪里读过什么书,全都缺少文化,可这一颗求学求大道的心却一点也不比他差,甚至多的是更胜于他的,这颗心的纯粹已能让圣人亲降门槛,林觉虽然才疏学浅,又哪里能狠得住心敝帚自珍呢? “诸位知道什么叫《经》吗? “世上常说,圣人之作才叫《经》,可其实并不一定。 “经者常也,经者径也。” 林觉说着顿了下,听见无人反驳,却又有无数不解与求知的目光,这种求知并未让他飘飘然,反而让人隐隐有些惭愧,只好将自己所知不多的东西一股脑的说给这些天生地养的精怪: “我们经常用到一个字,这个经常用到的词,就叫经常。 “经,就是常的意思,常理,世间常存的道理,世间最本质宽泛的道理。 “经,又是径的意思,就是道路,是世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所有人都要走的一条路。 “这种本质的道理常常出于圣人之口,所以才有圣人的著作才叫《经》的说法。可如果你不是圣人,也提出了一条自己独特的大道,将之著作成书又得到世人的广泛认可,便也可以叫做《经》。 “可因为它太大了,太宽泛了,因此只是一个方向,是本质,不是具体。 “这本阴阳经很了不得,因为它说的是世间阴阳之气与阴阳之道的本质。可它又不算很好,因为它并没有讲述具体的利用阴阳之气修行、践行阴阳大道的办法。至于为什么不讲,应是大道殊途,每个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利用阴阳之气的修行方法、会有不同的践行阴阳大道的方式。 “因此该还有一些‘注’,便是后来的天才们根据这部阴阳经做出的不同的注解,是不同的方法,以我猜,这些才该是修行灵法。” 林觉说着,不由瞄向身旁老道。 却见老道笑眯眯,连连点头。 众多精怪则是依旧没有出声,即使这并不是关于它们修行的具体方法,也不是什么大道真理,可它们依然听得如痴如醉,恍惚之间,倒像极了志怪故事中跑到人间私塾学堂偷偷听课的那些精怪。 随机又为它们讲解经文的意思。 逐字逐句。 …… 已经记不得昨夜谈到多晚、讲了多少话了。 度过最开始的觉得这些样貌各异的精怪们有些可怕的阶段后,林觉便以平常心对待了,甚至觉得它们的心思比人更单纯易懂,不说深交长处,至少短暂地相处还挺愉快,于是畅聊半夜。 有说它们可以借着这部阴阳经纠正自己以往修行的错误,找寻对的方向,自己走出自己的阴阳大道。 有说它们可以再去寻阴阳灵法。 有说它们可以集思广益,共同研习阴阳经,或许用处更大些。 有说该去找齐云山的道士算账。 也是有喝了酒醉醺醺的缘故。 山君感激之余又高兴,于是又赠了他一杯添有日月精华的“千日酒”,只是林觉在老道提醒下,没再喝了,怕喝了醒不来,又听说这千日酒喝第二杯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便将之收了起来。 心里想着,过段时间,等自己将这杯千日酒的日月精华吸收完了再喝,或是路上遇到别的妖精鬼怪、再有赠送自己东西的,自己便不白收,将这杯千日酒赠送于它,也算礼尚往来。 又或是到了齐云山、黟山,有要赠礼的地方,便将这杯美酒赠予高人。 至于今夜收获,已经极高了。 这部《阴阳经》对于精怪们不是没用,对于林觉也不是没用,虽然他没有像山君与这些精怪一样,已经开始了修行,可以他的天赋与养气法,就算日后得不到灵法,时间一长,兴许也能摸索出简单的阴阳灵法,走上阴阳大道。 最后聊得越发杂乱,甚至听精怪聊往事,听山鬼说情话。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次日一觉醒来,已是天大亮。 天青云淡,日出群山,榔头山上几棵松树静立,依旧青草如丝,草地被践踏得乱七八糟,中间剩了一堆灰烬,前方仍然有块花岗岩的大石,只是昨夜那些族类不一的精怪与山君却已经消失无影。 只剩下老道人与少女。 林觉不由起身环顾四周—— 若非痕迹仍存,真觉得昨晚的事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听多了故事的一宿怪梦。 一时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真怕只是一场梦啊。 第31章 与君交换 收回目光,林觉看向旁边。 老道人盘坐松下,少女坐在他旁边老老实实啃着饼子,见到林觉醒来,便抬头盯着他。 “小居士醒了?” 老道人也睁开了眼睛,对他说道:“你的‘千日酒’终究是喝得多了一点,山君与他的客人们早已离去了,清早他们想将你叫醒你也没有醒。强行将你叫醒不是好事,日头又越来越高,再高就不好赶路了,只好向你行一个礼,就纷纷离去了,说是以后再遇到你,定要向你道谢。” 林觉一听这话,脑中又浮现出众多精怪离去之时向他道别的画面来。 真是梦幻啊…… 在旁边摸索了下,千日酒还在,放在草丛中,似乎说明昨夜一切都是真的,书笈也就放在自己旁边的地上,昨晚宴会本身就是很随意的。 “仙师是在等我吗?” “仙师二字怎么敢当?叫一声道长就可以了。”老道人先是纠正了他的用词,随即才说,“刚好也醒不久,也才吃了早饭,可要一同下山?” “这样最好了。” 这两位是参与昨晚宴会又留到自己身边的仅有的两人,不说别的缘分,林觉也想和他们一起走,好像只要抓住他们,就抓住了昨晚的事,而若是他们也离去的话,说不定自己下山,走着走着,就连自己都会开始怀疑昨夜的真假。 “不急不急,小居士先吃点东西吧。” “边走边吃也行。” “还是先吃吧。” “也好。” 林觉从书笈中取出一张挞粿,问过他们吃不吃,又将水壶拿在手上,又咬又扯,一口饼一口水,几口便是一张挞粿下肚。 随即背上书笈,下山而去。 没走多久,下方忽有动静。 只见半人高的草丛一阵晃动,明显被拨开一条道路,似乎有什么动物在其中快速穿行。 忽然草丛一顿,从中站起的却是一个身穿灰白色衣裳的男子。 “吸吸……” 男子打量着他们,鼻子不断闻嗅。 随即男子笨拙行礼,开口问道:“二位……道友,是不是来参加山君的宴会的?” 林觉知晓他不是人,但也知晓这里是那位山君的地盘,等闲不会有精怪在这里闹事,又见老道没有出声,于是回答着说: “正是。” “山君的宴会还在开吗?” “你来晚了,昨夜就已经过了,到今天早上所有客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们是最后下山的。” “这……” 男子当即僵住,睁圆眼睛。 接着露出无比懊恼之色。 想来那添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对于众多精怪们而言,确实有着极大地诱惑。林觉也只能替他感到惋惜。 “敢问山君还在吗?” 男子却依然不死心的追问。 “至少不在这山顶上,我们一觉睡醒,就已经不见山君的踪影了。” “可知山君在哪?” “我也不知。” “多谢!我得去寻山君!” “足下何必如此执着?宴会已经过了,酒也已经喝完了,就算找到山君,也没有添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喝了。”林觉不禁好心提醒一句。 “道友莫管这些了!我找山君求灵酒却是救命用的!” “嗯?” 林觉自然不解,恰好他此时心情是极为奇妙而美好,于是便问:“这话又怎么说呢?” “多说无益!我去寻山君去!” 男子神态匆忙,说完便往下一趴,篷的一团黑烟炸开,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形,竟化成了一匹大狼。 林觉见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依旧说道:“足下何不给我讲讲呢?” “呜?” 大狼顿了一下,疑惑看他,吸吸鼻子,忽然眼睛一亮: “你身上还有灵酒?” “先讲来听听。” “篷……” 大狼又重新变化成人,表情激动,但也强自忍住,与他行礼: “道友不知道,多年之前,我还只是山间一野狼,原先乃是狼群头领,后来与新狼争斗失败,被逐出狼群,几乎活不下去。正在绝望的时候,幸好遇到一位鸦兄,在它的指引下这才找到猎物。从此我们便互相协作,由它飞在天上寻找猎物,我去追捕,互相依存,逐渐成了老友。 “然而没过两年,我偶然得道成精,鸦兄本身比我聪慧,不知为何却迟迟也不能得道。我寻了许多天材地宝,延长它的寿元,盼它得道,能与我继续一同逍遥山间,协作捕猎修行,却始终不能如愿。偶然听说此地山君有宴会,宴上有灵酒仙酿,寻常动物若是喝了便可得道成精。 “不过山君的宴席需要带礼,我又离得很远,为了寻得能参加宴席的礼物,费了不少时间,不曾想跑过来时已然错过了。 “可若是不能求得山君的灵酒,我这老友…… “便得死去了。” 男子情深义重,每说一句情感都有变化,说到最后,已然悲伤不已。 林觉没做评论,只是问道:“你给山君准备的礼又是什么呢?” “一块土木精。” 狼妖一个反手,从身上摸出一块绿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山林之中自然蕴养的天地精华,看似是死物,却会在山中自然流走,我花了很多力气才将它给‘捉住’。” “有什么用呢?” “土木精华,五行灵蕴,有帮助感悟土行与木行灵韵,听说山君虽吸阴阳之气,擅长的却是土行神通,因此我才拿它过来,愿能打动山君。” “给我吧。” 狼妖一听此话,便陡然睁大了眼。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不敢称君子,却刚好得山君多赠了一杯‘千日酒’,刚好,这酒喝第一回效用最好,喝第二回就要差很多了。你现在去寻山君怕是难以得偿所愿,不如我们互换就是。” “当真?” “怎敢欺瞒?” 林觉卸下书笈,取出一个小瓷瓶。 伸手接过那块土木精,递过瓷瓶,狼妖还在呆滞中时,便已完成了交换。 “嘶!好香的味道,那位道友果然不曾骗我!也多谢道友!” “客气。” 这倒是正好。 林觉没说什么,将之收下,便与狼妖说道:“听说世间精怪虽走阴阳大道,却多吸阴气,不好在白天出来行动,足下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我住周山,要是道友到周山,可以来找我!就此别过!” “别过……” 这妖倒也干脆,吞下瓷瓶,变回本体,扭头就走,眨眼之间就消失在风浪草海中。 林觉见状也是收了收警惕,重新背上书笈,回头看向老道人,又继续往前走。 “小居士有一颗善心啊。” “正好互换罢了。” 老道人依然走在他身后,闻言只是笑了笑,却是问道:“我观小居士的养气法颇为正宗,超过天下许多术士把戏人,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偶然得之。” “倒也有缘啊。” “不知道长在何处仙山洞府修行?” “道观在浮丘峰。” “浮丘峰……” “小居士呢?之后又要去哪里?” “原先是打算去齐云山看一看,再去黟山看看的。”林觉一时拿不准,只好如实说道。 “齐云山是道教名山,黟山则十分偏僻,你一个书生,不去找有名的书院大儒,为什么偏偏往这些地方去?” “实不相瞒……” 这位老道不仅不是普通人,还很可能便是自己要找的修道高人,又一同来赴了这山君的宴,喝了千日酒,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他的,他便如实说:“在下偶然在邻村祠堂中见过了妖,看过了世间奇妙,术法神奇,心思便不在功名上了,只想着寻仙问道,学习术法。加上那只精怪对我说,我的天魂有些不稳,需寻安魂之法,大伯大娘又无法再供我读书,于是便不再犹豫,离家远行,寻仙问道。” “可是小居士寻仙问道,学习术法,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是逍遥长生。” 这是林觉内心真诚的想法,也有自己充分的理由,自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是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 老道人闻言点点头,不做评价,只是说道:“世间求仙问道之人,大多都离不开‘逍遥长生’四字。只是绝大多数人,王公贵族也好,帝王将相也好,又或是那些注定流传千古的文人墨客,都没有仙缘,哪怕登上名山寻访,也不过是登了一座山、留几句诗词罢了。” 谁说不是呢? 这却是让林觉陷入了思索,这是他从昨天起就在思索的问题了—— 自己虽有古书,可以学习术法,可是术法并非看一眼就能学习,现在看来,必须是要对方的法术施加到自己身上,也就是受术,或者便是要自己大致看清楚对方法术的运转,这二者都带来限制。 同时古书中只有术法,却没有术法之外的修行体系,没有附带的知识,也不能帮助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真正的走入这个世界。 因此可能还是需要有个师承。 至少帮助自己走完最初的这段路。 这可不是一件鲁莽的事。 自己是继续按照之前所想,先去齐云山和黟山?还是就在这里请问一句这位道人自己可否拜师?去了齐云山和黟山是否能找到自己要的仙道?不去齐云山和黟山的话,这位道人又是否会愿意收下自己? 第32章 拜师黟山(求月票) 就在这时,老道人却是先开口。 “说来有缘,贫道此行外出,本就有意收个徒弟,本以为和清瑶有缘,可现在想来,在捡到清瑶之前,却是先听说小居士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 林觉不由感到十分不解。 “贫道在求如除妖之后,来到丹熏的路上,曾遇到一位姓魏的居士,他说家中闹妖,请贫道去家中看看。”老道人笑着说道,“贫道到丹熏之后先去城隍庙拜访了下神情,询问清楚情况,本来是不想管的,只是走的路上,恰好路过了,就想去看看。” 林觉听得觉得很惊奇。 “那是哪天?” “小居士除妖的那天。” “原来如此。”林觉越发惊奇了,“那还真是有缘。” “小居士真是有几分侠气,只是修习了几年养气法,竟然就敢去魏家除妖。” “说来复杂。” 林觉叹息一声,这才说道: “都怪那魏元重颇为鸡贼,以我在丹熏斩了两只怪猴为由,与我搭话,请我吃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是敬重我的胆识,等反应过来,菜也吃了酒也喝了,衣服也被他拿去洗了,若不答应,脸皮有些挂不住。 “二来我原本在村中就见过妖鬼,出来求道的路上也见过妖鬼,不说靠着一腔胆气才转危为安,也是靠着胆气才从容自若,这份胆气不能失。 “何况他家兄长于我有借刀之情。 “最后便是,我也想见见妖怪。” “你倒有些胆气。”老道人又问道,“那你在城外,又为何敢于斩了那怪猴呢?” “那怪猴伤我书笈行李,气煞我也。” “就因一书笈行李,就要犯险吗?” “道长有所不知,我家贫困,书笈与书中之书皆是别人所赠,水筒是我大伯亲手所做,被那些怪猴损坏,若不出气报复……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这心中实在难平!何况还有武人同行,有何不可呢?” “你倒有些江湖气。”老道摇了摇头,“你可知晓,我听说你的名字时,还要在这之前。” “嗯?” “在这早前两天,我沿官道而来,中途路过一片荒山竹林,我随商旅借宿在一间寺院,听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老道人笑着说道。 身旁少女则是睁圆了眼睛,瞄向林觉。 “听说前段时间的一天晚上,有个小书生在路上震退了妖鬼,又还了商人丢失的骡子,院中的僧侣念他胆大心善,便请他独自入住阁楼。阁楼的妖怪也念他胆大心善,于是请他彻夜谈笑,又托付他自己的尸骨与部分银钱。本以为他是个讲信用的,可没想到第二天却发现,原本他们只叫那书生取走一部分银钱,赠与书生当盘缠,也是谢礼,可书生却全都取走了,一点没留。” “我有我的想法!难道他们的家人没有回去找他们?” 林觉皱眉疑惑道。 “于是那二鬼连着两天晚上,都在寺院咒骂,弄得整个寺院都听得见,还提了诗在墙上骂他。结果没有两天,他们的家人找上门来,说是自己已经得到了二鬼埋的钱财,还说了那书生这么做的理由,将他们的尸骨挖回去了。寺院中常谈这件事情,不知道那二鬼怎么想。”老道人继续说,“小居士挖走所有钱财之前,没想过自己会被误解吗?” “当时情急,我是偷偷挖的,怕人发现,也没多少考虑的时机。兴许是有考虑不周之处。”林觉说道,“不过我自坦然。” “这份坦然这真是难得。” 老道人微微笑着,走得很慢:“可若是他们家人收了钱,不回去迁走他们的尸首呢?” “那是他们家人之过,非我之过。何况这里离齐云山、离我家都不远,余生漫长,我总会回去再看一眼,若是他们的家人没来迁走他们尸骨,我既拿了他们赠的盘缠,便将他们亲自送回去又何妨?” “原来如此……” 林觉则是依旧皱着眉,思考着这老道想说什么,心中大抵有所猜想。 “寻仙问道,本就艰难,可是想要逍遥长生,却还要难上加难。”老道人感慨一般的说道,看着面前这小书生,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 “总要去寻的。” “你可知世间修行之法,大体可分三类?” “不知。” “一为符箓,二为丹鼎,三为灵法。” “符箓、丹鼎、灵法?” 林觉默默将这三个词记下。 “齐云山确实是天下难得的仙山,可它却是符箓派的圣地之一。” “请道长指教。” “逍遥长生,是两个词,逍遥,长生。”老道人说道,“符箓派供奉神灵,兴许能有位列仙班、延寿长生的可能,但却并不逍遥。” “竟是这样么……” “丹鼎派与灵法派相似,都修自己,如今的天下以符箓派为主,丹鼎派与灵法派都很式微。其中丹鼎派是最古老的传承,讲究内外丹,多数时候都在山中炼丹修行,不理人间事。灵法派是后有的修行大道,比符箓派早比丹鼎派晚,同样修习自我,但不养内丹不练外丹,而修灵法,练术法。” 林觉听到这里,便知如何选了。 “哪里能求灵法大道呢?” “黟山可寻。” “黟山……” 林觉停顿一下,却是继续问道:“不知道长在的浮丘峰……” “黟山浮丘峰,浮丘观,观主是也。” “……” 林觉顿时停下脚步,睁大眼睛。 听到这里,心中哪里还不知道,这位老道人是想收自己为徒。 恐怕是在丹熏县时,他听自己与树妖交谈,便猜到了自己便是他前两天在寺院中听过的那人,他的两天,林觉走了十来天。 昨天路上相遇,包括一同上山,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但林觉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是这老道人对于自己的考验。此时一番谈话,则像是考验之后的问询。 至于林觉此前的疑问,早已随着这番话没了。 齐云山是不适合自己的,黟山一间有真道行真传承的道观的观主就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 而且这老道人考验过他—— 这是好事。 一个收徒弟会考验心性的地方,足以抹平自己对于未知的修行之地的许多担忧了。 “我欲拜道长为师!跟随道长求仙问道!”林觉说道。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你的天资很高,既有心性,又有智慧,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你的心气也高,我们浮丘峰没有那么高,贫道寿元所剩无多,活不了几年了,你要知道的是,若你真有一颗寻仙问道求长生的心,贫道与浮丘峰最多送你一程,想在浮丘峰求得你要求的长生,是万万不能的。” “绝不后悔。” “好好好!不过话说回来,若你真想求得逍遥与长生,这世间又有哪间道观容得下你呢?” 老道说完便笑了笑,继续迈开步子:“那便先随我回黟山浮丘峰,到了观中,你们二人行了拜师大礼,才算入了我门。” “明白。” 林觉心中一时有些难以言明。 终于有了一位师父,一个可以让自己接触道法术法的地方,也终于可以站在一个视野更开阔的地方看看这方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心中难免期待又忐忑。 …… 老道名叫何仙羽,道号云鹤道人。 少女名叫清瑶,求如县柳村人,也姓柳。 林觉跟随老道往黟山去,既然要拜他为师,便很自然的肩负起了半路上的捡柴生火、打水问路的杂事,本身他一个人赶路这些事也是要做的。 少女的话不多,看着年纪不大,长得娇气柔弱,却也做着这些事情。 林觉捡柴,她就捡柴,林觉生火,她就看火,林觉打水她也捧着水囊跟在后头,似乎不肯让林觉一个人干,又似乎在和他比较谁更勤奋,不肯弱于他。 林觉时常问起老道修行之事。 老道没有架子,如常交谈。 知晓老道下山之时本是带了徒弟的,先去了齐云山的大醮,随后独自去另外的州府看望自己年轻时结交的老友,此时才回来。 本身他就是打算一路上收个徒弟的,没想到收了小姑娘之后,又遇到了林觉。 当日晚上,荒山路旁。 林觉盘坐在一棵古树下。 面前是一堆烧尽的篝火,几个被剖开的竹筒,里面隐隐可见煮过饭菜的痕迹,说明三人饱餐了一顿。 此时夜已渐深,林觉没有修习养气法,而是借助树荫感受着木之灵韵。 那块‘土木精’就揣在他的怀里。 还真别说,这土木精真的管用,林觉只是把它揣在身上,它便在不停的自然施放土木灵韵精华,若是进入林觉养气时常常进入的那种状态,还可以感受到它上面的灵韵玄妙,一种厚重沉稳,一种生机无限。 鼻息间渐渐闻到身后古树传来的木质香,夜风吹来树叶沙沙,像是勾勒出大树枝叶的形状。 此时有老道人坐在身旁,林觉自然不担心路上的妖鬼。 只知自己的‘木遁之法’怕是要有苗头了。 按老道说,这些都是灵法派的术法。 不知丹鼎符箓又是什么神通。 不觉神智一昏,便是一夜。 清晨醒来,勤快的少女已经为他们打好了水,洗漱完毕便继续上路。 没两天就快到黟山了。 这里果然偏僻,走的路都成了小路。 云鹤道人带着他们穿过密林,站上一处小坡,指着远方的群山,对他们说道:“那里就是黟山了,上古时候,赤帝曾经在此炼丹。” “赤帝……” “看见那里有座剪刀一样的山峰了吗?旁边的就是咱们浮丘峰了。” “看见了。” 林觉仰头望去,只觉很高。 第33章 浮丘观 “这山中有几间道观?” “五六间吧,也许还有藏着的。这山中之大,奇峰成林,怪石嶙峋,贫道也不曾看遍。打交道多的只有两间,一间仙源观,同为灵法派,一间则是丹鼎派的九龙观,近些年来,倒是多了几间寺院佛堂。” “寺院也修在这里吗?” “此山很大,风景绮丽,不光咱们道士喜欢,僧侣也喜欢啊。” “倒也有理。” 林觉点了点头,躬身顺势请教:“那么丹鼎派、灵法派与符箓派有什么区别呢?” “不急,山下有温泉,咱们可以泡在温泉里慢慢说。”老道人潇洒一笑,极不讲究,“走了几天,饶是贫道修行有成,身上也快长虱子了。山中汤泉极为舒服,这便带你们去享受一番。” 一行人便继续往前。 渐至一处生有水汽的林中。 真有汤泉,温度正好。 此外这里灵气也很浓郁,幽静无人。 没有多久—— 一老一少坐在汤泉中,不远处一名少女背对着他们坐着,拿着一根树枝沉默的在地上戳洞玩儿。 此处少有人至,安静清幽,只有泉水流动声与老道人的说话声。 “丹鼎派顾名思义,主要便是炼丹。这又分外丹内丹一说。外丹以铜炉为鼎,各种天材地宝、金银雨露为材,炼制丹药,几可说是妙用无穷。内丹则以自身为鼎,天地灵韵精气为材,在体内养修金丹。 “上古之时,世间修士以炼丹为主,此说炼丹,便是外丹,说养丹才是内丹。 “后来许是知晓了外丹的不足,才逐渐孕育出了内丹之法。 “世间法术无数,千变万化,其实也与丹鼎派有些关联。后来外丹一道逐渐没落,内丹一道则多隐入深山修行,便由新兴的灵法派占了主流。 “再到后来,世间成神登仙者越来越多……” 老道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没有说,随即接着道: “便有了符箓派。 “箓者,职也,籍也。符者,合也。符箓派须得符箓相合,才起作用,究其根本,是借调神灵的力量,而非自己的本领。” 林觉听得很认真。 这口汤泉很热,泡得也舒服。 在这种情景下传道解惑,是林觉此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 可却异常的舒服。 听到这里,林觉若有所思,挥动水花搓着身上泥垢,余光一瞄,却看见前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少女挠了几下头。 显然她也是在听的,只是很疑惑。 此处清净,不必靠近也能听清。 林觉想了想,替她问道: “什么意思呢?” “通俗来说就是,箓代表你的身份,可能是在天上正神的那里的身份,也可能是在地上某个地神甚至野神邪神那里的身份,说明他们认可你。有些箓上面还记载着你的身份地位及你可以调用哪些神灵、使用那些本领。有了箓,你就可以开坛画符,符就像是兵符,有身份有兵符,你就可以调兵遣将,施展各种神通,乃至请来神灵下界。” 那名少女继续低头戳地玩了。 可是这时,林中却忽然传出声音。 是一道陌生而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人。 “你这老道说得不对。上古年间的修士之所以从练外丹转为内丹,实是因为天材地宝越来越少,很多丹药已经练不出来,更无法练出金丹。” “谁?” 林觉顿时一阵警觉,看向声音来处。 那名坐在岸边的少女更是被吓得一愣,同样扭过头,看向远处,又悄悄往回转头,看向汤泉中的二人。 却只见热气升腾,密林深深,远处山和云雾难分彼此,哪里有什么身影? 再看面前的老道—— 老道人依旧坐在汤泉中,笑呵呵的,一点也没有去追究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于谁的意思。 而那声音继续响起: “你这老道,又不是符箓派那些供神的道士,将来也没有位列仙班的可能,说话何必这么畏手畏脚呢?你就直说,丹鼎派和灵法派的修士最终目的都是修成上古逍遥仙,或是逍遥世间安逸百年,而符箓派只是如今香火神道的附属不就行了?” “呵呵呵……” 老道人听得乐呵,笑而不语。 “谁在说话?” 林觉不禁朝他问道,以为他认识。 “不知道,不认识,不过这里乃是黟山,千年以来少有人至,精怪多些也属正常。呵,这位定然比我们活得久些,他说的话也许也有道理。” 老道人只是笑呵呵的道。 “原来如此……”林觉若有所思,“不过我一路走来,遇到的妖精鬼怪未免也有些多了。” “不必过于惊奇,人自有缘分,况且如今世道有乱,妖精鬼怪本身就要比几年前更多了。你与妖鬼遇上过一次,要么阳气血气暂弱,要么身上便沾染了妖怪的气,再走夜路山路,若半路有妖鬼,自然会更愿意来找你。” “是这样啊。” “老道说得也不全对。”密林中那声音再度响起,“凡人无缘无故见到山精野鬼,自然不是寻常的事,可如果到了山精野鬼的地方见到精鬼,不就像是到了人家见到人一样吗?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也有道理。”老道人泡在汤泉里,点头认可,又看向林觉,“看吧,这样的精怪,偶然遇上一次,倒也挺好。” “……” 林觉看着他的神情,似有所悟。 此后那声音不曾再响起。 二人泡完汤泉,本想与少女互唤,奈何少女不知是扭捏害羞,还是害怕自己脱离他们视线会遇上精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于是继续上路。 渐渐离那座剪刀一样的山与旁边的浮丘峰越来越近了,甚至近得已经看不出它们完整的形状来。 拨开巴茅丛,有条狭窄的登山路。 老道当先往前走去。 少女走在最中间。 林觉最后跟上。 跨过一条只由一截树干构成的跨溪桥,便沿着小路逐渐往上了。 老道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与他们讲述,声音如常,像是坐在室内静心说话,完全不受陡峭的山路影响: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其实不对。 “其实只有通路的地方才是官府的管辖范围,才是王土,道路越小,人间朝廷的管辖能力就越差,此外的大片深山荒地,都不算是‘王土’。 “同理,只有通路有房子的地方才属于人,只有人们聚居的地方才属于人间,别的地方则是属于妖精鬼怪,属于地祇神灵。 “妖精鬼怪一般不在白天害人,但深山老林,尤其是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白天也属晨昏,属阴阳交界,寻常人误入其中,最好不要离开阳光。 “黟山偏僻,林深雾重,常有精怪妖鬼。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黟山也是有山神的,黟山的山神很不得了,比前天见的那位山君强大许多,也比世间绝大多数的山神更为强大,你们若见到他,须得足够尊敬。 “这座山是他的管辖范围,加上又有道观,我们浮丘观在山中精怪中也是有名的,在黟山山神那里也是有名头的,你们只要不做亏心事,这座山的精怪都不会轻易为难你们。就算遇上了,只需恭敬客气,说是浮丘观的弟子,大多就会放你们离去了。” 林觉默默赶路默默听着,只觉像是从人间走入了一个不一样的去处。 忽然又听山中有人歌唱: “此山有汤泉,可以洗涤尘世缘……此山有瑶草,可以饵之长不老……此山有神丹,得之可以超尘寰……” “是樵夫。” 老道人告知他们。 林觉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云雾深深,奇峰怪石初显,古松浴雾,真像是神仙居所。 不禁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不知不觉已经爬了很高了,来时的路在密林与云雾之间几乎看不清,就连之前泡过的汤泉,也只能看到一团水汽自地上升腾、上升成云,而看不见汤泉本身的样貌了。至于先前那个插话的精怪,林觉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山林中显现出了宫观的一角,斜往上翘,身后便是浮丘峰。 “快到了。” 林觉跟随着他往前走,听见了一些笛声,缥缈出尘,从林梢而来,又闻到了似有似无的香火香气,令人安心。 道观的大门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一扇褪色的朱红色大门,门口有一只猫儿懒洋洋的躺着,头顶牌匾写着“浮丘观”二字,两侧则写着门联: 得山水清气; 聚天地灵韵。 老道走在前面,跨过猫儿,随手一推。 “吱呀……” 木门缓缓打开,透出一道香火气。 老道人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林觉则是停在外面,看向左边,那里开垦出了好几片土,种着有菜,再后面又有驴棚猪圈与鸡鸭笼子,养着有家禽家畜,两侧都有路通山上,似乎还铺着有青石板和台阶。 前方脚步停下。 林觉收回目光,见是那少女发现了自己没进去,便停步回头,默默看自己,他笑了笑,也小心跨过门前猫儿,迈步跟上。 道观不算很大,却也不小,加上仪门也有三进,前后两个宫殿,分别是天翁殿,供奉天翁、神母与天上众多神灵,搬山殿,供奉搬山祖师与一些只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才有的神灵,说明这是一个相对更偏向于自己修行的道观。 两侧则是给香客住的客堂、道人住的袇房,还有饭堂、灶屋、藏经书的楼阁、杂物房等等。 林觉没走多远,就见里头有个中年道人扛着锄头出来。 “师父,您回来了?这两位是?” “是我新收的弟子,你们的小师弟和小师妹。别去地里忙活了,先给他们收拾房间住吧。” “已经收拾了一间出来了,只是您不是说只收一个徒弟吗?怎么收了两个?” “皆是缘分。再收拾一间。” “好。” “这是贫道的大徒弟,你们的大师兄,名叫陆吾。在你们前面贫道共有七个徒弟,晚上都介绍给你们认识。”老道人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贫道这些徒儿都很好相处,平日里道观也清闲,没什么事做,可以跟着他们玩耍。” “师兄好。” 林觉连忙朝那中年道人行礼。 “师兄好!” 少女亦是跟着说道。 “你们好。” 中年道人扛着锄头,穿着草鞋,还挽了裤脚,三十多岁的样子,其实一点不显老,只是神情异常温和,加上这装扮,便让人觉得应该不年轻。 和两人打了招呼,他便又走了回去。 林觉睁大眼睛看着他。 老道则领着二人继续往里走。 “等到了晚上,拜过祖师,正式举行完拜师大典,你们两个就正式算是贫道的弟子、他们的师弟师妹了。” “不选个吉日吗?” “吉日不必在天,今日贫道收徒,你们拜入贫道门下,便是吉日。” “哦……” 林觉不禁扭头,环顾四周。 观中楼阁上的笛声越发清晰,似乎离得很近,空气中香火的味道之外又有药香和酒香,皆令人闻着愉悦,院中有猫狗旁若无人的躺着睡觉,甚至内院还有一头云豹趴在地上酣睡,林觉光是站在院中地上,就有猫儿过来看他闻他,或者在他身上蹭。 却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第34章 拜师大典(求月票) 搬山殿内,一通看似繁复、其实也没多少事情的拜师大典已经到了尾声。 观中祖师便叫搬山道人。 林觉与少女跪在祖师神像前的蒲团上,面色庄重。 一只彩狸懒洋洋的趴在祖师的脚边,一边好奇的盯着他们的行为,一边又觉得无聊,已开始打呵欠了。 云鹤道人便站在最前方。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浮丘观第十二代传人。虽说贫道更先遇到清瑶,却是从此时此刻才拜师,要说起与贫道的缘分,还是林觉在前,因此你们二人便按年纪大小来排位,林觉是师兄,清瑶是师妹。” “弟子知晓。” 林觉很是平静的说道。 “弟子知晓。” 身后的少女跟着他学。 两旁还坐着七个道人。 这七人乍一看还比较正常,可左边第一位中年道人,也就是大师兄,许是刚出去挖了土回来,满脚的泥,还有一人昏昏欲睡,一人满身酒气,一人歪着脑袋玩着旁边一只橘猫的尾巴,看神情竟似比那神台上的猫儿还要无聊些。 唯有云鹤道人神情最为郑重。 “我观修阴阳灵法,走阴阳大道,除此之外,当年祖师在我观中留下七样法术,分别是炼丹、豆兵、聚兽调禽、医术、扶乩、戏术与齑石。 “后来随着我观传人行走天下,与人结交,观中所有的法术已经远不止这七样了,不过仍然延续传统,以这七样为主。 “因此我观历代以来,每代大多都只收八个弟子,除第一位将来要继承浮丘观、需学满七样以外,其他七位弟子都主修也必修其中一样。 “这次是意外,贫道下山本是打算再收最后一位弟子的,没想到却遇到了你们两个。” 老道人将目光扫向他们: “虽然破例,不过祖师留下的传统还是要遵守的。正好贫道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差了,同时教导两个难免有些操心不过来,你们两个中便选出一个来继承这最后一样齑石之法,由我亲自教导,另外一个,要学什么都可以,既可以去找几位师兄,也可以来找我,也可以跟我学齑石。 “可有谁有自愿的?” 老道人说着问向他们。 拜师大典到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件由他们做决定的事情。 任谁都知道,由师父亲自教导肯定是更好的事情,因而这个自愿自然不是自愿跟他学习,而是自愿把机会让出去。 那名少女沉默的低着头。 只是林觉却觉得,她的眼光在悄悄看自己。 “……” 林觉不由觉得好笑。 难怪这小姑娘一路以来表现得那么勤奋和不弱于人,什么苦活累活都要和他抢着做,她比林觉先遇到师父几天,多半是早已知道或猜到这些,也可能从那时起就有了与自己这个“师兄”争一争表现的心思。 倒也是人之常情了。 说不定在她看来,自己之所以在路上捡柴生火、打水问路,也存的和她差不多的心思。 后来竟是和自己比起来了。 再想到路上她常常打量自己,在自己爬山不停的时候也咬牙跟着自己,在自己挪开路上被夏季雨水冲下来的大石头时,她一边觉得震惊,一边又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去把另一块石头挪开,常常累得不轻,林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可他怎么会和她抢呢? “师父,师妹年幼一些,便将这门齑石与师父亲自教导的机会让给师妹吧。” “你决定了?” 前方传来云鹤道人的声音。 “想好了。” 林觉不由往旁边看。 正巧迎上了小姑娘惊讶的眼神。 似乎十分的不敢置信。 林觉见了却不禁想—— 这小姑娘这会儿又在想什么呢?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以退为进吧?或者在纳闷既然如此那一路上自己和她那样比拼是为了什么? “好!这才是我浮云观的风格!”云鹤道人说道,“既然如此,你便从这七样法术中任意再挑一样,或者别的也行,只是七样中必学一样,选了哪样便找哪位师兄吧,若有不解的尽管来问为师。不过话说回来,为师虽然年长,修行多几年,可是学得颇为杂乱,真说哪一门上的造诣,也未必比你几位师兄强上多少。” “弟子知道了。” “好小子。”一位师兄也说,正是带着酒气好似宿醉未醒的那位,“我的豆兵可撒豆成兵,你若想学这个,明天下午就可以来找我。若是想要喝酒也可以来找我。早上别来,早上我还没有睡醒。” “想学炼丹可来找我。” 几位师兄似乎都挺热情,纷纷开口。 “多谢众位师兄。” 林觉诚心诚意的道了谢。 “按照规矩传统,入了道教,该取一个道名。通常若是二字的,便在中间加一字,若是三字的,便在中间改一字。我们是灵法派,在符箓派和丹鼎派看来更像是野派,规矩没有那么严,却也取一个。” 老道人继续说道,顺便手一挥将爬上搬山祖师神像的彩狸猫打下去: “今年轮到一个方字。 “你叫林觉,道名便叫林方觉。 “清瑶道名便叫柳方瑶。 “记住就是,平常没有人叫,我们也不写青词绿章,用不上。 “至于道号,是你们自己取的,等以后年纪大些了,修行有成了,自己做过的事、自己的心和成就都看得清楚了,再根据这些来取吧。” 老道人摆了摆手。 “拜师这么就算完了,两间房舍,你们一人去选一间吧。道袍过些天再去山下请裁缝做。每天有两顿饭,一早一晚,听钟声就是了。此外每天早晨天亮之前要到搬山殿做早课,诵经,如果有别的事或者要学什么法、传什么道,我会来叫你们,别的你们大师兄会交代你们。” “知道了。” “知道了!” 那少女依然学着林觉,不过在态度上比林觉更好一些。 老道一个转身,便往里走了。 几个师兄则是没有散去,而是起身围着他们,看稀奇一样的看两位师弟师妹。 “你们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们多大了?” “你们怎么被师父遇到并收徒的?” “别吵了别吵了,别吓到师弟师妹。”大师兄陆吾神情温和,对着他们说道,“别理他们,先跟我来,选你们的房舍吧。” 浮丘观的袇房比客堂多,都在道观的两旁,此时众位师兄打扫出了两间: 一间是正经的袇房,因为按照老道所说,浮丘观传统向来如此,每一代一个师父和八个徒弟,袇房的数量该是固定的。这间房明显精致一些,里头除了床铺以外还有衣柜、书架、桌案与椅子,有挂衣服的钩子,居住起来应当会很舒服。 另一间则像是客堂改的,只有一张床铺与一张看起来是临时放进去的八仙桌。 “你们自己选吧。” 大师兄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 可这又有什么好选的? 小师妹望向林觉,眼睛睁大,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将更好的一间房让给这位师兄,林觉便已背着书笈走进了第二间房。 “好吧,你住这间。不过也不用急,要什么器具就叫你的六师兄,他给你现做,说不定还比我们房间里的要好些呢。”大师兄开口说道,“也不要害怕麻烦到他,他最喜榫卯木匠一道,以此为乐。” “找我就是了。” 一位看着二十多岁的道人说道。 “多谢。” 此前拜师之前,老道说过他们每位师兄的名字。 六师兄好像叫黄时雨,主学扶乩。 二师兄叫燕玄乙,看着性格比较安静,主学炼丹;三师兄叫李妙临,一身酒气,主学豆兵;四师兄叫胡孟津,主学的是聚兽调禽之法,据说今天那头躺在道观中睡大觉的云豹就是他的好友; 五师兄荆杞,学的是医术,不知和山下寻常大夫的医术有什么区别;七师兄叫乐游,主学戏术; “都是师兄弟,何必客气。” 大师兄又给他们说了一些观中的注意事项、灵法派的事情,说了哪里是饭堂哪里是灶屋,出去遇见香客和别的道人如何称呼、如何行礼,还有他们每天都要做些什么事情,没讲多少,但都比较详细。 其他师兄也没走,都在旁边看着他们,看起来道观的氛围倒是并不冷漠。 林觉心里从容安定,自然全都记下。 小姑娘则如同其他在这个年纪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人一样,心中不安定,紧张忐忑,自然说什么也记不住,只假装也记住了。 “你们先休息吧。” “记得晚上敲钟就是吃饭。” “众多师兄这才纷纷散去。 林觉与小师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这才走回房间中。 将书笈往墙脚一放,环看一眼房间,取出几本书包括古书放在枕头下,又将柴刀哨棍放在墙脚,衣裳也拿出来,叠好放在枕头旁边,还剩下的一点干粮则是放在八仙桌上,有了一点杂物、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再看这间简陋的屋子,便也有些安心的感觉了。 有什么不能住的呢? 这可比自己舒村的房间宽敞多了啊。 林觉干脆往床上一躺。 心中却忍不住思索。 听来修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道观中修道更有别的杂活要做,不过横竖是比提心吊胆的独自苦寻修行路、没根没凭的满天下漂泊好得多了。 只是按照自己那位新拜的师父所说,他的寿命没有几年了,而浮丘观的传统是,一旦师父死后,别的徒弟就要下山去,不知有些什么出路,反正只有大徒弟能留在山上继承道观,做观主,随后收自己的徒弟,传承浮丘观的术法。 这么一算,自己也能在山上呆几年。 “既来之则安之。” 林觉下定决心,争取在这几年之内,将浮丘观的修行灵法和法术都学了。 第35章 外丹之道 “咚……” 道观中有钟声。 林觉连忙从床上起来,推开房门。 不出所料,那位与自己一同拜入观中的小师妹并未记住饭堂在哪里,但她也聪明,此时正默默站在门口等他。 一见到他,就悄悄瞄他: “师兄,放饭了……” “嗯?是啊,开饭了,走吧。” 林觉虽然看着和这小姑娘差不多大,可其实不然,他自不会让这么小的姑娘紧张,加上一路上对她印象其实很好,于是对她笑笑,当先往前。 饭堂是外院角落的一间屋子,因为中间隔了一间天翁殿,因此灶屋在另一个角落,他们走过去时,已经看到有师兄端着大盆饭菜往饭堂走了。 两人都是初来此处,不管心定不定,肯定都是有些不习惯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去坐着吧。” 师兄神情倒是很温和。 两人便来到饭堂坐下。 饭堂不大不小,有几张长木桌,应是给香客准备的,中间用两张木桌拼成了一张更长的长桌,饭菜便都摆在桌上。 观中总共九个弟子,坐在长桌两边,云鹤道人独自坐在上首。 林觉不由打量桌上饭菜。 小师妹也悄悄瞄着。 观中吃得简单,但不粗陋。 大鱼大肉是没有的,可一锅米饭还是有的,虽说那米饭煮得半干不稀,却也超过了山下绝大多数人家。此外菜品只有两个,一个煮的白菜,隐隐可见上面飘着一些油水,一个野菜炒鸡蛋,两个菜都装了一大瓷盆。 “我来盛饭。” 大师兄坐得离饭盆最近,主动起身盛饭。 很快一人一碗米饭就放在了面前。 看起来好像还可以。 这关乎着他们未来几年的成长。 “吃吃吃……” 老道一声令下,众人便端起了碗。 林觉等着他们先伸筷子,暗自环顾一圈,看着没有人有什么顾忌、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礼节,反倒挺随意,这才放心下来,也伸出筷子。 先夹一夹白菜,往嘴里一送。 “……” 好嘛!山下人吃不起盐,每顿都省吃俭用,这道观倒是奢侈! 林觉没有说话,低头刨一大口饭。 再夹一口野菜炒鸡蛋。 “……” 这野菜不是五加皮,也不是林觉认识的某种野菜,吃起来软软的,不是很适合用来炒蛋,又如大多数没有处理好的野菜一样,味道泛苦。 林觉倒也没有说什么。 这年头本就这样—— 铁锅都才刚出现不久,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炒菜,除了一些专门卖饭卖酒的客栈酒楼和有厨子的大户人家,能把饭菜做得好吃的人家并不多见。更何况这年头大多数人家连吃饱都困难,山上的野菜能吃什么就挖什么,哪管多少口味。 道观能吃上这些,算是很好了。 林觉又瞄了一眼对面。 那位小师妹如他打量其他人一样,却是将他当做了观察对象,见他不拘束的夹菜吃饭,这才小心的跟着他学。 只是她吃着就很满意了。 “别光吃饭,夹菜夹菜,吃蛋吃蛋,这蛋是自家养的鸡生的,多着呢,吃不完的,不用客气。”六师兄见林觉总吃饭,小师妹也总吃饭,知晓他们是不好意思夹菜,连声招呼。 “知道了,师兄。” “知道了,师兄!” 林觉不禁瞄了一眼对面这小姑娘。 “咱们道观的规矩是,除了师父,做饭轮着来,每个月换一个。这个月刚好轮到我。”六师兄说道,“你们运气好。要不是轮到我,他们几个能给你们煮一锅清水野菜就不错了。遇到三师兄,要不就是忘记做饭,要不就是饭里给你掺酒。好好珍惜你们六师兄我做饭这个月吧。” “……” 林觉不禁瞄了一眼这六师兄。 “你们俩可会做饭?” “会的。” “会……不会……” “下个月该老七煮饭,再下个月就轮到林觉了,正好那时你们应该也熟悉道观了。不会做饭也没关系,你们师兄也不会,能煮熟就行。” “知道了。” “知、知道了……” 一顿夜饭,吃得还算干净。 林觉一直在思索七样法术自己该先修、主修哪一样,由于不够了解,便先找到了主修炼丹的二师兄。 “师弟何事?” “二师兄,我不知道该学什么,想先向你请教一下炼丹之法。” “不必客气。” 二师兄似乎话并不多,这是从神态中就能看出来的,他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波动。 夜色下二人漫步。 天空一轮钩月。 “师父可曾告诉过你,上古时期,人间修士以炼丹为主?” “说过。” “你也知晓外丹内丹之分?” “大概知晓。” “那我就不多说了。”二师兄燕玄乙点点头,“上古时期,修士以炼丹求神通,以炼丹求长生,以炼丹求升仙。现在世人大多认为,修士炼丹只有治病救人与增长道行的作用,最多在传说中听过吃一粒就可以成仙的金丹,其实都不完全。” “请师兄指点。” 林觉自是好学的,认真听着。 “上古时期人人炼丹,外丹自然是一条大道,不是一条小道。后来的灵法派与当初的外丹派也有相通之处,炼丹取于天地,术法也取于天地。大致可以这么说,当年修行与法术能做到的,炼丹都能做到。” 说到自己主修之法,就是二师兄也不免多了几分谈兴: “就比如说,修行可以成仙,可以长生,炼丹便也可以……你定然也听说过古时候哪个人吃了一粒金丹就飞仙而去、就得了长生的传闻吧?” “确实听过。” “再比如说,你学一门五行法术,可以让你遁地而去,便也有一种丹,吃了也可以遁地而去。有一门法术可以让你喷吐火焰,或是返老还童,世间便也有一种丹,吃了也能喷吐火焰,或是返老还童。” “竟如此神奇?” “先有外丹,再有内丹,其后才是灵法。”二师兄说道,“二者有相通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只可惜后来外丹慢慢没落,内丹隐入深山,时间一长便不如灵法派昌盛了。便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新法术是炼丹做不到的了,盖因法术不断心生,外丹却止步不前。说来还不光是止步不前,古时候的丹方也失传得越来越多了。” “原来是这样。” “可惜我们是灵法派的道观,我虽然也学炼丹之法,却不得完整,当年祖师留下五个丹方,这些年代代收集,也只有十多个。” 二师兄说着看向林觉: “除此之外,我还精通与炼丹相配的火行法术,通晓‘服食’、‘采撷’之法。” “火行法术?” “炼丹要用火嘛。不过你现在还没开始修行灵法,要修行灵法之后,有了一些道行,才可以修习五行法术。”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修行灵法呢?” “不必着急,大师兄自会教你们。若说着急,也该师父比你更急。”二师兄平静说道,“只是不能一开始就学、也不能只学灵法罢了。” “为何呢?” “那样的话,岂不是只知术而不知道了?”二师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只知术而不知道……” 林觉喃喃念着,神情一凝。 “听师父说你修习过几年养气法,你若考虑好了,想学炼丹,我可先教你别的炼丹之事,再教你吞服采撷,等你修出法力,会了火行法术,我再教你如何炼丹。”二师兄说着,又提醒一句,“对了,你虽不能现在就开始学习灵法,但你原先会的养气法倒也可以继续修习,到时候你在养气法上的造诣道行也能带到灵法上来。” “多谢二师兄。” “还有事吗?” “还有……” “什么?” “我与师父去赴山君的宴,中途偶然得了一块土木精。”林觉说着从怀里摸出那块土木精,有些不好意思,“据说它揣在身上就有作用,但是能炼成丹药效果则要更好一些,所以想请教二师兄,该如何炼制。” “五行精华罢了,无非提取灵韵,你若想要炼丹吞服,给我就是,我过些天有空了帮你鼓捣鼓捣。” “那便麻烦二师兄了。” “见外了。” 二师兄神情依然平静,拿过林觉的土木精,便转身离开,在夜色中走向他的房舍,只是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我们是个小观,人数不多,就师兄弟几个终日待在一起,实在不必有那么多讲究。” “知道了。” 林觉站在原地不动。 地上几只猫狗,仰头好奇的盯着他。 忽然有些庆幸选了这里。 回到房间,思索着入眠。 虽然已是盛夏,山中依然凉快,一到晚上安静得能听见极远处的野兽飞禽的叫声,清幽好睡。 …… 清早被大师兄叫醒。 大师兄将林觉与小师妹一起叫到搬山殿,这时候的搬山殿只有他们三个人,他给了他们一人一本经书,便叫他们诵读。 这本书林觉看过—— 正是《阴阳经》。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第一个月,你们先每天早晨诵读一遍《阴阳经》。” 大师兄的说法和二师兄差不多,观中修的是阴阳灵法,阴阳大道的本质才是道,阴阳灵法只是术,因此在学灵法之前,先让他们诵读阴阳经。 想来这便是浮丘观的早课了。 林觉也不多说,便读起来。 “天生五气,地承阴阳,昼夜更替,四季轮回,皆阴阳之道……” 林觉读着读着,发现旁边没有声音。 扭头一看—— 小师妹捧着《阴阳经》,坐在蒲团上,一张清秀白净的小脸上满是茫然,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 一下看书,一下看林觉。 一下又回头看大师兄。 “怎么?哦!你不认字?”大师兄也明白了。 “……” “没有关系,既然不认字,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大师兄说道,“过两天自有人教你认字。不必着急,学会认字再说。” “嗯……” 小师妹只好点头放下书。 “回去休息吧。” 小师妹却是不肯走,依旧坐在这里,瞄向林觉:“我听听小师兄念……” “也好。” 大师兄没有反对。 好学总是对的。 林觉也不介意,便继续诵读。 “天生五气,地承阴阳,昼夜更替,四季轮回,皆阴阳之道……” 读着一顿,回头一看。 小姑娘仍旧很茫然。 “就是说,上天生有五种气,大地承载着阴阳更替,嗯,这里大概是类似互文的手法,就是天地都有五种气,有阴阳更替,日夜的变化、四季的更替都是阴阳之道……” 随即继续念下一句。 小姑娘坐在蒲团上,听得认真,神情中有明显的感动与惭愧。 第36章 遇上我是你运气好(求月票) 饭堂,早饭。 一碗野菜清粥,不限量,每人一颗鸡蛋,除了野菜仍然有些苦之外,没有别的毛病。不过中间还有一盘泡菜,便又咸又齁了,甚至有些夹口。 总共只有六个人来吃。 其余人都还没有起。 这个地方也太过于悠闲了。 只是林觉还没有开始修行灵法,没有开始学习法术,还需要做早课,同时他还不适应这么悠闲的生活,吃完早饭之后,竟显得无所事事。 “师弟师妹闲着呢?” “大师兄。” “大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应。 “你们刚来山上,还不适应山上生活,我给你们找些事做。” “大师兄尽管说。” “大师兄请讲!” 两人态度自然都很好。 “今天会有香客来,你们一个人留下来,和我一同接待香客,正好学习一下怎么接待香客。观中的柴也不够了,另外一个人便去山上砍柴。” 大师兄微笑着看着他们。 小师妹第一时间看向了林觉。 “我去砍柴。”林觉自然如此说道,“刚好我带了一把柴刀上山。” “好!” 大师兄并不意外,只是对他说道:“不过我们这里是黟山,与别处有些不同,你要去山上砍柴,我也有些话要交代你。” “关于山中精怪吗?” “关于山中精怪只是一方面。你遇到山中精怪,记得说你是浮丘观的弟子就是,等以后穿上道袍,就没有精怪为难你了。最多有戏弄你的,记得坚守本心不被诱惑就不会失态了。附近猛兽则都被四师弟叮嘱过,并不轻易伤人。” “记下了。” “另外就是,在山中砍柴,不能见到哪棵树就砍。若是活的小树,须得放过,活的大树,只能砍最下面的侧枝,下面没有侧枝就不能砍。最好是找干枯的死树,这也好烧,不必放干。” “还有呢?” “黟山深处道路艰险,行走千万小心。这座山很是奇特,多是石头,少有土壤,山上松树生长极其不易,又得山神青睐,莫要去砍它们。若是半路遇到有山上的木桩子,不要因为走累了就轻易去坐下,那可能是山中精怪的座椅。”大师兄说到这里,不禁露出微笑,也露出回忆之色,“这些还是当初师父叮嘱我的。” “记住了。” “去吧,砍不够柴也没有关系,捡些松果回来一样好烧。” “好!” 林觉没说什么,答应下来。 这年头在哪里学东西不要干活呢?何况看这道观的样子,大多都是自给自足,砍柴这种事情算是最简单的了,无非下些力气,自己不做,难道留给七老八十的师父或者师兄们去做吗? 于是回身就去拿柴刀,又去找了一个背篼、一根扁担两截绳子,再把自己剩的一点挞粿带在身上,便朝着大师兄指的方向,往浮丘峰上走去。 一路倒是许多草木。 野草自然是不行的,荆棘灌木在这时节又正葱郁,不是当柴的时候。有些大树呢,下方的侧枝又已经被砍干净了,死木更是一根也没有。 这也正常。 浮丘观在这这么多年,离得近的柴禾,每年定是最先被砍掉的。 便要往高处走。 往深处走。 往远处走。 又是山中又是清晨,晨雾都还没散,自是清凉无比。如今的林觉既没有了行走漂泊天下的担忧,也没了不知何处寻师问道的茫然,心定之下,自然心情是极好的,怎么畏惧远途? 渐入白云深处。 浮丘观在山上峰下,在道观处还不觉得,一往高处走,此地的风景就逐渐显现出来了。 偶尔可见裸露出来的花岗岩,又可见根植于石头缝隙中的古松,不知是古松恰好在石缝之中生长,还是树根劈开了石头。 时常听见不知名的鸟鸣,不知名的兽吼,回荡在山里也回荡在云中。 不伤古松,慎砍活树,多寻死木,多砍枯枝,若遇地上有多的松果也捡一些,林觉渐渐也砍了一些柴。 山势越发陡峭,不觉穿过密林,回头一望,早已是一片开阔。 只见远处青山重叠成影,不知千层万层,晨雾积蓄在地面与山凹,成了云海,与墨一样的青山对比更显洁白,震撼人心。 再一回头,头顶是一石峰。 “这就是浮丘峰吗?” 林觉仔细看去,多少找到了一点此前隔得很远时老道为他们指过的‘浮丘峰’的影子,旁边还有两座石峰,其中一座有个剪刀般的缺口。 此时如此凉爽,体力精力都充沛,心情也好,自然便有了爬上去看看的想法。 不过得先砍柴。 这里的死木枯枝倒是不少,大树下方的侧枝也没怎么被砍过,有的则是砍过后又长了出来。 “咵……” 山中不断响起砍树的声音。 仍旧在云山中回荡着。 砍柴这类事情不用费心费脑,只需持续不断地做同一件事情就好,又不用赶时间,偏偏还有收获,做起来意外的有趣。 林觉不急不忙,没有多久便砍了不少枯枝,用绳子捆成两捆,背篼也塞满了。 “完工!” 接着便该爬山了。 柴禾扁担与背篼都放在一旁,林觉只揣了挞粿,提着柴刀,便往山上爬。 不知不觉衣裳湿了。 不是下雨,而是汗水和雾。 实是山太高,已然入了云,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也沾衣。 同时越靠近峰顶便越陡峭。 最上面甚至要手脚并用。 好在离得并不远,费不了多少工夫。 少年很快爬上峰顶。 一站起身,顿时惊住。 眼前是整个黟山的核心地域,只见石壁相连,难说千尺万仞,奇峰怪石,不知多少模样,许多山石明明看着光秃,可山上却又长着许多古松,清晨还没有过,晨雾仍旧蓄积在这些奇峰怪石与顽强古松之间,似天地给它们披的轻纱,随着风吹,千变万化,构成一幅奇景。 好一幅绝美的山水画。 林觉深深为之震撼,不禁睁大眼睛,好尽可能的接纳这幅奇景。 身处山下之时,真是完全看不出此山中竟有如此风景,想来世人大多也是被偏僻道路所阻隔,少有来到此处的。 此时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这样的山中,多半有神仙。 林觉看了好久也没看够,被风吹得凉了也无察觉,只是听得山风呜咽不止,看着云雾变幻无穷,没了最初的震撼过后,终于分了一点心。 刚巧饿了,于是从怀里拿出自己带的挞粿,就在这里吃了起来。 这挞粿倒是比观中饭菜好吃多了。 可就在此时,他却在山风中听到一点别的声音。 “嗯?” 林觉略微偏头,仔细听去。 果然是有一道声音。 嗯嗯唧唧的,不像是人。 像是某种动物或是动物的幼崽。 听着倒是有些令人生怜。 林觉心中还记得大师兄说的话,可能会有妖怪戏弄他,要坚守本心不被诱惑,于是一时没有去理会,继续啃着手中挞粿。 不理会总不会出错。 “呼……” 山风阵阵吹来,远处白云如浪。 面对这幅画卷,以山水风景来佐餐,细嚼慢咽,这滋味,这感觉,如何不是神仙日子? 可那叫声却持续不停。 不仅如此,好似还更清晰、更令人生怜了。 “?” 林觉皱着眉头,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挞粿,提起旁边柴刀便往声音来处走去。 此处离他很近,也就七八丈远。 林觉往下滑了一跤,就看到了—— 竟真的是一只动物的幼崽。 一只毛刚长齐的小家伙,灰不溜秋,看着有些像狗,又不太像,最多也只有巴掌大小。 小东西趴在石峰边上,看着是与母亲走散了,一边扭头左右环顾,一边不断叫着,看到林觉一来,顿时就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盯着他看。 动物的脸与人不同,也分辨不了是恐惧还是迷茫,只是眼睛圆溜溜的,就这么盯着林觉,一言不发,惹人生怜。 “这是……” 是山中野兽不慎丢失的幼崽? 还是山上精怪看他新来戏弄他的把戏? 林觉一边想着,一边四下环看,没有看到别的幼崽,也没看到像是它母亲的动物。 “你娘亲呢?” 林觉提着柴刀,像是对人一样,随口与它说话。 自然是没有回答的。 小家伙依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把他盯着,看着弱小无助又老实巴交的样子。 不知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林觉眉头紧皱。 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罢了,若你真是走丢的小崽子,没遇上我就算了,遇上我便算是与我有缘,也算你运气好。” 林觉如此说着,没有随意靠近它,而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个斜坡坐下来,继续吃着挞粿,希望能等到它的娘亲回来,把它接走。 “呼……” 停下不动过后,风便吹得越来越冷了。 那小东西还是默默把他盯着,神情依旧。 林觉怕它饿了,便掰一块挞粿,走过去想给它吃,但也只是放到它面前,随后便又走回到原位。 见它不吃,他也不管,继续坐着。 觉得可能还是有些近,便又离远一点。 这一面见不到那奇峰成林怪石无数的奇景了,却也能看见左右两边的山峰,都是遍布缝隙纹路的花岗岩,似剪刀,似云门,有古松扎根其中,仍旧美得不像是凡间,像是天上才有的风景。 坐在这种地方等待,再久也不嫌久。 何况本身就是上来看风景的。 林觉很有耐心,甚至十分悠然。 直到时间一点点过去。 本身太阳就已过了头顶,远方的云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远处不知烧什么升起的烟,随即太阳又开始慢慢往西移。 林觉差点在这里睡了一觉。 “……” 回过神时,那小东西依然老实巴交的趴在远处,远远看着好小一个小点。而它既不动了,也不叫了,不知是怕再叫会惊动林觉把它吃了,还是因为身边有了另一只动物而感到安心了些,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远远的把他盯着。 刚才林觉掰的一小块挞粿已经被它吃完了。 时间也是越来越晚。 不知不觉间远处的山壁已经被太阳照得发黄,古松在山壁上拉出斜斜的影子,这片大山又开始起雾了,展现出莫测的一面。 “小家伙,你的爹娘怎么还没来?” 林觉再度提着柴刀来到这小东西面前,还是拿不准这是不是山中精怪对他的戏弄。 譬如变化出这么一个小东西,让他生怜,不忍离去,在这山中待上一天,然后取笑他的愚蠢?或是等到太阳落山,天黑之后,再害他的性命? 师父说黟山也是有山神的,规矩很严,山中精怪又都知晓浮丘观的道士,至少在这浮丘峰上,后者应该不可能。 前者倒是有可能。 至少路上那条黄犬就干得出这种事情。 可是此时低下头,与这小东西对视,见到它那茫然不安又无助的眼神,这岂不是一年多以前的自己吗? “唉……” 林觉不禁叹息一声。 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晚,于是伸手将它提了起来,准备带回道观。 至于是不是精怪的把戏—— 若不是大奸大恶的妖鬼,哪有用人的善心来当饵、勾人上当的呢?若真有此事,倒也认了,便用柴刀来说话吧! 第37章 捡一只狐狸回家 下山走出一段,忽听一声叫声: “啊~” 林觉被吓了一跳,本能握紧柴刀。 却见一头云豹自林中跳出,来到他的面前。 “!” 林觉一阵警惕,却又疑惑。 这只云豹有些眼熟。 同时低头看看手中这小东西。 看着不太像是一个物种。 正想着时,却从云豹身后走出两人。 一个正是道观中的大师兄,另一个则是道观的四师兄,擅长聚兽调禽之法的那位。 “小师弟,上山砍个柴怎么爬这么高?又为何这么晚还没下山呢?” “两位师兄。” 林觉这才收起柴刀,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季节枯枝不多,山下的柴被砍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只好往山上走。又因为看见峰顶风景好,贪图风景,于是才爬上来坐坐。”林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提起手中幼崽,“不过在山上却刚好见到一只丢了爹娘的小崽子,不知怎么搞的,我离得很远等了半天,也没见它爹娘来,只好想着把它带回道观里,否则在山顶上,它就算不被别的野兽吃掉,怕也要被风吹死。” “小崽子?” 四师兄看向他手里,只一眼就给出了结论:“是只狐狸崽子。” “狐狸崽子?” “这座山上没有狐狸,只有深处才有。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修习聚兽调禽之法的四师兄对这些显然极其了解,也极有善心,“遇上就是有缘,把它带回道观就是了,我晚上请山中的朋友们去到处问问,看谁家丢了崽子的,如果有,明天早晨给它送过去就是了。” “那就太好了。” 林觉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既然修习木遁之法需与草木相和,那么修习聚兽调禽之法需对飞禽走兽保持善心便也是一件容易理解的事了,何况一直以来都有野兽有灵、能嗅到人的善意与恶念之类的传说,说起来还比草木更让人值得相信一些。 “走吧,下山。” “好。” 林觉不由提起小狐狸崽子,仔细查看两眼,原来狐狸小时候长这样。 随即跟着他们往山下走去。 “我们还以为你在山上迷路了、或者被精怪蛊惑了呢。” “迷路还不至于,倒是我一直在担忧,这小狐狸崽子是不是山中精怪用来愚弄我的把戏。” “若这山上有精怪以这种办法骗人,我们一定想办法把它收拾了!” “你们不会也是假的吧?” “哈哈……” 小东西老老实实待在林觉手中。 云豹翘着尾巴,随着他们同行,这幅画面让山下人看了,怕也觉得是高人奇士了。 只是走着走着,四师兄的云豹像是发现什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远方。 “啊~” 一声叫喊。 四师兄便也停下,随它看去。 “云兄,怎么了?” “啊~” 一人一豹居然一问一答。 林觉在旁边新奇的看着。 这种满身斑斓的大猫看着颇为威风,却没想到叫声如此奇特。 “怎么了师兄?” “应是山中野兽。” 四师兄微微一笑,便继续往下行去。 带上木柴,很快回到观中。 依然有几只猫儿躺在门口石阶上、懒洋洋的享受着夕阳余晖,黑色的细犬端端正正的坐着,也有几分威风,云豹从它们中间走过它们也不怕,想来互相之间早就已经熟悉了,倒是林觉提着小狐狸崽子走来,让它们好奇了一会儿。 几个师兄大多都在外院等着,老道人也在外院的松树下放了一个蒲团,盘膝坐着,不知为什么,回到观中才一天,他好像就苍老了不少。 待得三人回来,他才睁开眼睛: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回师父,因为山上风景太好,恰好有缘又遇到一只狐狸崽子,于是便在山上多坐了一会儿,看了半天风景。” “你倒是有雅兴。” “只是不曾见过这么好看的山罢了。” “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不要看腻就好了……不过我们浮丘峰何时有的狐狸?” 老道人抬起眼帘,看向他的手中。 只见那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缩着尾巴遮住要害,被林觉抓在手上,一脸老实巴交的表情,也把他看着,倒是惹人生怜。 “不知晓,四师兄说今晚请山中的朋友问问。如果问得到,明天就送回去。” “无妨,遇见便是有缘,观中不差它这口吃的。就算找不到它的来处,等养大了放回山上就是。”老道人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起身拿着蒲团往内院走去,“该吃饭了。” 这小狐狸崽子实在太小,林觉害怕院中的猫儿将它当耗子吃了,便将它提进了饭堂里。 “不要乱跑,等我吃完。” 说来也奇怪,听了他的话,小东西便真就规规矩矩的待在那里,不知是老实还是胆怯,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始终盯着他,随着他转,不声不响,也不乱跑。 看着小小一坨,一脚就能踩死。 “这小东西也是可怜,你去拿个瓦片给他当碗,先弄点东西给它吃吧。”老道人缓慢说道。 “它吃什么?” “狐狸什么都吃。” “好。” 林觉便去外院房檐下找了一片干净的瓦片,这里堆着一堆,应是以前建房没有用完的,回来一看,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和昨晚一模一样,不仅菜式一样,就连那锅饭黏黏糊糊的程度都差不多。 营养是够的,口味是没有的。 要不怎么说山上清苦呢? “外面凉快,我去外面吃,你们随意。”老道人盛好了饭,夹了一点菜,便端着慢悠悠的往外面走去,像个寻常村里的老人。 “我也去外面吃!” “我也去!” 两个师兄相继端碗去了外面。 林觉想了想,便也同样舀了饭,各盛了一点菜,便端着碗、拿着瓦片往外走。 那小狐狸竟然跟着他跑,跑起来笨拙无比。 只是过门槛可就为难它了。 门槛比它还要高一截。 林觉走到饭堂外面时,刚好见夕阳落山,满天都是云霞,院中难免黑了一点,两个师兄端着碗在松树下闲聊,老道人独自端碗眺望远方,看着夕阳落下之处水墨般的重峦叠嶂,嘴中嚼着饭菜,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头一望,那只小狐狸崽子正艰难的翻上门槛,又从门槛上结结实实的摔落下来。 随即一翻身爬起,好似不知道痛一样,连忙朝他跑来。 “坐一下午,你倒是认识我了。” 林觉不由笑了一下,便也找了个台阶坐下,将瓦片放在旁边,分别夹了一点米饭、青菜和鸡蛋放上去。 “看你喜欢吃什么。” 这小东西实在太小了,像是从来没有吃过固体食物的样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低头看着饭菜,眼睛里中透出一种什么都不懂的迷茫,随后又扭头将林觉盯着,沉默而无助。 林觉却没看它,而是看向远方绝美的夕阳山景,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同样低头吃了起来。 头顶有燕子飞着追逐打闹,又有蝙蝠翅膀拍打出沉闷的空响,院中几只猫儿互相嬉戏,还有的站在高处仰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的飞鸟,那条黑色细犬则是跟着两个师兄,翘首求食物。 这里的傍晚倒是和舒村的夏天一样,也和林觉记忆中的小时候差不多。 有种令人心静的淳朴感。 饭菜好吃些就更好了。 林觉瞥向狐狸,忽然愣了一下—— 身旁这只小狐狸崽子没有再看他了,却是伸出一只爪子,反过手来在瓦片边沿勾啊勾,竟像是学着他的样子,想要去抓那片瓦片、将之端起来一样。 发现自己端不起来后,它明显愣在了当场,呆滞片刻,再扭头看向林觉,眼中迷茫更重了。 “?” 林觉忽然意识到。 这小东西好像有点不一样。 至少格外聪明。 而在这时,这小东西竟然还在继续观察着他,将目光从他端碗的左手转移到了他拿筷子的右手,于是它也低下头,看向自己另一边爪子。 看着爪子上什么也没有,它竟还在瓦片旁边找了一圈,再抬头看林觉时,眼中除了迷茫还多了一种不知该做什么的感觉。 “?” 林觉顿觉惊讶又不解。 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教会了它如何低头吃饭,却也看不出它喜欢吃什么。 这小东西好似对这些饭菜一点不懂,林觉给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什么都给就按照顺序吃,没有自己的主见。 不过与它打交道倒也是有趣的,用来下饭的话,则是不知不觉间一碗饭便下了肚。 饭后林觉本想帮着六师兄去把碗洗了,勤快一点不是坏事,不过被更勤快的小师妹抢了先,这倒也好,省了功夫,便去院中盘坐修习养气法。 黄昏时候,正该修行。 相比较各种灵法,养气法虽然原始简单,可吐纳之间同样是天地五气,闭目相感照样是世间灵韵,吸养和感悟到的并没有本质差别,只不过不如各种灵法那般纯粹高效罢了。 小狐狸仍旧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就趴在他旁边,一边盯着他看,一边弱弱的瞄向身边的猫狗们。 …… 次日清早,搬山殿中。 正是早课时间。 “无阳不成物,无阴不化生,阴阳交感,万物生生不息……” 林觉依然坐在蒲团上,诵读着讲述阴阳大道的《阴阳经》,小师妹穿着她来时的衣服,看着布料不错,也挺好看,坐在旁边的蒲团认真听着,只是离林觉的位置比昨天早上要近了一点。 依然有猫儿在神台上闲庭散步,兴致来了能给祖师爷一巴掌。 和昨天最大的区别是,在搬山殿的外面,一只小狐狸崽子倚靠着比它还高的门槛,老老实实坐着,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出来,不时低头打瞌睡。 “此阴阳之道也。” 林觉终于念完,合上了书。 小师妹似懂非懂,呆板的盯着他看。 “多谢师兄……” “应该的。” 就在这时,四师兄刚好从门外走过。 “师弟,你们在这做早课呢。” “四师兄。” “四师兄早!” “怎么样?字能认全吧?” “能认全。” 小师妹则是弱弱低头不出声。 “能认全就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修道不可心急,甚至最忌心急,你们每天诵读阴阳经,总会有所感悟。就算没有感悟,把它记住,今后它的某一句总会在某个时间变成你的真切感悟,圣人之言,便是如此了。” “多谢师兄。” “多谢师兄……” “正好给你说声,昨天晚上我请附近的朋友们帮忙找了一下,浮丘峰方圆几里都没有见到新搬来的狐狸。这只小狐狸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看这样子怕是也有些不一般。你先养着吧,如果你想学‘聚兽调禽之法’,正好从此开始。不想养也没事,我来养也一样,反正每天都有许多朋友给我送些乱七八糟的猎物来,又有许多朋友来找我要饭吃,不差它这一点。” “它与我有缘,便由我养着吧。”林觉说着一顿,顺势问道,“敢问四师兄,聚兽调禽之法有何妙处、又该怎么修习呢?” “顾名思义,聚兽调禽之法,便是聚调世间飞禽走兽、与它们沟通的办法。”四师兄停在门口说道,“其中自有诀窍,不过最为重要本质的,还是要让它们感受到你的善意,要对它们抱有一颗礼善之心。” “原来如此。” 难怪四师兄对这小狐狸崽子如此上心,又将山中野兽都称作是朋友。 倒是不出林觉的预料。 “你需知道,聚兽调禽不光是对野兽,练到高深,但凡灵智没有到‘妖精神灵’的地步的,无论是异兽妖兽,都可聚调。此外就算是遇到妖,它们只要知道你是学过‘聚兽调禽之法’的,便可根据你的造诣深浅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自然会对你有几分好感。” 四师兄吹嘘了一顿: “你慢慢考虑要不要学吧。不过也要知道,世间法术贵精不贵多,任何人的时间心力都是有限的,认真选,不要太贪多。” “受教了。” “既然念完了经,就来吃饭吧,我正是要去替七师弟敲钟的。” “好。” 林觉便站了起来,随他走去。 小师妹亦是连忙跟上。 第38章 泉水有灵(求月票) “师妹师妹来观中两日,可还过得习惯?”大师兄关切的问他们。 “习惯。” “习惯!” “观中有些杂活,可有觉得辛苦?” “没有的事,我在村中本来也要干活,太清闲了反倒不适应。”林觉如实回答道。 “我也不、不辛苦。” “贫道给师弟师妹找些事做,也有让你们别闲下来、适应山中生活的原因。”大师兄说道,“山中日子便是如此了。” “知晓的,师兄有什么活尽管吩咐。” “我也知晓的。” “还真有活。观中的水要用完了,师弟吃完饭后便去旁边的山泉里打几桶回来吧。每次少打一点,多走几趟,可以累着,不要伤着了。” “知道了。” “我也去!” “正好,师弟,我今天有空,便开始帮你提炼你的土木精。”坐在旁边的二师兄也开口,对林觉说,“提炼这等天地五行灵韵,需用到灵水,山中便有一口圣水泉,集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最适合用在这上面。只是路途有些远。让观中的大黑带路,你先去打一桶回来吧。” “好的。” “此去路途遥远,我给你一枚神行丹,你先别吃,就当锻炼了。若是体力不济,实在走不动了,或者太太晚了,亦或是被妖怪追赶再吃。吃了之后脚力自然充沛,好比生风,无论是走是跑都会变快很多。”二师兄说道,“记得圣泉有灵,到了泉眼面前,须得诚心诚意,不可心存亵渎,道明来意,说‘请圣泉出水’,泉水自然出来。” “记下了。” 林觉从他那里得了一枚青色的丹药,用一个只有大拇指那么大的小瓷瓶装着。 观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事做。 对于几位师兄来说尤其如此。因为他们甚至连早晚课都不做,修行和练习法术也随便自己,每天只有少许杂事。 便是接待香客,砍柴打水,下山采买,此外如今天下越来越乱,上山的香客要比以前多了一些,有时会有香客带着请求前来,这时往往就要跟着香客下山去除妖驱邪,其余时候大多都在消磨时间。 有了两个师弟师妹后,这些杂事也被分担了不少。 怕是更清闲了。 林觉二人的事情则要稍微多点,因为他们每天早晨要诵读经书,未来还要学习修行灵法和术法,杂活也要做。 林觉不觉得这有什么。 小师妹似乎也一样。 就像今日打水,这种事情本与修行无关,林觉只是知道修行灵法不可心急,闲着也是闲着,做些事情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也如大师兄所说,他们刚来到这里,难免有些心不安与不适应,若是太闲,反倒难受,有些事情做还好些,有助于慢慢适应山上和道观。 却没想到,本来没有被安排到的小师妹也主动要来与他一起。 甚至林觉为了提炼土木精华,要去圣水泉取水,来回要耗半天时间,她也提了一个桶,非要与他一起。 林觉猜想,应该是自己在学习法术和挑选房间上让了她,早晨又为她念经帮忙解读,她对自己心存感激,想要回报也是常理。 同时双方本就是师兄妹,又是同时拜入观中、都是观中排位最末的两个,年纪也相仿,天然就该更亲近一些。自己对她连着好几次照顾,她对自己好感有所增加也是正常的。 说不定这会儿的她想到之前自己戒备自家这位好师兄的时候,还会后悔至极。 林觉想到这里,有些想笑。 总之此时二人已经一人提了一个木桶,在一只黑色细犬带领下,穿梭在山路林道中,往圣水泉而去了。 身后还跟着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狐狸。 这小东西就像寻常猫狗崽子一样,没人的时候就十分不安,叫个不停,有个人跟着便不吵也不闹,缺点就是非要跟着人跑。林觉走一步,它起码要走十步才能跟上,真怕半路把它给累死了。 山间小路,草木繁盛,陡峭难走。 “师兄……” 小姑娘弱弱出声,主动与他搭话:“你知道我们道观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听说很久以前,祖师爷是个很有德行声望的好人,他一直想要成仙,想学仙术,有天在路上遇到一个神仙,他让神仙教他修仙和法术,神仙因为他做了很多善事不好拒绝,就给他说,前面,哦不是,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坡给他说…… “你如果能把这座山给移平,我就教你仙术。 “祖师爷就开始移山,每天从早到晚的挖,刮风下雨都不停,花了三十年,终于把那座山坡给搬到了另一边。 “神仙就教了他这七种仙术。 “昨天师父给我说的!” 这小师妹在主动和他拉近距离。 十几岁小姑娘啊,真是每一句话的每个语调里都听得出情绪和性格。 “原来是这个搬山啊。” “对的!后来那个神仙告诉祖师爷,这里原来是他的、他的,他以前修炼过的地方……” “道场。” “对!道场!然后让他来这里修炼,他就来这里修了道观,就是我们浮丘观。” “原来是这样。” 难怪云鹤道人那么喜欢半路捡徒弟,原来祖师爷也是路上得的传承。 只是世间传说总会沾染上世间人的喜好偏向,有时常有不实、恭维、美化丑化的地方,因此故事中的‘神仙’、‘仙术’这类词语,需要结合世人的认知与当时的风气去解读。具体是真是假,过了太久了,不太好说。 “那‘齑石’又是什么法术呢?” “师父说是一种很厉害的土行法术,适合用来斗法,能把石头变得粉碎,也能把别的东西打成糊糊。不过还是用来对付石头最好。” “听着很厉害。” “我还没学……” “师妹好好学,说不定以后师兄还得靠你保护。” “我会努力!” 这句话倒是十分坚定。 从这几天的观察看来,这小姑娘确实勤奋而认真,颇有些不怕苦不怕累的意思,林觉还真相信她的话。 聊着聊着,便到了圣水泉。 回头一看,那小狐狸崽子竟然还在后面跟着跑,正跳过路上的树枝、又跨过地上的小坑,四条腿倒腾得飞快,甚至看着让人有些心疼它。 “你这小东西……” 林觉低头看着它跑近并随着靠近而放缓步子。 “今天听见了吗?四师兄没有在山上找到你的爹娘,要是过几天还找不到,你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 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寻常人对猫狗说这种话,往往也并不是真的认为它们能听懂。 林觉摇了摇头,不忍它继续跑,于是把它提起来塞进自己怀里,这才提着两个桶跟着黑犬走向前方。 那里有一泉眼。 泉眼在一块石壁上,离地约有三尺,石壁上题有“圣水泉”三字篆书,下方青草浅浅,碎石一地,被冲刷出了一道痕迹。 此时无水流出。 林觉走到泉水面前,照着二师兄所交代的,诚心诚意,如实禀告说: “圣泉在上,弟子浮丘观第十二代新收弟子,姓林名觉,因半路遇到一位精怪渴求灵酒,正好我有灵酒,便以灵酒与他换了一块土木精,此时想要提炼其中灵韵,需要用到灵水。” 话虽如此,但心中其实也很好奇,难道这泉眼真的会随人的请求而出水? 想到这里,心中又一凛,不知自己这样想算不算是对圣泉不敬、心有亵渎。他也不敢赌,生怕赌也是一种冒犯,只好慌忙收住念头。 “请圣……” 话还没说完,便听一道噗声。 声音正是从泉眼中传来。 就在林觉惊讶愧责,觉得自己刚才念头果然冒犯了灵泉时,便听泉眼之中不断传来空气声和咕噜声,仅是片刻,竟有泉水臼臼流出。 先为细流,片刻便如喷柱。 林觉反应过来,连忙提桶去接。 身后小师妹亦是十分意外。 怀中只露出一个头的小狐狸也睁大了眼睛。 一桶接一半,一桶接一小半,很快林觉要的就接完了。 “够了够了。” 林觉忍不住开口说道。 说来也奇,话音一落,水就小了。 不消片刻,便已止住。 林觉不禁呆滞又疑惑。 “辛苦师妹了。” “不辛苦!” 于是与师妹提着水往回走,中间走走停停,吃了鸡蛋充饥,也摘了些认识的野果解馋,花了比来时长许多的时间,这才回到道观——原本一人提水要提两趟才能凑足一桶的,有师妹相助,便只用了一趟。 将之交给二师兄。 出来正欲继续打水,刚好遇到老道,便不禁停下询问。 只见老道仰头拂须一笑: “此山有神,圣泉有灵,泉水岂能不知你心中敬与不敬?又岂能不知你品性如何?既然心意已到,何须咒语来催?” “既然心意已到,何须咒语来催……” 林觉不禁喃喃念着,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的法术修行与他原本想的并不相同,可是一路经历,仍不断有所见所闻继续更新着他的认知,也完善着他心中的这个世界。 第39章 木行灵韵 “善言天者,必质于人。善言人者,必本于天。” 浮丘观搬山殿中,老道身着道袍,坐在上首,两个新收的小弟子坐在下方,正在讲道。 老道的声音悠然。 只是这种悠然之中,却有一些虚弱,这和他在回到道观之前、在路上时的状态并不同。 “故天有四时,日月相推,寒暑迭代,其转运也。和而为雨,怒而为风,散而为露,乱而为雾,凝而为霜雪,立而为蚳,此天之常数也。人有四肢五脏,一觉一寐,呼吸吐纳,精气往来,流而为荣卫,彰而为气色,发而为声音,此亦人之常数也。 “这话就是说,善于讲天道的,必须联系于人,善于讲人事的,必须根据于天道。放在修道上,便是修道者以自身的变化与思念去感悟天地,又要时刻借助天地的规律变化来调整自己,天人相应,二者本就相通。 “咳咳……” 大抵是讲人与天地的对应。 也是云鹤道人为他们讲的道。 算是修行的前置课程之一。 老道慢悠悠的讲着,日头逐渐升高。 明显可见,老道有些疲惫。 “今天就到这里。” “是,师父。” “可有没听懂的?” “差不多都懂了,就是要慢慢回味。” “那就好。” 老道人连连点头,又对他们说: “对了,为师年事已高,近些日子下来,已是清醒少于昏沉。正好之前大醮时,仙源观也招了十来个弟子,他们会专门教弟子读书认字,我们两家的祖师原本就是交情很好的好友,后来也是故交,清瑶你不认字,到时候便去仙源观和他们的弟子一起学习认字,记得认真一些。” “知道了师父。” 小师妹郑重的点头。 “林觉你认识字,却也要知道,学术容易,学道难。仙源观观主给弟子讲道的时候,我也叫你们去旁听,你们莫要不好意思。道这种东西,每个人口中都有不同,要想走得远,只听为师的,便有些狭窄的,那忘机子在这方面也是有些心得。”云鹤道人说着,呵呵一笑,“若他们教法术,你脸皮也别太薄,能听一点是一点。” “知道了。” 林觉同样答应下来。 …… 浮丘峰上。 山林中常有砍枝折朽声,常有说话声,离得近的话,还能听得到道观中传来的琴声笛声,离得远的话,就只偶尔能听得见笛声了,是四师兄在山中与飞禽走兽相处、闲暇时吹出来的。 “树兄啊树兄,你这下面的枝桠晒不到太阳,干耗养分,我帮你修了它,给我当柴烧吧。” “师兄你砍柴怎么还和树说话?” “自娱自乐……” 林觉说着话时,已挥下手中刀。 本来砍柴是林觉揽的活,小师妹却不肯他一个人做,总要跟着他一起,每当他把柴砍下来,她自然就抱走,按照干湿粗细分类捆扎。 砍完柴带回道观,两人也是一起,只是一个挑扁担、一个背背篓罢了。 小狐狸崽子则跟在他们后头。 几天下来一直如此。 除了砍柴,也要打水。 从道观通往泉眼的小路上不知洒了多少水,依然是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大半桶一个小半桶的提着走。小师妹见他走就跟着他走,提不动了也要咬着牙等他停下来歇息才肯跟着停下,同走同歇,小狐狸也依旧跟在后头来来回回的跑趟,不知跑了多少趟。 此外每天早晨念经,在观中养气,傍晚则去背后山上吐纳,倒也清闲。这种时候,小师妹要么在聆听师父的教导,要么便是在干别的活。 林觉最初以为这小师妹是在挣表现,又以为这小师妹是和他亲密所以非要跟他一起,也以为小师妹是想帮他分担一些累活。 又以为小师妹是不想见他勤快、却在师父师兄们眼中显得自己懒散无事可做。 也许都对,却又好像都不全对。 直到几天下来,林觉心里才慢慢有点看清楚了,琢磨过味儿来—— 这小师妹,好像有点喜欢干活? 甚至于碰到大师兄在道观外面挖土、看见三师兄在搬他的酒坛子,她都要去主动帮着忙活两下,哪怕帮不上忙假装忙活。 倒也是有点意思。 几天之后—— 林觉被二师兄叫到了他的炼丹房。 二师兄的炼丹房应该也是前人传下来的,在道观的斜背后,是一座小楼阁,刚一进去,便觉一阵热意扑面而来。 阁楼有寻常两层楼高,其实只有一层,中间摆着一个炼丹炉,地上刻有阴阳鱼图,阁楼背后的架子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二师兄盘膝而坐,在他背后放着一张琴案与一张古琴,想来等待出丹、无聊之时他便以抚琴为乐,在道观中常常听见的琴声便是出自他这里了。 “小师弟来了?” “师兄。” “五行灵韵我已提炼出来了,分为土木两份,装在瓶中。”二师兄拿起两个瓶子,他是先将土木精华萃取溶于灵水中保存,随即提纯灵液,这才能将虚无缥缈的五行灵韵具体化,凝结成丹,“可惜,我们不修五行灵法,否则吞服灵韵,还能助长修行。此时只能增长对于五行的感悟了。” “吞服就行吗?” 林觉接过了两个瓷瓶。 说是五行,其实只有土木两份。 “吞服就行,不过不能久放,圣泉之水虽然能承载天地灵韵,可灵韵本来缥缈,也会不断消散。”二师兄说道,“同时灵韵本不能被人吸收,吞服进去也不过在你体内罢了,使你仿佛置身灵韵充沛玄妙之处,须得立即感悟。” “记住了。” 林觉神情凝重,决定回去就吞服感悟,随即又从怀里取出两枚桃胶:“二师兄知道这有什么用吗?” “这是什么?” “桃胶。” “颇具灵韵,应该也是不凡吧?”二师兄说着,“这种东西,倒是也可以用来炼丹,配合木行灵韵一同服用,只是我没有与之相契合的丹方,未免有些浪费。不过这种东西本来也是可以直接吃的,便直接吃了吧。” “直接吃?不会更浪费吗?” “若说效用,自然更差,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二师兄平静说道,“它本身就可以用来吃,非要把它炼成丹的话,不也是另一种浪费吗?” “……” 林觉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觉得他说得对。 “知道了。” 于是林觉收回桃胶,拿着两个小瓶,回到自己的房中。 小狐狸自然也跟随着他。 “吱呀~” 林觉关上了房门,顺带弯腰将它提起。 “四师兄说你可能是狐妖的后代,你是不是啊?” “嗯嗯……” 从它口中发出嗯唧声。 “不管是不是,已经几天了,四师兄也没找到你的爹娘,你只好跟着我了。等你爹娘来找你,你再回去吧。” “嗯嗯……” 几天下来,它对林觉已经很熟悉了,只老老实实的被他提在手上,翘起尾巴护住要害,除了看他和颇为无措的左右扭动,别无异样。 林觉见状不由笑了笑:“不过你别太担心,这个地方对于我而言,同样也是陌生的。” 小狐狸继续嗯唧,没有回答。 林觉也没有再说。 四师兄不知在哪里吹笛子,笛声悠扬,若有若无的飘进房里。 这些道士太清闲了。 林觉摒弃杂念,在床边盘坐下来,背靠着床,有个支撑,便取出两个小瓶来。 虽然还没打开瓶盖,但已能隐隐感觉到里面的灵韵了,一个厚重沉稳,甚至拿着都觉得重,另一个生机无限,吸一口气都觉得神清气爽。 再将瓶塞打开。 里头是虚无缥缈的气与光。 看着倒是颇为奇妙梦幻。 林觉却不敢多看,稍作犹豫,只拿了那瓶木行灵韵,另一瓶放了回去,准备等下给那小师妹—— 既然那姑娘忙活半天帮自己提了半桶的圣泉水,这土行灵韵自己暂时又用不上,就分她一半又能如何? 随即不再磨蹭,仰头吞进腹中。 顿时脑子嗡的一下。 房中的一切乃至房间本身似乎都在不断远离,林觉忽然感觉自己并不置身房中,而是置身一片密林,四周皆是浓郁的灵韵,虽说玄妙无比,却也缥缈难以捉摸,须得用心去感悟。 林觉闭目不语,与之合一。 这是山林蕴养的灵韵。 旁边的小狐狸便缩在房间角落,角落的蒲团是它的窝,它便像是每天晚上一样,抬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直直盯着林觉,好奇的观察着。 有时把头往旁边一歪,似在思索。 ……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这倒也不罕见。 黟山上据说每三四天只有一天是晴天,其它时候不是雾就是雨,更多的时候是雨雾一同来。 就如今天。 山上裸露出来的花岗岩瞬间便被雨水打湿,雨激山雾,既遮住了山下的道观、只露出少得可怜的一角,也遮住了山中的奇峰怪石与棵棵古松。 风吹雾走,雾中能看得清明显的颗粒。正是夏季,满山的古松都开满了松花,色泽橙红样如米粒,轻而易举被雨雾湿透。 然而这些古松大多扎根于石缝间,向来缺乏土壤,正是这些雨雾的滋养,才使得它们能活下来。 于是古松贪婪汲取水分,通过叶片往下传递,更用力的往下扎根,甚至于劈开山石。山中野草亦是饱饮。吊钟花被雨一湿显得越发娇嫩,亦有原本是花苞、随着这飘来的雨雾而打开花瓣的。 借助这份灵韵,借助这场雨与飘来的雾,林觉好似能够感觉到这一切。 不知多久,他才睁开眼睛。 手中出现两枚桃胶。 二师兄说得或许是有道理的,这桃胶本身就是可以吃的,用来炼成千篇一律一口吞下的丹药,哪怕效用增加,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种浪费,兴许这也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角度。 林觉或许该挑一个时间,把它煮成银耳桃胶羹,可是现在不行。 他忽然感觉到,他需要它。 于是直接一口吞入腹中。 又有灵韵在他体内绽放开来,似老树开花,似桃枝挂果,似春来发芽。没有大的作用,仅是让他莫名体会到这个过程。 有时一下恍惚,自己也像成了一棵树。 终于再度睁开眼睛。 那只小狐狸离开了蒲团,就趴在他的面前,歪头直直把他盯着。 林觉与它对视,坐着不动。 似乎还沉浸在此前的感悟当中,又似乎只是纯粹的出神。 “咚……” 一道钟声响起。 林觉起身,往外走去。 小狐狸立马跟上他。 可是他刚伸出手,想去打开房门,却又停住了。思索一下,继续往前迈出一小步,直到额头与鼻尖靠门门板。 “……” 林觉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抛除杂念,与之相和,心中默念“和者同于物”,随即继续往前迈步。 “……” 没有声音,没有碰撞。 似有阻力,却不坚硬。 仿佛顶着狂风水帘往前走了一步。 等到林觉回身一看,自己已经在门外了,后方的木门已经关得好好的,甚至逐渐听见那只小狐狸崽子看不见人,起初疑惑的“嗯?”,随后慌乱的开始小声嗯唧的声音。 木遁之法,竟然成了。 自己竟真的穿门而过。 林觉站在门口,仔细品味。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第40章 仙源观老道讲经(求月票) “师兄! “师兄!”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往山上攀爬,因为山势太陡,以至于手脚并用,既没有山下如她这个年纪别的少女一样的矜持,也不像她们那般柔弱,她一边喊着一边快速往山上爬,居然还爬得挺快。 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已是到了山顶。 “师兄!” 少女直起上身,左右环顾。 浮丘峰的峰顶虽然不像别的一些险峰那般狭窄,可也并没有太大的面积,一眼就看遍了—— 四周只有一些杂树乱石,一棵格外大的奇特古松,并没有别的。 哦倒也是有的。 便是地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狐狸崽子,这么小的崽子长得很快,几天便变化很大,此时它正老老实实的坐着,尾巴左右摇晃,仰头盯着她。 “不在这里?” 不是说在这里吗? 小姑娘有些疑惑,刚准备往下走,又见那只小狐狸崽子坐在地上,便更疑惑了。 “师兄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竟从古松中走出。 正是她要找的小师兄。 “嗯?” 小姑娘当即便是一愣,看看林觉,又看看那棵比人还粗的古松:“师兄,你怎么,怎么从树里出来?” “木遁之法。” 林觉干脆的对她说。 要是刚来到这间道观的时候,他说不定还会避着这小姑娘,亦或是叮嘱他不要告知师父与师兄们,不过呆了几天,他差不多也知晓这间道观的传统还有他的师父师兄们都是什么性格了。 这些道士才懒得管这些。 清闲洒脱,自身悠然最重要了。 同时浮丘观也绝没有观中弟子不能修习别的法术、不能从别处修习法术的规定,不然的话,云鹤道人就不会让他从仙源观观主那里学法术、浮丘观也不会有除最初那七门法术以外的别的法术了。 林觉差不多能猜得到,自己拜入浮丘观后,估计大多时间都会在山上度过,这几年也不太能有机会接触别的法术,就这一门,实在无妨。 这门法术也是需要练习、需要继续感悟的。 林觉现在只是刚刚学会,发挥还不稳定,使用不够自如,需要调整好心境才能遁入树中。同时或许是“土木精”和桃胶中的灵韵的缘故,林觉一开始就能随意穿梭于活木与死木之中。然而他在树中移动并不自如,有阻力,很费劲,而且他若要藏身树中,树必须比他更宽,否则他身体多出的一部分就会露出来。 据说修到高深,就不用管树木的形状和自身形状的差异了,哪怕是碗口粗的树,或者一块扁平的门板墙板,也能藏身进去。 最重要的一点是,林觉现在若藏身树中,他在里面不能呼吸。 因此不能久待。 这一点挺要命的。 事实上林觉到现在差不多已经知晓,这门法术既与天赋有关,也与天性有关,不是努力就能修行顺当的,自己哪怕平常砍柴都很谨慎,也绝不无缘无故的伤害摧拔草木,可是最多也只能修到高深,要修到传说中可借草木根系与互相接触的枝叶而移动的境地,几乎没有可能。 这倒也正常。 世间术法无数,人也无数,人各有所长,哪有一个人能在每个方向的天赋都是顶端的呢?何况时间精力也不够。 林觉已是知足了。 不过也得练习。 而这种练习,长期以往,是无法瞒过观中师兄与云鹤道人的。 如此一来,何必遮掩。 “师妹,我给你的‘土行灵韵’你服用了吗?” “服用了,服用后有些奇妙的感觉,像是做了很多梦,师父说等到我开始学习‘齑石’,这些感悟就能体现出好处来了。” “那就好。” “师兄,我来找你是告诉你,师父刚对我说,仙源观的观主忘机子道长今天要给他新收的弟子们讲道,叫我们去旁听。” “好啊!什么时候?” “师父说不用再回去,我们直接过去,他已经和仙源观的观主说好了。”小师妹连忙说道,“他请一只乌鸦为我们指路,叫我来叫你。” 说完她拍拍自己的挎包: “路上的吃的我已经带好了,有些远,我们要走快点。” “那就走吧。” 林觉回头看了一眼小狐狸,便跟着小师妹往山下去。 果然有只乌鸦,就站在下方树枝上,见到两人一狐下来了,立马便扇动翅膀飞起,沿着人能走的路飞,领着他们往仙源观去。 黟山很大,东西南北的宽度都有几十里,甚至南北将近百里宽,能叫得出名字的山峰便有百余座,道观也有不少,仙源观离得相对较近,可是上坡下坡而且道路难走,也十分费时间体力。 两人一狐几乎是跑的。 小姑娘性子活泼极了,与师兄也已熟悉了,即使走得这么快,也依旧有话说。 “师兄你看,那里有棵松树,一面是绿的一面是红的!你知道吗,昨天三师兄给我说那是山神的使者摸过,使者摸过的地方就会变红。” “可能是他喝醉了。” “是哦……” 山势陡峭,很快累得气喘吁吁。 仙源观却也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座险峻绝美的山峰,像是写意的画家在山水画里任性泼墨画出来的,可在这烟雨初停的天气,这座山却在云雾缭绕下走入了现实。不知是经常如此还是两人的运气好,头顶太阳上还挂着一圈华彩,更让它显得像是仙境。 山上有一片建筑群,不是浮丘观这样的院落式道观,而是散布在半山上的宫殿与楼阁,中间由石梯相连接,十分气派。 此时观中正有香烟袅袅,与云雾混合,难分彼此。 “好大。” 小师妹不禁说道。 说完她又一转头,对身旁师兄解释: “师父说仙源观是黟山最大的隐世道观,收了很多弟子,不过他们只是修行,基本没有山下的香客来上香。” “那走吧。” 林觉迈步往前走去。 仙源观的大门敞开着,有身着道袍的道人在里面进出,林觉和小师妹的道袍还没有做好,只穿着平常的衣服,这些道人见了,都很奇异,也不觉得他们是来观中上香的香客之类的。 实是黟山本就偏僻,这里又是黟山深处,这些道人在这里建立道观本就是安心修行的,别说香客了,就是爱好山水的人,也很难走到这里来。 “二位是……” “道友慈悲。”林觉见开口的道人也很年轻,便回礼道,“我们是浮丘观新收的弟子,与贵观交好。听说贵观的观主今日给新弟子讲道,我家师父便叫我们来拜访旁听。” “浮丘观的道友啊,观主讲道是在这边,我带你们过去吧。” “多谢道兄了。” 既然别人热情有礼,林觉便换了个称呼。 “多谢道兄了!” 小师妹几乎把他的语气也学了。 于是两人跟着这名年轻道人前行十几丈,又沿着左边的一条石阶往上走,来到一间大殿前。 殿门也开着,里头青烟缭绕。 殿中地上铺着十几个蒲团,坐了十几个小道士,大多也都是十几岁的样子,也有三两个二十来岁的,全都穿着崭新的道袍。前方坐一老者,正不急不缓的解答着众多小道士的问题。 “道本玄乎,又不玄乎,万事当然之理,是即道也。尔等降世以来,所见所闻,身边处处是道,可要理解道,却又难了。” 老道人看着比云鹤道人年轻一些。 “观主,可以开始讲道了吗?” “你这小子!修道怎能心急呢?须知这是世上最欲速则不达的事啊。”老道人说着,看向外头三人,“说了还有别的道观的弟子没有来,你们耐心等待片刻又能如何?何况这不就到了吗?” 那名领着林觉二人前来的年轻道人站在门口,施了一礼,叫了观主,这才说道:“两位浮丘观的道友前来拜访,说是来听观主讲道的。” 林觉也连忙站在门口,向里行礼。 “见过忘机子道爷。” “见过忘机子道爷。” 老道人眉头一竖,却是问道:“只有你们两个来吗?” 声音中听得出明显的不满。 “只有我们两个。” 林觉站在外面出声答道。 “哼!以往你们浮丘观的弟子来听讲,好歹第一次来时观主还会跟着来一趟,客气一下,现在那云鹤老道连这么几步路都不想走了吗?” 小师妹低头听着,觉得有点不对,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转动眼珠子悄悄瞄向自家师兄。 “师父身体不好。” 林觉也有些拿捏不准。 “嗯?怎么回事?来都来了,干什么站在门口说话,进来坐下!” 老道人挥了挥袖子,扇动殿中青烟。 十几个小道士则全都转过身,看向这让他们等了许久的两个来自其它道观的道人,有的好奇,有的不悦,有的觉得他们怎么连道袍都没穿,有的则因为自家观主的态度,难免有些不友好。 林觉则领着小师妹进了殿中。 蒲团刚好空了两个。 林觉知道是给自己二人留的,便与小师妹走过去坐下。 “这次你们道观怎么收了两个徒弟?不是收一个就收满了吗?”忘机子道人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是缘分吧。” “什么缘分?不就是有一双好眼睛吗?你们师父现在身体怎么样?真的连走几步路都不行了?” “不瞒道爷,师父自打回了道观,身体确实看着越来越差了。” 林觉选择如实说道。 或许真诚真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原先忘机子的声音中应是有些不满的,此时听了,却也只是沉默了下,随即叹气: “真是自作自受!” “……” “他年轻时修行过于急躁,阴阳失衡,却贪于进度,迟迟不愿消耗时间来调整,老了自然落了病根。听说他前几个月去探望以前老友了,多半强行提了一些精神元气,如今回到道观,元气衰退,加之见了他那老友,心念了了,自然便等死了。 “这也是他叫你们来我这里听我讲道的原因了。 “自己都修不好,如何给别人讲道?” 忘机子说着顿了一下,不忘对下方的小道士们叮嘱道: “尔等当中,也有一些性情急躁的,需引以为戒,记住,无论如何阴阳不可失衡,须知阴阳失衡,乃妖精修行之道。人若学之,必留后患。” 下方一片附和之声。 林觉则不由转头瞄向小师妹,恰好小师妹也正扭头看他,她脸色白净,五官秀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总觉得有些呆愣。 二人目光对视,既知晓了自家师父身体不好的原因,也将忘机子的提醒记在心里。 “闲话少说,今日给你们讲一讲天地五气与阴阳灵韵,浮丘观的两个,也给贫道认真听,能得几分,全随你们。” 忘机子盘坐挥舞衣袖。 下方的小道士一直忍不住瞄向林觉和小师妹,闻声立马坐直了身体,摆出专心听讲的样子,却还是有人将注意力往他们身上移,不知是在看林觉还是在看颇为清秀白净的小师妹。 第41章 恍惚片刻神仙 “世间修行之法,大概有分天地阴阳四时五行几类,我们黟山几个道观都是阴阳法,山下道观则以修习天地法居多,这二者最为普遍。” 忘机子朗声说道: “虽然我们修的是阴阳灵法,却也得把其它几个给你们讲一讲。同为世间灵韵,这其中关系远不止触类旁通这么简单,很多地方都是互通的。 “山下道观多吸天地灵气,也叫天地杂气、山水灵韵,修行最为简单,中庸平和,修行过后,施展各种法术都得心应手。 “妖精鬼怪多吸日月精华,也叫阴阳灵韵。也有人修阴阳灵法,修行起来要难一些,难在阴阳均衡。不过阴阳灵韵本身要更为玄妙,因而修到高深自然便能延年益寿,修习过后施展各种法术也都没有阻碍。 “五行灵气藏于天地万物之中,更为玄乎缥缈,世人有聪慧者,感悟一样尚且可以,五行皆能感悟到、皆能与之相合的,少之又少。因此修习五行灵法的道观也很少见,反倒一些结庐修行的散人逸士会修五行灵法。修习之后,往往自然通晓最简单的五行法术。学习施展别的五行法术,亦是会比修习其它几种灵法的道人要容易也厉害许多。 “世间很多斗法的本领,都在五行之中,因而修五行灵法者,大多擅长斗法。 “最后的四时灵法最是缥缈玄乎,修行者要感悟四时之异,取纳时节灵韵,对于修行者的天赋要求极为刁钻。贫道除了在古书上看见过,从未听说过有谁修习,也不知其中妙处。” 中间时有小道士发问,老道人也都耐心解答。 许是到了年纪,看着脾气还行,没有刚开始看着那般不温和。 中间又时有小道士交头接耳,或者转头看向坐在后面的林觉与小师妹,瞄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各有各的神情。 “阴阳经上第一句,天有五气,地承阴阳,先讲第一句。 “天有五气,万物化成。 “其实何止是天?人亦有五气。 “人的五气同样分金木水火土五样,除了强弱之别,还有清浊之分。 “有古书曰:木清则仁,火清则礼,金清则义,水清则智,土清则思,五气尽纯,圣德备也。木浊则弱,火浊则淫,金浊则暴,水浊则贪,土浊则顽,五气尽浊,民之下也。” 小师妹自然听不懂,只觉得像是每天早上在自家道观搬山殿中听师兄诵读阴阳经一样,需得师兄与她解释,于是便也习惯性的悄悄瞄向师兄。 林觉则是若有所思。 莫名想到横村祠堂,初遇那位精怪,他也说了自己的五气,似乎隐约可以从中判断自己品性,莫非便是这个道理? 同时也察觉到了小师妹的目光。 不过此时在别人的地方,自然不能立马为她讲解。 所幸忘机子念完之后便给了解释: “就是说,天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元气,万物由此变化产生。 “人也有这五种元气。 “人的五种元气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只要是人,任你道行修为再高,也看不见,唯有少许精怪、一些鬼怪可以得见。 “若你木气纯净,说明你心善仁爱,火气纯净,说明你温和讲礼,金气纯净,说明你正义刚强,水气纯净,说明你聪明智慧,土气纯净,说明你诚实憨厚。五气都纯净,就具备了圣人的品德。 “木气混浊,就会变得虚弱,火气混浊,就会变得淫秽冲动,金气混浊,就变得暴虐好斗,水气混浊,就变得贪婪无度,土气混浊就会顽固,五气都混浊,品行就不好。 “所以啊,你们这些小崽子,给我好好记住,修行不止是修身,不止是取天地灵韵,还要养性,否则迟早入魔。 “就算不入魔,今后走出去,遇见精怪神灵,或是不走出去,就在黟山,被黟山的山神看见了,也知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 “……” 下方的小道士听得迷迷糊糊,又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 品性也能被看得见吗? 神灵难道真知世人善恶? 这岂不是太玄乎了。 有些人虽然不懂其中原因,但也很轻松的就接纳了,只将之牢牢记住。有些人却是紧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也无法不去思考不去疑惑。 难以说清这两种人哪一种将来在修道上的成就会更高,只听得有人发问: “这是真的吗?” “观主,我也不解,五行五气产于天地,人也有就算了,为什么会与人的想法有所关联,为什么人的品性会被这些影响呢?” “是啊!敢问师父,为何水气清浊就是聪明智慧、贪婪愚蠢,金气清浊就是正义刚强、暴虐好斗呢?” 忘机子笑而不语,只扫视着众人。 几乎绝大多数弟子都疑惑不解。 有些更是早已头疼极了。 忘机子打量他们神情,倒也不是考教对错,只是想要寻得一些见解,可却没有目光清明又与他对视的。 视线最终停在大殿后面。 那里坐着仅有的两个没穿道袍的旁听道人,一个正挠头苦思,一个皱眉似有所想。 “你们叫什么来着?” “回观主,林觉。” “回观主,柳清瑶……” 两人都是有些意外,随即答道。 “你们浮丘观向来以会选徒弟闻名,我便替你们师父考教一下。”忘机子看向他们,“你们又是如何想的呢?” “弟子不知……” 小师妹老实低头回答。 “你呢?”忘机子看着他,不由一笑,“呵,看来那云鹤老道是真会选徒弟啊。” “回观主,晚辈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只是听了也有一些想法。” “讲来听听。” “一些杂想罢了。” “都是初学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五行之说本就缥缈,什么见解都算见解,何况有些言论,恐怕圣人也不一定能分清对错。” 众多小道士都转过身,看向林觉。 “……” 林觉组织了下语言,这才说道: “前辈刚说,天生五气,又说,世间有阴阳灵韵。晚辈便不由得想,五行灵韵,山水灵韵,四时灵韵,这么说来,天又何止生‘五气’?不过是人从中挑出五气,以五行之名来称呼它们罢了,别的则冠以了别的名字。” “嗯?” 忘机子不由一笑。 “说下去。” “前些天我听师父说过人、修行与天地的关系。既然天地有气、有灵韵,人也是天地的一份子,那么是不是也有呢? “人从天地的变化中感悟大道,取天地灵韵修持自己,那么人的变化会反应在天地间也就不足为奇了。所谓金木水火土五气,以我猜想,和天地众多灵韵与五行五气一样,也不过是人用五行来命名人的五种气罢了,这五种气,恰好是人体反应在天地间的一些变化。就如天地的变化也会被有修为有道行有学识的人所捕知一样。可能人也不止这五种气。 “我不知这金木水火土五行五气究竟是什么、是对是错,但我曾听家乡附近的神医说,伤心其实不在心,肾亏其实不在肾,只不过是用一个名字来称呼它们罢了,目的是便于理解。因此知晓作用即可,无需深究那么多。” 林觉说着一顿,见无人开口,便又补一句: “前辈在讲阴阳之前先讲五气,又在讲天地五气之前,先讲人的五气,想来也不是让我们知道人的五气究竟是什么,只是想劝我们,修行之前先要修心修性罢了。 “就如山下书中讲的一些故事,有些实在无需去论真假,分个明了,能对人有帮助,能给人借鉴,能催人向好,就已经是一本好书了。” 忘机子听到一半,眼睛便亮了几分,听到这里,终于收回了目光,再看林觉,不禁有些嫉妒又遗憾。 思索顷刻,也没有说林觉说得是对是错,只是对他说了一句: “云鹤是有眼光的。” 别的小道士一听,哪里不知,这人的话起码得到了自家观主的肯定,此时虽然仍旧不断回头打量他们,窃窃私语,神情中却也多了些许敬意。 忘机子继续与众人讲道。 这下真讲天地五气,真讲阴阳了。 一讲就是将近一天。 林觉与小师妹本来是带了干粮的,不过中午仙源观为他们管了一顿饭,便也省了下来。 不用说,这里的饭菜虽然普通,却也比浮丘观好吃多了。 二人出道观时,太阳已西斜得厉害,于是脚步匆匆,沿着石阶下山,只见远处峭壁古松斜立,都被夕阳拉出影子,二人的影子也被拉到了悬崖下。 “啊!” 一只乌鸦飞过来,又为他们领路。 “师兄你说,为什么仙源观的小道士们总是看我们?” “要叫道友。” “道友!” “他们是仙源观的,我们是浮丘观的,此前又不认识,第一次见,对我们有好奇心,有比较心,有排斥心,都是正常的。” “哦……” 小师妹回答得倒是乖巧,随即又说:“忘机子道爷倒是不错,刚开始觉得很凶,中午还给我们吃饭。” “我也觉得。” “师兄你看,这种树长得花像是一个个小的吊着的钟,好小,还没有我的大拇指大,好可爱。” “这就叫吊钟花。” “吊钟花……师兄你听懂了吗?” “懂了一些。” “我怎么没有听懂。” “不要着急,可能是太虚无缥缈了。实践教人才最好教,记住就是了,慢慢就懂了,我也只不过是比你先学习养气法的缘故罢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炼、开始学师父那种法术呢?” “不用急,应该快了。” 林觉也不是一个如此慵懒不着急的人,只是他从到浮丘观后,从观中老道与师兄们的态度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并不是不想教自己二人,而是有着更完善的传道计划,这种计划自然比自己这种外行人想的合理得多。 “师兄你都会法术了!” “小小遁术罢了。” “很神奇呢!要是去城里庙会上,都会有人把你当成神仙了!” “这如何能称作是神仙呢?” “那什么是神仙?” “自然逍遥自在、长生不老才是神仙。” “……” 小师妹陷入思索,随即才说: “那也是神仙!” 没等林觉回应,她便抬头看了看天,见天色已晚,便将手伸进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两个小瓶,递一个给林觉。 小瓶只有大拇指大小,看着十分可爱,林觉之前第一次见还好奇二师兄从哪搞来这么小的瓶子,似乎专门为一粒丹而制造的,后来才知,是擅长医术的五师兄做的,观中的碗碟瓷器几乎都是他做的。 “今天早晨走的时候,二师兄给了我们一人一粒神行丹,说是如果听完讲经太晚了,就吃一粒,早点回去吃饭,不要摸黑。” 说着她已低下头,拿着小瓷瓶在另一手掌心不断地敲,要把丹药倒出来,白嫩的掌心一下就被敲红了。 “不知道吃了是什么感觉!”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好奇,有些兴奋,好像又有些忐忑。 倒出来后,便直直的盯着林觉,见他吞服下去,她才跟着把丹药送进嘴巴里。 “咕嘟……” 丹药下肚,立时便成灵韵。 林觉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细细体味一下,只觉灵韵化成热流,从喉咙往下,到了胸腹,又一点点扩散至全身,双脚离得最远,是最后到达的地方。 轻轻往前迈出一步—— 脚下温热而又木然发麻,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又不知身体怎么就变得这么轻,稍一用力就腾空而起,差点飞起来,一步跨出便是小半丈,差一点点就撞上前面的古松,或是再用力一些,还可能从古松擦肩而过,冲入悬崖。 身后却又传来叫声。 “啊呀……” 一道身影从旁边飞过。 林觉默默的一把抓住了她。 这小姑娘被拉下来,惊魂未定,却不尖叫,而是第一时间郑重的对他说:“师兄我还没告诉你,二师兄说了,吃完要先慢慢走动适应一下。” “……” 片刻时间过后—— 夕阳斜照奇峰古松,乌鸦在前领路,两人在山间腾挪,身轻如燕又脚下生风,有时甚至在松间穿行,脚踏在松枝上便足以跨过难行山路,只觉得惊心动魄心跳如雷,可吹着树梢的山风,撞开飘起的松针碎花,又觉得无比的自由惬意,奇妙难言。 若说什么是自由,也许这便是了。 若是什么是神仙,被山下的人看见,便也当是神仙了。 第42章 服食与采撷(求月票) “今日你们听忘机子讲道如何?” 观中的饭菜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口味也稳定发挥,云鹤道人坐在上首,对他们发问。 小师妹闻言顿时放下筷子:“回师父,忘机子道爷讲得很细致,只是徒儿愚钝,听懂得不多。但也已经全部记住了。倒是师兄听懂了很多。” “你们没被那老东西为难吧?” “这……” 小师妹眼珠子忍不住转动,瞄了一眼老道,又瞄一眼林觉,最终如实说道:“回师父,刚到的时候,忘机子道爷有点凶,不过后来就好了,中午的时候还让我们跟着他们的徒弟一起吃饭。” “那老道就这样,嘴不好,不过嘛,修道本就随性,他性格如此,若要藏着掖着,怕也到不了现在的境界。” “嗯……” “他们观这回新收了多少弟子?” “有十五六个。” “聪慧与否?” “我也不知道。” “比你们呢?” “反正没有师兄聪明!” 小姑娘这句倒是说得毫无迟疑。 “那就好那就好。”老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去了别的地方,可不要给我浮丘观丢人。虽是别的道观,不过我们两家世世代代交好,若有什么也不要惯着他们的徒弟,给我长长脸。” “……” 小姑娘听这话,却不敢接,转而瞄向自家师兄。 却见师兄正夹着一块蛋,看着蛋皱眉许久,这才弯腰丢给桌下的小狐狸。 这小东西分不清好坏,一给就吃。 “知道了,师父。” 林觉也不知这是老人家激励小辈进步的方式,还是真想在老友面前长脸,反正他也只是口头上应下,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观中师兄们好像也差不多这样,各有各的性格与主见,对师父的话有的听有的不听的。 不过观中氛围离奇的好。 “对了,小师弟小师妹。”二师兄燕玄乙开口道,“你们今天吃了神行丹感觉如何?” 这一句话立马引起了二人的兴趣。 “回二师兄,太好玩了,太有趣了,我轻轻一步就能跨出好远,轻轻一点就能飞起来,我感觉我像是在山里飞,像是变成了神仙!” 小师妹既有礼貌,又很兴奋。 “比我想的更自在逍遥。” 林觉也是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有趣就好,有趣就好。现在可能劲还没有过,等到了明天,你们的腿可能会非常酸痛。”二师兄神情语气都很平静,“痛到不能走路,上茅房可能蹲不下去,若是蹲下去了,可能又起不来。” “啊?” “?” 两人都看向二师兄。 “正常的,因为你们既没有修行灵法,也没有学服食之法,药各有性,灵丹劲头又太大,有些副作用也正常。”二师兄说道,“等你们修行了灵法或者学了服食之法,只需其中一样,就足以应付了。” 说着顿了一下: “若是想要避免酸痛,可以请你们的五师兄替你们推拿医治。” 小师妹又转头,看向了五师兄。 不过林觉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请教道:“敢问二师兄,何为服食之法?” “顾名思义,便是服食物品丹药的法门。”二师兄说道,“丹药各有药性,除了寒热温烈,还与阴阳五行有关,甚至有的有毒性。常人吃了,小则无法完全消化丹药的效用,中则会饱受药性的困扰,大则被性情激烈的丹药涨死,甚至可能被毒死。” “这样么……” “不止如此。”二师兄说道,“服食之法不光可以服食丹药,也可服食毒药,练了之后,下山行走被人下毒也不怕了。当然了,能抗多厉害的毒就看你于此道的造诣有多深了。” “有道行的人也会怕毒吗?” “那是当然了。不说许多妖精鬼怪自有自己的毒,毒性便是它们的本事,就是山下尘世的毒,道人也不见得都能扛住。道行尚可的道人,哪怕也会一些奇妙法术,可行走天下一时不慎,被毒死的也有。”二师兄说道,“总的来说,修五行灵法和阴阳灵法的道人更能扛住毒药,可修天地灵法的人如果没有学习别的本事,比没有修行过的人便强不了多少了。” 林觉若有所思,差不多明白了。 道人抗毒似乎也是一种本领,是需要额外练习的,而不是一旦修行,有了道行,便千变万化无所不能。 只是为何阴阳灵法和五行灵法比天地灵法更能抗毒,就有些不懂了。 不懂无妨,问出即可。 “盖因天下毒药大多在阴阳之中,阴阳灵法可与之调合,或是将之导去。而五行灵法要么可以将之烧掉,要么可以将之稀释、冲走,或者还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凡间的毒,哪有能毒石头的呢?” 二师兄说着又顿一下: “若是学了服食之法,天下万物可服。退一万步,你若下了山,走到一处无人之处,没有吃的,若是寻常道人,只要没有学过辟谷之法,只要没有到长生不死的地步,或是有别的妙法,就只能饿死了。可学了服食之法,草花可吃,树木可吃,泥巴石头也可吃。” “嗝……” 旁边三师兄打了个嗝,笑呵呵补一句:“你师兄们做的饭也可吃。” “三师弟有什么资格笑别人?” “比起你们,我做的饭,起码有个山下农妇的道行。” “可你常常不做,师父一把年纪,被你饿得打坐差点站不起来,你也好意思说?” 三师兄闻言,似是有些惭愧,不敢去看师父,却又嘴硬,于是摇头晃脑的说:“此事不怪我,只怪忘忧君。” 林觉则坐在旁边思索着。 浮丘观以七样本领为主,自然,都不是什么改天换日颠倒阴阳的大神通大法术,可也各有妙用。 自己应当先学什么? 若是学了一样两样、将来忽然觉得别的更好或者再想去学别的,其他师兄是否会愿意教他? 他已经思考好些天了。 可是细想,好像又没什么可纠结的。 就算其他师兄不教,师兄弟又不像山下萍水相逢的奇人异士,有的是接触,古书自会教他。而且观中几位师兄交情都不错,也有恳求打动的可能。 这样的话,便不多想了。 今日黄昏返程,漫步山中,脚踏松林,吹风抚落花,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二师兄,我想先向你学炼丹之法。” “可以。不过你现在学不了火行法术,我先传你丹方、教你炼丹的大体流程,要用些什么注意些什么。对了,你学过养气法,体内有五气,加上还有你的五师兄可以助你,已经可以先学服食之法了,还有采撷之法,这两个都是长久练习的法术,除了技巧,还要靠苦工磨。” “采撷之法又是什么?” “下采世间灵物,中采天地灵韵日月精华,上则……”二师兄平静一顿,“八两晚霞光,半角云雾屑。” “晚霞光……云雾屑……” 林觉听着这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哪怕有了这部古书,恐怕也很难学会多少法术,兴许大部分只能停留在了解或掌握阶段。 便是四师兄说的贵精不贵多了。 “知道了。” “明日开始吧。” “好!” 林觉下了决心,便毫不动摇。 …… 当日晚上,房间之中。 一盏油灯搁在木桌上,照亮屋中。 房间角落放了一个蒲团,小狐狸就趴在上面,默不作声,眼睛随着林觉移动。 隔壁传来三师兄喝醉酒后的念诗声…… 林觉没有理会,而是坐在桌旁,借着油灯的光,翻开了古书。 果然多了一页: 狌羽丹,又名神行丹。 世间有珍奇异兽,种类众多,其中之一,名为狌狌,食其肉可加脚力。此丹以狌狌的毛发或骨肉、燕羽为主,炼制成丹,服之日行千里。 有炼丹高人,曾在此丹之中加入二两云霞,炼成异丹,服之凌空踏步,纵身过崖,世间神行之法多有二百,遁法数十,亦少所匹俦。 林觉看到这里才算明白,为什么二师兄会说外丹之法可与法术相比。 有神行法术,便有神行丹药。 难怪那么多传闻中的修士都靠炼丹修行成仙,那些妄想长生的王侯将相也都选择通过炼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林觉伸手摸住书页。 脑中顿有声音响起。 “狌羽丹,下乘者取狌狌毛发,中乘者取狌狌尸骨,上乘者取狌狌腿骨……” 讲述的是神行丹的配方,也讲了丹药的灵韵属性,灵气配合,传闻是哪位发明的,吃了有什么注意事项与副作用。 不过对于丹药的炼制方法讲得却不算很详细,林觉猜测,可能是这是一本术法书,而外丹严格来说是灵法之外的另一条路,著作者本身在丹药上的造诣并不如灵法那般高深。也可能是著作者将大多丹药通行的炼制方法记在了另一篇上,这篇上记得就要简单一些。 不过林觉还是听了数遍,消化吸收了许久,这才放下古书。 油灯的灯芯已快烧到头了,借着微光,林觉看见那小狐狸仍旧趴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看,十分乖巧,可却歪起了头,眼神灵动,像会说话。 “睡吧。” 林觉说了一声,便吹了灯。 …… 早上一醒,双腿果然酸痛的不行,走路都是飘的,不敢用力,可是来到搬山殿,看见小师妹比自己更严重,几乎扶着墙走,又好受多了。 诵完经后,来到炼丹房。 二师兄神情依旧平静,盘坐在琴案旁,随意的拨弄琴弦,发出悠然而随性的声音,似乎不成曲子,却每一声都极其洗耳。 看见他来了,二师兄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放好琴案,不急不忙走到一旁,打开香炉抚平香灰,又取了一个云纹模子将香灰印成云纹,点燃之后丹房中自然而然便飘起了淡淡的草木调香,而他这才重新坐下,开始给林觉讲述炼丹、服食与采撷之道。 声音似琴般悠然,又似熏香般平和。 第43章 阴阳灵法(求月票)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个月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变化,仍旧早起诵经,砍柴打水,闲暇时就去二师兄的炼丹房,看他炼丹,听他讲述丹道。仙源观讲了三次道,林觉自然都是去了的,此外仙源观每隔一天一次课,教小道士们认字,林觉去了两天,发现都在教很基础的认字,就没去了,只剩小师妹独自前去。 来到观中的第二个月,林觉二人开始修行阴阳灵法了。 云鹤道人与大师兄一同教他们。 “能感悟到阴阳之气,便引阴阳之气入体。一日之中,阴阳难以平分,需得以弱气引强气。靠近正午,阳气强阴气弱,便以阴气引阳气,靠近午夜,阴气强阳气弱,便以阳气引阴气,切记切记,多少弱气就引多少强气,须得均衡。 “一日之中,阴阳二气差距最大时,攫取灵韵最少,差距最小时,攫取灵韵最多。 “如今你们修为尚低,不可贪多,需得在午夜与正午时修行。 “切记!阴阳平分! “若是贪多,呵呵,为师年轻时候便是贪图进速,阴阳失衡,改也没有改过来,如今折寿不说,周身都不舒坦。” 这些声音不断传入林觉的耳朵。 林觉却是盘坐在搬山殿中,闭着眼睛仔细感悟,心静如水,脑中一时只有云鹤道人的话,只有满天的驳杂灵韵。 驳杂灵韵,只取阴阳。 此时正是正午,阳气极盛,仿佛滔天火焰,覆盖整个世界。房间外的山林被照得透亮,只有蝉儿敢出声。与之相对的是,阴气却是极弱,在这滔天的光亮中不仔细不用心几乎感受不到。 好不容易感觉到了,便以这一丝阴气,撬动同样的一丝阳气,引入体内。 若单独取一丝阴气,取完之后再取一丝阳气,倒是费劲,若是取到一丝阴气,再立马撬动同样的一丝阳气,同时入体,便十分自然。 许是阴阳本就相随的缘故。 这个方法倒是巧妙。 巧妙而且稳妥,不易失衡。 小师妹坐在他旁边,却是眉头紧皱。 小狐狸崽子则不敢进搬山殿,依然缩在门口等待着他们,它这个月长了一些,高了一些,可仍旧习惯性的缩在门槛后面。听着里头声音,它那一双乌漆嘛黑的圆眼睛却时常露出思索之色,不时歪头,不时挠痒,不时打呵欠趴下来睡会儿,或是盯向路过的猫,有时挨一巴掌。 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 “呼……” 林觉睁开了眼。 眼中有思索,有明悟。 小师妹同样睁开眼,眼中却是茫然。 “师兄,你引取到灵韵了吗?” “引取到了。” “啊?”小师妹闻言有些呆滞,又有些慌张,“为什么我用了好久才感受到阴阳灵韵,但却怎么也无法引取入体呢?” “林觉修习过养气法,本就有功底。何况养气法吐纳导引之时,本来就有阴阳灵韵。自然容易成功。”大师兄在旁边温柔说道,“你第一回就能感觉到阴阳之气与灵韵的存在,已是极其难得了。不要气馁,师父能收你入道观,你的天资定然是极好的,又念了一个月的阴阳经,定有收获,想来不出几天定能成功引取灵韵。” “哦……” “不可有比较心!比较就气馁!气馁就贪进!贪进则容易出乱子!”云鹤道人少见的严肃说道,“你们可还记得路上遇见那位狼道友?” “那位狼妖吗?记得。” “你们可还记得,原本他那位鸦兄比他聪慧,可最终却是他得道成精,他那位鸦兄却迟迟不能成精。”老道人说道,“修行之道也讲缘法,胸中有些功利心是好的,用在练习法术上即可,修道之上,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知道了。” 小师妹认真点头。 林觉却不禁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既有功利心又有顺其自然之心、还能完美的将之分配到不同的两件事上面呢。 “师父,听说阴阳灵法修行可以延寿?”林觉收回思索的目光,转而问道。 “什么灵法都能延寿。少生些病,养护身体,寿终正寝,自然活得更长。”云鹤道人说道,“非要说延年益寿,超过原本既定的最大寿元,却要将阴阳灵法修至高深,且不失衡才行。” “师父算是高深吗?” “为师年少轻狂,阴阳失衡,都失衡了,哪还能算个什么高深?”云鹤道人摇头谦虚的道。 “那延寿能延多少年呢?” “贫道也不知。” “可能长生?” “修行法是修行法,长生需有长生法。纵观青史,光是修道就想长生,得上古时候去了。” “那有什么长生之法呢?” 林觉依旧盘坐在地,认真询问。 “长生之法众多,有难有易,有真有假,有虚有实,看你如何分了。”云鹤道人看着这位徒儿,忽然有些叹息,但也继续说道,“像是入了神籍,位列仙班,都能超脱原先的寿元,虽难以与天地同寿,可百年千年、只要香火不断,九天不覆,便能长久下去,你说,这不算长生吗?” “……”林觉思索着,没有回答,而是又问,“还有别的吗?” “死后成鬼,不入轮回,修成大鬼,或是鬼仙,虽然少了人的躯壳,没了诸多情绪感受,却也能得长久,直到天地变化,或是被人除掉,难道这算是你心目中的长生吗?” “还有呢?” “有妖人有各种办法,诸如夺人阳寿炼制成丹、利用妖法不断更换躯壳,将就凑合,也能长久,你说,这算长生吗?” “没有别的光明正大又不受束缚的长生之道吗?” “长生不老,难。逍遥自在,难。长生不老又逍遥自在,难,难,难。”云鹤道人连连叹息几声。 “难道没有吗?” “有是有,那便是你上山时要求的仙道了。” “请师父指教。” 林觉神情一凛,诚心请教。 “仙道长生,人们常把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可你要求,便要分清楚了。” “弟子洗耳恭听。” “世间神仙众多,可什么是神仙?看守天门的兵将,拨划给符箓派真人的守护仙,仙人的侍从,跳舞的仙女,这些都是仙,别人想成的仙!然而要想长生不老又逍遥自在,便唯有传说中的上古真仙。” “上古真仙?” “上古时候人间修士众多,成仙之道众多,有人苦修成仙,有人德行封神,有人炼丹升天,唯有通天彻地之人,可叫真仙。”云鹤道人说道,“后来这些真仙全都到了九天之上,建了仙境,化成了各个天尊、各方古神,若你能成上古真仙,与他们齐平,自然可以长生不老,逍遥自在。可是自从上古之后,已经很难再有人能于世间修成大能、证得真仙了。” 林觉默默将之记住。 云鹤道人见此,却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今日修行就到这里,阴阳灵法不是只取阴阳,五行灵法不是只修五行,你既学会阴阳灵法,每日可去山中修行,感悟天地,多采灵韵。你们可以再在这里回味一会儿,切记,不要操之过急,不可阴阳失衡。” “知道了。” 林觉又坐了会儿,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小狐狸崽子认准了他,云鹤道人与大师兄出来它都没动,只是仰头观察他们是谁,见林觉一出来,便呜鸣一声,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你也在听吗? “你又听懂多少? “……” 林觉一边走一边随意与它说话。 回到屋中,打开古书。 上面早已多了一页“服食”。 所谓服食,本身便是丹道的道人为了辅助服食丹药而创造的法门。 书中说的和二师兄说的差不多,有些丹药性情猛烈,有些丹药难以消化,甚至有些丹药本来就有毒性,必须要辅以服食之法,才能使丹药完全发挥作用乃至于不被毒到。很多凡间人不能修行、不懂此道,随意吞服丹药,运气好就算了,运气不好,很容易就中毒而死。 尤其是多数丹药都与铅汞金银、朱砂石粉这类东西有关。 细说起来,其中无非“调合”与“消解”两个要点,所谓练了“服食”便可以不怕毒药,不过是“消解”之法带来的附加作用罢了。 调合要靠体内灵气,调合药性。消解除了靠体内灵气,还要靠吞食毒物长久练习。正是因为林觉修习过养气法,观中又有一门“医术”,二师兄才说他可以提前练习服食,便是不容易被毒死,就算被毒倒了,也有五师兄把他治好。 说来也挺受罪的。 而对于这门法门,书中讲得倒是要详细些。 此时书中又多了一页: 阴阳本法,小阴阳法。 阴阳大道,玄之又玄,妙之又妙,修道者恒苦于平衡之难,是以有小阴阳法与大阴阳法之分。 上古圣人著《阴阳经》,讲述阴阳之气与均衡之理,后人代代研习注解,渐得阴阳灵法之精髓。然而一日之间阴阳之气难以平分,故而这些阴阳灵法无一例外都取平分之气,要么以微引盛,要么晨昏慎取,总之各有办法,皆为均衡二字。 后有大能苦心摸索,渐得大阴阳法。 大阴阳法共引阴阳之气,一日之内所取阴阳之气平分即可,无需时时平分,故为大阴阳法。 前者慢而后者快,前者稳而后者急。 此法因源自向姓道人所注的《阴阳本义》,因而多叫阴阳本法,又叫向氏阴阳,修行不快,谨慎稳妥,分属小阴阳法之列。 林觉看着,却是一怔。 这让他想起了市井之中的厌火术,分为上中下三等,没想到阴阳灵法竟也有类似区分? 一个每引一丝灵韵入体,都必须均衡,因此引多少灵韵其实不看强气,而看弱气,修行效率其实并不是很高。另一个竟是完全不看这些,每次只共同引取阴阳之气,这在浮丘观的阴阳灵法中、在林觉刚学会的修行之法中,在《阴阳本义》种,是极为危险和忌讳的。 林觉不知其中是什么原理,亦不知这位大能是如何规避其中危险的,不知中间又是何等玄妙,只可惜,这里也没有记。 思索片刻,捏住书页。 哪怕只是小阴阳法,书中仍旧讲得详细无比,一时仿佛听讲大道,如痴如醉。 一夜只在不知不觉间。 第44章 天地间自有名师 几日之后。 灵法修行上了正轨。 二人又在去往仙源观的路上了。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许多地方只是勉强可以称之为路的小径或是勉强可以行走的山间峭壁,湿滑难行险象横生,两人一狐行走其间。 天上明明透出若有若无的蓝,可山顶却在云中,两人眉毛头发都挂上了水珠。 “师兄,你捡的狐狸要被你养成狗了。” “它最近天天跟着道观里那几只猫儿跑,要被带成猫才是。” “不过它长大了一点了,倒是越来越好看了,好苗条清秀啊!”小师妹边走边说,“四师兄说,它肯定不是一般的狐狸,可能是狐精生的!” “可能。”林觉想到自己此前的经历,“狐精未必不如人。” “这倒是的!不过故事里山中的狐狸都有变化和迷惑人的本领,师兄你说它以后会不会也有!” “谁知道呢?” 后面的小狐狸迈着小碎步,像是知道他们在说自己,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师兄你看山上!” 走在前面的小师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方山巅。 那是一座极其雄伟险峻的山峰,几乎整个山体都是裸露出的花岗岩,只覆盖着少许的青绿,连此地特有的黟山松也难以在上面扎根。原本它是被云雾完全遮挡住的,此时风一吹,便露出了山头,屹立在云海之上,像是直通天上。 顺着小师妹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山上似有人影,一前一后,在看似险象环生的花岗岩石上行走谈话,随即好似又坐下对弈饮茶。 “上面有人!” “看见了……” 小师妹呆呆仰望着天上:“师父说得果然是真的!黟山里果然有神仙!” “有可能。” 林觉同样抬头望去。 只觉云雾缭绕,仙气飘飘,人影缥缈难以看清,真像是书中所说的神仙故事。 之前一个月来往于这条路上,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也看见过这座高峰的真容,其余时候大多被云雾遮挡,林觉问过师兄,只知它名曰天都,似乎是天上都会的意思。和它相对的另一座高峰名曰莲花,是山神的住所。 不过这座山峰看着近,其实只是因为它大,林觉并不知道如何能走过去,也不知何处可以攀爬。 至少看着不像是能爬上去的。 法术高强就另当别论了。 “走吧师妹。” “哦……” 两人再度来到仙源观。 林觉二人入了山门,沿着石阶往上,又到了那间大殿的门口。 停步细看大殿,两侧也有楹联: 柱下扫玄风,仙史已孚七十字; 山中统紫气,道经曾著五千言。 林觉往里望去,里头依旧早已坐了十几名小道士了,忘机子也坐在前面,在青烟缭绕之中闭目养神。 这一月以来也渐渐知晓,忘机子确实是个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内心并不苛刻的人,看见仍旧空了两个蒲团,二人便走去坐下。 “你们怎么才来?”一名坐在最前面的小道士回头,皱眉盯着他们,“每次都要等你们一会儿,知道路远,但你们就不知道早一些出门吗?” “道兄久等了。” 林觉坐在蒲团上说道。 这些小道士也是各有性格,这名叫做云逸的小道士便比较好强,他在仙源观这一批的十多名弟子中也算天资比较好的,只是在之前讲道中,常常听得不明不白而林觉却又常与忘机子对答如流,平常学认字,他也不如每天晚上都要回来用功到深夜的小师妹,想来应是憋屈了大半个月。 直到前段时间,仙源观这一批弟子开始学习修行灵法,引取阴阳之气入体,这要走在浮丘观的前面,他们才重拾一些信心。 “清净!” 上方传来一道声音,来自忘机子。 忘机子知道路远且险,倒是没有对此说什么,反而瞥了一眼那名小道士:“这点耐性都没有,你修个什么道?” 随即一挥手上拂尘,搅乱满室青烟。 “你们也开始修行灵法了?”忘机子瞄向坐在最后面的二人。 “开始了。” “学得如何。” “已引取阴阳灵韵入体了。”林觉说的是小师妹,而他第一天就成功了,自然已经有好几天了。 “那好。” 忘机子平静说道: “引取灵韵入体,便算入了修行的门,既有了灵韵道行,不会法术怎么能行?今日不讲别的,便教你们一样常用的法术。” 此言一出,众多小道士都很兴奋。 “此法名曰:呼风。” 忘机子神情淡淡的,继续述说: “人们常说呼风唤雨,但其实这是两个法术:唤雨难学,门槛极高,呼风的门槛则要简单许多,只是能起多大的风便看你的道行了。哪怕只是能于几丈之内召起一阵清风,走下山去,示于人前,也有几分道骨仙风了。” 林觉坐着不动,小师妹也是。 这一个月中两人多是如此,但凡是听人讲道、学习灵法时,定然专心致志,连看也不会互相看一眼,只有听完之后,才会单独讨论研习。 “风者,天地之气流也,无形而有迹,无色而有声,其性也柔,其力也刚,能解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忘机子缓缓念叨着。 有山风入殿来,吹动青烟乱绕,为这盛夏带来些许凉爽。 依然持续了大半天。 与此前不同的是,这次众人全都痴迷于法术的玄妙,连午饭也没有吃,忘机子讲得也很投入,中间也没有停。 就连门口的狐狸都听得认真。 从早晨,到下午。 “此法玄妙,尔等皆修阴阳灵法,可算起来,这等天地自然法术其实与五行离得近些。尔等回去细细感悟,如有不懂,可询问观中师长。一月之内如能吹起微风便算于这门‘呼风’上有天资,若是三月仍不能起风,不是天资不足、悟性不够,便是与风无缘,无需强求。” 忘机子道人对他们说道: “今日初七,一月之后,七月初七,贫道再来考校你们进展。” 说完袖袍一挥,让众人散去。 众多小道士倒都好学,仍旧不肯离去,而是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互相讨论,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起身。 “不知饭堂留饭了吗?” 这话一出,众多小道士这才感觉到饿,连忙爬起来,跑去饭堂吃饭。 “师兄我们……” 小师妹不由转头看向林觉。 是一张十分白净清秀的脸。 “我也饿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 于是起身出门,往回走去。 抬头一看,早晨萦绕天都峰的云雾倒是散了一些,却也没有完全散去,仍留一些轻纱披在身上,云霞有无,卷舒变化,一瞬万态,观不可穷。 只是上方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师兄你听懂了吗?” “云里雾里。” “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没怎么懂。只是记下了。” “那我也是云里雾里!” “听起来好像很玄乎、很难捉摸。” “我也觉得。我怕是学不会了。”小师妹每说一句话,都感觉神情极为认真,语气十分郑重,“明天开始我还要跟着师父一起学‘齑石’。” “那你可得努力。” “那是当然!” “……” “师兄你快些学会,不要比他们慢了!” “认真看路。” “哦。” “……” “师兄你说,等我们以后学了法术,可不可以爬上那座山呢?” “那要看观中有没有师兄会这等法术了。” “我们吃了神行丹呢?” “不摔死定然能上。” “那还是等以后我们学了法术,再爬到那座山上去找神仙啊。我怕摔死了。” “……” 林觉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小狐狸在后头跑着追赶。 此时无风无雨,正好赶路。 很快回到道观。 吃点东西,林觉便回了房,打开古书。 书中多出一页字迹: 呼风,起风之法。 呼风唤雨皆天地自然法术,若非借助神力,便需与天地自然五行有感,玄妙莫测,有人一夜就能学会,有人一生不能企及。 这倒和忘机子说得差不多。 林觉捏住书页,又有声音响起。 按书中说,这类天地自然法术应当归类于五行法术之中,可又不单单属于五行中的任何一类,若要修习,没有死办法,唯有与天地有感。随即又说了许多前人的心得感悟、各种诀窍与注意事项。 林觉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反复听了两遍,天色已近黄昏,于是放下古书,推门出去。 本想请教一下师父与师兄,不料观中空空如也,唯留清风,林觉走了一圈也找了一圈,却未在前后院与两处大殿中看见师父师兄的影子,只是听见若有若无的笛声从山上传来,应是四师兄在山中修行灵法练习法术、无聊时吹奏着玩耍。 “……” 林觉站在院中想了想,索性拿起柴刀和背篓,准备去山上逛逛,看能不能砍点柴或是捡点菌子,顺便去寻四师兄。 于是顺着笛声往山上走。 道观背后有两条小路,一左一右,左边的经过二师兄的炼丹阁,右边的经过山间一座小亭,又在上方汇合在一起,最终通往浮丘峰的峰顶。 林觉听见笛声似从右边来,便沿着右边的小路走。 这一段有台阶,倒也好走。 走着走着,笛声却停了。 “嗯?” 林觉驻足山间,仰头环看山上,茫茫树林,一时辨不清方向。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无妨。 寻找四师兄请教‘呼风’是一目的,山上砍柴捡菌子也是一个目的,找不到四师兄,尽管砍柴就是。何况四师兄并不见得会呼风之法,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请教师父也是好的。 于是林觉摇了摇头,拿出柴刀,便打算走下台阶,进入密林中寻找枯枝朽木。 然而才刚踏出一步—— “呼……” 山间傍晚忽然起了风。 这风好大好自在,一下吹起林觉的头发衣裳,以此来显示出自己的形状,这风又好凉爽,爬山的炎热一下被带走干净。 林觉只觉自己仿佛置身风的海洋中。 此时正是盛夏,山中到处都是吊钟花树,结出一个个绿色的大拇指大小的花絮,形状就像是道观中每日敲响的古钟,密集成串。亭舍旁边又有高大的乔木结出一串串绿色的花籽,也或许是树果,比绿豆还小些,落满了青石板铺成的路,铺了一层。 风一来,吊钟花与树叶全都沙沙作响,地上的花籽亦全都随风飞舞起来,围绕着林觉旋转,像是绿色的轻尘,画出风的路径。 林觉忽然怔在原地。 今日白天忘机子所说的话全都在脑中想起,古书中的声音亦在脑中想起,在这个瞬间,林觉仿佛真与此时天地有感,瞬间就明了了风为何物,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述说的玄妙。 林觉一生中从未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更明了风的形状与声音。 一时之间,似要乘风而起。 不消片刻,风停了。 天地刚刚才狂风掠过,如今又鸦雀无声,对比出极致的寂静。 寂静之中,又有声起。 “风……” 亭舍旁边的吊钟花忽然颤了一下,抖动了一下,像是一串碧绿的铃铛在摇晃,可爱极了。 接着立马便有风起,吹动吊钟花飘向风的方向,地上绿色的尘埃又再度飞了起来,绕着林觉旋转。狐狸仰头用目光追随着这些花籽尘埃,一身柔软的毛发亦是被吹得抖动不已,勾勒出风的形状。 只是不同的是,此时的风,只在这亭舍旁。 林觉仍然站在原地。 此时心中满是玄妙,玄妙中又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成就感,构建出世间难有的妙趣与喜悦,仿佛自己化身成风,在山中徜徉。 第45章 下山除妖(感谢“星辰游荡者”大佬的盟主) 风再度停了。 林觉转身时,只见四师兄拿着笛子、在一群野狼的的簇拥下,正从山上下来,见到他站在这里不动,不由停下来看向他。 “小师弟,你不是去仙源观听忘机子道爷讲道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回来了,这是上山砍柴、顺便找四师兄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已经没事了。” “别这么勤快,懒散一些。按你三师兄的话就是,这么勤快不如去庙里当和尚,当什么道士。” 四师兄笑着迈步往下。 一群狼跟随着他,像一道溪流。 林觉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狸,见它就在自己脚边坐着,坐得端端正正,小小一坨,瞄向那些狼群。似乎这样也能察觉到来自头顶的目光,于是又往上仰起头瞄向他,见它双眼清澈,眼中只有好奇,没有对狼群的畏惧。 “走吧。” 林觉随便砍了一些枯枝,算是为山林腾出更多的空间,便也往回走去。 今晚观中居然吃了顿好的。 如今做饭轮到七师兄。 原本以为七师兄做饭的手艺是比不上六师兄的,也许确实也是这样——七师兄不会炒菜,做什么都是用清水煮,这也是山下常见的做法,而他尤其喜欢将饭菜还有肉什么的煮一大锅,吃的时候每人舀一碗,看着粗陋,吃着也粗陋,可要说味道,还真不好说比六师兄更差。 反正都是能吃,能嚼动,能吃饱。 不过今天他罕见的煮了一锅鸡,山上自己养的鸡,清水炖煮,加了姜片去腥,盐味放得差不多,其实已经很难不好吃了。 三师兄见状也很高兴,拿来了自酿的酒。 道观众人将桌子搬到屋外,恰好夏日天光久久不退,山间傍晚又很凉爽,云霞尚存,燕子嬉戏,还未上桌就已经觉得有几分惬意了。 林觉先坐在了桌旁。 小师妹回来似是睡了一觉,走出来时,也被惊了一下。 一问才知,不是什么特殊时节,不是谁大寿过生,就是山间道人性子来了,山上打了一只野鸡,觉得是一件挺开心的事情,稍微一寻思,便又去鸡舍里捉了两只老母鸡,如此炖了满满一大锅,算是打个牙祭。 没有任何仪式感,全是随性。 师兄们正把鸡肉分作几盆往外端,云鹤道人却是问林觉二人: “今日你们去仙源观,又学了什么?” “回师父,今日忘机子道爷教了一门‘呼风’之术,我和师兄刚好赶上,也旁听了。” “呼风?倒也是一样常见的法术了!你们有何收获呢?” “我听得半懂,正想请教师父呢。” “仙源观的小道士们呢?” “应当最多和我们差不多。” “那你们可得努力。” “徒儿会的。”小师妹坐着不动,一脸认真,“忘机子道爷说了,一个月后要考校我们,若是那时我还学不会,就给师父丢人了。” “林觉呢?” 老道人身体一偏,又看向林觉。 “回师父,我也听得似懂非懂。”林觉如实说道,顿了一下,“不过今日下午回来,上山砍柴,本想寻师兄请教‘呼风’的心得,不料一阵山风吹来,觉得舒爽,忽然顿悟,就学会了。” 老道人神情立马顿住。 小师妹则是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惊讶的把林觉盯着。 “?” 眼中除了震惊,还有呆滞,茫然,不敢置信,仿佛林觉背着她做了什么似的。 刚好这时几位师兄端肉的端肉,端饭的端饭,分碗筷的分碗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几位师兄神情都挺高兴,分完碗筷,每人面前又多一杯。 杯子皆是做得歪歪扭扭,然而细看之下,又有几分韵味。 三师兄端着酒坛,挨个的倒。 深色浑浊的酒,和山中的千日酒一样,里头有些蚂蚁一样的碎渣,闻着仍是一股果香。 “这是新出的酒,我照着那榔头山上的千日酒酿的,自然没有那么多奇株异草,也没有日月精华,你们是喝过的,尝尝味道有几分差别?” 三师兄坐下先夹了一口肉,随即举杯。 “且与我共饮一杯。” 老道与众多道人全都举杯同饮,只剩下两个小的,一个端杯低头打量,一个还停留在惊讶中,没有回过神来。 这酒看着倒是和千日酒差别不小。 不过见众人皆是毫不在意的饮尽,一时间颇有些洒脱的感觉,林觉便也不犹豫,一仰头喝下去。 小师妹呆呆地也跟着喝。 这酒确实和千日酒的味道一点不像,不过同样一点不烈,同样果香浓郁,甜味则要更甚一些,竟然意外的好喝。 “那呼风你真学会了?” 老道人放下酒杯之后,也似有些不敢相信,这才继续转头问他。 “如果不曾忘了的话。” “你施展一下试试。” 林觉先夹了一块鸡脖子,弯腰放在小狐狸的瓦片碗里,随即把筷子换到左手去,右手一挥衣袖。 “呼……” 院中顿起一阵清风。 这阵风居然还不微弱—— 此时本来就凉快,最多只有一点汤气带来的热,此时被风一吹,这一点点热意也荡然无存了,只觉舒爽至极。 小师妹顿时更呆滞了。 “好啊!好!” 云鹤道人则是合掌大笑,眼角笑意里又多一抹回忆之色:“要让仙源观那些小道士知道了,怕是要比当年还要着急了!” 林觉一听这话,倒好像知晓了什么。 “师父原先也在仙源观听道?” “自然。我们两家交好,也差不多都是大醮的时候出去收徒,原先若是一家只收一个,便常常往来,一同听道,集两家之长。不过后来他们仙源观一收徒弟就十几个,便多是我们去他们那里听了。”老道人笑着说,“原先那忘机子和贫道一同拜入黟山,贫道去仙源观,处处压他一头,偏偏这老小子不是一个大气的,贫道年轻气盛,又爱显眼,当时把他的师父和他都快气死了。” 哪怕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此时想起,云鹤道人也笑得颇为畅快。 “原来是这样。” 林觉算是明白了。 难怪明明两家交好,可仙源观的忘机子对云鹤道人态度却不怎么样。 估摸着年轻时候没少暗自比较。 “贫道没有看错,你的天赋果然不凡,不过应当也有机缘巧悟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上山砍柴能有这般收获,实是好事。”云鹤道人说着,一转身又看向小师妹,“你怎么不和你师兄一起上山砍柴?” “回师父,我回来觉得很困,就睡了一觉。”小师妹表情呆滞的回答道。 “可有收获?” “收获不知道,反正梦见我学会了法术,会飞。” “那也许是你的头发掉在山间,被鸟儿衔去做窝了。”老道人摇头晃脑,“古书有云,鸟衔人之发,梦飞。” 几杯酒下肚,已是飘飘然。 来到浮丘观这么久,都是吃着吊命的饭菜,这样的聚饮还是头一回。自酿的酒自养的鸡,也没有谁管你吃多少喝多少,便尽情谈笑,酒意来了四师兄取出笛子便请大家听一曲他新创的小调,二师兄吃得快,饱了便去抚琴,画面不管定格在哪一处,都是无比和谐自然。 就连林觉也感觉好极了。 吃饱喝足,只管各自回屋,就连桌子都留到明日来收。 …… 次日上午。 林觉本是打算外出练习法术,却见外院有香客来,是几个农人。 大师兄正在接待他们。 林觉稍稍停步,听见什么鬼气鬼影…… 应是慕名来山上请道人帮忙的。 原先世道较为太平,浮丘观便名气藏匿,安心修道,偶尔下山采买,山下人大多也不知浮丘之名。如今世道一乱,道人下山行走,见有灾祸,自然忍不住帮忙捉鬼驱邪,时间一长,知道这间位于偏远深山的道观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看这几个农人,像是远道而来。 林觉不由站在这里多听了几句,见大师兄带着他们往天翁殿去上香了,这才迈步离去。 小狐狸仍旧跟在他背后跑。 忽从身后传来云鹤道人的声音—— “林觉。” 林觉立马便停下了脚步。 “师父。” 又感觉到脚后跟一软,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回头一看,那小狐狸崽子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正疯狂拨动四脚翻身。 “我记得你上山之前便学过吐火的戏术、也曾有过与妖怪打交道的事情吧?” 云鹤道人看着林觉,对于这个徒弟的天资悟性,他自是无比满意的,唯一有一点,便是觉得他对长生执念太重,那是一件太难的事。 难便难了,可若心中只有此道,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是的。” “山下村中有些阴气,怕是滋生了一些孤魂野鬼,散了又聚的。”云鹤道人与他说道,“阴气鬼气最怕火气与阳气。说来虽然你修行尚浅,可刚好修的是阴阳灵法,哪怕不用什么法术,阳气也是对付阴邪的一大利器。如今天下越来越乱,咱们这地也不太平,乩仙都很担忧,说不准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用到你的几位师兄,今天这事简单,便由你跟随几位乡亲回去,将那些阴气给撩了吧。” “好的师父。” “至于村中残魂,若是留有灵智,该劝就劝,该上表就上表。算了,我还是让你三师兄跟你一起去,只是他是个不靠谱的,凡事你拿主意。” “知道了。” 林觉答应下来。 “既然带上了你三师兄,就把你小师妹也一同带上吧。她什么也不会,不过为师也没有几年了,今后下山了,总是要与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提前多接触一些对你们来说也许也是好事。” “好。” “你们的道袍做好了,在山下城里,回来的路上记得提醒你三师兄去取了,他知道在哪里。”云鹤道人说道,“记得,咱们虽然是道人,然而驱邪也不白驱,走时记得收钱。” “收多少呢?” “便看你了。”云鹤道人说完,便挥着袖子离去,只留一句,“好好除妖,干得好的话,回来我再教你一样既好学又好用的法术。” 林觉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扭头一看,刚巧见三师兄打开房门,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出来,与他对视。 第46章 拦夜路 几位村人都是中年面貌,黝黑矮瘦,像是这年头典型的农人形象,不知是夏日嫌热还是实在贫困,衣裳粗劣堪堪蔽体。 大师兄客客气气,将他们迎出来。 “几位善信,这是贫道的三师弟,身具一些法术。这是贫道的师弟师妹,修道之日尚浅但极有天资,既是一些阴气残魂,不是多大的事情,便让贫道这三位师弟师妹陪同善信走一趟,希望能解贵村之忧。” “多谢多谢。” 几个村人连连道谢,又看向林觉三人。 三师兄向来爱好饮酒、颇有些取乐人生的潇洒,此时面对他们,却也郑重,行礼说道:“贫道李妙临,既然找到了我们,便定当尽力为之。” “可有点远……” 村人们低着头说,既有面对高人的卑微,也有怕高人嫌远不肯去的担忧,组合成一种窘迫。 “今年年生不好,村里没有收成,我们没给真人雇车,可能要费些脚力,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晨才走得到。” “便当看看山水了。” 三师兄又困又正经的说道:“且容我们收拾一下,带些东西就走。” “好好好……” 几个村人连连点头,姿态卑微不敢多言,猜想他们是要带些除妖的法器。 然而三师兄只是去洗了把脸,带了一个酒壶几個山中野果,林觉回到房舍中走了一圈,想着带点什么,可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可带的,最后只好在墙脚拿上柴刀与哨棍,既可以开路劈柴,又可以当拐杖,实是好用。 “你要跟我一起吗?” 林觉最后看向屋中的狐狸。 小狐狸闻言,只是歪头把他盯着,眼睛明亮,似乎听不懂人话。 “那走吧。” 小狐狸立马小跑着靠近他。 林觉看着这只逐渐长大、生得越发好看的狐狸,不由思索起来:“应该给你取个名字,又不知该叫什么好…… “古人给兽取名,有‘其名自号’的说法,你天天嘤嘤嗯嗯呜呜的叫,嗯,算了不这么取。 “那又有从来处取名的说法,你从山上来,不如就叫…… “啧…… “对了!见你时满山的风,仿佛你从风中来,风又有扶摇的别名,不如便暂时管伱叫做扶摇?若你爹娘哪天寻上门来,你再改回去就是了。” 扶摇是扶,从浮丘峰上来,浮是扶,恰好又是一只狐狸…… 林觉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一举三得。 “就叫扶摇!” 说着已走到了外院。 身后狐狸抬头愣愣的盯着他。 一群人下山而去。 …… “这几年也不知道闯了什么怪,未必然是惹到了天上的神仙?本来村里就只有一条小河沟流进来,每到农忙用水的时候只是刚好够用,前些年先是发了一场大水冲坏了好多田,那天虽然饿了肚皮,可想着小河沟说不定从此变为大河沟,村里可能就不缺水了,结果没想到不仅没有如愿,甚至那条小河沟也断了,井里也挖不出水了,没了水,地里庄稼也不爱长,收成一年比一年差。” 一行人往山下走,走在最前面的村人说道。 本来见几个道士颇为年轻,甚至有两个看着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心中还有些忐忑,不过见身后跟了一只狐狸——狐狸在这年头,在城乡朝野,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修道之人与狐狸同行,一看便觉不凡,因此心中便也安定了些。 “饭也吃不饱,病也瞧不起,村里一些老的挨个去世,年轻的有些也没能扛住,人越来越少,倒是坟包越来越多。 “今年开春的时候起,村头村尾两个坟坝一到傍晚就总冒黑气,到了晚上还有影子在里面乱晃,有人认出是村里死的人。开始我们虽然害怕,但也只是晚上不从那里过而已,都是村里的人,活着死了有多大区别,也没想他们会怎么样。 “可是过了两个月,那些影子开始往村里靠近,甚至有的黑影会跑到村里来。有人在家中都见过鬼,有人因此生了病,有人还被害了,都说是那些人病死饿死的,死前不好受,死后不甘心,或者孤独得很,想要拉些人下去陪他们。” 村人说着,不禁看向身后道士。 林觉与小师妹都看向三师兄。 “看我作何?师父他老人家叫我跟着你们一起下山,虽然没说,但我也知道,是让师兄我给你们保驾护航的。本来他打算只让你们去的。所有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我才懒得多理。” 小师妹便又看向林觉。 林觉想了想,问道:“可有村民听到过那些鬼魂说话?” “几乎没有。就算是有,也一下说有一下说没有的,我看多半是被吓昏头了,不然就是胡话。” “可有请过别的人?” “我们村这样,哪里请得起啊。最多就是村正的大儿子从小到山上练武,有一身武艺,他胆子大,上个月回来,看见鬼影到了村子里来,他抽出刀子一刀砍过去,竟然砍散了,然后叫了几个年轻的人,冲到坟坝砍了一通,竟然把那些影子全部都砍散了。” “然后呢?” “没什么用,第二天照样出来。村里的老人都说,鬼怕气壮,他们血气旺,一刀砍过去确实把鬼气搅乱了,但第二天就又重新聚起来了。还是听有人说黟山有个浮丘观,道观的真人们都本领高强,而且心善,我们这才一路问,请真人们来了。” 林觉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了。 在山上一个多月,也学习到了不少有关精怪鬼魂的知识。 这村中的大概不是真鬼,而是残魂。 残魂本弱,如风中烛。 武人胆大气壮,一刀砍过去,当然能搅散残魂。然而武人兴许能对付妖怪,可对付阴魂野鬼向来是乏力的,主要便在于,刀子砍不到东西。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山下。 远处热气升腾,像是有人放火。 但是林觉知晓,实是汤泉。 想到山下汤泉,又想到那从林中出现与他们插话的声音。 林觉后来才知晓,黟山中有很多精怪成精多年,在山神的约束下一直不敢作乱,大多只在山上潜心修行或生活,很多都觉得很无聊。他们不敢轻易与上山砍柴的樵夫搭话,怕把人吓着,或是良心过意不去,或是怕被山神治罪,遇着道人,知晓不是一般人,有话多的,便爱与他们交谈。 那位大抵也是如此。 刚想到这里,林中又出声音。 “又是你俩?” 还是那声音,一听就不像人。 正埋头赶路的村人被惊了一跳。 好在有道人们在身边,他们才面面相觑,没有仓皇逃跑。 “谁在说话?” 有人不禁小声问道。 “前辈,有缘。” 林觉只对着声音的来处拱手。 “今日换了个地方,竟然又遇上你,莫非倒也真有几分缘分?”那声音说道。 “前辈身在何处?” “何必管我身在何处?” “……” “遇见听到,便提醒你一句。听你们讲话,应是下山除妖的。古书上有记载,溪流断绝的地方,大量坟墓、狐狸、虫豸靠近聚集的地方,是死气隐藏的地方。你们说的那个地方多半也是死气隐藏之处。若真是如此,便与阴气鬼气十分相似而又有不同了,你得多多小心。” “多谢前辈。”林觉并不害怕,只是回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那边却再也没有声音响起了。 等了一下,也没有人说话。 “……” 林觉只好稍行一礼,算作是人家对自己的提醒的感谢。 随即继续下山。 渐渐知晓为什么是几个中年村人来请他们了。 此去路途遥远,若是年轻人,经验不够,多半找不清路。若是老年人,身体虚弱,又走不了这么远。这几个中年村人大抵已经是村里推出来的几个既有体力又公认有几分“本事”的人,这才能一路问过来。 也果然如他们所说,要走两天。 下山的第二天晚上—— 距离村里还有十几里路的时候,天就快要黑了,虽然有绕过村头村尾两座坟坝的路,几个村人也是壮年,仍有几分忐忑,频频回头看向林觉。 “走吧,莫怕。” 本就是来祛除这些阴气残魂的,怎么也要与它们碰上,另外挑个时间、耽误这一天没有必要,反倒可能泄了胆气。 不如就这么过去,能碰上正好。 林觉此时已经开始跟着二师兄一同学习火行法术,虽然还没完全学会,但直接将他的厌火术从“中等”提升到了“上等”。如今再吐火,已经无需从火焰中吸取火气存放,而是由体内自生火气,不仅方便了许多,也不会再喷个几口就火气耗尽了。 凭着这一手,再遇上当时路上那条狗妖,就算它不服软,林觉也多了许多和它相斗取胜的信心。 加上他也开始修习阴阳灵法,体内灵力自分阴阳,对于鬼魂吐出的阴气和害人的手段天然就有很强的抵抗力,而体内的阳气又克制阴气鬼魂。 心中自然坦然很多。 至于路上的精怪说,那可能是死气,不过死气和阴气鬼气差别也不是很大,加上身边还有三师兄,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再往前走,天就彻底黑了。 一轮上弦月挂在天边。 有月就有光,有光就能看路,不过村人们还是看不清,又觉得害怕,便做了两个火把点燃,走在队伍的前后。 火光照亮乡间小路。 路旁常有松柏,枝叶是火光月光都照不透的地方,黑漆漆的。常有草林乍一看像人,又有许多坟包,难免让人心生忐忑。 林觉不禁看向身边小师妹。 这小姑娘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其实刚刚引取灵韵入体,法术是一样不会,甚至就连吐出体内阴阳之气都是昨晚吃饭后师兄们现教她的,此时自然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她的害怕又并不体现出来,只是一脸严肃,双眼盯着路面,目不斜视的走。 就在这时,忽听一道声音。 “嘤呜?” 只有脚步声与火把燃烧声的夜晚,这道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只是它却不来自于路旁、四周或别的什么地方,而是来自于众人之中。 是走在林觉前面的小狐狸。 就连林觉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只狐狸实在乖巧,除了刚开始几天找不到他的时候,平常绝不乱叫。而到了后来,或许是因为无论林觉在哪它总能找到林觉,也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些变得自信了、没有之前那么弱小无助了,便很少再叫了。 此时它不仅叫了一声,还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前面。 前面举火把的村人则继续往前走出几步。 就是这几步,推着火把的光往前,照出了路上突兀出现的一棵大树。 “这……” 村人连忙停下脚步,面露惧色。 盖因这棵大树就长在路上。 乡间小路哪有多宽?也就只能容一人行走而已,倘若两方都来人,便得侧身让过,可这棵树足有一人粗,刚好长在道路中间,这怎么可能呢? 哪有路会这样修? 哪有人会怎样走的? 众人纷纷看向林觉与三师兄。 “半路长树,定然有异,不过它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也可能是觉得晚上没人,偶然来此,或者在此处修行,来不及离去,我们绕过去就是。” 林觉想了想,说道。 顺便低头,与回头看他的小狐狸对视,对它点了点头,算作对它的肯定。 这小东西眼睛倒是比人好使。 于是众人便从旁边走。 这等乡间小路,旁边都是田土,既有田土,便有小径,随便就能绕过去。 可是刚走没有两步,小狐狸又叫一声。 “嘤呜~” 声音很轻很软,实是夜太安静了。 众人往前两步,借着火把的光,又见前方小径上多了一块巨石。 “!” 走在最前方的村人又是一惊,已是有些胆寒了。 林觉见状,连忙走上前去。 低头一看—— 只见这块石头大约有一丈高、半丈宽,不知多少斤重,可它只放在一条一尺多宽的田间小径上,两边都是悬空的,却没把小径压垮。 显然是不正常的。 而他也明白了,这小狐狸多半不是眼睛比他们好使,而是确有奇异。 自然,这也是山中师兄们早就下过结论的。 第47章 小川村 此时借着火光,打量着面前这块巨石,既觉得有几分诡异,可它偏又拦在这里不动,林觉一时也摸不清它的目的。 既听说过心善的精怪神灵觉得人可能会遇到危险,从而用各种办法阻拦人往前的,也听说过精怪使用变化之法与人周旋,使人疲惫,消磨人的心气使人慢慢失去胆气,之后再害人的。 不知这是哪样。 三师兄在左右环顾。 小狐狸盯着前面。 其他人则都把林觉盯着。 林觉稍作思索,走上前去:“我等赶夜路去小川村,足下为何在路上阻拦?” 语气不惧,但也不气。 话音落地,四下寂静无声。 仍旧只有火把燃烧声。 “前方小川村闹了阴鬼,我等正是前去驱除的,如果足下是害怕我们继续往前走会遇上危险,所以才在这里阻拦我们,那么请就离去吧,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去找鬼的。”林觉想了想才说,又顿了一下,“这份好意我们心领,明天白天再走到这里,定然有一份香烛奉上。” 前方没有反应,巨石仍在。 甚至有一阵风吹来。 “呼……” 火把的火都朝旁边偏了偏。 “真人,要不,要不我们朝旁边绕一绕?”有村人胆怯的道。 绕到哪里去呢? 若是它不肯让,走另一条路,难道它就不会跟来了吗? 那时岂不是更被动! 林觉没有解释,也没理会,又想了想,反而当先往前跨出一步,面上逐渐带上了几分怒意: “若再不离去,我便当你是故意拦路,想害人的。 “那你可算碰上了! “实不相瞒,我等来自黟山浮丘峰,山上七种法术,我这小师妹学的正是‘齑石’之法,不知你听过没有,便是将石头打成齑粉!” 旁边小师妹听得一愣,好在愣神只在脑海中,面上并未流露出任何表情。 “至于刚才那棵大树……” 林觉说着又是一顿,抬起右手。 手中一样东西,在火把照耀下反射着亮晃晃的光,不是什么除妖的道家法器,不是别的宝贝,正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柴刀。 “我家师兄喜做木匠,我那屋里正好差一张书架一张长榻,想来那是一块好料!” 声音依旧郑重,在夜中回响。 一时之间自有一种气势,以至于这话听来既像是威胁,又像是实话实说。 众人不禁看他,又看前方巨石。 就在这时—— “篷……” 巨石炸开成一团黑烟,一下便融入黑夜中,唯有借着火光,才能见到它慢慢扩散。 “风来——” 话音落地,清风便起。 黑烟顿时被吹散了。 “走吧。” 林觉低声说了一句,便往前走,甚至接过了走在最前面的村人的火把,一人当先。 众人全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他,跟在他身后,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四周黑暗。 此后连走数里,那精怪都没再出现。 直到距离村庄已经很近了。 “师弟好胆气啊,师兄我都还在思索着如何让它们退去呢,没想到师弟一番对峙,便能将它们喝退。”三师兄这才开口。 “这是寻常人对付妖鬼的方式,我法术修炼没到家,只好用这些了。”林觉如实回道。 “这不见得弱于法术啊。小师妹须得好好学学你八师兄这招,以后师父老死,离了浮丘峰到了别处,与人对峙也好,对妖鬼打交道也好,都不是只能靠法术本领的。尤其是你分不清对方善恶、不是非斗不可的情况下。”三师兄说道,“何况斗法一道,你学再多法术也终究变化有限,任何法术都有所长,也有所短,除非伱样样精通,否则斗法不输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斗法,其次便是用脑。” “知道了!” 小师妹认真的说道。 不禁瞄向前方林觉。 这位小师兄会多少本领她是知道的,无非厌火呼风、木遁吐气,也都不算高深,其实刚才她也在思索,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只突然出现的精怪。 尤其是在他们对这精怪一无所知、甚至连这是一只精怪还是两只都分不清的情况下,也不知这些法术有没有用。 谁能想到,师兄竟然一样法术都没用,仅靠气势和虚构出来的她根本还没开始学的“齑石”,就喝退了对方。 小师妹认真思索,暗自记住。 “须知道行是道行,修为是修为,本领又是本领。道行是你修的法力,修为是你积的德行、养的心性,你苦练的法术神通才是本领。这世间没有道行更高就受人敬重的道理,也没有道行更高斗法就能赢的说法,那些深山中潜心修养金丹的前辈,大多都不擅长斗法。 “法术偏又相生相克,难有常胜将军。像你学的齑石,等你学成之后,再遇到一块石头成的精怪,仗着天生坚实、少有道人奈何得了它,可就算它比你道行高几倍,也很难扛得住你几巴掌。 “反之若你学习类如呼风、纸人这种法术,就是道行再高,也难以奈何一块寻常顽石。 “……” 三师兄一边走一边说道。 真像是来教他们的。 只是走着走着,说着说着,他又掏出酒壶来喝一口,好在酒性很淡,便也当喝来耍了。 很快便接近了小川村。 “快到了。” 一个村人举着火把,辨认着旁边竹林,随即声音有些颤抖的说: “过了这个竹林,就是村头的坟坝了,要是想白天再去,可以从堰塘那里绕过去。以前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傍晚都这么走。现在堰塘那边傍晚我们也不敢走了,根本不敢出门。好在要比这边好些。” 林觉伸长脖子往前面看。 这是一条弯曲的小路,竹林不大,刚好挡在了前面,黑夜中是什么也看不见。 “离得有多远?” “要走个两三百步。” “那先过竹林看看吧。” 林觉自知道行微薄,法术也初学,能在路上就把这些阴气残魂燎干净自然是好,不过也多少警惕一些。 于是举着火把,慢慢往前走去。 倒也不算当先,起码他的小狐狸就走在他前面一点点。 “嘤呜?” 小狐狸又叫了一声,停步回头看他。 与此同时,林觉也听到一些动静。 小心的再往前挪出几步,忽然看见前方也有十几点火光,其中四五点是橙黄色的火把,又有一些淡绿色的磷火,互相交织照亮夜空。明明是夏日晚上却还飘着有雾,树林之间清晰可见雾的流转痕迹,又隐约可见一些不真实的影子在雾中晃荡。 有人的喊声骂声隐隐传来。 “俗话说,鬼也不轻易闯阳宅,你们这些东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跑到我家里来了!还都是以前的乡亲呢,我呸! “吃老子一箭!” 有道微小的火光在夜中一闪而逝。 随即连着几道,在林中交错。 那些雾中飘散的影子一下就散了,甚至于就连这雾都好似薄了许多。 “再敢到我家里面来,吓到我家老母,我就先请来好友,将你们掘地三尺,再搬来柴垛,将这整個林子都烧个一干二净!” 话语中有几分愤怒,又有几分豪气。 林觉一时只想到了那位罗僧。 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什么好观察的,便连忙打着火把走上前去。 林中站着七八个人,都是青壮年男子,有三四个穿着黑衣,佩刀拿弓,其它几个则像是村里的人,拿着锄头柴刀之类的。 见到林觉一行,他们一阵警惕。 “谁?” 甚至有弓箭对准了过来。 “是我!张大!我们回来了!”有个村人连忙高声喊道,“请来了浮丘观三位真人。” “哦……” 弓箭这才被放下。 两团火把聚拢在一起。 林中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也是穿着黑衣,拿着弓箭,原先怒气冲冲,见到一行人,倒是都十分客气。 “三叔怎么走夜路回来?哎呀!真请来了浮丘观的真人!” “三位真人可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们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妖怪拦路,真人几句话就把它们吓跑了!” “可是当真?那便请真人们快看一看!这地方就是我们村中闹鬼的坟坝之一,如何驱鬼?这些鬼越来越猖獗,竟敢跑到人的家里去了!” 众多火把一低,照亮前方地面。 林觉不由低头看去。 这是一片杨树林。 稀稀疏疏的树林,笔直的树干,中间有着不少简陋的坟包,又有火烧过的痕迹。明显看见地面往下陷下去一截,有地方能看到地里的木板,有地方能看到杨树露出来的树根,或是黑漆漆的深洞。 “张大,不是说等我们从黟山和齐云山请真人来吗,你怎么又请人来这里和鬼斗了?” “那有什么办法?不是说了吗?昨天晚上,有鬼竟然跑到我家里去了,站在我老母的窗前,把她老人家几乎吓了个半死!我还在山上呢,村里的王二哥大清早跑过来,我险些以为我要回来奔丧了!好险我娘没被吓死,但也现在都没缓过来,这事换了你,你能忍住?” 说着他甚至走上前去,踢着地上石头,踢入前面陷下的地坑中。 那个村人没有说话了。 他当然是能忍住的,他又没有张大这般本事,又没有这些同样身强力壮练武数年、喊一声就能一起来帮忙的好友。 只是冲冠一怒,能为老母夜冲坟坝,与阴鬼对骂,也算有些气概了。 任谁也说不了什么质疑的话。 “可这地怎么陷了呢?” “今天下午,我搬了柴来,在这里放了把火,想把它们烧个干净,烧着烧着地就塌了。没想到居然没奈何得了它们,晚上竟然照样出来,出来也好,这次我把箭头换成了带火的……” 说没说完,四周忽然又起黑影。 就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一样,那些刚被他们用火箭射散的黑影忽的又聚了起来,在四周飘荡,甚至朝着他们猛冲过来。 “又来? “来得好!” 张大竟是一点不惧,挥拳就上。 鬼本虚无,按理来说,寻常人和刀剑是砍不到它们的。可人有血气阳气,有人还有煞气,血气旺盛,煞气浓重,却是可以冲击、伤害到鬼的。 可他还没碰到鬼,便听一道火焰炸响。 “篷……” 火焰在林中炸开,冲向四周。 前方一个大半圆范围内,鬼影几乎被一把燎了个干净。 林觉回头一看。 后方也有三四道鬼影,被小师妹口吐阳气冲散两三道,剩余一道,居然是那小狐狸崽子冲上去,像能碰到鬼影一样,笨拙的与之撕咬打斗,口中发出小声又听着颇有些凶狠的呜咽声。 应付得也算是轻松。 可是这时,地下忽有黑影闪过。 黑影实在难以察觉,在火光中才能看到,自地下而出,像是鬼魂一样,正冲向前面的张大。 “狗东西!” 张大是练过武的,反应也很快,哪怕本来在面对那些鬼影,却也留意到了这道突然袭来的黑影,立马就要躲避和格挡,甚至想寻机反击。 可惜这黑影速度太快,而他手上拿的是弓箭,没有提刀,虽把弓箭往前推,却有一道空隙。 黑影刚好钻过去。 “啊!” 一声惨叫,黑影远遁,没入夜中。 再看张大,胸前已多几道抓痕。 第48章 撒豆成兵(求月票) 小川村也有一间祠堂。 是张家祠堂,名曰涌泉堂。 相比起舒村的祠堂,这间祠堂就要简陋多了,更别说比横村汪家的祠堂,怕是就连汪家的普通分支祠也比不过。 不过这却是小川村张家祖宗宿眠之地,他们认为祖宗有灵,能保佑后人,于是在张大受伤之后,村人们怕吓到他家老母,不便把他抬回他家,第一想法便是抬到这间祠堂中来。 却没想到这里早有别人了。 也是两个年轻的道人,看身上道袍与头上冠巾,像是师父说的符箓派,一个二十多岁的样子,另一个看着只有十几岁。 见到一行人仓皇走进来,连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 “被阴鬼伤到了。” “三位道友是……” “黟山,浮丘观,贫道李妙临。”三师兄站了出来,“这是我家师弟师妹,随村人来除妖的。” “齐云山,玄天观,青玄。”那名二十多岁的道人站出来,“这是我师弟,叫马存束,也是村人求上门来,师父便让我们下山历练的。” “先别说这些!” 几位村人慌乱的将张大扶着坐下。 火把照得祠堂通亮,早已褪色的先祖画像颇为心疼的盯着下方。 只见张大胸前衣裳已被撕裂,被鲜血染红大片,掀开衣裳,又是触目惊心的三道伤痕,排列十分整齐。 “被什么伤的?” 那名叫做青玄的齐云山道人问道。 “似乎是只鸟?” 三师兄皱眉说道,也不太确定。 三师兄主修“豆兵”之法,算是传说中撒豆成兵的简化版,这门法术可能擅长行军打仗、守城陷地,也可能擅长斗法,却不擅长对付阴鬼,加上当时张大自行走到了前面去,又主动冲向阴鬼,哪怕修道高人也难以反应过来。 黑夜与那东西融为一体,仓促之间,只能大概看清样貌。 “鸟?” 青玄道长弯腰细看伤口。 “居士便是方才路上张居士所说,那位带人去打鬼的壮士吧?太鲁莽了太鲁莽了!既然叫了村中人来请我们,为何不等我们来呢?” 听起来这二位道长也是天黑才到。 “实在忍不了……也怪我太大意了,没想到里头还藏着这东西!”张大小声的说道,神情倒是清醒,“没什么大碍吧?” “伤口倒不是很深,以居士的体魄,好好养该是能扛过的。不过若是被阴物所伤,很可能留下阴气鬼气,那就难说了。”青玄道长说道。 “是死气。”三师兄说道。 “死气?” 青玄道长神情一凝。 随即立马从怀中摸出几道符箓,选出一道,手指并作剑指,将符箓夹着,口中念念有词,晃动几下,篷然一声,符箓立马燃成火焰。 “疾!” 应声将火焰按在了张大胸口。 “嗤……” 火光映照下,明显有黑烟升起。 “贫道这道符箓能请来清灵之气,应当可以暂时将死气压下,等到白天,可以让人去请我玄天观中的师长来医治。”青玄道长说道。 三师兄凑过去,也吐一口气。 “贫道修阴阳灵法,这口纯净的阴阳灵韵,也有些许压制作用。”三师兄说道,“我家师弟也擅医术,能去死气。” “便看哪家离得近了。” “离齐云山近些。” 有個经验丰富些的村人说。 如此才算松了一口气。 林觉开始打量着这两名道人。 没办法,他们来自齐云山,而自己离村寻仙求道时,最先想去的便是齐云山。 看来小川村的人不止去黟山寻了浮丘观,也去求了名气最大的齐云山玄天观,只是据他们的口风,很可能他们当时对自己能从玄天观将道长请过来这件事并不抱希望,结果齐云山的人竟真的来了。 看着也是一位师兄带一师弟。 从方才的事中能看出,齐云山的道长会的本领一点不弱,只是似乎都在符箓中,而他自身没有凭肉眼分辨伤口中有没有阴气鬼气的本领。 只能靠经验猜测。 “正常飞鸟哪怕得道成精,也不会携带死气,若真是以死气修习某种本领,怕也不会只抓他一爪了。多半是与死气共生的某种妖邪,变化成鸟或者本身就是类似鸟的样子。”青玄道长思索着道,果真有着丰富的除妖捉鬼经验。 “很有可能。”三师兄也说道,“不知是此地的死气孕育了它,还是它带来了此地的死气,看今天这样子,它本身还没有成气候,正在修行,结果被张大给逼了出来,多半也是因此怨恨它。” 说到这里,他不禁转头看向外面。 外面正是浓浓的夜。 “若它知晓我们来除它,不能在那里修行了,今夜恐怕会出祸端。” “道友所言在理。” “若非伤人撒气,接着离去,便是杀掉我们,然后继续在此地修行。”三师兄神态平静,一点没有平常的酒意。 然而这句话却将祠堂内的村人还有青玄道长身边的小道士吓得不轻。 “既然如此,便商讨一下如何祛除此地阴气死气、除了这妖邪吧。”青玄道长倒是神态平静,行礼说道,“还望道友与贫道二人一同出力。” “为民除害,不讲那些。” 原本说得好好的、让林觉做主的三师兄在看到那只怪鸟之后,便正经了起来。 “实不相瞒,贫道下山之前,已经请示了观中神君,不过当时只以为是些阴气与残魂,因此没有郑重对待。”青玄道长不禁为难的说,“带的符箓也多是些护体的、震慑阴鬼残魂的。” “这也正常,我们也以为只是些阴气残魂,不然也不会是我带师弟师妹来。”三师兄说着叹息,“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以前哪有这种事。” “是啊……” “青玄道友可有什么好的办法祛除此地死气?” “只好等到明天开坛,请示神君,借取神君麾下雷将的神力了。” 便是今夜没有办法的意思了。 三师兄点了点头,也没多说:“既然如此,今夜之事,就交给我们了!” “多谢道友!” “何必这样说呢?你我各有所长,便各司其职,明日再麻烦道友。”三师兄同样与之回礼。 林觉与小师妹亦是跟着行礼。 如此看来,这齐云山似乎也很正派。 想想也是,符箓派修士供奉神灵,但是最终目的其实是自己也授箓,死后羽化升天、位列仙班,所以供神之时,也要修自己的品性德行。 “容我想想……” 火把照得祠堂通明,三师兄踱步思索。 想了一下,想不出好的办法。 转头看向自家小师弟。 觉得这个师弟是聪明的。 “这东西被逼出来第一时间,拼着风险也要伤了张大,定是怨恨他搅扰了自己修行,或者是被他咒骂得狠了。怕是个记仇的。”林觉虽然才在浮丘观修道没有多久,却也有一些与妖精鬼怪打交道的经验,“若我们去村中,它可能会来这里找张大,若我们守在这里,它可能在村中生事!” “那怎么办呢?” “怕得分两路。” “好极了!我也这么想!”三师兄一拍掌说,“问题不大,我去外面找它,你们守在这里,如何?” “你一个人?” 林觉一下睁大了眼睛。 不仅是他,祠堂中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不由看向三师兄。 “莫管我,你们行吗?” “我自不怕。” 林觉也是神情凛然。 “那就得了!” 三师兄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借着众多火把的光,挑选出几个豆子,往地上一丢。 “去!” 豆子离手便长,落地成人。 一瞬之间,竟化作几个模样造型都不同的甲士。 两个膀大腰圆,身披盔甲,手执长戈。两个身材矮壮,同样穿着盔甲,一手拿圆盾,一手拿长刀,还有四个看着要更高些,手拿一把强弓,腰间竟挂着一个装满雕翎箭的箭袋。 林觉不禁呆了下。 不止是他,齐云山的二人也是一惊,几个村人更是如见神迹。 “撒豆成兵!” 齐云山的道士惊呼出声。 “不算传说中的那个。”三师兄说着看向林觉,“别太惊讶,还有更妙的!我这甲士还能借调,这便留两个弓箭手给你!你说话简单一些,他们就能够听懂,不可说复杂了!” 说完指着两个弓箭手,又指着林觉: “二位好汉!请听他的!” “嗤嗤……” 两个弓箭手立马转身迈步,踏着沉重的步伐,身上盔甲摩擦,走到林觉面前站定,直直盯着他。 “是不是后悔跟着二师兄学炼丹了?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三师兄正经些……” “哈哈!那便一切小心!” “师兄也请小心。” “得……” 三师兄拿出自己的酒壶,晃荡了下,见里头还有半壶果酒,便满意一笑,迈着步子就往外头走。 “邪物!爷爷来请伱喝酒!” 几步就走出了祠堂,离开了火光的范围,林觉到了祠堂门口送他,隐隐听他念道: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又见他洒出几颗豆子,化作甲士与他随行,队伍越来越大,盔甲碰撞,脚步沉重。 林觉又惊讶又担忧。 到了现在他已听说过,因为当年师祖活得长,死得晚,所以师父接过浮丘观的时候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当了观主才能收徒,所以几位师兄其实在山上修道的时间都不算特别长,大师兄到山上都才十多年,二师兄三师兄最多十年。 所以很多师兄道行都不算很高。 只是他在和仙源观忘机子道人的交谈中大概猜到,观中还有一门本领,应是只传给大徒弟的,这门本领可以帮浮丘观挑中天赋好的弟子。 忘机子对此一直很酸。 却没想到,这位三师兄竟有如此本领,又有如此胆气。 林觉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两个弓箭手,见他们身上隐隐有木料质感,而盔甲又泛着金属光泽,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加上身材魁梧有力,踏着步子也觉得扎实而沉重,看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怕不是比朝中精兵更厉害些? 心中实在觉得奇妙,便指着小师妹,又想了想三师兄的措辞,对他们说了句: “二位好汉!站她两边!” “嗤嗤……” 两个豆兵立马迈步,来到小师妹左右两旁,严阵以待。 法术真是奇妙极了。 第49章 小师妹×2 村人们关上了祠堂大门。 只是木门早已腐朽,处处是缝隙。 “几位道长……” 祠堂中的村人既害怕又无措,目光不断的在林觉二人和青玄道长二人身上流转,最终不知是觉得和林觉二人一路走来要更熟悉一些,还是从刚才的对话中听出在今晚林觉二人要更可靠一些,于是目光还是落到了林觉身上。 师妹举着火把,为他照明。 两名披甲执弓的兵士看着十分威武,脸上涂着鲜艳的油彩,像是庙里神灵两旁的护法。 “几位莫怕,我们这里人多,小心一些,不会有什么事的,只等我家师兄除妖回来就是。”林觉安慰着说道,“不过也委屈几位,今晚就在这祠堂中挺一晚吧,莫要回家了,否则怕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不测。” “是是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样似乎很好,起码说明三师兄没有遇险,又似乎不太妙,可能三师兄没有找到它们。 忽然之间,外头有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林觉刚想说是不是三师兄回来了,却在这脚步声中听到一点哭诉哀嚎声。 “哎呀我的儿啊……” 祠堂中的村人都被吓到了,又有人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林觉提着柴刀走到祠堂门口,手指已将哨棍握得死死的,一口火气也提到了喉咙口。 小师妹自然握着火把,为他照明。 二人对视一眼,却见哪怕是小师妹,也像是憋了一口气亟待吐出的样子。 这小姑娘倒是意外的可靠。 林觉如此想着,又见那名青玄道长也拿了一柄木剑,站在旁边,几人目光对视,随即各自从门板中找了一条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外面昏昏暗暗,唯有月光,月光中两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走来。 林觉不由越发警惕。 直到走近,这才发现,竟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妇人。 “嘭嘭嘭……” 两人敲响了祠堂的门。 “我的儿啊……” 老妇人一边敲一边哭喊着。 林觉正在警惕,青玄道长却是一愣。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语气像是认识这二人一样。 林觉不由疑惑的看向青玄道长。 “似乎是张大家的老母和他妹子。”青玄道长也没确定,“今天我们来的时候,先到了他家,见过他家老母和妹子。当时张大已经出去了。他们本来想留我们在他家住的,不过我们来了祠堂。” 身后村人听清声音,也连忙围过来。 “他们怎么来了?” “外面有鬼怪啊!” “快快开门!” 众多村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 “我的儿啊!道长!青玄道长!快开门啊!我儿是不是伤到了?”老妇人声音悲伤,连连喊道,“我梦见我儿被村头那些鬼吃了!” “大嫂嫂你怎么深更半夜跑这里来了?”有村人不禁喊道,“外头危险啊!” “我来寻我儿啊!我儿怎么样了?我儿呢?可在这里?”老妇人话都说不清了,可话语中的着急却令人动容。 “哎呀……” 村人不禁都看向林觉和青玄道长。 就连坐在祠堂椅子上、刚被包扎好的张大也听出自己母亲的声音,着急得差点坐起来: “可是我母亲来了?” “别着急。”林觉按住门板,回头看了一眼村里的人,又看了一眼张大,随即对门外问道,“你儿叫什么?” “我儿在里面?可是在里面?我听见我儿的声音了!” “老夫人请先说,你儿叫什么?” “我儿如何了?” “叫张龄!”反倒是搀扶着老妇人的小姑娘被急坏了,开口说道,“我家兄长姓张名龄,字寿长!” “你家兄长在哪里当差?” “我儿啊……” “我家兄长不在哪里当差!在县里习武!” 还是那名小姑娘回答,而那老妇人早已神魂不清,也根本不听人话,只知道呼唤关心他儿。 林觉稍稍松了口气。 村人听出他的意思,有机灵的,也帮着问道:“伱家过世的老爷子叫什么名字?” “我儿还活着吗……” “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记不清,好像听母亲说过,叫张华……”小姑娘听自家老母越是呼唤得急促,就越紧张。 “对的。” 那名发问的村人说道。 这下才松了口气。 于是打开木板。 说来这门板早已腐朽,若真有精怪来侵扰,其实也挡不住什么,甚至最大的空隙完全够今天那只怪鸟钻进来。 老妇人被小姑娘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哭喊。 刚跨进门槛,小姑娘看见门口三人,顿时一惊,老妇人则像是看不清,只能看到一支火把发出的亮光,于是脚步也顿了下,眯着眼睛看过来。 随即又看向祠堂里头。 张大已然扶着椅子站起,老妇人倒是看得清自己儿子,立马在小姑娘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向张大。 “我儿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也不听,为娘做梦都梦到你被鬼吃了……” “娘……” 母子互相担忧,自是情深意切。 “你们怎么来了这里?”青玄道长开口问道。 “今日大哥出去,母亲便担忧得很,尤其是大哥迟迟没有回来。好不容易我哄着她睡着,她忽然又惊醒,说梦见大哥被鬼吃了。刚巧我、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嘴,说好像听见一声像是大哥的惨叫,母亲一听,又见大哥还没回来,就执意要来祠堂找两位道长。”小姑娘的条理还算清晰,“我说这路上有鬼,她也不怕,我拗不过,只好搀着她来。” 众人听着这话,一时情绪复杂。 有人感慨母子连心,儿子受了伤,母亲在梦中居然也会有所感应。有人感慨母子情深,哪怕是路上有鬼,能吓退多数人,又如何能够阻挡呢? 林觉则是眼光闪烁。 心中不禁生疑,是阴邪不敢进祠堂,却又怨恨张大,因此托梦于张母,将之叫醒,再利用这份母亲深情,想把张大带走。 瞄一眼青玄道长。 似乎他也这么想。 与此同时,旁边母子二人早已执手。 “儿啊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都被伤着了还没事!伤得如何?重不重?怎么伤着的?” “一点小伤而已。” “哎呀流这么多血!”张母又被吓到,十分心疼,简直是老泪纵横,“就这么包一下怎么能行?快快随为娘回去,擦些创药,明天请郎中。” 林觉一听,顿时警惕起来。 “老夫人!今夜就在这里吧,那妖怪怕已经记挂上了张大,不能离去!” “这怎么行?在这里流血都要流死!” “娘,你听小道长的吧。” “这么小的道士!能懂什么?” “娘,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算了,为娘回去把金疮药给你拿过来。”张母说道。 “老夫人,若外面真有妖邪,便是想置张大于死地。如果你独自出去,没有带上张大,很可能那妖邪会对你下手,借此把张大骗出去。” “哎呀……” 众人一时僵持住了。 林觉眼神一低—— 自家小狐狸乖巧的蹲坐在他身边,却一直歪着脑袋,将这老夫人盯着,似乎极其疑惑。 “娘你别犟了!”旁边的小姑娘也不禁说道,不知是心疼兄长还是被鬼怪吓到了,已经哭了起来,“就听道长们的吧!” 听多个人说话的时候,循着声音看向说话的人是正常的反应,更何况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向这小姑娘。 却没看见,老夫人已抬起了手。 手掌瞬间变成了锋利的鸟爪。 “儿啊……” 鸟爪闪着寒光,出其不意,一下抓向张大的喉咙。 这個时候,什么法术都来不及。 来得及的,唯有一柄柴刀。 “刷……” 一柄柴刀砍在了“张母”的鸟爪上,使得她的爪子一偏,抓到了张大的脸上。 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应声转头看向张母,见状皆是大惊。 即便是练武的张大也对自家母亲毫无戒心,被“自家老母”在脸上抓出三道血痕。 “噗……” 身边一声轻响,炸开黑烟。 众人再度转头,却见那“小姑娘”已经化作一只带着黑烟、眼中闪烁幽绿光泽的大鸟,扑扇着翅膀往外飞去了。 “噗……” 又是一声轻响。 张家老母也化作同样的一只大鸟,同样扇着翅膀,艰难飞起,往外飞去。 “别放走他们! “两位好汉!射鸟!”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各施本领。 木剑刚刚刺来,柴刀便又劈下,擦着怪鸟的身体带走几缕黑烟。 师妹口吐阳气,惊得它们仓皇避开。 冲出的火焰则把它们逼入屋顶。 又有弓箭射穿火光,要么哆哆哆的嵌入房梁上,要么便射破瓦片叮当响,冲入夜空中。 锄头扁担在天上乱晃。 还有小狐狸跳起人膝盖高,隔鸟一丈远,伸出爪子想往上抓。 一时祠堂中乱作一团。 慌乱也是好事,来不及思考和惧怕,只由得血气上涌,像是会随人数而汇聚一样。怒气也是这般,在众多咒骂中沸腾,哪怕是寻常村人,面对这会变化又诡计多端的妖怪,也什么都不顾了,只一边骂着一边使劲往上招呼。 这怪鸟速度却很快,加上能飞,避过了许多攻击。 一只怪鸟找了个空隙,顿时钻出了祠堂。 而那只被林觉砍了一刀的怪鸟则是变得笨拙,又连着被几箭擦肩而过、被火焰燎到,已经几乎飞不动了,只得落到房梁上,借房梁躲避。 “儿啊…… “你在为娘头上撒尿,咒骂,还坏为娘的修行,为娘死也不饶你……” 沙哑的妇人声音在头上响起。 林觉则是当做没听见,已经堵住了房门的空隙。 两位弓箭手继续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祠堂墙边,寻找角度,搭箭,弯弓,瞄准房梁上的大鸟。 “倏……” 一道箭矢射出。 却见那大鸟突然炸开成烟,几乎遮蔽了整个祠堂,不仅腥臭难闻,而且使得火把都受到压制一暗,一阵昏暗。 “风……” “篷……” 祠堂中风火交织,消弭黑烟。 火把重新亮了起来。 好消息是,房梁上已经没有那大鸟的踪迹了,坏消息是,祠堂中有了两个小师妹,都愣愣的盯着林觉。 “那怪鸟呢?” “谁?你是谁?” “你是谁?” “师兄,这怎么回事?” 两个小师妹,同样的服饰,同样白净清秀的脸颊,同样郑重又呆滞的神情语气,同样灵动的眼珠子。 “……” 林觉皱眉看着,却也叹气,说了一句:“足下实在是选错人了。” 两个师妹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倒确实—— 无论以这小师妹的性格还是她的聪慧,都不会在此时说出“师兄,我是真的”或者“师兄杀了她”这种话来。 “师妹,吐一口纯阳之气。” “师兄,我的气吐完了。” “师兄,我的气吐完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声音也一样。 “咦?” 林觉倒是意外了下。 随即他张口一吸,以两口纯阳之气,分别吐在两名师妹身上。 然而却都没有反应。 这倒有趣了一点。 只是仍是垂死挣扎罢了。 第50章 莫思身外无穷事(求月票) 两个小师妹站在林觉前方,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一段空隙,又各有一名弓箭手拉好了弓矢等着她们。 两个小师妹都是一脸郑重。 “我问,你们答。” 林觉提着朴刀对她们说。 两个小师妹沉默而又严肃。 “师父叫什么名字?” “何仙羽!” “何仙羽!” 两個小师妹同时说着,听见对方声音,同时转头,对视一眼。 “云鹤道人!” “云鹤道人!” 又是几乎同时说道,语气都一样。 “咦?” 林觉觉得有些奇异,思索着原因,不过嘴上也没停:“我们在哪遇见?” “半路上!” “半路上!” 两个小师妹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补充: “榔头山下!” “榔头山下!” 再次对视一眼,两个小师妹都深深皱眉,神情越发严肃。 “喝了千日酒!” “喝了千日酒!” “别同时说话,分开回答。下一个问题左边的答,第二个问题,右边的答。”林觉思索着说道,“千日酒是哪里来的?” 两个小师妹却都同时大惊。 “师兄我分不清左右!” “师兄我分不清左右!” “那就我指哪个,哪个回答。”林觉无奈的说,“要是分不清楚,便把你们两个绑起来,等三师兄回来,或者天亮。” “好!” “好!” 林觉指着左边:“这个先答!” “山君!” 林觉又指右边:“后来遇到了谁?” “狼妖!” 林觉顿时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两个小师妹也都沉默下来,随即都露出思索之色,接着又同时抬头。 “师兄,它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师兄,它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你再问。” “你再问。” “你问的时候脑子里不要想答案。” “你问的时候脑子里不要想答案。” “聪明!”林觉想要对着师妹点头,又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只好收回,随即指着左边,迅速想了一个问题问出去,“五师兄叫什么?” 刚一问完,立马静心凝神,摒弃杂念。 换做寻常人或许很难,哪怕是初入修行的人也不容易,不过林觉很早就开始修习养气法,对他来说倒是简单。 “荆杞。” 左边的师妹认真答道。 刚一说完,她便低下了头,闭上眼睛,聪明的采取了疯狂胡思乱想的办法,来阻止自己的想法。 “七师兄呢?” 林觉又指向右边的小师妹。 “女子不能当官但是可以修道成仙女子必须嫁人但是当了女道士就不用等我以后修成神仙学会齑石谁也不敢把我丢进河里……”右边的小师妹嘴巴一阵蠕动,以清细的声音和极快的速度碎碎念,只是念着念着,她也逐渐发现不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靠惯性念下去。 “我也不用天天被叫着去干活我想干活就干活……我也……不用……被……卖……” 直到彻底念不下去了。 “篷!” 这只小师妹陡然变化成怪鸟,身上看不出什么伤势,唯有被林觉喷了一口纯阳之气的地方有一团赤红。 “倏……” 一支箭矢射了出去,直接将它穿透。 又有一口火焰喷吐而来。 “嘎!!” 尖利的惨叫声中,散开一阵黑烟与腥臭,这只怪鸟逐渐化为灰飞,消散无影。 林觉挥了挥手,招来清风。 腥臭也被吹出了祠堂。 众人惊犹未定,仍未缓过神来。 林觉则是看向小师妹,皱着眉头:“师妹,伱刚才脑子里在默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师妹比他矮一些,却是仰着头,面色如常的和他对视,一言不发。 林觉闻言就不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三师兄回来了。 林觉还怀疑他是那大鸟变的,好在如今知晓了那大鸟会变化,又知道了它的路数,分辨起来就很容易了。三师兄外出显然也遇到了那大鸟,碰撞之下应该也是被它骗过,林觉刚一试探,他就立马会意。 “大师兄喜欢做什么?” “他?农民一个!自是挖土种地!” 这句话一出,凭这语气,便知晓了,这个三师兄是真的。 “师兄快快进来。” “我看你们这里又是火光又是喊叫的,就知道大概它是回来找你们了。”三师兄说道,“你们这里遇到几只?” “两只,杀了一只,跑了一只。” “没想到这里竟有三只这种怪鸟。” “三只?” “一只把我引走,两只回来找你们,我把那只除掉之后,回来刚好碰上从你们这里跑出去的那只,顺便又宰了。”三师兄随意说道,“这东西果然是还没成气候,只是奸诈狡猾,其实不算厉害。若是早有预料,聪明警惕一些,寻常人也能斗过它。” “我们就是被它骗了。” “谁又不是呢?” 三师兄说着走去看张大的伤势。 这人可伤得重了。 除了胸口的伤,脸上也被抓烂,被布条缠住,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可他倒是条汉子,如此也撑着,口中不断喊着娘亲。 三师兄没有办法,只好又去他家看了一趟,发现他家几口人都好好的,回来告知他,他这才放下了心,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唉……” 三师兄看向林觉二人,叹了口气:“妖鬼害人啊!以前哪有这么多事?如今世道越来越乱,你们早些看清这点,以后下山了也好过些!” “知道了。” “知道。” 随即众人重新关上祠堂的门,便各自坐下来,逐渐犯困。 唯有狐狸性子活泼,不想睡觉,在祠堂里乱跑,时不时在那大鸟消散之地深深吸气,像是要记住或追寻它的味道,累了便跑回林觉身边趴着。 …… 次日清早,雾笼山村。 早有人家把门开。 村中街巷脚步匆匆。 村人们惊魂未定,连忙回家,几个黑衣武人则是将张大抬回他家,又有人带了清玄道长的信物,骑马去请齐云山的道人。 青玄道人二人也醒了,此时带了许多法器前往村口树林。 林觉三人相对轻松,跟在他们后面。 穿过村子,不禁四下环顾。 昨晚没有看清,直到今天,才是见到这座小川村的样子。 在林觉看来,此地的村落大概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横村这种名儒大士创建的村庄,聚族而居,传承数百年,有的甚至子孙还在朝中为官;一种是舒村这种有很多商贩的村庄,虽不显赫,却共同行商,也算富裕;还有的便是很普通的农户村庄了,村中可能不止一族,大多贫困。 小川村便是第三种。 这里的房舍更小更旧也更破,很多既没有白墙,也没有青瓦,是黄泥墙茅草屋,本就不富裕,又遭天灾与妖鬼,村中破旧,连人气都有些淡。 许多人清早开门出来,却也只是坐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过,也只是默默的看着,仿佛没有力气出声。 “百姓苦哦,过一些年,怕是还要更苦。”三师兄见那些村人都离自己远了,随口感叹一声,接着瞄向两个师弟师妹,“残魂都燎干净了,就等齐云山的道友们摆了香案、开了神坛,请来神灵之力,荡涤阴气死气,此事就算完了。师弟师妹,也莫要继续忧心了。” 没等二人回应,他便自顾自的说: “贫道今年三十,比你们多活几年,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少见,你看见了,能助就助,想帮就帮,否则就当没有看见。却是无论如何,也莫要因这些事情而影响了自己的心境。 “想那么多,既于解事无益,也与修行无益,要我说来,不如饮酒。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 林觉点点头,自是明白的。 这是将理性和感性分开。 不过若有那么容易,哪里还有修行呢? 第51章 符箓派与灵法派 林觉将头低下,看着身边的狐狸,见它也抬头与自己对视,那双初生不久的眼睛澄澈清明,似乎什么也不懂,心中杂念便也因此少了些。 “你以后可莫要变成妖邪害人啊……” 如是感慨叮嘱一句,见它眼神依旧懵懂清澈,似乎没有听懂,林觉笑了笑,步伐没停。 很快来到村口树林。 “就是这了。” 林觉指着前面有着火烧痕迹的坑。 应该就是张大在这里放火,不知怎么引得地陷,加上咒骂和侮辱,最终激怒了那邪物。既促使了它提前出世,也让它怨恨上了张大。 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取决于如果它不提前出来的话,浮丘峰的道人和齐云山请来的神力能否将它发现。 此时一名村人搬着一张桌案过去。 两名齐云山的道人则解开身边行囊包裹,一人负责取出,一人负责摆设,很快在林中摆好了香案神坛。 仍然年幼的小狐狸走得有些累了,看一眼林觉,就地端坐下来。 林觉则是郑重好奇的看向前方。 只见一人焚香点烛,一人提笔书写青词绿章,又郑重的盖上法印。随即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呼喊神灵之名,焚烧牒呈。 “弟子齐云山玄天观青玄,师承虚静道人,请示神君。 “昨夜…… “此地阴邪……死气…… “特请意离神君额外拨划雷将,降下神雷,荡涤此处阴气死气! “请意离神君……” 青玄道长先是报上名号师承,随即讲明事情原委,请神君额外拨划雷将,接着便是持续不断地呼喊请求,与凡间官员请兵也有几分相似。 而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过程也不见有什么灵韵奇妙。 据林觉了解,确实是这样—— 这是一种仪式,并不需要法力。 不管是已被授了箓、在天上已经有了名字的道人,还是诚心供奉神灵多年的信徒,以至于灵性格外强大的人,只要摆了这些仪式,焚香祈祷,神灵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甚至有些德行修为高深或者额外受神灵眷顾的人,情急之时,哪怕省去仪式中间的一些程序,神灵照样能听得到。 很多庙宇的庙祝就是这么沟通神灵的,而他们很可能一点法力没有,对修行也是一窍不通。 至于寻常人可不可以摆这些科仪…… 师父倒是警告过林觉—— 请神科仪,不可轻易尝试,尤其是已经有了法力的修行中人! 林觉现在对符箓派倒是越发了解了。 符箓派相比起灵法派,有一些类似朝廷官员与江湖武人的区别。江湖武人苦练武艺,自己就有威慑别人的力量,官员则是走的另一条路,遇到事情需要处理也是从朝廷调取力量。因此官员不必自己力大,不必自己有武艺天赋,不必苦学半生,有当官的天赋就行、走官场之道就行,如有需要他们自然可以调来属于朝廷的武人。 也正如当世的官员与武人一样:眼下是朝廷的天下,只要朝廷没有崩溃,官吏始终要比武人多,官路始终比练武好走,身份也更加尊贵。官路才是一条被广泛认可的大道,而武人虽然自在,却也辛苦,逐渐沦为了一条窄路,唯有乱世,才可出头。 官路的缺点也是有的—— 哪怕你是一个朝廷大员,一纸调令就能调来重兵,走在路上,寻常山匪贼人自然绕着你走。可若是偏偏遇上头铁的,当你突然遇险,或者出现了超出自己准备之外的事情,情急之下便来不及调集重兵了。反倒是武人所有力量都在自己身上,随时可以发挥。 因此很多符箓派的道人,除了供养神灵,学习道经,修养德行,还要练武练剑,以便保护自己。 符箓派的符,和兵符的符,其实意思并没有多大差别。 当然这只是比喻,符箓派与灵法派并不完全像是官员与武人一样,如今二者虽然也一个势大一個势弱,却也没有那么失衡。 齐云山玄天观自然要比浮丘峰浮丘观更大,也更出名,地位更高,不过对于林觉来说,还是浮丘观更适合他。 现在的青玄道长便在“调兵”。 下山之前,青玄道人既带了符纸,也请示过神灵,然而此地事情超出预料,不是原先报告的那样,原先请下来的神力也不够应付此地死气,可符箓派有符箓派的规矩,九天有九天的条律,请神有请神的程式法仪,神灵不会放任你随便借调神力,因此需要重新上表神灵,重新请借神力。 这位神灵,似乎叫意离神君。 “请神君……” 青玄道人仍在呼唤。 此时太阳渐渐出来了,林觉甚至听到了身后小川村中传出的三两声鸡叫。 也许是这位意离神君没有听见,也许是到处呼喊他的声音太多、忙不过来,也许是他听见了但是在核查青玄道人的话,又或是他老人家拨划雷将下放神力也是要走几个步骤的,总之清玄道人一直没有得到响应。 青玄道人依旧耐心。 小狐狸却已经打呵欠了。 林觉则是默默思索。 忽见之间,青玄道人眼神一凝,手中木剑朝着远处树林深坑一指。 似乎神灵来了? 林觉正想着时,只觉一股浩然纯净之气出现在头顶,这让他下意识抬头,可却只见一片层云,什么也没看见。 “啪!” 一声闷响吓了他一跳。 低下头来,却见树林中那片深坑如被雷击,已经冒起了浓浓白烟。 有腐臭之气荡开,又被清风吹散。 “啪!” 这次看得清了,是一道突兀霹雳。 “啪!” 又是一道。 连着三道。 霹雳中有至阳至刚的灵韵,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虽然也不是特别强大,起码不像林觉想象中的神灵伟力那般无法想象、无法抵挡,但也远远不是道观中几位师兄这种道行可以比拟的。 坑中死气瞬间便被涤荡了个干净,后面两道霹雳都像是在保险。 “呼……” 青玄道长这才收回木剑,松了口气,随即又恭恭敬敬,对着神台香案说话,告知雷将,还有一处地方。 于是又换到另一处,如法炮制。 “啪!” “啪!” “啪!” 同样三道霹雳,间隔都一样,像是严格按照文书执行的一般。 林觉低头看向脚边,想看这只总被众位师兄怀疑是狐妖后代的狐狸有没有被吓到,却见它缩到自己脚边,每一声雷响就缩着耳朵脖子抖一下。 然而只是身体抖动,不曾被吓得跑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它还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似乎只有惊没有吓。 这倒也是—— 这小东西最多两个月大,哪知道什么神灵,也没来得及做过任何错事,哪会惧怕神灵。 再收回目光时,青玄道人已经在恭送意离神君与雷将了。 “呼……” 同样长舒一口气。 “收坛!” 青玄道人对另一个小道士说道,随即任他忙活,自己则转身面朝林觉三人,深深施一道礼。 三人稍稍一怔,也是连忙回礼。 看着青玄道人的眼神,没来由的,林觉心里竟然升起一种“管它什么符箓派与灵法派,能为民除害便是好派”的感觉。 也许如今符箓派之所以满天下开花,受人敬重,便是这些无需具有灵法天资、无需刻苦修行练习法术便能降妖除魔的道人的原因吧。 这些年来,天下百姓承恩于他们不知多少。 直起身时,身后又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小川村的人已经走来了。 领头的是村正,便是张大的父亲,身后跟着许多小川村的百姓,多数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一番交谈,得知阴邪已除,死气已去,都是激动不已。可是激动还没持续多久,便又被窘迫所占据。 “法师除妖,如何算酬谢呢?” 村正当先看向林觉三人,因为听说他的儿子是林觉救下的,昨夜之事离村人最近、也看得最清楚,是林觉三人出的力。 “贫道啊……以村中之酒,填满贫道这个酒壶,就算贫道个人的酬劳了!”三师兄呵呵一笑,摇晃着已经空空荡荡的酒壶,“至于观中酬谢,我家师父总是有些看不起我,下山时,将这事情交给了我家师弟。” 于是村正又看向了林觉。 众多村人也都看了过来。 各种各样的神情,复杂不一的眼神,与林觉对视。 …… 两日之后。 浮丘观,内院。 大师兄很不讲究的坐在台阶上,编着一个竹夫人,满地的竹片竹篾,老道人同样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把蒲扇扇风。 “师父,弟子回来了。”林觉站在院中,对老道行礼。 “残魂除了?” “除了。” “阴气燎了?” “燎了。” “收了多少酬谢?” “……” 林觉奉上五两银钱:“这是弟子从阴邪手中救了村正之子的命,村正格外给的酬谢。” “什么阴邪?” “是个死气中孕育出的邪物。” “咦?我就说怎么乩仙做了一首‘世事如棋局局新,谁能料得此番花?’的诗,看来是有些超出意料之外的事。只是从这诗中看,虽出意料,却也没看到有什么险情错事。”老道人衣衫单薄随意,停下手中蒲扇抬头看他,“那别的酬谢呢?” 林觉从身后取出一包麦子。 衣衫做袋,兜出一兜。 “村中除了村正一家,都很贫困,又是天灾,又是邪乱,实在拿不出酬谢的银钱。只是刚收了麦子,收得不多,一家捧了一捧给弟子。” 林觉目光低垂,选择实话实说。 “呵……” 老道人接过了麦子,拿在手上掂量,却只是笑笑,也没接银钱,对他说道:“说说你们下山除妖的经历吧,哪来的阴邪。” “是。” 林觉如实向他讲述。 第52章 咒禁与通神(求月票) “这种东西的话……” 老道听完之后,露出思索之色:“听起来像是罗刹鸟。” “罗刹鸟?” “一种诞生于死气中的阴邪,并不是真的飞禽,只是常常变化成鸟的样子,爪牙锋利,善于变化与欺诈,常在黄昏与黎明时出来害人。”老道仍旧是坐在台阶上,姿势很不讲究,“贫道也没见过,只是年纪小的时候,那会儿还没有上山当道士,听说隔壁村有人被它害了。后来当了道士又从师父的口中听说了这东西的根底。 “这东西会飞,因为本身就是气,不过飞得不高,因为本身是死气,死气浊,只能沉于地,刀兵箭矢对它造成的伤害不大,唯有在它变化成形的时候才会有大一些的伤害。 “死气又与人尸有关,它从人的身上得了变化之术,又从人的身上得了窥探人心的本领。” 老道说着一顿,不禁叹息: “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东西还稍微多些,后来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了,没想到现在又冒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林觉倒是理解他的叹息。 云鹤道人应该活了大几十年,虽不如大多数王朝的寿命长,却也足以看一些起伏了,世道的变化在他眼中也许要比年轻人更快也更具体一些。 “能察觉不对,算你机灵,你这几天的道行,又才学这点法术,能斗过这阴邪,也是有些本事。”老道像是寻常村人在家中闲聊一样,“你那师妹也差不多,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她在五行上面极有天赋,学五行法术正好,五行法术又最擅长斗法……这样好,这样好,这样等过几年你们各自下山离去,为师也不必过于担忧你们。” “师妹确实聪明。”林觉也不吝啬夸奖她。 “只可惜啊,我们修的是阴阳灵法,五行灵法才最适合她。要是有五行灵法,配合五行法术,她这心性,又是乱世,未来多半有一番成就。” “五行灵法……” 林觉喃喃重复了一句。 世间灵法异而互通,修阴阳灵法也能用五行法术,修五行灵法也能用阴阳法术,不过二者相应,自然便是最好。 只是如今灵法派也如曾经的丹鼎派一样,逐渐没落,被符箓派取代。世间法术散落大地,又都稀奇得很,就连代代相传行走天下的把戏人,一门厌火术也只得了三分之二。多少痴人向往仙道苦求不得,能有个灵法修行、能学个法术就不错了,哪能挑中自己适合的灵法。 最多今后下山行走天下,假如运气好,能求得适合自己的灵法,再换了修行就是。 损些道行,倒也不打紧。 “对了——” 老道终于是站了起来:“此前你下山的时候,我给伱说,你除了阴气残魂,就再教你一个简单好用的法术。这就教你。” “什么法术?” “你可听过‘咒禁’?” “听过。” 咒禁之法,如何没有听过? 在如今这個年头,民间传闻最多的几样法术无非是各种算命看相、扶乩、戏术、画符和咒禁,原因要么是简单普遍,要么便是难分真假,更多的是既简单普遍又让人难分真假。 无论在哪,都能听说哪个算命的灵验、哪里有人会请乩仙、哪里有人靠咒禁除妖治病,林觉在舒村时也常常从村老口中听到这一类传闻。 真是真假难辨。 在这几样里面,咒禁是唯一一个能被朝廷与皇室请入公门的法门。 算命算是半个,偶尔有人能靠算命看相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甚至有当上国师的,不过没有具体职位。 咒禁不同。 朝廷设有“咒禁博士”官职,分属太医署,从九品下,麾下还有“咒禁生员”,可见它的普遍。 “朝廷设有咒禁博士与生员,便是因为这门本领简单易学,很多人都学得会,而且对人几乎没有杀伤力,除妖驱邪大多也只能用作辅助,对宫中的皇室贵人没有任何威胁。不过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它,山下许多‘高人’便是靠它来除妖驱邪,若说为百姓保的平安,呵呵,算起来,恐怕还要比传说中那些通天彻地的神通法术更多一些。 “我教你的,叫显形咒,可让精怪显形,等你以后下了山,定然用得上。 “先记咒语,再学诀窍。 “听好——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三界阴阳,吾咒一出显身形。 “再来一遍……” 就是那晚三师兄念过的那个。 林觉立马重复。 ……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 回到房间,林觉仍在呢喃,要将这咒语深深记住。 现在已经知道了,人间常见的妖精鬼怪都没有那么厉害。若厉害的大妖大鬼在人间害人,早已掀起滔天大浪。所以世人常常遇到的精怪,大多不见得比人厉害多少,甚至可能并不比人强,只是要么诡谲莫测,难以捉摸,要么变化多端,难以分辨,要么善于隐匿,难以触碰看见。 大抵便能猜得到那些民间高人如何用咒禁之法除妖了。 若非用咒催之离去,便是用咒使之显形,或将之困住,随即便交给刀枪棍棒、弓矢油火,无所谓简单粗暴,好用即是良方。 而这法术也当真是简单—— 林觉在师父面前,只是念第三遍,就已经做到咒灵同行了。这个时候咒语就已经有了作用,只是作用几何,也看造诣深浅。 回到房中,他便拿出了古书。 仍旧不知这本古书来历,倒是越发清楚它的一些特性了。 古书并不怕丢,甚至无论放在哪里,只要自己需要,意念呼唤,它就可以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像是有灵性一样,自然,也可以让它别来。同时摸索这么许久,他也渐渐掌握了在听古书“话语”时的诀窍,不必每次都得从头听起了,这一切的控制方式,都像传说中用心念控制的宝贝法器。 此时再度翻开这本书,翻到新的一页: 咒禁,医术也。 医巫同源,咒禁之法众多,皆是以符咒驱邪治病、祛阴捉鬼的本领,不可直接伤到妖鬼,亦不可伤人。 细数众多咒语,大抵可分催治、驱邪、祛阴、显形、困缚、附器等几类,咒语常随时间而变,每朝每代都有不同。 林觉捏住纸张。 脑中有声音响起,讲解咒禁之法的本质道理,也有一些修习要点、心得体会。 只是没有记录咒语。 大概是咒语太多了,记不过来,或是因为常常有变化,因此没有记。 似乎前面还有一页? 林觉往前一翻—— 通神,程式科仪。 神灵古来有之,后渐形成神道,侍神者可凭固定程式法仪与神灵相通,或是上表神灵,或是求来神力。 林觉再次捏住书页。 顿时又有声音响起。 差不多知道了—— 通神之法源自上古王公贵族向天祈祷的典礼,后来世间神灵越来越多,信徒也多,神灵便仿照祈天的典礼,创建了自己专属的程式法仪。再到后来正统神仙汇聚到九天仙境,建立宫殿,形成体系,便有了标准的程式法仪,也就是请神的仪式与流程。 却不止天上才有神灵。 人间也有。 有的是地祇社神,也有官方认可,有的则是民间自己封的神,还有的干脆便是妖精鬼怪,自称神灵,善恶难定。 这些神灵也有信徒,也有侍奉者,甚至还有庙宇庙祝,他们之间也需要沟通。 因此便参照了正统神灵的科仪。 有些改变较大,有些改变忽略不计。 林觉也知晓了师父警告自己不可以随意学符箓派摆香案、设神坛的原因。 “新起的符箓派修士学过严格的法坛科仪,自不会出错,符箓派有道行的修士大多有‘箓’,得天上神仙认可,自然能精准请到自家神灵。可若是寻常人也摆神坛香案,便不一定了。 “稍有不慎,科仪就会出错。 “其中大多人请不来神灵。 “这是好事。 “若真请来了—— “须知正神忙碌,绝不随意回应凡人。 “有人此前与哪位邪神打过交道,身上带有与它相关之物,便可能将它请来;有人身处某位邪神的香火地,也可能将它请来;有人则请来附近有此神通的精怪鬼魂,有人请来自家未曾安息的先祖; “大多不是好事。 “……” 古书中的话语如是说道。 这里说的“邪神”,指的应是不被朝廷与天上承认的神灵,并非一定指的是邪恶的神。 “这些话语……这本古书……似乎来自符箓派刚刚兴起的时候。” 林觉心中默默想到。 这门通神之法倒是对他这个修灵法学术法的道人用处不大,只是也帮助他了解了不少知识,使得心中神灵们的形象逐渐清晰、丰富起来。 原先神灵在他脑中是极度虚幻的。 林觉顺便去查了查意离神君。 似乎是玉鉴帝君麾下的真君,而玉鉴帝君则是此地广泛信奉的一位神灵,浮丘观天翁殿中就有他老人家的神像。这么想来,齐云山除了天翁以外主要供奉的神灵可能就是这位玉鉴帝君。 第53章 师兄你看! “师兄师兄!” 林觉正在山上砍柴,劈落一地碎枝,忽听身后有道少女声音。 “咵……” 手中柴刀依旧劈下。 回身一看,正是道观的小师妹,她和林觉一样,已经穿上了新做好的道袍,和齐云山不同,是浅浅的灰色布料。 而她长得不矮,面色白净清秀,下巴小巧而尖,此时就站在下方树林中仰头看他。 “什么事?” 林觉擦了把脸上的汗,也看向她。 身边小狐狸叼着一根细枝,也转头看她。 “师兄你看!” 小师妹高举双手,两截白嫩的胳膊很自然的便从垂落的道袍宽袖中显出来,手上捧着几颗丑梨,当宝一样展示给他看。 和鸭蛋差不多的大小,甚至小的只有鸡蛋那么大,表面并不规整,是这山中长的野梨。 “我在路上摘的,山里有好多呢,看着不好看,也不大,但是特别好吃,一咬下去全是水,皮都不见了,而且光是闻着就特别香!” 林觉在来的路上也看见了。 要不怎么说山中灵气足呢,哪怕是寻常一颗野梨,也香甜极了。 不过也远比不上此时小姑娘捧来与他炫耀分享的神情。 “给我的吗?” “当然!回去我再摘!” “多谢师妹。” “师兄不必客气!” 小师妹学着师兄们的语气,随即将这一捧野梨放下去,一只手攥着道袍兜着。 “师兄你看!” 又是一声,声音清脆,回荡山间。 少女这次只举起一只手,也只露出一截胳膊,而在她手中,正握着几颗石头。 只见她握紧拳头,手腕处细筋登时一冒,眉眼嘴角也跟着用力。 再松开手—— 一篷石粉沙沙落下。 “你学成了?” 林觉睁大眼睛。 “入门了!学会了!师父说我天赋不错、很好!”小师妹迟疑了下,修改用词,又弯腰捡起一颗稍大些的石头,对林觉说道,“师兄你看!” “嗤……” 石粉倏倏直落,洒在地上。 像是证明刚才不是戏法一样。 “看见了看见了。”林觉点点头对她笑道,“厉害厉害。” “师兄你看!” 弯腰又捡一颗,演示给他看。 “看见了看见了。” 林觉回过身去,继续砍柴。 小狐狸则是看了看小师妹,又看了看林觉,随即也继续叼着细枝,迈着小碎步放到旁边,聚成一堆。 “师兄,我之后可能不能再和你一起砍柴了。” “嗯?为什么?” “师父说我天赋很好,但是这‘齑石’之法是比较死板的法术,须得勤加练习。” “怎么练习?” “师父说的,我们和仙源观代代交好,但是从这里到仙源观要翻好几座山,每座山都很陡,我们现在走的路是以前浮丘观的前辈修的,就是以前学齑石之法的前辈修的。虽然穿山又翻石,可其实修得很糙,并不好走。”小姑娘一板一眼,像是重复,“师父说的,我天赋比他们都好,让我去把路重新修一下,打成阶梯,顺便练习法术。” 小姑娘走过来,将梨儿放在地上。 “说是方便他过两年腿脚不灵光了、还可以去拜访仙源观,也方便以后浮丘观的弟子和仙源观往来。” 林觉又砍一刀,听着却不禁转身。 小姑娘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清秀柔弱之时,白白嫩嫩,惹人生怜。 柳发不浮,实是微风太弱,身段不显,只怪道袍太松,其实这个小师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就是平常的性格让人很容易忽视这一点。 可是…… 这不是去当修路苦工吗? 林觉不禁皱起了眉。 “师兄伱看!” 猝不及防又听见这么一句。 刚好旁边有块花岗岩大石头,见他转过身来,小师妹当即便抬手并掌,朝着大石头上一拍。 “啪……” 岩石上顿时多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灰白,风一吹,散开一道粉末。 小师妹睁大眼睛盯着他,眼睛好亮。 “……” 林觉仔细一想,认可了师父的决定:“师妹你听师父的吧。修路这种事情本就是好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更何况还可以练习你的法术,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也这么想!” “嗯……” “师兄你看!” “……” 小师妹过了一会儿才离去。 林觉则是继续砍柴。 此时陪着他的,只剩身边这只小狐狸了。 这只小狐狸还处在成长和学习的阶段,不好说是将人当成了它的同类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人,也可能是身边常常见到的只有人,于是总爱跟着人学,见人做什么它就想跟着做什么。不过这倒也是动物幼崽的天性了。 这小东西挺有责任感,见此前林觉砍柴小师妹捡柴搬柴,如今小师妹不在了,它就学着捡柴搬柴,堆到一起。 只是细枝还能拖动,若是大一点的枝条木块,它就搬得十分艰难了。 艰难归艰难,它也不放弃。 总之是要帮点忙。 至于这小师妹—— 林觉也问过师父。 这小师妹是家中独女,家中没有男丁,村里总有干活的需求,于是她小时候一直被当男娃养,这可能是她不娇气的来源。 只是女娃毕竟不是男丁,稍大一点,家中就想把她嫁出去。恰好她长得不错,惹人怜爱,便收了些银钱,把她许配给村中富户家的长子。 在这年头,这或许也不是坏事。 说来也巧,还没过门,那人病死了。 再后来村中闹了妖怪,是个水妖,自称河伯。如今朝廷对地方掌控力逐渐下降,妖怪猖獗到索要人祭,村人觉得她不祥,便将她献给水妖。这只水妖就是林觉在丹熏县时听说过的,老道除掉的那一只。 林觉初见她时,她穿了一身好衣裳,当时还以为她家境不错,却是后来才知道,是穿给“河伯”看的。 也是有些讽刺了。 不过这小师妹倒是大气,既没有因此惊吓成病,也没有忧郁成疾,小小年纪,竟然反倒有些忘却曾经的洒脱。 林觉继续砍柴。 口渴累了,就吃梨儿。 …… 次日黄昏,林觉在院子里扫地。 此时的山中真是清幽极了,扫帚每在地上挥动一下,都磨出沙沙的声响,在观中林中回荡老远。 云豹趴在门口歇息。 几只猫儿散在院中,各自或趴或坐,中间混入一只幼年狐狸,正扭头学旁边的猫儿,抬起一只爪子来舔個不停。 忽从外面走来一个叫花子。 叫花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是灰,挎包上是灰,脸上也都是灰,隐约辨别出青涩的面容和身上的道袍,旁若无人的跨进院中。 云豹扭头把她盯着,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头。 院中猫儿也都齐刷刷的看着她。 狐狸眼中更是露出明显的疑惑之色。 “师兄!” 乞丐一看见林觉就朝他走了过来,径直来到他的面前才站定,将手伸进挎包一阵摸索,掏出一把地果。 “师兄你看!” 说着捧在手里,递向林觉。 自然,手上也都是灰。 不过地果散发出的胜过大多数水果的香气却是十分诱人。 “……” 林觉低头看看她手里的地果,又抬头看看这个人:“师妹啊,你怎的成了这个模样?” “修路修的!” 嘴唇上是灰,一张嘴,嘴里都是灰。 “怎么嘴里也是灰?” “因为我用法术要把石头打成粉啊,人要喝气的,一喝气,就把灰都喝进嘴巴里了。”小师妹说着,好像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师兄你先拿着,今天我在修路的时候看见崖壁上有好多,我法力用完了就摘,摘了好多,特地给你带回来的。” “你没吃吗?” “吃了啊,我吃了好多,边摘边吃,都没洗,不知道会不会肚子痛。”小师妹说着一顿,“我都想学一学师兄你正在学的服食之法了。” 林觉已从她手中接过了地果。 捧着地果,转身走出几步,还没将之放进灶屋,便又听见身后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转头看去,见小师妹竟是很自然的接过了他的扫帚,已经开始扫了起来。 灰尘在扫帚下聚集成堆。 这人好像不会觉得累的。 看她这样子,林觉心中忽有所感—— 昨天早上看见的小师妹的模样,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了。 …… 此后一段时间,大概都是如此,修灵练法,砍柴打水,闲着就干点杂活。 灯火纸窗修竹里,常有诵经声。 不知阴阳灵法是否适合林觉,总之林觉天赋也算上佳,修行一个多月,用老道的话来说,倒也有了微薄的道行。 最开始时,由于小阴阳法注重“稳妥谨慎”,修行之时是以弱气撬动强气,而这时道行又浅,人体又弱,不能承受太强的阴阳灵韵,因此林觉和小师妹修行大多在午夜和正午左右——这两个时候阴阳之气差距最大,强气最强,弱气最弱,他们才能承受。 正午还好,午夜就太过磨人了。 这年头很少有人熬到午夜,大多是天一黑就睡了。 现在算是好了,过了那个阶段,除了晨昏时候不可修行,别的时候都可修行,只修到一种莫名的“倦态”时结束就是。 听说未来道行高了,便时时刻刻都可修行,只是小阴阳法效率始终比不上大阴阳法就是了。 第54章 考校(求月票) 林觉开始跟二师兄学火行法术。 这是正统的五行法术。 开始练习服食,学习采撷。 每次砍柴,便练木遁。 打水则是更为频繁—— 平常喝水大多从道观旁边的井里打,可若是愿意多走一些路,便可到甘泉溪,这里的水十分甘甜,夏日来上一口,简直能消尽暑意。 远的则有锦鱼溪,水中多杂鱼,又有锦鱼,捉些鱼虾便是一顿野餐。 这是喝水的水。 炼丹也要用水。 有的是用水调合药物,有的是用水承载药性,有的则是取水中灵韵。 黟山中灵泉灵溪众多,好比那圣水泉。 又有弄月潭,潭水盛月华阴精,若炼性阴的丹药,用它再适合不过,若炼性阳的丹药,也有用它调合的地方。又有丹霞溪,便与弄月潭相反。还有莲花峰上的香砂井,承黟山的精华,要向山神恭恭敬敬的求来,又如朱砂峰下朱砂泉,当年那位上古大帝在此炼丹,就从这里取水。 鱼鳞潭据说曾有龙住,水中有龙气,迄今仍有山下百姓大旱时来此求雨。 林觉在丹道上没有什么造诣,还在向二师兄学习的阶段,连打下手也很勉强,便只好帮二师兄多跑些腿,干些打水的杂活。 倒也看了山上许多风景,认了许多路,吃了不知多少桃李杏儿。 小师妹则开始早出晚归。 这小姑娘的勤奋不亚于他。 甚至可能还在暗中追赶于他,不肯比他更弱,因此在林觉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用功。 每天早晨吃了早饭,带几个煮熟的鸡蛋就会出去,到晚上晚饭前才会回来,中间不见踪影,一问就是在修路——也果然和林觉料想的差不多,那天那般清秀白净的小师妹,林觉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从此见到的小师妹,都是灰尘版的。 灰头土脸之下,却也别有一番憨态。 不知不觉,便到七月,流火时节。 今年最热的时候,林觉在山上倒也感受到一些炎光,多是在砍柴打水这等下力的活时感受到的,别的时候,尤其是在道观的时候,青瓦遮阳,坐着不动几乎感觉不到热,除非硬要去太阳底下晒。却没想到,不觉不觉这夏季就过了,天也开始转凉了。 是个早晨。 几个脸上涂着油彩、表情关节都很僵硬的木偶端着饭来,是米和一些切碎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菜还是草煮的杂粥,里头还漂浮着不少蛋花,估摸着是想保证每天的营养供应,于是杂菜的青草味道以外,又多一点鸡蛋的腥气。 七师兄一边掐印施法,控制这些木偶走来,一边还有心思与林觉和小师妹说话: “天都峰?当然可以上去。” “看着那么陡!” “师妹此言差矣!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师妹只看山的一面,何况只是远看,怎么能知道它的全貌呢?”七师兄说道,“天都峰有险峻难以攀爬的一面,却也有勉强可以上去的一面,当然,只是勉强,就看你能不能找得到、有没有胆量去爬了。” “有路吗?” “台阶这种路当然是没有的,除非你愿意去修。但是只要胆子大,找好了路,凡人也可以上得了顶。” “在哪里呢?” “你们想去?我今天就可以带你们去。” “今天不行,今天初七,忘机子道爷要考校我们‘呼风’之法。”小师妹严肃说道,“吃了早饭,我们就要去仙源观了。” “难怪你穿了干净衣服……” “对的!” 木偶开始为众人盛饭。 林觉看见七师兄一只手掐着法印,另一只手自然垂下,五指不断点动着,似乎由此控制木偶们的行为。 法术之道,何等深奥。 这条路又有多么漫长。 林觉不禁思考着。 这锅杂粥倒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只能说吊命了。 唯有小师妹自打当了苦工之后,每天饭量大增,吃了整整三碗。 吃完早饭,二人便去仙源观。 出了道观是一段林间小路,路面是踩实又铺满落叶的泥土,再往前走,就被险峰奇山阻挡住了。浮丘观的前辈开辟出了翻山穿石的路,不过这些上山下山的路都很粗糙,走起来危险,雨天更是湿滑,这次再走,最近的山下却已经有二十来级阶梯了。 只是这二十来级阶梯又有多长? 若是民房阁楼,兴许能上一层,可对于面前的高山来说,却只是爬上了脚背。 翻上这座山,还要再翻下去。 过了这座山,还有好几座。 林觉不禁瞄向身边的小师妹。 今天倒是还好,起码换了干净的道袍,洗了脸和头,看着隐约有点当初小师妹的样子,只是皮肤稍微黑了一点。 “师兄你看!”小师妹却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忧心,反倒指着这二十来级台阶,对他得意说道,“这就是我修的路,有了台阶,就好走多了!” “修得很平整嘛……” “那是当然!利在千秋!” “嗯……” 林觉却在想她要修多久。 “我法力低微,法术造诣也不深,刚开始来的时候,一天也修不了一级。可昨天时候,我一天都快能修两级了。”小师妹说道,“师父说了,等我把这条路修到仙源观,我的‘齑石’就能称得上小成了。” “那‘呼风’呢?” “也学会了,我用来吹路上的灰。” “师妹要小心啊,悬崖上这么危险,修路的时候可不要掉下去了。” “这怎么会?” 踏上石阶,两人脚步都比以前快了很多。 这有修行的功劳。 其实单单只是修行灵法并不会让人体力充沛、力大无穷,除非能修成仙,否则道行再高也没用。就如灵法并不能让伱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只是给了你一条通往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路,要有任何本事,都要额外修习。灵韵广泛存于天地,有无数妙用,却也并不主动显现。可是修了灵法之后,你再积极锻炼身体的话,自然会有更好的功效,也能达到更高的成就,这就看自己的选择了。 林觉和小师妹成天在这山中跑上跑下,无疑是一种锻炼。 到达仙源观,也只是轻微喘气。 到达那间大殿,忘机子正点了香,袅袅青烟刚刚升起,而殿中已经坐着有十几名小道士了。 小道士们要么闭目凝神,要么抿嘴不言,要么侧身与交好的同门小声交谈,有的心有忐忑,有的颇为期待,有的一片平静。 看着好像都在等林觉二人。 “你们到了?今天倒是来得早。”忘机子坐下来,刚好看向门外。 其余小道士们一听见,原先讲话的都安静下来,原先闭眼的都睁开了眼,回头看一眼他们,便坐正了。 似乎不止习惯了等待二人,也习惯了二人一到便开始听讲。 “见过道爷。” 小师妹走上前去,放下衣兜。 取出一些桃李杏梨,放在忘机子面前。 “这是浮丘峰上结的野果,很好吃,我们路上看见了,给道爷带了一些来。” “有心了。” 忘机子也不禁露出笑容。 两人这才回来坐下。 孝敬师长,是理所应当的。 何况他们还没给过学费。 “今日七月初七,是说好的考校你们法术的时候,今早凉快,山上难得出太阳,是個好天气。美中不足便是有些闷热,便让我们吹吹风吧。” 忘机子悠悠闲闲的说着,在上方立了一块长宽一尺、厚约三指的木板。 “贫道前些日子去九龙观访友,走时取了一些不值钱的丹药,倒也没有大的作用,只是吃了之后,对体魄有好处。 “搅乱青烟者,得一粒。 “将这三支香吹出亮眼红光,得两粒。 “吹倒木板者,得三粒。 “传你们‘呼风’已有一月,有多少成就,又下了多少苦工,便在这时拿出来吧。” 说话间已有不少来自小道士们的目光悄悄投向林觉二人。 不知忘机子有没有像云鹤道人一样说过类似“不要给我观丢脸”之类的话,反正小道士们都听说过浮丘观有“识人知命”的本领,因此每代选的弟子都是格外有天资的。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那么容易自认不如人,何况他们之中多有要强的,心中向来不服,早已憋了一口气。 小师妹则是不禁面露忐忑。 虽说她在五行之上颇有天赋,适合学习天地自然法术,然而这段时间心力几乎都在‘齑石’上,呼风只是顺带练习罢了。 搅动青烟自然没问题。 甚至没练过法术都没问题,吹一口气,扇一袖风,如何不能把这青烟搅乱呢?设置这一项只是给人分发丹丸罢了。 说白了,都是观中的弟子们啊。 吹亮那三支香也没问题。 虽说那三支香又粗又大,此时也是白天,可只要鼓足了气,凑近一吹,还是能吹亮的。不过若用法术吹到这地步,便也算是法术有所显现了。 倒是那木板很厚,正常人哪怕嘴巴凑近了,用力一吹最上沿,也是不易倒的。 用法术就更不容易了。 这时已传来了忘机子的声音。 “谁先来?” 老道人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 有的目光躲闪,有的面露犹豫,有的静心等待,有的决定先观察一下,或是准备准备,才好与那浮丘观的二人分个高下。 林觉却已经站起来了。 “道爷,我来。” 毫不拖拉,只向忘机子行一礼,随即运用法力,袖子一扇。 “哗啦——” 外头雨铃摇晃出声响。 山风顿时涌入,充满大殿。 室中青烟瞬间就被搅得消失不见,炉中粗香红光大盛,白天也看得清清楚楚。 “嘭!” 立着的木板结结实实倒下。 却远不止如此。 殿中神像斗风咧咧作响,房檐下的挂饰胡乱晃动又碰撞出声,甚至墙上摆放的杂物也被吹得落下,屋中许多人都睁不开眼。 仙源观众多弟子心中忽然一片通透。 “等这二人先施法我再施法? “等我施了法,便立马请他们施法? “若是胜了,要不要说一句,浮丘观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这怕会影响到我们两家的交情吧。 “若我胜了便安慰他们…… “……” 此前心中纵有万般想法,此时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早几天前就想好的或是早就开始酝酿的、抵到喉咙口的一些争锋比较的话也都吞了下去。 甚至心中庆幸,幸好这人没有等待最后、等他们表演完了再出场,如今这样,倒像是对他们的照顾了。 第55章 巨灵丹 “多谢道爷!” 林觉恭恭敬敬,接过三枚丹药,这才回到座位上,盘坐下来,查看丹药。 接下来的事已和他无关了。 只见众多仙源观的小道士你看我我看你,终是有人逐渐起身,施展法术。 有的扇出微风,有的呼出清风,有的搅乱一室青烟,有的吹亮线香,也有两三名小道士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下吹倒了木板。当属那名十分要强的云逸小道士吹的风最大,几乎掀起衣襟吹乱头发。只是再无此前林觉那般大的风。 小师妹只差一丁点,没有吹倒木板,也得了两枚丹药。 “今日到此为止。” 坐在上首的忘机子朗声说道: “而今你们道也听了,法也修了,术也学了,在修道一途,便也算是入了门了,哪怕此刻下山,也能说得上是一个有道行的道士了。 “切记不可松懈! “此次考校不算什么,真正的考校在今后,漫长得很呢! “本来我等修道之人,在此山中安心修道,实在不该过于看重法术,可奈何如今天有乱象,尔等从今以后,切记不可放弃对法术的练习。 “道是修行路,术是护道法。 “……” 下方传来一个小道士的声音:“敢问观主,要修到什么地步,才能成仙呢?” “成仙?呵呵……” 忘机子呵呵一笑,似是有些感慨,又似有些轻蔑: “这条路长着呢…… “符箓派授了箓,可以摆法坛做法事,便可以被称作法师。你们好好修行,练习法术,待得可以用法术除妖了,山下人称你们为法师时,你们便也可以坦然的接受了。 “不为真人,终为凡胎,等伱们哪天脱胎换骨,便是得真得道,修成真人了。 “若说成仙,真人只要愿意,一步便可成仙。 “若再往上,便是大能与真仙。 “那已经是上古时候的事了。 “莫要看得太远,我们仙源观上千年来,得道得真,修成‘真人’的,不知有没有,反正老道我是不曾听说过。 “……” 忘机子说着也像累了,摆手让他们散去。 林觉知晓,仙源观比浮丘观招的弟子多很多:如今仙源观现存的弟子其实已经能分三代了,目前殿中坐的小道士们大多不是忘机子的弟子,其中既有忘机子弟子的弟子,也有他的师弟的弟子或者徒孙,实是因为忘机子在观中道行最高,‘道’又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这些小道士修行之初,才会由忘机子来为他们统一讲道,讲述对天地大道的理解、阴阳灵韵的本质,也讲五气和修心修性,好让他们今后的修道之路好走一些。 如今他们灵法已入了门,也学了个简单的法术,今后怕是不容易再来这里听到忘机子的讲道了。 于是林觉起身,深深施礼。 小师妹不明所以,只跟着照做。 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今日真是個好天气。 下为白云,上为碧空,中间土黄色泛青又泛黑的花岗岩奇山,一棵古松扎根石缝之中,斜斜探出枝来,白云滚滚,碧天无痕,一切都很明亮。 道观宫阙楼阁,石阶相连,有道士在其中匆忙行走,躲避阳光,有野鹿悠闲漫步,也不怕人,又有炉鼎青烟袅袅,时闻编钟诵经声。 往前迈步,像是走入画中。 “师兄你怎么第一个出去?怎么不等那些小道士先施展呼风之法,然后你再吹大风,把他们气死。”小师妹伸手抚摸野鹿的角,却是转头,好奇的对自家师兄问道,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不就又是一个师父与忘机子道爷了吗?” “哦!!他们就是这样!”小师妹像是现在才知道,睁大了眼睛,“难怪!” “……” “你怎么知道的?” “……” 就在这时,忽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觉道兄!” 林觉二人连同身边的狐狸都转身看去。 是几名仙源观的小道士,为首的正是叫做云逸的那名,这个小道士是忘机子亲自收的弟子,天赋不错,也最要强。 相比较此前每次听道时的不服气和暗中比较,此时他的眉眼柔顺了许多,却还是有些坚定与不服气。 林觉不知他来做什么。 “浮丘观‘识人知命’的本领果然不凡,道兄天资出众,今日在这‘呼风’上,我等甘拜下风。”小道士走来,向他行礼,随即说道,“师父说得很对,本来修道之人不该过于看重法术,不过如今天下是有些不同了……贫道仍想与道兄存个比较心。” 说着他顿了一下,低头避开林觉目光,声音却是不停:“师父说了,明年此时,今后年年此时,观中都要比较一番法术,望道兄还能前来。” “嗯?” 这是将自己当做激励他的目标了吗? 如果是这样,林觉倒还挺开心。 林觉思索着,回礼说道: “我家师父说了,我们两观自打祖师便是好友,后来也是代代相交,不该分那么清楚,道友若有事叫我们,我们自然会来。反正离得不远。” “道兄慈悲。” “慈悲。” 两拨人就此分开。 一方往内院走,一方往山外走。 师妹仍然摸着野鹿的角,笑着看他:“师兄你怎么又要和他们比?” “这不一样了。” “……” 小师妹挠了挠头,收回手来,跟随着他往前走,心思很快到了别处,又叫他和她一起去山中摘野桃子。 …… 慢慢悠悠,回到观中。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吃这个丹药呢?”小师妹兜着桃子问他。 “自然是问问二师兄。” “对哦!” 于是二人拿着丹药去请教二师兄。 二师兄只是一看,便对他说: “这是巨灵丹,看品相灵韵,只是次品。九龙观的道友们精于炼丹,如果出自九龙观的话,应是九龙观的道友们炼制巨灵丹的药渣搓的。这种巨灵丹我也不知炼制方法,只知吃了能够增长力气、强健体魄,是一种比较高深的丹药,炼制起来也不容易。 “这种该叫小灵丹,药效有限,不过对咱们灵法派的道人来说也是难得了。须知山下很多散道,明明道行不错,也会法术,但体魄不够强健,行走天下也常常吃亏。这多半是忘机子道爷见得天下越来越乱,怕弟子们今后行走天下吃亏,特地去求来的。 “忘机子道爷用心良苦啊…… “对了,这个丹药最好早上吃,晚上吃了会睡不着。” 和忘机子说的差不多。 不过林觉还有古书。 等到次日一早,他便吞下灵丹。 顿有一种奇异感觉。 心念一动,古书便在手中。 “哗……” 翻到新的一页: 櫰木丹,又名巨灵丹。 世间有奇株异草,大多长在深山人迹罕至之处,其一名曰櫰木,年岁长久自生灵性,以之为主料炼成丹,食之增长力气。 服用此丹之后,一时辰内,头晕想吐,皮肤发麻如被虫咬,此时无论做什么事,皆不知疲倦,力大无穷。一日之后全身酸痛,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才会恢复,恢复后体魄增长。 林觉捏住书页,仔细倾听。 “…… “许多人只知道吃了巨灵丹可以增长力气、增强体魄,却少有人知晓,吃了巨灵丹后的一天内,须得打磨锻炼,施放力气,若是什么都不做,巨灵丹的效用大多也会被浪费。 “而做什么也有讲究。 “若吃了巨灵丹后奔跑,恢复之后,你就会更擅奔跑。若吃了巨灵丹举鼎,恢复之后你就会更擅举鼎,若吃了巨灵丹舞剑,便更擅舞剑。 “可笑,甚至许多炼丹之人都不知晓这个道理,只知吃了丹药便得消耗力气,不然便会不自在。 “…… “这类丹药虽说没到‘没有学过服食之法便不可吞服或服之无益’的地步,却也是学过服食之法的炼丹士服用效果更佳。 “同时这类丹药效用并非无穷无尽,同样的丹药,越吃效果越差,吃上三两颗便足矣,多了就没用了。要想更上一层楼,唯有炼出更好的丹。 “……” 同样有着丹药的完整配方。 “似乎有些丹药是只能练了服食之法、甚至服食之法修到高深才能服用的。” 林觉听出一点信息。 这么一想,倒也合理。 随即眉头一皱,脸色一变。 药效这么快就上来了。 只觉此时果然有些头晕想吐,但却一点不困,反而神台清明,精力充沛,好似有无穷的力气。同时头皮和身上也开始发麻发痒,真如被虫咬,又像是在催促着他赶紧消耗力气一般。 赶紧推开房门,跨步出去。 刚巧,碰上小师妹。 小师妹睁大眼睛,把他盯着:“师兄,你吃丹药了吗?怎么我吃了之后肚子不舒服,身上还痒痒的。” “我也是!” “那怎么办?找五师兄吗?还是找二师兄?” “应该是正常的。” “那怎么办?不管吗?” “先干点活吧。” “对哦!” 小师妹眼睛一睁,深以为然。 确实是这样的—— 不开心的时候干点活就忘记不开心了,不舒服的时候干点活就忘记不舒服了。 原来师兄也是这样! 小师妹不由大惊。 第56章 铺盖面(求月票) “干什么活呢?” “我去砍柴。” “那我去修路!” “嗯?”林觉想了一下,“你也跟我一起去砍柴吧。” “对哦!我现在法力不够,修路修一会儿就没有法力了,不如去砍柴!” “嗯……” 林觉想的则不一样—— 砍柴其实是挥刀,从各个角度挥刀,又砍向不同角度的木柴。 这在下山之后,无论对付妖精鬼怪还是人,都是非常有用的。加上熟练的砍柴其实全身都要用力,锻炼和消耗力气的效果也比较好。 于是两人一人拿了一把柴刀,直翻过浮丘峰去天门峰,一口气没喘,哼哧哼哧砍半天柴,砍完又去剪刀峰,继续砍柴。 挥刀不知多少下,上下不知多少趟。 满山都是摧枯折朽声。 柴房都堆满了。 师兄们看得呆傻,直呼今年都烧不完。 从早到晚,终于疲倦。 吃了一碗饭就睡了。 一觉睡到次日中午。 起床时差点爬不起来。 果然如古书所说的,全身酸痛,没有哪里是不痛的,光是腿上的痛,就比第一次吃神行丹还严重,只得扶着墙走。 两人几乎同时出门,在门口对视,都是虚弱无比,一脸苦笑。 “师兄……” “师妹早。” “早……” 两人的语气都有些勉强。 之后几天,是逐渐恢复的过程,也是万分饥饿的几天,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 甚至就连七师兄做的饭菜,林觉都能吃上两三碗。好在道观虽然在山上,却养了许多家禽,鸡蛋是管够的,鸡也杀了几只来吃,算是保证了身体恢复的所需营养,加上每天打坐修行也在温养身体,一天天便渐渐恢复。 直到又是一个早晨,睡醒忽觉精力充沛,身上一点酸痛都没了,精神也不疲倦了,反而充满了力气,便知道已经是完全恢复如初了。 …… 浮丘峰上。 林觉提上厚重柴刀,随手挥舞,只觉轻如木刀。 再砍枯木,惊讶发现,仅是挥刀时就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一刀下去竟然生风,原本砍着艰难、要砍两三刀的树枝只一刀就断了。 不仅如此,刚才爬山上来也轻松了好多。 至于别的方面,虽说也有增长,便不如爬山与挥刀这般明显了。 这丹药果然作用不小。 古书说的技巧也果然有用。 “这种灵丹的效果、尤其是第一颗的效果,简直太强了。”林觉不禁感叹道,“难怪上古时候那么多炼丹士不修行,只躲起来潜心炼丹,这种吃一颗丹药就能有明显变化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哪怕加上收集攒齐炼丹材料、炼制的过程,也一样令人着迷。 甚至可能更添几分趣味。 总之这时候的林觉,若是朴刀在手,再遇到那天路上的怪猴群,哪怕只孤身一人,也没有必要惧怕了。 至于第二颗,林觉准备过段时间再吃。 先慢慢习惯这次的增长。 第三颗便看第二颗的药效衰减再吃了。 …… 浮丘观内院。 一只橘猫迈着悠闲的步伐从院中穿过,身后跟着一只比它小一号的麻猫,然后又是更小一号的彩狸,再小一号的黑白猫,走在最后面的却是一只灰黄之中显出一点红的狐狸,它们排得无比整齐,间距都一样,走的亦是一条直线。 忽的橘猫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远处。 身后麻猫、彩狸、黑白猫与狐狸便都按顺序停下脚步,也按顺序扭头,看向远处。 松下一群道人在吃早饭。 没在饭堂,而在院中。 今早的饭倒是可以。 七师兄用炒过的鸡蛋煮了蛋汤,又在里面丢了一些菜叶干笋,用来泡饭。 看着很简单,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以林觉看,最好是能吃完,否则哪怕只剩一些汤汤水水,今天晚上也很可能出现在晚饭里,加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混合成奇怪的味道。 好在小师妹如今饭量大增。 “林觉,你们身体恢复了吗?”云鹤道人放下筷子,擦擦嘴巴。 “恢复了师父。” “恢复就好。按着时间算来,这个月该轮到你做饭了。”云鹤道人说,“你七师兄看你前几天浑身不舒服,都帮你多做了两天了。” “该我了吗?” “是啊……” 众多师兄也都看向林觉,眼神中要么带着打量,要么有些戒备。 倒是云鹤道人最看得开:“伱来观中两月,观中之事应当也熟悉了,做饭很简单,记得按时做,莫要忘记。饭菜煮熟,碗洗干净就可以了。” “知道了。” 林觉随口答应下来。 “清瑶也多学学,下個月就该你了,你以前在家中应该煮过饭吧?”云鹤道人看向小师妹。 “只会加水煮熟……” “足矣!” 云鹤道人连连点头。 小师妹则仍有忐忑。 坏消息是,这顿早饭果然剩了些汤汤水水,好消息是,从现在开始,灶屋大权在林觉手中。 于是吃完饭后,收捡碗筷,林觉便端着锅,将这一锅汤水往外一倒。 “师弟你怎么倒了?晚上你可以煮在饭里,能加些盐味。” “……” 果然一点不出所料。 林觉并不理他。 倒也有了一点掌权的感觉。 不过能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的话,倒也是一种好权力了。 林觉一边想着,一边走进灶屋。 观中灶屋不大,五脏俱全。 林觉四处打量,看有些什么能吃的。 这可是自己做的第一顿饭。 半缸子的白米,是道观中每天都有的主食。早晨新捡的鸡蛋,都来自于散养的鸡,是道观中最常吃的荤腥肉类。几坛泡菜,又咸又夹口。还有一些山下百姓送来的干笋,是这地方常吃的菜。 头顶挂着几条腌肉,看着倒还可以。 林觉忽然看见一个粗布小麻袋,便走过去打开一看,倒是意外,竟是自己从小川村得来的麦子。 “嗯……” 林觉思索着晚餐如何。 就在这时,门口多出一道身影,正是自家小师妹。 小姑娘的眉目间有些忧愁,像是在忧愁一个月之后的她自己,对他问道:“师兄,你煮什么晚饭?” “还在想呢。” “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帮忙的……”林觉想了想,还真有的,“师妹的‘齑石’之法可将石头变为粉末?” “对啊。” “可否将别的东西变成粉末呢?” “也可以,只是没有对石头那么厉害。而且要硬一些的东西才好。”小师妹站在门口说道,“你要是让我帮你把肉打成泥或者馅可不行。这门法术原本不是用来伤人的,师父说了,要练到高深才能用来伤人。” “麦子能成粉吗?” “麦子?应该可以,但是麦壳不行。” “那不是正好,和石磨一样,还省了去山下找石磨的功夫了。” “我试一试。” 小师妹走了进来,抓起一把麦子,握在手里,一捏,一撮,便是许多细腻的麦粉漱漱而下,麦壳则只是破裂,并不成粉。 稍稍一筛,便是面粉了。 “可以吗师兄?” “可以!”林觉十分满意,随即干脆的说道,“这便是今晚的晚饭了。” “吃这个?” “对!” “师兄!你好像本来就会煮饭!”小师妹愣愣的盯着他,觉得不对。 “是啊。” “……” 小姑娘陷入了沉默。 “师妹你先捏着吧,就当练习法术了。”林觉取了一块腌肉,用水泡着,“昨日下了雨,山上竹林处应该有些蘑菇,我去找些来。” “谢谢师兄……” 多了一个练习法术机会的小师妹如是说。 “不谢。” 林觉已然走了出去。 仍是高温时节,菌子高发,山上多雨,向来是多菌子的。 林觉带着狐狸上山一看,很快捡到一棵鸡枞。 这小狐狸越长大便越聪明,观察他片刻,便已知晓了他要找什么,于是立马带着他多找了几朵。 林觉回来之时,一袋麦子已成了粉,用细筛筛一遍便是面粉了。 林觉看了看,很是满意。 既然每人轮做一月,这个月轮到了自己,自然便得用心,就当给自己改善生活了。 林觉是会做饭的,还记着些方法。 正好观中的饭菜早就吃腻了。 若说在舒村时还好说,本身家中就紧巴巴,没有那些条件,道观又不差吃食又不差银钱,还不用交税,自然应该多些追求。 只是此前每日事情太多了。 如今第一顿饭,用小川村众多村民凑出来的麦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取出腌肉,切成小片。 干笋泡发,同样切小,鸡枞洗了都懒得切,只用手撕成条,这三者可做汤底,算是山中的三鲜,光看材料便不用质疑味道了。 随即加盐和面,扯成薄片。 林觉没有拉面切面的本事,不过这道面块儿也是记忆中常吃的食物。 面块儿也叫铺盖面,林觉最喜欢的吃法便是配上一碗鲜汤,记忆中多用丝瓜黄瓜棒菜做汤,尤以棒菜最为鲜美。山中条件有限,菜类不多,大师兄倒是种得有丝瓜黄瓜,不过今日第一顿,便再做好一些。 林觉坐在灶前,耐心添柴。 不必点火,只是轻吐一口气。 “呼……” 灶中立马便燃起了火焰。 这是新学的吐火法,正宗的火行灵法。 目前灵觉吐出的火和凡火无异,看着和厌火术差不多,不过这只是火行灵法的起步,却已经是厌火术的上限了。 烧火之时也正好感受火行灵韵。 “嗤……” 腌肉先用油煎,高温带出油脂和香味,水掺进去嗤啦一声响,刚一进锅便多了一点白,随即加干笋鸡枞煮成鲜汤,再慢慢下入面片煮熟。 起锅之后,面片宽大,如同铺盖。 山中也有好饭菜。 第57章 不是!师父你…… 仍是院中树下,拼成的长木桌。 两个大盆摆在中间,装满了铺盖面。 “咚!” 钟声响起,一群师兄笑着走来。 “师弟啊师弟,老早就闻到肉香气了!你是不是把师父的腌肉给拿来煮了?” “这可是观中来上香的香客带来赠给师父的,师父平常可舍不得吃,你要是做得不好,可得挨骂咯!” “师弟可真是大意了!你以为我们平常没有打过这几块肉的主意吗?都怪师父这抠搜的性子,舍不得在‘吃’字上费太多力气,不让我们吃,否则把它煮在饭里,甭管是稀饭还是干饭,不都添些盐味?” “煮都煮了……” “要说我!早该煮了!” 众人笑着坐下来,讨论声不停。 只是低头一看,这铺盖面扯得宽大,偏偏又薄,与平常他们煮的饭菜有着明显的差异。再看这汤中,腌肉干笋与鸡枞,是能想象出来的鲜味,也能闻到明显的鸡枞的香气,顿时便有些惊讶。 “咦?” 几个师兄只是自己不擅长做饭,又不是没有吃过好的,话又说回来,在这年头,大多数人吃饱就不错了,本就没有多少人擅长做饭。 自然能够看出今日晚餐的不同。 “这叫什么?” “铺盖面。” “啧!师弟还会做面食呢……” “会些简单的。” “看着可以啊。” 说着话时,林觉已和小师妹为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众多师兄也都拿起了筷子。 “吃吃……” 仍旧是云鹤老道一声。 师兄师妹全都低下了头。 夹起一片薄而宽大的面块,吸饱了汤汁,带着滚烫的热气凑到嘴边。 这第一口下去,除了烫意,先尝到的是腌肉竹笋的咸鲜,随后是鸡枞特有的香气,待在嘴中嚼几下,才惊奇于面块软硬适中滑而筋道的口感。 毫无疑问,不仅是观中从未吃到过的味道,就连此时附近的山下也不容易见到这种样式的美食。 最主要的是,它真的很好吃。 才吃一口,尽皆沉默。 林觉则是没看他们,而是继续给自己养的小狐狸也盛了一碗,用的是五师兄特地给它做的饭碗,给它放到地上。 “吃吧!” 小狐狸看他一眼,便乖巧的低头凑了过去。 这小东西向来是不挑食的,给什么就吃什么。 只是这一口下去,却是一愣。 眼珠子瞬间就睁圆了。 瞬间将头一歪,有些不敢置信。 再尝一口,又睁圆了。 林觉觉得有趣,乐呵一笑,这才收回目光,却见桌上的人全都愣愣的把他盯着,看那表情,虽说没有狐狸夸张,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嗯?怎么不吃?” 众人这才低头,一片唏哩呼噜声。 …… 次日清早,道观门口,松林中几分薄雾,山中又有几分凉意。 小道士牵驴而立。 脑中还回荡着昨晚的话,那是众人已经吃饱之后了,一滴汤都没有剩下,仿佛这时他们才有心思说话: “师弟你上山之前不是个书生吗?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厨子呢?” “师弟你这么会做饭怎么不早说?害得师兄我每天下酒都没有菜!” “林觉啊,既然这么会做饭,腌肉便随你用了。不过观里好像没有什么食材了,明天伱便在观里取几两银子,去山下采买一些食材回来吧。” “不是!师父你……” 于是早晨又给他们做了碗铺盖面。 不是林觉不会别的,实在是他们就吃过一碗铺盖面,惊为天人,强烈要求,林觉违逆不过。 吃完饭后,大清早他就站在了道观门口,身边是道观唯一的一匹驴子,背上挂着两個方形竹篓,身边还有一只小师妹,脚边一只小狐狸。 “师兄,你在哪儿学的铺盖面?”小师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家中学的。” “……” “怎么了?” “师、师兄,你还会别的吗?” “会啊。” “……” “怎么了?” “没……” 小师妹站着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儿,七师兄走了出来。 “走吧。” 黟山实在偏僻,最近的集市在几十里开外,而且今日还不逢集,每个月也才一次,只得去县城。 县城则有将近百里之遥。 远就罢了,还都是山路,尤其是靠近黟山这一段,草深林重,道路难走。 一来一回,最少两天。 林觉和小师妹看着年纪都小,师父自然要叫一个师兄带着他们。 七师兄是师兄中年纪最小的,看着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主修戏术,林觉和小师妹刚来观中的时候,他没少给他们表演,平日里最爱到处游玩,对于去县城的路比较熟,和两人也聊得来。 三人已经往山下走了。 “我们走快一些,争取晚上之前到,否则要关城门的。若是走不动了,也不要逞强,驴子也能驮你们走一截。” “师兄多虑了,我们上山以来,常在山上砍柴,跑上跑下,有时候又要来往于仙源观之间,早就练出来了。何况也算是有了些修行底子,这一天将近百里的路程还是可以走得下来的。” 林觉如是说道。 以他个人感觉,这个世界当前的一里不如记忆中的一里长。将近百里,大概可能还不到四十公里,脚力好的人,从早到晚是能走下来的。 甚至有些行商背夫,为了讨生活,带着货物都能走下来,更别说年轻力壮又空手的他们了。 “七师兄放心,我天天跑去山上修路,也早就锻炼出来了!” 小师妹也已经是个合格的苦工了。 七师兄笑了笑,拍拍驴子的背:“驴师兄啊,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他和驴子走在最前面。 小师妹走在中间。 林觉将柴刀放在了驴子的背筐里,自己杵着哨棍做拐杖,走在最后面。小狐狸迈着小碎步,走走停停,位置时常变化。 七师兄不是个沉闷的性子,一边走一边与他们说起这山间的风景,晴天如何,雨雾如何,山中住着哪些精怪,哪些他曾经去拜访过,又有哪条小溪容易捉蟹、哪条小溪容易捉鱼,都能讲得清楚。 哪怕离了黟山范围,往县城走,每个村每条河的名字他也都能说得出来。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 从落叶山路走到乡村小路,再到宽敞的官道,路上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不乏牵马带骡的商队与挑担推车的小贩,逐渐热闹了起来,这与位于山中始终清净的浮丘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世界。 黄昏光影之中逐渐出现一座城池。 “到了。”七师兄对他们说道,“黟县是州府治所,也算一座大城了。” “黟县……” “师弟你要买些什么?这次下山,你是师兄,可全由你做主。” “先看看吧,都快晚上了,估计也没有多少买的了。”林觉心中思索着,“先看城里还有多少开着的店铺吧。” “全听你的!” 七师兄说着,当先走向城门。 门口有几个持枪的守卫。 七师兄走过去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子,又回头指了指林觉和小师妹,道明来处,说是去城中采买的。 守卫看了看七师兄,又看了看骡子和林觉二人,将目光停在站在林觉脚边的小狐狸身上——如今的小狐狸已经明显可以看得出是只狐狸,鉴于民间对于狐的多种奇诡传闻,这让他皱了皱眉。 不过低头看一眼这张不同寻常的度牒,跟随道人的狐狸便仿佛成了道人真不一般的证明,于是疑惑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便化成几分敬意。 “道长们请进。” “多谢。” 三人俱都道谢,走进城门。 “师弟师妹可能不知道,如今朝廷发有两种度牒:一种是一张纸,给寻常僧侣道人用,证明身份;另一种便是个折子,如果能拿到这种度牒,说明这个道观是有些道行本领的。至少拿到度牒的时候有。”七师兄说道,“等你们下山之前,师父定然也会给你们弄一个。” “原来是这样。” 说着话时已然穿过了门洞,城中的街道顿时映入眼帘。 刚过城门,自是大街,两旁多是白墙青瓦的徽式建筑,瓦檐错落。此时正好黄昏,白墙变成淡金色,青瓦也盛了一抹光,街上行人仍然不少。 有小贩正欲出城,有店家正在关门,也还有人在吆喝叫卖,有人在街上行走。 得益于此地近些年来逐渐盛行的商贸,这座城还挺繁华。 小师妹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不断瞄向路旁的商铺酒楼,不断与身边经过的马骡对视,又不断打量着身边走过的商贩们、远处奔跑的孩童们,唯有在看见叫卖零食小吃的商贩时,才会特意挪开目光。 小狐狸也差不多。 这小东西被林觉捡到的时候实在太小,记忆中几乎只有浮丘峰与道士们,这对它来说,是个完全新奇的世界。 街上有狗,全都盯着它。 然而不知是不认识狗还是什么,传说中就连成了精的狐妖也会怕狗的,而这只小狐狸竟伸长脖子与它们对视,随即仍然迈着小碎步跟上林觉。 第58章 偶遇乡邻(月底求月票) 说是大城,其实也没多大,商铺大多都集中在一处,并不难逛。 此时少了许多小贩、关了许多店面,不过那些本就有门面、店家也住在城中的店,却仍有不少开门的。 大多是些卖油盐酱醋米面酒茶的。 林觉先问了价,比了几家,暂且挑选了一些酱醋与清油,看见有卖挂面的也买了点。至于米面这种,平常有些城外的商贩或是农家人也会拿一些来城中换成钱,好买别的东西,从他们手中买或许要便宜些,便等明天早上买。 路过药店,又买了些桂皮香叶、八角花椒、草果白芷,七师兄与小师妹虽不知道采买食物跑到药店抓一些药做什么,却也听了他的。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晚了。 “今天就买这些吧,其它的明天早晨再买,早晨要热闹些,东西也要多些。” “听林师兄的。” “师兄莫要调侃我了。” “哈哈……” “我们今晚住在哪呢?” 林觉看了看天色,不由问道。 “看你们了。以前只要天不冷,我跟着师父或者师兄来城里,或者我一个人来,除非受人之请帮忙驱邪治病,有人招待,否则多住在社神庙。如果天冷的话就花钱找个客栈旅店。如果是我和三师兄的话,有时候兴起,也会去酒楼喝酒,喝醉了就在酒楼睡,也可能忽然认识一个酒友,喝得尽兴聊得投机会请我们去他家里过夜。”七师兄说道,“看你们选哪样。” “嗯……” 林觉和小师妹互相对视。 有小师妹在,显然不能去酒楼喝酒,此时天气不冷,天为被地为床也能将就一夜,似乎也没必要花钱住客栈。 “那去社神庙吧。” “那得往左走!” “好……” 林觉如是说着,脚步却是放缓。 只见前方走来一個背背篓的老人,老人手上一左一右各拿一根竹签,竹签中间是红色半透明的粘糖,他往城外走,两手不断搅动着。 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看着很好玩。 林觉不禁瞄向身旁师妹。 卖糖的老人从他们左边走来。 小师妹却偏偏扭头看向右边。 可右边却只是一家茶馆啊。 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在乡村,没吃过什么零食,怎么会对糖不感兴趣呢?这小师妹一路都在好奇的看城中景象,又怎么会偏偏对糖不好奇呢? 一路走来,林觉和她并行,又怎么会没有观察到她的异样呢? 其实林觉完全知晓她的想法。 这种想法属于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属于不被宠爱的孩子,既叫自卑,又叫自觉,可偏偏世人最爱管它叫懂事。 “七师兄!” 林觉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弟?” “走了一天,脚都软了,师兄给我们买个搅搅糖吃吧。”林觉说得如此自然。 小师妹则是一愣,悄悄瞄向七师兄。 却见七师兄一点犹豫也没有。 “好啊!” 问了价钱,便从怀中掏出铜钱来,买下两根搅搅糖,递给林觉与小师妹。 “师兄,我们这样乱花钱,师父不会骂我们吗?”小师妹手中拿着两根竹签搅动着,却不禁压低声音对林觉说,像是怕百里之外的师父听见。 “这有什么?我们辛苦一趟,这是应该的。”林觉笑着说道,“何况是七师兄自己掏钱给我们买的。” “诶!那不是!还是用的观中的钱!”七师兄也是一笑,随即对小师妹说,“师妹无须在意这些。难得进城一趟,要是看到什么想买的,无论是吃的用的还是玩的,直说就是了。我们只需把要采买的东西买够,别的尽管由着我们。” “那要是到时候钱不够采买呢?” “师妹这话说得!采买什么,要买多少,还不是林师兄说了算?”七师兄教育着道,“人生苦短,要是身上明明带着有钱,好不容易进了城,却连一点零嘴都舍不得买来吃,那这个道还修个什么?岂不是和在山下俗世里没有区别?” 小师妹愣愣的睁大眼睛。 林觉则是十分赞同,连连点头,也一边走一边搅着手里的糖玩,好似由此找回了一抹童心。 随即分出一半,弯下腰来,递给脚边的狐狸。 “吃吧……” 这小东西应该也是没有吃过。 说来可笑,林觉此前还以为它是真不挑嘴,什么都吃,直到昨天才知道:其实它是年纪小,什么都没吃过,因此无从比较,恐怕一直以来它都以为食物本就是此前两个月里、六师兄和七师兄做出来的那样。 直到昨天,这种认知才被改变。 “嘤嗯……” 这小东西似乎还挺喜欢。 林觉刚直起身,却见前方又走来一群人,都做商人打扮,各个不是垂头丧气,便是哭哭啼啼,牵着骡子沿着街走。 林觉不由一愣—— 竟是舒村的乡邻。 “舒三叔?” 这群商人大概十几个,穿的衣裳都差不多,林觉看第一眼,只认识最前方那名中年人,仔细一看,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印象。 与此同时,前方那名中年人也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来。 悲伤之际,乍一眼并没有认出来,只觉得疑惑,待得仔细的看几眼林觉,这才意外的睁大眼睛。 “林家小子?” 听他一声喊,其余人也都认出了林觉,只是此时他们大多无心他顾,即使也觉得有几分意外,却也沉默不语。 “是我。” 林觉意外的看着他们。 七师兄与小师妹都随他而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向他们。 “你们不是往江南走吗?我记得是不会经过这里的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又为何都是这副表情?”林觉皱着眉头问道。 “唉!未必然你不知道吗?今年夏天我们这里发大水啊,很多地方都被淹了,原先要走的路好多都成了汪洋一样,走不了了,只好绕路。而且也不知道村里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山洪害了,也不敢在路上耽搁,只好急着回家看看了。” 中年男子说着,又不禁叹气,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反而看向林觉,这年头乡土情重,即使难过之余,也依然对他抱了几分关怀: “你以前不是在村中读书,准备考取功名吗?上次回家,听说你撞了妖鬼,什么天魂不稳,又觉得村中才气不足,出去游学拜访名师去了,我们还在讨论伱的情况呢,怎么现在、怎么穿着一身道袍和道士走在一起?” “说来也是话长……” 林觉组织了下语言,简洁说道:“于我来说,考取功名倒是无望了,我这天魂不稳也只能通过潜心修行来解决,好在拜了黟山的名师真道,如今算是在外面站稳脚跟了。” “哎呀,你那大伯大娘人挺好的,你在村中读书,有我们帮衬,也不算是拖累他们。” “不是这个原因……” “对了!” 中年男子像是这才想起,看向林觉,又看向他身边的年轻道人,眼睛一亮,随即问道:“你说你拜了黟山的名师真道?真的假的?” 其余人一听,也像是突然想到这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看向林觉。 “自然是真。” “既是名师真道,可会法术?” “自然是会。” “可会捉妖?” “也会一些捉妖之法。” “那你师长何在?” “在观中,单程要走一天。”林觉看向他们,有所猜测,“舒三叔这是遇见了什么?” “唉……” 舒三叔顿时露出苦涩悲痛之色。 “还不是因为绕路,走到这里来了。哪曾想到,我们来了才知道,这城里这个月开始,闹了怪事,城中人家白银总是失窃,怎么都没有用,有人晚上亲眼见到过妖怪来偷,还有人被害了。 “我们这趟出去,除了这趟的钱,还有上半年的货款,听说这事,心想住车马店是不行了,可是如果是妖怪的话,借宿庙宇总没事了吧?刚好城里有间社神庙,我们便在庙里借宿一晚。 “哪曾想到,门都关好了,钱也放好了,还安排了人值夜,夜里不声不响,银子竟然也被偷了。 “走这一趟花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倒买倒卖来的钱,还有上半年的货款,都在这里!正等着拿回家去贴补家用,若是家中也遭了水灾,说不得还要靠着这些银钱重新修缮房屋,如此便飞走了,回去如何向族老交代?我又怎么给这些后生的家里人解释啊!” 舒三叔急得不行。 林觉看向这一队人,就属舒三叔年纪最大,其余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是由他带队。 “你们报官了吗?” “报到官府也没用啊,甚至县衙里的白银也被偷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只能把白银锁进铁柜里,不然就只能存布存钱。布和钱倒是不会被偷。” “这样……” 林觉不禁犯起了难。 这可是同村的人。 聚族而居的舒姓能让林家住进来,当年应当也是有段情谊的,不过那太远了,林觉不管,只谈近的。 舒家人不说对林家恩重如山,可在大伯重病之后,村中多多少少也都有些照顾。前身的父亲为了供他读书,需要钱财,舒村的商队本是同姓同族之间组建而成的,却也破例让他进了,这也是一份情谊。 然而此时已不再是林觉一人,而是道观下山,是师兄带队,而且师兄就站在他的身旁。 林觉只得看向师兄。 自然的,若是师兄不愿,他自己也是要去相助的。 第59章 神庙捉妖(感谢“烽火戏诸侯”大佬的盟主) “降魔卫道本是我修道之人的本职,既然有妖怪,又遇上了,自然该去看看。何况我们本就打算去那社神庙里借宿。” 七师兄笑着说道,又对林觉说:“不过你要知道,师兄我可不如前面三师兄那般擅长斗法,要真遇到妖怪,师弟你可得护着我啊。” “多谢师兄。” 林觉对着七师兄行了一礼,这才看向同村一行人:“舒三叔,林觉自打拜入黟山,也学了一些法术,这些日子里也和妖鬼打过几次交道,刚巧我们今晚也打算在社神庙借宿,便替你们去看看。” “你?行得通吗?” “那妖怪很凶吗?” “说是一些小人,城里有被它们伤到的,也有被它们害死的!” “……”林觉目光闪烁,“那更得去看一看了。辛苦半年,不是小钱,请舒三叔带路吧。” “你家师长真不在?” “远着呢。” “那……你……” “带路吧。” “唉……走吧……” 舒三叔换了个方向,带着他们往社神庙走。 一边走一边说着情况。 “这段时间,只要不是穷苦至极的,家家户户都丢了钱财,唯有打铁皮箱子的匠人发了财。伱去买东西,但凡大一点的商户,收银子的,必然有个铁皮箱子,就是这个原因了。” “倒还真是。”林觉说道,“舒三叔怎么没有买個铁皮箱子呢?” “还不是太大意了,又贪图省钱,也怪那打铁皮箱子的,见时间晚了便坐地起价,我们一气就没有买,以为睡在庙子里,再怎么也是城里的庙子,每天那么多香火供着,多少有点用,妖精鬼怪应该不敢来才是啊。加上我们轮流值夜,又把钱全都抱在怀里,觉得再怎么也不会有事,哪曾想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哎呀,我怕是说给村里人听,村里人也不见得信,信了也要说闲话啊……” 舒三叔忍不住捶胸顿足。 其余人也是后悔极了。 “铁皮箱子…… “迷迷糊糊……” 林觉念叨着,也思索着。 “大概是妖精鬼怪吐气的法子,使人昏睡。”七师兄确实不擅长斗法除妖,却也从前面几位师兄那里听得了一些经验。 “我也这么想。” 说着话时已走到了社神庙。 这个庙子和舒村的三姑庙差不多大,平常打理庙子的是官府的人,不知算不算庙祝。他白天才来这里,晚上不在,给几个钱就能在庙里借宿。 林觉主动给了铜钱,走进庙里。 刚一进去就觉得不对—— 庙里虽然有座神像,闻得到香火气,但却感觉不到香火通神的神韵,反倒有股淡淡的还未散去的阴气。 这便是修阴阳灵法的好处了。 修行阴阳灵法的人,对于天地阴阳灵气异常敏感,而世间绝大多数妖鬼走的也是阴阳大道,并且多数妖鬼不像人一样修习成熟的阴阳灵法、通晓阴阳均衡的道理,只由着本能修行,在修行之初,会引取大量阴气入体,阴阳并不平衡,这也是一种辨别特征。 林觉站在神像前看了看,是个颇为儒雅的男子,没什么特别的。 “驴师兄,辛苦你在外面睡一夜了。” 七师兄恭敬的说道,将驴子拴在庙外,又取下竹筐,搬进庙子里,放在墙边。 林觉也将哨棍和柴刀放在墙边顺手的位置,这才拿了个蒲团,走到墙边靠墙坐下。 今夜就在这里入睡。 小狐狸迈着欢快的步伐跟着他,待见他坐下来,又本能的在庙中绕了一圈,闻了一圈,熟悉环境,这才回到他的身边卧下。 “七师兄,你那还剩多少银子?” “还剩三两的样子。” “可以……” 林觉摸了摸自己怀里。 他也是有二十两银子的积蓄的,到山上就再也没了用处,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虽说不知道有什么好买的、该买什么,但也把它们揣上了。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喜好白银的妖怪引出来。 “我建议我们换下道袍。” “听林师兄的。” 七师兄仍旧如此调侃林觉。 随即三人都脱下了道袍。 “保险起见,舒三叔,你们今晚就不要睡这里了,来的路上遇见个车马店,你们去车马店住吧,明天早上我来结钱就是。” “要真遇到妖怪,你可要以自身的安危为主啊!”舒三叔叮嘱道,又说,“要真能对付那妖怪,可千万、千万要把这笔钱给我们要回来,这可不止是我们十几户人家半年的血汗钱,还可能是村里遭了灾的救命钱啊!” “总计多少?” “二百三十两二钱。” 此地商人以诚信为名,舒三叔几乎想也没想,便将钱款数量脱口而出。 “记下了。” 林觉面色有些严肃。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庙里没有点长明灯,也只有一左一右两个极小的窗户。 说是窗户,其实不过两个脑袋大小的孔洞罢了,外面天色稍微暗些,庙里就黑了,外面一黑,庙里更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眼睛逐渐适应,才能看清一点。 隐约见到七师兄像是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接着又在手上来回涂抹什么,林觉听他小声念叨:“观里攒点银子也不容易,咱们可没有大师兄三师兄那样的本领,可不能真被偷了。” “师兄你在做什么?” “保险起见,做些准备。”七师兄说道,“对了,你身上可带着有银子?也涂一点。” “什么?” “青蚨法……” 隐约见到七师兄伸手过来。 林觉伸手去接,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从七师兄的手上摸到一个小瓶子,大概指头粗,也指头长,是个细颈瓶。 里头是黏黏糊糊的液体。 “戏术。”七师兄与他解释,“青蚨母子情深,相连不分,取二者汁液,以秘法祭炼,其中一份涂在钱上,丢出去后,施术便会自动飞回。” “这么神奇?” 旁边响起小师妹惊讶的声音。 “古老的戏术了。讲究一些的,用此法在庙会上表演,把钱丢出,或交给看官,然后自动回来。不讲究的,便用它来买东西或者害人。很多书上都有记载这样的法术。” 林觉举起瓶子放在鼻子下。 有轻微的味道,难以形容。 皱眉稍作思索,林觉还是将瓶子递还给了七师兄:“我就不涂了,免得真有妖怪来,闻到味道不对,不敢来偷。” “也有道理!” 七师兄神情也是一凝,随即说道:“果然,在和妖精鬼怪打交道的事情上,你也是师兄。” “别笑我了……” “哈哈!” “只是偶然遇见过不少而已。” “那我们别说话了。” “好!”林觉答应下来,低头一看,见小狐狸窝在自己身边,在昏暗光线中,是黑乎乎的一团,伸手一摸,温热而柔软,他便说了句,“人在夜晚可比不上狐狸,你可得警觉一些。” 扶摇向来是只哑狐,没有回他。 庙里立马安静下来。 林觉坐在最靠门的位置,警惕瞄了眼墙上两个脑袋大小的洞,不知是否是体型小或者精于变化的妖精鬼怪从这里钻进来。 在他左边是小师妹,最里面是七师兄。 右手边则是窝成团的小狐狸。 不知是知晓狐狸本是一种警觉的夜行动物,还是毛绒绒的小东西待在身边天然就会让人安心,又或是别的原因,仅就一只半大的小东西,静静地趴在他的身边,居然也能够让林觉心中多一些安定从容。 第60章 僬侥?鼠人?(月底求月票) 本就黑漆漆的,又不能修行不能说话,除了睡觉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于是起初还能在黑暗中见到各自亮晶晶的眼睛、听到一点类似抬手转身或摸索什么的悉索声,很快便只能听见各自均匀的呼吸声了。 林觉时不时摸一下身边的柴刀哨棍,也渐渐睡了过去。 睡归睡,心中也有几分警觉。 稍有风吹草动,林觉就会醒来一次,或者没有任何动静,觉得睡了一会儿了,也会醒来一次,然后摸一摸怀里的银子,接着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夜色正浓。 黑夜里小狐狸陡然睁开了眼,好似捕捉到什么动静,当先抬起头来。 却不是看向身旁墙上的孔窗,而是看向庙宇的最里面、神像的背后,哪怕是在黑暗之中,可在它的眼中,那里也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洞。 眼珠子极其灵动的转了两下,它没有声张,而是又将头埋了下来,只是用湿润的鼻尖,在林觉身上轻微拱着。 林觉本就没有睡死,当即就醒了。 只是他也做出了和小狐狸一样的选择—— 闭着眼睛,保持呼吸,默不作声。 一个继续靠墙坐着,大脑警觉,一个继续趴成一团,只从毛绒绒的前爪里露出一点点眼睛,瞄向那方。 “呼……” 忽有一阵灰烟从洞中冒出来。 夜色如墨,灰烟藏在其中,也成了墨,不知不觉间便蔓延开来,逐渐充斥着整间庙宇。 林觉只是下意识的屏了一下呼吸,立马就放开了,继续均匀的呼吸着—— 实是呼吸到灰烟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灰烟的存在,这股阴气不知道瞒不瞒得过别的修行者,反正很难瞒得过同样修阴阳灵法的修行者。不过接着他马上就又发现了,灰烟的主人道行不高,这一点点法力,被他吸进去,就算不用阳气来抵抗,用处也很有限。 多吸几口,这股灰烟阴气之中,又有一点点令人作呕的气味,像是腐臭。 好在也能忍住。 林觉担心的反倒是小师妹与七师兄。 不知他们能不能察觉到,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招,或者是因此突然警醒,然后打草惊蛇。 好在身边没有动静传来。 又过一会儿,忽听墙脚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一点轻微的喘气声。 那喘气声听起来像是一個老妪,就像是在爬山一般,喘气声中又有叹息。大约持续几息,喘气声停歇了,又过几息,身旁忽然有闻嗅声,听起来似乎是在更靠里面的七师兄身边。 “咦?” 有一声轻微的声响。 随即那闻嗅声也停止了。 接着林觉敏锐察觉到,身旁小师妹的呼吸略微一滞,再然后便察觉到这东西来到了自己身边——林觉猜想,应该是从小师妹的腿上爬过来的,而小师妹显然也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睁眼。 接着闻嗅声在自己身边响起。 这东西抓着他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腿。 “嘶嘶……” 闻嗅声持续不断。 林觉虽然闭着眼睛,但也隐隐感觉到,这东西大概有人头大小,重约七八斤,而它已经踩在了自己的大腿根,凑近自己怀里。 只觉怀中衣服被拉开。 “不等了!” 林觉心中闪过一个想法,闪电般的伸出手来,一把就将这东西抓住。 只觉手上像是抓了一个小人。 另一只手则迅速的摸到柴刀。 “噗……” 一口火焰喷出,照亮庙宇。 刹那之间看清它的真容—— 竟是一个身穿灰布衣裳的老妪,只是大约只有人小臂那么长,皮肤也灰扑扑的,满是皱纹,一被他抓住,立马便疯狂挣扎叫喊起来。 “吱!!!” 像是老鼠的叫声。 几乎同时,身边二人一狐也翻身而起。七师兄前去点灯,小狐狸警惕的看向墙脚的洞,小师妹则是顺手抄起了林觉的哨棍。 原来他们俩也察觉到了,也醒了,并且也在沉默中等待。 很好! 只听得七师兄几声晦涩的咒语,不见别的什么动作,庙宇里的灯便亮起了火光,照亮庙宇,可那灯中明明连油都没有。 借着灯光,林觉低头看着这东西,却是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僬侥? 而在这时,这小老太婆还在他手中拼命的挣扎喊叫,力气还很大,而且手竟然变成了爪子,胡乱挥舞,想要抓向林觉。 林觉竟差点抓不住她。 自然不能将她放走。 于是林觉神情一凝,一口火气已经提到了喉咙口,柴刀也抵到了小老太婆的脖子。 “……” 这小老太婆一愣,顿时就不挣扎了。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偷人的银钱,你偷银钱来有什么用?”林觉闪电般的问道。 “放开我!” 声音尖细,尽管已经扯着嗓子喊了,但也没有人说话那么大声。 小狐狸不禁凑过来嗅她,眼中闪光。 “你会说话?会说话就回答我!”林觉只是轻微惊讶,便像是与贼人说话一样与她交谈,“否则就算我不杀了你,把你交到官府那里去,或者把你交到城隍庙去,也没人会放过伱!” “放开我!!” 小老太婆依旧如此叫道。 身旁七师兄十分疑惑。 小师妹同样疑惑,疑惑而又紧张,只是仔细这么一看,她却抬起哨棍,在小老太婆身后一挑,挑起一条光溜溜的尾巴。 看起来像是耗子尾巴。 “老鼠成精?” 七师兄开口说道。 “放开我!” 就在这时,小狐狸忽然迈出几步,从林觉的身边走到了他的面前,背朝着他,拖着一条格外蓬松毛绒的尾巴,看向墙脚。 “怎么?” 林觉也转头看去。 三人都默契的停止出声,于是庙中安静了下。 那里又有一阵动静传来。 借着火光,可见墙脚是个碗口大的洞,像是老鼠洞,不知通向哪里,里头悉悉索索,似有东西在攀爬。 “呼……” 一大篷浓重的灰烟从洞中冒出。 没等林觉出手,小师妹便睁圆了眼睛,提着哨棍一步迈出,深深吸气,以至于脸颊都鼓了起来。 “嘭!!” 从她口中喷出一大口火焰。 火焰与灰烟相碰,嗤啦一声,各自消融,又将庙宇照得明晃晃一片。 “吱吱!” “啊呀!” 几声鼠叫又夹杂着痛呼人言,从火光中陡然冲出几个青壮年,同样穿着灰布衣裳,同样拖着一条长长的光溜溜的灰色尾巴,只有人膝盖高度。 后面洞中还有源源不断的小人爬出。 有人手拿弓箭,有的手拿小刀,当然,拿在他们手中,小刀也成长刀了。 一见老妪被抓,一群小人站在墙脚,哪里还不知道是失了手,不由眼睛一瞪,又见林觉把柴刀横在老妪的脖子上,顿时怒意上涌,吱呀乱叫。 当先便有七八个弓箭手上前一步,竟是一言不发就弯弓搭箭,瞄准林觉。 别看他们人小,弓却都是“长弓”,几乎和他们的身高差不多长,箭矢也有将近一尺,大概和一些袖珍弩的弩箭差不多。 箭头十分尖利。 “倏……” 小人们几乎同时放箭。 “风!” 箭矢如雨而来。 庙中却起狂风。 林觉不知道他们弓力臂力如何,在招来风后,便连忙伸手挡在面前,同时往旁边躲去。 躲开之后,再看过去。 众多小人手中的弓已成了空弓。 箭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林觉低头一看,没有落到地上,回头一看,也没有射到自己身后的墙壁上,再往旁边一看,却见七师兄正好挥完袖子,将手垂下来。 “哗啦……” 七八支箭矢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袖子里去,正从袖子里落下。 在地上散落一片。 众多鼠人都是一呆,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到眼白,在黑暗中闪着光,像在疯狂的思考。 “放开我!!” 林觉手中的老妪又喊一声。 这些鼠人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互相对视,连忙再次搭弓射箭。 “倏……” “倏……” 连着射了两拨,中间几乎没有间隔。 便见七师兄连着挥了两下袖子,那些尖锐的箭矢在空中就不见了,接着七师兄双袖一垂,像是变戏法般,这些箭矢全都从他袖子里掉出。 “啊呀呀!” 众多鼠人又惊又怒。 但听几声大喊大叫,那一群站在弓箭手背后的鼠人全都挥舞着长刀,朝三人奔跑过来。七八名弓箭手见状,要么也从背后抽出小刀子来,要么便是拔出几支尖利的箭矢当做武器,也朝一行人奔跑过来。 虽然只有人膝盖高,可这么呼喊着冲杀过来,居然也有一些令人生畏的气势。 还有一名鼠人站在后方,则是深吸着气,朝众人吐出一口灰烟。 若是寻常人,怕早都被吓到了。 可人如何能被这等妖孽欺辱呢? “嘭……” 灰烟刚刚越过鼠人冲到前面,便见一大篷明黄的火焰扑面而来,伴随着狂风,互相借势,与灰烟撞在一起,发出嗤啦的声响,互相消弭。 众多鼠兵被烧得吱吱乱叫。 火光与灰烟都有遮蔽视线的作用,本以为那些鼠兵被火一燎,应该屁滚尿流,却不料火焰还没散去,便有一名鼠兵提着长刀从火中奔踏出来。 身后更是跟着好几名鼠兵。 第61章 除鼠 这些鼠兵全都眼冒凶光,和‘胆小如鼠’这个词一点不沾边,仿佛疼痛只是加深了它们的凶性,它们要么被烧得衣发不整,身上还带着火,要么便被火焰燎出原形,露出一颗鼠头,神情凶悍狰狞,这般冲来,哪怕生得矮小,也惹人害怕。 不曾想刚刚跑近三人,便有一根哨棍贴着地面横扫而来。 棍风凌厉,呜咽不止。 终究只是老鼠,怎挡得了木棍?当即就有两只鼠兵被扫飞出去! 这一棍却是出自女子之手。 小师妹虽然年纪小,也不懂多少法术,可跟着老道一路走来,也是见过许多凶悍的妖鬼的,再加上在观中听诸位师兄闲聊,与云豹为伍,有时上山修路也会与山中精怪打交道,怎会怕这些小妖? 何况以她性格,就算是怕,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只将之当成寻常耗子打。 七师兄也拿过了庙宇的扫帚。 “砰砰砰……” 一时乱棍挥舞而下,有的瞄准了打,有的胡乱的打,打得这些鼠兵抱头鼠窜。 能够躲开还好,要是结结实实挨上一棍,便一点别的说头也没有,唯有身体一僵、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化成原形这一个结果。 哪怕是那只还没长大的狐狸,也冲到旁边,撕咬着跑在边上的一名鼠兵。 可是这些鼠兵毕竟数量众多,又占了灵活的优势,仍是有鼠兵从最里面跑到了林觉身边来。 不知是那名老妪在林觉手上,还是他们将林觉当成了三人中的领头之人,这些鼠兵似乎对林觉格外怨恨,全都朝他这里冲。 冲到他近前时,更是大叫不已。 “吱吱!” 林觉哪里会怕他们? 一团火焰顿时喷出,打在地上,沿着地面铺开一团灿烂的花,紧随而后的便是厚重的柴刀。 刀锋像是切开了火焰。 几只鼠兵刚冲出火焰,视线还没来得及恢复,便被柴刀结结实实的砍中。 在山中砍了两个月的柴,早已明了了挥刀发力的方式,柴刀虽然厚重,刀筋却也笔直。 一刀两段,毫无悬念! 唯有那名鼠兵头领道行高些,竟是往后一退,避开刀锋。 随即它的眼中凶光一闪。 仿佛感觉抓到了机会,立马疯狂的往前冲去,要趁这刀刃刚砍过去的空隙,冲到林觉身边。 却不曾想,明明沉重的柴刀才刚挥过,却立马就又挥了回来,以刀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身上,一下就将它扫飞出去,撞在旁边木门上。 “吱吱……” 这些鼠兵终于怕了。 似乎明了这些人不是寻常城中那些看见精怪就吓得没了半条命的人,没那么好欺负,于是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跑。 “真人饶命! “真人饶命! “饶命啊!” 一把柴刀放在了鼠兵头领的身边,林觉刚一凑近它,立马把它吓得篷的一声,炸开黑雾,变成了一只大灰耗子。 伴随着一阵腐臭味。 林觉皱了皱眉,一只脚踩出,踩中它的尾巴。 如果说一路以来遇见的精怪使他没了对精怪的惧怕的话,那么在此之前,由于遇见的精怪大多都可敬,林觉心中对精怪是有几分敬重的,而现在这群偷人银钱还敢害人的鼠妖,便使得他失去了对精怪的群体敬重。 “说!你们偷人钱财做什么?” “真人饶命!” “说!” “说了可能饶我?” “少废话!” “自是、自是有用!”地上的大灰耗子足有猫那么大,眼珠子转动着,胆怯一生,凶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你们偷来的钱又藏哪了?” “真人是为了钱而来?那你放了我们,我们就把钱还给你!” 鼠妖的称呼有着自然的变化。 啪的一声,柴刀往地上一劈。 “还敢跟我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真人若非蠢蛋,便也明鉴!真人杀了我们两個家人,打伤我们这么多家人,如果还要把我们全部杀掉,我们怎会给真人钱呢?何况真人若是把我们全部杀掉,真人就这辈子也拿不到钱了!” “……” 这只耗子还真是聪明。 “说我打杀你们的家人,难道你们就没有害过人命吗?何况伱们如此在城中大肆偷取钱财,以为就不会有人因此活不下去吗?何况若非你们一见面就举刀射箭,我又如何会打杀你们?”林觉沉声说道。 “这……” 大灰耗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似乎在思考,随即果断避开了这个话题: “真人说得在理,不过这件事是否有商谈的余地呢?” “和你们有什么商谈的?” “我等大逆不道,在城中大肆偷银,真人如此动怒,是应该的。可真人为何不想一想,我们这些耗子,偶然能够成精便已是踩中了大机缘了,哪有拖家带口全部成精的事情?何况我们一群耗子,哪怕成了精,又用白银来做什么?还不如偷几把米,几块腌肉,能吃顿饱的。” “什么意思?”林觉不由皱起了眉,“有人指使你们?” “我说此话,只是说明我们不是元凶,目的是为了保命,若是把话也说透,那不还是个死吗?” 大灰耗子眼睛滴溜溜的转,急速思考: “真人说得对,银子是人的命,人的命肯定比耗子的命贵,昨晚上我们在这庙中偷的银子现在还在下面洞中,只是深达数十丈,只有我们这些耗子才拿得到,而且最多明天就会被转走。若是真人放过我和我的家人们,我们这就把银钱全部还给真人,否则这些银子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你真是聪明……” “我们也是无奈。” “……” 林觉一时站在原地,冷笑看它。 屋中两人便看着林觉。 只有小狐狸坐在他的脚边,替他警戒着其它老鼠和墙脚的洞。 大灰耗子紧张不已,心跳极快。 “那些钱不是我的钱,拿回来自然是好,拿不回来也不是我亏。”林觉低头直盯着他,眼中也藏有几抹凶厉,“饶过你们,没有那么容易。” 大灰耗子看见那抹凶光,顿时将近胆碎。 心中的把握去了八九成。 谈判的时候落入这般境地,便也算是输了。 “吱吱……” 大灰耗子慌张极了。 林觉目光闪烁,心中却是叹息,知晓水灾之下,这笔银钱可能真能换命,于是转头打量着从这里到墙角的距离: “我最多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们让两个人去取银钱,一分也不能少,其余的留在这里。若是你们耍诈,留在这里的全部被我一把火烧死。若是取回所有银钱,我给你们五息的时间逃跑,能跑掉算你们本事,跑不掉自认倒霉。” “两个人?哦!吱吱!”大灰耗子思索着,“五息又是多久?” “就是……” 林觉沉默的把它看着,呼吸五次。 “这么久。” “十息!” “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觉的声音陡然加重。 大灰耗子被吓了一跳,慌忙答道: “好!” “留在这里的,要包括你,还有这个老的。” “……” 大灰耗子眼珠滴溜溜转,不断审视从这里到墙角的距离,没有别的办法,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个大灰耗子艰难的爬起来,朝着远处走走停停,又钻回了洞中,其余的则留在林觉身边,也被堵在墙角,以作人质。 那些刀兵弓箭堆在另一边,像是孩童的玩具,只是却不可忽视它的尖锐锋利。 两只耗子再出来时,变成了四只。 剩下两只长得很小,化成人也不完全,还留着个耗子脑袋。 它们开始往外搬运白银。 每次只能搬运一块。 林觉盘坐于地,耐心等着。 说来奇妙,这个时候,只是赢得了这群鼠妖罢了,暂时达成了协议,并非和解,林觉再看向那只鼠兵头领时,心态竟也平稳了许多。 “我与足下交谈,觉得足下十分聪明,定然也知晓帮人做这等事的危险,为何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呢?”林觉看着前方庙宇地上银钱变多,虽然依然警惕着这些鼠兵的动作,却也开口问道。 “妖怪的世界怎么能与人相比呢?” “怎么说?” “我们鼠类常与人共处,常在梁上、墙中听人谈话念书,知晓人有礼法纲常。可是妖鬼没有。”鼠兵头领虚弱的说道,“对于我们来说,能在野外得个自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得不到,便要看管辖此地的神灵是否严苛、统治此地的大妖是否暴虐。” 说着他不禁叹一口气: “区区一只老鼠罢了,真人刚才一刀就砍死两只,心中可有多少异样?若真被大妖一脚踩死、犯了小错被神灵责罚,我们又哪有伸冤之处?” “……” 林觉便不说话了。 第62章 还银 这时庙中地上的银钱大概已经有了二三百两,其中以官银为主,都是从这庙里偷的,林觉便知晓,大概都是从借宿的商人手里来的。 “吱吱……” 前面负责搬运的鼠兵叫唤。 “就这些了。” 鼠兵头领看向林觉,眼中光泽闪烁,有着明显的担忧。 “放心!我很守诺!”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你们还不见得能活下来呢。”林觉并不因刚才看似和谐的谈话就心软,也没有因他们是妖怪就违背信诺,“待我让开身子,就开始计数。” 待看得他们要么摇醒被打昏的鼠兵,要么搀扶着受伤的鼠兵站起,那名老妪则是由鼠兵头领亲自搀扶,各自全都紧张起来,准备好了逃跑,林觉便往旁边让开一步,同时开始计数。 吸气…… 呼气…… 呼吸均匀,既不急促,也不刻意放缓。 连着五息结束—— 陡然转头看去,正巧见到最后两只鼠妖聚在墙角洞口,慌乱的往里钻去。 这个时间是他算好的,这些鼠妖堪堪可以跑到洞口的距离,若是中间有谁因伤掉队,或是产生了推搡拥挤,便很难跑得过去。而自己的动作也比大多数正常人要快些,对于诛杀它们,也是有几分信心的。 没想到它们倒是团结。 林觉毫不犹豫往前冲去。 几步冲到这个距他最远的庙宇角落,刚巧见到最后一只鼠妖钻进洞中,林觉一点迟滞也没有,深吸一口气,朝着洞中一吐。 “呼……” 灵气火气灌满了洞中。 随即林觉伸手一指。 “嘭!” 灵气火气顿时化作火焰,在狭窄的洞中挤开,以至于发生了一道爆响,随即火焰夹杂着墙灰从墙中陡然冲出。 就连林觉也往旁边避了避。 站在洞中等了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不知下方结果如何,倒是隐隐闻到些许焦糊味道,自觉久等也没有意义,林觉这才走回二人身边。 低头一看,小狐狸跟随着他。 “你倒立功了!” 林觉这句话温柔了许多。 随即走回墙边坐下。 神台上仍然点着光,和寻常油灯蜡烛差不多亮,照亮这间庙宇。 “看来这些鼠妖背后还有妖怪。”林觉看了一眼庙中神像,不知是这神像本就无灵,还是此事本与神灵有关,又或是这里有个了不得的妖怪,就连当地的神灵也要因此退避,林觉感觉这可能是与他一路以来遇见的所有精怪都不同的大妖,于是说道,“我们今晚不要睡了。” “有理。” “师兄,平常你们遇到这种事情,又是怎么办的呢?” “平常除妖的事,多是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和四师兄下山来做。何况说起来,我们道观修行的法术其实并不是专门的除妖之法,听来这里的事情恐怕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只好先回去与师父说一说了。” “好。” 庙宇中安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七师兄才开口,打破沉默:“师弟有此胆识,今后师父百年,下山之后,想来也不必担忧了。” “师兄过奖,只是上山之前多遇到过几次精怪罢了。”林觉说了一句,又看向另一边,“小师妹胆子也大啊。” “我想着不能拖师兄的后腿。”小师妹严肃而认真的答,“我要好好学法术,以后保护师兄。” “挺好。” 林觉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当时随口一句,这小姑娘能记到现在。 这都两個月了吧? “七师兄那是什么法术?”林觉不禁好奇问道,“袖子一挥,就能把那些鼠妖射的箭矢取走,变到袖子里。” “戏术罢了。” “还有这等戏术?” “戏术也是分门别类,法术众多,你没去大城市看过而已。隔空取物,桃核生根,青蚨法,障服法,都是戏术。”七师兄一边左右看着,一边与两个师弟师妹述说,“听说二十年前皇帝曾在宫中开宴,广邀天下奇人异士,比拼戏术,以博一乐。当时宫中有人平地起高楼,高有万丈,有人万里捉鱼来,全是海鱼,月宫仙子从天上为皇帝送来蟠桃,龙与凤凰在天上起舞,壁画成真,栋梁上雕的神仙也飞下来祝寿。” “竟如此高深……” “什么法术修到高深也不简单啊。” “那点灯的法术呢?” “就叫点灯法,也是戏术。不说长京这种地方,就是黟县,到了上元这等节日,晚上灯会,也会有把戏人来卖宫灯簪子。便用此法点亮,一根平平无奇的簪子在那一天能卖十两银子。”七师兄说道,“都是达官贵人,买个稀奇。” “戏术种类这么多吗?” “多得很呢。”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将之记住,随即又问:“对了,刚才你们也醒了,但是怎么也忍住不出声呢?” “师兄我都说了,我不擅除妖,也不知该怎么做,加上那妖怪到我身边,闻了闻却又离开了,我自然便暂时忍住,看它要闹些什么过场。也看师弟你打算如何对付它了,我帮帮忙就是。” “我是想着,我都醒了,两个师兄肯定也醒了,既然伱们都不出声,那我也不出声!” “这……” 三人对视,都笑了下。 这一夜注定不能睡了,光是警戒的话却又干耗精神,虚弱时更容易被妖鬼所趁,只好不断说话。 到最后林觉实在无聊,竟跑到前面去把那一堆银子拿来数了。 光是标了重的束腰蜂窝银,便有二百九十两,还有一些碎银子,估摸着也有个十几两的样子,竟有三百两出头。 林觉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至于这些鼠妖背后的那位偷窃这么多银钱做什么,他实在无法猜到。 所幸一夜无事。 ……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三人将这三百多两银子装进竹筐里,让驴子驮着,前往车马店。 车马店离得不远,三人一狐伴着清脆的驴蹄音走过去时,舒村的商人居然已经出了车马店,在店门口等着了。 一见三人,立马上前来。 “怎么样!林觉?” “舒三叔莫要着急,我们昨晚逮到了那精怪,是些耗子,要挟之下,已经把钱财全部要回来了,就在驴子背后。”林觉说道,“昨晚你们在这店里借宿要了多少钱,我先去把钱结了。” “真找回来了?哎呀!这可太好了!” 十几个商人一听,全都大喜,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色都瞬间变了。 “别急别急,我先去结账。” “结什么账?哪里要了钱?不必结不必结!”中年人连连摆手。 “怎么的?” “钱都丢了,哪好意思住店?何况我们出去走商的路上,有时候也免不了露宿荒野!更别说住城里了!”中年人说道,“恰好昨晚上过来,碰见前天晚上同样借宿社神庙的一群商人,他们也丢了钱,在县衙门口白白跪了一天,这车马店的店家倒也是个好心的,知晓之后,特地允准他们在院子里谷草上睡一晚,我们便也跟着在谷草上将就了一夜。” “嗯?” 林觉却是神情一凝,连忙往院中看去:“那那群商人呢?” “刚走。” “去哪了?” “县官不理此事,只说在城门口贴了告示,是我们自己舍不得钱买铁箱,自然只好回家去了。” “快跟我去寻他们!” 林觉跟着一群商人,连忙赶去。 所幸商人没走多久,加上垂头丧气,怕是也没吃饭,自然走得慢,过一个转角,就追上了。 林觉问他们丢了多少钱,加上舒村商队丢的,仔细一算,几乎完全对上。 此地的商人确实是诚信的。 哪有别的说法来—— 自然把钱交还给他们。 第63章 银钱的价值(求首订) “多谢真人!” “真人真是对我们恩重如山啊!” 那群商人的惊讶和感动比舒村商人还要更甚一些,至少他们提前并不知道,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失而复得,几乎痛哭流涕。 这年头跑商不容易,无论是去江南还是京城,跑一趟都不是三五天就能来回的。加上路上要面临的风险、免不了的风餐露宿,是个苦差事,而且商人的地位也不高,须得最踏实肯干、不畏艰辛的人才能坚持下来,因此很多商队都同村同族,才好互相帮衬。 赚钱不易,失而复得,只好反复查看,才让心中那虚幻的感觉逐渐恢复真实。 “真人在哪里修行?” “黟山,浮丘观。” “黟山?” “有些偏远,不为世人所知。” “真人可知那些偷盗的精怪是些什么精怪?小的只听城中看见过的人说,是些不足人膝盖高的小人!” “是群鼠妖。” “鼠妖?” “说来不算厉害,只是也有些精怪的微薄本领,会让人昏睡罢了。如果血气旺盛,意志坚定,能够扛住不睡又不怕它们的话,也不难对付。” “敢问真人,可把它们除了?” “不知有没有除掉,也不知在这城中,这种妖精是不是只有昨晚那些。”林觉心中叹息,摇了摇头,实是为了取回钱财的无奈之举。 “如果以后还被偷,可以来黟山浮丘观找我们。”七师兄思索着开口说道,“我观正好有对付它们的办法。” “记下了记下了!” 这群商人互相对视一眼,一个年长的取了几块碎银子,递给七师兄。 “听说黟山道路偏远,真人无论如何也得收下,算我们给道观的香火钱和给真人除妖的酬谢。若是有幸,下次一定要去黟山登门拜访道谢。” 七师兄收了下来。 舒村的商人见状,也掏出银钱,想递过来。 七师兄回头一看林觉,却拒绝了,只笑着说这是乡邻的帮忙。 林觉稍作思索,又走上前,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存银,大概有二十两的样子,他只留了五两,把十五两都递过去。 “刚才听舒三叔说,今年夏天附近地方发了大水,不知村里有没有被淹,就算没有被淹,我家大伯病情初愈,也需要用钱。”林觉说道,“这里有十两是我在路上帮人递信,别人赠的盘缠,其余的是我斩了怪猴,县官发的赏银,还请帮我带回去,交给大娘。” “这?你家的事,我们自会帮衬,你在外难道就不用钱了吗?”舒三叔一时却没有接。 “我已拜入黟山道观,从此在山中修行,有吃有住,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林觉诚恳说道,“也请告知大伯大娘,我在外面已经安定下来,而且过得也很好,请他们莫要担心。我若有空,自会回去看望他们。” “好吧……” 中年人这才接了钱,郑重收好。 心中暗自想着,林觉所帮的忙,酬谢的钱也一并交给他家大伯大娘就是。 双方郑重道别,互相离去。 七师兄掂量着手中碎银子,大概有个六七两的样子,那群商人很讲究,给了差不多一成的酬谢。 “莫要多想,好歹是找回了钱。这座城里的人已经学得精了,都用上了铁皮箱子,不会轻易被偷了。 “至于那些背后指使鼠妖的妖人妖怪,回去报给师父听,再让他老人家定夺吧。” 七师兄说着,分出两块碎银子,递到林觉和小师妹手中: “这些钱暂且算我们的外快,你们想买什么,各自去买,不必节省。反正对于观中而言,钱多钱少都是够用,有花剩下的再交回观里就是。” “啊?” “啊什么啊?四师兄交代我给他买块墨,我先去给他买了。咱们分头行动,到时候在城门口汇合,一起走的话,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走回山上怕是天都黑了。”七师兄说道,“放心好了,黟县也是一座大城,白天没有妖怪敢在城里作乱。” 两人低头一看,银子已经到了手里。 不规则的碎银,却也沉甸甸的。 七师兄则转身离去了。 “走吧。” 林觉对着小师妹说了一声,便也迈开了脚步。 当先看见一家卖肉的。 林觉是要买些板油回去熬猪油的,同时又低头看了眼脚边狐狸,想了想说:“昨晚你是大功臣,就先给你割一斤瘦肉吧。” 狐狸扭头看他,又转头看肉铺。 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对于一只跟着道士的狐狸,他们都觉得新奇,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师妹又想买什么呢?” 林觉等待屠户割肉的时候,又问小师妹。 “我不用买。” 小师妹想也没想的说道。 表情坚定得仿佛要入定。 林觉看出她是一个不乱花钱的性子,这也许与从小的教育有关,也许与贫困的出身有关,他不说什么,只转头看向别处。 有家卖馄饨的铺子。 割了肉,板油放竹筐里,瘦肉则请老板切了,用荷叶包着,林觉带着狐狸和小师妹直奔馄饨铺,要了两碗馄饨,瘦肉荷叶则是放在地上,让这小狐狸难得放肆的开一顿荤。 很快馄饨就端了上来。 骨头熬的汤底,透着一点玉色,只加了一点盐,洒了几颗葱花,就已经很鲜了。馄饨没多少肉,只取個味道,却也比观中饭菜好吃多了。 小师妹吃得十分欢实。 林觉则是边吃边想。 昨晚买了清油、酱醋和香料,刚刚买了板油,今早得趁早去买些米面。山上采买不便,此地腌肉火腿出名,又易于保存携带,也得买些。若是遇到有卖黄酒的也打一壶,有卖糖的就更好了。 似乎观中的盐也所剩不多了。 还可以给三师兄打一壶好酒。 说着说着,忽听对面有人叫卖: “冰酪!京城来的冰酪!再不买过几天就吃不到了!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 林觉顿时伸长脖子,抬眼看去。 看着隐约有几分熟悉。 “师妹。” “嗯?师兄怎么了?” “再给你要一碗?” “不吃了不吃了。” “再要一碗馄饨。” 林觉对着馄饨铺的店家喊道。 小师妹还没能拒绝得了这多出的一碗馄饨,便又听师兄问道:“师妹你吃过冰酪吗?” “啊?什、什么冰酪?” 小师妹一时有些懵,又有些局促。 “喏。”林觉对着前面扬了扬下巴,“说是一种京城来的奢侈品。” 小师妹当即就警惕了起来。 “一定很贵吧!” 林觉则是笑眯眯的看着她:“那你一定没有吃过吧?” 小姑娘也认真的把他看着: “师兄我不吃~” “别地儿可吃不到。” “我吃馄饨!” “没听见喊吗?再不吃过几天就没有了,去年的冰可就化完了哦!” “不吃……” 片刻之后—— 两碗在这年头昂贵而稀奇的冰酪已出现在了两人的桌上,这是一种用牛奶、鸡蛋、糖、淀粉和冰做成的冷饮,像是糊糊,散发着奶香甜香,在盘子上盛出了一座小山。多亏此地近些年来繁盛的商贸,多亏这里是州府治所,否则怕真只得去京城才吃得到了。 林觉拿着竹片,先尝一口。 却不止是看起来熟悉。 吃起来也有几分熟悉。 林觉顿时露出回忆之色。 小师妹学着他,也舀起来尝了一口。 暑意未尽的初秋,本来燥热,这一口冰酪下去,却是满口冰凉,到嘴边滑腻甜香,入口即消,真像是叫卖声中喊的一样—— 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 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 小师妹哪里吃过这种味道?一时惊讶又惊艳,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 睁开眼时,是师兄满脸的笑意。 “好吃吧?” “好吃!” “没有吃过吧?” “从来没吃过!师兄伱以前吃过吗?” “我?” 林觉愣了一下,有心说谎,可无奈一下停顿,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感慨:“我也好久没有吃过了啊……” 低头再尝一口,全是回忆。 回忆又赋予它新的味道。 确实如七师兄所说,道观本身能够自给自足,钱多钱少,都是够用,此时二人这样,大概就是这点银钱最大的价值了。 …… 吃完早饭,一番采买,出城会合。 七师兄的身上有些脂粉气。 不过除了小狐狸嗅觉灵敏又心思单纯,觉得奇怪,在他身上嗅了又嗅,林觉二人一个没有说话,一个没闻出来。 三个小道士便趁着清晨,带着毛驴,逐渐远离官道,往偏僻山中去。 第64章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回到道观,已是黄昏时候。 “师弟,你可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自打那天吃了你煮的饭,你走之后,师父吃饭都不香了!” “别说师父,我也念念不忘啊!这两天都在盼着你们回来呢!” “师弟买了些什么?可买了面粉?” “可惜今晚六师弟已经做好饭了,否则又能吃到小师弟煮的铺盖面了!” “要不……倒了?” “去去去!浪费粮食不说,小师弟走了一整天了,就不能让他休息休息?”六师兄开口说道,“我煮的饭也差不多!” 道观却也没有林觉想象的清净。 不过一路走来,而且回来是爬山,也有些疲累,到了这里,顿时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连小狐狸也放松下来,俯下上半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师父,我们在黟县采购时,遇到一些奇怪的事,要向您禀报。”七师兄开口说道,“可能有需要您拿主意的地方。” “吃饭时说。” 仍是将桌子摆在了院中松树下。 晚饭是六师兄做的。 看得出六师兄在有意识的模仿林觉的做法,用了咸肉、菌子和干笋煮汤,只是观中没有面粉,估摸着他们也不会做面食,便只是煮了汤,然后用这锅汤来泡黏黏糊糊的饭,用来解观中几人的馋。 不说这饭煮得黏糊,汤也不对。 咸肉切的厚薄倒是一样,不过没有事先用油煎过,导致差点鲜味。可能是六师兄不知道咸肉要先泡水,也可能是不知道泡多久干脆就不泡了,或者泡了但泡的时间太短太短,导致肉太咸。菌子虽说也用了鸡枞,却不光是鸡枞,还有一些杂菌,干笋泡发得也不到位。 因为咸肉本身就咸,然后还额外加了盐。 都是些很基础常见的错误。 用来泡饭的话,倒也还行。 林觉低头便吃起来。 味道虽不到位,不过这几样东西煮在一起,倒也不容易难吃到哪去。 比原先那些好吃不少。 “我们昨天到黟县时还不算晚,买了一些东西,结果刚好遇上小师弟的同村,他们愁眉苦脸,好像遇到什么妖鬼,我们过去问了才知道,黟县城中最近正在闹一些偷银子的妖怪……” 七师兄一边吃着,一边将事情讲了一遍。 讲完又把剩余的银钱奉上。 “那只鼠妖说得也对,一般来说,除非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否则妖精很难成群的成精。而且他们一群老鼠,就算是成了精,只要不想成神,拿人间的黄白之物也没有多少用处,而若想成神,这些偷来的钱财又很难派得上用场。起码用不到它们自己身上。我倒是相信它说的话,在它背后,黟县之地恐怕还有着别的精怪或妖人。”七师兄对云鹤道人说道,“我拿不定主意,师父您说,该怎么办?” “唉……” 云鹤道人也皱起了眉。 本来身体就越来越差,还操心这些,实在是为难他了。 “如今我们修灵法的,管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够方便。”云鹤道人说道,“明天玄乙去通知齐云山吧,让他们上报神灵,让神灵来查这件事。如果县中的人再找到这里来,我们下山去捉妖就是。” “是……” 二师兄答应下来。 七师兄也没有异议。 说话之间,饭差不多吃完了。 “这两天是我做的饭,可不算小师弟你做的,你要从明天开始算。”六师兄收拾着桌子,对林觉斤斤计较,“而且你还欠我几天。” “自然。” 林觉点头笑道,顺便去驴子卸下来的竹筐里取东西,好将之放到该放的位置。 最先取出的,便是一壶酒。 刚巧三师兄擦着嘴走来。 “三师兄。” “怎么?” “知道伱爱喝酒,今天在城中,路过酒楼,给你买了一壶酒。” “哎哟!五城米酒!” 三师兄接过米酒,一下就闻出来了。 那股糯米的甜香酒香真是醉人。 “师兄好鼻子!” “多谢师弟了。” “过两天我也杀两只鸡,做几个好菜,再下这壶酒。”林觉对他说道,又诚心说,“那天在小川村见了师兄的‘豆兵’,觉得十分神奇,有空师兄可给我讲一讲这门法术的要诀。” “早就给你说了,学我这个好,你非要跟着二师兄学炼丹,都是靠时间磨的,我这豆兵不比他那个有意思多了?” “可能……” 林觉与他闲聊两句,这才转身。 继续将米面酱醋火腿咸肉全都搬到灶屋里去,见到六师兄和小师妹在洗碗,他也上去帮忙。 只是洗着洗着,忽听身后有道声音: “你们去黟县捉老鼠,为什么不叫上我呢?我最擅长的就是捉老鼠了!” 这声音陌生又有点熟悉,有些沉闷,莫名的听起来像是狗叫。 林觉顿时转身。 却见观中那只细犬正站在门口,抬头看向他,眼神灵动。 “你会说话?” 难怪这声音陌生。 此前从未听过这只细犬说话。 难怪觉得熟悉。 因为声线实在是像。 “我是道观的狗,当然也懂修行之道,会说话不是很正常吗?” “倒也是。” 林觉不由点了点头。 这只狗倒藏得深。 随即又见自己养的小狐狸走了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认真问道:“主人,我可以去院子里和猫打架玩吗?” “?” 怎的它也会说话了? 林觉不由一惊。 再一转头,却见六师兄惊讶的看向了他,而旁边的小师妹已经在伸手捉月了。 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不妙!菌子有毒! 幸好林觉正在练习服食之法,意识到这一点后,立马静心凝神,既在体内运转服食之法中和消散毒性,又在心中运转修行静心之法涤荡幻觉。 再一睁眼,一切恢复正常。 观里的狗只是下意识来到门口,坐下看他们,自家养的小狐狸也只是乖巧坐在他身边,像猫一样抬起一只爪子来舔着。 唯有小师妹仍在灯前捉月。 林觉默默走去,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出去,找到五师兄。 “师兄,菌子有毒。” 林觉指了指小师妹,开口说道。 说完便默默转身,回到房间,趁着毒性还在体内,连忙练习起服食之法。 林觉对此也不意外。 其实他也有想过这個可能的。 只不过几率很小罢了。 加上因为最近正好在修习“服食”之法,他对于毒素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也正需要隔三差五的吃一点毒物,来增强‘服食’的毒抗。当时唯一顾忌的就是并没有学过这门法术的小师妹,不过这师妹自打当了修路工人,便像饿死鬼投胎似了,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就已经吃了起来。 想到有五师兄在,林觉也就没说什么了。 只能说六师兄厨艺了得。 所谓天下毒物,多在阴阳寒热之中,以特有的灵力抵抗,又以阴阳之理调合,自然便能够消解。 林觉再睁眼时,还没过去多久。 起身刚想出门,倒正撞见五师兄。 “咦?你这么快就醒了!” “醒了。” “五师弟还在给小师妹医治呢,三师兄我先来看看你。” “?你不是五师兄吗?” “哦,试探一下你,看来果然醒了。”五师兄盯着他说,“看来师弟服食之法修行有成啊,果然是修行的天才。” “……” 林觉差点怀疑人生。 缓过神来,也只问道: “小师妹呢?” “她没学过服食之法,我给她施了术,不会伤身的,不过怕是要明天才能醒了。” “没事就好。” 林觉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不放心的问:“我可有失态?” “没有啊,你来找我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两样,哪怕听六师弟说,你也只和你的狐狸,还有道观里的狗说了几句话而已。”五师兄说,“师弟不仅服食之法修炼有成,心智也格外聪敏坚定啊。” “那师妹呢?” “她比你厉害多了,差点把几个师兄都打一顿,说是水妖,叫我们尝尝她学的‘齑石’之法。” “现在那?” “现在看着像是已经上天了,在当天翁呢。” “嗯?” 林觉一下来了精神,严肃说道:“师兄,我先去看望她一下!” 夜里道士穿院而过。 狐狸奔跑紧随其后。 来到小师妹的房间,看见她躺在床上,正在对空气抬手示意,口中念念有词: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成神仙的……唉其实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要拘礼……” 林觉本来还因自己中了毒,当着六师兄和小师妹的面一本正经的与狗与狐狸说话,多多少少有些窘迫,见此情形,心里顿时就好受多了。 观中离不开小师妹啊。 …… 次日上午,山中。 刚刚入了秋,人间气候还没来得及转变过来,山中野果率先成熟了。 山中的野果种类还不少,以桃李杏、梨儿猕猴桃为主,说是野果,恐怕大多也是山中道人栽种或者丢的果核长成,用了几百年时间,长成这漫山遍野秘境一般的果林。眼下桃李杏已经过了,也已经被小师妹和林觉采摘过了,熟的是梨儿与猕猴桃。 小师妹便站在一棵猕猴桃树下,猕猴桃的枝条与别的树枝、灌木交杂在一起,上面挂着许多果,地上也落了很多,发酵形成馥郁的果香甜香。 林觉站在旁边,扯着道袍衣裳兜着。 小师妹则负责摘。 小狐狸站在地上,嘴巴嚼吧嚼吧,吃完了就在地上再捡一颗。 看起来小师妹已经完全恢复了,除了沉默自闭了一点,没有受到毒素的影响。 “够了师妹。” “嗯?够了师兄?” 小师妹学着他的话,只是变了下语气。 “够了够了。”林觉说道,“我们又不是猴子,吃太多果子也不舒服。” “我得修路呢,中午饿得快。” 小师妹又摘了一些,这才走回来,先全部放到林觉的衣兜里。 这种猕猴桃生得很小,也就和鸽子蛋差不多大,好在熟透之后,皮又薄又软,轻轻一捏皮就掉了,里面便全是肉,倒也有不少吃头。 林觉不由抬头,看着这满座山。 山中不知多少野果。 难怪这小师妹每天外出修路、傍晚回来总会给自己带些果子。 “师妹你多拿些,我少拿些。” “好的!” 小师妹乖巧答应,也用一只手扯起道袍做兜,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一边抓一边说道:“这山上真安逸啊,只有我们,又有吃不完的果子,住在山上怕是怎么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果子又不是时时有……” “可是还能种地啊!” “这倒也是。” “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 分完果子,往下几步就是山路。 两人一同走在山路上。 一人去山间修路。 一人去山顶修行。 小师妹嘴上不停,不断吃着,不断丢皮吐皮,一言不发。 林觉还以为是她昨晚吃了菌子中毒之后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感到有些羞耻才不说话,转头瞄去时,却见她一边吐皮,一边满脸思索。 小脸蛋上认真思索,倒也有几分有趣。 “师兄你说,呸呸,咱们在这山里修道,修道修到最后,又成什么呢?” “嗯?怎么问这个?” “突然想起。” 是昨晚当了半晚上的神仙吧? 林觉如是想着,回答着说:“最后?自然修成真仙,逍遥长生啊。” “可是忘机子道爷说,就连修成‘真人’的道士都很少见啊,大部分道士都什么也修不成,只能修成一个,一个,呸,有法力的道人。”小师妹依然一边吃着猕猴桃一边说,这种果子皮上有毛,沾到嘴巴立马就想吐掉,“连忘机子道爷和师父也难以称得上真人。” “这不就和山下之人读书一样,大多数人连考上秀才都难,可大多数读书人读书,都不止是为了考个秀才吧?” “那师兄你是为什么来修道呢?” 小姑娘将头一转,虚心认真的看向他。 “怎么又问这个?” “我今早醒来就在想啊,我在这山上修道,等我老了会是什么模样呢?要是成不了仙,最多,最多最多也就和忘机子道爷、师父差不多吧。”小师妹说着顿了下,“不过想想那样也挺好,比原先好多了。有本事,不怕妖怪。” “是菌子的原因吗?” “!” 小师妹顿时转头,严肃的盯着他:“师兄,不要说这种事!” “……” “问你呢师兄。” “我?自是想要修成真仙,逍遥长生。” “很难呢……” “那也要修。” “为什么?” 这小姑娘像个提问机。 林觉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才与她说道:“因为做别的都太无趣了。” “当官也无趣吗?” “相比起来,确实无趣。” “相比起来?” “光是一个逍遥自在就超过世间很多了。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林觉顿了下,“若能求得长生久视之道,你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会在千百年后看到怎样的世界,那才叫有趣。” “听不懂。” “……”林觉眼中泛起回忆之色,“便是有比这更有趣的事。” “那找很多漂亮的小妾做老婆呢?” “一样。” “天天吃肉喝酒也是吗?” “也是。” “那像是七师兄那样,去青楼听歌听曲也是吗?”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充满好奇。 “咦?你也知道啊!” “我也没那么笨。” “哈哈,也是。” “那什么是有趣呢?” 小师妹不禁疑惑起来,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和认知了。 “在我心中啊。” 林觉笑了笑,只如是答道。 第65章 刻豆成兵 “我是想着,昨天在山下,那些商人都管我们叫真人,然后就想,我们这辈子能修成他们口中的‘真人’吗?” “那不过是他们的尊称罢了。” “我知道。” “师妹天资不凡,何必忧心不能得真?何况只要努力,也许走到人生的尽头,回头一眼,你会发现,你的终点并不在原先设想的地方。” “那在哪里?” “在半路上,在你已经走过的地方。” “!” 小师妹一愣,抬头把他盯着。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山上,新修的台阶到头了,前面是以前的粗糙老路,旁边石壁陡峭而粗糙,倘若手脚并用却也可以爬到山顶。 林觉便在这里停下了两步。 “师妹,我去山顶。” “我继续修路!” 两人对视一眼,就此分开。 小师妹修路已经修到了山巅。 便见她伏在山上,用手切开山石,将这些大的石块甩下山崖,又用手掌一遍一遍的抹过山石,将之抚平,山风一吹,山顶全是白沙。 此地危险,总让人担心她会掉下去。 倘若视线往上,便是奇峰怪石,林觉刚好在顶上打坐修行,小狐狸便端坐在他旁边,一身毛发被风吹得乱晃。 云鹤道人说过,虽然修行的是阴阳灵法,看似吸收阴阳灵韵就够了,不过天地自有灵气,在山川秀美之地,多采天地灵韵,总不是坏事。 于是一人练习法术,一人修行灵法。 两人隔得很近。 小师妹修路累了,便坐下来吃些野果。 有时也在悬崖峭壁上睡一觉。 小狐狸无聊了,就扒拉着地上的石头玩儿,像是要在石头上刨出个洞来一样。 有时实在无趣,又或是被山间什么东西所吸引,它便像是羚羊豹子一样跳下山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偶尔遇到山间的精怪,知晓它是浮丘峰浮丘观的道士们养的狐狸,还会同它玩耍。 唯有林觉修行最为专心。 不知过了多久。 “呼……” 林觉忽的睁开眼睛,吐出一口白气。 仔细感悟一下,道行增长倒是不慢,可距离忘机子所说的脱胎换骨的‘真人’,还不知有多远。 山下的人常常尊称道人为“真人”,但其实大多数道人是配不上这个称呼的。 当时忘机子说得笼统,后来林觉认真请教过云鹤道人,这才知晓,真人这个看似很普遍的称呼,其实原本指的是已经得真得道的人。 若是上古时候,天上没有宫阙,神仙也住人间,灵法派口中称的“真人”,便是已经可以成仙的人。 上山就是仙人,在世便是真人。 可以说灵法派的真人就是神仙,二者其实没有强弱高低之分。 上古时期,很多大能也被称作真人。 哪怕是到现在,灵法派的道人,修成真人之后,只要愿意,又没有别的阻碍的话,也完全可以升天而去成为神仙,并且绝不是天兵天将、社神地祇或者神灵侍从这样的小神,若在凡间名声再好一些的话,得個“真君”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的神仙也不得长久,也难以称得上神通广大,就如此时九天之上的多数神君一样,既神力有限也寿元有尽,古往今来更替不知多少。 因此在这之上,又有大能与真仙。 到了现在,符箓派也称获取某些高阶箓职的道人为真人。因为这些道人虽然还在凡间,不过早已完成了修行,名列九天,只等功德圆满,死后自然就会飞升上天,成为神仙,这也是符箓派修士的最终追求。 “若能修成真人,在这世间,便也有几分逍遥了吧。” 林觉如是想着。 只是那不是一个离得近的事。 “唉……” 林觉停下休息,也拿出野果来,先分一颗给身旁狐狸,随即慢慢剥皮吃。 实在无聊,便躺下吹风。 狐狸跟着他学,竟也躺下。 山中天地真是广阔。 直到师妹在下方扯着嗓子叫他。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 林觉倒也不闲,天天修行做饭,得空之时,将观中齁咸夹口的酸菜倒了,趁这夏秋交际时节蔬菜多,重新做了几坛子。 又吃了一颗巨灵丹。 这一颗效用就很差了。 难怪当时忘机子定的如此规矩,几乎每人都能得到一颗,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两颗。只因吃一颗效果就很好了,两颗锦上添花,至于第三颗,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肯定胜于奖励。 长辈之心啊。 七月逐渐过去,天气再次转凉一些。 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清风拂过林梢,已经不见一点热气,哪怕是下午,坐在院中也不热了,反倒在山风吹拂下觉得格外凉爽惬意。 此时松下便坐着两人。 一个穿着松垮垮的道袍,拿着酒葫芦,正侃侃而谈,另一个坐在对面,认真倾听。 两人都没有用蒲团,也没有坐板凳椅子,只随意的坐在地上。 “传说中的撒豆成兵,是神仙随便抓一把豆子,洒在地上就能变成千军万马,我们哪有那个本事?我们这充其量叫刻豆成兵。 “便得寻找山中老木灵木,按照法术雕刻成兵,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祭炼,又得请来残魂赋予它灵智。用的时候丢将出去,心中念咒,落地自然而然就能变成甲士了。其中讲究虽多,大致却是这样。 “说来是个费时间的活儿。 “你若想学,我倒有些当年初学时用剩下的木料,现在用不上了,你拿去用就是。免得你去深山里寻,把人家种的给撇了,人家找上门来。” 三师兄气色不错,心情也好,说着话又灌两口酒。 林觉做饭的一月,大概是观中几人吃得最好的一月了,道观本来就闲适,没有多少事做,也没有多少烦忧,每天吃饭睡觉修行是头等大事,如今吃饭这一项变得极好了,天不热了睡觉也舒服了,任谁也心情愉悦。 “那就多谢师兄了。” “都是师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就是有些人可就不够意思咯!”三师兄提起酒壶仰头喝酒,叹息说道,“我都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有人在榔头山上喝了那山君酿的千日酒就算了,多得了一杯,竟然因为念及妖怪情谊给了狼妖,没有带回来给师兄喝!” “当时又不知道三师兄爱喝酒,这不是知道之后,下山便给师兄带酒了吗?” “哈哈!”三师兄大笑一声,又说道,“不过除了木料,还得有把精细的刻刀,这却得去山下买,价钱不便宜。” “刻刀?” “这是个精细的东西,像是理发匠的刀一样,不便宜,一套下来,估摸着得十来两银子。” “……” 十来两银子? 这倒是把他难住了。 林觉先前倒是有二十两的银子,只是月初才叫村人带回去、给大伯大娘抵御水害或者改善生活用了,还以为在山上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没想到这才过去十几天,用钱的地方就冒出来了。 这钱从哪来? 师父可给报销? “怎么?没钱?这有什么?这么大个黟山,这么一身本事,还能被这点难倒?”三师兄摇头晃脑的说,很是洒脱,“山中的野味奇株、药材,再不济偷你二师兄几颗丹药下山去卖,这十两银子不是轻轻松松就来了?” “……” 三师兄哈哈一笑,不再提这些,转而给他讲解一些“刻豆成兵”的浅显道理,讲到兴处,递来酒壶分他一杯酒喝。 逐渐到了黄昏时候。 门外忽有敲门声。 是几个衣着不错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却不敢进来,而是只探进来半边身子,左右张望,像是生怕冒犯了什么。 听见二人在此讲法,互相对视,都觉奇异,随即才小声问道:“敢问二位道长,这里可是浮丘观?” “正是。” 林觉与三师兄对视一眼,二人都站起了身。 “居士请进。” “可是来上香的?” “哎呀!是浮丘观就好!是来上香的,是来上香的,也是来请道长们下山相助的!”当先一名男子快步走来,说道,“我等都是黟县人,听说前些日子有贵观的高人在黟县抓了妖精,追回了银钱,如今妖怪又开始作乱,我等是特地来请道长帮忙的!” 其余男子也跟在后面,快步走来,大多面容都有些憔悴,怕是被折磨得不轻,此时走到这里,眼中又充满希望。 林觉听着不由有些惊讶。 城中消停了那么久,还以为已经没了妖祸,又或是齐云山的道友们已经到了城中、除了妖怪了呢,没想到隔这么久,居然有人找上门来。 第66章 剪刀峰上的道友 “又有人丢钱了?” 林觉走上前去,皱眉问道。 “根本就没有停过!”当先那名中年商人焦急说道,“以前还好,装个铁皮箱子,那些妖怪就偷不了了,如今就算装在铁皮箱子里,第二天早上也会被钻出一个洞来!倒是那些开布行又有本事把钱运出去的商人赚了一大笔!” “不止是偷钱呢,前几天有人不信邪,晚上喝了浓茶,设了机关,就是不睡,结果第二天早晨,干脆死在了自家屋里!”另一个商人说。 “还是原先的鼠妖吗?” “我等也不知道啊,都在迷糊间。”商人神情焦急,却也恭敬,“听说黟山上有神仙,浮丘观的高人更是本领高强,我等这才特地问过来,只求真人们能够下山,替我们除掉妖怪,找回银钱。” “几位莫要担心!”三师兄也走上前来,对他们说道,“若真是鼠妖作乱,那贫道可以说,几位是找对地方了。” “真人有办法?” “不敢说一定能找回银钱,因为银钱可能已经被搬走了,也不敢说能除尽鼠妖,不过总能除掉一些。”三师兄是听过城外黟县的事的,“那天城中的是我家七师弟和小师弟,之所以我家七师弟敢说再有这种事就来找我们这种话,也是有原因的。” “那就太好了!” 众多商人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只是一想到三师兄说的“不敢说一定能找回银钱”,心中高兴便又多了一层阴霾。 “虽说找回银钱是越快越好,不过此时天色也已经很晚了,山里走不了夜路,何况几位善信远道而来,也疲惫了。我们还要做一些准备,便请几位善信在观中客堂暂住一晚,我家小师弟煮的饭颇为好吃,等明天早上,我们一早就下山。” “那太好了!感谢真人!” “善信请!” 三师兄先是看向林觉,露齿一笑,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那刻刀的钱不就来了吗? “师弟你去煮饭,我带几位善信去天翁殿上几炷香,之后还要去剪刀峰,请剪刀峰上的道友相助,到时候我和你,我们两个下山走这一趟。” “是……” 剪刀峰上的道友? 林觉一时却想不起来。 虽说黟山中有很多高人隐士,又有很多妖精鬼怪,三十六大峰七十六小峰几乎每座峰头都有精怪占据,只是寻常人就算去了也遇不到,然而剪刀峰和浮丘峰是紧挨着的,林觉砍柴之时,也常砍到剪刀峰去,怎么不知有什么高人隐士? 倒是偶尔听见有野猫叫。 林觉一边想着,一边去煮饭。 这样也好,相对于和人打交道,他还是喜欢自己独自行事。 今天上午七师兄出去玩耍,捉了一笆篓的杂鱼回来,正好能烧一锅。本来若是没有客人,这么一锅杂鱼用浓油赤酱的办法做出来,就是筷子沾了点汤汁都能够下一口饭,里头多放一点佐料也能够下饭,一锅也就够吃了,不过既有客人来,自然就要多做一点。 怕是今年最后一批鸡枞,煮一锅蛋汤,再切一块咸肉,加上山笋煮锅山笋刀板香。 林觉的米饭也和师兄们做法不同。 师兄们是加水一锅煮,简单便利,林觉则是将米煮至半熟,随后放在筲箕上沥干水,戳几個洞再蒸,熟后自然松散粒粒分明,光吃饭都好吃。 吃饭时分成两桌。 道观道人们坐一桌,善信坐一桌。 几个商人都很意外,在这深山之中,道观里居然有这么好的吃食,意外之下自然也很感激。不过此时他们的心思大多都在道人们的交谈上面。 “这次就由我带小师弟下山去走这一趟吧。”最擅长斗法的三师兄主动请缨。 “嗯?小师弟也要下山?” “我和他说好了,我带他一起去。”三师兄说道,“我已经去剪刀峰上和四姑奶奶请示好了。” “小师弟这个月的饭还没煮完呢,怎么又要下山?”四师兄皱眉说道,“不如小师弟留在山上做饭,让七师弟和你下山去。” “还是让小师弟留在山上做饭,四师兄跟你一起下山去吧。”七师兄说。 “你们两个。”三师兄无奈道,“我要带小师弟去挑一套刻刀的。” “几位师兄莫要担忧,前段时间正好泡了盐菜,我给你们做一盆盐菜肉沫,放在阴凉的地方,这个天也能放几天,够你们吃了,也很好吃,这两天煮一锅饭就是了。”林觉说完,又看向三师兄,“什么四姑奶奶?” “自然是山中的精怪,就在剪刀峰修行,离我们浮丘峰很近,互相往来密切,也算世交。”三师兄说道,“听伱们说墙脚的洞有碗口大,那些耗子有猫那么大,正好请四姑奶奶帮忙去捉。” “往来密切?” “密切得很呢。” 林觉疑惑,自己怎么不知道。 吃完饭后,收拾碗筷。 是他做饭,自然也是由他洗碗,这是观中的规矩,不过小师妹向来勤快,又体贴他,便主动帮他收捡碗筷,帮他清洗。 两人一个洗第一遍,一个清第二遍。 灶屋里只有碗筷碰撞声和水花声。 这是一种平静的默契。 洗着洗着,身后忽然又有动静。 林觉回身一看—— 是一只陌生的猫,跨过门槛进来,只是刚经过门边的扫帚,被扫帚支出来的细枝碰了一下,它便反应剧烈,连忙回身,抬手给了扫帚几巴掌。 再一抬头,正好与林觉对视。 天已黑了,灶台点灯,猫儿眼睛反光,打量他几眼,竟开口与林觉说话: “你就是浮丘观新收的那个男的徒弟?经常来我们剪刀峰砍柴的那个?明天就是陪你下山捉耗子吗?” 声音轻轻细细,听着就像是猫。 林觉却是不由一惊。 在它身后,又进来两只猫。 二猫听前面那只猫说话,也抬头看了林觉一眼,走近几步,仰头在空中嗅着,又互相交流着意见,像是对他品头论足。 “这人不错。” “确实不错,也有些道行。” “可惜没有猫要。” “是个野人?” 两只猫旁若无人,声音都很清细。 “不过他好像有一只狐狸。” “狐狸?狐狸臭臭的。” “你懂得太少了!狐狸只有在紧张和害怕的时候才会变臭,肯定是道观里的道士会法术,知道怎样让这只狐狸不害怕,所以闻起来香香的!” “有狐狸还算野人吗?” 林觉听着它们讲话,又惊了一下。 缓缓放下碗筷,转过头看向小师妹,却见她也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正盯着自己,两人交换意见,眼中都闪过一抹不妙。 巧了,今晚也吃了菌子。 “师兄……” “嗯……” 林觉没说什么,镇定自若,洗了洗手,甩干净水,便走了出去。 小师妹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 道观内院。 三只猫排着队,在台阶上规规矩矩的坐着,三师兄带着林觉,向三只猫行礼。 “抱歉,是我无礼了。”林觉说道。 “抱歉,是我无礼了。”小师妹也说。 “不怪你们,也怪我们太过好奇,想看看道观里新收的徒弟长什么样。”领先的那只麻猫开口说道,“毕竟我们是世交。” “道友理解就好。” “明天帮你们下山捉耗子,先说好了,虽然是捉耗子,不过我们自打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成了精的耗子不吃。所以每捉到一只,需要你们道观用一条泥鳅来做辛苦费。” “没有问题。” “那就没什么了。”这只麻猫抬起一只爪子来舔着,“捉耗子这种事情,很少有比我们更擅长的了。” 观里一只橘猫好奇的走过来,麻猫瞄它一眼,闪电般的一巴掌,立马把它拍得翻了个跟头。 橘猫飞快的跑掉了。 约好明天上午出发,三师兄才与林觉回房,路上告知于他:这群猫是在剪刀峰上修行的,以前浮丘观搬过来的时候它们就在这里了,从浮丘观的祖师搬山道人开始便和它们保持了良好的关系,直到现在,要他对它们尊敬一些。 目前浮丘观里的这些猫,都是剪刀峰上这些猫的后代,只是没有得道,哪天得道了,多半也会回到剪刀峰上去,认祖归宗。 “对了! “我先教你豆兵的激发诀窍!” 三师兄停在门口,掏出一颗豆子。 “虽说我们是刻豆成兵,却也传自传说中的撒豆成兵,因此口诀仍是撒豆成兵的口诀,‘豆落风起,兵马显身’。我一般是在心中默念,若你要以此激发豆兵,开始时候要念出声,随即一缕法力注入进豆子里,再丢出去,就能成兵了。”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林觉喃喃重复着,从他手上接过一颗豆子。 “收兵则是‘身返灵豆,兵回长城’。” “谁用都行吗?” “自然不行。”三师兄答道,“这只是激发‘豆兵’的诀窍罢了,豆兵究竟听谁的话,还是看其中的残魂。只是这位壮士是那夜的那位,他已经认识你并且知道你是我的师弟,若你激发,自然也可以听你的。” “这样么……” “你可以先试一次,不要总是试,这对我的老友有些无礼。”三师兄继续说道,“听你们说了那些鼠妖的话,这次下山,只是捕鼠的话,有几位剪刀峰的道友在,应该会很轻松,怕就怕有别的什么事情。虽然是在城里,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二师兄去齐云山告知了玄天观的道友们,难道没有下文吗?” “谁知道呢?” 三师兄摇了摇头,便往回走:“人家可没有我们这么清闲,忙得很呢。” 说话间已经回了屋了。 林觉不知他说的是齐云山的道人们还是齐云山供奉的神灵们。 摇了摇头,他也不多想,转而品味起前面那句“这对我的老友有些无礼”来。 似乎他对这些豆兵也很尊重。 如是想着,林觉已仔细打量起这枚豆子。 豆子偏向于圆润,但是无论细看还是用手摩挲,都能发现上面其实刻有一些纹路,并不完全光滑圆润。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林觉如是念道,些许法力注入其中,随即一抛。 豆子应风便长,落地成人。 果然是一个体型壮硕的弓箭手。 林觉不由眼睛微亮。 虽然上次就已见识过,也使唤过这“豆兵”,但这次自己用法力、口诀将之从一枚小小豆子中召出来,自然又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同样神奇。 “有礼了。” 林觉向他行礼,道明原因,随即才又念咒,将之请回去。 便又见弓箭手往下急剧缩小,眨眼间变成地上的一枚圆溜溜的豆子。 第67章 唯正邪耳(感谢“以骨归方”大佬的盟主) 次日清早,两名道人,几名香客,一只狐狸,一匹驴子,再度下山而去。 驴子身上依然驮着两个竹筐,竹筐中铺了细布,装着几只猫儿。 不光是在剪刀峰上修行的三只猫妖,还有道观中的几只,其实也已经得了灵性,只是还没有得道化形罢了,这次也带上了。 有外人在,它们并不说话,只是常常探出头来,好奇的看一眼左右两旁,像是在看走到哪里了。 狐狸则是跟在林觉身边走路。 到达城中,已是黄昏。 几个商人听说钱财不见得能全找回来,又听说要越快越好,刚刚进城,便有人争抢起来,要先去谁家。 有人说他家钱财丢得最晚,最容易被找回来,立马便有人说该去钱财最先丢失的人家里。有人拿出银子,说是茶水钱,立马便有人照做,不过对于这些钱三师兄都没有收,只摆摆手,说去最近的人家里。 夕阳之下,一行人又走过了社神庙。 林觉转头一看,却发现今天社神庙前围了不少人,大多赤着上身,汗水使得一身腱子肉越发清晰,看着都是些下力的汉子,前面又站着个拄杖的老人。 “这是在做什么?” 林觉不禁疑惑的问道。 “还不是因为城里的事情?咱们一直供着这陈老爷,他也不管用,前段时间更是有人借宿在这庙里都被妖怪偷了,你说还供着他做什么?城里有人听说这件事情,便说把他砸了,去请意离神君的神像来。” “那那位老丈呢?” “哦,那是城里德高望重的刘公。”一名中年商人说道,“都说砸了神像,然而谁都不敢,生怕惹了神灵怪罪,只有刘公才敢做这种事。他老人家不仅德高望重,而且从年轻时就是君子,一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就算神灵问上门来,他老人家也是敢举起拐杖将之打出去的。”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似乎许多妖精鬼怪、地祇神灵都对有德行的人十分敬重,而这似乎并不是德行本身具有某种力量。 具体到这件事上来,此方天地的人向来就连供神也奉行实用主义的,自然想把他换掉,可哪怕这位神灵本身不管用,众人却也感到敬畏,既怕神灵找上门来怪罪问责自己,又怕神灵将官司打到更高的神灵哪里去,或者怕自己平生有过某种恶行恶念,被神灵抓住作为攻讦依据。唯有真正对自己德行有信心又问心无愧的人,才敢以凡人之躯面对神灵,既能建庙立像,也能拆庙破像。 细想其中妙处,也有趣味。 随后来到一户姓杨的人家里。 这户人家很大,家中人口也不少。 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失礼,这位杨公先叫家中人给林觉二人倒茶来,自己则是往内院走去。 等到林觉将驴子背后的竹筐放下,将七只猫儿放出来时,这位杨公已经拿着自己的钱箱走了出来,是個包了铁皮的木箱,铁皮很厚。 不过此时箱子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 “我家钱财就是放在这里面的,平常知晓有精怪来偷,都说是些小人,包了铁皮就不会被偷了,可是如今铁皮也破了洞。” 领头的麻猫人立而起,抱着铁皮箱子嗅闻。 剩下两只猫则好奇的打量着。 林觉不禁陷入思索。 一时分不清是这些精怪变得厉害了,还是这本就是它们的计谋——先偷盗一些散银,让人知道包了铁皮的箱子就不会被偷,从而促使人将家中银钱全部集中到铁皮箱子里,最后再破坏箱子;又或者是原本它们破坏铁皮箱子是十分费劲的,只是时间一长,所有黟县人都知道了这个要诀,除了那些因大水而绕路来到这里的商人,所有人都将钱锁进了铁皮箱子,这些精怪没有办法,不得不费力去钻开铁皮箱子。 这时林觉目光一低,瞄见自家养的小狐狸在空中嗅闻,最后抬头,看向前方屋中。 三师兄也看见了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下意见。 “先去看看。” 于是一人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端起一杯茶也往嘴里一倒,便算吃过晚饭了,接着跟着狐狸走去。 三师兄还对着身后说了一句: “请三位道友跟我来。” 三只猫本来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一听这话,便也立马跟上,四只浮丘观的猫要迟钝一些,少些人意,不过剪刀峰上的麻猫走出几步后,回头对着它们叫了一声,它们便也连忙跑着跟了上来。 狐狸在前,道人在后。 再后面是七只花色各异的猫。 一直来到院落东边的墙角。 这里同样种着花草,一棵树弯曲成适宜的造型,探出围墙,底下还有假山,假山长满青苔,后面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洞。 小狐狸走到这里停了下来,只把一只爪子抬起来,放到石头上,回头严肃的盯着林觉。 林觉过去一看。 洞口和斗碗差不多粗细,但是里面明显要大一点,完全足够那些长得和猫差不多大的耗子或者化成人来往其中。 “辛苦你。” 林觉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这小东西神情认真,不苟言笑,像是知道在做正事一样。 “小师弟,你们上次捉耗子的庙子,是不是城里的那间社神庙?” “是。” “那儿离这儿可不近啊。” “好像是。” “这些东西,难不成把整个黟县地下都挖通了不成?”三师兄皱着眉,“或者说,每片街坊地下都有一群?” “不知道。” “……” 便见三师兄扭过头,先对杨家的人说道:“我们这便开始除妖,如果下面还有银钱也会带上来,请几位暂时回避一下,嗯,最好离得远些。” “好好好……” 待得杨家人离去,他才对三只猫中那只麻猫行礼说道: “辛苦道友了。” “道友说这些话做什么?我们既是邻居,又是世交,四姑奶奶也答应你们了,还谈好了辛苦费的事情,便是理应如此了。何况我家四姑奶奶马上就要成神了,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呢。” 这猫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这下面的老鼠能够化形成人,而且会用刀兵,前辈小心。”林觉不由提醒了句。 却见麻猫瞄他一眼: “这天下哪有耗子欺负猫的事情呢?何况我们在黟山扎根已有千年,难道就没有一点本事吗?” 说着话时,已翘着尾巴走向洞口,话音落地,便当先往前一跳,轻轻松松钻进了那个洞中。 另外两只猫见了,毫不犹豫,也钻了进去。 一时外面只剩浮丘观的四只猫儿,也有一只麻猫、一只彩狸、一只橘猫和一只黑白猫,它们既新奇的看着洞中,又回头看三师兄和林觉。 “喵~” 洞中传来声音,像在呼唤。 “去吧。”三师兄虽没学过聚兽调禽之法,却也对它们说道,“这是剪刀峰的道友们提携你们呢。” 四只猫一听,也钻进洞中。 “师弟,莫管洞中事了,这些鼠妖自有剪刀峰的道友负责。”三师兄说着摸出四颗豆子,往地上一丢,“警惕一些。” 地上顿时多了两名盾刀手两名弓箭手。 “好。” 林觉也从洞中收回了目光。 抽出柴刀,拿上哨棍,将之组合起来,便成了朴刀,提在手上,顿觉安全感满满。 “呵……” 三师兄笑了一声:“师弟对这朴刀真是情有独钟啊。” 林觉没说什么。 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法术可以除妖,朴刀也可以除妖,法术好用,朴刀也未必差于法术,甚至更好用一些。 身边狐狸也像是听得懂他们说话一样,立马从洞中收回目光,转而挨着林觉的脚坐下,警惕盯着四周。 黄昏时候,外面街巷仍有人声。 洞中也开始传来一些动静。 有鼠叫,也有猫叫,还有跑动声。 渐渐天黑下来。 地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洞中也渐渐安静下来。 再过一会儿,剪刀峰的麻猫当先从洞中出来,拖着一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耗子,两只猫跟在身后,再之后是浮丘观的四只猫,都是一样,叼着一只和它们差不多大小的大灰耗子。 捉上来耗子,便都放在地上。 林觉低头打量,心中想起的是前些天庙中那只鼠兵头领。 不过他的心中也没有任何怜悯,知晓这些鼠妖除了偷盗银钱,其实也是会在城中害人的,而且它们的性格超乎意料的凶悍。 “还有两只。”麻猫放下耗子说道,“还得再跑一趟。” “下面是通的还是只有一片?” “很大一片。” “里面可有银钱?” “就是白色的那种重重的石头吧?” “没错。” “有一些。” “烦请道友……” “那个叼着好重。” “麻烦道友了。” 三师兄笑着朝它行礼。 “唉……” 麻猫叹息一声,又钻进去。 三师兄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上的耗子,却是皱起了眉。 “怎么了师兄?” “有死气。” “死气?” 林觉神情一凝,想到那种腐臭味道。 难怪这些鼠妖如此胆大凶悍。 死气鬼气都与阴气有关,又都不同,林觉道行太浅,七师兄虽然天资卓越却主修戏术,前些天没看出来也很正常。 到现在为止,林觉也只知道鬼修阴气,不过又自生一种气,这种气就叫鬼气;死气也产生自阴气浓厚的地方,往往与死尸有关,也有变异。通常情况下鬼气会使生物感到不适、下意识远离或虚弱,死气则可能会使生物患病乃至变得狂暴凶悍。 此前从小川村回来,观中师兄弟们便在饭间谈过这三种气。 鬼气浓重不光是大鬼厉鬼,死气浓重也不光是僵尸邪尸,也有可能是专修此道的人或妖,乃至由此催生的邪物。 林觉只先记住了这种腐臭味道。 “这些不是耗子成精吗?怎么会有死气?”林觉不解的说道,想起了小川村,“难道是在死气的影响下才成精的?还是说,促使它们成精并且在背后指使它们的人与死气有关?” “都有可能。” “这样……” “警惕些!” “知道了。” 林觉左右看了看,知晓三师兄是做好了准备迎接某一位的到来的,只是外面仍旧鸦雀无声。 那位并没有来。 “不用着急,这是城里,时间又还早,他不来才是对的。他来最好,若是不来也没关系,这下面的鼠妖是一片一片的,我们挨着挨着找过去,将他的财路一一断掉就是了。” 三师兄眯着眼睛说道。 说完又看向林觉,却是咧嘴一笑:“师弟啊,你这一套刻刀的钱,可没有那么好挣哦……” 林觉顿时知晓—— 这便是一场斗法了。 只是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也没有谁先划下界来,甚至很可能到目前为止双方都不认识,非要说的话,唯正邪耳。 第68章 拿些真本事出来(求月票) “总共……” 麻猫轻巧一跃,跳上旁边桌子,低头审视着地上的大灰耗子。 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 似乎是在数数。 可就连地上的小狐狸怕是都数清了有多少只耗子,它也没有数清,只得抬头,将林觉盯着。 “多少只?” 似乎觉得林觉比三师兄更老实。 “九只。”林觉如实说道,“我们会为道友记住的。” “我也相信你们!” 随即撤了豆兵,将杨公等人叫进来。 除了杨公一家,几名一同去浮丘峰请他们的商人也还在,看着摆在地上的大灰耗子与银钱,全都一惊,没想到真能寻回来。 “杨公先在家清点一下吧,若是有多的,应是附近邻居的,还请杨公代为归还。若是有不足的,定是那些精怪偷偷的运走了,杨公明鉴,我们浮丘观的道人绝不会私藏。”三师兄既不多解释,心安即可,也不多费心,还不还任他,随即看向其他几名富人,“下一家吧。” 来的人共有五名。 一共五户人家。 恰好分布在城内几处。 看三师兄的意思,应该是就算帮这五户人家解决完事情之后,如果麻烦还没找上门的话,他也不会就此罢休——浮丘观虽是深山的灵法派,却也有几分为民除害的心思,就算麻烦一直不上门,继续下去,无非便是持续为民除害罢了。 逐渐到了深夜,又到清晨。 辗转几户人家。 剪刀峰的道友们没有睡,丢了银钱的商人没有睡,林觉和三师兄自然也没有喊困。 逐渐天亮了。 最后一名商人家中。 这次的耗子洞在屋里的墙角。 三师兄依然让商人回避,关上门窗,召出豆兵,随即守在洞口,请剪刀峰的猫道友们下去除鼠,并将银钱带上来。 一切都和此前一样。 甚至由于熬了一整夜,两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加上感觉天也亮了,外面已经传来了小贩叫卖的声音、马骡经过的蹄声,以及车轮声,这几户人家都是在城中做生意的,房屋挨着热闹的街道,想来外面人也已经挺多了,一般来说,妖邪恶鬼都不会在此时出来,两人便也放松了警惕。 一人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扶手,手掌杵着下巴,一人伸直了腿,手在腿上敲着。 就连狐狸也趴在林觉脚边眯着眼。 可忽然间,没来由的,狐狸的耳朵却动了动,立马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动静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下一瞬间,却听窗外一道风声。 “呜……” 像是钝物破空声。 只听啪的一声响,一根棍子陡然穿破窗纸,从窗户中钻了进来。 “什么东西?” 三师兄神情顿时一凝,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一下就精神焕发,站了起来。 手指一甩,两名豆兵甲士便踏步上前。 林觉亦是提起了朴刀。 “呜呜呜……” 棍子进了房间,仍不停下,而是不断旋转着发出呜呜的破空声,在屋中乱转,速度和人挥舞或者将之丢出来差不多,可却始终不停。 逐渐从前面角落,转到了二人身边。 林觉警惕观察,没有妄动。 只觉这根棍子似乎没有目标,又似乎它不知道两人在房间中的哪一处,于是到处乱飞乱转,寻找目标。 豆兵甲士锁定了棍子。 两道刀光先后闪过! 也不知这豆兵甲士力气有多大,不知它们的刀有多锋利,两刀下去,实心木棍立马就断成了三截,落在地上。 林觉持刀前来,低头一看。 却只是寻常一根齐眉棍,打磨得光滑,像是武馆练武用的,此时断作三截,也不见有什么异样。 可它刚才在屋中乱转,分明像是有什么奇异一样。 是个看不见的精怪? 此时还在屋中?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三界阴阳,吾咒一出显身形!” 林觉和三师兄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却也没有停下。 咒语念完,屋中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不是精怪!”三师兄见识更多,当先做出判断,“是一种术法!” “术法?”林觉低头一看,看到的是几乎没有多少杀伤力的木棍,也做出了判断,“看来这是给我们的警告。” “应该是了。”三师兄赞同他的话,“修道不易,学法术更不易,寻常修士,一般不会轻易和人斗法,更不会轻易和不知道根底的人斗法。” 两名弓箭手踏着沉重步子,来到了他身边。 三师兄说着话,伸手从弓箭手背后一抽,顿时抽出一把长刀。 “可惜,偷盗就算了,还在城中害人,我辈修道之人,大丈夫,既然看见,如何能姑息于你?” 林觉看着他却不禁微怔。 竟听出几分江湖气。 “师弟,小心了。”三师兄哈哈大笑一声,随即加大声音朝外头喊道,“道友,拿些真本事出来吧!” 话音落地,便是哗啦一声响,地上三截木枝陡然滚动起来,随即一截接一截的飞起,又开始转着圈,却是直朝二人所在的角落飞来。 “呜呜呜……” 一时满屋子都是破空声。 与此同时,几枚黄豆飞出。 落地已成甲士。 林觉只见木棍在空中旋转飞舞,虽然还是之前的速度,可被砍断之后有了尖利的切口,似乎杀伤力更上了一层楼。 正有两截朝他飞来。 木棍舞成了一个圈。 情急之下,林觉往旁边一闪,躲过一截木棍,又抬起朴刀往上一挑,当的一声,打飞一根。 力道好像不大? 知晓这一点,林觉便失了大半畏惧。 正欲上前,只是盾刀手的速度却比他快,早已冲到前面,手中盾牌一挥。 “当!” 木棍又被打飞在地。 颤抖着还没来得及再次飞起,就被甲士一脚踩在地上。 剩余两截,一截被一名甲士直接伸手抓住,另一截则被甲士用盾牌按在墙上,虽然不断颤动,却根本挣不脱。 三师兄几步上去,抓住木棍,伸手一点,这些木棍就不再动了。 “这是什么法术?” “御物术?” 林觉心中如此想着。 却见大门吱呀一声。 还以为是妖怪来了,林觉闪电般的转身,却是这家商人听见动静,过来查看,怕是以为他们已经捉到了妖怪。 刚一开门,便见满屋甲士,顿时愣住。 恰逢窗外又是几声破空声。 这次却要轻快得多。 “噗噗噗……” 几枚刀片轻而易举的划破窗户,同样旋转着飞进来,飞向屋中的人。 商人这才来得及睁大眼睛。 随即便是一声尖叫。 “罗公莫喊!快些躲好!取你家银钱的妖人找上门来了!”林觉朝他喊道,却是压低声音,“若有机会,就出去报官!” 说话之间,哆哆几声。 几个甲士用盾牌接下了刀片。 刀片嵌入盾牌,几乎刺穿。 刺穿之后,这些刀片还摇摇晃晃,似乎想从盾牌里抽出来,唯有三师兄上前伸手一点,这些刀片才不再动弹。 可却不断有刀片从外面飞来,在屋中飞舞乱转,令人望而胆寒。 豆兵几乎全都挡在林觉和三师兄的周围。 刀片的速度快了许多,力道也变大了,和寻常人全力扔刀差不多,寻常百姓很难躲得过去。好在林觉反应不慢,这些甲士更是行动敏捷,要么用盾牌将这些刀片拍掉,要么用长刀砍掉,要么便被它们用身体挡下来。 是了,它们本不是活人,这些刀片其实对它们伤害有限。 “这人本领一般,只是这法术太恼人,这地方也对我们不利,这样我们斗不过他!”三师兄压低声音,对林觉说道,“他定然躲在暗中,距离我们这里不会太远,若我在这里与他周旋,师弟可敢带两名豆兵去找他?” 林觉稍稍一想,就知道三师兄说的大概都是对的,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摸不到那位,反倒是这些刀片钻了一个空隙,就能切他们一刀。 “有何不敢?” “莫要出声,我在这里应付他。” 三师兄小声说道,又递过来一枚豆子,想来应该也是那晚的另一位,叮嘱他说:“若有险境,须知只可以豆兵犯险,不可以自身犯险。” “知道。” 林觉同样压低声音,点头接过。 与此同时,将头一偏。 “刷!” 一枚铁皮从他面前飞过去,打在墙上。 似是听见动静,一颗麻猫的头从墙边洞里钻出来,看向他们:“浮丘峰的道友怎么了,可要帮……” 话没说完,就看见了满天的刀片。 麻猫瞬间把头缩了回去。 “扶摇!” “?” 狐狸歪头看他,眼光闪烁,十分聪明,像是在揣测他的心思。 “你嗅觉听觉灵敏些,可知道那人在哪?” “呜!” 狐狸毫不犹豫,立马便往外跑。 林觉连忙跟上。 身影一闪便出了屋子。 外面妖人似乎知晓他们身在屋中,于是刀片险境都在屋中,出了屋子,反倒开阔清明。 猫着腰一路不敢出声,很快跑出院子。 外面正是街道。 “哗……” 热闹的声音顿时涌入耳朵。 这几個商人是老友,其他几名商人虽然自己的事已经了了,却也有些义气,陪同着每一个人等到最后,见到林觉,都忍不住朝他投来目光,刚想开口询问事情如何了,却又见他提着朴刀,神情匆忙,不禁愕然。 “嘘……” 林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街上许多商贩百姓,有人叫卖,有人闲走,还有人在修缮房屋,见到这带着狐狸又拿着朴刀的道人,都不由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觉跟着狐狸,快步穿街而去。 几乎就是斜着过了一条街道,在罗家的斜对面,有一户主人不在家的小院,大门紧锁,狐狸到了门前便停下来。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林觉小声念叨着,用力将两颗豆子丢入了院中。 “和者同于物……” 这一句是默念,同时往前一步。 许多路人百姓本就惊奇,这一下更是眼睁睁的看着这道士提着朴刀、跨前一步,竟然穿过了门。 不由一片惊呼声! 惊呼声中又有杂音! 却不料这道士刚过木门,马上就又退了回来。 哆!哆! 大门震了两下,露出两截刀片的尖。 这两刀力道可重多了。 第69章 该推脱时就推脱(感谢“kevin道人”大佬的盟主) 林觉退后几步,抬头看斜上方。 旁边房屋有高高的防火墙,有一个男子正在修房置瓦,似乎很高兴,面带笑意,口中听不懂的唱着歌,不时喊上一两句。 似是察觉到林觉的目光,男子也低下头,好奇的看向林觉。 嘴上唱歌没有停。 用的是林觉听不懂的语言。 忽有破空声! 林觉变换一下视线,立马看见,又是两枚刀片从前方院中飞来,却是从上空绕过了大门,旋转着冲向站在门口的自己。 林觉并不慌乱,一步往前。 眼前一花,已在院内。 院中有棵大树,树下两名弓箭手正严阵以待,见到他便走过来。 哆!哆! 林觉回身一看—— 身后是院中大门,里面插着两片刀片,又从外面透出两截刀尖。 林觉飞快伸手一摸,立马发现了附着于刀片上的法力。 这应该就是使得刀片木棍自动飞行、打人伤人的法术了。 法力倒是并不精纯,三师兄应该就是由此判断出这人的道行的。可惜林觉现在的灵力也没有修到可以霸道破除别人法力的地步,火行灵法也没有练到可以吐出灵火的地步,否则应该可以用灵火将这上面的法力烧掉,也算是破除这门法术的一个法子了。 想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再一扭头,却是再度看向屋顶。 眼光闪烁,露出思索。 刚才还在商人家中时,这些飞进来的木棍和刀片便是“半瞎”,只知道自己和三师兄的大概位置,却不知道自己二人具体在哪,可是刚才…… “二位好汉。” 林觉指着上边:“射上方那人的腿!” 豆兵无法说话,沉默却也可靠,便迅速的搭弓拉箭,转身射出。 “倏倏……” 连着两道箭矢,射向楼顶。 却不料楼顶那人先是将腿一缩,又在房顶一翻,竟敏锐的连续躲过了两支箭! “果然!”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便也不装了,从身后摸出一把刀子,立马便从墙上跳下。 高高的马头墙,轻松落地。 “二位好汉!” 其实不等林觉说话,两名豆兵便已感觉到了威胁,令林觉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展现出了像人一样的配合策略:一人持弓后退,拉开距离,另一个丢弃弓箭从腰后抽出长刀,迈着沉重的步子迎上去。 林觉则没管这些。 同时他已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念咒声,是从身后的房间中传来。 “妖孽!” 门上两块刀片颤抖着,一下从门中飞了出来,闪电般的飞向他。 林觉只是侧身一闪,整个人便钻进了院内大树之中,又从另一边闪身出来,两块刀片来势再猛,却也只是嵌入了树中罢了。 “树兄!抱歉!” 林觉脚步丝毫不停。 “嘭!” 一下撞开一间房门。 里头正是堂屋,房间不小,靠里面盘坐着一個秃头灰袍人,口中急促的念着咒语。 看到提着朴刀站到门口的林觉的时候,他的眼睛陡然睁大,脸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张。 可是咒语声却不停。 灰袍人旁边摆了许多刀片,一下便有两片飞起,直冲向林觉。 刀片飞得不慢,又不断打着旋儿,杀伤面积一点不小,却见这少年道人死死睁着眼睛,不肯眨眼,挥出手中朴刀,当的一下,劈飞一块,又一个灵敏的扭身躲过一块,身上道袍和头发都被刀片切下来一丝。 灰袍人眼睛越瞪越大,惊讶发现,这人即使在躲闪之时,也还在朝自己靠近。 那朴刀看着真是吓人! 咒语声立马一顿。 本来落空之后、换了个方向朝林觉飞来的刀片也随咒语的停歇落在地上。 只见灰袍人伸手一指—— 口中咒语音节形式都一变。 与此同时,林觉手里顿时一软,手感变得轻、软而滑。 连忙低头,只见手中朴刀竟然变成了两条竹叶青,正胡乱的扭动着身子,甚至有一条回身像是要咬自己一样。 这是什么术法? 林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身形却不断,只是将这两条蛇一丢,两步就靠近了这灰袍人。 这人根本想不到,这名身形不壮的少年道士没了手中朴刀竟还敢向他冲来,本想继续念咒催动刀片,却只见眼前一亮,汹涌的火光扑面而来,火焰伴随着狂风,像是一面火墙。 眨眼间就置身烈焰之中。 身上脸上顿时炽热无比。 “啊!!” 火光还未彻底散去,他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个人揪住了自己衣领,一个拳头就朝自己打了过来。 秃头人灼痛还没消退,几乎被打懵了。 “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个花瓶砸在头上。 斗法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取胜。 林觉不敢放松警惕,拎着这秃头灰袍人的领子,用布堵住了他的嘴,回身一看——地上哪里有什么毒蛇,自己的朴刀好端端的躺在地上。 将之捡起,出门一看。 院中几点血迹,两名豆兵身上都有刀砍痕迹,而那武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嘭!” 院门被撞开。 当先冲进来的是自己捡的狐狸,三师兄则是站在门口,正与他对视,外面还有许多又害怕又觉得新奇的百姓,几名商人也站在其中,不知从哪拿了些木棍扫帚在手上,竟像是也要与两名道人并肩作战一样。 秃头灰袍人早已满脸通红,满身是血。 少年道士提刀站在他身边。 …… 一行人押着灰袍人前往县衙,身后许多百姓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跟随在后面,并且人越聚越多,互相不断讨论。 林觉在浮丘峰上修行时,法力和法术好像十分寻常,可到了山下,便是如舒村一样,许多人都只是听过法术与高人,不曾亲眼见过。 此时自然觉得稀奇极了。 “我想了一下,这人应该是用咒术催动的木棍和刀片,但是他没有透视眼,于是他躲在这间没有人住的空宅中。有个武人假装修墙唱歌,其实用他们才能听得懂的话向里面的人报告我们的位置。”林觉对三师兄说道,“他靠这些位置,御使刀片木棍飞来。” “很有可能。” “我猜的。” “这人身上也有死气!”三师兄低头瞄着他。 “这人修死气的?” “不见得是他的修行方法与此有关,也不见得是这门法术与此有关,也可能是他的道行与此有关。他身上的死气很淡,像是别处沾染来的。” “原来如此……” “麻烦啊……”三师兄头疼道。 “是啊。”林觉说道,“不过这门法术倒是不错。可惜好像要持续不断地念咒才行。” “不知是什么法术。” “师兄你也不知道吗?” “天下法术,何其众多?以前我们浮丘观刚成时,有这七门法术,都算是多的了。这么多年辛苦收集,也没有攒出多少。”三师兄说,“何况以前天下太平,哪有这么多事?” “也是。” 林觉点了点头,又不由回头看看两旁屋顶:“可惜被那个武人给跑了。” “他中了箭,跑不了多远,追他的事还是交给城里捕快吧,我们道士不擅长这些。”三师兄很擅长将事情推出去,“要是捕快找不到他,也不关我们的事,只是城里的捕快无能罢了。” “嗯……” 三师兄的性格林觉算是大致知晓了—— 这人贪图安逸享受,喜好美酒,却也有半身侠气,洒脱不羁,遇到不平与歹恶,若是没有人管,他定是要上前插一手的,可若是有人管,或者有更擅长的人来管,他一定慌忙甩手,清闲安逸无比重要。 这样的人,想来应是很自在吧? 说着话时,已快到县衙了。 忽见前面也走来一群道人。 这群道人似乎也是去县衙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人背着包裹或背篓,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柄长剑。 其中一人林觉和三师兄认识。 正是那青玄道长。 在他们看见他的时候,青玄道人也看见了他们,双方对视,都是惊讶。 随即双方在县衙门口相遇。 一方十几个道士,大多二三十岁,另一方本来只有两人一狐,可身后商人百姓却不计其数。 双方互相报了名字。 “道友这是……” “我们受城中商户之请,来城里除妖,忙活了一晚上,早晨突然被这妖人用法术警告,我们没有理会,他便想要我们的命,最后把他擒了。多半他和城中偷钱的精怪有关。”林觉说着看向他们,“青玄道长你们呢?” “说来惭愧,也差不多。”青玄道人说道,“此前贵观派人来告知我们黟县城中之事,后来又有人求上门来,不过观中一直很忙碌,直到前几日才有时间来这黟县,中间经过几个山村,也有些怪事,本来两天的路程,走了四五天才到。” 说着他朝林觉身边的商人拱手。 商人便也对他拱手。 双方好像认识,都有些惭愧。 林觉看这样子,心中有些猜测,大概这些商人在上浮丘峰之前,先去了名气更大的齐云山,此时一方是觉得对方找了自己,也答应了下来,却久久没有上门,另一方则是觉得自己请了对方,又去黟山另外请了高人,双方都有些过意不去。 “哈哈正好!”三师兄像是找到了机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该神仙来管的,既然齐云山的道友们来了,我们便正好落得清闲。” “额……” 青玄道长却是回头,征求意见。 林觉看见他将目光扫向身后几人,大多是看向那几名年纪比他更大的道士,可目光停留最久的,却是其中一名看着也不到二十岁的坤道。 那名女子穿着道袍,五官端正,生得很漂亮,令林觉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白得略显异常的皮肤,刚才听说,她好像叫江凝。 坤道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自然自然,我们玄天观这次来黟县,就是清除此地妖邪的,更何况此地百姓还要将我家神君的神像请过来。”青玄道长这才说道,“当时接到贵观报的信,我们便十分重视,只是,嘿嘿,道友也知道我们通禀神君有些麻烦,何况这几年来,天下妖鬼之事实在不少……” “自然自然……” 三师兄也是如此说道,只是相比起青玄道长的郑重,他就乐呵了许多,随即指着林觉身边的灰袍人说道:“此地鼠妖身上都有死气,这名妖人身上也有死气,不过他道行不高,幕后恐怕还有真凶。” “交给我们。” 这句话却是那名女子说的,她的声音平静而诚恳: “道友的提醒对我们帮助很大,须得谢过,待我们调查与除妖结束,定然书面致信,送到贵观,告知调查清剿结果。二位道友于此事的功劳,我们也定然上报神君,记在功德簿上。” “嗯?这是……” “这是我家江凝师妹,年纪虽小,却得神君青睐,是授了箓的法师。”青玄道长笑着说道,“兴许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这话其实是说,这女子说的话管用。 三师兄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是她做主,不过对方如此讲究,便也收敛笑容,郑重的拱手。 双方互相行礼。 第70章 咒御与化龙戏 “功劳上了功德簿自然是好事。民间的传说就不谈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反正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在神灵的功德簿上记了一笔,从好的来讲,以后若是哪里遇到神灵,兴许能得一些关照,从坏的来讲,嗯,要是哪天犯了事情,嘿嘿,撞到了神灵的手上,也许能得网开一面。 “现在毕竟是香火神道的时代,天翁管治九天上下,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事。” 两人已经将那妖人和城中之事都交给了齐云山的道人,也回去接到了剪刀峰的道友们。 此时两名道人沿街而走,身后跟着一匹驴子,驴子背上驮着几只猫儿,都从竹筐中探出头来,好奇的看向街道,三师兄一边走一边与他讲述。 “听师兄的语气,后者才是更常见的吧?”林觉问道。 “哈哈,自然。”三师兄笑着说道,“我们灵法派的修士,本来名字就不在九天之上,逍遥自在,修持自身,哪有多少能要神灵关照的地方?倒是偶有可能会有冒犯到神灵的地方,或一些争执,或一些误会,或路见神灵无德而砸像破庙、被这神灵抓住弱点告到别处,到时候能凭一些功劳让这些神仙们照顾照顾,就不错了。” “原来如此。” “所以我才说啊,玄天观的道友们也算讲究了。” “我感觉这里的事不简单,怕是有个,有个成了气候的精怪。” “师弟啊师弟,既然交给齐云山的道友们了,就不要操心了。”三师兄摇头晃脑,“这些九天仙境的神灵,吃了天下百姓的香火供奉,就像朝廷吃了天下百姓的税俸一样,自然便要承担这种责任……而且这种事情,他们比我们更擅长,若是他们查不出来,我们又能如何呢?” “他们应该能查出来吧。” “查不出来也是他们的事。”三师兄无所谓道,“你要知晓,我们灵法派的道士走的就是逍遥的路子,为民除妖时自然不能含糊,侠气上来,也能仗剑千里,说白了,便是当行就行,可也要当断就断,当走就走,如此方才洒脱。” “有理。” “何况人家说得很讲究,等查清楚了,也会向我们来信通报,已经不错了。”三师兄提着葫芦灌酒,“人生琐事千千万,何事能妨笑口开?” “是……” 林觉若有所思。 难怪这师兄终日如此潇洒。 回身一看—— 哪怕此前跟着他们前往县衙想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散去,可也不过散在这座城中罢了,此时他们从街巷走过,四下都是投来的目光与指点。 林觉仿佛能听见他们的小声讨论。 “说是卖纸那些商户请来的……” “除了妖精找回了钱……” “还有个妖人……” “民生街后边那户人家出去跑商了,大门关着,那妖人就躲在里面,用法术让刀子在天上飞,从街上飞过去……” “这位小道长一下就穿过了门,进去又出来,又穿进去……” “……” 不知多少人看见了街上的斗法,又不知讲给多少人听。 想来过些时间,这也将会成为此地口口相传的一件志怪故事吧? 林觉心里忽的如是想着。 “去买刻刀吧。” 三师兄手中掂量着一小袋碎银,是那几名商人的谢礼:“山中无聊得很,等你修行越发精深,不用学习解惑了,还会越来越无聊,就算你在豆兵这条路上学不出个什么成就,就当打发无聊时间、找個木头来雕一雕,或者学一门手艺,也是不错的。” 对这个话,林觉是认可的。 这里是州城所在,而且商贸繁荣,自然能买得到刻刀,三师兄也知道哪里能买刻刀。 当即带着林觉挑了一套。 花了十三两银子。 剩下一点,买了酒,称了几斤熟羊肉,十几条小鱼,买了上好的草料,有趣的是,在他们买酒肉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来为他们付钱。 若是不解询问,便得对方恭恭敬敬,说是赠予除妖高人。 二人也只好收下。 “此行多谢剪刀峰的道友们,这些小鱼路上吃,其余欠诸位的一条不少,回山之后,必让七师弟亲自送到剪刀峰去。扶摇也有功劳,分你二斤羊肉,路上一斤,回去一斤,驴师兄最是辛苦,也该饱餐一顿啊……” 三师兄一边出城,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这便是此次下山的收获了。 当然,功德入了功德簿也是收获,除妖也是收获,甚至单纯下山本身,亦是收获。 人生哪有白走的路。 …… 回到道观。 送走剪刀峰的精怪们,道观中的四只猫则留了下来,林觉听见七师兄笑着对三师兄说“你们请剪刀峰的道友下山除妖,要我去捉鱼来还”,不过只能听见抱怨而听不见不愿,大概也是谈笑居多。 总之林觉已经回了房间。 扶摇自觉的回到蒲团,趴伏下来。 林觉则是坐回床边。 六师兄为他做了一个新的书架,靠墙放着,林觉从一堆书的中间抽出古书来。 翻到新的一页: 刻豆成兵,豆兵之法。 古有真人,擅长一手撒豆成兵,能将寻常黄豆石头变成千军万马,然而这等神通高深莫测,并不易学,后常有人仿照此法,钻研出别的法门。 刻豆成兵为木金法术之一,与雕刻术有几分关联,是雕刻祭炼成的兵士假人,祭炼成豆,便于携带,且有被误认为撒豆成兵的功效,在斗法与军阵之中都有不错的威力。 “被误认为撒豆成兵的功效?这也算一种功效吗?”林觉心里默默想着,“看来‘撒豆成兵’确实广为人知,而且很具备威慑性。” 接着继续往下看—— 这门法术需下苦工,修习需费大量时间,祭炼亦需浸之以日月。 好在此法也借鉴于撒豆成兵,修习此法,对修习真正的撒豆成兵也有助益,若是造诣精深天资卓越,也许可凭此法自行悟出真正的撒豆成兵。 “哗……” 林觉又翻下一页。 咒御,以咒御物。 借鉴御物之法与咒术改来的术法,修习起来比御物之法简单,然而施术之中必须时刻专心念咒,虽擅长斗法,却破绽明显,若没有护道人,便需苦修别的高深的护体或藏身之法。 修习此法对修习真正的御物术也有助益,若是于此一道造诣精深又天资卓越,也许可凭此法自行领悟真正的御物之法。 “哗……” 化龙戏,戏术也。 使人兵器变成蛇,若是造诣浅薄,便只是障眼法,使人迷惑害怕丢掉兵器,若是造诣精深,便可使蛇自行离去,不过始终不可伤人。 “原来如此。” 林觉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 随即细细研习。 这也算是他的收获之一。 如今林觉已渐渐明白过来,也领悟到四师兄那句“法术贵精不贵多”的深切道理了——世间大多数法术都很高深,寻常人终其一生,能将其中一样学到高深就不错了,想要样样精深,几乎是不可能的。 哪怕有这本古书,也绝无可能。 当然,山下的大多数修士术士终其一生只会一样两样法术,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道理,而是因为法术太过难寻,并不普遍,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神灵与符箓派占主流的时代——灵法派的修士既不供奉神灵,对神灵秩序没有益处,过于追求逍遥自在也是对天翁神灵秩序的挑战。因此许多修士的法术都是代代相传,很少有人有机会接触到好几样法术,便只好专修一门,修到极致,登峰造极,自为大师。 然而法术奇妙,相生相克,在斗法中,了解的法术多一点绝对是好事,因为这样便更容易知晓或推测出敌方所修之法的弱点,也更容易破敌。 林觉很难将古书中出现的所有法术全部学会,更绝无可能将所有法术全部精通,但却可以将其中一些学会,再不济也做到了解,如此一来,既更容易找到自己最适合的法术、将之练到精通,也容易在今后下山的斗法中立于不败之地。 林觉现在学得最好的,反倒是二师兄辅助炼丹用的火行法术。 只是二师兄是用来辅助炼丹,林觉则多用来对敌,此时渐渐已有从凡火到灵火的转变,对于火焰的控制能力也在增强。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师弟,听说你道袍被弄坏了,拿给我帮你缝一下吧。” 是大师兄的声音。 林觉开门出去。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大师兄,他挽着袖子和裤脚,长得老实巴交,若非穿了道袍,看着真像山下的农民,又像寻常人家的兄长。 “多谢师兄。” 林觉将道袍脱下给他。 小师妹也刚好从外面回来,仍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头发也被山上的风吹得乱糟糟,一看见他,却是眼睛一亮: “师兄回来了!” “回来了。” “这两天我们天天吃稀饭,用你做的盐菜肉沫下饭,刚好今天吃完了!”小师妹眼睛非常亮,“什么时候再煮一碗铺盖面来吃吧?” “明天再说。”林觉上上下下打量她,“伱还是先去洗洗脸吧。” “都是石头粉,不脏。”小师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师兄今晚你煮饭吗?” “……” 林觉忽然想到了自己学习木遁之法的要求,要与草木相和,小师妹这也算与山石土行相和了吧? 有这个心境,难怪法术进展那么快。 这小师妹乖巧听话,吃苦耐劳,上山以来,又与林觉关系越来越好,林觉倒是很想将自己的木遁之法教给她,或是今后再寻得五行法术,也可以在离山后传授给她,有种培养的感觉。 第71章 扶乩 院中古松之下。 这时的傍晚已经有几分凉意了。 林觉回来得晚,又很疲累,没有多少时间精力做饭,又不忍师父师兄尤其是刚干完苦工回来的小师妹吃七师兄煮的杂烩,正好上次下山,在山下买的面粉还没有吃完,便随便和了面,烙了一盆饼子,此时放在桌子中间。 饼子烙得随意,用锅铲按平的,边缘裂开了也不管,却也外焦里软,面香加上猪油的绵软香气,光吃饼子也不错,在这年头更是一顿好饭了。 加上山下买的熟羊肉,剩余的一点盐菜肉沫,便是今夜的晚饭。 这山上的道人本就随意,吃这种不用端碗的食物,简直什么站相坐相都有,还有人躺着的,有人蹲着喂狐狸的,有人拿着饼子踱着步的,你一言我一句的插话讨论着山下黟县之事,还有那位意离神君。 吃完之后,众人又全都聚拢在了一起,围在桌旁。 装饼的盆子被放在了角落,里头的饼只剩最后一块和一点碎渣,三师兄用抹布擦拭着桌上的油渍,七师兄乐呵呵的端来一个沙盘放在桌上,六师兄则是踩着板凳将一根细绳拴在上方树枝上——那棵古松刚好平着探出一根枝条,松针成伞,遮住饭桌上方,而这细绳下方则连着一支铁笔。 云鹤道人拿着半个饼子,坐在一旁默默啃着也看着,皱纹遍布。小师妹同样拿着饼子边吃边看,却是眼中充满了好奇,满身的青春。 林觉知道,这是扶乩。 扶乩是向神灵精怪谓卜、问疑的方法,需有人与神灵精怪建立联系,这个人就叫乩身,被请来的神灵精怪则叫做乩仙。 乩仙不是随便请的,多数情况下,乩仙和乩身是绑定的。 有的是乩仙找到了人,让人做乩身,组成类似上下级的关系,一个图供奉一個图钱,有的是双方偶然相遇,觉得有缘,便约定好,如同老友。 扶乩能做什么,是谓卜还是问疑,全看乩仙的本事学识:有的神灵精怪通晓占卜之道,便可以替人卜卦;有的神灵精怪不会占卜但活得长,知晓许多已被埋进历史风沙里的前尘往事,便可以问疑;有的乩仙通晓地理,有的通晓兵法,有的喜欢议政,有的爱聊闲事,有的只对一段时期或者一个州府的事情知晓,出了这段时期、出了这个州府,就不知道了,总之就像人一样,多种多样。 多数乩仙回答之时,都会作诗。 便叫乩诗。 答案有多准确,看乩仙的功底,乩诗做得如何,也看乩仙的功底,不过乩诗的目的是回答问题,因此多数都是打油诗。 甚至还有的乩仙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知,只是喜欢画画,请来乩仙的人便既不能谓卜,也不能问疑,只是帮人画画。 甚至你都分不清究竟是乩仙在画,还是这个人假借乩仙之名画画,好收取更多的价钱。 别的谓卜问疑也差不多。 因此天下的扶乩,十个里面怕是有九个都是假的。 浮丘峰本来就有扶乩传承,而且背靠黟山,山中不知多少古老神灵精怪,也不怕找不到厉害的乩仙。 林觉知晓归知晓,对此还是很好奇的。 于是揉了揉已经有些昏沉的脑袋,睁大眼睛,认真看去。 此时天色只是略微有一点暗,还没彻底黑下来,只见古松下的六师兄用一根木条,将方形的宽大沙盘抚得平整,又见他拿出一块奇怪的石头,点了三支香插在沙盘中,伸手轻轻握住铁笔,铁笔被绳子拴在了古松枝条上,垂下来刚好触到沙盘,戳进沙盘中,一动不动。 “乩仙请来!” 六师兄显然造诣极深,与乩仙关系也很亲密,只此一句,便请来了乩仙。 秋风拂过,古松沙沙,落下几根松针。 六师兄并不在意,只是说道:“乩仙已经来了,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问什么都可以吗?”林觉好奇。 “乩仙是自家人,你也是自家人,尽管问就是了,只要心无恶念,就不会冒犯到他。”六师兄说道。 “小师弟好奇呢。”三师兄说。 “让他见识一下。”七师兄笑道。 “师妹也好奇。”林觉说道。 旁边啃着饼子的小师妹神情一愣。 明明她只是在专心干饭顺便看稀奇。 “那就问问,两个小师弟和小师妹从哪里来吧。”七师兄说道。 “好。” 六师兄点了点头,似乎为了证明,干脆放开了手。 这时的铁笔只被一根绳子连在松枝上,尖细的下端落进沙盘里。 林觉知道,山下的扶乩,大多数都是要人用手持笔的,或是直接持笔,或是用别的筲箕竹圈持笔,理由是乩仙本弱,又远在天边,无法动笔,只能借助乩身的手来控笔。 也许最初确实是这个原因,不过到了现在,应该大多数都是因为这样难分真假。所谓用筲箕和竹圈固定笔,也不过是既不能做到放开手,又想让世人觉得这确实是有些难度、有些神异罢了,不可能真像六师兄这样。 “呼……” 好像又有风来,又似没有。 古松不见晃动,松针不见落下,唯独细绳连着的铁笔慢慢的晃动起来,像是被风吹着,在沙盘中写出一行小字。 林觉不禁仔细看去。 小师妹拿着饼子,也看过去,只是她学认字才两个月,认识的字还不多。 林觉看她一眼,只好帮她念道: “清风摇柳绿未央; “客舍青青别后长。” 如此两句,字迹颇有古风。 “什么意思?” 小师妹不禁觉得疑惑。 “柳就是你的姓,好像也是你的村名?这句诗好像是写的春夏的景色,我们离村的时候就是初夏。”林觉思索着为她解释,看着这句诗,脑中一下回想起了自己离村之时的场景,村口的亭舍旁边就是池塘,池塘中便种着有柳。 而且这句诗中,正是离别之情。 “啊……” 小师妹有些惊讶了。 却见铁笔稍作一顿,又晃起来。 林觉恍惚之间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来,使得绳笔晃动。 “愿将此情予明月; “万载相随到天旁。” 林觉稍稍皱眉,多看了一眼,这才看出来。 “也没有说师兄从哪里来啊。” “是第二句的“舍”和第三句的“予”,组合起来,就是一个舒字。”林觉为小师妹解释道,“我来的地方,就叫舒村。” “哦!” 小师妹睁圆了眼睛。 “如何?” 六师兄看向他们。 “可以。” 林觉露出思索之色。 “神奇!” 小师妹说道。 “哈哈,小师弟心思可多得很,这会儿心里肯定正在想乩仙是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他还在猜,也许是乩仙和我们道观、和六师弟你相熟,或者是和你心意相通什么的,从伱这里知晓的他们的来处。”三师兄和林觉接触较多,哈哈笑道,“还是拿出点真本事来吧。” 话音落地,四周也笑声一片。 “没有没有……” 林觉被他说中,虽说思考这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也生怕冒犯乩仙,连连摆手又低头行礼,随即才说:“还是问问山下黟县的事吧。” “你问就是了。” 六师兄重新抚平了沙盘。 “……”林觉组织了下语言,才对沙盘和铁笔问道,“敢问乩仙,黟县城中偷窃银钱的妖鬼背后是什么?偷窃银钱又用来做什么?” 说完之后,众多师兄都没有出声,看向桌上沙盘与铁笔。 云鹤道人也投来一道目光。 却见细绳铁笔久久没动。 就在林觉认为是自己连着问了两个问题,违反了扶乩的规则时,细绳与铁笔终于动了起来: “风轻花落知多少; “月隐云深不敢言。” 铁笔只在沙盘上写出这么两句。 林觉稍稍一惊,随即默然。 这倒也和他想的差不多。 黟县城中那些鼠妖虽然弱小,看似随便一个胆大之人,只要能扛住那使人昏迷的灰烟,拿一根棍子就能打倒一片,可其实它们也不简单。加上黟县城中这样的鼠妖数量不少,又有人也沾染死气,前来阻挠,背后那位显然不寻常。 “那齐云山的道友们请来神君,可否调查清楚,将之除去呢?”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细绳终于晃动,铁笔沙沙。 “风霜雨雪任东西; “终得云开见月明。” 林觉看着这两句,陷入思索。 很明显了,这背后的是人也好,是妖精鬼怪也好,无疑十分强大,是这位乩仙不敢挑明的。不过他仍觉得齐云山道友们请来的神君、或者说是九天之上的正神们会将这件事解决。 只是不知是预见,还是推测。 “乩仙走了。”六师兄笑着说道,“再厉害的乩仙,学识能力也有限,只可参照,不可全信,若有大事,不如信自己。” “有道理……” 林觉点了点头。 “师兄们,谁要吃盆里的渣渣?别看这个渣渣最小,炸得最酥最脆了!可香了!谁要吃?”旁边的小师妹已经将盆中最后一块饼子也拿了,还抓起里面的碎块,对着众人问道。 “你快吃吧,吃完收拾了。” “师兄你去休息吧,你出去跑了两天,累着了,我收拾、我刷锅洗碗就是。” “也好……” 林觉确实感到非常的困,便也起身回房。 天凉正好睡觉。 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梦里稀奇古怪,什么都有,既有山下不知名的妖精鬼怪,又有黟山那位不曾见过的山神,还有齐云山的玉鉴帝君与意离神君,居然还有今日清早在城中见过的青玄道长与那名叫做江凝的女道长。 果然心思已在志怪中。 第72章 小师妹的忧愁与疑惑 白天,道观清风雅静。 几只猫儿排着队在院墙顶上行走,脚步轻巧,后面还跟着一只狐狸,也不知它是怎么上去的,走得虽然不如猫儿灵巧,却也一点不显笨拙,从它神态更是可以看出它的专注与认真,像是在练习猫儿走墙的技巧一般。 下方院中共有三人,分了两边。 小师妹从饭堂搬了一张木桌出来,摆上了六师兄扶乩用的沙盘,折了一截枯枝作笔,正在努力的练习写字,口中还小声的念念有词。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每写一个字,她就念一声,不念不行,不念不仅写不出来,而且会不知道下一个字写什么。 旁边两人则是一人讲述,一人学习。 “这个叫平口刀,可以用来挖空木材、制作凹槽或者雕刻出弯曲的形状;这个叫平铲刀,可以切出直线,或者修整平面;这是斜口刀,可以用来雕刻细长的线条,或者雕刻细节;这是刮刀,主要是用来刮平木头;这叫雕刻刀,一般最细节的,最后的活儿,都用它来做。” 三师兄很不讲究的坐在石阶上,对着几把雕刻刀对林觉说道: “所谓刻豆成兵,主要也就分成三步: “雕刻、祭炼和附灵; “雕刻是第一步,看似枯燥,其实学进去之后很有意思,最适合用来打发山上的时间,再怎么也比挖土种地玩泥巴好。 “莫要小看这一步!虽说豆兵体魄多强、力量多大主要是靠材料与祭炼来决定,豆兵作战技巧主要是由附灵这一步来决定,可雕刻同样重要! “除了每下一刀,都要用上法力,赋予灵韵,雕刻技艺也不可忽视! “传说曾有手艺人,不知修道,不懂法术,单凭技艺通神,雕刻之物以假乱真,便直指大道,竟真的雕像成真。” 林觉不由觉得惊讶: “还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般技与术,最终都是道,又如何非认为你修行的灵法术法就一定超过别人毕生所耗的心力呢?如何非得认为你走的路就一定会比别人走的路走得更轻巧、更远呢?”三师兄笑了一下,拿起一块木头,“这是山中软木,你先用来练手,我先教你最简单的。” “好。” 院中落下一地木花。 旁边练字也沙沙。 秋风一吹,满地木花乱跑。 …… 呼—— 灶中火光顿时大亮。 林觉练这刻豆成兵之法、雕刻也不算浪费,木花刚好是不错的引火之物,木料本身便是柴,练完之后,也正好用来当柴烧。 此时灶中便全是木花,被烧得通红,待得火焰熊熊烧起,林觉又丢进去几颗木头。 学了几天,木头已被雕成大致的圆球。 林觉不忘伸手摸摸旁边趴着的狐狸。 再边上还趴着几只猫儿。 山中的秋意来得明显,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做饭时烧火成了一种享受,这些猫儿也喜欢往灶前钻,陪人烧火,甚至每到生火时,都得先将灶孔里扎堆的几只猫儿请出来——最开始扶摇也喜欢跟着它们学,不过它很听话,待得林觉发现它一身漆黑,说了它一句,它就真的不再去钻了。 “师兄,我来烧吧。” 小师妹悄悄走来,白净的眉头微皱,脸上看得出明显的忧心。 “好啊。” 林觉小心的跨过一排猫儿。 小师妹也小心的跨进来。 倒是狐狸见他一走,看他一眼,便也起身跟着他走,在灶边坐下来。 秋日鱼蟹野兔都很肥美,今天早晨一大早,那头云豹就给观中叼了两只肥硕的野兔来,七师兄也去山下河中钓了两条鳜鱼,林觉思考了下,去外面的地里挖了许多生姜,加上刚熟的青花椒,煮個椒麻姜丝兔,鳜鱼则和咸肉一起蒸。 师妹的天赋在五行上,也是学了火行灵法的,造诣进展很快,紧追林觉身后,体现在烧火上,就是要火大就大,要小就小,无需添柴减柴,只用手一指或是吹气就可以自然控制。 没有多久,灶屋便传出浓烈带刺激的香气,伴随的是嗤啦的滚油声。 待得声响逐渐平息,香气也少了几分刺激,变得柔和,灶屋中只有柴火燃烧和锅中咕噜冒泡的声音。 伸手一扇,清风吹散白烟。 锅中翻滚的是雪白的兔肉,有的又带着一点点晚霞似的红,在浓鲜的汤中起伏,四周的油脂则因为姜丝和青花椒带着一点青黄,鼻息间闻到的来自姜丝和青花椒的略带刺激的香气已经让林觉感到有几分熟悉了。 锅铲一捞,边角铲起一块兔肉,尝了一口,差不多已经是熟悉的味道了。 林觉十分满意,又捻一块给扶摇,递一块到烧火的小师妹跟前。 “尝尝味道。” “啊?”小师妹抬起头来,却是不禁一愣,“不是要等到上了桌,师父开了口才能吃吗?” “只是尝尝味道。” “哦……” 小师妹这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捏起兔肉而不碰到锅铲,放进自己嘴中。 新挖出的嫩姜仔姜、这个季节是最好的时候,除了姜丝本身的香味,还有一股特有的鲜辣。青花椒略有些麻,比成熟的花椒多一点青涩的香,兔肉则是一点也不柴,入嘴反倒十分软嫩,早已入了味道。 小师妹顿时惊讶的睁大眼睛。 不仅因为这是一种她从未吃过的味道,从未体验过的味觉类别,还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兔肉是很不好吃的,尤其是野兔,几乎没有任何味道,没有任何油水,吃起来干巴巴的,细嚼还能嚼出肉本身的腥气,平常云豹或者四师兄的山中好友也常捕到野兔送来,就是这个味道。 可这一锅却是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 林觉随口问道。 “好吃!” 小师妹眼中的惊讶和忧愁并起。 “那再尝一块。” “这样不好吧师兄?”小师妹很小声的说道,“要等上桌,要等师父发话。” “话是这样的,不过负责烧火做饭的人总得有些特权,军中的厨子还总能吃得多些呢。”林觉笑着说道,“何况确实需要多尝一点味道啊。” “……” 小师妹一愣,没有听过这种道理。 没上山前,在家中时也没有这种道理。 不过还没想通,肉又递到了面前。 小师妹只得饱含忧愁的捻起。 “师兄……” “怎么了?眉头皱了一天了。” “明天就该我煮饭了。” “是吗?” “是啊……” 小师妹忧愁的说道。 本来吃了六师兄和七师兄煮的饭,她虽然没什么厨艺,但也觉得还可以勉强应付。大不了多费点心就是。可是哪曾想到,这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师兄竟藏着这般本领。 最近几天,每临近自己煮饭一天,她就更愁一分。 “师兄你说,他们吃惯了你煮的饭,再吃我煮的,会不会骂死我。” “怎么会呢?” “会很嫌弃!” “也不会吧……” “……” 小姑娘脸上忧愁越发浓重。 “哈哈……” 林觉不禁笑了两声,一边舀菜,一边笑道:“你要是担忧,我先帮你做饭就是。” “这怎么行?” 小姑娘顿时抬起头来。 “怎么不行?我做饭的时候,伱不也天天来帮我烧火打杂吗?”林觉说道,“等下个月,我就帮你做饭,你继续帮我烧火打杂就行了。” “这怎么行……” 语气已经弱了许多。 “我乐在其中呢,没什么不行的。何况要是让你们继续煮饭,那也太、我也吃不习惯。”林觉这句算是老实话了。 “真的?” “山中太无聊了。”林觉说道,“不过你也得学起来。” “我一定努力!” 小师妹神情一凝,忧愁阴霾一扫而空,眼睛也变得亮了几分。 可是随即而来的,又有几分疑惑。 “师兄……” “又怎么了?” “你真喜欢做饭?” “怎么?不有趣吗?而且还有你帮我刷锅洗碗。” “那你说,为什么你们都有个爱好,像是大师兄就喜欢种地,二师兄就喜欢弹琴,三师兄就喜欢雕刻和酿酒喝酒,四师兄喜欢吹笛子,五师兄喜欢玩泥巴烧瓷器,六师兄就喜欢做木匠,七师兄喜欢钓鱼到处玩。”小师妹越说越困惑,“就连你也喜欢做饭了,我怎么什么喜好都没有?” 林觉一时不禁怜悯的看着她。 因为你一直在做苦工啊。 …… 山中确实清闲,就像三师兄说的,待得修行上了正轨,灵法上没了疑惑,法术只需自己练习感悟,也不用每天早晨念经了,便闲得发慌。 总得找些事情来做。 去山中修行,练习法术。 深山美景时常变换。 溪山作伴,云月为俦。 回道观便练习雕刻,烧火做饭。 扔进灶里的木料从最粗糙的圆球,渐渐变得规整,随即又有了形状。 每天的菜式也不一样。 有时兴起,也搬来酒坛聚饮一餐。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一月又一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小师妹的那月完了,轮到大师兄,却还是林觉做饭,轮到二师兄,还是林觉做饭。 林觉也一点不在意。 说来几个师兄日常都对他们十分照顾,无论是请教也好,帮忙也罢,从不含糊,相比起来,煮几顿饭而已,只是小事罢了。 真如他所说,既为山中生活添些滋味,也权当是一种乐趣了。 第73章 炼丹已成(感谢“不下楼主人”大佬的盟主) 寒冬腊月,雪景是黟山的另一绝。 几乎垂直的花岗岩石山峭壁,满山是裂缝处处有凹凸,唯有黟山松能够扎根其中,此时又全都落满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两道人影正在峭壁上攀爬。 两人腰间都挂着一个小锄头,背上都背着一个小背篓,都没有任何防护,只扒着山间裂缝,踩着凸出的奇石,小心翼翼的往上爬去。 偶尔踩落几点碎石、扒落一团冰晶。 “呼……” 林觉不禁停下,吐气成白。 回头一看—— 脚下已是一片茫茫云海,云海翻滚不止,中间又生出奇峰怪石,奇峰怪石上又探出古松,似猴子观海,似梦笔生花,一切都被银装素裹,就连松树的每根枝条针叶上也都挂着沉重的雪与冰晶。 俨然一个冰雪与云山的世界。 不由得睁大眼睛。 眼中既是惊险,又是惊艳。 “师弟……” 上方传来二师兄的声音。 林觉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去。 相比起这天地,相比起这黟山,哪怕是他们正在爬的这面峭壁,两人也显得太渺小了。 林觉小心翼翼,沉稳往上。 心中却不由响起云鹤道人的声音: “修道本非易事,若想修至上古真仙,求得逍遥长生,更是太难。便如这满山古松,要在缺乏土壤之处扎根生长,便须格外坚毅,不屈不倒。 “此道又如登山采药。 “艰险重重,道阻且长,须不畏险,须有耐性,然而无限风光在险峰,要摘仙药,如何能畏险呢?” 这是云鹤道人与他说过的话。 忽的林觉抬头一望—— 本以为满山皆是山石与冰雪的颜色,却不料峭壁中却陡然多出了一片红。 这一片红如此惊艳,好比三秋的枫叶,又似二月的红花,却长在了这寒冬时节,长在了这峭壁险峰之上。雪重花更发,冰寒叶未凋。 “找到了。” 此物名曰灵山花,是炼制很多灵丹的材料,林觉与二师兄此行正是来找它的。 这一片大概有个十几朵。 于是一人往左,一人往右,一人爬得高些,一人爬得低些,都采集起来。 “呼……” 林觉先是对它吹一口气,好似吹散了表层的冰晶,又好似唤出了它的灵性,这灵山花本就鲜红,顿时又变得娇艳几分。 林觉这才用小锄头小心翼翼的将之采下,放进背篓之中。 这便是最简单的采撷之法了。 “师弟采完了吗?” “采完了。” 林觉刚巧采完最后一株,又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已经采完了,反倒是二师兄留了两株。 “师兄,你上边还有。” “无妨,山中之物本是天生地养,在这黟山之中向来也是山中生灵共同所有,我们采的这些已经够用了,自该取之有度。留一两株,既可以留给山中别的精怪道友们,也或许过一些年,它又会在这個地方再长出一片来,咱们浮丘观的后人也可因此受益。” “原来如此。” 林觉思索着点点头。 云鹤道人也好,道观师兄也罢,似乎都有着类似的心境与处事态度,这种思想显然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和小师妹。 “下去可更难,须得小心。” “知道了。” 林觉深吸着气,答应下来。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垂,阳光变成了金黄色,于是下方的云海与冰雪奇山、挂冰古松也都被镀上了一抹金黄,恍然一眼,便已是世间绝景。 再一低头,下方不知多高,云雾缭绕之中似有宝光华彩,在风吹雾走时显露出来,待山雾一厚就又遮掩了过去。 惊险万分。 灵药都长在如此险绝之地吗? 林觉不由想起,最近几月,自己炼丹以来,小师妹外出干苦工,隔几天便会为自己带回山中的灵株奇药,若都长在这般险象环生之地,那自家小师妹如今还能活着倒也是八字够硬了。 想着时,二师兄已开始往下爬了。 林觉便也跟着往下。 山的另一面又传出一些声音。 那一面坡度要缓很多,小师妹正在其中修路,既将脚下的路抹平、修成阶梯,又将头顶的石头抹去,使人行走不必弯腰。 有观中无聊的猫儿陪伴着她。 时而又有山中精怪冒雪来看个稀奇。 …… 道观背后,炼丹阁中。 中央阴阳图,一个炼丹炉,墙边摆有丹药架子,地上许多木柴灵株。 林觉盘膝坐地,取来木柴。 木柴已被他雕刻成大致的人形与狐狸、猫儿的形状,此时他也不心疼,都扔进丹炉中。 抬头看看外面,算着时间,已到午时三刻。 “火!” 伸手一指,火焰便起。 林觉再伸手一指,火焰顿时大盛,从中透出些许灵韵与不一样的温度来。 如今的他法力道行还不够,加上炼丹耗时很长,因此依然需要柴禾,不过他已能做到让炉中火焰烧得更旺,温度更高。 加入山中灵泉焚煮。 身后有悠闲的琴声响起,二师兄在为他把关,却也随手取乐。 林觉不断在心中默念步骤。 也低头细数身边材料灵株。 此次炼制以灵山花为主,灵山花取深山灵韵而生,孕有精纯的天地灵韵,不过它生自苦寒时,寒气阴气太重,须得调合。 因此还有一些辅材。 此次只是提炼,并不成丹,便也无需用到金石。 午时三刻阳气最重,此时生火,未时三刻添入灵山花,未时四刻再添入其它材料,每个时辰都有讲究,造诣未达精深之前,必须严格遵照,因此‘知时’也是炼丹人必学的一样本领。 中间又必须时刻聚精会神,以目光凝视,也必须时刻观察炉中阴阳之气,时刻准备好平衡。 到黄昏交界时开炉。 “嘭!” 打开丹炉—— 初时倒进去的一桶山中灵泉已经只剩不到一杯,也变得粘稠,闪烁灵光,隐隐能闻得到各种灵株的香气,明显蕴藏灵韵。 这是提纯的灵液。 “可以可以,还算合格。如果在出炉前的三刻加入丹砂与白银,就是小元丹了,法力耗尽可以补充法力,法力未尽可以补充精力温养身体。”二师兄坐在他的背后抚弄琴弦,没有看也知道结果,“炼丹术练到这里,就算入门了,许多寻常灵丹,只要严格照着丹方,都能够炼出来。” 林觉正小心翼翼,将灵液装进瓶中。 这是十分纯净的灵株精华,而且是他炼出的第一样成品,滴落一滴都会心疼。 以至于不敢说话。 二师兄则依旧自言自语般的讲述: “炼丹有四个境界: “第一个境界,可以控火,知晓炼丹之术、丹道本质与阴阳之理,这时就可以照着丹方炼出许多丹药了,这个不难,丹道简单也简单在这里; “第二个境界,便需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慢慢钻研丹道,熟知丹理。到这一步,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不同境地下的炼丹材料不一样,你始终可以炼制出丹药并保证药性稳定。修至高深,再难的丹药也难不倒你,甚至哪怕缺了一些药材,你也可以找别的来补充。 “此外你也可以轻松自创丹方。 “第三个境界,你知晓每人体质不同,也了解自己的体质,你每次炼制出的丹药都不再完美无缺,可却最适合自己吃,或者专门的一个人吃。 “甚至可能自己吃了是仙丹,别人吃了是毒药。 “第四个境界,你通晓天地至理,大道法则,若到这一步,伱便可炼出传说中的九转金丹,吃了抵得千年修行,甚至一粒金丹便可成仙而去。 “你几个月的时间,能到这一步,算是天赋异禀了。 “当年我拜入山中时,师父还没这么年迈,时间也没这么紧张,当时他老人家挑选弟子仔细无比,选我入了山门之后,又仔细挑选法术,最终试验许久才决定让我学习炼丹,可我的进展也不比你现在快多少。 “……” 二师兄说着不禁摇头:“可惜了,除了是否拿手,是否有兴趣也是天赋的重要一项。” 林觉听到这里,不禁回头看他。 二师兄无疑说得十分对—— 兴趣也是天赋的一部分。 若有兴趣,自然废寝忘食,时时刻刻心心念念,进展一日千里,灵感滚滚而来。 林觉虽然学习炼丹,也于控火与阴阳调合之道颇有天赋,可其实对于炼丹一道兴趣不高,反倒是对二师兄用来辅助炼丹的火行法术很感兴趣。 二师兄的火行法术分为二种: 生火和控火。 两样林觉都学得不错。 林觉本身想的就是,将炼丹学会,不过也只学到入门,通晓丹理,可以照着丹方炼丹就够了,并不深入钻研。 不是觉得丹道没用,也不是不喜欢,实在是如今天地变化,天材地宝越来越少,有些丹药光是想找齐炼丹材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像神行丹。 这种丹药炼制本来也不算难,可是如今狌狌这种珍奇异兽几乎绝迹,也就黟山深处还藏着一些,否则你都找不到它的毛发。 丹道已难通天。 这是林觉决定不在炼丹上面花费太多精力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被二师兄看出来了。 此时也只好起身,对着二师兄行礼: “多谢师兄。” “阁楼不锁,随时可来。” “好!” 林觉现在炼丹之法初成,正需稳固,恰好旁边还有不少小师妹采来的灵株,也可以提纯成精华,或者炼成丹药,也有用处。 二师兄笑了笑,继续抚琴。 琴声悠闲断续,偏外面满天大雪,常有折竹断玉之声,与之应和,真是悠雅至极。 大概他此时的心境也是如此。 林觉拿着灵液推门而出,刚巧见到自家养的小狐狸在山中玩耍,像是将漫天雪花当做了飞舞的羽毛,蹦蹦跳跳,疯狂的扑抓,俨然无忧无虑。 又见它在风雪之中高高跳起,两只前脚并拢,忽然往下一扎,扎进地里。 而它一身毛发早已长得漂亮无比,在蹦跳间随风而动,是满世界白茫茫中一抹跳跃灵动的火红。 似是听到开门声,它陡然停下,转过头来。 看见林觉,便蹦跳的跑过来。 走来的小狐狸毛发蓬松,颜色鲜艳,上面铺着一层薄雪,眼神灵动极了。 “你倒越来越像狐狸了。” 林觉随手为它拍掉身上的雪,笑着说道。 忽然一人一狐都转头,看向下方上山的路。 漫天风雪之中,竟有人递信来。 第74章 浮丘是真观,黟山有神仙 上山来的是一名身着皂衣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蹇驴,腰间挂着一柄制式长刀,看出是个捕役。 山上风雪比山下重很多,他穿得不厚,哪怕一直在爬山也冻得嘴皮发乌,眉毛头发都结了冰,鞋底被冰雪加厚了许多,自己与驴儿身上都落满雪。 捕役一边走一边左右看。 看到身着道袍的林觉,还有这满天冰雪中的一抹火红,他不禁一愣,随即才颤巍巍的拱手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浮丘峰?浮丘观?” “正是。” 林觉忙去迎接:“善信这是……” “哦,在下是山下黟县中的捕役,受齐云山的道长们所托,来这里给浮丘观的道长们送个信。” “齐云山?” 林觉顿时就明白了。 没有想到,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竟然真的如此郑重的书面送信来通报调查除妖之事。 距离当时也过去了几个月,想来黟县中的事情已经了了。 没想到用了这么久。 此时山上风雪重,这位捕役还立在风雪之下悄悄打量他和他脚边的狐狸,眼中常常露出奇异的光彩,林觉不敢在这里多问,怕把人家怠慢了,冻坏了,于是连忙伸手说道: “外面太冷了,请跟我来吧。” “多谢道长……” “客气了。” 捕役便跟着林觉走向道观大门,一边走一边扭头四处看,见这少年道士吱呀一声推开门,狐狸也停下来看他,他连忙收回目光,跟随进去,却还是忍不住左右打量着观内的一切。 是个清静古典的道观。 进去是個院子,地上铺满了雪,铺得整整齐齐,人的脚印却只有一串,想来是这少年道人走出来的,倒是还有不少狐狸和猫的脚印。 其中还有一串…… 捕快目光跟着这像是猫却又更大一些的脚印看去,看到院中古松之上,两个亭盖之间,垂下一条尾巴。 却隐他山雾,来眠此洞云。 竟是一头云豹! 捕役一惊,收回目光。 看来道观清静是清静,古典是古典,却是看得到的不凡。 捕役自然不敢不敬—— 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昨天晚上才请来天兵天将,除掉了城中隐藏在背后的大妖,那动静几乎无人不知,城中县官州官都为之惊讶敬畏。可在齐云山的道长们除掉大妖后的第一时间,却是托他来这座道观送信,任谁都知道了,这座道观、这些道士们也不简单。 更何况身为黟县捕役,他自小便听说着来自这座黟山的神仙故事,只是此前太平,黟山路难,道人清修,他们很少与山中的道人打交道罢了。 这座浮丘观他还是第一次来。 捕役将目光往前瞄—— 这小道士穿得比他薄多了,在这山中,又不见怎么动,居然看起来一点不冷。 “大殿只有蒲团没有座椅,而且大殿太空太大,我们道观也不常有人来,便先在饭堂坐一坐吧。”林觉将他带到饭堂,关上了门以御风寒,又找来火炉与木炭,点上火端到捕役的面前,“先暖和一下吧。” “多谢多谢……” 捕役连忙伸手到火炉前。 此前一直在走动不觉得,如今一停下坐下,才觉浑身一阵阵的发抖。火炉中虽有温度,一时也暖不了全身,反倒对比之下显得寒意更为明显。 捕役不禁看向林觉。 这山中冬日如此寒冷,也不知他们怎么过下来的,而且穿这么少。 那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到了冬天,可也是如山下人一样,穿着冬衣也觉得冷的。何况山下还不如这山上寒意重。 林觉则是不急不忙,提来一壶茶,在炉边烧热,给他倒了一杯。 稍作犹豫,又取出自己刚从炼丹阁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家中的小瓶子,在侧对捕役时,点了一滴灵液在杯中。 “喝点茶吧,也许会好些。”林觉说道,“我家师父现在应是在睡觉,不过也该醒了,我去叫他。” “多谢。” 捕役捧着茶,低头看着。 不知为何,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清香。 这股香味光是闻着就觉得舒服。何况茶水略微有一些烫,在这冬天捧在手里,温度从杯壁上不断传来,也不断驱散寒意,亦是给人一种舒爽。 捕役不作他想,先喝一口。 却不曾想,茶水入嘴之后,除了本身的温度,更还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与清气,直从喉咙口一直流到胸口腹内,随即自然散发到四肢百骸。 唇齿留香。 若说是这茶好,可就这么一口下去,原本身上的寒意竟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脚的刺痛与木然全都不见了,不仅手指脚趾活动自如,身上更是有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 “这……” 捕役不由愣住了。 哪里还不知道,这杯茶不凡啊。 浮丘观果然是真道。 黟山中果然有神仙。 目光一低,狐狸趴在火边,歪头看他。 …… 片刻之后。 一群道人已将他围着,其中以一名须发皆白神情像没睡醒一样的老道人为主。 “老道长、老神仙,这是玄天观的道长们托我带来的信。”捕役从怀中摸出一个泛润的信封,恭恭敬敬递上前去。 信封上写着:浮丘观道友亲启。 倒是没有写具体的名字。 老道将信封拆开,摊开信纸,林觉和几位师兄都站在后面看。 一页簪花小楷,十分漂亮。 伴随着捕役的讲述声: “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在城中待了几个月,日日设坛,夜夜摆案,又东奔西走。我听他们与城中的大人物们交谈,说是设下天罗地网,请来雷部的雷公们仔细调查,又找了社神地祇问询排查,总算赶在过年前,找到了这藏在幕后捣鬼的妖怪。 “是个很凶的大妖,老鼠变的。 “而且大妖手下还有精怪。 “据说是意离神君亲自下界,最后才将那大妖诛除,而在斗法之中,玄天观的道长们好多都被波及,受了伤。没有受伤的都是彻夜辛劳、风吹雨打导致早已病了的几位,不然的话,该是他们亲自来给各位道长们送信的。他们让我帮忙带话,请道长们谅解。” 捕役讲述着时,都不由睁大眼睛。 想来即便是他,在这一生中,也不曾见过神君亲自下界除妖的情况。 这种事情多在神鬼故事中听说。 没想到却发生在自己身边。 老道依然低头看着。 信上写的和他说的相差无几。 确实是个成气候的鼠妖。 偷窃白银、收集钱财则是为了今后远遁偏远之地,建庙立像,广收信徒,聚敛香火,成就邪神。 只是除了来龙去脉、被诛除的妖怪,信上还特地感谢了浮丘观道人们的告知,用词讲究,格式工整,可以说十分郑重了。 “哗……” 云鹤道人收起了信。 林觉站在他的身后思索。 当时六师兄请来的乩仙作诗说,这件事似乎并不容易。 林觉既不知道这位乩仙平常做的预测有几分对几分错,也不知道意离神君亲自下界、玄天观的道友也被波及受伤算不算乩仙口中的困难,但想来意离神君亲自除妖总是靠谱的。 这位神君已经是天上正儿八经的真君,在真君中也算是资历老、香火盛的,就算灵法派的道人修到“得真得道”的境界并最终升天成仙,也不见得会比他更厉害、地位更高。 若是神君都不行,那也不是浮丘观的道人们能够插手的。 且神君也不是他们能质疑的。 “既然玄天观的道友们已经请来真君下界除了妖,想来城中定然太平了。若是再有别的事,来浮丘峰找我们,或去齐云山请他们就是。”云鹤道人把信纸放在旁边,对捕役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来往城中要一整天的行程,观中有客堂,班头就在观中住上一夜,明天再走吧。” “小人只是个寻常捕役,怎当得起老神仙一句班头呢?” “贫道也只是个寻常老道啊,怎当得起班头一句老神仙呢?”云鹤道人哈哈笑着起身,又对林觉说道,“送信从来不是易事,何况山路难走,晚上做几个好菜招待一下班头。” “知道了。”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 在这观中,吃食上面,林觉是手握大权的。 老道指使他,他就指使师兄。 这些师兄们为了吃顿好的,也是充分尊重他的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观中响起猪嚎声,声震山林。 当修路的小师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几个师兄正按住一头猪,三师兄拿了一把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便戳进猪的喉咙里。 六师兄用盆接住猪血。 猪拼命挣扎,院中雪被蹬得稀烂。 “……” 小师妹挠了挠头。 好残忍,好馋人。 没一会儿,一头猪就被分解好了,等到天色渐暗的时候,林觉便已经在灶屋里忙活了起来。 小师妹抱着一只彩狸猫,负责烧火,黑夜与火光交相映衬,而她抬头看林觉:“师兄,不是说过几天才杀猪吗?怎么今天就杀了。” “今天有客人来。” “啊?” “是黟县的一位捕役,冒着风雪来给我们送信的。齐云山玄天观的道友们写的信,特地来告知我们,黟县的妖怪被除了。” “特地来送信吗?这么大雪。” “是啊。” 小师妹点了点头,清除疑惑,随即眼睛一亮:“师兄,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发现山里有一棵小树!是个宝贝!就在我修路的那座山底下,最高那个山谷底下,有雾的时候它会发出光,肯定比以前我摘的那些、还有师兄你去山上摘的那些好多了!”小师妹十分兴奋,不过顿了一下,却又犯难,“只是有些不好下去,而且好像还有山中的精怪在守着,不然我就给师兄你摘回来炼丹炼药了。” “哦……” 林觉回复得很平静:“我早就看见了,昨天采药又看见一回。” “啊?” “确实是有精怪守着,而且不少,你就算下去了也摘不了的。” “是有主的吗?” “不好说啊……” “那怎么办?” “我也在想呢……” 林觉一边做饭一边露出思索之色。 其实他也思考好几天了。 原先不知道办法,哪怕请教二师兄,二师兄也只笑着说随他随缘,然而昨天与二师兄上山采药,二师兄的一番话,却给了他一种思路与启发。 “我大概知道,只是不确定能不能行,我先观察几天。”林觉说道,“正好我也想给你说的,如果能行的话,下次你跟着我一起去就是了。” “那告诉师兄们吗?” “我已经说过了,二师兄说,既然我们遇到了,就是我们的缘分。黟山很大,他们自有他们的机缘。” “知道了。” 小师妹回答得十分老实。 第75章 得宝之法(求月票) 年关将至,腊雪时节,林觉煮了一锅杀猪菜,用来招待冒着风雪送信的捕役。 本身也是要杀猪的。 众人自然都吃得过瘾。 直到次日早晨,又吃过了早饭,林觉这才将捕役送下山。 下山时不忘给他递一壶酒。 “这酒是我家师兄自己酿的,我家师兄酿酒很有一套,天太冷了,下山的路上喝一点,这酒没什么力气,却也能暖暖身子。” 林觉仍在酒中滴了一滴灵液。 他提炼出来的灵液虽然比不了当初榔头山山君的日月精华,但对于寻常人来说,也是不错的滋补了。 “多谢多谢。” 捕役连连道谢,接过葫芦。 “若是城中有妖鬼之事,我等虽修在深山,却也愿下山为百姓添一分安宁。” “一定!” 这句要郑重一些。 捕役下山之时,仍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道观屹立在风雪山中,少年道士与脚边的狐狸都正目送着他。 这便是传说中的黟山么? 捕役在心中喃喃自语。 虽说昨天来到这里之后,这间道观中的道长们并未展现出多少奇异,可有修行有道行的高人自会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体现出气度来。加之今早早起的他恰巧见到观中道人在院中练习法术,更是清楚知晓,此处乃是名山真观。 打开葫芦,闻到些许米香,小心饮一口,又如昨天那杯茶一样,浑身寒意一扫而空,简直舒爽至极。 驴蹄声得得,捕役下山而去。 风雪雾里,双方都很快失了对方的身影。 捕役怕要晚上才回得了县城。 正是忙碌的时候。 林觉回了道观也要忙碌。 昨晚才杀的猪,还没收拾。 几乎等于散养的两头乌,也阉割过,肉质是能看得出的好,便挑其中三线五花处、挑排骨与脆排,做成咸肉,免得以后下山去买了。 此地有做臭鳜鱼的传统。 七师兄喜欢到处游玩垂钓,自打林觉掌了伙食大权之后,道观旁边就挖了一个水池,专门用来存放喂养他钓上来的鱼。而在林觉上山之前,道观里的师兄们是很少吃鱼的,就算吃也是用火烤或用叶子包着放进灶里烧,别的做法都太难吃了。 此时得抓几条,做成臭鳜鱼,等着过年吃。 酸菜吃完了,也得重新做。 还得下山采购一些年货。 好在这些事情并不所有都要林觉动手,师兄师妹们也很殷勤,一切技术含量不高的杂活全都可以交给他们做,他们也干得乐呵呵的。 加上本就是一同出力,一同为过年置办年货,到时候也要一起吃的,因此哪怕忙碌也变得轻快愉悦。 …… 几日过后。 林觉带着狐狸和小师妹来到山中。 山中满是奇峰怪石,有的相连,有的独立,有的只是一根石柱,浮丘观与仙源观有往来的需求,这才在中间修了一条路,至于这谷底,既没有路也完全没有通行的意义。哪怕很多年后,有后人发现了这座黟山的奇美壮丽,可能在山中架设栈道,却也不太可能将路修到这里来。 “师妹小心,别摔着了。” “师兄放心,我在给你采灵株灵药的时候,已经在山上爬过很多次了。” “没有摔过吧?” “嘿嘿……” 小师妹张嘴一笑。 “嘿嘿?” “摔过几次……但是不痛!” “以后小心一些,若是遇到不在路边的灵株灵药,采不到就别去采了。” “嘿嘿……” “嘿嘿?” “知道了!” 小师妹这才正色说道。 此时山中积蓄着浓浓的云雾。 林觉和小师妹在石山云雾之中穿行,寻找缓处,小心爬下去。 恍惚之间,自己也像成了山中的精怪。 本来林觉跟着二师兄在悬崖之上采过几次药,以为自己攀岩爬壁已经很熟练了,却没想到,小师妹比他还更熟练,甚至有时本没有借力处,她把手掌一扣过去石壁上也就有了一个刚好可以扣手借力的洞,只是吹出一些石粉。 不愧是苦练齑石的,不愧是成天都在山中做工的。 终于到了谷底,两人俱都松了口气。 抬头一望—— 见小狐狸像是羚羊灵猫一样,又像是山中精怪,竟在石山峭壁之间轻巧跳跃,一级一级的跳到谷底。 “走吧。” “师兄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宝贝的?”小师妹疑惑道,“我天天在山里修路,还给你找灵药,到处跑,你居然比我先发现。” “我虽然没有你来山中这么勤快,但也常常来山中修行啊,又常常找不同的地方修行,许多险峻石山我都试着爬上去过,偶然就发现了。”林觉一边寻找方向一边回答,“不过也是扶摇先看见的。” “扶摇啊,那难怪了。”小师妹皱眉,“扶摇爬山好厉害。” “它是猫狐。” “……” 扶摇在前面带路,刚刚跳上一块石头,闻声回头看他们。 忽然走过一个转角,前方出现一根巨大的柱形岩石,表面很不规则、奇形怪状,上面长满青苔杂草,最奇异的是,石山顶上长着一棵松。 石山下方又有宝光异彩。 风吹雾走,谷底流云,石山与宝光都在云雾流走之间若隐若现。 不远处有一只花鹿盘坐修行。 “到了。” 林觉停下了脚步。 “我们……” 小师妹也跟着停下,转头看他。 倒是小狐狸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轻巧的跳上乱石又跳下,发现林觉没走,回头看他,这才又折返回来。 “别急。” 林觉找了一個靠近崖壁的石头坐下,观察起来。 小师妹自然和他一同。 狐狸也是有样学样。 那是一棵生在乱石间的小树,树干还不到手腕粗,不到半人高,宝光正来自于它。 细看才会发现,小树本不发光,只是身周灵气浓郁,被阳光一照,又经山底的云雾折射,自然就发出类似于修道之人采引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之时自然散出的灵光一样的光华。 花鹿就坐在树下。 过了一会儿,太阳往上升了一点,谷底的雾被照得稀薄了些。 小师妹正想扭头,询问自家师兄要等多久的时候,就听师兄说道:“师妹,莫起邪念,克制贪欲。” “嗯?” 为何好端端的提醒这么一句。 而且他们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摘取宝物的吗?又为何要收敛心中贪欲呢? 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连忙收束念头。 就在这时,上方有动静。 小师妹不由转头—— 便见一只大如猛虎的云豹从上方而来,前方的山虽然险峻,却也奇形怪状,山体的奇处便都成了云豹行走的路,只见它在陡峭的山体上跳跃,没有几下就从山上到了谷底,轻巧落在谷底。 这只云豹可比四师兄那只大太多了。 似是发现异处,云豹忽然转头,朝着峭壁旁边的二人看了过来。 小师妹不免一阵警惕。 林觉则是站起身来,朝它施礼。 小师妹一愣,本能跟着学。 云豹眼睛明晃晃的,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似是疑惑他们为何来此。可见二人行礼,它便也没有表现出凶猛的一面。 许久才收回目光。 随后又有山中精怪来。 是一只体型肥胖的山中猕猴,毛发上落满了雪,偏偏面容通红,捧着一个荷叶做成的杯子,晃晃悠悠的走来。 又有黑麂冒雪而来。 有拖着五彩尾羽的鸟飞来,落在山中树上,有山羚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山中精怪越来越多。 小师妹看得睁大了眼睛,随着时间流逝倒是稍微放松了些,因为在这些精怪中,她看见了一些在自己修路的时候常来好奇观看她的精怪,她自然知道这些精怪并不是暴虐的性子。 只是这些精怪对他们的到来都感到奇怪,不禁好奇疑惑的看向他们。 同时他们也在等待。 山中既有风雪,又出太阳,风雪落在这些精怪身上,它们习以为常,浑不在意,阳光一照,所有毛发都像在发光,衬托得他们宛如山中精灵,又有一棵灵株在前方散发着光芒。 小师妹看着这一幕,莫名想起了当时榔头山上的景象。 不知不觉,太阳移到头顶正中。 开始有精怪动了。 云豹率先迈步,动作悠闲,从一块大石头上走到小树前方,竟低下头,朝着小树吐出一口纯真灵气。 肥胖猕猴也走上前,举起荷叶,将中间的灵水倒在小树根部。 拖着五彩尾羽的鸟儿也走过来,在小树根部挖出一个小坑,不知衔着什么东西,埋了进去。 小师妹是看明白了,却更疑惑了。 这棵小树不是她和师兄先发现的,这些精怪早就发现了,而且似乎早就将之占了,互相之间好像还达成了某种约定,此时正在共同养育着它。 可是他们如何得到这件宝物呢? 这么多的精怪,不知在山中修行了多少年,也看不出道行,就凭他们两个,抢也抢不过啊。 宝物未成,他们又过来做什么呢? 难道师兄只是带她过来看稀奇? 想到这里时,那些精怪似是有所感应,逐渐有精怪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 小师妹连忙收束念头。 转而看向师兄。 “走!” 却见师兄从容自若,不急不忙,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三个小瓶,递了一个给她,还递了一个给狐狸。 “这里有一瓶是灵山花提炼的灵液,剩下两瓶是你从山中带回来的灵株提炼出来的。” “这是……” “该我们了。” 所有精怪全都盯着他们。 不知是心中坦然,还是早已知晓规则,师兄仿佛一点不怕,不急不忙,走到小树前面,弯下腰来,将瓶中灵液倒入小树根部。 许多精怪都睁圆了眼睛。 这是经过提炼的纯净的天地灵气、灵株精华,显然要比此前那些精怪付出的都要珍贵一些。 精怪们盯着目不转睛。 小师妹慌忙照做。 狐狸亦是衔瓶而去。 精怪始终盯着他们的动作。 这幅画面若是被山下人看见了,恐怕也可以写出一篇奇谭了。 直到二人一狐浇完了树,回到原位,这些精怪仍旧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时而看他们,时而又看小树根部,时而又互相对视,像是在交换意见。 林觉并不说话,只在它们看过来时,对它们行上一礼,以礼节和诚意来作答。 礼节在身上。 诚意在树下。 何须言语呢? 直到一些原本就与小师妹和浮丘观打过交道的精怪率先动身,各自离去,便像是起了连锁反应,其它精怪纷纷起身,全都离开这里。 “师兄……” 小师妹抬头看着他。 “好了!”林觉这才一笑,“这些精怪每隔七天过来一次,我们跟着过来,到时候等灵株结了果子,也就有我们一份了。” “原来是这样。” 小师妹想明白了,又不明白,仍旧愣愣的:“可是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起初也不知道,只是听二师兄说,山中之物本是天生地养,在这黟山之中向来也是山中生灵共同所有,又见他们共同浇灌养育这棵树,于是想试试我们也能不能加入进来。”林觉顿了一下,“当然,我们是半路插进来的,付出理所当然要更珍贵一些才是。” “那这是什么树啊?” “不知道,反正是好东西,我问二师兄,二师兄也说是好东西,到时候结了果子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它会结果子呢?” “就算不是结果,也是开什么花之类的,嗯,也有可能是树根,反正这么多精怪都在喂养它,肯定是要有所回报的。”林觉说道,“它们很多都在这山中修行多年,山中之事定然比我们更清楚。” “是哦……” “好好走路。” “那我们也要七天来浇灌一次,每次都要这么一瓶灵液吗?” “伱不操心。” 炼丹阁中的灵株还有不少,大多都是小师妹采回来的,林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会去山中,这小师妹运气就是要好一些。 不过无妨,都是自己的。 “知道了。” 小师妹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定要多采一些灵株回来,却也忍不住边走边回头,看向身后小树,露出思索之色。 原来是这样啊…… 倒也是了,这里乃是黟山,山神坐镇,自有规则,钟灵蕴秀,精怪淳朴,山中虽有无主的宝物,却也没有那么多蛮荒的抢夺。 只是仍觉缥缈恍惚,如同幻梦。 第76章 募资 一个恍惚,便已是除夕。 地上太凉,林觉将扶摇的蒲团扯了过来,盘膝坐在房间中,扶摇则站在旁边把他盯着。 手中拿的则是一截木枝。 静心凝神,低头一抚,一道无形的法力便附着到了木枝上边,随手将之丢出。 扶摇本能被其吸引,立马甩头看了过去。 好在它没有冲过去捡。 便见林觉紧盯木枝,低头默念。 口中呢喃几句晦涩的咒语。 “哗……” 木枝在地上滚动了一圈。 “呜?” 狐狸立马将头一偏,盯着木枝。 林觉口中咒语一变。 木枝便往天上一冲。 随着连续几段急促晦涩的咒语,木枝又在空中左右横移,打着旋儿。 “……” 木枝终于落到了地上。 林觉也是呼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他倒是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在这门法术身上,毕竟还在学炼丹,不过断断续续的也将之学会了。 这门“咒御”入门倒是不难。 难的是熟练的掌握。 因为这门咒御主要是靠咒语来控制物体,中间有很多不一样的咒语,起着不同的作用,想要物体持续不断地被催动,就需要持续的念咒,而要让物体做到随自己的心意而飞行,便得对咒语十分熟练,语速也要很快,需要长久的练习。 而在林觉看来,这门法术其实有两个弊端: 一个是它不能随便操控物体,不能说在路上见到一颗石头、一根树枝或者别人腰间的一柄剑,想控制就能控制,而是需要先将之拿在手里,为它附着一道特定的法力,才能够用咒语控制它。 另一个便是它需要持续念咒。 像是之前遇到的那個秃头妖人,已经将这门法术学得很熟练了,却还是选择了躲起来操纵,若想练到可以一边与人争斗一边念咒御物的地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而且再是熟练,也得一心二用。 因此林觉在上面花的精力不多。 此时回过神来,自家养的小狐狸便站在面前,歪着脑袋把他盯着。 “?” 那双清澈的眼中满是疑惑。 林觉还以为它是惊讶于自己学会的法术或者会自行飞舞的木棍,又或者它对那截木枝感兴趣,却见它低下头,看着他屁股下面坐的蒲团,又伸出一只细长的腿搭在上面,然后继续抬头盯着自己。 顺便把头一歪。 “哦……” 林觉这才起身,将蒲团还给它。 刚好,外面传来了喊师兄的声音。 …… 深山道观,灶屋中传出一种奇特的香味。 这是多种香料复合而成的味道,加上半个时辰以上的炖煮,油水激发肉香,十分勾人。 几个师兄都忍不住频频转头,朝灶屋中投去目光,只是偏偏此时走不开。 便见三师兄捏起一个船型的面团,隐隐可见里面透出的馅料,面露疑惑,左右看一眼正在捏合面皮与拿筷子挑馅的两个师兄弟,又对比了一下小师弟放在筲箕中那一颗样板,对林觉问道: “师弟,是不是这样?” “差得不多。”林觉一边擀着面皮一边说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行。” 三师兄这才将之放到筲箕上。 众人互相扭头看,互相学习参照,筲箕中的饺子倒是越来越多了,又换了个簸箕来装。 这回就连云鹤道人都被拉了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包。 无论是对于林觉口中的饺子,还是包饺子这件事,他们倒是都觉得新奇,不过又对林觉十分信任,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慢慢的天色便暗了。 灶屋中充斥着跳动的火光,将烧火的小师妹的影子打在墙上,随着林觉将锅盖一掀,热气顿时升腾,被火光照成明黄色。 锅中一大锅水,飘满了饺子。 林觉用瓜瓢将之舀起。 “端出去吧。” 林觉对小师妹如是说着,自己则清理了下锅,又舀了几瓢水进去,等它慢慢被灶中的余温烧热,等会儿好用来洗碗,这才走出灶屋。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 刚一出门,便见天边残留的天光,院中古松屹立,七师兄正踩着板凳提着灯笼、念几声咒语,灯笼中就亮起黄昏一样的光芒,随即挂在树上。 视线穿过大殿前方,可以直接看到饭堂,里面灯光明亮又热气升腾。 三师兄正在搬酒。 小师妹登登登的跑过来叫他。 七师兄挂完灯笼也叫他。 这清冷山上的年味儿竟也不薄。 林觉过去坐下。 桌上摆了卤的鸡鸭与猪头肉,烧的臭鳜鱼与蒸的刀板香,都切得整齐,又有刚出锅的饺子,热气升腾。米酒冲入碗里,泛起酒花,灯火摇曳,道士们脸上无一不挂着笑意,在这风雪浓重的深山之中,居然也有如此烟火气。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丰盛的年饭!”三师兄乐呵呵的道,“师父早该招个厨子当徒弟了!” “你们以前除夕吃什么?”林觉问道。 “以前也吃这些。”三师兄说。 “白水煮的。”七师兄说。 “唉,不知道以前过的什么苦日子,偏偏当时还自诩随意,以为山中就是这样,不觉得苦。”三师兄摇头晃脑,叹息着说。 “吃吃吃……” 道士们纷纷动筷。 第一筷子,当然是戳向盘中的饺子,毕竟这是自己出过工出过力的。 寒冬时节也有几样应季的菜,林觉拿来做了馅,或是和肉或是加蛋,加上坛里泡的酸菜做的馅儿,各有风味。 第二筷子便是卤肉。 “哎呀!” 多双瞪圆了的眼睛。 这些道士在山里哪曾吃过这样的美食,哪曾知道肉还能这样煮,就算是下了山去,也不容易吃得到这般风味的食物,一时几乎忘了饮酒。 没人夸奖,满室囫囵吞咽声。 就连见多识广的云鹤道人,也是吃了个半饱,才停下筷子,有闲心说话: “又过一年了……” “师父多少岁了?” “山深自觉无寒暑,人老无心计岁年,到我们这年纪,反正过一年少一年,数它做什么?” “哦……” “对了,既然你们都不回家,那么今年上元节城里的灯会,老七你便带着两个师弟师妹去逛逛,也做两件新的袍子。” “知道了。” “也还有正事。” “什么事情?” “还不是之前说过的,剪刀峰的四姑奶奶修行有成,功德圆满,要成神了。” 云鹤道人说着顿了一下: “本来是还差几年的,不过之前跟着你们去山下捉鼠除妖、寻回钱财,攒了一些人气,之后神君调查妖事,也请了四姑奶奶的子孙去询问。说是清剿城内鼠精也请了他们去帮忙。本来就只差点功德,这下这些功德也齐了,又有神君在天上说好话,这便提前了好几年。” “嗯……” “成神要有庙啊,四姑奶奶想在剪刀峰下建个庙子,供人祭拜。但是你们也知道,它们向来不碰凡间的钱财。”云鹤道人对七师兄说,“这个钱得要百姓的捐资,我想了下,也只有交给你了。” “说起来,上次三师兄去求四姑奶奶、让她老人家的子辈去城中帮了我们,他们要的鱼儿还是我去山中小溪里捉的,捉了三天才凑够。” “那你多吃两块肉。” “唉……” 七师兄叹了口气,像是知道只有自己一样。 不过此时此刻,这一点小小的繁琐不算什么,很快他就将这事忘了。 只听得三师兄在指责谁包的一个面团,六师兄说是大师兄,大师兄矢口否认,众人开始猜忌起来,师兄情谊面临巨大挑战。 这般融洽的氛围,倒是让林觉一阵恍惚。 一时竟有种一直这样下去也挺不错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浮丘观的传统,想到云鹤道人越来越差的身体,便知晓这注定是有尽头的,心中不免叹息。 余光一瞥,恍惚的还不止是他。 还有坐在对面的小师妹。 在她家里时,若吃年夜饭,不知道她这种女娃能不能上得了桌子,总之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有这根本不管男女的道观自在的,更何况无论云鹤道人还是师兄们对他们两个小的都格外的照顾。 发一发呆便也正常了。 “咚咚咚……” 深山之中,又有敲门声。 “谁啊?” 三师兄神情寻常,当即起身前去查看,过一会儿便又回来,笑着说道:“山中精怪,闻见今夜我们道观里有异香,过来讨些吃的而已。” 说话间神情依旧寻常。 像是早已见惯不怪了一样。 随即带一些肉出去赠予那位。 这便是山中生活了。 …… 一觉睡醒,便又是新的一年了。 雪中黟山真是宛如冰雪仙境,可惜二师兄的神行丹材料难寻,不能放开了吃,否则林觉如今服食之法修炼有成,吃了也没有副作用,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山中神行跳跃该有多么自在。 不过林觉也常常出去,在山间寻一石山修行,每隔七天,炼一瓶灵液,分作三份,带着小师妹与狐狸去浇树。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林觉包了元宵,煮了醪糟,打了荷包蛋,几个师兄一边吃一边发呆,忍不住回忆往年光景。 吃完正好下山。 “驴师兄啊驴师兄,又得劳烦你了,要有多的钱,定让伱再吃顿好的。” 七师兄抚摸着驴子的脖颈。 驴子只是沉默着。 随即叫上林觉与小师妹,往山下去。 路过温泉处,林觉习惯性的问问那位精怪还在不在,没有回应,便接着前往城中。 “妖怪大多都想成神,可是谋求正统香火神道,用歪门邪道的办法怎么能行呢?像是城中那妖怪,偷钱建庙,用钱买信仰,别说没有成,就算成了也难以得到天上的认可,只是个邪神。就算侥幸蒙骗过关,得到认可,也迟早遁入邪道。”七师兄一边走一边说,“庙宇须得百姓自愿捐资,捐资的百姓越多越好,这种事情,还得靠我啊。” “师兄打算怎么做呢?” 林觉只知道他做了一面旗子,也就是用布写了想为剪刀峰的道友们集资建庙的事,却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募集。 难道挨家挨户的去问吗? “你忘了师兄是学什么的了吗?”七师兄看他一眼,“既是建神庙的资费,自然堂堂正正的向百姓们求来了,正好呢,今夜灯会人多。” “噢……” 林觉顿时恍然大悟。 …… 求月票。 第77章 灯会(感谢“大川爸爸”大佬的盟主) 赶在黄昏之前到达黟县,城门口依然有几名持枪的兵士守卫,只是这次一见到牵着驴子又带着一只狐狸的三人,守卫顿起恭敬几分之心,没等七师兄出示度牒,就将他们让了进去。 “道长请进。” 城中比以往每一次都更热闹。 甚至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街道上就挂满了灯笼,形状各式,颜色各异,什么都有。许多远在城外的人今日也来到了城中,以往常在深闺中的富家千金也盛妆出来走动,又有许多文人公子沿街闲走,希望与之偶遇,来上一段浪漫缘分。 “上元佳节啊,这种时候,就算有妖怪混进城中,怕也是来赏灯的吧?”七师兄是个贪玩的人,心中自有几分浪漫玩心,“咱们先去县衙!” “好。” 林觉一路走过,左看右看,只觉走入了文人诗中描述的灯会灿景,那些文人墨客的相识、才子佳人的邂逅,仿佛就出自这里。 其中却又有人朝他投来目光。 或是街上行走的某个百姓,或是路旁某个商铺里的商人。 或是对他遥遥行礼,或是主动问候。 “道长也来看灯会?” “林道长!有礼了!” 林觉一般也都对等的行礼回复。 也有的只是惊讶于跟随他的狐狸,惊讶于他在城中有如此名声。 “师弟何时在城中有这么大人气的?”七师兄忍不住惊讶问道。 小师妹也好奇的看向他。 “还不是上次受城中商人所托,和三师兄来城中除妖,第二天早上和一个妖人斗法,当时街上热闹,很多百姓都看到了。”林觉惭愧的说道。 “仔细一算,也过去几個月了,他们都还记得师弟,看来师弟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深啊。” “都是沾了三师兄的光。”林觉说着,低头看了眼身边充满好奇的小狐狸,“而且他们也不是记得我,只是记得一个带着狐狸的道士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我们的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这样最好……” 三人很快到了黟县县衙。 要想在城中表演戏术,往往要先得到县官的许可。 今日县官定是休沐的,况且就算不休沐,这会儿也早该关门了,不过知县一般都住在县衙里,林觉一行是为了剪刀峰四姑奶奶建庙之事而来,四姑奶奶是得到了九天正神的认可的,既不是为了自己私利,又涉及神灵,因此也打算去问一问。 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忽然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捕役,带了佩刀,似乎是去城中巡查的,抬眼一看,忽的愣住。 “真人!” 正是那日来山上送信的捕役。 捕役看着他们,无论对于林觉还是林觉脚边这只狐狸,显然都印象深刻,甚至朝着他们快步走去时,那日风雪山上的道观都仿佛涌到了面前,那杯热茶那壶米酒的味道也在心头重新泛了起来。 等他走到三人身边时,已是恭恭敬敬。 恭敬中又有着一点担忧: “三位真人来此所为何事?可是城中又有什么妖鬼的事情?” “真人不敢当……” 林觉将来由讲给他听。 捕役这才松了口气,立马说道: “正好!刚刚知县才与我们交代了事情,现在应该还没外出!前几天他还念叨着,等开春了雪化了,要请州官一同去山上拜访真人们呢,若是知晓真人们来了,定然会十分高兴。” 捕役带着他们往里走。 正好撞上将要出门赏灯的知县。 “陈县!” “潘意?这是?” “见过陈县,这三位是从黟山浮丘峰浮丘观来的道长真人。” 果不其然,县官一听说他们便是曾在城中与妖人斗法、又被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叮嘱送信去的浮丘观的道人,神情立马客气起来。 “道长们来此是……” 知县与捕役一样,先往坏处想,眉眼间露出忧虑之色。 “知县莫忧。” 七师兄将来意讲了一遍。 知县眉头也渐渐舒展。 “哎呀!” 知县听完先是惊讶一声,睁大眼睛:“既然真的是修行有成功德圆满的神仙要建庙,怎么能让几位道长在城中筹钱?县里拨资就是了。” “这样也行,只是没有那么好。” 七师兄笑着说道,算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林觉大概知道原因—— 剪刀峰的道友们本是妖怪,妖怪要想成神,哪怕只是当个山中地祇,也要苛刻一些,便更得小心谨慎。 若是百姓集资建的庙宇,自然要多一些“遮风挡雨”的本领。 “烦请知县算算,我们若在城中表演道术,为四姑奶奶筹资建庙资金,需要多少银钱才能得到允准。” “嘶……” 这位知县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几位道长都是名山真道,有真本事的,若在城中演示道术,岂不是既为今夜的灯会添一些乐趣,又能震慑城中隐藏的妖精鬼怪邪门歹人?何况是为了神灵建庙集资,算是义举,何须出钱?” 说着语气已经十分坚定起来: “几位道长在城中随便挑个地方就是了,我让潘意跟着你们。” 知县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自己也要去看一看。 “那就谢过知县了。”七师兄对知县行礼,停顿一下,又笑着补了句,“对了,忘了告诉知县,上次我家师弟和师兄一起下山除妖,那些藏在洞中的鼠妖便都是这位四姑娘娘的子孙除掉的,随后齐云山道友除妖,也曾请他们来相助。” 知县一听,顿时睁圆眼睛。 竟是那一位! 几人则已转身出去了。 冬天的夜幕真是来得好快,只是从县衙官署中一进一出,天就黑了。 路上的彩灯全都亮了起来。 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着灯笼,行人手中大多也提着灯笼,只是大小颜色形状不同罢了。这些灯笼照亮了夜,却也远称不上亮如白昼,因此构建出一种极其古典又梦幻迷人的氛围。 “三位真人这边请。”名叫潘意的捕役说道,“这边最热闹。” “多谢。” 于是渐入彩灯深处。 人也更加密集起来。 这种一年一度的盛会,对缺乏娱乐的百姓吸引力是巨大的,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来了此处,都在灯光暗影里穿梭。 行走其中,感觉凸显的是灯笼,而忽略了黑暗,凸显的是提着灯笼的人喜悦的心情,至于人的窘迫、缺陷与以往的含蓄则藏在了黑暗中。 林觉一边走着,一边感悟着此刻。 余光往旁边瞄了一眼—— 却见小师妹的眼睛比他睁得更大,偏偏她的脸又小,便显得更大了。 不知她又是些什么体会。 “戏术是属于盛世的点缀。三师兄经常在你面前吹嘘吧,说你学的炼丹怎么怎么不好,说他的豆兵怎么怎么有趣,要按我说啊,哈哈哈……” 七师兄笑着往前: “修道不见得非要用来斗法,法术也不见得都为降妖除魔而设,能博得百姓一乐也不错!” 说罢便指着前方人潮汹涌处。 “就去那里!” 七师兄眼睛放着光。 …… 几名文人在灯会上行走,享受着这一年只有一次的热闹与欢宴,目光扫向各处,不知是看灯还是看人。 “不是说前段时间城中闹了妖怪,会偷人的银钱,当时闹得人心惶惶吗?还以为今年灯会会冷清一些,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其中一人说。 “唐兄才回黟县,有所不知,玄天观的真人们早已请下神灵,荡涤了城中的妖怪。”这人说道。 “是啊,那天晚上打雷哦,厉害得哦,当时可是寒冬腊月,有胆子大的打开窗户往外面看,还透过窗户看见了夜里的神君。更何况城里的社神庙被刘公给移掉了,换成了意离神君,怕是为了安百姓的心,意离神君这段时日都显灵几次了。”又一人笑了笑,“哪里还有人会怕妖鬼?” “神君当真显灵?” “反正别人都说看见了神迹,小弟没有亲眼见过,却是不知。反正逛这灯会,这么多人,别说妖鬼不可能来,就算来了又能如何?” “这倒也是。” 灯光晦暗,人流如织,谁知身边走过的是人是鬼、是妖是神呢? “小弟只盼着今夜能结识那位投缘的千金佳丽,若能在城中留一段佳话,啧,那便自在死了!” “嗯……” “唐兄呢?城中我知晓的几位千金,便有仰慕诗词文人的,私底下还开诗会呢。” 姓唐的文人左看右看,小声说道:“不知今夜城中有没有人表演戏术……” “不是唐兄你……” “唐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这些神怪异类之事感兴趣啊!” “几位仁兄就不感兴趣吗?我此前在京城时,见过一位高人来表演戏术,他可以将自己的头砍下来,放在盘子上,呈给所有看官看,那头颅连着骨头与碎肉却还能说话,还能饮酒,真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有趣极了!”姓唐的文人说道,“不知咱们黟县有没有!” “这……倒确实有趣。” “不过那等奇人异士,想必已经能称作是高人了吧,在京城兴许多些,咱们这里的话,恐怕不容易见到啊。” “是啊……” “倒是前几个月,城中的商户银钱被妖鬼偷了,有人从黟山请来高人除妖,那高人是有本领的,竟在街上斗法,有刀片在天上乱飞,而且那道人竟能提着刀穿过关着的木门……” “那是真有本事的……” 众人说着话时,忽然见前方的人异常拥挤,有人高声的惊呼。 “那里怎么了?” “有人变戏法!” “顺了唐兄的意了!” “去看看!” 几人全都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先听见声音。 “诸位看官,莫要撒钱,莫要撒钱,看旗子上,我等是山中道人,不是把戏人,此番也不是来求赏钱的……” 一行人听见了,倒也不以为意。 天下江湖把戏人大多如此,除了手上身上的把戏,也有些嘴上话里的把戏,不过也是换种方法圈取更多钱财罢了。 尤其是那名姓唐的文人。 既是从京城回来,又是惯常看把戏、寻异人的,自然是看多了这些。 哪怕是逐渐走近了,看见中间几人都穿着道袍,也不觉得有什么,无他,这种“把戏”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身边几个一直待在黟县的好友在看见这三名道人和旁边的驴子、狐狸的时候,都是怔了下,面面相觑。 忽听人群中间,道人念诗: “梦里有时身化鹤; “人间无数草为萤。” 这一句诗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78章 腐草为萤,麦子化蝶(求月票) “梦里有时身化鹤; “人间无数草为萤。” 那是一个身着宽松道袍的青年男子,天寒地冻,而衣正单,道人生得颇为俊朗,念诗之时,自有一番出尘气度。 文人不由得踮起脚尖,翘首看去,同为男子,一时也为这般翩然气度而打动。 只见那道人带着笑意,潇洒的在人群中迈步,恍惚好比谪仙,同时说道: “若问诸君,萤火来自何处? “想来诸君都知晓腐草为萤的道理: “腐烂的草时间一长,就会变成萤火虫。 “可是今夜城中不乏有识之士,难道不明白?所谓腐草为萤,不过是前人浪漫梦幻的想象罢了! “萤火生自萤火,自有爹娘,就像猫崽子来自于猫,狗崽子来自于狗一样,这才是天下正道,腐草怎能变成飞虫呢?” 青年道人随口讲述,好似闲聊,可语气间自有风采魅力,哪怕只是讲话,许多人也愿意听。 只是说话之间,他已从驴子背上的背篓里拿出了一点东西,黑暗中灯光点点,可以看到,那正是一把腐烂的草。 “哪有草能变成萤火虫的? “何况萤火只在夏夜,如今早春刚来,天寒地冻,哪来的萤火呢!? “哈哈哈哈……” 潇洒一笑,好比红尘仙。 只见他将手上腐草一搓,洒向天空。 一时满天星碎,飞舞流光。 不知几千上万…… 若非没有听见声音,还以为打出了一捧莹黄色的火花。 只见萤火翩飞,不见腐草落地。 唐姓文人立马睁大了眼睛。 夜里萤火实在数不清,又有一些从他面前飞过,他可以清晰看见这只萤火虫的身躯,扇动的翅膀,还有尾巴后面拖着的那一点光亮。 前方人群中早已惊呼一片。 不知多少涉世未深的孩童,不知多少久处深闺的少女,不知多少仰慕道术的少年,此时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满天的萤火,不禁出神。 只觉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中道人畅快大笑,好似这就是他最自如的地方,最喜爱的事情,接着又问众人: “诸君可知—— “蝴蝶又是怎么来的吗?” 唐姓文人怔怔的,想起了古书所述。 “麦子化蝶……” 不禁小声的呢喃回应。 “麦子化蝶!”道人几乎与他同时说道,“可是天下岂有这般事情?” 话虽如此,却已将麦穗洒向天空。 刚到夜幕之下,就成蝴蝶。 上元灯会,彩灯不知多少,顿时映出无数扇动着的漂亮翅膀,与萤火虫相伴而飞,在这佳节之中,构筑出梦幻的场景。 这也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飞虫啊。 唐姓文人已经为之出神。 毫无疑问,哪怕去过京城,见过许多诡谲猎奇的表演,这也仍然称得上是他此生中看到过的最精彩妙绝的戏术表演了,而最令他神往的,还是那青年道人一身的神仙风度。 身边这才有友人为他解释,这是前几个月在城中除妖的高人。 可是此时的解释已然来迟了。 唐姓文人早已认定—— 此乃真道。 志怪书集中,传说故事里,哪怕是在京城,也常有懂道法的高人出于种种目的当街表演的,可又有多少比得上这一场呢? …… 四周一片惊呼,无数睁圆了的眼睛,既有少年与孩童,又有中年与老朽,既有苦寒百姓,又有达官贵人,甚至其中还有些不一般的身影。 这些人将他们团团环绕。 林觉有不一样的体会。 此时他眼中倒映的是灯笼的海洋,不过灯笼大多提得不高,照亮许多腿脚,照亮路面,多数人的面容都没有被照得清楚。 因此妖怪神灵都可能隐藏其中。 因此哪怕是穷苦窘迫的人,也可以和富裕大方的人一同享乐于此刻,一同惊讶于术法的奇妙,一同开怀大笑。哪怕是含蓄自卑的人,在此时也可以放任自我的流露出任何表情,不拘于欢笑,也不怕沉默,反正没人看得见,只需自在。 说来又何止是这些人,哪怕是林觉,也是被七师兄的术法惊艳到了。 术法是小,反倒风采更重。 此时气氛也热烈至极,似乎全无忧愁。 林觉一时好像体会到了七师兄说的—— 法术不是非要用来斗法,也不见得只能降妖除魔,能给世人带来片刻欢乐也是不错的。 就如此时一般。 回过神来,是七师兄笑眯眯的面容。 “哦……” 林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诸位善信,我们乃是黟山的道人,不是把戏人,此番也不是来以戏法换钱财的。 “是因黟山剪刀峰的道友修行有成、功德圆满,刚刚得了上天允准,可以在人间做一地神,需要筹资建庙,我们这才来到城中,既博君一乐,也吸引诸君过来。若是有意,可留下姓名,捐赠一些银钱。 “今后若是再有类似此前鼠妖偷盗之事,只需去剪刀峰下、四姑庙里上一炷香,自然就能得解。 “不必给太多。 “心意为主。” 众人一听,大多议论纷纷。 然而这种议论大多相似,只能不断听得有人告知身边人,此前城中闹了鼠妖,还有道人与妖人当街斗法,胜过之后,拖着妖人一路前往县衙,那位道人就是现在灯会上以术法为他们取乐的道人。 当先便有一人走出。 这人身着常服,可仍仪态不凡,许多城中商户不知他是谁,却知他旁边伺候的人正是县中知县。 这人留了一块银钱,拱手离去。 顿时许多人往前走去,争先恐后,有的放下些许银钱就退回去了,也有的挤在周围,留下姓名。 几个文人也挤在其中。 许久后才消停下来。 林觉正与小师妹说,叫她早点把字学好练好、到时候就不用自己既吆喝又记录了,便忽听外面有百姓呼喊,询问他们二人又有什么道法。 此情此景,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林觉便在众人期待之中,踏步上前,学着以前那群把戏人,先与众位看官行了道礼,随即甩袖一挥: “篷!” 一大篷焰火被甩出来! 夜里顿时被照得一亮! 无数人的眼中都倒映着这篷火,亮过了今夜所有彩灯。 左边袖子再甩一下,又是一篷。 林觉此时已经无需用嘴吐火,可以随时随地激发灵火了。 而且灵火与凡火不同,凡火吐出之后只有一瞬,一瞬之后没有可燃物就会熄灭,而灵火却可以持续的维持火焰。 再加上控火之法—— 于是天上一条火柱,随着道人挥动衣袖而飞舞流转,好比夜色下游走的一条火龙,本就是新春,上元佳节,众人心中大多带有几分喜色,这般火焰奇景一出,更是欢呼一片,热火朝天。 便为这佳节中的百姓,再添几分欢庆。 火焰熄灭,再环看四周,依旧是形形色色的人,却是许多夹着笑意与惊叹的眼睛。 恍惚之间还看见一名生得高大威猛、穿着五彩衣裳的青年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林觉一下想起了去年庙会里的那些把戏人。 当时街上也是无数的人观看他们表演,无数双惊奇的眼神,自己也在其中,惊叹其中不可思议。却没想到,这才一年,偶然间换了角色,自己也成了此时城中众人眼中的奇人高人了吗? 一边思索着,一边退回来。 到了最后,就连小师妹也上了场,请外面的看官捡些石头来,却不是表演胸口碎大石,而是以那双纤柔的手,轻易将这些石头化成齑粉。 渐渐夜便深了。 表演结束,看官们散去。 林觉和小师妹清理着钱财,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将之装进驴子身后的背篓里。 这一场的收获超乎预料。 不到一夜,便能建一座庙了。 甚至绰绰有余。 “看吧,还得是师兄我出马。”七师兄随口说道,“要是换了他们,一個一个的去问,去筹资,不知道要几个月去了。” “师兄厉害。” 林觉恭维了一句。 “可惜,这最大的一块银子是城里的州官给的,怕是冲着小师弟和咱们道观给的,又是当官的给的,不知干净与否,不好给四姑奶奶建庙用。可他名义上又是给四姑奶奶建庙的,不是给我们的,便也不好随便拿去潇洒,希望等下能遇到他,送还到他袖子里去吧。” “嗯。” 街上还有人看得入迷,舍不得离去的,也有遥遥对着七师兄行礼以示尊重敬仰的,七师兄便也对着那方回礼。 那名叫潘意的捕役也离去了。 “走吧。” 七师兄牵着驴子说道:“今晚城中旅店不用想了,定是住满了,也不好打扰别人,咱们还是去社神庙借宿吧。对了,如今该叫神君庙了,正好听你们说了好几次,便去看看这位意离神君长什么样子。” 林觉跟着他往前走,仍见许多少年少女站在街边,流连不舍的看着他们。 林觉也是第一次觉得戏术魅力如此之大。 可惜,乱世要到了。 只听前面驴蹄声得得,回荡在寒意深重的夜色里,林觉收拢心神,走过彩灯长街。 街上行人仍然很多。 平头百姓,达官贵人,文人雅客,才子佳人,还有一些恍惚之间总觉得身影有些飘忽的人,一些衣着格外华美威严的人,许多都是刚刚站在人群之中看他们表演法术的,此时都向他们投来目光。 很快来到神君庙。 还是那间小庙,只是换了门牌,重新刷了漆装饰了下,显得新了一些,却已经没有官府的人管理了,不过暂时也没有庙祝。 林觉推门一看—— 当先一位高大威猛的神君,内穿山纹甲胄,外披五彩神衣,站在神台上,比常人要高很多,神情给人一种不可冒犯的感觉,怕是足以吓住妖魔。 旁边摆着一些线香,免费取用。 林觉却觉眼熟,不禁一怔。 刚才好像在人群中见过这人。 难道神君也赏灯会? 不管如何,借宿人家的庙宇,也是该上一炷香的。 林觉便也随着七师兄一同,拿起三炷香来,伸手一抹尖端,香便燃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这才插上去。 小师妹有样学样,和他动作一点不差。 香烟袅袅,模糊神灵面容,一个恍惚,好像看见他又露出一抹笑意。 第79章 风雪对敌(感谢“沉默的玄晓羲”大佬的盟主) 外面天寒地冻,到了夜里,好像又飘起了雪,庙子有门,却也只是遮了风雪罢了。 修行阴阳灵法,阳气能御风寒,不过不如五行灵法中的火气厉害,加上林觉与小师妹修为算不得深,便也只是冻不坏而已,仍然觉得寒冷。加上驴子背后背的一条布毯,适应过后,勉勉强强睡着。 不知何时,庙中忽然亮了起来。 三人同时迷糊的睁开眼睛。 只见庙里没有点灯,这亮光像是自然的天光,却又透着一点昏黄,而三人并不是突然被光惊醒,更像是睡到早晨自然醒。 可若是自然醒,是绝不可能三人同时醒来的。 “嗯?” 小师妹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向林觉,又转头看七师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互相对视。 林觉转头瞄了眼外面,透过庙子的两个孔窗,可见外面仍是漆黑的。 忽然庙中传来说话声: “尔等在此入睡…… “不觉寒乎……” 声音缥缈,回音重重。 三人迷迷糊糊,循声看去,却见庙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这人生得高大威猛,内穿山纹铠甲,外披五彩神衣,身材远比常人高大,正盯着他们,而他们并不知晓他是何时出现的。 三人虽然惊讶,却也不惧,好像情绪有缺一样,同时很快认出,这人就是庙里神台上的那一位。 “见过神君。” 三人都朝前方施礼。 “不必如此。” 随着看见神君,看清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神君深夜召我等来,所为何事?”七师兄抬头疑惑问道,“是因今晚神君在城中显身,闲逛人间,看了我们表演戏术吗?” “非也。”神君随口说道,“虽说尔等戏术巧妙精彩,却也不值得本君夜半来说。不过说来也与此有关。尔等有了修为,懂了法术,却不像某些僧道那样因此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倒也值得肯定。” “多谢神君夸奖。”七师兄先道了谢,随即又问,“那又是为什么呢?” “呵呵……” 神君转移目光,看向林觉: “你叫林觉?” “正是。” “尔等睡得太过迷糊了,被人摸到了门外都不知道。”神君淡淡笑道,“人间之事神灵本来不该插手,不过你在我处记了一些功德,加之今晚本君看了你们一场戏术,也算有缘,这才过来告诉你们一声。” “嗯?” 三人俱是一惊。 却不料眨眼之间,面前的神君便已经消失无踪了,庙中的光芒逐渐暗淡,思绪也逐渐消失,仿佛梦境破碎一般。 三人再度睁开眼睛,这次却是陡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然靠墙蜷缩坐着,庙中一片漆黑,外面满是风雪呜咽,刚才的事情俨然只是梦一场。 “师兄……” “神君……” 三人想到神君的话,全都站了起来。 狐狸也醒了。 林觉提起朴刀,弹出一点火光,照亮庙宇刹那,七师兄借着光走到神台前,准备点油灯却没有点,小师妹则靠墙踮起脚尖,悄悄往外看。 三人行动默契,各自知晓该做什么。 “外面好像有人,看不清楚。”小师妹压低声音说道,“但是能听得到脚步声。” “嘤~” 小狐狸赞同着道。 林觉也走过去。 透过墙上孔窗,外面十分昏暗,正有一道身影冒着风雪慌乱的行走,不知为什么,只是绕着庙宇转圈。 “……” 林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门边,与他们交换了个眼色,便陡然提起朴刀,移开抵门的杂物,一下拉开了门。 “嘭……” 真是一点也不迟疑!一篷火焰比人更先冲出! 寒夜漫天风雪,片片雪花都被火光照出形状,外面赫然是一个身着棉衣、拿着长剑佩戴弩箭的武人,冻得瑟瑟发抖,而地面落了一地的雪,却被这人走出一圈凌乱重复的脚印,也不知他绕着庙子走了多少圈,脚步都冻得有些变形了。 直到庙门打开,火光冲出,这人才像是发现这里有间庙子一样,连忙扭头看过来。 脸色紫红,嘴唇发乌,看着有些眼熟。 是当初那名站在房顶的武人! 林觉眼神陡然一凝。 借着风声雪掩,他竟摸到了他们跟前! “嘶!” 武人惊吓瞪眼,仓皇拔剑,可火焰已然扑来,情急之下,他只得往旁边一扑。 只是这动作却也十分僵硬。 林觉哪里还不知晓,神君不光是提醒啊。 定是神君知晓这人的身份,再不济也是知晓他的来意,这才施法,使他找不到庙宇和庙中人,此时天寒,他已经快冻僵了。 这人身手很是不凡! 林觉是见识过这个世界江湖武人的厉害的,也知晓三师兄豆兵的本领—— 豆兵虽然动作不算灵巧,不过既不怕死不怕痛,又力大无比,而且几乎全甲,如此两個豆兵都留不下这个武人,反倒被他在身上砍出了数刀,可见这人并非寻常拿了刀的壮汉,是有本领的。 就如此时,哪怕身体已经冻僵,面对突来的火焰,他竟还能扑进雪里,险险躲过。 今天三师兄不在,也没有豆兵可用。 林觉察觉到了危险。 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于是趁着火光暗淡,林觉当即一挥衣袖,狂风呼出,掀起满地风雪,混淆他的视线,随即再挥衣袖,又是一道火焰冲出。 此时他也已经今非昔比,火焰已是灵火,虽然暂无别的异处,温度却要比寻常火焰高很多。 武人猝不及防,立马被火焰撞到。 可就算被火焰撞上,身上衣服瞬间点燃,他竟然也一声不吭,折身再滚几圈,熄灭火焰,随即立马后退拉开距离,欲将自身隐入黑暗中。 昏天暗地,满天飘雪,只退几步就看不清人影了。 却不曾想,在林觉的身后,又有两道火线冲出,连接神君庙与武人。 火线照亮彼此,很快熄灭。 紧随其后,不知为何,从那庙宇之中,竟然飞出无数的萤火虫,由大门钻出来,由孔窗钻出来,在这冰天雪地里胡乱飞舞,虽照不了太亮,却也照出武人与雪花模糊的影子。 轰然两条火柱! 一条斜着打在地上,沿着地面铺展开一大片,根本难以闪避,武人原地跃起才可躲过。 地上冰雪立马就被融化。 还没落地,另一条火柱便直冲而来。 武人陡然睁大了眼睛。 空中如何借力? 这小子好生阴险! 情急之下,他硬生生挥剑扭身,斜挑大地崩出几点火花,身躯翻转之下,又是险之又险的避开。 刚到地上,却不知是身躯被冻得僵硬,还是地上的雪刚刚化了冰水,竟然一下踩滑,重重摔倒在地。 “沙!” 远处有滑地推雪声。 武人立马举剑格挡。 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在雪地上狂奔滑动而来,明明是积雪地滑站不稳所致,夜里看不清楚,那小道士什么也不懂,却气势很足,一时看来,笨拙的动作竟有几分“玉女穿梭”追刺寻敌的架势。 可那本是较为高深的身法剑法,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这人却粗笨极了。 还没靠近自己,一杆朴刀已是朝下劈砍。 脚步则是继续往前滑动。 “嘭!” 火焰扑面而来,占据所有视线,若不闭眼,怕要变成一个瞎子。 又有一柄连着哨棍的柴刀劈开焰火。 “当!” 武人手掌都有些刺痛。 实是这天太冷了。 武人睁开眼睛,强忍着手上的刺痛,左手拍地,趁势而起,一剑撩星已经准备好了,却无奈身体僵硬动作迟缓。 而这小子似乎知晓不可与自己近战,等到长剑撩上来的时候,他早已经退去,反倒一挥衣袖,又是一篷焰火扑面而来。 “去死!” 武人以袖遮面,竟然硬生生撞过火焰,脚步不停,连挥长剑,带着一身的火焰,追风赶月。 可从那神君庙门口,却时常有看不清的石头和明晃晃的火线朝自己疾射而来,每每将要追上那小子时,就被石头击中,每每将要砍中时,就有火线朝着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不得不分剑挑火。 夜里短短几息,焰火绽放十余次。 忽然背上一阵细碎的冲击。 像是被四只动物的脚同时蹬了四脚,甚至能感受到脚趾的梅花形状,猝不及防之下,脚步自然失衡,不仅没能追上那人,脖子便是一痛。 “嗤!” 转身挥剑,甩下那东西,横扫八方。 余光一瞄—— 万千萤火之中,有一道细长优雅的身影落地,刚巧避开剑锋,如风一般,一下就跑入了黑暗中,萤火都被它奔跑所牵动。 什么东西? 黑暗中又一阵风声。 武人举剑刺月。 “当!” 剑身一沉,往旁边歪去。 又是一块飞来的砖头。 “……” 武人已经咬紧了牙,依旧滚地,扑灭身上火焰,直接无视了全身烧伤灼痛,眼神阴沉。 小小伎俩罢了! 你会暗器,我岂不会? 会几门小把戏而已,真能与我十几年苦练的武艺相搏杀? 如是想着,目光锁定前方的身影,伸手往腰间一摸,便是要摸飞镖。 “嗯?” 腰间竟空空如也? 再摸旁边手弩…… 又是空的? 远处叮当几声。 听起来倒像是他的飞镖落地弹动发出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去,庙宇门口站着两人,自己的手弩不知何处跑到了其中一人手中,另一个看着小一些的少女则是奋力积蓄一点火光,以指弹出。 火光飞出,在夜里连成线。 所有火线都来自于此。 武人凌空翻身,灵巧避开。 与此同时,忽见满天的萤火像是受人指引,全都朝自己飞来。 那一点点微光原本并不起眼,可在这昏天暗地之中,除了短暂绽放的烈焰灵火,却再没有比它们更亮的了,一时眼中难免全是这些微光,远处的昏暗黑影反倒看不清了。 “呜呜……” 两道风声同时袭来。 是两块砖头。 武人几乎听风辩位,知晓两块砖头一块来得急,一块来得缓,一块力大一块力小,于是当先扭身,避开一块,同时抬手借力,一剑运转乾坤。 “当!” 砖头竟被这剑斩成两半。 可却听见一声轻响。 “不妙!” 腹部陡然一阵刺痛。 武人伸手摸去,是一支弩箭,已经插入了自己腹部。 越过萤火抬眼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弩已经到了那拿刀的小子手里,他准头不好,所以是离得近了再射的,这么一记暗箭,如何能躲得开? 武人心里不禁一沉。 知晓遭了…… 这几个道士原本不敌他,可今夜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徘徊半夜找不到这庙子,而且无论怎样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狐狸咬住他的裤脚一扯。 地上本来就滑,武人猝不及防,又受了伤,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嘭!” 地上雪都被他摔倒所吹开。 那道人持刀吐火而来。 “轰……” 火焰过处,萤火全都化成光点消失。 这火焰温度实在是高,若是武人躲避不开,其实根本受不了几个瞬间就得被烧成焦尸,只是平常身法灵巧、善于预判罢了。 此时已经别无他法了。 不知火焰背后可有朴刀? 武人仍习惯性的如是想着。 第80章 分战利品回山(求月票) 外面昏天暗地,庙中一点豆灯,薄墙木门,却也隔开满天风雪呜咽。 林觉留了手,留了武人一口气。 当然,以防万一,哪怕他已经重伤垂死,而且被绑了起来,林觉也搜遍了他的身,保证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搜出来的东西则放在一旁,此前七师兄从他身上得来的东西也放在一旁,堆成一堆。 分别有长剑一把、手弩一把、飞镖六把、吹箭一根、毒烟两饼、石灰一包,还有几两银钱。 这些也算是战利品了。 此时林觉看着这人,恍惚之间,感觉有几分半年多前在山路上遇见的那名武人的风采,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两名不怕死的豆兵都拿不下他、负了伤城里的捕役也依然抓不住他了。 “你为何还来找我们?莫非幕后还有人在指使?”林觉问道。 “这有什么好问的……” “败者应有觉悟,老实交代。” “你们断我财路,对于我这种人,和要了我的命又有多大区别?”武人虚弱的答,顺便还吐了一口吐沫,“算你赢了,给个痛快的吧!” “那个妖人都已经被斩了,城中大妖也被除了,你若爱财,更该惜命,应走得远远的才是,怎会来冒险杀我们?” “冒险?哈哈!”武人牵动身上伤口,吐出一阵血沫,“咳咳!你这小道士,真是太自大了,若不是神灵竟管人间事,让我被冻一晚上,别说当天你那师兄不在,就算你那师兄今晚也在,我也能在夜里把你们宰了!” “……” 林觉转头一看地上那堆东西。 若非神君提醒,若非神君令得他在外面徘徊半夜,被冻得四肢僵硬,恐怕还真的很有可能。 当然也只是很有可能。 自己三人虽然不算警觉,可自家小狐狸的警觉却很高,只是今夜风雪太大罢了。若是他走近庙子,也是可能被发现的。七师兄能取暗器,虽说武人本身就擅长争斗厮杀,可若自己三人与全盛状态的他斗起来,也并非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只是更为艰难、风险更大而已。 “伱可知道,除掉城中大妖的那位神君是谁?” “不就是意离神君吗?” “那你可知这是谁的庙?” “不是陈公的庙吗?” “你真是躲得太严实了。”林觉转身看向庙中神像,“你好好看看,现在庙里供的是谁?” “……” 武人扭头没看,却已经猜到了。 “你一直躲在城中?” “怎么……” “你看见了我们变戏术?” “不行?” “你是为了我们的钱而来?” “你们断了我的财路,这不过是给我的补偿罢了。”武人说道。 “……” 林觉打量着他,忽然一笑: “我不信!” “咳咳……任你信不信!”武人虚弱的说道,“莫要把我送到县衙那些捕役那里去,就算要折磨老子,也不该那群废柴猪狗来做!” “这么说来,城中捕役也有一些审问的技巧?” “你?江湖规矩……” “足下错了,我们只是道士,不是江湖人。”林觉直起身平静的说道,“若在斗法之中将足下杀了也就罢了,可如今足下没死,还活着,我们又怎会愿意手上平白多一条人命呢?何况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足下主动来找我们,想杀我们,现在足下输了,这天下又哪有你讲条件的道理呢?” 林觉说完,就不说话了。 武人一阵气急,干脆闭上了眼。 几人也不再理会他。 庙中被灯光照亮,狐狸颇为好奇,走到那堆杂物面前嗅了又嗅。 先是嗅到石灰,扒拉两下,随即嗅到毒烟饼,鼻头立马一皱,猛地往后一蹦。 最后又往前走,凑到那几两银子前,竟像是认识这个东西,伸爪扒拉,将几颗碎银子像是玩具一样拨向林觉,然后歪着头盯着他看。 “知道了。” 林觉捡起几颗银钱,交给七师兄,随即拿起武人的那柄剑,剑鞘也被他捡了回来。 这柄长剑看着普通,没有什么装饰,剑鞘也没有多少花纹,不过一握上去,手感却是十分温润,拿着虽然重却也舒服,挥舞更是轻松写意,一看就能知道是一柄出自老匠人手下的江湖杀人剑。 随即又捡起飞镖。 这几枚飞镖的造型设计也很合理,刀口十分锋利,如果用来御物的话,看着比那天那名秃头灰袍人用的刀片要好使许多。 林觉将之放了回去,对七师兄说:“这些东西怎么办?” “看上什么,尽管拿呗,别的一并交给官府就是。”七师兄掂量着几颗碎银,忽然一笑,“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倒是有些像是在分赃。” “确实……” 林觉觉得这柄剑是柄好剑。 可惜自己已经有了朴刀,朴刀比剑更长,更易挥舞,而剑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兵器,在大多数人手中,威力都不如朴刀。 于是林觉只拿了那几枚飞镖。 七师兄拿了那只手弩。 这柄剑则归了小师妹。 银钱正好用来做新袍子。 没有多久,外面天便亮了。 林觉和小师妹在庙宇里守着,七师兄去县衙叫了捕役来,其中又有那名叫做潘意的送信捕役,路上七师兄便已给他们说了昨晚遇袭的事。 到了之后,林觉又给他们着重叮嘱:“几个月前,跟在那名秃头灰袍人身边的武人就是他,虽说他自称为财而来,不过请一定拷问清楚,看有没有别的人在指使,或者别的目的。” “道长怀疑后面还有真凶?” 捕役中的班头正打量着庙宇外的地面,明显可见火烧过的痕迹,这让他有些心惊。 “没有的事。”林觉现在就站在意离神君的庙宇门口,除妖的正是他老人家,自然不敢乱说,“问清楚些总是好的。” “一定一定。” “过些天我们可能有师兄会下山,如果路过城中,就来县衙问问审问结果,还望班头能如实相告。” “这個自然。” 班头拱手与他说道。 “何须道长亲自来问?”名叫潘意的捕役说道,“小人给道长送信去也没什么!” “那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潘意十分恭敬,连连说道。 不是别的,只是自打在浮丘观中喝了那杯茶、那壶酒之后,回来的他不仅完全没有奔波两天的劳累,甚至在连着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面,在家中无论干活也好,练些把式也罢,都觉得精力充沛,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他自然是知味的,并且没给别的捕役说。 捕役们很快恭敬离去。 林觉三人则是回到庙中,又一人对神君上了三炷香,感谢神君的提醒与帮助。 青烟袅袅,遮掩神像,却忽然如同被谁所吸,一下子化作一条烟旋,直入神像面容,消失不见。 林觉看得一怔。 这算是神灵受用了吗? 林觉询问过云鹤道人,知晓这位神君原是上古时代的武人将领,也可能是着重肉身而非术法的修士,参与过上古王朝的更替战争,当时的人间王朝更替往往也意味着修道者、神灵与精怪的利益分配、地位沉浮,是会有神灵参与的。 如今一些历史古书上也找得到他的一些记载,后来这位上天成神,到了如今,应该算是玉鉴帝君麾下的主要神灵。 …… 出城一路回山。 小师妹得了一把长剑,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下来,一直拿在手上,不肯放到驴子背上去,时不时就要抽出来挥舞两下,挥砍路边的杂草枯枝。 “我们道观其实也有剑,只是很少拿出来用。”七师兄说道,“观里的剑就是在这座城中的铁匠铺买的,可能没有这把好。” “三师兄好像就会用剑。”小师妹说道,“七师兄你说,我要是叫三师兄教我剑法,他会同意吗?” “他?他倒确实会用剑,他上山之前就是耍剑的。”七师兄说着一顿,露出好玩的神色,“不过他的剑术……” “怎么啦?不好吗?” “倒不是说不好,三师兄的剑术也能称得上一绝了。只是他会的不是杀人剑、争斗剑,他会的是表演的剑术,舞剑的剑。”七师兄说,“上山之前他在他们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舞剑高人。” “这……” “倒也有些相通之处就是了。”七师兄说道,“他这个人闲得很,又好为人师,你若让他教你剑术,他肯定不会拒绝。只是等春来了,定要让你帮他摘些桃花松花用来酿酒,你若下山采买,也免不了让你帮他带酒、做些跑腿的杂活。” “这有什么?” 小师妹不解的道,她最喜欢干活了,就算不用师兄教她剑术,师兄叫她跑腿干活,照样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啊。 回到道观。 七师兄与师父禀报昨晚之事,林觉则带着大师兄一同清点募捐到的钱财,小师妹果然去找三师兄请求学剑术了。 “十八两二钱……” 大师兄拿着戥子称着白银。 “铜钱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三。”林觉说道,“好重一堆,真是辛苦驴师兄了。” “也辛苦你们了。” 大师兄露出老农民般的思索之色。 虽然是隔壁剪刀峰的四姑奶奶成神,不过那群道友心思单纯,终日在山中修行玩耍,数数都不会的,能懂什么花销用度?好在他们聪明,聪明就聪明在知道请交好的浮丘峰道人帮忙。 所以还是得大师兄来操心。 “比预计的要多,应该是沾了上元佳节还有小师弟你这张脸的光。” 大师兄收起钱财说。 寻常人家,如果起一间屋子,几两银子就够了。就算在村中修一间院子楼房,白墙青瓦,只要自己下力气,再请邻居帮忙,也花不了多少钱。 寻常乡间庙宇也就只需要一间屋子。 只不过庙宇要仿照宫殿的样式,要费工一些。还要做神像,这是一笔钱。要在墙上或者单独立碑写明神灵的来历、功德与成神渠道,记下是谁出资建造这间庙宇或者所有捐资人的姓名,这也是一笔钱。 本来大师兄是想,募到的钱少,就像村中人修房子一样,自己和乡邻做大部分工,只少数技术活才请人来帮。现在钱多,就能轻松多了。 当然,观中道士还是要出工的。 大师兄是朴实的农家人思维,农家人修房子,光是交给别人干怎么能好意思和放心呢?而且邻居建房,哪有自己一把力都不出的道理呢? 对此,林觉虽然不像小师妹那样喜欢干活,却也不介意帮些忙。 …… 回到房间,林觉掏出六枚飞镖。 这是一种带衣镖,大约有手掌那么长,最前面是一个修长菱形的头,尖锐且锋利,后面连着一根杆子,最后面是个圆环。很多人用的时候,会在圆环上面拴一根布条,以保证飞镖飞行的稳定性,如果不栓布条,则会有更强的隐蔽性。 同时它也可以握在手上做短刺。 拿在手里,十分沉重。 林觉伸手一抹,一道灵力已然附着上去。 随即拿着飞镖左看右看,还与小狐狸对视了一眼,可无论门还是窗,他都舍不得,只好出去搬了一根木桩回来。 一道急促的咒语。 倏!哆! 飞镖顿时飞了出去,如同一道流星,扎在木桩上,镖头几乎完全扎了进去,甚至木桩都被力道击倒了。 若说力道,比那灰袍人还要大些。 这主要是因为这门法术乃是御物之法的简化版,本身就是用咒语替代对于法术的苦心钻研,在力道方面并不考验法术上的造诣与熟练度,力道大小单纯只看施术者的法力强弱。 那灰袍人的道行不如林觉。 只是他熟练度很高,用起来很灵活,在这方面林觉远不如他。 “哆!哆!” 又是两镖飞出去,扎进木桩中。 林觉还试了试甩动飞镖。 “啪!” 若是给它一个初速度,力量还要大些,只是林觉不会用飞镖,准头就很难保证了。而他又还做不到像那灰袍人一样,实时调整刀片飞行方向。 不过倒也知足了。 “哆!” 别说,还挺好玩。 比自己玩飞镖有趣多了。 林觉不禁露出笑容,有种想去丹熏县外再找那群怪猴聊一聊的想法。 第81章 春日桃花开 黟山的雪一直下到了二月,不过也是越来越稀薄,到最后最多只有天气很差时天上才飘些雪屑,冬日那般冰雪仙境一样的黟山已经看不到了。 这时山中才算来春。 中间那名叫做潘意的捕役又亲自上山来跑了一趟,刚好赶在一个细雪天,带来了对那名武人的审问和判决结果。 什么也没问出来。 此外浮丘观的道人们每隔几天,要去隔壁剪刀峰下做做苦工,为剪刀峰的道友们修缮庙宇做些下力的活,除了云鹤道人,是谁也逃不掉的。不过师兄弟们不分彼此的一同干活,下力之时谈笑,无疑也别有一番趣味,至于辛苦是万万谈不上的。 春来不久,满山桃梨花开。 挑了一天的空闲日子与好春光,浮丘观的道士们带上食物与酒,上到山中桃花深处,围坐下来赏春。 地上是卤肉咸肉和林觉蒸的红糖发糕,三师兄自己酿的米酒,头顶满是桃花,有一只体态修长的狐狸趴在桃树枝上,垂下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小师妹抱着一只彩狸,低头专心干饭。 “你们二人修行法术如何了?” 云鹤道人拿着发糕,胡子修长,上面又沾着发糕的碎屑,开口问道。 “回师父,道行不知深浅,总之没有松懈过修行。”林觉回答着道,“法术方面,已经跟着二师兄学会了火法和炼丹,豆兵也将要入门了。” “回师父,我也一样,我修的路都已经快要翻过第一座山了,要是没有去帮四姑奶奶修庙子,肯定都已经翻过去了。”小师妹跟着林觉说,却不禁疑惑的将林觉看着,怎么自己学了一门,师兄学了两门,而且进度竟也不慢。 想了一下,只得又补一句: “我跟着三师兄学剑术也很认真,三师兄一直夸我天赋好!” “别说这些了,今日春光如此明媚,满山的桃花开,不喝酒说这些做什么?”三师兄单手提着酒坛,说完提着酒坛给众人倒酒,一边倒酒一边摇头晃脑乐呵呵的念叨,“酒是神仙药,可驱万般寒,酒是续命散,能解三千烦……” 云鹤道人也乐呵呵的,并不在意,抓肉来吃,端杯饮酒。 林觉感觉脑后有些瘙痒,回头一看,是自家小狐狸垂下的尾巴,在无意识的晃动。 林觉拍它一下,也举杯饮酒。 别看三师兄成天饮酒,道观也被他带着时不时就要在饭桌子上添一顿酒,其实他酿的酒度数很低,果酒也好,米酒也罢,都没什么力气。而且这人在酿酒上面是有一手的,酿出的酒既不涩也不苦,常有甜味,林觉和小师妹喝着,也都当成甜水来喝了。 兴致一起,七师兄便捻下一朵桃花,随手往天上一扔,便化作一只桃红色的蝴蝶。 众人全都顺着看去。 真像是一只蝴蝶—— 花朵上连着的一点叶茎便成了蝴蝶的身子,花蕊就成了蝴蝶的头与触角,花瓣便是蝴蝶的翅膀,在众人头上、桃枝间飞过。 彩狸分不出来,只被蝴蝶吸引,从小师妹的怀里离开,蹦蹦跳跳的要去抓,忙活半天也抓不到,反倒在蝴蝶从狐狸面前飞过时,狐狸一伸手,很自然的就将之抓了下来,然后认真的丢给彩狸。 蝴蝶落地,只是几片花瓣罢了。 七师兄端着酒杯,笑意吟吟。 林觉无疑真切感受到了戏术的魅力,此时此刻,这真成了他最想学的法术了。 “现在是桃梨花,再过一些天,山中的杜鹃也要开了。”云鹤道人说道,“黟山季季有风光啊,看了这季杜鹃花后,你俩也算看了一轮了。” “就一年了啊。”林觉感叹道。 “就一年了啊!”师妹学着他说。 “师妹莫要忘了喝完酒后,替我摘些桃花回去,过些天就能喝到桃花酒了。” “记住了师兄。” “你这浑人,自己的事,叫师妹做!”云鹤道人横他一眼,“方才你怎么说的老子?” 道人本就追求随性随意,自然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 哄笑过后,师兄们又问林觉今年要种些什么菜,养些什么家禽家畜,规划着未来一年的伙食。林觉躺着偶尔说几道菜的名字,简短几句形容,就能引得他们垂涎欲滴,期待不已。 正聊着时,忽有异动。 趴在树上的狐狸本来都快睡着了,却一下扭过头,看向远处空中,此外山上众多道人之中,只有云鹤道人转头。 满天山风,桃花飞舞,中间又有只纸鹤乘风飞来。 众人察觉到云鹤道人的目光,这才扭头看去,恍惚间还以为又是七师兄的戏术。 却见纸鹤在空中盘旋,似乎在找什么,随即瞄准下方几人,摇晃几下便栽了下来。 云鹤道人伸手一举,刚好接住。 林觉恍惚间看见了纸鹤上的灵光神采,不过在落地之后,便立马消失了。 云鹤道人似乎不觉惊奇,只将之打开。 其余师兄也是好奇的看他。 “送信的吗?哪来的信?这种法术居然能够绕过黟山山神!” “鸣啁山送来的,说今年大醮,中秋的时候,在鸣啁山开。”云鹤道人看完之后说道,“希望我们能去参会。” “大醮?” 林觉一下想到了去年春季,那些城中的把戏人不远千里前去赶赴的齐云山道会,其实也是一种大醮,不由问道: “大醮是每年都开一次吗?” “不是,这个没有定数的,有的隔得长,有的隔得短。”云鹤道人将纸张递给大师兄,同时给林觉解释道,“虽说时间上没有定数,不过开一次大醮需要耗费的人力财力极高,像是我二十年前,一般要四五年、五六年才开一次。” 林觉便没有再问了。 上山这么久,他已经知道了,斋醮其实是符箓派的一种隆重的科仪,目的是供奉神灵,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有名的灵法派的道观也会受到邀请,一是因为毕竟都是道友,二是因为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上面,除了躬身以外,灵法派也能出一把力。 另外便是灵法派的修士以及天下散修、奇人异士本就封闭,互相之间交流不多,大醮这种天下皆知的盛典便成了一个很好的交流平台,大家可以在大醮上交流一番天下大势,可以结交往来,甚至可以互换法器丹药乃至法术,各取所需,是会慕名而去的。 以前四五年五六年才开一次的大醮,之所以才隔了一年半就开第二次,定是因为国不泰民不安、风不调雨不顺,这才舍得在这上面花费钱财。 “那又是什么法术?” 林觉好奇的看着纸鹤问道。 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没有伸手去接。 “折纸戏,也算戏术。”七师兄随口答道,“不过这是符箓派用出的。” “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折纸戏,只是符箓派的道士自己并不会这门法术,是借的神灵本领。嗯,而且是借的专修此道的神灵的本领,大概可以理解为当世在这门法术上造诣最深的一个人或几個人之一。因此近可以飞十里百里,远可以飞千里万里,神力辐射之处,皆可到达。” “那灵法派呢?” “我们道观并没有折纸戏这门法术,不过就算你会,造诣浅薄时也飞不了多远,造诣深厚了倒是能飞得远,不过要想让它准确找到目标,你还是要请求神灵的帮助,或者自己抓一只鬼、请一抹残魂来指路。” “符箓派还是很有优势啊……” “可不止这些呢。”七师兄笑着说,“若是寻常修士折纸回来,就算有鬼指路,能找到我们浮丘峰,却也过不了黟山山神这一关。” “符箓派修士都会这招吗?” “当然不是,要看你供什么神灵了,看你供的神灵会不会这一手,也看伱供的神灵是不是专修此道的那一位。”七师兄说道,“齐云山就没有供奉这位专修此道的神灵,不过他们也有别的本领,像是去年,他们便是御使的意离神君麾下的庆忌来送信。” “庆忌……” “一种精怪神灵,日行千里。” “那我们要去吗?” 众人便都看向云鹤道人。 “咳咳,唉,大醮难得举办一次,自然不能不去,何况这个时候的大醮,若是我们浮丘观不去,怕是要被道友们说是冷漠于天下。” 老道人说着顿了一下: “不过贫道老了,鸣啁山又有些远,是走不动了。唉,如今这世道乱,说不准山下便有什么事情求上门来,你们几个不宜全部离开道观。这等斋醮本来没有我们多少事情,也就是去凑个热闹,到时便请一个师兄带着你们两个小的去一趟吧,让你们去见识一下。看看这天下别的灵法修士都是什么水平,奇人异士又有些什么本领。” “知道了……” 林觉和小师妹都点头。 定下这件事后,众多道士便又将之抛在了脑后,继续吃喝谈笑,仿佛没有忧虑。 唯有小师妹心心念念摘取桃花,还没吃完就去摘了半背篓,随即回来坐下,听师兄们谈话,不知不觉,众人与狐狸身上都落满了花。 想来这才是山下百姓心中的修行之路,这才是随性自然的修道生活。 回了道观,却也不过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安逸日子里,几度朝来寒雨晚来风,林花匆匆便谢了春红。 山中的灵株也开了花。 初夏时候,便结了果。 开始结了二十多个,待得长到指甲盖的大小,能看出是果子了,也能看出没有别的果子再冒出来了,山中的精怪们便摘掉了一些丢弃,摘掉的多是发育不良的与挨在一起的,剩下十七颗。 山中精怪总计十四位,加上林觉、小师妹和狐狸,刚好十七个。 林觉倒是没想到,它们还会疏果。 数数的本领也超过剪刀峰的道友了。 第82章 豆兵将成(感谢“努力不摸鱼QAQ”大佬的盟主)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然而黟山脚下,顶着夏日阳光,却有一群道士正在辛苦赶路。 前面四名壮年道士,用两根扁担抬着一尊神像,小路过于狭窄,常常踩进杂草中。后面一匹驴子,背上竹筐里各装着一尊猫儿像,身后五名年轻些的道士各自背着一个背篼,里面也装着一尊猫儿像。 一群猫儿和一只狐狸跟在他们身边。 背猫儿像的还好,不算很重,前面四个师兄抬着的是人像,可就太重了。 神像是在黟县城里做的,从城中一路运过来,只有开始一段路可以用车,到后面就只能用人力搬运了。 就算是猫儿像,一路背过来也不容易。 “唉……” 修道归修道,既不炼体又没成仙,这活儿也是有些折磨人的。 林觉在这方面倒是更赞同三师兄—— 山下明明有个山村,完全可以花钱请村民帮忙搬运,道观最近并不差钱,如此一来,村民下了苦力但能够赚到钱,道人们也能得个轻松。 完全是两全其美的事。 可是大师兄不这么认为。 “真是多亏你们也辛苦你们了。”走在前面的一只麻猫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偶尔还要小跑一阵,“要是我们自己来搬,定是搬不动。” “道友的本事在别的地方。”林觉擦了一把汗说。 “你会说话。”麻猫严肃的看着他,“现在你是整個浮丘观我第三喜欢的道士。” “第一是谁?” “肯定是你们师父,他和我一起长大的!” “原来道友年纪这么大了啊。” “那是!按理说你该叫我前辈!” “那第二呢?” “嗯?什么第二?” “第二喜欢的人。” “哦!!中间还有个第二!” “……”林觉顿时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却也抬手拱手道,“多谢道友前辈的厚爱了。” “什么是厚爱?” “……” 正在这时,前面传来声音: “就要到了!” 林觉抬头一看,果然快要到了。 林中显出一座新庙。 还好庙子建在山下,并不爬山。 几名道人累得气喘吁吁,却也不休息,一鼓作气走到庙宇中。 庙宇早已修好了,修得很是不错,牌匾楹联也是请的黟县城中善于书法、品行兼优德高望重的刘公题的字,如今只差这几座神像了。 几位师兄将四姑奶奶的人身神像放在主位,林觉等人也将背的猫儿像放在下方的两侧。 成神的是四姑奶奶,不过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四姑奶奶成了神,自然也要将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带进庙中,吃个香火。 调整位置,摆好一些。 众多猫儿便看着他们移动。 林觉终于松了口气,走出庙外。 “恭喜四姑奶奶和猫道友们了,这下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大师兄在身后说,“以后在山上修行,在山下吃香火,四姑奶奶又多子多福,要是有人求上门来,只消派几个子孙前去处理,这下面远近好几个山村,香火也够维持神位法躯了。”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 “要是经营得当,说不定还能将名声传到更远的地方,到时候黟县乃至周边的人都会上门来求,说不定神庙还会越建越多,香火越传越广。” “这个我们也知道!” 林觉听见声音,抬头往远处看。 远处隐隐可以看到村落。 黟山虽然偏僻,山下却也是有山村的,近的有岗村,远的有几个以“坑”为名的村子,都有不少人,每年还有一场庙会。 通过这位四姑奶奶,他差不多也了解到了一点这个世界的神灵体系。 四姑奶奶成的是最小的神,便是只能有个合法身份,能在天上有个名字,在人间朝廷也有记录,可以合法的聚敛香火。至于神职神责如何,完全靠自己的经营和信徒来定,神力也靠自己积攒。 这种小神还挺辛苦的。 辛辛苦苦,战战兢兢。 要是干得不好,像是城里那位刘公那种德高望重的人,占了理字,来把你的庙拆了,你也无可奈何。 没有办法,妖怪寿命也有尽啊。 四姑奶奶实是寿元将尽,才不得不谋求香火神道,成神之后,只要香火不断,自得长生,香火一断,逐渐消散。 翻开历史,不消多远,仅是几百年前,便有许多神灵如今再也没人祭拜,于世间没了姓名,这些神灵如今大多都不存在了。 因此这是办法,也是桎梏。 林觉若是走符箓派的路子,就算修行有成,功德圆满,死后位列仙班,大概也是这样。 “为了四姑奶奶的香火旺起来,我们还要去通知山下村民,给他们说他们庙子建好了,可以上门来求四姑奶奶帮忙捉鼠、驱鬼辟邪,麻三道友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大师兄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 林觉回头之时,一群猫儿已经跳上了神台,各自打量着自己的神像。 这些猫儿像都很简单,算不上逼真,不过神像上面都涂了油彩,通过颜色大致也能判断出是不是自己。 当然也有找错的—— 两只猫同时看着一尊像,一脸严肃,就像没有发现不对一样,兴许还觉得这尊像对应着自己两只猫。 “我们没有事情了,只是太过于辛苦和麻烦道友们,晚些时候定然亲自登门衔礼道谢。”麻猫十分有礼的说道。 “这就不必了。”三师兄说。 “知道的。”麻猫瞥了他一眼,“不会给伱们带耗子来的。” “那我们就走了。” “慢走。” 几只猫妖中麻猫最为知礼,从神台上跳下来,翘着尾巴送他们。 山下村庄走一遭,泡个温泉,消除疲惫,正好迎着晚风清爽的回到道观。 林觉掏出了一个木雕。 木雕不到手掌高,是一个武人的形状,身上披着盔甲,挎了一柄长刀,除了脸上没有五官,细节十分到位,身上还涂了油彩。 最重要的是,木雕上已有灵韵。 三师兄接过木雕,查看片刻,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前天才说细节和真人有些出入,今天便全部修正了。可以可以,到这一步,今后你下山之后遇见心爱的女子,也能照着她的模样雕一个了,定能俘获芳心。” “三师兄,说正事。” 林觉早已习惯,神情平静。 “这怎么不是正事?” “这雕像如何?” “唉……” 三师兄叹气摇头,这才说道: “可以了。 “到这一步,你的‘雕刻’这一步就算是入门了,可以直接开始祭炼了。 “祭炼是个费时间的活,每天都要祭炼。随着时间,祭炼之后,雕像每缩小一分,化作豆兵就变大一分,直到能变出和人一样高的豆兵,那时候这雕像刚好化成一颗圆润的豆子。 “祭炼须得用心,这决定着豆兵的体魄,你的道行越高,造诣越深,祭炼越久,豆兵就会越强大。若你能修成大能,豆兵也能斗过天兵。 “至于之后,怎么将这一身木头盔甲换成铁甲,怎么将木刀换成钢刀,我后面再慢慢的教你。” 接着又教林觉祭炼的方法。 林觉在书中也学过一遍了。 于是每日回屋,或在山中修行的间隙,得闲就祭炼这座木雕。 刻豆成兵是木行金行术法,现在林觉只学到了木行。此前服用过土木精中的木行灵韵,还有桃妖赠送的桃胶,林觉于木之灵韵也有些感悟,果然每祭炼一天雕像就缩小一分、圆润一点,到一个月后,已成一颗豆子。 此时将之召出,已是一名壮硕的甲士了。 只是盔甲是木盔,长刀也是木刀。 这名甲士也不能移动。 林觉又带着它去找三师兄。 “哎哟!你祭炼得这么快呢?”三师兄略有些惊讶,也乐呵呵的继续给他说,“要想豆兵动起来,还能有灵智,知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便需请一道残魂进去,当你的豆兵。” “去哪找呢?” 林觉是早就知道豆兵需要残魂的,也知道大致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只是仍需向他请教。 “不要着急。 “首先,你要想豆兵能打能战,除了祭炼使得豆兵体魄更强,还需技巧,自然便得找一个武人的残魂。 “但你又需知道咱们这门‘刻豆成兵’之所以不被归类为邪术的关键。” 林觉自然是听过一遍的。 不过再听三师兄讲述一遍、换一个角度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可能还有收获。毕竟三师兄主修豆兵,在这一门法术上亦是造诣不浅、极有心得,不见得会输给那位在古书中记下这门法术的人。 “这便是三点了: “一是豆兵大多只请残魂执念,并不请鬼,盖因豆兵小而逼仄,又长时间躺着不动,残魂本无神智,能受得了,鬼魂却很难受得了; “二是豆兵对于残魂并没有约束作用,因此才说‘请’,而不是拘,它随时可以离开。 “三是施术者对于豆兵也没有约束的咒法,它可以听你的,也可以不听。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对我的豆兵都十分敬重了?” 三师兄笑着对他说道。 “知道了。” “你须知晓,残魂不是鬼,哪怕靠着执念保存相对完整的,也难以听懂人言,只能感受到感情品性。因此哪怕残魂都是逗留世间不愿离去的,你若想把它们请进豆兵中,也得用心与之相交。” 三师兄很是轻松的说着这件极难的事情: “因此古往今来,修习刻豆成兵者,手下豆兵大多和自己性情相合:你若是个杀戮无道的,便得去找那些暴躁嗜血的残魂,你若是个君子,也得去找那些正义有坚守的残魂,才能与他们心念相合,让他们自愿追随你,做你的豆兵。” “若是中间转了性呢?”林觉问道。 “有这样的例子。年轻时一身正气,忧心家国天下,因此引得同样为家国而死的残魂自愿追随依附,年纪大了,掌握了权力,人就变了,变成了以前年轻的自己对付的那种人。残魂感应到这种变化,自然离去,祭炼半生的豆兵便也没了用处。” “真奇妙……” 林觉由衷的感叹着道。 “豆兵的残魂最好是自己找,下个月我们就要启程出发,去鸣啁山开大会了,如果路上有缘能够遇得到,自然是好,遇不到也没关系。” 三师兄很和气的对他说道: “我知道一个好汉坡,几十年前,有位名声极好的大人物被奸佞陷害,判了死刑,江湖不少侠客仅是听闻,为了一腔义气,便半路去劫,血战两个时辰没有一人后退,全都死在那里。死也不甘,化作残念,不肯离去,又没有去处。你若也有几分侠气,可以试试在那里去请。” “知道了。” 林觉本来还想赶在斋醮之前拥有一位豆兵,到时候遇到什么也好有些底气,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而看着自己这位高大威猛的甲士却不能动弹,真是有些心急。 想到三师兄的豆兵,就更心急了。 第83章 灵树收获(求月票)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不知不觉,又是一秋。 “走吧师妹。” “好的师兄!” 林觉叫上小师妹与扶摇,一同往外走,以防万一,他还是揣了三瓶灵液。 林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上山找过药了,除非修行的路上正好遇到,现在的灵液几乎都是小师妹带回来的灵株提炼出来的。 还没走出内院,忽听身后传来一声: “你们正是要去哪儿?” 两人一狐同时转头,是三师兄。 “怎么了三师兄?” “有什么活要干吗?” “没有什么活儿,就是给你们说一声,鸣啁山大醮临近,我们要提前半月出发,要不要备点干粮?”三师兄看向林觉。 “是三师兄你带我们去吗?” “没办法!到收粮食的季节了,你大师兄忙着呢,二师兄又喜静,唯有三师兄我,既能房中宿醉,又能闯荡天涯,要是在路上遇到妖怪,在大醮上遇到无礼的妖人,还能护住你们,还有比我更适合的吗?” “这样啊。”林觉想了想,问道,“上次齐云山大醮,有准备干粮吗?” “齐云山离得不远,中间又都有地方可以吃饭,就没准备什么干粮,倒是师父去寻他的老友,准备了些锅巴。只取锅巴,然后晒干。此外还有二师兄练的救荒丸,路上可以抵饿,吃着和石头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吃完后能拉出来。” “这……” 林觉差不多知晓了。 “交给我吧。” “那我就放心了。”三师兄咧嘴一笑,“你们要出去?” “给师兄说过的,我们的果子可能最近要熟了。” “哦,你们那个机缘啊。”三师兄很平静的点点头,像是并不在意,“熟了正好,就算炼不了丹,也可以拿到大醮上看有没有别人需要的。” “好。” “去吧。” 两人一狐便往山中去。 扶摇越发活泼,当先跑在前面,和多数狐狸有些不一样的是,它行走奔跑时十分喜欢跳跃,但凡遇到障碍就要跳过,身姿轻盈,又精力无限。 又是野果生满的季节,路旁常有果香,经常引得它停下来闻嗅一通。 “扶摇多大了?” 小师妹盯着前面的狐狸,神情疑惑。 “捡到它的时候,应该刚出生不久吧,现在一年多几个月。”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扶摇好像长得比普通狐狸要大一些了?” “是吗?” 林觉不由仔细一看。 当时那只巴掌大小的狐狸如今确实长大了,如今看着差不多将近有狗那么大了,可是直到小师妹这么一说,林觉才回过味来—— 好像多数狐狸是要比山下的狗小一些的。 像是听见他们在说自己,正跳过一截枯树的狐狸陡然回头,眼神灵动的盯着他们。 林觉笑了笑,继续往前。 早已是轻车熟路。 两人小心的爬下去,狐狸则找到山石的凸处,一下一下的跳到谷底,若被山下人看见,多半也是一段狐精的传闻。 还没下到谷底,便是一阵异香。 到谷底时,已经有几只精怪在这里等候了。 林觉依然站在以前那个靠近崖壁的位置,见几只精怪都朝他们看过来,便对它们行了一个道礼,小师妹跟着他学,也行一礼。 有些精怪点头颔首,有些只是眼光闪烁,不懂这一套。 “伱们来得早啊!” 前方树枝上传来一只金鸡的声音。 声音像是鸟叫一样清脆空幽。 金鸡拖着五彩的尾羽,低头看他们,它是这谷底养树育果的精怪中仅有的两只会说人言的精怪之一,另外一只是那头格外大的云豹。 不过其余的精怪也不见得是因为道行不够,更可能是因为长处深山,没有人迹,既无处学习人言,也没有和人交流的需求,自然就不会说了。这只金鸡似乎是因为和山中某间道观有交集才学会的。 “还是道友来得更早一些。”林觉和善的说道,每隔七天,就来这里一次,时间一长,倒也和他们有了交集。 “今天果子应该熟了!” “今天熟了吗?” 林觉不由露出一分喜悦。 这份喜悦却不光是得宝的喜悦,也有自己辛苦浇灌见到成果、付出灵液得到回报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很朴实的。 “应该熟了!”金鸡也很高兴,“这种树十年前也出现过一次,那次没有这一次长得好!” “十年前道友也发现了吗?” “有缘!发现了!” “嗯……” 林觉大致知晓原因。 其实在林觉参与进来之前,这些精怪蕴养这棵小树大多是靠的自己的元气,或者收集来的别的具备灵韵又适合用来蕴养灵树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都比不上林觉带来的提炼过灵液,所以林觉半途插入,它们也接受了。 却也不光是林觉和小师妹的功劳。 实是山中自有规矩,精怪生性淳朴,见到林觉和小师妹付出如此之多,它们不甘落后太多,从那以后,所付出的也要比以前多一些。 竟然有种卷起来了的感觉。 “道友既然以前就得到过这种灵果,不知它有什么功效作用呢?” “你问果子?” “自然。” “果子吃了,能变聪明,增长道行。” “除了果子,难道别的也有用处?” “当然。” “还请赐教。” “像是叶子,树枝,可以用来铺窝。” “铺窝有什么功效呢?” “香香的!” “啊……” “你们别站得靠悬崖这么近了。”金鸡提醒他们说道,“听山中别的精怪们说,最近一年以来,黟山中老是有人从山上往山下丢石头,你们贴着山崖走的时候留心一些,别被砸到了。” “……” 林觉闻言不禁扭头,看向小师妹。 小师妹表情呆滞,伸手挠头。 再看前方那棵小树。 小树仍然葱郁,已经长到了一人高,半隐云雾之中,不知反光还是怎的,云雾时常显出一点彩光奇色。 树上结着明黄色的丹果,不到鸡蛋大。 林觉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是個晴天,碧蓝如洗。 山中并没有雾,只有小树身旁才有。 大概便是灵雾了。 渐渐地山中精怪越聚越多,直到一头堪比老虎大小的云豹从山上跃下,精怪便是聚齐了,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小树上。 只见云豹迈步上前,凑近小树嗅了嗅。 随即转过头来,扫过众多精怪。 众多精怪也都互相对视。 林觉根据对它们的了解,差不多知晓,这棵树上的灵果应该真的是熟了,至于互相对视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正疑惑时,多数精怪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头云豹,看着目不转睛。 两人一狐便也都看过去。 云豹低吼一声,便又往前半步,走近小树,在小树的枝叶间来来回回的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出头,衔住靠顶上被叶子挡住的一颗果子。 “沙……” 一下扯掉,小树都抖了三抖。 云豹退了回来。 众多精怪都将目光放到它的嘴中,伸长脖子,不断张望,似是想看那一颗丹果有多大,随即又再度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大多数精怪都将目光放到了那只格外肥胖的猕猴身上。 猕猴抬手一挥,便站起身来,走到小树面前,依然看了很久,选了一颗。 却是两手并用,轻轻取下果子。 林觉差不多明白了。 同时抬头看了看太阳—— 已是正午,山中也有些晒。 这么选下去也挺费时间。 刚把头低下来,却见多数精怪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这方,目光不断流转。 “嗯?” 林觉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向着他们深施一礼。 “多谢!” 随即迈步往前。 这棵灵株果然是自己在喷云吐雾,这云雾中又掺杂着异香,闻着都让人觉得舒爽,云雾触及皮肤亦是格外凉爽。 树上还有十五颗果子。 毕竟是疏了果的,营养完全够用,大小其实差得不多。 差得不多,也有差别。 “这……” 林觉算是体会到云豹和猕猴的困难了。 这些果子全都圆溜溜的,挂在树上不同的位置,高低左右到处都有,又时常被叶子半遮半掩,找全都难,更难比较大小。 于是林觉也选了一会儿,这才选出一颗自己觉得最大的。 没有多久,便是三颗。 果子拿在手上,仍然灵雾缭绕,异香不断,这种香味对于世间生灵仿佛有一种本能的吸引力,让人想要吞服,垂涎欲滴。 寻常山中草木,生长在灵气深重之处,偶然取得了天地灵气,就可能成为灵株,若本身就是奇花异草,自然更好。 可是这种灵株大多看着并没有多少奇妙特异之处,开花结果之时也许灵气会随花果香气而飘散出来,因此能被山中精怪或动物找到,别的时候只是灵气浓厚一些罢了。唯有修行人仔细寻找,方能察觉异样。 这棵灵树不仅还未结果时就有宝光异彩,更是需要这么多精怪、这么多灵株提炼出的灵液来喂养,结果之后更是吞云吐雾,显然不会简单。 “呼……” 林觉吹了口气,灵雾这才收敛。 这是采撷之法中的要诀,可以保证自己采集的天材地宝灵韵不散、宝性长存。 接着耐心等待。 所有精怪都是这样—— 等待之时急不可耐,抓耳挠腮,自己上去了,哪怕果子已经没剩下几颗了,却也要耐心比较挑选半天。 待得摘完所有灵果,一瞬之间,灵株树叶便由绿转黄,竟像是枯死了一般。而这山中精怪显然对此极有经验,也不心疼,只是又走上前,将灵株的叶子树枝全部薅下来折下来,连树根也拔出来。 树根树干与树枝的分配就要随意许多了。 树根并没有像是挖人参一样细致的挑出所有根须,只有一个根球,也没有多少,那头云豹和猕猴将之平分了,不知要拿去做什么。林觉三人则取了树干靠下方较粗的三段,越往后分到的长度一样,但是要细一些,再往后就只有分树枝了。 叶子更是随意。 云豹将之聚拢成一堆,随便拨划几下,一人分了一些,想来这个没有那么珍贵,大家也都没有异议。 林觉着重看向自己三人分的树干。 大约手腕粗细,将近手掌长,摸着挺坚硬的,不知适不适合用来做豆兵。 反正大小是合适的。 毕竟豆兵还不到手掌长,体型还要比手腕要细些,最粗的一截树干在粗细上甚至还有富余。 小师妹和狐狸的稍微细些。 当然了,狐狸的也是林觉的。 至于师妹的,得看这个的用处了,若没有别的她用得上的妙用,自然也是林觉的。 “多谢道友们。” 林觉客气而又诚心的对他们行礼。 “就此别过。” 两人攀爬往上,狐狸跳跃山间。 众多精怪也全都散去。 眨眼之间,谷底便什么也没剩下了。 不过林觉大概会永远记得它们。 因为这般得宝的过程,实是令人印象深刻。 第84章 三年道行(求月票) 回到道观,自先拿去请教二师兄。 二师兄瞄了一眼,便是一笑。 “当时听你一说,我就知道了,你们在山间遇得的机缘大概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 林觉和小师妹都好奇的看着他。 只有狐狸在青石板上挖洞玩儿,挖不出来它也挖。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仙源观叫它‘龙睛’,我们则叫它‘丹果’。”二师兄笑着说道,“叫‘龙睛’是因为它长得浑圆,而山中又曾有龙在此盘踞的传说。叫它‘丹果’也是因为它长得浑圆,好似丹药,而曾经又有古帝在此炼丹的传说。” 说着顿了一下: “我们浮丘观倒是有主修炼丹的前辈记载过它的来历,却也不知真假。” “什么来历?” “说是黟山中有古仙,他们常常在天都峰上下棋饮茶,吃的都是世间难得的仙果。吃完之后,将果核丢下山来,如果能够得缘,扎根发芽,就成了这山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几种灵果之一。” “那它有什么功效呢?”林觉问道。 “若是山中飞禽野兽吃了,哪怕此前寻常至极,也能立等成精。若是山中妖精鬼怪吃了,能增灵智,能涨天资,道行法力增长不多,却也抵得上不知灵法的十几年苦修。” “人吃了呢?” “凡人不知,没见有人吃过。若是修道之人吃了,先抵寻常学灵法的道人三年苦修,今后少则数年,多则十年,修行都要快上几成,若是感悟天地山水灵韵,更是如有神助。” “这么厉害!”林觉有些惊讶,“可以用来炼丹吗?” “这世间什么东西不能用来炼丹呢?只是这等奇物,遇见都不容易,我们又从哪里得来它的丹方呢?” “那就只能这么吃了?” 林觉想了一下,这既非法术也非丹药,想来古书也不会有反应。 “吃吧吃吧,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二师兄随口说道,“很多了不得的灵果和丹药都有这个共通之处,便是功效重叠,一生只能吃一粒,多吃效果就很弱了。除非你得到的第二枚效果更好,便能得到多出来的那一点药性,要想有本质的变化,几乎不可能。除非得到仙人吃的那一枚。” “就像巨灵丹吗?” “巨灵丹能吃三粒呢。” “那师兄们都吃过了?” “这是自然。” “难怪……” 如果吃第二粒的效果很差,比寻常灵株炼成的丹药也好不了多少,那既没有必要花费那么多的心血去浇灌,也不必浪费这一株天材地宝。何况它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找到遇到的,浇灌它更是需要许多灵液,不知耗费多少灵株,并不划算。 林觉知晓它的珍贵性了。 “那我们吃完果核,可以再把它种下去吗?”小师妹则是问道。 “没人种出来过。” “哦……” 小师妹露出遗憾之色。 林觉则是露出思索之色。 在自己家乡,舒村之中,就有三姑到了黟山偷摘仙桃回去吃了成仙的传说,其实准确说来,她们确实吃了仙桃,不过也有人给他们立庙,所谓成仙不知是仙桃的功劳还是立庙香火的功劳,或许各有几成也说不准。 不知道她们遇见的又是哪种仙果。 难道是在山中游玩,误打误撞走进了神仙的果园,摘了原版的仙果? 如果二师兄口中浮丘观前辈的记载是真的,稍稍猜想,应该是仙果被吃了后,果核落地生根,被山中精怪们发现并培育,长出灵果。而精怪们的培育自然比不上神仙的照料,因此灵果效用不如仙果。再吃完后,果核就长不出来了。 “……” 那位金鸡道友应该要失望了。 “那叶子和树干呢?” “咦?你们得来的树干倒是挺粗啊。”二师兄低头一看,似是有些惊讶。 “我们得的是最下面的。” “我当初得的也是最下面的,比你们得的要细一些。” “可能是我们浇灌得勤快,也可能是这次浇灌的精怪要多些。” “算你们走运。”二师兄笑了笑,并不深究其中原因,只继续回答,“我倒没有它的用处,但是可以用来做豆兵。你三师兄最厉害的三个豆兵中的两个就是用它雕刻成的,其余豆兵的盾牌和弓也是用它雕刻成的。” “三师兄也只有两個吗?” “你以为哪个都像伱们运气这么好吗?全都是刚好适合做豆兵的树干?不说遇到的树有没有这么大,有些分到的就是树枝,根本没有树干。倒是够你三师兄用来做张弓做支矛的。”二师兄说道,“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大师兄也是要学豆兵的。” “倒也是……” 毫无疑问,此前观中师兄们若是有人得了合适的树干树枝,不管这东西有多珍贵,肯定都是给了大师兄和三师兄,也只有他们才用得上。 本身道观就这么几个人,山中清静又无聊,连做饭都是轮着来,不说相依为命也是互相帮扶了,不给师兄弟留着做什么呢? 林觉如是想着时,已经感受到了小师妹看过来的目光。 “那树叶呢?” “师父用来炒了茶,难喝得很,我摸了摸它的药性丹理,用来炼了丹,效果也只和山上的普通灵株差不多。你三师兄还嚼着吃了几片,若你有兴趣,可以去问问他口感如何。” 二师兄说着,像是忽然想起: “对了!你们不是要去鸣啁山大醮吗?可以拿到那里去问问。但凡遇到一个识货的道友,随便换点什么也比用来泡茶好。” “知道了。” “回去早点把果子吃了,果中灵韵太强,用采撷法是封不住存不了的,一日之内,必然散去。”二师兄摆手。 林觉点了点头,谢过二师兄。 不出所料,走出炼丹阁,还没走进道观的门,三截树干便已都归了林觉。 此时小师妹手里拿着一颗丹果,林觉手里则是拿着两颗,前面的狐狸没心没肺,正在跑跳,跑着跑着一下朝着旁边松树一跳,身姿好轻,在树干上蹬一下又落回地上,随即脚步不停地接着跑。 “扶摇。” “?” 一声呼喊,它便停下,歪头看人。 见林觉招手,它便慢悠悠的跑回来。 林觉拿出其中一颗。 “说是寻常野兽吃了一颗,立等就能成精,这一颗给你,看你能不能成个精怪。” 说完朝它一丢。 狐狸一扭头就轻巧接过,随即有些奇怪的看着林觉,似乎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打杂充数的,没想到还真有一份。 “等我先吃。” 林觉看了看丹果,都懒得洗,在身上胡乱擦一擦,便送到嘴里一咬。 唇齿刚一下去,便被一抹异香充斥,这抹异香又顺着灌入鼻子,冲上脑门,有一种极其舒爽的感觉。 “咵嗤!” 是能听得到的汁液充足。 好像是吞下去的,又像是流下去的。 一口吃了一半。 不出所料,古书没有反应。 “吃吧。” 林觉这才对狐狸说道。 接着将剩下的一半丹果扔进嘴里。 与此同时,狐狸也一仰头,一口就将这鸡蛋大小的丹果吞了进去。 林觉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恍惚想起了榔头山上的千日酒—— 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哪怕没有任何灵韵,没有别的功效,单是口味,也能让人想念不止。 “不妙!” 突然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了。 这股昏沉还在迅速加剧。 “师妹,回屋再吃。” 林觉如是说着,已走回了房间。 余光一瞥,倒是自家狐狸若无其事。 来不及想什么,只往床上一倒,把被子一拉,竟然连消化吸收都做不到,便睡了过去。 …… 醒来已是三天后。 师兄们个个苦着脸。 林觉坐在搬山殿中出神,认真体会。 感受清晰的是增长的道行法力,二师兄说可以抵得过寻常道人的三年苦修,这一棵灵株据说结得好些,也是挑的大的,也许效果还会更好。只是不知寻常道人吃了如何,反正林觉吃后,是远远抵不过自己三年苦修的。 连一年都抵不过。 至少他的道行法力远远没有翻倍。 可能自己修行太快了。 至于别的感受,便玄之又玄了。 林觉和小师妹对了对。 小师妹的感受也差不多,不过她的道行增长的幅度要明显一些。 据她所说,差不多翻倍了。 应当是因为她的道行本就不如林觉,不过她的天赋也算是极好的了。 “师兄你呢?” “差不多差不多……” 林觉又看向殿外的小狐狸。 这只狐狸没有成精,也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变化。它不会说话,林觉也问不了它,听师兄们说,这几天自己与小师妹都在昏睡,只有这只小狐狸每天都清醒得很,蹦蹦跳跳的,精力无穷,中间还去山上捉了一只野鸡回来。 那只野鸡现在还养着呢。 “师弟你早说你遇到的是丹果树啊,还是一棵大的,那树对别的师兄弟没用了,对于师兄我来说却是做豆兵的好材料啊。” “闭嘴吧你。”二师兄白他一眼,“每七天一瓶灵液,你自己提炼吗?” “你知道什么?我与小师弟情比金坚!” “……” 林觉回过神来,转头说道:“三师兄,我得了三截树干,都可以用来做豆兵,要不分你一截?” “去你的吧。”三师兄叹了口气,“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鸣啁山了,要再晚的话,就得每天赶路了。” “知道了。” 鸣啁山距此有两千里远。 这年头的路,真是山又长水又长。 林觉起身,回到房间。 试了试法术,随着道行的增长,威力果然是大了许多。 剩余功效便要慢慢看了。 随即取出自己许久没有用过的书笈,装了一件换洗道袍与里衣进去,最近半年下山,道士们基本都会带柄铁剑,不过林觉看着墙边柴刀哨棍,稍作犹豫,还是将柴刀放进了书笈里,哨棍也放到书笈旁边。 明天再装些杂物就是了。 忽然发现房间里有些异常—— 林觉抬起头来,目光移动,发现窗口灌进来山风,山风吹着一缕狐狸毛飘飞。 低头一看,狐狸就在自己脚边。 “可以啊你,那么稀奇厉害的丹果,就只是让你脱毛了是吧?” 狐狸抬头看他,神情单纯。 林觉也没理它,迈步出去。 先做些挞粿在路上吃吧。 第85章 山林的规矩 树叶正黄,山河已秋。 三道人影站在道观门口,都穿着道袍,前面一人看着三十来岁,后面两人则都是十几岁的小道士,再后面站着一匹驴子,驴子背上驮着竹筐。 地上还有一只远眺的狐狸。 二师兄拿着几个小瓷瓶,着重交到林觉和小师妹手中。 “记住,青色的瓶子里装的是神行丹,白色的瓶子里装的是护心丹,吃了不容易犯糊涂、被瘴气妖气鬼气所迷惑。绿色瓶子是沙棠丹,吃了之后落进水里也不会淹死,而且可以活动自如。红色瓶子是回光丹,止血止伤,若是受了濒死的重伤,不能行走,吃了它就可以走到医馆。” 小师妹神情郑重,努力的记。 林觉也是将之记下。 “驴师兄的背上还有一些丹药和天材地宝,看能不能在道会上换些有用的东西。你三师兄是个不靠谱的,你们必须得记住,虽然丹药封好了,天材地宝也做了一些处理,可以淋雨,但是不能落水,若是遇到暴雨,以防万一,也需避一避。” 大师兄像是当初二人第一次和三师兄一同下山除妖时、云鹤道人叮嘱他们那样,再度叮嘱二人。 三师兄听了也不介意,只站在一旁笑。 “到了鸣啁山,多听你三师兄的,但也不要全听。斋醮上鱼龙混杂,除了符箓派的道观,灵法派的正经道观,还有很多散人与江湖奇人,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和品行摸不准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而且天下术法众多,诡谲难以捉摸,不要轻易和别人起冲突。” “记下了。” “记下了!” 两人都郑重说道。 “师兄也请记得我说的,风干排骨和米同煮成粥,别的什么也不放,可以当早饭。盐菜和咸肉切丁,猪油炒熟,可以当晚饭的下饭菜。记得,咸肉要先用水泡两个时辰。” “记得了。” 大师兄挥了挥手。 “去吧。” 小狐狸是听得懂人言的,闻声回头看向林觉,见林觉抖了一下身后的书笈,也迈步了,它便往前一跳。 前方正是一层阶梯。 小狐狸只轻轻一跳,身姿轻盈,一下便越过十二层的石阶,落在下方平地上。 回头又看林觉。 三人也慢慢往下走了。 “你大师兄和二师兄啰嗦得很,像他们那样,操心这个操心那個,累都得累死。”三师兄一边走一边说着,又笑道,“师弟你也差不多了。不过我看你叮嘱了也没有用,那些排骨和咸肉吃不了几天,你走了后,观里有些人的嘴巴和肚皮该遭的罪还是得遭。” 身后有人已露出苦脸。 林觉背着书笈,杵着哨棍,很快就走到了林间小路,地上已铺满了落叶,山中是一片秋景。 驴背上还插着三柄剑。 两柄道观的铁剑,一柄山下江湖人深夜冒雪来赠的好剑。 道袍,黑驴与剑。 竟然也有几分江湖气。 “你们大师兄的话可以听一些,但也不能全听。” 三师兄一边走着,一边把大师兄的话又说了一遍,像是和他唱反调: “在鸣啁山上遇到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确实不该轻易和他们起冲突,但若是别人惹上门来,也不要畏怯,再怎么说,咱们出去也代表着黟山,代表着正统的灵法派,代表着祖师爷的名头和道术。 “况且那些符箓派的道人,呵呵,降妖除魔他们能请神,是把好手,若和人相斗,他们哪有多少道行? “咱们浮丘观人脉也挺广。 “最重要的是—— “江湖中人本来洒脱,若是太过小心,有时反倒不好与人结交! “……” 林觉和小师妹互相对视。 大师兄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可三师兄的话显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不同的性格和处事态度罢了。如何取舍,各得几分,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神灵不会帮符箓派的道友斗法吗?”小师妹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 “这是自然!符箓派之所以满地开花,除了修行简单,不就是因为对人没有威胁吗?”三师兄说,“神灵能帮他们降妖除魔,驱邪灭怪,然而若是涉及人与人之事,自有朝廷,如果神灵什么都帮,连对付人也帮,朝廷又怎么会放任他们建观传道呢?” “对哦……” 小师妹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来声音: “这话说得也不全对!所谓礼法纲常,大多都在盛世,神灵不插手人间事,是神灵的礼法,可是人间有乱世,难道九天之上就没有吗?” 这道声音奇怪,一听就不是人。 林觉却已经对它很熟悉了。 甚至不止是声音,连说话的语调和反驳的措辞都很熟悉了。 此前一年多里,上山下山也有十几次,每次路过此地,他常在山中呼喊前辈,有时能得回应,有时得不到,也有时他还没喊对方便先开口了。 时间一久,虽然仍旧不曾见面,不曾知晓彼此姓名,竟也像是有了一些交情。 三师兄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他跟林觉下山采买也有数次,慢慢也知晓了这只精怪。 这位大概寂寞无聊,多半也有性格使然的原因,每次道人路过这里,若是谈话间有什么不对的,它必然会跳出来斧正。 而它学识渊博,说得大多很有道理。 就如这次—— 乱世缺乏纲常礼法。 神灵也是一样。 “前辈生命的长度远超我们,自然比我们看得更多。”三师兄用词客气,神情却很随意,随便一拱手,“不知九天的乱世又在什么时候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贫道学识浅了。” “呵!伱们前几个月才在隔壁山下帮山中精怪建了庙子稳了神位,神灵大多怎么来的你们不清楚吗?神灵的神力从何而来你们不知道吗?此前九天之上的主要神灵换了几次,换在什么时候,你们没读过史书与神册吗?” “怎么说呢?” “真是愚钝啊!”林中精怪感叹说道,仿佛让人想到它恨铁不成钢的摇头的场景,“人间乱世即是神灵乱世啊!” “有理啊……” 三师兄点头叹息一声。 林中又传出它的声音:“你们去哪里?带这么多的东西,不像是去山下村里城里换购采买的。” 三师兄却不答了,转而看向身边的林觉。 他知道这位原本只爱抬杠,很少和人闲聊,这位也和自己没有交情,所以这句话显然不是问自己的。 “我们去鸣啁山,参加大醮。”林觉答道。 “又办大醮了啊!” “是啊。” “此去路上不太平,尤其是咱们徽州一地,很不太平。妖精鬼怪都更多了,越年轻越没规矩,须得小心一些。” “多谢前辈。” 那道声音便不再响起了。 林觉几人也继续走。 说来脚步也是没有停过。 就如当初云鹤道人所说,“若是遇见这样的精怪,倒也挺好”,因此次数一多,林觉便不再惊奇,反倒将之引为乐趣。 “师兄,我们今天到哪儿?” “我哪知道?走到哪到哪呗。” “嗯?师兄你不知道该往哪走吗?” “天下这么大,鸣啁山这么远,我又没有去过。只知道前面两天怎么走,知道个大概的方向,便先走着,然后边走边问呗。” “那我们路上住哪?吃什么呢?” “不是带了挞粿吗?我昨晚趁热乎吃了一个,又好吃,肉馅又多!” 三师兄笑着往前,神情自在逍遥: “我辈修道之人,本就亲近天地,风吹不倒,雨淋不坏,自然便是遇到旅店住旅店,没有旅店天地间,若有饭店饭店坐,没有饭店吃挞粿,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 “徒添烦忧罢了。” 林觉也似被他感染,露出笑意。 “也好。” 看来大师兄说得没有错,师父说得也没有错,三师兄是个不靠谱的。 好在林觉一点也不介意。 转头看一眼小师妹。 小师妹也是一脸平静,她连下雪天都要出去修路的,自然也不在意这点露宿风餐。 还有一只小狐狸…… 这就算了,它本身就是野生的。 “那要是遇上了大暴雨,丹药和天材地宝都被淋坏了怎么办?” “那你们师兄我就要挨顿骂咯……” “哈哈!” 笑声传遍山间,引得狐狸回头。 回头看上一眼,便又继续往前。 林觉见它在前面自由自在的奔跑跳跃,像是世间的精灵,跳溪过桥,翻山越岭,唯有走上大路、人多的时候它才老实一些,走到林觉身边来。 日头渐高,又往西垂。 不知不觉就到黄昏了。 丝毫不出所料,黄昏落在山路中,一行人前后都看不到旅店。 “秋风催睡,落叶助眠,正好啊,这天不冷又不热,岂不是老天助我自在山间?” 三师兄找了一个树下平坦的地上,便开始卸下驴背上的竹筐,三柄剑干脆就丢在地上、和进落叶堆里。 林觉也放下了书笈。 又见三师兄找来几块石头与大些的树枝,在树下围出一个方形的框,石头就是四角,树枝将之连成线,长剑行囊都在框中。 三师兄这才跨进去。 “师兄这是……” 见到二人神情疑惑,三师兄才解释道: “你们有所不知,人有人的规矩,妖精鬼怪有妖精鬼怪的规矩,人和妖精鬼怪之间也有规矩—— “有道路和房屋的地方,是人的地盘,离路远的地方则是精怪的世界。白天是人的活动时间,晚上则属于精怪。人不会在野外随便过夜,讲究的妖精鬼怪也不会随意侵入阳宅,所以会有一些骗人开门的精怪呢,有些聪明的野兽也这样。 “如果人在野外过夜,就可以搭个方框,这样就算这里刚好是某个精怪的地盘,它看见了,也就不会随便来找你麻烦了。 “如今世道乱,妖精鬼怪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就算不怕,被吵了睡觉也不好。 “图个清静!” 三师兄已经在框中盘坐下来。 长剑就摆在他的旁边。 “原来是这样。” 看来三师兄也确实有些江湖经验。 林觉二人便也跟着走进去。 或坐或躺,听风吹山林,看落叶飘飞,虽说今日天气一般,看不见太阳,却也静静等待天色一点一点暗沉,准备过这一夜。 只是天光还没完全消失,林觉就觉得吹过来的山风好像变得更大了一些,山林间的响声也变得更喧嚣了些,甚至风中还能感受到一点点湿意。 抬头看天,暗沉而又浑浊。 林觉不禁皱起了眉—— 好像要下雨了啊。 第86章 半途巧遇(求月票) “师弟师妹……” 三师兄从竹筐里拿出几张挞粿,分别递给林觉和小师妹,然后一屁股坐在落叶中,取出酒葫芦,便拿着挞粿先咬一口。 “总觉得师弟做的挞粿比山下卖的还要好吃一些啊!” “只是因为用的好肉,又舍得用料罢了。”林觉坐在地上手拿挞粿,却依旧抬头看天。 “就该这样!嗯,就是有点干巴!”三师兄说着,拿着酒葫芦仰头灌一口,顿时露出满意之色,摇头晃脑的念叨着,“一杯且贾明朝事,送了斜阳月又生,秋风下酒,正正好啊!” “师兄……” “喏——” “不是,是好像要下雨了。”林觉看着三师兄大方递过来的酒葫芦,不为所动,“我们是不是重新找个更好避雨的地方?” “是吗?小雨吧?” “大雨。” “你怎么知道?” “炼丹学的。” “咦?这玩意儿还有这个作用?” “是啊。” 炼丹要讲究时辰、节气和雨雪风晴,林觉虽不能提前预知,临到头了却也有几分判断本领。 三人捧着挞粿,同时抬头看天。 果不其然,才一会儿,原本白色的天空就变得暗沉了许多,天上横七竖八的飘着许多胡乱挥洒的墨迹一样的云,这些云又正汇聚成一团。 看来是真要下一场大雨。 三师兄挠了挠头。 忽然听见一声锣响。 三人便又低下头来,循声看去。 料想早已过了黄昏交界,山中的光线倒是暗了许多,山上林中唯有一条能过马车的路,蜿蜒通往不知何处,越看得远就越昏暗。后方不见有人来,前方倒是有一车队慢慢悠悠的走过来。 锣响声就来自这里。 天光太暗,待走近了,这才看清。 这一队人倒是不少—— 前方两个开路的小生,每人都提着一个金灿灿的锣,走一段就打两下,后面两個骑着枣红骏马的家丁壮汉,再后面是一个两匹马拉的马车,马车旁边跟着四个童儿,四个侍女,马车后面还有四人。 树下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狐狸则是好奇的直直盯着他们。 “精怪?” 小师妹看出不对,低声问道。 “不是。”三师兄说,“应是山中有村落,大户人家,莫要无礼。” “可以问路吗?”林觉也盯着前方。 “可以吧?” “那正好问问路。”林觉眼光闪烁着,“免得大雨把丹药和天材地宝给淋坏了。” “还是师弟靠谱。下次你当师兄。” “也行。” 林觉眼看着他们走近,便提了一把剑,跨出方框,先走到路上去等。 天色真是昏暗,树下更要昏暗几分,道人走到路上,这行人才看见他,顿时便停了下来,全都打量着他,又回头往身后看。 “怎么停了?” 马车中传出声音。 随即车帘一掀,一个老者探出头来。 “嗯?”老者有些意外的看他,“这么晚了,道长怎么独身一人在这山间路上?” “老先生,有礼了。”林觉对他行了一礼,想了想,解释着,“实是我等懒散愚钝,没有做好路线规划,走到这半山间,天就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想着这刚到中秋时候也不算冷,在山间将就一晚就是了,没想到看这天色,竟是快要下雨了,正好看见老先生的仪仗,这才来问一问,附近可有旅店?” 身后树下,小师妹正襟危坐,却忍不住将眼珠子往旁边转,看向三师兄。 三师兄也看着她。 目光交触,小师妹飞也似的转回了眼珠子。 “哎哟!确实要下雨了啊!”老者抬头看了看天,神情和蔼,“道长从哪边来?” “从这边来。” “从这边来,往那边去,哎哟,那可得走到槐树店才有住宿了。那还有三十里路呢。好走也得一个半时辰。”老先生心善,说着一顿,眯着眼睛看了看这少年道士,见他面嫩,于心不忍,“只能在附近村里借宿了。” “请老先生赐教。” “你往前走,大约二里,过的是第一个土堠,过了没有多远,在你的右手边,有一条小路,跟着进去,就到我们村了。” “村中能借宿吗?” “村民纯善,可以借宿。”老先生笑呵呵的说,“村子姓张,村中有大户,那家人,嘿嘿,是个善人,也挺富裕,喜欢做好事,就是村头的那户人家,你直接去他家住就是了。那户人家叫张玉。就说是我张元德叫的。” “那太好了!” 林觉忍不住眼睛一亮: “多谢老先生!” “道长客气了,走快一些,兴许还能赶得上一顿好饭。” “多谢多谢!” 林觉恭恭敬敬,往旁边一让,行着礼等他们走。 回头一看,狐狸早已在自己身边,三师兄和小师妹也收拾好了行李,带着驴子走出方框了。 “看吧!” 三师兄也笑了,对他们说:“我就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那么多干什么?” 两人对视,都没说话。 天越来越暗了。 林觉拿出一个很小的灯笼,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口中低声呢喃两句,灯笼中就亮起了光,用长长的哨棍挂在驴师兄的前面。 小师妹盯着他看,不禁疑惑—— 怎么明明每天都和小师兄一起修行,可他不知不觉间总能学些新的法术? 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十里一亭,五里一堠。 二里地也就是山间一个弯。 果然看见一个土堠。 走过土堠,果真有条小路,通往山后的一个村子。 等到天色昏昏沉沉,连远处的山都看不清影子的时候,便看见了远处的灯光,同时还若有若无的传来一些吹打哭喊声。 越是走近,声音越是清晰。 那是村头一户人家,在这黑夜里点着灯光,于祠堂内外操办着丧事。 一行人对视一眼,提灯走过去。 “敢问可是张玉家?” 看见突然到来的几个道士,前来帮忙的邻居都很惊讶,连忙从祠堂中请来主人家。 主人家却也疑惑不解。 “道长这是?哦!我家之事已经请了道长来操办了。”主人家擦擦脸上的泪说道。 几滴雨落在了他们身上。 “居士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抢同行法事的。”三师兄对落下的雨点视若无睹,“我们是来自黟山的道人,出远门走到半路,刚好遇到变天,不想淋雨,听闻此间的主人是个善人,所以特地寻找过来想要借宿一晚。” “黟山?” “黟县的山。” “黟县?”张玉皱起眉,“那么远?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可是以前认识?” “以前并不认识。”三师兄如实说道,“是在路上遇到一位老先生,姓张讳元德,我们向他问路,他叫我们来这里借宿的。” “啊?” 这人一听,却是大惊。 惊恐之后,又有些生气。 “你说些什么?” “无意冒犯。” “你这道士!我家本来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伱若是过来借宿,客客气气的说,就算我家父亲死了,也能腾一间房让你住一晚,你却拿我死去的父亲开玩笑!” 听到这里,身后师妹已是一惊。 却见三师兄神情平静,依旧行礼道: “非也非也,我们黟山道人是有真传的,不敢说谎,我们确实在路上遇见了令尊的仪仗,又得他指引,才来此处借宿的。” 停顿一下又说: “令尊可是山羊胡子,刚到胸口?仪仗可是四名小生,提着金锣,四匹马和骑马的家丁,四个童儿四个侍女,一辆两匹马的马车?” 这人一听,顿时大惊。 不止是他大惊,身后的人也惊讶起来。 互相一问,竟是完全符合。 惊讶之中,不敢生疑,只得连忙将他们当做贵客,请进家中,好生招待。 此处还没离开徽州的范围,仍是白墙青瓦的房子,堂屋柱子上全都许多楹联,最显眼的一幅写的便是: 要好儿孙须从尊祖敬宗起; 欲光门第还是读书积善来。 堂屋边上摆了一张桌子,灯笼斜挂,桌上一盏油灯,几个热腾腾的肉菜,一壶自酿的浊酒,三人正在闷头开吃。 四周围了一圈的人。 外面早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挞粿好吃是好吃,毕竟是干粮,热的时候还稍微好些,冷了便大打折扣,干粮做得再怎么好,哪里比得上这热腾腾的酒肉? 无论是来为张家帮忙的邻居也好,或是张家的儿孙也罢,听说这件事情,都既惊讶又新奇,全都跑过来围着他们。 “几位道长是在哪里遇到家父的?” “就前面不远。” “敢问、敢问家父如何?” “不必忧心,令尊很好。”三师兄擦着嘴边油水说道,提起酒壶饮酒,“自行走官路而去,陪葬全都相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想来令尊生前也没少做好事,下面才有这般优待。” “是是是……” 众人又是高兴,又忙擦泪。 “家父怎么和道长们说的?” “令尊和善得很……” 林觉将自己和老先生的对话,老先生的神态语气、以及口音上的细小细节全都说给他们说。 众人一听,亦是全都吻合。 随即不敢打搅他们吃饭,只叫妇人去给他们铺床,叫小辈去喂驴,各自出去忙碌。 三人很快吃饱。 “哎呀,又省一顿的挞粿。”三师兄笑着说,“看吧,要不是跟着我,你们哪遇得到这种事情,哪吃得到这顿好的,指不定在哪吃糊糊呢。” 油灯下两人面面相觑。 小师妹虽没出声,却面露异色。 林觉也是陷入思索。 外面的吹打声和着雨声,不断传来。 …… 次日清晨,与张家人道别。 老先生的长子张玉继承了老先生的善心与好客,不仅拒绝了一群人给的借宿钱,还特地包了一些蒸饼,赠给他们。 “路上吃路上吃。” “多谢居士!”三师兄说道,“顺便请问一下,元州怎么走?” “元州?” “是……” “我们虽然比同村的人走得远些,却也没有去过元州啊。”张玉思考着说,“倒是我有个表弟,以前去过鸟鼠山那边跑商,听他说过一次,到鸟鼠山之后走水路就是元州,也是去元州最好的方法。水路总比陆路好走嘛。” “去鸟鼠山又怎么走呢?” “到大路上,往右手边,一直走,有个几天的行程,还得多问几次路。” “多谢多谢。” 三人只好进到祠堂,站到老先生的灵柩前,恭恭敬敬为他上三炷香,之后便离去,继续启程,往元州鸣啁山去。 途中多有奇异事,也有妖精鬼怪。 几天之后,问到鸟鼠山。 又寻水路,去找码头。 第87章 船行遇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人诚不欺我。”三师兄边走边说,“若是不走出来,谁能想到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一座山能让鸟鼠同穴呢?” 面前是一条大河,已然可见码头。 有一些悠远的号子声从河面上空传来。 林觉忍不住边走边回头—— 据说这里也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这世界的京城又是什么样呢? 若是师父百年之后,自己下山,大概也要去走一趟吧。 回过头来,已到江边。 这里停着不少客船,大大小小都有,大的走远路,小的去近处,甚至有一艘楼船,可见水运的发达。 “道长可要坐船?” “道长去哪?” “道长!我的船又快又稳!” 三人还没走近,便已听见了招呼声。 “去元州,翁县鸣啁山,要找一艘可以载驴儿的船。”三师兄背着一捆干草说道。 此时三人中,林觉依然背着他的书笈,不过三师兄和小师妹却一人背了一捆干草,就连狐狸背上也被三师兄放了两手能圈住的一小把,也用干草捆住,却不过是道人的玩心罢了,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狐狸却也老实的背着,站在林觉脚边。 “元州啊……” 很多船家就不说话了。 小船不好走那么远的路,也载不了驴子,也有的并不去元州。 唯有一艘大些的蓬船,上面站着一名老者,正在整理风帆。 “道长去翁县鸣啁山?” “得载个驴子。” “驴子当然载得了,不过只能放在后面,不影响到别的客人。”老者说道,“也得道长的驴子不怕水,要是受了惊,落水了可不赔的。” “我家驴师兄聪明。” “聪明那就行。” “多少钱呢?” “道长们还有只……这是狐狸吧?不会咬人吧?” “绝不会。” “去鸣啁山水路可有一千多里,得走十天左右,原先每人三百多钱,道长若是愿意,就结个善缘,只算三百钱。驴子也只算一个人。”老者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说,“船上煮早饭晚饭,驴子的草料自带,狐狸就不算钱了,只要不嫌腥气,鱼虾管饱。” “可以。” 三师兄也不还价,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当先迈步,踏上蓬船。 狐狸背着草跟在后面,轻巧一跳,也跳上去,稳稳落地,只是背上的草抖了三抖。 出乎意料,驴子竟也稳步上来。 说让它站哪里,它就站哪里。 驴子不大,蓬船不小,驴师兄在蓬船后面横着站都行,竖着站自然更宽裕,而除了三人,蓬船中竟然还有三人。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两個带着刀剑、脸上有疤的江湖人。 看着林觉三人上船来,船中的三人都看向他们,上下打量着。 书生看向林觉的书笈和小师妹青涩的面容,觉得这三名道人身上也有一些文气;江湖人看向他们三人带的剑和林觉杵的哨棍,却是从他们身上看出几分江湖气来,也确实,在符箓派、灵法派和丹鼎派以外,也有一些道人是借着道观避税避官、其实习武艺混江湖的。 “有礼了。” 三师兄当先行一道礼,开口说道:“我等乃是黟山浮丘观的道人,向来隐世修行,走远路带了一匹驴子驮运行李,不过我家驴师兄向来听话,既不会乱叫也不会随便拉撒,有缘能与三位同船,还请三位见谅。” “黟山在哪?” “江湖中人,并不讲究那么多!不过兄台怎么行走天下还带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和一个小女娃?” 两个江湖人一前一后问道。 “黟山?天都莲花?” 书生抬手回礼,开口问道。 “黟县黟山,十分偏僻,这两位是我家师弟师妹,这次带他们出去参加鸣啁山的大醮,长长见识。”三师兄一一回答,又看向书生,“这位居士当真见多识广,正是那座有着天都峰与莲花峰的黟山。” 两名江湖人一下扫兴,嘁了一声。 原先看他们腰带长剑,三师兄还挂着酒葫芦,以为同是江湖中人,结果不是,反倒文绉绉的,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书生则是眼睛一亮。 “我也没有去过,只是曾经听闻,黟山虽然偏远险峻,可风景却冠绝天下名山。故有‘任他五岳归来客,一见天都也叫奇’这样的诗。” “这话倒是不假。” “走了走了!”一个江湖人扯着嗓子大喊道,“都六个人了,还有大小两只牲畜,又都走的远路,你一趟要赚多少钱?晚上没地睡了!” 小狐狸顿时一歪头把他盯着。 外面连忙传来船家的应和声。 于是蓬船缓缓离岸。 正好有风,将帆一挂,顺风而行。 船舱里面十分简单,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固定的长木凳,可以用来坐。里面还有一个小火炉,一些蓑衣渔网钓具锅碗瓢盆。行囊随便放在中间,林觉三人坐在前进方向的左手边,那三人坐在右手边。 两个江湖人在交谈。 三师兄与书生也在交谈。 林觉则在打量船舱,小师妹一脸严肃的学他,转着脑袋到处看。 狐狸乖巧的趴在他的脚边。 这艘船虽然不小,但也不如楼船那样,有住宿的空间,到了晚上,除非靠岸之处有旅店,否则怕是只能在船舱里或者船板上将就一夜了。 狐狸耸了耸鼻子。 林觉也默默吸了口气。 对面两个江湖人太久没洗澡了,身上不止发酸,而且有些浓郁的臭。不止如此,他们的举止言谈也很不讲究。 本来三师兄是有一身江湖气的,也是个豁达的性子,不过江湖中人结交攀谈也要看是否投机,到了船上聊了几句,发现他们言谈粗俗,反倒那名年轻书生十分有礼,他便也不再和他们交谈,只和书生闲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下何处不是江湖?山野遇上的人哪个又不是江湖人呢? 投缘则聊,尽兴结交即可。 林觉四下乱看之时,两个江湖人也在看他们,准确说来,是在看小师妹。许是觉得小师妹长得不错,江湖人胆大性子直,目光并不避讳。 小师妹面容严肃,也瞄他们。 过了会儿,林觉站起身来,往外面船板上走。 不出所料,小狐狸和小师妹几乎同时起身,跟着他走到外面。 篷子前后都有空间,后面站了驴子,前面倒也空旷,一站上去,便是水面上湿润的清风扑面而来,好不舒爽。 若是天气好,到了夜里,未必不可以在这上面睡一觉,飘荡静水中,看满天星斗旋转,想来也很快活。 此时船家在调整风帆。 林觉闲来无事,抚摸着狐狸身上,搓下一搓毛,随手将之散在风中,也随口和船家闲聊:“船家,这条河上平常风浪大吗?” “只要不涨洪水,不遇上鼍龙水妖,浪都不大。就是有些风,也只能推动船走而已。”船家笑着说道,“道长放心,我的船稳当得很。” “稳当就好!” “哈哈,只要道长的驴子自己不受惊,定然掉不下去。” “不必担心我家驴师兄。” “道长怎管驴子叫师兄?” “我也是跟着几个师兄们叫的。”林觉说道,“大概是它比我们先入道观,自然就叫师兄了。” “道长是个高人啊……” “不敢不敢。”林觉连忙说道,随即又对他说,“船家在这江上跑船,也是个好生计啊。” “好什么好?风吹雨打,日晒雪淋,就算不被累坏,老了也得周身疼遍。”船家摇头道,“而且如今世道不安稳,坐船的人也更少了。” “这不挺多的吗?” “道长是去鸣啁山开道会吧?” “嗯?船家怎么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好多善男信女都往那边赶,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也就是最近,去鸣啁山的人才多啊。”船家说道,“换了往常,根本没有这么多坐船的人,水上跑船的比坐船的还多。更何况前些天还有人在水上被害了,官府查了好久,把名声都搞臭了,来坐船的人就更少了。” “好歹能挣些钱啊。”林觉想起了自家大伯大娘,不由感慨道,“比在地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见不了几个铜板强。” “都是苦差事……” 两人相谈之时,身后两个江湖人嗓门大不遮掩,声音也传了出来。 他们在讨论后方那座鸟鼠同穴的山。 “这个地方的人倒是可以,在山上找个洞,随便一摸就能摸到鸟儿鸟蛋,天天都吃鸟,炖鸟儿汤,烤鸟儿肉,别地儿哪有这么多肉吃!” “你别说!老子都喜欢上这鸟肉了!” “以后可不好吃到了……” 船家年纪不小,是个健谈的人,听见他们说话,不由出声应和:“客官说笑了,我们这个地方虽然鸟鼠同穴,但鸟雀也没那么好抓,而且我们平常并不吃鸟,有些忌讳这个。” “你们忌讳归你们忌讳,我们不是这地儿的人,忌讳什么?”一个江湖人说。 “不是忌讳,是吃了容易生病。” “生什么病?可别咒我!” 那名江湖人顿时将眉头一挑。 “哈哈……” 船家笑了两声。 “王兄这话说的,以后怎么就不好吃到了?哪里没有鸟雀?”两个江湖人继续对谈,“打就是了!” “哪那么好打?” “打不到野鸟,还打不到燕子吗?” 船家一听这话,却是又忍不住道:“燕子是家雀,哪有打燕子来吃的?” “你这船家!好好赶你的船就是了,怎的这么喜欢接话?天下这么大,你这地儿没有,别的地儿也没有吗?”一名江湖人说。 “我们那就吃燕子!”另一名江湖人说,“我们今早就在客栈里戳了两只燕子来吃。” “是是是……” 船家听到前面那人说话的时候,还在赔笑点头,听到后面这人说的话,却是手上一抖,被吓了一跳。 “客官说什么?” “怎的了?你这船家,怎的一惊一乍的?好好赶伱的船!” “客官说今早吃的燕子?” “吃燕子又怎的了?碍着你了?” “当真?” “你这船家!” “哎呀!不是!客官难道不知,走水路不能吃燕子吗?”船家脸色已经发白了,连忙调整方向,看着竟是想在这山水中央调头往回。 “走水路怎的就不能吃燕子了?吃了又能怎样?” 话音刚说完,便觉得不对。 明明晴天白云,风平浪静,可此时这艘蓬船却起伏得有些厉害。 登登登—— 两个江湖人立马起身,带着刀剑几步跑到船板上,往外看去。 船下碧波深邃,却忽然起了浪。 前方浪有千层,初时还小,一层比一层高,像是水怪穿行,大妖排水,抬着蓬船起伏不定。 偏偏后方又是好的。 “嘭!” 河中突起一道水柱袭来,宛如龙卷,正瞄准船板上的江湖人。 江湖武人修的乃是车斤之道,这两人不说品性如何,本领还是有的,顿时一人原地跃起,一人往旁边闪身,险险躲过。 然而落地之时,篷船正晃。 两个江湖人差点没站稳。 “嘭嘭!” 又是两道水柱龙卷。 两个江湖人堪堪站稳,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避开,而这水柱足有水盆粗细,力道也非人力所能轻松抗衡,两人一下就被冲下了船。 “唔……救……” 一阵扑打水花和模糊的呼喊声。 林觉只来得及将小师妹推入船舱中,看着两人落水,在水中拼命拍打挣扎,像是会水又不太会的样子,正想去拿自己的哨棍,忽见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扯,哗的一下,整个人便消失在了河水之中。 第88章 斗水妖(求月票) 三师兄也来到了前方的船板上,正巧看见这一幕。 随即将头一转—— 虽然两个江湖人已经沉入了水里,可这千层浪却没有停歇,还在持续不断的涌来。 蓬船不断被抬高又落下,不断前后左右的摇晃,逐渐被抬得越来越高,摇晃的幅度也越发剧烈。 后方传来了驴师兄的叫声。 驴蹄在木板上本身就比人脚更滑,风平浪静时还好,小风小浪也能站稳,可此时船摇晃得如此剧烈,人都差点站不稳,驴师兄自然惊恐出声。 书生也跑了出来,扶着船舱,一脸惊恐。 “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 “怎么晴天起这么大浪!?” 船家亦是惊恐万分,身体随着船只摇晃的幅度而不断调整,这才能在船板上站稳,慌忙解释道:“那两个客官是内地来的,他们不知道坐船之前不能吃燕子,否则就要翻船的!” “那怎么办?” 书生越发惊恐,扶着船舱都站不稳了。 只有三个道人较为冷静。 三师兄和林觉对视一眼。 两人都明白了—— 这东西要把船掀翻。 “师弟,保护驴师兄就交给你了!丹药宝物与驴师兄之间,务必以驴师兄为主!”三师兄嗤的一声,抽出一柄长剑,顺便将左手一摊,手中已经出现一把圆滚滚的豆子,怕是有二十多颗,“记得!帮我念咒!” “好!” 绿色小瓶,丹药入腹。 三师兄将豆子往水中一洒。 刚一入水,便成兵将。 二十多名全盔全甲的甲士,全都壮硕威猛,放到战场上怕是也能护卫帅帐亦或斩将夺旗了,此时全都飘在水中,面部上只有简单五官,涂的是鲜艳的油漆,好比庙会上扮演的天兵,也有几分震撼。 无论那名此前与三师兄相谈正欢的书生、还是常年在水上跑船的船家,全都看得呆了。 “各位好汉!随我入水除妖!” 三师兄持着长剑,一下跳入水中,与此同时,众多甲士也全都往下一钻。 这番场景惊得书生睁大双眼。 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身边有人念咒。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书生慌忙转头看去。 却见不知何时,那名少年道人也提了一柄剑,已经爬上了蓬船顶上,任船摇晃不止,他的下盘也稳如泰山,上身笔直,神情庄严,好似神仙。 话音落地,碧水之中顿时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比这艘蓬船稍微小些,可若是对比此前码头上的大多数乌篷船、瓜皮船,却是要比船还要大了。 隐隐可见众多人影朝它游去。 因为人多,已是将之围住。 书生努力扒住船舱,看得惊讶无比。 一时三名道人,只剩那名少女。 可即便是这名少女,却也嗤的一声,拔出手中精钢长剑,面容严肃,毫不犹豫的从船头到了船尾,与下了篷顶的少年道人站在一起。 驴子则被他们推入船舱。 “嘭!” 一道水柱飞起,袭向二人。 两人反应灵敏,顿时一左一右,闪避开来,水柱便从他们中间擦着他们面门飞过。 水柱从篷船一边射来,斜斜射入天空,又弯曲着往下垂落,河面凭空多出一道短暂的水桥,落入水面,打出巨大水花。 “快躲进船舱中!” 船尾传来少年道人的声音。 “啊?” 这二人却是慌乱。 躲进船舱中,那要是船一翻,岂不是会被结结实实的扣在水下? 而在这时,像是水下的三师兄和豆兵们吸引了那水妖的注意,它将精力放在了水下的争斗上,水浪竟是一层比一层小了。 再想到刚才的水柱,两人不敢犹豫,连忙钻进船舱中。 “嘭!” 蓬船如被撞击,猛地一抖。 不知船有没有飞起来,两人反正是被颠得飞到了空中,一人几乎触及到蓬船的顶,另一人则是撞到船舱侧面,然后落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庆幸进了船舱,否则现在怕是已经落了水了。 又见那头驴子跌倒在地,撞倒了许多东西,书生心思活络一些,连忙爬过去将驴子抱住,也将杂物推开,免得将它磕伤。 “噗!” 一道巨大的水声响起,像是某个巨大的东西受激,跳出了水面。 匆忙扭头一瞥。 只见那两名小道士一左一右站在船尾,其中那名少年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推掌,竟从掌中推出一道亮晃晃的火焰,斜着冲向河面上。 不知打在了何处。 紧随其后,那名少女几乎以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手持剑,一手推掌,同样推出一道明晃晃的火柱,只是火柱略细一点,换了個方位罢了。 书生眼睛瞪得浑圆。 外面的斗法变得更激烈了,反倒是水浪越来越小,船逐渐稳住。除了偶尔被猛烈的撞一下,或者像是有什么东西擦着船底快速游过,有坚硬之物刮擦木板传来的声音,倒是摇晃不再那般疯狂。 而在林觉二人眼中,水下争斗可谓剧烈。 碧绿的幽深河水掩盖了很多激烈凶险,只能看见水妖巨大的黑影,看见不断向它扑过去的豆兵,又不断被它撞飞或甩飞。 碧波上多了些血色。 水面上盾牌也飘了好几个。 而水妖似乎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和三师兄的争斗上,不再打出水柱,刚刚倒是受激跃出水面两次,可被灵火一烧,显然它也感觉到了被克制,受了重伤之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肯跃出水面了,因此两人也没了用武之地。 跳下去与它搏斗? 那怕是给三师兄添麻烦。 林觉将头低垂,死死锁定着那道黑影游动的轨迹,若是它游到船下,双腿就连忙用力,随时准备迎接它对蓬船的撞击。 同时也看出来了—— 这水妖本斗不过豆兵。 豆兵身体是灵木构成,本就坚硬万分,身上还穿着有铁甲,水妖冲撞根本无用,撕咬造成的伤害也很小,反倒豆兵刀枪剑戟都很锋利,一旦碰到水妖就是一篷飘起来的血雾。 可这水下乃是它的主场,豆兵根本追不上它,若非它凶性很足,不愿离去,此时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了。 时间一长,它也意识到了,几乎将所有攻击都对准了三师兄。 因此攻防调转。 长久下去,不知胜负几何。 林觉眼光闪烁,将手摸向腰间。 “师妹。” “师兄!” “做好万全准备!”林觉说道,“你先去取下丹药和药材,让船家升起帆,我会吹风让船靠岸,若接近岸边,你就将丹药和药材丢到岸上!” “好!” 小师妹神情一凝,觉得相比起三师兄,果然还是小师兄靠谱。 于是连忙照做。 可其实她刚一转身,林觉便从腰上摸出了两把飞镖,伸手一抹,瞄准黑影所在之处,便往水中丢去。 同时小声念咒。 水中昏暗,飞镖又快又小,三师兄应当是看不见的。 噗噗两声—— 飞镖刚一落水,忽然像是化作游鱼,又像是成了水中的箭矢,立马便朝那道黑影追去,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黑影变换方位,这两道飞镖竟也连忙调转方位,其中一道还惊险的多避了一点,避开一名豆兵,迅速追上那道最大的黑影。 “哗!” 下方黑影明显又一受激,摆尾甩出动静来,水面本就飘着血雾,顿时又多了一点。 林觉压低声音,咒语不停。 飞镖拔出,再度追上。 黑影受惊,胡乱横冲直撞,又撞上了豆兵,瞬间被戳砍不知多少下。 连续几次,水面已被血雾染红,那黑影陡然甩尾,撞开一名豆兵,竟是头也不回便往远处游去。 “!” 林觉眉头一挑,口中咒语一变。 两道飞镖往回飞来。 一左一右,都是一条弧线,绕过正前方的豆兵和三师兄,忽然噗的一下跃出水面。 林觉飞快伸手,将之抓住。 “好险!” 差点丢了两枚飞镖…… 这六枚飞镖不适合做过于灵活的变向,也不适合旋转或切割,只适合突刺,做简单的变向,但是力道很强,飞行轨迹很直,不易被发现,在水中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可谓有利有弊。恰好林觉在咒御上的造诣还浅,不会做太复杂的变向,也不会让它旋转乱飞,却是正适合他。 因此越用越顺手。 丢了两枚,可就去了三分之一。 甩一甩水,掀开衣袍,将之插回腰间,林觉站在船板上等待。 没过多久,豆兵浮出水面。 三师兄也哗的一下浮出来,看见蓬船之后,便朝着蓬船游过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 林觉用力一拉。 “哗!” 三师兄便坐在了船板上。 “怎么样?” 林觉关切的问道。 小师妹也站在旁边。 “被它跑掉了。这水下是那东西的天地,我们追不上它。”三师兄说着一顿,“不过它也被我的好友们砍了很多刀,戳了不少长枪长矛,好像它还受了有别的伤,我感觉伤得不轻,估计就算跑掉,活下来也够呛。” “它跃出水面的时候,我和小师妹用灵火烧了它。” “那就是了。”三师兄浑身湿漉漉的,垂着脚坐在船边,也不怕水妖再来,“这东西在水里最克火,一旦离开水面,火就最克它。” “是啊。” “可惜我那些长矛长枪了,可都是丹果木做的,现在还有几根扎在它身上的,只能当是送给它了。” “嗯……” 豆兵全都游过来,顺便捡起了远近漂浮的兵刃盾牌,化作一堆豆子,在船边随波沉浮。 “有劳了。” 三师兄俯身一捞,便完全捞起。 林觉倒是觉得这门豆兵之法越发好用了。 最好用的地方就在于,假如豆兵的甲胄兵刃损坏丢失,换就是了,甚至可以提前准备一些备用。哪怕豆兵自身损伤,只要残魂不伤,也能修补,修补不了也可以换一个躯壳,重新祭炼就是了。 而就算是今后道行高深,且习得了真正的撒豆成兵之法,这门刻豆成兵也并非没有用处—— 随便抓一把豆子石子变成的军队甲士、怎么比得上选用上等灵木精心雕刻日夜祭炼的豆兵呢?都能够随意撒豆成兵了,精心雕刻祭炼而成的豆兵自然也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了。 这时,身后惊魂未定的书生和船家才终于跑了出来,震惊的看着三人,那眼神就像在看神仙高人一般。 “三位、三位这是哪里的神仙真人?” “不是神仙,不是真人。” “撒豆成兵,这般本领,这还不是神仙?” “离神仙还差得远呢。” “那定也是高人了!” “道人而已。” 三师兄伸手从额头捋到后脑勺,又把头发拿到身前来拧干,转头一笑,淡然的说了一句古话:“无谓神明而异之,诸君偶未见耳。” 你们不要认为我神通广大而感到奇怪,两位只是碰巧没有见过罢了。 第89章 靠岸遇熟人 “那、那两个江湖人呢?” 书生指着水里,惊疑不定的问。 “等一等吧。” 三师兄像是完全不怕,只是坐在船边,慢悠悠的拧干身上衣裳,擦掉头发水分,顺便等那两名江湖人。 其实哪里能等得到? 三师兄下水与水妖交战虽说也没有多长时间,但也有将近一刻钟,若是那两位还健在,能浮起来,早就浮起来了。 与此同时,船家也讲述起来: “我们这条河叫魏水河。 “几位客官都是外地来的,可能没有听说过,在我们这里,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在古代的时候,可能是前朝,也可能是更早,那时候河里的神是一条蛟龙,可能不是神,反正当时这条河里的事情都归他管,现在岸边还有他的庙子。 “我们这里又有一位燕子神,燕子神和蛟龙交好,因此所有燕子都受那条蛟龙的庇护,任何走水路的人,不能吃燕子。 “水里的精怪都是当时蛟龙的手下,如果吃了燕子,身上就会沾染到燕子的气,这样坐船的时候,就会无风起浪,被拱翻船。 “另一种说法是说,蛟龙喜欢吃燕子,人吃了燕子,身上也会沾染上燕子的气,如果走水路,就也会受到蛟龙的攻击。 “……” 书生听得满眼惊奇。 林觉和小师妹也觉奇异。 狐狸则是趴在脚边打着呵欠。 唯有三师兄自顾自的拧衣裳,时而滴落水到河里,泛起水花声。 “刚才那只水妖肯定不是蛟龙,鼍龙也不是吧,倒像是水里的鲶鱼长大成了精。”林觉思考着说,“听来倒是前一种说法更可信一些。” “谁说得准呢?”三师兄摇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现在怎么办?”书生忍不住问道,“现在我们还能走水路呢?” “我又怎么知道?” 船家也转头看向三名道人。 “都到这里了,水路是要走的,不走水路又怎么办?不坐这条船,换条船还不是得走水路?吃燕子的又不是我们。”三师兄无所谓的说,觉得自己身上的水被去了七七八八,他便提着剑站了起来,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问,“还有多久能出这条魏水河?” “去元州的话,倒是不久。往前走出几十里,就汇入另一条大江了,到时候就不是魏水河了,放在古时候,也不归那条蛟龙老爷管了。” “那正好!” “道长意思是……继续往前?” “回去不也有一段吗?” 三师兄又走了出来,放下了剑,手上换成了酒葫芦,仰头饮酒。 “这……” “不是吗?” “那……那两个客官……” “他们给你钱了吗?” “倒是给了。” “那就得了!”三师兄神情平静,看向自家两个师弟师妹,笑着说道,“江湖中人是机灵的,等了这么久,他们还没出现,若是还活着,多半找了什么草丛躲了起来,或者已经从哪里偷偷上岸了,把他们的行囊给他们丢上岸就是,不必再等他们。” “……” 船家不敢接话。 林觉也没说话。 其实从这两人落水时他就能看出,这两人哪怕是会浮水,水性也绝对不好,此时生还的可能性很低。不过师兄的温柔照顾他也照收不误就是。 船帆升起,乘风而行。 此时的水面一片碧绿,幽深平静,连血色也淡化消失不见又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此前的惊险仿佛从没出现过。 唯有三师兄一身湿润、青年书生瑟瑟发抖、船家胆战心惊的控着船看着远处水面,在告诉他们刚才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把丹药和药材都拿出来了?” “师兄见势不妙,叫我拿出来的。”小师妹答道,“他将船帆升起,用呼风吹着船往岸边走,叫我靠近岸了就先丢到岸上去。” “行啊你们!” 三师兄不禁感到意外:“你们这才上山多久,能够与我一起除妖就算了,那么危急的时刻,斗法之余,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都是师兄的主意。” “别谦虚了,换了你们几个师兄在这里,恐怕都不见得比你们表现好。” 这话主要是对小师妹说的。 他惊讶的其实主要也是小师妹。 林觉他是知道的,离家之前就敢去闹妖怪的祠堂过夜,敢与妖怪直面对话,上山之前就敢用妖猴的头颅换赏钱,从鬼那里得路费,还敢和人一起去家中对付闹鬼的树妖,又敢上山喝山君的酒。上山之后,与他一同下山,林觉也没少与妖人妖鼠争斗,他自然知道这個师弟的胆气和本事。 却没想到,小师妹竟也一点不慌乱。 “师兄莫要低估了她。”林觉平静的坐在旁边,本来在想着自己方才被水柱擦到脸颊时的感受,猜想古书中得的法术,此时也开口说道,“去年第一次在庙里遇到鼠妖的时候,她就棍打群妖,今年上元节,我们被那武人夜袭,也多亏她帮我,否则还不见得胜得了那武人呢。” “是吗?我还以为她只是在剑术上很有天赋呢。” “师妹的胆子大着呢。”林觉说道,“她爬山采药,摔下来好几次,你们可曾知道一次?” “摔下来好几次?” 三师兄转头,看向小师妹。 小师妹却只是神情严肃,盘坐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傻掉了,听不见似的,其实是她的策略。 只要听不见,就不会不好意思。 林觉笑了笑,不再多言。 事实上在他看来,小师妹难得的绝不止胆子大,而是她在胆大之余还绝不莽撞——她居然能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就好比年初风雪夜,她很努力的帮自己这个师兄,但是绝不上前一步,若她上前,反倒不好,因此胜过那名武人才如此轻松。 三个道人随口交谈,旁边的书生与船家则是吓得不轻。 外面碧波依旧,两侧青山成影,蓬船从中间划过,不知不觉,已离了魏水河。 “别怕了,兄台,区区水妖罢了,和一条大些的鱼又有多少区别呢?”三师兄招呼那名书生,“你我如先前那般,共同饮酒,吹着江上风,欢谈四海之内的奇事,岂不妙哉?” 书生战战兢兢的答复着。 林觉则又到了船板上去吹风。 小师妹与狐狸随他一同。 左右重峦叠嶂,江畔多少人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候,两岸全是炊烟,垂在山腰处,连成一条线,偶有灯光映入湖中。 蓬船已经靠了岸。 没有码头,只是用一根绳子,将船拴在岸边树上,船上也升起炊烟。 三师兄果真与那书生交谈正欢,林觉则是拿着一根钓竿,将线垂入水中,船家在船尾熬粥,是他们今夜的晚饭。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哪怕天黑之后,天空也是深蓝,湖畔的山全都成了剪影,映在江中。 那两名江湖人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条船乘六个人太挤了。 坐着还不算挤,过夜就太挤了。 如今四个人刚刚好。 晚饭过后,三师兄与船家书生便睡在船舱里,林觉不怕冷,觉得外面凉爽,便躺在船头的木板上。小师妹不愿去船舱中和那三人挤,便也和他一样半躺在船板上,两人睁着眼睛,看着夜空。 江上清风不断拂来,晚上水面起波,蓬船随着水波轻微摇晃,并不如白天那般惊悚,只是催人入眠,眼中是漫天的繁星。 这星辰也倒映在江面中。 扶摇趴在林觉身边,毛绒绒的尾巴一下一下的晃悠着,也不出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近日少有大风,行舟顺利。 每天钓鱼撒网,捕些鱼虾,就是早日的餐食,有时路过繁荣的码头,商贩很多,也可以买一些水果蒸饼,沿岸特产,甚至有的能买到酒。 常常是坐在船边,任风推船走,饮酒垂钓,闲聊谈笑,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到了大江,水运兴盛,江面上的船肉眼可见的变多了,什么船都有,瓜皮船,乌篷船,渔船,甚至能见得到豪华的楼船,运兵运马的船。 江边几乎每个码头旁边都有庙宇,只是有大有小,最大的几间宫殿庙宇,小的便是半人高的小庙。想来朝廷对于大江上的水运也很看重,天上地下的神灵对此的管辖力度也要高些,便再未遇到妖怪之事。 …… 十天很快过去。 蓬船渐渐靠岸。 船上仍有谈话声。 “如今这天下,上至朝廷,下至山野,若非妖人,便是妖孽,没有一处安生,世道怕是要崩坏了,神仙高人怕也难救。” “兄台所说,我却不敢苟同。有古话说得好,神明之正,非妖能害也,万物之变,非道能止也。虽说如今天下的妖精鬼怪越来越多,我听说的朝中之事确实也如居士所说,越来越不清朗,可若因此就说,世道将会崩坏,是不可能的。” 三师兄摇头说道: “历史滚滚向前,世道变化不定,朝代也会更替,此乃定理。世间的变化确实不是会法术的道人与天上的神仙可以阻止的,不过要因为一时的沉浮来说世道的变化,那就太片面了。” 两人不知聊些什么。 林觉听着,默不作声,只看远处。 狐狸和他一同举头远眺。 前方有一个不小的码头,许多船都在靠岸,大船上下来的多是一些达官贵人,小船上也下来许多百姓,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有一艘船上下来的正是一些道士,这些道士都脚步虚浮,或者面露难受之色,需互相搀扶。 是符箓派的道人吧。 “靠岸咯!” 船家也是松口气,对船板上的林觉、小师妹和船舱中的三师兄说:“从这里上岸就是翁县,过了翁县,很快就到鸣啁山了。” 三师兄也停下了闲聊。 “相逢短暂啊,看来终究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三师兄端起案上的酒杯,笑着说道,“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今后若是有缘,定来黟山登门拜访各位道长,也好见识一番黟山的风景。” “如此甚好。” 三师兄如是说着,却是一点也不留恋,起身拿起行囊就往外走。 驴子上岸,行囊也上岸。 三人一狐站在岸边,远眺离去的船。 书生还有一程要走,便站在船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与他们送别。 三师兄笑着回头回了一礼,便再也没有回过头了,转而看向岸边一些挑担的商贩,还有那群只比他们提前一点靠岸的道人。 说来也巧,竟是熟人。 是齐云山的道长们。 第90章 道人争仙(求月票) “妙临道兄?林觉道友,清瑶道友!” 当先认出他们的是青玄道长,青玄道长本来已经晕船晕得厉害,走路都走不稳了,见到他们,竟也来了些精神,立马行礼: “道友慈悲!” 齐云山是符箓派四大名山之一,行事当然讲究,一见青玄道长行礼,身后众多道人,不管年纪大与小,都朝他们行礼,其中不乏发须皆白的。 那名姓江的女子也在其中。 “道友慈悲。” 三人也回一礼,又朝其余人回礼。 “青玄道兄,江道友。”林觉说道,“你们也走的水路?居然刚好在这里遇见你们。” “有缘。”江凝道长点头。 “是啊,真是有缘!”青玄道长要更热情许多,说着不禁面露难受之色,“就是这水路起伏不定,像是坐摇摇椅,太让人难受了。” “那也没有我们难受,我们路上还遇到了水妖。”林觉对这道人观感不错,也有几分熟悉。 “水妖?结果如何?” “把它重伤赶走了。” “没伤着就好。”青玄道长松了口气,“三位道友直去鸣啁山吗?” “是啊。” “同行!同行!” 林觉听了只看向三师兄。 “自然是好。” 三师兄答应得爽快。 相比起浮丘观只来了三人,玄天观总共来了二十多人,并且其中有一半都是蓄满胡须的老道人,其中还有玄天观的观主,灵清真人。 毕竟这是符箓派的斋醮,主要是供奉神灵,符箓派才是主要邀请对象,浮丘观这种灵法派的道观只是顺道来凑个热闹罢了。 大多数玄天观的道人手中都提着长剑或木剑,背着行囊乐器,只有少数几名老者拿的是拂尘,仙风道骨,令人意外的是,那名长得很白、叫做江凝的女道人也拿着拂尘,看来地位确实不低。 一路走过,三师兄和青玄道长聊天,林觉则重点看向最前方的那位灵清真人。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真人。 不过是符箓派的真人。 符箓派与灵法派不同,如今的符箓派是大道,成“真人”要容易很多,加上他们的修行方式不同,符箓派的真人便几乎等同于补名额了——四大名山的观主几乎都是真人,只要功德圆满,死后自然便能成仙。 在灵法派真人隐世不出、丹鼎派金丹难成的现在,他们几乎是天下间仅有的真人。世人说起世间真人,大多也都是说他们。 不过他们在生前是没有多少奇异之处的。 至于死后…… 成仙更易,含金量自然下降。 起码这些符箓派的真人升仙之后,除了开山立教的祖师,或者对百姓贡献极大、功德极高的几位,其余既不常在寻常庙里看见他们的神像,也不常在民间听说他们的名讳,说明只是能够升仙,但在天上地位也有限。而世间流传的一些古代真人的传说,其实大多都是灵法派的真人,因为灵法派的真人真的可以除大妖、灭邪神,哪怕天上神君当面,也有从容对谈的底气。 此时前方这位灵清真人听说德行修为很高,起码看着鹤发童颜,红光满面,脚步生风,自有一身仙气。 不知死后可能成仙?成仙可能长生? 林觉不由如此想着。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灵清真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笑意和善。 林觉立马点头回应。 看来也是有些奇异之处的。 是了,像是这等真人,在符箓派地位很高,而符箓派又是神灵的代行者,应当是有一些护法神灵日夜跟随守护的。 这样也好,路途顺利许多。 一路讲一讲此前黟县除妖之事,讲一讲三人半路遇到的水妖,就到了鸣啁山。 这也是一座竹山,让林觉看着颇有几分亲切,山上竹林中挂了许多五色布带,山不算很高,可以看到山顶的宫观建筑、许多新建的竹屋,还有一片区域被五色布所覆盖,应是斋醮的主要区域。 有许多道人在山下迎接。 见到齐云山的道人一来,一群道人便走了过来,连忙朝灵清真人行礼,互相问候。 浮丘观三人的道袍和玄天观颜色略有差异,也有一名道童前来迎接,知晓他们来自黟山浮丘观,便也恭敬的请他们上山去。 “妙临道友,林道友,清瑶道友,我们和烟霞观的道友住在一起,若是闲来无事,可来找我们饮茶,挑斋醮间隙来就是。”青玄道长笑着说。 “暂且别过。” “别过。” 一行人拱手道别。 “请跟我来。” 烟霞观的小道童伸手说道。 上山是一条青石板路,比黟山浮丘峰的上山路要好走很多,山算不得高,上下都有新建的竹屋,又有不知多少年的亭舍。 路上已经可见很多人了。 有的是道人打扮,有的看着像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有的则像是信道的达官贵人。 道童一路将他们带到一间竹屋前。 “来的人实在太多,住宿不便,很多香客善信都得住在山下,烦请几位道友暂且在这里挤一挤。如果有事,我们会来这里请道友。”小道童很客气的对他们说道,看向他们时,眼中还有几分好奇,“每天早晨和晚上我们会送饭来。” “多谢。” “事情很多,暂且告退。” “慢走啊小道友。” 在这场斋醮之中,符箓派和灵法派在责任义务、忙闲之上有着巨大的差别,玄天观和浮丘观自然不住在一处。 玄天观的道人是最重要的客人,住在顶上烟霞观中,要和烟霞观的道人同吃同住,一同斋醮供神,出工出力。浮丘观的道人则是不然,能在靠近山上的位置有一间竹屋,已经算是很受重视了。 “这场斋醮共有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记不得了,反正请圣送圣的,一些流程。”三师兄一边说道,一边走进竹屋之中。 “那我们做什么呢?” “应当和去年齐云山一样,荡秽的时候把我们请过去,主办的真人会给我们说一说天下之势、民生艰苦,请我们帮忙降妖除魔之类的话。然后送圣之后又会把我们请过去,具体讲讲除妖之事。”三师兄叹息一声,“唉,反正都是我的事情,你们随便乱逛就是,就当是场别样的庙会。” “那就好那就好……” 灵法派都是些清闲道人,连天天敬神的事情都做不来,哪喜欢做这些麻烦事。 推给师兄自然最好了。 林觉仰头仔细打量竹屋。 门口挂着木牌,有天干地支的编号。虽然只是一间竹屋,不过也不算小。进门之处摆了一张桌案,几个蒲团,左右各有一个空间,置有床榻,又有很简单的蓝色布帘子以作遮挡。 如今天不冷,有床薄被。 “就搞一个大醮,建这么多竹屋,不知道是说浪费财力人力,还是给山下的匠人农人施舍了工钱。”三师兄摇着头说,“我与师弟住左边,小师妹你睡右边就是,凑合一下。” “哦!” 小师妹答应得乖巧,同时很勤奋的搬着驴师兄背后的竹筐进来。 “东西咱们得看管好。别看这是鸣啁山的大醮,但很多江湖浑人都是并不畏怯道人的。总有手脚不干净的。”三师兄说道,“等下你们两個可以先出去随便逛逛,明天咱们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换点什么,或者找到什么感兴趣的好玩的东西。” “知道了。” 确实很多江湖人都不怕道人。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这天下间绝大多数道人都是符箓派的道人,本身很少修灵法、练法术,倒是可能练些剑术,神灵又很少管人与人之间的事,这类道人自然是斗不过江湖人的。另一方面,灵法派如今不盛,很多灵法派的道人本领也很低微,也难以与专练杀人技的武人抗衡。 何况武人也有以武入道的说法。 “哎呀,喝一口……” 三师兄已经在床榻上躺下了。 “师妹,我想出去走走。”林觉对小师妹问道,“你去吗?” “去!” 小师妹向来师兄去哪她去哪,自是没有任何犹豫。 “记得带银钱。”三师兄躺着叮嘱他们,“记得认路,莫要忘了怎么回来。” “知道了。” 小师妹拿了她的长剑。 林觉想了一想,觉得带朴刀太过于张扬和江湖气,于是也带了一柄铁剑。 两人看着都很面嫩,穿着道袍,一人提一柄长剑,加上身后跟的一只狐狸,倒也颇有几分缥缈之气了。 “扶摇啊,记路的事就交给你了,别让我们迷了路了。” “嘤~” 山间竹林,有条小路。 小路倒不是新修的,是原本就有的,显然它连接着山上的某些地方。 林觉判断了下方向,往左边走。 左边感觉更热闹些。 果不其然,小路两旁越来越宽敞,山间竹林被砍成了空地,又有许多道人到了山上,被安置在这里,不少人都出来闲逛,或在路边闲谈。许多道人看见他们两人和跟在他们身后的狐狸,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觉同样一边走一边到处看。 左边一片空地,几个石桌石椅,桌旁坐着的是两名中年道人,正在饮茶争论。 “上古时候神话无数,补天逐日,撞山断河,因此古之神灵必有通天彻地之能,这有什么好争议的呢?”一名道人皱眉说道。 “此言差矣。”另一名道人端茶却不饮,摇头说道,“上古时候确实神话无数,这些事情也确实一代代流传了下来,然而毕竟没有载入书中,又多有模糊与不合理的地方,可信,不可全信。” “道友有何高见?” “贫道以为,这些不过是神仙统御三界的手段罢了——殊不见人间朝廷的帝王也不断粉饰自己吗?难道他真是天子、真是真龙不成?神灵也会夸大自己的修行岁月和法术神通啊!不这样怎么聚敛香火、吸引信众呢?何况传闻向来如此,随着时间和传的人的口耳越多,就会越发失真。” “道友怎敢在这里说这种话的?” “有何不敢?若是神灵如此小气,那还做什么榜样呢?”端茶的道人笑着道。 “总之贫道是不敢苟同的……” “道友莫要执迷于那些传说啊,难不成道友真以为天翁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才成的天翁吗?哪有那么长的岁月来?” “这……” “既有一句假话,就有句句假话。” 端杯的道人肯定说道: “人间修者修行灵法虽然越来越难,越来越难有人得真得道,可是随着年月更替,世间的法术神通却是越来越多、变化力量也越来越强,天上的神仙自然也是如此,今之神灵必然胜过古之神灵……话说回来,上古时候,许多人之所以成仙,不过是吃了一颗升天丹罢了,论及法术神通,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后来苦修得道的神仙呢?” “非也非也,道友以一角之事,谈论全貌,过于偏颇了……” 林觉二人驻足站在旁边偷听,两人目光时常对视,既交流着对他们所说之话的感悟与判断,也交流着这偷听之时的窃感。 有时伸手捻一下旁边竹子,假装自己有点事情做。 可惜,二人还没争论出对错,便有一名带着客人走来的烟霞观道人经过,听见他们如此谈论自己诚心供奉的神灵,可又不好对客人无礼,便只好在旁边停住脚步,投来难受的目光。 二人哈哈一笑,交谈遂止。 林觉与小师妹对视,眼中都有遗憾。 虽然这两名道人的论点林觉都有不赞同之处,可这种争论本身就是有趣的,哪怕什么内容都听不懂也觉得有趣。更何况三人行必有我师,再怎么两人口中也是有些话能给他一些启发的。 这种道人随意交谈的氛围,争仙之话,也给人一种飘逸自在的氛围。 因此刚到大醮,林觉便感觉很好。 旁边小师妹投来询问的目光。 “走!” 林觉一笑,迈开步子。 心情愉悦,脚下生风。 小师妹忙提着长剑,小跑着追上他,亦是吹动了路旁竹叶。 第91章 山神护体法 一间竹屋之中,又有人在论道。 门外一根倒下的树干,两名看着年纪不大的道人并排而坐。 狐狸也趴在树干上,将脑袋搭在林觉的腿上,林觉则低下头,翻着狐狸的毛发,假装翻找虱子。狐狸只好眨巴着眼睛,眼中清澈懵懂,并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些什么,只是也没想反对。 小师妹则是假装腿走酸了,将腿伸直,两只手在腿上敲啊敲,敲一会儿,又拔出长剑来观察一下有没有生锈。 其实两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些天地之气,多在名山大川之中,因此要想修行迅速,便要在这些名山大川之中修行,我们知晓几处离得近的深山。不过要说起来,单在一处地方修行也不是很好,须得常常更换。”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怎么修着修着,明明一切顺利,没有差错,法力还更深厚了,可修行进展却越来越慢了!这么看来,我们这些修天地灵法的道人还不能拘泥于一处、须得常在名山大川之间行走才行?” “就是这个道理了。” “京城周边有什么名山吗?” “自然是玉山与枫山了,玉山广为人知,枫山知道的人则要少些。” “多谢道爷指点啊!” “何须说这些……” 这群人讲的是天地灵法,山水之道。 不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灵气灵法都有共通之处,听一听也是有好处的。适宜天地灵法的地方,修阴阳灵法也是不错。莫说这些了,就是寻常人光是在那住着,也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 “天色不早了,晚辈没有住在山上,还得下山去山下的村中住宿,明天再来请教道爷……” 听着像是讲完了。 林觉和小师妹对视一眼。 一人神情平静,一人满脸严肃,趁着屋中人还没出来,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起身,毫不犹豫,便往远处走去。 左边传来年轻道人之声: “正所谓,万物之化,无有常形,人之变异,无有定体……” 右边又有老道之声: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皆是修行,却唯有圣人能通晓其中全部道理,能通晓一些,便能得真得道了……” 此地真是太热闹了。 简直是一个大型的修行交流圣地,而这种交流往往是十分随意的,不拘泥于任何话题、场地和形式。 林觉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又好像觉得,像是自己这等灵法派的修道者、山水之间的道人,互相交流本就该是这样。 两人不断地听,偷感很重。 可其实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去听又如何?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小师妹觉得好玩。 林觉便陪着她玩。 渐起雾霭,山林生烟。 小路上有石阶,两旁都是竹林,又有许多石头灯柱,都点着光。 越往下走,散人越多,除了一些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又有一些江湖武人。 便见前方几名江湖人坐在一起饮酒。 “洒家这口长刀,原先平平无奇,只是熟练的老匠人打的一口好刀罢了,可数年前家乡闹灾闹匪,洒家用它斩了百余名山匪贼人的脑袋,从此每到早晨傍晚交际恍惚时候,乍一晃眼,总能见到有些血气绕在刀身上,仔细一看又没有……” 一个壮硕的江湖人夸耀道,满口酒气: “直到去年,洒家用它斩山妖一只,此后刀身凭空重了二两,挥舞生风,斩鬼就如斩人一样,一刀下去,断手断脚。” 谈吐之间颇有几分“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的豪气。 说完又举刀来挥,果然刀风凛冽。 林觉是听说过这类故事的。 小师妹听了见了,则是将头低下,看着自己手中这柄缴获来的长剑。 汉子收刀坐下,继续吹牛。 旁边不远处又有动静传来。 等到小师妹从自己的剑上移开目光时,发现师兄已经朝那边走了,狐狸本也跟着走了,已经转了身子朝向那方了,发现她没走,又回头来看着她。 “!” 小师妹神情一凝,连忙迈步跟上。 那方有一群人,人数不少。 二人走到边上,找个空隙看去,中间是一名身着麻衣的中年壮汉,旁边又有几名年轻的江湖人。 只听那麻衣壮汉笑道: “邵某人自打从蛇山中求得这门‘山神护体法’后,到如今三十年光景,已将之修至化境,若是使出本领,比世间最硬的坚石还硬三分,你们这点功夫若能伤我分毫,我赠你二两银子!” 林觉来了兴趣,探头看去。 几名江湖人显然不信。 “前辈可说不得大话,这一剑砍上去,要是出点血还好说,要是断了胳膊断了腿,这大醮上面,那些来吃香受供的神仙怕要怪罪我们。” “哈哈哈哈!” 麻衣壮汉却是豪气大笑: “若是三十年前,邵某也怕刀子,毕竟就算是石头,被刀子砍上去也得崩一个缺口。若你们是江湖上少有的那几名宗师,手拿一柄神兵,邵某倒也惧怕几分,然而你们几个,莫说功力如何,就是功力到家了,这寻常铁刀铁剑,砍坏了也伤不得我分毫。” 几个江湖人面面相觑。 林觉也是来了兴趣。 听着像是五行中的某种护体法。 山神护体…… 更像是土行。 不过此前也曾听说过,有将刀法剑法练得通神的宗师,一剑能劈金石,一刀能断磨撵,也有箭术通神的大师,能将寻常箭矢射入山石中。 最出名的莫过于古时将军的故事了—— 将军晚上出去打猎,光线昏暗,误将一块石头看成了卧虎,搭弓射箭,聚精凝神,一箭射出,竟然没入石中。过去看见是石头,大为惊讶,但是知道那是石头之后,再怎么射,便都射不进去了。 这个世界这种故事更多。 不出所料,几个江湖人听了,既觉得惊奇,又不相信,都持着兵刃去试。 “先说好了!要是伤不得我,呵呵,你等可得自罚一杯!” “自罚就是!” “待我运功!” 麻衣壮汉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 林觉在这瞬间,从他身上看到了五气的流转,这是养气法中导引之法的痕迹。 下一瞬间,麻衣壮汉全身从脖子以下,竟全都变成了石头质地,整个人的身子仿佛石雕,不过十分光滑,看着像是鹅卵石或者大理石的质地。 “要与你等说话,我就不变头了,你等莫要朝头上砍,朝我身上砍就是了!” “真砍?” “尽管来!” “得罪!” 一名长得高瘦的江湖人嗤的一声抽出腰间刀剑,看着已经变成石雕一样的麻衣壮汉,眼泛异彩,却也并不犹豫,一剑刺出。 这剑乃是运足了力气! 非是手上使劲,而是从脚下起力,旋腿扭胯,将下盘的力量运到上身,再转腰甩肩,一气呵成! 全身力气都运到肩上,手臂只稳住长剑,作为这全身力量的传导——显然也是练剑多年的好手,这一剑刺得笔直迅猛,一点力量也不散掉,全都汇在剑尖,直直刺向麻衣壮汉的肩膀。 “叮!” 传出一声脆响。 “坏了!” 麻衣壮汉佯装一惊,却又咧嘴一笑: “忘了解衣裳了!” 剑尖竟一点也没进去。 江湖人惊了一跳。 又换了另一名江湖人来。 这次是个用刀的,麻衣壮汉恢复人身,捋起袖子,再变成石雕,给他砍。 这江湖人仍是运足了力气。 “当!” 长刀应声而断。 “坏了!” 麻衣壮汉又是一惊,却是笑着:“小兄弟少了一把刀子,这刀虽然差,怕也得二三两银子吧?” 几个江湖人全都试了一下。 哪怕后面的两名江湖人已经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得了他,却惊讶于这般在江湖中不常出现的法术,也猎奇的想去试一试。 果然都伤不了他。 几个江湖人只好连连拱手,却也只是几句恭维,老实的认输,饮一碗酒罢了,有人甚至笑嘻嘻的拱手,说平白得碗酒喝。 林觉眼光闪烁,又与小师妹对视一眼,却忍不住说道: “前辈,我可否一试?” 一下众多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你?” 麻衣壮汉看他一眼,见他虽然提了一柄铁剑,却也不像是江湖人,倒是穿了一身道袍,估摸着是个道人,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又见他面嫩,看着年纪好像不大,神采便也恢复了寻常。 “你是修道的?” “黟山,浮丘峰的道人。” “可有真传?会法术?” “会一点。” “你用什么法术?” “没有可破前辈的法术,只是想涨涨见识。”林觉大概猜到他的目的了。 “没事,我也遇到过会法术的江湖人。”麻衣壮汉说道,“我若化身山石,山神护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挡过道人的火烧,也挡过雷劈,挡过阴险道人的毒龙刺,挡过和尚的金光指,你尽管来试,权当交流了。” “多谢前辈!” “输了饮一碗酒就是!” “好!” 林觉便走进了人群中。 麻衣壮汉一运气,躯干便成石雕。 “前辈练的是导引之法?” “好见识!果然是有本事的!” “客气……” 林觉伸手搭在石头上,摸了一摸,和寻常坚硬的石头没有多少区别,心中也没有任何感觉,说明古书没有反应。 “我用掌。” “不用剑?” “在下用剑的本领远不如前面几位。” “任你!” 林觉便不多说了,只在手上聚了一些纯阳灵力,往他身上一拍。 “啪……” 一声脆响,手掌发麻。 林觉顿时感觉到了这位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 虽说这位并未修习灵法,养气法也只有一半,难有多少道行,可他毕生苦练这门法术,恐怕已经到了大师之境。 自己想将法力透进去,虽说十分克制,可这些法力也被挡住了九成以上,最多只透了一点进去。而他似乎对这纯粹的阳力也有很强的抵抗力。 果然是一门好本领。 “果然有些本领!”麻衣壮汉却先开口,“弄得我暖呼呼的!” “前辈法术高深,自愧不如。” 林觉如是说着,不禁面露遗憾之色。 心中没有那种感觉。 想想也是,这位前辈的法术乃是施放于他自身,并未对自己施法,而他运行之时林觉也看不到这门法术的运行原理,自然无法引起古书反应。 “你是哪里的道人来着?” “回前辈,黟山浮丘观。” “哈哈!不过如此!”麻衣壮汉豪迈一笑,“饮酒饮酒!” 本是兴致来时,随口一说,壮壮自己的豪气,取乐罢了,却不想说完之后,立马便有一名同样穿着道袍、提剑的少女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女娃?你也想玩?” 更不曾想,那少年道士正在饮酒,回头一瞥,却是大惊。 “师妹!不可!” 倒是把那麻衣壮汉弄得一愣。 第92章 黟山浮丘观自是名山真观 “师兄,我会很轻的!” 小师妹一脸严肃的对林觉说。 “什么意思?就凭这小女娃,能破我大成的‘山神护体法’?” 麻衣壮汉则是瞪圆眼睛。 惊讶之中,也来了兴趣。 四周围观的人自然都是不信。 先前几名江湖人年轻力壮,本领也不差,都破不了这麻衣壮汉的法术。就算这两名道人也会法术,一来刚刚她的师兄都失败了,二来这几天会法术的人在这山上可不稀奇,前面半刻钟也有道人来试过,也是自认破不了,对这麻衣壮汉称赞连连。 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 此时小姑娘已经站到了麻衣壮汉面前。 麻衣壮汉也掀起了衣服。 脖子以下,再成石雕。 “先说好!你要是破不了,也得饮一碗酒,若你不饮酒,可叫你的师兄替你喝!”麻衣壮汉顿了一下,莫名心里发怵,“可得有分寸啊……” “知道。” 小师妹神情认真,低头上上下下在麻衣壮汉身上寻找,最终看向麻衣壮汉的肚皮。 “找什么?别找了!邵某虽是江湖人,这却是正统的五行法术,不是江湖硬气功,只要施法便化作坚石,没有命门!” “……” 小姑娘并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 就在围观众人都以为她可能会拔出她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那口剑柄包了浆的长剑时,她却伸出右手食指,朝着麻衣壮汉腰间赘肉轻轻戳去。 力道实在不重,速度也很缓慢。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看得一愣。 难道想挠痒痒让他破功? 指尖碰到腰间石头。 “啪……” 却听见轻微的一声响! 像是石头崩了一下。 麻衣壮汉从脖子以下都变成了石雕,只剩一颗头,因此众人可以清晰看见,刚才还不以为意的壮汉神情骤变,眉头瞬间皱起,脸上露出痛容。 下一瞬间,他全身立刻恢复成血肉,连忙伸出手来,捂住腰间。 “嘶……” 麻衣壮汉痛呼着道。 围观之人都看得呆住了。 只见壮汉将手拿开,低头一看,腰间已经青紫,甚至隐隐渗出一点血渍。 一些经验老道的江湖人这才明白,刚才这小姑娘找的不是他的命门弱点,而是一个就算伤到也无伤大雅的地方。 “这是什么法术?” 麻衣壮汉连忙看向小师妹。 “齑石。”小师妹平静答道,“专门粉碎石头的法术,我练的,黟山正统法术。” “齑石……” 麻衣壮汉喃喃念着。 心中有些害怕,不过多是庆幸。 之所以他会来到这里,让众人来破他法术,不惜费一碗酒,以添噱头,不就是想寻找破解自己法术的方法吗? 若是知道了,便有应对之法。 江湖凶险,随着世道变化,越发凶险。而此地乃是鸣啁山烟霞观的大醮,道教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有烟霞观的面子,又有神灵的注视,来到这里的江湖人绝大多数都有几分信道,性格较为和气,就算平常凶悍的,来这里也会收敛,还有比这里更适合找自己弱点的地方吗? 若是在这里找不到,下次再被找到,可能就是在江湖争斗中了。 “道长好本领!算我输了!”麻衣壮汉端着旁边酒碗,一口饮尽一碗酒,随即又问,“不知这齑石有何玄机?” “没有玄机,只是苦练。” “若有人会此法,可有什么特征?” “没有特征。” “这样啊……” 麻衣壮汉感叹一句,果然天下法术万千,奇妙无比,随即依旧拱手:“这齑石之法邵某记下,谢过两位道长!” “黟山,浮丘观。” 小师妹神情严肃,为他重申。 “自是名山真观!” 麻衣壮汉连忙改口称赞。 小师妹这才点头满意。 “有缘再见。” 林觉则是笑着回礼,随即带着师妹离去。 其实小师妹的本领哪里比得上这人,哪怕二人修习正统阴阳灵法,这人只修习半个养气法,可一年多下来,也定比不上他这半生的苦功。于法术上的造诣差别就更大了。只是天下法术本就玄妙,相生相克而已。 这时天差不多黑了,山上却仍有许多行人,要么捧着蜡烛,要么打着火把,往山下行去,汇成一条灯光的长龙。 小狐狸迈着小碎步在前面带路,往竹屋走,林觉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群,又看山下火点构成的长龙,一时竟有些不愿归去。 这何尝不是一种盛会呢? 林觉如是感叹着,转头一看,却见小师妹也是一边走,一边眼光闪烁,若有所思。 “师妹想什么呢?” “嗯?” “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是现在遇到那个石头鬼就好了。就是我们去小川村路上、夜里拦路的那个石头妖怪。” “是啊……” 回到竹屋,推门进去一点油灯,三师兄盘坐案前,面前摆了三个粗碗,两个碗里装着饭菜,另一个碗已经空了。 “吃吧。” 三师兄眼睛都没睁:“烟霞观挨着挨着送的饭菜,也还吃得下去。” 两人便坐过去。 借着烛光,是一碗白米饭,上面铺着一些素菜,种类倒是不少,有煮的豆腐,有烧的干笋,有炒的青菜、烩的某种瓜,还有腌菜与豆豉。下面的米也是村里办席标配的甑子饭,粒粒分明,所有菜的菜汤都渗进了饭里,虽然凉了,味道也还可以。 比以前浮丘观的饭菜好了不知多少倍。 就这都只是“吃得下去”了吗? 林觉一边刨饭一边想着。 “吃完碗放在外面,说早上有人来收。”三师兄往后一躺,闲碎说道,“啧你说有些人啊,是不是脑子坏了,都修道了还吃素,又不是和尚,弄得我们所有客人都没有肉吃。” “你管人家呢。” “唉……” 竹屋中满是刨饭的叮当声。 这种饭菜虽然简单,吃着却很舒服,并且吃起来很快,几下碗就见底了。 过一会儿,三人各自躺下。 “想吃铺盖面……” 从左边房间传来小师妹的声音。 三师兄又立马赞同着。 林觉懒得搭理他们。 “呼……” 一阵清风,吹熄油灯。 木床竹席,气温微凉,倒也不需要盖什么,衣服不脱,躺着睡就是。 …… 次日早晨。 山中有一片平地,在竹林乱石之间,地上铺着老旧的青石板,边缘有座亭舍。 山间小路便通往此处。 此时聚了不少人。 多数都是道人,也不知有没有道行,又是学什么的,总之都穿着道袍。这些道人大多数又盘坐于地,闭目修行,面前摆着些药材与古朴物件。 二人一狐跟着三师兄走过。 林觉认不出这些古朴的物件,不过看着大多数也只是有些灵韵,称不上什么厉害法器,大概是在神台上供的时间长了,或者使用的时间长了,生了神韵或是沾了灵气之类的,比得上昨天那名江湖人炫耀的长刀的都不多。 药材林觉倒是认识。 大多也只是些稀少的、年生长的药材,带有灵韵的都很少见,远远比不上黟山的天材地宝。 这些道人大多水平应该也不高。 想想也是合理的—— 如今灵法派和丹鼎派势弱,灵法派的道人大多都求自在,丹鼎派的道人都隐在深山,不说两派的真人,就算道行高的道人,也有自己的事做,怎么会随便来这符箓派的大醮上闲逛? 像是浮丘观这种有着正统传承又背靠黟山的道观,应该都算是极少的了。 天下有几座黟山? 又有几座浮丘观? 只能叹一句灵法派势弱,以至于民间关于行走天下会法术的高人的传说都越来越少了,有时见到这样的人,就像见到神仙一样稀奇。 很快,三人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的是蒲团,面前则摆着两张竹席。 三师兄独自坐在一张竹席后面,竹席上随便摆了些观中炼制的灵丹、众多师兄弟们在黟山中采来又用不上的天材地宝,而他自顾自坐着,掏出酒葫芦来自在的饮酒,悠然极了。 林觉二人共享一张竹席。 竹席上只有一样东西。 便是那丹果树的叶子。 虽是二人一狐,却也像模像样的分成了三堆,每堆也就十几二十片,二人盘膝而坐,狐狸也坐得端正。 这里的天气要比黟山好些,晨光穿过竹林,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来此处的江湖武人、把戏人或者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或许会用自己收集来的一些具有灵性神异的东西换钱,不过林觉等人自然是不会换钱的。至于到底要用这些东西换些什么,林觉也只有问三师兄。 “最好最珍贵的,当然是法术。” 三师兄低头叼着葫芦嘴,含糊不清的说: “除了法术,能换些有灵的木料也行,咱们俩能用得上。不然就换些黟山中没有的药材灵株,二师兄都给我写了一张纸,别的咱们都不缺。” 林觉点了点头。 如今这年头,法术确实难得,很多道观或者江湖人也就只会一门法术,代代相传,便已能算是真道或奇人了。 其实三师兄也并不依靠这里将这些东西换出去—— 浮丘观虽然不大,但由于每代弟子下山开枝散叶的传统,在灵法派还是很有名的,名气远超同处黟山且规模更大、弟子更多的仙源观。 因此自然结识别处的名山真观,只是此时他们都还没到,等到了后,互相聚在一起交流一下,互通有无,自然就换好了。 此时不过是陪两个师弟师妹罢了。 便见众多腿脚从面前走过,时常有停下来仔细查看的,不过更多的是停在三师兄面前。 能达成的交换也很少。 直到下午时分,才终于有个留着胡须的中年道人,来到林觉二人面前,低头查看许久,似是认识这种叶子,对其很有兴趣。 “这是什么灵株的叶片?” 中年道人抬起头来,像是考校二人。 “这是黟山神树的叶片。传说是隐居在黟山中的神仙吃过的仙果,留下的果核,在山中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又被山中精怪们细心呵护,这才能长出这棵黟山中独一无二的神树。” 小师妹立马说道,表情严肃,像背课文,因为师兄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只说了两次她就记下来了,而在这半天里,她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这就是神树的叶子。” “山中有人叫它龙睛树,有人叫它丹果树。”林觉开口补充道。 中年道人一听,却是一笑: “你们来自黟山?” “是的。” “浮丘峰浮丘观?” “道长怎么知道?” “以前认识从浮丘观走出去的道人。” “原来如此。” “这叶子很少见,应该没有多少与之相配的丹方,没什么用处,灵韵也不多,只是刚好与我要炼的丹药性相符,摸索一下,也许可做调合。”中年道人看向他们,“你们想换什么?可不能狮子大开口,我还可以寻别的代替。” 林觉不由得思索起来。 不能肯定这人是否认识这种叶子,不过就算他口中说的“叶子只是与他要炼的丹药药性相符、可做调合”是真的,大概也没有那么简单。 这满地的药材,三师兄那里也摆了一些灵株,难道其中没有药性相符、可做调合的?非得来找这稀奇的物件? 然而转念一想,又将这些念头抛开大半。 本身于自己就是无用之物,在这里好似也不太能换得出去,各取所需就是最好。现在就纠结这么多,实在惹人烦忧,还不如看他有什么再说。 林觉想到最后这点,倒是一怔。 好像有些被三师兄影响到了。 第93章 再遇故人 “道长有什么呢?” “问我?” “自然。”林觉神情平静,“宝物难分贵贱,也无银钱衡量,能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就是最好。” “咦?” 中年道人有些惊讶于这句话能出自一个少年之口,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笑容,又陷入沉思。 余光在他们身上打量。 显然是在思索,要出什么东西,才能既让自己觉得划得来,又能让他们满意。 最终将目光停在二人身旁的长剑上。 “你们浮丘峰的道人,不是修法术的吗,什么时候像是符箓派的道人一样,学起剑术来了?”中年道人开口问。 “我们不修剑术,拿剑只是防身用的。”林觉答道,“有时面对妖鬼与人,长剑未必不如法术好用。” “确实如此。贫道也修剑术。既然行走江湖防身所用,除了长剑,还是要有合适的剑术才是。”中年道人说道,“我有一本青丹剑法,原本就是京城枫山中的道人学的,在山下江湖中也算是不错的剑术了,既侧重与人比剑,又能与妖对敌,可否换得这些叶子?” “剑术?” 林觉看了眼小师妹。 果不其然,小师妹眼光闪烁,眼中是克制的意动,又悄悄瞄他。 “可否一看?” 林觉只好帮她说道。 “可以。” 中年道人便从怀里摸出一本剑谱,上面画着简易图案,又写着许多文字。 林觉捧在手里翻看。 小师妹凑头过来。 三师兄也将目光往这边瞥。 见得他们如此,那只狐狸哪怕什么都看不懂,也将脑袋凑过来。 剑谱记得详细。 随手翻看,大概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基本功和身法,一部分是剑招与套路,一部分则用大量文字讲解与人比剑的注意事项、取胜之道。 “是正经剑谱。”三师兄在旁出声,“也还算可以。” 小师妹越发意动。 林觉看了眼她,说道:“师妹若是愿意,自己做决定就是。” “我愿意!” 小师妹也是个果决的人。 “我家小师妹有意学剑,愿意与你交换。”林觉停顿一下,“不过哪怕如道长所说,这门剑术在山下江湖中也算是不错的,可毕竟是凡物,再怎么难得也是可以求来的,灵物却不可求。因此只可换我家师妹面前那堆。” “一堆?”中年道人眉毛一挑,“小道友你可太贪心了!” “向来不是贪心的人。” 林觉又将剑谱交还到他手上。 “这还不贪心?” “不贪心。” “几片叶子而已。” “不贪心。”林觉平静的看着他,“这棵树的成长也有我的参与,因此,我知道它有多难得。” “你这小道士……” 中年道士有些生气,作势想走,可看见林觉平静的神态,又觉得这样的还价套路没什么用,于是停下来,拿着剑谱陷入沉思,眼中光泽闪烁。 “……” 中年道人脸色几度变换,打量林觉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贫道没有别的东西了,便用银钱给你交换,如何?” “我们不收银钱。” “很多银钱呢?” 中年道人将手伸进挎包,忽然摸出一大把银子,全都是大块大块的银块,重得连他拿在手上都觉得沉,掏完一把又是一把。 “贫道在山中炼丹,寻金石丹砂时,偶然找到银矿,提炼了不少银子,这类黄白之物于我们修行中人没什么用,你若愿意,尽管拿去。” 白银落在竹席上,砸出沉重的声响。 四周江湖中的奇人异士也好,山中的隐士道人也罢,一时也都被吸引了目光。 “山上用不了多少……” 林觉的话还没说完,看见这两把银子,也忽的怔住了。 就连狐狸的眼睛都瞪圆了。 小师妹更是将近呆住。 这两把银子很多,少说有上百两,若非此前林觉曾从鼠妖洞中挖出银子,恐怕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白银。可吸引他的并非银子的数量,而是这些银子又大块又不规则的形状。 一般来说,不规则的银子都很细碎,大块的银子就算不是完整的官银,也是官银被切成两半之类的。 这么大的不规则的银子,倒真像是他所说的,自己提炼出来的。 可是怎么有些像石头呢? 林觉皱起眉头,不由伸手接过一块。 “嗯?” 林觉意外了一下。 银子拿在手里十分沉重,完全就是白银的重量,用剑柄的护手一按,也能按出凹陷,此外怎么看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如果不是在接过白银的瞬间、自己心中就闪过一道奇怪的感觉的话,是真的分不出来。 这应当是一种法术? 这老登想要骗他! 不过倒是给了自己另一样东西。 “如何?” 中年道人看着他,满意他的表现,这天下的道人只要入世,哪里会有用不到银钱的呢? 却见林觉抬起头来,表情奇怪。 “怎么?” 中年道人不明所以。 又见林觉伸手,随手捻起一片叶子。 “道长好本领,这片树叶便赠予道长,就当是看了一场戏法,了结今日的这场缘分!” “什么本领?” 中年道人立马一愣。 难道被看穿了? “这些银子。”林觉把银子推回给他,“还给道长。” 旁边小师妹本来也拿了一块银子,学着他仔细的看,正被这突然掉下的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冲击得脑子嗡嗡的,一听见他的话,虽然满脸疑惑,却也立马将手中银子丢了回去,就像是烫手一样。 三师兄也拿着银子翻来覆去的看,虽然觉得不太真实,却没看出破绽来,正思索这中年道人所言是真是假的时候,便听小师弟先做出了判断。 不知对错,反正他也将银子一丢。 “还给我做什么?” “何必说清呢?” “什么说清?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白银,谁都可以检查,你这小道士,可莫要张口胡说啊。” “差不多了……” 林觉只是平静的盘坐看他。 “咦?” 中年道人更加惊讶了。 当真被看穿了? 可是被看穿了,不该很生气吗? 为何还给自己一片? 中年道人一时拿不准。 倒是与这小道士对视,见他眼中一点动摇也没有,中年道人很快就确定,自己确实是被看穿了。 “哈哈!不愧是浮丘峰的道人,贫道不过和你们开场玩笑罢了!”中年道人将这些白银都收回挎包中,继续问道,“如何能换完这两堆呢?” “如果道长肯把这门法术教给我们的话,倒是可以将这两堆赠给道长。” “你这小道士,倒是聪明。”中年道人想也没想的说道,“不过法术何等稀奇与深奥,别说今天在这根本无法和你们讲清,就是能讲清,又怎么可能用一门法术来换这两堆丹果叶?我这法术,学了可是终生吃穿不愁的!” “那就拿这一片走吧。” “哼!你这小道士!”中年道人反倒笑了笑,却是依旧停在原地没动,问道,“你可会咒禁?” “只会一种。” “什么咒?” “显形咒。” “我传你一种附剑咒,可以用咒语使得手中兵刃对妖精鬼怪更有威力,是咒禁师用来除妖的,什么兵刃都行。但是所有灵叶我要全都拿走。” “附剑咒……” 林觉倒是觉得对自己有用。 刚好这人性子狡诈,咒禁之法较为简单,是真是假,一下午就能分清楚。 于是转头看向三师兄。 三师兄没有疑义。 “可以。”林觉便答应下来,却也补充一句,“道长已经骗了我一次,如果再骗第二次,可就与斋醮的初衷不合了。” 言下之意,是要山下见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贫道与浮丘观也算是半个旧识。” 中年道人正色起来: “先听咒语——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记住了。” “你们这生意做得好啊,卖一次树叶,三个人学法术。”中年道人摇头说道,“我再给你讲其中要点,也只讲一遍。” “好!” 中年道人很不客气的坐了过来,压低声音,与他细细讲述。 这是骗不了人的。 林觉聚精会神,听他讲述。 连太阳西垂也忘了。 …… 最后走时,中年道人问他,是如何看破他的幻术的,又为何看破他的幻术还给他一片树叶,林觉只是摇头不语。 回过神来,夕阳刚好西下。 山中竹林树梢被光照成了金色,全都诚恳的弯着腰,许多道人江湖人沿着小路下山去。 林觉等人也往回走了。 此时三堆树叶都已没了,换成了一本剑术、一门咒禁之术,不过大概还有一门能将寻常石头变成银子的法术。 那名道人本来无心给他,只是却也到了林觉手上,这是改不了的,林觉便也默认成了半笔交易。 道人心不好,便给他一片打发。 这门法术虽说有些不光彩,不过也看怎么使用,在这方面,性质大抵和青蚨法差不多,能用来骗钱,能用来作恶,能用来表演,也能用来守住自己本来的银钱不被偷走,还可以用来治恶。 终究只是一门法术。 “看吧,来这大醮上的散人,大多就是这些货色。”三师兄说话向来随意,“也不乏这些阴险的。” “是啊。” “还好师弟你聪明。” “是啊。” “不过师弟你是怎么发现的呢?那银子我看了好久,都没能看出真假。” “我聪明。” 林觉这话说得淡然随意。 三师兄则顿时像是吃了一颗苍蝇一样,表情难受,闭嘴不言了。 只有小师妹赞同的点头,神情认真极了。 忽然又见前方空地上有火光。 有人在表演戏术。 外面也围了一些人,只是不多。 林觉还没走近,只从围观者的头顶上看到那喷吐而出的火焰,就知道是厌火术了。 一时心中还有些怀念。 正好他们是往那边走。 可是走近之后,林觉却忽然露出意外之色,脚步顿时就停住了,眼睛也直了,看着那空地中的几个把戏人,闭嘴不言。 正是去年开春,家乡的那群把戏人。 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他们。 此时这群把戏人没有再玩什么“分饰两家产生争执”的把戏,也没有要钱,他们只是单纯的表演戏术,表演一段,就停下来,对围观者行礼。知道来到这里的除了江湖武人、同行和别的江湖奇人,便是正儿八经的修道者,因此乃是来交流的。 “献丑了献丑了,若是诸位客官心中有指点之处,请千万说出来,小老儿感激不尽。” 那方的声音不断传来。 老者也不断拱手弯腰。 只是想求指点,哪里那么简单? 何况此时已是黄昏。 黄昏时很多人都往山下走,因此路边行人倒是多了很多,不乏一些单纯上山来看热闹的附近的百姓、达官贵人驻足观看,可最多看两眼,便也得跟着人群往山下走了。 渐渐只剩两名道士,还有一只狐狸,站在竹林旁的青石板台阶上,眺望那方。 三师兄也不知所踪了。 “师兄……” 小师妹跟在师兄身边,悄悄看他。 “没什么。”林觉转头对她一笑,“遇见了一些故人。” 说完便迈开脚步,往那方而去。 老者领着一群把戏人,身上满是多年闯荡江湖积攒的沧桑,却也有饱经了风雪后的平静坚定,哪怕没人理会,也依然拱手问了几圈,见到刚才那波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见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便想着再表演一场,兴许能再引一波人来。 天暗了火才显眼。 也许这次就有愿意指教的人了。 求道难,求术又哪里容易? 却不料佝偻着身刚要转身、示意锣鼓再起,便见一名少年郎突然来到了自己面前。这名少年郎穿着道袍,提着长剑,看着俊秀而又面生。 应是一个看官吧? 老者如是想着,抬起手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却不料这道人与他当面,却先郑重朝他施礼。 老者一时反倒不明所以。 “老丈可还认得我?” 道人抬起头来,对他问道。 第94章 收获极丰(求月票) “小道长……” 老者只是疑惑的看着他,把戏人不得罪观众的理念早已伴随一生,深入骨子里了。 “老丈贵人多忘事。”林觉仍然十分有礼,解释着道,“去年二月二,徽州罗仙庙会,我曾在庙会上看过老丈与诸位表演戏术,印象极深。” “这……” 老者伸手指着他。 “当时诸位分饰两方,吐火之时,还曾燎到我的头发。”林觉继续说道,“下午散会之时,曾见到几位在巷中休息吃饭,我和堂兄路过,还与老丈和几位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小师妹听到前面半句,还以为是这人烧过师兄,师兄刚才在那站着不动看那么久,是在记仇和犹豫,如今是来报仇来的。 心里想着,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小气记仇了,却也紧绷了起来。 甚至悄悄的深吸了口气。 听到后半句,才把心思推翻。 老者则是渐渐想了起来,指着林觉,眼睛睁圆,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是你啊…… “可我记得当时的看官文质彬彬,像是个书生啊,如今怎么穿上阴阳衣了?” 老者回头与其余人对视。 其余人也像是渐渐想起。 “转入道门了,如今拜在黟山浮丘观门下修行。”林觉说道。 “那小老儿该叫……” “随便怎么叫,道家人生性自在,不拘于此。” “嘶……” 老者听见林觉说话,渐渐将他的身影与一年半以前那个乡间少年郎的身影重叠起来,却发现差别甚大,已经无法重合了,只得说道: “那道长这次来是……” “叙一叙旧。”林觉说道,“同时来为老丈补足养气法与厌火术。” 一群把戏人听到前面还不觉得有什么,听到后一句,则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几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表情有些不敢相信。 片刻之后—— 道人坐在江湖把戏人的箱子上,旁边路上尽是下山的人,道人从容自若的对他们讲说: “养气法分吐纳与导引,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大多只得一半,得吐纳的便会一些外放术法,得导引的便会一些内敛的本领。老丈应是只会吐纳。不过二者本有共通之处,老丈修习吐纳法数十年,点通导引诀窍并不难。 “厌火术也分三等。 “除了火丸火药、吸气吐火,还有一等,无需吸聚火气,而是自生火气,这一等需将灵气导入五脏,在心中成火,因而需有导引法才行。 “老丈修习厌火术半生,若有导引法,学这上等的厌火术,应该也是一点就通。” 一群人都聚精会神,不敢错过一个字。 天色越来越暗了。 山路上又点起了火把,火把下行,汇成一条溪流。天光退去,月亮升起,三师兄又在身后出现,伫立许久才离开,唯有少年道人不断讲述着。 时正中秋,月如玉盘。 起先山上还有些喧嚣,随即是若有若无的道经道乐声,再到后来,只有夜风下竹林的沙沙声与偶尔几声夜鸟鸣啼。起先少女也认真的听,随后带着狐狸在他们身边绕着圈的走动,拍打咕咕叫的肚皮,再到后来,便坐在一旁打盹,狐狸也趴在她脚边安眠。 山上早已变得冷静,月光如雪,圆月挂在竹梢林影间。 所有把戏人都认真听,忘了时间。 “这些便是我所知的全部了。”道人终于说完了,起身说道,“若有说得不清楚的地方,不是别的原因,实是我的认知有限,不指望诸位听了就立马能懂法术中的精髓,只希望不会有误导到大家的地方。” “怎敢怎敢…… “多谢道长……” 老者惶恐的站起身来,对他深深行礼。 众多把戏人随之行礼道谢。 躬下的身子还没有直起来,却发现道人早已回礼,比他们躬得更低一些。 “道长这……” “夜已深了,好在月光皎洁,趁夜色能走一程。”林觉直起身来说道,“山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 “道长传法之恩,我们如何报答呢?” 月光下很多双眼睛盯着林觉,都闪烁不定,忐忑不安。 “老丈早已把报酬给我了啊。” 林觉潇洒说道,一挥衣袖,起身就走。 狐狸连忙跟上他,跑出两步,又回过头,咬着袖子叫醒打盹的少女。 月光明亮,山林成影,连上方宫阙楼阁的斗檐瓦角也看得清楚,两人一狐穿过竹林间的小路,很快便走远了。 …… 回到竹屋,各自睡去。 林觉本来已在床上躺下,身旁的三师兄睡得安静,没有任何响声,不过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有些思绪。 干脆起身盘坐,闭目凝思。 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从上方烟霞观中传来钟声,随即是若有若无的念经声、道乐声。 三个道人都起床了。 烟霞观的道人也给他们送来了早饭。 “这道观大一点是不一样啊,每天这么多人念经,还有人奏曲唱乐。”三师兄摇头晃脑,“不过要在我们道观,肯定没人起得来。” “好想吃铺盖面啊……” “师妹跟我出去一趟。” 林觉像是做了决定,说完,把碗一放,便拿着长剑往外走去。 “哦……” 小师妹不知为什么,也只连忙跟上。 一路出去,四下行走。 沿着小路走,爬到高处看,去亭舍间空地上找,直到中午,才终于找到那名苦修“山神护体法”的麻衣壮汉。 “邵公,又见面了。” “两位道长,找我何事?” 麻衣壮汉正在竹林间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准备午休,见状不由疑惑的看着他们。 “不为别的。” 林觉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邵公在‘山神护体法’上造诣极高,然而吃亏在道行不足——邵公虽修养气法,却只有导引而无吐纳,只可自己体内养气,不可天地采气,因此在下愿为邵公补全养气法,再加一门可吐火的厌火术,换取邵公将‘山神护体法’传授我等二人。” 这次不靠古书,是用诚意来换。 就如昨日山间与那些把戏人。 当年把戏人无意之间激活古书上的一页,林觉因此得了厌火术,虽说是古书自带的奇异,却也与他们有些渊源,再次遇到,自然还这一个情。 没有别的,便是真诚二字。 麻衣壮汉与他对视,眼光闪烁。 “补全养气法又能如何?” “吐纳导引,方为养气,此古之修士修行之道也。邵公有了养气法,便可真正入修行门,此后道行精进,也配得上邵公这身好法术了。” “厌火术又能如何?” “口吐烈焰,修至高深,手掌推火。” “这……” 麻衣壮汉思索着,又问:“大醮虽说还没开始,不过持续也就九天,你说的这些,邵某怎能学得会?” 林觉一听就知道了,他已心动,不过也如实对答: “养气法不难,邵公已修了一半,就更简单了。厌火术也不难,我会尽力与邵公讲解,其中难点,必然用纸写下交给邵公。” “就算这样,可邵某的‘山神护体法’也不简单,又怎是十余天就能讲完的?” “邵公尽管讲就是了。” “大醮鱼龙混杂,邵某如何信你?” “便看邵公了!” “你们信得过我?” “我自愿信。” 麻衣壮汉看着林觉,林觉也看着他。 “好!” 壮汉终于点头。 于是从这日起,林觉和小师妹每天都在山间与他碰面,互相讲述法术之理,这场大醮便也算是又多了一件收获,这样的日子也过得充实。 倒是这山上的饭菜,不见荤腥,油水太少,连吃几日过后,嘴里实在淡得很。 两日之后,斋醮开始。 焚香、开坛、请水、扬幡; 每日山上都是青烟,路上全是上下的香客信众,来凑热闹的灵法派道人与江湖人反倒成了少数。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到林觉三人。 林觉挑了个空,这才心念一动,取来古书,翻开查看。 “哗……” 丝毫不出所料,又有新页: 控水术,控水之法。 五行法术,常为水中精怪天生本领,能控天地自然之水,根据造诣高低、道行深浅,可起水花,可聚水柱,可掀浪涛,大能者断江改道。 人行陆地,修行此法者少之又少。 “应当是那水妖用的法术了。” 这也是林觉此次下山之后,第一次撞上的法术。如此看来,那水妖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也很浅。 “哗……” 幻银术,戏术幻术也。 将天地万物化成白银,造诣深者,以假乱真,数年不变。 然而施术者须得谨记,幻银终究是假,不可当真。 “不可当真的意思是不能把它当做真的银子拿出去花、欺骗人吗?还是说不能像真的丹砂金银那样用来炼丹?” 林觉如是想着,却也没空细听。 “哗……” 化石术,化石之法。 五行法术,常为山怪天生本领,能将己身化为坚石,横卧山中。 初学者可将身体部分化为石质,再练可将全身化为山石,好比石雕。练至精通,可将自己化作山中顽石,不受自身形状所限,以假乱真。 于此法上造诣越深,化身山石后越坚不可摧,大能者身化大山。 “原来叫化石法……” 林觉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念着。 “身化大山……” 神话传说里倒是有许多神灵化身为山的传说,不知有几分真假,真的里面,又有多少是用的这门法术? 林觉没有细看,只将古书合上。 心中是有几分满意的—— 出来赶一次道会,这才到一半,就已经得了这么多的法术了。 看来真得下山才行。 等这道会完了,回到黟山,有得学了。 第95章 传闻中的师叔 直到大醮的第四天。 鸣啁山顶,五色彩布遮天蔽日,就连天上也有七道彩云。斋醮台上挂满红帆,写有神灵名讳,摆满神像,台上台下众多道人,正在脚踏禹步,祈神求福。 远处则是摆满了蒲团,许多道人坐着观看。 今日荡秽。 许多灵法派的道人也受到邀请,前来观看,这也是这场斋醮之中,第一个邀请浮丘观三人参与的项目。 林觉也来凑了热闹。 来了后才发现,这种参与也只是在斋醮台下给他们这些道人准备了一个位置,他们便坐在蒲团上,看符箓派的道人随坛作仪、祈福祭神,呼喊神灵荡涤如今天下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具体到每个州府,有的甚至具体到某个县的某个村,或某座山。 浮丘观三人交头接耳。 三师兄告知他们,这些具体的地名都是符箓派的道士们平常搜集的,平常供神请神面向的神灵有限,忙不过来。这次大醮,供奉诸天神灵,便趁此机会向最高的神仙禀报,请求他们派出天兵天将,天上各部联合,统一荡除。 听来像是从各地神灵的职责、变成了一场规模更大的除妖荡秽行动。 不过从去年齐云山大醮来看,多半也停留在表面,没多少效果。 林觉也只当看个稀奇了。 科仪之后,烟霞观的洞明真人还有一番讲话,和三师兄说的一样,大多是些呼吁众多有道之士共同出力除妖一类的话。 不过奇异之处是,明明这位真人离得很远,讲话之时,声音却像是就在前方一丈之远传来。 “天下大乱,降妖除魔非是神灵之责,下方道友不乏真修,有道行懂法术,神通广大。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正是我辈修道人的本职。” 林觉本来只是来凑个人数,坐在蒲团上看似是在听讲,其实多数时候是在想“山神护体法”的诀窍。 不止是他,也不止是灵法派的道人,哪怕是符箓派自己的道人,有些年轻人也是觉得十分无聊,忍不住开小差,交头接耳的也不在少数。这也比较能代表道士的整体性格。 然而在听见这声音时,林觉却忽然又有一种意动的感觉,不禁令他意外。 是了,这应当也是一种法术。 想来古书上应当又多了一页。 这叫什么?传音术吗? 林觉回过神来,只觉来这大醮还真没错。 从这真人这里得了法术,林觉便也认真起来,专心听他讲话。 于是又听这位真人说道:“如今妖精鬼怪频出,既祸乱天下苍生,也危及江山社稷,江山安定即是百姓安定,江山稳固百姓便安居乐业,倘若江山动摇,众多道友即便身处深山,也难以得安稳,不如提剑下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林觉莫名听见一些杂音。 转头一看,却见身边很多道人都皱了皱眉,亦或是撇嘴。 这些道士应该都是修法术的。 不知皱眉是为什么。 小师妹坐在他左手边的蒲团上,忽的朝他这边倾斜身子,似是有话要对他说。 林觉还以为她对此有什么见解,于是也朝她那方倾斜身子,却只听她问: “师兄,扶摇去哪了?” “……” 林觉坐直身子,环顾一圈,原本在远处坐着等他们的狐狸确实不见了,不过他却懒得理她,继续听讲。 直到听完,这场荡秽便彻底结束了。 众多道人纷纷起身,离开此地。 “原来这就是大醮啊,我还以为能看见神仙降临呢。”小师妹挠头说,“结果只是看他们跑动、奏乐唱经,还有讲话。” “是啊。” “师兄你无不无聊?” “还行。” “咦?” 小师妹不禁大惊,觉得他比自己觉悟高。 “别咦了,三师兄呢?” “哦,三师兄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过去看看,让我们先回去。” “好。” “扶摇呢?” “它聪明着呢,不必管它。” 果不其然,两人一路往回,回到竹屋之时,狐狸已经在门口坐着等他们了,和它一起的还有旁边摆着的两只野兔。 “原来你去捉兔子了啊。”林觉不出意料的说,“在哪儿捉的?这边不都是竹林吗?” 狐狸坐得端端正正,听见他问也不出声,只是回头往很远的地方看了眼。 林觉拎住两只兔子的耳朵提起来,发现还是活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不跑。直到林觉将之提起,它们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开始拼命的蹬腿想要跑掉。 “正好,饭里没肉三师兄都抱怨几天了。” 正说着时,三师兄刚好从外面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随意披散道袍的老道人,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也修过路。 见到林觉手上提的兔子,三师兄当即眼睛一亮:“师弟,你从哪里搞来的兔子?” “扶摇抓的。” “好扶摇!”三师兄夸赞道,“今天是不是可以吃肉了?” “自然不能浪费。” “怎么吃呢?以前师弟在观中做的姜丝椒麻兔就很好吃!” “没有锅,只能烤来吃了。”林觉随口回应道,看向他身边的人,“这位是……” “哦!瞧我!实在是在这山上天天吃素,都快把我馋死了!”三师兄说着,指着旁边的道人说,“这是我们的二师叔,你们没有见过的。这是师父去年春夏时候新收的两名徒弟,这个老八,姓林名觉,这个小师妹,姓什么我忘了,叫清瑶。” “姓柳……” 小师妹弱弱的补充道。 “见过二师叔。” 林觉看着这位老道人。 师父应当是有七个师弟的,不过他来观中一年多,倒是一个也没见过,也不知他们下山之后都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想来这位二师叔也是来参加大醮的。 “见过二师叔!” 小师妹也跟着说道。 “不必多礼。” 老道人打量他们,随意摆手。 “二师叔,我跟你讲,你可有福了。我家师弟有一手好厨艺,我就不信你在山上吃这几天的素没有吃腻。”三师兄语气热情,并无拘束。 林觉见他如此,便也轻松了很多。 “哪吃了几天?我昨晚才到,正准备今天过了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来呢。”二师叔说道,“何况我昨晚吃了,这烟霞观的饭菜还挺不错啊,比当初我们在浮丘峰的时候自己对付的好吃多了。” 说着将头一低: “兔子烤了干巴巴的,还不如嚼木头,不见得有这鸣啁山的饭菜好吃!” “这……” 三师兄一想,好像确实。 只好转头看向林觉。 林觉懂他意思,连忙前去收拾。 小师妹则去准备柴火。 没有多久,几名道人盘坐在竹屋前。 兔子已经被打理好,上面还被划出了不少刀口,抹了一些香料。小师妹吐一口气,木柴就燃了起来,伸手一指,火焰便被压制下去。 林觉将兔肉用木枝串着,放在上面烘烤。 三师兄与二师叔正在交谈。 二师叔满脸胡子,看着年纪比师父要小一些,不过也很老了,却没有多少和蔼的感觉——火焰传来温度,他感觉有些热,干脆把衣裳敞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胸腹肚皮,还有上面的一些伤疤。 “这狗日的洞明真人!这天下大乱,不就是从朝廷开始乱起来的吗?哦,现在天下被他们搞乱了,叫我们去保江山社稷!” “师叔,这可是鸣啁山。” “鸣啁山又如何?请不下来神,老子一个人能把他们推平了!” “这……” “你要真尊敬,还会在斋醮上烤兔子吃?” “嗯?” 涉及到自己,三师兄瞬间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还是师叔会讲道理!” 说完却忍不住看身边的林觉:“师弟,你抹上去的是什么?” “油,和香料。” 林觉拿出一瓶油来,为他解释道: “兔肉没有什么油水,因此也没有什么味道,所以在烤的时候,就得涂很多油,不然就会干巴难吃。涂了油之后,虽然还是会烤干,但是却可以做到外面焦脆、里面干香。” 青年道人和老道人都对视。 “不光是我们,有些符箓派的人也不赞同。今天洞明真人讲话的时候,齐云山那群道士明显就有意见,只是没有出声罢了。” “他们也有分歧吗?” “自然有分歧!”二师叔眉毛一挑,“天下大乱,莫说我们这些道士了,就是天上的神灵也未必能逃得过,可保天下苍生是保天下苍生,保如今这朝廷的江山又是另一回事!这两个看着差不多,可其实能是一回事吗?” 林觉也在旁边认真听着。 他的心里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算久,所走过的路也只是从舒村到黟山罢了,对于这个世界光是看都没看够,更不要说了解了。无论是三师兄还是二师叔,他们对于当下世界的认知与经验显然都不是自己能比的,自然也比自己更有见解。 如今看来,朝廷很乱。 而天下符箓派四大名山,起码齐云山的玄天观与鸣啁山的烟霞观就有着分歧。 道观供奉神灵,不同的道观主供不同的神灵,这是否意味着双方背后的神灵在保不保当今朝廷一事上,也产生了分歧呢? 又或者说,之所以去年才在齐云山办了大醮,今年鸣啁山又再办一次,也是因为这种分歧? 林觉转动兔子,思考着说。 也听出这位师叔似乎脾气不是很好。 同时本领似乎很高。 这倒也很合理—— 浮丘观传自上古仙人,七样法术有强有弱,但也都是正统法术,后来更是不断收集别的法术,如今早已不止七种。 观中又有识人知命的本领,可以说大多数弟子最少也是上等天资,如今林觉这一代,到现在为止,应该算是历代浮丘观的弟子中很弱的。 原因便是师祖活得太久,师父收徒太晚,导致他们到现在,哪怕是大师兄也才上山十几年。 而这位二师叔却已经七老八十了,不知修行了多少年,无论是道行法力,还是在法术上的造诣,应该都达到了他自己这一生的巅峰水平。 不知他是修什么的。 一边想着,却也一边对小师妹说: “师妹可以涂些香料了。因为兔肉没有什么味道,如果很寡淡,就全是肉腥味,所以要涂厚重的香料,这样才会好吃。” “哦……” 全场唯有小师妹最为乖巧,认真看火又认真忙活。 香味已经渐渐传来了。 “咕咚……” 两个道人忍不住咽着口水。 却不光是他们,就连外面路过的道人,闻见这股肉香焦香中又掺杂着香料和油气的味道,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他们同样连着在这鸣啁山烟霞观中吃了几天缺乏油水的饭菜,此时口水实在不是自己能止得住的。 旁边的竹屋中亦有人开门。 这些道人大多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当即就有人往这边走,不讲究的腆着脸,讲究些的提一壶酒过来,想要分两口肉吃。 只是刚刚走近,就听见那老道人张口: “狗日的洞明真人……” 众人表情顿时一僵,脚步也顿时止住,只得悻悻然的又走回去。 这里可是烟霞观啊! 如今符箓派当道,世间总共四位真人,分属四大名山,都在民间与朝廷有着极高声望,这位可正是其中之一。 谁敢凑上前去? 第96章 纸驴 “如今天上也这么混乱吗?” 三师兄一边盯着兔肉,一边问道。 “你真不知假不知啊?” “师叔这话说得!我们上山修行才多长时间?又成天都在山上清修,哪管他们符箓派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三师兄说,“当然是真不知。” “那道爷我给你讲讲—— “如今九天之上,按我们灵法派所说,就是那四位天尊!这四位天尊站在天翁背后已经很久了。还有两三位古神吧,也是上古时的真仙,只是上天之后几乎不参与神灵的决策纷争。至于别的天尊和古神,都是符箓派安上去的名头,是敬称,于天下的贡献功德就不说了,单说道行法力,定然是达不到上古真仙的水准的。” 二师叔讲述着道: “天尊之下又有许多帝君,同样,符箓派看重功德贡献,以此来定神职神权,可按我们灵法派所说,能到大能境的,其实也就五位。 “有一位便是天翁上帝,地位最高,主管三界五行、凌驾九天日月。 “剩下四位,正好对应四大名山。 “像是齐云山主供玉鉴帝君,鸣啁山主供紫虚帝君,章桐山妙明帝君,樾山青华帝君。 “你说—— “他们想不想更进一步?” 三师兄听着,忍不住吸了口气,哪怕是他的性格,也不由压低了声音,睁大眼睛问道:“更进一步是指……天翁还是……” “谁知道呢?” “师叔你也不知吗?” “你一个这辈子修成‘真人’都不太可能的道士!操心这些帝君天尊的事情做什么?” “师叔你在说你自己吧?” “你这崽子……” 二师叔摇了摇头,挥手问道: “熟了没有?” 已是等不及的样子。 “可以吃了。” 林觉将两只烤兔取下。 兔肉已经被烤得焦香,表皮发红,薄得像是一张纸,上面许多整齐的刀口,都裹满了香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林觉撕下一只兔腿,先交给二师叔,又撕下另一只,递给狐狸。 “你先吃,你功劳最大。” “呜~” 狐狸小心接过,也不怕烫。 三师兄早已不客气的伸手过来。 抓着兔腿一扯,一根根肉质纤维都能看得清晰,焦香肉香简直扑面而来,直往鼻子里钻,让他顾不得烫,一口就咬了下去。嘴里不知不觉包满的口水倒是正好给兔肉降温了。 “嗤……” 听得见一声脆响。 外壳果然焦酥,里头的肉虽然烤得很干,但是一点不觉得柴,反而裹着香料越嚼越香。 “师叔,你们以前吃的烤兔应该也和我家师弟烤的差不多吧?” “……” “对了师叔你们以前在山上吃什么?” “还不是一样的?每人煮一个月!” “啧啧!真好啊!” 三师兄美滋滋的啃着兔腿。 两人又开始闲谈一些能让山上很多道人觉得惊心动魄的事。 “如今这朝廷,宠信奸佞,谋害忠良,守着偌大一个天下,却根本无人可用,无人可管,外敌外敌打不过,内患内患除不了,终日享乐,从里到外从根子到头顶都烂完了,怎么保得住扶得起?”二师叔说道,“如今这天下除了京城,就只有江南及其周边这一圈还算太平了,可就算这样,我来的路上都还遇到了一伙山贼劫道。” 江南及其周边这一圈,也就是齐云山和黟山在的地方,此地向来商贸繁荣文化鼎盛,是朝廷的钱袋子。 “这些山贼连道士都不放过?” “谁说不是呢!连道士都不放过!”二师叔扯了扯自己身上黑漆漆的道袍,“贫道还穿着道袍呢!” “后来呢?” “本来想全部送他们回归天地自然的,心一软,只宰了一半。” 小师妹连连朝他投去目光。 地上逐渐丢了几根骨头。 不过兔子的骨头本来就小,慢慢烘烤这么久,除了腿骨头骨,别的地方早已烤得酥了,道人也好,狐狸也罢,几乎都将骨头给嚼碎吞了。 “总之现在就是,四大名山,有的愿意保这朝廷,有的不愿。说白了,什么道士生性洒脱、淡泊名利,哈哈哈,生性洒脱说的是灵法派,淡泊名利说的是那些在山里炼丹的,可这天下最多的偏是这些符箓派的道士,道观里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哪怕供的神仙,也是要争香火道场的啊。” 这个二师叔看着年纪大,精气神与自家师父差别可太大了。 当初他们在山上又是如何相处的呢? 林觉不禁想着。 此时兔肉也已吃完,剩下一点点,二师叔不好意思和他们抢了,便一挥衣袖,将手伸进怀里,看着林觉和小师妹说道: “虽然第一次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缘分,但吃了你们这么一顿好肉,你们又管我叫了一声师叔,师叔也不好意思什么表示都没有。 “有心想教你们一样好用的法术呢,这个大醮又不剩下几天了,教不会教不会,便只好送你们一个东西了,以后下山行走江湖用得着。” 两人听闻,便都抬头看着他。 二师叔将手从怀里伸出来。 手上赫然是两张驴儿形的纸片。 “此前在北方得来的,本来想来这大醮换些东西,结果都是些烂玩意儿,大概好的去年都被换完了!便赠给你们了!” “纸驴术吗?” 三师兄盯着他手上。 “好小子,有点眼力见!”二师叔说道,咧嘴一笑,“放心,来得很正当!” “这……” 小师妹看向林觉。 林觉倒是没有犹豫,也没有心理负担,伸手就接过:“便多谢师叔了!” “多谢师叔!” 小师妹便也连忙跟着接过。 “纸驴便利,我这纸驴费过心的,虽然依旧怕火,不过并不怕水,淋些雨也不会坏。别淋暴雨,别落进河里泡久了就是。沾了水快些晒干。注入法力说一句‘驴儿显身’就能出来。爱惜着用。” 二师叔琐碎的交代了一大通。 “二师叔我的呢?” “……” 二师叔瞄他一眼,擦了擦嘴,看着远处天色渐暗,便直接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只留一句: “走了!” 林觉和小师妹同时起身。 “师叔慢走。” 却见那道身影仿佛脚下生风,在夜影暮霭之中,很快就不见了。 三师兄这才回过神来,面露羡慕的看向他们:“有了这个东西,今后行走天下可就方便多了。” 林觉拿着纸片仔细查看。 隐约摸得出是纸做的,不过这年头的纸本就不薄,这个纸还要更厚、更结实一些,像是一张驴形的卡片,有巴掌大小。 “驴儿显身。” 林觉说了一句,将之一扔。 “篷……” 一阵白烟乍现。 地上多了一匹浅色灰驴,体型适中。 “驴儿显身。” 又是一句,一声炸响。 地上两匹浅色灰驴。 旁边的驴师兄看着都愣住了。 狐狸也抬头直直的盯着,眼光不断闪烁,看看这只,又看看那只,如此来回甩头。 “这种纸驴纸马之术和咱们的刻豆成兵有几分相似,只是也有一些差别,说来可比刻豆成兵还要难得多了。”三师兄干脆就地躺下,身上既有几分秋风的凉爽,又有几分火堆的暖意,给他们说道。 “怎么说呢?” “其实这门法术咱们道观也有,可你知道,为何我们道观没有纸驴吗?” “为何?” 三师兄笑了笑,对他解释着道: “纸驴纸马和咱们的刻豆成兵一样,虽然是纸做的,可要让它和驴马一样行走、驮物,还能听人话,就要用上一点残魂。且只能是残魂。可以说世间多一头纸驴,就是少了一头真驴。 “然而残魂多是生灵执念所化。 “动物愚笨,难生执念,自然难成残魂,所以可遇而不可求。就算遇到了,它们也不能与人的思想品性相合,难以被你主动吸引。所以纸驴纸马的法术对于残魂是有强制和约束作用的,动物的残魂也更好约束,这点和豆兵之法不一样。 “可是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啊…… “也许只有等到多年之后,驴师兄魂归西天,却不愿离去,我们道观才能有一头纸驴吧。” 林觉二人都露出恍然之色。 这么想来,确实是很珍贵的。 “师兄,我这个纸驴可以留给道观。”小师妹开口说道。 “留给道观做什么?二师叔给你你就拿着!你此举岂不是置驴师兄于无用之地?” “哦……” 小师妹攥着纸驴,眼光闪烁,显然在离村上山之前的整个人生中,她都很少遇见这种认识不久就对她如此之好的人,因此觉得很不真实。 下意识的看向小师兄。 自己也是沾了师兄的光吧? 却只听这位师兄问道:“几个师叔第一次见,都会给这般贵重的见面礼吗?” “也看师叔们富不富裕和当时手头上有什么吧。师叔们大多都很洒脱,也不讲究这些,有什么给什么,看你们运气。” “那敢问三师兄……其余六位师叔住在何处呢?” “你……” 正赏月的三师兄不禁转头看他。 小师妹也严肃的把他盯着。 …… 眨眼之间,九天过去。 这场大醮便也算是结束了。 直到大醮结束的第二天,林觉和小师妹这才进了烟霞观参观,还是青玄道长来寻他们,带他们去的。 此时走在烟霞观中。 “大家都在传,昨日灵清真人差点拂袖而去,是真的假的?”林觉和青玄道长也有些熟悉,知晓他是个正直的性子,便也好奇问道。 “道友啊,佛家有辩经一说,道家也有论道传统,有些分歧是正常的,何必听信流言呢?” “这倒也是。” “道友何时离去?” “大醮已经结束,我家师兄说,明天一早就启程下山。”林觉说道。 “大醮可还热闹?” “涨了不少见识,收获很多。” “那样就好。”青玄道长说道,“不然的话,就白跑这一趟了。” “你们呢?” “我们还要再等几天。” “那我们就先走了。” “一路小心。” “自然。” 林觉边走边聊,忽然走过一间大殿,余光一瞥,瞥见殿中有一尊神像—— 同样内穿甲胄,却是细鳞甲,外披五彩神衣,大约有一丈高,在烛光闪烁与青烟袅袅之间映衬出格外的庄严,让他想起了那位意离神君。 林觉不由得便停下了脚步。 只见大殿前方有楹联: 碧瓦护风云,别开洞府; 丹霄悬日月,近丽神皋。 “这是哪位神灵?” “这位啊,浮池神君,紫虚大帝麾下的真君战将。旁边的是他麾下的悬日、悬月二位将军。最近鸣啁山大醮,正是浮池神君与麾下神将,护着鸣啁山不被妖精鬼怪邪魔外道所侵。”青玄道长微笑着道,“有意可去上香,结个善缘。” “下次吧!” 林觉摇了摇头。 果然是和意离神君差不多的地位。 随即走出道观,慢慢往下。 第97章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月票) 已近深秋时节,山中凉意越发明显。 鸣啁山上许多人都在下山。 “邵公,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林觉和小师妹都向麻衣壮汉道别。 “江湖再见!” 麻衣壮汉亦是拱手。 “江湖再见。”林觉诚挚说道,又转过身,对另一边的二师叔行礼道,“师叔,我们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二师叔随意挥手,“算来我们还能再见一面,你们两个莫要松懈修行,到时候我再来考校你们。” “好。” 林觉知晓他说的那一面是什么。 不必多想,转身下山而去。 忽觉身后有人注视。 林觉回头查看,却不是二师叔与麻衣壮汉,也不是齐云山的道友,而是一群陌生的道人,站在高处看向他们。 “那些人是谁?三师兄你的好友吗?” “谁?” 三师兄回头仔细一看。 “哦,不是,是京城外玉山上的道士。” “也是我们的故交吗?” “算是吧。”三师兄咧嘴一笑,“忘了告诉你,我们浮丘观虽然人脉很广,不过人脉一广,也不都是结缘的。” “嗯?还有结怨的?” “这些玉山上的道士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出去的前辈结下的怨了,连带着整个黟山的道友碰上玉山的道士都不对付。”三师兄笑着说道,“去年齐云山大醮上有斗法台子,我们还上去斗过。” “还有这种事?” “这多正常!道士都讲究随性,咱们浮丘观那么多前辈走出去,你说,像是二师叔这种,到老了还这么惹人厌,得惹多少仇家啊?”三师兄不由得摇着头说道,“弄得我以后下了山,都不敢说是浮丘观出去的了。” “……” 林觉看了他一眼:“最好别说。” “是吧?诶?什么意思?” “没有……” “别看了!都是正经道士,光明正大的仇怨,该切磋切磋,该斗法斗法,该吵架吵架,不可能半路来截我们的!” 三师兄大笑着往山下走。 林觉也只好跟上他,频频回头。 山下比山上还要热闹一些,毕竟多数人都住在山下,又有许多达官贵人前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于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成了临时的茅店,商贩干脆占了路边摆摊设点,卖什么的都有,好似一场别样的庙会。 林觉买了一对竹筐,走远之后,便挑了一处无人之地,召出纸驴,将竹筐放上去,东西都放进竹筐里,自己则背个空书笈。 顿时脚步轻快许多。 再吃着集市上买来的热腾腾的馍馍,一边走一边谈笑,说着大醮上的收获,像是三师兄换的丹药灵株、二人诚心换来的法术,不知不觉,脚下便已是数十里农田青山。 果然如三师兄所说,一路顺利,到达码头。 这边的船家要比鸟鼠山那边更黑一些,返程明明是顺流,价钱却还要更高,而且驴师兄要了更高的价钱。还好林觉提前收起了纸驴。 也是一艘蓬船,和来时那艘差不多大,却只有他们三人。 当然,还有一只狐狸一头驴。 轻舟顺水,乘风往下。 “师弟对你这书笈还真是爱得深沉啊,要换了我,早都丢掉了。” “这是别人送的。” “不会是村中的娃娃亲吧?” “是邻村的长者。” “原来是这样……” 三师兄点点头,卧在船舱中,似是也对他的行为表示认可。 林觉则在船板上吹着风,看向两旁。 大江滚滚,千帆破浪,旁边就有不少船只并立,有的船头坐着懒散的江湖人,有的则是负手而立的文人、像是随时将要吟诗一曲似的,旁边楼船上又不断传来笙歌燕舞声,也有几分诗中的江湖味道。 船家看着像是个慕道的人,一边掌帆,一边笑呵呵的问他们:“三位道长从哪来啊?” “黟山。”三师兄答道。 “黟山?”船家明显不解。 “黟山浮丘观。” “黟山又在何处?” “偏僻之地,不足道也。” “那看来三位定是隐世修行的名师真道了?定是有道行的吧?” “哈哈!你这船家,懂得还不少。” “常在江上跑船,下至江湖奇闻,上到朝中秘闻,多少都有听说一些。”船家笑着说。 “那倒是有趣了。”三师兄说道,“不过我们可不算什么名师真道,也没有什么道行,不过寻常道士罢了,来大醮凑凑热闹而已。” “小老儿跑船多年,见的人形形色色,却也看得出来,三位道长定是高人!” “如何见得?” “就凭先前听三位道长一番谈话,便知三位道长品行不俗!都说修道就是修身养性,品行好的,定然道行也高!”船家笑着说道,“何况从徽州千里迢迢的跑来元州,若是没有一些本事,怎么走得了这么远?” “咱们徽州可太平多了,何况一路都是水路,也比陆路好走一些。”三师兄十分客气,摆着手道,“船家莫要吹捧了,太阳都要落山了,还是早些找个地方泊船煮饭吧。” “好嘞!” 天光黯淡,水生氤氲。 几艘船不远不近的漂泊在静水里,有船家站在船头撒网,随手一丢,就是一个浑圆的圈落入水中。 众多船家常常高声吆喝几句,又互相交谈几句,说接到几个客人,最近生意如何。有人运气好捕到的鱼多得吃不完,有人运气差没遇到鱼群,连着几网撒下去都是空的,便也在这水上吆喝着,互相一分,道句谢就是了。 哪怕在这水上鱼儿并不值钱,可这动作却也洒脱。 随即船上都升起了炊烟。 捕来的鱼儿,随便与米一煮,加点姜片去腥盐巴提味,就是晚饭了。 船家盛好端给他们。 “船上没有别的,米在船舱放久了也容易受潮,小老儿不太会煮饭,要是口味不对,有些腥气怪味,还请多多担待。” “没有的事。” “趁热吃吧。” “多谢船家。” 三人也不是讲究的,笑着开吃。 只是林觉才吃第一口,就皱起了眉。 不对!这粥有些不对! 确实有些腥气,不过不止于此。 服食之法有些反应。 抬头看一眼前面,三师兄扣着碗底,正贴着碗边喝着粥,一口接着一口,还露出美滋滋的表情。 “师弟你看我做什……” 却是等到第一口粥进了肚子,消化之后改变了体内的阴阳平衡,他才觉察不对,也皱起了眉头。 于是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小师妹。 虽然今天小师妹没有帮小师兄背书笈,却也背了一段路的干草,此时早就饿了,正吃得欢实。不过冷不丁见两个师兄都盯着自己看,她脸上一时闪过一些茫然无措,不知为何,却也立马停了下来。 小狐狸见状,跟着停下。 林觉与三师兄摸剑。 师妹神情一肃,也去摸剑。 “船家!” “好嘞!怎的了道长?”船家一边走进来一边说,手上也端着一碗鱼粥在吃,“可是饭菜不够满意?船上条件简陋,也只有这些了……” 却见三师兄笑眯眯的。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可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去时十之九啊。”三师兄停顿了下,仍是笑眯眯的,“何况从大醮上回来的道士,船家这富贵也求得太险了。” “嗯?”船家一愣,“道长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粥里的毒,无色无味,连我家修行阴阳灵法的师妹都没品出来,若非贫道有些道行,我家师弟又学过服食之法,怕是真要着了道了。寻常修天地灵法的道人哪怕道行不低,没有别的本领,在你这也要翻车吧?” “嗤!” 林觉已经拔出了铁剑。 “道长什么意思?什么毒?”船家一时被吓得不轻,脸上慌乱至极,“小老儿在水上跑船半辈子了,怎么会给人下毒呢?” “……” 林觉和三师兄对视一眼。 林觉这才想起,刚才自己船上的船家是没有捕到鱼的,鱼儿乃是从旁边那艘蓬船上要来的。 正好此时船家也如此说道: “难不成……难不成是刚刚从旁边那艘船上讨来的鱼有问题?” 三师兄却是仍旧笑眯眯: “船家好演技!好把戏!便把旁边船上的人都叫出来吧,否则船家只身一人,今天定然是走不了了!” “道长这是……” 船家依然惊恐不解,嘴笨的解释,说着话时,神情不改,却将手中碗朝他们一扔,滚烫的粥顿时散出满天星点。 船家一个转身就往船板上跑。 林觉连忙一挥衣袖。 “呼!” 船中忽起狂风,这风之急,凭空瞬起,这风之大,竟然将这鱼粥又吹了回去。 与此同时,三师兄脚下发力,身子顿时往前冲去,又顺着这股势头拔出长剑,仿佛飞身一般直往船家追去,乃是正经的“玉女穿梭”。凭着修行中人的道行和这一身道袍,加上剑舞的底子,一时使出来怕是比许多江湖好手还更飘逸三分。 眼见得剑尖就要追到船家背心,刹那之间,船家一个转身,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柄短刀。 黄昏船舱中一月寒光。 当的一声! 长剑居然被劈开了! 三师兄一见这船家有些武艺,也不管究竟是高是低,反正丝毫与他近身搏杀的心思都没了,一步蹬在船板上,又飞身回来。 回来之时,手便已伸进怀里。 可是还没撒出豆兵,便听左边一道火声呼啸,一条火柱如龙,已然朝前冲去。 右边又有几道破空声。 火柱越往前就越分散,热浪滚滚,蓬船上的空间又有多大,正欲直追三师兄的船家早已来不及跳水,只得仓皇举袖遮面。 “轰!” 这火当真好烫! 船家正苦忍剧痛时,忽觉不对,凭着多年经验,本能的一个侧身闪避—— 便见一柄铁剑旋转着破开这团烈焰,正好从他鼻尖前斩下去。 可接着却觉身上一痛。 “噗!啪!” 一前一后,连着两声,两种感觉。 低头一看,却是两柄脱手镖。 带衣镖的造型,却没有拴布条,这么短的距离脱手掷来,想来也是旋着飞来的,借着火焰的光和长剑掷来的声音作遮掩,一枚刺中腰间,另一枚其实也打中了,却是用镖尾打中的。 好在飞镖力道不算很大,扎进去也不深。 “好算计啊!” 船家随手将之拔出,抬头一看,却见那青年道人屈指一弹,似是朝自己弹出一颗豆子。 这是什么暗器? 船家本能的想躲,可刚开始偏头,目光仍然紧盯着那颗豆子,却见它刚一脱手就迅速变大,好似迎风就长,到自己面前时,已成了一名甲士。 真像是神仙本领一样。 那甲士左手拿着圆盾,右手拿着长刀,正高举长刀朝自己斜砍过来。 船家倒吸凉气,连忙也提刀。 “当!” 却不知这甲士力气哪有那么大,两刀碰撞,却将他砍得往旁边一偏,结结实实撞在船舱的篷尾。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踩得蓬船都在晃。 船家真是眼睛也不敢眨,瞄准空隙一刀刺去,却见这甲士脚步不停,只是一举盾牌就将之挡下,反倒持盾撞来的力度之大,直接将他撞出船舱,撞在船舷上。 “嘶!” 船家腰上传来剧痛,却一点不敢停,又连忙沿着船沿一个翻滚。 当的一声! 一柄钢刀正好砍到船舷上! 正是方才他在的位置。 船家刚有起身的想法,可还没来得及发力,又连忙往下一躺。 “刷!” 一柄钢刀横着斩过,几乎贴着他的面门。 刀风凛冽,令人生寒。 船家双腿一蹬,本想将这甲士蹬退,却不料好似蹬在了一面墙或一块巨石上。 对方竟是纹丝不动! 好强的压迫感! 船家牙关紧咬,腿上的力却也并不卸掉,反而继续用力,蹬得自己往外滑去,顺势往后翻滚,险之又险的在船尾站稳。 蓬船颤抖不已,脚步声好似战鼓鸣。 刚稳住身子,那甲士又到了面前。 “这什么法术?” 船家如是想着,连忙提刀。 眨眼之间,交锋已数下。 船家有心想与他对招拆招,可对方却更像是军旅的战法,只举刀往他身上砍,那力道根本不像是人能拥有的,也根本不顾自己是否受伤。 好消息是,自己砍中这甲士一刀。 坏消息是,砍在了盔甲上。 更坏的消息是,自己也被这甲士砍了一刀。 一刀,从左肩,到了右胸。 好像是活不成了…… …… 距离这艘蓬船不远,还停着一艘蓬船,上面本是几个闲散江湖人,此时全都搭弓拉箭。 这方船上的动静时间很短,可也被那条船上随时观察这边的人发现了,本来他们在摇船靠近,见到船家已死了,当即就有几支箭矢射来。 瞄准的正是船头的甲士。 由于距离不远,箭矢射得很准,力道也不小,可这甲士竟是一点也不在意,只默默转身往船舱里走。 脚步踩得船板咚咚响。 又是哆哆几声—— 三支箭矢射在了甲胄上,两支射在了头上,甲士却仿佛一点也不怕疼,只弯腰将手探进船舱,似乎接了一些什么,随即走出来,往远处一扔。 隔壁蓬船上的江湖人只能见到这名甲士中了箭却活动自如,已是有些惊讶,却又见他往这边做出投掷的动作。 “什么东西?” 黄昏下原本看不太清。 正疑惑之时,这些东西就在空中迅速变大,刚刚靠近,便成了几个甲士,朝这方飞来。 拿弓的江湖人才刚搭上第二支箭,抽刀的江湖人也才把长刀抽出来,突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几名高大壮硕、穿着精钢铁甲、面部涂着鲜红油彩的甲士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从天而降,在空中就已摆出了挥刀的架势,转腰扭身,长刀借势,劈砍而下。 这么一刀可真是开山劈石。 不过是一面倒的屠杀罢了。 眨眼之间,江上就又清静下来。 唯有远处的船不知所以,船上人提着渔火,站在船头朝这边张望,却也只见大江静水,倒映天光,两艘蓬船轻微摇晃出水波与吱呀声响罢了。 第98章 狐狸变白啦(求月票) “哗……” 蓬船轻微摇晃着,在平滑如镜的江面上荡出水波,蓬船之上,小姑娘正趴着细心清洗血迹。 身后的小师兄又端起了鱼粥吃着。 “咣!” 蓬船一颤,好似碰撞。 小师妹扭头看了眼,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 三师兄捧着一堆东西,从隔壁那群江湖人的蓬船上跨过来,看了眼清洗血迹的小师妹,又看了眼正在吃饭的小师弟,将东西全部丢在船板上。 三把长刀两把长剑,五把长弓,又有许多箭矢,几支长矛,一些瓶子和白银、首饰、玉器。 甚至有八卦镜和铜钱剑。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啊!多少妖孽能比这人心更叵测呢?”三师兄忍不住感叹着,“在这江上,也不知道多少人被他们害过了,要不是遇到我们哥仨,还不知道他们又会害多少人,怕是很多修行过的道人也扛不住。” 小师妹听见他说“哥仨”,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是啊……” 林觉端着碗赞同着道。 小师妹便又看他一眼。 “这些刀剑也还可以,估计在城里卖得到几两银子。”林觉低头用脚挑选着,“刚才我把道观里的长剑丢进江里了,给我留一把长剑就是。” “我也挑一把好的,这比咱们道观里的好些。”三师兄说道,“弓箭要不要?可以去山里射兔子。” “可以。” “别的呢?” “没有要的。” “行!” 三师兄将长矛全都丢了,那些瓶瓶罐罐也丢进了江里,接着拿起那些首饰玉器,眼中犯难,最后也是叹了口气。 “想来你们的主人如今都在江里,便物归原主吧,算陪葬了。” 噗通几道水声,又在江中荡起涟漪。 一盏渔灯,照亮船舱内部。 小师妹也洗完了地板,回到船舱中坐下来,两人一狐静静呆着,看着林觉一个人吃饭。 “这毒药还挺强,如果不是阴阳灵法能够提前察觉,我估计就算三师兄的道行,也有可能翻车。”林觉继续吃着,品味着饭中的毒,吃多了还感觉舌头上有点火辣辣的,没想到出来一次还有练习服食法的机会。 “……” “明天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三师兄叹了口气,往后一倒,不再看他,“只能自己划船了。” “你会吗?” “会一点。” “那划船交给你了,我负责煮饭。” “今晚呢?” “我看了下,没有米了。” “……” 渔火一熄,船也渐渐安静下来。 又是月底,满天繁星。 睡醒之时正是风平浪静,原先停在远处的几艘船早已离去了,三人便也启程。 如三师兄所说,他会划船,只会一点,船只在大江上跌跌撞撞,几次撞到岸边,又几次险些撞上别人的船,对于三人来说只是旅途中的趣味,对于狐狸来说也只是人类的迷惑行为,对于驴师兄来说,可就太惊险了。 还好回去顺水,顺水又顺风。 沿途大大小小的码头,有些十分热闹,可以买到米面油盐,咸肉腌鱼,如果是寻常船家,大多码头是不会停的,三师兄则都会过去看看。 …… 深秋时节,两岸风景极佳。 三师兄连着摇船控帆几天,逐渐熟练,又好似有点以此为乐的意思,总之船倒是越来越稳当了。 小师兄在船舱中做饭。 唯独小师妹盘坐在船板上,闭目凝神。 忽然伸出手来,捋起袖子。 一截白白嫩嫩的胳膊。 小师妹一阵用力,手腕起了一条细筋。 “还是不行啊……” 小师妹将手松开,小声嘀咕着。 这是在练“山神护体法”。 这门法术很适合她,起码和齑石之法几乎同源,只是效用相反罢了。 而她在五行上向来很有天赋。 那位邵前辈说,这门法术练到高深,不仅可以化成石雕,还可以将自己变成山间的一块石头,不仅以假乱真,而且隐匿气息,与山一体,斗法的敌人且不说能否将之打破,可能找都找不出来。 师兄则说,若是能到大能的境地,甚至可以借由此法,化作一座山。 化成石雕反倒只是很简单的运用。 然而在鸣啁山上十来天的时间,只够那位邵前辈将法术的原理重点讲给他们听,并让他们记住。二人最多只是在运用法力之时有所感觉。 不知这算不算学会,反正暂时还无法用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感悟和练习。 可惜这是走的水路。 这门法术应在山石之间参悟。 小师妹如是想着,却也毫不放松。 原因也很简单—— 自己和师兄同时拜入山门,不知不觉间师兄已经学会了这么多法术,而自己只会一门吐火、一门呼风和一门齑石之法,且除了齑石之法,别的法术上的造诣都比不上师兄,若是再不努力,岂不显得自己一点也不勤奋? 须得加倍努力才是! 身后传出了热油滋滋声和香气。 小师妹回头一看—— 师兄也在煮粥,水上的鱼虾粥,不过却先煎了虾仁,鱼肉也小心挑了刺。同时用一个铁锅盛满木炭,下方又用木头垫着,怕把船底烫坏,上面放着几串江中小鱼与河虾,都用细小的竹签串着,洒上了香料。 炭火与河鲜,香气诱人啊。 “……” 今天的努力就到这里。 小师妹起身走去。 狐狸守在火炉边。 “师兄。” 小师妹看了一眼狐狸,疑惑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扶摇最近在换毛?” “当然发现了。” “那你有没有发现,它换毛之后好像变成一只白狐了。” “确实有点。” 林觉翻转烤串,扭头看向狐狸。 狐狸便也抬头与他对视。 确实如小师妹所说—— 原先火红色的狐狸在换毛后变得驳杂,身上渐渐褪去了火红,而这是一点一点变化的,如今的它还留着的红毛已经不多了,整个身子看着更像是略显驳杂的白色,也没有白得亮眼。 不过尾巴尖倒仍是红的。可新长出来的毛也不再是以前的狐狸红,而更像是此刻江水两岸的秋叶红,看着颇有几分神异。 不知道怎么回事。 “吃吧。” 林觉把串递给她。 不知不觉,蓬船驶过渔村,又驶过两岸红叶。 潇洒不羁的青年道人常常摇着船桨高声歌唱吟诗,声音回荡在两岸山间,穿着道袍的小姑娘则常常在船头船尾打坐修行,或是去伺候驴子,又或是拿着长剑在狭窄的船舷上惊险的行走舞剑,练身法与剑术。 林觉则常在船舱里进出,或是坐在船板上撸着狐狸,赏秋光与江色。 时常高声与旁边船上的人问路。 “要到鸟鼠山了。” 三师兄不确定的对他们说。 “真的吗?” 林觉掀开帘子走出来。 “真的。”三师兄指着前面码头说,“你看,那像不像八月初我们上船的码头?” “还真是。” “我就说吧?” “师兄你居然靠谱一回了。” “什么叫居然?” 三师兄有些不满,却也并不在意,终于可以上岸了,哈哈一笑,便丢了船桨。 林觉也回去收拾行囊。 很快几人就到了岸上。 这年头出远门坐船确实要比陆路舒服,不过在江上漂泊久了,难免还是会有一种不踏实感,所以几人遇到码头,常常靠岸,不光是为了采买与凑凑热闹看看两岸风土人情,也是想沾点地气。 如今靠岸,自然高兴。 至于这艘船,便赠予江上有缘人了。 “哈哈哈……” 一头驴子,三个道人,一只狐狸,伴着几声笑声,借着回忆往来时的路走去。 找个没有人烟之处,驴子多了一头。 林觉背着空书笈,脚步亦是轻快。 这里已是徽州境内了,四处皆是邻水的村庄,白墙青瓦映入水中,已经有几分熟悉了。 “有点不对啊。” 林觉一边走一边说道。 “怎么了?” “我们来的时候,是在距离码头三十里的地方借宿的,第二天早上到的码头。今天我们也是早晨到的码头,马上就要走到借宿的地方了,可现在才刚刚过了中午,你说,我们要继续往前走吗?” “当然往前了。” “那就和来时走的节点不一样了。” “这有什么?另外找过夜的地方就是。”三师兄笑着说道,“何况师弟你多虑了,凭我们的记性,还不见得能和来时一直走在一条路上呢。” “这倒也是。” 果不其然,又快近黄昏了。 如今和来时不同—— 来时还不到中秋,晚上凉快,却也不算冷,如今则是深秋,夜里寒意早已深重,山间尤重。 三师兄看到路边有人挥锄,便走上去询问: “老丈,有礼了,我等是黟山的道人,行路至此,附近哪里有可以借宿的地方?” “借宿?旅店?” 老丈停下锄头看向他们。 “旅店也行。” “后面十里,那个村叫兔子店,村里就有茅店。” “后面?” 三师兄回过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皱了皱眉:“我们不愿走回头路,前面可有借宿之处?” “前面啊?前面也有。”老农杵着锄头,指着前面山中,“你们是道士,前面山里有个寺庙,灵验得很,经常有菩萨显灵,和尚也善良。你们可以去问问,看寺庙里还有没有剩下的房间铺位。” “嗯?经常有菩萨显灵?”三师兄来了兴趣,不由问道,“哪位菩萨?” “这我哪里知道?那些和尚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是菩萨,经常有人看到。”老农说道,“寺庙有很多人去,你们要去的话就早点。” “可以留宿女客吗?” “怎么不行?老有城里来的达官贵人的女眷去那寺庙里留宿。” “多谢!” 三师兄笑着道谢,回头看向林觉。 “就去那吧。” 当年林觉刚出舒村不久,就曾在山间寺庙借宿,因此他对寺庙观感不错。 “好!” 三人做下决定,翘首以望,不见寺庙,但见山中生起青烟,大概就是寺庙了。 于是朝着那个方向,寻路过去。 待得黄昏之时,便已到了寺庙门口。 三人停住脚步,同时抬头望去。 这间庙子叫做松隐寺。 下方写着楹联: 檀香殿里礼佛忘俗尘; 松柏林中禅客悟天机。 这间寺庙似乎不小,从里头传来香烛味道,隐隐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似乎真的挺热闹。 小师妹上前,敲响了门。 “咚咚咚……” 很快便有和尚前来开门。 见到门外是几个道士,和尚不禁一愣。 第99章 松隐寺高僧 僧人身材微胖,脸也圆圆的,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只是脸上有些泛黑,似乎很憔悴,穿着十分朴素的僧袍。 身后院子里有些僧人,也有些香客。 “咦?几位道长这是……” 僧人上下打量他们,又往他们身后看。 “哦,法师,有礼了。”三师兄开口说道,“我们是黟山修行的道士,行经于此,想过来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几位道长怎么会到我们寺庙里来借宿呢?”僧人收回目光,明显不解。 三师兄刚想开口,就听身边小师弟说: “实在是天色已晚,我们又对路不熟,一时没有找到别的可以借宿的地方。深秋山上又冷。听路边的老农说,这里有间寺庙,十分灵验,住修的僧人也是心地善良,没有办法这才求上门来,希望能行个方便。” 三师兄一乐,转头看林觉。 “这……” 僧人露出为难之色。 身后有香客听见林觉的话,不由笑谈道:“看来松隐寺的善名都传出佛家、传到道家了。” 僧人一听,更为难了,仔细看看他们,尤其是身后这只看着就不一般的狐狸,又回头看看身后院子,说道:“可是道佛本两家,终有不便。” “都是修行人,何必分那么清楚?” “是啊!”身后香客心地善良,本来无聊踱步,闻言也开口道,“这么晚了,天都要黑了,就算去下面的山村借宿也有些来不及了,知道寺庙里的师父们都是好心的,何必因为佛道之别而搞这些嫌隙?让他们住一晚、吃碗热饭又如何?” 林觉三人听见声音,都朝他看去。 那名香客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绸子,看着很富裕的样子,身边还有一名妇女一名少女,似是他的家眷。 显然这位香客也是大主顾了。 僧人回头看了看他,更为为难,想了想才说道:“可是最近来本院借宿的香客很多,如今只剩下一间房了,道长三人,又有男有女……” “哎哟!” 三师兄这下也犯起了难。 确实,寺庙留宿香客,是否留宿女眷得看寺庙的规定,不过几乎所有寺庙都不允许男女同住,哪怕是夫妻也不行。 “无妨……” 身后又传来声音,是那中年香客身边的女眷:“让这位女道长跟我们一起睡就是了。” 和尚便无法拒绝了。 “三位请进。” “多谢。” 三人先向僧人道谢,又向那名中年香客与他的家眷道谢:“多谢足下。” “不必谢,举手之劳罢了。”中年香客笑呵呵的,“王某既去佛院,也去道观,说白了,都只是信善罢了。” “大善。” 三师兄笑着说。 随即跟着僧人往里走去。 中年香客也无聊的跟着他们。 寺庙不小,但是有些老旧,佛像也很朴素,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两旁几乎都是客房——明明这里距离官道很远,也隐在松柏林间,却有很多香客来这里借宿,看来是真的很有名气。 而这些香客大多衣着富贵,看着也是非富即贵,此时应当是刚吃过夜饭不久,天还没黑,便在院中闲散走动,三三两两闲聊,聊的多是佛法,也有人压低声音聊一些天下大势、官府勾当之类的。 僧人带着他们一直到最里边,推开倒数第二间房,对他们说道: “两位道长就住这里吧。记得是最里面倒数第二间,外面所有房间都是有人的,不要走错了。” “正好,我家夫人和小女就住在旁边。”中年香客指着更靠外面的一间说道,“王某则住在更外面的一间。” 说到这里,他却奇怪。 不由看向最里面的一间房。 这间房是锁着的。 “这里为何还有一间房没有人住?”王姓香客问道,“怎么锁起来了?我记得上个月我来这里时,还没有锁起来啊!” “哦,这间房闹鬼。”僧人说得也非常平静,似乎完全不顾这一点其实很吓人一样,这也与当年路旁那间竹山寺庙的僧人想法不同。 “啊?有鬼?” 不出所料,王姓香客一家都是大惊。 尤其是他家夫人和女儿。 “怎会有鬼?”王姓香客惊道,“既然如此,院中师父为何不把它除掉呢?” 他身边的两名女眷也被吓得不轻。 “大概是附近的人死后执念深重,不愿离去,停留世间,又被佛法吸引,这才来了我们这里。”僧人神情平静的解释道,“施主不用担心,只是不愿离去的残魂罢了,他们既没有害过人,也不能害人,既然是执念深重,又来了我们这里,自然便是有缘,如何能轻易把它除掉呢?” “这……” 王姓香客倒是意外。 林觉三人也不禁互相对视,随即又看向最里面那间锁着的房间。 确实有些阴寒之气。 “自然是由着他们住在这里,整日念经,让佛法将他们慢慢度化了。”僧人笑着说道,“而我们所付出的,不过是一间房间罢了。” “竟是这样!” “话说回来,这些残魂执念,不也和诸位施主一样,是我们寺院的客人吗?” “原来如此……” 王姓香客神情一凛,顿时为此所打动,双手合十说道:“大师们果然是高人啊!” “没有的事,我们不过是寻常僧人罢了。”微胖僧人合十回礼。 “大师放心,我绝不告诉别人。” “无妨。说就说了。怕就怕了。大家若怕,不来就是。”微胖僧人摇头,“我们寺院如此偏远,香客们都是城中的贵人,每次大老远的、不辞辛苦跑到我们这间破庙里来,而且每次都给那么多捐赠,实在没有必要,既让我们偷不了闲,也让我们愧疚不已。” 林觉三人听了,也明白了。 难怪这间寺庙这么偏远,还能如此出名,又吸引这么多人来,看来是真有佛法修为的。 唯有扶摇一直盯着最里面那间房,又转着脑袋到处看。 三人将驴师兄放在了后面的马厩里,行囊则放在了林觉和三师兄的房间,小师妹跟着王姓香客的家眷住一间房,便只带了她心爱的长剑。 从房间中再出来时,寺庙里已经点了灯了,不过只点了大殿中的,而僧人已经给三人端来了一碗稀粥。 “多谢。” 三师兄和小师妹端着粥,却是吸取了教训,先看向林觉。 林觉也明白,立马先喝一口。 砸吧砸吧,再喝第二口。 两人这才低头开喝。 王姓香客带着女眷站在他们旁边,对他们问道:“听你们说,你们是黟山来的道人,黟山在哪里?王某只听说过黟县。” “就在黟县。” “那不近啊!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去元州参加大醮回来。” “可是鸣啁山大醮?” “足下果然是个好佛又好道的人啊。”三人一边喝着粥一边与他答道。 “就爱信这些。”中年香客说着,“我本来也想去鸣啁山走一趟的,去年齐云山大醮我就去了,长了很多见识。可惜鸣啁山太远了,如今这天下也不怎么太平,便只得作罢了。” “这种大醮,看一次就是了。”三师兄说道。 “哎呀……” “诶对了!我们在山下的时候,听田间劳作的农人说,这间寺庙有菩萨显灵,可是真的?”三师兄端碗抬头问他。 “当然是真的。而且菩萨大多就在初三显灵,就是今天。”中年香客说道,“几位道长倒是有眼福了,只是不知道菩萨来了你们拜不拜,你们要是拜了,你们供的神会不会怪罪你们。” “哈哈我们不供神。” “道士不供神仙?” “我们久居深山,参悟道经道法。” “原来如此……” 中年香客似懂非懂,也不深究。 交浅言深没甚必要,不熟悉的人交谈愉悦的诀窍就在于把握尺度,中年香客显然是深谙此道的。 “你们真是运气好啊,寻常松隐寺是不对外留宿的,更别说刚巧赶上初三了。” “不留宿客人?” 林觉意外的看着中年香客,又看着外面院子里逐渐回房的人:“那这些……” “都是信佛的人,心诚而已。”中年香客笑道,“就是为了招待我们这些人,都把寺院中的师父们累坏了,个个憔悴得很。” “哦!” 林觉看着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大概知道所谓的“心诚”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紧接着又有疑惑。 “既然这么多身份显赫又诚心诚意的香客来,怎么寺庙仍然如此老旧,佛像也没有镀上金身呢?” “这就是寺院中师父们修为高深的地方了。”中年香客笑道,“这些师父们向来节俭,不愿我们来,也不愿意我们给香油钱,只是僧人修行,能有吃有穿就已经足够了,佛像也无需金身镀,心诚即可。” “难怪师父们穿着都如此简朴。” “是啊,我每月都来一次,已经几年了,也不曾见他们将银钱用在吃穿上。”中年香客摇头,“真是令人敬佩。” “这倒确实。” 那银钱用在哪里了呢? 存那么多钱干什么? 如果不想要钱,拒绝不就是了? 林觉并不理解,摇了摇头,觉得还是自家浮丘观的钱财理念更好—— 有钱就用,用在吃穿。 钱够用了,就不再费心了。 逍遥自在,闲散安逸。 不过也可能是寺庙名气在外,这些香客慕名而来,挡也挡不住。毕竟这里虽然也偏僻,却也不像黟山那么偏远、道路难行。 “王施主,你又在和道长们说什么?”微胖的僧人走来,收捡他们吃剩的碗筷,顺便对他们说,“不要听王施主打诳语,我们哪是什么高僧,也不懂什么修行与高深的佛法,只是一群普通出家人,在这里念经参禅罢了。” “也许这就是高僧与高深的佛法呢?” 林觉将碗递出去,恭维一句。 三师兄将目光投过来,嘴上带笑,那笑意似乎在调侃他会说话。 “谬赞了。” 微胖僧人顿时微笑。 只是在他弯腰的时候,借着旁边大殿传来的灯光,僧人的五官本来就笼罩在灯影昏暗中,可是额头眉心又还要再暗一点,暗处却又有些光泽。 不像是劳累后的憔悴,倒像是服用丹药过量、金石中毒的样子。 林觉不由深深吸气闻了下—— 好像确实闻到一点药味儿。 不是寻常药铺药材的味道,更像是方士炼丹所用的金石丹砂的味道。这些金属石头本来没有什么味儿,也只有学过炼丹之法的人才闻得到。其实闻到的是这些丹药上透出的灵韵。 “天已黑了,几位道长早些休息吧。”微胖僧人端碗笑道,“至于他们说的菩萨显灵,莫要当真,兴许只是一些奇异之事。就算真是菩萨不知为何降临到我们这间小庙,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几位道长好好休息就是,明早贫僧会来叫道长们。” “多谢。” 三人向他行礼道谢。 各自回了房间。 第100章 寺院把戏(求月票) 不知睡了多久,林觉忽然醒了。 只觉外面昏昏暗暗,房中也是一片漆黑,不知什么时候了,但是却凉飕飕的,有些异样的寒意。 这种寒意好似是从隔壁传来的。 寒意之中,林觉又感觉到了一点阴气。 “啪……” 屋中亮起了一点豆光。 林觉本想照明,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却见身旁本该睡着的三师兄不知何时早已盘坐而起,也睁着眼睛,看向隔壁房间。 自家狐狸也没有睡,而是在床下的蒲团上坐得端端正正,看向那方。 见到光亮,一人一狐都转过头来。 好像在说—— 你也醒了? 合着就我睡得最沉? 林觉不禁想着。 “你也醒了?”三师兄毕竟占了会说话的优势,开口说道,“是不是感觉那边房间有些不对?” “阴气很重。”林觉点了点头说,“三师兄什么时候醒的?” “也就刚刚,晚上偷喝了酒,想起来小解,结果看见扶摇坐得端端正正,盯着那边看。”三师兄挠了挠头,“没醒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冷,不过对我也造不成多少影响,这一醒了,就睡不着了。” “原来如此。” 林觉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警觉性最低呢。 “现在什么时候了?” “反正天还没亮。” “三师兄你的意思是……” “醒来之后吧,细细一感悟,那边除了阴气,倒还有些我熟悉的感觉。”三师兄说道,“我倒不是想管闲事,只是这也睡不着。想去看看呢,但是人家好心收留我们,又把门锁了,总不好有无礼之举。” “什么熟悉的感觉?”林觉问道。 “执念,怨气,煞气,血气。”三师兄连说几个词,还好林觉也明了他的意思。 “会不会是恶鬼厉鬼?” “那不至于。”三师兄摆手说道,“要真是恶鬼厉鬼,咱们就不会只觉得冷了。何况那方的阴气鬼气也不重。” “这个简单,交给我吧。” “你去?” “我也好奇。” “这样也好。”三师兄点头说,“若真与我结识的那些好汉的残魂一样,你就正好找到豆兵的灵了。” “原来是这样……” 林觉点着头,看向隔壁。 横竖今晚是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穿好鞋子,带上自己的柴刀和飞镖,别在身上,提着灯笼推门出去。 狐狸自然跟随着他。 先去茅房小解。 小解回来,正好站到隔壁门前。 林觉仔细查看一下,只是寻常的一间木门,没有什么禁制法阵,又凑近去看里面,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里头确实有阴气。 也确实不算很重。 林觉吹熄灯笼,放在地上,小心的靠近房门,又小心的往前凑。 面部缓缓进了房门。 “噗……” 一张口吐出一点细小火光,电光石火间映出房间内的模样。 房间大小陈设都和自己住的房间几乎一样,可火光映照之下,却有数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在房间中胡乱晃荡、横冲直撞。 察觉到这点火光,立马就有黑影扑了过来。 真是一点也没犹豫—— 隐约可见是江湖武人的模样,提着一柄看不清的长刀,面目狰狞扭曲,似乎饱含怒意,飞身而来,一刀就朝林觉面门砍下。 林觉下意识的退出了房间。 刀尖好似透过了门框,贴着自己鼻尖砍下去。 “……” 林觉眼光闪烁,却又往前迈步。 这下彻底走进了房间中。 抬起手来,指尖一点火光。 若是从门外看,火光无疑将道人的身影映在了门窗上,可也同时映出数道更模糊的黑影,左右各有一道,头顶也有几道,都张牙舞爪,也都挥舞着模糊不清的刀剑,朝着道人飞身扑去。 林觉却丝毫不为所动。 刷刷刷! 几柄刀剑从他身上砍过。 林觉自是毫发无伤,最多砍过之处有些寒意,可他一身火气灵气,眨眼就将之填补了。 这些黑影却不停留,好似没了神智,也不知疲倦,继续撕咬劈砍着他,个个面目扭曲,愤怒至极,好似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觉只是细细观察着他们,记住这种感觉。 “这就是执念和怨念吗?” 可惜这些黑影连鬼都算不上,只是执念造就的残魂,没有完整的神智,也无法交流。相应的,他们也没多少本事。 若是寻常人,还有点可能受影响。 不过林觉便一点不在意了,只是任由它们攻击,借由这一点火光打量他们,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这些武人从哪来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觉正思索着时,忽然见外面天光逐渐亮了,好像有火烧云,又听见了僧人的念经声,觉得不好,便连忙出去。 狐狸正乖巧的坐在门口等他。 林觉环顾一圈,没有被人看见。 可这一看才发现,外面并未天亮。 自己看见的光,是那寺院大殿中散发出的佛光,听见的念经声似乎也不来自于寺院中的僧人,而是来自那未关门的大殿,殿中空空荡荡。 是说怎么天亮得如此突然? “吱呀……” 有香客听见声音,衣裳都没穿好,就连忙推门出来查看。 看见果然是有菩萨显灵,这些香客顿时都兴奋不已,又都高声呼喊别人,没一会儿就有越来越多的香客披着衣衫出门来,往大殿中看去。 小师妹的房间也打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王姓香客的女眷,随即才是提着长剑的小师妹。 三师兄也出来了。 众人全都往大殿门口聚来,有人还没靠近,就已经虔诚的跪了下来,不断祈祷与哭喊,觉得自己花的银钱总算没有白费。 林觉三人聚在一起,也看过去。 殿中确实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僧人,可是大殿中的一尊菩萨像却发着金光,照亮了整间庙宇,同时有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从殿中传来。 “菩萨显灵啦!” “菩萨保佑啊!” “真是菩萨!” 大殿门口已经趴伏了一片。 这时才有僧人后知后觉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同样穿着衣裳,却是睡眼惺忪,神情也很随意,一边走来一边自顾自的交谈: “怎么菩萨又显灵了?” “不知道啊……” “诸位施主,地上湿寒,心诚就是,莫要在地上跪久了!菩萨也不愿见到你们因为久跪而伤了身啊!” 一时间站着的除了僧人,就只有三名道人了。 林觉仰头看着那尊菩萨像,眼睛不眨。 狐狸则是盯着下方的神台。 林觉目光一低,也顺着狐狸看去。 “三位道长,回去休息吧,距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呢。”微胖僧人过来劝解道,笑眯眯的,“虽说都归天翁管,毕竟佛道是两家。三位道长站在这里若不行礼,心头恐怕也不自在吧?若是行礼,恐怕更不自在。” 说得有道理,也挺贴心。 三人对视一眼,转身往回走去。 眼见得天边也泛起了一抹白,小师妹便没有再回她住的房间,而是到了两个师兄的房间中。 房间不大,没有桌椅,两个师兄坐在床上,小师妹便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抱着越发显白的狐狸,仰头将两个师兄盯着。 “师弟看出什么?” “没有佛气,倒是有些灵光,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一种戏术。我虽不会,却也觉得和七师兄的戏术有些相通之处。”林觉思考着说,低头看了眼仰着脑袋的小师妹和狐狸,“扶摇耳朵很灵,多半是神台下面或者神像里有什么玄机。” “师兄我也这么觉得。” “这些僧人啊……” “自然是求财了。” “多半是了。”林觉说着,眉头却是皱着,“师兄可知道我在隔壁房间看见了什么?” “可和我想的一样?” “应该差不多。几个武人,怨念很重,一见到我就往我身上扑咬劈砍。” 说着话时,狐狸忽然扭头,往外一看。 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被听见了?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名微胖的僧人便来了,此时他的脸色仍然有些偏黑,脸上却少了昨日那般看着就觉得温和的神情。 僧人也十分直接。 “几位道长,实不相瞒,此处确实不是菩萨显灵,不过是我们自导自演的戏码,目的也只是图财罢了。既然几位道长慧眼,已经看破了,希望能看在我们留宿几位一夜又赠送吃喝的份上,能够、能够……” 僧人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 “唉,希望能够不予外人解说,我们自然感激,自然有银两赠送。” 说完便看着几人。 林觉和小师妹反应都很同步。 这等难做的决定,这等难开的口,自然是推给师兄了。 师妹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林觉却想的是隔壁那些残魂。 “法师放心,我们道人很少有嘴多的。何况我们性子懒散,也不爱惹麻烦。”三师兄爽朗说道,也不知几分真假,“若是无人问到头上,我们自然不会多嘴乱说,不过若是有人问来,我们也不爱说谎,这点却得法师谅解。” 僧人闻言,神情微变。 三师兄便又连忙笑道:“法师放心,我们从黟县来,暂留一夜而已,天一亮就往回走了,法师这间寺院如此偏远,没人会问到我们头上来。” “若是问到呢?” “道人不说谎。”三师兄说着,打量着他神情,见他越发凝重,这才忽的咧嘴一笑,“只好缄口了。” “呼……” 僧人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裹,一只手摊着,另一只手解开,里头正是几枚束腰蜂窝银——就只是闭口不言,什么也不做,竟然就值几十两银子。 “我们在此求的是当地富人的财,也做过济贫的事,几位道长是有本领的,见者有份,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道长务必收下。” “……” 三师兄却推开了:“法师已经留我们在此借宿,还有免费的斋饭给我们吃,我们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已经足够了啊。” 僧人不禁抬头,盯着他看。 像是看他是真是假。 三师兄笑呵呵的,也不避讳。 “那就太好了。”僧人展颜一笑,“我们也愿意交道长这个朋友。” “客气。” “告退。” 僧人一走,三人继续对视。 三师兄神情也平静下来。 慢慢的天便亮了。 天刚刚亮,寺院中的香客还未离去,便有附近的贫苦百姓赶来,听说昨晚菩萨又显灵了,竟也纷纷掏出钱财上供,求菩萨能够保佑自己。 也不知这些僧侣是如何做的,竟能够一边维持不喜钱财的假象,一边让人心甘情愿的掏空家底。也或许正是维持这种假象才能做到这一点吧。 三人远远看着,面无表情。 很快—— 僧人给他们送来了早饭。 早饭倒是丰盛一些,除了三碗稀粥,还有一盘素馅馒头,一碟咸菜。 三师兄与小师妹都没动筷,而是看向林觉。 林觉果断端起碗来,先喝一口粥,细细品味,又尝馒头和咸菜。 白粥无事,毒在菜里。 第101章 斗妖怪 “如何?” 三师兄紧盯着他。 “这些江湖人的手段都差不多啊。”林觉感叹了句,丢下馒头,“不过这次的毒要更厉害些。” 噌的一声! 三师兄站起身来,长剑已然出鞘。 “这群秃驴!!道爷还在和他们客套呢!他们倒是先下起手来了!师弟,你在这里守着师妹,等会儿外面有些恶心!我出去就是!” “师兄,外面还有百姓香客呢。”林觉多些考虑,“而且这等事情,不是应该先报官吗?” “报官自然要报官,可报官之前,也得先把他们收拾了!这么想来,隔壁那几位怕也是看出什么不对又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这才被害的!” 三师兄提着长剑果决说道: “难得一身好本领!道爷又不升天做神仙,婆娘心肠做什么?” 话音一落,便风一般的走出去。 林觉如何能让他一人出去? “师妹你在屋里!” 林觉如是说着,便也不犹豫,立刻折身去取长剑,走出两步,却见师妹和他步伐一样,动作也一样。 两只手同时握住两把剑柄。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旁边一声叫唤。 “啊~” 是扶摇发出的声音。 林觉持剑低头一看,却见狐狸站在自己旁边,高仰着头,却是直直盯着屋顶房梁。 林觉连忙抬头。 小师妹也抬头。 房梁上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然而狐狸表情却已凶狠起来。 二人皱眉警惕,忽见房梁像是轻微一颤,抖起一些灰尘。 二人瞬间抽身—— 像是此前在船上面对水妖一样,本来面对面站着,却同时往后闪去。 噗嗤一声! 地上多出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林觉顿时大惊。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两道不同的声音和咒语,同时响起。 林觉的咒语落地时,一些灵法与玄妙荡漾开来,房梁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旁边小师妹则是横持长剑,剑身上闪过一抹灵光,灵光变幻,如雷如火,转瞬间便又隐没不见。 两人再次抬头—— 只见那道人影虽在梁上,动作却不像是人,只因它既不是趴着也不是躺着,而像是某种动物一样,两手两脚撑在房梁上,又像箍着房梁,将自己的身体悬空,低头冷冷盯着他们。 二人一前一后,持剑推掌。 “轰!” 一条火柱打出。 乃是林觉推出的灵火。 这里可不是狭窄的船舱,也不用担心把船篷给烧掉,林觉可没有留手,乃是全力施为。 可那人影既不闪身也不跳跃,而是动作极快的爬动,只被火焰燎到一下,便已到了房间的墙角。 火柱追随着它,半途才断。 然而几乎同时,来自小师妹的第二条火柱也冲出,换了一个方向,从这东西爬动的方向而来,拦截于它,亦是随它而动。 小师妹同样没有留手。 可那东西也只被燎到一下,又迅速到了另一面墙。 火焰停熄,房中光芒亮了又暗,墙上已被烧出两道明显痕迹。 屋中温度明显上升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 小师妹神情严肃,看着这人,见它双脚踩在墙面上,双手也按在墙上,竟然不掉下来。 身边则传来师兄念的附剑咒。 忽见这人手脚一阵用力。 刹那之间,整个身躯竟然化作一抹残影,朝着二人冲来。 两人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见它来势汹汹,只好再度一左一右的闪避开来。 只是小师妹毕竟练了大半年的剑术,又听师兄正在念附剑咒,有心掩护于他,便做了一个退步撩剑的动作,剑锋往上揽月。 “嗤!” 长剑带着咒禁的灵力,在这人身上划出时灵光闪耀,发出嗤嗤的白烟,已然撩出一道口子。 林觉则是还没站稳,便已扭过头,吐出一口炽烈的灵火。 “轰……” 火焰可以对敌,却也遮目,利弊须得衡量。林觉明白这个道理,加上房中空间狭窄,不便持久吐火,于是瞬间便止住了。 火光消失时前方却已没了那道身影。 两人瞬间转身,同时站到一起。 果不其然,这东西速度很快,不知何时它已经到了他们身后,趴在墙上。 细看这东西倒确实是个人样,只是长得奇怪,眼睛很大。 两人都看向它的身上。 这东西一身粗布麻衣,早已被长剑切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伤口。 此时可以看出,刚才它是被火焰烧到了的,除了半身粗布麻衣被烧成了灰,下面的身体也被烧得焦黑溃烂,一双大大的眼睛被烧得发白。 而此时的它趴在墙上,直盯着他们,舌头却吐出很长,垂下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接着又往上伸,竟然舔舐自己的眼睛。 只一舔过,便迅速的恢复。 而在这个过程里,它的眼睛始终没有眨一下,始终盯着二人。 “你是什么东西?” 林觉紧盯着它,开口问道。 “死!” 这东西只是冷声说道。 看着真是有些渗人。 林觉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闻到一点恶臭。 像是死气…… 看来这间寺院的僧人做了两手准备,除了下毒,还派出了这么一只妖怪。 不过好消息是,它受伤了。 能被伤到,就能被杀死。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 林觉左手摸出两把飞镖,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剑。 那妖怪听见他念咒,便立马停下舔舐动作,又想朝他们扑来,至少打断他的咒语。 然而小师妹却早有准备,张口一吐,也是一条灵火,逼得这东西往旁边一跳,到了另一面墙上。 “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林觉念完咒语,手腕一抖。 同时嘴上又念咒语催物。 “倏倏!” 两柄飞镖快如闪电。 可这人的反应却也极快,一下子就换了位置,只剩下两柄深深嵌入墙中、几乎只露出一个圆环的飞镖。 “呼……” 妖怪朝着他们吐出黑烟。 这种简单的本领,小师妹见得多了。 衣袖一甩,便是一篷灵火。 火焰与之交织,发出嗤嗤声响,又传出一股恶臭。 “小心!” 林觉却想着此前地上突然出现的一个洞,立马伸手,抓住小师妹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拉。 小师妹神情严肃,任他拉扯。 只是在被他拉着往旁边倒去时,手腕一抖,是三师兄擅长的剑舞中最常用到的内剑花。 火焰与黑烟中陡然刺出一条细长之物,而长剑映着火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像是沾染了一圈烈焰。 “嗤!” 这柄长剑本来就锋利,又附了咒禁之力,当即便将这细长之物斩断一截。 两人瞬间站稳身子,靠在一起。 此时火焰与黑烟都已消失。 反倒是门外出了朝阳,这房间正对东边,鲜红的阳光将房间二人一狐和那只妖怪的影子拉得老长,地上掉了几滴鲜血和一根软软长长的东西。 低头一看—— 本来小师妹斩断之时,这东西应该有一尺长,如今掉在地上,迅速收缩,只剩下大约手指长的一段。 粗细也和手指差不多。 像是一截舌头。 再看那妖怪—— 果不其然,它的嘴边有血,看着几人的目光越发怨毒凶悍了。 这妖怪像是不会眨眼,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又瞄向旁边墙上的影子,还有近处的竹筐与竹筐上插的哨棍。 林觉随着它的目光看。 刹那之间,妖怪伸手取棍。 林觉则是伸手一指,口念咒语。 妖怪刚拿起的棍子立刻化作两条毒蛇,扭曲着回身想要咬它。 “吱!” 这妖怪像是极其怕蛇,怪叫一声,浑身都一颤,连忙将之丢掉,整个人也往后退。 而它低头再看地上—— 哪里有什么毒蛇? 不还是一根哨棍? “!” 妖怪像是知道被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再伸手去捡,转而一甩头。 一根带血的舌头顿时冲出。 二人同时闪身,也同时抖剑。 “当!” 两柄剑几乎交在一起,像是交锋一般,又做了个抹剑的动作,若是刚刚那截舌头刺过来,哪怕伤到他们,怕也要再断一截。 然而这截舌头却不是往他们身上打的,而是斜斜刺向他们旁边的地上。 朝阳拉出了他们的影子。 地上顿时多出一个洞。 而这个洞,正在林觉影子的肩膀上。 在这瞬间,林觉既感觉到了一种异样感,也感觉到了肩膀传来的剧痛——虽不像是刺穿的痛,却也像是被钝头的钢条以全力重戳了一下。 这是什么法术? 林觉惊异,同时也后怕。 那个洞的位置,刚才应该是自己头的位置,只是自己闪身之时,它自然就换成了肩膀。 这一下重击若打在头上可不得了! 林觉飞快的往寺庙外面看一眼,没有看清楚,只看到硕大的一轮红日与院中杂乱奔逃的人影,有嘈杂的声音,想来三师兄此时也在忙碌。 于是他飞快的一挥袖子。 屋中顿起狂风。 咣当一声!大门关上了! 二人自然也没了影子。 房中妖怪咧嘴,露出一口细碎尖牙,手上也探出弯钩一样的爪子,正在墙上爬动。地上两人一人紧握长剑,严阵以待,一人念着附剑咒,左手又已经摸出了两柄飞镖,一柄挂在小拇指上,一柄握在手里,都紧盯着它。 双方都在寻找着机会。 唯有狐狸躲在床下,悄悄瞄着他们,但是眼中只有灵动,并无惧意。 林觉打量妖怪,皱眉思索。 这妖怪似乎有一定智力…… 但是不高? …… 妖怪也在盯着他们,似乎察觉到外头的动静逐渐平息,不免有些急躁,顿时张口吐出黑烟,作为遮挡。而那少女道士不约而同的推出灵火,趁着烈焰与黑烟交织之间,它闪电般的刺出长舌。 长舌刺进黑烟,又有飞镖自火中射来。 妖怪轻易躲过,长舌却也落了空。 火焰黑烟刚一散去,在它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倒映着的便是提剑冲来的两名道人。 妖怪一点不惧,顿时也往前跃起。 在空中挥过利爪。 少女下腰躲避,伸手撩剑,仍是剑舞中的剑式,少几分狠厉锋锐却多一些飘逸,不过那柄长剑锋利有灵光,却也令它很忌惮,连忙折身避开。 右边又有一只飞镖飞来,刺破空气。 伴随着轻微的咒语声。 是那将武器变成蛇的咒术? 可是自己没有拿武器啊? 见这飞镖飞来,妖怪虽然疑惑,但它反应力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本是能轻松躲避的,却没有想到,那飞镖刚到面前,竟成了两条扭曲的毒蛇。 妖怪顿时大惊,仓皇躲避。 不曾想旁边又有一柄长剑携灵光而至。 是那名男道士! 这道士眼中闪着光,似是发现了它怕蛇一样,而这记劈砍已然用了全力,剑身上同样闪着灵光。 “刷!” 一截手臂顿时被他砍落。 刚一落地,就成了灰色的爪子。 “嘶!” 妖怪吃痛,更是愤怒至极。 可这二人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便见一人追步前刺而来,另一人没用这种刺的动作,而是追赶之余举剑劈砍,力道够了自然迅猛生风,刹那间也有几分追星赶月的架势。 长剑带着寒光,不断从它身前劈过。 好在毕竟人妖有别,妖怪更为灵敏,只需不断后退,无论这两人如何努力,长剑就是追不上它。 眼见快要到了墙边,它张口一吐,满是墨一样的黑烟。 趁着黑烟,又一个甩头。 口中舌头犹如利箭! 这一下本来瞄准的是它觉得威胁更大的林觉的胸口,不过这人有所察觉,奋力一避,只被打中了肩膀。 饶是如此,也被几乎刺穿。 林觉却并不顾痛,心中思虑着,手中已然握紧了最后两柄飞镖,口中也念出咒语。 无需投掷,飞镖顿时往前飞出。 妖怪睁着一双圆眼,眼中倒映着这两枚飞镖,真怕这两枚飞镖又变成蛇。 而这飞镖在它眼中其实速度有限,它只本能的一个侧身,飞镖便精准的擦着它的前胸背后飞过去了,打在墙上传回沉闷声音。 这人受伤了! 妖怪自然也不放过这个机会,顿时往前冲去,刚刚才被砍断的手不知何时又长了出来。 “死!” 只见面前这人明显慌乱,似是知晓避无可避,慌乱之下竟将手中长剑也朝它掷了过来。 长剑旋转着,呼呼生风,看着势大力沉,可其实速度比飞镖慢很多,在它的眼中更是既飞得不快,也转得不快,它神情不改,只一挥爪,就精准的打在剑身侧面,将之打飞。 这下你还如何反抗? 正当妖怪以为将要取胜之时,却是靠近道人之后才突然发现,这道人的嘴巴竟然没停,一直在念着某种咒语。 不好!背后一阵发凉! 正欲躲避,脚下又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住,拖了一下。 “噗噗噗……”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失误,便是连着五把菱形镖尖,从它胸口透出。 竟是将身子整个洞穿了。 还有一把,在后脑上生了根。 第102章 居然遇故妖(求月票) “嘭嘭嘭……” 身子被五枚飞镖洞穿、脑袋上也插了一枚飞镖的妖怪躺在地上,生机已然断绝,却不消停,而是在地上不断扭动挣扎,砸出明显的动静。 “它死了?” “应该。” “师兄你从哪学的这些法术……” “你别管。” “哦!那它……” 小师妹指着地上不断抽动的尸体。 砰的一声,房间门被撞开。 当先踏进来的是四名高大威猛的甲士,脸上涂着鲜红的油彩,举着盾牌,后面才是提着剑的三师兄。 一进门来,就见地上躺着一具衣衫已成破布的焦尸,只看得出它是个人形,也已经没了生机,可既不像人也不像尸体。 三师兄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二人。 “我就知道你们也遇到了妖怪,不过还好,看来已经解决了。” “师兄你怎么才来?” “才来?这些秃驴结识不少妖怪,我在外面都宰了两条蛇妖一只大蜘蛛了!”三师兄说完低头一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死了还在蹦跶?” “这是……” 林觉低头看去,脑海里闪过刚才一些片段,眼中露出思索,忽然睁大眼睛,神情一凝。 “不好!” 一掌推出烈焰如龙。 火声风声交织。 灵火一燎,地上妖怪顿时显了原形。 正是一截不断抽动的尾巴。 林觉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持剑念道: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灵光如水般荡漾开来。 地上显出一条斑驳的血迹。 林觉扭头一看—— 正有一道影子贴着墙走,刚好绕过屋内的甲士。走到门口,一见自己被发现,便也顾不上隐藏行踪脚步了,一个闪身就往外面冲去。 刷的一下!狐狸最先冲出门口! 三人紧随其后。 出门抬头一看,这东西已经过了院墙,虽然重伤,却也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翻墙而过。 院中早就已是一片血腥与狼藉了。 许多香客百姓瑟瑟发抖。 “跑?” 林觉有些犹豫,不过稍一偏头,看着自己肩上的血迹,刺痛还在不断传来,当即便一咬牙,握紧了长剑,也掏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青色瓶子。 一口将之吞掉。 如今服食之法有成,无论是丹药生效的速度还是药效都比以前好了很多,顿时便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脚下生风。 …… 王姓香客躲在房中,偷偷往外看。 今早之事可真是来得突然,既把他吓坏了,又推翻了他的认知。 先是不知为何,那名昨天还很好说话的青年道长提剑找到庙中僧侣,一挥手便是撒豆成兵,简直神仙一样的本领,而众人全都不知他为何事动怒。 庙中那些高僧起先也很疑惑,茫然害怕,像是这青年道长入了魔一般。众人胆子大的劝解几句,胆子小的早已跑出寺院或躲了起来。可是直到青年道长一剑砍了一名高僧,这些高僧瞬间就变了脸,为了保命,甚至唤出了妖怪。 双方都说对方是魔头。 青年道长说僧人隐藏得深,妖怪身上满是死气,僧人就说大蛇乃是佛国护教天龙,这满地甲士才是鬼兵魔将。 弄得王姓香客也不知双方谁善谁恶。 反正最后是那青年道长技高一筹。 王姓香客却仍不敢出去,正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又见那两名年少些的道长气势汹汹的出了房门,其中那名林姓道长二话不说,提剑便往外冲。 看似年纪不大,却是一步就到了院墙边,一步又上了院墙,提剑向朝阳红日而去。 那只白狐轻巧一跃,竟然也过了墙。 身后两名道长紧随其后。 似乎是追赶什么。 …… 寺院中的争斗,说透了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如今朝阳都还未升起。 出了院墙,天地便是一片开阔。 先是一片松柏树林,林间松鼠寻果,鸟鸣清幽,笼罩在淡淡晨雾中。 可是这份平静瞬间就被打破。 妖怪在其中灵敏穿梭。 服食了神行丹的林觉只觉身轻如燕,脚下生风,干脆不走平地,只踏着树梢树尖追赶过去,眼睛死死盯着下方。 出了这片松柏树林,又是一片农田。 秋收早已过去,几场秋雨正好灌水养田,无风的清晨每一块田地都像是一面方方正正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云彩与朝阳、田埂青草与农舍。 却有一只妖怪飞一般的从水田镜面中跑过,似乎踩在水中脚都不会沉底,只在镜子里拉出一条逐渐扩散的波纹。 朝阳的霞光将农田水镜染成瑰丽的红,田边茅舍中又有炊烟生起,本来也是一幅平静的乡村秋色画卷,可有农家人听见声音,推门出来,却见道人提剑在田埂与水面中踏水穿梭。 那身影飘然,真当好似神仙。 农家人不由看得呆了。 身后的三师兄道行虽高,却未学过服食之法,渐渐也追不上他。 唯一能追上他的,居然是一道白影,几乎和他并着肩跑。 像跑又像跃,像跃又似飞,一块水田在它脚下,只需在中间踏上一步,就能跃到田坎对面。 前方的妖怪正逐渐和他们拉开距离。 再往前追,就到了山中。 深秋时节,草已枯黄,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晨雾贴在地上,像是林间一层白纱。 林觉依然在枯枝红叶间穿梭。 偶尔几片红叶从空中飞来,与晨雾一同阻挡他的视线。好在扶摇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在山下穿梭成影,为他指引着方向。 “倏倏倏……” 几道飞镖连续射出,落进地上。 随即又在咒语声中飞回。 这只妖怪跑得好快,身负重伤,竟然还能慢慢与他拉开距离。 逐渐到了又一座大山。 不知不觉间,身边除了枯枝飞叶,又多了一只乌鸦,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并排着飞,偶尔扭头看他一眼。 “嗷呜~” 远方一道悠长的狼嚎。 “又有妖怪?” 林觉回头看了一眼,见三师兄仍跟在后面,便没有放慢脚步。 此时已经到了山上,想来春日的此地也是青草如丝,如今却是半人高的枯草,映着朝阳随着山风摆动,山草都多了几抹红。 那只妖怪在草山中玩命的逃,金黄透红的草被它分开了一道路,离林觉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正当林觉感觉可能追不上了、又犹豫觉得追得有些远了可能会有些风险时,忽见对面山上的草也动了起来,也被分开一条明显的道路。 两条线似乎要相交。 林觉停下脚步,盯着前方。 狐狸也停在了他身边,高仰起头,十分警惕的看着前面。 满山风声,晨光耀眼。 那只妖怪疯狂逃窜,远方那条线亦是迅速逼近,双方很快便汇合在一起。 却只听见一声尖叫与嘶吼。 凄厉无比。 草山的动静顿时停住。 林觉停下脚步,持剑一阵警惕。 只见远处半人高的山草丛中,忽然站起一名高大的男子,男子一只手抓着那只妖怪,在狂风和草动中朝林觉迈步走来,慢慢的越走越近,可以看见妖怪的头已经像是被某种猛兽给咬断了。 狐狸顿时更为警觉,甚至伏低了身子。 林觉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恩人……” 那道身影走到林觉身旁,这才停下,将那妖怪往林觉身前一丢:“为何来了周山也不寻我们,反倒清早在这里追妖?” “扑扑扑……” 一只乌鸦落在他的头顶。 林觉这才想起—— 居然正是榔头山上那只狼妖。 “周山?” 这里便是周山? 林觉环看四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座大山之中,思虑之下,这才又看向面前这只狼妖和乌鸦:“居然碰巧能遇到你们!” 这倒把狐狸给疑惑到了,歪头看他,又看前面的狼妖与乌鸦。 与此同时,三师兄和小师妹也到了他们身边。 三师兄不知什么情况,像是狐狸一样疑惑,小师妹则还记得这只狼妖和乌鸦,如此一见,顿时也觉得十分奇异。 “恩人为何追妖?” “说来话长……” 林觉提剑看着他们,没有在他们身上闻到死气,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不是他疑心太重,实是因为这里离山下也没有多远,说来也就十几二十里,有些警惕是应该的。 不过仔细一想,这寺院也不止开了一年两年,这二位去年初夏敢去赴榔头山山君的宴会,想来至少当时是没有入邪道的。应是没有同流合污。如今也没有死气,正好印证他们的坚持。 林觉便将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松隐寺那群僧人啊。他们在这里已经有好些年了,其实他们不是僧人,原先的僧人是被他们杀掉的。这些年他们也害了一些人,不过不多,主要是为了银子,除此之外他们一直很低调。”狼妖开口对他说道,“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和神仙来管。” “你们也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是我们互相之间也不冒犯。”狼妖说道,“如今栽在恩人的手里,也算遭报应了。” “这样啊……” 林觉皱眉想着,却忽然有些疑惑: “他们在这里这么多年,偷了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狼妖摇头说道,“我也疑惑过。他们吃丹,但不炼丹,而且我去看过,只是一些很普通的丹药。” “我知道!”狼妖头顶的乌鸦说,“他们将骗来的所有钱换成白银,经常会有妖怪来到庙里,这些妖怪就会带走所有白银,留下丹药!” “咦?” 林觉惊讶于它会说话了,于是也连忙拱手,这才对狼妖和乌鸦说:“看来足下的鸦兄成功得道了,足下这下也如愿了。” “得多谢恩人。” “多谢恩人。” “我今天也要多谢你们啊。若不是你们,就被它跑掉了。”林觉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要是被他跑掉,心念该不平了。 “举手之劳而已。” “你们说是妖怪带走了白银?”林觉皱起眉头,觉得更奇怪了,“可是妖怪用银子来做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多谢啊。” 一人两妖交谈之际,三师兄和小师妹也站在旁边看着,唯有乌鸦将头一偏,看见那只白狐走到了妖怪面前——妖怪死了,魂飞魄散,自身无论是法力精气还是生机死气都自然消散于空中,可那狐狸却仍不放过它,跑过去嗅一嗅,在那里独自无聊打它巴掌。 乌鸦歪着头盯着。 第103章 豆兵这不就有了? 太阳越升越高了。 黄草山上,双方互相行礼。 乌鸦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空,狼妖化作一匹大狼离去,三人一狐也开始往回走。 那只妖怪化作了原形,被三师兄的一位豆兵提在手上,只是一只大概三尺多长的蜥蜴壁虎类的精怪,全身灰色有斑纹,想来是本体弱小无力,所以才一直保持人形与他们搏杀,不过它的力量也算不得大,倒是反应、速度和奔跑远胜于人。 “这几只妖怪也是今早刚来的。”三师兄说道,“平常不在寺里。” “嗯,它们身上死气浓重,要是平常也在寺院里的话,我们一来肯定就发现了。”林觉顿了下,“根据他们说的,菩萨每月初三显灵,应该是这些妖怪每个月定期来一次,带走银子,留下丹药。” “应该是这样了。那些僧人应该是用钱换丹,不知换的是‘吊命毒丹’还是‘仙丹’。”三师兄说着,忍不住露出嗤笑,“不管毒丹仙丹,他们多半没有想过,这些丹药都是假的。” “是啊……” “师弟是怎么和这两位认识呢?” “师兄不是知道吗?师兄心心念念的千日酒,就是和他们换了土木精啊。”林觉说道,“那位要用千日酒帮助他的多年好友得道。” “千日酒啊!” 三师兄顿时想起来了,又觉遗憾,那酒可是十年才出一回,十年对人来说,并不是短暂的一段时间。 哪怕对于道士来说也一样。 稍微被点事情耽搁,就得再等十年。 就算是道士,甚至就算修成真人,又有多少个十年二十年呢? “师弟了不起啊,我还以为观中交友最广的就是我了呢,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还能有妖怪帮助师弟。”三师兄笑道。 “偶然结缘罢了。” 三人迎着晨光,越走越远。 下方仍是红叶林与村庄,笼罩在一长条的晨雾中,日出而林霏开,逐渐显出真容。 “那只乌鸦得道了呢。” 小师妹频频回头,惊奇感叹。 “是啊……” 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 走下大山,穿过红叶林,贴着田边道路往回走,没想到还遇上了从寺院中跑出来的香客,其中便有那名王姓香客。 一见他们,尤其是跟在身旁的豆兵与豆兵手上提的大蜥蜴,香客们都是一惊。 “诸位莫要惧怕。” 林觉觉得自己的亲和力应当要强一些,而此时的三师兄在他们眼里可能是个法力高强的杀人魔,便把长剑递给小师妹,走出来对他们行礼道: “我们是黟山浮丘峰修行的道人,并非恶人。此次真是偶然路过,在此借宿,装神弄鬼又谋财害命的是庙中的僧人。因为我们懂些法术,他们的伎俩被我们撞破又收买我们不成,便想将我们毒死,争斗之下,这才发现他们还与妖怪为伍,随即便是降妖除魔罢了。” 众多香客瑟瑟发抖,一时不敢相信,却也不敢反驳。 林觉见此,只好继续说道: “正好有事情想请诸公帮忙,便是离开这里之后,请向附近城里的官府报官,告知此事。我们不会离去,会在庙中等待。” 众人听了,这才有些相信。 其实这些香客之中,就有官人。 “道长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林觉说道,“诸位请想一想: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留宿的道人,怎会无冤无仇将这些僧人打杀?天下名山寺庙那么多,哪有庙宇会有菩萨每个月都显灵的?这些僧人拿了那么多香火钱,却不用来修缮寺庙、给佛像镀金身,都用在了哪里?到底有没有穷人被他们接济,诸位才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应当比我们这些远道来的道士更清楚吧?” 众人听了,似乎倒也确实有些疑惑。 只是平常心诚信奉,自然便不生疑,就算生疑,也自然会自己找到言语解释。 而方才他们斗法之中,那些僧人确实有妖怪来帮忙,这三名道人此时手中提的也确实是妖怪。而那甲士虽然不寻常,到底是比妖怪更可信些。 当然,最值得相信的,还是这三名道人愿意放他们走,又愿意请他们去报官的话。 “那菩萨显灵是怎么回事呢?” “神像的金光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念经也是僧人所为。”林觉说道,“如果大家没有对菩萨佛祖的敬畏,敢凑近去看,或者此时和我们回去,定然能从神台下找到一些机关。” “不了不了不了……” “便请回吧。莫要对此忧虑太甚,莫要多想,免得伤了心神。这件事无论牵扯多广,也不会再为诸位招来祸端,最多只是少了之前的银子,大家就当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吧。” 众人都看向他,终于少了畏怯。 人又岂是无心之物呢?听这道人说话,见这道人神情,善恶也能初辨一二了。 三人回到寺庙,仍是一片狼藉。 地上有两条被斩了头的巨蛇,不是蟒蛇却长到了和蟒蛇差不多大,还有一只将近被剁碎的蜘蛛,有车轮大小。看蟒蛇身上横七竖八的刀口,蜘蛛身上杂乱的怕有上百道的伤口,也能想到当时门外争斗有多剧烈。 僧人死了一半,剩了一半,被关在大殿中,此时还有几位豆兵在大殿中守着。 此时观中除了血气,还有些死气。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林觉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不对?当然不对!”三师兄也是聪明的,“显然还有个妖人妖怪在背后,用丹药作手段控制着这些秃驴。” “不止……” “什么?” “白银,死气。”林觉看向他,“三师兄不觉得有些熟悉吗?” “嘶!” 三师兄顿时一愣。 仔细一想,更是一惊。 “这里离我们黟县,可还有大几百里远啊!” “是啊。” “若是真有联系……” “是啊。” 当时黟县城中,那些妖孽大概确实是被意离神君清除干净了。起码直到现在为止,过去已经大半年,黟县虽然周边偶尔也有些妖鬼之事,偶尔也有山下人求到浮丘观中来,可城中盗银之事却是再没有过。意离神君的神像搬到城中后,城中也几乎没再有过类似的怪事。 可是如果此地之事与黟县之事也有关联的话,这背后的妖怪势力范围究竟有多大? “如此说来,师弟刚刚去追,可真是太对了,不然怕要被它通风报信。” “我只是气而已。” “哈哈哈!我更喜欢这个理由!” “……”林觉摇了摇头,“得去知会齐云山,叫他们请神灵扩大范围,再彻底的查一次。” “这些神灵可懒得很,尤其现在,怕是心思根本就不在除妖上面。”三师兄不屑道,“争道场夺香火,奠定后几百年的地位才是重中之重。” “刚开了大醮,会好些吧。” “也许。”三师兄说,“反正怎么也得去知会一声。若是齐云山供的神灵真能查清楚,那意离神君连带着玉鉴大帝,道爷今后都高看一眼,见到他们庙宇道爷我必进去上一炷香。” “那我也去!” “哈哈!不过现在这样,咱们暂时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这山间邪庙不好,咱们押着他们先去县里,以防万一!” “师兄考虑周到。” 林觉说着,忽然一顿,又转头看向里头那间房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三师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明白了,露出一抹笑意。 “借三师兄好友一用。” “好!” 便见林觉走到最里面那间房间门口,狐狸轻巧的跳过地上尸首,也跟上他,身后还有几名提着僧侣尸身的豆兵。 此时房门仍然锁着。 林觉一剑劈开,推门进去。 里面的残魂执念深重,怨念重重,即使是白天也不安宁。只是白天他们的影子便模糊得几乎看不见了,要很仔细才能看见他们的张牙舞爪,想要撕咬林觉却又畏惧阳光,躲在房中阴暗角落。 豆兵踏着沉重脚步进来。 “嘭……” 僧侣的尸首丢在地上。 房门一关,屋中顿时黑暗。 只从房间间隙里透出一点点光,照出房间中灰尘飞舞的轨迹。 几道残魂拔刀拔剑,正欲冲向林觉,顿时身形一滞,看向了地上的僧侣尸身。 “诸位好汉定是发现了他们的把戏,又看不惯他们从贫苦百姓身上搜刮油水,不愿同流合污,这才被他们所害,死了也不甘心的!” 林觉不知是不是这样,反正这么说了。 不过它们其实已经死了,没了肉身,只剩下残魂执念,连鬼都不算,其实也听不到话的,要到豆兵里才能再恢复五感,此时只能感受到心意。 心意如何传递,便在话中了。 心言合一,鬼神自知。 “如今这些僧侣已经被我们除掉,妖怪也被我们宰了三只,诸位的执念可以放下了。” 林觉话如此说,心也如此想: “久留人间也是折磨,诸位可以散去的便散去吧,尘归尘,土归土。 “如果不愿散去,便可随我而去! “没有别的,便是助我惩恶扬善,诛邪除魔,踏天下如这般不平之事,于乱世中添一抹安宁,少些这类事情!” 几道残魂执念已经安静下来。 其中两道残魂本来就淡,明显变得越来越淡,逐渐散去,剩余三道,却是看向了林觉。 林觉掏出一个瓶子。 “若愿随我而去,感激不尽,可暂居瓶中,待我回了山中,自然为诸位好汉打造躯体,今后劳烦诸位的事,此时我先在此向诸位道谢。” “倏!” 三道阴魂顿时朝他冲来。 林觉十分恭敬,收起瓶子。 豆兵这不就有了吗? 至于那消失的两道,可能是与林觉心念不符,也可能是对林觉所说的事无感,自然便离去了。而这三位能因此时林觉的话与心境留下来,定然是与林觉话中所述相符,也定是被此时林觉的心念与品性吸引,如此一算,自然是三位好汉。 对他们多些敬意也就理所当然了。 …… 还在半路,便遇上了城中捕役。 三师兄出示了度牒,说明庙中之事,让他们一部分带着僧侣回城关押审问,又带着一部分回到庙宇,那番场景惊得众多捕役睁圆了眼睛。 随即在城中耽搁了几天。 虽说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僧侣召出妖怪的事,妖怪的尸体也还摆在院中,其它证据如僧侣提供的早饭、神台下可以供僧侣躲藏念经的空间,甚至寺院背后埋藏的被他们所害的人的尸骨,都被找了出来,而且三师兄持有不寻常的度牒,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自然不是一时片刻能结案的。 这种事情,传出去怕要惊颤一方百姓,不知要口口相传多少年,说不得还要传至朝中,也许还要进了谁的书里。 奈何这是个庸官啊。 这县官根本不关心什么寺庙妖僧、妖怪害人,还有被骗的钱财,只要他没被骗被害就是了。一见三人道法高强,立马便把他们奉为了座上宾,这让林觉很难不觉得、若是赢的是那群妖僧,他还是会这样做。 第104章 回山(求月票) 铺满碎石子的山路,被压出深深的车辙,秋高气爽,路面干燥,看着也好走。 路旁一棵大树,树干粗壮笔直,树下随意坐着三名道人,三头驴子,其中两头灰驴站着一动不动,一头黑驴正在悠闲吃草,一边吃草一边用余光打量着两头假驴,旁边地上有些动静。 “师兄……” 小师妹有些不解的转头,看着旁边:“扶摇好像很喜欢打洞啊,走到哪挖到哪。” 旁边根本看不见狐狸的身影,只能看见地上不断被翻出的碎土。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还有人喜欢在山上修路呢。” “?” 小师妹又瞬间转头看向他。 狐狸已经在地上挖出了一个足以容纳它自己的洞,听见声音,也从洞中探出头来,疑惑的看向他们。 “别挖了,都要走了,你这不是白挖一场?” “嘤?” 几个道人都站了起来。 狐狸见他们真的要走了,便也只好从洞里出来,回身恋恋不舍的看一眼自己刚挖的洞,摇头晃脑,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去。 一阵小跑,跳跃几下,就超过了三名道人,朝着前方一棵大树冲去。 随即便见它沿着大树笔直的树干往上跑,踏着垂直的树干如履平地,竟直接跑到了大树中间才停下来,四只脚都踩在垂直的树干上,仰头看向这条山路通向的远方,似是在给众人探路。 探完路了,这才转身下来。 折身沿着树干往下跑,临近地面时轻轻一跳,四肢微屈,轻巧落地,毛绒绒的尾巴随风招摆着。 小师妹看得一愣一愣的。 三师兄也有些惊讶,好在他向来是个不恭的性子,便一转头,笑着对林觉说:“这下好了,上天入地,你这只狐狸全会了。”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它从哪来的。” “你跟着四师兄学了聚兽调禽,亲口问它不就是了。” 三师兄说完,只见林觉瞄了他一眼。 “三师兄你真聪明。” “什么?哦!”三师兄一拍脑门,“忘了你捡到它的时候才刚断奶,它自己怕也不知道!” “……” “不过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就算是妖怪生的,妖怪又不都是坏的。就算是坏的妖怪,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坏的。它怎么样不还是看师弟你吗?”三师兄说着摇了摇头,“有扶摇陪着你,今后下山,行走天下也好,别地寻找道观庙宇也罢,都要好多了,起码没有那么孤独。” 林觉和小师妹都不禁朝他看过去。 “以前的师叔他们下山之后,都是去了哪里呢?”林觉问道。 “看自己咯——” 三师兄一边走一边对他们说道: “咱们道观也算人脉广的,毕竟有那么多师叔在外面,一般会尽力给下山的弟子找些新建的没人住修的道观,或者是庙宇。若是这些道观庙宇是当地官府或者富人集资修的,咱们有‘金度牒’,他们也愿意让咱们去。 “不过一般都凑不够七个。 “你要是想闯荡江湖,就去闯荡江湖,你要是对功名利禄有追求,也可以去京城,反正随便你。 “……” 两人听了都不禁沉默,又互相对视。 三头驴子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踏着踢着路上的碎石子响,翻过小坡,三名道人闲散的跟在旁边。 “到时候就不好见到咯! “所以叫你们在山上养些爱好,今后各自散在江湖,修行之际也好打发时间。 “我最羡慕四师弟,他若离去,定是有山中的好友陪他一同去。我也还好,毕竟我有这么多好汉相随,今后一同闯荡天下倒也潇洒。别的师兄师弟就有些孤独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么觉得。” 三师兄的声音洒脱,又有些寂寥。 两个师弟师妹也不禁露出思索。 唯有狐狸好似无忧无虑,在路上来回的跑,只要回头看见林觉在,便丝毫也不忧心了。 渐渐到了齐云山下。 作为道教名山,齐云山远比黟山有名,可单论山而言,齐云山却既不如黟山高,也不如黟山广,晴天时站在山下都能看到山上的玄天观。 过横江,登道山。 山路上香客不少,常停在路中间歇息交谈,见到他们穿着道袍,也会与他们攀谈几句。 每到这时,哪怕是三师兄,也会客气的回应。 终于站到齐云山门口。 抬头一看,是“勅建玄天观”五个大字,正门左右两旁刻着楹联: 妙造自然,收拾起大好风光,山川不老; 意有所得,把握住云开晴日,香火为缘。 刚巧门内正有一名小道士,仔细一看,还有几分熟悉。 好像是小川村时青玄道长带的那名小道士。 小道士正走过,一看他们,更是立马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不是浮丘峰的几位道友吗?道友快快请进!” 还得是人家经常接待香客的道士敏锐一些,若换了他们突然造访浮丘观,小师妹怕不是要当场愣住。 “未曾通报,冒昧登门。”三师兄当先说道,“实是回来路上,遇到一些事情,我们觉得有异,刚好路过齐云山,就来告知齐云山的道友们,不知青玄道友和江道友从鸣啁山回来了吗?” “回来了,早前几天就回来了。” “烦请通禀一声。” “那请道兄稍等。” 小道士便匆匆离去了。 三人则是互相对视。 “看,人家晚走几天,还比我们先到几天。” “还不是报官耽搁了。” “是报官吗?是三师兄你划船太慢了吧?” “……” 三人小声说着话。 大殿中也有几个道士,却都盘坐在蒲团之上,认真念经供神,一点小差也不敢开,与他们的随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久,小道士便回来了,身后跟的是那名白得不像话的江道长。 江凝道长怀抱拂尘,神情平静,在观中没戴冠巾,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脚下生风,来到他们面前,互相行礼。 “道友慈悲。” “道友慈悲。” 林觉看见她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当时捕役冒雪送到山上来的那封信,那一页的簪花小楷。 “青玄道兄下山做法事去了,已有人去通禀掌教了,请随我来吧。” “好。” 三人便跟随他们往前,走到内院时,掌教灵清真人便也亲自来迎,又将他们请到内院茶室,点上了香,煮上了茶,俨然是贵客待遇。 三师兄看向林觉。 林觉便将路上之事仔细讲了一遍。 “此事和我们黟县之事有数个共通点,便是银钱,准确来说是白银,妖怪和死气,细想令人生畏。” “……” 此事之大,就连灵清真人也郑重起来。 虽说整个江南及其周边都是玉鉴大帝的香火来源之地,可他道场的核心便在此地。而若真有一个势力范围遍布整个徽州的妖怪蛰伏,对于玉鉴大帝而言显然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你们意思是说,这背后可能是同一件事?”江道长开口问道。 “只是怀疑,不过我们的本领不够,恰好此地乃是玉鉴帝君的道场,所以才来知会齐云山的道友,希望能通禀神灵,再细查一番。” “道友太谦虚了。若换了我们到了那里,恐怕根本看不穿,即使看穿了,也难以从妖怪身上看出死气。”灵清真人说道,语气十分和气,“至于之后的事便请道友放心,我们定然通禀神灵,彻查整个徽州。” “那我们就放心了。” “若真如道友们所说,便是帮了帝君大忙,清剿妖孽后定有酬谢。” “好……” 林觉并不客气。 “几位道友远来是客,便先在观中休息一夜吧,贫道还有位贵客在等待,便暂时失陪。江凝与三位年纪相仿,便请她来陪同三位。” “真人慢走。” 三人都起身送他。 灵清真人推门而出。 “什么贵客,能让灵清真人也如此对待?”三师兄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知州。” 江凝道长答得很直接。 “难怪!” 随即只剩江凝道长陪同三人喝茶闲聊,又带着他们在玄天观四处逛一逛,只是几人不熟,这位江凝道长话又不多,说话时也没什么表情,并没有青玄道长亲和健谈,三人跟着她玩耍也是颇为无趣。 又住一晚,次日下山。 终于回到浮丘峰。 几位师兄全都精神不振,就连云鹤道人脸上的神光也暗了许多。 “师兄师弟,为何神情如此萎靡啊?该不会是太过于想念我吧?”三师兄大笑着说道,并将一包银钱丢给大师兄,“剩下的盘缠。”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算着大醮应该早就结束了才是,你们十天之前就该回来了。我们都准备下山去寻你们了。”大师兄说着低头一看,“怎么还比走的时候带的银子多了这么多?你不是把丹药和天材地宝换了银子了吧?” “怎么可能?路上遇到一些杂事罢了,银子也是人家赠的。”三师兄说着一顿,又是一笑,“我还以为是太过于想念我,原来是担忧我啊。” “……” 众人却不理他,只看林觉和小师妹,还有他们身边的两头灰驴。 “这驴子是……” “大醮上遇到二师叔,赠给我们的。” “二师叔啊……” 众多道人点点头,虽然觉得惊奇,但更多的是关切起两个师弟师妹。 “师弟师妹可有累着?” “还好。” “不累!” “不累就好。”七师兄说,“先歇息歇息,想想晚饭吃什么。” “……” 林觉回了自己房间。 狐狸也跟着他。 一到自己房中,闻到那淡淡的清冷的木头味道,熟悉的未曾变过的陈列,顿时就有种安定下来的感觉。 “呼……” 林觉松了口气,走到床边躺下。 狐狸亦是直奔它的蒲团。 第105章 丹道三鬼 呼!咣! 一阵清风助关门。 狐狸被惊到了,抬起头来,看一眼房门,又看一眼林觉,这才又趴下去。 林觉则是取出古书。 “哗……” 翻到最新一页。 果然有一门: 传音术,留声传声之法。 初学者施展术法,对术言语,用手抓住,可丢向远方。再学可随意言语,声音自然传至远处。高深者随意言语,纵使远处万人,只一人可听。 “似乎是造诣越深,可以传的距离更远,同时控制越发精细?” 林觉思索着说。 “哗……” 射工术,射影之法,以影击人。 上古有怪类,名曰蜮,常在水里含沙射人,中者生疮而死。即使只被射中人影,亦会生病。后有人钻研出“射工术”,能以影击人。 造诣浅薄,击中人影,力道十不存一,利器化为钝击;造诣高深,力道最多能存数成,盖因人影本来虚幻,若有切刺,仍化为钝击。因而修习射工术以暗算人者,多用钝器。 “含沙射影么?” 原来当时那只蜥蜴用的是这个法术。 却不知是自行领悟的,还是从哪里学来的。 当时它用舌头为刺,击穿了地面,不过打在林觉肩膀上只是觉得被一截圆钝的钢柱戳中,不知是因为这门法术本就会将切刺化为钝击,还是因为那只妖怪造诣不高,又或者两者都有。 这倒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好法门,又很适合和“咒御”搭配使用。 只要抓住机会,把握好时机,出其不意,就算造诣不高,力道不大,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搭配火行灵法,若是晚上,找到角度,还能控制影子的方位。 出门一趟,收获还真丰盛。 林觉学到现在,又有感悟—— 术是道的运用和延伸,这些法术之所以能有这么多奇妙玄幻的效用、能够施放并生效,显然是因为它们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道的延展。因此每一门法术背后都有着一条大道。 师兄们常说,技艺可通神,这里的“神”,指的其实是天和道。 术法也可以通天通道。 借术而悟道、推门而见道,自然也是可能的。 忽见屋中有些异样。 林觉放下古书,往前看去。 自己养的狐狸大概是习惯了自己常常捧着书看,对此毫无反应,此时的它只是简简单单平平无奇的在墙上行走。 仿佛它也在练习刚学会的法术。 就像寺院中那只妖怪一样。 只是它并不像那只妖怪那般可怕—— 一是因为它并没有化作人形,二是因为它并没有像那只妖怪那样趴着走,而是保持着狐狸的身形姿态,和在平地上走路一样,却是飞檐走壁。 “……” 林觉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知它是从哪来的这门本领,若从那妖怪那里来,不知何时学会的。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狐狸站在墙上盯着他看。 “下来。” “呜~” 狐狸顿时一跳,身体好似没有重量,似飘似飞的落到他的面前,眼神清澈懵懂,与他歪头对视。 林觉伸手轻抚着它。 “还好你只挖洞和捉耗子,要是你会拆家,可是连房顶也留不下来了。” 狐狸趴着不动,也不出声。 林觉撸了会儿狐狸,便推门而出。 径直来到灶屋。 师兄用了一个多月的灶屋,倒是也没有弄得很乱,不过很多东西的摆设都不再是林觉的习惯,他很耐心,将之一一摆回原位,这才查看起来。 面粉是一点没动,米快要见底了,看来这些道士确实不会做面食。酸菜盐菜吃了将近一整坛,咸肉吃得只剩一块,看来他们确实有听他的,不过比三师兄想的要好一点,起码他们知道节省着吃。 这会儿没有春笋,冬笋又还没出来,不过干笋也是差不多的。 小师妹早已经到了灶屋中了,就坐在灶前,抬着头扬着下巴,眼巴巴的把他盯着。 林觉先让她烧了温水,加一点盐,把咸肉与干笋拿去泡一泡。 去年自己做的咸肉,挑的是黟山最冷的时候做的,做咸肉有讲究,温度越低、风越大,盐就可以用得越少,做出来没那么咸,而且更好吃,黟山无疑是一个做咸肉的好地方。 因此简单泡一泡就可以。 随即自己开始揉面,揉好又扯成均匀的面块。 “嗤!” 咸肉照例先煎一煎,在热油中激发出香味,加上干笋炖煮出汤,热气和肉香味便充盈着整间灶屋了。 透过热气,林觉和小师妹对视。 “来吧,扯面吧。” “哦!” 小师妹答应得无比果断,又往灶里塞了几节木枝,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洗了手,便快步的走过来。 林觉此前已经把面分好了,也扯成了巴掌大小的扁块,此时便是把它扯得更宽、更大、更薄再下锅。 两人一同忙活。 没扯几下,身边就又多了几人。 一群人一起扯。 面块纷纷下锅,煮进汤汁。 如今都不需要用大盆先盛好、再到外面去分了,每个人自觉用自己的碗装上满满一碗,再自己端到外面去吃,吃了不够再去锅里盛就是。 林觉端了两个碗,一手一个,到了外面古松之下,便将其中一个放在板凳边缘,自己坐在旁边。 师父和众多师兄弟也纷纷坐下,捧着一个斗碗,一时松下满是热气和吸溜呼噜声。 大概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吧,五师兄便给每人都做了一个大斗碗,不知何时,原先的小碗用得是越来越少了,只有做精细的菜时才会有小碗吃。 不知不觉都已经深秋了。 头顶时有松针落下,可是哪怕落到碗里,也无人去在意。 就是林觉和狐狸,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将松针随便扔掉,就继续吃。 不消片刻,一群道人便将碗中吃得干干净净,硬是一点汤都没剩下,除了小师妹去继续添饭,别的道人都吃饱了。 “嗝~” “好久没吃过这么舒服的饭了!” “太舒服了!” “还得是师弟啊……” “跟你讲,你们走了半个月,七师弟自恃有点厨艺,忍不住也煮了一锅铺盖面。”六师兄说道,“你猜怎么了?” “一锅糊糊?” “对鸟~” 几人又聊着扶摇的毛是何时变色的,讨论着这算白还是灰白,又聊到几人借宿寺院遇到的事,在几个师兄起哄下,终于又清了桌上的碗,又取来了沙盘放在桌面上,铁笔则用细绳吊在松枝上。 不过扶乩的却不是六师兄。 而是师父,云鹤道人。 “为师交好的乩仙正是老六那位乩仙的师长,他们见识广博的程度、推测占卜的本领相差不多,不过为师这位老友应该会更敢说一些。” 云鹤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落下来的松针全部挥走,随即叹一口气: “说来贫道也好久没请过这位老友了。” “啪!” 云鹤道人点燃线香,双手合掌。 “老友,请来。” 呼的一下,院中吹过清风。 “老友,好久不见。” “……” “还有两三年吧。” “……” “哈哈哈,自然是有事情要问了。” 云鹤道人对着沙盘和铁笔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听到了什么回应,说到最后停顿了下,他摇头笑了笑,便直接开问了: “此前我家徒儿下山除妖,在黟县中遇到过一些窃银的妖,后来被九天仙境玉鉴帝君麾下的意离神君荡除了,可前些日子从鸣啁山回来,又在安林县遇到一些窃取白银的妖僧,背后似乎也有妖怪,不知两件事是否有联系?如果有的话,乩仙可知是什么原因?” 铁笔停顿了很久,风一直吹。 许久后,线与笔才动起来: “老仙开炉在长安,先取江水再取山。几分烟霞与玉色,半是人间半是丹。” “啪!” 细绳直接断了,笔落沙盘。 明显又有一阵风,呼啸而去。 “走了?” 众多道人都看向外面。 虽然不知这位乩仙为何走得如此仓促,却也知晓多半事关重大,人家既然肯说,定然是念着情谊的,连忙行礼。 随即才再看这首乩诗。 乩仙若是推测卜算,一来不确定自己的推测卜算是否正确,二来也怕说得详尽招来祸端,因此大多以诗画的方式模糊作答。 “这首乩诗说的是古代一位已经陨落的古仙炼丹的典故。据说当时那位古仙在京城炼丹,既是为了炼丹成仙,也是为给人间带来太平。” 云鹤道人看着乩诗,解释着道: “传闻那位古仙炼丹之时,取了天地日月的精华,又取了江山与龙脉的灵韵,耗时整整二十年,终于炼成丹。成丹之时,除了烟霞紫气,还能在氤氲之中看到万里江山,天下人间,而他服下丹药,立成人间仙,荡涤妖魔,也开辟了一段太平岁月。” 众人听了,自然都知道,这只是引用,至于具体的答案,还在诗中。 “与京城有关?” “还是与天下有关?” “难道是有人知道天下将乱,所以用这些妖怪收集银钱,用来做军饷开支,打天下用?”大师兄沉稳的开口说。 “那‘半是人间半是丹’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用这些白银来炼丹?”三师兄问道。 随即众人都看向二师兄。 “金银铅玉,丹砂水银,确实都是常用来炼丹的原料,可再是好的丹药也用不到这么多白银吧?除非他要炼很多用到白银的丹。我倒是听说过别地有炼丹方士以炼丹为由骗取白银,不过也只是骗钱罢了。” 主修炼丹的二师兄说着,忽然又是一顿,眉头一皱:“除了炼很多需要用到白银的丹,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你们可曾听过丹道三鬼?吞金、食银、嚼玉。” “这是什么?” “这是上古丹道鼎盛之时,炼丹的大能造就的妖物:三者并不一样,也不出自同一位大能之手,但是因为金银玉并列,故常被放在一起说。” 二师兄给他们解释道: “吞金鬼吞食黄金,每吞十两,吐出驻颜丹,食之青春永驻,到死也不白头; “食银鬼吞食白银,每吞十两,吐出灵元丹,可增长道行修行; “嚼玉鬼吞食宝玉,每吞一斗,吐出自在丹,食之乘风而行,仿佛神仙,天地自在遨游!” “真的假的?” “大概是真的吧?小元丹不就要用到白银吗?只是传闻肯定有夸大的成分,要么是功效没有这么好,要么便是需要一直吃。”二师兄说,“二十年前先帝宠幸贵妃,沉迷女色,无法自拔,就曾派出聚仙府的奇人异士,前往四海,去找过吞金鬼。” “找到了吗?” “这谁知道呢?找到也不会说吧?毕竟帝王虽然执掌天下,可是朝廷已经腐朽,而且修灵法的高人前辈中也有女子,若是不懂炼丹之道,就算道行接近真仙也难逃衰老,也许也会有为之心动的。” 二师兄说着,又停顿了一下: “不过倒是有些传闻。” “什么传闻?” “便是当今皇帝继位之后,同样沉迷女色,并且霸占了先帝那位贵妃,这一直是本朝的丑闻,文武不齿……那位贵妃应该也四五十岁了吧?” 众人一听,顿时若有所思。 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鬼怪。 第106章 也当一回师兄(求月票) 众人看着乩诗,逐渐都陷入了沉思。 乩仙看似说得并不具体,其实已经为他们指了几个方向,最主要的是,无论是其中的哪个方向,似乎都不是小事。 若是京城之事,或人间之事,也是朝廷暗流争端、朝代更替乃至天下大劫。若是炼丹之事,无论是寻常炼丹还是二师兄说的“食银鬼”,涉及一州之地和如此多的白银,想来也是了不得的事。 如果乩仙的推测卜算没有出错,那么这位乩仙便是真的见闻广博能推会算了。 而且十分敢说。 众人不由看向老道。 “看贫道做什么?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这几年的事,等风来了,为师早就仙去了。”云鹤道人挥挥手乏力的道。 人老了就容易犯困。 吃饱了也容易犯困。 吃了米面更容易犯困。 此时他便像是困意深重一样,刚刚因为吃饭焕发出的精神又倦怠了,眼睛都睁不开似的。 只是顿了一下,他又说道: “不过此事波及整个徽州府,已经不限于山下城中了,若是真出什么乱子,我们黟山恐怕也会受到影响。这种大事,不该只告知于齐云山。” “师父是说……” 林觉疑惑的看向师父云鹤道人。 “应该通禀黟山山神。” “山神……” 林觉知晓这位山神很了不得—— 黟山不是一座小山,占地很广,并且灵气充裕,自蕴玄妙,黟山山神在此为神不知多少年了,若说他老人家的道行地位,放眼天下群山,恐怕也只有传说中的三座仙山和五岳的山神能与之相比。 整个黟山中的数间道观,加上山中众多山精野怪,其实都是由他老人家庇佑着的。 说不定很多精怪道人在某个清晨、某座山上修行时捕捉到的一丝灵韵,其实也来自于他老人家。 “贫道先请老友去通报,若是山神允准,选了时日,你们三个便去通禀吧。” “知道了。” 云鹤道人便站起身,回屋去了。 “师兄们也回去休息吧,等我吃完,我会收拾好的。”小师妹仍旧端着碗,坐在旁边板凳上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 虽是如此说,众多师兄弟也将碗筷收拾进了灶屋,开始清洗。 只有林觉坦然的回了屋。 …… 像是黟山山神这等存在,不能说你想去通禀就能通禀,那样过于冒昧,需要先请人去通报,待得山神允准,才能前去。 林觉倒也不急—— 实在是上次就领教过天上神仙们的办事效率了,想来最少几个月内,齐云山道友们供奉的神灵都查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于是找到四师兄,请教起他“聚兽调禽”这门法术来。 当时的四师兄盘坐在外院中,正自己做着一支竹笛,云豹安静的躺在他旁边,将头放在他的大腿上,身后又有几只野狼在打闹嬉戏,还有三头小些的云豹正盯着它们,机警得很。 林觉上山一年有半,当初那头云豹倒是找了配偶,又生了三头小的。 听闻他的请教,四师兄自是没有一点犹豫,只让林觉也找了一个蒲团来,坐在他对面。 狐狸趴在林觉身后,整只狐摊成柔软的一滩白毯,只有一条极其蓬松柔软的尾巴很灵动的左右摇晃,头和下巴都贴着地,眼睛也四下乱看。 “你学这门法术倒是有些好处,起码学会之后你就可以理解到扶摇的意思了。”四师兄看了眼他身后的白狐,“不过话说回来,相处久了,有时不用法术和言语不也知道对方的意思吗?” “是的。” 林觉回头看向狐狸。 狐狸也正瞄向他。 “人也这样。”四师兄一边用林觉刻木雕的刻刀给竹子钻孔,一边说道,“动物也这样。” “是啊。” “很好——” 四师兄便对他说道:“这也是这一门法术的要诀之一。” “是吗?” “最浅薄的一层。”四师兄说道,“这门法术很好用的,就算不用来斗法,也能消除寂寞。今后走到别处,陌生所在,无人可寻求帮助,也许可以找就近的野兽问路问水,讨些吃食。” “如何修习呢?” “你知道的,一些法术光是练习技艺是不够的,还得修心用心,感悟天地自然。”四师兄说,“我们这门法术也差不多。说来该分两份,一份是法术的技巧和法力的运用,另一份则是心境。” 说到这里,他停下手中的事情,郑重的对林觉说: “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 林觉点了点头。 自己的木遁之法不就是这样吗? 练技是小,修心是大。 “尤其是在我们这门法术中。”四师兄摇头说道,“法术的技巧格外的简单,可要有合适的心境却很难,既需要原本就有一颗纯善之心,又需要用心去追求感悟以及长久的练习。” “怎么说呢?”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海客无心,则白鸥可狎。” “不曾听过。” “就是说,出海捕鱼的人,如果没有伤害海鸥的心,便可以和海鸥自在的玩耍。你常和山中山下的精怪打交道,应该明白,若你内心坦然,既无恶念也无冒犯之意,许多精怪便都可以和你自然交谈。” 四师兄说道: “这门法术也是这样:动物皆有灵性,你若是想结交呼唤它们,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颗不伤害它们的心。” “仅是如此吗?” “当然不止是。” 四师兄笑了一笑,拿起竹笛来,用孔洞对着天光看了看,这才继续说道:“还需要你于心无愧。这个就看你个人的心境和性格了。” “心境和性格?” “有人要修此法,需得终生不可食肉;有人修了此法,却也不可将这些生灵动物置于危险境地,否则法术就施展不出来;有人修习此法,只需对天下生灵保持起码的敬重即可,尽管吃肉;有人修习此法,只需不主动伤害自己那些结交的生灵动物即可,别的照样捕猎垂钓,杀鸡炖鸭。”四师兄顿了一下,“后两者是最多的。” “这样么……” “当然,也有人天生坏种。理论上说,这样的人哪怕修习此法,也可随意残害这些生灵。”四师兄说道,“不过生灵皆有灵,能辨善恶,这样的人在与它们结交这一步上、在纯善之心这一步上,就已经被卡住了,连入门都不能。” “明白了。” 林觉看向四师兄:“那师兄你觉得,我会是哪一种呢?” “第三第四种。” “这样啊……” “初学这门法术,哪怕还没入门,就可使得山间猛兽见你而不起捕猎之心。若能知晓山间飞禽野兽的意思,便算是入门了。再学便可施法,由一片陌生之地将陌生的飞禽走兽唤来,便是‘聚调’,诚心一些,便可使它们相助于你。” “记下了。” “我先教你‘技’,你可用扶摇做练习,它自小被你带大,与你感情很好,互相熟悉,是最适合的对象了。” 四师兄为他详细的讲述起来。 不知何时,本来该在诚心练习化石法好卷师兄的小师妹也搬了一个蒲团坐了过来,认真的听着。 只是她的天赋在五行上,这类术法更偏阴阳玄妙,她听着有些费劲。 听着听着,不禁挠头,看师兄听得格外专注,似乎理解得很顺利,这使她神情越发严肃,好在一扭头和身后的狐狸对视,又给了她许多安慰。 干脆起身,苦练化石法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师弟啊,又在学老四的聚兽调禽之法了啊,我看我们商量一下,你当大师兄算了。” 旁边传来三师兄的声音。 “师弟你看,像这种人,他想学这门法术就怎么都学不会。”四师兄盘坐,拿着已经做好的竹笛,笑着说道,“哪怕是山间最笨的动物,看见他这样子也觉得嫌恶,不可能与他结交的,更别说听他的了。” “太对了。” 林觉赞同着说,同时回头。 几个师兄都出来了。 “今天就到这吧,四师兄,刚好我们去鸣啁山大醮,得了一门新的咒禁咒术。你们也可以学一学。” 林觉知道师兄们都是主修一门法术,有的会学别的法术,像是呼风,有的会学和自己主修的法术有关的法术,例如二师兄学的火法、服食,有的只学咒禁之法,因为咒禁之法实在简单。 有些师兄本身也无多少争斗心欲,例如二师兄和五师兄,他们便主研炼丹和医术,几乎一门心思都扎在上面。 二师兄还好一些,他炼丹需要用到火行法术,他在这上面造诣极高,远胜林觉。而且他上山修行的时间也比较长,若是他出去遇到歹人妖怪,几乎不需要什么剑术和咒术,一掌火焰推出就可以将整个蓬船都烧了,那寺院中的妖怪自然也禁不住烧。 五师兄的战斗力是最弱的。 不过修道和法术本身并非只有斗法,修道之人也不是单靠斗法来判高低,哪怕天上的神仙,也有不少是不修斗法之力的。 人也好神仙也罢,是否值得尊重,绝不是单看他的武力高低。 换成畏惧这个词还差不多。 尤其是知晓浮丘观历代弟子下山后的归宿之后,林觉便差不多明白了—— 若是五师兄下了山,应当会选一个离城近些或者干脆就在大城之中的道观住修,他会成为一个远近闻名、足以被人称奇乃至写进书中的道医,也许会有很多人尊他为名师真道,时运相济,也许世间也会流传他的传说。 若他愿意,可能帝王将相都会对他抱有敬意,哪怕天下沉浮,改天换地,无论谁当家做主,都会对他礼遇有加。 他的价值并不靠武力来实现。 加上人喜好不同,天赋侧重不同,不见得每样法术都适合,自然就不学杂了。 然而毕竟天下要乱了。 像是咒禁这种法术,一天就能学会,简单好用,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呢? 说来它的缺点也是有的。 除了对人无害以外,便是威力上限不高。 咒禁之法以咒术御灵,寻常只学养气法的民间先生、江湖术士也能使用,有道行的修行人用起来威力自然便要更大一些,只是再大也不可能用来对付大妖大鬼,乃至妖王鬼王。但是话又说回来,若你能与大妖大鬼、妖王鬼王相斗,便也不再需要这门咒禁之法了。 于是今日师弟也当一回师兄。 夜传师兄附剑咒。 传完这门法术,正好山神传信来,让浮丘观的道人们明早前去通禀山下大事。 第107章 黟山山神 深秋时节,山里已经很冷了。 黟山常常起雾,深秋的清早哪怕是晴天也山雾浓重,林觉起了个大早,推门出去,见整个院子都笼罩在浓雾中,完全看不见对面的房舍,甚至连院中的古松也在浓雾和清早暗淡的光线下看不清楚,只看得到轮廓。 这样的季节和温度实在好睡。 扶摇本来睡得迷迷糊糊,也很想再睡一会儿,奈何林觉出门做饭了,它便也只得甩一甩头,起身跟上。 走路都偏偏倒倒,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灶屋热和,也是很好睡的。 林觉沿着屋檐下走,然而还没走到灶屋,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谁?” 这么早显然不会是人。 哪怕是从山下村庄或者山中别的道观过来,这么早就到浮丘观门口,也得是半夜出发。 不过林觉也不生怯,从容的去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外面山雾林霏更重一些。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灯笼,风一吹雾散了一点,才看到后面提着灯笼的两只精怪:一只站着有人高的云豹,一只高瘦的猕猴,他们提着灯笼,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盯着林觉看。 林觉便知道了—— 这是山神派来接他们的使者。 “这么早……” 但也不好再磨叽了。 “还请稍等,不止我一人去,我还要去叫我的师妹与师兄。” 林觉说完就往回走。 云豹与猕猴转头对视,都没言语,继续沉默的提着灯笼站在门外雾中,一动不动。待发现那道士走后留了一只狐狸,蹲在地上看着他们,他们便又沉默的低下头,与这只狐狸对视。 林觉刚走回内院,小师妹就已经揉着眼睛出门了,她和林觉作息差不多,是要去烧火做早饭的。 林觉又将三师兄给叫醒。 三人匆匆忙忙收拾一下,便出门了。 两位使者也往回走。 山上的雾真是浓重,清晨的天光本来就暗,此时更是模模糊糊昏昏沉沉,好在两位使者提了灯笼,灯笼所照之处,一切都变得清晰。 两位使者带着他们往黟山深处而去。 起初走的正是浮丘观道人们常常上山或者前往仙源观的路,不过没走多久,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浮丘观的道人们常去山上行走,对于附近每一座山有哪些路、乃至于哪些没有路但可以通行的地方都十分清楚,可山神使者带他们走的路却绝非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条路,因为这条路在此前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一条直路。 使者提着灯笼,只顾往前,无论走到哪里,灯光所照之处,无论前方是荆棘也好、古树也罢,乃至地上的杂草枯枝,全都自动让开成路。 原先众人记忆中陡峭的地方变得平缓,无法通行的地方也变得可以通行了,甚至原先是悬崖峭壁、裂痕深渊的地方,此时也多出了路来。 三人一狐一边走,一边左右环顾,互相对视,眼神交流。 使者则是一言不发,但很耐心,若是发现他们跟不上,便提着灯笼在前方雾霭深处停下来等待,等他们走近才继续迈步往前。 山间常有古松,或长在路上,或扎根于巨石峭壁之间。 山神使者行走之间,偶尔与身旁的古松擦过,灯笼映照之处,古松当即由青转红,颜色就像春夏时节的松花。 小师妹见了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觉—— 师兄你看我以前说得对吧? 林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自然也知道这个小师妹此时想说什么,只是笑笑而不答。 渐渐地天越来越亮,雾也淡了一些。 林觉三人行至谷底,略有些累,通过四周高耸细直、笋柱一般直指天穹的石山,大概可以辨别得出走到了哪里来。 忍不住停下仰望大山,是斜着往上的角度,各种奇山全都被古松所覆盖,怪石嶙峋,背后隐隐透出蓝天白云,高大得不像话。相比起来,走在其中的人过于渺小,有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呼……” 三人都不禁喘气。 要是换了常人,走到这里,不知道中途休息了多少次了。 三人却没有休息过。 抬头一看,云豹与猕猴就提着灯笼在前方路上站着,侧身回看他们,三人对视一眼,便又继续跟上。 唯有狐狸不累,在奇石之间轻灵的跳跃着。 不知不觉,已到莲花峰的半山处。 穿过莲花峰与莲蕊峰的垭口,视线一阵开阔,这里是观赏天都峰很好的位置,只是今天云雾重,看不见——这个地方三人都来过很多次,记忆中旁边应是石墙石壁才是,如今却多了一条通道。 通道仿佛山石分裂,露出石阶,直去莲花峰中,旁边却又长着古松,探出松枝,似是来迎接他们的。 山神使者提着灯笼往前而去。 穿过通道,却是别有天地。 像是莲花峰中,又像云端之上,花瓣一般拱卫的雄伟奇山之间忽然多了一片宫殿,样式古朴,有条生自花岗岩上的石阶通往宫殿的深处。 石阶两旁有灯柱,像玉石亭台。 又有石雕,是各种山中精怪。 直到来到一间宫殿之中。 “吱呀……” 使者握着木杆将灯笼伸过去,灯光一映,宫殿的门就开了,而他们却站在门口,转头看向三人一狐,并不入内。 “多谢二位。” 三人道了谢,这才入内。 宫殿外头看着奢华,里面其实没有多少陈设,只在最顶上有一张长榻,长榻上坐着两人,一个中年男子,身穿古代华服,一个婀娜女子,穿着很显身段并且绿彩闪亮的衣裳,像是孔雀的翎羽似的。 两旁站有四只妖怪,都化作人形,但没有完全化作人形。 分别是青狮、白象、鼍龙与黑熊。 这四只妖怪不仅高大无比,仿佛小山与巨人,三人看它们只得抬头,它们身上透出的气势也极其可怖,有极强的压迫感。可以想知的是,他们没有完全化作人形绝不是修为道行不够。 连向来胆大的狐狸也只得悄悄盯着他们。 “见过山神。” 前面传来了三师兄的声音。 “见过山神。” “见过山神!” 林觉二人这才跟着说道,也是一前一后。 “不必多礼。” 上方传来山神的声音,翁然如山崩,回响不绝,却有几分平和,说完问道:“你们是浮丘峰上的修道之人?” “正是。” “哈哈哈……”山神笑了笑,“去年寒冬,你们道观煮肉,味道很是少见,是谁煮的、是用什么煮的肉啊?” 三人一听,倒都一怔。 立马想起了那天风雪寒夜。 难道那天晚上,来道观门口敲门讨肉的不是寻常精怪,而是山神派来的? 正想着时,两道目光已向林觉投了过来。 “回禀山神,是我煮的,用一些香料炖煮的,所以味道很稀奇,在山下人间也不常吃到。”林觉说道。 “味道可以。” 山神仰头发出开朗的笑声,随即便说正事:“听你们说,山下人间如今又有变沧,甚至有怪事,可能影响到我黟山?” “是的,如今的朝廷又已经腐朽了,差不多又该到天下动荡的时候了。” 林觉不知这片黟山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位黟山山神存在了多久,只好将山下之事如实与他说来。 自己的猜想就不提了。 山神听完陷入了沉思。 许久才又有声音传来: “如此说来,恐怕确实不简单,若是波及整个徽州之地,若非你们及时发现,放任不管的话,也真有可能影响到我黟山。应当记你们一功。” “只是通禀山神,希望早做应对,免得生出祸端。”三师兄说。 “多谢山神。”林觉则说。 “不用过于担忧,哪怕是有妖王,若非到了上古大能之境,也不会随意冒犯我黟山境内。” 山神看了一眼林觉,又看了一眼三师兄,思考一下说道: “不过也不得不防。 “浮丘峰是在黟山的最外围,若有波及,你们倒确实容易遭殃。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信物,由你带着,若是有妖怪冒犯到黟山来,你便持有信物念吾之神号,黟山山神就是了,吾之神力顿时降临。你们也算替我黟山在外警戒。” 山神挥了挥衣袖。 一个物件便飞向了林觉。 林觉有些意外,伸手接过,乃是一个有巴掌大的令牌。 令牌乃是金属打造,不知是为何物,重量拿着似乎比寻常钢铁要重一些,不过又不如金银,萦绕有山水灵韵。 “持之行走山中,山林自然开路,哪怕出了黟山,它也有吾之神力,可镇妖鬼邪祟。” “多谢山神。” “吾本非人,不必多持人间繁礼。” 山神多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边乖巧端坐的狐狸,忽然一笑:“你这只狐妖不是一般的狐妖啊。” “晚辈不知。”林觉正好请教,“请山神指教。” “每每人间变沧,君位神权更替,总有人仙证道。好好修行,不忘本心,也许就在你们中间。”山神声音中透着许多感慨,像是早已看遍,随即对着他们挥了挥衣袖,“回去吧。” 身后透来一点灯光。 三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提灯的云豹与猕猴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 山神没有告知他。 林觉只好行礼: “告辞。” “虽说吾本非人,不必多持人间繁礼,可吾为神,闲暇无事,尔等可祭拜于吾。” “尊法旨。” 三人只好跟着两位使者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时,身后山神、侍妾、四只高大的妖怪护法都已化成了石雕。 林觉握紧了手中令牌。 这位山神倒是意外的和蔼。 一时想起书中的话—— “据说四渎五岳都有神灵,其中五岳的神灵圣聪,四渎的神灵仁慈,如今看来,黟山的神灵也有自己的风范啊。” 林觉喃喃自语。 这位山神并非与黟山同寿,却也是山中孕育出的精灵,修行日久,受精怪供奉,自成山中之神,随后不知又经多少岁月。 这般山神,只要身在山中,便神力无穷,除非能有将整片大山灵韵打碎的伟力,否则便都奈何不了他。 可这既是神力,也是禁锢。 山神乃是地神,不得随意离开,虽能坐观风云变幻,天下沉浮,却也扎根于此,许多事情只得听闻眼见,不得亲身参与体会,多半也很无聊。 难怪寿命悠长,却向他们讨肉来尝,索要祭祀。 走出山时,云雾早已散开,天地一片开阔。 …… 回到浮丘观,已是中午,先将今日面见山神之事讲给诸位师兄和师父听,随即将这枚山神信物放在观中,就供在搬山殿里。 这样无论谁发现了异样,都能回到观中,取令求助山神。 而且山神说这信物有镇压妖鬼邪祟的作用,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用法,用处有多大,不过若是谁下山除妖,将之带在身上,总不会是坏事。 也算山神的庇佑了。 第108章 努力提升(求月票) “沙沙沙……” 浮丘观中,年轻道人正在雕刻甲士雕像。 虽说此前已经雕好并祭炼完成了一枚豆兵,不过那是用的山中较为普通的灵木,三师兄平常都不用的材料,有些练手的味道。 如今既然得了三位正义的好汉相助,刚好林觉又有三截丹果木的树枝,便用丹果木枝来雕刻。用手上拥有的最好材料,方才对得起几位好汉。 丹果木拿着不重,结果却非常硬。 甚至感觉比钢铁还硬三分。 好在“刻豆成兵”这门法术中本身就有雕刻之法,每下一刀都需要用到法术法力,哪怕再软的木头也是如此。倒是没有那么费力和费刀。 “细心一些,耐心一些,切记不能急躁和走神,你总共可就只有这三截丹果木,要是雕得差了,可不好弥补。” 三师兄在旁边一边饮酒,一边指点着他,旁边还放着一盘下酒菜,是林觉做完鱼片用剩下的鱼骨顺手给他炸的椒盐鱼骨,吃着很香。 “豆兵既是人形,雕刻之时就要按照人的体态来,可以变但不能随便变。 “最重要的,便是合理。 “我们本身是人,也对人的身体结构最了解,据此,倒是也能做些调整。不过这就看你了。 “你先找到了豆兵的残魂,便可以做两个选择:一个是按着残魂的体态来雕,这样残魂融入豆兵便最适合,最灵敏灵活;若有信心,也可以在他们原本的体态上做些调整,毕竟只要是俗人,肉体凡胎,谁身上没有点体态毛病?谁的体型比例又是最适合争斗的? “唯有豆兵啊! “只是这样一来,残魂融入豆兵,就需要多适应一下了。而残魂神智不全,适应能力也是有限。所以尺度要把握得好。 “至于所用刀兵,最好也看残魂。 “……” 林觉既在听着,也专心雕刻。 若是听到有需要深思或发问的,便暂时停下,待得捋清之后再下刀。 从早到晚,雕出三个木胚。 还待更精细的雕琢。 小师妹却已经从山上修路回来了,见到师兄正在做手工,不由得过来说:“师兄你也要有自己的豆兵了吗?” “快了吧。” “那师兄你开始学化石法了吗?” “晚上会练习一会儿,你呢?” “我这几天天天在山上修路,修路累着了,或者法力没多少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就感悟山石灵韵,修习化石法。”小师妹认真道,“我感觉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学会了。” “修路时开山破石,打完又抱着山石感悟灵韵是吧?” “这……” 小师妹无言以对,只好严肃的盯着他。 “你先学吧,你的天赋在五行上,学这个肯定比我更快。”林觉说道,“我先做好我的‘豆兵’。” “好!” 下山一场大醮,长了很多见识,却也让两人知晓如今这天下并不安生,而自己早晚是要下山的。 师父和师叔们不见得能为这一代弟子找到那么多道观庙宇用来安身,而前面有几位师兄本身性情就不在江湖,也不喜漂泊。在道观之时,除了煮饭以外他们对自己处处谦让,自己要学什么,都是毫无保留的传授,所需耗材也多是自愿提供,难不成最后这一件事也要让师兄来让吗? 那怎么能行? 何况林觉本就是要去寻长生仙道的。 加上前几日去了山中,见过黟山山神的风范,像是这般神灵尚且要对天下乱世多些小心,自己又如何能不多准备准备呢? 于是二人练习法术都很勤勉。 小师妹先学化石法。 林觉则准备先做出豆兵。 一方面是因为那三位好汉已经决定了追随自己,那三位确实是好汉,虽然只剩残魂,没有完整神智,林觉却也不愿意他们在瓶中待太久。 二是豆兵也确实好用,是个很不错的护道法。 恰好自己还有丹果木。 “我所见过的,做豆兵最好的材料,便是这丹果木和山中的长生木了。二者相比,丹果木坚硬难摧,长生木虽然坚硬不如,不过被损坏之后,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类似一些伤痕孔洞,在灵力蕴养之下都能自己修复。”三师兄在旁边继续说道,“至于别的灵韵玄妙则差不多,也许下山之后还能在别处看见更好的灵木。” “长生木……” “那个也可遇而不可求。” 林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去做饭了。 雕刻完成,便是祭炼。 不过豆兵也不会占据所有时间,而且林觉还要学习如何将金属甲胄与兵刃用上去,学习时总要留出消化、思考和放空的时间。若有闲时,或者修行之后,便在山中感悟化石法。 或者找四师兄请教“聚兽调禽”,几种法术轮换着学,有放空和休息的时间,不是成天都逮着一样钻研思考,效率更高一些。 古书之中有名师。 小师妹每日照谱练剑,很是专注。 林觉也去跟着练。 不过她比林觉先学大半年的舞剑,要比林觉底子更好,而她在上面费的心与时间都超过林觉,因此林觉目前为止,能胜过她的只有力量。 …… 不知不觉,又是一冬。 黟山的冬天漂亮是漂亮,可惜太冷,而且天气很差,常有雾雪。 好在最近几天都是晴天。 林觉趁着天晴太阳大,将山上的柿子挂起来晒成了柿饼,在树上挂出几长串,像是捏扁的灯笼一样,红彤彤的。 到今日差不多就晒好了。 林觉细细捏了捏,又掰开一颗尝了尝。 外层是略微偏深的红色,带着糖霜,一旦掰开,里头便是流心的熔岩了。 扶摇依然跟在他的身边。 如今的狐狸又长大了一点,毛发已经彻底变成了白色,不过也不是雪白,没那么亮眼,看着要自然一些。偏又尾巴尖是红的,看着颇为奇异。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轻巧细碎,不用听也知道是谁。 果不其然,紧接着又有一声: “师兄你看!” 根据这几日的谈话,林觉不用转身都知道,她大概是将化石法彻底学会了,这是来现来了。 林觉捏着柿子慢悠悠转身。 真是一点不出所料—— 身后站的乃是一座穿了道袍的石雕,从头到手、从脖子到发梢都是石头,只是手上拿着一柄长剑,直直的站在他身后两步处,一动不动。 隐约辨别得出是个少女。 狐狸早已向她投去了目光,而在她脚边,还有一只彩狸见怪不怪,坐着低头舔手。 “咦?” 林觉有些奇异。 走过去瞄准额头一敲。 “咚!” 声音沉闷,确是石头。 而那石雕一动不动。 “不是说这门法术刚学会时,只能将身体部分变成石头,再学才能全身变成石头吗?”林觉疑惑问她。 石雕伫立院中,一动不动。 “……” 林觉无奈,只好转身,继续查看柿饼。 “师兄你看!” 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林觉转过头时,还是那座石雕。 换了一下位置罢了。 “……” 林觉懒得理她。 “师兄你看! “师兄你再敲一下! “师兄你看啊!” 见得林觉没有再理她,小师妹这才变回原样,走了过来,到他身边站着,和他一起看着树上挂的柿饼,脸上总带着笑意。 “师兄你刚才问什么?我把脑子都变成石头了,听着嗡嗡的!” “我问你,不是说这门法术刚学会时,只能将身体部分变成石头,再学才能全身变成石头吗?”林觉拿着柿饼吃,又问了一遍。 “哦!因为我天赋很高!!” “这么高吗?” “……”小师妹一下又笑了,露了馅,抬手挠头,“骗你的,我也只能变一部分,不过冬天穿得厚,我只变了手和脖子以上,但我站着不动,就很巧妙的营造出一种全部变成石头的假象!” 脸不红,也心不跳。 哪怕自夸巧妙,也仿佛自认为真的很巧妙。 “原来如此。” “师兄你的‘豆兵’做好了吗?” “差不多了。” “完全做好了吗?” “只差兵刃甲胄了。” “哦……” 小师妹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心里想着,豆兵自然是要比化石法入门更难一点,威力也更大些,不过师兄早在去大醮之前就有学豆兵之法了,在他彻底做好豆兵之时,自己也差不多将化石法入了门,这么说来,也算差不多。 “嗯嗯……” 小师妹连连点头,放心了放心了。 这才继续看向柿饼,眼泛异彩,又回头明知故问:“师兄你在吃什么?” “柿饼啊。” “你的柿饼做好了吗?” “做好了。” “直接吃吗?” 眼巴巴的将师兄盯着。 “自己拿。” 小师妹这才取了一个,又瞄向他手上,没有随意下嘴,而是学着他,搬出一块,细细看了眼里面的流心,这才送进嘴里。 “嗯!?” 一下眯起眼睛! 和鲜柿子不同的味道,更香更甜一些。 “好吃吗?” “好吃!” 小师妹想也没想的说。 却又见师兄转过身,拿了一颗柿饼,弯腰问脚边的狐狸:“狐狸可以吃柿饼吗?” 小师妹顿时一愣。 不知为何,下意识警惕了起来。 “对了,师兄。”小师妹“随意”问道,“你学四师兄的聚兽调禽之法,学会了吗?” “也刚学会。” “啊?” 小师妹拿着柿饼,忍不住一呆。 “怎么了?” “没、没事……” “怎么这副表情?” “扶……扶摇……扶摇它说什么?” “我也只能模糊的感知到它的想法。”林觉说着皱眉,“它好像觉得自己是一只猫?” “好……” 没想到师兄竟然学会了两门法术。 小师妹呆呆地走过去,帮着他一起收柿饼,搬着簸箕往屋里走,脑子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 还以为自己最近这么努力已经够了,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啊。 得更努力一些才是! 第109章 法术运用于生活 深山道观,满天风雪。 屋中点了一个火炉,道人烤着火,拿着柿饼吃着,旁边的狐狸也抱着一块柿饼,把手上的毛都染红了。 林觉时不时瞄一眼这狐狸。 这只狐狸见到自己手上的白毛被柿饼染得有些黄红,倒是有些像是以前身上的颜色,它肉眼可见的一愣,怕是还以为是自己又变回去了,直到想到以前自己的腿也是黑黢黢的,又看到面前捧的柿饼,它才反应过来。 于是抬起爪子,放在面前舔着。 “……” 林觉不禁感到无奈,对它说道:“你是狐狸,并不是猫,外面那些才是猫啊……” 狐狸一听,不禁抬头把他盯着。 四师兄说得没错—— 对于林觉来说,扶摇是个很好的练习与飞禽走兽沟通的对象。 不仅是因为扶摇是林觉从小养大的,二者感情深厚,林觉无需达到“聚兽调禽之法”中与天地生灵相合的状态就可以和它进行沟通,也因为扶摇远比山上的寻常飞禽走兽更聪明,思绪更复杂,在这种沟通之中,可以传递出更复杂的信息。 不过它终究是不会说话。 哪怕它可能已经初步拥有了说人言的智商,却还没有炼化横骨。 林觉便只能理会到大致的意思。 不过也如四师兄所说—— 几成靠法术,几成靠猜想。 猜想也可以说是感受。 至于这个比例,只看个人的造化。 话又说回来,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不也是几成靠听几成靠猜吗? 狐狸与他对视良久,明显是愣住了。 “嘤?” “你确实是狐狸,不是猫。” “呜?” “我们不是狐狸,我们是道士。” “嘤?” “你不是道士,你是狐狸。” “嘤?” “你这种就叫狐狸。” 屋中道人仿若自言自语,若让山下人看见,怕也会觉得奇怪。 不过道人始终耐心。 倒是狐狸被他说得不会了,捧着柿饼趴在地上呆愣许久,似乎在思考,但也没有思考出个结果,只好摇头晃脑,抛弃杂念,继续低头吃柿饼。 一人一狐又常往屋外看一眼。 屋外又是北风吹雪,风声呜咽,中间又有挥剑破空声、腾挪声与女子的喘喝声。 小师妹正在院中舞剑。 相比起今年上半年她和三师兄学的翩然柔美的剑舞,此时的剑招力道更强,节奏也有变化,看似最基础的还是那些招,可无疑要更凌厉许多。 如今二人都学起了青丹剑。 只是二人力量不同,灵活柔韧都不同,几月下来,渐渐也学出了自己的风格。 林觉要更大开大合一些。 小师妹则是有些受此前三师兄教她的剑舞的影响,也可能是主动的融合,剑招与身法更为飘逸灵动,这也算是她对自己力量的弥补。 此时门外院中,女子借着地滑穿梭于满天风雪中,剑尖刺破鹅毛,刹那间横穿两丈,任前方有谁怕也被她刺死了。 女子却又立马止住势头,腰腹合一仰身一转,扫剑之余,瞬间又朝身后穿出一剑,这一剑力道之大,长剑竟被崩出一声剑鸣。 这下好,身后有人怕也被穿死了。 林觉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个小师妹这么努力做什么,大雪天还练剑。 而且她是每天雷打不动啊。 就像修路干活一样,任它大风大雨,打雷降雪,落冰雹都要去。 林觉甚至怀疑她在修路的时候也会中途停下来悄悄练剑。 弄得他都有些压力了 摇了摇头,继续吃饼看剑。 相比起来,林觉还是更喜欢上半年的剑舞,卷着桃花与松花,人若仙子飘,剑若乘风舞,观赏性才强。 …… 剑舞声中,人间便开了春。 积雪一化,万物生机勃发。 春风又将后山的桃花与杜鹃吹进了道观中,和着长剑舞出的风,在观中飘飞。 “后山开花了啊。” 林觉走到院子中,仰头往后看去。 小师妹已从冬日厚重的棉衣换成了轻薄一些的道袍,上步前刺,仙人开路,剑锋离林觉有一段距离好似都能感觉到寒意。 而她听见师兄说话,这才停下来,一个外剑花便收了剑,脸红扑扑的,严肃的对林觉说道: “是的,都开满了,又可以摘桃花给三师兄酿酒喝了,桃花开完就是松花。” “你怎么这么勤快?” “反正没事做。”小师妹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又像去年那样,做些好吃的,去山上坐着赏花吧?” 你可不像每天没有事做的样子。 林觉心里如是想着,却看着院中古松上刚长出来的松针。 “好吃的啊……” “是啊,就像去年那样!” “让我想想做什么。” “!” “对了,师妹你知道松针有什么用吗?” “什么用?可以扎人?”小师妹说道,又想了想,“我好像听二师兄还是五师兄说过,如果晚上看不见,可以用松针煮水,喝了能治夜盲。” “接近了。” “什么?” “如果能找到个罐子,能封住的,把松针洗干净放进去,加入山泉水,啊对了,加山上的甘泉灵泉定然更好。然后把罐子用泥封住,过个几天里面的水就会变成喝着有空气和泡泡的水了。” “有空气和泡泡的水?” “很好喝的。”林觉说着不由露出笑容,“再加点糖和蜂蜜进去,就更好了,尤其适合夏天。” 小师妹本是有些疑惑的,想象不出有空气和泡泡的水是什么味道,但在吃喝这方面对师兄是有无条件的信任的,见师兄眼睛亮,她也跟着亮。 “交给我!” 甚至已经有些兴奋起来。 “三师兄或者五师兄那里肯定有这种罐子,我来做!”小师妹说道,“蜂蜜我也知道哪里有,我去偷点来!” “别被蛰了!” “没关系的!” 不是不会的,而是没关系。 林觉这么一听,哪放心她一个人去,见她说着话时竟然就已经出了门,便也连忙跟上。 这小姑娘如此雷厉风行的吗? 二人在林间穿梭,狐狸在山间跳跃。 没有多久,两人就已经到了天门峰的一座崖壁前,小师妹指着头顶石壁上挂着的一大块蜂巢,对着他说:“那里面装的就是蜂蜜。” “你怎么知道的?” “我修路路过过。”小师妹解释完,又不放心的问他,“师兄你的‘聚兽调禽’是彻底入门了吧?” “早入门了。” “那我就放心了。”小师妹点点头,“等下我就爬上去偷,要是被发现了,它们应该也不会蛰你。” “这又不管用。” “为什么?” 这门法术只在道人对凡间生灵没有恶念的时候才有用,此时来偷人家的蜂蜜,怎么可能妄想凭借这门平和的法术就让人家不蛰你呢? 林觉却懒得和她解释,摆摆手说: “别管那么多了,你去取吧,我们在下面接着,小心一些,不要摔下来了。” “放心!” 小师妹说完捋起袖子,便往石壁走去。 石壁接近垂直,难以攀爬。 不过小师妹如今极擅爬山。 便见她先找了石壁的裂缝与突处,很快爬上去一段,之后没有可借力的,便自己在山上扣出借力的点,没多久就到了蜂巢前。 小师妹低头与下方的一人一狐对视一眼,打了一个手势,便从怀里取出菜刀。 一刀切下去! 下方林觉拿着芭蕉叶做的包裹,精准接住。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林觉当即就听见了上方的声响。 “嗡嗡嗡……” 声音还在越来越大。 林觉抬头一看—— 蜜蜂倾巢而出,已经在蜂巢附近显出了一道阴云,而自家小师妹保持着挂在石壁上的姿势,身体迅速石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座挂壁石雕。 “嗡嗡……” 蜜蜂围着她转了一圈,甚至站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可蛰的,顿时便朝着下方飞来。 “?” 林觉忍不住看向狐狸。 狐狸也扭头看向他。 “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呜?” “你跑就是!” 林觉催促扶摇离去,自己倒是没跑,只是放下蜂蜜,往旁边大树里一钻。 黟山上到处都是古树大树。 道人身影立马就消失了。 这也算是法术的运用了。 好消息是,如今林觉修习木遁之法已经有所成就,可以在树里呼吸了,而且这门法术几乎不费法力,理论上来说,在树里待多久都可以。 不过如今的他藏进树里后的听觉视觉仍然模糊,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听见模糊的声响,大的东西和动静倒是能看见听见,小的就不行了,在这一点上还需要更长久的修行。 于是他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能听见极其细微的声音,嗡嗡嗡的,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是风声或者这棵树的枝叶抖动的声音。 过了许久,才听见声音。 “湿兄……” 含糊不清,仿佛在一个距离很远的瓮中说话。 林觉这才从树中走出。 眼前和耳中的世界瞬间变得清晰,看见山林开花,日照石山,一道身影背朝自己四下转头寻找,听见风声和仍有的细微蜂鸣,当然,还有那道含糊不清的喊师兄的声音。 这门法术真是好用。 林觉回头看看古树,十分满意。 “湿兄……” 声音大声了一点,可是怎么还是听不清啊? “这里!” 林觉捡起蜂蜜,喊了一声。 小师妹转过身来,脸早都肿了,却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湿兄,你躲寨素里了?” “是啊,你怎么被蛰成这样了?” “我不吱道啊!我本来想啧,我变成石头就不会被蛰了,结果我变成石头等了好久,它们都不肘啊……”小师妹走过来说。 “没事,有五师兄呢。” “我也众么想的!” “走吧……” “够了吗?不够我寨去偷……” “够了够了!” “希哇能好喝~” 小师妹从他手里接过蜂蜜和芭蕉叶。 林觉思考着说:“说来,我在来的路上好像见到了斑鸠叶子。” “斑鸠叶纸是什猫?” “你没吃过斑鸠豆腐吗?也叫神仙豆腐,观音豆腐。” “莫有……” 小师妹一边捧着蜂蜜走,一边扭头看他。 “斑鸠叶子就是一种野草的叶子,把它洗干净,打烂搓成浆,用纱布滤出来,加上一点草木灰水,放置一会儿,就会变成豆腐一样的东西。”林觉也一边走一边尽量向她描述着,“吃起来则更像是一种草本凉糕,可以用酱醋拌着吃,做咸口,也可以用蜂蜜桂花拌着吃,做甜口。” “朝本娘糕是什么?” “和龟苓膏、烧仙草差不多。” “龟苓膏烧仙朝是什么?” “……” 林觉倒是忘了—— 也许这个年头已经有了龟苓膏烧仙草和斑鸠豆腐这类小吃,不过自家小师妹是农村出身,日子过得苦得很,却不见得吃过。 而且这类小吃就算是有,也应该在京城这类繁华之地常见一些。 “没事,我做给你吃。” “好嘟!” 小师妹点头说道。 两人带着蜂蜜往回走,身旁白影一闪,却是不知从哪跳出一只妖狐,如同没有重量一样跃过近两丈远,和他们一同往回。 时不时扭头,好奇的看一眼小师妹。 思考这人是谁…… 第110章 青玄道长:这些道友生活该有多清苦啊!(求月票) 山风吹起春花,在寺院上空飘舞如带。 院中寂静,只有掺水搓洗声。 小师妹将摘来的松针细细清洗干净,装入旁边几个瓷罐中,又掺入山中甘泉溪里的水,低头一看,山泉在松针中荡起洁白沫花。 “唔……” 随即盖好盖子,用泥封好。 歇息之际,扭头一看。 旁边师兄也端了个小板凳坐着,用一个木盆清洗着摘取来的斑鸠叶子。狐狸趴在旁边,疑惑的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她。 小师妹感觉脸上有点痒,偏头抬肘用胳膊擦一擦,又觉得痛。 “嘤呜?” 狐狸不禁歪着头,更加疑惑。 在师兄学会聚兽调禽之法中与飞禽走兽沟通的部分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意思师兄可以听懂,扶摇的表达也比以前多了些。 只是小师妹仍是听不懂的。 只能听见师兄一边清洗一边回它: “当然不能吐火了。” “呜?” “蜂蜜是蜜蜂辛辛苦苦酿造的,我们本身就是去偷的,已经是理亏了。如果还要吐火把蜜蜂烧死,那我就一辈子也学不会四师兄的法术了。” “……” 狐狸趴在原地,似懂非懂。 小师妹瞄着他们,倒是也猜出狐狸在问什么。 “我不痛哒!” 于是她开口对狐狸说道。 林觉笑了笑,继续忙活。 斑鸠叶子也叫神仙叶,观音叶,听名字也能听出,当人们第一次发现它可以这么吃的时候,是非常惊讶的,又充满对大自然馈赠的感激。只是部分百姓将这种感激转移到了神佛上面。 林觉清洗完后,便换了一盆水,将这些摘取来的叶子揉搓成浆。 这种叶子有种清香,又有胶质,一盆水很快就变得粘稠起来,透出的则是一种如玉一样的深绿。 “湿兄,我着完了。” 小师妹忙完了她的事,站起来说。 看似是禀报自己做完了,其实以她的性格,是在问有没有什么要她帮忙的,是在求活儿干。 “取点灶灰来吧。” “哦!” 小师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照做。 观中煮饭都烧草木,也只烧草木,草木灰十分洁净,小师妹取来一点,又按照师兄所说,兑上水,再用洁净的布沥一遍,放置澄清。 又见师兄也取了一块布,将盆中碧绿色的汁液也沥进盆里,随即捞干净泡沫。 一人一狐都眼巴巴看着,眼中满是好奇。 “做这斑鸠豆腐,其实和做魔芋和蒸蛋的原理一样,要想做出来品质好,细腻,就要保证没有泡泡。所以先捞一下。” 林觉见她们似乎有些感兴趣,便随口给她们讲解。 不知何时又有几个师兄凑过来。 这些道士真是闲心,明明年纪大多都不小了,走过来看着觉得稀奇,却也不吭声,而是和小师妹和狐狸一样,蹲在旁边睁大眼睛看。 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变了相的小师妹。 此时草木灰水也澄清得差不多了。 便见林觉看了眼那盆碧绿的汁液,又拿起一个小碗,似乎在算这盆汁液能抵多少碗水,算好比例,便舀起一碗草木灰水,倒进盆中。 本来就过滤了杂质,再澄清后,这碗草木灰水看着其实也很干净,只比清水多一点点灰色而已。 “再搅一搅,搅拌均匀,等到这些面上的泡泡都不见了,做出来就好看了。”林觉说道,“不过我记不清楚比例了,应该差得不多。不知道等会儿做出来会不会怪怪的。” 几个师兄这才扭头看过来: “师弟这是什么?” “小吃罢了。” “怎么吃?” “两刻钟后自然知晓。” 于是几人一狐都坐在这里等待。 盆中一片碧绿,如同静湖深水,却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盆汁液悄然凝结。只是仍是水嫩嫩的,反着天光,看不出来是否已经凝固。 直到山风吹来杜鹃花,落在上面。 花瓣不沉,仿佛漂浮水面。 林觉伸手将之拿开。 不经意间手指碰到下方的碧绿,却既没有落入水中,也没有沾染到水,反倒使得盆中之物因受力而摇晃颤抖。 似乎很有弹性的样子。 “师弟,两刻钟过了吧?”三师兄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敲着地面玩。 “还差一点,不过已经可以了。” 林觉拿刀过去,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在盆中划出一个井字,竟将盆中之物给取了一块出来。 此时的它仍然碧绿,绿得十分好看,不过却凝为一体,若不是十分软弹,便像是一整块碧玉,或是用顶级的采撷之法将静而深的秋水取了一块来。 无需菜板,用手摊着,菜刀轻巧划过,就将之切成许多小方块儿,置入碗中。 刚取的蜂蜜,淋上去堆叠成团,随即才慢慢化开。 去年晒的桂花,洒上去如同碎星。 还有身后山风赠的一瓣桃花,也刚好落入碗中。 林觉单手端碗,递给师妹:“你劳苦功高,这第一碗先给你,搅拌了再吃。” “诶诶不行不行!湿兄们嘟在!给师兄们吃!” “拿着吧。” “喔……” 小师妹这才接过碗。 这一盆能分不少,一人都有一碗。 就连云鹤道人也不知何时端了一张躺椅躺在了搬山殿前,吹着春风,看着满天花瓣飞舞,捧着一碗墨绿色的斑鸠豆腐吃着。 最后才是林觉自己。 仍是碧绿的小方块儿,蜂蜜桂花,用勺子随意搅拌搅拌,便舀一口递入嘴中。 这第一盆居然做得很不错。 既没有因为草木灰水太少而显得稀或不成形,也没有因为太多而变得硬容易断,刚好软弹适口,入嘴后有斑鸠叶子的清香。 蜂蜜是个好东西,好就好在它好吃,不过须得取花时花地新酿的蜜,这样当地开什么花,蜜中自然也会有花的香气。此时是桃花与杜鹃,这蜂蜜里便也能清晰尝到桃花那淡淡的清润的甜香。 斑鸠叶的清香,桃花香,桂花香,清凉的甜味,构筑出不错的口感。 “好吃!” “还得是小师弟啊。” “小师弟的这门本领干脆也写成书,当做我们道观的第八门祖传法术传下去吧?” “哈哈……” 众多师兄弟谈笑着,回头看身后,坐在屋檐下端碗的云鹤道人也笑着。 林觉只是笑笑不说话。 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他又起身,用最后一点斑鸠豆腐,又做了一碗,用来祭拜给山神。 黟山道观寺庙众多,不过都没有山神的庙宇与神像,然而也无需于此,因为整座山都是他老人家的道场,这浮丘峰也算是他的地盘,便随便找处地方点三炷香,心中默念山神名号就是。 “呼……” 却不料刚点完香,祭与山神,山中忽然起风,竟将碗勺全都卷走了。 怕是去了黟山深处。 …… 几天之后,山花烂漫之中。 一群道人依旧坐着赏花。 同样有着一些卤肉糕点、斑鸠豆腐和水酒,却还多了小师妹的罐子。 破开泥封,罐中是松针与水,甘泉水被泡得微有变色,倒出时明显有许多气泡,小师妹凑近了仔细看,当先尝了一口。 “咦?” 水里没有别的怪味,只有松针的清香和蜂蜜的甜味,但是喝着却觉得里头有很多空气,入嘴时就已经释放出来,令她觉得颇为奇异。 “怪怪的,又好喝。” 这时的小师妹在五师兄的妙手下,已经恢复原本容貌,她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奇之色。 第二杯先倒给师父,再倒给小师兄,然后暗自观察。 师父一喝,皱起眉头,也觉得奇怪。 师兄一喝,却是眯了眯眼睛,眼中似是有些缅怀之色。 此时众人纷纷催促起她来。 小师妹这才停下观察,挨着挨着倒给众人。 便肆意的谈笑吃喝。 聊着聊着,狐狸却又往山下一看,将头伸向小碗,舌头舔几下,砸吧几下嘴,这才起身,往山下走去。 山上是蓝天白云,山下却雾气浓重。 恰好是杜鹃花开的时节,这些杜鹃花全都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开在山雾之中,或在路边,或在头顶,是若隐若现的粉白与红。 深山古路有了此花,顿时更添几分幽深宁静。 正有三名道人沿着小路走来。 “我们不会走错了吧?” 青玄道长一边走一边抬头,见上方深山浓雾又花团锦簇,毫无疑问是它时别地难寻的美,却又有几分神秘幽深。 “道兄不必害怕。”旁边传来一道平静清冷的声音,“就算走错,也是黟山,黟山山神道行并不弱于真君,不会有危险。” “倒还怪好看的!” “……” “这叫什么花?不如走时挖几棵种到我们齐云山去!” “……” “唉这些灵法派的道友修的道观怎么这么偏远难寻啊,离人间这么远,这在山上过的日子得多么清苦啊你说!” “……” 没人理他,青玄道长自言自语也觉无趣,便回头看向马师弟。 “是的师兄。” 马师兄点头说道。 说着话时,却见林中白影一闪。 “有东西!” 皮肤雪白的女道长握紧拂尘。 其余人也瞬间警惕起来,看向四周浓雾与浓雾中的古树山花。 此次他们前来黟山,虽说也开坛请了一些符箓,向神灵祈求过,不过只是带了些寻常护体除妖的符箓,对付山下夜里的小妖小鬼还行,可这黟山灵气浓重又封闭多年,谁知道躲着什么大妖大鬼? 便见林中白影又一闪。 却是一只体态修长的白狐,拖着长而蓬松的尾巴,在林中轻巧跳跃,轻盈悬空,尽显优美,停下来时,是落在青苔盛花处,歪着头看向他们。 “别急!”青玄道人认真看去,“好像是林觉道友养的白狐?”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盯着狐狸。 没有多久,便确定下来。 随即便见狐狸转身,朝着山林深处轻巧一跃,身影便隐在雾中。他们本来不解,于是走出几步想去寻找,便又见到白狐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仍是背对他们,站在山花林雾的深处,正回头盯着他们。 见他们来了,便又往前跨跃一步。 一步就是一丈多远。 三人哪里还不知道,这是给他们带路呢。 于是三个道士跟着狐狸走,没有多久,便见上方的雾越来越淡,头顶天光越来越亮,直到雾中泛起一丝蓝,已经走入山花隐世深处。 忽听山间有歌声。 循声看去—— 一群道人坐在树下,有人高歌,有人闲聊,有人自顾自的吃喝,有人看着微笑,地上全都是花,道人身上也都落满了花。 又有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传来。 “这……” 来自玄天观的道人们都看得呆了。 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第111章 妖王与帝君 林觉转头,看向下方来的三名道人。 齐云山的道友此时来访,是让人有些意外的,不过又好像理所应当。只是算算时间,从去年深秋九月到此时阳春三月,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正想着时,三师兄已迎上去了。 “青玄道友,江道友,还有马道友,怎么上门也不提前说一声?山路难找,我们也好下山来迎啊!” “冒昧了冒昧了……” “来来来!坐坐坐!饮酒饮酒!”三师兄几杯水酒就晕乎乎了,热情得很,“正好花开,有我家师弟做的小吃,还有贫道亲手酿的水酒,今日饮下桃花酒,你我皆是桃花仙!” 狐狸早已回到林觉身边,看他一眼,低头又舔几口松针水,便任他抠自己脑袋玩。 “你又立功了……” 林觉摸着它头顶的毛,觉得很软,甚至比观中的猫都要软些。 随即也跟着起身,迎接行礼。 “见过云鹤道爷,见过几位道友,冒昧来访,实在有些失礼。” “呵呵呵没有的事……” “道爷快坐下吧。” “你们也坐,也坐。” 浮丘观的道人们本来围了一圈,便也再往旁边散一点,给他们让出位置。 齐云山三人才坐了下来。 三人都是林觉、三师兄小师妹的熟人,青玄道长自然最熟,那姓江的女道长也见过不止一次两次了,那位姓马的小道长也见了两次。 此时三人都忍不住抬头低头的打量。 山顶云雾变得稀薄,头上是蓝天白云与探出的桃花枝,时有飞鸟飞过,下方道人们铺了一块浅色粗布,落满了杜鹃花瓣,上面则摆满了吃食。 既有红糖发糕,桂花米糕,也有猪油煎的饼子,蒸的饺子,还有散发异香的卤肉。喝的有桃花酒,有松针气泡水,每人还端了一个小斗碗,碗中是绿色的被切成块的斑鸠豆腐,绿色方块和金色桂花相衬,颜色鲜艳,看着十分精致。 三人能认出一些,也有一些认不出。 此时都不由有些呆愣。 这些道人住得如此偏僻,结果生活竟开得这么好,日子过得如此逍遥吗? 浮丘观的道人热情,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杯子就到了手中。那绿色的方块也在小师妹的手里开始准备了,蜂蜜一淋,桂花一洒,便递过来。 “多谢多谢……” “都是修道之人,讲究一个随性自在,莫要讲礼,尽管吃喝。” 云鹤道人笑呵呵的道。 “知道。” 三人互相对视。 青玄道长自然是最先动手,舀起一块斑鸠豆腐,放进嘴中,只觉冰冰凉凉,甜滋滋的,清香中又有桂花桃花香,顿觉陌生而惊奇,大为夸赞。 那姓江的女道长低头尝一口,眼睛也是亮了一下。 马师弟年纪最小,更抵不过这种诱惑。 “这叫什么?” 青玄道长忍不住问道。 “斑鸠豆腐。”三师兄得意的说,“是我家师弟做的,只用山间野草就能做出。” 那神情像是他也参与了其中似的。 小师妹忍不住悄悄瞄他。 青玄道长则是大为惊奇。 “山间野草?” “就是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草,揉碎加草木灰就行了。” “那可真是稀奇。”青玄道长忍不住道,“若是过得穷苦又临山居住的百姓知晓这种办法,怕要惊为神仙了。” “谁说不是呢?” “可惜我们道观没有化水成冰的法术,而且此时太早了,山间野果都没出来,否则冰镇一下,再添些碎果丁,会更好吃。”林觉说道,“倒是可以用硝制冰。夏天来了可以试试。” 云鹤道人听了忍不住说:“山里我们认识的几个道观好像也没有这类法术。这好似算是戏术的一类。不然倒是可以用一门戏术去互通有无。” 几个师兄闻言,都笑着看向他。 法术向来稀奇珍贵,能让自家师父都有这种想法,看来师弟上山之后,也确实让他尝到甜头了。 不过世事确实也该如此—— 能用来对敌取胜的法术是好法术,能用来讨自己开心的法术是好法术,能用来改善生活的法术自然也是好法术。 “道友尝尝这个糕点。” “这个甜水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我家师弟师妹才鼓捣出来的。” “也尝尝卤肉。” 三人拗不过这群道人的热情,只好连连道谢,挨着品尝。 只觉这水喝着怪异,像是入嘴就会变成空气和泡泡,又有松针的香气和甜味。这肉更是有着异香,不由询问玄机,这才知晓,乃是药食同源。 这深山道观竟比自己有着上百号弟子、有专门的伙房童子的玄天观还要过得滋润。 青玄道长感觉到了自己师弟投来的目光—— 仿佛是在问他路上的话。 青玄道长瞪他一眼。 不知不觉,已是酒足饭饱。 云鹤道人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伸手捋着胡须,这才对他们问道:“几位小道友远道而来,可是山下有什么事吗?” “哦哦……” 青玄道长看了一眼江凝道长,这才放下水杯,行礼说道: “是去年秋日的时候,贵观的三位道友从鸣啁山大醮回来,遇到一些事情,觉得蹊跷,因此顺路前来告知了我们玄天观。我们禀报真君,真君命麾下雷火二将调查半年,终于有了眉目。 “此事乃是贵观的道友提醒的,自然要亲自登门来告知。 “唉,不过说回来,我们玄天观与浮丘观早有渊源,不说远的,就是上回黟山城中之事,若非我们本领低微受了些伤,也早该登门了。” 青玄道长是会说话的。 难怪是由他开口。 林觉瞄了眼那名在阳光下更是白得反光的女子,通过此前在齐云山的短暂交流,知晓她定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云鹤道人听得呵呵直笑:“既然查清楚了,那是什么事情呢?” “说来也是让人不敢置信:在我徽州之地,帝君眼皮底下,竟有大妖暗地修行邪道,并且成了妖王。”青玄道长坐直身体,正色说道,“这妖王之所以道行增长能这么快,据说乃是古时丹道造出的妖鬼,这妖鬼的名字贫道此前从未听过,而它也是这妖王暗自收集白银的原因!” 说完看一眼众人,似在卖关子。 “是食银鬼吧?” 醉醺醺的三师兄忍不住说。 “咦?”青玄道长大为惊讶,“道友如何知道的呢?” “我们早猜出来了。” “这……” 青玄道长又是一愣,只得拱手恭维:“不愧是灵法正统传承的浮丘观,贫道还以为这种鬼怪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了呢。” “我家老二正是修丹道的。”三师兄将手搭在二师兄的肩上,又被打下去了。 “继续说吧。”大师兄说道,“查出来了,之后呢?” “想来诸位道友也知道了,这鬼吞食白银,吐出灵丹,食之增长道行。这妖王怕也是偶然得知,借助此鬼,借这世道,短短二三十年时间,就从寻常大妖成长为暗中蛰伏于一州之地的妖王,若不早些铲除,乱世一来,怕要圈地为国,祸乱一方。” 青玄道长停顿一下: “帝君已然下旨,也已上报天翁,定要将之铲除!几位真君收到的时限是今年之内!” “今年之内?” “正是!”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蛰伏于一州之地的妖王,根系不知有多深,若换作凡间之事,朝廷要铲除这么大的一个祸端,从整顿军马、拨划粮草,军队开拔,再到作战,恐怕再怎么迅速,一年时间也不可能完成。 当然神仙与妖鬼之事定与凡间不同,不过今年还剩九个多月,众人也有些拿不准。 果不其然,青玄道长也叹气。 “道爷和几位道友都是有真传的,在此不必说别的话:道爷道友定然也知晓,如今天有乱象,神灵之间也有分歧,此事不见得那么容易。只能说三位神君定然会全力为之,决不能让它成气候。” 青玄道长说着,朝他们行礼: “按着我们猜测,这位妖王早已在此地暗地收集了妖兵妖将,到时候神君与麾下天兵神将一旦降临除妖,近的妖兵妖将定然前往驰援,远的则可能就地生起祸端,以分神灵之心,届时还望诸位道友能保附近一方的周全。” “这是自然。” 云鹤道人拂须答应下来。 这个没有什么说头,无论事情什么样,妖魔作乱于人间,道人都是该下山平定的。 “听说黟山还有几处有真传的道观,趁着今日天气好,我们想再去拜访一家。”那名叫做江凝的道长开口说道。 “是,多谢道爷道友款待。”青玄道长也连忙起身行礼。 “离这近的就是仙源观了,黟山中道路难行难找,叫林觉和清瑶带你们去吧。”云鹤道人说道。 两人便都站了起来。 青玄道长本欲客气,见是他们二人,便也笑了笑,拱手说道: “便麻烦了。” “不麻烦。” 随即他们与其余人道别,林觉和小师妹倒是带着他们,绕过这座山,前往仙源观。 狐狸也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如同他们所说,今日天气很好,加之正是山花烂漫时,就算没有别的事情,去山中走走、赏赏山花风景也是极好的,既有助于身心愉悦,对修行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何况二人确实有段时间没去过仙源观了。 小师妹还好,林觉离得更久。 这一路上依旧开满杜鹃花。 一行人边走边赏风景,也边走边聊。 青玄道长说得委婉,说是分歧,其实应该是争斗才对。 林觉差不多知晓一些—— 如今天上主要的五位帝君,其中妙明与青华两位帝君近些年来名气不显,大有香火慢慢没落的意思,估计也无心争权了。 如今香火鼎盛、信众广布的,便是中央天翁上帝,主管三界九天,南方玉鉴帝君,道场主要在江南及其周边,北方紫虚帝君,道场往北一些。 不管三方在这乱世站不站在如今的朝廷这一方,互相必然都有冲突,别的帝君恐怕不会轻易为玉鉴帝君提供帮助。 玉鉴与紫虚二位帝君若想更进一步,最少是要走过天翁上帝的位置,如此一来,天翁上帝又怎么会为了保玉鉴帝君的道场而下旨相助呢? 不说调八部天兵神将下界除妖,怕是就连玉鉴帝君麾下的天兵神将,也难以完全用在这件事上。 一边想着,一边走入山花深处。 第112章 三位豆兵(求月票) 山花深处石阶路,怪峰石林有人行。 青玄道长一边跟着他们,一边四下扭头打量。 前方的林道友和清瑶道友带了一碗斑鸠豆腐,包了一包糕点,还带了一壶松针水,看得出浮丘观与仙源观应是有深厚交情的。 四周则是奇峰怪石,风景奇绝。 本来这已经令他十分惊讶了,却不想在这高耸的山柱之间、垂直的崖壁之上,竟然还有这么一条石阶,自然更是惊讶。 只见这条石阶初时还有些旧,大概也是经了一些风吹雨打的,有些缝隙之间也长出了小草。可再往前走就越来越新,直到翻过三座山后,脚下的石阶已经变成了新开出来的石头颜色,甚至路边还有没被清理干净的碎石石粉。 再往前走一段,石阶便断了。 “这……” 青玄道长不由睁大眼睛:“这条路难道是最近才开始修的吗?” “是的!”走在前面的小师妹回头看他,回答着说,“是我修的!” “你?你一个人?” “是!我一个人!” “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悬崖,你怎么修的?”青玄道长不由回头,看着那些翻山又凿壁、甚至穿山而过的路,不敢置信。 小师妹没有说话,只是将两手捧的东西暂时用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随意一伸,一掌拍在旁边石壁之上。 “啪!” 悬崖峭壁顿时出现一圈细密裂纹,有一个脸盆那么大,等她将手收回,碎石立马倏倏落下。 “好本领啊!”青玄道长不由惊异,看着山上多出来的一个坑,又看着身后与身前巨大高耸的山,仍是吃惊极了,“可就算有这门本领,要在这群山之间修出这么一条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 “我修了马上两年了。” “两年……” “路虽远,行则将至,石虽厚,水滴而穿。”小师妹严肃说道。 “好一个路虽远行则将至,石虽厚水滴而穿。” 青玄道长忍不住喃喃念道。 如今天下常见的道人便是符箓派与灵法派,一方修德行供神灵,一方修灵法习法术,若说个人本领,符箓派自然远比不上灵法派,可天下灵法派又有多少道人比得上神殿中哪怕不起眼的一尊神像呢?可以看见的是,如今的符箓派是比灵法派要兴盛太多了。 然而今日走到这里,见身旁一山一景,见道友一言一行,青玄道长胸中敬意倒是油然而生。 就连那江道长也抬头看向他们。 “师父说的!” 小师妹补了一句。 修道之路正是如此啊。 没有多久,一座仙山与山上散布的宫观映入几人眼帘,齐云山的三人就像是林觉二人第一次来这里一样,被这幅场景震撼得驻足了片刻。 直到见二人走出一段又停下来等他们,他们才连忙跟上。 …… 仙源观的道友们也在练武。 多是练剑,也有练刀枪和飞镖的。 二人在把青玄道长他们带到仙源观、引荐给忘机子道爷、并将自己带的吃食饮品也进献给忘机子道爷后,便出来站在宫殿门口,倚着栏杆,两人肩并肩看下方平地上的道士们练武,狐狸则在无聊的骚扰着石阶上的梅花鹿。 小师妹看练剑的。 林觉看练飞镖的。 印象中仙源观以前也练剑,不过因为不强制在这方面下苦工,练得并不好,大概只是起到强身健体和集体活动的作用。 此时却练得比之前好多了。 两人看得目不转睛,眼中都有思索。 “师兄!”小师妹瞄见他的目光,于是斜着眼睛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 林觉看着下方的人投掷飞镖,倒是也不隐瞒: “我的飞镖好是好用,但却不好携带,刚好三师兄的刻豆成兵中,不仅可以将木雕祭炼,平常变小,呼出变大,金属兵刃和甲胄也可以。说不定我可以从中剥离研制出一种办法,将灵铁做成飞镖,祭炼之后,变成手指头那么小,用的时候呼出,便也变大。” “?!” 小师妹顿时大惊:“师兄你好聪明!” “应该可行。”林觉点着头说,“可惜我没有好的灵铁,三师兄攒了一些多的,也只够我给我的三位豆兵做兵刃甲胄。” “这个怎么找呢?” “很不好找。”林觉摇头,“哪怕黟山灵气深重,也是常出灵木而不常出灵金。” “那三师兄的怎么来的?” “说是他下山除妖,遇到妖道作乱,把人家打死了,取的人家祖传的铜铃和护心镜融的。” “哦……” 小师妹若有所思,将之记下。 “师妹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 小师妹不由得停顿一下,眼光几番变幻,随即还是决定老实的说:“这些道友好像没我厉害。” 说完不禁感到羞愧—— 为什么都站在这里,都在看仙源观的道友们练武,也都在想循序渐进的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的事情,可想的东西却差距这么大? 看来得向师兄学习,变得聪明一些才是! “他们的剑法不如青丹剑,师妹若将剑法学会了,可以送给他们。” “嘶!” 小师妹一个激灵—— 对啊!我就该这么想! 交谈着时,青玄道长、江凝道长和马师弟已经走了出来,是江凝道长走在前面,青玄道长走在后面,不过出来之后,青玄道长就走到了前面。 “唉,我们终日苦修供神,就想有朝一日也能成仙,居住九天仙境。”青玄道长站到走廊中,眼中是辽阔壮美的黟山奇景,“却没想到,黟山的道友们本就住在仙境中啊。” 两人这才回头看去。 见他们已经出来了,而殿中的忘机子道爷依然坐在原位,端着他们带的斑鸠豆腐品着,吃得胡子上都是汤水,两人这才行礼,道别回去。 “三位道友,先回我们浮丘观吧,这几日就在我们观中住下。”林觉说道,“虽说我们浮丘观在黟山最外围,去别的道观都有些绕,不过却也有一顿好酒好菜招待三位。” “好酒好菜!” 小师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 青玄道长看向江凝道长。 江凝道长表情平静,停下脚步对他们行礼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青玄道长这才说:“自然是好!” “三位可有什么忌口?” “我们齐云山除了斋戒期间不吃荤腥,别的没有忌口。” “那就好。” 三人便跟随他们回到浮丘观。 哪曾想到,在这深山道观,这句“好酒好菜”,居然真的一点也不掺假。 不仅有肉有菜,味道极佳,而且很多吃食都是他们在外面从未见过的样式,几天不曾重样,哪怕有人不是贪口腹之欲的性子,也满足极了。 真是受了大礼。 而这几天之中,他们便在山中四处寻访宫观,除了丹鼎派的道观一心炼丹、不理人间风云之外,灵法派的道观都答应了下山。 几天下来,上山上坎,很多地方都没有路,倒是走得全身酸痛。 好在每日都有美食抚慰。 几日之后,清晨。 林觉坐在内院之中,对着天光,为豆兵镶嵌着一幅极小的甲胄。 手中拿的是最后一片甲片,甲片小却金光闪闪,论工艺比真的甲胄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由于是木躯,所以甲胄无需缝合,也不穿在身上,而是镶嵌在木头豆兵之上,别的交给祭炼。 丹果木太硬了,嵌上去很费劲。 不过总算将之做好。 手上出现的是一个全身覆盖甲胄的木人,高度还不到手掌高,体型本就壮硕,甲胄覆盖之下,更是气势极强。 旁边还有一柄很小的金属长刀。 长刀大约半个手掌长,和木人的体型倒是很配。 林觉拿起这把小刀,随手捻来一片叶子,用刀轻轻一划,叶子就被切了下来,又拿一片花瓣,花瓣要软得多,长刀一划,也被平整切掉一角。 相比起甲胄,长刀制作难度一点不差。 甲胄难在每个甲片很小,但其实只需做得厚薄均匀即可。长刀同样是灵金打造,做得这么小,却要和真的长刀比例一样,还要把握重心,才能做到挥舞自如且适合砍杀。哪怕是正常大小的长刀,要做到这一点,也得是个善于做兵器的老匠人才行。 林觉还没有这个本事。 这是懒惰的三师兄帮他做的,甲胄刀剑加上箭头,刚好用完所有灵金,若要再做,便得寻新的。 随即将之挂到豆兵腰间。 如今最后一位豆兵也算做好了。 甲胄刀剑也早就祭炼好了。 自愿追随林觉的三位好汉:一位乃是江湖中用刀的好手,林觉除了一把长刀,只给他配了一柄短剑,生怕加了别的什么会影响他的发挥;一位则是西北军中退下来的好汉,善使盾刀,林觉便做了木盾长刀,再给他配了一柄长剑;一位是猎户出身,有一手好箭术,林觉便给他配了弓箭,同时也在腰后悬一把环首长剑。 这很大程度受三师兄影响—— 三师兄平常行走天下也不带剑,要用剑防身的时候,唤出豆兵,从豆兵腰间抽出,动作很潇洒。 面前很快摆了三座木雕小人。 “身返灵豆,兵回长城。” 林觉念了一句,小人顿成豆粒。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三枚豆粒迎风便涨,立刻成了三位高大壮硕、披甲执锐的甲士,同样如三师兄一样,在面部涂了鲜红的油彩,看着宛如庙会上扮的天兵。 “呼……” 如此是彻底松了口气。 林觉这才体会到三师兄这门法术的妙处—— 虽然也才三位豆兵,还未成军,林觉却顿觉安全感和底气都提升了很多。 “今后多谢各位了。” 于是郑重行礼,随后才又念咒: “身返灵豆,兵回长城。” 豆兵顿时缩小,化为地上三枚豆粒。 外院隐隐传来比剑声。 小师妹天天练剑,雷打不动,恰好青玄道长也练了几年的剑法,这几天他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便做小师妹的陪练。 今日要走了,竟是来了一番实战。 林觉收起豆兵,出门去看。 才走到内院与外院的门口,就看见了比斗的二人,还有满院满地的山花。 两人手中都是无锋钝头的铁剑。 刚一出门,便见到小师妹一个上步前刺,乃是常用的仙人开路,剑势却又快又猛。 青玄道长仿佛有所预料,后退拨剑。 当的一声。 却是龇牙咧嘴,觉得手上发麻。 青玄道长倒也没放松,同样一记蜻蜓点水,刺向小师妹的脑袋旁边。 “当!” 小师妹和他用了一样的招式,挥剑拨挡,却是差一点将青玄道长的剑给打飞出去。 “好了好了……” 青玄道长连连叫停。 如果说刚才拨她的剑,只是手掌发麻的话,此时被她打一下,便差点连剑都握不稳了。哪怕现在叫停,也觉得手在发抖。 二人技艺差不多,力量差不少。 说白了,青玄道长只是个寻常道士,武艺比普通人好一点,比山下的江湖人都差很多。 “清瑶道友这身剑法,行走江湖应该也可以了。”青玄道长说着,又提醒一句,“不过山下江湖中也有很多好手,他们才是精于厮杀搏命的,而且很多时候杀机并不在明面上,而藏在暗处,化解也不靠剑法招式,而靠江湖经验,所以也不可懈怠啊。” “多谢道兄。” “该我们多谢道友才是。” 青玄道长说完放下剑,转头看到林觉,正好让林觉带他去内院,向师父和众多师兄道别,随即三人下山而去,回齐云山了。 林觉送走他们,这才拿起扫帚。 院中满地花瓣,都是清风送来,积了小半个春天,此时花季将过,也是时候该清扫了。 第113章 帝君剿妖王 山花落尽,草木荣枯。 黟山由粉变绿,又从绿变得斑斓。 林觉盘坐屋中蒲团之上,狐狸蹲坐在门口认真舔着毛,太阳初升,阳光从门口斜斜的打进来,照在身上并不觉热,只将狐狸的影子扯了进来。 林觉低头盯着这道影子,屏息凝神,按照书中所说射工术的诀窍运转法力,缓缓伸手下去。 扭头看一眼门口的狐狸。 手指顿时点在影子的头顶。 “嘤嗯?” 正舔着毛的狐狸立马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却只见到门框,不由感到奇怪。 回头一看,林觉坐在屋子中间,离它不近,便又抬头往头顶看。 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收回目光,继续舔毛。 影子也在微微晃动。 林觉屈指往地上一敲。 “笃!” “嘤咦?” 狐狸再次抬头,又回头看他。 林觉也疑惑的与它对视。 便见它又扭头,往左边看,随即扭头往右边看,再抬头看,很灵活的抬起一只爪子摸着自己的头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笃!” 又是一声轻响。 狐狸一下跳了起来。 转着圈四下寻找,又去摸门上的空气,眼光闪闪,气势汹汹,非要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实在找不到,只好看向林觉。 林觉盘坐蒲团之上,也皱眉看着它。 一人一狐互相对视,都很疑惑。 狐狸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坐着,试探的扭头,舔自己胸口的毛,不过这却只是它的假动作—— 还没舔到,它便忽然抬头看天! 没有看到什么,便低头真的舔毛,刚舔两下,又抬头往上看! 林觉默默看着它,继续伸手。 这次却不敲了。 而是轻轻的扣挠影子。 “哗……” 狐狸甩了一下脑袋。 林觉又一挠。 狐狸感觉到痒,又甩一下脑袋。 左看右看,实在不知原因,兴许是觉得这个地方不祥了,它索性起身,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这里。 林觉正露出笑容,觉得好玩之时,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音。 林觉不由往外探头。 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不过却听见许多道声音,声音有些急切,带着恳求,有的甚至带着几分哭腔。 “有妖怪……” “闹鬼……” “害人啊……” “我们也是……” 似乎不止是同一群人。 有风将山中落叶吹进来。 林觉随意的伸手接过。 已经是一片黄叶了。 道人捻着黄叶,一边看一边听。 初时这些声音中伴随着小师妹的声音,少女的音色在其中实在容易分辨,后来又伴随着大师兄的声音,甚至是师父的声音。 林觉终于坐不住了,立马起身。 走到外院,便见天翁殿的门口聚了一大群人,都是一些村民、贤老和差役,全都十分焦急,七嘴八舌的说着,请求浮丘观的道人下山除妖。 小师妹、大师兄和师父都站在旁边。 估摸着都是今天上山来求,走到路上便遇见了,于是一同前来。 山路难寻难走,来的路上自然结伴,可来到了这里之后,谁能请得道长下山?道长去谁那里?先去谁那里?便让他们焦急了。 起先定是小师妹来迎接,随后人太多声音太嘈杂,大师兄和师父便被吸引了过来。 林觉神情也凝重起来。 往常虽然也偶有山下人求到山上来,毕竟如今天下越来越乱,浮丘观也不再像此前太平盛世那般隐世,可是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不同的人,同时因为妖鬼之事求到山上来,自然只有一个原因—— 玉鉴帝君对此地那妖王用兵了。 在这徽州之地,可能远可能近的某个地方,天兵神将与妖王多半已经开战了。 此处距离妖王所在之地不近,应是这些妖怪驰援不及,或是本领低微,过去也只是天兵神将的刀下灰,便就地祸乱百姓,逼得神灵分心他顾。 见得这些村民贤老、商人差役都急不可耐,你一言我一嘴争先恐后的说着,而小师妹、大师兄和师父早已露出无奈之色,小师妹看见了他,更是不断朝他这里投来目光,林觉只得叹气,折身回去。 再出来时,已经拿了纸笔木板。 “诸位莫急莫慌,我们道观虽小,却也不止一个人。何况深山之中还有别的隐世道观,不必着急。”林觉拿着纸笔说道,“诸位一个个来,将各自来自何方出了什么事情写下,我们好据此分派人手,一一前往。” 众人一听,全都歇停下来。 林觉拿来的纸不止一张,笔也不止一支,众人之中有会写字的,当即接过去自己写,不会写的,林觉、小师妹和大师兄便听他们讲然后写下。 竟然有十余个地方。 这还是第一天找来的,若是浮丘观的名头传得远,说不定还有人在路上。 “诸位稍等,若是心焦,可静心拜天翁。” 拜天翁多半是没用的,听说九天仙境有上十万的天兵天将,若是天翁愿意,管满天下的妖魔是费劲的,一州一府之地还是能简单镇压的。林觉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罢了,让他们安心片刻,怕急出病来。 几个道士很快到了内院,搬山殿中。 所有师兄也都被叫出来。 知晓了情况后,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林觉手中的纸张。 林觉也一点不犹豫: “这上面记的不知道有多准确,不过最好也按擅长分配。我的建议是,五师兄留在山中,若是我们不慎受了伤,回来还有师兄可以救治,也算是有一个保命安心的地方。其余我们各自挑选合适又擅长的,下山去除。” “在理!” “师弟念吧!” “第一张纸,说是黟县云雾坪,有房子那么大的鬼,满身黑烟,吞吃活人,能在路上与山间滚动。” “满身黑烟,多是阴邪,房子那么大的鬼,道行绝对不低。”大师兄开口说道,“二师弟的火法最好对付。” “便交给我!” 二师兄说着,也不磨蹭,拿了这张纸,便给他们交代道:“我的丹药都在炼丹阁中架子上,什么丹药什么颜色的瓶子你们也都清楚,有需要的自己去取用就是,没需要也带些保命逃命的。” 说完便折身走了出去。 隐隐听见他在殿外问,谁来自云雾坪,有人附和,道人便下山而去。 “这一张纸上说,黟县夏村,老鼠成河,发了狂,猪狗牛羊都被淹没吃掉,人跑不掉的也被吃了。” “咳咳,这个交给老七吧。”云鹤道人咳嗽着道,“老七去请剪刀峰的道友们相助,它们适合对付这些东西。正好你和他们关系也好。” “行!” 七师兄便接过纸,迈步出去了。 又听他在外面问,谁在夏村。 “明珠村也有水鬼作乱,不过看起来好像没有二师兄去的地方厉害……” “我去吧!” 六师兄接了这张纸。 六师兄主修扶乩,不过也学了呼风、火法与两样咒术,荡除些恶鬼不成问题。 有地方妖鬼格外猖狂,入山最久、道行最深的大师兄便接了去。 有地方妖怪聚集成群,冲进城中,穿街走巷,进屋吃人,捕役都应付不了。三师兄向来认为自己对付妖怪和人的本领是师兄弟中的第一,还要在大师兄二师兄之上,便也果断的取了剑和酒壶,接纸出去。 有山村闹山怪,猛兽横行,则是交给四师兄。 几位师兄都得了分配。 林觉扭头看了眼身边眼巴巴站着的小师妹,又看看剩下的纸,找出一张。 “砀山梨村有狐作乱,狐群众多,索取童男童女,杀人放火。”林觉低头看了眼脚边,果不其然,扶摇就坐在他脚边舔手,很是平静,“是你的同类呢……” 随即做下决定,自己就去这里。 “清瑶涉世不深,不宜单独行动,便和你一起吧。”师父接过剩下的纸,“梨村离这里有些远,似乎是最远的了,也离那妖王的道场更近,若有变故恐怕谁也驰援不及。你们带上山神的信物。” “这剩下的……” “为师请好友飞速送往仙源观。” “那样就好。”林觉郑重的说,“师父您现在的身体,一定不能下山。” “呵呵呵为师知晓。” 林觉看了眼五师兄,和他交换了眼神,意思是让他定要看好师父,这才拿了纸,又用眼神叫上小师妹,便往外去。 狐狸立马起身,垂尾迈步跟上他。 “这次便会会你的同族们。” 狐狸神情凝重,知晓这次恐怕要对付一大群猫,多少有些紧张。 取了丹药长剑,走到外面,正好见到四师兄跟随着两名村人下山而去,两大三小五头云豹在附近的密林中跟随,或在林间跳跃,地上则有一大群狼簇拥着他随他下山而去,仿佛溪流一般,甚至连天上都有几只巨鹰在盘旋。 搬山殿中的香客已去了大半,剩下几个,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们。 “请问梨村的乡亲在哪?” “老朽就是。” 一名村老站出来说。 “贫道林觉,此次便由我师兄妹二人随同乡亲回乡去除妖,请带路吧。” “这……” 村老见他们年纪不大,看着估计也就二八二九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犹豫。 却又见那名林姓道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喊了句“驴儿显身”,落地便起白烟,竟成了一头灰驴。 “山路难行,老先生请。” 林觉指着驴背,做了个请的手势。 观中剩余几人全都看得一惊。 其实很多人也只是听说这黟山浮丘观有修道高人,恰逢妖鬼肆虐,来得又急,别无他法,来碰个运气罢了。见到这一幕,这才知晓传言不虚。 村老也不再犹豫,连连道谢,不过却说自己是坐骡子来的,骡子就拴在外面。 骡子脚力自然要更好些。 两人出门扶他上骡,提剑下山而去。 狐狸借着下坡,只轻巧一跳便是数丈之远,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上。 第114章 迟来的斗法(求月票) 下山古路,秋叶铺满,彩林遍布。 偶有露出来的润湿泥土,上面全是野狼和云豹的脚印。 一匹骡子沉默走过,背上坐着一名瘦弱村老,身子摇摇晃晃,前方两名提剑的道士,脚步很快。 “去我们那可是要走两天啊,辛苦两位道长了。” “我们并不辛苦,村老才是受罪了。那留在村中的人才是受罪。”林觉又说,“趁路上有时间,村老说说村中的狐妖吧。” “好啊……” 村老坐在骡子背上,露出回想之色,也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其实这群狐妖一直住在我们村旁,和我们早就认识了。” “早就认识?” “是啊……” 林觉点了点头,倒也不算意外。 世间流传的狐妖狐精故事最多,这不光是因为世间的狐妖狐精本就最多,也因为它们常与人聚居混居。 这等事情也不足为奇了。 于是只让村老继续讲说。 “老朽也不知从何讲起,只知前几年的时候,这群狐妖曾经分作两方,互相不合,常在夜里械斗。村中还有人曾被他们请过去帮忙。就连老朽也曾被它们夜里找上门,叫老朽带上锄头扁担,去帮他们斗殴,老朽没去,村中人也没怎么去。 “后来没过多久,它们似是分出了胜负,便只剩一边。 “之后有段时间,就很少再见到这些狐狸的身影了,以前村中的一些遇到狐狸的事情也很少再听说了。 “直到这两年,开始是有人家中失窃,起先还不知是何人所为,后来才知,是这些狐狸所为。被发现后,它们索性撕开面目,讨要供奉银钱,若是不给便鸡犬不宁,我们报了官府,请了附近村里的先生,都拿它们没有办法,只好供着。 “三天前不知怎的,它们发了疯,在村里又害人又索要童男童女,我们都很害怕,很多人都跑出了村,又请了江湖人去,却也被他们害了。” 骡子背上的村老说着,忍不住看了眼跟在他们身边的白狐。 狐狸似是有所察觉,轻灵跳跃间扭头看他。 老者害怕,瞬间收回目光。 “没有别的办法,听说黟山有个浮丘观,道长除妖非常厉害,不过又听说最近到处都要闹妖怪,像是约好了似的,我们村离贵观又很远,村里人都不敢跑这么远的路,怕在路上就被害了。只有老朽一把年纪,死了也不亏,独自来求上门。” “老先生大义。” 一个活了大半辈子,死了也不亏的老先生,却愿意冒着生命风险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求道人救村邻,这样的老者,才配得上乡贤这个称呼。 而对于这样的人,无论林觉本事多么高超,显然也值得他多些尊敬。 “不过老先生村中的真的是狐妖吗?” “什么?自然是狐妖。” “可曾现过原形?长得和狐狸一样吗?” “现过原形,和寻常狐狸一样。”老者说着一顿,又瞄了眼旁边的狐狸,“不过和道长这只、这位狐狸不一样,是和寻常狐狸差不多。” “狐狸不都怕狗?村中没有养狗吗?” “养了啊,可那些狐狸道行不低,而且数量多得很,村里的狗早就被它们收拾服了。”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世间的狐妖狐精实在太多了,而且这年头信息流通不畅,人们认知有限,很难形成统一的认知,因此十分混乱。 这些传闻中的狐妖狐精不止像人一样,有自己的种族、宗族乃至派系,甚至很多根本不是狐狸。 这就是为什么道人要把狐妖狐精分开来说的道理了—— 妖和精这两个字有区别吗? 要究其根本,找最初始最源头的字意,也许是有区别的。不过字也好词也罢,都是用来交流的,时间一长便被用混淆了,事实已经没了区别。 就好比神和仙。 神和仙原本是有区别的,可到了现在,天上很多叫仙的其实是封的神,很多叫神的其实是自己修成的仙,因此“神仙”在世人的实际使用中也就成了共用的一个词,二字具体意思已经不必详尽区分,也不必奉源头为唯一正解。 妖精便是如此。 奈何“狐狸”实在特殊。 好比前朝,前朝人仰慕龙,好龙,可是真龙又怎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呢? 于是时间一长,“龙”就被用混了。 人们见到水里的大鳄,便叫鼍龙,小鳄又叫猪婆龙。见到修炼有成的大蛇,便叫蛟龙,鲤鱼成了精也叫做龙。甚至一些平平无奇的小蛇,或是尊敬或是出于爱称,在称呼乃至将它写进诗词书中时,也管它叫做龙。 再到后来,更是夸张。 人们可能行至山上,途径路旁,见到某些奇异的东西,叫它发光或乘风而去,无法理解,而这类东西只要沾了水,人们就惊呼,这是龙。 然后下山就可以和家人好友吹牛了。 事实上是满足了人们对于见龙寻龙的向往和渴求。 狐妖狐精也是这样。 本朝人好狐精,若在俗世村落城池中见到妖精,有变化的本领,不知是什么,就管它叫狐。这样自己就算是和书中、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见到了变化莫测的狐狸了,与这般神异的精怪结交了,可以自得了,可以自觉奇妙了,可以去与人吹嘘了。 其实不见得是狐狸。 因此道人为了区分,便将妖精这二词拆了,山间狐狸修成的妖精,就叫狐妖,而世人口中不辨真身的,就叫狐精。 林觉想寻的是正儿八经狐狸化作的妖精。 虽说狐妖自有宗族派系,不过互相之间定有交流,也许可以从中得知自己这只养了两年多的狐狸大致来自哪里。 走到山脚下时,山中忽有声音传来: “这个时候你们还敢下山吗?” 坐在骡子背上的老者一听这奇怪的声音就觉得不是人,顿时大惊。惊慌之下,差点从骡子背上掉下来。 却见两名年轻道长从容自若。 “为何不敢?” “听说玉鉴帝君下了大决心,派遣南方三圣,众多灵官星君,天兵神将,誓要铲除尸虎王,看这阵仗尸虎王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他必命手下妖怪搅乱天下,闹出动静越大越好,你们下山,那些妖怪可都要和你们拼命!” “更该去了。” 道人只是如此说着。 林中便再没了动静。 林觉二人对视一眼,便都取出纸驴,化作两头灰驴,牵着骡子骑驴赶路。 瘦小的骡子,飘逸的道人。 山间传出清脆的蹄音。 此时已是下午,老者前来用了两天多的时间,二人赶路之下,第二天晚上就快接近了。 不过天色也已经将近黄昏了。 “师兄……” 驴背上的小师妹喊道。 “怎么了?” 林觉转身看向小师妹。 “路有些熟。” 小师妹指着前方,疑惑说道。 “有些熟?” 林觉便也扭头看去。 寻常的山寻常的水,山中小路,路旁田地,没有多少稀奇的。 不过听她一说,倒确实有些熟。 “嘤啊~” 狐狸轻轻一跳,飞身跃上一棵树枝,伸长脖子左右打量。 “是去小川村的路?”林觉说着,转头看向老者,“敢问老先生,可曾听过小川村?” “自然听过。我们梨村就离小川村不远,说来也就二十里路,我们正是从小川村那里听说了贵观的道长们,这才来请啊。” “原来如此。” 林觉说着话时,又听狐狸叫了一声。 声音轻细,有一点夹。 看它一眼,再顺着它的目光往前看去,正巧小路是个缓坡,骑着驴往前几步,就见到了路上突然出现的一棵大树。 大树正在小路中间,挡了去处。 这种小路中间定然是不会有树的。 林觉神情一凝。 这不是和上次一样吗? 只是不同的是,现在还是白天。 “哎呀!?” 夕阳金灿灿的挂在天边,骡子背上的老者却是陡然一惊,指着前方: “这……这这这……这路中间怎会长出一棵树来?老朽来的时候可都没有这棵树啊!” “老先生莫急。” 林觉骑驴上前,看着这棵树。 不知是不是两年前晚上看见的那棵,总之当时没看清楚,此时倒是看得清楚。 这应当是一棵梨树,枝繁叶茂。 砀山产梨,如今也正是梨儿熟的季节,这棵树上也密密麻麻的挂满了果子,却都是些歪梨。 林觉似有所感,又回过头。 身后是骑着骡子的老先生,再之后是小师妹,师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将这老先生护在中间。可是不知何时,身后来的小路上出现了一块巨石。 “果然是你们二位。” 林觉翻身下驴,伸手一招,驴子就变成了纸片,飞回他手中,而他皱着眉头,提剑往前: “既然又见了,也算故人,不知二位还记不记得我们,总之还是那句话—— “我等乃是黟山道人,传自灵法派正统浮丘观,此为前往梨村除妖,若是二位乃是心善的妖精,知晓前方危险,特来阻拦,就此离去就是。所有好意我们师兄妹二人都心领了,等我们回来,定然再有香烛奉上,和上次一样。 “若是二位也是邪魔,奉了妖王的命,前来阻拦,那两年前未曾斗过的那一场法,便放在现在吧!” 话音一落,已然拔出长剑。 “呼……” 山间有晚风吹来,吹得前方梨树倏倏抖动,梨儿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可下一阵风,立马便成了妖风,天光也好,夕阳也好,在妖风吹过之时,都为之一暗。 梨树倏倏抖动,甚至枝条都摇晃起来。 陡然间一根枝条一甩! 竟有一颗黑点朝林觉砸来。 除了梨儿还能是什么? 林觉只是左手一抖,口中念咒,便是一支脱手镖射出。 要说射得多准,倒也没有,只是林觉眼睛直盯着那颗梨儿,口中念咒,飞镖就刚好击中它。 “噗……” 梨儿瞬间爆开,炸为一篷黑烟。 这时林觉才闻到浓重的死气。 果然是与妖王相关的邪魔! 而非好妖! 白瞎上回的供奉了! “扶摇!带着老先生走远些!顺便保护好老先生的安危!” “呜!” 林觉将手中缰绳一丢,狐狸自然从树上跃下,衔过绳子,往旁边土里走。 二人则是一前一后,手持长剑,一人面向梨树,一人面向巨石。 想来当年那天夜里,它们二位便是带着害人之心来的,只是当时乃是自发行为,见三人是正统修道人,吹得又厉害,气势又足,不好招惹,自然不愿意因为几身血肉而冒险与他们争斗,试探一下,发现果有法术,便离去了。 如今妖王陷入危机,定是催促得紧,二妖自然便不能再退了。 林觉瞬间就想清楚了,却不禁摇头。 “可惜啊可惜……” 当时确实是吹嘘壮势,然而两年过去,当年需要师兄带着才能下山长些见识的两个小道士早已今非昔比了啊。 第115章 月下老狐 血红夕阳,金色天光,宛如幕布。 幕布之下几颗黑点被丢过来。 又有两枚飞镖朝之射去。 嘭嘭两声! 两颗黑点顿时被凌空打爆,炸成黑烟,像是幕布上晕开的墨团。 剩余两颗仍然飞来。 林觉闪身腾挪,敏捷避开。 这些梨儿既是树妖修行的死气精华,也是它的法器,一旦落地,仍是炸成浓重的黑烟死气。 却见道人持着长剑,一掌推出,一口吐气,便是两道烈焰。这些黑烟死气还没来得及弥散开来,被灵火一烧,就滋滋化成了臭气消散于空中。 道袖挥来清风,臭气也被吹散。 扭身一看,却见梨树连连抽动,那形态像是在狂风之中缠斗,其实是在不断的甩动前后左右的枝条。 不知多少梨儿被扔过来。 林觉知晓其中除了死气,定然还有异样,顿时闪身躲避。 梨儿太多避不开,便屏住呼吸,以纯阳灵力护体,同时右手一阵发力,左斜撩剑再反手提撩,抹剑斜劈,夕阳下只能见到连续几道剑光,甩到面前的零散梨儿也被斩碎,全都在空中炸成黑烟。 刹那间好似将道人包在了里面。 然而只是下一瞬间,黑烟中就透出火光来,起先如夕阳,却只是一眨眼就冲破了黑烟的封锁,朝四面八方轰然涌出来。 黑烟自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觉略微有些头晕,甩了甩头便恢复清明,持剑上前两步,已到梨树的身前。 不知为何,又闪电般后退一步。 “刷!” 一根树枝从他面前甩过。 “呵呵……” 道人却好似不觉得惊险,反而笑了。 不见他上前,不见他用剑,只是右手收剑,左手往前推出一掌。 不知从袖里来还是掌中去,乃是一条汹涌的火柱,眨眼之间就撞在面前的梨树上。 梨树不是枯树,枝繁叶茂,叶子不是枯叶,枝条不是枯枝,本来若是寻常火焰,如山下把戏人吐的火,燎几下也不能将水嫩的枝叶烧坏,可这道士使出的火却显然不是寻常火焰。 只见得火焰冲去之时,本来也被那梨树繁茂的枝叶所挡,可下一瞬,那火焰竟是朝里钻去。 一眨眼,火光就到了梨树内部,再一眨眼,就从枝繁叶茂、雨水都淋不透的梨树背后冲了出去。 不到常人一息,竟然就烧穿了。 只听得一声难以描述的酸涩声响,似是那梨树的痛呼惨叫,听起来又像是寻常坐的木椅没有装好、坐起来摇晃发出的声音,再放大个一百倍。 道长收掌,火焰熄灭。 梨树身上顿时出现了个空洞,空洞中所有叶子全被烧光。枝丫倒是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烧空,可剩下的光秃秃的树枝却也焦黑成炭,甚至一些细小的枝丫冒着火光,像是烧过又被吹熄明火的柴,树上挂满零星碎火。 林觉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田里。 老丈的骡子被扶摇牵到了那边,刚才也有一两颗梨儿被甩到那边,落地炸成黑烟,却见那狐狸也张口一吐,竟吐出清风,将之给吹走了。 此时老丈和狐狸都正看向他。 一个眼中满是震惊。 一个清澈严肃。 似是见他对付这梨树很轻松,扶摇便没去帮忙,而是又一转头,看向了后面。 如果说林觉对付这梨树还算稳当、灵火正好克制木妖的话,小师妹面对这块巨石,便像是锤子见了钉子、菜刀见了白菜。 这巨石没有什么,只是会滚动,有万斤之重,坚不可摧。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三师兄,哪怕他的几十号豆兵可以轻松剿灭上百号江湖好手,能灭一个猖狂山寨,面对这块万斤之重的巨石恐怕也会头疼。换作别的什么道人怕是也难有破敌之策,就算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也难以将之摧毁。 奈何站在这里的乃是小师妹。 便见巨石轰隆隆的滚来。 田地本来就软,被它压过,顿时一条深深的沟壑,小路也轻松被它压坏,给人的感觉势不可挡。 小师妹却只是满脸专注,负剑站在小路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它,等着它来。待它滚得近了,才调整身位,待它来到自己面前了,便陡然闪身。 巨石带着风从她旁边滚过去,而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避开了。 不知何时长剑已插在地里。 小师妹早已抬起双手,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你可知我这两年在黟山修了多远的路?你可知黟山上的路,每往前修一寸,我都要打碎多厚、多宽的花岗岩? 啪!啪! 左右两掌,拍在巨石上。 一触即收,干脆利落。 巨石仍然往前滚去,似乎毫无影响。 只是滚出不到一丈远,就已经出现了裂纹,再滚出一丈,已然裂开,崩解于地,只从石头中流出黑漆漆的像泥浆似的液体。 “以前师兄可没有骗你,我们黟山浮丘观是真有‘齑石’这门法术的!” 小师妹拔出长剑,往前走去。 走过碎石,往前看去。 却见师兄提着江湖人送的长剑,也是从容极了,围着梨树绕圈,用掌推出灵火,而那梨树早已经成了一棵火树,并在火焰焚烧之中瓦解崩塌。 两人很快站到了一处。 太阳落山了一半,还剩一半在地上,天边一片橘色,路都被照黄了,山中路旁只剩一堆碎裂的巨石和一棵燃烧的死树。 扶摇也衔着缰绳跑了过来。 “干得好……”林觉接过缰绳顺便摸摸它的头,“这件事比除妖重要。” “师兄我呢?” “师妹也厉害。” 林觉说着,却听有马蹄声,转头一瞥,看见几名道人迎着夕阳从身后远处走来,脚步匆匆。 警惕来者不善,可是仔细一看,却是仙源观的几名道人。 一名中年道长,带了三名小道士。 甚至那名云逸小道长也在其中。 林觉顿时就知晓了—— 仙源观也下山了。 夕阳下双方互相行礼,各去一方。 …… 林觉二人牵着骡子继续往前。 “两位道长法力如此高强,你们山中的师父,莫非是神仙不成?”坐在骡子背上的老者忍不住问道。 “哈哈……” 两人笑了笑,没有回应。 又是差不多中秋时节。 夕阳刚刚沉下地海,明月不知何时便已升到枝头。 梨村顾名思义,种了很多梨树,结了很多梨儿,这些梨儿每年都有一部分是要上贡给皇宫的,因此哪怕离得不远,凭着这些梨树和土地,梨村的日子便要比小川村好过极多。 林觉路过之时,闻见梨儿香,顺手便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嚼着。 “咵嗤……” 梨皮薄得好似没有,碰到牙齿只觉得酥脆,一咬下去,汁水充沛,嘴里好似都装不下了,又香又甜。 “果然好吃。” “有的梨树成了妖怪,道长可莫要……” “不打紧。” 不知何时月光取代了日光,山河与梨林都被照得清楚,道路与远处的村落都清晰可见。 “村里还有人吗?” “跑了一些出来,不过跑得不多,那些妖精把村子围了起来,折磨人取乐。”老先生对他说道,“我们这些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去哪儿,大多都躲在离得不远的青帝庙里。” “青帝庙……” “是啊。” “老先生是先去青帝庙躲着,还是跟我们一起进村?” “老朽这把年纪了,哪消二位道长特地送老朽去青帝庙走一趟?若是自己走夜路前去,又有什么必要?”老先生看得很开,“道长尽管去,老朽在村外找个柴垛躲进去就是,要是不慎被妖鬼吞吃,就算命数在这里了。” “老先生大义!” 可是刚说完这句话,前方的扶摇便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前方枝上。 前路右侧,枯树枝上,挂着的正是一轮明月。 树枝干枯纤瘦,没有叶子,可却有一只狐狸沿着树枝往上漫步,逐渐走到树枝尖端,正在明月与他们之间停住,扭头看他们。 月光勾勒出它的身影。 比狗略小一些,身形纤长,立着耳朵,垂着尾巴,不是狐狸还能是什么? 扶摇先觉疑惑,随即警惕起来。 林觉二人也握住了剑柄。 只听枝上传来声音: “总算请了两个道士来了!不过怎么年纪这么小?齐云山的道士用完了吗?还是你这老东西不舍得花钱啊?” 声音尖且刺耳,像人捏着嗓子说话。 不过听着又有几分苍老的感觉。 “咦?” 又有一声惊讶的声音。 却不再是来自这只狐狸,而是前路左侧的枯树枝头,不知何时竟也站了一只狐狸,只是没了明月相映: “还带了个什么?像是寻常狐狸又不是,像是寻常狐妖又不像,什么东西?” 扶摇眼神一凝,仰头直盯着它。 旁边的林觉则是皱起眉: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左边树枝上的狐狸反问他。 “何必和他多说?大王有令,要将齐云山的道士全部杀光,别的什么道观的道士也全都杀光,拿人头去领赏就是!”右边枝头上的狐狸说道,随即便仰起头,一声狐狸叫,像是人啊的大喊一声。 远处山林草中顿时一阵响动。 坐在骡子背上的老者一声不吭,只是默默从骡子背上爬起,又提着衣摆躲入旁边草林深处,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只求不拖累到他们。 林觉自然看见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和师妹对视一眼,眼神凝重,伸手从怀中掏出三枚豆子。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三颗豆子脱手便长,落地已成甲士。 三名甲士身材不一,却都高大威猛,一人提着长刀,一人持着盾刀,一名手拿弓箭。后面两人都腰横长剑,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冰冷月光。而月光下依然可见它们面部涂的鲜红油彩,面容威严带怒。 “三位好汉!随我除妖!” 树上的两只狐狸顿时大惊失色。 又听下方嗤嗤的拔剑声。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 咒语念到一半,便是一声崩弦声。 “倏!” 一支利箭斜着刺向月下枝头。 幸好狐狸敏捷,树上的老狐陡然往前一跳,好险躲过,看着身后被射断的树枝,露出后怕之色。 “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二人这才将咒语念完,长剑立时闪过灵光。 “你们!你们怎么是修道法的道士?”右边树上的狐狸大惊道。 “你这糟老头子!我们念及以前的交情,特地放你们一家走,猜到你会出去求助道人,还想着你把道士带过来,便饶你全家一条命!你这老东西怎么带来的是两个灵法派的道士!这叫我们怎么领赏?”左边树上的狐狸也叫嚷道,“等我们杀了这些道士,定要你好看!” 砰砰砰! 豆兵迈着沉重步子,各自站位。 只拿了长刀的豆兵走到前头,拿了盾刀的豆兵站在他左侧,拿了弓箭的豆兵则在后方搭弓拉箭。 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聚来许多妖狐,有的是狐狸,有的是提着兵刃的人形,无论原形还是人形,全都一身死气。 林觉自然听见了树上老狐的话。 不过也没必要理会就是。 “道友,黟山浮丘观,林觉,受村民所请,特来诛除你们。” 便见道人一手持剑,一手持鞘,将剑鞘一丢,陡然冲向右边老狐狸站的月下枯树。 借着猛冲之势,又借树枝凸处。 道人身影像是拔地而起,只是刹那间,竟然就到树枝顶上,与明月齐平。 老狐双眼直直盯着他,随时准备躲避,却没见那刚刚被道人丢掉的剑鞘在空中呜呜旋转着,落地之时,包铜的末端正好打在地面它的影子上。 “哎哟!” 老狐莫名受击,猝不及防之下身影一偏,差点摔下枝头。 好在这不知哪来的攻击力道并不大。 下一瞬间—— 长剑挥舞,斩出一月寒光。 装着明月和狐狸的树枝被轻松斩断,明月依然高悬,狐狸却是仓皇躲避,跳到另一根树枝上,手忙脚乱的扒拉好久才站稳。 月下几缕狐毛,几滴血点。 道人平稳落地。 老狐又惊又怒,直骂卑鄙。 第116章 斗法也要用脑(求月票) 月光勾勒出山丘的平缓弧度,映照出枯树的枝丫形状,也照出对面狐群与三位披甲豆兵的清冷影子。 那斩断树枝的一剑寒光不仅吓坏了树上的老狐,也惊到了这群或是人形或是原形的狐妖们。 “竟然先动手!” “可恼!等下我要吃了他!” “咱们一起冲!” 刚好树上老狐一声叫唤—— 众多妖狐顿时便挤攘着往前压来,开始步伐还有些慢,有些警惕,待到数量众多的妖狐形成了冲阵之势,便都疯狂往前奔跑起来,气势如虹。 对面两名甲士,亦是压低了上身,往前踏步奔跑,看着要慢些,却始终保证自身处于最适合发力劈砍的重心,步伐沉重难挡。 双方很快就冲撞在一起。 不好说是狐群的潮流冲围了两名甲士,还是两名甲士冲进了狐群之中,总之双方陡然斗在一起。 一下全是砍杀声与刀兵碰撞声。 狐妖擅长变化与迷惑,当即就有许多狐狸吐出烟气,不过发现对这两名甲士不管用后,便又扑上去撕咬。然而甲士里面乃是丹果木,本身硬度就要比寻常钢铁还胜三分,外面又是铁甲,这些狐狸根本撕咬不动。 反倒是两名甲士在众多狐狸之中踏着沉重步子,肆意冲撞,手上长刀木盾挥舞劈砍,真当力大无穷,是月下不断闪烁的寒光,不断碰撞的狐。 一旦被砍到,不死也断胳膊断腿。 一旦被撞到,最少也得退几步。 狐妖中又有不少化作人形,同样拿着人间刀剑,与豆兵互砍。 只是狐狸本弱,刀剑又是凡兵,哪怕砍在豆兵身上,往往也只是溅起些许火花,叮当一声罢了。 反倒豆兵一刀劈来,在它们眼中便真仿佛是有开山之势! 若是挡住了,立马就被打飞刀剑,亦或连着刀剑被砍飞出去,若是没有挡住,则一下被砍成黑烟炸开,落地便是两截狐尸! 很快又有箭矢射来。 乃是身后站的拿弓箭的狐妖,不断搭弓拉箭,射向两名豆兵。 又有道行更高的狐狸冲到豆兵面前,张口一吐,竟吐出烈焰,在月下厮杀场上炸开一团团的火光,勾勒出豆兵体型轮廓与盔甲形状。 “倏!” 喷火的狐狸才吐火几口,刚欲张口吐下一口时,便被不知从哪来的箭矢贯穿脖子。 甚至箭矢射穿它后,还能再穿一狐。 是了,豆兵中也有一位弓箭手! 长弓也是丹果木做的,林觉祭炼豆兵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豆兵力量还不够大,丹果木却太硬,若说缺点,便是做不到快速拉弓连续射箭,优点便是每一箭射出,力道都足以百步穿甲。 一道道箭矢,仿佛催命的符。 这位弓箭手又射得准。 吐火的狐狸很快死完,弓箭手便又瞄准身后射箭的狐狸,这些狐狸射不到他这里来,他却可以轻松的将它们逐个点杀。 狐狸唯一能赢的,便是数量。 众多狐狸与狐妖冲过前面两位豆兵,正欲驰援后方老狐,咬杀那两名道人,便见那名女道士踏着七星步而来,手中长剑挥舞,穿花搅叶。 而她身法思绪都很灵活,步履只挑空隙去,绝不身陷重围中! 挥剑之时,左手还挥出大风与火焰,无论狐狸也好,人形狐妖也罢,都难以与她相抗。 前方很快遍布血腥味与焦糊味。 后方却也没有闲着。 林觉刚一落地,屈腿转身卸力,又借着这股转身之力,甩手便是两枚追命符。 飞镖直线刺破寒夜! 余光瞄见树上老狐跳跃躲避,林觉却停也没停,再度发力冲向那棵枯树,早已瞄准好了借力的点,要一步冲到树上去。 与此同时,扶摇与他一左一右,则是瞄准了左边那棵树上的狐狸冲去,速度极快,竟也脚踏树干而上,直上月梢。 却不曾想—— 林觉刚在树上踏出几步,正要上树枝之时,那树上老狐睁圆眼睛,吸一口月精,低头就是一吐。 “呼~~” 月下一道深寒白气。 林觉神情一凝,连忙止住冲势,上身往后往下倒去,不忘用左手往前一推,推出狂风,既吹向那寒气,也让自己更快速的往后往下倒去。 下方是什么?正是那古树! 身形瞬间没入树中。 “咦?” 在老狐的眼中,便是这道士吹气之后,往后一倒,险之又险的避开他这一口寒气,同时寒气被吹回来些许,迷了自己眼睛。 实在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再睁眼时,这道士已消失不见。 “去哪了?” 老狐内心惊疑,但也不慌,而是沉着的四下打量寻找。 本是寻找,目光扫过,却不禁痛心。 只见下方早已成了一片厮杀血场,近的是那挥剑施法的坤道,与自家儿孙纠缠,若是几个儿孙能近她的身,多半也能胜她,然而却偏近不了。 好不容易近身,迎面便是一篷烈焰。 这女道保护的是那不断搭弓射箭的木头甲士,每箭射出,都是一个得了道的儿郎。 旁边树上则是厮杀声不断。 这道士想要上树来,被自己打了下去,而他那只白狐则是顺利的上了树,不仅踏着垂直树干如履平地,踩着纤细枯枝竟也如履平地,甚至仿佛比自己和老友还要更稳当几分,此时已经与自己那老友在树上搏杀了起来。 占了体型便利,它竟比老友还凶悍。 老狐不担心老友,继续搜寻。 余光难免瞄见远一些的两名甲士与自家儿孙的激烈厮杀,凡人穿了盔甲尚且难杀,更别说这不知痛的木头人了。 老狐逐渐咬起了牙。 没有找到那道士身影,反倒只扫了一遍,便心痛得不行。 干脆迈前两步,仰头一口月精,低下头来,朝着下方便是一口寒气。 “呼~~” 那名坤道正挡开一只狐妖的朴刀,借着转身一甩左袖,篷然一声,真火沿着前方一个半圆冲荡出去,吹开满地碎叶成火。 好不容易要近身了的几只儿孙被火焰撞到身上,当即就被烧破变化之术,成了原形,嗷嗷叫着,回头想舔被灼伤之处,刀剑自然也落在地上。 可这坤道抬头一看,却有察觉。 刹那间往后方一跳。 寒气冲来,打在她原先所站之处,沿着地面荡开,竟熄了地上灵火。 火灭之后,还结了一层冰。 “冰法?” 小师妹抬起左手一看,只被寒气擦到一点,居然就像是寒冬时节将手埋在雪里放了很久一样,已经冻得木了。 捏一捏手,一阵用力,火气萦绕,这才恢复。 老狐却来不及看她,而是立马又一口寒气,吐向射箭的豆兵。 豆兵则没来得及躲开。 刚刚搭上新箭,举过头顶,乃是借背力拉弓的方法。可弓箭还没放下来,就被寒气笼罩,借着整个身影放下弓箭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停滞。 就在这时,老狐却不曾想,身下踩的枯树中竟伸出一截剑锋。 “嗤!” 这狗道士好生阴险! 老狐睁圆眼睛,发觉时却已经晚了。 躲闪不及,立被刺中。 “卑鄙!” 老狐不顾伤势,连忙朝旁边树枝上跑。 好不容易带着血离开,还没来得及提气吐寒,便又见树干中探出一只手来,手掌一推,便是一团真火。 火焰仿佛爆炸一样,又快又猛,半边树枝都在火焰灼烧之下。 真火熄灭之时,掉落的是被刺中后腿又浑身焦黑的老狐,篷然一声化作一名老者,手提一柄短刀,仓皇往上一挡。 “卑鄙啊!” “当!” 持剑的道人从树上跃出,一剑劈下。 人的力量如何是狐狸能比的?何况这名道士力量更胜常人,又借了下落之势!而狐狸的腿更是受了伤! 噗通一声!老狐顿时跪倒在地。 抬头一瞄,见那道士刚砍下来的剑,竟然就又被他举过头顶了,竟是毫不给自己喘息之机。 “卑鄙!可敢与我堂堂正正的斗法?” “你以多打少!你不卑鄙?” 都是咬着牙说的话,盖因说话之间,一人一狐谁也没停,剑与刀连着磕碰近十次,声音几乎响破夜空。 而这般劈砍,又怎是一只狐狸能挡得住的呢?拼命也不行啊! 老狐抽了个空子,当机立断,立马丢下短刀,化作黑影往旁边闪去。 刷!长剑映着月光瞬间到地。 剑锋砍入地面,留下一截尾巴。 “就这点本事?” 林觉提剑正欲追击,忽见一道白影从道路左边那棵树上落下。 正是自家狐狸! 林觉不由一惊—— 刚才自己虽然有两息时间入了树中,从树中出来也只电光石火间,可他也曾分心看了那边树上的战况,当时扶摇是明显比那只老狐更凶猛啊! 而且到现在最多也就几息的时间,怎么会落败呢? 却见扶摇落地,似乎砸得很重,动静很大,地上都多了一个坑。而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站不起来,身上只是毛发乱了,没有别的伤痕。 林觉自然放弃追击,当即就想上前查看。 却忽的感到一种异样感觉。 “哼……” 不由得一声闷哼! 林觉只觉身上平白多了三四百斤的重量,连带着他的腿也往下一屈,脚下的泥土地面更是微微往下一沉,差点就被压倒在地。 若不是手指赶紧用力,怕是长剑也掉了。 好消息是这三四百斤的重量是均匀分担在全身的,所以适应过后,凭他常在山上砍柴打水又吃了巨灵丹的体魄,便还能撑得住。坏消息便是,手上脖子上也分了重量,剑都提不起来,转头也艰难,颈椎痛极了。 上方传来念咒之声。 “不好!” 艰难咬牙将头举起—— 只见左边树上的老狐不知何时变得像人又不像人,盘坐树枝之上,口念咒语,伸手一指,指向下方。 小师妹顿时也遭此术。 而她正在与狐狸厮杀,转身腾挪,猝不及防之下身上增重几百斤,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下就摔倒在地,长剑也落在了地上。 “师妹!” 林觉当即一惊。 好在她聪明,倒地瞬间就成石雕。 众多狐兵围上去,手上菜刀柴刀什么都有,却只砍出一片叮当之声。 那树上老狐还在念咒。 这次怕是准备指向两名豆兵了。 “哗啦……” 四枚飞镖掉落在地。 伴随着另一串来自道人的咒语。 “倏倏……” 飞镖闪烁着灵光,仿佛有人操控,瞬间冲向夜空,刺向树上的老狐。 老狐咒语一顿。 狐狸敏捷,竟在树上往后翻身。 几枚飞镖便都入了苍穹。 “杀这个!” 上方的老狐叫嚷着。 还在那对着石雕师妹疯狂劈砍的狐兵们一听,立马转身,冲向林觉。 林觉只用余光瞄向它们,不急不忙,又将目光扫过地面,接着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后退去,正好还躲过了另一只重伤老狐朝自己吐来的寒气。 “好汉护我!” 两名在前方厮杀的豆兵一听,一个挥刀劈开面前的狐兵,一个持盾撞开,两人都转身往身后来。 林觉往回退了三步,后背传来触碰感。 和者同于物—— 道人身影瞬间没入枯树中。 好汉回来,正好护住师妹与扶摇。 老狐为之皱眉,继续盘坐在树梢上念咒,打算先将这两名豆兵困住。 然而对面林觉藏身的枯树有洞,树洞之中也传出念咒声。 方才飞上天的四枚飞镖早已落入林中,右边树洞中咒声一响,飞镖又动起来,化作疾光黑电,射向对面树上。 老狐咒语被打断,有些气恼,却也知晓此时万不可急,便踩在枯树细枝上,一个侧身,躲过一枚,往后一翻,又躲过一枚,能感觉到飞镖从自己身边擦着飞过带起的风,他却丝毫不慌,继续躲过剩下两枚。 却不曾想地上还有两枚飞镖。 两枚飞镖,一柄长剑,一支剑鞘。 而地面月光成影。 飞镖、长剑与剑柄并不往树上射去,而是在更黑暗的林间穿梭飞舞,一下打在地面上。 地上雪白,宛如铺了一层霜,霜上既映着枯树的枝丫,也映着树上的老狐。 “噗!” 不知何处来的攻击,力道不大,可老狐注意力全在躲避那四枚飞镖上,猝不及防之下,也差点被打落下来,连带着身下的枯枝也摇晃了起来。 “什么东西?” “噗!” 老者还没站稳,又是一下。 这一下更是打中了要害。 “啊我的眼睛! “卑鄙!!” 接着头顶连着两下! 老狐身体一阵不稳,差点被打下来,知晓下方等着自己的多半是那两名豆兵的精钢大砍刀,只闭着眼手忙脚乱,疯狂去抓树枝,却没注意到,方才躲过去的四枚飞镖已经回来了两枚,且已经到了身后。 “啊!” 老狐一声惨叫,立马从树上落下来。 林觉也感觉到身上法术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 师兄妹二人十分默契,一个从树顶出来,一个从石雕变回,一个借助高处让身边所有狐兵攻击不到,一个翻滚挥剑避开、格挡了狐兵的攻击。 小师妹距离树上掉下的老狐最近,当即滚过去就是一剑,老狐才刚落地,身上带伤,还没站稳,就被长剑刺了个对穿。 “卑……” 又有豆兵踏来,斩下长刀,将之砍成两段,刀尖深入地下泥土。 林觉则是念咒控制着飞镖,那名早前受了伤的老狐本欲去救,见救不了,又想跑,可是他受了伤怎么跑得过飞镖? 当即也被几镖射中,跑不了了。 明月别枝,树上终于干净了。 第117章 要多向师兄学习才是! “好汉且先饶它!” 左手持盾右手持刀的豆兵刚冲上前,想结果这妖孽的性命,便被林觉叫住了。他的身形一顿,却也毫不僵直,只一转身,便又杀向身旁狐兵。 这些狐狸要么早已被吓破胆、要么悲愤不已,此时豆兵一去,全作刀下亡魂。 林觉则先提剑去看了自家狐狸—— 泥土枯叶地,是一个小坑,黑漆漆的没盛到月光的小坑里头躺的是一只白狐,黑白对比分明,狐狸正努力的挣扎着爬起。 看到林觉,它神情一愣,像是好奇他怎么没有在和狗打架了,于是又一扭头,四下环顾一眼,差不多弄清楚形势了,这才继续从坑里爬起来。 甩甩脑袋,有些头晕。 跌跌撞撞走出两步,倒也没摔倒,只是又甩一甩脑袋,兴许它觉得问题在于脑子。 “你没事吧?” “嘤呜……” 林觉没懂它说什么。 说不定它自己也不知道。 随即检查了一下,见它没有大碍,只是脑袋有些晕,便任它在这里打醉拳了,转而提剑走到那只老狐的身边。 老狐断了尾巴,伤了后腿,身上扎了几柄飞镖,气若游丝,却还在地上爬,甚至已经爬出了一段距离。 妖怪顽强的生命力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见到林觉一来,它便停了下来。 四周仍有持续的打斗声。 不必扭头去看,也没有力气,但它也知道,定是那两三名甲士和那坤道在杀自己的儿孙后辈们。 抬起眼皮,这道士浑身月光,手中长剑带血,也反着寒光,正盯着自己。 “听说以前你们分成两边,常常械斗,想来是你们投靠了妖王,这才打赢了吧?” “你……想说……什么……” 老狐狸很虚弱,却一眼看穿他的心。 世间传闻之中,狐狸常是聪明玲珑、能够看破人心又善于蛊惑人心的。这大半是真的,只是他们入了邪道之后,连自己的心都不再剔透,自然便少了许多玲珑的本事。只是聪明还是在的。 “前辈也是狐妖,年岁不小,我这只狐狸自山上捡来,一手养大,想请教前辈,可知晓它的来历?” 老狐入了邪道,不过此时狐之将死,林觉有话问它,便也随口拿出两句敬语。 “我……为何……告诉你……” “用给前辈一个痛快做交换如何?” “呵呵呵……” 老狐却躺在地上笑,嘴出血沫。 “不愿吗?” “世间传闻……之中……狐妖向来……聪明……”老狐断断续续的说:“道人心善……你不会折磨我……何况你……养了狐狸……你们……感情……更不会当着它的面折磨老身……” “……” 林觉无奈摇头,也不多说,站起身,提起剑。 老狐则是闭上了眼睛。 长剑刚要刺下,它却又睁开了眼,似乎最终还是决定告知于他: “虽说……狐狸有很多宗族……类别……不过老身活了上百年……它是不是寻常狐狸狐妖……还是看得出的……” “什么意思?” 老狐睁着眼睛,却不说话。 休息片刻,它才开口,似是缓过来一点,竟扯着嗓子大喊一句: “快去请梨祖!” 林觉当即眼神一凝。 长剑陡然刺下! 噗嗤一声!了却生机! 转身一看,身边的战场也近了尾声,大多数狐狸若非被除,便已经逃去。 “梨祖……” 林觉思索了下。 此前在观中时,看见的几张纸中,好像就有一张是说,某村树林有进无出、甚至有梨树出来害人的。 若是就在这附近的话…… 那今天黄昏时遇到的那些仙源观的道友们,应该就是去那里的。 多半也斗上了吧? 请梨祖?恐怕梨祖也自顾不暇。 林觉甩了甩剑上的血,见得三名豆兵都走回身边,小师妹也回来了,自家狐狸摔得不轻,还在打醉拳,偏偏问它又没事,也是蛮神奇的。 “此地狐妖作乱已久,害人不少,今夜多谢三位壮士相助!” 林觉口中念诵咒语,先是将弓箭手射出去的箭矢全都召回来放进箭筒里,避免遗失和浪费,这才又念: “身返灵豆,兵回长城。” 三名豆兵顿时缩小,化作豆子。 林觉将之收回怀里,随即眺望远处村落。 村中静悄悄的,若是有人,想必早就醒了,只是不敢吱声罢了。 村中若是有狗,定然也已醒了。 “村中家狗何在? “请来一会!” 林觉运足法力,大喊一声。 夜本就静,声音几乎在山间回荡。 没一会儿,前方就有些悉悉索索声,月光下出现一对对闪着黄绿色光芒的眼睛,都躲在草丛中,悄悄看他又看满地狐狸,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果然还有活狗。 真是窝囊啊…… 林觉不禁叹息一声,随即正色: “人们养着你们,本是看家护院,不过狐狸成精,又入了魔,数量众多,斗不过它们不怪你们。然而此时狐妖首恶已经被我们除掉,大多数狐狸也死在了这里,已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此时跑掉了一些野狐,遁入山林,我们道士追踪起来着实不易,这是诸位的所长,便请诸位相助,前去将它们咬杀,也算尽了护家职责。” 林觉指着地上两具老狐尸体,对它们拱手行礼,想了想,又补一句: “这些狐狸身上都有死气,是一种恶臭,和地上的狐狸一样,若是遇到没有这种味道的,倒也可以放它们一马。” 土狗机灵,你看我我看你。 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何时,有一声压低的吼声,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逐渐从一声变成两声,声音多了之后,声量也变大,逐渐成了怒吼。 “汪汪汪……” 一大片的狗叫声响起。 这群狗冲到最近的狐尸面前,嗅了嗅,一扭头就怒意满满的冲向了山林,争先恐后,气势汹汹。 林觉低头一看—— 脚边的狐狸已经不再打醉拳了,而是跑到了就近的老狐身边,低头嗅一嗅,抬起爪子在它身上猛打。 “回来吧。” 狐狸抬头看他,便收了拳,走回他身边,如往常一样趴下来,舔着爪子,又用爪子洗脸,动作和观中的猫一样。 旁边悉悉索索响…… 老者拨开荆棘走了出来。 “老先生没事啊。”林觉向他行礼,“没事就太好了。” “没事没事……” 老者步伐不稳,睁大眼睛,似乎极为震惊。 方才虽然躲在山林深处,可月光明亮皎洁,使他昏花的老眼也能看得到一些。何况那火焰炸响,那些咒声喊杀声怕是满山都听得到,更别说此时这满地的狐狸尸体和散落的刀兵了。 “神仙啊……” 想起自己在道观时,还曾因为这二位道长年纪轻而看轻他们,真是惭愧。 “多谢神仙!” 不知多大年纪的老者朝他们深施礼。 “老先生无需多礼。” “既然除了妖精,村中也太平了,便请两位道长去老朽家中歇息,到了明日,也好吃顿热乎的饭菜。” “不急不急……” 林觉却皱眉想了想。 那闹树妖的村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贡村? “敢问老先生,贡村可在这附近?” “贡村?贡村离得不近,却也不远,有个二三十里地。”老者看向他们,“道长想去?明日老朽可带道长们去!” “果然……” 林觉想了一下,听老狐的口气,这“梨祖”好像比它们厉害些? 不知仙源观的道友们如何了! “我们赶时间,天黑路滑,也不必劳烦老先生,只给我们讲一讲怎么走就是了。” “也好。”老者想一想,自己眼睛昏花,晚上怕也看不清楚,还得拖累他们,便指着前面,“我们村口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小路,跟着河边小路往下游走就能直通贡村了。贡村也种满了梨儿。” “好!” 说话之间,狐狸已经进了山,找到了老者受惊跑掉的骡子,并牵了回来。 林觉扶着老者乘上骡子,便往前走。 将他送进村,便与他道别,师兄妹二人又折回来走到小河边,一路往下游走。 “师兄,那只狐狸会吐冰的法术诶,要是我们学到就好了。” “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师兄我的衣服烂了。” “是吗……” 林觉借着月光看她,见她身上道袍破破烂烂,尤其是背上,很多地方都成了布条,露出里头的皮肤,有的有一些青紫,有的有浅浅血痕,想来都是刚才倒地化作石雕之后被那些狐兵砍打出来的。毕竟就算狐狸力弱,可刀子砍到了石头上,也是会有痕迹的。 只是她一声不吭,只说衣服烂,却对身上的伤只字不提。 好像也感觉不到似的。 “师妹啊,如今这个年头,修道之路也是要受伤遭罪的啊……” 林觉解下自己衣裳,给她披上。 “多谢师兄!”小师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只是问道,“师兄!为什么那狐狸骂你卑鄙?” “谁知道呢?” “你对它做什么了?” “斗赢它了。” “哦……” 师妹神情凝重,严肃思索。 定是师兄用了一些聪明才智,那狐狸输给师兄,心有不甘,又嫉妒师兄的智慧,这才口出不逊。 自己要多向师兄学习才是! “你这身衣服倒是适合上山修路,加上你修路回来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便只缺一个缺了口的碗了。” “石头灰不脏!” “呵呵……” 月光下两人提剑,往贡村而去。 第118章 山神镇梨祖(求月票) 月光皎洁,河水潺潺,浮光跃银。 徽州百姓大多邻水而居,村落建在河溪旁边,道路也沿着溪河走,倒是也不难找。 河岸边两名道人跟着狐狸夜行。 月光下清晰可见河岸一侧的山以及另一侧的平原,四处栽满了树,既有人们精心栽种照料的,也有路旁野生的,多是梨树。 路面有明有暗,坑石不定,不过走在最前面的乃是一只白狐,月光下无论路看不看得清楚,白色的狐狸定然是能看得清楚的,而它也很聪明的加大了自己跳过坑洼和跨过路石的动作幅度,好以此告知身后两人,路上有不平之处。 有时遇到特大的坑洼,还会停下来,回头看一眼他们再跳过去。 大约走出二三十里,充当引路狐的扶摇停了下来,却不是回头看他们,而是扭头看向右侧远方。 那里有条小路,通向一片树林。 狐狸又回头看了眼他们,轻轻一跳,却是跳上那条小路,接着往前行去。 二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嗤……” 两柄长剑都已出鞘。 左右环看,借着月光,不难辨出,都是梨树,硕果累累。 林觉停下脚步,伸手拉着一根枝条,凑近闻了闻叶子,又闻了闻上边结的梨儿,只能闻到梨儿的清香。 小师妹奇怪的看着他。 林觉又吸了吸鼻子。 小师妹依然奇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师兄?” “没事。只是总感觉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死气,但是这些梨树和梨儿果子又是好的。”林觉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 “怎么闻出来的?” “死气和阴气很像,现在是晚上,阴气浓重一些是正常的,但是又能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臭味,那就是死气了。不过这些梨儿是香的。” 小师妹闻言格外警惕,环看四周,也吸耸着鼻子。 “闻到了吗?” “没有。”小师妹老实答道,“只闻得到梨儿的香气,而且好香。” “无妨。”林觉一边走一边警惕四周,“扶摇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跟着它走就是了。” “好!” 就在这时,狐狸忽然又停下来,扭头盯着右边树林黑暗处。 “啊~” 狐狸一声轻叫。 就这瞬间—— 小师妹闪电般的转身挥剑,先是啪的一声,斩断一条抽来的枯枝,随即眼神一凝,手腕甩动,长剑立马搅出一圈玉光,玉光中挡下几片枯叶。 与此同时,火柱从身后冲出。 “轰……” 烈焰勾勒出一棵似人似树的妖精,树干上长着五官,全身干枯,火焰熊熊燃烧,已经将之点燃。 又有酸涩好比木椅摇晃的刺耳声。 只见那枯树妖在火中不断扭曲挣扎,发出惨叫,旋转间树枝抽打身旁梨树,打落不知多少梨儿,想要将火扑灭。 刚要扑灭,师妹沉着的又补一掌。 整棵枯树再次被火焰所笼罩。 “这树妖活不成了。” 林觉看出它的道行比半路上遇见的那棵梨树还差不少,而且不知为何成了枯木,更加吃亏,在他们的火行法术下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尽量莫用火了,天干物燥,恐怕成灾。” “好!” “当然,也以性命为重。” “知道!” 恰好这时,狐狸又往前跳。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林觉掏出六枚飞镖。 “走!” 两人加快了速度,也提升了警惕。 不时举剑一挡,挡下树林中来的枯枝,一甩手就回敬两枚飞镖,扎进林中某棵枯树身上的扭曲五官中。不时下腰一躲,避开刀片似的枯叶,起身一挥剑便将长剑掷出,映着月光旋转着砍进某棵枯树躯干中。 飞镖与长剑都附了附剑咒,咒禁之法本就是驱邪除魔的,用来对付这种没什么道行的小妖十分好用。 飞镖与长剑一旦刺中砍中,就有一圈灵光荡漾开来,散开嗤嗤黑烟,听得到林中传来的惨叫声,若被击中要害,树上人面便都七窍流出黑血。 随即飞镖与长剑都自动飞回行进的道人手中。 小师妹看得一愣一愣的。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声响。 有喝声,有咒语声,有火焰炸裂声,有破空声,各种声音杂在一起。 沿着小路翻过一个几人高的小坡,借着月光往下一看,果有道人正在除妖,除的正是树妖。 只见下方是片平地,平地上远远的被插了四面小旗,小旗闪烁灵光,分在四角,便似框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场地,除妖的道人就在其中。而场地外聚了好几圈的寻常枯树妖,一动不动的伫立着,像是杂乱栽种于此的树一样,不得而入。 里面三位道人与一棵大树相斗,十分激烈。 “是仙源观的道友!” “看见了。” 林觉左右看了一眼—— 下方平地被山坡所围,似乎是刚秋收过的耕地,既没有树也没长草,是一片天然的隔火带。 林觉提剑便往下冲。 那些枯树本来一动不动,仿佛扎根于地面,却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忽然缓缓动了起来,转身往后看,树上全长着人面,双眼是漆黑的洞。 刚一转身,就见火龙汹涌而来。 一道在前,一道在后,都打向同一处。 一道都扛不住,更别说两道了。 烈焰呼啸之间,几层枯树被烧出了一个缺口,在对火焰天然的畏惧之下,又连忙往旁边让开,动作迟缓,神态却焦急,又让开一条更宽的路。 “道友!我们来助你!” “嘤!” 狐狸轻巧一跳,当先跳过火圈,身姿轻盈至极。 接着像是有什么察觉,它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四脚忽然像是踏在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上。 “嘤?” 狐狸蹬墙又往回跳。 刚想提醒二人,就见林觉一个伸手,竟把它从空中捞了下来,接着一手将它夹在肋下,一手举臂遮目,继续往前。 二人撞开火焰,冲进灵旗方框中。 狐狸这才落在地上。 “呜?” 它先回头看向身后那堵看不清的透明的墙,还有燃着火的枯树,又看向林觉,感觉刚才像是小时候一样。不过这时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它又立马看向了前方的道人与树妖。 那棵树虽是梨树,却有将近澡盆粗,枝繁叶茂仿佛巨人,下方三名道士与之争斗。 梨树确实自顾不暇。 道人却也并不轻松。 甚至还有一名年轻的小道士倒在了前面。 林觉当先过去查看。 这名小道士他也认识,正是和自己、小师妹一同听过忘机子道爷讲道与传法的一群小道士之一,此时躺在距离树妖比较远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之后被他的同门或者师长搬过来的,此时还有一口气。 可是林觉看着却觉得十分可怕—— 小道士身上看不出明显的伤痕,衣服没破,可能是钝伤,然而可怖的是,他的身上竟然长出了不少小枝丫、枝丫上开出梨花。 最大的一根枝丫从他的脖子处长出来,大概有筷子粗细,手掌那么长,上面分了几个小枝丫,正开着一朵洁白娇艳的梨花。 而在脖子其它地方、露出来的手臂上也都稀稀拉拉的长着细小的芽点,上方既有开放的梨花,也有未开的花苞。 月光下梨花真是又漂亮又渗人。 甚至林觉见他背后的道袍都蓬松了一点,怕是衣服下面也长了东西。 他的生机正在缓缓消散。 林觉毫不犹豫,当先取了一个红色小瓶,倒出一枚丹药,塞进他的嘴里。 直起身时,师妹已经冲到前面去了,和仙源观的道友们一同斗着那树妖,双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只是互相施展本领法术。 中年道长在右边,两个小道士在中间。 小师妹便去了左边。 林觉自然也去左边。 云逸小道士手拿长剑,剑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这是比附剑咒更高深的法术,名字就叫斩妖,正适合斩除妖鬼。 他以这门法术作主攻,砍向树妖挥来的枝条,又以袍袖做盾牌,乃是在山上苦修已久的“布障”之法,他在这门法术上天赋不错,仅用袍袖竟然能挡得住大树挥来的枝条,一时战斗正酣。 忽然只听一声烈焰呼啸。 云逸余光一瞥,身边多了一人。 乃是浮丘观的清瑶道友。 只见烈焰从她掌中推出,打在树妖身上,明月皎洁的夜晚刹那间又被火光照亮,树妖枝条全都燃烧起火焰来。 气势倒是很强。 不过树妖并非枯树,道行也高,这灵火对它的作用有限,树妖只是感到灼痛,位于树干上的五官陡然皱起,随即扭身循着烈焰看来。 连着三根枝条挥来,打向清瑶。 云逸顿时一惊,睁大眼睛。 二人虽非同门,却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同窗,他自然了解这位道友和浮丘观——虽说这位道友在学字认字的时候比自己表现更好许多,然而在法术上云逸却并不认为自己输给她,而浮丘观并没有护身的法门传下,这要是被抽中,岂不是当场身死? 却见女子背剑下腰,当即躲过第一根枝条,下腰之时也在扭身,下完腰正好借着转体之势,竟原地轻盈腾起,踢月转身,避开第二三根枝条。 甚至她还想转身挥剑,只是没能斩中。 “这……” 竟单凭身法躲过了? 云逸不禁意外。 随即又听几声咒语,黑夜之中寒光一闪而过,同时火焰再度呼啸而出,几枚飞镖带着灵光射来,刺破烈焰,正指树妖五官。 树妖收回枝条,回护要害。 是那林觉道友? 云逸无暇扭头去看。 只听哆哆哆几声! 火焰散去,树枝上已经插了四枚飞镖,也有两枚插在了树妖的五官中,荡开些许灵光。 树妖吃痛,一声粗吼。 先是脸上两枚飞镖被挤出来,落在地上,随即树枝上的几枚飞镖也被挤出来。 竟是没有什么用? 云逸正想着时,忽见树妖身上一抖。 几个黑点便落了下来。 “小心!” 云逸道长喊出一声,连忙后退。 只见自家师叔持剑念咒,对着前方夜空陡然喷出一口气。 “砰砰砰……” 这些黑点就全部炸开。 再一看去—— 那师兄妹二人竟也早有准备。 清瑶道友一挥左袖,挥出一篷烈焰,成半圆向外荡开,像是火墙一样,撞入这些黑烟之中,气势惊人。 林觉道友立马挥出狂风,吹散剩余黑烟。 同时二人连连后退。 云逸道长看得极为惊讶。 这二位有些厉害啊。 随即又咬咬牙。 自己可不能弱于他们。 云逸道长准备更加卖力,却也对那二人喊道:“站远一些!这妖怪很邪性,这些黑烟一点都沾不得!” 林觉回身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仙源观的道友们竟然退得比自己二人还远。 他们定是有经验的。 二人便也连忙跟着往后退去。 忽觉身上有些痛痒。 林觉低头一看,自己持剑的手背上竟然长出了一个小芽,很小很小,却长得很快,仅仅两息,就已长出一根接近指甲盖长的细芽,上面是个花苞。 这东西好像在吸自己精气法力。 月光火光之下,花苞缓缓打开,花瓣洁白,花蕊娇嫩,正是一朵小梨花。 “啪……” 林觉随手将之打掉。 一条细小的血柱冒了出来。 像是一个小喷泉。 “什么妖法?” 林觉神情凝重,运转法力,以至阳灵力驱散其中妖气,又伸出左手食指,食指上忽然多一点豆大的火焰,往右手手背上一按。 “嗤……” 血柱这才止住。 拿着布条过来的小师妹不禁一愣。 远处看的云逸小道士也一愣。 …… 情况紧急,双方又斗在一起。 仙源观的两门法术都挺厉害,袍袖连大树抽来的树枝也能挡住,金剑连手臂粗的树枝也能砍断,这还是在两名小道士道行不深的前提下。只是那树妖用果实甩来或者吐出的黑烟万万沾不得,沾了身上就要开花,精气法力迅速消退。 云逸小道士越发卖力。 另一个小道士见了,也更卖力。 按说对付这种妖怪,林觉用咒御控制长剑,再加上附剑咒,即使伤不得它的树干,也能将细碎的枝条一一砍断。奈何这树妖很有道行,竟能用自身法力将咒御之法附加的法力祛除,林觉丢了的飞镖都召不回来了。 只能用剑砍,用火烧。 这么打下去,怕要打到天亮!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林觉便果断抽身往后退,转而拿出了那枚山神赐的令牌。 这枚令牌巴掌大小,十分沉重,说是有镇压邪祟的能力,可是林觉来时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妖魔邪祟还是没有受到影响。 也不知道怎么用。 既没有什么妙诀,也没有什么咒语。 难道丢出去砸人吗? 林觉如是想着,竟真为它附了一点法力,托在手上,念了一句咒语,又用力一丢,令牌便陡然飞出去。 一下砸在树妖身上。 其实树妖早在被砸中之前,就发现了这枚令牌,于是伸出树枝来挡。 可这枚小小的令牌此时却好似有数千斤重,树枝全被轻松打断,而且丝毫没有能阻挡住这枚令牌的意思,直到被砸在身上。 一声巨大的响动。 整棵树都颤抖了几下。 “嗯?” 林觉也为之惊异。 随即只见令牌深深嵌入树妖躯干之中,浑身发光,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树干不断冒出白烟与臭气,树妖什么也顾不得了,吱吱的挣扎起来,那酸涩的声音真是让人耳朵刺痛。 没有多久,树妖竟动不了了。 林觉不由更是惊讶。 惊讶的却不止是他。 仙源观的三名道士都不由看过来。 小道士们和林觉二人一同听过道、学过法,甚至今年七月初七还曾有过交流,立马惊讶这是什么本领,为何会如此厉害。 中年道士则是看清楚了林觉的动作,便惊讶于这是什么法器。 连小师妹和狐狸也看了过来。 …… 月底了,月票要过期了,没地方投就投给茉莉吧。 第119章 梨祖木心 “死了?” 当即有个仙源观的小道士惊疑不定的看着树妖,想要过去查看。 “没有!小心!” 小道士又立马退了回来。 果不其然—— 树妖被山神令所镇,不得动弹,眼见得法力生机都在被迅速压制,知晓这样下去自己怕是要在那群道士手下身死道消,立马什么也不顾了,放出体内蕴养多年的法力与死气。 那是一股冲天而起的黑烟。 本来树上还燃烧着些许灵火,在黑烟中立马就熄灭了。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见这股黑烟直冲天穹,绕过灵旗法阵,散于四方。 也有些许散溢开来。 “小心!” 仙源观的几个道人立马聚了过来,与林觉二人站在一起,也与那倒在地上的小道士站在一起,众多道人一起施力,以纯阳灵力抵挡黑烟。 众人抵挡起来倒是轻松,可却忍不住抬起头,追随着这道黑烟,又扭头往身后看。 立马就知道了这些黑烟的去处—— 乃是分给山中别的树妖! 梨祖梨树,本是同源,它们可以接纳。 这是自损道行的做法。 但在此时,山中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粗怪声音,随即有轰隆声,仿佛飓风经过时的树林枝叶摩擦声,整片山林都在动。 众多可以想见那些树林中的树妖此时是什么模样,不用去看远处,也不用等它们到来,只看灵旗法阵的外面就知道了——原本被挡在外面的枯树妖精一个个全都疯狂起来,五官扭曲,口吐黑烟,往法阵中疯狂撞击挤动。 灵旗都在颤抖,甚至略微倾斜。 “这下不妙了!” 仙源观的中年道长有些惊惧。 “怎么办?” 其余两个小道士也惊惧起来。 只是看见林觉和小师妹互相对视,好似颇为镇定,这才跟着对视一眼,强自镇定下来,不愿弱于他们。 “现在有两个办法。”林觉想了想,倒是并不慌张,“一是我们打穿一条路,冲出去,等到明天白天再回来收拾这些树妖,就很简单了。甚至可以将山神令牌留在那老树体内,想来它就算不死,也跑不了,明天天亮,回来除它就是。” “不行!”那名叫云逸的小道士却是瞬间就否认了,“这个小坡后面就是贡村!” “是啊!”那名中年道长也说道,“我们本来也想等到白天再收拾它们的,奈何等不到明天白天!” “这样么……” 林觉点了点头,倒也认可,随即接着道:“那就只能放火烧山了!这些树妖多是枯树,最怕火焰,此地虽然林多,但没有大山大林,就算放火烧山也不会蔓延到太远的地方。总比妖怪肆虐好些。” 放火烧山,正午掘坟,向来是这年头的凡人对付妖精鬼怪的好办法。 往往山中有了妖怪,无需道人高人,衙门要么派出捕役兵士、要么请来资深猎户就能清剿,若是清剿不了,就放火烧山,百试不爽。 不过就在这时—— 黑夜中一道剑光乍现! 剑光不知来自何人,怕是有近一丈宽、两三丈高,在黑夜中由远及近,瞬间到了灵旗法阵面前。一路上的树妖几乎都被搅碎,成了断枝残叶。 似乎又有人来? 众人对视一眼。 断枝残叶之间,又有树妖疯狂的往那边聚集。 只见枯树精挤挤攘攘,许多树枝碰撞挥舞,又有粗怪的吼声,里头隐隐透出银光和枪光,枝叶间偶尔可见几道闪烁的摸不清的甲士人影。 像是武人?可如今这年头,天地间哪有这般武人? 却听那方传来遥遥的一声喊: “道友,我们来助你!” “是符箓派!” 中年道人毕竟见多识广一些。 果不其然,那方很快便显出了人影,冲进灵旗法阵之中。 正是齐云山的道人。 林觉在其中看见了那名江道长,也看见了青玄道长,还有两个中年道人,再之后是两名瑟瑟发抖的村人,以及后面几匹驮着尸体的马儿。 不过却只有这几人了,道人手中拿的也只是寻常木剑铁剑与浮尘,不知刚才那道剑光和后来的枪影是从哪来的。 “青玄道兄!” 林觉二人连忙前去迎接。 “咦?林道友!清瑶道友!这些是……仙源观的道友?”青玄道长当先过来,感动不已,“你们真下山除妖了!多谢多谢!” “理应如此。” “几位道友,放火烧山固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此地梨树种植多年,颇为不易,既是当地百姓的生计所在,也是此地繁荣的根本之一。成了精沾了邪气的毕竟是少数,我们正好有道符箓,便替道友省下这一道灵火吧。” 江道长持着银剑走来: “交给我们!” “请。” 林觉自然乐于省了法力,正好看他们怎么办。 此时灵旗法阵虽然还能勉力支撑,老树妖却在不断地分出法力,召唤树妖,便见江凝道长拿出一道金色符箓,随手一扔,长剑一指,长剑就将折成三角形的符箓穿在了剑上,而她低声念咒祈神,没有几句,符纸便燃烧起来。 随即一剑平着斩出。 “呼……” 一道金色神火宛如月牙,直奔黑夜。 离剑几丈,火焰已有几丈宽,等出了灵旗法阵,撞到树妖群中时,已经有十几丈宽,几乎将前方一大片树妖全部覆盖。 轰然一声! 树妖身上像是全都涂满了火油,一下子就烧起一大片。 林觉刚想说这不还是用火吗,可眼睛细细一看,却见这火好似有些虚—— 虚在火焰所过之处,除了树妖,一草一木都丝毫不受影响。 甚至当他们所处的灵旗法阵四面八方全都充满熊熊烈焰时,他们也连一丝热意都感觉不到,只有那些树妖在火焰中挣扎哀嚎,被迅速的焚尽。 “这是离火,天上正神才会修习的火,威力极大,却只烧妖魔邪祟,人间凡物丝毫无伤。”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江凝道长给他解释道,“因此也难以用在修道者或神灵间的争斗中。” “如此当为神火。” 林觉赞了一句,这才转身。 有一名中年道长看向了中间的老树妖,见其生机未散,便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念了一句咒语,朝着前方树妖掷去。 “轰!” 夜空降下一道天雷,击中树妖。 树妖全身一颤,树干都被雷霆劈开,显出赤红发光的裂缝,白烟升腾,不过生机仍未断绝。 中年道长正欲掏第二张,便被身后的江凝道长叫住了。 “崇清师叔,省几张神符吧,几位道友能将它打成这样,除掉它也是顺手的事。” “好!” 中年道长一听,便也收回了符。 林觉提剑走到树妖面前,见其早已生命垂危,伸手念咒,取回山神令牌,再往它身上一砸,便彻底将枯脆的树干砸断。 “咦?” 却见树妖生机断绝,全身不是雷劈就是火烧痕迹,冒着黑烟,甚至闪着火光,可是树干中间的木头却是新鲜而有灵气,明显与外面不同。 甚至内外的木头都有分层。 林觉惊讶了下,这才想起。 这只树妖虽然入了邪道,毕竟得了道,又修行多年,按照三师兄说的,这类草木早已非同一般,就算只是寻常的什么树,修至这般境地,也不逊色于那些天材地宝身上的珍奇木料了。 也是做豆兵的好材料。 尤其草木成精,便会如人如动物一样,蕴出五官与木心,五官用来感知天地,木心用来思索与存道。 这大概就是木心? 于是果断提剑去取。 小师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见师兄忙活,她哪有不去帮忙的道理呢? 甚至狐狸也来帮忙,爪子一顿乱刨。 二人一狐很快取出一截木心。 大概有小师妹的手腕那么粗,长度也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上面灵韵玄妙,隐隐有雷劈痕迹。 这对灵法派有很大用处。 林觉转身之时,外面火焰早已熄灭,所有树妖都化为了飞灰,唯有山水草木依旧,仙源观的道长正与齐云山的道长们交谈。 林觉拿着木心回去,先是将之交给仙源观的道友们,他们自然不好意思收,双方推拒两下,林觉一下用力将之截成两段,一段长一段短,长的递给仙源观的道友,短的自己留下,这才完成分配。 “这位道友……” 林觉低头看着地上那名小道士,发现已经忘记他叫什么了,不过也不影响他为之担心: “我喂他吃了一颗我家师兄炼制的保命丹,虽有保命作用,可若是不快些医治,就成了回光返照。须得尽快医治才是。” “我们正欲连夜将他送回。” “可送于我浮丘观去,我家五师兄留在观中,擅长医治。” “这是知晓的。” “那便一路小心!” 林觉将刚得来的树妖木心拿在手上,先向中年道长说道,又向剩下两名小道士行礼:“一路小心。” 小师妹跟着他行礼与说话。 “道兄也请小心!” 云逸道士也向他们回礼。 几名道士取回四角的灵旗,寻来骡子,趁夜往黟山返去。 山中很快只剩浮丘观的二人一狐,还有齐云山的几名道人,以及两名村人几具尸首,林觉大概猜出,此地的人除了去黟山浮丘观请他们,恐怕也去了齐云山玄天观请人,便将他们请来了。 只是这尸首又是哪来的? 第120章 讲究(求月票) 虽然仙源观的道友们取走了灵旗,不过此地妖孽已然被除,唯有身后大树残躯发散白烟,月光皎洁如洗,四周安静,仿佛也是个寂静安宁夜。 “贫道崇清,有礼了。” “贫道崇明,有礼了。” 两名齐云山的中年道长向着林觉行礼,他们身边的青玄道长江凝道长跟着行礼,只是互相本已相识,就不必报名号了。 “晚辈林觉。” “晚辈清瑶。” “没什么晚辈,都是道友。道友慈悲。”崇清道长说道,“两位道友也是被贡村的人请来除妖的吗?” “算是吧。也不算是。贡村和三十里外的梨村都有人去了我们浮丘观,请我们下山除妖。我们本是去梨村的,不过知晓仙源观的道友在此,于是除掉梨村的狐群之后,听说这里的树妖更为厉害,就来这里看看。”林觉说道,“我们同处黟山,虽是两个道观,却是世交。” “原来如此!须得多谢道友们了!” 两位道长又向他们行礼,身后青玄江凝却也跟上。 “不必言谢。”林觉说着,“几位也是受村人所请,来除妖的吗?” “正是这二位善信上山请我们来的。”崇清道长开口道,“不过却比道友们来晚了一步。” 两名中年道长比他们年纪更长,按理说该算是前辈,不过此时面对林觉二人,他们却像是矮了一头似的,言行间多有尊重。 林觉大概知晓原因—— 如今天下兴盛的是符箓派,这种兴盛其实也可以换一个说法,便是如今享受天下百姓供养敬戴的是他们、是他们家的神灵,然而妖魔肆虐,却要隐居深山的灵法派道观一同下山除妖,出工出力,还要冒着伤亡的风险。 伤亡了还得不了“功德”。 任是灵清真人来了,甚至是意离神君亲临,在这时候也得低着脑袋说话。 他们也自是讲究的。 林觉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后面两名被吓得不轻的村人,又看向身后马背上的尸首。 “这是……” “树妖在山林中盘踞,不准进出。这些都是进出的村中百姓、来收梨的不知情的官吏尸首,还有两名受邀拔剑前来相助除妖的江湖武人,被那树妖害死之后挂在树上,我们来的路上见到,于心不忍,便取下来带回村中。” “原来如此。” 林觉神情一凝,抬手行礼。 齐云山的道人也忙回礼。 “几位道长。”身后两名村人这才忐忑的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此地树妖已经被仙源观与浮丘观的道友们打杀了,今后自然可以随意进出,不必再担忧了,尽可回村就是。”说话的是那江凝道长,言语间并不提自己用了一道神君离火符的事,又像是将此事定性一样。 “那……那……” 两名村人面面相觑,随即才有一人说: “此时夜已深了,几位道长除妖怕也劳累,不如先去我们村中,暂歇一晚,也好吃点热乎的,明天再行道谢。” “这样自然是好!” 青玄道长看出他们仍然害怕,仍有几分担忧,自然点头答应下来,又看林觉二人。 “也好。” 林觉又是赶路又是斗法,也感觉腹中空空如也,身上力气好像也有点被用尽的感觉,体内法力也所剩无几了。 须得找个地方,好好吃点东西,打坐恢复,再睡一觉。 “走吧。” 林觉先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自己炼的小元丹,和师妹一人一颗,吃了补充法力,随即跟着他们往村中走。 一边走一边询问村人。 “你们贡村这么大一颗梨树成了精,又有这么多枯树成妖,散在山间,该不会不知道吧?” “这……” 几名村人面面相觑。 “善信何必如此呢?我们是修道人,又不是衙门差役。” “实不相瞒,几位真人,我们确实是知道的。”其中一名村人开口说道,“那棵老树不知道多少年了,它成了精我们是早有传闻的,甚至小人幼时身体不好害怕夭折,还拜了它为干爹,好保佑小人。村里很多人都拜它为干爹。别的枯树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成的精。” 齐云山的道人听了大惊:“有这等事,怎么没有往上报呢?” “真人恕罪,一来我们不敢轻易开罪于它,二来在这之前它也没有伤过人,就算偶尔有人晚上走入林中没有出来,我们也只当是被山间别的妖鬼迷了,或者自己走路没有看清摔死了。”一名村人说道。 “这几天不知闹了什么事情,它忽然发了杀意,给我们托梦,说念及村中先祖对它的栽种之情,勒令我们不准进出林子,否则就要死。”另一名村人害怕又无奈的说,“可是村外四面八方都是林子,这时正是梨儿熟的时候,若不出去,一年收成白费是小,这些梨儿可都是要上贡的啊。” “而且就算我们村中的人不出去,也有乡亲在村外啊,他们又不知村中事,也要回来。那城里来收梨儿的商户、朝廷的官吏,也是要来的。” “那你们是如何出去送信的呢?” “水性好,从河里游出去的。” “原来如此。” 林觉听了点了点头。 在这年头,妖鬼滋生,人与妖鬼共处的事果然不止梨村一处。 在这片大地上应当还有很多。 兴许过了这段年生,这些故事也会被记下来,流传下去。或是口口相传,或是记于书本,等到下一个太平年间,会有很多人寻来解闷,将其当成奇闻怪事听读得津津有味,同时又好奇不解,这世间怎会有那么多妖鬼之事。 这些村人也是聪明胆大。 林中走不得,竟然想到潜水。 难怪此前听闻的那么多怪事中,除了人与妖精鬼怪相遇相处,也不乏斗智斗勇的。 …… 村口立着牌坊,两侧坐卧石狮,明月铺路,照出一片错落的马头墙。 夜里马蹄声。 这方这么大的动静,大树鞭地,山林齐动,随即又是短暂来短暂去的满山神火,村中百姓自然早就醒了,只是没人敢出门,都躲在房中。 直到马蹄声进村来。 又有村人的敲门喊声。 “没睡的快醒一醒,齐云山和黟山的道长将外面的树妖除了,我们村没事了,太平了!终于太平了!” “三姑!你家大郞给带回来了!” “四叔你家小子……” 陆续有村民开门出来查看。 有人见到月光下的道人,又听说妖怪被除的场景,只当是神仙,纳头便拜,呼喊不已。 又有人见到身后马儿背上驮的尸首,立马便泣不成声,一边呼喊,一边又朝道人们跪拜,哭喊道谢。 道人不断搀扶,难免有些动容。 斗法的法术似乎在这时才意义最重。 几具尸首中一半都是村里人,兴许还有别的,还在林子里挂着。 村里人将他们暂且安置在祠堂。 几名道人本来说也在祠堂将就一晚就是了,村人死活不肯,又专门腾了一间村中大户的房子出来,给他们歇息,随即在这深夜悲伤之中,也安排妇人说要生火开灶,给他们做几道热腾腾的饭菜。 民以食为天。 这是当前百姓朴素的观念。 莫管出了什么大事,只要人家是来帮忙的,最先用来招待尽礼和表示谢意的,都是一顿热乎的饭。死了人也一样。 几名道人便在屋中点灯等待。 林觉坐着不动,只伸出手来,小师妹拿了布条,将他的手掌细心缠上,打结绑好。 齐云山几名道长都盯着他们。 每人的眼中都映着烛火。 “道友的道袍呢?” 青玄道长低下头,看着林觉身上穿的里衣。 “在我家师妹身上。”林觉说道,“她的在除狐妖的时候被刀剑给砍坏了。” “我有一件。” 青玄道长从身边包裹里取出一件。 “多谢。” “多谢二位道友才是。不过这地方我们已经来了,之后附近的事便交给我们吧。”江凝道长平静道,“今晚休息一夜,二位道友明早便回去吧。” “这样最好了。” 村人很快将饭菜端了来。 是些很朴素的餐食。 不过确实热气腾腾。 几名道人确实都累了饿了,也不多客气,道谢两句,沉默开吃。 吃完之后各自回屋。 村中大户,房间很是讲究,有床有榻,都是上好的木质家具。林觉看了眼床,却没有睡别人的床,而是在榻上坐下一倒,便躺下来。 扶摇见他在这里睡,便也在他旁边趴下来,缩成一个团,盯着外面月光出神。 林觉心中想的是今晚早些时候、在梨村对付那些狐狸的事。 那老狐狸说,自家养的狐狸并不是寻常狐狸狐妖。只是狐狸向来有聪明狡诈之名,那老狐狸更是如此,也不知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一番下山,特地挑了一处闹狐妖的地方,就想弄清自家狐狸是个什么来历,却没想到,不仅没有搞清楚,反倒更疑惑了。 是不是起码说明它不是本地狐呢? 林觉想着想着,渐渐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狐狸叫他。 林觉一下就睁开了眼。 窗户里已经没有了明月,不过外面的黑夜依然盛满月光,不知月亮移到哪里去了,唯有自家狐狸趴在窗框上,看向下方。 外面有惊慌的脚步声。 林觉本就没有解衣,疑惑之下,一下提起长剑,也跑到窗边,往下看去。 有人喘息着跑来。 “嘭嘭嘭!” 大户的房门被敲响。 刚一敲响,就听上方传来声音。 “怎么了?” 那人十分意外,抬头一看,来不及想这道士为何还没睡,立马惊慌失措的喊: “尸…… “尸变了! “咬人!” 话音刚落,哗的一下。 道人持剑从窗上跃下,随后是身姿轻盈体态修长的狐狸,明月正在他们身后屋顶之上。 第121章 妖王与死气 那名村人跑得很急,敲门也急,一边敲一边往身后看。 身后还有一道身影跟着他跑。 那人动作僵硬,速度却也比正常人慢不了多少,正因身体僵硬又跑得快,动作显得十分怪异,在月光下看着尤为渗人。 隐约听到一些嘶吼。 眼见得身后那人就要追近村人。 楼上的道人刚好落下。 还未落地,剑鞘先挥过去。 “嘭!” 林觉立马觉得不对。 剑鞘打的是对方的头,用的力量中等,从剑鞘上传来的回馈虽然并不如打在金石或者木头上那么干脆,可也绝不是打在常人身上的手感——正常剑鞘打在人身上,人必定会偏头,脖子也是柔软的,会泄掉力量,可这手感却要僵硬一些。 一人一狐先后落地,回头一看。 借着月光,可见这人仍然是人,然而面相却完全变了,变得狰狞,嘴角流涎,隐隐长出尖牙,指甲也莫名变得长而尖利。 这人似乎没有被他的重击而影响,只是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看他一眼,立马就朝他扑来。 林觉后退两步,拔出长剑。 月下剑光一闪即逝。 “嗤!” 人头已经落地。 而这东西竟然还在往前跑? 林觉随意侧身一闪,伸脚一绊,这具无头尸便摔倒在地。 这时头顶才有人开窗。 “师兄!” 探出窗的正是小师妹: “怎么了?”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林觉无暇理会楼上,而是站在无头尸旁边,一边念咒,一边低头看着这具尸首爬起来,然后转身面朝自己,挥舞着爪子,竟然还笨拙的扑来。 林觉从容后退,余光一扫。 不出所料—— 那颗被砍掉的头滚在地上,眼珠子正盯着自己,尖牙也不断张合着。 林觉只是探出长剑。 嗤的一声! 从江湖人那得来的长剑是要比道观里的铁剑好用一些,一剑轻松刺穿无头尸体的胸口,灵光闪耀,它顿时倒地,不再动了。 这时小师妹已经在他旁边了。 这小姑娘向来爱和他学,不过这次并未看见他从窗上跳下,竟也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持剑从窗口跳下来的。 随即见她两步过去,长剑往地上一戳,头也不再动了。 一切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念咒就占了一半,总的算来,大概也就是念两遍咒语的时间。 这时房门才被打开。 几名齐云山的道人开门出来,显然是从楼梯走出来的。 “怎么回事?” “好像有尸变。” “尸变?” 几人立马分作两边,一人去看那尸首,一人去看背靠门缩在地上的村人。 乍一看还以为村人是被吓到腿软,见到道人除了僵尸,终于安全了,这才滑落到地,其实仔细一看,他身上已经有了几道抓痕咬痕。 “什么情况?” 青玄道长把他搀进屋中,为他包扎,崇清道长立马去取了一碗水,做了符水,敷在伤口上,竟激起腥臭的白烟。 “嘶!” 村人一声痛呼: “我也不知道啊,我在家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他敲响了门…… “我开门一看,吓了一跳,虽然认出这是谁,可他早前几天就进了林子,被树妖害了,今晚才被几位道长从林子里将尸体带回来啊! “我看他脸都黑了,以为是鬼,可他又能正常和我说话,因为和他关系一直很好,我就放他进来了。” 青玄道长听了不禁道一句: “你也是胆大。” “我想着他这么年轻嘛,又死得突然,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们乃是堂兄弟,就想听听他想说什么。”村人惊魂未定,“开始确实这样,他说他死了但是不甘心,说在墙脚埋了钱,叫我告诉他新娶的媳妇,又让我叮嘱他媳妇不要改嫁,叫她好好侍奉父母,也叫父母好好待她。我也一一答应下来了,就想让他安心。” 村人说到这里,更为惊恐: “可他说完之后,好似瞑目了,结果身体一僵,竟就慢慢变了脸变了相……” 林觉在旁边默默听着。 这类故事实在不少。 很多都是这个样子。 听说在西北一带,土层极为厚实,有时挖了三五丈深,还不见泉水。按当地习俗,人死后并不马上埋葬,而是将尸体暴露在外面,不能遮蔽,等到尸体的血肉化尽之后才可以埋葬,否则就可能发生传说中的发凶。 若是尸体没有完全风化就埋葬的,一旦得了地气,三个月后就会浑身生毛。生白毛的叫做白凶,生黑毛的叫做黑凶,会闯到人家里兴妖作怪。 这是地气灵韵导致的。 别的地方这类事情也不少。 不过原因就多种多样了,既有执念使然,有埋葬地的灵韵使然,也有生前受了妖法或者死后沾了邪气的原因。 细想刚才那个“人”,其实也不算特别凶厉。 若是寻常人赤手空拳,自然难免被他所伤,可若是拿了兵刃,又有胆气血气敢与之相斗的话,哪怕单对单,也未必没有取胜的可能。若是人多或者本身就有武艺的江湖人,那就更简单了。 哪怕它被砍下头颅仍然能动,大不了多砍几块,等白天太阳一照,邪气自然消弭,或者架起火堆,烧了就是。 会咒禁之法还要更简单些。 这时几人还在描述当时情景。 林觉却忽然觉得不对—— 若只是执念使然,突然尸变,又怎会这么短的时间就长出尖牙利爪? “不好!” 林觉立马起身,提剑出门而去。 小师妹和狐狸自然连忙跟上。 齐云山的道长一见,也瞬间明白他在担忧什么,便连忙拿上家伙跟上去。 几人刚走几步,就听见了村中的惊呼声,似乎见到什么极度惊恐的事,惊碎了夜。 “果然!” 林觉脑子里想的却是—— 若是祠堂里那几位出了问题,那林子里更多的没有带回来的尸首呢? “快去将村里人都叫起来,聚在祠堂里!最好带上刀兵扁担!” “好!” 几人说话间脚步也没有停,唯有青玄道长往旁边巷子里一转,去挨家挨户叫人了。 没行多远,前面就有两道身影。 两道身影背对着他们,往前走着,姿态着实有些僵硬怪异,不知原本要去哪里,听见身后的动静,便转了过来。 两人都作江湖人的打扮。 “你们……是谁?” 左边那道身影竟然口吐人言。 可见他们面色发黑,显然不是人,身上也透出一股淡淡的臭气,甚至亲手将他们从树上解下来的崇清道长还记得他们的样貌。 于是崇清道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 “省点符吧。” 林觉知晓他们这次带的符纸或许威力不小,不过并不是可以想画多少就画多少、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画的,便提着长剑走上前去。 二人见他如此,明显警惕。 “你做什么?” “二位去哪?”林觉惊觉他们居然真的会说话,居然真的暂存几分神智,却也保持着镇定,“何必这么警惕,难道不记得在二位回来的路上,在下也曾陪同你们走了一段吗?” “我们去哪?” 二人本来神情还有些恍惚,一听他发问,神情立马一厉,咬牙切齿: “我们受人所请,要去树林里除妖!” “我们先前没能斗过它,如今刀兵不见了,道长既是道士,请把手上宝剑借予我们!” “二位果是好汉啊,死了还惦记着除妖!”林觉感慨说道,又摇着头,“不过二位已经死了,尸体都臭了,何况树妖也已经被我们所除。此时二位不过沾了邪气,又因天魂执念支撑,所以尸变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活得好好的!哪里死了?不过是一时不察,遭了那树妖的暗算罢了!” “不对……我们好像确实死了……” “死了?可恼的树妖!爷爷必杀你!” “对极!死了爷爷也得宰了那树妖!报仇雪恨!” “刀兵拿来!刀兵拿来!” 两人皆是咬牙切齿,甚至往林觉这里走,伸手像要取长剑,又像要掐他脖颈,一时竟有些失去理智。 “二位冷静,若是天魂消散,执念离体,就成只知杀人的邪尸了。”林觉往后退去,“树妖已被我们所除,二位尽可安息。” “嗯?被谁除了?” “当真?” “自然当真。” “那树妖如此厉害,怎会被你所除?” “我也不信!不信!” 二人张嘴,竟露出尖牙。 本是有些可怖的场景,不过林觉却耐着性子与他们交谈,叹息着道:“确实被除了,二人请安息吧。” “……” “离去吧二位。” “……” 见到二人待在原地,皱眉不知所措,仿佛不愿离去又不知去哪,不甘之色渐浓,林觉这才又开口道: “若是二位乃是正义之士,有颗降妖除魔之心,因被妖邪所害,心有不甘不平,不愿离去,又不知去哪,可随我去。在下乃是黟山道人,二位可助我降妖除魔,了却心念。” “随你去?” “降妖除魔?” 二人如先前那名村人一样,也是执念支撑,因此暂存几分理智。 因为有了躯体,所以也如豆兵一样,可以听懂言语。又因暂存的躯体乃是自己的躯体,所以思绪虽然僵硬却也更为完整,又能与他对答。 “自然!惩恶驱邪,降妖除魔!”林觉说道,“若发觉我说谎,尽可离去!” “我随你去!” “我也随你去!” 林觉仍是取出一个小瓶。 “请暂居瓶中。” 二人执念残魂顿时离体,居于瓶中。 常言说道,人有天魂地魄,天魂善而地魄恶,原本天魂在时还能抵挡几分邪气,天魂一去,残躯只留地魄,顿被邪气侵扰。 此时两人低头一阵发抖,竟是慢慢变了面相,变得可怖,身上黑气升腾。 没有多久,已成邪尸。 两人一抬起头,便朝林觉扑来。 不过林觉和小师妹的速度还要快些。 二人只是刚刚踏出一步,两截剑尖就已刺穿了他们的眉心,有着驱邪除祟之力的长剑,轻轻松松就让他们安息了。 “造孽啊……” 林觉感叹一声,这才转身,对齐云山的道人说:“你们去叫人吧,村里这些位交给我们师兄妹就好。” “好!” 崇清崇明和江道长也离去了,街巷中便只剩下了师兄妹二人。 “师妹可害怕?” “不怕!” “真不怕?” “不怕!” “那便和我一起除妖吧!” “师兄!你走这边,我走这边!”小师妹神情严肃,指着前方两条路。 “嗯?” “分头行动更好!” 林觉看她一眼,这才点头。 高高的马头墙与狭窄的巷子,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格外深幽,两人一个转身,便分去两旁,狐狸则被林觉叫着和小师妹同行,算给她的陪伴。 …… 村人很快被聚在了祠堂中。 不出林觉所料,当第一批人被青玄道长带进祠堂的时候,祠堂已经空了,原先摆在这里的几具尸首早已不见。 开始还有人不知所以然,可是有人却已经被死去的亲朋好友找上了门,险之又险的逃过一劫,互相一讲,皆是惊恐不已。 “谁能想到,他们死了回生之后,第一时间是去找以往的亲朋好友呢?” “是啊。” “现在外面……” 众人惊恐至极,仅剩的安全感便来自于站在门口的青玄道长了。 听说此时在外面除妖的,乃是黟山来的两名道长。 没有多久,似乎天边已经亮起了一丝鱼肚白,两名道长这才持剑回来,剑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血迹。 “如何?” “村中的暂时清除完了。” 林觉和小师妹站在门口,避开了里面的村人,和几位齐云山的道长交谈:“可是此地的死气却越来越浓重了。” “越来越浓重?” “几位没有发现吗?刚才天边就亮了,可到现在太阳也没有照进来。” “嘶!” 两名中年道长往外看去。 此时仍像是日出之前的天光,天色昏昏沉沉,可月亮不知何时却不见了,村中巷子里弥漫着一层浓雾。 原先以为是黑夜中的晨雾,秋天早晨起雾十分平常,可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雾乃是黑的,并非黑夜中的雾,而是这雾遮了天光。 “难道就在这里?” 两名中年道长立马睁圆眼睛。 “什么意思?”林觉看着他们,“几位下山不光是来此除妖的?” “自然是来这里除妖的,不过也有别的事情做,神君告知就在这附近。正好此地善信到了山上来请,我们便想顺路先来此地,将这树妖除了,还这村中暂且的安宁,接着再慢慢去找神君交代的地方,将之镇压。”崇明道长说道。 “什么地方?”林觉问道。 “是那妖王暗藏死气的地方之一。”青玄道长嫌他说得不够明白,便自己开口,“此前去浮丘峰请诸位道友帮忙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若是放任这妖王不管,乱世一来,恐怕它会圈地成国,危害一方!这妖王真打算这么做!” 说着停顿一下: “几十年间他暗藏了大量死气,封在周边四处,这死气是他独有的神通,有制造妖邪的作用,正是他为乱世准备的妖兵! “如今他的行踪被帝君察觉,帝君下令剿妖,三圣一并下界,纵使他再怎么有所准备,也绝难在三大真君合力围剿中存活。 “帝君以大本领察觉到这片大地可能潜藏死气,算到他若狗急跳墙,可能释放死气,以争取求生机会。于是神君提前派我们暗中前来寻找,先行将之镇住,不引起他注意。 “没想到我们这才刚到……” 林觉听了,便明白了。 难怪只是一只树妖,来了两个中年道长就算了,却连这江道长也来了。这位江道长看似年纪不大,其实身份很不一般。 难怪他们叫自己二人明早就走,怕是不想连累到自己。 不过不知是神君并未派遣手下神将、只派了几名寻常道人却也依然被这妖王所察,还是妖王本未察觉、乃是在斗心斗智上面走在了神君前面,死气竟被提前释放出来了。 …… 月底求月票! 第122章 两难的抉择(求月票) “黑雾死气进村了,得为百姓们点上神灯。”青玄道长请示着道,其实在看江凝道长。 两名中年道长也看向江凝道长。 江凝道长点了点头。 这才有一名中年道长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盏金色油灯,恭恭敬敬捧在手上,却不点火,而是念咒: “昭昭日月,悠悠上苍,敬通神君,请点灵光。” 油灯顿时亮起了一点火光。 豆大的光,摇摇晃晃,堪堪洒满祠堂,然而光芒所照之处,黑雾皆去,死气消散。 “这是神君桌案上的灯,防的就是这一步。”青玄道长见林觉二人盯着灯盏,便解释道,“虽说神灯也没有太多作用,可只要放在这里,保证灯火不被打倒熄灭,也能隔绝一片黑雾死气。” 林觉点了点头,随即皱眉问道: “这妖王什么来头?” 不是说这妖王原先只是寻常大妖,是走了运得了机缘、最近二三十年才成就的妖王吗?不是应该根基不稳吗? “这妖王原是山间猛虎,不过并未在生前成精!据传它生前也曾安心修行,已经修了数十年,就快要得道了,却被山间猎户与百姓围杀,不料执念怨恨之下,它竟然在身死后的第二天得了道,因此有人称它尸虎王,也有叫它尸冥妖君的。” 青玄道长显然听出林觉的不解,便解释道: “道友须知啊,妖与人不同! “人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本质都差得不多:若是斗力比剑,只看气力与技巧如何,若是争道斗法,也只看法术上的造诣与道行。 “妖则不同! “哪怕狐狸成了精,道行浅薄时仍惧怕凶猛家犬;兔子成了精,哪怕有百年道行,一不小心还是容易被山间猎户所捉;耗子成了精,也难以与一名胆大的寻常少年相斗;可有些动物,类如熊豹,成精之前就凶猛无比,百年道行的兔子野鹿若无别的本领,也难以斗过它们,更别说得道之后了。 “而猛虎成精前就能啸聚一方山林,被尊称为山君,若是活的年岁够长,自然就有驭风、震魂与伥鬼的本领——这天下厉害的山妖不少,可有多少敢于寻常凡虎相斗?武人技艺高超,又有几个轻易敢向虎山行?这般猛兽,得道之后,自然也远比寻常精怪厉害。 “何况这妖王只是道行不稳,入了邪道,可它在得到食银鬼之前,就已成了大妖,已能说明天资极高,它能潜藏这么多年,借时势盗银钱,可见心性与胆气皆是非同一般!” 林觉听了,倒也点头。 听来是道行不稳,导致它的道行不如寻常妖王,可它生为猛虎,天生凶悍,本就为君,又弥补了这点。 加上攻城总比守城难,为了稳妥,玉鉴帝君麾下三位神君一同下界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在本领神通之外,这妖王无论是暗地修行、发展势力,还是暗中储存的死气,甚至于此时的释放,也都超过寻常人意料。 此时形势危急,倒也不便多想。 “现在怎……” 话才说一半,忽有一道黑影从远方天上如箭一般刺来。 林觉只是看见并反应了过来,可人的反应毕竟有限,只来得及转身躲避,却已来不及抽剑。 反倒是地上的狐狸仿佛本能一般,突然一跳,高高跃起,还在空中时便已经张开了嘴巴,伸长了右爪,朝那黑影抓咬而去。 刷的一下! 黑影敏捷转弯,避开狐狸。 “嗷~” 狐狸咬了一口空气,重新落下,砸吧着嘴。 那黑影则是离去之后,才扑扇了几下翅膀,这时才知,原是山间的鹰隼。 林觉眯着眼睛看去。 “这是山间寻常的鹰隼,不过却被那妖王的死气影响,成了邪物,而这山间……” 话已不必说完,众人皆知背后深意。 同时祠堂外的巷子左右两边已经出现了几道黑影,在黑雾中慢慢走来,几名道人出门一看,这几人作村人或差役打扮,大抵都是此前进出树林被那树妖所害的百姓差役,此时被死气邪气侵扰,发凶成了邪尸。 只见他们神情狰狞,双目猩红,已然生出了獠牙利爪。 齐云山的道长伸手摸符。 林觉二人却比他们更快。 “嘭!” 林觉直接用手丢出山神令牌,砸在一名“村人”身上。 村人顿时倒地,不再动了。 一声短促咒语,令牌便又自动飞回。 小师妹则是拔剑而去,一剑一个。 齐云山的道长动作一僵,这才收回符箓。 林觉二人也退了回来。 只见村落四周黑雾浓重,暂时看不见什么黑影,却能听见越来越多的动静,几人不免惊慌。 “死气已经散出,你们也不必前往镇压了。如今不能再在这里久留,须得带着百姓们冲出去才行。” 林觉说完,往外一看。 外面应是天亮了,可是黑雾却越来越浓重,蔓延不知多远,使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昏沉沉。 又见祠堂旁边有棵大树,不知生了几百年,又高又大,他脚下发力,立马朝树冲去,借着树干粗糙的表面和枝丫往上爬,又从树上爬到屋顶。 刚一站稳,便举剑一挥。 噗的一声! 朝他射来的鹰隼被斩成两段。 林觉无暇多理,借着高处往四周一看,黑暗之中不知多少东西在动。 远方黑雾浓重之间,巷子里好像有人影,又有动物的影子,甚至隐隐可见枝叶摇晃,好像就连树都成了精,涌了进来。更令林觉惊奇的是,他看见村头牌坊下的石狮子都站了起来,抖擞着身子。 这妖王什么本领?竟如此可怕? 当即心中便觉得—— 冲不出去了。 准确来说,是带着百姓冲不出去。 自己二人倒是很有可能。 这些死气催化的邪物虽然多,但没有多少道行,战力如何全看原身体型大与小。自己和小师妹有道行法力护体,在黑雾死气中也能坚持片刻,此次出来又带了神行丹,吃了之后速度很快,几十里远用不了多久,一颗神行丹的药效也差不多能撑下来。 不知齐云山的道友们又有什么本领。 “哗!” 林觉侧身一闪,踩落几片青瓦,又避开一只鸟雀,见天上也有越来越多的飞禽,就算是他也不敢多留,连忙跳上大树,踩着树枝跳下去。 “你们还有多少符箓?” 话音刚落,竟见自己刚刚踩过的这株大树也动了起来,叶子迅速枯萎掉落,枝条晃动。 “!” 这棵树可不是梨树,而是一棵有两人合抱、比最高的马头墙还要高的大树,它要是动起来,哪怕只是倒下,也能压塌祠堂的一面墙。 林觉转头看着,眼中已有惊色。 连忙丢出手中令牌。 “嘭!” 令牌砸到树上,树上的死气顿时被震散,动弹的大树也停下了。 还是山神令牌好用啊。 林觉却仍忍不住惊惧。 这已经远不是他能抗衡的力量了。 不是指这棵树,而是妖王死气。 那妖王是要想做什么? 将此地方圆几十里都化作妖地,所有百姓全部被杀死?还是说他发现了来此地的道人中有受神君看重的道人,想以此来分神君的心? “神君亲赐的离火神符总共两张,还有一张。意雷神符总共两张,还没用过,可以用来对付道行深的妖怪。还有一枚金光庇世神符。寻常厉害的符箓也还有一些。”青玄道长也震惊的看着那棵大树,快速答道,“若用完了,就得请神了。” “别等用完了,快请神吧!” “道友说得对,没用完也得通禀神灵。”江凝道长沉声说道,“若神灵不来,方圆几十里都将成一片死地。” “速度一些” 林觉附和着道:“我们为你护法!” 说罢,来不及做什么,只和小师妹对视一眼,就站到了祠堂外。 贡村祠堂前面有一大块的空地,再前面是引进来的一条溪水,左右都是道路,此时已经有死气催生的邪物到了祠堂前面。 当先是几条村狗,眼睛早已变得猩红,嘴巴流涎,疯狂朝他们扑来。 小师妹提剑就要往前。 只是刚往前迈一步,就感觉被师兄抓住了自己的后脖领子,又扯了回来。 随即只见师兄丢出山神令牌,低声念咒。 小师妹并没有什么表情,暗自点头,认为师兄是想让她帮他护法,于是便持剑站在师兄身边,严阵以待,不再冲出去了。 “嘭!” 令牌砸向一只村狗。 狗本来也是有些灵巧的,此时却仿佛失了理智,只知道向着二人冲来,不管不顾,立马便被令牌砸中。 令牌上有黟山山神的神力,一旦碰到,就荡除了它身上的死气,而且令牌沉重,砸得血液四溅。 村狗顿时倒地。 令牌却不落地也不返回,而是在咒语的催动下,在四周快速移动,虽不如当年那灰袍人那么顺畅,可打这些不知躲避的村狗却也够用了。 也无需力道,碰到就能荡除死气。 不知这些村狗被死气沾染前是死是活,此时死气一去,它们也活不了了。 偶有漏网之鱼,便见身旁一声烈焰呼啸,灵火冲去,瞬间包裹住整只村狗,将之烧死在地。 或是一柄长剑,或是一只白狐。 小师妹护法得很认真。 狐狸亦是十分严肃。 仓促间回头一瞄—— 几名道人用了祠堂里现成的桌案,迅速解下包裹,一人拿香炉,一人摆贡品,一人拿香点香,竟是三两息之间,就有了一个简易的神台。 到来的邪物越来越多了。 依然是林觉用山神令牌镇压,能打掉绝大部分的邪物,小师妹与狐狸在旁边为他护法,清除漏网之鱼。 林觉又请出了三位豆兵,但不让他们冲进去杀敌,而是留在身边做防守。 因为街巷中不断涌来的邪物根本杀不完,且其中不乏树妖牛尸,哪怕是丹果木做的豆兵陷入其中,也是很可能被打坏的。 “道友!我们来助你!” 一声大喊,崇清崇明两名道长也来到了他们身边,手持长剑。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两名道长同样念着咒语。 林觉听说过这咒语,是符箓派道人常用的护身咒术之一,本质上是通过咒语向天地间的神灵求来神力护体,能挡妖魔邪祟,是仓促之间也能使用并藉此护身的法门之一,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符箓派的弱点。 可是此时咒语念完,他们身上却并没有散出金光,两名道人不禁都怔了一下。 很显然,负责响应这门咒语的神灵正在作战,没有空闲。 两名中年道人神情凝重,倒也有血性,竟只试了一遍,就不再尝试,却也没有后退,反而继续往前。 只取出一道符来,穿在剑上,摇晃点燃,便和小师妹一样,持剑与冲来的邪物搏斗在一起。 随即身后又传来咒语声: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席临轩。令臣关告,奉达九天。 “弟子齐云山玄天观第二十八代传人江凝,上告神君,此地死气外泄,鱼米之乡将成死地邪国,望神君早些定夺,派兵遣将前来相助!” 是那江道长的声音。 想都想得到,定是江道长在祈求,青玄道长在旁护侍。 自己等人自然是要先扛住这一劫了。 林觉心里却拿不准。 想来就算意离神君听见,也将面临两个两难的抉择:是放弃正在剿灭的妖王,还是放弃这方圆数十里的百姓? 说来也有几分奇妙—— 虽然并未亲身参与帝君剿妖王的过程,甚至离得都有几百里远,可却有种亲眼见证的感觉。 剿妖之战不光武斗啊。 第123章 你请不来,换我来请! “扑扑扑……” 天上有鹰隼飞鸟冲来。 两名中年道长一人朝天搅剑,长剑在他手上真当搅成旋风一般,几只飞鸟都撞在剑锋中,一人连续几剑摘星探月,几只鹰隼接连被剑刃斩下。 这两位道长的剑法可比青玄道长要好多了,恐怕比之江湖好手也不差,单论剑术也是能除妖的,而且力量也强。 只是刚拦下飞鸟,低下头来,却听一阵轰隆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见是两头石狮子,正从道路一头走来,一前一后。 它们挤在邪物之中,走得不快,可身体不知多重,村中的青石地板在它们的脚步下也难以支撑。 这如何是剑法能对付的呢? 说时迟那时快,小师妹一掌烈焰推出,神情一凝,便又想提剑而去。 “回来。” 小师妹瞬间停步,刺向旁边一头羊,神情依然凝重,动作自然无比。 随即一面令牌呼啸而去。 “嘭!” 令牌结结实实的砸在前面的石狮子脑门上,不知这令牌有多重,势头有多大,就这一击之下,竟将石狮子那巨大的脑袋都砸坏一半。 轰隆一声,石狮子倒地。 令牌却不掉落,也不回弹,而是飞上天滴溜溜的转,等到身后那头石狮子艰难的爬上前方石狮子的身体,令牌这才再度落下。 两头石狮子顿时都不动了。 也将左边的巷子挡了大半。 林觉一边念咒召回令牌,沿途又左右击打一圈,碰到不知多少邪物,全被山神镇压,同时他朝左边推掌,烧出一条空隙,这才分心回头。 祠堂中挤满了百姓,早吓坏了,此时要么不敢看外面,要么在向先祖祈祷,要么便紧张的盯着他们。 临时神台香案仍在。 江道长仍在请神。 “弟子齐云山玄天观第二十八代传人江凝,师从灵清真人,上告神君……” 差不多仍是那么一句。 显然神君仍未回应。 林觉皱起了眉。 这效率怎么比黟山山神还低啊? 可就像是妖王储存的独特死气全部散溢而出、十里八乡沾了死气的邪物又全都在朝这里聚集一样,完全杀不过来,村中的邪物越来越多。 开始时两边巷道中还很稀疏,到后来邪物已经打挤了。虽说这些邪物道行都很低,可也已经到了道行高深的高人看了也要头皮发麻的地步,更别说林觉和小师妹这种修道才两三年的道人了。 再到后来,不止祠堂两边的街巷,恐怕村中到处都挤满了邪物。 林觉和小师妹都受了点伤。 法力也有耗尽的意思。 多亏山神赐予的令牌,若非如此,恐怕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经抵挡不住了。 此时除妖几乎全靠山神之力。 “轰……” 崇清道长终于用了第二张离火神符。 汹涌的神火以祠堂为中心,在村中迅速蔓延,所有邪物就像身上涂满了火油一样,一碰到就剧烈燃烧起来,很快被烧成飞灰。 就连村中的黑雾死气好似也一时之间被荡涤了个干净,火光充斥了整个世界。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头顶重现了天光。 偏偏村中的房屋都丝毫无损。 正如江凝道长所说,这种神火难以用来斗法,也只有正直的神灵才会费力修习它。 然而神灵仍然没来,神火也只是持续半刻,蔓延范围也不过一村之地,头顶很快就再被黑雾所挡,死气仍持续不断地制造妖魔邪祟。 林觉知晓,这符是提前请下来的,神力也定是神君提前准备的,用一张就少一张。 身后仍然传来祈祷声。 “弟子齐云山玄天观第二十八代传人江照人,师从灵清真人,上告神君……” 回头一看,毫不意外。 江凝道长仍在请神。 她的神情倒是依然平静,不过也可能平静的只是表面而已。 “江道友!换换用词,努力一些,若是神君不来,大家全得交代在这里!便告诉神君,再请不来,死气蔓延,徽州百姓该拆他的庙了!” “……” 江道长祈祷声终于一顿,转头看他,解释着道:“神君定然正在作战。” “不光是神君在作战。这样的地方,那妖王准备了四个,而帝君麾下神君只有三位,就算神君放弃作战,也不见得会第一时间来这里。”青玄道长也转头来给他说,他的神情凝重,有些惧色,但语气不慌乱,“而且意离神君向来正直,恐怕会将我们这里放到最后。” 正直?将这里放到最后? 因为这里有他看重的道士吗? “那怎么办?” “两位道友。”江凝道长没再继续祈祷,而是平静的看向他们,“你们是修灵法习法术的,可有什么保命逃命的本领?” “自然是有。” “那请去吧!”江凝道长郑重说道,乍一听像是用话来杵他们,可见她神情,听她语气,就知道她是真这么想,“我们还有一张金光庇世符,可在这里支撑片刻,与百姓共患难!” “什么意思?” “外面的邪物越来越多了,它们好像知道我们会向神君祈求帮助。在此待得越久,就越不容易离开。”江凝道长声音平静,没有刻意压低,但在外面邪物逐渐恢复的嘶吼声中,她在仪门中说话,后方百姓也不容易听得见,“二位道友相助之事,我们感激不尽,至此已然足够,便请尽快离开。” 多的话没有多说,却已经够了。 林觉不禁回头看她,忘了收回头,与她对视着,却是怔住。 “那你们呢?” “如先前所说,与善信撑到最后一刻,寻最后一分可能。”江凝道长平静道,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少有的笑了一下,“道友不必为我们操心,我们是符箓派的道人,受香火供奉的是我们,修功德的也是我们,就算到最后一步,也是有福享的,道友且去吧。” 显然,神灵不来,此地难保。 女子却异常的平静。 林觉听说过她受神君青睐,不过她这么年轻,又没修成真人,大抵也称不上“功德圆满”,倒不知她死后能否升天而去。 可看身边青玄道长,神情也差不多。 “道友请先行一步。” 青玄道长也这么对他说。 “呵呵……” 林觉一下不由得笑了,接着才说:“道友全都留下,我们这么早就走了,岂不是很丢浮丘观的脸?” 别的什么大义就不说了。 只说此次下山,也算奉了师命。而在山上修行,师父供吃供睡,还做衣服,传道授法,从未收过一文半子,怎能随便落了师门颜面? “嗯?道友不是修逍遥自在,欲求长生吗?可莫搭在这里。” “道友误会,求逍遥自在不代表要苟且偷生,求长生也不意味着怕死。”林觉说着一顿,“况且这些邪物虽多,却并没有多少理智,只知道胡乱的攻击看见的活物罢了,我们师兄妹二人自有保命的本领!” 除了神行丹,还有木遁与化石法。 如今的林觉遁入木中,已能做到敛去气息,师妹化成石雕,也能敛息闭气半日之久,配上神行丹,从中脱身倒是不难。 躲也能躲个大半天。 “道友还是速速请神!”林觉沉声说道,“神君无空,那就请玉鉴帝君来!” “莫说帝君会不会亲自出手,我也无法通达帝君耳目。” “那他吃个屁的香火!” “……” “等等!” 林觉皱着眉头,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见得此时神火刚刚扫过,外面邪物暂且不多,三位豆兵、小师妹、狐狸和两位道长还能应付,他便收剑一个转身,大踏步走回祠堂之中。 狐狸回头疑惑看他,也跳进来。 “林道友要做什么?” “让我来请!” “道友你来?道友也会用请神科仪?莫非与哪位天神地祇有承诺?” 青玄道长虽然问着,却也让开位置。 江凝道长便也让开。 “没有。” “道友不是符箓派的道人,若无神灵与道友先有承诺或是授过箓,抑或有故有关,随意动用请神仪式,稍有差错,恐会通往附近未知所在。” “就算通往未知所在,再引来一位大妖乃至妖王,后果会比现在还更差吗?” “这……有理!” “唯有一试。” 林觉一下拿掉神台上的神君金像,随意一丢,青玄道长连忙大惊的接过。 直起身来,见林道友将他用作法宝的令牌放在了上面。 “这是?” “黟山山神的信物。” 林觉答了一句,已经开始了。 黟山山神并非九天正神,甚至他老人家都不是人,禹步自然是不必踏的,刚才江凝道长念的那些祝香神咒也通不到他那里去。 大概是用最淳朴的请神仪程吧? 这里怎么也算黟山附近吧? “弟子黟山浮丘观林觉,徽州舒村人士,师承云鹤道人,请示山神,此地妖王施放死气,祸乱众生,特请山神降下神力,荡涤此处死气妖邪! “弟子黟山浮丘观林觉……” 禀明身份,呼唤神灵,说明事情原委,都是重要且基本的仪式。 说了两遍,外面妖邪声音又喧嚣起来了,事情紧急,林觉用词也有简化。 “若能请来黟山山神,倒确实可以为他开辟香火。若能救助此地百姓,就算是将山神庙搬到这里来,神君恐怕也不会有异议。 “然而莫说黟山山神是否会管此地之事,他是先天山神,法力只在黟山之中,出山之后便会锐减。离山越远法力越弱。此地虽在黟山附近,却也有一百里的直路,就算黟山山神有相救之心,恐怕也无力支援。” 青玄道长焦急劝道,却也没有动手干扰: “况且道友虽有黟山山神信物,请神之时,却也不可只称山神啊,要知道但凡正统修行过的大妖与妖王,初时大多都在深山之中修行,又大多都曾自封过山神,单呼‘山神’恐怕不妥……” 唯有狐狸天真懵懂,低头舔毛。 “弟子黟山浮丘观……” 林觉听了他的提醒,本是打算修改用词的,不过第三遍还没念完,便觉这祠堂中忽然来了灵风。 这风好怪,不清不凉,却又沁人心脾。 林觉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 真的连通神灵了? 甚至不止是他这个请神者,身旁别的道人也有所感觉,本能的抬头看天。 连狐狸都停下了舔毛的动作,举头望去。 那是头顶天空出现的纯正清气,是浩大的阴阳灵力,既纯净,又有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原本弥漫方圆数十里、遮天蔽日的黑雾死气初时看来,也有这种让人感到胆寒窒息的压迫感,可在这股清气面前,却又不算什么了。 “山神真来了?” 可惜这里乃是仪门之内。 众人本能抬头,头顶却也只有瓦片房梁与上面的绘画镂雕,看不见天空。 正有出去看一看的想法、还在理性犹豫这是否可行之时,便见头顶骤然一亮,不是拨开黑雾见日光,而是漫天五彩灵光,同样消弭黑雾。 灵光之亮,初时还能看出五色光芒,随后便只剩刺眼的白光了。 仿佛听到了祈祷语,这位神灵到来并未与谁交谈,也不谈及条件,直接便动手驱散死气,倒像是正神的做派。 林觉动作快了一点,踏出仪门,举头看去之时,在被灵光照得睁不开眼之前,见到天穹之上有修长而优美的身影在漫步,身体巨大却又轻灵。 下一瞬间,灵光大盛,就看不清了。 “那是……” 似狐非狐,圣洁无比。 倒有些像是自家扶摇。 “轰!” 仿佛天地震颤。 万物转宫,轮换其位。 生灵晕厥,死气荡除,就连这满天地的邪物也瞬间不知所踪。 第124章 娘娘(求月票) 众人转醒过来,并未过去多久。 林觉在道人中醒得最早。 不过当他睁开眼时,狐狸已经在空空荡荡的祠堂前面蹦跶着追逐落叶玩耍了,而村子中除了战斗过的法术与撞击痕迹,什么邪物都没了,就像此前可怕危急的一幕只是一场梦罢了。 虚幻缥缈,难分真假。 林觉站起身来。 秋风吹了枯叶来,从他面前划过。 林觉随手接住。 而他就这么捻叶站着,皱眉沉思。 那是什么? 真是狐狸? 反正定然不是黟山山神本尊! 也绝非寻常妖怪神灵! 那妖王处心积虑,不知费了多少年,费了多少白银与丹药,这才积攒起来的四大死气雾池之一,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被荡除了。 至少也是个妖王吧? 自己用了黟山山神信物,口呼山神,未曾通达黟山山神,却如何能碰巧通达到这种存在呢? 林觉只能看向地上的扶摇。 狐狸无忧无虑,只追着风中叶子玩耍,见他醒了,便有意识的拨动追逐着叶子、将之驱赶到他面前来,然后围着他继续转圈。 林觉盯着它看。 自己此次下山,本想从梨村狐妖的口中得知扶摇的大概来处,没想到没能如愿,反倒似乎是在这时捕捉到了一些痕迹。 身后有些动静。 回头一看—— 祠堂中百姓倒成一片,倒是那江凝道长第二个醒来,皱眉爬起,和他一样看着外面,眼中既有惊讶,又有思索。 只是相比起林觉,她的思索中又多一抹回想之色,同样瞄向地上的狐狸。 “林道友,你可知你用请神科仪请来的是哪位?” “哪位?” “你不知?” “不知。” “应是那位‘娘娘’。” 江凝道长走出来,仍然抬头看天,此时的天上自然已是空空荡荡了。 “娘娘?” 林觉皱着眉头,仍然不知。 不过“娘娘”这个词倒是勾起了他的记忆。 以前曾在丹熏县的桃树口中听说过一位娘娘,据说曾经此地的妖怪都暗中供奉于她,就好比寻常人供奉神灵一样。 “那位娘娘道行比我家真君更高,又非人神,因而我不可以随意称呼她的名号。” 江凝道长说着,随意抬起手来,也从风中捻住一片落叶。 风中凌空写字。 写完一字,还要停顿片刻,似是请清风将之吹散,才写第二字。 “瑶华?” 林觉努力辨别。 “除了她老人家,谁的真身像是狐狸、又能轻而易举湮灭数十里方圆内、妖王多年积攒出的死气呢?”江凝道长低下头来,看向林觉,却又将余光扫向他身边自在玩耍的白狐。 “这位娘娘是谁?” “乃是一位上古大圣。” “何为大圣?” “妖王中的妖王,便称大圣。妖王中的大能,也称大圣。” 江凝道长收回目光,在旁边踱步,知晓他不懂,又有一番共患难,便也与他解释: “已是很久前的事了。这位娘娘曾经也是祥瑞圣洁的象征,被世人广泛尊敬供奉,也于此地成就大圣果位,相比九天正神,便是妖神帝君。后来她在人间的香火渐渐衰败,不过妖界香火却仍旺盛,直至几百年前,此地方圆两千里都是她老人家的道场,妖怪皆奉她为神灵。 “据传这位娘娘也很仁慈。 “奈何神灵也有更替。 “数百年前,上代天翁无法容她,亲自下旨,九天仙境,十万天兵,四大帝君共同出力,不知多少真君灵官一并下界,祥云都有数百里,就连玉鉴帝君也亲自出手,这才迫使她交出香火与道场。 “此后她便不知所踪。” 林觉听着,不由深觉震撼。 这就是上古时的大能吗? 那是何等场景?又是何等人物? 可是自己哪里认识她? 林觉皱着眉头,虽说自己乃是灵法派的道人,只求逍遥自在,不管神灵纷争,气劲一上帝君也能骂上两句,可也不愿与这等事沾边。 所以也须叮嘱一句: “道友,我与那位娘娘全无干系,全不认识,也不知她为何会来,可莫要因此打扰到我的清修才是。” “道友不必担心,那位娘娘尚存人间,这是天上皆知的。既然只是打碎道场,并未赶尽杀绝,便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何况此时主管九天三界的天翁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位了,不会有牵连的说法来。” 江凝道长转过身来,平静看他,她的脸色白得像是化了盛妆。 “此地曾是那位娘娘的道场,多年以来她老人家不知留下多少血脉与关联,在修行之初多半也曾在哪处坐山为神,有人口呼‘山神’二字,祈祷通禀她的案前,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着她又顿了一下: “符箓派的道人不能对所供奉的神灵说谎,我们瞒而不报是不行的,然而我家神君刚正,以我对她的了解,既是救世救民,定然不会深究。” “那样就好。” 言谈之时,不知何时,青玄道长也已醒了,在他们身后坐着听。 林觉向江凝道长行完一礼,这才又转身,对青玄道长说:“青玄道兄,我虽坦然,但人言复杂,便请只报于神君,莫要传我请神之事。” “道友这话说得!”青玄道长比江道长更直白,作生气状,“不知我青玄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道友如此看轻于我?” 是了—— 如今这年头虽然不如上古那般,名节品行胜于一切,可这四字仍然有不轻的重量。更别说他们乃是符箓派的道人,除供神以外主修德行,本质上求的是世间百姓的敬重,这是与看轻相反的一个词。 林觉叹息,放下心来。 再度瞄向脚边。 狐狸仍然无忧无虑的与落叶嬉戏,玩得开心而投入,像是此前的争斗险情也忘得干净,倒很让人放松。 林觉见状也不由一笑。 与它初见之时,他是知晓它有多小一只的,因而不管它从哪里来,到现如今,都可以清晰从它身上看到属于自己陪伴与教育的痕迹。哪怕它真的和那位娘娘有什么关联,哪怕天上与娘娘再起争端,一手养大到现在,显然也是不能轻易将之丢弃的。 没有多久,别的人也醒了。 此时的贡村一片清明。 秋高气爽,白云蓝天,阳光好明媚,邪祟尽除。尤其在此前的对比下,真当让人舒服。 “此地想来已经无事了,不知神君与妖王战况如何,我们须得先回山门复命。”江凝道长说道,“不管神君最终作何选择,结果如何,尘埃落定之后都必将亲自登门道谢,再将此事通告于浮丘峰的道友们。” 齐云山四位道长都站在一处,向他们道别。 “万谢道友相助。” “此地百姓,感激不尽。” “道友也受了伤,也请早些医治。” 几名道人带了长剑与马匹,是要比浮丘观的骡子精贵些,踏着青石板离去了。 只剩师兄妹二人站在原地。 贡村的村正乡贤站在前面,同样千恭万谢,却是惊犹未定,俨然劫后余生。 “几位老先生莫要多说了,先安乡亲的心,再修缮毁坏的房屋巷道吧。”林觉摆了摆手,“我们也离去了。” “恭送两位神仙真人,待得事情了了,定然亲去黟山,登门携礼道谢。” “告辞。” 林觉带着小师妹,也离去了。 先是村中小巷。 林觉挎着小师妹的挎包,提着树妖灵木,一边走一边四下看。 此前不知多少邪物,挤挤攘攘,甚至有从房顶上爬的,以至于地上落满了瓦片。拥挤踩踏之间,墙上的粉被蹭下,露出里面大块的石砖。 那些邪物虽然不知去了哪里,青石板上留下的血迹却还新鲜。 村口的牌坊倒塌了,石狮子也不见了。 走出村子,又是溪河岸旁,梨树林间,村中小路。 能看见地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也有泥土被推开的痕迹,有梨树被压倒的痕迹,有些都不知是什么邪物造成的。 而那瑶华娘娘用的什么神通,邪物都去了哪,林觉仍不知道。 …… 这两日里,斗法显然不止此处。 不知名的山路间有大鬼,大如房屋,嘶吼间口吐黑烟死气,可在山间移动,一口能吞马车,吃人无数。 有道人立于山巅,口喷真火与之对敌。 不知名的村里老鼠成河,一切陷入其中的活物都将被淹没,若陷进去,眨眼间就只剩白骨。 有道人带来猫儿神,以戏术相辅,四处捕鼠。 不知名的渔村水鬼作妖。 道人巧施妙计,将水鬼骗上岸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之除去。 不知哪处妖鬼啸聚,妖怪全都是凶悍的本体,鬼怪全都是煞气深重,成了气候,作乱一方。 有道人以一敌多,血战一日。 黟县城中竟也闹了妖怪,胆大不已,竟然穿街走巷,入户吞人,甚至与武人捕役正面对峙。 道人腰带酒壶,手提长剑,就在街巷城中召出天兵,就在街巷之中与这些妖怪搏杀半日,血流一地。 不知名的山村兽禽入邪,攻击百姓。 道人携带云豹群狼,轻松猎杀。 倘若画面定格,皆是一幅幅道人除妖图。但也无需画师提笔,既是神仙壮举,自然深入百姓人心。 三百里外,重重青山。 云端之上早已战鼓轰鸣,深山之中也是杀声沸腾。 天兵神将齐齐下界,与妖兵妖将厮杀争斗。南方三圣站在云端边沿,全都身披神甲,凝视下方,大地群山上是与山头差不多大小的妖虎。 随即三大神君亲身下界,携雷霆神威,对决妖王。 可惜这般场景不为世人所见。 偶有山精鬼怪惊鸿一瞥,却也丝毫不敢多看,只一个画面,便在心中定成永世难忘的回忆。 又有老道心绪不宁,在道观里请来乩仙,沙盘上的歪诗写了一首又一首,最终还是做下决定,取了搬山殿悬挂千年的宝镜,风风火火下山去。走到一半心绪忽然又放开了,请来乩仙一问,又折返回山。 第125章 回村看看 “师兄,你请来的是黟山山神吗?” “应该不是。” “那会是谁?” “不确定呢。” “哦。”小师妹严肃点头,“那师兄你说,神君和妖王打完了吗?” “我不说。” “哎?” “应该打完了吧。” “那你说,神君除掉妖王了吗?” “不知道。”林觉摇头,“三大神君一同下界,定是有除掉妖王的本领的。” “哦……” 二人一狐走出十里,又是一个村庄。 这里显然也在黑雾死气笼罩的范围内,也遭了灾。 林觉从村中迈步走过,倒是确定了一样事实——贡村或者贡村周边应当真的是黑雾死气最浓重的中心,邪物大概也真的受到了某种指引,起码大部分都朝着贡村去了。目的应当是来镇压黑雾的齐云山道人们。 因为此地此前的黑雾明显更淡,许多百姓都只是晕厥,还没来得及变成邪物,此地的邪物也明显更少,受伤身死的人不多。 之后灵光驱散了所有黑雾死气,受此影响但未变成邪物的百姓们似乎也有所恢复。 此时拨开黑雾见天日,百姓自然惶恐害怕,又觉得此前神迹恐是神灵所为,因此全都往同一个地方走。 “各位乡亲,你们去哪?” “去庙里拜神啊!” “拜哪位神?” “神君庙!当然是拜意离神君!” “意离神君……” 林觉露出思索之色。 突然想起此前与三师兄说过的戏话,说若是神君真能剿除妖王,今后便都对他高看一眼,遇到他的庙宇,必定进去烧香。 如今神君不仅下界清剿,而且来得远比他们预想的快,虽说这妖王是否被神君剿灭还尚未可知,可就算剿妖失败,却也只是妖王的心计、对此做的准备远超神灵与林觉的预料罢了,并非神君刻意拖拉怠工。 恰好林觉是有一些疑惑的。 于是他停下脚步,扭头一看,便跟随这群百姓走了过去。 师妹盯着他,也随之而去。 狐狸本已跳到前面去了,同样折返。 出村沿溪一条小路,通往一处小坡,坡上正是一间朱红小庙,正中拱门和两侧圆窗像极了人的五官。 林觉随着百姓上去。 很快闻到浓重的香烟味,很快听到哭泣声,又有祈祷声。 “神君保佑……” “神君救救我儿……” “真君啊……” 众多声音仿佛随着青烟飘上天空。 林觉站到庙宇门口,往里看去。 庙子实在是小,根本摆不了多少神像。进门左右两名护法神将,体型都是高大壮硕、脑袋几乎顶到房梁,身披山纹铠甲,外罩大红披风。 一人腰后横插宝剑,他的一只手并作剑指放在额前、一只手往身后反手按住剑柄,仿佛随时可以施法与拔剑。一人手上提着一条粗大铁链,铁链钢锥拖到地上,神灵身体前倾,怒目圆睁,盯着下方门口走来的人。 林觉知道这两位是意离神君麾下的雷火二将,他们衣袍上也都分别有火焰与雷霆神纹。 正前方神台之上,自然便是意离神君。 仍是内穿山纹神甲、外披五彩神衣的打扮,不过这里的他是端坐的。 可是在他身后两侧,却还有两尊小些的神像,一男一女。 林觉以前只知这是他的童儿。 目光扫视一圈,见到庙中除了跪着祈祷的人,还有一人站在旁边,一直不动,也不像是在等人,反倒常给人递香,像是打理庙宇的庙祝。 “足下可是庙祝?” “道长怎么了?也是来上香的吗?” “是啊。我等是黟山的道人,路过神君庙宇,前来上一炷香。”林觉点了点头,又看一眼神君,“忽然心中有些疑惑,想要请教庙祝。” “唉道长请说吧。若问今早的怪事,我可就不知道了。”庙祝也是心力交瘁、十分疲劳的样子。 “是关于神君的。”林觉说道,“我们道观只有玉鉴帝君的神像,因此倒是不知,神君得道之前,凡间名讳叫什么来着?” “姓江,讳潮。” “江……” 这个字在林觉和小师妹的心中同时闪过。 “那神君身边的两位是?” “是神君的侍神。” “可有什么传说?” “传说乃是神君成神前的一双妹弟,神君得道之后,随神君一同升天,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有名字?” “不知本名,只知一为见月,一为照人。” “江照人……” 林觉心中闪过如是一句。 “多谢足下。” “不谢。” 林觉从挎包里掏出铜钱,换了草香,为意离神君上了三炷香,这才离去。 渐渐走出山村,走上官道。 “师兄你说,别的师兄下山除妖,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师兄们经验丰富,道行也深,不必过于担忧。” “师兄你说……” “师妹。” “怎么了?” 小师妹疑惑的看着林觉。 林觉已经停下脚步。 “师妹你先独自回山吧。向师父复命,路上小心一些,莫做逗留。”林觉对她说道,“最近徽州一地妖魔四起,而且其它三处死气盛放之地也不知有没有被释放、有没有神灵来处理,我放心不下我家大伯与村邻,须得回去看一眼。” “哦!” 小师妹点了点头,能够理解,又皱着眉头,拿不准的问:“那我要回去看看吗?”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嘿嘿,我看也是。” “我们本就最远,莫让师父担忧,我回去一来一回,走得快多半也得小半个月。” “好!” 一条官道,两人都召出了纸驴,分行左右。 狐狸自然跟着林觉,人多时它就老老实实的迈着小碎步沿着路边走,或是穿梭于路旁山林间。若路上无人,便在路旁树梢之间跳跃如风。 没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喊声。 “师兄!” 林觉愕然,回头一看。 正是自家小师妹。 不知何时她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小脸通红,连头发都沾在了额头上。 “师妹你怎么回来了?” “师兄,我和你一起去你家!” “你和我一起去做什么?不是让你回去回禀师父好让师父安心吗?” “我想和你一起去!而且刚才我走出去不远,遇到了江凝道长,她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就回来找你了。” “什么事?” 小师妹却神神秘秘,左看右看。 此时是官道上,也远离了此前黑雾死气笼罩的范围,虽说近几日周边很乱,路上却也仍有人结伴而行,想来都是不得已出来讨生活的人。 “这边来……” 小师妹将他带离官道,带到路边一棵大树前,这才凑近于他。 林觉皱着眉头。 觉得有点奇怪。 余光一瞥,自家狐狸站在一旁,也盯着小师妹,歪头露出思索之色。 “啊~” 一声不确定的狐狸叫。 林觉下意识去握剑柄。 刹那间寒光一闪。 若是换了别人,没有扶摇提醒,真不见得反应得过来。就算反应过来,背靠一棵大树,面对身边人突然袭来的利爪,也很难躲得开。 好在林觉自有本领。 在“小师妹”眼中,面前之人往后一退,身后明明是棵大树,本该退无可退,他的身影却直接隐入了大树之中。 下一瞬间,一柄长剑刺了出来。 “小师妹”面露惊恐之色,想往身后闪去,可是身后又有狐狸扑来。 篷的一声! “小师妹”炸成一篷黑烟,黑烟中飞出一只怪鸟,努力扑扇着翅膀往上飞去,可终究被长剑刺中一点。 道人又从树中显身出来。 林觉正想说这是什么妖怪,不仅敢在半路截杀自己,而且能化成小师妹的模样,还变得如此之像,就连说话也没有大的破绽。一见这只怪鸟,顿时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 小川村的罗刹鸟! 脑中迅速闪过一些脉络—— 难道当时小川村的罗刹鸟不止三只? 心思动念,却不影响自身动作。 张口一吐,便是一蓬灵火。 两年间道人进展有多大? 当初一口凡火,燎到这罗刹鸟,伤害只比没有好上一点,如今口吐灵火,同样只是燎到,却让这怪鸟一声惨叫。 刚飞出不远,也没飞多高,便骤然往下一坠。 “扑扑扑……” 拼命扑扇翅膀,终于重新飞起。 随即咒语声响起。 几枚飞镖迅速射出,直追怪鸟而去。 见它疯狂扑扇翅膀,在空中迅速躲闪,仍是被飞镖擦中,滴下黑血,落下羽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见下方一只白狐飞一样的平地跃起。 那身姿真是优美轻盈。 可狐爪与牙齿并不饶人。 “嘎!” 怪鸟顿时落了下来。 林觉提剑而去。 只见狐狸按着怪鸟,怪鸟扭头看他,像是自知命运,眼中充满怨毒之色: “你这道士真是命大!梨村的狐狸奈何不了你们,贡村的梨祖居然也奈何不了你们,就连妖王死气,你们都能碰巧逃生!” “你来自小川村?” “我恨呐!” 林觉一听就知道了,自己所猜没错。 应是当时小川村的罗刹鸟被漏了一只,这只罗刹鸟偷得生机之后,暗中怨恨。它不一定知晓妖王死气存于此处,却知晓这里有狐群梨祖。梨村贡村的村民能够听说黟山,并来黟山浮丘峰请道人,多半有它的影子,想的是道人来此除妖,好报得仇。 这邪物通些人性,定是知晓死气弥漫祸害一方会引来神灵,于是逃出了那数十里范围,这才得以存活。 林觉是早知道罗刹鸟记仇的,也领教过另一只罗刹鸟对那位张大的仇怨。 却没想到,竟能记仇记到现在。 这类天地蕴养的邪物,不说战力高低,本身都很奇异,可这记仇也算一样缺陷了。 上一只就死在这上面。 这一只定也死在这上面了。 “我家小师妹呢?” “自是死了!” “嗤!” 林觉长剑一探,刺穿怪鸟,顿时它的全身燃起灵火,山路上响起刺耳的惨叫,吓破行人胆。 眨眼间地上只余一堆灰烬。 林觉毫不犹豫,取出神行丹来。 在贡村时面对满地邪物,林觉尚且没舍得用,到了这时却是毫不犹豫的塞进口中。 随即在远处结伴赶路的行人诧异的注视下,道人一步跨出,便是两三丈远,身形自开花白穗的巴茅顶上踏过,又自枯黄成林的杂草丛中踏过,有时又在杨柏的枝头踩过,身后还有一只狐狸以同样的方法跳跃着跟上,弯曲的山路硬是被他们走成了直路,甚至有时都不在路上。 在外人眼中,道人飘然,真若神仙。 然而走出没有多远,却见另一道身影从对面、从道路左边而来。 双方互相转头,惊诧对视。 随即停在树梢顶上,彼此打量。 “师兄?” “师妹?” “嗯……师兄你煮的第一顿饭是什么?”小师妹一问完,就抛开了杂念。 “铺盖面。” “真是师兄!” “你也遇上它了?” “你怎么知道?” “不然我怎会耗了一颗神行丹?” “是哦!”小师妹瞬间明白了,目光又一扫他背后跳来的狐狸,这才放心,“刚才那东西变做师兄的样子,不知为何它的读心术不太灵了,来套我的话,又想害我,不过我生了疑,因为它只有师兄一人,没有扶摇,所以反应了过来,它就跑了。” “我也差不多。” “师兄没事就好……” “你才是啊。” “那现在……” 小师妹站在树枝上盯着他。 “你还是别独自回山了,跟我一起走吧。” “那师父……” “他会扶乩,会自己猜。” “好的!” 小师妹乖巧点头,丝毫不做他想,只是又皱眉咬牙,觉得浪费了两颗神行丹。 心痛得很。 不过吃都吃了,不能浪费。 正好趁此赶路,与风同行。 做一回短暂的神仙。 …… 最后一天!求临期月票! 第126章 啊?让我写?(求月票) “师兄你是怎么分辨出我的?”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刚好扶摇也觉得不对,就认出来了。” “那还是我聪明!” “自然了。” 林觉想也没想的说道。 自然了! 小师妹看似神情镇定,其实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乐滋滋的,又把开心稳稳藏住,继续问道: “那师兄你说,为什么那罗刹鸟的读心术不管用了?” “定是师妹道行高了。” “原来如此!” 小师妹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不愧是师兄啊,随便说句什么,都能让人心里乐呵呵的! 难道也是一种神通? 小师妹内心严肃思索。 神行丹的药效过了之后,两人便落到地上来,又召出纸驴,一人骑一只,沿着官道慢慢走着,边走边聊。 师妹终究是没有学过服食之法,虽说自身道行有所提高,可药理使然,只要神行丹吃了还有效果,能有正收益就有副作用。只不过不会再像当初第一次吃了神行丹后站都站不起来、几天才能恢复那么严重了,因此只能骑着驴子。 好在有二师叔赠的纸驴。 这真是一个好宝贝! 这次避开岔路,直回舒村。 一路走过,徽州大地上少不了冒出来作乱的妖精鬼怪,既有某处山中修行的道人下山除妖,有灵法派,有符箓派,也有一身好侠义、好本事又好胆量的江湖武人丝毫不惧妖怪,只用手中刀剑也敢与妖一斗。甚至有民风彪悍的百姓自发聚集起来,靠着胆气和土方法与妖鬼相斗。 林觉走过这才发现—— 这个世界如今由人主导,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与妖精鬼怪争斗毕竟不是易事,既是争斗,便有输赢。 二人穿着道袍、手拿长剑骑驴走过,时常也会被乡间村人请去驱邪除妖。 遇见富裕的村落,也能得几两白银几贯铜钱,遇见贫困的村庄,也能在这旅途之中睡上一个好觉吃上一顿热饭,临了揣上半斤谢语,小师妹也能开心一路。 倒也碰到一处疑似是另一个妖王储存死气的地方,也曾有过遮天蔽日的黑雾,里头邪物滋生,持续很久,成了一地之灾,百姓深受其害。 不过后来似是被神灵祛除了。 不知是否是神君做出了选择。 终于是回到舒村。 二人收了纸驴,提剑穿村而过。 小师妹和狐狸睁圆眼睛四下看。 “这叫下桥亭,上面还有上桥亭,夏天傍晚经常有人坐在这里乘凉,我也会在这里听村里的老人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 小师妹好奇的盯着这座八柱桥亭,柱子上面又有类似屏风的古画,若是上午下午可以遮住斜下射来的阳光,免得晃眼,上面画的正是神仙,不过她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神仙。 “师兄不会是那时就想修道了吧?” “大概吧。” 林觉一边走一边与她叙述。 过了下桥亭,沿溪而上。 四周皆是粉墙黛瓦,错落而又高大的马头墙,有村人走在路上,看见走来的两名道人,一时竟少有人能认出来。 倒是林觉经常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这些人大多曾经对他有所帮助,或是在他离家之时来送过他。 可惜自己并未求得学问,考取功名,不能带他们富贵显赫,不能对他们经商有多少帮助,唯一的帮助便是帮过村里的商队找回钱财。 而这些村人也直到听见他说话,这才认出他,便都十分惊讶,却也曾在族商口中听过他在黟山学道、有了道行法术的故事,多少要闲谈几句。 小师妹和狐狸便站在身边好奇的等。 一人一狐同样将眼睛睁到最大,好似要将这个新奇陌生村落的一切都装进去似的。 其实林觉也在左右打量。 不知是不是此地供有地神、有三姑娘娘的庇佑的原因,倒是没有妖邪侵扰的迹象,也算难得了。 穿过大半个村落,终于回到了家。 还未开门,先在门口小溪中看见了浣衣的大娘,四目相对,明显见她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 “哎呀!林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一直在山上修行,黟山又离得远,最近世道有些乱,我怕村里遭什么变故,所以才临时决定回来看看。”林觉倒是神情平静,与她解释,又指着身边的小师妹说,“这是我家师妹,与我一同下山,正好随我一同过来,路上好有个照应。” “哎呀……” 大娘一时不知说什么。 随即也不洗衣了,连忙将二人带进屋中。 大伯也从里屋出来,身体见着倒是恢复如初了,说堂兄在外面,又去叫堂兄,一家人倒很快凑齐了。 只是两年多没见,互相都有些变化。大伯经历的事多些,自然依旧如初。大娘妇道人家懂得事情不多,堂兄又年纪小,许久未见,要么多多少少有一些生分,要么便是格外热情,恍然之间,倒有些像是客了。 “你怎么跑去学道去了?” “我与此道有天赋,又有这个心,况且当初汪家祠堂那位前辈也说了,我的天魂不稳,也是唯有修道可以解决。”林觉耐心解释,“我托舒三叔带回来的银子,你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 “大伯身体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 林觉看大伯这样子,倒确实好了,只是比记忆中患病前要瘦一些,却也难说是没有好透还是两年衰老的缘故。 “前年夏天,水灾可祸及了村里?” “哎呀,那场水灾可不得了!县城和别的好多村子都被淹了,咱们村下面一半也被淹了,下桥亭都差点看不见了,好在咱们家地势高一点,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大娘连连说道,“你带回来的钱,都没用得上,都给你存着呢。” “给我存着做什么?我现在上山修道了,久处深山之中,虽说赚不到什么钱,可也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林觉说,“是给堂兄结婚用的。” “你堂兄倒……” “怎么?” 林觉先看堂兄,又偏头询问大娘。 说来林觉和他们一家的相处也就一年,不过知晓这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自然是有感情的,便也乐于缓和关系,维护感情。 如此一问,再聊堂兄与邻村姑娘的事,可就比之前的话题有趣多了。 重新熟悉起来就更快了。 又说到林觉在黟山学道学法术,这年头的人,莫管年轻年迈,有几个对神仙道法之事不感兴趣?便都关切询问,请他演示。 不过他们本无修道天资,莫说灵法,就是养气法也难以修行。 到晚些时候,大娘开始张罗夜饭,又有此前在黟县见过的行商陆续登门而来,有人带了米酒,有人提了臭鳜鱼,有人拎着两斤五花咸肉,显然都是听说林觉回家来了,特来拜访道谢,便都成今夜的夜饭了。 林觉看见这些行商,倒是松了口气。 最近世道不安生,在外走商危险。 一通忙活,逐渐到了夜里。 大娘给小师妹收拾了一个房间,林觉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没有蒲团给你睡了,你先将就一晚上吧。”林觉将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给它睡,随即打量房间陈设,盘膝坐到床上,从怀里取出古书。 狐狸在他衣服上缩成一团。 林觉则翻开了古书—— “哗!” 山压顶,土行法术。 借助大山灵韵,施术于人,可使人平白变重,修到高深处,仿佛在人身上压上一座山。 重量几何,全凭灵韵多少。 初学者可加几斤几十斤,再学可加几百斤几千斤,高深者可将万斤重量压于人身,大能者可将山岳重量赋予敌方,哪怕大力巨神亦难以承受。 林觉皱眉看着。 这应该就是当时道路左边那棵枯树上的老狐狸使用的法术了。 原来是五行法术。 若说五行法术,师妹在这上面的天赋倒是要好一些。以后要是得到五行灵法,也可将这些法术一并给她。正好那时自己二人多半也下山了,正好师妹的齑石之法与山神护体法、灵火之法差不多也有一定造诣了,可以再修别的。 林觉如是想着。 “可惜当时为了斗法取胜,避开了那一只老狐的寒气,不然明年夏天再吃冷饮,也不必用硝治冰了。” 法术确实不能只用来斗法。 摇摇头再翻一页—— “哗……” 花开顷刻,草木神通也。 本为部分草木精怪天生神通,后被人得来改成法术,威力极强。 此法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若不对敌,单单使得花开,便是绚烂美丽。若是对敌,便从敌方身上开花,用对方精气法力来催生花朵,削弱力量道行,实在狠毒可怖。 此法看似应属五行法术,实则也有一半阴阳玄妙,修行起来既要有阴阳天资,也要与木行有感,即便如此,仍难之又难。 究其根本,人毕竟是人,这份玄妙造化却属于草木精怪,实在难以捉摸。 初学者吐气成雾,雾气触碰开花,可夺人精气法力,惧怕风吹火燎;高深者同样吐气成雾,却更难以抵挡,可夺人阳寿道行;大能者只需伸手一指即可开花,神灵受术亦难以抵挡。 “花开顷刻……” 这是那梨祖的法术吧? 林觉回想了一下。 那只树妖虽是草木成精,不过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似乎也不是很高,仙源观的几名道人对此有所防备之后,这门法术便难以起到作用了。 不过最开始那名小道士应是猝不及防中了招,当即就失去了行动能力,生命垂危。 可见果然毒辣厉害,还很吓人。 这与它的名字与法术表现,差别可真太大了。 只是看到这一页,正思索着要不要先听一听那难以捉摸的玄妙造化究竟为何物时,林觉却发现下面隐隐透着金光,像是下面还有一页,正在发光。 “哗……” 翻页一看,果然还有一页。 这一页发着亮眼的金光。 就连正在吐着气玩的狐狸也被吸引过来,扭头好奇的盯着他。 林觉凝神看去,却很愕然。 这竟是一片空页! 和下面的很多页一样,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空白一片,却发着金光。 “这是何意? “摸着也没反应啊!” 林觉捧着书皱眉思考很久,凭着用了这么久对这本书的了解,终于猜到了它的意思—— “它想让我写?” 林觉早就知道这本书并非天生宝物,而是人写的。不知谁能记下这么多法术在书中,又不知为何它得了神异,却仍能看得出它是人写的。 这是瞒不过有灵思的人的。 不说这本书上的字迹、遣词用字都有自己的风格,若是捏住纸张,细细听那声音讲述法术之理。虽说绝大部分时候那“声音”都平和理性,却也有些时候能从中听出属于某个人自己的情绪、思想和一家之见来。 甚至林觉隐隐还有一种感觉。 这本书甚至可能都不是一个人写完的,而是可能有多个作者。 刚发现这一点时,他也是很惊异的,可是许多迹象都在告诉他这个事实。 最简单的依据就是—— 每一页字迹并不完全一样; 遣词用字有时古有时白; 细听法术理论,有时隐约觉得有些偏向五行,有时隐约又觉得有些偏向阴阳。 不过大部分法术出自同一个人。 这人应是最初的作者。 这大概是一本收集术法的书。 不过哪怕提前知晓,仍难掩此时林觉的吃惊。 它让我写? 必是它感觉到自己受了一门法术,可这门法术却是书中没有记的,这才让自己写。 可是细细一想,自己下山除妖,一路接触了几门法术? 那寒气应是确实避开了的。 后来遇到的又多是些小妖小鬼。 别说那些小妖小鬼没什么法术本领,就算是有,也只是一些普通本领。除非是这本古书很久没有过主人了,而这些法术虽然普通,却是在最近一些年里才被人研究出来的,或者它虽然普通却很少见,才没有记在古书之上,否则林觉很难想通其中原因。 林觉左想右想,也只想出一样: 便是当时瑶华娘娘清除邪气邪物,那轻而易举撕碎黑雾盖过太阳的五彩灵光。 让我写这个? 林觉更吃惊了。 第127章 青帝庙祝 舒村,三姑庙。 顾名思义,这是三姑娘娘的庙。 大殿神台正中央,站的便是三位女神,周边还摆了很多神像,大大小小什么都有,最小的不到一尺高。反正村里就只有这么一间庙子,自然是要以供奉三姑为主,不过谁要拜什么神,也尽可搬进庙来。 林觉正在下方诚心上香。 “多谢当初相送,亦多谢三姑于这动乱之中,护住村里安宁。” 林觉上完香,这才转身。 庙外传来一些惊呼声。 林觉走到庙门口一看—— 挂满红布条的树下,自家师妹仍然穿着自己的道袍,一手提剑,一手推掌,赫然推出一条火柱,而她身旁正围着一群村里的小孩儿。 这群孩童往常只听村老说过一些修道神仙故事,哪里见过真的法术,自然是惊呼一片。 “还有呢!” 小师妹又一施法,转身一变,变成一尊石雕。 “哇……” 孩童们更是惊讶坏了。 石雕变回人身,师妹也露出笑容,似乎能够分享得到这些孩童的几分喜悦纯真。 只是抬头一看,师兄已出来了。 “我们要走了。” 师妹只得跟这群孩童道别。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不仅有孩童将她当做神仙,甚至有人都要跪下来拜师求艺了,自然也是不舍得神仙离开。 然而林觉在村中已留了三天。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短了显得过于仓促,长了又怕观中师父担忧,便已是离开的时候了。 虽说家中之人并无修道天资,不过林觉还是教了他们最简单的吐纳法。若能持之以恒,不说延年益寿,老年过得舒坦一些还是没问题的,若是乱世来了遇上一些阴魂小鬼,或是一些给人带来病痛的邪祟,还是能够抵挡一二。 另外从贡村到舒村的路上,林觉与小师妹降妖除魔,得了一些钱财,林觉也将自己那份留在了家中,也算贴补些家用。 此时拜完三姑,道别孩童,便往外走。 堂兄依然来送他,依依不舍。 “堂兄不必送了。” “好啊。” “今后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要是世道乱起来了,不要轻离舒村,要是有仗打到这边来了,就往山里跑。” “知道了。” “我既已上山修道,在这山下俗世之中,就没有多少能帮助回馈乡亲的地方了。不过若是遇到妖怪,对付不了,便尽可来黟山浮丘峰找我。” 林觉留下最后一句,便转身了。 掏出纸驴,一句咒语,便成灰驴。 师兄妹二人骑驴而去。 “师兄,你这个村里的人好像都对你挺好。”小师妹不免有些羡慕。 “村中有学堂书院,崇尚儒学,因此行事颇为讲究。”林觉如是说道,“他们对我恩情不浅。” “咦!这村口果有柳树!” “什么?” 林觉一时疑惑。 小师妹这才对他说:“你忘了六师兄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请乩仙写的诗了吗?” 林觉这才想起。 此时亦有清风摇柳啊。 驴子渐渐走远了。 …… 就是几天的时间,回程的路上便与来时路上全然不同了。 来时路上不知多少妖精鬼怪作乱,大抵都是接了妖王的令,或是模仿作案攫取利益,哪怕神君与妖王的攻守战已经结束,却也没有立马停歇。 这会儿估摸着是妖王战败的消息传过来了,知晓妖王下令让他们掀起动乱并非是时机到了、为了揭竿而起建立妖国,而是为了策应妖王,自然便全部消停下去了。没有消停的大抵已经灰飞烟灭。 因此恍惚之间,又有几分太平景象。 尤其是秋高气爽,满山金黄,走在安安静静的山路上,听着鸟鸣与师妹的说话声,竟像出游似的,美好悠然。 这般悠然持续到最后几天。 眼见得离黟山浮丘峰也没有多远了,驴子的脚力比人快一些,差不多一天两天就能回山,看看师兄们是否受伤、是否忧心、饿成了什么样,不料却赶上了一场秋雨,来了几分寒意。 两人也淋了一阵雨。 二师叔是说这纸驴经过额外处理,淋一些小雨也没关系,但是这等好宝贝,二人自然爱惜,见雨一下,就将之收了起来。 秋雨淋在山间,彩林升起薄烟,两名道人带着一只白狐,在雨中行走着。 没走多远,便看见前方有座城池。 不过城外却有一座庙宇,矗立烟雨间。 二人走过去一看。 “青帝庙。” 门匾下方有副对联: 一年四季花常在; 万紫千红永是春。 路上也有少许行人,不过都穿了蓑衣,不像两人那般急着避雨,便都脚步匆匆的往城中去。 “乡亲!前方可是罗酥县?” “正是!” “多谢!” 林觉心道一声果然。 这位青帝并非青华帝君,要更古老一些,乃是神话传说中的司春与百花之神,神职神权也只在这里了。 据说上古时候,他老人家也曾做过几百年的主神,不过随着改朝换代,神灵地位浮沉,他老人家便失去了最高主神的地位,降为配祀神。 到现在香火已经很少了。 此地乃是玉鉴帝君的道场,大一些的宫观庙宇里会有青华帝君的神像,但绝不会有青华帝君专属的庙宇,倒是这位青帝有自己的庙宇。他应该便是二师叔口中所说那些、被尊称为帝君却没了上古大能之力的神灵。 只是他老人家的庙宇也很少。 林觉只听说过一间,便是位于罗酥县的这间—— 当时在丹熏县,为救桃妖,魏家人便是来这里求的青帝符箓。前些日子在梨村时,也听说梨村有人来此避难。 想来这里离梨村也不远。 “师兄,雨停了。” “雨虽停了,路上却泥泞。”林觉说道,“我与这位青帝和青帝庙有些缘分,刚好,去城中借宿还要花钱,我们便在这间庙宇借宿吧。” “好啊。” 小师妹看向这间小庙。 庙宇实在是小,不见得有住处。 不过师兄已去敲门了。 “笃笃……” “谁啊?”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是一个颇有些肥胖的中年人,面色有些发黑,不过眼角却带着喜色,见到门外是两名道士,不禁奇怪。 “你们……” “庙祝,有礼了。”林觉行了个道礼,“我们是黟山修行的道人,回山路上遇到下雨,刚好此前就曾听说过这一间青帝庙和庙祝的大名,便想来庙中为帝君上一炷香,顺便求个遮风避雨处,好过此夜。” “就是来借宿的吧?” 庙祝并不客气,倒也乐呵呵的。 “确实曾与帝君有缘,想来上一炷香。”林觉如实说道。 “无妨无妨!平常来我们这青帝庙借宿的人多了去了,前段时间外面闹了妖怪,还有很多村民来呢。庙子都快挤烂了。”庙祝让开大门,“平常我这儿借宿是五十文一晚上,也能沾沾帝君仙气,不说回春,也能年轻几岁,今儿个心情好,加上你们又是道士,也算修行中人,就不收了。” “那便多谢庙祝。” 林觉不出意料,朝他道谢。 小师妹则是眼睛睁大了一下—— 五十文钱?在城里客栈借宿,有床有被的,都没这么贵,还给你一桶热水洗脚呢。 两人终究是进了庙子。 青帝庙和三姑庙大小差不多,格局也差不多,进门有个小院子,种着树也养着鱼和龟,里头零零散散的丢了一些铜钱,树上挂了一些红布条。 正对面是大殿,供的是青帝神像,左右各有两个偏殿,供的是这年头人们时常供奉的神灵,院子外面还有个小屋,才是庙祝吃睡的地方。 刚下了雨,外面泥泞,不过庙宇里面是青石板地,雨停了积着水,映着天空、树枝与走来的两名道人一名庙祝。 道人客气,庙祝豪气。 “你们要去上香,尽管上就是了!我庙子里的香十文钱一支,你们虽然是道士,却还是要收钱的,自己往箱子里放!” 小师妹听着又是一惊—— 十文钱一炷香? 莫说在很多有真神的道观里,寻常道士自己做的草香,根本不要钱,只看香客自愿供给,就算是在外面买,一支寻常线香也要不了这么贵啊。 “今晚过夜的话,莫要睡正中央的大殿,免得扰了我家帝君老祖的清净,左右两间小殿都有门窗,也不漏风漏雨,随便睡就是了。” 庙祝说着,像是这时才看见身后的狐狸: “咦?这是什么?” “是我家养的白狐。” “一身雪白,偏脚是褐的,尾巴尖是红的,定不是凡物!”庙祝说道,仔细的打量了他们一眼,“看来你们也是有修行的!” 狐狸听了,不禁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泥水,挨着伸脚甩了甩。 林觉则是说道:“我等下山正是为了除妖来的。” “哎哟?” 庙祝有些惊讶,不过也不以为意,他似是真有什么喜事,喜事之下,什么事都不再是大事了,只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都是修行中人,那就免了你们的买香钱了,不过也省着点上,心诚即可。这只狐狸也自己管好,莫要随便拉撒就是了。” “多谢。” 林觉先是道了声谢,又盯着他的面容,好奇的道:“莫非道友也是修行中人?” “诚心供神,胡乱修行。” “原来如此。” 林觉看不出他有什么修行,倒是这面门发黑,黑里又带点金属光泽,身上隐隐有着丹药味儿,却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皱眉想了想,才想出来。 是了—— 和那松隐寺的和尚有几分相像! 难道有共通之处? 林觉又看了眼青帝神像,觉得疑惑:“不知方才庙祝所说的,喜事是什么喜事?” “说了你们也不信的,何必多言。” “此话便差了,我们虽然道行浅薄,不过在黟山修行,也是正统传承,既见过神灵妖怪,也见过众多奇事,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你们也见过神灵!?”庙祝惊异。 “自然是了。黟山风景灵韵独步天下,玄妙仙气冠绝千山,黟山神灵便是一位了不得的存在,比之意离神君也不差,我等受他庇护,这才能在黟山安心修行,也常供奉于他,有幸见过神躯真容。” 林觉笑着对这庙祝说道: “何况若有什么喜事,憋在心里,便也少了几分了,若是讲出来,不仅更加开心,我们也能替着开心一下。” 这话说得是对的。 真有什么喜事,哪是压得住的?若有喜事不告诉人,岂不等于锦衣夜行? “那意离神君不过玉鉴帝君麾下真君罢了,怎比得过我家帝君呢?哈哈!不过你们既是有见识的,那给你们说也无妨!”庙祝笑着对他说道,“本人很快就要求得长生、练得真身,成仙去了,今后你们拜神之时,说不定角落里也有我一尊神像啊哈哈哈!” “嗯?” 林觉打量着他,倒是更确信了。 这人也在吃“长生仙丹”吧? 不过妖王已经…… 最少也是败了啊。 第128章 世路无如人欲险(求月票) 林觉如是想着,心中又有疑惑。 那松隐寺的和尚其实是些假和尚,乃是外来的贼人,可这青帝庙的庙祝再怎么说也是正经背靠神灵的庙祝,难道也行那般谋财害命之事? 于是看着庙祝前去取香,打量着他,想了想,跟着他走: “原来是因这般喜事,所以才免了我们的住宿钱!听说前些日子此地有妖邪掀起动乱,有很多村人来庙中求庇护,不知庙祝收他们钱了吗?” “当然也没有收!”庙祝笑呵呵的,递过香来,“本人其实没有那么爱财,也懂轻重缓急的道理,加之那夜有青帝托梦来,特地叮嘱我,让我将这些百姓都放进来躲避妖邪,我怎会忤逆我家帝君?”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转头和自家小师妹对视一眼,见她眼中也有疑惑,于是又说: “不过我们曾经听闻,若想升天做神仙,要么苦修灵法,寻天地的造诣,要么修心养德,走香火的路子,不知足下又走的是哪条道呢?” “这就不能说了!” “不说我们也猜得到。” “咦?” 庙祝意外的看向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道。便是上古时的丹道。”林觉笑着看向他,“可是这条道?” “咦!你怎知晓?” “哈哈……” 林觉一听,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这庙祝多半也和松隐寺的和尚一样,与那妖王谋取白银的路子有些关系。 只是他们之间也有差别。 松隐寺那些和尚本是贼人,擅长行不法之事,便靠装神弄鬼和害命的勾当来谋取银钱。这位庙祝却是正儿八经与神灵有关,既不能做那等事,却也无需依靠那些手段,行正当事就能够敛聚大量银钱。因为松隐寺的菩萨是假的,可这庙里的青帝却是真的啊。 就好比黟县城中,那些鼠妖靠偷一样。 妖王只要白银,层层传递下方,到了最后一级,手段则是百花齐放。 “我们不止知晓足下走的是丹道,还能猜出,足下这丹药也不是自己炼出来的吧?足下的钱财怕是都用来换取仙丹了。” “你、你怎知晓?” 庙祝听到这里,已经露出惊容。 林觉只觉可笑。 早在上黟山修道之前,他在丹熏县时,就听说过这位庙祝贪财,本以为是寻常人间物欲,原来是为了长生成仙。 “唉……” “你这道士!叹气作甚?” “庙祝乃是被妖怪蒙骗了啊!”林觉摇着头,对他说道,“不知那些妖怪是如何蒙骗的庙祝,可在下也懂一些丹道,也会炼丹,莫说吞服灵丹仙丹需配合丹道专门的服食之法,就说炼丹成仙本身,这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来?而庙祝已经面目发黑,乃是金石中毒、命不久矣的征兆啊。” “你……” 庙祝瞪圆了眼睛,显然有些生气,指着他想说什么,可一下又卡住了,憋了一下才怒气道: “一派胡言!” “庙祝有所不知,炼丹成仙已经是上古时候的事了,如今莫说寻常人,就是那些真在深山避世修炼金丹的丹道修士,又有几个能真成仙的?” “你懂什么!胡说八道!”庙祝不知如何反驳,反正不听不信,既生气,又怕他手中那口剑,“我好心收留你们,休得胡言,再说的话,我就只好把你们赶出去了!正好,这里到城里也用不了多久!” “足下如何肯定自己能成仙呢?” “前几日我得神灵托梦,今夜就有接引仙子前来接我升天!” “前几日?今晚?”林觉一笑,“不会还让庙祝备好银钱财宝之类吧?” “你?你怎知晓?” “往北二三百里,有一寺院,名为松隐寺,寺中僧人和你一样,被妖怪所骗,心甘情愿替妖怪敛聚银钱。这些妖怪却也奇怪,只要白银。用了白银可以换取一些‘仙丹’,其实只是寻常丹药。寻常人不修服食之法,吃了不仅毫无作用,还会金石中毒,危及生命。若是中毒,面目发黑,黑中隐隐透出些许金属光泽。” 林觉对他说道:“庙祝我说得可对?” “你……你说的是假的……我见过那些神仙!那是真神仙!我吃了丹药,也觉飘飘欲仙!” “是真妖怪啊。”林觉摇头说道,“妖王暗据将近一州之地,偷偷敛聚白银,化作灵丹增长道行,前几日附近的动静正是神灵下界除妖,那妖王的势力应该已经在神君的清剿下灰飞烟灭了。” “你……” “定是妖王战败,手下妖怪准备逃跑,又是个也贪财的,不知想用钱来做什么用处,这才准备来找你最后一次。” 庙祝睁大眼睛,伸手指他。 手指已是颤抖不已。 这等事情,如此荒谬,他怎会信? 他又怎么能信呢? “庙祝的丹毒已入膏肓之境。”林觉却是从容说道,“既然今夜便有接引仙子来接庙祝,那么我们就在此等着,看是不是真的接引仙子吧。” 说罢与他拱手,便入青帝殿中。 不知青帝是否知晓自家庙祝被妖怪蛊惑之事,若是知晓又为何没有劝阻,不过只凭他愿意托梦给庙祝,让庙祝接纳前来避难的百姓,又愿意在邪物来时真的降下神灵庇护百姓,林觉也愿意顺手上这炷香。 上完了香,见庙祝还在原地站着,脸上惊犹不定,林觉只是提醒了句“今晚小心一些”,就走到了旁边的偏殿中。 一直走到墙边,将长剑一放,便背靠着墙坐下来。 小师妹站在前面看了看他,也跟着走过来,放下长剑,靠着墙缓缓滑下。 林觉觉得疲劳,伸直了腿。 她一看,便也伸直腿。 狐狸则是在旁边倒下打滚。 “师兄,这青帝是真会显灵吗?”小师妹不禁疑惑道。 “应该是真会显灵的。此地向来就有青帝灵验的传闻,而且我还曾经见过有人从这里求来的青帝符箓,应是真的神仙手笔。” “那这庙祝……” “人心复杂,大概是被蛊惑了。”林觉顿了一下,“传闻这庙祝年轻时十分贫困,一日流落荒野,被雨淋透,却忽然在泥水中见到了不知被埋在地下多少年的青帝神像,因为觉得神像命运和自己相仿,就将之挖出洗净,供了起来。恰好青帝也很多年没有香火了,兴许互生怜悯,青帝就传了他一道神箓和一些画符的办法,让他当了自己的庙祝。后来听说他养成了个贪财的性子,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师妹听了,也点点头。 随即一边与他小声闲聊这庙祝与青帝之事,权当听故事了,一边伸出手来,捶着自己的腿,裤子下大腿的肉被捶得一抖一抖。 林觉则是摸着狐狸的头玩。 在这庙里借宿,大概是没有饭吃的,不过两人也带了些干粮,就着水吃了,又喂狐狸。 慢慢的天便黑了。 主殿点着长明灯,偏殿没有,不过林觉学了七师兄的点灯术,庙中又有油灯,便也点了一盏灯。 男女毕竟有别,师兄妹二人隔了一尺多宽的距离,小狐狸见了,就觉得这是给自己留的位置,便钻进来窝着,竟也刚好。 夜晚生寒,林觉便把旁边桌案上铺的红布拿来盖了,想来神灵也不会因此怪罪。这种密闭空间,便让狐狸更喜欢了,缩在里面享受得很,又刚好可以练习自己刚学会的吐寒气的本领。 逐渐夜深,两人也进入了浅睡。 醒醒睡睡,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师兄,怎么有些冷呢?” “我也觉得。” “是阴气?” “不像。” “那是怎么回事?” “没关窗吧。” 林觉正小声说着时,忽觉窗外一阵风吹来,灯火顿时摇晃,神像和帷幔的影子皆晃动不已,明灭不定。 窗外骤然闪过一道巨大的身影。 “嘤?” 狐狸的头立马钻了出来。 两人也全都盯着窗外,伸手握住长剑。 “嗤~~” 长剑缓缓的出鞘。 灯火很快站稳了脚跟,重新变得明亮,殿中一切影子也都安定下来。 墙边却已经没了两名道人的影子。 窗户没有关,外面黑洞洞的,细看又能看见满天繁星与一道星河,璀璨无比。 忽然之间,窗外出现一对眼睛。 这一对眼睛好似铜铃,明黄色仿佛狮虎之眼,映着烛光,打量屋内。 却见这间偏殿虽然点着灯火,不过只有一只白狐镇定自若的坐在屋中右侧,正低头抬爪,舔完爪子又用爪子搓脸,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它。 铜铃似的眼睛又往左移,扫过中央神台神像,一直到最左边的角落。 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 眼睛的主人弓着腰,刚松一口气,忽然一下转头,死死盯着那盏没有灯油却燃着火的灯碗,又疯狂吸耸着鼻子。 回过神来,只见狐狸正盯着自己,却没出声。 就在这刹那之间—— “刷!” 两柄长剑竟然同时从窗户下面探了出来,是斜上的剑式,剑尖眨眼就到面前。 此时躲闪已来不及了。 “嗷!!” 一声粗大的痛呼。 窗外那道身影立马站直躯体,竟然和院墙差不多高,又咚咚咚后退几步,右手手中拖着的巨大钢叉轻易划烂青石板,左手则是捂着脸上。 那两柄剑,一柄刺中它的眼睛下面一点,一柄正好戳中眼睛,令它疼痛不已。 借着剩余一只眼睛,定睛一看,窗户中跳出两名道士,身后又有一只白狐轻巧跳出,落地之后,仍是一边舔着爪子,一边悄悄盯着他看。 又是两枚豆子被丢了出来,还有一枚豆子则被反手丢上了房顶。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两声沉重的声响,又有房顶的瓦片被踩破的声音,地上立刻多了两名持刀持盾的甲士,房顶则多了一名同样身披甲胄的弓手。 林觉二人举火一看。 这只妖怪身高近丈,体大如牛,腰围像是水缸一样,生得肥胖又青面獠牙,手拿巨大钢叉,竟似是一只夜叉鬼。 第129章 几人到此误平生 “何方妖怪!胆敢来庙里作祟?” 林觉持剑直盯着它,质问着道,面对那巨大的体型和凶厉的面貌,无疑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前朝将军夜斩夜叉,斩的就是这玩意儿吗? 而这夜叉被戳了两剑,早已怒气冲顶,此时怒吼一声,一手捂眼,一手持叉,对准他就是用力一劈。 殿中灯光照出它狰狞的影子。 林觉吸了口凉气,以右脚脚尖为支撑,左边半个身子迅速往后方一转,一下子就从正面成了侧立,钢叉几乎擦着他的上身砸在地上。 轰然一声,地板都砸烂了。 “嗤!” 林觉心惊却也不惧,而是举着长剑,贴着钢叉往上削去,剑刃直削它的手掌。 同时小师妹与两名豆兵、甚至狐狸都朝夜叉冲了上去。 夜叉怒吼连连,只是抓着钢叉往上一抬,借着将近一丈的身高很轻松就化解了林觉的削手之势,接着往前踏出一步,便重重撞在林觉的身上,巨大的体型带来的是牛一样的力量。 林觉只觉自己飞了起来。 起码往后飞出一丈,这才落地,双脚连忙后退泄力,还没卸完,就撞在了偏殿墙壁上,整个人差点从窗户口仰栽进去。 稳住身子,定睛一看。 漫天繁星之下,小师妹与两名豆兵都已围到夜叉身边,挥剑的挥剑,举刀的举刀,可那夜叉只用一只眼睛看着他们,握着钢叉转体横扫一圈。 嘭嘭嘭!真当是横扫千军之势! 三道身影都被扫飞。 哪怕是高大壮硕又披甲戴盔的豆兵,以往向来是压着别的妖邪打,此刻在这体大如牛的夜叉面前,也是被轻松扫飞出去。 不过夜叉毕竟瞎了一只眼睛,视线存在盲区,又少了一些灵巧。 这些被狐狸敏锐的发现并利用上了,加之自己的体型优势,它轻而易举避过钢叉,竟踩着夜叉的腿和肚皮往上爬,一下到了夜叉的胸口,张嘴朝着他的面门就是一口寒气。 “呼……” 夜色中寒气像是白烟,无声撞在夜叉脸上,沿着它的面门铺展开来。 虽说这寒气远远不如梨村的老狐来得厉害,可打在脸上,同样让夜叉十分不自在。 待它怒不可遏,张大血盆大口,准备咬上去的时候,狐狸四脚在它的胸口一蹬,身体就像没有重量似的,在空中瞬间游出一丈多远。 咯嘣一声!也只咬了个空! “倏!” 头顶又有一只利箭射来。 这箭矢来得又快又急,力道又大射得又准,瞬间便钻入夜叉仅剩的一只好眼睛中。 “嗷!” 夜叉又一声怒吼,吃痛不已。 然而这下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忽然感受到了严重的死亡威胁,它只得挥舞钢叉,在院中胡乱旋转,四处冲撞,想要逃离。 钢叉势大力沉,不断撕破夜空。 一时殿中满是呜呜的破空声。 神殿也好,墙壁也罢,被这钢叉一碰,瓦角立马崩碎,墙壁也被划出一道口子,却不仅仅是掉粉,里头的石砖也坏了。至于中间的水池树栽,都不需要钢叉击打,只在夜叉移动之中就被踩碎撞倒。 林觉和小师妹顿觉惊险,连连躲避。 两名豆兵也完全不敢上前。 只剩头顶一名豆兵,站在星空顶下,神殿最高处,从容的对着下方搭弓射箭。 “倏……倏……倏……” 一支支箭矢刺入夜叉血肉中。 偶尔又有火焰呼啸声。 灵火勾勒出它巨大的身体轮廓。 只是火焰不可持久,盖因被火一烧,夜叉感应到方位,要么发狠朝这方冲撞而来,要么朝反方向逃跑,无论是追是躲,都得先停下施法。 又有咒语声。 咒语催动飞镖,在空中游曳,射向夜叉。时而射中夜叉,引得一声怒吼,时而被钢叉打中,立马便溅射出火星,被深深击入墙壁中。 一时打得激烈无比,拆庙似的。 此方动静如此之大,庙祝怎么睡得着? 不知何时,神庙门口已经站了一道身影,借着星光愣愣的看向这凶神恶煞的夜叉,见它撞破院墙逃去,两名道人紧追其后,整个人如遭雷击。 …… 夜叉双目失明,连中二十支箭,不知被飞镖射中多少次,撞破院墙之后竟还跑出一段,直至一头撞到山坎上,这才在众人围殴之中倒地。 林觉以咒御剑,刺进它的心脏,豆兵又上来按了一下,全剑没入,这才放心。 二人走过去看,都很胆寒。 这么一只妖鬼,若是披上铁甲,放到战场上,不知会有多可怕。 哪怕它丝毫不会别的法术,仅靠力大和凶猛也够可怕了,多亏了起先那一剑偷袭,又多亏了在楼顶射箭的豆兵,快速打瞎了它两只眼睛,否则对战绝不会如此轻松。 若非动用山神令牌,可能不仅林觉和小师妹会有危险,豆兵也可能会有损失。 真有将军能斩此鬼? 林觉不由得思考。 忽然又想起了当年路边,那名姓罗的武人轻松斩杀怪猴,听他豪气的话语,像是他也敢效仿前朝大将,同样斩杀夜叉似的。 林觉摇了摇头,从它身上拔出长剑。 “死了。” “那这……” 小师妹指着地上的夜叉。 “听说这等妖鬼,只能在夜晚出现,白天太阳一照,就会消散无踪,便由它倒在这里吧。” “这钢叉……” “提着吧,能在县里卖些钱。” “好……” 二人收回长剑,抬着钢叉回去,却见庙祝仍然呆立原地。 刚才夜叉撞破院墙出去之时,就从他的身边擦过,他也没有动作,仿佛呆了。 “唉,庙祝这下知道了,这就是来接你升天去的接引仙子。”林觉甩了甩长剑上的腥臭血迹,对他说道,“回去休息吧。” “那我……” 庙祝呆呆吐出两个字。 “怎么?” “那我……那些银钱?” “恐怕早已化作食银鬼的食物,吐出变成丹药,成了妖王的道行了。自是拿不回来了。”林觉顿了一下,“相比起这个,足下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因为吃了太多金石假丹、身上积攒的毒吧。” “我……” “庙祝本受上古帝君青睐,若是自己不受诱惑,没有堕落之心,恐怕妖王也不敢无缘无故加害与你、平白树敌。这一生也会过得不错。”林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事已至此,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今后依然可以做你的庙祝,少取一些钱财,找个郎中看病,该如何就如何。” 说完就地放下钢叉,走回屋中。 偏殿依然点着灯火,墙边丢着红布。 师兄妹二人打了一架,也是有些疲累,虽然兴奋之下一时片刻也睡不着,却也靠墙坐下,将红布扯来盖住下半身。 狐狸从脚边匍匐着钻了进来。 灯光暗淡,两人的腿也不高,头顶就是布,在它看来就是个很狭小的空间,狭小便是安心,在里面趴着钻动时,好像属于自己的一个冒险小世界。 只是钻到一半,就感觉自己的头被敲了一下。 “嘤??” “我说怎么这么冷呢?合着你这小东西在里面躲着偷偷吐寒气呢?” “嘤?” 狐狸仰头往头顶看,又摸了摸头,清澈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爬着爬着竟然还会挨一记打? 果然是个冒险小世界呢! 二人坐了许久,刚要睡着,便听外面有声音。 这次声音是从大殿传来。 是那庙祝的声音。 因此二人一狐只是短暂的警惕,很快便放松下来,默不作声。 随即只听庙祝在青帝殿中祈祷,不断哭诉念叨,希望帝君能看在他从雨水泥土中捡起了他的神像又侍奉多年的份上,替他拿回钱财,治好他因为吃了太多丹药而中的金石之毒。 声音哀嚎悲痛,又很诚恳,传到了二人这里来。 一遍又一遍,持续不绝。 二人面面相觑。 狐狸也从中间钻出头来。 不过天上神灵和人间权士一样常有兴衰更替,这位青帝的香火已经很多年不盛了,和他同时代的神灵帝君们大多都淹没在了历史尘埃中。若非他还有个司春与掌花的神职神权,常入文人墨客的诗词文章中,怕是他的名号也早就淹没了,没人祭拜了。 这般上古帝君,又非擅长争斗的武神,莫说还有没有这般本领,就算是有,恐怕也不会愿意吧? “唉……” 林觉与师妹对视,不禁叹息。 “唉……” 见他叹息,师妹也不由跟着叹息。 “呼~” 狐狸照着吐出一口寒气。 刚一吐出,就觉头顶被敲了下。 “果然是你!” 狐狸一脸疑惑的盯着他们。 没有多久,那方声音平息了。 两人也得以安睡。 然而没睡多久,又被狐狸叫醒。 这次不是被冷醒的。 醒来之时只见窗外透出火光,两人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什么妖怪又来了,可是持剑绕到窗边往外一看,才见燃烧的乃是那间青帝大殿。 本身就是木头建的房屋,里头却又堆满了柴,不知是浇了油还是怎的,早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大火将整间大殿照得通明,神像的被风衣,庙顶垂下来的布帛与纸条,甚至雕梁画栋,全都燃烧着火掉下来,又成助火之物。 林觉看见了大殿门口破碎的酒壶,看见了里头柴禾火焰正中站着的庙祝。 “我把你刨出来! “我侍奉你多年! “你不救我! “那你也别想有香火了!! “啊……” 庙祝的声音中满是怨恨。 不过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决心和忍耐力。 大火燃烧之下,刚开始还能忍,可那疼痛很快就让他无法承受,一切怨恨在此都烟消云散。然而这时也已经到了他想求生却只能蜷缩着倒下的时候了。 “嘭!” 头顶房梁砸下,正中他的头顶。 这下惨叫声也没了。 林觉刚往前迈了两步,却又停住,只得站在外面,看着里头火焰越来越盛,青帝神像也在火焰之中被烧得变色。 “香火衰败的上古帝君,却又摊上这么一个庙祝……” 本来是不愿去管的,只是想到前些日子这帝君托梦庇护一方百姓,想到这位古神在这世上还立着的神像怕也没有几座了,若是这座没了,离这上古帝君彻底消亡便也又近了一步,忽然心有不忍。 “唉……” 便见道人伸手一指—— 水来! 残存的半池清水忽然飞起一缕,将他身上湿透,而他往前踏步,很快便进了火中。 风来! 风往两旁吹出,推开火焰,也推开满地的柴禾,再加上控火之法,一时之间,像是烈焰也为道人让开了一条路。 小师妹在外面呆愣的盯着。 没有多久,他便出来了。 好在这青帝神像不大,只和人差不多,林觉用湿润衣服垫着、抱着青帝神像,硬生生将之拖了出来。 本来想将那庙祝一并带出来的,好歹也是一条命,不过见他已经没了生机,又想着单单带出尸身的话,曝尸荒野不见得比在火焰中安眠更好,便任他走上自己初时选的路了,也算尊重他的命运。 “呼……” 林觉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又调水来,给自己身上降降温。 纵使已会火法,也免不了被火所伤啊。 而在这时,没了道人的法术,大殿之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就连瓦片都开始往下掉,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崩塌了。 只剩一尊青帝像,立在院中。 “既然你庇护了当地百姓一次,那我今日也庇护你一次。”林觉对它说道,看向庙宇,不禁摇头,“世路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啊。” “轰!” 庙宇在烈焰中垮塌。 却有一片花瓣不知从哪里来,乘着火焰激起的风,飘飘摇摇在夜空中落下,落到林觉面前。 林觉伸手接过。 果是一片花瓣。 可这深秋时节,哪来的花瓣呢? 是神箓?还是信物? “我可不会给你当庙祝啊。”林觉摇了摇头,倒也将之收了起来,带上行囊和钢叉走出去。 第130章 回道观(求月票) 罗酥城里,两名道人牵着驴子,驴子一左一右并排着走,背上乃是一柄巨大钢叉,停在一间铁匠铺前。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正在打铁。 “咣!” 钢叉落地,砸出巨大声响。 却见一名年轻道人放下钢叉,走过来与铁匠笑呵呵行礼: “店家,收钢叉吗?” “哎哟!两位道长哪来这么大一柄钢叉?” “斩了夜叉,夜叉掉的。” “两位小道长可莫哄骗小人!哪有什么夜叉,真有夜叉,还使得动这么大的钢叉,那怕是得寻个善武的大将或是神仙才能对付得了了!” “哈哈,确实不好对付,不过倒也无需神仙。” “这……” 铁匠自是大惊,走过来细细打量这柄钢叉。 “这钢叉用的是好钢,不过做得却很粗糙,这么粗这么长,怕不是有一百来斤?这谁能够使得动?难道真是妖怪不成?” “店家可收?多少钱收?”林觉问道,“这可真是好钢,这一柄融了,起码能打几十口好剑。” “道长究竟哪来的?” “道人不说谎。” “嘶……” 铁匠连连思忖,心动又怕,最后还是摇头:“道长,不是小人不收,实是怕收了,那妖怪跑来找小人。何况小人这里也就打些锄头柴刀,既用不了这么好的钢又用不完这么多的钢,就算用得了也买不起,胡乱开价又对不住道长,那边有个打刀剑的铺子,有钱有胆,请道长去找他们吧。” “那这钢应是什么价呢?” “生铁一斤十来个钱,不过锤炼费人,炼成五火熟铁每斤就得一百多钱了,精铁为钢,每斤二百多钱,若成百炼钢,每斤须得二三两银子。” “这算是什么呢?” “反正最少也是精铁。” “多谢。” 二人扛着钢叉,又放上了驴背。 一路过市,不知多少人注目。 两刻钟后,刀剑铺前。 林觉二人拿着一包银子,换着手掂量,都惊奇而喜悦。 刀剑铺的伙子正抬着钢叉进去。 没想到这一柄钢叉,看着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灵韵,换成银钱却远超二人的预料。 “一人一半。” “好!” “走了。” “去哪师兄?” “潇洒!” “好!” 二人走进人群之中。 一日之后。 山林间有叮叮当当的声响。 两名道人骑着纸驴,悠然迈步,沿着斜斜的山路往上走。 小师妹给她的纸驴买了个铃铛。 林觉对此是不理解的—— 因为纸驴本是纸做的,每次收回都要变回一张纸片,而铃铛是无法随之变化的,因此不仅要单独带个铃铛,每次还要重新挂在纸驴脖颈上,变回纸片还会掉在地上,得弯腰去捡,甚是麻烦。 小师妹不觉得麻烦,甚至想给他的驴儿也买一个,被他拒绝了。 除了铃铛,还买了一包栗子。 说是潇洒,可其实既不知怎么花钱,也舍不得花钱,还没什么地儿花钱。罗酥的繁华远远不及黟县,最终二人路过县城也只买了一颗铃铛、一包栗子和十来斤猪肉,在城里吃了顿好饭罢了。 此时坐在驴儿背上,边走边剥栗子。 铃铛声渐入山林深处。 刚过了温泉,接近浮丘峰脚下,立马听到林中传来声音:“咦!你们竟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死在外面了呢!” 这道声音奇怪,又很具辨别性。 “前辈,好久不见。” 林觉停住驴儿,露出笑容。 “这话说得不对!我们何曾见过?” “也是……” 林觉先是一怔,随即笑容更灿烂了。 一听它这句式,那股熟悉的味儿立刻就来了。再加上自知到了黟山脚下,已经入了山神的地盘,而且不知是携带山神令牌久了还是怎么,林觉好似能够感觉得到这座山的灵韵,自然便有安心的感觉,心情也轻松愉悦了许多。 甚至有心询问一句: “既已相识两年有多,也算有些交情,可如前辈所说,我们竟还从未当面见过,我也不知前辈真容,何不显身一见呢?” 却听那林中的声音回答着道:“既已相交,何必见面?” “若不见面,如何能叫相交?” “这话说得不对!你这道士,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相交者交以心,非交以貌也!难道不知人心叵测,险于山川,若不见其心,以貌相交,就以为密,不见其貌,就以为疏,可是对的?” “……” 林觉还真听说过这一句话。 是从舒村村老口中听的。 似乎原是一位狐妖所说。 世间常有狐妖,与人杂处,世人好奇心重,总希望能与之见面,狐妖则大多不愿被打扰,因此用这样的话来拒绝。 大概意思是说,结交本应用心,而不是用外貌。人心是很复杂的,用肉眼是看不清的,反倒肉眼只会受到干扰。若是看不见心、只看外貌结交,却因此觉得关系亲密,显然是不对的,若是看不见脸,却能够看见心,就觉得关系疏远,也是不对的。 林觉想了一想,又笑了笑,便随口岔开话道:“那要是我们回不来了,今后前辈可会觉得寂寞?想念于我?” 那道怪异的声音同样沉默了下,然后避开了这个问题:“你这道士,明明最晚上山修行,为何除妖跑得最远?你家师兄早都回来完了。” “我家师兄如何了?” “有受伤的,不过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好了。” “那样就好。”林觉说道,这才回答于它,“实是运道不好,刚巧碰上妖王储存死气之地,能将寻常草木动物点化成妖怪邪物……” 林觉知晓它是个见多识广的,便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通。 直到讲到了那位瑶华娘娘。 “前辈可知这位娘娘?” “你可知玉鉴大帝呢?” “自然知晓。” “那就是了。” 似乎是说,这位娘娘在此地精怪心中的地位就像玉鉴大帝在此地百姓心中的地位? 这位说话的风格…… 真是爱杠啊。 “那依前辈所知,晚辈以山神令牌为供奉依据,口呼山神,为何会请来瑶华娘娘呢?” “你心中不知吗?” “真是如此?” “你去问那只野猪吧?莫来问我!我只是一只隐居于此的精怪罢了,娘娘的事怎敢妄言?” “野猪?” 林觉皱眉细想一下。 如今虽是乱世,天下妖精鬼怪很多,尤其是此地此前那位妖王刚好就有催生妖邪的神通,便更多了。但即便如此,林觉遇到过的野猪好像也只有一位。 榔头山山君? 是他送来的?为何一声招呼也不打呢? 林觉神情一凝。 回来的路上好像还从距离榔头山只有几十里的地方路过来着,早知道该去问问了。 “既然前辈不愿多说那位娘娘的事,便说说神灵与尸冥妖君的战况吧。” “这有什么说头?” “那我猜,他们没打起来。”林觉张嘴就来。 “那你猜得不对!不仅打起来了,而且文斗武斗十分激烈!嗯?”那道声音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你这道士!!” “哈哈哈!前辈请说吧!” “南方三圣此番下界,直到打完到现在也才十来天,我又能知道多少?”林中声音继续说道,“只知那尸虎王就算没死,也差得不多了。道场与主要的谋臣武将都被天兵天将扫了个干净。不过听说除完之后,天兵神将还在山中搜山三日,依我猜,找的定不是尸虎王。” “那是什么?” “愚钝!除了那食银鬼,还能有什么?” “神仙也要这个东西吗?” “愚钝!好歹也是我神州大地、三教正神,再怎么争香火夺道场,岂能像是番邦外域的小神邪祇一样随心所欲?再怎么也是要脸的!何况大多神灵的神力已经与道行无关了,而在香火上边。如此只是为了防止它落入妖怪手中,再造妖孽罢了。” “找到了吗?” “我又如何知晓?” “原来也有前辈不知道的事啊……” “……” “前辈?” “……” “前辈?” 却是怎么也叫不答应了。 这位可真是…… 林觉忍不住摇头。 “叮叮当……” 山林间驴子又走动了起来,坐在驴子背上的两名道人摇摇晃晃,剥着栗子吃。 走得高了一点,可以俯瞰下方了。 林觉像是忽然想起,又对着下方一问: “前辈可有名号?” 本以为是没人回应的,却又有声音: “你是天地间一道人,我是山林间一精怪,偶然相遇,因缘际会,合得来就交谈两句,无心思就各自沉默,连面都无需见,又何须名号呢?” “原来前辈还在啊……” “……” 那方又不说话了。 林觉也不多言,只是笑着,骑着驴子继续往山上走去。 妖精怪类的性格自然和人是不同的,因为本就不是人,哪怕得道化形也一样。例如猫儿得了道,再怎么也会保留一些猫的天性,狐狸得了道,也会在思考方式上面有些像是狐狸。 不知这位又是什么。 反正妖精鬼怪的性情喜好与思维方式与人不同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互相理解尊重就好。 姑且给它取名为“反驳前辈”。 这位“反驳前辈”很是洒脱。 这种洒脱性子好像对林觉也有影响,让他此时的心轻快不少,觉得道人的交际似乎就该这样,或者这样也很不错。 驴蹄声中,渐到道观门口。 二人收了纸驴,一人提着长剑与银钱,一人提着长剑与栗子猪肉,直接推门进去。 道观还是那个样子。 进门先是外院,正前方是仙翁殿,两侧偏殿与袇房,院中一棵古松,松下是正在栽种小葱蒜苗的大师兄,又趴着两头云豹,地上摊着几只猫。 见到二人,先是那群猫起身跑了过来,有的与狐狸打招呼,有的跑到小师妹脚下转圈。 “师弟师妹回来了?” 大师兄拿着二师兄采药用的小锄头,转头看着他们,放下锄头,擦了擦手,就来迎接,一阵上下打量,嘘寒问暖。 没有多久,别的几位师兄也围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可有受伤?” “我们回观之后才听说,师弟们去的那个地方有些危险啊。” “怕是回家去了一趟吧?” “师弟你怎么穿齐云山的道袍?你好怪啊!” 不用看都知道,最后那句话定是出自三师兄的口中,不过林觉无心回复他,因为师父也走了过来,他得先去行礼: “师父,因为此地动乱,有些放心不下家里,所以回去看了一趟。本身是打算让师妹回来给您报平安的,只是我们都分开了,又遇到一些事,所以就把她叫回来和我同行了,也好有个照应。” “大致都猜到了,细的慢慢再说。”云鹤道人笑道,“你有几个师兄也回去了一趟,只是比你家要近一些,这是应该的事。” “那就好。” 林觉松了口气,看来也如自己所料。 这么想来,扶乩也是个好法术。 相比起别的推演卜算的方法,扶乩不必自己学习推演卜算的能力,而是依靠乩仙。不过缺点也很明显,便是十分依赖和依靠乩仙,一切能力都在于如何找到一位知识渊博又能推会算的乩仙上。 “师兄们有受伤吗?” “都没什么事,伤最重的三师弟都好了。”大师兄说道,又问他们,“你们呢?” “也都好了,就是可惜了师妹一件衣裳,被砍烂了。” “细说。” “等下再说吧,不必着急。路上买了些栗子,还挺好吃的,师兄们可以分着吃,剥好的是师妹路上给师父剥的,你们要吃自己剥。”林觉说着将一包沉重银子放到大师兄怀里,“对了师兄,我算术不好,你帮我算算我们打了夜叉鬼捡到的钢叉卖了多少银子。” “你卖给谁的?没告诉你吗?”大师兄一脸老实,没反应过来。 “你少和老三玩。”二师兄淡淡说。 “哈哈。”林觉这才笑道,“我先去烧水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煮个肉吃。” “我去给师兄烧火!” 天天赶路,身上早就不舒服了。 林觉也没在山下泡温泉。 此时走进灶屋,自然是先烧上一大锅的热水,把澡洗了,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再换小师妹去洗。趁她洗的时候,顺便把观中的剩菜倒掉。 赶路劳顿,不想做些复杂的菜,便将山下买的猪肉切了,裹上淀粉,再从坛子里取些酸菜,切了炒一炒,加水煮个酸菜滑肉。 蒸一锅米饭。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每人大半碗米饭,再用做菜的大汤勺,每人舀上两勺酸菜滑肉汤。 薄薄的酸菜叶子,白中透粉的肉,汤汁则成了淡金色,浇在碗里是肉多菜多,将米饭几乎完全覆盖,酸菜滑肉无论盐味鲜味都已然足够,已是不必再有别的菜,端到外面去吃就是。 小师妹一边吃一边与他们简单讲述下山之后的事。 两只狐狸与众多狐群,仙源观的道友还有树妖梨祖,以及诸多被妖王神通催化出的枯树邪物,后来的黑雾死气与众多邪祟,被漏过的罗刹鸟。 当然还有瑶华娘娘。 “我就知道这只狐狸来历不凡,没想到是瑶华娘娘的子孙后代之一啊。”四师兄说道。 “你们上山是第三年了吧?没想到本领进展如此之快,都能独当一面了。”云鹤道人依然吃得胡子上都沾上了汤水,“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也是多亏山神令牌,否则我们也支撑不了这么久。”林觉回答道。 “支撑不住,不能逞强啊。”七师兄抬头来说道,“我们又不像符箓派的道友们,人家死了说不定是能上天当神仙的,就算修行不够神仙,只要有一身武艺又有一些功德,当天兵估摸着还是可以的。咱们可不行,只有活着,才能为天下荡除更多妖怪。” “自然知道,心里有数。” “山神说了,你们回来,就去向他汇报妖王之事,明天估计就有使者来接。”大师兄说道,“明天准备一下。” “听见了吗?大师兄意思是说,今天晚上先把明天早晨的饭做好。”三师兄也抬起头来说了句,说完就又把头埋了下去。 “……” 林觉也慢悠悠的吃着,吹着秋风,偶尔低头一瞄,见自家狐狸也吃得专注,便觉得十分舒适了。 修道的快乐也很简单。 …… 四千七百字大章节,求月初月票。 第131章 山神赠礼 次日上午,莲花峰中,山神洞天。 来自林觉和小师妹的禀报自然要比师兄们更清楚一些,因为二人不仅和齐云山的道友们同行一段,而且亲眼见证了妖王释放出死气。 二人也是最晚回山的。 便见山神依然坐在上首石椅上,身旁青狮白象黑熊鼍龙四位护法拱卫,安静的听林觉说着,直至听完。 “看来这妖王确实是有些本领,也还好发现得早,若是让它多潜伏一些年,等到天下大乱,神灵也开始为香火神权之事操心之时再出世,所带来的祸患必将比此时更大许多。” 山神说着将手一抬,林觉手上的令牌便自动飞起,飞回他手中,随即看向下方站着的二人,还有乖巧蹲在林觉脚边、抬头盯着他的狐狸。 山神想了想: “既然山下风波已了,你们理应回去继续修行,不过念及你们替我站岗前侦,今年以来又常常供奉于我,我便也赠你们一样宝物。” 说完将手一挥。 两块金铁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入二人手中。 金铁造型奇怪,像是从什么大的东西上拆下来的,入手感觉比寻常钢铁要重一些,却又比不上白银,倒是和那块山神令牌手感相似。 “古之帝君曾在此山炼丹,炼完丹后炉鼎碎裂,这就是其中的碎片。可以用来做些刀兵炉鼎,或是别的法器什么的,我看很适合你们。” “多谢山神。” “多谢山神!” “嘤呜?” 狐狸歪头盯着山神。 “唉……” 山神袍袖一挥。 又一块金铁飞来,落到它的面前。 “晚辈还有一事,实在无人请教,想要请教山神。”林觉见到这一幕,正好问道。 “到处都问得到,何必问我呢?” 山神挥了挥手,不知何时,两个提着灯笼的使者便已默默站到了林觉的身后。 “告辞。” 林觉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山神与护法皆已化作石雕,便转身离去。 两位使者送他回到道观。 有它们二位相送,道路倒是平坦了许多,少了许多弯弯绕绕。 “师兄。” 走进道观院落,小师妹仍然捧着金铁,疑惑的打量着,对他问道,“这个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怎么?又想学我?” “什么?” 小师妹挠了挠头,听不懂他说什么。 师妹跟着师兄学不是应该的吗? “我还没有想好。而且我想的不见得适合你。你自己想你要用来做什么就行了。”林觉说道,“要是你喜欢剑术,倒是可以去求三师兄,让三师兄帮你做一把剑,或者想想别的。” “好的!” 小师妹继续挠头。 二人各自回房。 当日晚上,林觉又去请教云鹤道人,师徒二人大概都已确认,扶摇定与瑶华娘娘有些关联,只是关联不知多深。 因此在夜色下喝茶闲谈那位娘娘。 “说来也只是从本朝开始,狐妖狐精的风评才变差的。在此之前狐狸一直是聪明、圣洁和忠诚的动物,狐妖狐精也是如此。”云鹤道人说道,忍不住摇了摇头,为此感到惋惜,“大概都坏在那些玩弄笔杆子的穷酸书生手上。” “可能是。” 林觉倒是知道这点。 “据说瑶华娘娘乃是九尾狐,九尾狐向来是圣洁祥瑞的象征,只要不碰到哪个玩弄笔杆子的文人、又把它写坏了就好。”云鹤道人说道。 “可我在山下时,遇到梨村那些狐狸,他们却好像不觉得扶摇和它们是一类的。” “它们是对的,你想岔了。”云鹤道人笑着往躺椅上一倒,“狐狸是狐狸,九尾狐是九尾狐,如何可以混为一谈呢?” “有什么区别呢?” “你可知晓狐狸、狐妖、狐精的区别?” “大概知晓。” “那你可知晓蛇、蛇妖、龙和真龙的区别?” 林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绕。 但其实也不难理解。 “龙”与“狐精”都是民间传说中最有代表性的两种神话生物,又都曾被人们给玩坏。 有段时间,人们好龙好狐,见到不知名的生物,不知道是什么,与水相关,就说是龙,与山或人们家宅相关,就说是狐。 蛇自然是寻常动物,蛇成了妖,自然便是蛇妖,就像狐狸成了妖就是狐妖,应该是如此对应。不过世间又有人尊称道行高深的蛇为“龙”,前朝又有人胡乱称呼那些水中遇到的奇异之物为龙,这应当对应人们看见不知情的妖精就叫狐精。 师父的意思应当是说,九尾狐既非寻常狐狸,也不是狐狸成的妖,更不是世人胡乱吹捧冠名的狐精与龙,而是自行一类,或是说它乃是瑞兽。 就像真龙。 真龙不是蛇,蛇也无法修成真龙,就像九尾狐不是狐狸,寻常狐狸也修不成九尾。 林觉余光瞄向身边狐狸。 却见狐狸借着烛光,仍然在地上追着一片落叶玩,偶尔还和猫抢夺。 “……” 林觉收回目光。 “那瑶华娘娘又怎么会把它托付给我呢?还是说瑶华娘娘的后人太多了,我只是刚好遇上其中一只。” “这谁知道呢?定是你有值得瑶华娘娘托付的地方了。” “我?” “哈哈……” 云鹤道人已经很苍老了,却还是忍不住侧身打他:“你这小子啊,贫道徒弟都收满了,还能收你进来,如何就没有值得托付的地方了?你莫要因为那瑶华娘娘乃是上古大能,就质疑贫道的眼光啊,我浮丘观也是正儿八经传自古仙的灵法派传承。” “不过也不像是瑶华娘娘亲为。”林觉分析着道,“若是那位娘娘的直系,她亲自让山君送来,以她老人家的身份,怎会如此行事呢?” “这话也有道理,咳咳。”云鹤道人点了点头,“不过那位娘娘帮你这么一次大忙,也算大礼了。” “是啊。” 云鹤道人又咳嗽两声。 深秋的夜是越来越寒了,师父没有在外久呆,喝完热茶,就回房了。 林觉也回了房。 狐狸自然跟着他一同回到房间,脚步细碎轻快,神情自然。 “说你呢,说你是好比真龙的九尾狐、瑶华娘娘的传人。” “嘤?” 狐狸抬起头来,震惊看他。 难道我不是一只猫吗? 林觉摇了摇头,懒得理它,转而走到书架前站着。 先是拿出青帝赠的花瓣,打量几下,不知有什么用,便又放了回去,又拿起梨祖的木心,也翻来覆去的打量着。 这一截木心若是杵在地上,长度大概能到林觉的膝盖上面一点,最少也能够做三个豆兵,好生设计一下下刀之处,做四个豆兵也没问题。剩下的边角料做盾牌长矛都很轻松。 倒是残魂执念不够用啊。 而这一截木心上的灵韵聚集梨祖毕生的修行精华,比之丹果木也是一点不逊色,上面隐隐还有神雷劈过的痕迹,又沾染了神雷灵韵。 正巧豆兵的弱点在于难以应付阴魂,说不定用它做的豆兵还能弥补这一弱点。 之后一段时间有得忙了。 林觉也将之暂时放到书架上。 最后是两块金铁。 正愁缺乏灵金呢,山神就送来了,而且这个似乎还不是普通的灵金。 倒确实送得恰到好处。 林觉是早有想法的。 别的不说,自己要做豆兵,豆兵的盔甲武器都要用到灵金。此前三位豆兵还是用的三师兄的,给他的存货用完了。 “这第一块……” 林觉先拿起一块来。 或许可以用来为剩下的豆兵做盔甲武器,多的便用来还给三师兄。 不说还,说赠好了。 林觉便将这块放到了旁边桌上。 “还剩一块……” 偏头一瞥,自家狐狸坐在旁边,很乖巧的仰头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你拿来也没用,我就帮帮忙,帮你用了好了。不然你留着也是浪费,带着还累。”林觉很正经的对它说。 这一块也早就想好了。 要用来做咒御的武器。 不过林觉还没想好的是,究竟是做成飞镖样式,还是长剑样式? 长剑威力大一些,耗材多一些,没那么隐蔽,飞镖威力要弱一些,不过也更省材料,更为隐蔽。 折个中如何? 林觉陷入思考。 最终决定暂且不急,先做别的事,慢慢思考。 随即坐回床上,拿出古书。 “哗……” 新得的两样法术,一样山压顶,一样花开顷刻,林觉都简单的听了一下。 知晓“花开顷刻”这门法术在草木精怪身上尚且算是罕见,人若修习,更是艰难无比,既要不低的道行,也要那一点玄妙灵光,后者更难得。 所以他打算先修习这门“山压顶”。 这门法术相对简单一些。 而且这门法术也很好用。 若能修到那老狐的地步,哪怕只几百斤,猝不及防之下,也很容易把人压倒。就算压不倒,持续的几百斤负重,也能让人十分被动。 尤其是和别的道人斗法,大多灵法派的道人身体力量都并不强。 虽说此次下山,首要任务只是单纯的降妖除魔,让这场动乱中少死一些百姓,次要任务也只是问问狐狸的来历,不过这些也算是收获了。 读得认真,却没发现,身后自己的长剑之中,不知何时竟冒出一股黑烟。 还是狐狸提醒的他。 林觉听见声音,猛一转头,刚好见到黑烟升腾而起,飘在房中,隐隐有邪祟之气,他第一反应便是合上古书,放回怀里,随手本想抽剑,可这黑烟邪祟正是从自己的剑中冒出来的,他便陡然挥手,扇出一股狂风。 “呼……” 黑烟飘忽不定,立马被吹到墙角。 林觉一边思索着自己是在哪一步沾染上的这东西,一边早已准备好灵火,准备将之烧成灰。 却只听见一道喊声: “真人饶命! “饶命啊!” 黑烟消散,显出的是个大头鬼。 这鬼看着像是个小孩儿,身子像小孩儿,脑袋也像小孩儿,还挺白净清秀,只是脑袋远比寻常孩童更大,正惊恐的看着他。 “什么东西?”林觉暂时收了剑,皱眉看它,“竟敢在此地作乱?” “真人饶命!小的没有害人的本领,也从未做过坏事!只是暂居于真人剑中、栖身罢了!” “你是什么东西?” “一只鬼怪。” “什么鬼怪?” “食……食银鬼……” “嗯?” 林觉不由惊异,这东西怎会在自己这里? 第132章 食银鬼(求月票) “食银鬼?尸虎王那个?” 林觉意外而又警觉,紧盯着它。 狐狸也轻巧的跳上书架,蹲在书架最顶端的边缘,低头歪脑的盯着这食银鬼,看似眼中只有清澈的好奇,其实随时可以视情况或者林觉的口令而瞬间跳下去将其捉住。这似乎是它的本能。 “真人冷静,小的没有害人的本领,就算是寻常一个壮汉,小的也不见得打得过,更遑论真人和这位……这位了……” 大头鬼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书架上低头的狐狸对视,顿觉紧张至极,立刻低下了头: “何况小的身受重伤……” “不要废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事实上林觉也隐约感觉得出,这鬼恐怕并没有多强的战斗力,不过也不放松警惕。 “是是是……真人请问……”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的藏在真人的剑里……” “这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你怎么会藏在我的剑里?是什么时候遇到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砀山附近……” “砀山?” 林觉皱着眉头,那就是梨村和贡村附近了。 居然不是从那夜叉鬼身上来的吗? “你不是在尸虎王那里吗?” “原来是的,不过小的被那虎妖囚禁已久,那虎妖天天给我吃些腥臭银子,甚至它成了妖王之后,明明我吐出的灵丹对它已经完全无用,它却还是不肯放过于我,用我吐的灵丹来为它培养妖兵妖将,小的早已不堪忍受。因此趁它被神君清剿,满山皆乱之时,奋力逃了出来。” “那你又为何偏偏选了我的剑?” “自是因为真人乃大能也!” 大头鬼抬起头来,脸上却不是谄媚,反而十分认真。 “胡言乱语!”林觉一招手,重新拿回了自己的剑,提在手上盯着他,“我哪是什么真人?又哪是什么大能?” “真人何必蒙骗于我?我在砀山之外,亲眼见到娘娘传来法身,降下五彩灵光,移走了砀山所有邪气与邪物!小的苦寻娘娘而不得,却在真人身上见到了娘娘遗留的几缕灵气,自然知晓,娘娘定与真人有关!”食银鬼说道,“能与娘娘有关,能请来娘娘出手,真人又何必欺瞒于我?” 这也与瑶华娘娘有关系吗? 林觉好像听明白一点了。 稍稍想了一想,继续问道:“那你从虎王那里逃离,又找娘娘做什么?” “当然要找娘娘!只得去找娘娘!小的被那虎妖囚禁之时,就天天念诵娘娘的称号!” “为何?” “真人有所不知,小的乃是丹道人造之鬼,天生要吃白银,吃了又要吐出灵丹,造出之时本来为善,也是为正统正派修行者准备的帮衬,却不料后来十有六七都被恶妖所得。像是小的这种天生怀宝又弱小的妖怪,唯有寻得娘娘这般,既有道行又有德行的大能,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否则就算从这只虎妖手中逃脱,还会有下一只虎妖。” 这倒和林觉想的差不多。 “那你可算是找错人了。”林觉暂时收了剑,没再指着它,却也握在手上,“我并非什么真人,也不是什么大能,只是寻常一名道人罢了。” “能让多年未曾露面的娘娘亲显法身相助,还有娘娘的后代相伴,怎会是寻常道人?”食银鬼并不信。 “不必与你多说。”林觉说道,“不过我见你可怜,倒也可以为你指一条路:此乃黟山境地,黟山山神也是一位有道行又有德行的。何况他老人家早已不理世事,就算你不去山神那里寻求庇护,只在黟山之中,也能安稳度日。这座山中受山神庇护、安心修行生活的精怪不知有多少。” “真人可莫将我交出去!” 这食银鬼却仿佛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似的,一下像是受了刺激,害怕不已: “我只信娘娘!” “……” 林觉倒也能够理解它。 像是它这等精怪妖物,虽说只要得道成真的人,它吐出的灵丹对其就没用了,可也只是对于真人自己没用而已。若要真的完全不在乎它,要么便是真的遇到有德行的正派修行者,要么便是瑶华娘娘那种存在。 而且能听得出,那位娘娘在它心中地位很高。 “真人明鉴!小的此前虽然被那虎王所得,不过小的也只是丹道小鬼,吃银吐丹乃是天生之事,虎王囚禁于我,他做的恶事皆与我无关啊!” 食银鬼仿佛看出他的态度原因何在,缩在墙角向他求饶着说: “请真人将我留在身边!不管真人真是寻常道人,亦或历劫重修,待我伤好之后,吞食白银就可吐出灵丹,可助修行。真人若是有所顾忌,待我伤好之后放我离去就是,小的感激不尽。抑或下次再见瑶华娘娘,可以将我献给娘娘,娘娘自能分辨我本心善恶。” 林觉听完,陷入思索。 食银鬼则缩在墙边,瑟瑟发抖,像是等待审判似的。 因为头大,抖起来便摇头晃脑。 狐狸依然趴在上方书架上,歪头看它,似乎判断出它没有威胁了,便也在书架上不断摇头晃脑,学它发抖的样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正好我想去寻瑶华娘娘来着。”林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它的神情。 “那就最好了!” “呵,你倒不像作假。” “绝非作假!” “那你为何不肯投奔神仙?” “神灵也有更替,若他们将我关押,总有一天我还会出来,还会出乱子,因此他们必会将我杀掉!” “嗯……” 林觉思考着其中道理。 “真人只需给我一个藏身之处,我自会慢慢养伤。”食银鬼想说服他,弱弱的道,“若是每月能有一点、一点点白银,就更好了。” “那丹药……”林觉忍不住好奇,“真能增长道行?” “自然。” “真是灵元丹?” “大概是。” “大概?” “真人明鉴。若是纯粹的灵元丹,自是毫无副作用的,只需控制用量就是了。小的倒也能吐出纯正的灵元丹,可却要白银来得正当才行。若是白银上沾了血气,吃着则是腥臭无比,若是沾了欺诈蒙骗巧夺豪夺,闻着就像是发馊,沾了别的东西,味道也不对劲,小的吃了这般白银,吐出的灵元丹便也会沾染‘杂气’。而若是吃了这样的灵元丹,便会被这些杂气所影响。” “还是这种奇事?” “丹道向来如此。”食银鬼对他说道,“上古时候,曾有这般说法:若练上上之丹,八两德行,半斤好事,七窍玲珑,九彩琉璃,十车真言,百年苦修,都是原料。这话是夸张的,但也有道理的。” “我只听过云雾屑、晚霞光。” “丹道玄妙之处可太多了。” “那虎王……” “那虎王自打得道,就心不正,喂我的白银更是什么来路都有,而且丝毫不顾及药量,当饭来吃,因此自然越走越歪。” “嗯……” 林觉继续思索着。 如此听来,这食银鬼被丹道大能制造出来,倒确实像是给正派修行人准备的帮衬。 限制和想象中一样多。 奈何人心复杂,恶人恶妖根本不在乎自己修行之道是否走歪。 “真人?” “其实我早听说过你,早知你会吃银吐丹,也早知这丹药能涨修行。”林觉说道,顿了一下,“我无法断你善恶,但也不愿推你入火坑。若是我有一天真能见到瑶华娘娘,再将你交给她吧。”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还请真人替小的保密,莫要轻易与别人说起!以防有意外!” “但我须得说好——” “真人请讲。” “你若在此养伤可以,若是被人发现,例如神灵找上来了,我最多能放你逃生,绝不会庇佑于你。当然,与之相应的,你若伤好想要离开,我也绝不会如虎王那般囚禁豢养于你,你随时可以离开。但你若想待在我的身边,我也想见识见识那吞银吐出的灵元丹,就当互换。” “嘶!这是自然!” 大头鬼听完他的话,居然有些正色,连身子都坐直了。 “我有一物,也是容纳阴鬼比较好的东西,可能待起来比这铁剑舒服一些。” 林觉在书架上拿出一个雕像。 是个木头雕的甲士,披盔戴甲,不过盔甲也是木头的。 这是当时三师兄给他练手的灵木,他也完成了祭炼。本来丹果木这等神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粗大的树干更不易求得,同时在太平年间,像是梨祖这等道行的树妖也不容易见到,因此按照流程,林觉的第一个豆兵很可能就是它。 却不料后来有了丹果木,现在更是又有了梨祖亲赠的木心。 这个多半只能放在书架上当摆件了。 说来还有些心疼—— 毕竟是耗了心血和法力的。 现在正好用来装它。 “多谢真人!” 食银鬼先道了谢,随即仰头望他,又看书架上的狐狸,睁着一双可怜的大眼睛,像个小孩儿:“小的伤还未愈,伤好前也吐不出丹……” “我又不是邪人。” 林觉随意摆了摆手。 “多谢真人!” 食银鬼一转身,便化作一缕黑烟,立刻钻进了木雕之中。 林觉重新把它摆在书架上。 “倏……” 狐狸这才跳了下来。 却是第一时间扒着书架,人立而起,凑近了去看那木雕,好奇的伸爪子触碰。 “等等!” 狐狸偏头看他。 “还是把它放在抽屉里吧。” “嘤!” 书架下面便是抽屉,六师兄做得十分精巧,狐狸便叼起木雕,用爪子扒着抽屉上的圆环,拉开抽屉,将之放进去,又推着抽屉关上。 看起来乖巧极了。 关上之后又凑近去看,像是在看关好没有,又像是在好奇这玩意儿怎么做的、又能开又能关的。 于是乖巧中又多些机灵。 林觉坐回床上,思考起来。 跟着二师兄学了炼丹之道,自然知晓,灵元丹其实是种比较高深的丹药,一般只有专门的丹道传承才会有这种丹方——兴许九龙观就有,但起码浮丘观是没有的,二师兄也不会炼。 其实灵元丹是有副作用的。 不过对于丹道修士没有。 诀窍就在“服食”之法上。 因此上古时的丹道修士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丹药,甚至服丹成仙,乃至于成大能成真仙。 至于这食银鬼口中关于它所吐出的灵元丹的叙述对不对,林觉只需一试,想来古书立刻就会给出答案。 不知何时睡着的。 …… 次日清晨,吃的酸菜肉丝面。 秋冬交际时节,山中的多彩斑斓不逊色于春日的山花,夏日时看着平平无奇的一些树,这时候树叶变得通红,长在山间峭壁,隐在林霏之中。 小师妹洗完了碗,手有些红,刚擦着手走出灶屋,就看见师兄提着他那厚重的柴刀,带着狐狸,往山上走去。 “师兄你去哪?” “心有些不静,去山上砍砍柴。” “等等我!我也去!” 小师妹毫不犹豫的说道。 道观里也有一把柴刀,不知传了多少年了。 才洗完碗的小师妹是一点歇息都不用,提着柴刀带着麻绳就跟他上山了。 一人身后跟着白狐。 一人身后跟了只彩狸猫。 “你不去修路吗?” “本来是要去修路的。心有些不静,去山上修修路。”小师妹解释时也不忘学他的话,“不过看见师兄你去砍柴,就跟师兄你一起去砍柴。” “你啊……” 林觉倒也没说什么。 下山一趟,见了许多,知了许多,得的也不少,心有些不静也正常。 修道就该要心静。 第133章 我意已定 “咵嗤!” 林中响起摧枯折朽声。 又有两人的讲话声。 毫无疑问,砍柴是个让人心静的好办法。 当年两人刚刚上山修行,到了陌生环境难免心绪不宁,大师兄就是叫他们打水砍柴,好让心静下来,效果很好。 而到现在,林觉依然认为它好用。 浮丘峰砍柴有规矩。 松树不砍,活的小树不砍,大树只砍侧枝,枯木最佳。因此砍柴之前,还需细心辨别一番。此后便是完全无需用脑,重复肆意的挥刀了。 整个过程看似忙碌费劲,其实头脑心绪一直是放空的。 “呼……” 林觉停下来休息,小师妹也停下来。 柴刀就放在地上。 林觉看见那只彩狸猫站在小师妹的脚边,弯着一只白手套爪子、想学人一样将柴刀拿起来,几次都没拿起来,倒是有些像自家狐狸小的时候。 扭头一看—— 自家狐狸正歪头咬着一根枯枝,想将之咬断,显然早就已经明白自己拿不动柴刀了。 “还是你聪明些。” 林觉笑了笑,提着柴刀继续砍。 “又是一季荣枯了,要多砍一些,最好把柴房堆满。”林觉说道,“不然就冬天了。” “冬天怎么了?” “冬天谁愿意出门干活啊?大雪寒风的。” “……” 小师妹挠了挠头,感觉他在说自己。 “那我们砍完再砍些竹子,我喜欢烧竹子,好烧,有的竹子没干,烧的时候还会唧唧的叫。”小师妹说道,“砍完就摆在竹林里,等放干了,我就把它从竹林里拖回来烧。” “随你。” 短暂歇息,山中再起摧折声。 …… 不知是第几趟了。 两人一人挑着两堆巨大的柴堆,沿着山路晃晃悠悠的走回来。 不知何时神情早已平静。 道观门口却站了山下来的百姓。 百姓远远的看着四堆硕大的木柴走来,到了近前才发现,前方担着担的乃是一名年轻的道人,后面则是一名瘦弱清秀的坤道。 “林道长!” “二位道长!” 听见声音,二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是梨村和贡村的百姓。 百姓来了大概十来个,领头的正是梨村那位老乡贤,他们身后牵了骡子和驴子,都驮着有东西。 “善信这是?” “多谢浮丘观道长真人们下山除妖,还我们安宁,这自然是道谢来了!” “我们先放下柴。” 林觉倒是也不觉得意外。 哪怕是按前世观念,遇到这般事情,说的登门道谢一类的话都不见得是客套,在这年头,自然是真的要登门来道谢的。 甚至有时百姓去符箓派的道观求了神,后来自己的心愿达成了,不管是不是神灵的功劳,也是要去还愿的——不知是这些神仙渴求香火,还是供奉神仙的道人贪求这些香火钱,又或是好事者为之,编了一些话来恐吓人,导致如今满天下到处都是谁谁谁拜了神、心愿达成后又不去还愿、最后被神灵责怪降罪的故事,吓得人不敢不去还愿。 按林觉的了解,只要神灵礼法不崩,只要是正神,是不太可能会出现拜了神灵不去还愿而被神灵降罪的事的。 很快将柴担进柴房,放进去后又仔仔细细的码好,木头、树枝、竹子、松果、秸秆杂草,全部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甚至隐隐有种成就感。 林觉这才出去接待。 “真人们还亲自砍柴啊?”老先生说道。 “要真是真人,便也无需亲自砍柴了,可惜我们还不是啊。”林觉行礼,笑容轻快,“我等道人,久居深山,自给自足,也算自得其乐了。” “真是高人啊!” “客气客气。” “我们村也没什么好带的,带了一些村里产的梨儿,挑的是最好的,按往年这样品质的都是上贡给朝廷的,带了些让道长们尝尝。” “那我们就搭老先生的福,也尝尝平常皇帝才能吃到的好东西了。” “哈哈哈……” 老者也被他逗得笑了。 林觉收下了这些梨儿,又带他们去天翁殿与搬山殿拜了拜,还带他们拜了拜山神,这才把他们送走。 而在林觉接待他们的时候,小师妹便一直在捡梨儿,将梨儿从他们带来的竹筐里捡到道观的筐里,因为酥梨皮薄水多,娇贵,不能用倒的,又不好让人家送特产来再搭上几个竹筐,便只好疯狂的捡。 手臂都快冒烟了,这才在他们走前捡完。 “善信慢走。” “道长莫远送了。” 林觉走回道观,见小师妹正在盯着几箩筐的梨儿发呆。 梨村和贡村都是富裕的,远超小川村,因此他们也带了银钱来,只是人们总是有些含蓄,想着山中道人都是高人真修,口中不好意思提钱,便只将之放进香火箱里就是,倒是这些梨儿,自己种的,哪怕放在神仙佛祖面前,拿出来挂在嘴上也是体面的。 “尝个吧。”林觉拿起一个,递给小师妹,又拿一个,递给狐狸,“我看你们在梨村贡村的时候就馋得很了。” “好的。” 师妹随手接过,在身上擦擦,便放入了嘴里。 果然不愧酥梨之名,牙齿轻咬便是一声脆响,那夜听师兄吃得好吃,如今总算如愿了。 狐狸也在旁边抱着啃了起来。 不过小师妹却仍皱着眉头。 “师兄,这么多梨儿,我们怕是吃到坏也吃不完吧。” “担忧这些做什么?我们吃不完,可以给上山来的香客吃嘛,还可以请四师兄的好友们吃。还可以供给山神,让他老人家也尝尝这人间皇帝吃的御贡酥梨什么滋味,不过他老人家定是吃惯了山间灵果的。”林觉又掰了一个,递给院中猫儿,“再吃不完,还可以熬成梨膏,储存起来。” “梨膏是什么?” 小师妹啃着梨儿专心问道。 “梨儿熬成的糖浆,可以放很久,吃法和蜂蜜差不多,有梨儿的香味。有了这个,之后做甜点甜水的时候,就不用再去偷蜂蜜了。” “嗯?” 小师妹顿时意动。 “就是梨膏熬起来很费功夫,要熬一整天,一直看着火。” “嗯?” 小师妹更意动了。 却没想到,很快又有香客来。 这群香客也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明珠村,一个夏村,多亏林觉记性好,记得是师兄曾下山去除过妖的地方,也是来道谢来了。 林觉只让小师妹去叫师兄来接待,自己则回到了房间中。 拉开抽屉,里头乃是一尊木雕。 “足下可在?” “呼……” 一阵黑烟从木雕中飞出,落地变成一只大头小鬼,身子像个小孩儿,脑袋也像小孩儿,只是头身比例有些失衡。 “真、真人……” 食银鬼忐忑的看着他。 “我想好了。此地乃是黟山浮丘观,我非闲散道人,而是在此修行,你若也想留在浮丘观,我须得禀告我家师父才行。”林觉对它说道。 “真人!不可!”食银鬼大惊。 “无需惊慌。”林觉说,“我意已定,但却并非强制如此,你若不想被人知晓,尽管离去,我可与你保证,你若离去,我绝不会告诉他人。” “真人……”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林觉对它说道,“你乃是从妖王手中逃脱,谁知道妖王是否有什么本事再找到你?此处道观并非我所有,难道我会为了你一只能吐灵丹的鬼就将我家师父师兄全都置于险地?这山这道观又不是我的。” “真人不是说这里是黟山、有黟山山神庇护……” “不说险地,麻烦也不行。” “……” 食银鬼站在原地,眼中闪过思索。 林觉也打量着它。 见它一张口,似有什么要说,林觉便率先开口说了一句: “我提醒你,我家师父乃是我敬重的人,你若有什么别的猜疑轻视的话,就别说了。何况我们乃是正统道人,若你将我们当做妖鬼妖人,说一些蛊惑妖怪妖人的话,只会使我将你也看作成妖物。” “这……” 食银鬼继续站在原地,思索不定。 加上它的样貌,此时倒是有些像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童。 只是林觉知晓,它已活了上千年了。 “这……” 不知它思虑了些什么,权衡了些什么,只见它咬了咬牙: “既是正统灵法派传承,小的便赌一次!不过小的只认真人!” “如何?” “悉、悉听尊便……” “放心好了。你在这里显形数次,以我家师父的道行,说不定早都察觉你的存在了。” 林觉拿起木雕,往外走去。 搬山殿中,老道躺坐。 坐的乃是一个摇椅,在地上一晃一晃,身后神台上便是站着的搬山祖师,一站一坐,一静一动。 直到林觉进来,摇椅也停住了。 老道接过木雕,听他讲述,又用浑浊的老眼盯着木雕,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过了许久,他才丢还林觉。 率先开口,便是一句叹息: “这东西也可怜啊。” “师父觉得……” “既然它认定你,便是你的造化。道观香火箱里有些银子,都是干净钱,你自己取用吧。”老道人说着一顿,“天下要乱了,下山后也艰难,你们这一代修行时间太短,为师一直担忧你们,若是能给你还有你的师兄们增长一些道行,也是好事。不过就别告诉你的师兄们了。” “知晓了。” 后半句也和林觉的想法一样,自己得不来那么多的白银,若取观中的白银,理应也有师兄们一份,这样下山之后,师兄们也有底气一些。 “放心,那妖王找不过来,只是它吃了太多脏银,身上沾了太多污秽,须得好好洗一洗。”云鹤道人说道,抬头瞄了一眼悬挂的宝镜,“我们自然是远远斗不过那妖王的,可莫说它现在生死不知,就算它全盛时候来了这里,我们也不见得怕了它。” “那样就好。” 林觉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云鹤道人:“这灵元丹似乎能助人得真得道……” “胡说八道!哪那么容易?”云鹤道人说着都笑了,不过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妖王能靠这东西快速修成妖王,一是因他胡吃海喝,二是因他本身就能修成妖王,为师阴阳失衡,莫说它了,就是吞食传说中的金丹,也无法立成真人了。何况我们又哪有那么多的银钱来?” “……” 林觉不免露出遗憾之色。 “呵呵……” 老道因他孝心而笑,又对他说: “五十而知天命,为师早过了那年纪了,天下、世事、自己,心中早有模样,自己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也都早已知晓。你也需如此。谨记修道之事顺其自然,切不可因心急而走上歪路。” “弟子明白。” 林觉平和的答道。 这自然是知晓的,也是师父一直教导他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如此坦然的将食银鬼拿给他看了。 若我将行大道,追求仙道长生,区区一只丹道小鬼,怎能对我修行路有多大影响? 第134章 这银子好香!(求月票) “拿去吧。” 林觉回到房间,将一块白银递给食银鬼。 “多谢真人。” 食银鬼不知好久没吃饭了,加上受伤,早已饿得狠了,伸手来接白银时,已经流口水了,接过白银,立马在鼻前一嗅。 “嘶!好香!!” 食银鬼顿时露出震惊之色,又有些欲哭的感动,连声说道:“好香好香!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香的白银了!” 林觉皱着眉头盯着它。 小狐狸也蹲在地上,像人一样站着,伸长脖子,仰着头,一脸好奇的盯着它。 显然无论是人是狐,都闻不出银子有什么香味臭味,不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吗?最多刚从人身上拿出来时、沾些人的味道。 不过知晓许多妖鬼都有奇异,而世间玄法向来奇妙,很多奇异是修道人无论如何修行也难以掌握的,林觉便不惊异了。倒是狐狸看它吃得香,忍不住舔了几下嘴巴,也有试试的想法。 一小块白银,充其量也就二两,它硬是闻了又闻,舔了又舔,放嘴里细嚼慢咽,这才吞进肚子。 “咕咚……” 食银鬼眼巴巴看着他。 “你一个月要吃多少白银?”林觉不禁问道。 “正常时候,一月必须食银十两,才能维系生存,吐丹一枚,但最多、最多不超过百两,吐丹十枚。”食银鬼说着忍不住露出后怕之色,像是回想起了在妖王手中的时候,于是连忙补充,“一旦一月食银超过百两,我就会被撑坏,吐出的灵丹就会变得驳杂,吞食会有不好的作用。” “一月十两……” 林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莫说一月百两的上限,就是一月十两的下限,对于他们这间道观的经济负担也不小啊。 要知道观中师兄弟们下山除妖,可是从来不主动提及报酬银钱,人们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富有就给得多,贫穷就给得少,若实在贫困,给一袋村中各户凑的米麦,也是不可嫌少的。 哪来那么多银钱供给它? 莫说这食银鬼很挑嘴,白银来路不当直接影响成丹的质量,就算没有这一点,以浮丘观道人的性格,也不可能因此就去大肆敛财的。 但是转念又一想—— 也许这就是这块白银在它嘴里如此美味的原因了。 …… 几日之后。 梨村贡村送来的酥梨终究没有吃完,哪怕供给了山神、送给了香客,也没有吃完,反倒道观中又多了两只老母鸡、一些咸肉和布帛,都是上山来还礼道谢的香客们带来的,也有人带了些银钱。 小师妹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熬秋梨膏这种事,无论二师兄还是五师兄都更擅长,便也无需林觉来教。 此时云鹤道人端了一张躺椅,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看着前面,在他身边只有林觉坐着,用刻刀精心雕刻着木头。 地上早已散落一圈木花。 “呼……” 小师妹也点燃了炉中火。 炉子上是个大锅,她用大火,将擦碎的梨蓉梨汁煮开,趁着这功夫,顺便将削下来的梨皮和梨核端去喂猪去了。 回来顺便洗了手,端个小板凳,认认真真坐在火炉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你这师妹啊,一天不找点什么事情做,就好像浑身不得劲似的。”云鹤道人转头对林觉说道。 “挺好的。” “你们当然觉得好了!什么事都给她做了!” “哪有的事?师父缘何污蔑我?”林觉认真盯着手中雕像,头也没有抬一下,手上动作也没停,“我明明还去山上找了冰粉果来着,就是为了等她熬好秋梨膏后能用得上,让她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可谓用心良苦。” “你倒总能搞些新奇东西出来。” “还是山上太闲了。” 林觉吹了口气,吹散木屑,又举起木雕仔细看看。 颇有些高大威武之相了。 “呼……” 旁边狐狸学着他吹气。 只是吐出的气却很冷。 渐渐到了下午,道人又聚在了院子中。 山里可以做小吃的东西很多,光是做冰粉一类,便有春天的斑鸠叶子,可做碧绿的斑鸠豆腐,又有夏天的山枇杷,可做石榴色的山枇杷冰粉,到了这秋天则有冰粉果,可做透明的冰粉。 此时虽是深秋,众人却也像是今年春夏一样,一人捧一碗冰粉吃着,里头加些桂花、梨粒、山楂、葡萄干和枣丝,酸酸甜甜,冰冰凉凉。 不料外面又有敲门声。 “咚咚。” “我去看!” 小师妹顿时跑了过去。 很快将客人接来。 刚把这些天来道谢的善信送完,没想到齐云山的道友又来了。 还是那三位:江凝道长、青玄道长和马师弟。 三人跟随着小师妹进来,见到众道人全都捧碗吃着,不禁疑惑,连着来了两次,两次都碰上浮丘观的道人吃东西,难道他们每天不供神、就是把供神的时间全部拿来研究如何满足口腹之欲上了?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道友慈悲。” 三人对着他们行礼。 “道友莫慈悲了,快来搞一碗。”三师兄有着自己的接待方法。 “多谢多谢。”青玄道长站在前面,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着浮丘峰的道友们把吃的给自己送上来,自己再推辞两下,同时说道,“这次一是为了感谢黟山的道友们下山除妖、保护生灵免受涂炭,二是神君剿妖已经结束,尘埃落定,我等乃是来向道友们禀告结果的。” “不必多谢。”大师兄老实巴交。 “坐下说吧。”二师兄也很好客。 “吃着说吧。”三师兄最是热情。 青玄道长不好拒绝,先是接过第一碗,递给江凝道长,接过第二碗,又递给身后师弟,第三碗才端在自己手上。 低头一尝,顿觉惊艳。 今年春日的时候,这些浮丘观的道友们吃的饭食小吃就让他记忆深刻,此时终于又尝到了。 这碗冷饮小吃和半年前的斑鸠豆腐有些类似,不过差别也不小。除了本身质地的差异,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这次似是观中早已有了准备,碗里的果干小料比起上回要丰富了许多,各种滋味香味混杂在一起,酸酸甜甜,吃着也更舒服了。 “这叫什么?”青玄道长问道。 “自制的冰粉。”林觉答道。 “我煮的梨膏!”小师妹也说。 “还得是浮丘观的道友们有闲情雅致啊。”青玄道长摇头感叹道,“这几日我们都快忙死了,还好争取到了来黟山禀告诸位道友的机会,也算在忙碌之中偷的半点闲。” “休息休息也好。” 林觉大概知晓他们在忙什么。 此时此地虽然安定下来,妖王及其势力大多被荡除,剩余一些边缘妖怪或小妖小怪要么逃去,要么便被天兵所杀,然而却也才经了一场浩劫,百姓死伤不知多少,活人人心需要安定,死人魂魄也需安抚。 符箓派的道人,甭管什么齐云山鸣啁山,亦或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山小庙,都是要下山做法事的。这也是他们的本职之一。 不过过了这么些天,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 “那神君除妖怎么样呢?” “哦!” 青玄道长这才正色,对他们说道: “想来道友们也听说了—— “三位神君虽以雷霆之势下界除妖,将那妖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奈何、奈何那妖王竟然早有准备,十分顽强。 “那妖王事先在此地四个角落存了许多独特死气,若它修行顺利,乱世一至,这些死气就将被它释放出来,催化妖邪,为它妖国增添兵将。此时则是被它提前释放了出来,用这般诡计,逼迫神君们在四地百姓以及它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浮丘峰的道人自是早有了解猜测的,只是被青玄道长证实后,仍觉震惊。 太平得太久了,比很多人一生都长,这种事情,哪怕是有道行会法术的道人听来,也感觉像是从神话故事里听到的一样。 “神君愤怒却也无奈,百姓性命毕竟不得不顾,只得拼上全力,神通法宝尽出,剿杀妖王。虽说将那妖王打得几乎神魂俱灭、道行崩碎,不过终究被它寻得一线生机,逃遁出去了。” 青玄道长也是颇有些无奈的说: “不知它去了哪,不知它能否活下来,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它是定不可能再起风浪了,就算下次再起风浪,怕也不在我们这里了。” 师兄们听了,也是可惜。 林觉则在旁边思索着。 看来和山脚那位“反驳前辈”所说的差不多。 不过若青玄道长所说是真的,那尸虎王就算能活,没了食银鬼,他想恢复道行也没那么容易吧? 林觉毕竟未曾“得真得道”过,也不是妖,不知妖王有什么本领,倒也无法肯定。 青玄道长继续讲说细节。 他没说食银鬼,应是没有找到,神灵与道人也不好意思说,浮丘观也没人问。 听来此地似乎暂时安定了下来。 只是林觉却不禁看向师父,又看向旁边古松下摆的没收回的饭桌,想起那日扶乩。 半是人间半是丹啊。 “此次我等再次来访,除了禀告此事,也还有道别的意思。”青玄道长说道,却是先看向三师兄、林觉和小师妹,随后才看向云鹤道人。 “道别?”三师兄问道。 “是啊,道别。”青玄道长点头,十分郑重的道,“如今天下有乱,神君托梦降旨,说有信奉帝君的善信在京城筹建了道观,即将落成,我等明年开春就将动身前往京城,在这间新修的道观之中住修。” 师兄弟们一听,都是面面相觑。 虽然不是符箓派的道人,但是也是有道行会法术的道人,自然知晓其中意思。 京城向来是主奉天翁的。 倒是有些紫虚帝君与青华帝君的道观庙宇,但也是因为这二位与天翁关系密切——哪怕是在浮丘观的天翁殿中,这二位也是站在天翁左右的,至于玉鉴帝君与妙明帝君,一个在南方,一个在西方,香火地并不在京城。倒是近些年来徽州一地商贸繁荣,徽商常常去京城跑商,不乏赚了钱便在京城置办宅邸或是暂时住下的,若有信奉玉鉴帝君的,也许会带上玉鉴帝君的神像神牌,摆在家里供奉。 齐云山的道人在京城修观,而且派遣亲传前去住修,这是什么意思? 林觉本来心里也是有些思索的,思索着这等神灵争夺香火道场的天下大事,却又听得青玄道长郑重说: “因为与贵观几位弟子有不少缘分,打过一些交道,也承蒙贵观下山相助,多有照顾。这般的缘分终是不易的,此地距离京城山高水长,想着今后恐怕不易见到了,因此特地前来道别。” 林觉思索顿止,不由坐直了些。 明明相见相处也不算很久,青玄道长的措辞语气却给人一种感觉,便是在这么一瞬间,这件事似乎比神灵之争还要重要一些。 这是这年头的人对缘分与情谊的重视。 第135章 灵元丹 “去了京城确实就不易见到了,不过也并非全无见面的机会。”三师兄乐呵呵的说道,“道友兴许知晓,我们浮丘观的弟子除了第一个,别的都是要下山的,京城那么繁华的地方,趁着还没改朝换代,别的师兄弟不知道,贫道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不然换了天地,就算京城不遭战火洗劫,下一任天子也指不定要把都城搬到哪里去,还是看看好,看看好。” “那敢情好!听说我们这间道观就在城外往南不足二里,出城就看得到,妙临道友若来京城,务必前来一叙。” “好好好!这下去京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哈哈哈……” 一群道士在松下坐着畅谈。 随后两天,林觉又带着三名齐云山的道长在黟山中好好转了一圈,前去好几个灵法派的道观拜访,道谢通禀结果,将三人腿都给走酸了。 送走他们,便入了冬。 黟山一天比一天冷。 逐渐又到大雪纷飞时。 就连道观中的松树上都挂满了冰晶,地上也铺满了雪,常有各种动物的脚印,有时只一推门,便能看到云海,美得不似人间。 常有山下人找上门来,请求帮忙除妖。 世道确实越来越乱了。 其实遇到妖鬼之事,这年头的人也会报官处理,因此世上流传有不少官兵除妖、官员审鬼的奇事。往往这些官员就会被认为是刚正厉害。以至于后来不少官员使些手段虚构这类事情,来给自己脸上贴金,增加政绩,显得自己连妖也能除、连鬼也能审,是个不惧妖鬼不亏心的好官。 所以这种传闻也半真半假。 总的来说,太平盛世,妖鬼之事要少一些,往往也都是些小妖小鬼,而官府反而更愿意也更有魄力、有余力来管这种事。 乱世时候便相反了。 妖鬼之事变得更多,出来作乱的妖鬼也变得很厉害,一方面官府应付不来,另一方面朝廷崩解之前往往是从头到尾的腐朽,官员也不想管了。 因此在这冬天求上门来的人不少。 既有穷苦百姓,也有村中大族,更多的还是商人,零零散散的也收了一些谢钱,大多都被师父拿给林觉,让他喂给食银鬼了。 不觉又是一个寒冬腊月。 林觉面前放着一个火炉,旁边小桌案上两个木雕,都是高大壮硕的人形,而他正拿着一个小锤,垫着铁砧,轻轻捶打着一枚细小的金珠。 珠子很小,还不如小米大。 屋中传出叮叮的声响。 一粒小珠很快被他打成一块细小的鱼鳞。 林觉拿到面前仔细打量,又拿出另一片来比对,看大小形状是否一样,薄厚是否均匀,又调整了下,这才将之放进地上的一个小碗之中。 碗中已经有了半碗同样的鳞片了。 随即拿起镊子,又从火炉中挑出一颗同样大小的烧得通红的小珠子。 “叮叮……” 这是为豆兵做甲。 “嘶……” 林觉忽然打了个寒颤,眉头一皱,头也没回的说:“我给你说过了,不准在屋里练习吐寒气,只有夏天才行。” “嘤?” 身后的狐狸疑惑的盯着他。 “要练出去练。” “?” 狐狸扭过头,看向外面。 尽管门窗关得严实,却也知道此时外面定然是一片雪白,天寒地冻。 那么冷!出去练? 狐狸又不是傻的。 扶摇摇了摇头,转过身子,朝另一边吐。 吐着吐着,忽觉有些不自在。 好像身上变重了一点? 应是吐气太多了,有些累着了。 狐狸如是想着。 今天练习就到这里。 林觉则仍在忙活,叮当声响彻不绝。 这段时日以来,在山上的事情,除了例行的修行与做饭,便是感悟练习“山压顶”这门法术,还有制作豆兵了。 “山压顶”这门法术的入门比他原先想的还要更快些。 大概是因为这门法术本是土行法术,又是借用山的灵韵,而在自己上一次下山中,一直揣着山神令牌,揣着令牌自然便能感受到黟山灵韵,而黟山又是当前天下除传说中的三山以及五方五岳以外最有灵韵的大山之一。自己将山神令牌还给山神之后,这种感受虽然中断了,可在之前那段时间中感悟到的收获却并未立马消退,而是成了自己走过的路之一,化为了自己的收获。 借着那些感悟,学起山压顶来,简直得心应手。 就连“化石法”也因此有了不少长进。 最近天太冷了,不宜出门,便在屋中仔细做豆兵。 如今已到制造盔甲的时候了。 豆兵的盔甲兵刃用的并不是山神赐予的灵金——林觉本是打算用的,不过告知三师兄后,三师兄却说浪费、不适合,刚巧他去城中除妖,遇到一只颇有些道行的妖怪,又得了一点灵金,便分了一些给林觉,林觉也分了些山神灵金给他。 说是当年古帝炼丹用的炉鼎碎片,其实原先不是什么厉害的灵金,只是被那位上古帝君用来炼丹,又沾了金丹的灵韵,这才变得更非凡了些。到现如今算是一种较为上等的灵金,不过最顶级的灵物永远是天生地造的。 而这个过程其实也挺有意思。 雕刻豆兵像是在搞艺术,打造极小的盔甲也像在做某种手工艺品,除了趣味,忘我沉醉其中,不出差错,也像是某种修行。 过于忘我,以至于没有发现,身旁抽屉里缓缓渗出一道灰烟。 灰烟漂浮于空中,又化作大头鬼。 待得林觉察觉异样,转过头时,大头鬼畏畏缩缩的站在旁边,弯腰低着脑袋,双手托着一枚灵丹,举过头顶,显得十分乖巧。 “真、真人,丹、丹药。” “嗯?” 林觉先是看了眼丹药,又看了眼它:“你的伤恢复了?” “恢、恢复了。” “不必这么畏畏缩缩、毕恭毕敬。”林觉一脸好奇的起身从它手中取过灵丹,“按师父的话来说,我们这是平等的交换。我们喂你白银,助你疗伤和为你提供庇护,你便吞银吐丹,也算是助我们修行,我们也有该谢你的地方。” “是是是……” 食银鬼还是很恭敬:“这是我吐出的第一枚灵元丹。” “我看看。” 林觉捏着丹药仔细查看。 是一枚银白色的丹药,看着好似白银,大概大拇指大小,捏着十分沉重,不过也远没有十两那么重,丹中灵韵玄妙,表面自生氤氲。 似乎十分神异。 “这枚丹药没有杂质,是最纯正的灵元丹。”食银鬼说道,“多亏观中白银来得正当,不掺一丝杂气污秽。” “你先休息吧。” 林觉捏着丹药,当先决定,先去拿给师父看。 于是捏着丹药,往外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大约一刻之后,又是吱呀一声,房门再度从外面打开。 穿着厚衣裳的道人走回来,重新坐在火炉边,手中捏着的还是这枚丹药。 再度打量片刻,放到嘴边,轻舔一下。 味道很复杂,也尝到了灵韵。 下一瞬间,便不再犹豫,放进嘴中。 一口灵丹入腹,顿作灵气灵韵。 林觉闭上了眼睛。 修道是件玄妙复杂的事,绝非单纯吞吐灵气,道行也不只是法力深厚,因此这枚丹药也很不简单。除了灵气浓重以外,也是自有玄妙。这种玄妙的存在也许就是白银的来历以及鬼怪口中驳杂污秽的气会影响丹药品质的原因。 林觉察觉到了古书被激活的感觉,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悸感。 不过这时还是更专心的感悟玄妙。 狐狸便在他旁边走来走去,时而凑近看他,时而伸懒腰,时而打呵欠,玩自己的尾巴。 不知过了多久,林觉这才睁开。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狐狸的脸,几乎凑到自己面前,好奇盯着自己。 “你去别处玩。” 林觉伸手端着狐狸,放到一旁,这才退回床上。 当先取出古书,翻开一看。 古书上多了一门法术—— 吐寒术,吐寒气之法也。 水阴之法,修行者吐寒气,可以化水成冰,夏日结霜,冻人成雕。 初学者口吐寒气,触之冰凉,可以解暑,再学可以化水成冰,寒气伤人,高深者寒气触之成冰,大能者一口寒气,满城飘雪。 这是被狐狸吐出来的。 是狐狸对着他吐过寒气的罪证。 不过林觉暂时不打算学。 因为古书上的法术越来越多了,而自己时间精力都有限,既然自家狐狸会,他便可以先将精力放在别的法术上。 于是又翻一页。 “哗……” 银灵丹,又称灵元丹。 炼丹之道,金银铅汞、丹砂玉石自有其用,主用白银作为承载的丹药中,最有名当属银灵丹。其丹方之复杂玄乎、自行炼制耗时之长,甚至对于炼丹士要求之苛刻,亦属一绝。 未成真人可用,食之增长法力道行,根据自身道行高低,一月可吃一粒至三粒,不可超过三粒。 然而银灵丹却还有一种,便是丹道二鬼之一,食银鬼吐出的银灵丹。 炼制银灵丹本需纯净白银,不可来路不正,食银鬼食银亦是如此,且一月食银不可过多,否则出丹品质不一。然而世间常有贪心之人,因此食银鬼吐出的银灵丹品质各异,须得仔细辨别。 “果然。” 这食银鬼说得倒是对的。 这种感觉…… 想来若是正派修士获得了它,就算贪图灵丹,只要顾及修行,便也不会索求无度、做无德无法之事。 “一月一粒……” 林觉感觉此时自身状态,确实是有些道行增长的,虽说远没有突飞猛进,比不得山中的丹果,但是感觉也不少。 不知那妖王又是怎么个吃法。 不过他是不打算吃多的。 也不是不打算,实是财力不够。 虽说这两年浮丘观的名声越传越广,加上自打今年妖王动乱以来,山下越发混乱,不过道观一个月能得的白银也就几十两,有时还没有。而从下一颗丹药开始,就要交给师父,再由他分给师兄们了。 每人每月能分一粒都算不错了。 “刚好……” 目前一人一月也就吃一粒为佳。 林觉摇了摇头,见对面狐狸盯着自己,给它说了一句“不好吃”,便捏住纸页,细细的听。 里头记有灵元丹的完整配方。 果真用料繁复,玄幻无比。 兴许以后二师兄能自己炼出来。 林觉如是想着,坐起身来,准备换到灶屋暖和暖和,再请教五师兄医术。 第136章 老乡求助(求月票) 山中道观又被大雪覆盖,那红墙青瓦的色彩在雾雪中似乎变得模糊了些,又似乎被雪映衬得更鲜明了。 搬山殿中,两人对坐。 旁边门外一片雪景,门槛边又坐着一只狐狸几只猫儿,中间一个火炉,炉上烤着肉串、小葱与鸡蛋。 “依我推测,当初那位考验搬山祖师并传下仙术的上古仙人,很可能便是这浮丘峰的上一代主人,浮丘公是也。” 五师兄说话的语气很像一个老郎中,声音很轻,不过再轻也能让人听得清楚: “我们的医术也传自他。” “浮丘公……” 林觉翻着烤串,露出思索之色。 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听过。 不过五师兄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 “你要学我的医术,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门法术好比二师兄的炼丹术,高深莫测,且不如炼丹术那样,有一套基础万用的炼丹手法。”五师兄端坐着对他说道,“若说下山斗法,我这门医术兴许是本观七门法术中最弱的,可要学习,却是最费功夫的,穷尽神灵一生也无止境。” “师兄这门医术若到高深,凭医术封神也不无可能吧?” “谁知道呢?”五师兄笑道,“反正山下俗世之间,凭医术青史留名的也不少。” “那也和成神差不多了。” “呵呵……” 五师兄很老派的笑了笑,看着年纪比三师兄要小一些,相处起来却像是比三师兄要大十岁似的。 随即很直接的与林觉解释: “医术有上下之分: “下医治已病,上医治未病。不得伤病就是最好的医术。 “可染了伤病呢,又有多种方法:烫熨、针石、汤剂、灵丹与法术。 “我们道观以灵丹法术为主。 “我知你心思不在医术上面,也不会花费太多心思来钻研此道,待你下山,你会行走天下,遍寻仙道长生,在这乱世之中免不了争斗伤病,你学医术只不过是想要多些保命的本领罢了。” 林觉听着不由笑了。 这些师兄们将他的心思看得很透。 于是他也不说话,只继续翻转烤串。 五师兄也笑了笑,继续说道:“因此我只教你一样法术,名曰‘封气法’。” “封气法?” “封气法无需针石汤药,不必炼制熬煮,施法即用,简单好用,适合应急。” “要学多久?如何使用呢?” “若是速成之法,最多三天之内,你就能够入门。若是细细讲解,十天也能入门。只要入门,受了外伤,就能止住血液使其不再外流。今后继续钻研,除了止血,还能避免气血流失,甚至受了重伤濒临死亡,还能避免精气生机流失。”五师兄说道,“若被邪魔恶鬼所伤,邪气侵入体内,还能将之封堵,不再蔓延。” “这个好!” 林觉给他递了烤串来,眼睛微亮。 不用针石、不用包扎就能够止血,其实就已经算是一门行走天下的好法术了。毕竟走在红尘俗世,无论江湖人也好,妖怪也罢,若是受伤,大多受的就是利器锐物之伤,止血就意味着控制伤势、更快恢复。 更别说避免气血流失、精气生机的流失了——这在将来道行精进之后,与别的道人斗法之中,与妖精鬼怪争斗之中,是极其重要的。 于是两人吃着肉串,烤着火,赏着雪,一个仔细讲解,一个认真倾听,时不时分一串烤肉给狐狸,又捋下几颗肉丁递给旁边嘴馋的猫儿。 算着今年是上山的第三年。 已经又到尾声了。 …… 不知不觉冰雪融化,露出下方的松针与花岗岩,山上人间便又是一春了。 这已是上山的第四年。 桃花与杜鹃好像又要开了。 山下的竹林间有挖土声。 “嚓嗤……” 林觉与小师妹一人背了一个背篓,到了竹林之中,拿着锄头,挖开堆满枯黄竹叶的地面,从中取出新鲜的竹笋。 最嫩的春笋要在竹笋破土之前挖出来,林觉生在舒村,四周到处都是竹山竹海,自然是有经验的——只看到地上平白无故的被顶开裂缝、或者干脆只是竹叶之下起了一个小包,就挥舞着锄头,里头必定有一只春笋。 小师妹也拿了锄头,跟着他学。 挥舞锄头也是个技术活,不过师妹显然是在家干惯了活的,用得很熟练,待得掌握了分辨技巧,也是个挖笋好手。 至于那些已经长出一尺高乃至半人高的竹子,大概也就是昨晚或者今早才破土而出的,就这几个时辰的功夫,便逃过一劫。 二人乐在其中。 这是一种收获的快乐,类似于夏天捡菌子,钓鱼,或是捉螃蟹、扣泥鳅。 狐狸坐在旁边,则是觉得无聊。 不知不觉两个背篓就快装满了。 “师兄你看!” 小师妹忽然拿着一根手指粗细、又有很多斑节的小竹条,对着林觉说道:“我听三师兄说,这种没长大的竹条可以用来做成手串。” “这不是没长大,这都不是一个品种。” “哦。”小师妹点点头,“但是还是可以用来做手串。” “什么手串?” “叫藤云手串。” “那不是用藤蔓做的吗?” “小竹节也可以。” “原来如此。” 林觉点了点头,继续开挖。 师妹也很严肃,继续干活,只是将那些小竹条丢进了背篓里,之后再看见类似的合适的竹子,也丢进背篓里。 两人一前一后,满载而归。 小师妹顺便拖了几根已经晒干的竹子,回去当做柴烧。 身后跟着打呵欠的狐狸,最后则是一只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彩狸,就像按照身高体型排的顺序一样。 几日之后。 林觉盘坐在自己房间中,面前漂浮着两颗黄豆大小的豆子,豆子高度大约在他胸口,离他胸口差不多有半尺远,正在缓缓的旋转起伏着。 有些灵韵法力自他体内引出,灌入到两颗豆子中,借由独特法门,与灵金灵木进行交触与融合。 这便是祭炼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觉睁开眼睛,打量着两颗豆子。 伸手摊开,在底下接着,法力一断,豆子便落入他的手中。 “差不多了吧?” 林觉如是想着,一念咒语。 掷出两颗豆子。 豆子离手便长,落地便是两名甲士。 同样披甲戴盔,甲胄闪闪发光,面上涂着鲜红的油彩,一名腰佩长刀,一名分持盾刀。 “今后便有劳了。” 再一念咒,便又收回。 林觉又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三颗豆子来,与这两颗放到一起,总共五颗。 这下就有了两名长刀手、两名盾刀手。 可惜没有再来一位擅长射箭的英魂。 当时在青帝庙对上那名夜叉时林觉就发现了,弓手果然是这年头最强大的兵种之一,当时两个决定胜负的瞬间,一个是二人躲在窗下配合默契偷袭刺出的一剑,另一个便是弓手在房顶上精准射中的另一只眼。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还好。 林觉自己也会咒御之法,虽说力道弱于箭矢,但却胜在飞镖更多,还有附剑咒的加成,今后说不定还会学会更多法术。若有豆兵在前抵挡,自己置身其后或者躲在大树之中远程咒御,也是比较安全的争斗办法。 如是想着,便又坐正了身子,重新闭上了眼睛。 再度导引出法力灵韵,豆子又漂浮了起来,在他身前旋转起伏。 只是这次变成了五颗—— 看似新的两名豆兵已经祭炼完成,其实只是到了另一个起点,还得坚持祭炼,不断使它们更强。 你还真别说,这种每天都积攒一点努力,每天都使它们变强一点的感觉还挺不错。 日积月累,缓且坚定。 而且这种努力的回报也不固定,而是随着林觉的修为增长,每天所添上去的砖瓦也会慢慢增长。 刚好祭炼结束,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 两声,很轻。 林觉还没起身,狐狸先去开门了。 外头果真是小师妹。 “师兄!”小师妹对师兄的房间总有些好奇,一见他先往屋里瞄,同时说道,“你的老乡来找你了。” “我的老乡?” 林觉起身走到门口。 “舒村的,回你家时我都见过,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我去看看。” “师兄你看!”小师妹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拿出几个手串,举起来给他展示,“我用竹子做的藤云手串!” “好看。” “三师兄说很适合道士带,亲近自然。” “可以。” 林觉随口应付着,走到外面天翁殿。 殿中果然来了两名中年商人,其中一人便是曾在黟县丢过白银的舒三叔,另外一人则是村中舒姓主家的一人,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 两人正跪坐在蒲团上,给神台正中央的天翁点了三炷香,诚信祈祷,估摸着是觉得这座道观里的神像灵验一点。 “舒三叔,舒二叔。” 林觉快步走去,开口说道。 二人其实并非亲生兄弟,只是村中全是舒姓,都沾亲带故,又都有排行,两人恰好一个排第二一个排第三罢了。 两人听见声音,这才起身。 “林觉!” “林觉!你可要帮帮我啊!” “怎么了?” “我家小子,就是只比你小两岁那个,小时候还跟着你们兄弟二人一起玩耍过,在外面乱拜了神像,被缠上,脱不了身了,天天都作妖啊!” 舒二叔悲痛无奈的道。 “乱拜神像?” “也不是乱拜,就是路边的小庙,那边村里人自己建的小庙,自己立的像,也是当地村民供了一两百年的神仙了,没想到还是被它缠上了。” “这种神灵怎么会轻易害人呢?” “就是啊!谁想得到呢!” “二叔别急,慢慢说,说详细一点。” 林觉皱着眉头。 虽然是听说过有神灵神之不神,无德无用,从而被人推倒乃至砸碎神像、伐庙破坛的故事,好比每年干旱涝灾时的龙王像,又好比此前黟县城中那位陈老爷的神像,因为城内鼠妖成患而他坐视不理,便被德高望重的贤老给撤了,换了意离神君,但是林觉自己是没做过这等事情的。 虽然自己也和不少妖精鬼怪打过交道,也斗过一些法,可却从未应付过神灵。 而他目前为止,遇到过的神灵,大多还是比较正派的。 第137章 刘太侯 “就是去县城的路上啊,不是有个地方叫做岭山坳吗?那地儿原先供了一个人杰,名字叫做刘太,原先就是当地的人,后来参军去了,说是做到了什么偏将还是校尉,因为打仗英勇,死了被人供了起来,口头上给他封了个侯,叫刘太侯,庙子就叫刘太侯庙。” 舒二叔对他说道: “那刘太侯的香火原先也旺了几十年,可他毕竟不是什么厉害神仙,没有多久香火就慢慢冷清下来了,好在庙在路上,偶尔也有人去拜。 “去年年底我儿回家过年,路过岭山坳时遇上同窗,喝了些酒,又路过这岭山坳,见他香火冷清,就去拜了拜他。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觉得他可怜说了几句怜悯之话罢了,他的同窗也可以为他作证,可回来之后,就常被那刘太侯上身,吵着要让我们去给他供奉。 “若是我们不给他供奉,他就打自己耳光,从楼上跳下来,甚至跳进吉阳溪里,活像一个兵痞,家中老人都被急坏了。 “我们刚开始还依着他,给他供奉,什么猪啊狗啊羊啊都给他送了去,不过也找了些附近的高人,甚至书院的老夫子我们都请去过了,可是不仅没有能治得住他,没能让他满足,甚至让他变本加厉。” 林觉认真听着,也认真思索着。 “拜过三姑了吗?” “拜了啊,只有在三姑庙里他才会消停,一旦出去,立马发作。”舒三叔说道,“问了庙祝,庙祝说,三姑只能保佑村里人在村里不被侵扰,不能保佑村里人在外面不被侵扰,何况对方也是吃过香火的,叫我们想别的办法,或者去别的神仙、城隍那里烧牒呈打官司。” “那你们打过官司吗?” “也去烧过牒呈,不过并没反应。” “之后呢?” “之后就是这个月初了,不知怎的被书院的老夫子听说了,老夫子亲自前去,指着那刘太侯的庙子骂了半天,还砸了他的神像,把他气死了。可他不敢对付老夫子,却把我儿折腾得够呛。” 林觉听着,仿佛能想象到老夫子杵着拐杖走十几里山路,前去问责神灵的画面了。 随即继续陷入思索。 村中舒姓人家大多于他有恩,是不能不管的,尤其是舒姓主家。 村中大小事务,几乎都由舒姓主家来决定,也就是说,当初无论是放林觉这个外姓人进书院读书也好、让他割草喂牛给些贴补也罢,其实都与舒村主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样也好—— 既能还些恩情,心头坦然自在一些,多半也能让大伯一家在村里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舒二叔不必担心,我等下就跟你们一起回村,一定全力相助。”林觉说道,“不过这种事我遇得不多,我得先去请教一下我家师父。” “好好好……” 舒二叔一点不愿耽搁。 林觉也立马起身,进了内院。 云鹤道人躺在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猫儿,眯着眼睛,没有睡着,却也没有看书,不知在想什么,等林觉进来才睁开眼。 听完林觉的讲述,他笑了笑: “符箓派的道人必须敬神,天下百姓心中的神灵也被粉饰,可你乃是灵法派的道人,神灵究竟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说着不由伸手抚摸怀中猫儿: “所谓九天正神,除了上了天的古修,被招安的精怪,剩下的不过是当官的鬼罢了。” 林觉被他所说惊讶了下。 细想好似又确实如此。 “那我……” “若你忐忑于神灵二字,便须知晓,所谓神灵,值得敬重的永远是德行,而非神灵这两个字。只有具有德行的神灵,才值得人顶礼膜拜。”云鹤道人声音仿佛梦呓,“若你忐忑于神灵之力,那我问你,妖怪作乱之时,地上寻常小神,有多少敢轻易招惹的?” “明白了。” 林觉顿时想明白了,心中也坦然许多。 神灵二字还是有些唬人的。 可是正如师父所说,神灵值得敬重的地方其实在于德行,而不是因为他们住在庙里、住在天上。如果没有德行,又是寻常小神,自己占理,那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忧的呢?难不成连黟县的刘公、舒村的老夫子、两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都敢做的事,他一个有道行的修行人却不敢吗? 这身法力,既然能够除妖,自然也能斩神。 “对了师父,食银鬼上个月吐的灵丹已经有九颗了,按照您之前说的,我等下拿给您,您打算怎么给师兄们说?” “不说。” “不说?” “为师还要给他们解释不成?” “也好。” 林觉先取了丹药来,交给师父,又回去取了长剑飞镖与纸驴,顺手拿了几瓶丹药,加上一身换洗衣服包成包裹,叫上扶摇,这才又走到外院。 “师兄,可要我和你一起?” “不必了,我家太远了,一去一回最少也要大半个月,你还是留在山上吧。把平常烧火时从我那里偷来的手艺用上,免得把师兄们饿死了。” “什么偷来的手艺?” 小师妹伸手挠头,不解的盯着他。 林觉没有多说,叫上舒二叔舒三叔,便往外走去。 两人都是骑马来的,想来是有些急,用的应是村里商队走商驮货的马,并不高大,但耐力很强,给林觉也牵了一匹来。 林觉便也懒得用纸驴了。 驴儿是走不快的,而且驴儿没有坐鞍,注定只能坐着悠悠闲闲的慢走,此时既赶时间,自然便骑马了。 舒姓族人要走商,大多会骑马,而他却得先适应一下。好在学了聚兽调禽之法,天生便与动物多些亲和,也能不必依靠马术就能和动物沟通,骑起马来自然就容易多了。 此时早已春来,下山之路也还好走。 两名商人一名道人,骑在马背上,不过还是以走为主,偶尔快步小跑一阵,身后狐狸轻松自在的跟着,甚至常常跑到前面去。 黟山和舒村的距离就算骑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赶到的,因此该休息还得休息。 林觉无聊之时,就拿着手上的一串竹制藤云手串,随意把玩。 逐渐出了黟山,又过罗酥县。 见那间青帝庙仍是废墟,青帝神像立在其中,前面偶尔也有些香火供奉。 出了罗酥,又过丹熏县。 接着经过一条熟悉的古路。 “这地方……” 林觉转头看着道路两旁,又扭过头,盯着路旁一层一层看不到头的高山。 山中有庙,青烟袅袅。 体型修长的白狐就站在旁边树上,像是鸟又像是猫,见他投来视线,便也跟着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重重高山。 “榔头山……” “嘤?” 狐狸不由疑惑。 “怎么了?” 旁边的舒二叔也投来目光。 “无事。” 林觉收回目光。 虽说他很想去问问那山君,到底是不是他将扶摇送来的,不过目前还是舒村的事情更紧急些。反正自己回来的路上还会路过这里。 几日之后,先到岭山坳。 舒二叔带着林觉去找到了那间小庙。 只是一间和人差不多高的小庙,长宽也都只在八九尺,就和瓜田收瓜、山上收林的人临时住的房子差不多大,里头也只有一间神像。 林觉仔细一看—— 果真是个从军武人打扮,不过显然在被奉为神灵之后做了粉饰,打扮看着像是一个将军,穿着盔甲与罩衣,腰间挂着一柄宝剑,单手按着剑。 看着十分威风,色彩鲜艳。 “不是说他的神像被老夫子给砸烂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砸是砸烂了,可砸烂之后,他却不肯饶了我们,附身我儿身上,又作又闹,差点上吊,叫我们又给他重新塑了一尊神像。”舒二叔说道,他站在林觉身后离庙宇更远些的地方,忍不住压低声音,“原先的像只有两尺高,这尊还是等身人像,还请的上好的工匠。” “正神不附体!必是邪神!” 林觉说完之后,干脆往前两步,提剑一弯腰就进了庙中。 身周光线顿时一暗。 左右打量,却只闻到一些香火味道,不见什么神灵正气。 “刘太侯可在?” 林觉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身后两人顿时一惊,下意识想跑得远一些,可是身为儒商一员,自小刻下的规矩礼节又不容许他们这么做。 于是站在庙外胆战心惊的盯着林觉。 “刘太侯不在?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清风吹过,灵光荡漾,却没照出什么。 “还真不在……” 林觉自言自语,随即对着神像说道:“若你能听得见,速来见我,讲清事情缘由,否则必拆你庙宇,砸你神像,再禀报齐云山,将你诛除!” 随着他开口说话,身前白影一闪,狐狸也一下跳上了身前,凑近了打量神像,眼中闪烁的满满都是好奇的光泽,还伸出爪子去摸神像的脸。 不过林觉已经转身了,对门口的两名中年人说: “这刘太侯不在这里,不知现在是不是在二叔儿子的身上,我们先去看看。” “好。” 三人又上了马,往回走去。 “二叔真去城隍庙写了牒呈?”林觉一边走一边询问细节。 “自然是真的。” “怎么写的?” “也是请道士写的,就是村里死人常常请来办法事的那个,和衙门诉状差不多,然后在城隍庙里上香烧了。” “原来如此。”林觉点了点头,既然和衙门诉状差不多,自然讲清楚了事情经过,“事情经过没有误写吧?” “我们怎会行那等事?” 舒二叔当即瞪眼,林觉说的是“误写”,但他们岂能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相信二叔。” 林觉倒是也不生疑。 除了此地商人的诚信根本,实在是也没有生疑的必要——只要这刘太侯是真的附了村中少年的身,便可以断定不是正神了。 正神是不允许附体的。 哪怕符箓派的道人请神,也是要么调用神灵神力,要么请神灵亲自下界,不可能让神灵附在自己身上。 既是邪神,林觉便有所猜测了。 定是城隍知晓这刘太侯不是正神,因此呈上去的牒呈起不到告状效果,因为双方都不在同一个体系内。就算城隍收到牒呈,也只会被当做寻常百姓来让自己帮忙除妖驱邪的祈求,偏偏城隍二字的意思就是那四四方方的城与河,城隍的法力职责也多在城中,在村野并不厉害。 况且许多城隍在城中都不管事。 第138章 梦斗神灵(求月票) 舒村,舒姓主家之中。 因为自家住在村尾,主家住在中间,因此林觉没有回家,先去了舒姓主家的屋宅。 天井水缸,东瓶西镜,墙上却又供了一尊小一些的刘太侯的神像,靠墙的圈椅上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作书生打扮,一脸惊惧木然,旁边有一个妇人照顾着他,也是神情憔悴。 “天地茫茫,此地英灵听我令。灵光如洗,照破万古黑暗境。妖鬼来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阴阳三界,吾咒一出现尔形。” 林觉先语气平静的念了一遍咒语,不过并没有什么反应。 狐狸也是左看右看,四下张望。 “这几天那刘太侯有来找他吗?”舒二叔对那妇人问道。 “怎么没来找他?天天都来找他。”妇人唉声叹气的道,“就在刚刚,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来吵着要我们给他上供呢,这不,才点的香。只是当时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吵了会儿,突然神情一变,又跑掉了,随后承志才消停下来。” 这个少年名字叫舒承志。 “一个时辰前……” 林觉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仔细想想,差不多就是自己等人到那刘太侯庙里的时候。 看来庙中那尊神像虽然是新塑的,当时那刘太侯也没有在庙里,而是在这人的身上,不过很可能还是听到了自己在神像前面说的话。 林觉如是想着,走到舒家小儿子身前:“你现在感觉如何?” “浑身乏力困倦……” 舒家小儿子又麻木又无奈。 “那刘太侯上你身时,是什么感觉?” “不好言说。就觉得仿佛是被谁给挤出去了,看还是看得见,听还是听得到,摸到东西也有感觉,摔跤撞墙也会痛,可就是由不得自己。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舒家小儿子说完看他,“林二哥,救救我。” “不要着急,我不怕他。” 林觉见他如此,脸色也不好看。 什么神灵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何况这少年虽与林觉不熟,可翻找记忆也有与他相关的一些声音画面,此时又听他叫自己林二哥,见他如此,自然心软。 “你好好给我说说,你在他庙里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就和寻常拜神一样,给他上了香,同窗给我带的他们自家酿的米酒也给他倒了一杯。”舒家小儿子说话都像没有力气似的,“只是想着传闻他原先也是打过仗的,能被拜成神,多半有些英雄气概。又听我同窗说,去年四处都闹妖鬼,有当地村人去他那里祭祀,他却没有显灵,于是他原本就少的香火便是一点也没了,庙前杂草丛生,我觉得他可怜,又感叹了句“如此下去,什么神仙也会消亡”,不知如何触动了他,缠上了我。” “原来如此。” “现在怎么办?”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林觉。 狐狸也投向林觉。 “这刘太侯毕竟不是人,又受了那么多年香火,要是慢慢去寻他,未免过于麻烦。既然他天天都会来此作妖,我便在这里等他,等他来的时候自然和他好好说说、斗上一斗。”林觉想了想说,“要是他不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堂屋墙上。 “这是他的神像?” “是、是的,是他逼迫我们供上的,让我们把祖先的画像都腾了位置。”妇人用手绢擦泪,“若是不依着他,承志眼睛怕都要被他戳瞎了。” “欺人太甚!” 舒二叔不禁怒意横生。 这舒家儿孙是读书人,甚至嫌村中才气不足,还花钱送到了外面有名的书院去,显然是寄以厚望的,若是眼睛瞎了,岂不毁了几代人的期冀?这东西还真是拿捏住了他们。 这比直接害人还可恶。 “正好!” 林觉便提剑走到墙边,缓缓拔出长剑: “不知之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在下林觉,在黟山浮丘峰修道,你若能听得见,便速来找我,将事情缘由说清。若是不然,定砸你塑像,再将此地之事报于齐云山,无论你躲到哪里,也要将你找到,将你诛除。” 话音落地,剑也刺出。 “嗤……” 本身神像就是一尊小像,长剑正从它的面门刺入,剑身的宽度便覆盖了神像整个面门的长度,剑尖又刚好在触及墙壁之时停了下来。 林觉闪电般的一抽长剑。 神像自然从橱柜上跌落下来,却也没有始终插在剑上。 “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今晚上我就和你住在一起,等着他来。”林觉对舒承志说,“不来就多等几天,还不来我就去找他。” “好!!” 舒承志十分感动。 过了大概一刻钟,大伯大娘与堂兄听说他又回来了,便都来了舒家看他,零零散散的说了一些话,不过林觉也没有回家,一直守在舒家,吃完晚饭过后便就在舒家小儿子的房间里睡。 屋外渐渐黑了下来。 舒承志躺在床上,心绪不宁。 林觉躺在旁边的长榻上,抱剑思索。 “林二哥。” “嗯?” “我睡不着。” “不必忧心,如今我在这里。你也莫要惧怕,要知道就算是神鬼,往往也挑软柿子捏,你惧怕心乱,就正好给了他们可趁之机。”林觉说道,“你没看见老夫子砸了他的神像,他也不敢去找老夫子吗?” “我是知道……” “他也只是有所求罢了,好比一个强盗,而非十恶不赦的妖鬼,否则早就杀了你了。” “嗯……” “我给你念一篇静心神咒吧。” 毕竟是同村子弟,林觉怕他心神本就紧绷了三四个月,再继续紧绷下去会出问题,便躺在长榻上,开口念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顷……” 暮春时候已经不冷了,窗外乃是一弯钩月,月光借由半掩的窗洒进来,道人也就接近二十的年纪,声音平静却也清朗,就如这月色。 而完整的静心咒一篇其实不短,舒承志实在太累了,连第一遍都没听完就睡着了。 倒是林觉不察,继续念着。 练到第二遍时,他便听到了舒承志床上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林觉大他一点,笑了一笑。 倒是也没有停,继续念着。 说起这篇静心咒,其实是道经与咒语的结合。林觉不是符箓派的道人,没有修持过这门咒,念着自然没有神力上的作用。不过也不能因为没有神力上的作用就说它完全没用,这不是照样让人静心睡着了。 何况这等经文,本身也是圣贤之作,自有真理蕴藏其中,多读一读,多品一品,不是坏事。 都念起头了,索性念完。 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意识有些恍然。 林觉忽然被一阵悸感惊醒,左手瞬间握紧了剑鞘,右手也握住了剑柄。 只觉外面隐隐有些寒意。 道人瞬间从长榻上坐起来,打开房门,先左右看了一眼走廊,又往底下一看,只见门外雾气浓重,隐约看得到一些驳杂神光,但又看不清楚。 忽听下面有人说话,声音粗重: “上方何人?” 林觉回头看了一眼,见舒承志好好的睡在床上,就连自家狐狸也在长榻上、自己脚边的位置团成一块白毯睡得正香,便差不多知晓了—— 此时非梦即幻,绝非真实。 不过又有什么好惧的呢? “我乃黟山浮丘观道人林觉是也!”林觉持剑回答道。 “就是你说要打碎我的庙宇神像,说要将我挫骨扬灰,还一剑戳烂了我在舒家的神像?” “正是!”林觉站在走廊上朗声说道,“舒村之人皆是我的同乡,你祸害的这小子,也曾跟在我身后玩耍,你无缘无故将他祸害成这样,自然要来找你说道说道。” 停顿一下: “而你身为神灵,即使未得朝廷天翁敕封,好歹也受了百姓这么多年的香火,若说他们口中之事是真的,那你当真不配再享神庙供奉!” 那声音听了却没有辩解,而是反问:“那你又要如何?” “你不是听见了吗?” “啊!!好好好!你们都要砸我庙宇神像!断我香火!” 那方的声音饱含怒意,好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让人仿佛能想象出一个虬髯壮汉怒不可遏的形象。 随即咬牙切齿的说: “你这道人!今日我见你一剑戳烂我的神像,想来也是有几分武艺的,既然要替他出头,可敢下楼跟我而来?你我找个空旷之地较量一番?在这里打斗怕把睡着的这家人全部弄死了,我还指望他们继续给我吃喝供奉呢!” “正合我意!” 林觉提着长剑,转身回去,拍了拍狐狸。 只见狐狸从自己的爪子里抬起头来,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他,刚见他时眼中明显满是意外,接着很快恢复清醒灵动,左右一看,更加意外。 “走!随我待客!” “嘤!” 狐狸闻言并不啰嗦,立刻从长榻上跳下,并顺势伸了个懒腰。 道人持剑推门而出。 越过走廊栏杆,一下跳下。 狐狸跟随着他。 一人一狐一前一后的落在地上,这里不是屋外,而是院中的天井位置,身后就是堂屋,前面就是大门。不过只见身边弥漫着一层薄雾,所有房间里都一点动静也没有,唯有面前的大门开着,月光清淡。 “可敢出来?” 那道粗重声音在外面喊。 一人一狐对视一眼,直接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也弥漫着淡淡雾气。 巷子与旁边的房屋都有些虚幻,似真似假,倒也隐约看得出是舒村。 每走一步,雾气都更重一分。 又有一些虚幻玄妙的感觉。 村里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来这边打!” 声音又从巷子一头传来。 隐约听到一些水声。 一人一狐警惕却也不惧,循着声音方向走出小巷,只见前面地方宽了一点,有一条宽窄在一丈左右的小溪,溪水奔流,上面有石板窄桥,桥上正站着一名背着长枪带着长剑的武人。 而在他身后,小溪另一侧原本也是有很多房屋的,此时却都不见了。 往左右看,村子原本很大,此时别的房屋巷道也都不见了,只看得到一层白茫茫的雾。唯有一人一狐住的舒姓主家门口这条巷子最清晰。 林觉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听师兄们和师父说过,神灵大多都有一门本事,叫做拘魂令魄。 民间传闻之中,谁谁谁做了坏事,被妖鬼告到了城隍那里,或者谁因为冤情跑到神灵那里去哭诉告状,梦中被神灵拉去对簿,便是这门本领。 除了正神,一些吃了香火的妖鬼邪神,也会有这门本事。 其实半梦半幻,真假难分。 难道此时就是这门神通? 不过林觉倒是很少听过灵法派的修道人被神灵拉去的事情,倒是林觉自己曾在黟县的意离神君庙中,有过疑似的经历,而他也很少在民间传闻里听说因为谁谁谁被拉去受罚、死在梦境中的故事,因此林觉也不确定自己若是在这梦境中受了伤甚至死掉、现实会怎么样。 再看这名武人。 却并不是个虬髯大汉的形象,是个国字脸的男子,看着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壮硕,眼中满是怒意。 “你为何缠上舒承志?” “何须多言!婆婆妈妈!今日你我用本领来分胜负对错即可!” “看来你果真是有几分英勇豪气,可却没有配上那间庙宇神像的德行!” “干你屁事!”刘太直接将右手长枪拿到了前面,左手顺手取下腰间长剑,“看你是会使剑的,不过在这里,你那柄剑拔不开,用我这柄!” “嗯?” 林觉正想着自己居然要在梦中与神灵相斗,为此心中还有几分奇妙如梦时,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拿着自己的剑用力一拔。 果然拔不开。 林觉顿感不好! 于是立马又掐了个指印,想要呼风。 却丝毫也没有动静。 “果然……” 这地方用不了法术? 在身上一抹,豆兵与飞镖居然也不在! 正想着时,已有一柄长剑飞来。 林觉想也没想,伸手接过。 摸着手感和自己的剑有些差别,分量倒是差不多。 没来得及多想,那刘太脚下一阵发力,持着长枪飞身探海而来,目光如炬,紧盯着他。 林觉连忙侧身一闪。 “刷!” 枪尖带着一点寒芒,迅如毒蛇,刺穿薄雾,刚巧从他脖子前方刺过去,又刚刚好停在这里。 接着枪头变向,顿时一扫。 林觉瞪圆眼睛,连忙侧身弯腰。 这长枪力道好快好猛,在这刘太手上竟是如臂指使,又擦着林觉的侧脸横扫过去。 林觉几乎翻滚一圈,才刚直起身来,却见不知何时长枪已被刘太举过头顶,枪头抬得快落得也快,对着林觉当头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那劈开的风声呜咽如哭。 “当!” 林觉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抓着剑鞘,举过头顶,刚好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也顺势拔出长剑。 不料枪身又转了方向,双手一抖就是一个枪鞭。 “嘭!” 林觉以一个背剑式,用剑身贴在身上,挡住了这扫来的一鞭。 可这枪上力道巨大,虽是打在剑上,挡了最迅猛的势头与锋锐,可余后的力量也当即将他抽得往旁边连踏几步,只觉身上火辣辣的。 回过神来,刘太已站在他原来的位置。 “有点本事!但并不多!” 刘太抱枪指地,轻蔑打量着他。 “我还当你有几分英雄豪气,原来又搞下三滥的手段,又搞偷袭,却是个卑鄙小人!” 林觉也仔细打量着他。 长枪很长,按理说用起来应该会比刀剑更沉重,可在他的手上却是挥洒自如,如风如电,这刘太不说品性如何,应该真是一个武艺好手。 这等武人高手,单靠武艺,自己孤身一人恐怕很难斗得过他。 更别说剑与枪斗本就吃亏。 林觉一边思考,一边看向旁边狐狸。 狐狸像是害怕躲避一样,不知何时到了刘太背后,与自己一前一后,正好将这人夹在中间。 第139章 剑斩神灵 刘太却不肯给他多思考的机会。 只见他身子一抖,没有多大的动作,手中一条银龙便骤然冲出,刺穿月光下的雾。 林觉连忙侧闪上身。 只觉自己身上道袍被这银龙嗤的一声咬碎,而他并不理睬,手上发力,寒光立马挥来,长剑与枪身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接着上步往前,既是与这刘太近身,也使剑光贴着枪身往上走去,削向刘太握枪的手。 见得刘太松手让过剑光,只一瞬间便重新抓住枪身,林觉剑势动作也不停,右手长剑顺势削向刘太脖颈,左手剑鞘往下,重重杵向他的鞋面。 刘太自然是要避开了。 本来以他的本领,是能轻松避过这一剑的,不过脚上猝不及防被剑鞘重戳了一下,又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动静,想来是那狐狸冲了上来,要抽身往后甩枪击打,便没能完全避开。 长剑破空,长枪也破空。 刘太的长枪挥空了,侧头往后一瞄,却见那狐狸根本就没有冲上来,竟似乎是往前佯装跑了几步,吓吓自己? 月光下飘落几缕发丝。 刘太摸着自己脖颈,又看着那只此时仍在自己身后一丈之远,歪头盯着自己、像是在思考一样的狐狸,又放下手来一看,手上一片血迹。 脖颈上已多了细细一条伤口。 “哼……” 刘太冷笑了一声。 “倒是有些大意了。没想到你这道士,剑法不怎么样,情急之下的小心思倒是有不少。在战场上你这种人也是能活命的。” 林觉也摸着自己胸口。 道袍破了,胸口也在出血。 “可惜……” 自己刚从五师兄那里学会“封气法”,刚好学到能止血的地步,在这里却用不上。 如此想着,动作却也不停。 刘太看见了提剑朝自己冲来的道人,也听到了身后细碎又极轻的脚步声。 这次换你们抢先机了? 他的心中思绪活络。 长枪自然是比长剑更易争斗的,哪怕这里也算不得宽敞,左边是村里高大的马头墙,右边乃是奔流的吉阳溪,他也只需后退即可化解——奈何今天身后也有一只看似力弱却感觉非同一般、更是机灵无比的狐狸。 刘太毕竟是久经征战的好手,将握枪之处前移,转身背靠墙壁,趁着狐狸离开地面,朝自己跃来,当先一甩枪尾,想先把这只狐狸抽死。 若是顺利,便是枪头前刺,直穿那名道人的胸膛。 然而却见狐狸仿佛妖怪一般,明明已经跳起来了,四脚离地身子悬空,没了借力之处,可枪尾朝它甩去,它竟还能乘风变向,避过这条枪鞭。 接着它的四脚刚刚下落沾到地面,竟又跳起,跳向墙壁。 “咦?” 刘太闪过一丝不妙。 闪电般的收回目光,往另一方看去,便见那道人飞身跃步,没有什么花哨,只是用力往下一斩,这招白云盖顶,正好还他方才那记力劈华山。 刘太立马举枪格挡。 “当!” 同时连忙侧身偏头。 却是那狐狸踩在墙壁上,竟然如履平地一般,朝着他的脖颈一咬。 刹那间双方交手数次。 刘太吃了一些小亏,占的便宜要多一些,也从村中小道上快速移到了木板桥上,想的是不被这一人一狐所夹击。 这狐狸真是狡猾。 正想着时,只见那只白狐扭头梳理了下在打斗中变得凌乱的毛发,随即不急不忙,走到小溪岸边,朝着对面一跳。 身体轻盈,好似没有重量,轻松跳过小溪,又迈着不紧不慢的小碎步走到木板桥的另一头,一人一狐再度把他夹在桥上。 “果真狡猾!” 这狐狸怕是这道士养大的吧? 这样也好,起码没了墙给它踩。 刘太如是想着,木板已经有了动静。 这次却是道人先行持剑而来。 那道人身上道袍已破了几处,胸口手臂都带着血迹,可他仿佛并不觉痛,目光死死盯着他,举着剑来,竟也颇有军旅气势。 要是乱世,这人怕也有些成就? 刘太如此想着,提枪迎上。 刹那间长枪刺出七八下,枪头仿佛分身成影,道士剑术一般,不过力气很大,也挥舞着剑与枪头相撞,不断碰出声响,荡入无人的迷雾深处。 脚下木板有着细碎的动静。 定是那狐狸又冲上来了! 刘太立马收回银枪,转身就是一个云扫枪,枪身势大力沉,破开迷雾,甚至荡出一月寒光,自有横扫千军之势。 前方正欲欺近的道人立被逼退。 可是长枪扫过身后之时,却见桥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那狐狸的身影。 “咦?” 那狐狸呢? 刘太瞪圆眼睛。 余光一扫,见了一点白影—— 竟见那狐狸确实走的木板桥,可却不是走的桥上,而是从桥下面倒挂着跑过来,此时正从木板桥的边缘探出头来,对着他吐一口气。 “呼……” 已是暖春,非是寒冬,为何吐气成白? 刘太觉得不对。 立马在桥上旋转躲避,这口白气却紧追不舍,闪避的速度自然没有转头快,白气眨眼间就追了上来。刘太杵着长枪凭空跃起将近一人高,却仍没能离开白气的范围,仍然被沾到一些。 顿觉身体冰冷,发麻发木,像是冬天不穿衣服在外面走了一圈。 这才知晓,这是寒气。 刘太的动作却没有停。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两个念头—— 为何这狐狸能在这里用法术? 为何这狐狸比这道人还狡诈? 嘭!嘭!嘭!连着几声! 枪头连续扎下,木板桥被轻而易举的扎穿,连着被扎出七八个洞来。 狐狸则在桥下倒挂奔跑如风,轻松躲避。 抽回长枪,再与长剑碰撞。 片刻之间,双方又交手数十次。 一方武艺高强经验老道,一方一人一狐配合默契,双方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 “嘭……” 竟然是脚下的木桥先坍塌了。 哗啦一声!刘太落入水里。 “啊!!” 刘太大喊一声,收回长枪,一下杵进水里。 “噗!” 枪尾刺破溪水,打在地上。 此方幻梦之境迅速变化。 溪水、木桥、巷道、屋宅全都消失,只剩一片白茫茫之地,唯有雾与雾中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洒下淡淡月光。 林觉这时才有空闲思索,便是完全无视了身上的伤势,脑中回想起刚才自家狐狸吐出的几口寒气来,见这刘太如此,便又不由嗤笑。 这人倒是无赖! 叫他来这里以武艺取胜负,他也来了,明明现在还没有谁占得上风,自己靠了扶摇也只是勉强与他打斗,他倒是先忍不住,开始耍赖了。 “等等?” 林觉本就皱着的眉头立马皱得更紧了,眼中不断的闪过思绪。 刘太见此,顿时慌乱。 一条银龙在他手中,再向道人咬来。 他将此地换成了开阔的平地,一时自然无所顾忌,枪头甩刺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林觉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枪头,哪怕长枪从自己面前刺过,也绝不敢眨一下眼,不断后退躲避,不断挥剑格挡。 狐狸也很努力。 然而这里一片开阔,刘太自然可以肆意的变换位置,施展身法,而这才是一名本领高强的武人最得意自如的地方。 便见一枪倒曳牛尾,刺入地面。 林觉险险避开,却不想枪身猛然抬起,如龙抬头,近抽他的胯下,远撩他的胸口,这攻势真是又毒辣又迅猛。 林觉艰难挡住,心里思绪不停。 “这人既然是个无赖的性子,怎会在最开始时将他的佩剑扔给自己,趁着自己的长剑拔不出来,将自己斩了不就是了?” 那一枪刚收回去,又是一面散乱枪影,如墙一样朝着自己撞来。 林觉连连后退,多亏狐狸才躲过这劫。 拉开距离,喘息之时,思绪不停。 “为何自家扶摇能吐寒气? “难道是它有娘娘血脉,不受他所创造的幻梦境地的影响?还是说幻梦之术本就是狐妖擅长的本领,自家扶摇在这方面自然不易被他所限制? “如果是幻境,凭什么自己也由他完全掌控?如果是梦境,就算不是自己的梦,也该有自己一份吧? “那自己呢?” 一枪横扫,像是能劈开墙壁。 林觉上身侧闪,左手都撑住了地,这才躲开并稳住身形,手一发力,身体立马又直了起来,深深吸气。 右肩却是火辣辣的。 显然也没完全躲开。 再这么下去,取胜将越来越难。 可是林觉已经想清了—— 这地方没有那么神异。 这刘太确实是狡猾的。 自己魂魄本就异于常人,更别说如今乃是修道人,也有了些道行,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很难将自己拉到这幻梦境地中来,因此开口相邀,假装豪迈的请自己主动出了房间,一步步走入这里。 他的限制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不让自己用自己的剑,却又怕自己没有武器可用,从而觉得无法反抗于他,会拼尽全力想要施展法术,会冲开他的限制。 再加上故作的豪迈,恍惚间好像也有几分英雄的姿态,只是为让自己相信、自己在这里无法动用法术。 奈何奈何,只用武艺他也难以取胜,为了取胜变了天地,便露了最大的破绽。 林觉深深吸了口气,试着寻找法力。 遍寻一通,果然捉到一些感觉。 抓住这点感觉,咬牙提劲,便像缓缓冲破迷障一般,体内法力渐渐变得清晰。 面前又是一条银龙出洞,分明微弱的寒光恍惚竟有刺眼之意。 一刺不中,立马化作横扫。 枪尖带起凛冽寒风,吹动林觉发梢,刚巧林觉也施法吹出了一点清风,从另一面吹来——只是一点微风,为的也只是试验法术是否能用。 试验成功,他却不动声色。 借着拧身躲避之势,转身拉近距离,同时挥剑,长剑斩向那刘太的腰部。 自然被他收腰躲了过去。 同时刘太和他几乎一样,借着转身之势,却是朝远处拉开距离,接着腰身双臂齐发力,长枪云扫,枪身逼退空中狐狸,枪尖又扫回林觉脖颈。 却听一道短促咒语。 刘太正双手拧枪,刺出便是毒蛇出洞,却不料一瞬之间,手中银枪竟真成了毒蛇。 不仅滑溜溜软乎乎,还欲扭头来咬自己。 “嗯?” 刘太心里一惊,却不是惊这毒蛇,而是这人怎么恢复了法术? 虽然震惊,他也不惧,当即握着毒蛇的尾巴一抖,将之抖直,竟然重新成了一杆银枪。 抬头一看,道人就在面前不远处,朝他推出一掌。 轰的一下,烈焰冲开迷雾。 刘太只觉一道热浪与火光扑面而来,而他立马便抖着手,转起枪花。 那长枪在他手中挥舞得不知有多快,好似成了一面盾墙一般,火焰打在上面,竟然真的被挡住了一大部分,少部分火焰透过枪花盾墙,也被长枪舞出来的狂风所搅碎,往四周散去了。 枪花终究是离身体太近,枪身又要手来握住,林觉的灵火已有气候,到底是对他有些伤害。 刘太很快就受不了了。 正欲躲避,又听一阵风声。 风吹灵焰,加助火势,火焰立马透过了枪花。 “嘶!” 刘太被火焰烧得疼痛,连忙往旁边一扑。 可火焰却持续不绝。 刘太扑到哪,火焰跟到哪。 连滚几圈,已分不清方向,眼睛也被火焰燎得灼痛,一时看不清楚。 又听呢喃的咒语声。 接着是一道破空声和细微的脚步声。 刘太听声辨位,甩枪就是一扫。 “当!” 长枪击中一柄剑,将之击飞出去。 怎会如此轻松击飞? 显然,那是一柄无人持有的剑。 刘太听见身后传来的风声寒意之时,却已经躲避不及了。 何止是风声寒意躲避不及? 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这幻梦之中也斩不了这道士,可哪怕是施术从这里离开,也是来不及了。 “噗!” 后背一凉。 却是林觉持剑飞身而来,乃是正儿八经的玉女穿梭剑式,一剑从他胸膛刺出。 “这都能输,看来老天也不想让老子再吃香火,这命果然该绝。”刘太侯骂了几句脏话,声音越来越低,“还好还好,到底是被剑刺死的,死前还能打这么一场倒也算痛快了……” 到底是比无声无息的消亡更好。 “噗!” 林觉听他呢喃,心却钢板一块,又抽出剑再攮了他一剑。 “这狗道士……” 这是刘太侯心中最后的想法。 第140章 小枪小剑 “这就是神灵吗?” 林觉看见刘太的身体背对着他缓缓跪倒下去,又趴在地面,直到斜向歪倒,整个身体开始缓缓消失。 与此同时,这方狭窄天地也在消失。 “不过如此……” 林觉知晓这刘太侯只是个小神,而且是个邪神,不过自己应他所邀,来到这里与他争斗,其实是主动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刘太是占便宜的。 在这里自己此前一直用不了法术,连咒御和附剑咒都用不了,更没有豆兵和飞镖,等于是绑着手脚在和他打。 若是换了白天,自己主动去找到他,要除掉他肯定比现在容易很多。 不过话说回来,刘太也算可以了,毕竟生前乃是军士武人,本身就有一身本领,也有一颗争斗的心,换了寻常地神社神,例如那些因为德行出众或者做了好事而被百姓塑像立庙敬为神灵的,哪怕是正神,恐怕也不如他。 这时越发觉得师父说得对—— 神灵值得敬佩的,真是德行。 这一点其实和人一样。 没有几息时间,这方天地便彻底消失,林觉自然失去了所有视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已是舒家楼上。 自己还是躺在长榻上,怀中抱着自己的长剑,狐狸缩在长榻另一边、挨着自己的脚缩成一团白色厚毯,也正迷糊的睁开眼睛。 “嘤~” 醒来之后的狐狸明显觉得奇怪,分不清是真是梦,便站起来,抖抖身体甩甩脑袋,然后疑惑的盯着他。 林觉则是第一时间摸向怀里。 五枚豆兵还在。 飞镖也在身上。 甚至装丹药的小瓶也在。 顿时松一口气。 又见狐狸扭过头,看向一旁。 林觉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又抬起手来,指尖上方一寸的地方顿时亮起一颗火苗,照亮屋内。 只见舒承志正站在自己的身边,满脸惊疑瑟瑟发抖的看着自己。 随即又指了指旁边地上。 林觉正想问他,目光一转,便见火光映照之下,舒承志指的地方,地上掉了一柄大约两尺长、筷子粗细的小枪,还有一口一尺长的小剑。 林觉起身过去捡起小枪小剑。 “这个尺寸……” 联想到昨天舒二叔所说,那刘太侯原先用了两百多年的神像就只有两尺高,便知道了,这定是原先神像上配的长枪长剑。 毕竟曾经几十年的旺盛香火,后面又有一百多年陆陆续续的祭祀,这长枪长剑也得了灵韵。 可以融了做成豆兵的兵器。 就在这时,旁边又有开门声,接着是有人踩动木质楼板发出的声音,有流动的烛光和影子,直到房门被推开。 “吱呀……” 进来的是刚披上衣裳的舒二叔,还有旁边满脸慌张的妇人。 “怎么了?” “怎么了?” 林觉看向他们,他们也看向林觉和舒承志,双方同时问了同样的话。 “林、林二哥,刚才,刚才你说梦话了,我我起来看你,见你一直在抖,好像好像做噩梦了。”舒承志颤抖的说,“后来又说了几句梦话,我就忍不住叫了爹娘,你就、你就醒了。” 说着停顿一下,指着他手里: “再再然后,就有这个,这两个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落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林觉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 倒是舒二叔和妇人更紧张了,连忙看向林觉,又看向他手中的小枪小剑,自然认出这是刘太侯原先神像上的,立马大惊。 “不必害怕。” 林觉从容的走过去,点燃屋中烛台,两盏烛光洒满整间屋子:“刚才那刘太侯来梦里找我,和我相斗,已经被我打死了,这就是他的兵器。” 说着顿了一下: “至于他现实中还活没活着,等明天天亮之后,你们去岭山坳他的庙里看看就知道了。我用火把他烧了一圈,又用剑从他背后刺穿胸口,如果他的神像也有类似的伤,或者碎裂的话,就是已经被我除掉了,以后再不会有这类事情发生了。” “当真?” 两个中年人闻言,顿时激动不已。 舒承志也睁大了眼睛。 本是不敢置信的,可看林觉神情又不似作假,尤其地上凭空掉下来的小枪小剑,是骗不了人的。 “看看就知道了。” “若是如此,真是大恩啊!”舒二叔说,“你要什么我们都愿意给你!” “舒二叔说笑了,大家都是同乡,以前在村中时,我们一家没少蒙受大家的照顾,我所做的也是应当的,哪里值得道谢。”林觉说道,“只愿以后我家大伯大娘与堂兄依然住在村中、依然能与大家保持和睦的邻里关系就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回去休息吧。” “真没事了?” “就算有事,也有我在。” “好好好……” 夫妻二人这才端着烛台回去。 林觉也看向舒承志。 若是自己也姓舒,这人高低算是自己族弟,有心想要告诫他两句,好让他今后避免类似事情,可是仔细一想,他也没做错什么事情。村中书院里的老夫子对于舒姓子弟的德行教育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只得说一句: “好好休息吧,这事怪不得你,今后拜神,挑有德行的神灵去拜就是了,也不必杯弓蛇影,内心忧愁太重。” 之后舒承志依然不安心的又问了他两句,虽然有些啰嗦,林觉却也知晓这是人之常情,耐着性子与他讲解,终于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林觉也在长榻上重新躺下。 心中想的则是,刚才经历的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象,有几分真又几分假。 总之身上是有一些淤青淤紫的。 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却没想到,竟又有神灵降梦来。 这次不像刚才的刘太侯,是用言语呼唤一步步让自己走进去,也不像曾经在黟县神君庙,不知不觉就进了幻梦。 这位没有刘太侯那么诡诈奸猾,也没有意离神君那么高的本领,只能降梦而来,到了林觉身上,由于林觉自己也有道行,倒像“敲门”似的。 林觉感觉到了,隐隐听到一些声音,这才逐步谨慎的放松一些。 眼前顿时有了画面。 自己乃是站在三姑庙的门口。 朱红色的庙墙,头顶写的是“显济庙”三个字,下方写着楹联: 千秋祭祀保四方风调雨顺; 万代景仰护九州国泰民安。 “林觉。” 里头有人叫他,是个女声。 透过庙门,可见里头的池塘。 林觉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三姑庙大概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有些光影过亮、又有些模糊虚幻,进了院子便能透过大殿门看见里头神台上站的三位女神了。 此时的她们栩栩如生,而庙宇中别的神像则都不见了。 “林觉。” 喊他的是三姑中的大姑。 “见过三姑娘娘。”林觉走进大殿,第一时间行礼,“多谢三姑娘娘此前相送的恩情,又多谢三位娘娘护佑舒村百姓。” “快走!” 这话是小姑说的。 “嗯?为何?”林觉直起身来,不解的问,“那刘太侯不是已经被我除掉了吗?” “再不走恐怕会有不利。” “为何?” “罢了,此是梦境,多讲几句也不过一瞬之间,就多给他说几句吧?”二姑开口说道,“不讲清楚,他就算离去了,怕也走得不果决。” 林觉皱着眉头,便认真的听。 “那刘太侯是被你除掉了,不过这件事我们早就察觉不对。” 小姑接了她的话: “从去年冬天开始,村外就一直有妖鬼试图侵扰我们舒村村民,只是一来一直没有找到恰当合适的机会,二来这些村民常常祭拜我们,因此只要不主动接触妖鬼,我们都能庇护他们。直到这次,舒家子弟承志在外读书,既少有供奉我们,又主动与他刘太侯有了牵扯,因此被他趁虚而入。而他也有香火神通,我们也难对付。” 听起来像是在解释为何她们没能护住舒承志,又似乎想借自己的口告知村民,让村民知晓她们做的事,同时委婉的让村民们多诚心供奉。 林觉虽然如是想着,但也觉得没有什么。 神灵确实需要保佑于人。 神灵也确实需要香火。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三姑娘娘能够庇佑舒村,使得此前妖王动乱,舒村都不受影响,已经是这年头地神的楷模了。至于没有经常来上香的人,她们是故意不庇护,还是确实庇护不了,实在没有必要深究。 而此时显然有更重要的事。 “我们早就觉得不对,有所怀疑,一直觉得他们在图什么,一直不知。”小姑说道。 “现在也不知。不过此时此刻,却已经有妖怪到了外面村口。”二姑说道。 “细想那刘太侯,他因打仗英勇、作战得力成神,却又因为年轻时品行不端、欺行霸市,从而无法受封正神。一开始还好,毕竟做了神,有那么多人来拜他,倒也做些神灵该做的事。时间一长,香火逐渐凋零,心便又不正了,在这世上待得越久,就越怕死怕消亡,这次多半也是遭了这些妖怪的蛊惑和利用。” 林觉一听,顿时眉头紧皱:“什么妖怪?” “也许是与刘太侯有关、来为他报仇的。” “但更可能就是来找你的。” “总之快走,若是顺利回了黟山,没有事情,再叫上师长来对付它也不迟。” 三位女神一人一句的说道。 “这妖怪比刘太侯厉害很多,不管是来为刘太侯报仇,还是就是来找你的,你都对付不了。”大姑再次开口说道,“我们可以将它挡住,但它恐怕是在村外等你,等你事成出村,恐会遭袭。不如我们先迷惑它,让它以为你还在村中,你则趁夜、翻山离去。” “这……” “速做决定。” 三姑都看着他,大姑神情温柔,挥手散去梦境,二姑笑着说他有道行了,小姑则焦急的催他离去,梦境便在此时缓缓消失。 林觉顿时又坐了起来。 这时舒承志还没睡着,狐狸也没睡着。 果然只是一瞬。 林觉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这是什么妖怪?又有什么意图? 难道又是一个和罗刹鸟一样记仇的妖?或者干脆就是那罗刹鸟搞得鬼? “承志。” “怎么了林二哥?” “没事,问你一个问题。”林觉本想直接问的,但听他话语紧张,便也将语气放得柔缓了些,“此前为了对付这刘太侯,除了老夫子,你家爹娘都请了几个术士巫婆来?” “请了两个巫婆,请了三姑庙的庙祝,请了一个术士,还有一个和尚。” “他们都如何了?” “没如何。” “没有和那刘太侯斗上吗?” “两个巫婆没有,只是没有用。三姑庙的庙祝也没有,只说三姑对付不了他,术士和和尚与那刘太侯斗了一下,只是依我看、依我看,那术士是装的,刘太侯两三句话就把他吓跑了,只有那个和尚,和刘太侯斗过了,但是也没受伤。” “老夫子怎么样了呢?” “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啊。” “怎么了?” “没什么。” 林觉飞速思索着。 那些巫婆术士虽来驱邪,但定是没有如自己一样,一来就戳烂了他一尊神像。且自己是真有道行真会法术,从自己这里来的威胁自然更高,那刘太侯没有太过为难那些巫婆术士、却和自己一上来就生死相斗也是正常的。 因为自己真想除他,而且真的能够除他。 唯一例外的是老夫子。 老夫子也砸了他神像庙宇,却是直到现在还好端端的,仿佛刘太侯完全没有去找过他。 原本这也并非完全不能解释—— 比如很多妖鬼就是畏惧有德行的人,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德高望重的人死后可能会成神灵,就算不成神灵,死后到阴司告状也要比寻常人厉害。 也可能是这些妖鬼本身就尊重德行或者喜爱德行,前者建立在这些妖鬼本身也有一定德行的基础上,就像一些有底线有操守的盗匪贼人,哪怕自身走了歪路,却也讲几分道理,也对那些能够坚守本心的人多几分敬重,为人师者又本身就惹人敬重。 后者则可能是妖鬼对“气”的感受,但凡能看到五气的妖鬼,似乎都对五气纯者更亲近些。 林觉没有询问那刘太侯原因。 现在询问也晚了,也没意义了。 林觉仔细一想,还是决定相信三姑的判断。 就算三姑判断失误,最多也只是让自己早两三个时辰离开村里罢了。 “承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要赶紧离开,你等明天白天再给你爹娘说,就说我确实有事,来不及道别了。”林觉对他说道,持剑起身,“你记得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今后就算再去外面读书,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也要先去祭拜三姑。” “记住了。” 舒承志连连点头,其实这也无需叮嘱。 林觉神情从容,动作却干净利落。 很快收拾好行囊,对狐狸扬了扬下巴,便推门而出,翻过栏杆,从天井一跃下楼。 狐狸跟随着他,轻巧落地。 只是它却不禁有几分疑惑—— 好像做梦梦见过这一幕。 之后是出去和人打架吧? 于是它当先迈着小碎步,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面瞅。 那人在哪?这次要好好和他打一架! 第141章 熊妖与鼠妖 之后并非出去和人打架。 出了大门,虽然同样是走出小巷,到了溪边,却是沿着小溪往上走。 林觉的脚步很快。 狐狸轻松跟上,同时左看右看。 比起梦里,现实中的村落完整许多,房屋也更清晰真实。 逐渐路过大伯大娘的家,狐狸停下来扭头朝着那方看了一眼,又看林觉,但是林觉的脚步也没有停,狐狸虽然心中疑惑,却也跟上。 谁让自己是他养大的呢。 “机灵一些。”林觉压低声音对它说,“三姑娘娘托梦告诉我,可能有只妖怪在追我们,我们可能对付不了它。” “?” 狐狸没有出声,却是大惊。 睁大眼睛,左看右看。 “你的五感比我好使,更别说这是晚上。今天要靠你了。” “!” 狐狸顿时神情一凝,心中一种重大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再度左看右看,甚至轻巧一跃,竟跳上旁边树上,接着缩着身子借树枝躲避,暗中观察。 “嘤~” 一声极小的声音。 还真别说,它真看见村口有道巨大的影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徘徊不定,像在守候等待。 “真有?” 看来三姑所言不假。 林觉眼光闪烁,脚步不停。 狐狸也是轻巧无声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主动跑到了前面带路,时不时看见隐蔽又善于观察的高处,就跳上去,看看村口。 一人一狐很快出了村,又借夜色隐蔽,从舒村背后翻过身后的大山。 这大山连绵成线,仿佛屏风,其中三座便是三姑。 一人一狐十分警惕,脚步却没有停,甚至林觉担忧三姑迷惑不了它太久,又知晓从此时到被它发现、最多到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很可能便是自己和扶摇能够顺利离去的关键,因此吃了一颗神行丹。 在丹药作用下,林觉身轻如燕,脚步如风,轻松翻过这片大山。 甚至连翻数重大山,直至回到官道。 不知不觉,天边已亮了光。 神行丹的药效也已过了。 没有妖怪追上来。 这从侧面印证出三姑确实是一心助他。 “呼……” 林觉松了口气,唤出纸驴。 “走快点。” 道人身背长剑,骑在灰驴背上,身边还常常跟着一只颇为神异的白狐,映着清晨逐渐亮起来的天光,沿着官道快步走着。 林觉走的不是常走的那条路,换了一条路走。 一边走一边思索。 三姑说这只妖怪比那刘太侯厉害很多,虽说刘太侯也不算厉害,可比他厉害很多的妖怪也不常见,起码得是梨祖那个水平吧? 如果真是来找他…… 难道与尸虎王有关? 难道尸虎王还藏在此地?那玉鉴帝君麾下的神君也太过失职了。 大概走到半下午,身旁的狐狸像是察觉到什么,明明走在林觉前面,却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往后面一看,接着立马直起身来寻找,瞄准一棵大树屈腿一跳,便直接跳到了树顶上,继续朝后面看去。 确认过后,它低下头来: “嘤呜!” 灰驴脚步未停,背上道人转头。 只见脚下官道之上,前前后后也有一些人影,而在官道旁边,林中一片晃动,并且正在朝着自己这方迅速靠近。 林觉顿时警惕,下驴收驴。 还是追上来了吗? 仔细算算,自己吃了神行丹玩命狂奔,在神行丹的药效内便起码走出两百里,而且走的几乎是直线,换成山路,起码有三百里之多,加上之后从天刚亮骑驴快走到下午,估摸着走出将近二百里,此地距离舒村应有五百里左右的官路。 看来真是奔着自己来的。 倒也有些本事。 林觉将剑解下提在手上,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一枚丹药含在嘴里,看着林中动静越来越近,逐渐变慢停了下来。 白天的官道比较热闹,正有一群客商结伴走来,又有一名信差打马而来,甚至还有一辆看着像是官府的马车,看见道人如此动作,都不禁警惕又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有的也感觉到了林中的动静。 “怎么了?” “林子里怎么有动静?” “不会是大虫吧!” “什么?大虫?” 众人惊慌又议论纷纷。 这是一条山路,树林与路有着一个半丈高的山坎,坎上满是锄头挖出的痕迹,而拨开树林走出来的正是一名肥硕的壮汉。 “是个人啊……” 众人一看,刚松一口气,立马便又将心提了起来。 一时不知该跑还是不跑。 见这壮汉怕有九尺高,体型又肥又壮,没穿上衣,真当是虎背熊腰。偏偏又生得黑,身上多毛,一走出来,便站在树林与山路的边缘,站姿叉着双腿,垂下双手,腿也粗胳膊也粗,先是扫过一圈官道上的行人,随即直直的盯着林觉,又转头看向树梢上的狐狸。 不知为何,一看见他,林觉就感觉自己看见的是一头熊。 其余人的感觉也差不多。 林觉记得先前赶路的时候,遇见一间神君庙来着,早知这妖怪这样都能追上来,自己就该在那附近等着,打不过就请神君,多半能请来。 “足下什么人,为何对我紧追不舍?” 林觉握紧了长剑,打量着这壮汉,先问了句,又伸手对官道上的其他人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黟山道人!” 壮汉直盯着他,声音十分沉闷。 “黟山如何招惹到你了?” “九尾狐后人!” 壮汉又转头盯着狐狸。 “嗯?” 林觉正疑惑之时,忽然又听林中一道声音: “我早就说了吧,熊道友,黟县我家大王的事就是黟山道人告知齐云山的,松隐寺的事也和这些黟山道人有关,而且当时荡除砀山死气的就是那位娘娘,那位娘娘的本体乃是九尾天狐,而他身边也有只狐狸,定是他搞的鬼。” 林觉与别的路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黑肥壮汉左边一丈远的地方,林中也站了一道人影。 果然是熊?看来辨别妖怪确实不是只能靠法术。 不过居然还有一个。 与黑肥壮汉相比,这道身影却只有人的膝盖高,是个拄杖的灰袍中年人。 壮汉太显眼了,他就被忽视了。 这时路上的行人们才大惊。 “妖怪!” “有妖怪!” “他们不是人!是妖怪!” 客商挤挤攘攘往前跑去,信差也连忙打马向前奔逃,马车里的人也忍不住掀开轿子,看外面的景象,又飞速的收回去。 一名高大且长得奇怪的壮汉难得一见,可只有人膝盖高的中年人绝对不是人。 林觉则相对镇定很多,暗自思考着。 黟县?那些窃银的鼠妖? “我的猜测绝不有错,坏了妖君大计的必是这道士,害我家大王被神君打死的也是这道士,不然的话,齐云山那些道士很少自修灵法,就算除妖也察觉不到死气与阴气的差别。”那只中年鼠妖说道,“如今妖君麾下兵将要么被天兵天将打死,要么便背叛妖君四散逃离,就连妖君自己也不知所踪,能为妖君报仇又肯为妖君报仇的便只剩熊道友了,还好还好,我还愿助道友一臂之力。” 说罢它又看向身旁: “熊道友,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妖君点化之情,别人可忘,你可不能忘啊!” 不是为食银鬼而来? 林觉听着,倒像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壮汉一声不吭,只是往前迈出一步,便走下山坎。 林觉握紧长剑,也一口吞了丹药。 手中长剑给了他很大的自信,尤其是昨晚才和一位善武的神灵争斗一场,心中也像是敢于斗妖的武人一样、觉得只要这妖怪还是肉做的,就不可能是自己手中刀剑砍不烂的,然而理性还是让他选了保险的办法。 尤其左右一看,刚才那群路人还未走远,后方又不断有别的路人来。 林觉不禁大喊一声: “此地乃是官道,斗起来怕伤到过路的百姓,最近神灵看得紧,那样于你于我都不好,可敢与我换个地方再斗?” 声音随着山间清风,飘进仓皇逃离的路人耳中,自有道人风采。 奔逃的行商听见此话,哪怕一心想要逃命,也忍不住仓皇扭头。骏马上的信差仿佛被触动,也往回看。就连马车上性情稳重的官人,听见这话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将目光投向身后。 便见树梢上的狐狸便一个扭身从树上跳下来,身姿轻灵像是游曳飘飞,落地之后,径直向夕阳悬挂之处跑去。 一步跃出,就是数丈。 一身雪白,踩着枝头跳跃,又在草林之上借力,飘然若山间精灵。 身后道人一步踏出,亦是跟上,仿佛仙人一般,逐日而去。 风和山林齐动,落日一片金黄。 道人与狐狸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而那一大一小两只妖怪同样消失了。 …… 在山间奔行,满眼都是落日,耳旁全是风声。 偶尔回头一看,身下树林被分开,虽然行动太快看不清楚,却也见得下方有身影正在急速追赶于他。 太阳越垂越低,光芒越来越黄,直到太阳底端触到远方山上的时候,大地与山林都已经被涂成一片金红,甚至眼睛都不敢直视夕阳的方向,很多时候都是拼命的往前跑,顺便看一眼那熊妖追上来了没有。 不知奔行多远,忽从身后极远处传来声音: “熊道友莫要被他骗了,这道士跑了这么远,根本不是想换个地方斗法,再跑下去,都要到黟山了!到黟山你我都得死,我死是小,没人替妖君报仇雪恨是大啊!” 这鼠妖竟然还会传音术。 “吼!” 身后一声怒吼,山林间的动静陡然加大。 林觉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得到,身后那熊妖正在拼命加速,朝着自己追来,真是山林震颤、摧枯折朽。 野兽本来就远比人跑得快,这东西也是个得了道的,不知有何本领,林觉吃了神行丹也难以将它甩掉。 “不好!” 林觉奔跑之际,立马转身。 手中甩出两枚飞镖,嘴上念出咒语。 “倏倏!” 两枚飞镖顿时破空而去。 借着将头彻底扭回去前的余光,能看见下方是头巨大的黑熊,站起来怕是有一丈多高,飞镖倒是射到了它面前,可它奔跑之际,只是一巴掌拍在飞镖上,就将两枚飞镖深深拍入山石之中,甚至于林觉念咒都召不回来。 难怪三姑会说比那刘太侯厉害很多。 先前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这般妖怪,如何能用刀剑斗赢? 何况还有一只鼠妖。 林觉继续往前行去。 虽说丢了两枚飞镖,不过好歹让那巨大的黑熊从狂奔之中停下来做了一个拍掌的动作,距离再度被拉开。 就在这时,林觉看见前方引路的狐狸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接着狐狸往前一跃,身子向下飘去。 林觉步伐不停,踩着树枝往前。 忽然视线一下开阔—— 不知何时竟然已到一座小山的山顶,前方是陡峭的山体,虽不垂直,坡度却也很大,上面长满松柏。 下方是一片平地,远处又有一座高山,山顶宛如榔头。 林觉早有准备,踩着松枝往下,那一根根探出来又长着平整针叶的松枝好似成了他的阶梯,承接着他的身体。 身后熊妖则不察,一路翻滚而下。 下到地面,风中顿时吹来馥郁芬芳,几片花瓣随风从眼前飘过。 噗嗤一下落到地面,花草颤动。 竟是一片芍药花海。 花海在夕阳下蔓延无边,芳香静散。 林觉却来不及欣赏,便见前面瞬间冲出一道人影,正是那名黑肥壮汉,他在花海中犁出一条沟壑,挡在他的面前。 不妙…… 这下似乎不好跑了。 “可是你上报齐云山?坏我妖国大计,毁了吾王宏图!” 壮汉直盯着他,咬牙切齿。 不是我,你被那鼠妖蛊惑了。 林觉脑中闪过这么一句,可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一笑,与这壮汉对视,缓缓拔出手中的长剑。 现在知晓了,这两只妖怪一只是尸虎王的残部,一只是黟县那群鼠妖中侥幸活下来的,也算是尸虎王的残部。 这些神仙做事真不干净啊。 还得由我来除…… “咒语通天地,神雷聚剑尖,法令指阴阳,真火映刃边!三界五行齐助力,使我刀兵显神玄!” 先是一声咒语,长剑上闪顿时过一道雷火灵光。 “此地飞禽走兽何在?可有道友助我除妖?” 又是以聚兽调禽之法喊出的一句,加之以传音术,传向四面八方,在山间花海上回荡。 当即有兔子从花海中抬起头来,又有停在远处的鸟雀扭过头来,都看向林觉,远处山间甚至传来了悠长的狼嚎声,此起彼伏。 然而下一瞬间—— “吼!” 面前壮汉一声怒吼,张开双臂,身躯迎风便涨,一个眨眼,便化成了一头高达一丈有多的巨熊。 又是一声震天的怒吼,气势真当聛睨一切,甚至于面前的芍药花都被吹倒,花瓣四下纷飞。 林觉头发都被吹动,耳朵都要聋了。 那些兔子鸟雀更是呆住了。 “唉,多谢诸位,还是快些走吧。” 迎着这些兔子鸟雀的目光,林觉只得如此劝解一句,这才有兔子蹬地离去,鸟雀扑扇着翅膀消失在远方天空。 只剩一人一狐,面对这么一头巨大的妖怪,那庞大的压力简直扑面而来。 不过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在这里将它除掉。 第142章 不止你有帮手 夕阳花海之中,凶悍的巨熊朝着道人一路狂奔,肆意践踏这份美景。 道人则是提着长剑,趁着神行丹的药效还没过,身形如燕,脚下生风,同样冲向巨熊。 人还未到,火焰率先冲出。 一声怒吼! 却不想这条火龙并未打在巨熊身上,而是在半途就被某种力量搅碎,朝着四方铺展开。 随即巨大的身影从火焰中悍然撞出,道人则已经借着火焰遮挡与神行身法,绕到了另一边,朝着巨熊腰腹就是横斩一剑。 “嗤!” 这一剑真是用了全身力气,锋利的剑刃带着灵光,虽能感受到那皮毛的坚硬,却也仍然划破了熊皮。 剑刃再出来时,已染上了熊血。 林觉并不贪刀,收剑就退。 不出所料,仅仅下一瞬间,巨熊便已转身挥掌而来。 还好这时的他早已飞身往后退去,恍惚间也有几分狐狸的风采。 风声呼啸!熊掌挥过! 正当道人觉得自己躲过了这一击时,却忽然觉察不妙。 飞身之中,目光往下一低,竟见得大地上种满的芍药花明显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所分开。 “不好!” 山神护体法! 只是刹那之间,法力奔涌,林觉还在空中,全身便变成了石头。 芍药花海被分开的道路闪电般的往前蔓延,只一眨眼,就到了林觉的身下,接着便是嘭的一声。 林觉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上,好似是那熊掌挥起的风,可单是如此显然不会有这么大力量,自己本身就还没有落地,被这股力量撞上之后整个人直接被掀飞向更远处,活像风中的一片落叶。 道袍刚一接触就被这股力量撕成破烂,同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有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好在这力量大而不锐,自己在化石法上的造诣不如小师妹,却也堪堪挡住了。 仍未落地,又听巨熊一声怒吼。 “吼!” 林觉立马变回肉身,紧握长剑,感觉这巨熊的吼声似乎变成了风,扑面而来,吹动他的头发,风中又藏了危机,于是连忙抖动手腕,硬是在半空中将长剑搅成漏斗,搅散这阵狂风。 “叮叮叮……” 却是一些钢针一样的黑色刚毛,在风中刺来,被他的搅剑挡下大半。 余光往下一看,见那黑熊已经朝着这方狂奔而来,它的身形巨大,仿佛无可抵挡,还没停下便已站起来身来向他挥掌。 不仅不给人喘息之机,甚至都不让他落地。 清风助我! 林觉立马往旁边推出一掌狂风。 本是在空中无法借力,可在这股狂风的推动下,硬是横移扭身而去。 终于落到了地上,堪堪站稳。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林觉借着转身之势,四枚豆子先被洒向巨熊,同时也感觉到了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罡风,满地的芍药花亦被撕开几条狰狞的口子。 “各位好汉!助我除妖!” 夕阳下的巨熊好似无可战胜的大妖,刚在地上滑移着停下来,便见金黄色阳光中多出了几颗小黑点。 黑点刚出现时还小得几乎无法发现,一沾清风阳光就迅速变大,到面前时已成了四名披盔戴甲的甲士,好似天兵一般。 这些甲士还在空中便怒目举刀朝它劈砍而来! 熊妖如何会怕他们? 只见它提起右爪就是一巴掌,砰的一声,便将两名甲士拍了回去,随即拖着肥壮的身子往旁边一闪,竟然灵活的避开了剩下两名豆兵,避开后第一时间翻身挥出熊掌,又扇飞两个。 紧随其后,又是一下甩头。 “倏!” 一只箭矢飞来,擦着它的熊头飞过去。 妖魔凶猛,可见一斑。 四名豆兵却也不凡,虽然被它拍飞,毕竟乃是丹果木与梨祖木做的身子,又披盔戴甲,因此并未受多少损伤,很快又爬起来,朝它围去。 熊妖扫了一眼他们,则是理也不理,扭头死死盯着林觉,再度朝他冲来。 一时间大地震颤不已,像是拖了一个巨大的石碾在地上碾过。 林觉刚见到前方豆兵被它撞飞,不料下一瞬间,它就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好强的压迫感! 林觉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神情紧绷,如临大敌,自是不敢与之硬碰,只借着神行丹的力量往旁边一闪,闪出数丈,避开熊妖。 可再往原地一看,却不见熊妖踪影。 “呜!” 自家狐狸在远处提醒。 林觉立马再往一旁一闪。 轰的一声! 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在他先前所站之处砸出一个巨坑,泥土飞溅。不管原本的芍药花多么娇艳,此时只能看见混着泥土的花茎,倒是有些花瓣被风吹得四散。 刚才若没躲开,定是没了。 林觉心惊不已。 这就是猛兽成精后的战斗力吗?不敢想象,那尸虎王会是何等风采! 虽是想着,动作却也不停,一边后退拉开距离,一边伸手在腰间一摸,摸出四把飞镖。一边瞄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巨熊与那被夕阳拉长、逐渐蔓延到了自己脚下的巨大影子,一边用力甩出飞镖。 伴随着口中咒语。 咒御之法! 倏倏!先是两枚!射向巨熊胸口! 巨熊并不太在乎这两柄飞镖,只是见飞镖上闪烁着除妖的灵光,加上刚巧远处又有豆兵射箭而来,这才稍微放缓奔势。 一掌拍开两柄飞镖。 一掌抓住箭矢,往肚皮上一撞,便折成几段。 却没注意到,那道人还有两柄飞镖,看似收手的动作,其实却是将两柄飞镖往身下甩去,同时念咒。 倏倏!飞镖重重扎进土里! 正是熊妖眼睛的位置! 此乃射工术! “嗷!” 哗啦一阵声响,泥土倒翻! 熊妖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可它巨大的身体却一时停不下来,因此在地上不知推开多少泥土与芍药,随即见它甩动着头,眨着眼睛,又抬起手臂疯狂揉着自己眼睛,发出惨叫声。 四名豆兵也已冲到它的面前。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他们这具披了沉重铠甲的木头身子也不允许他们使出什么灵巧身法,只是高举手中长刀,对着巨熊拼命砍下。 武人的意气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管你什么妖,只要还是肉做的,这刀子砍下去总归是砍得烂! 巨熊身上顿时就多出几道伤痕。 便见四名甲士围着巨熊奋力劈砍,盔甲映照着夕阳的光,远处又有箭矢射来,一支支箭扎在它身上。还有一只狐狸干脆跳上巨熊的手臂,胆大到探头朝它脸上吐寒气,待得巨熊张口咬来时,它的胆气却早已用完,早已蹬着巨熊的手跳出几丈远了。 “嗷!!” 巨熊吃痛大吼,在原地转着圈,挥动熊掌,又一次将几名豆兵拍飞出去。 刚松开揉眼的胳膊,便见一道火龙呼啸而来,那一根根熊毛啊,竟然被烧得发红发亮。 与此同时,眼睛又是一阵刺痛。 身上又遭豆兵围上来砍了几刀。 “给我死!” 巨熊只觉这些木头铁人像是打不死的野狗一样,心中火大,凶性冲破理智,甚至干脆不再护住眼睛,而是一口咬住一名豆兵,疯狂甩头撕咬。 豆兵再结实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别的豆兵和林觉也没停下,这熊妖已挨了好几刀好几剑、身上也扎了几箭,又被火焰燎得一片狼藉了。 使劲眨着眼睛,双眼又是重击又是寒冻火燎,早已猩红湿润,再扭着头寻那道士,却怎么都找不到,直到又感觉两枚飞镖扎进自己身上,它才本能的转身,顺着飞镖来处看去。 却同样只是夕阳下的一片空荡花海。 察觉不对,又往反方向看。 这才在刺眼的夕阳之中看到一些影子,可是夕阳太过刺眼,尤其刺此时的眼,它根本看不清楚,只得挥出熊掌。 罡风扫过花海,轻易掀翻植株,甚至连下方的泥土也被搅碎。 风中又有钢针似的毛发。 林觉连着往左闪出几下,避开一道道劈来的罡风,同时抬起左手护住心脏和脖颈,又抬起右臂来挡住眼睛,好险没被罡风打中,垂下手来时,手臂上却有针扎似的痛,俨然扎了好几根黑毛。 再低头看身上,也有几根针似的黑毛穿透了破烂的道袍,扎在自己身上。 还好挡住了要害。 林觉一边后退一边将这些黑毛拔出,见得其中一处射出细小血柱,其余的也渗出血珠,他也不慌,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却不是用火,而是放在嘴边一吹,再在伤口一按。 封气法! 伤口顿时就不流血了。 恰好这时,狐狸在巨熊身后咬了一口就跑,虽说几乎没什么伤害,却也引得巨熊转身,其余三名豆兵也刚爬起来,又围了上去,远处的弓手还在不断换着位置朝巨熊射箭,也算牵制住了它。 还好自己的豆兵都不简单,三名用的是丹果木,两名用的是梨祖木心,要是换了寻常灵木,就算披盔戴甲,怕也受不了这巨熊的一巴掌。 林觉不多犹豫,再度冲了上去。 火焰先行冲出,沿着巨熊身体轮廓铺展开来,像是在拓印勾勒它的身体轮廓。 飞镖随着咒语绕到后面,射向巨熊。 又是一番激烈争斗。 熊妖终究是有些撑不住了。 眼见得道人要有取胜之机时,却听远处一声大喊: “熊道友莫惊! “我来助你!” 林觉寻机转头一看,是那鼠妖。 鼠妖站在地上,身形几乎被芍药花海淹没,然而它却高举木杖大喊: “悠悠天穹,无边厚土,大山有力,可胜龙虎,玄黄灵韵,此时尽出,化作山神,相助于吾!” 接着将木杖往下一拄。 “轰隆隆……” 林觉正不断牵制也闪躲着那巨熊的疯狂拍击扑咬,此时它的一只眼已经被彻底打瞎,全身也遍体鳞伤,但这妖怪却越战越猛,十分骇人,林觉自然是一点也不敢分心的,然而冷不丁听见“山神”二字,再不敢分心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往后抽身,扭头一看。 地上不知何时聚来大大小小许多石头,大多都是刚从泥土中滚出来的,有些上面还长着芍药花,颤抖着滚动着聚在一起,逐渐往上垒积,竟聚成一尊和巨熊差不多高的石巨人。 是一种法术么? 林觉想着时,便见鼠妖朝他一指。 呼的一下! 有风吹出,分开花卉! 林觉没有躲闪,只一挥袖,便打散了这道没什么威力的妖风。 可这只是一道指令罢了。 便听轰隆隆的脚步声。 那“山神”长着杂草和芍药花的“脑袋”上已经亮起了两点眼睛似的灵光,转头看向林觉,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了过来。 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巨大沉重,开始只能缓步慢走,直到势头逐渐起来后,步伐才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轰的一声! 石巨人朝着林觉挥下一拳。 林觉只是往旁边让了一步,这一拳就打在了地面上,顿时在泥土里砸出一个大坑,接着石巨人又一挥石臂,林觉却只是将手按在上面,便借着石巨人挥出的力量横飞出去,轻轻松松落在几丈之外。 期间也朝这石巨人斩出一剑,不过只是叮的一声,只磕下一些石屑。 石头果然好硬! 要是自家小师妹在这就好了。 这是林觉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他也很快判断出,这山神虽然看着气势很强,实际也力大皮厚,一拳就能把自己捶成肉泥,然而却太过笨重,远不如这熊妖威胁强。尤其是在自己吃了神行丹后、敏捷无比的情况下。 先把那鼠妖杀了! 随即持剑,口中开始念咒。 掉落在花海中的四枚飞镖顿时飞起,穿花斩叶,朝那鼠妖飞去。 就在这时,耳边却听见四个字: “劝君皱眉。” 是那鼠妖的声音。 林觉余光一瞄,看见那鼠妖站在远处,举起小树枝似的木杖朝自己一指。 这一瞬间,他除了自身受术时古书传来的悸感,竟还有一股难以言述的悲伤凄凉之意涌上心头,又由心头上了眉头,使他不由自主将眉一皱。 哀伤之下,喉头也似受了影响,虽然没有哽咽和哭泣出声,却也难以说出话来,咒语自然中断。 四枚飞镖又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法术?” 林觉哀伤而大惊,转头看向鼠妖。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哀伤,刚想继续催术杀它,可咒语声刚起,便又听见一声: “劝君皱眉!” 那股悲伤之意再度袭来。 好一个咒术的克星! 符箓派的道人遇到可怎么办? 林觉声音哽咽,却一甩头,看向正与独眼巨熊纠缠的自家狐狸,一人一狐目光稍一对视,林觉便又看向那只鼠妖。 狐狸顿时明白。 四只脚在巨熊后脑勺上一蹬,不仅避开它的血盆大口,还顿时飘飞游曳出两三丈远,刚一沾地,轻飘飘便又弹起,仿佛乘着风一样,冲向那鼠妖。 其实狐狸的主食也是老鼠,狐狸也是极其擅长捕鼠的。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狐。 果不其然,那鼠妖一见到逼近自己身前的狐狸,当即大惊失色。 “篷~” 一篷黑烟,鼠妖直接钻到了地下去。 地上出现了一个洞。 狐狸见状,更是眼睛一亮。 先是四下打量,细细倾听,仿佛能看到地下的动静,找到它的位置后,便高高跃起,身形修长而优雅,跃到最高处,调转方向往下一栽。 噗嗤一声!泥土仿佛也被它钻开! “篷……” 又是一篷黑烟。 狐狸从泥土中伸出头来,嘴上已经咬住那只膝盖高的中年鼠妖了,习惯性的甩了甩头,然而目光一瞥,顿时呆住。 只见四周多了十来只鼠妖,一模一样的灰袍,一模一样的身高和容貌,一模一样的木杖,一模一样的表情,害怕的盯着它。 而嘴上咬的已经变成黑烟消失了。 “嘎嘣!” 嘴巴咬了一个空。 扶摇舔了舔嘴巴,掩饰尴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这些鼠妖,露出沉思。 而在这时,附近一阵狼嚎。 “嗷呜~” 不知何时,一群野狼到了这边,都将身影隐藏在无边无际的芍药花海里,离得远远地盯着这方,尤其是看向那名道人。 是那道人请它们来的。 便听道人声音响起: “多谢各位赶来相助,这只鼠妖乃是妖中邪魔,若是各位愿意,请助我把它抓住除掉,若是能成,必有报答!自然,以自身安危为重!” 狼群纷纷转头,看向一群鼠妖。 鼠妖化成人形,虽有人膝盖高,可比起这些野狼而言,还是显得很柔弱。 第143章 榔头山山神相助 夕阳又往下沉了一截。 芍药花本来鲜红,又被掺了一抹金色,地面上全是花茎被拉出的一根根影子。 熊妖仅剩的一只眼睛也有些发花了,努力站起身来,看向前方,能在刺眼的夕阳光下看到那道人的模糊身影,也能看到那头石巨人。 此时它已没了多少理智,心中剩的多是凶性,就想将这道人撕碎,挫骨扬灰,好报妖君点化之恩,又见身旁还有一只甲士在一瘸一拐的走来,一巴掌将它拍飞出去,砸向那弓手,又抬起胳膊接下一支箭矢,便怒吼着朝那道人冲去。 石巨人几乎同时冲来。 林觉默默调整位置。 待得自己快要被撞上时,身形忽然往旁边一闪,便听一道巨大的撞击声。 石巨人与巨熊赫然撞在一起。 “这两个啊……” 一个脑袋被打昏了,一个本就石头脑袋。 林觉甩了甩剑,并未轻举妄动。 果不其然,那石巨人被撞得往后仰倒下去,可那巨熊却晃了几下,仍然站直身体,在四周转着圈寻找敌人,疯狂乱抓。 罡风轻易撕碎四周植株,一时残花碎叶与泥土乱飞,看着真是吓人。 此时狐狸和狼群捉鼠去了,那鼠妖会的法术虽然不少,但自身的搏杀能力并不强,自顾不暇,也没法来劝林觉皱眉了。 林觉正好独斗石巨人与熊妖。 看似他一人独斗石巨人与熊妖两个,其实这看着很厉害的石巨人并不适用于与林觉的争斗,尤其是吃了神行丹的林觉——石巨人力大却笨拙,几乎无法对林觉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没了鼠妖的指挥,林觉数次利用它来阻挡熊妖的攻势。 但是豆兵却很怕石巨人。 本身就被那巨熊咬坏了一个,林觉十分心疼,连连请剩下的豆兵避着这石巨人,怕被一锤子砸烂了,不过还是受了些伤。 随着身上又扎了几根钢针似的黑毛,又被黑熊的罡风擦到几下,吐了两口血,这看似庞大不可战胜的黑熊已然遍体鳞伤,大伤是刀剑砍的,小伤则大多是飞镖扎出来的,又被石巨人砸了两拳,撞了一下。 看着像是占了优势。 其实这一切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便是神行丹的药效。 若是没有神行丹,他根本无法和石巨人周旋,早就被砸死了,更别说更凶猛灵巧的巨熊了。 此时神行丹的药效已经到头。 但是林觉也并不慌乱。 余光一瞥—— 夕阳在地面上只剩下半截,远处大山显得漆黑,可是大山之上却有巨大的身影正狂奔而来。 没有多久,巨熊已是强弩之末,攻势明显没了以前凶猛,不过林觉也受了伤,体力同样几乎消耗得差不多、神行丹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了,四名近战豆兵也差不多失去了战斗力。 这么下去,输赢仍旧难定。 这巨熊能再挨很多刀很多剑,但只要自己被它抓住,一口咬下来,当即就会毙命。 然而却见一头小鹿自花海中轻巧跳来: “道友莫急……” 小鹿的声音很轻: “山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只是他老人家过于有福,跑得不快,但也马上就要到了。” 林觉听它说话,这才想起,这也是当初与自己同饮过千日酒的一只山妖。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大嚎叫。 叫声仿佛野猪,声震天地。 扭头一看,满眼夕阳光影,一头肩高和人差不多的黑毛野猪从夕阳的方向狂奔而来,直接撞向石巨人。 轰隆一声! 石巨人被撞翻在地,差点解体。 巨大的黑毛野猪停在原地,不断喘息,转头看向林觉。 “道友,我来晚了!” 是很粗重豪气的声音。 说罢余光不由得往一边瞥去—— 远处花海之中,正有一道白影跃出,跃出一人高,又往地面栽下去。 “……” 黑毛野猪眼睛抽了抽。 没待它说什么,石巨人已是从地上爬起,仗着身高比野猪高,一拳就捶下来。远处的黑熊也狂奔而来,人立而起,一口咬向野猪的脖颈。 山神怎会惯着它们? 自是毫不犹豫,扭头就顶,四只猪蹄轻松将地上泥土掀起四五丈高。 当年榔头山的山君显然已经顺利谋求香火神位,如今该是榔头山的山神了,而这鼠妖召出的石巨人也被它尊称为山神,此时便是正牌山神独斗冒牌山神与凶猛熊妖,三方刹那间便捶打顶撞、撕咬抓挠数十下。 这等巨兽的争斗,每一下都是恐怖的力量互相抗衡,让人见了都心惊,忍不住往后退。 这才是这等大妖的正面搏杀本领。 然而远处的鼠妖又钻出来,气喘吁吁却也咬牙强撑,举起木杖: “悠悠天穹,无边厚土,大山有力,可胜龙虎。玄黄灵韵,此时尽出,化作山神,相助于吾。” 木杖往下一顿,又一阵轰隆声。 竟然又召出一尊石巨人。 只是它正常的本领似乎就只能召出一尊那么大的石巨人,此时再召出一尊,体型却明显比先前那尊小一些,似乎已经到了它法力的极限。 林觉不忍让山君独斗三方,便咬牙提剑而去,先推出一条灵火成龙,冲向石巨人。 火焰立刻勾勒出它上半身的轮廓。 只是这却对石巨人毫无伤害,也无法让它感到一点疼痛,对它的动作奔踏毫无阻挡,火焰中石巨人轻松撞了出来,带着火又冲向他。 林觉轻巧让开,不急不忙,继续推火。 石头很快就被烧得滚烫。 “扶摇!” “嘤?” 正在捉耗子并乐在其中的狐狸从花海中探出头来,看向林觉,接着朝他跃来。 “吐寒气,吐头。” “呜?” “当然是吐它的头!” “嘤~” 狐狸甩头看了眼这石巨人,不知对这石头吐寒气有什么用,但还是照着做了。 “呼~~” 一头寒气吐出,打在石巨人头上。 如今这寒气已有令水成冰的威力,可它又不是没有对着石头墙壁吐着玩过,自然知晓这对石头没有用,倒是可以用来冻耗子虫子和小蛇,却完全没有想到寒气刚一打在石巨人的身上,便听见一些微不可察的声响。 似是有轻微的崩裂。 “嘤?” 狐狸不禁一呆。 “继续。” 林觉提剑而上,身影凭空跃起。 半空旋身,一剑重重刺向石巨人的头颅。 “咔嘣……” 一剑之下,头颅崩碎,石巨人亦瓦解在地。 狐狸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林觉这才去帮助山君。 “我们来助你!” “道友,你来斩这熊妖就是,这几块石头竟敢叫山神,待本座两三下把它撞烂!” “山君在上,晚辈此时力竭了,对上这熊妖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还是让我们来对付这石头吧。” “可以!”野猪声音粗浑,道了一声,“为免他们跑了!本座叫些帮手来!” 于是仰天长啸。 四面八方、数十里群山,不知多少精怪都听见了。 这是榔头山曾经的山君。 这位山君可不是普通的山君。 是一位很大方的山君。 这一声嚎叫传出,数十里夕阳下的群山,或是洞穴之中,或是大树之上,或是山林之间,不知多少妖怪朝这方投来目光。 鼠妖才刚因为那只狐狸被那道士叫走而轻松了没多久,便陡然从地上探出头,睁大眼睛看向四面八方。 那熊妖也似有所察觉,气喘吁吁又遍体鳞伤,此时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两只妖怪都已明白,今日既低估了这道人的本领又低估了他的心计,没曾想到他能与他们纠缠这么久,也没曾想到他在这荒山之间还有帮手,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杀死报仇了。 鼠妖立有离去的想法。 熊妖则是疲劳不已,心如死灰。 然而野猪却已朝它撞了过来。 如此与榔头山山神纠缠片刻,天崩地裂一般,哪怕以熊妖的本领,也很快被掀翻在地,没了反抗之力。 林觉则是照着先前的样子,一边避开这石巨人的攻击,一边调集身上所剩不多的法力,以真火焚烧石头,再让狐狸吐寒气。 一冷一热,一剑砍去。 “嘭……” 石巨人再度崩裂分解。 “嗯?” 林觉却还没有砍中。 顿时明白—— 那鼠妖跑了。 林觉直起身来,转身看向四方,却见夕阳已经彻底沉下地平线,天光暗了很多,四面都是比鼠妖还高的芍药花海,密密麻麻,如何找它? “道友莫急,我已让四周的山精妖怪捉它。” 不知何时野猪已经化成山神,还是猪头人身的壮汉模样,走过来对他说道,而在他身后,熊妖已经倒在地上,胸前破烂如絮,生机已去。 “道友怎会被它们所追杀?” “多谢山君前来相助!也恭喜山君顺利谋求香火神位!”林觉先是道了谢,接着才回答道,“说来话长,这两只妖怪都是那尸虎王的部下,他们什么德行山君应该也清楚,哦,该叫山神了。” 林觉停顿了一下: “因为在尸虎王被发现、被清剿的过程中晚辈出了一些力,这两只妖怪中,鼠妖应是忌恨晚辈报知齐云山,导致黟县城中的鼠妖全被除光,那只熊妖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便是他们设了局,把我骗回家,试图在村外将我截杀,好报复于我。我在村中神灵的提醒下,夜逃出来,没想到跑了几百里还是被它们追上来了,还好记得此地有山神,多亏山神相助,否则难逃一劫。” 林觉深深施礼。 “你与我等亦有解经的情谊,不必多谢。”山君朝着他回礼,比上次客气许多,接着又疑惑道,“这一只家鼠,一只黑熊,又不是狗,就算是狗也得撒了尿才能找得这么远,几百里远,它们怎能追上道友?” “晚辈不知。” “脱衣看看!” “嗯?” 林觉虽然疑惑,倒也照做。 解开道袍,仔细一看。 身前是没有什么的。 只是在道人自己看不到的背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熊掌印记,正随着熊妖的身死而迅速淡去。 山君告于林觉时,林觉也很惊讶。 “应是那熊妖的某种术法,不知何时打在你身上的,凭此,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你追上。” “原来如此。” 林觉心中大概是知晓了—— 肯定不是这熊妖亲自打在自己身上的,若它能亲自打在自己身上,早就一拍掌把自己拍死了。多半是那刘太侯带来的。 “这门法术倒也厉害。” 林觉点了点头,虽说现在可以放松了,不过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他用余光瞄了一眼正跑去欺负熊妖尸体的自家狐狸,便又对山君说道: “实不相瞒,晚辈来的路上,经过榔头山下,就想来拜访山神的,此时遇到,正好有件疑问,想要请教山神。” “什么疑问?” 山神好似真不知情似的。 第144章 狐狸的来处 林觉正想询问这位山君,然而余光一扫,却见光线越来越暗的芍药花地里,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正是先前被自己呼唤而来的狼群。 “山神稍等。” 林觉先走向这群野狼。 这支狼群帮他捉了半天的鼠妖,虽然最后也没能捉到,不过好歹是牵制住了鼠妖,令其无暇它顾,不说苦劳,对自己也是有帮助的。 于是他取出自己的水筒,又摸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装的是自己提炼的灵液,将灵液滴了几滴在水筒中,摇晃均匀,伸手一指,用起控水术,里面的水便分成好几股飞了出去,飞向这群野狼。 倒把它们先吓了一跳。 稳住身形之后,只见道人对着它们深深施礼: “多谢诸位相助。劳累一番,应是有些渴了,身上没有别的好东西,便赠诸位一些灵水,聊表谢意。” 聚兽调禽之法主要传递的正是善意与尊重。 狼群虽是野狼,可此时道人的一颗真心与情谊在它们看来却再纯粹再真诚不过,便都放下心来,见面前飘着水珠儿,纷纷凑上前去舔舐。 榔头山山神见状,也是不由一笑,接着才对林觉问道: “道友先前想问什么?” “便是想请问山神,可知晓我家这只狐狸的来历?”林觉往前指着,前方站的就是榔头山山神,他的背后就是黑熊尸首与自家狐狸。 “啊?” 山神一愣,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先是看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狐狸,震惊无比: “你请教本座?真不知假不知?” “自是真不知。” “怎么可能!?” “不知。” “可不敢说笑!!” “不知。” “嘶……” 山神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变换好久,才问道:“本座给你寄了梦去,难道你没收到?” “……” 林觉一听便知道了—— 黟山脚下那位“反驳前辈”所说果然不假,自家小狐狸真是这位山神送来的! 自家狐狸与瑶华娘娘绝对关系密切,并非普通远亲后代,所以才让这位山神亲自送来。瑶华娘娘也并非不懂礼节,而是面前这位山神搞砸了。 虽是如此想着,嘴上还是如实答道: “不知。” 噗通一声! 方才面对凶悍的熊妖、高大的石巨人都不曾有过畏惧的榔头山山神,此时竟然一屁股坐倒在地,神情呆滞,望着林觉。 “坏了!” 山神嘴里吐出两字。 林觉却没理他,而是忽然看向他的身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世间妖精鬼怪也好,灵法修士也罢,只要有了道行,便都采撷天地灵韵,此时这只熊妖身死后,一身道行精元自然飘散而出、回归本源。 其中有纯有杂,有清有浊,有精有驳,便见自家小狐狸踩在巨熊肚皮上站着,一脸严肃的等待着,接着从这些散溢出的道行精元中,摒除掉所有驳杂浑浊的精气灵元,偏偏在那些最为纯粹清澈的精气灵元中,挑出其中一丝。 抬头深深吸气。 夕阳已然落山,在道人的眼中,好似看得到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被它吸进鼻中。 “这是……” 林觉一下想到了当初松隐寺那只蜥蜴壁虎精怪,又想到了梨村那只老狐,立马知道自家狐狸是怎么学会在墙上行走和吐寒气的本领的了。 “原来如此。” 若非能分辨得出它吸取的乃是至纯至清的一缕精气灵韵,看着还真有几分邪魔的味道。 “道友……” 面前山神在呼唤他,才使得他回过神来。 “怎么了山神?” “道友莫要管别的了!这是娘娘天生的本领,这位殿下自然也有,没什么值得惊讶的,道友还是忧虑一下别的事吧!” “原来是这样。”林觉注意到了这位山神用了“殿下”这个称呼,接着顿了一下,坦然说道,“在下没什么可忧虑的。” “本座有啊!” 榔头山山神心事重重。 看着这位新晋山神,林觉知晓他的道行本领是远远无法与黟山山神相比的,但无论是前后哪一次与他打交道,给林觉的观感都极好: 第一次是好客与豪爽大方,林觉只是一个寻常人,携了几枚桃胶,便得了一顿千日酒喝,被他热情招待了一夜,不曾因此有任何轻视与怠慢; 第二次便是这次,毫无疑问,多亏了他,林觉才能取胜活命。 因此既不愿看到他如此担忧,又不愿看到他受罚,也愿意替他想个办法。 “山神不必紧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我不说,谁能知道呢?”林觉很快便对他说道,“还是先将事情经过好好给我说说吧。” “岂能瞒得过娘娘?” “若是瞒不过,娘娘不也到现在都没有责罚山神吗?” “这……” 山君已然成了山神,却还是当初憨厚的性子,沉默寡言之时还好,自有一番威严,与妖搏杀之时也是凶悍无比,风采绝然,此时一发呆,立马就显出了几分憨直本色来。 夜色逐渐降临了。 “唉,本座也是受娘娘所托,才将她的后人送到你那里去的。 “当初娘娘虽然战败,失了道场,随后也很少再露面了,不过在这几百年间,倒也偶有狐妖在各地得真得道的消息,附近精怪之中便也在传,说娘娘并没有就此认败放弃,也有精怪说,娘娘虽说败了,不再争香火了,却也想培养些优秀的后人,保证她这一族的延续。 “此地毕竟曾是娘娘的道场,你从此地走过,被娘娘发现了也不足为奇。 “那日娘娘托梦找到我,说看你天赋很好,身上又有一样东西与她有缘,便问本座你的事情,本座下山去查了查,然后如实回禀娘娘。” 身上一样东西与她有缘…… 林觉听到这里,不禁回想当时。 当时的自己身上除了古书,就只有几枚丹熏县中桃妖赠的桃胶。 难道是古书引起了那位娘娘的注意? 总不会是那几枚桃胶吧? 林觉眉头越皱越紧。 山神的话却没有停。 “娘娘听说之后觉得,你既与她有缘,修行天赋也很好,而且还有不错的品行心性,甚是难得。不过有些事情她并不方便亲自去做,就让本座将她的后代托付于你。还托本座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并说,若你在徽州之地遇到危险,可呼喊她的名字,她可以来帮你一次,但只能一次。” “原来是这样!” 林觉这才恍然,去年在砀山娘娘降临相助,竟然是这个原因。 榔头山山神则是欲哭无泪: “然而那时你已在黟山上了,黟山山神乃是上古先天神灵,素来禁止外面的精怪随意进入黟山。本座不知他的性情,而且娘娘当初战败,之后就极少极少公开露面,也不知娘娘的意思,于是本座也不愿引起黟山山神注意,只好偷偷潜入。 “偷偷将这位殿下托付于你。 “待看着你将殿下带走,这才放心。 “具体之事,本座托梦于你。 “你既、既没收到,定是被黟山山神察觉,拦了下来。” 仿佛无边无际的芍药花海中,正站着一名穿着破烂道袍的提剑道人,旁边还坐着一名顶着野猪脑袋的威严壮汉,正与道人讲述此前之事。 狐狸则在花丛中不断跃起又跳下,仿佛全无忧虑,时而抓两只虫子过来,拿给野猪壮汉吃。 壮汉没有心情,又不敢不收,只好在讲述之余恭恭敬敬的伸手接过。 慢慢的手上攒了一把虫子。 “原来如此。” 林觉听完点了点头。 黟山山神确有这个规矩和习惯。 当时众人踏春山上,鸣啁山用纸鹤送信来时,林觉便听师父师兄们说起过,寻常妖精鬼怪想要进入黟山是很难的,包括送信也是如此——哪怕林觉学会折纸戏中的纸鹤术,造诣高深,能飞千里,若非有神灵的神力,也很难送回道观,因为会被山神拦下来。 这榔头山山神寄的梦估计便是如此被拦下来的。 一时竟不好说他是聪明还是愚笨。 说聪明吧,他又搞砸了。 说愚笨吧,他又思虑了众多。 “后来本座还不放心,特地又偷偷潜入黟山查看过,见你与娘娘后人相处极好,这才放心,以为你已经收到并答应了。那次还差点被发现。” “无妨。”林觉笑着说道,“我虽没收到,却也答应了,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因此被改变。” “但本座的结果却可能……”榔头山山神懊恼不已,“本座还收了娘娘的赏赐!” “山神多虑了。” “唉……” “莫慌莫慌,我虽不知这些事情,可也无意间请过娘娘出手相助,况且如今我和我家扶摇感情深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林觉细细一想,其实那位娘娘还给了他更多。 好比那只因为瑶华娘娘出手相助、因为瑶华娘娘的名头才跟随于他的食银鬼。 “那么娘娘想让我做什么呢?” “自是答应帮她将这位殿下抚养长大,我猜想着,能让这位殿下得真得道自然更好。” 林觉听完点了点头,其实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无论如何,扶摇早已与他陪伴许久,是要陪伴更久,要倾心对待的。 “娘娘可有告诉你它原本的名字?” “没有、没有吧?” 过去三年了,山神此时十分慌乱,简直想把脑子打开翻找一遍。 “那礼物呢?” “礼物被娘娘封在一个盒子里,盒子则被本座封埋在你们道观所在的那座山最高处、最大的那棵松树下面。” 榔头山山神说道:“本座的封印需要念一段咒语才能打开,咒语本在梦中告诉你了,不过你没收到,便再给你说一遍,十分好记,乃是‘榔头山君、吃喝不愁’八个大字。” “果然好记。” “娘娘的封印只能用娘娘后人的毛发才能打开。”榔头山山神说道,“如今过去三年了,也不知被人发现没有。不过就算被人发现,他们最多只能打开本座留下的封印,至于娘娘留下的封印,便是黟山山神亲至,没有别的巧技珍宝,也绝难破解。” “记下了。”林觉点点头,“山神知晓,如何能寻得那位娘娘吗?” “道友说笑了。”榔头山山神无奈说道,“娘娘自打那一战后,便几乎销声匿迹,再没有显露过真身本体,本座哪里能知晓这等事情。” “那如何能与她谈话呢?” “道友莫要为难本座了。本座虽已成就山神之位,却也是托了娘娘的福,以前也只是附近山中道行最深的一只精怪罢了。道行再深,也远远无法与娘娘相提并论。以往我们这些精怪,若有话对娘娘说,便是如你们人间人烧香拜神一样,向娘娘点香祈祷,不过娘娘从不回应,起码自打本座开了灵智之后,便从未听说娘娘回应过谁。” 榔头山山神顿了一下: “然而你既与娘娘有缘,又得娘娘托付,倒是可以试一下,说不定能得娘娘垂怜。” “多谢。” 林觉朝着他拱手道:“此事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再说与旁人听。” “嘤?” 一只狐狸从旁边一下跳出,跳到他们中间,又一下歪头,看向林觉,在它嘴里还叼着一只蜈蚣,正在扭动不已、几十只脚拼命挣扎。 “它也知。”林觉笑着朝山神拱手,“但它如今是我家扶摇。” “嘤~” 狐狸歪头看他,又把蜈蚣递与山神。 谢过他帮忙打架的情谊。 山神颤颤巍巍的接过。 刚巧这时,有山中精怪回来禀报,到底是没能捉住那只鼠妖,被它跑了。 “那老鼠太狡猾了,地方太大,实在难抓。”榔头山山神对林觉说,有些内疚,不免挠头。 “无妨无妨,下次遇到,我必诛它!” “也好。” 榔头山山神说着话时,转头一看,见四周的芍药花海早已被他们的打斗弄得乱七八糟,死了不知多少株,他知晓这是山下百姓种的,是不少农人今年的生计所在,便大手一挥,肆意洒出法力。 立见一株株芍药花要么自行扶正,要么凭空飞起,或是自行异动。折断的修复如初,掉落的重新长出,又都栽回原位。 土地也重新变得平整起来。 “山神好德行,好本领。”林觉对他恭维着道,“如此哪还需要娘娘帮助来求得神位、又何愁香火不盛啊?” “道友莫说这些了,跟本座回榔头山吧,也有一顿千日酒喝!” “山神可怕那尸虎王?不怕的话,待我先留一行字,助山神一些香火。” “那尸虎王早已被剿灭了,有何可怕?何况本座早已成就山神之位,如今乃是正神,怎么会怕它?” “那样就好!” 于是林觉捡起一支折断的花茎,就在熊妖的旁边,就用鼠妖召出的用来组成石巨人又散落下来的石头,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除妖者,榔头山山神也。 绿茎汁液,字迹潇洒。 想来明天天亮之后,当地农人来到这片芍药花海,会见到这头巨大的黑熊,说不得会流传四方,甚至上报官府,那么在当地的志怪故事里,也会有这座榔头山上、怜爱百姓的山神的名字了。 随即叫上狐狸,与山神一同离去。 对那千日酒林觉也有几分想念。 更想念的恐怕是自家三师兄。 …… 4400字大章!求月票! 第145章 再赴山神夜宴 榔头山上又点起了篝火。 此时十年一度的山君宴会还未到来,在场也远没有当初那般多的宾客,只有山神、林觉与狐狸,还有一些就在榔头山附近、今夜也响应山神呼唤前来白忙活了一场的精怪们,却也是如当初一样围成一个圈,也有猴子端着水果肉类来,同样讲究的避开了在场所有宾客的本体种族。 也有山君的千日酒。 “当年林道友在此处为我们讲经解惑,诸位都是听过的,那份情谊一直未还,正好今夜好好相聚畅饮一番。” 山神同样坐在当初那块巨大的花岗岩石头上,对着下方众多精怪说: “今夜多谢诸位前来相助,请诸位莫要客气,不醉不归。” 众多精怪全都露出喜悦之色。 林觉则是不禁回忆起此前。 上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不懂灵法、只学了一样厌火术的书生,没想到这一晃眼,都是第四年春夏时节了。自己都能与熊妖相斗了,道行本领也胜过了在场绝大多数精怪。 狐狸心中没有这些想法,只是不断四下转头,眼睛亮晶晶,里面满是好奇,像是觉得十分稀奇一样。 时而低头,吃两颗葡萄吃两块肉。 一坛坛千日酒很快端了上来。 众多精怪神情明显变得奇怪起来—— 它们先是瞄向那几坛千日酒,随即瞄向山神,又飞快的收回,像是想看又不敢看,脑子里的想法也是,既想,又不太敢想。 便见山神大笑几声,伸手一翻,便取来一黑一白两个瓶子。 众多精怪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 就连狐狸也好奇的扭头看了过去。 “按理来说,只有在本座那十年一度的宴会上,才有这掺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不过如今本座已然得了山神之位,这天地日月精华、哈哈虽然还是珍贵无比,却也没有以前那么稀奇了。”山神声音很粗,“正好今日有贵客再来,便请诸位再饮一回。” 说罢缓缓旋转手腕。 一瓶倾倒,如同流岩,散发着炽热的霞光,好比方才的夕阳,倒入酒坛之中。 好似坛中美酒都变得炽热了些。 一瓶如同黑缎,黑暗之中光华万点,好比天下的银河倒挂,同样倾入酒坛之中,与之中和。 此刻的林觉早已今非昔比,自然能感觉到两个瓶子中装的是最纯粹的日月精华,尤其在第二个瓶子里的精华倒进去后,阴阳中和,自生玄妙,那股难以言喻的韵味即使对如今的他来说也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甚至比当初无知之时的吸引力更大。 也不知这山神是如何得来的这些日月精华。 异香已经四散开来,使人垂涎。 “哈哈!诸位畅饮!” 一杯杯千日酒被倒进了竹筒酒杯中,又被小心翼翼的猕猴们送到各位宾客面前。 林觉面前有一杯。 狐狸面前也有一杯。 狐狸眼中是满满的好奇,凑近了去看这千日酒,好像头都要钻进竹筒里去似的,又转过头来,看向林觉。 “喝吧喝吧,在道观里不让你多喝酒,不过这是好东西,又是山神的馈赠,你今天可以尽情的喝。”林觉笑着对它说道。 “是是是!尽情的喝!尽情的喝!”山神连忙说道,说完才想起不对,于是又转头,憨厚的问林觉,“道友可有给这位、这位取名字?” “我给它取名为扶摇。” “扶摇?何解?” “大风扶摇,扶摇直上九万里。” “好!好名字!” 山神顿时神情一凝,仿佛一个老农受到了来自圣贤书的洗礼,不由自主的庄重了起来。 “尽情的喝!” 林觉也笑,不过哪怕他已经能意识到这杯千日酒的珍贵难得了,却还是没有如众多精怪一样、迫不及待的一口饮尽,而是不慌不忙,端着竹筒做的酒杯慢慢的品着,既饮着酒中灵韵,也品着千日酒本身的味道。 狐狸则依旧瞄着他,又学着他的样子,伸舌头小口的舔。 众人畅谈畅饮,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山精妖怪全都变得醉醺醺,纷纷向山神告辞,向林觉道别,化作本体,下山而去,不知都去了何方。 山神竟也有些醉意了。 “林道友,扶摇、殿下,本座、本座也醉了,已快四更天了,二位如何安眠呢?”山神询问着道,“本座没有什么洞府,以前向来是在山上随便找处地方过夜就是,如今成了山神,在山脚下有个庙子,每日都在庙中睡。庙里有些狭窄,却也能遮风避雨,二位可去那里凑合一晚。” “走不动了。”林觉摆手说道,“山神好意心领,修道之人本亲近自然,就在这山上睡一晚吧,明早正好看看风景。” “这山上好,本座以前也爱在这山顶睡,就是天亮之前可有些冷。” “些许寒意,不值一提。”林觉说道,“山神请回庙中吧。” “告辞。” “慢走。” 山顶很快便清静下来,唯有一人一狐,满天繁星和群山的剪影罢了。 林觉也不介意,倒下就睡。 狐狸也趴在他的旁边。 今日宾客比上次山神宴会更少,千日酒和日月精华却还是那么多,众人喝完最开始那杯千日酒后,每喝完一杯,猕猴仍会不断给他们送酒来,只是其它宾客喝的便是普通的千日酒,而一人一狐喝的仍然是添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 如今头脑早已有些昏沉了。 一人一狐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吹着夜风入眠。 好在无风又无雨,仅是夜深时有些微凉,一夜轻飘飘便过去。 等到林觉醒来之时,一睁开眼坐起来,仍是群山之巅,春夏相接时节,满地青草,有半人高,成了绿色的画布,画出风的形状。而山顶上那堆篝火早已经被燃尽了,四周空空荡荡,只有被压平的草,不见任何一只山精妖怪或猕猴的身影,自然也不见那位成了山神的山君。 恍惚之间,好似昨夜一切都是梦境,又好似回到了几年前。 抑或两场夜宴皆是梦境。 “……” 林觉摇了摇头,转身一看。 自家狐狸要比自己醒得早些,正站在山坎边青草丛中的石头上,它一身雪白,前脚要比后脚站得更高一些,抬着头像是眺望的姿势,尾巴一左一右的随意垂下来,似乎也被这清晨山间的美景所吸引,专注看向远处。 风吹动了青草,自然也吹动它一身毛发,真是美丽而飒爽。 林觉却发现了一点不对—— 狐狸身后有两条尾巴! 与此同时,扶摇也像是察觉到他醒了,于是放弃了满眼开阔的山景,转过头来看向他。 “咦?” 林觉直直盯着它的两条尾巴,奇怪问道:“你的尾巴什么时候变成两条了?” 狐狸闻言,便也扭头,看向自己尾巴。 尾巴摇晃了下,吸引着它的目光。 克制住去咬它一口的冲动,狐狸又抬起头,继续与林觉对视。 要按往常,它应该会直直盯着林觉,然后一歪头,以此来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时它看着林觉,又看着尾巴,将头一歪,竟然张口: “尾……巴?” 是一道轻如孩童的声音,像在模仿,饱含不确定,却是正儿八经的人言。 “你会说话了?” 林觉一听,更吃惊了。 狐狸再度从尾巴上收回了目光,依然直直盯着林觉,歪头开口: “说……话?” “你怎么来的两条尾巴?” “来的?” “嗯。” “嗯?” 狐狸将头歪向另一边。 “……” 林觉看了看满地狼藉,大概便明白了。 可能是自家狐狸道行到了,自然长出了新的尾巴,同时炼化了横骨。至于为何长在今日,可能是千日酒的作用,也可能是顺其自然,或者是昨晚从那熊妖身上吸得的一缕精气灵元,这些山精妖怪之事,林觉是搞不懂的。 “可是……” 林觉看着自家狐狸,却是皱起了眉:“若是如此招摇过市,恐会吓到人的。” “人的!” 狐狸显然听懂了,习惯性的学语学舌,同时扭头一看。 两条尾巴摇了几下,合在一起,便又变回了一条,蓬松无比,在风中摇曳着毛发。 “变化之术么?” “之术!” 林觉倒也觉得正常。 不说瑶华娘娘的后人,哪怕是寻常狐妖,在民间传闻中,也向来是擅长变化、迷惑之法的。 林觉思索一下,打量着已经明显长得比普通狐狸大一些了的扶摇,又说:“既然你会变化之术,那为何不变作与普通狐狸一样大小呢?” “小呢!” 狐狸偏头想了想,忽然吐出烟气,在烟气中变化缩小,等到烟气消失,它的身体已变得和猫一样大。 “再大一点。” “一点!” 林觉调整了好一会儿,这才差不多。 “这样好了,走吧。” “走吧!” 林觉从旁边随意捡了一些山果,充当今早的早饭,便带着狐狸下山去了。 “找个时间,我再教你说话。” “说话~” “你这狐狸……” “你这狐狸……” “……” “……” 林觉看向狐狸。 狐狸便也瞄他。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 狐狸愣愣盯着他。 第146章 为村人讨个平安 山路上一阵悠闲的蹄音。 林觉换上了一身好的道袍,昨夜与榔头山山神畅饮到半夜,谈了许多修行与神灵的事,又谈了些几百年前大圣妖王的事,也算颇为尽兴,加上千日酒既美味无比又灵韵玄妙,喝多实是不知不觉的事。 而那千日酒也不愧千日之名,居然到现在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于是坐在驴儿背上,由着它往前走。 时而趁无人时,教狐狸说几句话。 山路之间一人一狐一应一答,晃晃悠悠,山水都从身旁经过。 这里离黟山已经不远了,林觉很想回浮丘峰去看看,看那位娘娘究竟给自己送了什么育儿礼,不过纠结许久,他还是打算先回舒村看看。 虽说夜长梦多,瑶华娘娘的育儿礼在浮丘峰顶每多待一天,就多一点风险,可算下来也已经有了一千多场梦了,不差这几场。相比起来,还是那些曾帮助过自己的村邻和大伯大娘更重要些。 一边晃悠着走,一边回想。 自己在舒村与那刘太侯梦斗一场倒没什么,只有醒来后身上有一些淤青淤紫罢了,反倒捡到一支得了灵性的小枪和小剑,可随后与这鼠妖和熊妖争斗一场就亏得大了—— 不仅丢了两柄飞镖,昨晚倒回去找、怎么找也没找到,自己的长剑也卷刃了,五枚豆兵多多少少都有些损伤,得回去好好修缮一番。 道袍也坏了一件。 最大的亏,是耗费了两枚神行丹。 这种丹药以二师兄的水平,炼制起来本身不难,别的材料对于背靠黟山的他们来说也不算珍贵,唯有那狌狌,将近绝迹,实在不好寻找。 好在听那鼠妖说,那尸虎王被天兵神将清剿之后,主要部将要么损失殆尽,要么便四散逃去,只剩这熊妖一只。如此一来,自己也算是清除了于这件事上的后顾之忧。 唯有那鼠妖逃了。 别的收获也有。 不说瑶华娘娘那不知为何物的育儿礼,就光是解了心中疑惑,也算一件畅快好事。 何况山神好客,对他和扶摇更是格外热情,昨晚一夜,珍贵的掺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喝到了饱,甚至临走时还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壶。 晃晃悠悠,越走越远。 慢慢回到舒村附近的城中。 先吃一碗锅巴饭。 这是以前自己和堂兄来城中做事时、每次都想吃但又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如今一叫叫两碗,自己一碗,还给狐狸叫一碗。 一碗锅巴饭,上面是梅干菜、干笋和几块五花肉丁,肉不多,但是油水很足,浓油赤酱,连带着汤汁里都满是油香与酱香。和米饭拌在一起,虽不能给你山珍海味的感受,却能舒舒服服的将一大碗饭哄进肚子。 这种饭菜,想细嚼慢咽是不行的,吃着吃着就会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刨,刨得碗叮当响。 林觉正刨着时,忽听旁边有人谈论自己。 “没听说吗?舒村有人梦斩神仙!” “什么梦斩神仙?” 是两个作行商打扮的中年人。 “你还没听说?舒村有个人,前几年去了黟山学习道术法术,这次舒村有个小子不走运,被那岭山坳供的一个叫刘太侯的邪神给缠上了,舒家人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只好去黟山把他请了回来,而他回来的第一天晚上,竟然就在梦里将那刘太侯给斩了!” “啊?有这等事?” “真着呢!这事情之前就闹得大,岭山坳和舒村的人都知道,请了好多巫婆术士都不管用,前几天斩了那刘太侯之后,他给舒家人说,自己在梦里用神火烧了那刘太侯,又从后背刺穿了他的心口,舒家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岭山坳看,那刘太侯庙子里的神像果然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且从前胸到后背都有一道裂纹,就像是从里面裂开的似的……” “哎哟!” “那舒家小子这几天都好了……” 林觉听了不由摇头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也能有成为别人茶余饭后所谈论的神鬼志怪故事的一天。 当年那个在下桥亭里听村老讲述这类故事的少年,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故事中去。 不过倒是从中得知,刘太侯确实被除掉了,舒承志也恢复了。 这是好事,令林觉放心不少。 两三下吃完这碗饭,端起来刨,将那些沾在碗边上又因泡满了汤汁而显得油光水滑的米粒也都刨进嘴里,一粒也不剩下,这才起身结账。 随即带着狐狸在街上慢慢走着消食。 一名年轻的提剑道人,带着一匹木然沉默的灰驴,一只一看就不寻常的白狐,也引来许多人的注视。 此地重商,笔墨纸砚都很出名。 这里的宣纸天下第一。 林觉买了不少,驮在驴儿背上。 随即直去罗仙庙。 罗仙庙和三姑庙的格局分布也差不多,正前方的大殿便供的罗仙,两侧还有两间偏殿。因为此地乃是玉鉴帝君的香火地,所以左边那间偏殿里面供的便是玉鉴帝君与座下南方三圣,还有一些侍者从神,右边那间偏殿才是什么神都供。 林觉不是来找罗仙的,是来找意离神君的。 玉鉴帝君官职太大,自己见不了,南方三圣其余两位都不熟悉,唯有这位意离神君较为熟悉,正好意离神君乃是南方三圣之首,听青玄道长的口气,上次剿除妖王,便是由意离神君牵头挂帅。 于是直去左边偏殿。 先是打量一圈,直接来到意离神君面前,拿出三炷香来,摇晃一下,便点燃了,插在意离神君面前。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席临轩。令臣关告,奉达九天。” 这是符箓派的祝香神咒。 林觉不知有没有用,自己用合不合适,反正先念了再说: “晚辈黟山浮丘观传人林觉,斗胆上告神君,尸虎王的部将仍未完全剿除,仍在祸乱天下苍生。 “晚辈黟山浮丘观传人……” 林觉念完一遍,也重复下一遍。 本身打算先念三遍,若是无法通达神君或是神君并不理睬,他也在路上写了一份牒呈,可以烧给神君。 却没想到只念到第二遍的时候,殿中便起了清风。 咣当一声!殿门重重关上了! 庙中光线也立马一暗。 恍恍惚惚,只见上方意离神君的神像有些变化,塑像生硬的轮廓曲线变得柔和,面容变得更真实,盔甲、罩衣变得更灵动,没过一会儿,便见一阵五彩神光洒出,上方的神像已然变成了一位神灵,高居神台之上,俯视林觉。 居然真的来了? 最近意离神君挺闲么? 林觉如是想着,拱手说道: “见过神君。” “又见面了。”意离神君平静的看着他,“莫要多猜,本君很忙,特地为你而来。既是灵法派的道人,又有事禀报,便莫多礼,直言即可。” “好。” 林觉便将事情快速讲了一番。 自然,话语的重点并非岭山坳作乱的刘太侯与被折磨的舒承志,而是未被清剿干净的鼠妖与黑熊,是他们竟然猜出是自己知会的齐云山,并且跑到了自己老家来作妖,引自己下山,试图截杀自己,从而报仇。 不过讲述之时,却也无需反复强调。 意离神君自然是能听得出来的。 听完之后,他的面色明显很不好看。 神殿之中都沉默了片刻。 随即终于有声音传出—— “当时黟县除妖是我亲自监管,城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若是在城中的鼠妖,定然逃不过一只!既然有逃过的,定是当时不在城中!而那尸虎王麾下部将众多,倒确实有很多漏网之鱼,甚至如今也没能完全剿灭,许多都逃往了北方。” 意离神君声音翁然,回荡不绝: “至于他们如何知晓是你知会齐云山,想来多是靠的猜测,不过本君也会细查。那逃走的鼠妖,本君自派雷将前去追捕。” “是。” “你可满意?” “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哼!你有功劳,本君并非视功不见之人,若你因此受了什么损失,想要什么,直说就是,本君自然弥补给你!” 意离神君低垂眼睑看他,知晓此时熊妖已经被他所杀、鼠妖也逃走了,而他回到黟山之后,便是尸虎王亲自去也奈何不了他。等再下山,他的道行本领怕又精进了不少,自身的安危早已不受威胁。可他却来到这里,亲自请他,显然是有所求。 林觉自然知晓,这是个要东西的好机会。 可惜还有更重要的事…… “晚辈虽然受伤不轻,也损耗了一些法器豆兵,不过都是小事,不敢劳神君费心。唯一担忧的事情就是,这些妖怪竟已知晓了我的家乡,便是离这里并不远的舒村,晚辈担心这类事情还会发生。” “呵!本君倒是小看你了!” 意离神君高看了他一眼,也露出笑容:“你想为你的乡人们讨个平安?” “正是!” “哈哈哈,天下将乱,你我皆知,乱世灾祸之下,就算没有尸虎王的部将记挂,你那舒村的灾祸也定不会少的。”意离神君笑道,“你这讨的平安可不光是这件事上的平安啊。” 顿了一下: “不过念及你替帝君提前除了腹地的大患,本君便破例允准了,会派神将天兵,护佑你那舒村不遭妖魔鬼怪侵扰,时限百年之内。” “多谢神君!” “提前说好,只是不遭妖魔鬼怪侵扰,若是天灾,兴许还能提前提醒,若是人祸,我们可管不了半点。你需知晓,自古以来,凡间村落,没有多少能存续几百年上千年的,光靠神灵的庇佑,绝做不到这一点,事情还在人为。” “多谢神君提醒。” “呼……” 一阵清风吹来,无声无息,神君离去。 咣当一声!殿门又被风吹开了。 林觉再抬起头时,神台之上站着的已经只是一尊普通的意离神君塑像了,山纹铠甲,五彩神衣,颇为高大威风。 回头一看,狐狸乖巧坐在殿外,贴着门槛,仰头盯着自己,既未走远也没进来。倒是殿外站了几个人,似是想来上香的,不知为何门被关了,又不知为何粗鲁的打开,都露出不解之色,隐隐有些议论。 见到里头是个道士,便更惊讶了。 “有些耽搁,诸位请进。” 林觉向他们行礼,这才带着狐狸离去。 先去岭山坳的小庙,看了看那刘太侯的庙宇神像,果然见庙宇已经被拆,神像也被打碎,可以清晰看见上面火烧的痕迹,也能找到此间传闻叙述中胸背上那隐约的剑伤。倒是有些遗憾,当时没有亲眼所见,不知这火是从哪冒出来的、伤痕又是如何出现的。 林觉稍作停留,又去舒村。 见舒承志果然好了,又安慰了他几句,叮嘱他们一些话,回家住了一天,这才离去,回黟山了。 第147章 师兄们危急 黟山,浮丘观。 这个时节,山上气温刚刚好,今天无雨无雾,道观便静静立在山林中,显得如此安静。 “还是这里令人安心啊。” “安心啊!” 狐狸跟在身后,小声学他讲话。 “你说,师兄没被饿死吧?” “饿死啦!” 林觉推门走了进去,狐狸迈着小碎步,也跟在后面,轻巧跨过门槛。 “我回来了。” 林觉先如此喊了一句。 狐狸是聪明的,没学这句,而是伸长脖子看向里面,又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疑惑。 里面没人回应,只有观中细犬出来迎接。 “怎么只有你? “人呢?” 细犬病恹恹的,没有回答。 林觉看了眼这只细犬,走进内院,映入眼帘的画面将他震惊了下—— 搬山殿前,几张交椅并排放着,上面坐着几位师兄,小师妹也在。 便见小师妹脸色发黑,七师兄一脸蜡黄,六师兄脸色苍白冒汗,那躺着往后仰着头和往下垂着头的看不清脸的两位应该是五师兄和四师兄,他们活像是摊在椅子上一样,两手耷拉着,不知死活。 还有一把空的交椅。 林觉顺着交椅往前看,见三师兄不知要去哪,佝偻着腰,扶着墙走。 忽然一扭头,他看见了林觉,眼中顿时放光,立刻就想直起身来,却失败了,又皱着眉将腰弯了下去。 “这?” 林觉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都像中了毒似的? “师弟……” 一声苍老带着颤音的声音,正来自于往常意气风发的三师兄。 其余人听见声音,小师妹、七师兄和六师兄立马就将头转了过来,生无可恋的看着林觉。五师兄将头放了下来,也看向林觉。四师兄则依旧深深往下垂着头,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师……兄……” “师弟……” 有人还能出声,有人只能张嘴了。 “怎么了?” 林觉连忙跑过去,第一想法是自己离去之后,有大妖找上门来,将观中诸位师兄和师妹都打成了重伤。 可仔细一看,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 “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林觉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三师兄,“我走之时,不是交代了小师妹给你们做饭吗?怎么成了这样?” “你没……遇到麻烦吧……” “别关心我了,还是说你们怎么回事吧。” “你不知道……” 三师兄便扶着墙,一脸难受之色,对他说道:“你不知道,师父、师父说我们这一代弟子上山太晚了,道行……太低,刚巧又遇到乱世,怕我们下山之后丢浮丘观的脸,又怕我们遇到危险,所以你……你刚走……” “慢点说。” “别、别打断我。”三师兄对他说,“你刚走,就给我们一人发了一颗灵元丹,多半,多半是他老人家从九龙观求来的。” “然后呢?” “然后……为了……” “然后为了让灵元丹的药效不浪费,为了没有副作用,就让你们学二师兄的服食法?”林觉听得难受,干脆帮他说了。 “速成……” “难怪。” 林觉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交代小师妹给他们做饭,结果小师妹来了些大胆的想法呢。 “最近、几天、全是老二煮饭,每天都是些闹人的东西。”三师兄说道,“你回来得、正正好,也有你一颗,你也得学。” 林觉闻言,不禁可怜的看着他:“师兄啊,你真是被闹糊涂了,你忘记了,我早就学过服食法了。” “……” “而且我是慢慢学的,不是速成。” “……” 三师兄愕然的看着他。 狐狸则是仰头观察着三师兄。 “那你们继续服毒、练习服食法吧,直到学会。”林觉从腰间拿起一个竹筒,叹气道,“唉,我回来路上路过榔头山,又遇到了榔头山山神,因为有缘,被他请去畅谈畅饮了一场,喝的还是加了日月精华的千日酒,这山神啊,真是热情,走的时候还让我带了一壶走……” “?” “看来短时间是喝不上咯!” “??” 三师兄还想说点什么,林觉却已经转身走了。 只剩他那只狐狸,扭头细细打量他一眼,随即也俯下身子,装得站不直的样子,又学着他的模样,抬起一只前脚来扶着墙,步履蹒跚的离去。 “?” 三师兄神情愕然极了。 林觉收回纸驴,径直回了房间,也将驴背上驮的东西都搬进去。 先是厚厚一叠纸张,本来他是只买了纸的,不过舒村商人买卖的也是笔墨纸砚,宣笔宣纸,徽墨歙砚,都是举世闻名的。 回到舒村时,舒姓主家见他买了很多纸,便又给他塞了一些上好的笔墨砚台,这些东西也就是在这里便宜,若是卖到江南,价钱不知翻多少,卖到京城更是不知又要翻多少倍。 接着是千日酒、小枪小剑。 放好东西,林觉先拉开了抽屉。 食银鬼寄身的木雕还在里面。 “足下可在?” “呼……” 木雕中顿时又冒出一股白烟,组成一个大头小孩鬼的模样,此时的它身上已经不见了邪祟之气。 “有段时间没见了。”林觉打量着它,“从黑烟到灰烟,现在成了白烟,看来足下在尸虎王那里沾染的邪祟之气已经快洗干净了。” “多亏观中真人。” “这么久没见,没饿着吧?” “没……没……” 食银鬼虽是如此说着,声音却很低,同时低下了头。 显然是饿着了的。 “不必着急,我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你,请教完就去给你拿银子吃。”林觉笑着道。 “不知何事?”食银鬼又紧张了起来。 “与你无关,只是我的疑惑而已,不知请教谁人,正好你寿命很长,想来见识也广,所以向你请教。” “小的虽然活了一千多年,不过自由的时间可并不多,也没有广博的见识。”食银鬼终究是松了口气,“不过真人尽管开口就是。” 林觉此时回到观里,最要紧的事情当然是去看看瑶华娘娘给自己的育儿礼还在不在、里面是些什么,唯有一件事情可放在它的前面。 便是弄懂榔头山山神口中说的“你身上有样东西与娘娘有缘”,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而除了亲自去问瑶华娘娘,恐怕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完全确认。 只是也可以从别的方向去推测。 林觉想了想,这才开口:“足下身为丹道三鬼之一,对于其它二鬼,可有什么了解?” 食银鬼也想了想: “回真人,丹道三鬼虽然如今时常被人并在一起称呼,但我们既非出自同一位丹道大能之手,也不是同时出现的。小的只认识吞金鬼,因为很多年前小的与吞金鬼都曾被同一位大能请去做过客。” “做客?” “那是一位人仙大能,他能找到我们,就能捉到我们,所以我们不敢不去。不过他是一位有德行的,只请我们去做客,问了我们一些事情,还好生招待我们一番,之后就将我们送回去了。” “原来如此。”林觉点点头,“那足下可知丹道三鬼的出现顺序与大概时间呢?” “这个啊……太久了……” 食银鬼站在原地,回想许久,这才说道: “吞金鬼出现在小的前面,不过也和小的差得不多,都是大概一千二百多年前出现的。它是一位丹道大能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炼制出来的,似乎也有籍此显示自己丹道造诣的意思,小的那位主人知道后,不甘落后,便也仿照这等方式,便造出了小的。” “嚼玉鬼呢?” “那要比我们晚两百年。” “晚两百年……” 也就是说,大概是一千年前。 林觉记得自己吃下第一颗灵元丹时,古书上面记载食银鬼,是用的“丹道二鬼之一”这般形容。 这一篇关于灵元丹的记载,无论是字迹也好,或是讲述的风格也罢,都像是林觉认定的这本古书的始作者。书中大部分内容都来自于这一位。 若是在他生活的年代,已经有了丹道三鬼,以他的见识,不至于只知道其中二鬼。 抛开那微小的可能不谈,便说明这位写出这本书、起码写出这一页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嚼玉鬼出现之前,便是在一千二百年前到一千年前之间。 根据林觉了解到的瑶华娘娘的生平,她老人家差不多也是在“一千年前”成就大圣之位,直到几百年前被天翁清剿而战败。 这个“一千年前”是夜宴上的妖精鬼怪们口传的,大概会有一些差异,比如一千多一点,比如八九百年,都可能在说话时被概括为一千年前。 不过不可能差得太多。 修成大能、成就大圣也不是一件易事,也需要一段时间跨度。 这么一算,古书的第一任作者书写这本书的时间倒是有极大可能与这位娘娘修行、成长并证道的时间相吻合。 “多谢告知。” “真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食银鬼弱弱的看向他,同时缩着脖子,狐狸站在旁边、好奇的伸爪拨弄着它。 “没事了,我这就去给你取吃的来。” 林觉正欲往回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来,好奇问道: “足下可听过幻银术?” “自然听过。”食银鬼立马露出无奈之色,像是也知道了他想问什么,“幻银术、点石成金造出的白银黄金倒确实可以给我和吞金鬼吃,不过只能果腹而无营养,吃久了我们会被饿死。” “那能……” “也能吐丹,不过幻银术变成的银子是假的,我吐的丹自然也是假的。幻银术的幻术能持续多久,灵丹就也能持续多久。幻银术有多像,吐出来的灵丹便也有同样的逼真。” “原来如此。” 林觉点着头,这倒是神奇。 神奇,但也好用。 灵元丹毕竟也算一种比较贵重的丹药,既然假的银子都有作用,假的灵元丹自然也有作用。 没一会儿,林觉便去观中取了一些白银来。 看得出自己走的这段时间观里的师兄们并不勤快,应该都在专心练习服食法,每天吃些乱七八糟包括毒物的东西,道观的银子并未增加多少。增加的这十几两,多半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下山除妖驱邪得来的。 林觉取来喂给了食银鬼。 随即拿了一把锄头,叫上狐狸,直往浮丘峰最顶上去。 第148章 金丹配方 来到山上几年,除了巨灵丹那次以外,林觉并未专心炼体,观中也没有上古修士炼体的方法,不过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有了可以用轻快的脚步一口气登上浮丘峰顶却脸不红气不喘的体魄了。 而且还带了一把锄头。 狐狸比他还要轻快些,轻轻松松往上一跳,便落在山顶。它站在悬崖边上眺望四周,又往旁边一跳,跳到山顶松树之上。 林觉左右环顾一看—— 山顶最粗的那棵古松倒是不难找,因为就是他第一次登上浮丘峰倚靠、后来用来练习木遁之法的那一棵,也就是此时狐狸脚下的这一棵。 “还记得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林觉停在松树前,站着杵着锄头,对松枝上的狐狸说道。 “不还记得!” “猜你都不记得。” “不记得……” “下来。” “喔~” 狐狸轻巧往下一跳,跳回石头上,随即歪头疑惑的盯着他看。 林觉拿起锄头,围着古松便开始挖。 树下很快有了一个小坑。 林觉并不急着在一处就挖得很深,而是不断换着方向,绕着圈子挖。 狐狸看他片刻,先是思索,随即眼睛一亮: “要挖出个洞吗?” “不是。” “要挖老鼠吗?” “不是。” “要把这座山挖走吗?” “我哪有那本事?”林觉一边挖一边对它说道,“你家长辈的育儿礼藏在下面,我挖出来看看,给了什么东西。” “长辈!” “就是你的长辈。” “长辈!” “那些把你生下来的人,或者他的亲朋好友,或者把你养大的人,他的亲朋好友,就叫长辈。” “你生的!” “嗯?那可不是……” 林觉立马解释:“我是人,你是狐狸,人只能生出人,只有狐狸才能生出狐狸,你的长辈显然也是一只狐狸。你是被我捡……我们是在你小时候在这山上偶然遇上的,是缘分。” “?” 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说道:“你养大的!” “这还差不多……” “长辈!” “这可以是。” 林觉点头,夸它聪明。 扶摇确实非常聪明。 林觉之前的猜测是没错的,它可能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初步具备了说话、与人交流的智力,只是没能炼化横骨。 炼化横骨之后,立刻就能学他说话。 接着从榔头山到舒村,又从舒村回到黟山,林觉一路都与它耐心交谈,教它说话,绝大部分话语它都学得很快。只是它毕竟是狐狸,狐狸有自己的本性又有自己的喜好,性格里还有倔强的一部分,有些东西它不喜欢,就不乐意学,老爱装听不懂,装学不会,怎瞒得过养大它的林觉呢。 此时它大致已能和人正常沟通。 “我来助你!” 狐狸实在忍不住了,跳下石头,走向林觉,这话却不知学的谁。 “那你来吧。” 林觉正好有些累了,乐得休息,便提着锄头让到了旁边。 于是狐狸走到坑前,扭头看了一眼他的锄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接着探身伸爪进去就是一顿猛刨,那小爪子倒也厉害,刨出许多泥土碎石。 还好这里是浮丘峰—— 浮丘峰算是黟山众多山峰里泥土最多的了,其它很多山峰要么全是由花岗岩构成,要么山顶也都是花岗岩石,不说山神能不能将东西藏进去,就算藏进去了一人一狐也难以挖得出来,还得去请小师妹。 近期的小师妹是病秧子。 “小心一些,这棵古松是我的故交,可不要把它的根系挖断了。” “挖断了~” 洞里传来狐狸的声音。 “嗯?” “不要挖断了~” “你啊……” “你啊~” 狐狸继续哼哧哼哧的猛刨。 对于将它养大的林觉,它还是很有耐心的,工作之余,句句有回声。 刨出一个洞后,又学着林觉,围绕着树往旁边刨。 “嘤?” 狐狸动作顿了一下。 又刨几下。 只是却没有泥土被刨出。 又愣一下,接着又刨。 还是没有泥土刨出。 终于是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这才从坑里退出半截,挪出脑袋,灰头土脸的对林觉说道:“下面是石头土,挖不动了。” “石头土?我看看。” 林觉凑过去看,狐狸这才意犹未尽的给他占了位置。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下面仍然是土,土中虽有大大小小很多石头,不过并未挖到大块的花岗岩石或内部的石质山体,但这泥土却坚硬如铁。 难道这就是榔头山山神的封印? “榔头山君,吃喝不愁。” 林觉念出咒语,立有灵光荡开。 “果然……” 林觉伸手去挖了下,这下挖得动了。 不过下面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林觉用手连着刨了几下,刨的过程中又有一只狐狸爪子不讲礼貌的伸过来,和他一起玩,对他干扰大过帮助,倒也终于刨到了下面埋的东西。 乃是一个木头箱子。 一个寻常的木头箱子。 林觉将它连带着泥土一起拿出来后,很快就分辨出,这木头箱子应是榔头山山神准备的,因为它实在朴素劣质,埋在地下几年,已经快烂了。 狐狸十分惊讶,惊讶又好奇。 “嘭……” 打开箱子也没有任何困难。 一人一狐都将头伸了过去,见里头是一片雪白带晚霞色花纹的绸缎,再将那绸缎一层一层揭开,里面的东西却一眼就惊艳到了林觉。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螺钿盒子。 像是一个首饰盒。 宽度大概和手掌差不多,长度约是宽度的两倍,并不算大,却漂亮至极。 盒子通体是鲜艳的色彩,在光照下晶莹剔透又熠熠生辉,主要颜色是落日晚霞的金红,却不像画上纸上显示出的那般死板,而真像是用一面镜子倒映出了晚霞鲜红的光泽一样,真像是在发光。 表面又有花纹。 顶上乃是一只正乘风跳跃于山间的九尾狐,身体修长曼妙,全身雪白,尾巴尖又是霞光的金红,下方是蓝色的写意山水,淡青色的写意江河。 山间又有鲜红色的宫殿。 这些色彩全都如此鲜艳生动,像是盒子内部有灯在照着,却又如此自然,仿佛这些瑰丽色彩天生就在盒子上。 而这只是外面的盒子。 是一个看见它的瞬间,就能让人理解“买椟还珠”这一典故行为的盒子。 当林觉将它捧起来时,既不敢想象里面该装的是什么珍宝,恍惚间又有一种“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怕也很难比这盒子更珍贵”的想法。 “真美啊……” “真美啊~” 狐狸举着头,在旁边学他。 “你可能没有见过海螺或贝壳,将它的壳打开时,里面是白色的内壁,像是珍珠,对着阳光一看,也会反射出或是金色、或是红色、或是蓝色青色之类的瑰丽梦幻的色彩,但也没有这么鲜艳。”林觉惊叹之时,不忘藉此做一番幼儿教育。 狐狸目不斜视,一脸严肃,没有学他。 其实是太长了,它听不懂。 林觉笑了笑,也不在意。 总会有它能懂的一天。 却不知这盒子是什么海螺贝壳做的。 怕不是一个成了精的。 他也没有就地将它打开,而是端着盒子,又用绸缎将之包裹覆盖,随即拿起锄头先回道观。 刚到道观,就见到脸色发黑的小师妹扶着墙走出来,似乎是出来找他的。 “师兄……你去哪了……” “你怎么出来了?” “哦……我看你拿着锄头……出去……以为是有活可以干……” “毛病!” 林觉给出了精准的评价,随即叫她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则拿着裹着白底红纹绸缎的盒子回了自己房间。 “毛病~” 狐狸跟着学,摇摇晃晃跟着他走。 “借你一根毛。” 林觉只从狐狸背上抹了一把,也不用揪,手上自然就有几根白毛,刚将白毛触碰到盒子,盒子表面当即亮出金红光泽。 “呼……” 房中都吹开了一圈清风。 封印顿时就解开了。 随即林觉还摸索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个长方形的盒子其实是用两个正方形的盒子拼接而成的,中间有一条细小的缝,因为太细,盒子太美,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而盒子的开口便在长方形盒子的中间、在两个正方形盒子互相拼接的那一面。 只需解开小锁,将它们折向另一方,眼前立马就有了四个抽屉。 每边各有两层。 是可以很轻松拉开的。 林觉先拉开了左边第一层抽屉。 巴掌大的抽屉,两三指高,里头铺了一层和上面一样的白色打底、金红走线的绸缎,中间放的是一卷老旧的信纸。 “嗯?” 林觉拿起纸卷,解开金丝细线,打开一看,眼睛瞬间就睁圆了。 右侧赫然是“四方五行金丹”六个字。 林觉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接着挨着挨着往下往左读: “黄金千两,功德二斤,千年火参四钱,千年雪莲四钱,地灵丹一颗,上品金精四钱,燕卵香一颗,八两东海朝霞气,八两西域晚霞光,三斤南山石,二斗北豹泉,再加龙须凤羽各二钱,于人气鼎盛之处,聚睛凝神,真火炼制千日,除杂质,出金丹。 “阅后念咒‘避寻避算,天地无存’即焚。” “这……” 这竟是一张上古金丹的配方? 一粒金丹升天去…… 上古时吃一粒就能成仙的金丹。 林觉被惊住了。 这可是丹鼎派修士的顶级追求。 不过这配方…… 一开口就是黄金千两。 林觉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两黄金。 更别说后面的二斤功德,朝霞气,晚霞光,若是寻常人听来,恐怕只会觉得玄乎不已,根本捉摸不透。 朝霞气晚霞光林觉倒是捉摸得透了…… 可是别的呢?好多都没听过。 就算听过,如龙须凤羽这等宝物,可也只在传闻之中。 再打开另外三个小抽屉。 左边下方的小抽屉装的是一棵通体赤红如同冒火的人参,刚一打开,一股炽热就扑面而来。 取出本想查看一下,可凭着林觉炼丹的经验,刚一上手,就知晓其重量刚好四钱。 右边上方小抽屉装的是一截如同须发一样的东西,却是一根就有手指那么粗,下方小抽屉装的则是几片美丽无比的羽毛,每片都有巴掌大小。 同样都是刚好二钱。 “难怪难怪……” 难怪用这么美丽的盒子装。 真是配得上它了。 同时这盒子竟还有封锁灵韵的妙用,没有打开之前,丝毫灵韵也未泄出,也许还能用来保存丹果那类天地至宝? 与此同时林觉也回想起—— 刚才心中好像有悸感。 古书上也有记载这金丹配方? 林觉当即取出古书,将之翻开。 自己这趟下山,虽说面对了两个极其强劲的对手,甚至单说道行和硬实力,那熊妖肯定在自己之上,老鼠本弱,可那鼠妖也不见得弱于自己,但相应的也接触到了许多新奇法术。 正好此时全都看一看。 第149章 收获极大 将古书翻到新的一页。 “哗……” 拘魂令魄,神灵常用之法。 本是神灵神通,大多香火神灵可无师自通,少数妖鬼也可自然领悟,后有人创出法术,修道之人亦可自行修习。 此法半梦半幻,半真半假,欲修此法,先学造梦与幻术,二者都有了解方可修习。 初学者可请人入梦,只可交谈问话;修至高深,可在幻梦之中饮茶品酒,醒来茶去酒少,人亦腹胀也,亦可于幻梦之中责罚于人、互相斗法,醒来伤势亦在肉身有所显现,乃至死在梦中。 登峰造极,哪怕本身道行低微,只要入了幻梦,亦可斗过神灵。 “登峰造极……” 林觉注意到了表述的不同。 其余很多法术最后都是说大能者怎么怎么样,显然除了法术上的造诣,也带上了自身道行。而这里却说登峰造极,只说了法术上的造诣。 “倒也是……” 若是本身道行就很高,本身就是大能,何必要去幻梦之中与人争斗? 自然是将修行生涯中、时间精力都花在了这门法术上,自身道行本领不够,现实中打不过,这才会谋求在幻梦之中取胜。 就好比那刘太侯—— 本身他的斗法本领不如林觉,他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也不算登峰造极,最多算是高深,不过却靠了巧计,请了林觉的魂魄走入法术,又加上了口头上和脑子里的本领让林觉用不出法术,竟然险些胜于林觉。 也算一种妙用了。 林觉又翻了一篇。 “哗……” 追印术,山妖常用之法。 常为山中猛兽所用,因天性好捕猎,自然领悟类似神通。 此法以自身精气法力为引,在对方身上留下自身印记,一定距离之内可知对方去向,追踪而去。根据造诣深浅,隐蔽性与距离远近有所不同。 然而人兽有别,人天生不善此道,因而修道之人修行此法,天生不如善于追踪捕猎的妖怪,哪怕学会,也不如妖怪距离远。 “……” 林觉思考了下,当时自己身上的印记应该确实是刘太侯带来的。 既然这门法术被古书收录,自己应该是会有一种悸感的,这也是古书对他的另一种帮助—— 能够避免自己不知不觉中别人的术。 应当是刘太侯用拘魂令魄之法,让自己走入幻梦的同时,也将这门印记打在自己身上,两个法术几乎同时出现,当时自己又在睡梦之中,便以为只中了一样法术。 “哗……” 罡气,借风透劲之法。 罡气,又叫罡风,所谓罡风,原指高空之风,又刚风,劲风也。 相比呼风之风,呼风柔而罡风刚,呼风宽泛罡风窄束,呼风弱而罡风强。 山中猛兽成精常用此法,拍出罡气,能与几丈之外对敌。若是武人所学,便成刀罡剑气,透力于刀剑之外,道人则多为挥袖传力,将人打伤。 欲修此法,先学呼风,再练束风,束宽风成窄风,束柔风成罡风,造诣越深,罡风越窄,劲力越强,远而不散。 呼风造诣越高,罡风入门越快。 “这门本领倒是不错。 “不知我这呼风的造诣算不算高。” 林觉眼睛一亮,有些意动。 又往下翻了一页。 “哗……” 劝君皱眉,北辰四法之一。 所谓北辰四法:劝君皱眉、劝君开怀、胡言乱语,又吟诗唱赋、腹绞拉稀是也。乃是北辰真人闲暇所创,本用来逗弄弟子,本不以为意,却不料传扬出去之后,竟曾风靡一时,常被道人用来戏弄百姓、显示自身法力。 前三者都有阻拦念咒的作用。 此为劝君皱眉。 “嗯?” 林觉皱了皱眉头,发现在这门法术中,对于法术的创作者、来历讲述得异常清楚,甚至讲了法术的发展和传播。 隐隐有所猜测—— 自己这本古书的创造者兴许与这门法术的创造过程、与创造这门法术的北辰真人处于同一时代。 “哗……” 点石成将,五行法术。 “听这名字倒是和撒豆成兵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林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着,狐狸便在下方仰头盯着他,习惯性的想要学他说话,却又发现自己听不清,不由有些苦恼。 只好砸吧下嘴巴,也算学到了。 林觉则是继续往下看—— 土行之法,调集大山灵韵,召请山石成将。 初学者移沙走石,聚石成兵;再学聚石成将,造诣越深,石将越大,数量越多;大能者可将山岳地脉化为巨人。 大山有灵,请时须得恭敬。 “这法术…… “难怪那鼠妖尊称为山神!” 多亏当初黟山山神赐予的令牌,林觉借着它,对于大山灵韵很有感悟,但凡涉及大山灵韵的法术,此时林觉都挺有信心。 当然,也很适合自家小师妹。 只是这小师妹有点问题—— 自打学了“齑石之法”后,尤其主修齑石,她就有种手拿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的感觉,但凡见到石头,她就忍不住想去拍。 要是学会这门“点石成将”,她见到自己召请出来的石巨人,不知能不能管得住自己的手。 想想还有几分趣味。 “哗……” 林觉再往下翻,果不其然,这一门就是最后一门法术了。 心里有些矛盾,既感觉到了沉重的修习压力,又觉得有些遗憾:那鼠妖还有一个类似分身的法术,以及类似土遁的法术,自己没能收集到。 随手搓一搓狐狸的头,消解沉重与遗憾,又看向这最后一页: 四方五行金丹,金丹也。 凡是食之得真得道之丹,皆谓之金丹。凡是金丹,无一不是集天地之造化,合大道之玄机,因而又有一大玄性。 便是每练一颗,服下肚后,世间就少一颗。 因而金丹配方众多,各不相同,各有妙处,丹方皆死不外传。 初有金丹,后有九转金丹,再有日月金丹,有山水金丹,五行金丹,龙凤金丹,又有四方五行金丹,吾也只得其中之一。 此为四方五行金丹。 后人若得此书,不可随意炼服,不可外传,无论是谁,终生只可炼制一颗,除非金丹已落凡尘。 “什么意思?” 林觉看完之后,却是皱起了眉。 什么叫每练一颗,服下肚后,世间就少一颗? 什么又叫金丹已落凡尘? 不过这一页上写的字只有这么多了,但也已经比前几门法术的介绍还要多了。 林觉忍不住好奇,捏住纸页。 脑中顿时响起“声音”,刚一开口,刚好就是对于这份“玄性”的解释: “金丹因何珍贵? “是造化,是玄机,也是稀少。 “世间多有灵株异果,凡是增长道行修为、增长修行天赋、增长个人体魄之物,灵韵玄妙大多不可重合,一人只可食用一枚,多食无效。因而许多增长道行修为、天赋体魄的丹药也是如此,如银元丹这等能重复食用的丹药,少之又少。 “金丹却更玄妙。 “不同金丹各有妙处,虽同样集天地之造化、取大道之玄机,却从不同方向取来,因而同一配方的金丹,每成一颗,下一颗药效就弱一分。” 林觉听到这里,不由一怔。 不过手没有松,那话语便继续讲述。 “第一枚金丹来自古之丹道祖师云左仙人,丹成之时喜不自胜,以为参破丹道极致奥妙,座下三千弟子、亲朋好友皆能立地成仙,不老不死。 “因而宣告天下,欲问鼎九天之巅。 “而这天地之间有史以来第一枚金丹,使他成就了真仙之位。 “不料第二枚便只成就真人。 “不到十枚,便连成真也不可求了。 “金丹就此跌落凡尘。 “云左仙人已为真仙上神,福同海阔,寿与天齐,却因终生不解其意,意念俱灰,竟自困消亡。 “后有人再创出九转金丹。 “第一枚食之立成大能。 “第二枚食之能成真人。 “药效只到第九枚,随后沦为增长道行、增强体魄的丹药。 “此后丹鼎派修士陆续开创金丹之法,却不再大肆炼制,亦严守配方,不得外传。 “吾得四方五行金丹,炼制最为简单,效力中等,至吾得此方时,已出五枚,后人须得珍惜前人心血。 “不过此丹灵韵十足,极适合灵法修士,就算药效消退,跌落凡尘,只要服丹者修行灵法,道行够了,也能助力成真得道,且有助于稳固道行与感悟四方五行灵韵,今后受益良多。” 林觉听到这里,便停下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金丹如此珍稀。 难怪上古丹道鼎盛之时,天材地宝那么多,却还是没能造出太多真人与大能,难怪有金丹,丹道还是没落了。 本以为那些稀奇的材料已经够苛刻了,却不料还有这等事情。 这种没落仿佛是注定的一样。 “成仙果然不是易事……” 林觉再看旁边的螺钿盒子,还有旁边那张平平无奇的古纸,倒是更觉得这份礼物的珍贵了。 同时也更加确信瑶华娘娘说的那件与她有缘的东西、就是这本古书! 可以想见金丹配方必是珍稀无比,尤其古书成书之时,灵法派已经兴起,丹鼎派已经没落,这也就意味着现存的还能用的金丹配方越来越少,就连古书的作者这么见多识广的人,也只知晓其中一样配方。 瑶华娘娘送来的刚好就是这个配方。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来? 并且纸上写得其实并不详细。 就好像这位娘娘知道自己只要看了这些文字就能得知更详细的信息一样。 不过古书记有这篇丹方并不说明瑶华娘娘送来的丹方就不珍贵了,因为没有这张纸的讲述,哪怕古书中记载再多,自己也无法将之开启。 果然是份厚礼。 “就是不知道如今一千年过去了,这四方五行金丹究竟又被其他人炼出了几颗。” 林觉喃喃自语,随即又念咒语: “避寻避算,天地无存。” 篷然一声,承载丹方的纸顿时燃起一股红色火焰,火焰燃烧得很快,无烟无气,片刻之后,竟连一点灰烬都未能留下来。 林觉又将螺钿盒子关闭。 古书也暂时合了起来。 这番收获真是丰盛啊。 只是看着剩下的四枚飞镖、卷了刃的长剑,又有些苦恼。 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了。 第150章 熊皮毯 “这五门法术……” 林觉皱眉思索,学习压力太大,须得做些取舍。 其中用来追踪的“追印法”本身就是妖怪的神通法术,书上说的明确,修道之人学起来很困难,就算学会,用起来也不如妖怪熟练。 林觉打算直接放弃。 最好的办法是教给自家扶摇。 那拘魂令魄听起来厉害,修道人学起来却也艰难,是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浸淫此道的,而获得的收益不见得高于别的法术。 若说爱好在这上面,比方说天生就喜欢织梦造幻,觉得有趣,自然另当别论,毕竟修道也就是修一个自在嘛,万般奇妙也难抵一句心中喜欢。 就像喜欢戏术的七师兄一样。 不过林觉对此感受不大,便决定将之放到后面,有空有闲又有心的时候再来摸索。 思索半天,决定先学罡气。 这门法术自己学起来应当会很简单。 同时修习“点石成将”。 这也是门厉害法术,又因黟山山神的照顾,自己学起来应该也不难。 那门“劝君皱眉”也得修习。 这门法术好不好用、以后会不会遇到擅长咒术的对手暂且不说,这门法术本身也足够有趣玄妙,实用性再低林觉也想学。 有些法术确实是本身就有魅力的。 如是想着,推门走了出去。 “师兄……” 小师妹不知何时将她的板凳端到了林觉门外不远处,像是在守他出来,一听见动静就转过头来,眼神生无可恋,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对他喊道: “铺盖面……” “什么?”林觉一本正经,“不要想那么多了,师父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相比较以前道观的前辈们,我们上山最晚,道行最浅,师父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给你们弄来珍贵的灵元丹,可不能浪费。” “啊?” “你们就好好按照二师兄的安排,他让你们每天吃什么就吃什么,金银铅汞、丹砂玉石,还有毒药,都多吃点,别的东西就少吃一些。” “啊??” 小师妹顿时露出绝望之色。 “哈哈!” 林觉不由笑了两声,这才说道:“我知道练服食之法要吃什么,等入了夏天气暖和了,山上会长很多菌子,到时候挑些有毒的煮给你们吃,好歹中毒的时候会快乐一些。” “多……谢师兄……” “哈哈,我先去煮点好吃的。” “啊???” “啊什么啊?师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大师兄最近老是下山除妖,在山上的时间还没有在山下的时间长,二师兄又为你们的修行操碎了心,自然不能亏待他们了。” “那我们呢?” “看着我们吃。” 林觉很从容的自院中走过。 几个师兄和小师妹各有各的中毒表现,各有各的可怜,全都坐着不动,想说什么又没有力气,只得扭头对他行注目礼,看着他走过。 狐狸依然迈着轻快的步子,跟在林觉身后,也忍不住放慢步子,转头好奇的打量他们,甚至走到他们面前,把前爪搭在他们膝盖上、站起来凑近仔细看看他们可怜的样子。 “多~谢师兄~” 狐狸用清细的声音,学着小师妹要死不活的语气,觉得好玩。 “师……兄?” 小师妹虚弱而愕然的站在身后,指着狐狸: “扶……摇?” “哦,它在榔头山上饮了山神一杯千日酒,第二天早上就会说话了,还长出了两根尾巴,我怕吓到山下人,叫它把尾巴藏了起来,变小了些,这一路一直在教它说话。”林觉说道,“有空你也可以教教她。” “扶~摇?” 小师妹呆滞的盯着狐狸。 狐狸回头和她对视,还在学她。 师妹虚弱挠头。 随后一段时间,师兄们大多都是这样。 还真别说,看着他们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尤其是林觉一点没事,可以正常吃喝,眼气他们,甚至和他们一同吃喝都没事,对比之下便更快乐了。 …… 几日之后,浮丘峰上。 林觉此次下山一来一回,错过了满山春花,无论果花还是杜鹃都错过了,也算是一件遗憾之事。 此时山上早已一片碧绿。 甚至在碧绿之间,偶尔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果子,像是豆子一样大。 林觉站的却是一处草木稀疏之地,面对着一块裸露出来的花岗岩巨石,忽然一挥衣袖。 袖中顿时打出一道风气。 “嘭!” 挥气成劲,聚风成罡。 这罡气打在石头上,居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旁边狐狸仰起头来看着,收回目光后,又抬起自己的爪子,也照着样子乱挥一下。 发现没什么动静,便低头仔细查看爪子,思考问题出在哪里。 “果然……” 林觉喃喃自语。 这门罡气罡风之法和呼风之法有许多相通之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呼风呼出的风是天地自然风,无论微风大风清风狂风,都不对风加以约束,因此除非召出飓风暴风那么大的风,否则难以有多大杀伤力。而这罡气罡风之法则是以风来传力、以气来透劲,着重的便是斗法对敌。 自己在“呼风”这门法术上也算天赋很好,几年下来已然有所造诣,学起罡风来果然容易。 这才几天,就入了门。 “嘭!” 又是一道罡风。 接下来便是不断练习、钻研诀窍,使得造诣精进,使其能透出更大更快乃至更加锋锐的力。 练得累了,便就地一坐,停下来歇息,逗一逗狐狸玩,吹吹风欣赏风景,思索一下金丹的配方。 说那金丹配方,原先林觉也觉得难,甚至还专门拿了其中一样“燕卵香”去请教二师兄,二师兄也从未听说过,便觉得更难寻得了。 可是天下之事,难点似乎都在难关。 林觉几天没去想它,过了那段时间,回过头来再想,便觉得好似也没那么难。 看似材料很多,不过黄金乃是自己见过的东西,功德虽说飘忽,看似难以捉摸可却也触手可及,只要采撷之法练到高深,所谓东海朝霞气西域晚霞光也不过是地域相距甚远,采撷起来也很容易,想来南山石北豹泉也是如此。 难的是千年火参,千年雪莲,地灵丹,上品金精,燕卵香与龙须凤羽,瑶华娘娘还为他补了其中三样。 便剩雪莲、金精、地灵丹、燕卵香不知去哪去寻。 可浮丘峰却还有一样法术—— 扶乩。 心有疑惑,可问乩仙。 思索片刻,便又继续练习。 直至法力耗尽。 此地正好距离峰顶不远,几步上去,在松下盘坐下来,吃下师父给他留的一颗灵元丹,就地打坐修行。 日出日落,晴雨难定。 旁边的古松探出松枝,为他遮阳又为他避雨,松针被露水浸湿几度,道人的衣裳亦是湿了又干。 师兄师妹们的“服食之法”在二师兄的悉心催化之下终于修炼到了可以服用灵元丹的程度,此时的他们终于可以不再继续服药服毒苦修,于是林觉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终于取出山神赠的千日酒,众多师兄弟放开吃喝了一顿。 而大师兄每日下山除妖,也为他们每人又攒出了一颗灵元丹。 众人有两颗了。 林觉也服第三颗了。 闲暇之时,先是修复豆兵,又学几样法术,若是累了,便与狐狸说话,看似是在教他,其实也是定林觉自己的心。 师父身体越来越差。 毕竟是修道之人,他并没有糊涂、走不动路这等事情,清醒的时候看着还是仙风道骨,说话条理清晰,做事干净利落,吃饭能吃两大碗,但有时他在屋中一睡就睡两天,或是盘膝一坐,就坐两三天,说是闭关,叫人不去打搅他。 师兄弟们都能意识到一点。 有人看得开,有人也有忧愁。 不知不觉又到盛夏。 山上依然凉爽。 林觉坐在自己房中,房里已经有了一张舒服的桌案,而他取出自己在山下买的纸、舒姓主家赠的笔墨砚台,在桌上将纸铺开,悉心写字。 一个个字迹浮现纸上。 狐狸则常跳到桌案上,趴卧下来,很专注的盯着他写字,不吵不闹,也不干扰他。 而它自是看不懂的。 这一篇写的正是“山神护体法”,也就是“化石法”。 林觉试着将当时麻衣壮汉教给他的这门法术、加上古书中对它的记叙和讲解,再融合自己的心得,又做去繁存精的提纯处理,将之写在纸上。 抄书绝非一件单纯费力的事,不说修身养性存静气,也不说练字本就是一件好事,就光是对于自己学习掌握其中的内容也是极有助益的。 抄写本身是一件比阅读更能加深印象的事,若在抄写之中,还能有自己的思想,无论是添是减,是改是简,便都更好了。 因此林觉专注其中。 直至门外响起敲门声。 “笃笃……” 狐狸顿时扭头,随即又看林觉,这才从桌案上跳下,前去开门。 外面站的果然是小师妹。 “师兄,山下有个善信来,说是来还愿的,路上受人所托,给你带了一张很大的熊皮来。” 小师妹已然恢复如初,很有活力,说完便探头向他看来。 “嗯?” 林觉放下了笔。 “嗯?”小师妹也觉得疑惑,“师兄你在写些什么?” “化石法。”林觉说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也许师兄们用得上,也可留在道观中。” “哦……” 小师妹愣愣的看着他。 觉得他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林觉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院中果然站着一名香客,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床折过的巨大熊皮,正有两名师兄疑惑的围着香客。 “前段时间在下家中闹了妖怪,来贵观请了陆真人下山除妖,一家感激不尽,本是今日来道谢的,不料走到山下,却有一人等在那里。” 香客绘声绘色的讲述: “那人长得很奇怪,不高但是精瘦,衣裳裤子都短,脖子比寻常人长不少,脑袋好像也长些,我一看着就觉得不太像人,倒像獐子或者野鹿。 “那人一见到我,就走过来。 “开始把我吓得不轻。 “接着他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来浮丘观的,我有些慌乱,就点头说是,他就请我把这东西带给山上的林道长。 “我也不知哪个林道长…… “打开一看,竟是这么大一张熊皮,怕是比牛还要大不少了!” 香客惊魂未定,讲时却很兴奋。 “林道长在这呢!” 七师兄指着旁边的林觉。 “你就是林道长?”香客看着林觉,又摸出一封信,“还有一封书信。” “是我,多谢。” 林觉一看那熊皮就知道了,定是那头熊妖的。 不过他只任由它放在石桌上,接着拿过信,见上面用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浮丘观林道友亲启,便拆开看了起来。 里面也是歪歪扭扭的字。 因为字迹实在太丑,而且大小不一,对得也不整齐,看起来有些困难,好在措辞造句几乎白话。 “……山下百姓见了熊妖,见了道友留的字,吃惊不已,报官之后,将熊妖扒皮揉制,缝好伤口,做成熊皮铺盖,送到本座山神庙来。” 熊字写得异常大一坨。 揉字也改了两三次,纸上几个显眼的黑团团,看得出费了很大力气才写出这个错别字。 林觉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下读。 “多亏道友留字,本座神庙香火大盛,这熊妖乃是道友与本座共同所除,这熊皮是好物件,本座用不上,便派鹿转交给道友。可惜可惜,这熊胸前被本座顶得太烂,做成毯子之后自然就少了一截,那块白色的月牙也没能留下来,别人都看不出是熊皮了。” 这山神对“本座”这个称呼怕是有些执念。 烂字书信,送的却是情谊来啊。 林觉微微一笑,收起了信。 小师妹和师兄都站在他身后看,看完之后,他们这才露出惊诧之色。 “什么熊妖?师兄你什么时候斗了这么大一头黑熊?” “就是我下山回乡啊。回来你们都被闹得不轻,就没给你们说。”林觉很轻松的说道,随即对旁边听呆了的香客道谢,“多谢善信跑了一趟,这么大热天抱这么大一张熊皮毯上山来,想必热坏了,我去给你倒一壶我家师妹做的冰镇松针梨水,凉快一下。” 林觉便先去为他倒了水来。 便是松针密封做的气泡水,加的秋梨膏做甜味,再让狐狸吐气冰镇过,十分适合这个酷夏。 随即将熊皮毯抱进屋中。 倒是有些意外—— 原来那黑熊的皮简直硬如皮甲,毛发又像钢针,最软的地方也比松针更硬,身死之后失了灵韵,又经鞣制,居然变得异常蓬松柔软。 第151章 寻找自己的乩仙 “六师兄,扶乩之法又是如何修习使用的呢?” 道观外院之中,三名道人正在扫地。 前几天一场狂风骤雨,持续数日,昨日方休刮了不少残枝碎叶进道观,又在地上积了一层雨泥,太阳一晒化成了灰,贴在地上,很不好扫。 石板缝隙又长了些青草。 小师妹扫得最认真,乐在其中。 林觉则趁势向六师兄请教起扶乩之法。 “终于轮到我了吗?我还以为师弟你看不起我这扶乩术,不会来找我学呢。” “怎么会?” “那倒也是。”六师兄说道,“这观中的法术,就属扶乩最简单省心了,不学便亏大了。” “是吗?” “我还能骗你吗?扶乩这门法术你学起来最多十几天,学会之后,能否找到乩仙另当别论,若想走到极致,自然也需耗费常人一生心血,不过我们这门法术没有那个必要,能用就行了。”六师兄说道,“师兄我当初就是因为天赋虽然不错,但是实在懒惰,不愿在法术上费精力,师父这才让我学了这门扶乩。” “这样啊……” 六师兄说的倒确实是真的—— 除了小师妹和大师兄没得选,别的师兄入门的时候,师父为他们选主修的法术,也是要根据自身天赋和性格喜好来的。 比如二师兄性格喜静,能坐得住,能沉下心,便学炼丹;三师兄有一些侠气,正好收豆兵;四师兄有颗纯善之心,最适合与动物打交道;五师兄则单纯对争斗之法不感兴趣,便学医术;七师兄贪玩好玩,便学戏术。 “山下之人扶乩往往是不用学的,靠的是与乩仙偶然结缘,或者乩仙自己找上门来,别的方面也是由乩仙出力,总之都是乩仙占据主动。 “我们则有些不同。 “我们的乩仙,是自己找的,自己选的。 “有道行与修为打底自然更利于寻找挑选乩仙,会法术就更好了。如此找到乩仙之后,也不像山下扶乩人,被乩仙推着走。 “还有别的—— “比如请乩仙并非相隔天南海北也能请得来,神仙也不是个个都能一句话传达千里,距离多长,山下人全看乩仙的本领,因此很多请乩仙的人要么只在一个一州一县之地,不能远走,要么便是乩仙跟着他一起走,或者说是乩仙去哪他就去哪。 “乩仙为你挣钱,你为乩仙挣香火嘛。 “我们则可通过这门法术,和乩仙一并出力,好比相隔千里,乩仙传二百里,我们传八百里,便也能千里之遥请来乩仙。 “这是看道行的。” 六师兄一边扫地磨洋工,一边对他解释。 小师妹也竖起耳朵听,只是动作不停。 “再比如寻常人请乩仙,乩仙远道传来的力大多微弱,因此要用簸箕扶着、用线吊着,或是借乩身的手,才能写字作画。而我们请乩仙,便可自己用法力从旁协助,无论乩仙的力是强是弱,最多只需将笔吊起来即可,甚至有的连吊绳都不用,笔自己凭空而动。” “原来是这样。”林觉点点头,“那么如何寻找挑选乩仙呢?” “那要看你想找擅长什么的乩仙了。” “擅长什么……” “不必着急,也不必非想出一个结果,山下扶乩之人都是一个乩仙一个乩身,我们是修道人,专修此法,初时多找几个乩仙也不是不可以。” “还可以多找几个?” “可以。” “那你和师父……” “我和师父之所以都只有一位乩仙,实是因为和乩仙相交莫逆,关系匪浅。人心不过巴掌大小,这等好友,交一位便已是用尽了力气了,哪怕最开始寻得好几位乩仙,时间一长,慢慢也只剩一位常有来往的。” 六师兄说着顿了一下: “何况我们询问乩仙之事,大多都不是寻常事,是有些隐秘的,乩仙说得再隐晦,也有风险,若非关系密切互相信任,如何能随便告知与你呢?” “原来是这样……” 林觉若有所思,觉得很有道理,随即问道:“那怎么找呢?” “在这黟山之中就很好找。你学会之后,用秘法挨着挨着请,每天都去请。”六师兄干脆停下来,对他说道,“妖精鬼怪与人一样,无论是知识渊博的还是善于推算的,知道的东西多了,就想往外说。脑子里面装的东西多了,不往外倒,哪怕不溢出来,也会胀得难受。因而只要你心诚,五气不杂品行不坏,总有山中年岁悠长的精怪来赴你之请。这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不必心急挑选,实是人家也不见得看得上你。” “知道了……” “找到乩仙之后就好了,像是我,便都好久没有再在这上面花过功夫了,每日打坐睡觉,玩弄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类如弹琴、木工。”六师兄杵着扫帚对他笑道,“这才叫修道啊。” 林觉仍然满脸思索之色。 观中猫儿讨厌得很,地上明明这么脏,又明明见到他们在扫地,偏要躺在地上,扫帚来了也不肯让。 若是扫帚抵到它们身上了,它们就扭过头来,疑惑的盯着你,或者伸爪子来拨弄扫帚,亦或打着滚对你撒娇。 连带着狐狸也跟着这样做。 “让一让。” “让一让。”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本来狐狸是已经起身,打算要让了,只是余光一瞄,见到道观里的猫都没让,便又躺了下来,翻转肚皮无辜的盯着林觉。 “好的不学,尽学坏毛病。” 林觉只好把它提起来,丢到一旁。 随即继续扫地,思索又憧憬。 自己需要一个擅长什么的乩仙呢,他大抵已经有答案了,可是自己又能找到一个怎样的乩仙呢? …… 山上云卷云舒,又是一段时日。 林觉倒学会了寻乩仙的方法。 于是再度来到浮丘峰顶。 按照六师兄所说,乩仙这个词早已深入人心,因此世间也有约定俗成的一些规矩。 林觉脑中回想着六师兄的话: “凡请乩仙问事,要么问些稀奇怪事、古今秘辛,要么请乩仙帮忙推算占卜,人知道这一点,精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请乩仙就好比找谋士,只要你用出请乩仙的法子,心意到了,自然会有符合要求的妖精鬼怪前来赴约。 “要么知识渊博,要么能推会算。 “不至于说,古之诸侯张出布告,要聘请谋士,结果却有一些武夫揭榜前来赴约。 “真要遇到了客气送走就是。 “可又因为乩仙与人问答之事大多都是这类事情,稀奇怪事与古今秘辛可能涉及到诸天神佛或别的大妖的秘密,推算占卜又可能有伤天合,还可能因为说得不准导致严重后果、被提问之人找上门来,所以乩仙是不轻易露面的。 “哪怕乩身也不会和乩仙见面。” 同时又因为与乩仙交谈是一件十分私密的事情,因而六师兄也不能陪他一同。 林觉来到浮丘峰顶后,便又在古松之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看了看跟着自己也走到松下来的狐狸。 “我有事做,你离我远一点。” “嘤?” 狐狸顿时歪头,疑惑看他。 林觉只好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边走一点。” 狐狸便往那边走出几步。 “再走一点。” 狐狸便再走出几步,歪头看他。 “多走一点。” 狐狸十分乖巧,又走几步。 如是好几次,林觉才在松下安心坐着准备试验法门邀选乩仙了,狐狸也在远处坐下来。 道人有自己的事做,便闭上了眼睛。 狐狸没有自己的事做,哪怕被他赶得远远的也是如此,便只好面朝他坐着,直直把他盯着,摇晃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玩。 “在下浮丘峰浮丘观弟子,师承云鹤道人,祖师搬山道人,请寻乩仙…… “在下浮丘峰浮丘观弟子……” 运转起寻觅乩仙的法门,便到了一种恍惚如梦的状态中,心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不过却谨守心神,始终念着这句寻仙词。 “在下浮丘峰浮丘观弟子……” 黟山果真不愧是上古灵山,不知有多少妖精鬼怪潜修于此,林觉才念到第三遍时,就得到了一位存在的回应。 一阵清风吹来,心里一阵恍然,如同坠入梦中。 梦中一片云雾茫茫,又有云气从西边来,缥缈变幻,看不清楚形状模样。 “你是……咦?” 来者刚想问他什么,却一下惊讶,接着立刻就离去了。 “嗯?” 林觉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法术哪里运转出错? 却又不像。 林觉心中知晓,这门法术是浮丘观的扶乩之法中用来寻找乩仙的,而这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于是也不多想,继续闭上眼睛念叨起来。 “在下浮丘峰浮丘观弟子……” 不知念了几遍,又有一阵清风吹来。 “呼……” 林觉心神一晃,再度坠入梦中。 梦中一片大雪纷飞,有模糊不清的身影举着一把撑花,从远处走来,整个身影像是水墨晕染成的,自然也是什么都看不清。 “你是浮丘观的弟子?” 那道身影隐隐的对林觉问道。 林觉内心平静,行礼答道: “回前辈,正是。” “你们浮丘观每一代不是只有两个人学扶乩吗?”那位说着顿了一下,水墨晕染的模糊身体动了一下,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这才恍然,不等林觉回答便自己回答了,“原来是这一代多找了一位弟子。” “正是。” “你……嗯?” 就在林觉觉得这或许开了一个好头,起码对话上了时,那位又是一声惊异,随即整个身影一下晕开成影,连带着这般幻梦也陡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 林觉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四周。 扶摇十分乖巧,依然坐在那里,只是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从坐着变成了趴着,将下巴和整个脑袋都放在一块小石头上,枕着石头盯着他。 “……” 林觉有些搞不懂了。 为何连着两次都是刚开始就结束? 难道是因为有“外狐”在场,这些乩仙觉得自己不太讲规矩? 有心想让自家狐狸再走远点,可是此时转头,与那趴在地上晃着尾巴耐心等他的狐狸双目对视,哪里能再忍心将它赶远呢? “唉……” 林觉拍拍道袍,站起身来,招来狐狸,与它在山间同游一圈,便回道观。 准备先问问师兄们再说。 第152章 反驳乩仙 夏日傍晚,天边一片金红。 道人们坐在松下吃饭。 今日桌上一大盆干笋衣烧肉,是新春自己在山上挖的嫩笋做的,只取了笋衣,烧的三线五花肉,油光水亮,肉香扑鼻。一盘火腿炒野菜,忘了是山下哪位香客送来的火腿,品质不错。再加一锅鱼头豆腐汤,七师兄钓的鱼,小师妹做的豆腐,都是下饭的菜。 可惜今日缺了师父,他在闭关打坐。 林觉趁着吃饭时,向大师兄和六师兄说起自己求乩仙而不得一事,并问道:“大师兄和六师兄找乩仙时也是找了很多次吗?” “哪会找那么多次?”大师兄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只找了一次。” “我也只找了两次。” “嗯?” 林觉露出不解之色。 小师妹在旁边刨饭刨得叮当响。 三师兄也在添饭转碗,同时说道:“完了,师弟,定是你品行不佳,心也不诚,而且五气杂乱,是个恶人,这才如此。” “因为我们浮丘峰七样法术乃是祖传的,黟山但凡适合做乩仙的妖精鬼怪,几乎都知道我们。甚至一些乩仙原先就曾做过祖师们的乩仙,如今无聊了便又再做我们的乩仙,或是乩仙们的先辈曾做过我们祖师的乩仙。”六师兄直接无视了三师兄,对他说道,“自然很轻松就能寻到乩仙。” “你详细说说,在哪请的乩仙,怎么念的寻仙词,都说了什么,都讲一讲。” 大师兄也是停下筷子,关切的看他。 林觉便将经过详细讲了一遍,随即才说: “我最开始以为是扶摇在旁边,让乩仙们以为我坏了规矩,从而不愿与我交往,可是随后我又独自上山一次,却还是和上次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坏了规矩的消息在黟山的妖精鬼怪中传开了,他们都约好不再搭理你?”三师兄一边吃一边推测。 刚一说完,便遭了大师兄的白眼。 小师妹也默默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干笋衣和五花肉,扣进他的碗里,想堵住他的嘴。 “这倒是奇怪。”六师兄说,“吃完饭我可以问问我家乩仙原因。” “不用着急耐心就好,乩仙本就应该讲究缘分,绝对不能强求。”大师兄则说道,“何况就算实在不行,我们观中有许多熟识的乩仙前辈,例如师父他老人家的好友与我、与六师弟的乩仙便是同族同系,到时候替你问问,看它们族中哪位愿意做你的乩仙就是。” “好。” 林觉便也放下了心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急。 吃完饭后,便端一把交椅,坐在大殿屋檐下,什么也不想,静看远方夕阳霞光,手摸着狐狸的尾巴玩。 过了会儿,身边一阵响动。 是小师妹端着另一把椅子前来,与他放在一起还去拿了两碗红糖凉糕来,与他一人一碗,坐下来吃。 师兄们有的在院子里踱步,有的在鼓捣一些自己的东西,天上燕子互相追逐蝙蝠翅膀拍打出沉重的声响,猫儿嬉戏打闹抑或坐着打呵欠,这般场景倒是让林觉想起了自己和小师妹上山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也有如此美丽的夕阳晚霞,道观也是如此的安静淡然。 这样的时光,怎会不让人喜欢怀念呢? 只是左右看了一圈,却不见师父身影。 …… 夜幕早已降临。 林觉房间中点着一盏灯,没有灯油,灯气也不熏眼,他便借着灯光继续写字。 狐狸仍在旁边看他。 如今早已写完化石法,已写起了另一门法术。 这个过程果然收益不小,仿佛是对法术的又一次用心感悟,写的过程中又会有新的发现与体会,无疑是除了练习之外又一种精进的方式。 收笔之时,已有些疲累了。 伸个懒腰,便上床睡觉。 哪怕夏天,山中的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加上下方铺的是竹席,更是凉丝丝的。 如今盖的正是熊皮毯,柔软舒服。 一面暖一面凉,适合入梦。 今夜果真有梦。 梦中乱七八糟,先有奇怪玄乎的法术,后有壮阔险峻的山景,有瑰丽无比的晚霞,随后自己乘风而飞,大概自己的头发也被山中鸟雀衔去了。 最后梦到的则是曾经。 是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还要更早的曾经。 可是林觉却意外的发现,明明几年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可梦里的曾经却十分模糊缥缈,甚至比那些千奇百怪玄之又玄的法术、比只有这黟山上才能看到的晚霞山景以及乘风而飞还要模糊缥缈。 哪怕醒来坐在床上,回忆过往,回忆竟然也是如此模糊。 是知道“越近的事情越清晰”这个道理不假,可还是难免怅然若失,又难免感慨惘然。 呆坐许久,这才起床。 太阳驱散山间晨雾,逐渐升上半空,一人一狐再度出了道观,来到山间。 却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 此时路上满是诱人果香。 待得林觉在山林间坐下来时,已经是在浮丘峰脚下了,他所坐的正是一截枯木,狐狸便站在他身边,将前脚踩在枯木上,立起上身仰头看向林中。 树林深处有奇怪的声音传出: “为何今日有些心绪?” 狐狸耳朵立马一动,往前面转,又往后面转,同时四下扭头,到处寻找声音来源。 “晚辈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之事本是真的,可又实在模糊,好像不是真的一样,又像是已经离我很远,因此醒来后怅然迷茫,难辨真假。” 听见身边道人开口回应,于是它又扭回头,循声看向林觉。 “难辨真假为何意?” “不知前辈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回想过去的事,因为离得久了,离得远了,便又像是过去的事,又像只是一场梦境。” “世人都有这种感觉。” “这样啊……” “梦境之事,本就玄妙,前世今生,今世来生,谁又知道自己此时身处哪一生、梦中又是哪一世?”林中的声音回答着道,“古有贤人梦蝶,栩然若真,不也分不清究竟蝴蝶是梦,还是此时是梦?是自己昨夜梦了蝴蝶,还是蝴蝶刚刚睡下,梦见自己此时?” “前辈以为呢?” 林觉循着声音看向远处。 “佛家的理论说得不对!若想前世,便会耽误今生,若想来世,又会怠慢今生,要按我说,唯有当下二字方才真实珍贵!” “有理!” 林觉站起身来,对它说道:“晚辈此行,还想请教前辈一个问题。” “哼!你是谁?我又是谁?凭什么你想请教就请教?” “……” 林觉笑了一笑,继续讲述: “最近晚辈在学观中的扶乩之术,然而晚辈在山上以扶乩请仙之术寻了好几位‘仙’来,它们却都只是看我一眼,或是与我交谈一两句,就像是发现什么惊讶的事情似的,招呼也不打一句,就离去了。晚辈困扰许久,不知原因。” “你还不知原因?真是愚钝!” “请前辈赐教。” 林觉摆出了虚心诚恳的架势,却听那林中的声音直言道: “我为何告诉你?” “难道是晚辈五气不纯?” “那你可猜错了!你的五气虽不如圣人一样纯净,可在你们道观如今的弟子中,也算中游水平了,能比你的五气更纯净的,也唯有你那师妹、你那大师兄和你那修聚兽调禽的四师兄三人而已。” 原来自己也才排第四啊! 看来观中那“识人知命”的本领真是不错。 如是想着,嘴上却不停: “那是什么原因?” “你好好问问自己呢?”那道声音说道,“你想找到什么样的乩仙?又想乩仙帮你什么?” “这个……” “若是还不知!那我便问你,你觉得那些应你之请,赴约而来的‘乩仙’都该有些什么本事?” “自是善于答疑解惑,推算占卜。” “若你请了乩仙,你又要问他们什么呢?” “是这样吗?” “你自己又如何呢?” “原来如此。” 林觉隐隐知晓了,脑中有一点灵光,又顺着这灵光一想,便恍然大悟了。 随即又听林中声音继续说道: “你身边的狐狸,别的妖精鬼怪认不出是正常的,可在这黟山之中修行、又能做乩仙的,岂能不知道或猜认不出?若是你找了乩仙,你问他们那位上古大圣娘娘、问他们那意离神君、问他们帝君天翁之事,他们如何解答?解答了可会被找上门来?而你又能给他们什么回报呢?” 这位“反驳前辈”说得十分在理。 尤其是最后一句—— 能给他们什么回报呢? 六师兄将乩仙比作谋士,其实只是类比其中一个方面,好在当时的环境下让林觉明白邀请乩仙的过程情况罢了,若真要类比,二者差别很大。 比如乩仙很难与修道人“同享富贵”。 若是山下请乩仙的人,大多由乩仙占据主动,乩身以此谋生也为乩仙谋取香火,乩仙是有受益的。 可是浮丘峰的道人却不这样,他们并不为了银钱生计四下行走、替人扶乩求问,自然为乩仙谋取到的香火也不多,因此浮丘峰的道人与乩仙的交情还要更清淡一些。 很多乩仙只是为了娱乐,消解生命中的无聊苦闷,凭心来与道人交往,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林觉却想求仙道长生。 可是就算他求得仙道长生,乩仙也很难因此就成了大能,或是跟着成仙。 然而与他结交,等他道行一高,涉及到的必是大事,求问乩仙的事自然也是大事,不说乩仙是否知道,就算知道,说出来也要冒着很大风险。 “唉……” 林觉不禁叹气:“如此看来,晚辈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乩仙了。” “知道就好!” 林觉又与它闲谈几句,时间不长,实是因为这位“反驳前辈”看似喜欢插话、其实没有多少耐心,说着说着就想赶人,或者干脆就不言语了。 “便告辞了。” 林觉只好起身,带着狐狸,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心里有些思绪。 思绪实在难止,于是没走多远,他便又在斜上的山路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其实在下还有一些心绪。” “不说我也知道!是你那寿元将尽的师父吧?” “没错。” 林觉点着头,思忖着说: “家师的事无需多言,然而我家师父寿元尽后,我们就要下山了,晚辈与前辈的缘分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中沉默,没有应答。 林觉便继续说: “本来今日下山来寻前辈,就是想问问前辈可愿意与晚辈结下仙缘。昨日上山求请乩仙,其实有试验法术的意思。不过今天听前辈这么一说,晚辈又觉得有些不好,因此告辞离开。” 停顿一下: “可是方才走出一段,思索许久,心又不甘,不愿与前辈的缘分就到这里,因此还是想问问前辈,可愿与晚辈结下仙缘?” 林觉并不行礼,只是站着。 实是怕行礼给它负担,或者像是催促于它。 林中又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再响起声音: “真是愚钝!你我相识如此之久,竟然不知,我岂是那般不敢说的人?” “正是想着晚辈曾经问过前辈瑶华娘娘、意离神君与尸虎王之事,前辈都回答了,知晓前辈更有胆量,这才折身再问。” 林中又沉默了许久。 “我可不愿做你乩仙。不过山间寂寞,与你相识也算难得,倒也可以给你一符,你可凭借此符、借扶乩之术与我交谈。” 说话间一枚符飞了过来。 “多谢前辈。” 林觉接过了这枚符。 见其通体灰褐,如木如石,不成形状,上面也没有任何文字,像是刚刚才从山间捡来、或者从树上扣下来的一样,心中也有些奇妙。 这便是乩符了。 身为灵法派的道人,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少有几次拥有并使用符的机会。 而这“反驳前辈”说是不愿当他乩仙,却给他乩符,又让他凭此符、用扶乩术与它交谈,这不是乩仙又是什么? 自己也算是找到乩仙了。 林觉如此想着,这才将这枚乩符收起,向着林中行礼。 第153章 又一年果熟时 “事先说好!不可经常打搅于我,而我也不会推算占卜,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是你想求问未来之事,就不必问我了!” “前辈说笑了。前辈身在黟山却能知晓天下事,已经是极大的本事了。” 林觉说着顿了一下,觉得正好借此机会,问一问这位前辈金丹配方上的材料。 金丹配方是极其珍贵且保密的,林觉早已想好,自己无论在哪里,都不能同时提及金丹配方上的两样材料,每次最多只能提及一种。 间隔时间越长越好。 询问对象也越多越好。 不过自己本就学了炼丹,向乩仙问这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林觉稍作思考,便开口道:“正好有事想请问前辈,前辈可知燕卵香是为何物?” “按照扶乩的规矩,你得回到道观,准备沙盘米盘簸箕和笔,持有我给你的符,再点上三炷香,呼唤我去,我再绞尽脑汁给你做首歪诗,你再从这听不懂的歪诗里慢慢猜。” “……”林觉想了想,“该不会是燕子的卵吧?” “胡说些什么?此乃西域木精的别称,因为天然呈卵圆状,和燕子的卵差不多大,闻之有异香,焚烧可退瘟疫,因而名为燕卵香。” “原来如此。” 这倒与林觉所猜的相符。 四方五行金丹,火参雪莲地灵丹与金精,五行中已占了四样,这燕卵香只可能是木行之物。 林觉也算是摸清它的性格了—— 你若问它什么,它不见得会说,但你若随便胡说,被它听见了它定是要来反驳你教育你,不然心里就不自在。 “这东西有名吗?” “都说是西域木精了,在我们神州大地自然是不有名了。就算是这山中可以做乩仙乃至做过乩仙的妖精鬼怪,十有八九也不知晓西域木精,更别说你用的还是‘燕卵香’这三个字了。不信你去问别的精怪,它们绝对大多都没听过。” “前辈知识果然渊博。”林觉恭维了句,随即以肯定的语气说,“那么既然叫西域木精,想来定是只有西域才找得到了!” “这话也不全对!西域能找得到,我们这也不是没有!”林中声音反驳着道,“山下人间,朝廷强盛之时威慑四方,神灵见了天子也要行礼,八方小国都会派遣使者前来进贡,曾经就有西域国家向朝廷进献过这样宝物。可惜皇帝不识此宝,只听道人说刮粉做香能延年益寿,便照着做,可是就连服食之法尚未修至高深的道人这样做都不能完全吸取其中灵韵,凡人如此,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原来如此。” 林觉当即就觉得,自己这个乩仙找得太对了。 第一时间就是一样大收获啊。 随即一边将这些信息暗自记下,一边对着山林深处行礼: “多谢前辈。” “回去吧。” “告辞。” 既解了心中之惑,又得知了燕卵香的信息。既找到了乩仙,还和这位结识几年的前辈定下了固定联系,林觉心满意足,慢慢的回了道观。 狐狸一步三回头,仍在到处寻找声音来处。 慢慢回到道观。 “小师弟,我问过乩仙前辈了,他确实有个后辈,如果你愿意,可以安排你们梦中一见,看是否合适。”大师兄说道。 “是啊是啊,我也问了一下,要是我们都找黟山的乩仙,等多年后,说不定还可以借由乩仙联系。”六师兄说,“就是有些麻烦乩仙前辈。”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乩仙了。”回到道观的林觉先是对大师兄说,随即又转头对六师兄说,“不过也是咱们黟山中的。” “是谁?”大师兄说。 “不会是山下那位吧?”六师兄说。 “猜对了,正是那位。” “那位啊,那位脾气有些古怪。”六师兄说。 “那位脾气虽然古怪,不过和小师弟倒是有缘,又挺合得来。”大师兄则是点头“寻乩仙好比交友,最重要的就是缘分合拍了。” “是了。” 林觉也是笑着点头。 几年下来和山下那位反驳前辈打的交道倒是不少,也算有缘,这份缘分便胜过许多了。 “那位好像不会推算占卜。”六师兄说。 “这也无妨。”大师兄说,“见识广泛、知识渊博便能抵占卜了。” 林觉也赞同大师兄的话。 天下但凡占卜之事,皆半占半推、半卜半算。有智慧的人,能知过去的事,能知当下的事,心中对未来之事便也有底了。 而天下但凡占卜推算之事,又都不能全准,那是谁也做不到的。 既然不能全准,便都不能全信。可是只要知道了,信也不好,不信也不好,空乱自己道心,不如不知。 林觉很快便又回了房中。 继续写字,又练法术。 …… 又是山桃熟透的时节了。 这是小师妹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 大抵是出身贫寒,家里人对她也不好,小时候少有可以吃饱吃好的时候,因此每到山果成熟时,甜滋滋的果子便是一大美味,又能管饱,对于这年头贫苦家庭的孩童来说便是上天的恩赐。 只是在山下时,山中野果也不见得都能管饱。 有时被别人占了,有时不够分,有时还没熟透就被别人摘光了,山下终究人比果树多。 可黟山便是仙境了。 这里没有多少人,偏又满山果树,每到成熟时就好像成了她一个人的,可以放开了吃,吃饱为止,甚至饱了就在树下眠。 神仙日子。 哦不对—— 也不光是她一个人的。 还有师兄。 还有狐狸和彩狸。 “师兄你说要是黟山上一直是夏天、这些树一直结果子就好了。” “你就可以一直不愁吃了是吧?” “是啊。” 林觉想了想,对她说道:“你上辈子可能是只猴子。” “当黟山的猴子也挺好!” 小师妹站在果树上,茂密枝叶与密密麻麻的桃子中,正挑选着最大最好吃的。 “我们这里还比仙源观好,忘机子道爷那里看着好看,其实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只有松树才能长。”小师妹说道,“不如我们浮丘峰。” 对于山水,她有自己的一套品鉴方式。 林觉便坐在山林中,也啃桃子。 小师妹在树上不断摘着果子,抖出枝叶颤动声,小狐狸在旁边,奋力忘我的掏着洞,不断掏出泥土,彩狸则是在抓他的道袍衣角玩耍。 “师兄,前段时间山上一直下雨,难得今天天晴,我们摘这么多桃子也吃不完,不如送些给忘机子道爷吧。” “好啊。” 林觉依然坐着啃桃。 小师妹便更仔细的摘起桃子来。 摘完桃子,落到地上,又仔细的分拣一些,挑出好的,装进背篓里。 林觉笑着说她把好的都拿去给别人了、不好的丢给自己吃,她也只是严肃听着,并不回答。 “走吧师兄。” 背起背篓,往远山行去。 林觉自然也跟在后头。 盛夏正是枝繁叶茂,出浮丘峰这一段路泥土多些,草木便也繁盛一些。山间便是一片或浅或深的绿,中间又有紫色白色粉色的小花点缀,寻常一条山间道路好似也变得灿烂起来。 浅青深绿之中,又有一条石阶路,陡峭的通往山上,乍一仰头,看不清通到何方。 穿着浅灰发白的道袍、背着背篓的女子当先走在这般路上,身后是另一名道人,还跟着一只狐狸一只彩狸,像是走入画中。 再往前就进了石山。 林觉慢慢走着,并不觉累。 只见石阶从旧到新,穿山挂壁,不知不觉就到了尽头。 林觉不由停下脚步,低下头来,看着石阶石缝中长出的一朵紫色小花,再抬起头来,发现对面竟然就已经是仙源观了。 直线距离已经不足一里。 那高大巍峨的石山、石山上的宫殿,忽然像是第一次见一样,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只是今日的震撼又有另外的来处—— 林觉既看对面的仙源观,又看脚下石阶的尽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师妹竟然真的将路修到仙源观的面前了。 “师兄?” 师妹站在前方,停下来看他。 狐狸和彩狸也都停下看他。 “来了。” 林觉连忙跟上。 几年时间并未给仙源观带来什么变化,最多不过是在空地平台上练剑练法术的小道士们看着成熟些了,行走其间的中年道长看着沧桑些了。忘机子道爷也比此前老了一点,皱纹一多,整个人便显得和蔼了不少。 小师妹和仙源观的缘分要多一点。 毕竟林觉只在这里听了道、学了法术,随后便是一年来此交流一次,小师妹却还在这里学了认字写字。 当看到小师妹背来的一背篓野桃儿,忘机子道爷乐得拂须而笑,连说几声好,倒真没了几年前那严肃的模样,又问他们: “你家师父如何了?” 两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答。 忘机子便差不多知晓了。 要按原先的性子,他定然会说一句“我早就知晓那老东西活不了多久了”,如今却只是扶着胡须,长叹一声。 第154章 天都峰上有神仙 二人从仙源观出来,没走多远,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像是被什么所吸引,纷纷抬头,眺望远处。 夏季的黟山确实多雾多雨,山上各峰遮掩的时间多显身的时间少,今日难得放晴,遮挡远方天都的云雾也忽的被风吹开。 只见山巅隐有人影,似在对弈对谈,又似有童子背着葫芦站在旁边侍候。 “师兄你看!” 小师妹抬手指着那方,对林觉说道。 “看见了。” 这是二人自上山以来,第二次在天都峰上看见神仙身影。 “师兄你说,那上面究竟是真的人、还是幻影啊?”小师妹呆呆望着那方问道,“七师兄对我说,有些名山与独特之地,因为灵韵玄妙,或是因为有别的难以解释的奇异,就会留下曾经的画面,或者留下很多年前的声音。” “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人,会是神仙吗?” “不知道。” “师兄,你还记得吗?我们刚上山不久的时候也是从仙源观出来,看见天都上的神仙,我还给你说,那是山上的仙人。”小师妹又说。 “当然记得。” “我们还说,等以后道行高些了,有空闲了,就爬到山上去看看,去寻仙人。”小师妹有些遗憾,“后来却一直没再见到神仙,也没有去。” 林觉如何能不记得呢? 只是相比起曾经那两个刚刚上山修道、对于修道神仙之事懵懵懂懂又憧憬不已的少年少女,如今的他们已经有了一身不算低的道行修为,也对修道神仙之事多了很多了解,甚至亲眼见过天上真君。 看得清楚了,心境自然也变了,反倒不如当初那般兴奋懵懂,看见那两道身影就惊以为真是神仙,像是山下人一样,一门心思想去寻仙。 那种单纯的思想还真令人怀念。 只是也可以去寻一寻。 哪怕那是神仙的可能性很低,真是神仙大概也不再如当初一般崇敬向往又兴奋惊奇,也可以去寻一寻,就当圆当初的梦了。 “就今日吧!” “好啊!” 小师妹立即眼睛一亮。 今日天色尚早,距离天黑还有不少时间。 林觉虽然最近都忙着各种各样的杂事,修复豆兵、学习法术、向六师兄学扶乩,又找乩仙但今天既不忙,也不必急于今天。 恰好此时二人本领都已足够。 眺望着远方山顶与缥缈的云,看着山顶那两道仿佛神仙、不知真假的身影,寻了条路,便快步而去。 …… 二人一狐一猫,从奇峰林海旁边穿过,行走在形似鳌鱼的石山顶上,从好似孔雀的山石下经过,绕过莲花的山腰,来到天都较为平缓的一面。 当年七师兄口中“寻常人也能登上去的那条路”仍未告诉他们,不过二人早已在黟山穿行过很多次,自己也能找到这一面。 只见这是一面接近垂直的山体石坡,就算以后修了石阶,恐怕看起来也会像是垂直往上直通天穹一样,此时则连石阶也没有,光溜溜的,不过山体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坡度,从上面长的杂草还有探出来的古松可以看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多言语,便往上爬。 小师妹将那只彩狸塞进了自己怀里,爬在最前面,林觉跟在后面,最后面是如履平地似的狐狸。 这个坡度的山,哪怕只有一丈高,也是能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可这山却根本望不到头,可以想见的是,一步踩滑,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师兄小心!” 小师妹并未用齑石法抠出可以踩踏借力的坑陷,因为花岗岩看似光溜,表面其实是有些粗糙的,加上有坡度,以他们的本领是能上去的。 偶尔实在陡峭的地方,也有植株探出来的枝条,像是特地给他们搭的手一样。 能爬,但是很累。 体力慢慢消耗。 时间好似越走越慢。 林觉惊讶发现,小师妹的体力好像比他还好,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微的喘气了,可她却仍然平静。 抬头往上看一眼,依然望不到山顶,却能顺着石坡望到蓝天与云,好像这是石坡通往的地方。而自家小师妹便将山顶和天空都挡了大半。 林觉好似这才发现—— 小师妹长高了不少。 兴许是修道修路,再加上道观中大多数时候自己都给他们将伙食安排得很好,她吃得又多,居然又狠长了一截。 当初在路边遇上的那个跟在师父身边的柔弱少女早已长大了。 只是自己后知后觉啊。 “师兄!” 小师妹又从前面伸出手来。 “好。” 林觉被她拉了一把。 本来以为是要到顶了,却不想只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是远远看去时山腰上的不平处,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而且山头更小,坡度更陡。 两人在此稍作停歇。 唯有狐狸不知道他们在累什么,好奇的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即走到危险的悬崖边,抬头眺望远处连绵重叠的青山。 没过多久,继续往上。 因为越来越陡峭危险,狐狸干脆走到了前面,负责在山壁上行走,在山体上寻找较为平缓、方便他们攀爬上去的路线。 小师妹终于还是用了齑石法。 实是有几段路完全垂直,既没有石阶也没有抓手,若没有踩踏扣抓的凹陷,除了小狐狸,没人可以走得上去。 不知不觉已入云雾之中。 视线受阻远处青山也看不见了。 又在云雾模糊之中爬出一段,走了一截云端之上、刀锋鱼背似的山岩,好似终于要到顶了。 因为他们在攀登的山体已经变得很小。 而且竟然隐隐听见有说话声: “青松道友好棋……” “险棋,险棋啊。” 林觉和小师妹听见之后,一人抬头,一人低头,眼中都有惊异。 山顶居然好似真的有人? 稍作喘息,继续往山顶爬。 在山下时看山头若隐若现,可当他们爬到这里,身边早已满是浓雾,只能看清彼此,离得远一些的峭壁古松都若隐若现。 狐狸也看不见了。 “师兄……” 忽然一下,本来爬在前面的小师妹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向他,压低声音喊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林觉便知晓了,上方已经是顶。 明明此前心中早有计较,此时听见那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兴奋。 在下方两次见到的山顶的神仙究竟是真人还是幻影,是道人隐士还是山中精怪,是真人还是神灵,这下便可以知晓了。 林觉便再度抓住她的手,一下用力。 身体已经到了山顶之上。 狐狸早已等在这里。 再往上什么也没有了。 只见山顶狭窄而危险,并没有多宽的距离,云雾仍然浓重,视线严重受限,只能看清他们二人和狐狸的身影。 不过也只需往边上走出两步,就可以看到垂直的悬崖峭壁与长在悬崖上的古松,倘若一步踏错,就是滚滚云雾与万丈深渊。 却根本看不见什么神仙。 风吹雾走,耳边满是风声,可风声中却又有落子声,有说话声: “青松道友觉得,这天下还能撑几年呢?” 声音好像从左边传来。 二人对视,往左边走出两步,却很快就见到了悬崖峭壁。 “怕还有十几年。” 那说话声又从右边传来。 二人惊异,往右边去寻找,可也什么都见不到反倒又走到了悬崖边缘。 狐狸显然也听见了,也觉得疑惑,开始在山上轻灵的跳来跳去,不断地寻找,却还是寻不到声音来处。 彩狸也从师妹怀里探出头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左看右看。 林觉站着不动了,只与师妹对视。 师妹也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怕就算是有人续命,也无法给这天下再续几年了。” 声音又从前面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自哪里?又来自何时呢? 两人不再寻找,转而专心的听。 “何必续命呢?这天下已是这般模样,又非曾经盛世,大多地方都已民不聊生,再续十年、续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不过重复与受苦罢了。” “可盛世不也没好到哪去?都用来东征西讨了。” “盛世时不东征西讨,又怎能存续到现在呢?”那道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又落了一子,叹息一声,“这岂不如你我一样?” “如何?” “你看,年少时多么好啊,每天都充满乐趣,见到什么新奇事物都觉得有趣,法术,凡尘,都是如此,寸寸光阴都似黄金。偏那时就想成仙,就想长久一点,便都将黄金日子用来苦修,用来求长久了。如今倒也勉强算是长久,可黄石道友你看看我们现在,一年也好似一日啊。” “何止一年好似一日啊,天下百年荣枯事,回想也只一梦中。” “还是少年时的风更如意。” “可你我少年时,又哪能来到此地吹得到这阵风呢?” “是啊!” “咦?” “这不就有少年人来了?” 林觉二人听到这里,眼神陡然一凝。 原先他们还在思考,还在用眼神交流,看这声音是不是如七师兄所说、是名山留下的曾经的影像声音、是来自历史的回声。甚至在思考,他们所讲述的年代来自哪个朝代,他们的感慨又来自多少年前。 听到这句,这才知晓—— 二人竟不在历史中。 正在当下! 这声音不来自曾经。 就是此时! 二人再度扭头,环顾四周,却仍只见浓浓云雾。 而那声音已是笑了起来: “哈哈,青松道友你说,这二位是来寻神仙的,还是来看风景的?” 声音的主人好似和他们同处此山之巅,又好似相隔很远,似乎笃定林觉二人无法找到他们,从容自若的交谈。 “何必在意呢?江山风月、云端盛景,本就无主,我们还是离去吧,不要挡着人家寻神仙看风景了。” “可惜这棋还未下完,老夫亲手采种的仙果也未吃完。” “道友何必如此遗憾,时间还长,棋便明年再下。至于这仙果,哈哈,你我吃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不如留给有缘的少年人啊哈哈。” “哎呀!在理!” “哈哈哈……” 两人笑着,好似都离开了。 林觉连忙左右环顾,刚在纠结要不要说自己二人无意打搅他们清闲对弈,请他们继续游乐,甚至准备说自己二人可以离去时,山顶笼罩的浓雾便被高空的风给轻而易举的吹走了。 这座被誉为“天上都会”的险山露出山顶真容,以及远处群山夕阳盛景。 二人这才发现,就在他们旁边三步之远,竟立着一座刻了棋盘的石桌,上面还有两个空的石质棋篓,上面留了两颗果子,地上落了几颗果核,被山风一吹便滚落下悬崖,弹跳着不知去了何方。 头顶蓝天如此辽阔,万里青山尽在脚下。 “这……” 小师妹不知所措,只得看向师兄。 林觉也怔怔的站在原地。 此前心中所想,竟然全被推翻。 过了许久,小师妹才呆呆的问他说:“师兄,这是神仙吗?” “是吧……” “山上真、真有神仙啊?” “是啊……” “可是神仙为何送我们两颗仙果呢?” “因为是神仙啊……” 林觉回想着此前二位神仙的语气,只觉他们仿佛不是将这两颗仙果留给有缘相逢的少年人、而是留给当初少年的自己一样。 此时心中之感难以言述,像是走入了曾经最常听说的神仙故事中,是偶然的巧遇,是奇妙的缘分,是不图回报的馈赠。而他甚至不愿用真人、大能或者神君这等称呼来形容他们,只是想说,这是真神仙。 这不是神仙,又能叫什么呢? 第155章 吃仙果种仙树 夕阳西下,金日凌空,云海千里,青山万重,好一片高山落日盛景,难怪神仙也喜欢来此。 上山已难下山还要更难。 上山时尚且不敢往山下看,下山时却要时时看着下方,一旦失足,便与跳崖无异。 林觉甚至想吃一颗神行丹,踩着山石凸处与古松,翩翩然飘飞下去,但想到神行丹的珍贵,还是忍住了,便一步一步的慢慢往下蹭、往下爬。 下山之时,太阳正好下山。 回到道观,便已天黑了。 师兄们见他久久未归,便解下梁上的风干排骨,简单刷洗一遍,用来煮了一锅腊排骨粥,两人回来正好吃上。 今日师父出关,也来吃了晚饭。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云鹤道人问道。 “回师父,山上的桃子熟了,我叫师兄去山上摘桃子去了。摘着摘着,想着忘机子道爷那里没有桃树,就又拉着师兄去仙源观送桃子去了,结果回来路上看见天都之上有神仙,我和师兄就去爬天都了。”小师妹老老实实的答道。 “你们不认识路,可别摔下去了。”大师兄立马担忧道。 “我们很小心。” “那你们可遇到神仙了?”云鹤道人则是问。 “遇到神仙了,但没有见到。”小师妹说着,看向林觉,“让师兄来说吧。” “正想与师父说——” 林觉说着,从怀里取出两枚果子。 在场众人立马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任谁都认得出这是什么果子—— 黟山中的丹果龙睛。 只是相比起他们吃过的丹果,这两颗却要足足大了一圈。黟山中的丹果灵韵本就极其浓厚了,这两颗却还要更浓厚许多。 众人互相对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竟是原本的丹果!” “我们观中的传闻居然是真的,真的是仙人在天都云上吃了仙果,洒下果核,便成了黟山中的丹果。” “师弟师妹真是好运气!” “看来道观中的前辈们也有人在天都峰上遇见过这两位神仙,就算没有被他们赠送仙果,也是见过他们洒下果核的过程。” 师兄们都啧啧称奇。 “师父……”林觉则是看向云鹤道人,“既是仙果,可对师父的寿元有所帮助?” “你这小道士,哪有强行续的寿元来?以后被别人取笑之时,千万记得说你是仙源观出来的。”云鹤道人开朗笑道,随即很自然的说,“你们遇见的两位仙人可是青松黄石二仙?” “嗯?师父认识他们?” “哪里认识,不过是为师年轻时候也曾如你们一样,见到山上有神仙身影,被云吹得显出身来,也去寻过神仙罢了。”云鹤道人说道,“这二位神仙给的机缘为师也已承受过了。” “师父得了什么?” 众多师兄和小师妹全都看向了他。 “没得什么,只是爬上山顶时,正巧听见他们论述阴阳之道,惊为天人。”云鹤道人摇头“可惜为师当时年轻气盛,以为听了仙人讲经,就能靠着一己之力找到传说中的阴阳大道,却忘记了徐徐图之的道理,导致阴阳失衡。” 林觉听了这才恍然。 若在山下,阴阳之道便都叫阴阳大道,可此时师父特地一说,自然猜得到,他指的是大阴阳法。 林觉早就知晓师父年轻时贪图进度,导致阴阳失衡,后来和师兄们交谈后,便有所猜测,师父可能是知晓除了小阴阳法以外还有个大阴阳法,他当年很可能是想自己找出这条大阴阳法,可却没能成功。 浮丘观背靠黟山这么个仙山宝地,又有识人知命的本领,若有大阴阳法,就算如今的灵法派成真得道再难,历代弟子之中也会有不少成仙的。 限制便在大阴阳法上。 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多半是真的。 只是没想到竟是受了仙人讲经的影响。 想来师父年轻之时也是一个修道天才,这才有这般自信。只可惜啊,这等开创修行灵法的事,是要圣贤才能做的。 “师兄们以前也在天都峰上遇到过神仙吗?也得了机缘吗?”小师妹好奇又不解。 “我遇到过。”大师兄说。 “我没有。”二师兄说。 “遇到神仙哪有那么容易?不光遇到,光是远远见到都不容易了。据说那两位神仙一年只来一次,时间不定,每来之时,天都必被云雾遮挡,只有少数时候高空风大,遮蔽山头的云雾偶尔漏出一个角,须得在此时抬头望向黟山,又得刚巧在合适的角度,才能知晓他们此时在山上。”三师兄对他们说道,“也许仙源观的道士见得多些。” 林觉听着,只道一声难怪。 难怪自己二人只在刚上山的时候,才有一次隐约见到天都上有神仙,直到现在也才第二次看见。 这机缘实在来得猝不及防。 细想又觉得很是合理。 故事中的神仙赠予凡人仙果酒水,哪个需要什么理由呢?修道之人本就修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那二位仙人也不是死后当官的神灵,若是这般修道成仙的人还要终日算计、斤斤计较,也太不自在了。 这时师父端着斗碗,又偏头问小师妹:“许久没有考校过你功课了,叫你修路修到仙源观去,你修到哪里了?” “马上就要修完了。” “马上是多久?” “两月之内。” “要再快些,为师还等着走上你新修的路,去仙源观拜访一次呢。” “!” 小师妹神情一凝:“知道了!” 随即捧着碗,闷头刨饭。 林觉也继续吃着。 亲手做的风干腊排骨,滋味浓香,煮进粥里,粥里便也有腊排骨的咸鲜味,偶尔吃到一块骨头一块肉,便又是惊喜了。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 林觉没有急着服用这枚果子,而是先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又将自己的笔拿来,用一根细绳悬挂在梁上,笔尖刚好落到纸上,点出一个黑点。 随即将这枚果子摆在上面,又将乩符摆在上面,再上三炷香,诚心请道: “乩仙请来。 “乩仙前辈请来。 “乩仙……” 呼的一下,房中吹来一阵清风。 眼前不见任何动静,耳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林觉知晓,乩仙已来。 这位反驳前辈有些高冷。 林觉便直接开口问道: “今日晚辈在天都之上,得仙人赠了一枚仙果,想问乩仙,它叫什么名字?” “……” 在场停顿许久,笔终于晃了起来。 两行古诗以古老的字迹写在纸上: “朱门酒肉常粉饰; “砂砾尘埃见真金。” 字写到最后细绳已被拉偏了。 忽然力道一散,笔便往回摇去,在纸上摇晃划出好几道痕迹。 乩仙已然离去了。 “这……” 这位反驳前辈居然真的照着乩仙的规矩形式,给他编出了一首乩诗。 林觉凑过去稳住笔,使其不再晃,随即盯着纸上这两行诗看了许久,也不确定这果子究竟叫什么,只猜想这大抵是首藏头诗。 多半是取的“朱砂”二字。 不过不能确定也无妨,反正左看右看,他也并未看出“地灵”二字。 不是地灵丹或者别的什么炼丹材料就好。 “多谢前辈。” 林觉这才放心,服下果子。 此为仙果,灵气灵韵胜于丹果,二人虽然吃过丹果,却也能得到多出来的这部分效用。 如上回一样,头脑迅速昏沉起来。 林觉毕竟道行更深了,既有准备,抵抗力也有所提高便不急不忙的吐出果核来,用毛巾细细的擦净,又取出瑶华娘娘的螺钿首饰盒,将这果核放到原先装丹方的那一层,这才躺上床。 盖上熊皮毯,在柔软中入眠。 再一醒来,也是三日后。 睁开眼睛,自己仍然躺在床上,身下是凉席,盖的是熊皮毯,只是狐狸贪图熊皮毯的柔软,也到了床上,趴在毯子上睡着。 见他醒了,睁眼扭头看他。 林觉则无暇理它,而是细细感受自身。 隐隐有种感觉—— 此时自己单说道行,恐怕比起同样天赋出众且先拜入道观好几年的六师兄七师兄也不差了。 甚至可能胜过他们。 当然,道行不代表修为,道行修为也不代表本领,本领也不光是斗法。人各有志,若说斗法,自己和小师妹早就胜过六师兄与七师兄了,但这既不影响林觉对二位师兄的尊重,也不影响林觉向他们学习,因为他们身上也有别的胜过林觉的东西。 揉一揉狐狸,起床出门。 小师妹也是刚醒,正坐在院中,抱着一盆稀饭吃着,一见他便问道: “师兄,你感觉如何?” “很好,你呢?” “我也一样。”小师妹说,“现在想去找个做坏事的大妖打一架。” “莫要忘了三师兄给我们说过的话。”林觉说道,“斗法不败的唯一诀窍,就是不斗法。” “知道的!我只是想想!” 小师妹如是说道,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果核,放在白白嫩嫩的手心里,递给林觉:“师兄你说,这个东西种下去,可以长出丹果树了吧?” 林觉便笑着看她。 他也正有此意。 吃完早饭,二人便在道观内院之中忙活起来,硬是在地板上打了一个坑,好在小师妹齑石之法几乎大成,打出的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圆,像是精心修建出来而非一时兴起打出来的,露出下方泥土。 一人挖坑,一人去林间挖腐殖土,换土改穴,又小心翼翼将果核埋进去。 接着一瓶灵液倾倒下去。 有些灵光荡漾开来。 “根据我对草木的了解,应该能活。”林觉说道,“不知这丹果要长多少年,反正这下好了,等下一代浮丘观的弟子上山,这棵树上结的果子就算咱们两个师叔给他们的见面礼了。” “嘿嘿!” 小师妹乐呵呵的笑。 二人只种了一颗,是小师妹的那一颗果核。 不是林觉吝啬,实是这丹果本是仙果,落入山间后被精怪道人们培育出的虽比不上原版,可也灵韵极强,更是需要很多灵气精华来养育。 就算林觉和二师兄都在道观,想要负担起两株丹果树也是几乎不可能的,而等他们下山之后,大师兄一人在山上,哪怕只负担一棵也是难的。 只好种下一棵。 小师妹提供种子,林觉便趁下山之前,再多炼一些灵液存在道观,给大师兄浇树所用,这才能够以一观之力养出一棵果树。 而且只一棵树结的果子也已经够下一代的师侄们吃的了。 …… 中秋请假单更 ↓ 第156章 老道之间的比较 小师妹开始每天起早贪黑的去修路,每天修完路回来,必带一些山中的灵株。 林觉将种下丹果树一事告知二师兄和大师兄后,便和他们两人轮换着将小师妹带回来的灵株炼制成灵液,封在瓶中储藏。 这个过程也算练习炼丹术。 原先林觉在这上面的造诣是较为浅薄的,一次只能同时炼制两三瓶灵液的量,但随着炼丹术越发的熟练,每次同时炼制的灵液数量也在增加。 趁此机会还能制作飞剑。 炼丹时间很长,不熟练时便时时紧张,好像一天下来也没有片刻空闲,每时每刻都心神紧绷,炼丹又炼自己。然而炼丹术熟练之后,中间便有许多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挥使了,二师兄大多选择焚香抚琴为乐,林觉便用来融化灵金。 正好丹鼎下有灵火。 山神赠予的灵金乃是古帝炼丹炉鼎的碎片,果然不是凡品,林觉还没感觉到它有多硬,先感觉到了它有多耐烧。 若非最近在为了丹果树筹备灵液,丹鼎之下灵火日夜不熄,其中还有二师兄那炽热无比的灵火,林觉想把它融化都是件难事。 饶是如此,几乎也要三日三夜才能将之融化。 融化之后,按大小分成十余份,赶紧注入模具使之初步成型,每次锻打之前,还得再费半天把它烧红。 “叮……叮……” 山中回响着清脆的打铁声。 林觉就在院子里锻打。 自家小狐狸懒洋洋的趴在旁边,对这声音和他做的事早已习惯,看也不看他。倒是远处的猫儿受不了,躺在远处眯着眼睛,每一声叮当声传来就会忍不住颤抖一下,却又对此十分无奈。 不知何时,云鹤道人来到了他身边。 院中橘猫也来到了他身边。 “嘭嘭嘭……” 橘猫实在气愤不已,也无法和他商量,便抬起爪子朝着他的腿就是一阵猫猫拳猛拍。 林觉稍稍停了下,低头看它。 等它打完,便接着捶。 “叮、叮……” “你这看起来不像是给豆兵做的兵刃啊。”云鹤道人在身后开口道。 豆兵初制之时,雕像几乎都是大半个巴掌高,所用的枪矛长度便也接近巴掌,若是长刀长剑便和手指差不多长,祭炼之后就是正常大小。 可此时林觉锻打的却是一柄造型优美的小剑,长度大约还不到食指的两个指节长,虽然也有握柄,却没有护手,看着既像是剑,又像是飞镖。 云鹤道人经验丰富,自然看得出,这柄小剑没有那么适合人手握持挥舞。 “这是我用来给自己用的。” 林觉一边锻打,一边用灵火烧它,保持温度,同时对云鹤道人答道: “原先我有六把飞镖,用着很顺手,可是之前下山和那熊妖打斗时丢了两把,剩下四把用得久了也没那么锋利了,我那柄长剑也卷刃了。正好跟着三师兄学了豆兵,便有了用做豆兵的方式来做兵刃、将其炼制之后变成豆子便于携带、用时召出的想法。” 说着顿了一下: “我前段时间给豆兵修缮兵器的时候试了一下,是能行的。” “呵呵呵……” 云鹤道人并不惊疑,只是笑着:“为师年轻的时候也鼓捣过这个。” “师父也试过?”林觉来了兴趣,“如何?” “哪有什么如何?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此路可通。”云鹤道人说道,“只是为师不善于剑法搏杀之术,也没有御物之法,用寻常灵金做出来的兵刃也和山下普通刀剑相差不多。后来道行高了,便也用不着这些刀剑小丸了,就都给豆兵用了。” “叮叮叮……” 林觉依然认真敲打着,沉默了下,这才开口: “我有。” 说完,却没得到回应。 余光一瞄,身边老道人只是笑,笑而不语。 山间叮当声持续飘远。 老道人终于再次开口: “你要做多少?” “山神赠的这块灵金够我做出十二把小剑,可当飞镖短剑来用,还能做三把长剑,便加上灵木做柄,做成正常长剑的样式。” “不错不错……” 老道人笑着,忽然兴致一起,便捋起袖子:“老道也来帮你!” “啊?” “放心,老道还有力气!” 于是山间的叮当声便成了两道。 豆兵的制作主要分为雕刻和祭炼两样。前者考验的主要是手艺,后者考验的则是道行。 制作兵刃的流程虽与雕刻无关,但还是分属于雕刻之中,考验的仍是手艺。光说手艺,以林觉来看,自家师父倒是不见得一定能胜过三师兄。 当然比自己是要厉害多了。 师父强大的是道行,道行决定的是祭炼的效果,这又直接决定着豆兵的力量大小,不过这时用不上,用得上的反倒是师父的火行法术——他老人家手指一点便是接近真火的烈焰,怕是绝大多数妖精鬼怪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直接魂飞魄散。 这般烈焰灼烧之下,灵金一直通红发亮,锻造起来便容易多了。 甚至师父还把林觉原先已经初步做好等待祭炼的三口小剑拿了过来,仔细掂量了下,却只将其中一把放了回去。 “这一把可以,这两把细节有异,须得调整。”云鹤道人道“须知用此法做兵刃,本身就比山下铁匠锻打刀剑更难,何况只要有细微差异,召出变大之后就会变成更大的差异,因此须得加倍仔细。” “是。” 林觉哪里不知这点? 还不是手艺不够。 “山下江湖,但凡知名的刀剑铺号,大多以水为名,好比龙泉棠溪,由此可知,水对刀剑品质的影响也不小。”云鹤道人一边打一边说,“豆兵的兵刃要先祭炼好再召出开刃,这点你定知晓,不过开刃之后,若要淬火,此山之中则以莲花之巅的香砂井里的水为最佳,朱砂泉次之。” “三师兄也给我说了这个。” “那他倒靠谱了一回!” 云鹤道人笑呵呵的,又对他说: “豆兵之道,在于精缩,豆兵兵刃之所以不能使用寻常金铁,除了寻常金铁无法祭炼之外,也是因为寻常金铁品质不够,若是用手指那么长的一柄小刀小剑化作寻常大小的刀剑,便更不堪用了,因而只能用灵金。 “虽然用了灵金,但在召出变大之后,也只能和寻常刀剑差不多坚硬,甚至有所不如,须祭炼来加强。 “因而豆兵兵刃以金精为最佳。 “山神赠你的灵金好虽好,但若今后能寻得金精,将之再融了,加入金精进去,再打一回,才可当做神兵。” 林觉默默记下却又问了一句: “金精是何物?” “便是五行之精华了,像是你以前得过的土木精。”云鹤道人答道,“好比灵韵有浓郁浅薄之分,金精也有上中下三等,越上等便越精华。” “如何寻呢?” “这就像山中的丹果,在天下,在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了。” “这样啊……” 林觉想到这里,不由想到师父这么多年做了多少豆兵,他祭炼了一生的豆兵又该有多厉害。 随即立马便有了另一件好奇: “师父,历代师祖也修豆兵之法,那他们的豆兵呢?” “都是修道之人,你我又是师徒,大可直言。你就问,你这老道死了之后,你的豆兵都去哪就是了。”云鹤道人哈哈一笑,随即说道,“自然是先问过他们愿意离去还是留下,若是离去,便散去了,若是留下,便代代传下去。” “这……” 林觉心中不由一惊—— 浮丘观传了这么多年,就算每位观主都不是专修豆兵,又只有少数豆兵留下来,那也是个很可怕的数字了吧? 那就真是撒豆成兵了。 随即继续锻造。 十二把不足两个指节长的小飞剑、三把和中指差不多长的小长剑被陆续打造出来,随后有一天,灰头土脸的小师妹直到天黑才回来,一副终于完成任务的语气对众人说,她已经将路修完了。 …… 黟山之间,一条石阶路直达仙源观。 路旁皆是奇峰怪石,悬崖峭壁,各种植株树叶早已黄红一片。 一群道人行走其间。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名老道。 只见远方一座高大巍峨的花岗岩石山,好似仙山一样,山上建着宫殿楼阁、亭台石阶与走廊,亦有许多或年轻或年老的修道人出来迎接。 “云鹤道爷!” 年轻道人中年道人纷纷行礼。 唯有站在最前面的另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不屑,对着云鹤道人说:“你这老道,终于舍得再来我仙源观了?” “千百年间,你我道观之间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你这张烂脸还不值得贫道来走这条烂路。奈何我家徒儿勤劳又有本领,将路修了过来,想着这条路往后怕不是还要用个几百上千年,贫道自然要来走第一个。”云鹤道人对他说道,“今后你仙源观的弟子下山,走在这条路上,千万记得,是沾了我家徒儿的光。” “你走第一个?昨晚道爷就走了一回了!” “你走完了?没走完不算。” “凭甚不算?” “无始无终如何算得?” “看得出你倒要终了!”忘机子抓住机会,拂尘一挥,瞄着云鹤道人,“过得了今年吗?” “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 “哼……” 忘机子转身便往身后走。 倒是他的大徒弟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对着云鹤道人和身后的林觉一行做出请的手势。 …… 后院悟道房中,青烟袅袅是檀香,几案茶水与蒲团,一群道人坐在蒲团之上。 林觉与小师妹坐在一起,面前茶碗中是几片山茶与一朵大金丝菊,入口茶香本来苦涩,菊花使得茶水口感柔和了些,却又添了另一抹涩。 只听得忘机子道爷悠悠叹道:“你这老道,可有后悔过当年之事?” “年轻总是鲁莽。” 云鹤道人举杯轻吹茶沫,随即饮茶,却不由皱了皱眉,在道观中喝惯了松针甜水,倒是有些喝不惯这仙源观的粗茶了。 主要是这茶实在太粗了。 “是鲁莽吗?自以为是罢了!”忘机子说道,“如今是香火神道的天下,上古那些先得道的灵修在天上占了位置,你以为他们心会那么好?让后来的人也纷纷成真得道,和他们站在同一处?须知他们之所以为神仙,之所以高高在上,不是因为他们道行多高、法力多强,而是因为,呵,因为在下面还有很多凡人道人,下面的凡人道人越多,他们就站得越高。” “我们黟山修士,就差大阴阳法。”云鹤道人听了只是说道,“若当时在天都峰上听仙人讲道的是你,你也会忍不住的。” “哪有那么容易?” “也不过早死几十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比我多活几十年又能如何呢?还不是道行不如我、徒弟也不如我?” 林觉和小师妹听到现在,这才听懂,原来说的鲁莽是这件事。 同时林觉的猜测也果然没错,师父果然是因为在天都峰上听了仙人讲述阴阳之道的深层道理,追寻大阴阳法未成,这才导致阴阳失衡的。 这时忘机子的大弟子忍不住皱眉问道: “何为大阴阳法?” 云鹤道人与忘机子立马对视一眼,却不深说,因为知道,只要说起了头,山上就会有道人去试。 山中道人要么清闲无聊,要么便是一心求真求道,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见得能忍得住不去尝试那条阴阳大道。 林觉是知晓一点的—— 如今无论地上朝廷还是天上天翁,都扶持符箓派,压制灵法派,因此天下的法术越来越少,很多法术甚至失传。 更别说灵法了。 目前世间灵法派的修行灵法以天地灵法、阴阳灵法和五行灵法为主。 其中天地灵法又叫山水灵法,须得吸取山水灵韵,便得在仙山洞府之中修行,而且还要多游历、取不同山水灵韵。于此道修行有成之人,几乎都是淡泊名利不爱争端的性子。而且如今各大名山大多也被仙人占为了道场,或是被封了山神,灵韵便也受了限。 阴阳灵法则有大小之分,小阴阳法修行进度有限,这是限制浮丘观历代弟子难有人成仙的关键,大阴阳法则世间少有流传。 五行灵法善于斗法,偏不长寿。 总之各有各的限制与难处。 “如今世间尚存的有大阴阳法的道观怕是最多两三间,呵,恐怕会大阴阳法的妖怪都比道人多了。”忘机子摇头笑道。 “呸!你们这里还是擅长用最好的东西来糟蹋啊!”云鹤道人忍不住吐出一片金丝花瓣,低头一看,神情难受,“可惜这上好的金丝菊了。” “你们好得到哪去?” “好得多咯!我有好徒儿!” “……” 三两句就将话题岔开,又三两句惹得忘机子道爷挑眉,三两句不欢而散。 第157章 师父仙去 秋叶落尽之后,黟山又下雪了。 浮丘观袇房之中。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这熊皮毯的作用才越发体现出来。 山上本来就冷,黟山又多雨多雾,潮湿实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原先林觉不觉得,只觉得一直是这样,觉得这年头就这条件,除了少数达官贵人能有棉花被与蚕丝被,到处的被衾到了冬天都冷,年生一长更是像铁一样。 直到用了这熊皮毯,无论外面雨雾湿气多重,也一点不潮湿,无论天气多冷,手摸上去都是干燥暖和,盖着也轻软蓬松。 冬天再在屋里点个火炉,对比之下,幸福感油然而生。 此时林觉便盘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轻软蓬松的熊皮毯,面前放着一本古书,手还放在旁边,无意识的揉着狐狸的脑袋。 书上正翻在“花开顷刻”的那一页。 此时得来的法术中,除了林觉暂时并不想要学的,其余的几乎都入了门。 不说造诣深浅,起码是学会了。 就连更晚得到的“罡气”、“点石成将”甚至更玄妙飘忽的“劝君皱眉”都入了门,却唯独卡在了更早得到的“花开顷刻”上。 确实如书中所说,这门法术修习极难! 林觉的悟性绝对不低,既与五行中的木行有感,又修阴阳灵法,既懂五行灵韵又知阴阳玄妙,还曾得桃妖赠送桃胶、与狼妖换了土木精,二者都加深了他对木行灵韵的感悟,可以说在修道人中已经十分适合修习这门法术了,却还是被卡住了。 卡就卡在书中所说的那点玄妙上。 这点玄妙也不复杂,直白来说,就是开花二字。 这是原本属于草木精怪的神通法术,草木本来就会开花,自然通晓那点玄妙,人却不会开花,因此极难感悟。 林觉当初服下两枚桃胶之时,曾恍惚间化作桃树,也曾有过短暂的开花感受,可如今已过去数年,感悟已经渐渐淡去,此时他也只得捏着书页不断聆听书中讲述的诀窍,又不断回想当初那若有若无的感悟,企图在某一瞬间顿悟,随即推开此术之门,入门而去。 “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放下古书,转而从身上摸出二十颗豆子来。 随手一挥,运转祭炼之法。 二十颗豆子立马在他身前旋转起伏。 其中五颗约有黄豆大小,还有十五颗已接近了绿豆和红豆大小。 五颗是修复好的豆兵,剩下的便是兵刃。 其实一尊巴掌高的雕像能被祭炼到黄豆大小,光是刀剑兵刃自然能被祭炼到更小,可能比菜籽还小。 然而豆兵之所以是黄豆大小,是因为这个大小最为合适,兵刃祭炼得太小的话,携带起来反而不便,使用的时候也不容易找到与分辨,林觉便只打算将它们祭炼到绿豆和红豆大小,暂时就不再炼小了。 除非以后又有别的需求和考量。 …… 已是上山的第五年了。 冬去春来之时,林觉杀了道观中的羊,正在灶屋中煮着一锅羊肉汤。 小师妹为他烧火,时不时直起身子往锅中瞄一眼,透过那升腾的水雾看沸腾翻滚的肉汤与肉片,旁边还放了一筲箕的豌豆尖,这是这个时节山上少有的能吃到的新鲜蔬菜。 “师兄!” “嗯?” “最近山中好像要修一个寺庙。” “寺庙?” “是啊,和尚庙子。我前两天看见有工匠和力工往山上搬东西。”小师妹一边往里送柴,一边和他闲聊,“来和我们抢生意来了。” “我们哪有什么生意,没有生意才好呢。” “是哦。”小师妹拿出火钳,无意识的夹着玩,“不过山上的宫观寺庙越来越多了。” “因为黟山名气越来越大了,自然会有越来越多道人僧人来这里修建宫观寺庙。说不定千百年后,这里也是一座天下名山。” “也对。” 小师妹思考着不禁又问:“那千百年后,这里还会有浮丘观吗?” “谁知道呢?反正浮丘峰肯定还在。” 小师妹眼中露出思索之色,思绪飘到了千百年后,那时的自己应该已经是浮丘观的祖师了。 然而羊肉汤已经煮好了。 “尝尝。” 林觉拿了个小碗,舀了一点汤,几片肉,尝了尝味道,又递给师妹。 小师妹立马停下思绪,起身接碗。 现在的她做这件事倒是很自然了,并不因为自己既是小师妹又是女儿身就觉得在师父师兄们之前开吃是不好的,反正师兄递过来她就接,尝完师兄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大多时候也无需什么品鉴功底,只需一脸严肃的说一声: “好吃!” 如此便完成任务。 林觉又先盛了一碗,装进食盒,出门而去。 虽然已经开了春,不过山上雪还没停,今日天气不好,天上仍然飘着细碎的雪花。 雪花之中又有若有若无的琴音,三师兄在雪中独自舞剑。 别看他平常吊儿郎当,舞起剑来却是身姿翩然,飘飘若飞,就连小师妹也只在身段柔美上胜过他,单论舞剑的技巧比他也远远不如。 屋檐下又有张桌案,桌上没有神像,没有神牌,唯有一个小香炉,放了三炷线香。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三师兄一边舞剑,一边念着诗句,自我陶醉其中。 林觉忍不住停步屋檐下,看三师兄带酒舞剑,若不是怕羊肉汤会凉了,真想多看会儿。 不一会儿,食盒已然摆在桌上。 林觉拿起三炷线香,摇晃点燃,便插入香炉: “新春虽至,寒意却未退去,问山神安好。今日观中杀羊,煮了一锅羊肉汤,想要暖暖身子,当先一碗,供给山神享用。” “呼……” 线香青烟明显被风吹乱。 随即寒风一盛,到了檐下,竟然卷着食盒稳稳飞天而去。 “晚辈近期打造兵刃,已到了开刃之时,听说莲花峰上的香砂井得黟山灵韵、日月精华,取水淬火是为最好,因此想向山神求取两桶,万愿山神允准。若是允准,晚辈明日便去山上取来。” “呼……” 又是一阵清风。 清风中却无话语,只是吹乱了天上细雪。 三师兄似是察觉到什么,停下舞剑,连连后退,从院中退到了屋檐下来,随即奇怪的盯着前方。 只见覆着薄雪的院子地面升起白烟,地面似在颤抖空中一阵扭曲变幻。 不多时,院中竟凭空出现一口“井”。 说是井,其实不是,至少不是人打的井,而是天然形成的一个凹陷。并且院中的石板地面似乎也变成了不平的花岗岩石,这口井就在岩石中。 旁边一块小石碑,写有“香砂井”三字。 “这……” 林觉一阵意外! 这本是莲花峰上的香砂井,竟然被山神挪到了这里来?而且似乎连带着莲花峰的山顶都被挪了过来! 往前两步,走到院中,只觉温度骤降,寒风凛冽,真如置身于莲花峰顶似的。 再凑上去一看,井中装着灵泉,像是盛了月光,又像装了一井薄雪,有氤氲升腾而出,模糊人的视线。 林觉连忙提桶来取,取了整整两桶。 “已够用了。万谢山神。” “呼……” 又有清风来又吹白烟起。 清风白烟之中,无论是山顶一样的花岗岩石、那口小井还是旁边石碑全都消失不见,院中恢复原样,仍是青石板地,落着一些薄雪,雪中满是三师兄凌乱的脚印。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小师弟这两年来的供奉与祭拜不亏啊。”三师兄提着剑对他笑道。 “心诚则灵。” 林觉收好两桶水,对他说道: “吃饭了。” 不知何时雪已停了。 众多道士干脆在院中架起火炉,围炉而坐。 一锅雪白的鲫鱼羊肉汤,热气腾腾,加上半坛自酿米酒,众多道士全都吃得红光满面,一身暖洋洋的,吃完之后,又全都来帮林觉开刃。 十二把流线型的小剑,通体灵金,召出放大之后,长度大约和指尖到手肘差不多。 三把标准的三尺长剑,用梨祖木心做的剑柄。 有人负责检查剑刃哪里还没有被磨得锋锐,有人负责和泥覆土,有人架了炉子并合力施放灵火,将剑烧红,又有人拿了石板来挖出水槽,有人倒入灵泉并控制好灵泉的水温,同门一心,热火朝天。 云鹤道人则是站在身后乐呵呵的看着。 其实由于修道之人的心境思想,加上浮丘观代代相承的和气理念,又是一个小观,除了少数例外,基本每代同门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可像是这一代这么融洽的关系还是不常见的。 云鹤道人也由此欣慰欣喜。 便见剑刃与水一沾—— “嗤……” 白烟顿时升起。 嗤嗤几声,便完全沉入其中。 灵金与灵水荡开氤氲。 伴随着众多的议论声,嘈杂之下,观中的氛围十分热烈,好像过年一样。 一直忙活到半下午,十二柄可做短剑可做飞镖的小剑、三柄三尺长剑便被打造好了,多亏山神赠的灵金,哪怕由小变大,也能吹毛断发。 众多师兄忍不住各拿一把,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把玩,品鉴不已。 林觉也拿了一把,左右掂量,爱不释手。 “师弟这剑好啊,连这剑柄都是梨祖木心做的,若不是我不爱用剑,都想讨一把了!” “吹毛断发,还能小能大,放到山下,也算神兵利器了吧?” “去年师妹做的那柄剑也不错!” “师妹那柄还要好些,她没有用豆兵之法,用的是一整块同样的灵金,要扎实得多!” “这小剑不好用啊……” “师弟精通飞镖飞刀之术,是用来丢的吧?” 众人谈论之时,云鹤道人仍在旁边坐着笑呵呵的听,因为吃得满足,又饮了酒,脸色红润,只等众人兴致减了一些,他才开口问道: “林觉你也快二十了吧?” 林觉听见这话,这才连忙转身。 “回师父,就在今年。” “山下人二十行冠礼,也在这时取字,你上山时可有村中贤老为你取过字?” “没有。” “那贫道为你取一字如何?” “就该师父来取。” 大多人取字本就是由师长取的,或是由附近德高望重的人取,云鹤道人既是他的师父,又是有德的修道高人,由他取字自然再好不过了。 便听云鹤道人思索着道: “你姓林名觉,觉者,悟也,知也,正好是个修道之人,修道合该悟道知道,便为你取‘悟知’二字如何?” “多谢师父。” 林觉已是修道之人,不行冠礼,浮丘观也不如符箓派那般要行“冠巾”仪式,此时自然没有什么隆重的仪程,不过在一番吃喝之后,于快乐之时由师父随性之间为他定下字来,倒也挺不错的。 符合道人自然随性的思想。 “要得真知,须到世间。长生虽好,不可强求。”云鹤道人笑着起身了,“愿你能早日悟出自己的道,知晓心安何处。” 林觉似懂非懂,只是见他转身离去,便放下长剑,送他回屋。 “不必送我,还走得动。”云鹤道人对他说道从院中走入廊下,又走入搬山殿中,盘膝坐下,“你出去玩耍吧,容为师小憩一会儿。” “是。” 林觉这才转身离去。 刚刚跨出大殿门槛,走到屋檐之下,便听见云鹤道人长叹一声,随即自言自语般的念道,声音淡然:“有生有死寻常事,无去无来谁不然。我今去也何时节,风在松梢月在天。” 院外的师兄们仍在把玩他的小剑长剑,互相谈乐。 院墙上却有十余只猫排成一排走来,那不是观中的猫,是隔壁剪刀峰上的道友们,其中还有两只猫站着行走,抬着一个小的竹编肩舆,上面坐着一只林觉从未见过真容的老花猫,在它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轮明月。 “呼……” 一缕春风吹过松梢,半下午的时间,地上的薄雪已悄然化尽了。 林觉脚步顿时定住,回身冲回大殿。 众多师兄们也惊疑,为何剪刀峰的道友们突然造访,四姑奶奶更是亲自到来,见到林觉动静,这才慌乱,连忙跟着跑去。 叮叮当当,剑在院中落响一片。 只见云鹤道人盘坐蒲团之上,面向搬山祖师,已是驾鹤仙去了。 第158章 后事 “师父!” “师父!” 众多道人一齐涌入搬山殿中。 只见老道人盘膝而坐,除了低下头颅以外,与往常没有任何异常,而他须发干净,红光满面似乎还带着笑容,生机道行却已迅速消退。 “师父!” 众人原本都在开心乐呵,突然如此,都没有反应过来,亦不知所措。 唯有大师兄仿佛早已知晓,最为镇定,立即说道:“莫要慌乱,四师弟,快请好友去仙源观走一趟,请忘机子道爷来!” “对!快去请忘机子道爷!” “好!” 四师兄连忙往外跑去。 一声竹笛音,一只鹰隼来,带了书信飞往仙源观。 按照此地习俗,有人去世,要从亲朋好友与乡邻之间请来最德高望重的人主持身后事,此时师父去世,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忘机子道爷。 再看此时搬山殿中,大师兄也学了识人知命的本领,大概是早已知晓,因此最为冷静,二师兄生性沉着,也是很快静了下来,只是走上前去,为师父再打理了一下道袍与仪容,三师兄只是叹气,走回搬山殿的四师兄和五师兄六师兄七师兄则都觉得突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师妹站在殿门口,一脸呆滞。 林觉亦是不禁叹气。 “诸位师弟师妹,不必哀伤,师父早知今日,你我心中也早有察觉,又何必落泪呢?”大师兄说道,“该是做事的时候。” 众人便都转头看向他。 林觉恍惚之间有了些刚上山时的感觉,那时自己与小师妹心神不宁,不知所措,大师兄也是如此,给自己二人找了一堆事做。 恰好也在这搬山殿中。 便听大师兄说道: “二师弟你去写信,告知众多师叔和师父的老友,三师弟你带一些礼,去山中请鸟雀禽类精怪帮忙送信,路不好找,请它们多多费心。” 二师兄和三师兄便都出去了。 “四师弟和五师弟去把师父的棺椁抬出来,擦洗一遍,六师弟和七师弟扫扫院子,布置一下道观。”大师兄说着顿了一下,“若是不知道怎么布置就等忘机子道爷来,来了再请教他。” “好!” “小师弟小师妹,斋饭就由你们准备了。”大师兄说完,便又看向外面等待的猫儿,“我先去接待四姑奶奶。” “知道了。” 林觉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 小师妹便一脸呆滞的转身,跟着他走,走出搬山殿大门,还转身往后看,不过没走两步,过了门口,就看不见殿中景象了。 林觉此时心情复杂,难以言述。 这已是自己上山的第五年。 来这世间一趟,自己相处时间最长的长辈无疑就是这位师父了,而他无论是自身品行还是对待自己都没得说,单说自己与他的感情,恐怕还要胜过大伯大娘与堂兄。 然而仓促之间,若说内心悲如泉涌,却也没有,更多的反倒是一种钝感的难舍与遗憾茫然。 不知是因为心中早有准备,还是事情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知小师妹又是如何。 不过知道的是,在这世上,师父大概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了。 “篷……” 灶中升起了火。 仙源观的忘机子道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来到了这里,看着已然仙逝的云鹤道人,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冷静从容的指挥着观中的师兄们,遵从当地习俗与道门规矩,又按道人的性子做了取舍,为师父尽心操持着后事。 仙源观别的道人们随后才到,再然后是林觉也没见过两次的九龙观的丹鼎派道人,接着还有他们几乎没见过的黟山别的道观的道人。 山中有走兽来或站在门口,或跳上院墙屋檐,静观殿内。又有飞禽来,大多停在房顶,也有的站在院中松上,送别老道。 亦有许多山精妖怪来。 有清风绕梁,久久不愿离去。 大师兄对他们是照顾的,无论此时二人心中什么想法,万种情绪,都藏在了这间小小的灶屋之中,院中忙碌的师兄、陆续赶来的客人,匆忙的脚步和不同声音的交谈议论,好像都被挡在了外面。 又有一只彩狸猫跑到了灶屋中来,跳进小师妹怀里窝着似是陪伴安慰着她。 狐狸亦在林觉身边。 过了很久,才听小师妹叫他: “师兄。” 林觉正煮着斋饭,抬头看她,见她神情仍然呆滞,眼神清澈,挠着头对他问道:“你说,这是不是我在做梦啊?” …… 守灵七日。 不是为了念经超度,不是为了魂魄回来,也不是为了遵从世俗礼法向外人展示徒弟们对师父的孝心,只是单纯等故人来。 七日之间,七位师叔陆续赶回。 既有林觉见过的二师叔,也有六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师叔,最远的一位距此足有几千里,而他硬是在几日之内赶了回来。 七日之后,起柩上山。 出了浮丘观往山上走,有条不起眼的小路,并不通往山顶,而是通往后山的一片林子,这里早已有着许多坟包,新的还能看得出是坟墓,旧的早已成了一块不平整的地面了。 这是浮丘观历代祖师的埋骨地。 喧嚣山风一来,将清亮的吹打声吹出好远,徒弟们抬棺而去。 两旁林子里有许多双眼睛默默注视,左右树梢上又停着无数鸟雀,陪伴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此地,十几只猫儿也在身后跟成了一长串。 “就是这了。”大师兄指着前面一个长满青草的寻常坟包,山门已经被打开了,里头只是个四四方方的洞,“这是师父自己修的。” 见他神情平静,林觉不由得想,若干年后,他也会给自己修一个吗? “落柩!” 忘机子道爷一声喊。 众多徒弟便小心翼翼的抬着棺椁过去,可就在准备放下来时,却来了怪事—— 无论如何,棺椁竟也放不下去。 “嗯?” “怎么回事?” “师父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众人都有些疑惑。 林觉也是抬棺的一份子,此时只觉得棺椁有千斤重、距离地面也有千斤之重在撑着,既抬不起来,又放不下去。 “扑扑扑……” 一只乌鸦飞来,落在大师兄肩上。 林觉认得出,那是曾经为自己与小师妹带路前往仙源观的那只。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忽觉身后山林之中有动静,回头一看,一名穿着土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逆着陡坡踏着树梢狂奔而来。 老和尚神情哀伤悲戚,一脸疲惫,却又神色匆忙。 “我的老哥哥啊……” 刚一落地,立即扶棺而泣,声音悲恸无比。 咣当一声,灵柩这才落地。 “原来如此……” 林觉看着这位老僧,心里知晓了。 这应该就是当年师父参加完齐云山大醮,知晓寿元无多之后,不远数千里也要提起精神去见一面的那位老友吧? 老僧声音越发悲戚。 众人仿佛受其感染,哀伤悲泣之情纷纷涌出,尽皆落泪。 …… 黟山的雪短短几天就化尽了。 忘机子道爷及仙源观的道友、黟山各个道观的道人都已先后离去,师叔们也将要走了。 “我等修道之人,虽未成真得道,却也堪破生死。去来如一,真性湛然,风收云散,月在青天,不过梦醒辞世,没什么了不起的。” 二师叔一口粗浑的嗓音,很平静的对众多年轻道人说道: “师兄大事已了,我们也不多留,就离去了。几位师叔在哪里住修,我们都写在了纸上,师叔我漂泊了大半生,去年也找了个道观,准备收个徒弟安心养老等死了,你们安定下来可给我们寄一封书信来,至少互相知道彼此在哪,不说走动,有事也可互相帮衬。” “知道了。” “你等也需好好修行。”二师叔说道。 “江南尚好,外面早已乱了,行事务必小心,保存自身。”三师叔说道。 “需记阴阳平衡之道,莫走你家师父的老路啊。”四师叔叮嘱着道。 “唉,何必苦求那么高的道行,过好这一生,百年胜千年,也算是修行了。”五师叔是个女子,叹息着说道。 “……” 几位师叔纷纷下山,也都有些交代。 最后是那名师父年轻时结交的好友,叫做明相法师,他对众人合十说道:“贫僧在岭南扶光县清寂寺中住修,若至岭南,可来找贫僧。” “前辈慢走。” “阿弥陀佛。” 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去了。 浮丘观中便只剩诸位师兄弟。 “唉……” 大师兄长叹一声:“诸位师弟,莫要心急,在山上多陪我一段时日吧。你们走了这里就只剩我了。” “好。” 众多师兄弟都答应下来。 于是又在山上陪他一段时间,等到山中气温逐渐回暖,终于还是到了分别之时。 “诸位师弟,下山虽难,师父却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些后路。”大师兄神情寂寞,拿出几张类似地契文书和信件的东西,“师父和师叔们总共找到四间道观和两间庙宇,总计六间,可做修行安身、开山收徒之处,师弟师妹们自己选自己分吧。” 众人默默地接过查看。 道观大抵要大一些,庙宇要小一些,而且庙宇大多有主供的某一位神灵,选择面就要窄些,不过也要省心一些。 道观可以收徒,庙宇适合安身,道观适合清修,庙宇适合养老。 不过总共也只有六间。 “你们选吧,道爷我注定是要走二师叔的路子、快意江湖的。你们选了之后,道爷我记一下,到时候漂泊到了你们附近,就来找你们。”三师兄早已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很洒脱的说,“你们到了地方,先把当地好吃好喝好玩的记下来,别到时候我到了你们那,没有地方乐呵。” 林觉也站在原地,垂手不动。 小师妹年纪最小,不知所措,只得悄悄打量着他。 大师兄也看着林觉。 第159章 下山就是江湖(感谢“初如微笑”大佬的盟主) “二师弟,多带些山中灵株,天材地宝,下山之后,可再没有黟山这么好的地方了。”大师兄对二师兄说道,“不够用了就回来采撷。” “一定!” 二师兄带的东西最多,除了行李包裹,灵株宝物,还有一个小些的炼丹炉、一些丹药瓶子和一把古琴。 “三师弟,莫要太浪荡了,饮酒行事需有克制,江湖危险,你又没有成仙,不是有了道行、会了法术就万无一失的。”大师兄又对三师兄说。 “我心里有数,莫啰嗦了!” “若真浪迹天下,便多去看看师兄师弟师妹们,也多回黟山来看看,也好给我讲讲他们情况。” “这话还差不多!” 三师兄两手空空,只背上有个包裹,里面除了衣服只有刻刀,加上腰间的酒壶,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我还有些灵金灵木剩着的,都放在我那屋子里,就不带走了,天下多的是,自有妖精鬼怪与邪神歹人赶着来赠我。你记得去看看,收起来,等你收了徒弟,算我送他的。”三师兄也笑着对大师兄说,十分豪气。 “我也有啊。” “反正留在房间里了,不要丢了就是。” “你这人……” “别我这人了。”三师兄叮嘱他说,“以后招徒弟时,记得招个会做饭的。” “争取。” 大师兄便又看向四师兄:“四师弟我是不担忧你的,只是你心地纯善,爱与兽禽交往不喜与人交际,若住城中闹市,恐怕空耗自我,几间道观中有两间十分偏僻,在深山里,师弟你最好在那两间里选一间。” “大师兄好好保重!” 四师兄倒是带了一个大些的包裹,里面装了一些文房四宝,还插了一支竹笛,山中那些决定随他一同离去的好友们已经在林子中等他了。 这一点看着倒是颇为让人羡慕—— 有那么多好友相伴,自有一种无论去得哪里都能安心的感觉。 “五师弟你不擅斗法,最好选城中的一间,名气出去后,此生便也无忧了。” “知道。” 五师兄也没装多少东西。 “六师弟也是,至少选个离城近的,靠着乩仙,你这懒散日子也能过得滋润些。但是再懒散,也莫要忘了请乩仙递信来。” “知道!” 六师兄则带了他用作扶乩的铁笔、还带了些做木匠活的工具。 “七师弟啊,那些风月场所少去一点。” “这?” 七师兄忍不住一愣,瞄向众人。 “小师弟……” 终于轮到了林觉。 大师兄认真看了看他,便从怀中取出一本自装的书册: “师父对我说过,众多师兄弟中你的志向最高,所以对你最不放心。他说,若你下山之时对道观庙宇看也不看,便是一心追求仙道长生。可我们道观传承的阴阳法可以使人道法高强,却难使人成真得道,你必会去追寻别的。” 说着便将书册递给林觉。 “这是什么?” 林觉伸手接过,不解的问。 “是仙人论过的大道,是师父曾经的感悟,也是他走过的弯路。”大师兄说,“他特地让我叮嘱你,若是用不上,千万不能打开看,只有铁了心想寻另一条阴阳大道,才能打开,便多少助你一程,绝不能再犯他原先的错。” “……” 林觉不禁沉默。 哪怕知晓古书中定然记有大阴阳法,可这本书册在他手里同样沉重。 林觉的行囊也已收拾好了,是一个书笈与两个竹筐。 书笈里装了他的衣裳、水筒和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刻刀与柴刀,当然还有瑶华娘娘赠的螺钿盒子、装着食银鬼的木雕。 两个竹筐一个装熊皮毯,另一个则用来帮几位师兄装他们带不了的东西,别的便于携带的东西他都贴身带着。 将这书册也放进书笈中,他才说道: “我记下了。” 接着也对大师兄说: “我问了山中的精怪,丹果树要想长出来,便得三年,长出之后,须得吸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才会开花结果。不知大师兄何时下山收徒,总之可以靠着浇灌灵液来控制它开花结果的速度。若是愿意,也可以让山中精怪也来一并浇灌,结了多的果子,分它们一颗就是。” “我也记下了。” “师兄保重。” “他日再归来,乘桥蹑彩虹。” 大师兄又看向小师妹:“师妹,师父说你有颗玲珑剔透心,却又聪明,我便也不担心你,只是莫要过于伤心。” “记得了。”小师妹郑重的点头,随即又说道,“大师兄,彩狸想跟我一起走。” “这自然是好事,你也不那么孤独。” “谢大师兄!” 小师妹再度点头。 在她旁边也是两个竹筐里头放的是七师兄的人偶和一只四下张望的彩狸,而她自己则将行李装进包裹背着,提了一柄灵金打造的长剑。 “安定下来之后,记得递信回来。”大师兄又取出一包银子,“这是道观里的银子,拿去分了吧,权当做路上的盘缠。” 只是众人却只拿了一点。 “我们就拿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还是大师兄你留着吧。你收徒弟之后,要教他们修行法术,要管他们吃穿用度,至少前面几年,他们都不能下山除妖赚香火钱,你自己也忙不过来。”七师兄摆了摆手,“虽然无钱寸步难行,不过我们也自有办法。” “随你们吧。” 大师兄便将之收了回去。 几个师兄全都装好行李带上,行李少的帮行李多的拿,又各自抄一把铁剑,林觉和小师妹则唤出纸驴,放好竹筐,便都对着大师兄行礼。 山中众多道人互相行礼。 “告辞。” “保重。” 八人一狐一猫,转身便往山下走。 山下人间早已经开春了,却是直到师父离去的那日,山上的雪才停,随后便迅速化尽,直到今日,路边也有了些绿意。 桃树枝上也长了许多花苞。 小师妹又给她的纸驴挂上了铃铛,在山间走动晃荡得叮当响。 众多道人频频回头。 下山多次,再没有哪次如这次一样,想要走得慢一点。 似乎就连狐狸也能觉察到一点,虽然它仍在林间轻巧跳跃,却也不断回头,而且随着往下越走越低,它也越跳越高,这样才能看见那道观,以及道观门口站的好似农人一样的中年道人、脚边几只猫儿,一只细犬一头云豹。 不过也很快就看不见了。 几个师兄走在前面,大包小包的背着东西,林觉背着书笈,和背着行囊的小师妹走在最后,再后面则是驮着竹筐的两头纸驴。 “师兄,我好舍不得我们道观。”小师妹忍不住低声对他说。 “大师兄又不是不准你回来。”林觉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山林深处,平静答道。 “师兄你说,今年的桃子结了没人吃怎么办?” “猴子会吃的。” “猴子哪里吃得明白桃子……”小师妹想也没想的说道,“而且它们也吃不完。” “还会有弟子上山的。” “是哦。”小师妹这才呆滞点头,“那师兄你说,以前师父送师叔们下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吧。” “那以后呢?” “也差不多吧。” 小师妹心中的情绪无处发泄,又自己也捋不清搞不懂,便都化作了细碎的言语,既宣泄也转移注意力。 林觉却也耐心,小声答她,每句都答。 没走多远,又听小师妹说: “好可惜啊……” “怎么可惜了?” “不仅今年的桃子、李子、杏子、梨子、山枇杷、楮实子、红泡泡、地果、猕猴桃都吃不到了——”小师妹细细数着,又接着说,“这满山的花本来也要开了的,我们要是晚走一段时间,就能再看一次了。” “嗯……” 林觉不由转过身来,看向满山树林。 离得近的以杜鹃为主,离得远的有辛夷,又有桃李杏梨,此时却都没有花开。 离开花最近的,是桃花,却也只冒出了花苞罢了。 被师妹这么一说,还真是遗憾。 林觉忽然想到,自己去年就是因为回乡去了一趟,没能看见浮丘峰的满山春花,难道今年也看不见吗? 脚步一下停住。 身后的驴儿便也停住。 纸驴脖子上的铃铛不再响了,走在前面的师兄因此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便见林觉放下书笈伸手进去,拿出一枚花瓣。 花瓣娇嫩如新,却不知是哪一年的了。 去年秋冬有枯草,搓草即成香。 持在手中,摇晃三圈。 枯草顿时燃起青烟。 “青帝在上,在下浮丘观道人林觉,曾与帝君有所缘分。若帝君念及在下救帝君神像于烈火的情谊,便请降下神力,报得山花一时开。” 只念一句,草香散出的烟气竟然就被风吹乱了。 “呼……” 忽然一下,有阵浩然清风来,似春日般凉爽,吹起众人的发丝衣袍,吹过满山,吹遍刚醒不久的树。 此乃东风。 风中有难言的玄妙与神力。 青帝应约而来。 师兄们都是有道行的,自然有所察觉,不禁纷纷仰头,四下看去。 只见道路两旁的杜鹃花古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长出花瓣,随即忽然绽放。 若是视线往山林深处看,更有无数杜鹃与辛夷花在一同盛开,不止装点着道人行走的这条古路,也装点涂抹着整座山。 山中不知多少飞禽走兽停在原地,惊异的看向旁边树上。 桃李杏梨,杜鹃辛夷,都于此时盛开。 仿佛神迹一般。 道观门口,大师兄和一群猫儿、细犬云豹仍然站在这里,不愿回去,虽然早已看不见师弟师妹们的身影了,可听见那山间若有若无的铃铛声,便也知晓师弟师妹们都走到了哪里,可这神迹一出,便都怔住。 怔怔看着面前,只是片刻之间,面前便已开出灿烂的花朵,整片山更是成了一片花海。 不止道观门口,后山同样姹紫嫣红。 就连新修的坟包之上,也有一株野草抬起头,用力的举起一个花苞无声打开,乃是娇嫩又鲜艳的一朵野花。 生的最后一笔,亦是死的第一笔。 林觉同样怔于原地,举头四顾。 只是一个恍惚,只是一场玄妙,他们便已置身一片山花烂漫之中,古路依然幽静,幽静中却又美得令人窒息。 在这一刻,他有所悟。 那是生机的迸发,是新的轮回,胜过这世间的绝大多数神力。 亦是自己缺的那一点玄妙。 “……” 一片花瓣从他面前落过。 林觉将之接住,细细查看,又随手放落地上。 背起书笈,杵着木棍,继续往前。 山林中有悠长的号子声传来。 居然有人与他们逆行。 不是去浮丘观的香客,而是抬着砖瓦木材的力工与匠人,他们由此进山修建寺庙,方才力工匠人全都停下,呆呆看向山林,兴奋了片刻,这会儿又继续抬着建筑材料往山上走。 路边亦有僧人驻足,双手合十,静看满山灿烂春花,口诵佛号。 上山的人与下山的人在古路中相遇,于春花中互相施行一礼,便又擦肩而过。 此时剑已佩妥。 下山就是江湖。 第160章 熟悉的路 下山之后,越走越远。 狐狸毕竟年幼,彩狸也是单纯的性子,一狐一猫很快忘却了离家的愁绪,狐狸在山间轻灵跳跃,彩狸则在地上迈着小碎步与它追逐。 那四间道观、两间庙宇有远有近,近的是师父为他们找来的,远的则是散落天下的师叔们帮忙找来的,不过最近的也离黟山有三百多里。 “既然师弟师妹都没做好选择,我看我们就不必各选一处再分道扬镳了。便由近及远、一间一间一同找过去吧,路上也有个陪伴和照应。到了道观庙宇里再看适合谁,又有谁愿意留下,其余人继续结伴往前,也当互相送了。” 二师兄对他们说道: “如何?” “好啊!”三师兄当先点头道,“你说了算,反正现在你是大师兄了!” “别贫。” “不贫不贫,反正我是同意的。我又不选,也没有急着要去的地方,我就跟着你们,送你们到最后一个人。”三师兄举起酒葫芦饮酒,“给你们当一程免费的护道人,这天下乱,怕你们走不到。” “我也同意。” 林觉也点头说道。 他和三师兄的想法差不多,反正自己暂时也不知道去哪,也确实舍不得师兄们,便多一同走一程,多送一送。 否则这么一别,下次见面又是何年? 其余师兄也都没有意见。 小师妹则多是沉默。 “离得最近的是求如县城里的养心观。”二师兄拿着一张书信说道,“说是当初这个道观里的道士帮助妖怪行窃银之事,神灵除妖之后,被当地城隍托梦给县官,进而抓捕了。因为师父以前曾在求如县除过水妖,所以当地县官一直将这道观空着,留着给师父的弟子前去住修。” “求如……” 林觉转头看向小师妹。 小师妹挠了挠头:“我找得到怎么走。” 求如县就是她所在的县,师父除的那只水妖就是救下她时除掉的那只水妖。 “师妹的俗家就在求如县吧?”几位师兄也都记得。 “对的。” “那师妹可要留在这求如县?就算不理家人同乡,起码言语相通,习惯相同,而且城中道观方便一些,有师父曾经的事迹,还有县官帮助,想来一切都会便利顺心许多。”二师兄问道,“也是个开观收徒的好地方。” “而且离黟山近。”三师兄也说。 “这……” 小师妹这些天的脑袋有些迟钝,但也只稍作思考,便立马摇头: “不!” “去看看再说吧。”二师兄看着信件上的内容,皱了皱眉,“这上面说,道观当初被雷劈过,那些道士拒捕,又打烂了门窗,没有修缮。到现在又荒废了两年,怕是也没有那么好。” “修缮道观?得花钱啊。” “估计得花一些钱。” “大意了吧?” 三师兄想起他们下山时拒绝大师兄给的银钱,便是一乐。 二师兄也皱起眉头。 众人下山时是带了一些银钱,不过只够路上的吃住花费,没有考虑到还要修缮道观庙宇,说不定还要置办一些锅碗瓢盆、家具被褥。 “不急!”七师兄笑着开口“都是有道行的道人,难不成还能被半斤石头憋死?钱不够咱们在城里想法搞点就是,大不了多待些时间,反正你们的路费盘缠都可交给我。” “有理。”二师兄倒也不慌,“反正一同想办法就是。” 众人继续往前走着。 …… 两天之后,已走出二百里。 众人没去黟县,因为不走那方。 不过道路也是林觉熟悉的。 “这条路我记得,前面就是丹熏县了。可以去城里歇脚,不过要绕一点。”林觉看着前面这条路,脑中已经回忆起了画面,“不去的话,应该明天就可以走到求如县吧?” “嗯!” 小师妹也点头。 “既然明天就要到了,就不必再绕一圈了,咱们直接到求如县再歇脚。”二师兄说道,“那间道观能遮风挡雨的话,也能省点住宿钱。” “好。” 驴儿铃铛声依然回荡在河谷上空。 前面是一条弯成半圆的回形河流,河水碧绿,倒映蓝天白云,沿河同样弯曲的路,两旁是春日长出的青草,路上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这条路林觉记忆深刻。 尤其是他的水又喝完了,走到河边,弯下腰将水筒装满,水珠落入水中哗啦的一阵响,再直起身,看见这幅画面,更是有种恍惚感。 脑中不由自主的忆起当初那群半途劫他的怪猴,至今想起仍然令他生厌。 又忆起那名轻描淡写几刀就将怪猴砍死一片的武人,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武人风采。当时不知那名武人什么水平,现在回想一下,恐怕无论是黟县城中那名夜袭他的剑客,还是那死后被村民供为神灵的刘太侯,或者是三师兄、小师妹,崇清崇明二位道长单说武艺都不如他。 而此时的自己仍然背着书笈,杵着哨棍做拐杖,好像仍和以前一样。 黟山数年清修,真是如梦一般。 “嗯?” 林觉忽觉不对—— 当年那群怪猴应该已经被除了才对,为何这条路上还是见不到零散行人? 往前看,看不到人。 往后看,也看不到人。 唯有八名道人与一只狐狸负重赶路,观中彩狸的耐力终究不如扶摇,早已跑累了,跳回了驴儿背上的竹筐里。 “扶摇。” “嘤?” 狐狸本来正跳着捉路旁的蝴蝶,听见声音,先是扭头看来,随即跑回来。 “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对。” “呜?” 狐狸顿时左右扭头,四下环顾,又吸了吸鼻子。 脚下轻微用力,倏的一下,整个身子便轻巧直上乘风落到路旁树上,稳稳站住。 “可有猴子?” “……” 狐狸并不说话,只对他摇头。 “师弟,怎么了?” “没事,只是当初曾在这里遇到过一群怪猴,被它们劫过。” “师弟你也太记仇了!多久前的事了,现在还想把它们找出来报仇不成?斤斤计较!”三师兄摇着头说,又咧嘴一笑,“但是我喜欢!” “三师兄误会了,当初那群怪猴已经被我与一名武人联手诛除了。” “原来是当场就报了!” 说着话时,已又走出一段。 狐狸这才察觉一些不对,又吸耸着鼻子嗅了嗅,随即折身一跳,钻入草丛中。 再出来时,已咬着一块破布。 像是人破了的衣裳。 “这什么?” 林觉皱起眉头看它。 又见狐狸再度跳到路边,两只爪子一阵猛刨,便从沙石里刨出一些枯朽了的骨头,有几块小的,像是人的指骨,有一块大的,像是胫骨。 几名道人见状,都皱起了眉。 林觉也疑惑了,一时辨不清来自人还是猴子。 就在这时—— 山上忽传一道尖锐哨声,接着连着几声,又有明显的人奔跑的动静。 此地竟有山贼? “小心。” 三师兄道了一声。 几名道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如寻常商旅行人那般仓皇逃跑,而是站在原地等待,好奇的往林中张望。 狐狸屈腿轻巧一跳,便似乘风而上,想去看看来者何人,只是才刚飞出一小截,就被身旁林觉一把捞过来,重新放回地上。 “别去!” 话音刚落,便有一支粗制的箭矢从天上飞来,划过一个弧线,刚巧落向林觉。 旁边一支剑鞘带着风声挥来。 “啪!” 这支自由下落的箭矢便被打飞了。 小师妹收回剑柄,看向山上。 只见两道身影持刀当先跳出,手中持的正是林觉熟悉的朴刀,前后又各有七八道身影从林间跳出,正把他们拦在路中间。 “原来如此。” 林觉也终于知晓了,为何这里明明没了劫道劫人的怪猴,却还是没有零散的行人。 原来是有人代替了这些怪猴。 与此同时,山贼也打量着他们。 “嘶……” 见是一群道人,而且除了林觉只杵了一根哨棍、三师兄空着手外,其余道人全都手持长剑,他们顿时觉得棘手,皱眉面面相觑,交换着意见。 不知这群道人是否能够拿捏。 当先跳出来的两名山贼眼中明显有些思绪,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上方山林中拉弓的兄弟已经准备好了,这才恢复了些底气。 不过也没立刻动手,而是先看向他们,抱拳行礼: “诸位道长,这里乃是我等猴山好汉的地盘,这世道谋生难,商旅行人从此路过皆要交税,不知各位道长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啊?” 说着话语稍稍一退: “若诸位道长是下山去哪处办法事的,人死最大,我等就让道长过了。” 林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林。 果然见着起码十把弓箭对准这里。 心中不由有些忧愁。 看来天下果然已经乱了。 这还是在相对太平的徽州境内,居然不仅有了山贼,而且好似还成了气候—— 这群什么猴山好汉,光是这里就有三十来个人,光是从这些汉子跳下山林的身法来看,不说有多少武艺,多多少少应该也是练过的。并且还专门有十个搭弓拉箭的人策应,怕就算是一群练武的镖师,也不敢和他们硬碰。 便见三师兄走上前去,笑呵呵道: “各位好汉,我们从黟山来,都是清苦的修道人,这不,师父刚死,道观就归了大师兄,我们只好灰溜溜的下山,身上也没带什么钱。” 说着不禁回头与林觉与小师妹对视,脸上却明显带着笑容,嘴上也没停: “实不相瞒,刚才我们还在讨论去何处安身、又该怎么搞点钱呢。” 三师兄说的话真是一句不假。 林觉和小师妹也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在擅长搞钱的七师兄之前,先找到筹集路费的法子了。 “原来是黟山的道人,早有耳闻,久仰久仰。”山贼见他们认软,既借坡下驴,又逐步试探,露出为难之色,“我们本是不该为难道长的,然而我家大当家的也催得紧,又有段时间没有开过张了……” 说着看向众位道长,见他们神情平静,无论他怎么观察,还是拿不准:“不如道长多少给几个铜子,也好让在下回去给大当家个交代。” 身旁一人闻言,立马眉头一皱: “什么黟山道人?我们山上一百多名好汉都是武艺高强,莫说什么黟山,就是齐云山的道长来了,也得留下一半银子!” “莫要对道长这么无礼。” “那拿不到钱,回去我们就好过了?” “唉你别说了。” “你怕他们作甚?多少不给钱的都死在了这里!这世道,劫不到钱,我们在山上不也得饿死?” 二人竟还扮起了红白脸。 林觉倒是相信他们说的—— 一百多号人,又有武艺,又有弓箭,就是齐云山的道人来了,也得老实交钱。 毕竟神仙又不帮忙剿匪除贼。 可惜他们是黟山道人。 第161章 山匪筹路费 “哎呀诸位好汉!莫要心急动怒!” 三师兄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一副很好说话的语气: “知道诸位好汉都是敢打敢杀的,这不,地上还埋着过往犟人的白骨呢。不过贫道可不是欺瞒诸位,我们这趟下山,确实没带多少银钱,最多也就只够这几天的路费,还在为钱发愁呢,诸位好汉若是要钱呢,我们是万万没有的。” 眼见得便有贼人将要生气,他的话锋一转:“不过却有另一样东西,可给诸位好汉看看。” “什么?” 三师兄是众多道人中唯一一个空着手、连一根棍子也没拿的人,众多贼人对他戒心最低,听他如此一说,便都皱眉看他。 “便是此物了。” 三师兄将手伸进袖子里,再摊出来时,手上赫然装了一把豆子,递向领头的山贼。 豆子颜色整体偏黄,离得远的贼人一看,还以为是金豆,离得近的贼人一看,才觉只是寻常黄豆但凑近了仔细一看,又连黄豆也不像。 “这是何物?” “宝物。” “什么宝物?” “洒出就知。”三师兄笑眯眯道,“可得提醒林中持弓的好汉,莫被惊到了,失手撒了弓弦,我们师兄弟可经不住射。” 说完便抓着这满满一把豆子,往天上一洒。 豆子顿时全都飞起,一离手就变大,还在空中便化作成片的甲士,一个个轰然落下,在四周砸出沉闷声响,整个过程宛如神兵天降。 一瞬之间,四周就多出了三十几名甲士。 “嘶!” 只见这些甲士俱都生得高大壮硕,披甲戴盔,有的持着长刀,有的持着枪矛,有的举着盾牌,有的拿着弓箭,面部则全涂着鲜红的油彩,真像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一般,众多贼人一见之下,无不胆寒。 哗的一声,几名持刀贼人连连后退。 林中的弓手亦是一阵惊颤,差点失手放箭。 这才有一名领头的站出来,立马收刀拱手:“不知神仙真人驾到,有所冒犯!不过讨口饭吃,还请诸位神仙真人见谅!” “讨口饭吃?你们讨这口饭,杀的人可不少啊。”三师兄笑吟吟道。 “都是世道之错,无奈之举。” “哈哈知晓知晓。”三师兄瞄了眼诸位师兄弟,又瞄了眼远处林子中那些弓箭手,笑着一拱手,“萍水相逢,烟云倏散,都是缘分,那咱们师兄弟几个这次也不耽误好汉做生意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到了这时,两个领头的山贼,无论是唱红脸的还是唱白脸的,都神情恭敬的送别他们。 山间的驴儿铃铛声再度响起。 一群道人慢慢离开这里。 众多山贼猛地松了口气。 只是他们未曾留意,天上正有鹰隼在盘旋,远处又有狼群跟随。 那只狐狸亦是一步三回头。 三师兄没说什么,但是林觉已然知晓,他是要回去找他们的。 只是当时林中藏着一些弓手,三师兄顾及这些弓手,因而没有立即翻脸罢了。 大师兄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虽是修道之人,不过既未成真得道,便始终是肉体凡躯,众多师兄弟又没有修习过防刀防剑、金刚不坏的炼体法门,被箭射中还是会伤,被刀剑砍中还是会流血,脑袋掉了还是会死,所以翻阅历史,才会有那么多明明有道行、会法术却还是惧怕官府、避着军队的高人。 哪怕是学过化石法的林觉,仓促之间法术用不出来的话,也怕冷枪暗箭。 江湖行事,须得谨慎。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天便有些暗了,因为今日天气好,不怕下雨,师兄们便在山间找了一处避风平坦之处,准备安身一夜。 “唉老二啊老二,你说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道爷我本就不想搬东西,没想到打了个空手,还得替你背箱子。” 三师兄放下二师兄的箱子,晃悠两下脖子,便对他们说: “你们先在这里收拾一下吧,把饭菜给煮上,我再回去找他们聊聊。这世道本来就难过,这些贼人竟还在这里占山劫道、杀人抢钱,道爷我今日也算是为民除害,说不定还能讨点银钱,用来修缮道观,有多的还能买辆板车,也算他们做点好事。” “师兄,我和你一起。”林觉提剑起身。 “你就别去了,杀人和除妖不同,看着恶心得很。”三师兄随口对他说,心中的考量要更复杂,不过只是说道,“你毕竟还要做饭,手上沾了血气到时候我们都吃不下去。” “那你小心。” 林觉倒也不担心他。 三师兄有数十名豆兵,莫说祭炼过的豆兵了,就算在山下找几十个胆大的壮汉,披上一身盔甲,剿灭一百来号人的山贼也绰绰有余。 这便是三师兄的本领了。 “懒得走路,借你纸驴一用。”三师兄说道,“老四啊,叫你养的鸟替我指路。” “好。” 一人递出纸驴,一人招来鹰隼。 腰间绑着酒葫芦的道人骑驴而去,身形在山路上逐渐走远,剩下几人在原地捡掉枯草落叶上的石头,又摆出一个大的方框。 接着放下行囊,取出造饭的物件来。 二师兄去采了一些野菜,七师兄拿着鱼竿去河边钓鱼,小师妹当场劈了石头搭起简易灶台,其余师兄则去林中捡了一些柴。 师妹取出各项调料,放在林觉顺手的位置。 山路间生起了火,架起小锅。 不多时山林间一阵晃动,两只狼叼着一只竹鼠、一只野鸡出来,一头体型堪比金钱豹的云豹又拖着一头麂子走来,七师兄也提着一串鱼、扛着鱼竿从河边晃晃悠悠的走回来了。 林觉动作熟练,将鱼剖洗刮鳞,找来山间叶子包着丢进火里,野鸡和着米煮成鸡肉粥竹鼠则涂上香料慢慢烤。 虽是露宿,却不风餐,众人齐心之下,山路之间也有一顿美味。 与此同时—— 身后山上承着最后一点天光,昏暗的林中一片惊慌声,作威作福多日的山贼迎来了黟山的天兵。 山中人影晃动,奔逃争斗,时有喊杀声,时有怒骂声,时有兵刃盔甲碰撞声又有求饶声。 浮丘观中的师兄弟也各有性格,这等事情别的师兄多半做不来,可三师兄不一样,他只要确定这些山贼真的杀人劫道,又犯到了自己头上,做起来便毫无心理负担,亦是毫不手软。 人要杀个干净,钱财也要带走。 这件事实在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因为哪怕穷凶极恶之人,临死之前求饶的眼神同样哀伤,怨毒的诅咒也很刺人,借口理由也是让人难辨真假,鲜血照样滚烫,闻着依旧腥臭。 尤其其中也有年迈的老者,也有不足二十的少年。 若无洒脱心,自生缠人魔。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山间早已飘起浓郁的香气,三师兄也晃晃悠悠的走了回来,带着一身血气,驴背上驮了不少东西,竟还牵了一匹红马。 “哗啦……” 三师兄一股脑将东西丢在地上,尽是刀具碰撞声。 随即又把一个钱袋子和几串铜钱丢进小师妹的竹筐里,摇头叹息道: “这些山贼比我想的要穷,多半是有钱就挥霍掉了,不然就是将钱藏了起来,这么大的寨子,我总共也才找到几十两银子。 “又在山上看见一些被他们抓走的人,便把大部分银子和别的财物都分给了他们,好让他们能回家。 “这些山贼的刀剑也没有几把像样的,全是哨棍柴刀,还有自己做的弓箭,在城里倒也能卖点钱,我就带了回来,看能不能换一辆板车,我是不想再给你们背箱子了。 “还有一匹马。” 几个师兄清点了一下刀剑。 最好的当属一把宽刃厚背虎头刀,其余有几把寻常长刀一把长剑,别的便是柴刀,弓箭倒都很粗糙。 小师妹也拿出钱袋,见里头都是白银,便给二师兄掂量一下,说是有十三两六钱三分二厘,而她又和林觉数了一下铜钱,有四贯又三百多钱。 这些沾了血气的钱到他们手中,来路算不算正,在这年头怕是很难说清,不过林觉知晓,大概是不好用来喂给食银鬼的。 用来做旅途花销倒是可以。 但是倘若官府有赏银,那就另当别论了。 “够用一段时间了。” “不修缮道观倒确实够用一段时间了,修缮道观的话,还不见得够呢。”三师兄摇头叹气。 “还有我呢。”七师兄说,“能有这么多钱,已经宽裕多了。” “这倒也是。”三师兄摇了摇头,又吸着鼻子,凑向灶台与小锅,“好香,还是跟着小师兄幸福啊。” “就等你呢。” 众多道人一人盛了一碗鸡肉粥,又借二师兄那不怕火的炼丹手,取出鱼来解开草绳叶子,加上烤鱼当做下饭菜,吃得很香。 吃完之后,众多师兄要么就地躺倒,要么盘坐闭目,就此过夜。 唯有林觉带了一床熊皮毯,在这有些湿凉的春日夜晚,吃饱喝足,叫上自家狐狸,盖着柔软蓬松的熊皮毯,美滋滋过夜。 众多师兄皆羡慕不已。 次日醒来,继续出发。 有钱了真是满满的安全感,加上又多了一匹马分担负重,众多道士既不慌了,又轻松了,慢悠悠走到求如县,问路养心观。 甚至三师兄还打了一壶酒。 终于来到养心观前。 这间道观位于城中繁华之地,无论距离闹市还是县衙都很近。因为地处城中,比在山上的浮丘观要小一些,不过再怎么也是三进的院子,除了前面仪门以外还有一个较大的外院和一个很小的内院,也比三姑庙、青帝庙要大一些。 此时道观大门二门都已破烂,仪门中的护法神像倒是依旧威风,可再往里看,却是一片荒草深深,显然自那事后,便少有人敢进来。 今日又有一群道人来了这里,并且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难免引得行人侧目。 “几位道长这是……” 有好事者忍不住小声打听。 “我们乃是黟山浮丘观的道人,受县官之请,前来养心观中住修。” “这间道观可轻易进不得!” “哈哈,今后便进得了。” 众多道人如是说着,已然推开了门,带着行囊走入其中,用剑拨开荒草,用柴刀劈开小树,开辟出站人的位置,四下查看。 第162章 隔空取物 求如县中是闹过妖怪的,这间道观以前的道士又与妖怪勾结,自然少有人敢进来。 只是贫穷毕竟比妖鬼可怕,世间又总有胆大之人,因而观中的锅碗瓢盆、桌椅木凳也都没有剩下。好在有官府的压制,门窗倒也留了下来,没有被人全部拆去做柴烧,头顶上的瓦片也留了不少。 “这间道观收拾一下倒也不错,只是前人留了恶名,经营起来怕要多费些心力!不过这里离黟山是最近的,又在城里,哪个师弟想要留下?” 二师兄扫了一遍院子,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院中便有阴风吹来。 不过只是阴魂弱鬼,飘虚如风中烛,兴许能吓到胆小之人,也能冲撞到体弱之人,不过对于院中道人而言,是站在这里任它耍手段也不怕的。 就连狐狸也一点未惊。 “看来这间道观还有未曾离去的前人啊,果是藏污纳垢之所。” 二师兄转头看向墙脚一棵树,还有里屋阴暗的角落,如是开口说道。 接着在林觉还在思考这两道阴魂弱鬼究竟是此前道观与妖怪勾结的道士、还是被它们谋害的不甘之人,又在思考若是道士,它们躲在暗处,要不要念显形咒将他们找出来再打杀时,二师兄便已做出了判断,同时袍袖一挥—— 两道灵火轰然而出。 一道席卷墙脚小树,一道冲向里屋,都烧出一声尖锐且短促的惨叫,只是瞬间便停歇了下来,仅余些许腥臭之气。 道观立马便干净了。 是了—— 在道观众多师兄弟中,二师兄的道行仅次于大师兄,又专修炼丹术,炼丹术与灵火向来并行,这正是阴魂鬼怪的克星。 在这一刻林觉甚至不由自主的觉得,如二师兄这般专修一门法术也很不错,管它什么妖魔鬼怪,一道灵火焚出,皆灰飞烟灭,简单而直接。 不过林觉自己是做不到的。 专精一门有专精一门的好,涉猎广泛也有涉猎广泛的好,又都各有缺陷,最好的是在其中取平衡点。 何况专修一门听来简单,其实一点也不容易,需要终日沉浸在同一件事上,对于耐心和性格、喜好都有要求。 林觉就很难做到。 在他看来,法术本身就有魅力,不同的法术有不同的魅力,既然有机会,很难不去多见识一些。 随即众人继续原先的话题。 谁愿留在这里? 众多师兄弟都看向五师兄与六师兄,也有看向小师妹的。 不过小师妹最是勤劳,方才清理荒草小树之后她就没有停下来,现在还在拔着院中杂草,对于众人的话好似根本就没听见。 “都没人愿意的话,那就由我留在这里吧。”六师兄开口说道,知道这里其实算个好去处,便又对他们说,“多谢几位师兄弟的照顾。” “先一起将这院子收拾了吧。” 二师兄不忍见小师妹独自干活,便也开始动起来。 一时诸位师兄弟齐齐出力。 有人拔除野草,有人砍伐小树,有人将拔出的草树运出去,有人请离蛇虫鼠蚁,有人放火焚烧阴暗潮湿处,有人借来扫帚跟在后面清扫。 荒废两年的道观,如今热火朝天。 方才还有阴鬼,如今便是人气十足。 忙活半天,差不多像样了。 虽然道观依然空旷,却也没了此前杂乱破败的样子,已是可以栖身了。见到这番成果,众人内心都不由升起一股成就感。 自得之下,又懒得再煮饭,便去城中找了间饭馆,点几个菜大吃了一顿。 须得感谢山贼。 随即在屋里将就一夜,第二天又分工几路,有的出去购置家具铺盖,有的出去购买锅碗瓢盆,有的出去售卖刀剑长弓,也有的出去筹钱。 林觉和小师妹则被七师兄叫走了。 没有别的想法,便是齐心协力,毫无保留的助六师兄在这安定下来。 …… 春日的太阳和煦温暖早晨的求如县街头亦是十分热闹。 粉墙黛瓦的建筑之间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有食物的热气与香气升腾,相比起别的州府民不聊生的状况,这里算是很繁华了。 新任不久的知县外出巡街,看见这一幕,心中既有欣慰,眉间也有忧愁。 身后两名仆从,腰上都配长刀。 忽听身后有人快步而来。 一名仆从正盯着身旁热气升腾的馒头铺,另一名仆从倒是警觉,立马按刀转身,见来人是县衙里的胥吏,这才松了口气。 “高县!高县!” 胥吏快步走来,脸上既有惊容,又有喜色,对知县说道:“好消息!大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如此惊慌!” “我们县和丹熏县之间那座猴山,山上那群山贼前天晚上被人除了!这下商运往来便太平了!” “嗯?”知县立马转身,“当真?” “当真当真!” “哪来的消息?你可去看过了?被什么人除的?”知县不敢相信,连发几问。 “昨天晚上才被除的。小人哪里去看过,只是那些山贼匪人除了劫道,还抓了一些人上山为奴作婢,为他们干活供他们玩乐。前天山贼被除,那些人就都跑下了山,昨晚才有人回城,今早才把消息传过来,小人已请县中的捕役带上快马,前去查探真假了。” 胥吏连声说道,气都不敢喘:“知晓这是高县的心头大疾之一,小人不敢耽搁,因此特地跑来告知高县这一喜讯,望高县能稍缓口气。” 姓高的知县却没有理会他的马屁,而是立马严声问道:“被什么人除的?多少人?为何本县没有收到消息?” “那天晚上天都黑了,来报知消息的这人也没看清,不过听他们说……” 胥吏说到这里,神色更惊奇了,甚至眼中都闪着神光: “说是只听到外面喊杀声,看到好多好似天兵天将一样的影子,等到打完之后,进来和他们说话、放走他们的却只有一个人,是一个道长!” “一个人?一个道长?” “正是!”胥吏说道,不忘补一句,“怕是神仙真人!” “怎么可能?” 本来听见猴山上的山贼一夜之间被除,他还在担忧是不是附近来了什么厉害的江湖门派,或是猴山上又要多出另一伙更厉害的绿林劫匪,可心中的担忧刚刚退去,听说是一个人,一个道人,这颗心又被惊奇与不敢置信占得满满当当。 “小人也是震惊,也不敢相信,不过这并非没有可能。” 胥吏对知县解释着道: “知县有所不知,以前猴山上那些怪猴就是被两个人给除掉的,他们还去丹熏县里领了赏。也是差不多那段时间,我县有个地方在闹水妖,便是被一位道法高强的老神仙给除掉的。” “真有那么多神仙高人?”知县却是不信,“本县年轻时也曾向往神仙,遍访名山,真有那么多神仙高人,为何本县没有寻到呢?” “这……这……” 胥吏一时迟疑,猜想着道: “这应该也与不同地方有关。咱们这里离齐云山很近,离得三百多里的地方,还有个偏远的黟山,小人没有去过,不过听前任知县说,那位除水妖的老神仙就是从黟山来的。自古以来,咱们这里各地都有很多黟山的神仙故事传说。” “什么老神仙,什么黟山,能比得过四大名山之一的齐云山?齐云山玄天观的道长们本县又不是没去拜访过。”知县摇头说道,“倘若他们真有本事除了猴山上的山贼,早就除了。” “这……这……也是……” “咦?前面什么动静?” “前面?” 胥吏和知县都往前看去。 只见前面聚了一大群人,不时传出惊呼声,像是有人在变戏法。 又见人群之中有蝴蝶飞起。 “有人在耍把戏?” 这不是庙会,不是过节,居然有人来这里变戏法? 胥吏心中是开心的。 因为戏法表演本就难得一见,放在往常,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娱乐机会,尤其是在世道越来越乱的今天,一年也不见得能看见一次了。民生本就一年比一年更苦闷,好不容易的放松机会却越来越少,实在不是好事。 不过知晓这位刚上任不久的知县最近苦恼很多,他便皱着眉头道:“没听说有人来城中报备啊?难不成天下乱了,规矩也乱了不成!?” “去看看!” “好嘞!” 这正合胥吏的意。 于是装作严肃的样子,跟着知县走去,还没走近,听见围观百姓热烈的欢呼声,猜想怕是有真本事的,眼中便已浮出了喜色,不禁踮脚望去。 只见人群中间是一名年轻道人,看着二十多岁,容貌俊秀,身姿挺拔,颇有风度。 旁边有一根长板凳,也坐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道人,年纪稍显小些。 自古以来,不少修道之人都喜欢当街表演法术,既展示法术本领于人,也能轻松赚些银钱,毕竟修道之人也要吃穿,坑蒙拐骗的事做不了,杀人抢劫的事也做不了,让富贵人家来供养呢,说不定还没有随地表演一场法术来得省心和洒脱自在,因此一些道法高强的人也爱这样做。 于是两人也不惊奇,只是细细看去。 便见年长些的年轻道人手捧麦穗,像是随处从路边捡来的,接着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随手搓碎,呼喊一声,往天上一扔。 满天麦穗陡然化作蝴蝶翩飞。 真是遮天蔽日般的场景。 现场立即又是一片惊呼沸腾,一些少女孩童更是眼放异彩,像是看见了神仙。 “真是神了!” “神仙再来一遍!” 有人高呼,有人高举钱财。 表演间隙,年长些的道人与看官笑谈,坐在板凳上的年轻些的坤道则端着竹筐前去接钱,连连道谢,拿回钱后又和身边的道人将之数清放好。 “是个道人,而且像是会法术的。”胥吏在身边小声提醒知县。 “这等戏术我见得多了。多半是障眼法。”知县平静说道,“此时正是蝴蝶飞虫出来的时节,应是将之提前藏入麦穗中,再配合障眼法,便让众人以为是由麦子变成了蝴蝶,否则世间哪有麦子变成蝴蝶的事呢?” “高县好眼力。” 胥吏在旁边低声说道。 却不料那道人耳朵灵敏,这话好似被他听见了,一个转身,便笑吟吟的看向他们。 “这位看官眼光很高啊!”七师兄热爱戏术,自不愿别人看轻戏术,于是说道,“看官所说倒是没错,这天下没有麦子变成蝴蝶的事情,天下间的蝴蝶也绝不是由麦子变成的,这只是幻术!不过就凭贫道这手幻术,纵观天下名师真道,亦少有人能及也,难道还入不了看官的眼?” 身边胥吏一时不敢做声。 倒是身后两个仆从欲要上前苛责,但被知县伸手拦住了。 “这般法术自然奇妙高深,不过道长既然穿了一身道袍,想来便不是寻常把戏人,高某自然便想看看道长是真有道行真会法术,还是只是借了这身道袍好更便利的朝百姓要些银钱。” “呵呵……” 七师兄闻言笑了。 其实他是没有像一些江湖把戏人那样、在表演戏法之余还设计一些别的戏码来增添观感的,但是此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似乎身份还不简单,他也不介意陪他周旋两句,藉此吸引更多人来。 毕竟他来此表演,除了能筹集银钱,还能替六师兄宣扬名声,让六师兄今后经营道观轻松一些。 于是七师兄对他问道: “那依看官以为贫道要如何才能证明,贫道是有真道行、会真法术的呢?” “道长可有除了这障眼法以外,别的本领?” “自然有!” 七师兄哈哈一笑,对他问道:“就看看官愿不愿意配合了。” “如何配合?” “你我此时相隔多远?” 知县不知他意欲何为,倒也坦然答道: “大约两丈。” “看官出门带了些什么?” “一枚公章,一枚私章,一个香囊,二两银子。” “都被看官放在哪里呢?” “自是在我怀里!” “可否取出一观?” “自是……” 知县将手伸进怀里一摸,陡然色变。 又摸腰间,再度色变。 知县往前看去,却见道人哈哈笑着,将手伸进袖子,伸出来时,手中已拿了四样东西。 第163章 枯木逢春有静心(感谢“MF咸菜炒毛豆”大佬的盟主) 此时见有人似有拆台之举,众多看客越发来了兴趣,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围了过来,已经有少数人认出了知县的身份。 “让贫道看看……” 道人拿起这几样东西,随意查看起来。 “还真是二两银子…… “高元傅…… “知县?原来你是知县啊?” 道人如此说着,虽然语气依旧轻松,但却引得四周的看官一阵哗然。 此前的知县高升了,这位知县才刚上任不久,看过他面容的人倒是不多。而见道人不声不响,竟然就隔空取走了知县身上的东西,众人自然更是惊奇。 知县总不可能做托吧。 便见道人始终随意,将这几样东西递给他的仆从,只是笑着看知县:“贫道这手法术,可能入知县的眼了?” “原来真是高人!”知县早已露出惊容,连忙拱手,又将仆从拿回来的钱袋解开,将里面二两银子双手奉上,只是沉吟一下,却又问道,“不知仙师高人还会不会别的法术?” “别的法术?也罢也罢。” 七师兄闲庭散步,只取出一块布。 朝着后面一招手,连唤几句,唤来一只不情不愿的彩狸猫儿。 无论是知县也好,胥吏也罢,或是围着以及越聚越多的百姓看客,都睁大了眼睛看去。 便见道人将布往猫儿身上一盖,随即一裹,便像是网鱼一样,将猫儿包裹起来又提起。接着他将布越收越紧,捏到最小,甚至展开抖动,布中却始终不见猫儿的身影,像是凭空消失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猫儿已经不在布中,被挪到了别处时,道人又请知县旁边的胥吏挑了一处空地,将布往空地上一盖,念咒之后,又将布拿开。 里头赫然多了一个碗口大的蛋。 那颗蛋虽然大,可要装一只成年猫儿,还是绝不可能的。 何况众人皆去查看,那颗蛋很硬,又完好无缺,甚至毫无缝隙,怎么可能装得进东西。 可那道人却说,猫儿就在蛋中。 于是将蛋破开,果然钻出一只猫儿。 那猫儿原本在蛋中蜷缩成一团,见此缓缓睁开眼睛,似是有些迷茫,随即舒展身子,又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这才走回那名坤道脚边趴下。 那里还趴着一只狐狸。 “如何?” 年轻道人对着众人问道。 众多看客惊奇,纷纷慷慨解囊。 “精彩。”知县赞了一句,但却又说,“只是高某却不是问的这个,而是想问道长,可会别的仙术?” “世间法术本不分高低,何为仙术呢?” “是高某愚钝了。”知县行礼道眼中有些惊奇,又有些思绪,“高某说的仙术是指,类如长生之道,起死回生之术,未卜先知之法。” “贫道学的是戏术,取乐于己,取乐于人,未曾学过别的。”七师兄与他笑着说道,“然而修行法门之中自有长生之道,只是难求罢了,就如圣贤书中也有为相治国之道,可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宰相呢?” 说着顿了一下: “至于起死回生、未卜先知,贫道有位师兄,专修医术,若人尸首异处、死去三日,自然救不活,可若是寻常人染了小病,刚刚断气不久,我家师兄还是有机会救回来的,不知算不算起死回生?贫道还有一位师兄,通晓扶乩之术,乩仙见识广博,能推会算,也算能知未来之事了。” “哦?”知县一听,思绪片刻,“不知道长师兄身在何处?” “就在城中。” “不知可否引荐……” “自然可以,只是要等一等。” 七师兄虽然得他赠银,却也说道:“我等今日是来表演戏术,取乐乡亲父老,这么多人都聚了过来,贫道若让大家败兴而归,便是罪过了。” 知县一听,连忙拱手,退后两步。 便又听七师兄对众多看客道: “我们乃是黟山道人,初来乍到,以后我家六师兄就在城内原先的养心观住修,诸位赠的银钱皆用来修缮道观,不做它用。 “我家师兄善于扶乩,今后若是城中乡亲父老有任何疑难不解之事,都可去找他! “这几日我们师兄弟也都在城中,若有妖鬼之事有中毒中邪、疑难杂症,都可来养心观寻我们,钱财随意,除了妖解了毒治好病后再给。” 胥吏闻言,却是神情一变,连忙凑近知县,低声说道: “高县!养心观的道人被捕之后,前任知县便将之许给了黟山那位老神仙,说今后会有老神仙的弟子前来住修,难不成就是这些道长?” 不必他说,知县也已变了神情。 如此一想,除非胥吏所说皆是假话,否则猴山上的那群山匪贼人多半也是这些道人所剿除的了。 知县神情顿时越发惊奇敬畏。 没想到年轻时向往神仙真道,遍寻名山而不得,如今年纪大了,觉得这世上怕没有那么多的神仙高人,却在这里遇到了。 …… 林觉坐在板凳之上,细数碎银铜钱,却也在心中思索。 思索的也是这银钱之事。 七师兄的戏术确实很适合用来筹钱,其实除了在城中街头表演戏术,筹百家之钱,也可以与权贵结交,这年头的人大多向往佛道与仙术,只需证明自己真的有道术,自然得银相赠,历史上许多枭雄权贵都曾如此与方士高人结交。 只是七师兄喜欢在街头演示法术。 林觉猜他是有些表演欲的。 今日也确实筹得不少钱。 众多百姓见他真是修道之人,真的会法术,又是筹钱修建道观,赠钱的欲望自然很高。 估摸着光是今日下来,不算三师兄除山匪得来的钱财,修缮道观与置办物件的钱也够了。只是这毕竟是七师兄得来的钱,又要用来修缮道观,林觉还需自己考虑如何来银,以喂养食银鬼。 此前师父尚在时,食银鬼一月也能吃几十两白银,虽还未达上限,也算吃得饱饱的了,平均每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众人便能轮到一颗灵元丹。 因此道行也算快速精进。 直到师父逝去,众人忙于后事,至今已经过去两月,食银鬼才吃一顿,吃了十两白银。 林觉真怕把它给饿死了。 却不光是这顿吊命钱。 今后每月最少还得有一顿。 “唉……” 身在观中时,黟山与浮丘观好歹有些名气,虽然平均下来每人每月轮不到十两,却也有稳固的白银进账,如今下了山,压力便骤然而来。 就在这时,四周又有看客百姓询问,那坐着的两位道长又会些什么道术。 众人欢呼热烈,不好拒绝。 小师妹挠了挠头,仓皇之间走上前。 本身她的齑石之法已经大成,这可比胸口碎大石更具观赏性,不过此时是在街头,除了地上的石砖,没有石头给她拍,她便只好演示化石法。 一位娇滴滴的女道长,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变成石雕,亦是惊到不少看客。 随后轮到林觉。 躲不过去,只好上前。 其实他会的法术很多,不少都是既可以用于对敌又可以用于表演的,只是他受七师兄影响,觉得多数法术虽然有观赏性却不够美好浪漫,好比小师妹的化石法与齑石之法,只是惊人眼球,不可打动人心。 戏术便是要动人心。 此时正是春日,围观百姓中又有樵夫,担着未卖完的柴,于是上前向樵夫借了一根木枝,示与众人看。 随即轻吹一口气。 “呼~~” 枯木立即逢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芽,长出花苞,开出娇艳春花。 众人皆惊,高呼神仙。 就连七师兄也被惊了下,不知小师弟是何时学会这门法术的。 表演完毕,请散看客。 “诸位仙师,真人,不知仙师真人来自黟山,若有无礼之处还请见谅。”知县此时态度已恭敬许多。 “我们哪是什么仙师真人,叫道长就是了。”七师兄很随意,看着筹集到的一筐银钱,他的心情也好,对知县说,“我们昨日才到这里,今天上午应该就有师兄拿着度牒去县衙登记报备了,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知县,也算有缘了。” “有缘有缘。” “此地很富裕啊。” “此城虽小却是交通要道,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所以繁华。不过本县上任方才两月,此地虽然治理得当,却也不是本县的功劳。” 知县一边说着一边对七师兄行礼: “本县年轻时候也曾向往道法仙术,只是遍寻而不得。听闻道长有位善于扶乩的师兄将在城内的养心观住修,想必也是有真本领的,今后在城中免不了打交道,希望道长能替本县引荐。” “这样自然最好。” 七师兄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知县这边请。” “多谢多谢。”知县一边道谢,一边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各地都有怪事,城内早该有间道观神庙,只是此前养心观中住的是一群妖人,道观破败之后前任知县便将之许给了尊师,一直没有人来,这才没有修缮,如今既然有真高人来了,修缮道观之事,理应由县里出资才是。” “知县怎么不早说?” “哦?何意?” “贫道既已筹了钱财,说了这些钱财将要用来修缮道观,不做它用,怎能食言?” “这……” “哈哈!玩笑话!” “呼……” 知县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对七师兄请教道:“说来我求如县与丹熏县交界之处,有座山名曰猴山,上面有群山匪贼人,占山为王已有多日,前日晚上听说被几名道人除掉了,不知道长可知……” “几名?一名吧?”七师兄答道“前天下午我们路过猴山,被那些山匪劫道,我家三师兄向来侠客,便顺手将之除了。” 林觉捏着开花的木枝走在旁边,则是斜着眼睛瞄他—— 这知县居然还在试探。 试探这么清楚,可见谨慎之心,如此谨慎,多半有大事相求,才不愿出差错。 “嘶!” 知县果然大惊,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当真的听见有一名道人能唤出天兵天将除掉百余人的山贼恶匪时,还是免不了惊讶。 要知道齐云山的道长都做不到啊。 而且就算翻阅古籍,除了上古时那些古老的神灵妖怪,大多数修道高人面对朝廷指令与军队的搜捕围捉,也是以躲以避为主,难以正面相抗。 此时心中再无疑虑。 却又听那道长笑吟吟问:“还得问知县呢,剿了山匪,可有赏钱?” “哎哟……” 知县顿时露出苦涩神情: “道长说笑了,若非遇到道长这般神仙高人,我们哪里能够想到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剿灭一百多人的山匪贼人?就算是江湖中那些闻名已久的第一剑客第一刀客来了怕也不行,莫说一个人了,就是附近的江湖门派、民兵团练也难,因此自然不会有悬赏。” 说着停顿一下: “若是道长要钱修缮道观,本县倒是可以自掏腰包,给道长发些酬谢。” “这就算了,我们是修道之人,这种钱要不得。” 七师兄笑着说道。 这里正是闹市,养心观离得不远,说着话时,没几步便走到了。 众多师兄也都已回来了。 因为钱财有限,没有采购太多东西,只是添购了基本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桌椅板凳蒲团被褥等等,又订了瓦片,请了匠人来修缮道观,此时见到林觉和小师妹抬着一筐铜钱与白银进来,又带着有客人,都各有惊异。 “我们筹到很多钱。” 小师妹很开心的对他们说。 “这位乃求如知县。” 七师兄对前面的六师兄引荐。 林觉则是看见大殿中不知哪位师兄买了一个花瓶,放下这筐银钱后,便顺手走过去,将手中开花的枯枝插了进去。 “嗯?” 却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一束梨花,一插上去,竟然就为破败空荡的大殿增色不少。 站在殿中,心都变得静了不少。 在这瞬间,林觉忽然觉得,哪怕这门“花开顷刻”没有那么厉害的斗法能力,光是能让枯木开花,也已经十分值得学习了。 林觉露出微笑,这才回来,听他们讲话交谈。 第164章 天下纷纷荣枯有度(感谢“方弘或”大佬的盟主) 六师兄想要在此安身,若能结识知县,显然会轻松许多,又正适合他懒散的性子。 当然,六师兄乃是黟山正统传承,以他的本领,既然来了这间道观,迟早还是会有城内权贵慕名来访的,这只是为他省了最开始的不少时间。 一番交谈客套,知县这才道出来意。 原来是刚赴任此地,觉得此地虽然富庶繁华,又相对安定,可官场却是暗流涌动。 就连他也拿不准。 想必这暗流早已淌到了他的身上来,只是此时刚刚结识,虽然知晓自己面对的是一些修道之人,他也没有明说,而是委婉询问此地形势。 这正是六师兄擅长的本领。 只是扶乩之前,他也对知县说道: “知县须知,天下间的事物运转、因果循环,有如恒河之沙,积数不可以测算,又如太空之云,变态不可以思议。乩仙虽能预测今后事,但乩仙所言能信几分又当信几分,还得自己心中有秤。” “知晓知晓。” 六师兄便也不再多说,就在道观大殿之中取来一个簸箕,在上面铺上薄薄一层大米,又取来铁笔,以细绳吊在房梁之上,笔尖触及大米沙盘。 点上三炷香诚心呼唤: “乩仙请来。 “乩仙请来。 “乩仙请来。” 相比起在浮丘峰时,呼唤与等待的时间要长一些。 知县自然是见过扶乩的,也知晓这门法术,可当感觉到殿中吹来的清风,看见六师兄并未用手或簸箕扶着笔、甚至都没有触碰那支笔时,就知晓这位道长的扶乩之法与寻常山下的扶乩并不一样。 果不其然,殿中沉默片刻,铁笔无风自动,像是有鬼神在握持操控。 在簸箕和大米做的沙盘上写下一行诗: “天下英雄各有心; “万方多难此登临。” 知县一见这两句诗,便陡然大惊,随即再度问道:“这这……不……不知可否再问、究竟什么磨难?” 六师兄没有说话,只是抚平大米做的沙盘,铁笔立马就又动了起来。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小师妹在旁边看得疑惑,林觉则是若有所思,可那知县却是更加惊慌了。 甚至身子都开始有些发抖。 “这……” 知县用发抖的手指着米盘,又转头看向六师兄、七师兄和林觉等人。 其余人却都不说话。 唯有六师兄笑着道: “知县莫要看我也莫问我,这是乩仙说的,不是贫道说的。扶乩向来如此,只做乩诗,不解诗意,贫道也不懂诗中意,只知县自己可解。” “这……” “知县难道忘了贫道刚才说的话了吗?扶乩之事,不可全信。” “是是是……” 知县这才稍缓过来,但是对待六师兄却更加敬畏与郑重了,缓了片刻,才拱手问道:“不知道长请来的乩仙是哪位神仙?” 六师兄呵呵笑了几声: “世间扶乩之人,请来乩仙,大多假借古之名人、贤者甚至神灵之名,知县不会以为他们请来的真是那些名人、贤者的鬼魂,或者神灵吧?” “难道不是吗?” “倘若他们真的请来乩仙,为人答疑解惑,说古今之秘辛,乩仙连露面都不敢,怎敢暴露真实名姓?”六师兄笑道,“不过假借盛名,好让世人更加相信更愿解囊罢了。” “有、有理。” “我家乩仙在深山修行,寿元千载,我亦不知名姓。” “原来如此……” 知县便再度对他、对沙盘行礼。 “今日本县出门带的银钱不多,在街上时又被道长师弟的仙术折服,惊叹之下,情不自禁便赠了道长,此时已是囊中空空,还望道长稍等,待我回去再将今日请乩仙的酬劳与道长送来。” “心诚即可。” “明日再来拜访。” 知县甚至没敢再细问,只与六师兄客套两句,就心绪不宁的匆匆离去了。 众多师兄都看他的背影。 林觉则是打量着沙盘与铁笔,忽然开口问道:“六师兄,你家乩仙前辈走了吗?” “还没。” “不如也替我问问乩仙。” “嗯?你不是学了扶乩、有了乩仙了吗?” “我家那位乩仙前辈性情高冷,说叫我不要总是搅扰他。”林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巧师兄请了乩仙,来都来了,不如趁此问问。” “你这人!” 六师兄也忍不住笑了,随即说道:“那你要问什么,问吧。” “师父在世时曾对我说,豆兵的兵刃武器是以小变大,因此会变疏松,若要以此方法打造神兵利刃,还要在灵金之中添入金精才是,可这金精我却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林觉顿了一下,“乩仙前辈见多识广,神通广大,便想请教乩仙,哪里可以寻得上等金精?” 乩仙稍作沉默,铁笔仍然无风自动,划过簸箕和米盘,沙沙作响。 “西北有高楼; “上与浮云齐。” 林觉凑上去仔细看。 暂时只看出西北二字。 林觉默念几遍,将之记住,又问了一句:“可在徽州与江南周边?” “山川广袤渺无迹, “林海苍茫难觅寻。” 看来是不在这个范围内。 正当林觉贪心,想再多问几句,多排查一下时,便见清风抚乱青烟,随即殿中原本有的一点清凉感也没了,林觉是学过扶乩的自然知晓—— 这是乩仙不愿再答,直接走了。 “乩仙走了。” 六师兄收拾着东西对他说道。 “说是西北方向,下一个离得近的庙宇在碧落县,似乎就在求如的西北方向。”二师兄对他说道,“我们之后大多也是往西北走。” “嗯。” 林觉点了点头。 心想到时候再请“反驳前辈”来,问他就是,“反驳前辈”的见闻知识绝对是不逊色于六师兄家的乩仙前辈的。这次算是趁着六师兄还在,赶紧薅一次问他家乩仙前辈的机会。 到了晚些时候,求如知县的仆从来敲门,送来十两白银,说是感谢六师兄今日解惑,一些小小心意。 …… 林觉坐在院中蒲团上,思索着六师兄的乩仙写下的这两首诗的意思。 “天下英雄各有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脑中忽然又回想起了天都峰上,自己和小师妹听那二位神仙说的话。 诗中说的一岁一枯荣显然指的不是四季更替,而是朝代更迭。 改朝换代亦如四季更替,止不住,变不了,自有规律可循,非是有预见后事的本领才能知晓,有识之士皆可堪破。 说到天下英雄,说到此地,林觉又回想起了更久远时,自己和三师兄从鸣啾山大醮回来,路过齐云山时,徽州的知州也曾去往齐云山,受到了玄天观灵清真人的郑重接待,不知他们又交谈何事。 总之这两句乩诗显然说到了这位高知县的心里去,说不定也与他自身的猜测不谋而合,这才如此震惊。 不管如何,六师兄在此扎根倒是容易了。 “师弟你觉得,六师兄这番下了黟山,在此落脚,今后能否在此开枝散叶,在当地传开一片仙名?” 林觉正在思索,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差点将他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是七师兄也提着一个蒲团从后面走来,边走边说。 身边狐狸吸了吸鼻子。 林觉也吸了吸鼻子。 又闻到了一点脂粉气。 “谁知道呢?反正除了三师兄,各个师兄都会如此,从此以后,人生便都在自己掌握里了,今后篇章如何,也都由自己决定。说不定后世流传千古的某某真人某某仙人的事迹便是由此开始的呢。”林觉开口说道。 “后世流传千古的某某真人仙人便是由此开始……”七师兄品味着他这句话,不由笑了,“还是师弟会说话。” “还有更好听的。” “什么?” 林觉便学着大师兄的语气:“七师兄啊,那些风月场所少去一点。” “?” 七师兄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只当没有听见,也放下蒲团坐下来,叹息着道:“在六师兄这里留几天,估摸着也没多少相处的时候了。” “还有几天吧。” “真是舍不得啊。” “是……” 林觉知晓,在自己和小师妹上山之前,便是他和六师兄年纪最小,自然感情也最深厚。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 “七师兄,不如趁路上这点时间,把你的隔空取物之法教给我吧!” “嗯?” 七师兄被他突然的转折弄得一愣: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那般使木开花的戏术的呢!” “那不是戏术,是一样很厉害的法术,多亏青帝赠我造化,这才习得。”林觉对他说道,“不过也可当做戏术,恰好它用来斗法也很厉害,七师兄若喜欢我可以教给七师兄,这样今后行走天下之时,也算有了护道傍身之法。” “时间够用么?” “我已把它写了下来。” “嗯?”七师兄意外,随即笑道,“那我先教你隔空取物之法,若你学得快,时间有多,我还可以教你别的。” “好啊。” 林觉便坐正了。 “我这隔空取物之法十分玄妙,莫管你闯荡天下与人争斗、它的用处多少,但这门法术的玄妙与难度恐怕比你见过的绝大多数法术还高。不过这般玄妙的法术大多暗合我们阴阳灵法玄机,小师弟你天赋好,想来不至于学不会。” 林觉此前也曾从七师兄这里学过法术,便是那门常常用到的点灯术,兴许这不是一门善于斗法的本领,但却是一门极度实用的法术。 许多挑灯夜读或篝灯苦写的夜晚,他都是靠这门法术帮衬着度过的。 今早见了七师兄的拿手好戏“隔空取物之法”,心中惊艳,如今趁着路上还没分别,便还想再学一门。 此时自然专注的听。 第165章 回赠 随后几天,观中很是热闹。 除了来修缮道观的匠人,知县也是每天来访,又陆续有城中百姓上门来。 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七师兄当街表演的那场戏术。 绝大多数人都是经由那场戏术,听说有会法术的真道人来了城里,还在养心观中住修,就连知县都曾恭恭敬敬的叫真人,这才慕名而来。 有人身患疑症,前来求医。 有人家人中邪,来求驱邪。 也有人不慎闯了妖鬼,来求道人帮忙。 众多道人纷纷响应。 这既是为自己此后赚点路费,也是为六师兄多做一些宣传,好抵消原先养心观不好的名声。 林觉正是缺钱之时,只好表现得异常勤奋,和小师妹抢活干,但凡有驱邪除妖捉鬼的事都抢着去,总算攒了几两银子。 此外只要有空,就找七师兄请教隔空取物之法,弄得七师兄连寻花问柳都要抽时间去,其余时候便在观中煮饭,也传授些基础手艺给六师兄。 如是一天天下来,原本残破的养心观逐渐变了样,变得崭新,什么都不缺了。 停留再久,终是要走。 于是又到分别之时。 “几位道长要去的碧落县须得往西北方向走,此去有官道,沿途也有驿站茶棚,都可以问路,只是道长说的石门山本县就没有听说过了,须得到了碧落县再详细问问才行。”知县对他们说,“听说这边过去,有很多怪事。” “知县费心了。” “无妨无妨。” 知县笑呵呵的摆手。 “多谢几位师兄弟帮我安家,这是道观剩的银钱,既然我已在此安定下来,便不急着用钱了,反倒几位师兄弟路上用得着。”六师兄将修缮道观置办物件所剩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递给二师兄,又叮嘱道: “路上莫要太苦了,赶路本就辛苦,有时累了或是遇到风雨,就去找旅店,也莫总让小师弟半路造饭,遇到茶摊饭馆也让小师弟休息休息。” 二师兄没说什么,也没推辞,只是接过收好。 “六师兄。” 林觉又走了过去,手上拿的是一个很厚重的信封:“我有一物,交给师兄,望师兄等我们离去之后再打开。” “什么?”六师兄先是下意识的问了句,随后才反应过来既然小师弟叫自己离去之后再打开,自然不想自己多问,便收下道,“好。” “师兄保重。” “师弟保重。” “师兄师弟保重。” 众多道人互相行礼,就连狐狸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站起身来将两只前爪合在一起。 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三师兄果真买了一辆板车,让那匹从山贼手中得来的马儿拉着,像是二师兄的炼丹炉、七师兄的木偶这等不好携带的东西,便都放在上面,一些不想背的行囊也放在上面,众人行走便轻松得多了。 车轮压着街道辚辚作响。 只是这么往前八人就成了七人。 众人忍不住频频回头,六师兄和知县亦是一直站在道观门口,目送他们。 心中不免又起遗憾。 这年头的山水这么长,甚至寻常人连递信都难,如此一别,却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再见了。 这种互相送行、逐个离别的方式许是一种温柔与浪漫,可也将一场大的离愁拆成了细碎的很多份,于缓慢中滋生更多感慨。 当然,它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小师妹依然与林觉走在一起,她也同样频频回头,直到彻底看不见六师兄与那间道观。 只是没过多久,她的眼中就闪烁出了浓浓的好奇,悄悄问林觉: “师兄,你给六师兄留的信里装了什么?” “不可说。” “为何?” “时间未到。” “那别的师兄有吗?” “有。” “那我有吗?” “有。” “是什么?” “……” 林觉不说话了。 小师妹便也立马闭上了嘴,随即一脸严肃。 她是对此很好奇不假,不过她也非常聪明,又很能管住自己心中的想法,若是不然,在山上这几年,她早就好奇死了。 信中自然不是别的,而是一门法术。 也只有一门法术。 实是时间太短了—— 哪怕林觉已经提前很久开始准备,却还是不够将每样法术都写下来并抄写七八遍,因此给每位师兄各一份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也无需如此。 各位师兄性格、喜好与天赋皆有不同,不见得每样法术都能让他们喜欢,都能让他们轻松学会,所以只需挑选适合他们的给他们就是了。 而且余生不短,若是他们还有多余的心力,也可互相交换着学。 林觉了解到的便是,师叔们下山之后,精了手中一门,有了更多时间,若有意愿又通信方便,往往都会互相为师。 慢慢出了求如县。 走在最前面的是牵马的三师兄,拉着一个装了不少行李的板车,后面一群道人,多少带着些行囊,还有两头灰驴,看着倒也和搬家差不多了。 前方官道车辙很深。 三师兄问了问路,便顺着官道走去。 走着走着,二师兄又落到了最后,和林觉和小师妹走在了一起,也开口问道,却不是问的信封之事: “师弟,你前几天四下奔波驱邪除妖捉鬼,得了多少银钱?” “合六两四钱。” “也不多啊。” “城里没有那么多妖鬼之事。”林觉疑惑的问,“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下山几天,路上一直是师弟煮饭,十分辛劳,遇到村庄集市,食材也是师弟去采买。”二师兄的神情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像在是炼丹房教他炼丹时一样,只是取出一些碎银,递给林觉: “师兄我前几日卖了一枚旋龟丹,一枚孟槐丹,又卖了几枚留牛丹,换了些钱,你先收着,有用的时候尽管用。” 林觉知晓旋龟丹是用来治耳聋的,孟槐丹吃了可以抵御凶邪,在这年头很有用,留牛丹则可以化瘀消肿,药效也很好,但也都不是如神行丹、护心丹和巨灵丹这等上好的灵丹,因此常被用来售卖或赠人。 只是他却很疑惑—— 三师兄从猴山得来的钱并未揣进他自己的兜里,而是当时见小师妹的竹筐有空,就丢进了小师妹的竹筐里,自那之后,林觉采买食材时,一直是从这个钱袋子里取的钱。 之后七师兄表演戏术得来的钱是放在道观里任六师兄取用的,随后加上六师兄扶乩占卜得来的钱,不知共有多少,也不知用了多少,总之没用完的全都交给了二师兄。二师兄也是将之放到了小师妹的竹筐里,让驴儿驮着,取用起来很方便,压根不需要再给自己什么采买钱。 唯有这几天众人自己替人行医驱邪、除妖捉鬼得来的钱,才是自己揣自己那一份。 二师兄为何要给自己银子? 而且还特地声明,是自己卖丹来的? 只是林觉一转头,和二师兄对视,看见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一愣之下,立刻便知晓了。 二师兄是学炼丹的。 而且他的丹道造诣很高单说丹道造诣,不提道行,可能比师父也不差。当时众人第一次听说食银鬼这等奇物,就是从他口中听说的。 他又怎会猜不到灵元丹从哪来的呢? 没等林觉说什么,二师兄只笑了笑,便走到前面去了。 “师兄……” 小师妹天真单纯,真以为二师兄是给他采买的钱,便也跟着掏出二钱银子,是小得可怜的一小坨,递给他说:“我的也给你采买食材,咱们路上吃顿铺盖面。” 林觉只是看着二师兄的背影。 …… 养心观中,道人独自走回。 这间道观属实不大,袇房总共只有两间,客堂也只有两间,而且都很小,原先八个师兄弟都住在这里时,自然十分拥挤,可是师兄弟们一走,再将那位高知县也送走后,留下他一个人走在这道观中,便显得空空荡荡了。 “唉……” 六师兄不免有些落寞。 想到余生或许大部分时间都将如此,都将是自己一个人,曾经在浮丘峰上有众多师兄弟陪伴的时光将再也不复返,他便又觉得迷茫。 一时不知漫长余生如何打发。 甚至连当下也不知该做什么。 好在还有小师弟的一个信封。 六师兄皱着眉头,拿起这个信封,到了大殿中盘坐下来,将之拆开。 里头先是一张信纸。 六师兄捧起来读,似乎能听出小师弟的声音: “师兄,待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然分别了,今后余生数十年,也许要比浮丘峰上孤寂很多,不知师兄如何打发时间? “师兄曾悉心教我扶乩之法,师弟十分感激,恰好师弟也有门法术,私以为很适合师兄的性格与主修的扶乩之法,师弟放在信中了。 “若是师兄喜欢,可以修习,用以打发时间。若是不喜欢,烧掉就是。若是学了这门之后,还想修习别的,可等师弟安定下来,向师兄递信,师兄收到住址后再向我回信,或是向别的师兄讨要交换。” 六师兄往下一看。 信封中除了这张信纸,还有一本不薄的书册,看得出是自己裁的纸,又是自己用针线穿订的,因此裁得不整齐,穿得也有些乱。 只是这却全是用心的痕迹。 将之翻看一看—— “寄梦。” 下方全是手写的字迹,详尽用心。 六师兄一愣,随即感慨不已。 …… 浮丘峰上浮丘观。 大师兄也正逐间的为他们收拾房间,每到一人的房间,看着那些象征着众多师弟不同性格、不同喜好的书架书桌与陈设,都不由得感慨许久,好似师弟们昨日仍然住在这里面。 又常有师弟师妹为他留些东西。 直到来到林觉的房间。 开门一看,房间比别的师兄要小一些,里面一个书架,一个书桌,都是六师弟为他亲手打造的,那张书桌上面满是墨迹,几乎被透黑了。 可以联想到师弟在此伏案书写的画面。 那定是许多不小心浸透纸张或是不小心滴落的墨点,不知多少次多少时间,才染出这么大片的墨迹。 “嗯?” 大师兄不禁觉得疑惑。 印象中小师弟不是爱写字画画的人啊。 疑惑之下,四下扫视,又见床上放着一个木箱子。 过去打开一看—— 里头仍有一张信纸,除了这张信纸,却还有七八本手工裁切装订的册子,每一本册子皆是一门观中所没有的法术。 光这一个箱子,就抵得过浮丘观历代祖师数百年的苦心收集。 “这……” 大师兄不禁怔住。 不知小师弟是如何得到这么多法术的,可又不知他是用了多少个夜晚,伏在这里写了多久,才写出这么多册子并留下来。 …… 林觉带着驴儿、跟着师兄们在山路间晃晃悠悠,慢慢的已走到了碧落县。 此地已经是比较偏远了。 而那石门山啊,更是难寻。 第166章 荒山唱戏(感谢“光棍甲”大佬的盟主) “这位善信,可知石门山在哪?” “兄台,向君问路石门山。” “这位镖头走南闯北,定是见多识广,可知石门山该如何走?” “你这贼人,胆大包天!好在道爷素来心善,若你知晓石门山怎么走,道爷我倒可以给你个痛快!” “那黑狗!过来!嘬嘬~” “老丈,可听说过石门山?” 三师兄在官道上问路不知多少人,才终于有一人听说过石门山。 那是一名挑着担子的老丈,担子里面还可见得一点点卡在竹篾之间的菜丝,应是挑着菜去城里贩卖的,被三师兄拦了下来。 “石门山……” 老丈露出思索之色:“可是那生了个怪男童的石门山?” “我们也不知晓,也是刚到这里,不过想来碧落县也没有第二个石门山了。”三师兄行着礼道,“如果这里是碧落县,那便是那里了。” “如何不是碧落县?” “请老丈指路。” “沿着这里……” 老丈指着前方说了几个字,转头一看,看他们是群道人,有意与道人为善,便又将手收了回来: “讲也讲不清楚,恰好小老儿我也往那个方向走,便跟我来吧,等到了岔路口再给众位道长指方向。” “多谢善信!” “不谢不谢……” “善信挑着空担子也麻烦,反正没有多少重量,便放我们的板车上吧。” “不麻烦不麻烦……” 老丈客气拒绝,三师兄也看得出来,便伸手接过他的扁担,将担子与竹兜都放在了板车上。 虽说是没有多少重量,可打空手总归是比肩膀上挑着东西要舒服些。 双方互相给予便利。 轻松下来,便好闲聊。 “老丈方才说,那石门山有人生了个怪男童,是什么意思?”三师兄回头看了眼四师兄与二师兄,开口问道。 “就是说啊,在那石门山下,有个村子,有人生了个男娃,本来很高兴,结果那男娃生下来没多久就会说话,而且说得溜嘞,就像大人一样,他还说他家原本住在哪里哪里,叫什么名字,还娶了妻,你说神不神?” 林觉默默听着,已是来了兴趣。 身边的小师妹低头看路,脚步不停,却是不知从哪找了一根顶端弯曲的小树枝,她将树枝弯的一头杵在地上,推着树枝走。 “沙沙沙……” 一路在地上划过一条细线。 而她神情专注,俨然沉浸其中。 只有狐狸察觉到林觉内心的微妙变化,本是迈着碎步在前面小跑,忽然停下脚步,先看林觉,又看那名老丈。 “扶摇让一让。”小师妹低头开口说道“等下我推的板车撞到你了。” 狐狸便又歪头看她一眼。 “真有此事?” 四师兄向老丈说道。 “都这么传,多半不是假的,怕是地下管这些的神仙哪里搞错了。人都说现在的神仙是越来越不灵了,大神仙还不如小神仙管用。” 老丈怕耽误了他们,甩着膀子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说: “那石门山离官道远得很,要不是听说过这件事,听说的时候小老儿又问了句那地方邻着哪里,怕是小老儿也不知道。” “那之后呢?” “之后又能怎么办呢?好不容易生了个男娃,难不成送回去?”老丈说道,“有懂这些事情的人说,这种事情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见,很多书里都记了类似的事情,等娃儿大一点,自己就会将这些事情忘掉,就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而且有些会比普通的娃儿更聪明。” “大多确实如此。” “是嘛!换我我也不送回去,再怎么不也是自己生的?” “贫道也听说过类似的故事。”四师兄说道,“在我老家,有个妇人死了,没几天又活了过来,但是活过来后,却说自己是邻村的某某某,她两年前才刚嫁了人,在田间劳作太热了,热昏死过去,再醒过来,就到了这妇人身上。两个妇人都嫁了人。家里人害怕,跑到邻村询问,结果所有事情都和那妇人所说一模一样。后来邻村的夫家听说了,还来争抢这名妇人。” “那咋办的?” “还能怎么办?打官司呗。”四师兄说“最后知县也是判她归属肉身这一家。” “为何?” “盖因魂魄之事,虚无缥缈,官吏无法断其真假,可肉身却是能一眼看出真假的,若是不这么判,今后就会有许多人假托魂魄虚无之事,将自己从一人的妻子变成另一人的妻子,或是变换夫君,或是别的事,那样就乱了礼法纲常。” “哦也有理。” “大概都差不多,没人愿意舍弃自己生的孩子,也没人愿意舍弃自己娶的妻妾。” “道长们这是去哪……” “哦,我们原是黟山的道人,此番下山,是去各地寻出路的。” “黟山……” 双方互相闲聊着,没走多远,老丈便停下来,指着一条小路: “几位道长沿着这条小路,走出五里,中间不得转弯,过了一棵参天大树,一里后往右手边走,到悬崖边找路下山,到河边后又往左手边走到河水快要拐弯的时候爬一座山,跟着路连翻两座,差不多能见到几个村子,若能再见到一座大山,应该就是石门山了。都是小路,难找得很。”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光是这一堆描述就难记难寻了,而且还是小路,而且这老丈的措辞自己也不确定。 但是这年头也就是这样。 所以递信难,寻路难。 只好请老丈再说一遍,众人努力记下,便取了担子递还给他,与之道谢道别。 再看这条小路,本就只有二三尺宽,而且晚春时节,春草茂盛,又将路遮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板车都是走不了的。 众多师兄弟对视一眼,只好从板车上卸下行囊,正好此时官道旁就有密林,于是又抬着板车,将之藏进密林深处,林觉为防丢失,还让自家狐狸在上面打了一个狐狸爪子印记,丢了好找。 随即背的背扛的扛,或者将行囊放到马儿驴子背上,纷纷走上小路。 小师妹很勤快,本想多背一些多扛一点,然而几个师兄却不允许,她便只得背上自己的行李包裹,提上长剑。 看一眼这小路,见其还算平整,便继续推着树枝往前。 可别小看这根树枝—— 小师妹做什么事情都能专心,此地距离六师兄留下的求如县又走了四五百里,师兄们平均每天要走上百里路,路途枯燥,若非彩狸陪同她玩,若非师兄与她谈论路边风景,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如此专注的走过来的。 专注之下,就一点不累不枯燥了。 甚至能够忘却时间。 一路往前,大概走出五里,果然见到一棵参天大树,可过了这棵大树,却有不少岔路。 估摸着有一里了,众人讨论着,在两条往右走的路中寻了一条,运气好到了悬崖边,在四师兄好友的帮助下,下了悬崖找到河,摸索着往前。 真当是摸索。 明明是白天,可在这完全陌生的山间,却像是两眼摸黑似的。 起初还有一些农田耕土,四周也有民居房舍,走得远了,四周便只剩荒山,便连问路的人都见不到了。 眼见得到了黄昏,又眼见得天黑。 “我们是不是走偏了?” “走出五里,中间不转弯,到参天大树,一里后往右走,到悬崖边下山,到河边往左走,拐弯的时候爬山,连翻两座,有村子和大山。”小师妹一手提着她的宝贝长剑,一手将树枝扛在肩上,一板一眼的背着。 “那应该没错啊。” 此时众人是已经爬了两座山了,可是四周却完全见不到村子,天黑之后就更看不见了。 “我找位朋友问问路吧。” 四师兄皱眉说着,忽然四下环顾,喊出一声:“附近可有还未歇息的飞禽走兽?” “咕咕……” 一只夜枭无声飞来停在旁边树枝上。 便见四师兄对其行礼说道:“哦,在下黟山浮丘观道人,胡孟津,想请教道友,附近哪里有人家?” 林觉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聚兽调禽还有这个妙用。 “咕……” 夜枭听完他的话,展翅而起。 借着天空仅剩的一点天光,可以看清它飞去的方向,众人连忙朝着那方走去。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山间又有明月升起。 难寻,难寻。 不知何时,夜枭也不见了。 好消息是,路旁偶尔可见人影了,说明离村民聚居之处不远了,坏消息是,这些人影都是些山间的孤魂野鬼。 不过人死成鬼,大多数鬼本就弱于人,寻常人三两结伴四五成群尚且能够避免妖鬼侵扰,甚至让许多小鬼主动退避,何况七个有道行的道士。 但是走着走着,便发现了奇异之处—— 竟然有鬼与他们同行。 “……” 众多道人没有作声,也没第一时间动用法术,而是面面相觑。 一开始还怀疑这些鬼是对他们有所图谋,可是后来仔细观察,见他们虽与自己等人同行,却是走在自己前面或者后面,甚至有的鬼胆小,不敢和自己等人走在同一条路上,便从左右的荒地里走,看着还有些委屈可怜,心里过意不去。 晚上光线本就暗,这些鬼又模模糊糊,更加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辨别出有些鬼浑浑噩噩,似乎没有什么神智,看着也如风中残烛,有些却要凝实精神一些,会偷偷打量他们,又似惧怕被他们发现。 甚至身边还有两只鬼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像是在小声议论着他们。 众多道士又是互相对视。 小师妹也忍不住看向林觉。 狐狸则是仰头逐一打量众鬼,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因此它的眼中也全是好奇,甚至偏过头,想听他们说什么。 “请问你们去哪?” 忽然有三师兄的声音传出。 “!” 那两只议论的鬼身子一抖,似乎不知晓他们能看见自己,宛如大惊,互相对视一眼,陡然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众多道人便都看向三师兄。 就连狐狸也是如此。 “嘿!这些胆小鬼,只准它们偷看我们,我们看两眼它们,它们就议论不停!只准它们说话,我们一说话,就跑掉了!”三师兄咧嘴道,“倒真和世间的一些人一样。” “它们定是有去处,咱们去看看也好。”二师兄则是思忖着说。 “嗯,正好咱们都往一个方向。”四师兄点头。 “正好咱们今晚也找不到地方借宿。”五师兄说道。 “扶摇……” 林觉正欲叫扶摇去看看前面有什么,便见自家狐狸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伸长脖子,专注的往前望去,随即不等他说,便往前轻灵跳跃,乃是山间月色下一抹轻巧修长的白影。 停下转头,月下回望众人。 众人随之而去。 山间原本寂静,可风中却吹来一些吹打声,复行一段,又听有人声,咿呀起伏,抑扬顿挫。 “戏班?” 七师兄是行家。 直到翻过一个山坎,前方豁然开朗,月光下是平整的一片荒地。可这平坦荒地间却搭了一个简易台子,点着鲜红灯笼,下方有板凳数十,上方有人影三两,正在高声唱戏。 那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居然真是在唱戏? 那是人不假,可这大晚上的,荒山野岭,居然有人搭台唱戏。 甚至还是七师兄听过的戏,本来走了一天,他已疲累,此时一听见戏就起了精神,竟摇头晃脑的跟着吟哦起来。 众多道人再度对视。 第167章 石门山下 荒山静夜,月色皎洁,有人搭台唱戏。 初时伶人声音难免有些颤抖。 可是却也没停。 下方摆着数十张宽板凳,在远道而来的黟山道人眼中,好似都是空空荡荡,可一晃眼,又仿佛已经坐了一些人。 好在还有一些空位。 众多道人十分肯定,台上唱戏的都是活人,这种唱戏形式他们也曾听闻过,只有小师妹不曾听闻,一脸疑惑,但也随着师兄们走过去坐下来。 他们是想找人问问路的,好歹寻个借宿之地,就算找个祠堂村庙,也好过露宿荒野。然而人家正在尽心卖力的演戏,下面还有看众听众,他们实在不好上台去打搅人家,这是不礼貌的。 便只得寻个空位,坐下来等待。 刚一走近,刚一坐下,就明显感觉得到,台上唱戏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嗓音立马又变得颤抖起来。 而且比之前抖得更厉害了。 甚至那吹打声都乱了下。 心中立马知晓,对方误会了,可是也不好再走了。 台上点着灯笼,台下没有。 灯笼照亮前面几排,可几名道人坐的是后面几排,便隐在了月色中。 在台上的人眼里便是自己在这荒村夜晚之中唱鬼神戏,这地方连白天都没什么人走,晚上唱着唱着却来了一些人影,坐在了最黑暗处,看样子好似在看自己唱戏,怎能让人不怕? 甚至台下还有个“人”似乎爱戏,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微光,见他既摇头晃脑,又跟着吟哦。 “不能停!有看官听众了,要演得更好些!” 后台传来中年人压低的声音,音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混杂在吹打戏曲声中,台下人根本听不见。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 “怕什么?不要怕!咱们是来给他们唱曲演戏的,自古以来,莫说神鬼,就是挨千刀的蛮人来了,也不为难咱们戏子!” 台上人默默听着,一点不停。 是这么一个道理。 戏都接了,怎么能停? 一曲戏起,无论如何也要唱完,管它刮风下雨,管他有没有人听,也得有始有终。 刹那之间,吹打声再是一盛。 伶人更专心的投入其中。 状态渐起,倒也忘了惧怕。 此地的戏班也是有名的讲究唱、念、做、打并重,又有许多下苦工的平台高台武功。 好比独脚单踢、叉腿单踢、刀门、飞叉等都异常惊险,耍起高台武功来,连翻不知多少张桌子,像是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台上人没有丝毫糊弄。 台下人与鬼也渐渐听得认真。 就连小师妹也双手抱胸抱剑,一脸专注的盯着台上,眼中泛着光,十分专注。 甚至于林觉转头四下看时,就连身旁别的不认识的看众也看得极其投入,哪怕有的神情呆滞,却也不肯挪开目光。 这年头的娱乐还是太少了。 以至于山村之间但凡哪位富户出资请了戏班、露天唱戏,十里八乡的人听说了,那真是走两个时辰的山路也愿意来凑这个热闹,看完之后,再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回去,心里还觉得美滋滋。 因为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 没想到做了鬼也是这样。 林觉倒觉得没什么,只是左右扭头,不断打量着这些鬼。 没想到这个小地方,附近居然能有大大小小这么多鬼,甚至还有妖怪化作动物,停在远处黑暗中,也来凑了这个热闹。 见这些鬼大多面黄肌瘦,男女老少皆有,黑夜中看不太清,不知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了,只是他们既没有下地府,也没有自然消散…… 怕是阴间和人间都运转不畅才会如此。 林觉如是思忖着。 却是过了很久,台上的人也未下来,莫说来与他们说话了,就连戏台都没有下过。 林觉慢慢有些困了。 初时觉得他们唱得也算不错,表演也算精彩,吹吹打打也让人精神,只是时间一长,这连续不断的声音听惯了后,也像是有助眠的作用。 扶摇就端坐在他的脚边。 林觉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见它转过头来,便对它说:“我先眯一觉,有事记得叫醒我。” “嘤~” 狐狸简单应答。 林觉便坐在地上眯眼歇息。 却不料一夜无事。 一夜之间,台上的人未曾下来,未曾停歇,台下原本的听众也未曾侵扰台上分毫,双方仿佛都默契的守着这古老的规矩。 其实又哪里有什么成文的规矩? 无非将心比心四字罢了。 等到林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早了,天边已是蒙蒙亮,透了红光。 四周的板凳上早已空空荡荡,身后那些山间野兽也不见了,唯有几名还穿着戏服、声音沙哑的伶人站在一旁,惊魂未定的与二师兄说话。 “道长们可吓坏我们了……” 戏班们昨夜开始时真是被吓了一跳。 夜里为鬼神唱戏、唱着唱着下方来了人坐着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常唱戏,却发现天都要亮了,他们也不走! 直到鸡鸣天亮,这才看清楚,下方坐的竟是一群道人。 这事拿出去当笑话讲给人听都够了。 “恕罪恕罪,我们也是偶然迷路,无处可去,本想来向诸位问路的,可是诸位专心表演,无暇他顾。天黑路滑,山中又起了雾,地上湿冷,我们也没有地方去,只好在此坐着了,好歹有张板凳坐。”二师兄只好连连拱手,“倒是也有路上无趣,贪图诸位表演的意思。” “原来如此。” 戏班的班主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用恭敬的眼睛看着他们,拱手说道: “几位道长也是胆大,这深更半夜的,我们在此唱戏,一个人都没有,也敢来坐着听,想必定是有道行傍身的。” “诸位不也在台上唱了一夜吗?”七师兄在二师兄旁边说道。 “那不一样。我们本身接的就是为鬼神唱戏的活儿,就算下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们也得在这里唱一整晚。反倒是有了人,把我们吓了一跳。” “那诸位又怎么知道……” 七师兄笑呵呵的,对他们说道:“下面除了我们没有别人呢?” 戏班众人听了,俱是一愣。 不由转头与七师兄对视。 七师兄也看向他们,敬重于他们不曾糊弄、辛苦一夜为鬼神带来的短暂欢乐,便也与他们行礼。 如此就已无需多问了。 戏班愣神之下,也抬起手来,双方互相行礼。 放下手来,七师兄问道:“诸位为何深更半夜、在这荒野之中唱戏呢?” “我们乃是受石门村大户所请,来此唱戏,请山间鬼神观看。”戏班班主说道,“据说是他们家生了个怪异孩童,常常走魂,前段时间更是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孩童不仅痴傻,甚至几乎断气。” “石门村……” 七师兄喃喃念了一句,又好奇道:“这和诸位在此唱戏有什么关系呢?” “是那严家的人请了先生来看,说是孩童魂魄走得远了叫魂也没有叫回来,随即那先生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请戏班来为鬼神唱一回戏,说是这些鬼神看了戏后,受了情谊,自然就会帮忙寻找。” “原来是这样。” “我们也不知是否真有鬼神来,也不知是否有用,反正接了钱就来演,千百年来一直就这样,我等优伶贱命一条,也没什么怕的。” “班主切不可这样说。”七师兄听了却是瞬间正色,拱手说道,“诸位名伶功力深厚,尽职敬业,昨夜所有看客皆看得心满意足。而这些游魂在山间飘荡孤寂不知多久,心中不知多少苦闷,诸位能为他们带去欢乐,消解苦闷,如何不是功德一件?” 戏班班主一听他称“名伶”,就觉得惭愧,想摆手推脱不敢当,可听到后面,却又忍不住问道: “当、当真?鬼神当真满意?” “自然。” 戏子本是贱流,可凡人小鬼皆有心,此时众人便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欣慰自得,再面对这几位道长,便更恭敬了。 “道长们又去哪里呢?” “我们在找石门山,这边实在太偏僻了,初来乍到,不免迷了路。” “石门山?这地方确实偏远,道长说别的地方我们可能不知道,可说石门山……”班主说着转过身,指着远处的深山,“那就是石门山,山下也有四五个村落,虽然偏远,可土地也不少。” 众人皆顺着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已显露出一片青山,青山脚下似有纤陌田野,房屋隐于晨雾密林中。 青山下半截是一片山林,郁郁葱葱,上半截在晨雾半隐间,隐约可见是石山。石山中间有洞,远看似一扇门,云雾添了缥缈,如同仙门一般。 “原来如此。” 四师兄不禁呢喃着。 早知道石门山这么好辨认,早就该请好友飞上天去寻了。 “我们就受石门山下、石门村中严姓主家所请,正好要回去复命领钱,也可将诸位道长带过去。”班主说道,“诸位道长定是有本事的,那户人家为了子孙后代之事已经焦头烂额,定然欢迎几位道长。再不济也有顿早饭吃。” “恭敬不如从命。” 众多道人便都跟随他而去。 清晨的山路是带着露的,行走之间免不了与春草擦身而过,鞋与衣摆被打湿,又带着细细的沙,这片山村便由此映入心中。 林觉一边走一边四下环顾。 这里实在偏远,前方那座石门山也果真是大,甚至走了将近二里,才隐约看清那隐在山林间的村落,而石门山的大小远近似乎都无变化。空气中既透出泥花草露的味道,又有着清新的灵气。 倒是个避世修行的好去处。 毫无疑问,这里最适合的定然便是四师兄了。 若他住在这里,那片大山就是他的好友们天然的乐园与猎场,而这个偏远之处也正适合他与他的好友们清修。 只是偏远有好处也有坏处—— 若是寻常缺点什么,采买置办起来就不便了。 若能与山下人打好关系,便轻松许多。 听说这是一间新修的山神庙,应该也是山下村庄筹资建的,正好请班主指路,也好告知村里人,打理庙宇的道人来了。 走了两刻钟,便穿过田野,进了林中。 脚下的路变成了村中的小巷。 此时正是早晨,做饭的时候,炊烟飘起,又沉在密林间,为这村落添了一抹静谧之感。 鸡鸣犬吠声中戏班与道人走来。 村人皆投来惊异的目光。 戏班带着他们走入主家,见到严姓家人,戏班班主先说自己唱完了戏,又说起昨晚的事,这才向他们介绍黟山道人们。 第168章 天魂离体 这边的建筑形式已和徽州有所差异,不过堂屋墙上柱上还是装点了许多楹联。 当先一幅: 要好儿孙,须方寸中放宽一步;欲成家业,宜凡事上吃亏三分。 后方又有: 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林觉站在其中,四下打量。 四师兄在与严家家主对谈,且拿出了自己的度牒,证明身份: “我们是黟山浮丘峰浮丘观的道人,师父告知我们,此地有一间新建的山神庙,让我们可以来此安身住修。” “是是是!” 严老先生一听他们是从黟山来的,便眼放精光,连连点头,和身边的儿女对视一眼,又有一种找到救星般的庆幸。 “几年前我们这里闹了妖怪,凶得很,吃了不少人,后来有个老真人从这里过,将那妖怪除了。随后给我们说,身后的石门山已有了灵,迟早会孕育出山神来,如果我们肯筹资在山上修个庙宇,定期诚心祭拜,等到山上孕育出了山神,就会亲近人,可以庇佑我们,所以我们就在半山腰的位置修了一间山神庙,前年才修好。” “那是我家师叔。” “没错!山神庙修好后,住房也建好了,就等真人前来住修,只是庙宇在山腰上,看着很近,其实离村子也还有一些路,若是真人要去,我们今日或者明日就可带真人过去,至于锅碗瓢盆被褥凉席这些,或者别的缺的,真人从我们家里搬就是!” “那便多谢了。” “真人客气。”严老先生说道,露出恳求之色,“真人,最近我家闹了怪事……” “路上已听说过了。”四师兄说道,“贫道修行日浅,本领低微,幸好几位师兄弟都在这里,也愿助老先生一臂之力。” “多谢真人!快快!将孙儿抱上来!” 老先生的语气十分急促。 下方一名妇人便连忙跑下去,抱来一名约三四岁的男童。 男童闭着眼睛,看似只是睡着了,然而却是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确实是天魂离体、地魄沉迷的征兆。”四师兄过去看了看,又转头问老先生,“听说令孙生来便有奇异?” 林觉从墙上柱上收回目光,专心的听。 “是啊,他生下来没有多久就会说话,口齿清晰,还说自己乃中原人士,叫冯先之,考中了秀才,娶了一妻一妾,生有一儿一女,莫说背诗,就算作对写赋也不在话下。”老先生苦笑道“县里还来了人,将这事写入了县志里。” “也真稀奇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一开始也是为难不已,既不能将他送回,也觉得怪异,险些将他,奈何这是长孙,又是独苗,唉,过了许久这才接受。” 老先生说着一顿: “但是这是他清醒的时候,多数时候他都在昏睡,醒来问他,就说自己去外面走了一圈,问他外面的山和河,他说得虽然模糊,但都对得上。老朽也懂一些这种事情,猜想多半是神游去了,时间一长,便也习惯了,可是这次却已经半个月了,也没有回来。” “老先生懂得不少。” “真人可知原因?” 一时严家堂屋所有人都看向道人。 “贫道也只是听说过一些。” 四师兄皱着眉头,不确定的说道: “听说地下有地府一事,是鬼魂的世界,但也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成鬼,也不是成了鬼都会下地府,有下的也有不下的。 “下地府的有三类: “有德行的可以下去做官;有罪的要下去做工与受罚;有恩有怨的也要各自了结。 “不下去的也有三类: “圣贤、仙神与我们这类修行者;十恶不赦神魂俱灭或是死后因别的原因并未成鬼的;无德无罪又没有大恩怨的,或因执念不愿离开人世的; “最后一种死了之后,便可能在坟墓间闲逛,余气未尽就存在着,余气渐渐消了就灭掉,好像露珠与水泡很快就形成,又很快消散掉,又好像闲花野草,自生自灭。也有无所凭依的鬼魂,偶然附在人身上孕育,称为偷生。又有有道行修行的人死后成鬼,借别人的形体转世,便叫夺舍。不过世间大多数这类事情都只是巧合,怪不得谁。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闻,也许有道理,也许没有,不曾亲眼见过,便都不可全信。” 四师兄讲得十分详细。 林觉听得也很认真。 严家人自然也是如此。 “那他为何总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去外面神游呢?” “皆因天魂不稳。” “可有解法?总是如此,三两天还好,像这回这样,不仅吃喝拉撒要人伺候,可是再这样下去,看这样子怕撑不了多久。” “纵观天下古今,这类事情不少,不是所有都会夭折,也有的能顺利长大,顺利长大的里面,又有人长到几岁之后自然会忘掉此前的事,也有人一直到成年都还记得前世之事。也有长大之后忽然想起的,并不奇怪,多是自然而然的事。老先生是有学识的,想来也在书中看到过。” 四师兄想了想答道: “若说其中缘由,贫道只知道那些夭折的可能是天魂不稳导致,就好比这回。而那些长大后自然而然恢复正常的,可能各有各的原因与解法。 “至于解法,无非安魂,若想安魂,可以修道,但这需有天资才行可以侍神,但却得寻得真神才行,也可以向我家师兄讨一颗安魂丹。不过如今最迫切的事还是将令孙的天魂找回来。” “是是是……” 严老先生又连连点头,随即激动的说:“如今我家孙儿已有半月未归,真人若有办法找回,我们全家便感激不尽了!” “请真人相助!” 屋中众人都泫然欲泣。 尤以那怀抱孩童的妇人最伤心,几乎将要跪拜,好险被小师妹拉住。 “着急无用,既然老先生已经请人在附近喊过了魂,没有喊回来,想来便是离得有些远了。”四师兄说道,“恰好有别的高人支招,昨夜老先生请附近的鬼神看了一场精彩的戏曲,他们真来看了,贫道便点三炷香,请附近游魂来帮忙问问吧。” “好好好!有劳真人!” “请取香烛供品来。” “快去快去!” 老先生又叫妇人去置办准备。 没有多久,堂屋之中就准备好了一个简单香案,摆了供品,点了香烛,随即念道: “点香者黟山浮丘观胡孟津是也,地处石门村严姓主家,香烛通幽冥,火气遍四方,四方鬼魂众,吾今施汝供,闻者皆可来,来受甘露味。” 先报名号,再说地点,随即又说明事宜,请四周鬼来。 这本不是什么法术,是修道之人都会的仪式,哪怕一点道行都没有的普通人,只要经验学识到了,选恰当的时候,用一样的办法来呼唤,照样可能将四周游荡的鬼魂请来,只是他们不见得能与游魂沟通罢了。 若是有道行的道人来办,自然更容易了。 “呼……” 屋中顿有清风来,凉了几分。 四师兄面朝香烛,眼前一阵恍惚,竟于线香青烟中见到了一道模糊身影。 “贫道黟山浮丘观道人胡孟津,严家昨晚曾请十方鬼神看过一场戏,想请你们帮忙寻找他家孙儿的天魂,不知足下可有去看了那场戏?” “戏……好看……” 那道身影模糊,声音也很飘忽。 “那足下可有见过严家孙儿的天魂?只有天魂,没有地魄。” “天魂……天……” 这道声音还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又像是被人给挤走了。 与此同时,屋中又有清风来。 接着又有一道粗浑声音传来: “我乃石门山山神……” “原来是山神驾到。” “那天魂走出去了……没有走远……但也没人见过……”山神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就连吐字也有些费力,看得出这是一位新生的山神,“下方挨着河的地方有一片林子,里面有只小妖,喜欢勾人鬼魂、豢养吞吃,可去那里寻找。” “多谢山神。” “昨夜……戏曲……我也看了……” “恭送山神。” 不知何时,面前的线香竟然燃尽了,而青烟皆遁入虚无。 四师兄收回了目光。 刚才之事,在众人眼中,只不过是有风吹得线香迅速燃烧,又将青烟吹乱,众人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四师兄在自言自语。 可那风来风去,快速燃烧好似疾奔的线香,显然在说事情都是真的。 “如何?” 严家老先生连忙问道。 “老先生昨夜的戏班请得很好,我先请来了一位游魂,他很乐意帮忙,不过还没帮上,山神就抢着过来了,告知我们说,令孙的魂魄很可能在山下河边的一处林子里,说是那里有只小妖。”四师兄说道,“老先生可知道那片林子?” “山下河边?”严老先生想了想,陡然大惊,“确实听说有片树林,有人赶路时曾在那里面遇到过怪事,还曾有贪玩的孩童死在里面,后来我们也就都不走那里过了,从别的地方绕过。” “原来如此。” “这小子也真是该死,我们不是告诫过他,不能往那里跑吗!现在可怎么是好,可要多叫一些人去那里寻?” “老先生莫忧,走过去太慢了,我有一位好友,善于找魂引魄,我请它去看看。” 四师兄说罢,取出一支竹笛来,放到嘴边,吹出一道短促声响。 “扑扑扑……” 立有一只乌鸦飞来,落在梁上。 严家众人看得大为惊奇。 却见道人对其说道: “鸦兄,这位严老先生的孙儿天魂失离,也许在山下河边的一处林子里,那林子里可能有妖气,好寻找,他的天魂强度可能和成人一样,想请鸦兄飞过去替我寻一寻。” “啊!” 乌鸦叫着回应。 “叫上云兄一起,若能找到,能对付的话,便将之带回来。”四师兄说完,不忘补一句,“总之一切小心。” “啊!” 林觉听见之后,也在旁边补了一句: “扶摇也去吧。” “嘤?” 狐狸闻言,闪电般的扭头,疑惑看他。 “没有办法,你天赋高,虽然年纪小,道行却很高,又有与大妖搏杀且取胜的经验。”林觉露出无奈之色,“自古以来能者多劳,为了以防万一,只得辛苦你跑一趟了。” “呜~” 狐狸舔了两下脖颈边的毛,砸吧砸吧嘴,终究是站了起来,看向头顶的乌鸦。 扑扑扑!乌鸦飞了出去! 狐狸便也跟着一跃,身姿轻灵,竟然一步就出了堂屋。 “老先生莫担忧了,顺利的话,今日早晨令孙的魂魄就会回来,不过过了中午的话,因为中午日头大,就要等到下午了。” “有劳有劳……” 老先生感动不已,连忙叫妇人去准备饭菜,又叫来戏班班主,好好道谢一番。 这种事情,以四师兄的道行,完全足以应付了,因而其余几人也不担忧。正好他们连着奔劳了几日,昨夜又没有休息好,都有些困,便趁此机会坐在圈椅上撑着下巴静想,也算是休息。 林觉则思考着,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去修道,等到时间长了,会不会也会如此? 第169章 隐居山神庙 河边树林葱郁,难见天光。 不知是有水汽还是瘴气,抑或是晨雾,总之林中本就阴暗,又显得雾气深重,走入其中,要比别的地方阴寒许多。 又有一些孤魂野鬼迷失其中,受妖气迷惑,走不出去,因为偶有阳光透进来,便只好化作苍蝇般大小的魂豆,躲在树根底下,或是荫凉之处,等待某一天被一只妖怪翻找出来吞吃掉。 老山羊正在树下躺着安睡。 “……” 一只乌鸦无声滑翔过来,落在树梢上,阳光下它的黑色羽毛反射着金属般的五彩光泽。 乌鸦低头看向山羊。 这只山羊看着要比寻常山羊体型还大很多,胡须很长,躺着闭上眼睛时,竟如老人一般有几分慈眉善目的味道。只是它浑身都有邪气与腥臭。 可一睁开眼睛,便又透出精明诡异。 山羊察觉不对,抬起头来。 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见,思索片刻,不知为何,刚想倒下去继续睡,忽然抬头往天上一看—— 乌鸦如豆般的眼睛与它对视。 山羊耳朵动了动,一下就站了起来。 回身一看,却见不知何时,竟有一头如金钱豹一般大小的云豹悄悄到了它的身后,佝偻着身子,明黄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它。 “咩!” 山羊第一时间便感到恐惧,这真是本能的,接着稍一思考,更是后怕不已。 还好刚才察觉到不对,若是没有发现,一只熟睡的羊被一头豹子摸到了身后,会是什么后果,它想都不敢想。 此时提前发现了,它也毫不犹豫—— “嘭!” 一羊一豹只一对视,便同时爆发出最强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推离此地,一时竟然都像是爆炸一样冲了出去。 一个跑,一个追。 山羊确实是成了精不假,若是遇到寻常云豹,自然是不怕的,因为云豹本身不大,凭它的力量完全能与之一斗。 可若是遇到狼群或力量更大的金钱豹,那就算它成了精也得掂量一下了,最后大抵还是会选择逃跑——毕竟成精难得,妖的命更贵更高的智慧有时带来更大的勇气,有时也带来衡量和胆怯。 可这头云豹早已比寻常云豹大了许多,它和寻常云豹的差距比自己和寻常山羊的差距更大,它哪里敢与之争锋? 于是遵从本能,拼命的跑。 很快它就惊恐的发现,这云豹速度比自己快。 好几次那爪子都抓到自己屁股了,甚至感觉到了利爪嵌入肉里、自己身上出现伤痕并且流血的画面,它却转头看也不看,也完全不去管,只凭着自己对于地形的熟悉,闷头咬着牙跑。 密林中双方追逃折返,好几次都在胜败生死的边缘险险逃脱。 “嗷呜~~” 远处又响起了狼嚎声。 山羊更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又出现了狼群,这些狼也比寻常野狼稍稍大一些,竟与那云豹一同对自己围追堵截。 山羊想不清楚原因,也无空去想,只更加玩命的逃跑。 忽然朝前一口,吐出黄烟。 “噗……” 随即纵身一跳,跳入黄烟中。 地形优势已不够用了,只好自己制造遮挡,这黄烟既能遮蔽视线,也可迷惑寻常飞禽走兽、孤魂野鬼,人若心智不坚气血不足,也会被迷住,只是对于虎豹这等猛兽效果不好。 山羊跳出落地之后,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云豹与狼群也从黄烟之中跳出。 那几只狼还有些迷糊昏沉,似是站不稳的样子可也在迅速恢复,而那云豹则几乎只是甩了甩头,便又抬头死死的盯着它。 山羊立马对着云豹,又喷一口黄烟。 “噗……” 却见云豹敏捷不已,四肢发力,以大多数动物都做不到的方式往旁边横着一跳,便避开了这团黄烟,又贴着地朝它冲来。 山羊还能如何?只能再跑! 好在前方便已是山崖了。 于是加速狂奔几步,朝着山崖跑去。 那是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只有少数凹凸,爬上悬崖必能逃脱。 山羊本觉得恼怒,有心想要趁着逃脱之前回身顶那云豹一角、出了气再上山,可想到云豹的尖牙利爪,想到自己曾经看见过的这类猛兽将别的山羊按住扑倒咬断喉咙的画面,内心便有原始的恐惧油然而生,这轻而易举湮灭了它的凶性,让它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只快速冲向悬崖。 登登登登! 本就轻车熟路,又借着奔跑之势,身体几乎直直往上,一下子就离地面有了两三丈高。 云豹跟着它往上跑出一段,又咬牙猛地跳起,一爪子抓向山羊的屁股,又抓落几片羊毛、一点血迹,终究是不如它对这片山更熟练,只好折身踩在崖壁上险险的跳下去,落回地面。 “啊~~” 云豹恼怒的叫着。 山羊低头一看,刚松一口气,又觉不对。 往上抬头—— 只见上方很小的一块石头凸起处,正有一只白狐端坐着,它的体型介于猫和狗之间,专心舔着爪子,舔完爪子,又用爪子疯狂刨脸。 似是感受到了它的目光,白狐放下爪子来,与它对视,眼神清澈平静,如水一般。 接着在这陡峭危险得连它也得小心翼翼行走的峭壁之上,这白狐竟站起身懒散的伸了个懒腰,随后更是如履平地一般,头朝下尾巴朝上,踩着垂直峭壁朝它漫步走来。 “?” 山羊精明的眼中立即露出惊疑之色,惊疑中又有恐惧。 抬头一看,上方是走来的狐狸,下方是等着的云豹,那群野狼也聚了过来,仰头望它。 一时只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好在这狐狸长得不大。 山羊如是想着,一阵发狠,快速往上跑去,同时低头做出冲撞姿态。 正巧山风吹来,在这山风之中,却见上方的狐狸迎风便涨,一下便长到和那云豹差不多大小,背后也生出了第二条尾巴,它的一身毛发蓬松,在峭壁山风的吹拂下柔顺抖动,一时宛如神灵。 可这神灵却朝它扑来。 “咩!” 羊角顶撞迅猛,但在这悬崖上白狐却比它灵巧多了,一步轻松避开,转而一爪拍中它的脖颈,利爪穿过羊毛嵌入它的肉里。 同时尖牙已咬了过来。 山羊自是拼命挣扎。 一时黄烟与寒气间隔喷出,在空中激荡,羊角几次撞在峭壁上,双方在争斗之中跌落下来。 砰的一声!山羊摔在地上,白狐却是在离地面还有半丈多高的时候抽身离开,踩着崖壁稳住身形,四肢又一阵发力,整个身体便轻飘飘落下。 与此同时,乌鸦亦找到了严家孙儿的天魂,衔魂而来。 …… 果然如四师兄所说—— 仅是早晨,乌鸦就将严家孙儿的天魂衔了回来,乍一看像是一颗绿头苍蝇,安置回去之后,那男童一声嗯咛,便逐渐恢复了匀称的呼吸。 二师兄又取了一颗安魂丹,在严家千恩万谢声中,喂他服下。 接着扶摇也回来了,坐在林觉脚边,不断整理着自己被弄脏的爪子和脸。 “这下好了,那河边的妖怪已经被贫道的好友们除去了,令孙的魂魄也已经被找回来了,吃下我家二师兄的安魂丹,想来今后魂魄也会安稳,就算再有困扰,来山神庙寻找贫道就是。” 四师兄对他说道。 “多谢真人。” “真人不敢当,叫道长即可。” 此时的严家人虽未亲眼见到道人找回魂魄、诛除妖怪的过程,但见道人坐在这里不动,谈话之间,那妖怪就被除了,天魂也找回了,更是仿佛比亲眼见到他用法术除妖还要更震撼些。 对于四师兄、对于林觉等人,他们自然便崇敬了许多。 没一会儿,严家长子端着托盘上来,恭恭敬敬奉上红布包裹的十两白银,又请他们留在这里吃午饭。 到了下午,严家人果然带上了崭新的被褥凉席,怕是为女儿出嫁准备的,又带了一些锅碗瓢盆,都让村中同姓子弟背上,送道人们前往山上。 此处看似是在山脚,可要真的走到爬山的地方,还有一里多路,到了真正的山脚,往上还要走一段山路,这才能到山神庙。 一路草深林重,道路难行。 又听严家人说,山上有狼有豹,还曾有人上山砍柴看到过熊虎。 有几位师兄弟觉得过于偏远,又有几位觉得清净利于修行,四师兄自是后者,而且越走越满意,转头四下看去时,见到树林深重,枝繁叶茂,阳光透下来也只剩下些许斑驳,更是不由露出笑意。 林中常有沙沙声,惹得严姓子弟不安,四师兄只笑着告知他们,乃是自己的山中好友。 又走两刻钟,终到山神庙。 小路通往的是一小片平坦之地,众人停在这里看向庙宇。 左边是一个院式的小庙,最里面一间主殿、左右两间偏殿、最外面一间仪门,中间围成一个十几步见方的小院。 右边则有一大一小两间房屋,一间用来住人,一间用作灶屋。 这间庙宇虽然修在山腰上,但因为当年师叔除妖的事情,山下几个村庄都并未糊弄,一并筹钱筹物,修得很用心,和舒村村里的三姑庙、罗酥城外的青帝庙修得也差不多了。 庙宇房屋背靠着身后的石山,仰头一看,视线穿过密林可以看见石山与天门,让人不禁担忧风雨天会不会有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把庙子砸毁。 可一想这是山神庙…… “沙沙……” 树林又一阵颤动。 两大三小五头云豹,一大群狼从林中穿出来,又有鹰隼乌鸦从天而降,送他们来此的严姓子弟当即被吓得不轻。 “诸位莫怕这是贫道的山中好友,因为与贫道感情甚笃,不愿分开,故而与贫道一同来此清修。”四师兄对他们说道,“本身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暗处跟随我们,害怕吓到别人,不过今后贫道既在此清修,诸位若上山来,免不了看到他们,便先让它们出来,让诸位看看,今后莫怕,它们大多都是有修行的,不会随意伤人。” 众人神情呆滞,看看四师兄,又看看其他对此好似见惯不怪的道人们,这才连连点头。 没有多久,严姓子弟便下山了。 众多道人爬山都不觉得累,反而神采奕奕,更仔细的打量起这间山神庙来,品头论足。 “这地方不错,视野开阔,就是离下方的村落太远了,倒是适合我们清修,定是师叔选定的位置。”三师兄站在悬崖边,借着高处,能看到包括石门村在内的几个村落,以及远处的河流。 “我们黟山不也这样?”五师兄说。 “我们黟山人多啊。”三师兄说。 “这山神庙倒也不算小,比不少百姓住的房屋要大,只是给人住的地方太小了,师兄以后若有空闲,可以在旁边多起几间房屋。”七师兄说。 “师弟将来还可以在这里开辟几块菜地,再在这边种些粮食。”二师兄也为四师兄规划了起来。 “你倒和大师兄差不多了。”三师兄说。 “二师兄说得是有道理的。不过前面这片空地不能用来做菜地,应当摆个石桌和几张石凳,闲暇时在这吃个饭,喝喝茶,吹吹风赏赏风景,还有一众好友陪着你,岂不美哉?”七师兄指着空地中间,又看向小师妹,“不如趁着小师妹还没走,这山上又不缺石头,让她给你搓一张出来。” 小师妹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 林觉暂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帮着四师兄将锅碗瓢盆什么的放进了灶屋,随即又四下环顾,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 例如缺个石柜,缺个水缸米缸,便趁着还没走也让小师妹给他摸出一个来。 真当是“摸”—— 如今小师妹的齑石之法几乎大成,但凡石头,只要她伸手一摸,就能摸掉一层,挑一块大石头,摸出一个石柜、一张石桌也只一会儿的功夫。 众多道人讨论得兴奋又激烈,像是今后将要住在这里的是自己一样,倒是云豹与狼群隐在山林深处跟着他们行了一路,早晨又累了一番,此时身与心都算是安定下来,又不用躲藏了,便都趴着地上,安静的看几人谈话。 第170章 师弟你不也是吗?(感谢“sjhunter”大佬的盟主) 山神庙主殿。 相比起三姑庙和青帝庙,这间主殿十分空旷,没有红绸彩带,没有蒲团桌案,只有一个神台一个香炉,上面有且只有一尊山神塑像。 山神塑造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眉眼正直的中年人形象,穿的是官袍,身后披有被风衣,倒也符合这年头的人对于神灵的想象。 四师兄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中,与之行礼。 “贫道有礼了。” 庙中有风吹来,是山神的回应。 四师兄虽在这里做庙祝,但其实更像是来此清修,他在这里打理庙宇,与山下寻常神庙中神灵与庙祝的关系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一点有些类似“六师兄与他家乩仙的关系”与“山下寻常扶乩人与乩仙的关系”之间的差别。 四师兄是有道行的,甚至不见得弱于这位新生的山神,而山下多数庙宇中的庙祝就是普通人,须得诚心侍奉神灵,才能得神灵显灵,而庙祝须得依靠神灵来混香火钱,以此栖身谋生。 四师兄则有与山神对等的资本。 于他而言,山神给他一个适合安身又适合修行的地方,能让他安心修行。于山神而言,四师兄替它打理庙宇,还能替它下山除妖,宣扬名声,无疑能够为它带来更多香火,也是助长它的道行。 双方互相帮助,各有助益。 也有可能哪一日发现互相不合,或是有了另外的志向,便一拍两散。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四师兄将诚意和敬意给得很足。 “呼……” 山风吹起了神像的被风衣。 四师兄笑了笑这才出去。 穿过院子,走出大门,除了面前几棵树的遮挡,视线一片开阔。 正是晚饭时候,山风清凉,山下村落中的炊烟在下方飘成一长片,如同一条绸缎丝带一样,静谧不散,这间山腰上的小庙也升起了炊烟。 外面正是热闹得很—— 几个师兄弟居然真的从山上搬了一块大石头下来,让小师妹将之做成了石桌石凳,此时正议论着将之搬到合适的位置上。 三师兄又从山上不知哪里挖来一棵小松,还不到人的腰那么高,种在了石桌旁边,二师兄正用灵丹化了灵水,缓慢浇在上面。 一群狼豹趴在旁边静睡。 桌上几根枯枝居然开出了花。 这间今天之前还很空旷冷清的庙宇此时居然有了几分安逸闲适之感。 与此同时,小师妹端着饭走来。 一锅烧的野鸡,一盆用梅干菜和咸肉做的孔干饭,还有用小瓦罐蒸出来的几罐一人份的鸡蛋肉饼汤,很是寻常,不过在这奔波数日后的山间,光是升腾起来的热气就足以让人满意了。 几盆饭菜放在石桌上,很不讲究,众人又都坐在刚打磨好的石凳上。 夜色缓缓降临,远方天际有余光。 众人便借山风与霞光就餐。 “等以后这棵松树长大了,四师弟你的云豹便也可以如同在浮丘峰上一样、在松枝上入眠了。” “鹰隼乌鸦也能在树上歇息。” “四师兄,等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若嫌煮饭麻烦,也可以用一个瓦罐放米放水,再用另外的瓦罐放肉放菜放油盐,一锅就能同时蒸出米饭、下饭菜以及一罐汤。”林觉也说道,“明天我教你怎么做味道好不好不好说,反正省事。” 就在师兄弟众人吃饭闲谈之时,却见一阵清风吹来,风中好似藏有言语。 “咦?” 竟似是山神的提醒。 四师兄停下筷子,往山下看去。 便见有人提了灯笼,拎了未点燃的火把,背着背篓,往山上来,逐渐走近山神庙。 是严家的子弟。 白天送了被褥凉席、锅碗瓢盆来还嫌不够,此时又带了东西来,待得他们放下背篓,可以看见里头装的是些咸肉、腌鱼之类的东西。 “呀!打扰到真人们吃饭了!” “没有的事。”四师兄说,“善信为何这么晚来访?” “多谢真人,娃儿醒了。” 严家长子怀抱男童,先道了谢,随即才说:“皆因我家娃儿醒来之后,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们拿不准,家父思忖许久,还是觉得不好耽搁,正好应当上山来再谢过真人,于是便让我带着娃儿来向真人们道谢,顺便请教真人们。” “怎么了?” “让他自己说吧。” 严家长子放下怀中男童。 男童便站在他的脚边,身子虚弱,可那神情却像是成年人,皱着眉头,有几分焦急:“你们便是将我找回的真人们?” “我等是黟山道人,在下胡孟津。”四师兄行了个道礼,并未因他年纪小就轻视。 “快往中原走!告知他们,有瘟疫将至!” “嗯?” 此话一出,山中众人皆惊。 “怎么说?” “我神游时遇见了疫鬼,那些疫鬼说要往中原去,散播瘟疫!”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详细说说。” “唉,你们可能已经听说过我的事情,原本我不知为何降生于这户人家,也不知为何此后常常神游,但你们不知道,我已知晓自己回不去了,这户人家待我不错,我便也接受了此事。这两年来我前世的事一直在逐渐忘却,我也早已想通,以后当他家的孙儿也不错,所以神游从不走远!” 那严家的长子在旁边站着,露出无奈之色,他的儿子则如成年人一样焦急而又详尽地讲述,这番伦理失常之事,真是难以想象他们的心情。 “这次之所以想要走远,乃是因为我神游之时,遇到两名疫鬼。当时我躲在树里,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疫鬼,只以为和山间别的鬼一样,刚巧那时我有些困了,就在树里休息养神,听他们谈话。 “听了才知,他们乃是两名疫鬼,不知奉了谁的命,要往西北方向进中原,去几个县传播瘟疫,其中就有我原先的故乡。 “我如何能不急? “这才想回到故乡,告知人也好,鬼神也好,反正要告诉他们! “却不料中途被‘人’发现,他们看破我的身份,说要杀我,我情急之下,这才躲入那闹妖怪的树林。 “如今我既去不了,还请几位道长替我前去!告知那方官府神灵!” 众多道人听了,只得面面相觑。 人在虚弱恍惚之时常有幻觉,天魂离体自然容易恍惚,有什么幻象都是正常的,这人这番话倒不见得都是真的。 只是二师兄稍作衡量,觉得还是不容大意,于是答应下来: “若真有这等事,便关系重大,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应当尽快前去看看。既然如此,你把地名告知我们,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别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晴川县、翠微县、流云县,我家原先就住晴川县,翠微和流云我也是去过的,因此记得清楚。但在他们讲述中,总共要去六个县传播瘟疫。” “流云县……” 几名道人本身就是往西北走,那方就那一些县,六间道观庙宇之中,正有一间位于流云县,倒也顺路。 “那贫道便答应你了,明早就出发!” “多谢道长!” “不必客气,只是距离你走失,如今已过去半月了,我们也不知还能不能赶上,若能赶上,必铲除那疫鬼!” 二师兄说着,看了眼四师兄,四师兄也对着他遗憾点头。 此去顺路是顺路,可原先众人还打算陪着四师兄在这山神庙里多住几日,此地风景不错,正好休息几日,也正好替他好好规划一番庙宇,畅想一下这间庙宇以及四师兄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也算是一番乐趣,如此一来,便只能匆匆出发了。 “请将你见到的事、那疫鬼长什么样,说了什么,都仔细说说吧。” “自然自然!” 孩童便将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众人听得也很认真。 越听越觉得不像假的。 “我们记下了。足下安心回去吧。足下之事,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古往今来,有如此异常之人只要能免去夭折,往往都能有一些成就。既然严家待你不错,便好好当严家的子孙吧。”二师兄说道,“此山山神灵验,我家师弟也有本事,平日无事可多来山上。” “记下了。” 严家人这才下山而去。 众人互相对视,坐下来继续吃饭。 天边梦幻霞光,桌上叮当响。 天光暗了,便点上灯。 吃完这云端上的一餐晚饭,小师妹连忙去山上搬了石头来,借着灯火,准备趁夜为四师兄将柜子、水缸米缸都打出来。 林觉则去洗碗,四师兄也与他一同。 忍不住有些思绪。 过了今天,便又少一人了。 四师兄就在他旁边,似是能感觉到他的想法,不禁说了句:“如此送到最后,怕是只剩师弟你和三师兄了。” “是啊。” “师弟可要送别很多次啊。” “终有一别,也终有人最后走。”林觉笑了笑,“放心吧四师兄,我虽没有三师兄潇洒,但也不觉得有什么。” “你三师兄是没有心肝的。” “还是有一点。” “哈哈。”四师兄笑道,又说,“等到师弟安定下来之后,一定要递信来,详细告知我们位置,只要离得不远,我可以请鹰兄帮我们传信。” “自然。” 林觉点头答应下来。 双方便没说话了,专心刷洗碗筷。 过了一会儿,林觉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如严家孙儿那样的事情,天下真的很多吗?” “不算多,否则也不会被当做稀奇怪事记入县志和各大志怪书中了。但也不少,起码书中就记了不少。”四师兄回答道,又转头看向他,像是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一样,微微一笑,“这个也被称作宿慧。” “宿慧。” “是啊,宿慧。”四师兄如是说道,又笑着说,“师弟不也是吗?” “嗯?” 林觉当即一愣。 思考一下,也没否认,而是问道:“师兄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林觉以为他会说自己比同龄人更成熟,或是自己知晓的事情远比自己原本的身份所应该知晓的更多,可却都不是,只是听他摇头笑道: “因为师弟心中还有别的牵挂。” 林觉便默然了。 是了—— 四师兄修习聚兽调禽之法,能通过飞禽走兽的神态姿仪、眼神流转而知晓它们的内心想法,定是有一颗玲珑心。 第171章 先行查看 四师兄那间房屋挤不了几个人,便还分了几个人去庙宇的偏殿中,正好这会儿偏殿还没有安置神像,还是空空荡荡的。 白天众人在山中扯了些细软的杂草,在给四师兄做引火柴前,先取了一些在地上铺一层,林觉再把熊皮毯往上面一铺,就已能躺得很舒服了。 月光从顶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打出一片雪白。 林觉躺在左边,狐狸躺在右边。 小师妹的彩狸猫和林觉、扶摇关系也不错,因为熊皮毯的柔软,轻而易举就背叛了她,跑到狐狸旁边挨着它的尾巴睡着,还发出细微呼噜声。 林觉睁着眼睛,静静思索。 说来奇妙,知晓这等“宿慧”之事其实并不少见之后,哪怕他心知自己仍然特殊,还是不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尤其是四师兄看破了这一点。 保守秘密其实是一件沉重的事,如果发现它没有那么特殊,它的重量无疑就会少一些,如果又告诉了另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就又会被分担掉一些。 四师兄无疑是值得信赖的。 思索片刻,安心睡去。 一觉睡醒,已是次日清早。 前面几天都太劳累了,山中又安静,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以至于睡醒的时候,别的师兄妹都已醒了,扶摇端坐在自己身边低头盯着自己,那彩狸猫也凑近自己的鼻子嗅啊嗅,像是在判断自己这个懒起的道士还有没有呼吸。 林觉爬起来时,小师妹已煮好了早饭,是用昨晚吃剩的野鸡加米煮的粥。 这年头的人就是这个思维—— 见到没有吃完的好菜,不舍得浪费,便在第二顿时和别的菜或者饭煮在一起,煮成一锅,既避免了浪费,吃着有了盐味油水便也觉得知足了,并未思考过烧的野鸡色味太重,不适合用来煮粥这件事。 这其中主要是观念问题。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 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没解决吃饱的问题,又谈何吃好呢? 早饭过后,便得与四师兄道别了。 “师兄,我也有一物交给你,希望师兄可以等我们走了后再查看。” “多谢师弟。”四师兄笑着说道,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裹之物,“这是昨日严家赠送的十两纹银,我本想给二师兄,拿给大家做盘缠,二师兄却说昨日之事除了我的好友们,便是你家扶摇出了力,既然我不要这钱,便当给你家扶摇,它没有衣兜荷包,你便替它收着吧。” 本来扶摇是在旁边和彩狸打架,听见这话,瞬间扭头,先盯着四师兄又看向林觉,眼中流转着好奇的色彩。 与此同时,它还有闲心后退,避过彩狸拍过来的一猫爪。 林觉知道二师兄的意思,便点头将之接过,对四师兄说道:“在山上莫要饿了肚子。” “知晓。” “有机会记得去官府为石门山山神讨个敕封,否则时间一长,就成邪神了。” “会的。” 互道保重,便在山间分别。 四师兄站在悬崖边上,目光一直跟随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在小路上越走越远,从能看得见到在林间若隐若现,直到好久都不再出现了,这才终于拿着信封转身回去,看见昨晚小师妹给他做的石桌石凳,便过去坐下。 最大那头云豹也走回来,在他脚边趴下。 这信封比六师兄那封更厚。 四师兄将之拆开,仍是从中先取出一封信纸,上面半页字迹: “待师兄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定然已经分别了。师兄喜好清净,喜好与山间飞禽走兽陪伴生活,想来在山上也不会寂寞。不过余生漫长,仅在山上与好友们相处论道,恐怕也有些过于单调和枯燥吧? “师弟偶然得了几门法术,私以为很适合师兄,或适合与聚兽调禽之法结合起来使用。 “一为木遁之法,可让师兄藏身林中,可以护体;二是传音术,可借此法聚调远处兽禽妖怪;三是追印法,师兄的好友得了道可以修习。 “附在信中了。 “若是师兄喜欢,可以研习,用以打发时间。若是不喜欢,烧掉就是。若是学了这门之后,还想修习别的,可等师弟安定下来,向师兄递信,师兄收到住址后再向我回信,或是向别的师兄讨要交换。 “当初师兄教我聚兽调禽之法,教我保持善心善意,不负本心,师弟至今也受益良多,可以预想到的是,今后也必将如此,在此谢过。” 下面还有三本册子。 俱是手写的字迹,常有删改污涂,每有一处,都像是竭尽了心思的痕迹。 “呵……” 四师兄笑了笑,没有去思想别的,只是转头,看向身边趴着的云豹,与之笑着说: “云兄,我有种预感。” “啊?” “我们浮丘观要出一位真人了。” “啊~~” 云豹晃着尾巴,眼神平静。 四师兄也很平静,收起书册信纸,站起身来说:“先按着师兄师弟们说过的,收拾一下庙子吧,今后还不知要在这座山上待多久呢。六师弟的乩仙说要不了多久就会是乱世了,还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呢,这百里的山水,要靠我们来守护了。” …… 回程的路倒是没有迷路。 一是因为官道比不确定的村落更好找,四师兄虽与他们分别了,可他的乌鸦好友还在天上为他们指路,二是因为扶摇打了印记在板车上,跟着大致的方向走过去就是了,就算偶尔走错小路,也最多绕一点。 用了半天,回到官道上。 几人刚一进入树林,翻找着记忆时,狐狸就已经跳到了板车处,为他们指明方向。 众人找出板车重新放上行囊,用马拉着,往流云县的方向走。 狐狸似是十分高兴,一直跑在前面。 彩狸本来也和它一起跑,用那四只小短腿迈着滴溜溜的步子,不过很快就累着了,便跳回板车上,当驾车的车夫,目不转睛的注视前路。 此时道人已经只剩六个,都走在板车的前后,因为心疼马儿,上坡的时候要帮忙推一推,下坡的时候也要帮忙拉一拉。 走得近也好,正好交谈。 “四师弟和六师弟倒是离得近,几百里的路,又有一个住在城里,好找,让四师弟养的乌鸦送信就可以了。”三师兄说。 “你的豆兵是你养的?”二师兄斜眼看他。 “那可不是!” “你这人……” “师兄们觉得,那严家孙儿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林觉问。 “严家孙儿?他定是没有说谎,不过他自己究竟是产生了幻觉,还是遇到了真事,那就难说了。”二师兄说道。 “我也这么想。” “妖怪和邪鬼为人间带来疫病一事,古来有之,甚至古书中记载了不少妖怪邪鬼,书中它们记载的唯一能力就是给人间带来疫病。”五师兄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思索,“不过他却说了‘奉命’二字。” “奉命?奉谁的命?总不会是天上的瘟神吧?”三师兄还是更敢说一些。 “不太可能。如今这世道本来就乱,天上瘟神要做的应是收瘟,而非放瘟才是。”二师兄摇头说道,“何况若是天上瘟神奉旨行瘟,哪需要如同那严家孙儿说的那样,乔装打扮,偷偷摸摸,混入中州?” “而且中州不该是天翁的香火地吗?这等时候,除非当地百姓忤逆于他,造反或是改了信仰,不然无缘无故的他怎会在自己的香火地放瘟?这不是于他于朝廷有害无利吗?”林觉也分析道。 “好好好!你们都聪明!”三师兄气恼的摇头,举头饮酒,“过去看看就是了!” “嗯……” 二师兄皱眉思考,随即说道: “我们这么走有些太慢了。 “可那事不知真假,若用神行丹,有些浪费不说,流云县还离得远得很,靠神行丹也不能让大家都走到那里。 “然而事关重大,也不能儿戏。不如让一个人吃一枚神行丹,先走在前面去看看若是真有瘟疫,再回来告知我们。” “有理。” “可以。” “好办法!” 众人虽然答应,却都看向林觉。 因为要服用灵元丹,如今所有师兄都学了服食之法,可造诣深的也就林觉和二师兄两个,但即便是他们两个,一枚神行丹也不能走几百里路。 唯有林觉,神行丹的药效过后,还有纸驴可骑。 也唯有林觉,有日行千里的扶摇陪伴,若有问题,可让狐狸回来找他们。 “那我去吧。” 林觉便从板车上拿起了自己的行囊,并卸下纸驴背上的竹筐,收起纸驴,又接过二师兄递过来的三个装神行丹的小瓶,都揣进怀里。 “扶摇。” “嘤?” 狐狸回头直盯着他。 “你在他们身上留个印记。我们先走一步。也许之后需要回来找他们。” “嗯~” 狐狸便抬起头,眼珠子左转右转,在众多师兄师妹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师妹身上,一步跳过去,抬起爪子在她小腿上一按,便留了印记。 小师妹好奇,抬腿细细查看。 道人则取出一枚神行丹,一口吞下。 “我先走了。” “好。” 林觉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一步迈出,便是一丈多远,再一步便上了枝头仿佛乘风一般。 狐狸轻巧一跃,亦是轻松跟上。 待得一人一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众人这才继续往前。 似乎已是接近初夏时节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的,头顶的太阳变得炽烈,抬头时觉得睁不开眼睛,若是行走在山间林荫道里,树荫下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清晰又黑暗,透过枝叶照下来的光斑则亮得晃眼。 众多道人保持心静,快速前行。 这一路几乎连饭都不曾自己做过了,只在遇到茶摊时,要么停下来稍作歇息,喝点茶吃点东西,喂喂马,顺便问问前方有没有瘟疫,要么便是买点蒸饼馒头带上,边走边吃,节省时间。 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众多商旅行人都觉得他们奇怪。 几人也有些怀疑。 其实得知疫鬼的那天晚上,四师兄就请他的乌鸦好友去前方几座城中查看过,也说没有异样。只是他的乌鸦好友虽然聪明,却也不见得能认出哪座城是哪座城,也不见得能确定人们有没有患病,因此可信度要打些折扣。 这也是众人没有第一时间就全部吞服神行丹赶过去的几个原因之一。 第172章 食银鬼?饿死鬼! 山路之间,既有商旅行人,又有差役侠客,有人看见道人乘风行于山顶林梢之间,身后有白影追随,又有人看见道人骑驴奔走山路之上,前方同样有一只狐狸小跑着,像是带路。 那驴儿神情木讷不知疲惫,道人也像是有急事要赶往远处不知何方。 林觉的速度几乎不逊于上回离开舒村、被熊妖追杀的那一次。 时间和路程却还要长得多。 出发时刚过中午,一直走到深夜,他才在山间树下歇息,半夜还撞到几只鬼。 此时正值月圆之时,几只鬼状若书生,一同结伴出来赏月,像是活着时踏春一样,吟诗作对,一不小心便看见树下的道士。 说不清是道士撞鬼,还是鬼撞道士,总之如今的林觉见到鬼未曾害怕,反倒是这些鬼冷不丁在荒郊野外遇到活人,且穿着道袍,吓了一大跳。 仓皇想跑之时,又被狐狸给拦住了。 “莫要为难他们。”林觉对扶摇说道想到正好询问这几只鬼,便又对他们说道: “诸位,失礼了,请莫要惧怕,在下是灵法派的修道之人,既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伤鬼,此次乃是前去中州有要事,与诸位在此时此地相遇也算有缘,想着诸位喜好夜行,有事想向几位请教。” 几只鬼原本有些惧怕,见他神情温和,那拦路的妖狐也走开了,便互相对视一眼,接着行礼道: “真人有什么想问的?” “听说这段时间,有疫鬼从后面的碧落县前往中州,可有从此地过?诸位可有见到?” “疫鬼?可是要有疫情了?” “诸位可曾见到?” “未曾见到。” “那可有见过外地的陌生鬼从此经过呢?” “也未曾见过。” “真人太看得起我们了。”另一只鬼说道,“中州与南边有山神水神隔断,各大关卡又有神灵守卫,还有日夜游神巡视,真有疫鬼穿行,也定是隐匿行踪,我们哪里能见得到?” “倒也在理……” 林觉仔细想了想是有道理的。 回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些志怪故事,故事中作恶的妖鬼想要混进城或混出城,若无别的本领,往往都不是那么容易。甚至经常藏进粪桶里。想来通过关隘和避开游神耳目也是一样的。 如此的话,若有外来的疫鬼进入中州、传播瘟疫,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 再想到严家孙儿的话,那两只疫鬼确有隐匿行踪的意思。 就算疫鬼之事是真的,应该也来得及。 “谢过诸位。” 见得几只书生鬼犹疑的走远,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看他,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什么,走得远了些后,才继续赏月吟诗,林觉便也倒头睡去。 清早睡醒,继续赶路。 不知途径几座城池驿站,中间又过了多少关隘,直到这第二天的黄昏,才终于到了晴川、翠微和流云三地中的一地,翠微县。 林觉抬头一看,城门古老气派,城墙满是岁月与刀劈斧凿、石砸火燎留下的痕迹,颇有中原地区古城的气势。 上方“翠微”两个大字。 下方却是人进人出,不乏车马牛骡,看不到有任何遭灾的景象。 又有四名内穿麻衣、外披简单铁甲、腰佩长剑手持长矛的兵士守卫城门,黄昏天光黯淡,隐约之间,似乎还见到有穿着官袍的模糊身影,仔细的打量着跟在他身边的狐狸,一眨眼又看不见了。 林觉便走了过去。 “凭由!” 城门守卫拦住了他。 “贫道徽州黟山道人,林觉,这是我的度牒。”林觉拿出度牒奉上。 “来此……” 守城的官兵本想问他来此何事,只是看着那度牒乃是一张折子,与寻常纸质的度牒不同,便收了话,也不问他来做什么,只是伸出手道: “原来是位法师,请进吧。” “多谢。” 林觉收回度牒,道了句谢。 随即在这四名守卫的注视下,道人却没有立马进去,而是转头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空地,稍作思索,像是对谁说话一般说道: “守城的神官可否一见?” “嗯?” 四名官兵全都疑惑看去。 那里确实是空无一人,甚至都没人经过,可那城墙边上却有着一间宽二尺、高也二尺的小庙,里头有两尊捏得几乎看不清样貌的泥像,倒也有些烧剩下的断香残烛,一些纸灰。 忽然之间,纸灰被风吹起。 这道人竟没进城,而是走了过去。 在林觉的眼中,那里已经出现了两道神官的身影,穿着红袍,一胖一瘦,正皱着眉看着他。 一见林觉过来,他们便开口指责道: “你是哪里来的道人,不知道请见神灵要点香、走科仪,再等神灵的允准吗?怎的这番不知礼数!” “在下来自徽州黟山,是灵法派的道人。”林觉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不愿被别人听见,因此有意降低了声音,“有要事要禀报神官。” “徽州黟山?灵法派的道人?灵法派的道人就可以随意叫神灵出来相见了吗?仗着有几分道行懂点法术,无法无天了不成?” 那胖神官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何况你一个灵法派的道人,不躲在深山中好好修行,找神灵有什么事?而且你是徽州的道人,跑到我中州来做什么?” “算了,懒得与他计较,先听听他有什么事吧。”瘦神官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林觉虽然皱了皱眉,却也没和他们起争论,而是将严家孙儿与疫鬼一事仔细的说了一遍,又补充道: “在下说的绝非假话,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只是想着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便由我先行在前,先过来查看,也告知此地神灵。” “城里哪来瘟疫?” “没有吗?” “有意思!这等人的话你也信?若非你这道人说谎,便是他在说谎,若他也没有说谎,便是他胡思乱想,将自己也骗了!”胖神官冷声说道,“最近根本没有瘟疫,天上也没下拨瘟疫,若是天上下拨瘟疫,有瘟神来了这里,我们自会得到消息。” “城里确实没有瘟疫!何况有我们守在这里,哪有什么疫鬼与邪魔能过得去?”瘦神官也说。 “没有就好,这件事是假的自然便更好了,只是也请两位神官多多在意,最好告知城内城隍,再由他上报,并且通报其它几县的城隍。” “你这道士真是,不好好修你的灵法,跑来这杞人忧天。”胖神官说道,“就算真起了瘟疫,自有天上的瘟神负责收瘟。” “要进城就快进城,马上关城门了!你这狐狸不简单吧?本官见你是个道人,远道而来,它身上也没别的邪气臭气,就不为难你了,你也莫要给我们添麻烦!休息一夜,明日就走!若不休息,这就离去!” 瘦神官对他说道: “你须知晓,莫说你是灵法派的道人,就算你是符箓派的道人是授了箓的法师,上了香摆了科仪,徽州法师授的箓又和我们不是同一派系,若是没有正事随意打扰神灵,也是要问罪的!” “……” 林觉拱了拱手: “告辞!” 随即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狐狸也似是察觉到他有些恼怒,对着那两个神官呲了呲牙,这才一阵小跑追上他。 门口四名官兵互相对视,在他们眼中,只能看见这位道人过去站在城墙下的小庙前,对着小庙空无一人之处似乎说了一通话,也听不清,但见得小庙前方好似有风在盘旋,吹得纸灰升腾旋转,显然非同寻常。 此时见道人走来,自然不敢阻拦,甚至平常信奉这些的已经忍不住抬起手来行礼恭送了。 林觉自然也回礼,随即进城。 城中一切如常,还挺热闹。 似乎疫鬼之事真是假的。 不过林觉仍然有些不解—— 那两个神官本没有多少香火道行,若是斗起来很可能连刘太侯都不如,却是如此无礼傲慢。 细想更令人费解的还不是这个。 而是神灵本该是以德行为重。 神灵虽是当官的鬼,可最重要的便是德行,如同城隍这等职位,便该由当地有德有名的人死后出任,要么是朝廷敕封,要么是百姓自发拥护,总之最重要的都该是德行,是受人敬重。 而这等神官虽不如城隍职位高,通常来说,也该选取生前干过这等职位、或者至少该干过类似职位、适合这个职位同时又尽职尽责的人担任。 这两个神官却如此傲慢。 见到街上如常,自己又是初来乍到,林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街上行走,左看右看。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看来此地是真没有瘟疫。不过我们也该去别的几个县看看,告知那里的神灵。”林觉走在小巷之中,对身旁说道,“不过今天有些晚了,我们先找个旅店住一夜如何?” “嘤……” 狐狸专心看路,随口回应,四条腿修长优雅,快速的往前走着。 正巧前面就是一间旅店。 林觉要了一间稍房。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和两张板凳,因为天晚了,林觉又是一名道人,客栈伙计收钱也便宜。 进了房间,林觉第一时间取出纸驴,心疼的查看。 “这一路苦了你了。” 二师叔的纸驴用料是扎实的,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林觉自己都要散架了,屁股疼得要命,纸驴竟还没有问题。倒是里面的驴儿残魂疲累虚弱,隐隐有残魂离散的意思,若是这么再走两天,定是要散掉。 此时须得借用祭炼豆兵的方法,好好温养它几天才行。 不过在此之前,林觉先取出了木雕。 “足下可在?” “在……”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木雕中传出,几乎听不见。 狐狸觉得好奇,凑过来看它怎么了。 两息之后,才有一缕细细的白烟从木雕中散出,像是没有力气了似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在空中聚成一团,并化成一只大头小孩鬼。 “见过真人……” “足下可好?” “小的……安好……” “……” 林觉怎会看不出它的虚弱,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在怀里一摸,取出两份共二十两白银: “让足下受罪了,实在是前段时间师父仙去,随后我们又下了山,囊中羞涩,凑不齐足下的餐食,这些还是我家师兄给我的。凑齐之后,又因旅途之中没有合适的机会,想着足下不愿被别人所知,于是没有请你出来。” “这样……最好……” 食银鬼呆滞木讷的回答着,双眼已经直了,盯着他手中的白银,心中亦无暇他顾。 那上面传出馥郁的香气。 “咕咚!” 食银鬼重重咽了一口口水,完全忍不住食欲与冲动,可又实在是被饿怕了,便又对林觉说道:“这……这里有二十两呢!不如分成两月吃?” “……” 林觉心里真是内疚。 只得下定决心,今后尽量不让它饿着。 第173章 瘟疫已至 “咚咚!” 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又有敲门声。 林觉和扶摇都转头看了过去,食银鬼更是变成一溜烟,又钻进了木雕中,只剩一些官银碎银掉在床上。 “谁?” “道长这么晚才到,可有吃过晚饭?”外面传出客栈伙计的声音,“可要在店里吃点什么,小人可以为道长送到房里来。” “有什么方便实惠的吃食吗?” “有汤饼和杂烩饭,汤饼十文钱一碗,顺口养胃杂烩饭十五文钱,有肉,油水足。” 两人隔着一扇木房门说话。 林觉思考了一下:“那要两碗汤饼吧。” 以这年头底层百姓的习惯,杂烩饭真有可能是别的客人吃剩的饭菜做的,而且无论是店家还是吃杂烩饭的客人,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林觉不到特殊时候还是不愿吃人剩的。 “两碗?” “是。” “好嘞!” 脚步声又缓缓离去。 “出来吧。” “呼……” 食银鬼这才重新出来,变成大头小孩鬼的模样,第一时间,便又看向床上的银子,怕它不见了似的。 “不必惊慌,我锁了门,方才只是客栈的伙计罢了。”林觉看向它,“这两份白银味道如何?” “嗯?这两份……” 食银鬼不知他为何问这样的话,但看着手中的两份白银,一份乃是一块十两的束腰蜂窝银,一份则是一些散碎银两,加起来也有十来两,他便凑过去仔细嗅了嗅,如实答道: “这两份白银闻着都没有怪味,只是这块十两的纹银闻着很香,这一包碎银也有些很香,也有些味道要淡一点。” “这块十两的纹银是我家师兄替人找魂得赠的,这一包碎银中有一大半是我在城中替人除妖捉鬼驱邪得来的,剩下的是我家师兄卖丹药的。” “原来是这样……” 食银鬼差不多知道他为何问此话了,便也强忍着虚弱,将自己所知的告知他: “真人替人除妖捉鬼驱邪,得人自愿赠银,如此得来的银钱自然很香。真人的师兄售卖丹药,就很平常了,不过也不容易因此滋生怪味。只是两种不同味道的白银放在一起,嗯,不光是放在一起,只要拿给同一人,时间一长,也会串味。 “若将喷香的白银与普通的白银放在一起,那普通的白银也会沾染上一些香气,与之相应的,喷香的白银味道则会变淡。 “若将喷香的白银与有怪味的白银放在一起,有怪味的白银不见得会因此变香,但喷香的白银却一定会因此染上怪味。 “这其中的道理小的并不清楚,只是时间长了便有这样的经验。” 说完捧着白银,看着林觉。 “竟是这样……” 林觉坐在桌旁陷入思索,与它目光一对视,立马说道:“你倒是吃啊不是都饿坏了吗?” “那小的先把这一包碎银吃了!这一块纹银留着下个月再吃?” “都吃了吧。” 林觉对它说道,转头一看,见自家狐狸正将前爪搭在板凳上,像是站起来似的,直盯着食银鬼手中那块十两的束腰蜂窝银,他便笑了笑: “实是因为这一包散碎白银乃是我挣的,而这块十两的官银则是我家扶摇除妖挣来的,并不相同,至于下个月,下个月自有下个月的办法。” “好!” 食银鬼早已忍不住了,捏起一块碎银深深闻了一口,就像是吃糖豆一样,一下扔进了嘴里。 道人与狐狸都睁着眼睛盯着它。 只听一阵吱呀与咯嘣响。 没一会儿,又变成沙沙的声响。 明明听着刺耳,可见它细嚼慢咽,陶醉享受甚至有几分感动的模样,道人与狐狸对视,都觉得嘴里不知不觉包了一些口水。 林觉想了想,便又取过一颗碎银,递给狐狸: “你也尝尝。” 狐狸低头看银,又抬头看他,出于对他的信任,竟真往前走出半步,伸长脖子,从他手中衔过白银。 林觉明显见它嘴巴用力。 “嘤呀!” 连着咬了几口,它受不了,只得将布满牙印的银子吐了出来,疑惑的扭头看向食银鬼,又看林觉,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嚼不烂。 不仅嚼不烂,还牙齿疼。 思考之中,爪子一推,将银子推给林觉,抬头期待的把他看着。 “我不吃。” 林觉很直接的说道:“我又不傻。” “??” 狐狸当即震惊又呆滞。 好在没过多久,外面又有了脚步声。 一人一狐再度同时转头。 食银鬼谨慎无比,又带着白银再度钻进了被子里,甚至嚼银声也停下了。 林觉前去开门,外面正是端着两碗汤饼的伙计。 “给我就是,不劳烦送进来了。” “好嘞!道长吃完把碗筷放在房间门外就是,小的晚些时候会再来收。” “多谢。” “道长真是客气……” 伙计便走了,林觉端碗回屋,狐狸很自然的一左一右推着关门,关错了顺序,它还停着思考了一下,这才重新将门关好。 爪子一拨,插销便插上了。 食银鬼也出来了。 “都吃吧。” 林觉放下两碗汤饼。 于是在这间狭小的客栈稍房之中,满是一人一狐一鬼吃饭的声音,各有不同,却也都杂在一处,无人出声说话。 三方几乎同时吃完,又都吃得饱饱的,满足不已。 林觉将碗筷拿出去,放在门口,回过头来便见食银鬼一脸飘飘欲仙之色,肚皮鼓啊鼓,像是里头有东西在乱动,它的身上也冒出灵光,头顶又有可以肉眼看见的灵气升腾,随即打了一个嗝: “嗝!” 张口一吐,便是两颗灵丹,如同没有重量一样飘在空中。 食银鬼连忙用手接住,递给林觉。 “有劳。” 林觉接过之后,低头看手心灵丹,又看食银鬼,总觉得怪怪的,还不如不看它吐出灵丹的过程。 随即将两颗分成两份。 其中一颗递给扶摇。 “拿去吃吧,这可是你辛辛苦苦除妖挣的,可不要说我黑了你的钱,也不要说我不给你灵丹吃。”林觉对它说道。 “嘤~” 狐狸眼睛亮晶晶的,又凑过来,衔走丹药,想了想,也转头看向食银鬼,学着林觉的话,声音却清亮而干脆: “有劳!” 说完没急着吃,而是继续盯着林觉。 林觉笑了笑,一口吞下。 狐狸这才放心,跟着一口吞下。 林觉盘坐。 狐狸端坐。 双方静心修行,消化感悟丹中灵韵玄妙。 等到林觉睁开眼时,食银鬼早已钻入木雕中睡着了,这东西吃饱喝足就是睡,若非落在邪人手中,倒也挺自在。 林觉收好木雕,见自家狐狸还在闭眼端坐,甚至不知何时显出了原本的大小,看着有寻常豹子那么大,坐得端端正正,身后两条蓬松的尾巴,看上去除了漂亮竟然还有几分英姿,便多打量了它一会儿。 接着坐回床上,取出古书。 “哗……” 连翻几页,翻过的都是丹方。 “旋龟丹。” “孟槐丹。” “留牛丹。” “安魂丹。” 都是二师兄教给他的。 二师兄给他说一遍丹方,便触发了古书的玄妙,书中自然显出更详细的内容。 书中有作者关于此丹的详细讲述,其中免不了掺杂一些作者对于丹道丹理的见解,加上二师兄的讲解,对林觉受益也不浅。 这是能够反复去听、反复品读的。 只是他又往下翻了一页。 “哗……” 隔空取物,招来之术。 此法虽为戏术,却是玄妙难学,须得天资极佳方可入门。 初学者念咒取物,取物数尺之外,中间不可有阻挡;高深者挥袖取物,取物数丈之远,中间可有少许阻挡;若能登峰造极,取物百丈之远,对方握在手心之物亦可取来; 若能借助类如法阵器物等外力,便可于数千里外取物。 “这么说来,七师兄的天资应该也算顶尖的。毕竟他看似只修戏术一门,可在这门戏术中,却有好几门玄妙难学的法术。” 林觉自言自语的思索着。 回想一下,七师兄曾取过江湖剑客腰间的手弩,那手弩是有腰带挂着的,又取过求如知县怀里的印章钱袋,应该已是高深的水平了。 “浮丘观啊…… “果然只差大阴阳法。” 林觉摇了摇头,捏住书页,详细听讲一遍。 只是以他如今的水平,已经不再唯权威论,不再因为古书的作者可能道行很高、见识广博,就将他说的一切都奉为真理。而是理性的认识到,古书的作者可能确实道行很高又见识广博、活得也久,可是自家师兄们也是天资卓越,又主修一门,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而且师兄们就在现实中,就在身边。 因此两种学习渠道角度不同,各有优势。 古书的作者胜在道行高,见识广,他的眼光角度要更高,又能旁证左引,使后来者触类旁通,甚至激发新的感悟。 师兄们则是可以更贴切的、手把手的教自己,随时解答自己的疑问,甚至根据自己遇到的问题来分析,给他想办法出主意。 两个都是极好的学习渠道。 双方结合,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听着听着,狐狸便醒了,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又在地上打滚,于打滚间逐渐变回和此前差不多的大小。 差不多,但一次比一次小,一次比一次接近猫的体型。 接着外面又有脚步声。 林觉出于警惕,微微睁开了眼,手也松开了书页,看向门外。 像是那伙计的脚步声。 可是细听又不像。 那脚步声要拖沓虚软很多,像是行尸走肉,又像疲劳至极时、走不动了扶着墙拖着脚走,在地上拖出细微声响。 脚步声停在他们门口。 狐狸认真好奇的盯着外头。 门动了一下。 随即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林觉这才松了口气,能够想象出门外伙计扶着门、弯腰下去捡碗的画面。 刚想感叹这年头真是生活不易,这名伙计怕是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忙活,一直忙到现在,月亮高悬时,可是下一瞬间,便听噗通噼啪两声。 仿佛有人摔倒在地,碗筷也随之跌落在地,接着是碰撞碎裂的声音,又有人的呕吐声。 “嗯?” 林觉右手立马多出几颗豆子,左手也捏了一颗,瞬间变成一柄长剑,提在他的手里,过去推门一看。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客栈伙计。 伙计摔倒在地,呕吐不已。 第174章 责问神灵 林觉下意识后退几步,察觉没有威胁,又连忙走上去,询问道: “你怎么了?” “不知……呕……许是……呕……许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坏了肚子……” 伙计趴在地上,一边吐出酸水秽物,一边对他说道。 可是仔细一看,那些酸水秽物之中,竟还混杂着一些花生大小的白色虫卵,以及一些蚯蚓似的虫子,看着颇为恶心。 林觉则是一边让开他吐出的东西,一边拍着他的背,同时仔细观察,待得他好些了,才将他扶起,开口说道: “足下身体虚弱,暂时别干活了,我扶你下去休息。” “多……多谢……呕……” 伙计简直呕吐不断,路都走不稳了。 那些虫子落地之后,还在地上扭动,像是一些小蛇一样。 就连林觉都有些不忍心看。 唯有狐狸不觉得有什么好恶心或者害怕的,只是觉得新奇,新奇于人的肚皮里竟然能长这么多虫,还能吐出来,于是歪头凑近仔细的看,待得伙计一张口就立马往后一跳,轻松跳出数尺远,等伙计吐完,又小心的凑上去看。 还好它爱干净,甚至有些洁癖,下脚之时避开了地上的东西。 林觉将伙计扶到楼下,让他休息。 心中思索,不知这是伙计一个人的病症,还是全城皆如此。 因为这会儿有些晚了,楼下大堂已经没有人了,客栈的门也关闭了,林觉想了想,干脆回房拿起重要行囊,开门走了出去,不忘对伙计说道: “此事有些诡异,恐怕不见得是寻常疾病,足下就在此处,待我出去看看。” “宵……呕……” 伙计还想提醒他有宵禁,只是道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那狐狸停在门口,好奇的朝他最后张望了一眼。 吱呀一声,门便关了。 外面正是夜深人静,月亮圆了又缺,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暂未遇到巡夜的人,四周的民居几乎都没点灯,清冷而安静。 林觉提剑独自走在街上。 狐狸则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虽然随他一同行走,却是行走于屋脊之上,跳跃于房屋之间,借着高处打量着城中民居街巷。 而它身姿轻盈,哪怕从瓦片上踩过,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待它从一间房顶的边缘跳到另一间房屋顶上后,不知看见什么,低头朝林觉小声叫了一声: “嘤~” 此地是有宵禁的。 林觉不想引人注意当即便走入小巷中,借着阴暗的角落隐蔽自己身形。 前方顿时传来一点零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借着月光,可见两名巡夜的差役走过,他们腰间挂着佩刀,手上提着灯笼,但看脚步虚浮,大抵也没有什么本领。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对谈。 “李兄……”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有些冷呢?” “有些冷?夜风吹的吧?还是上了年纪,身子不行了?” “不知道啊,除了冷还有些乏力,肚子里也翻江倒海的,直冒着气,不知怎么回事。” “估摸着是中了风寒,忍一忍吧,反正每晚也就只走这么一遭。实在忍不了,咱们回去就是,本身就是走个过场,我又不会告诉县官。” “……”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谈话声也逐渐远去。 道人这才走出来。 可紧接着,就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样,四周街巷中连着几户人家都点了灯,灯光虽然微弱,可在夜里却也醒目。 仔细听去,四周皆有呕吐声传来。 瘟疫大概真的来了。 这是什么瘟疫,竟然吐虫? 林觉怔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房顶。 “呜?” 狐狸疑惑的跳了下来听他说话。 “看来这里真的闹了瘟疫,我们须得回去告知师兄们,让他们赶快赶来。最少也要让五师兄赶快赶来才是。” 林觉对它说道: “但你知道,我哪怕吃了神行丹也没你跑得快,只有你才能最快的赶回去。” “嗯?” “你能找到师兄他们吗?” “能找到!” 狐狸少见的又开口说了话。 “此事事关重大,需有劳者居之,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大忙?” “愿意!” “可是此行很远多有山路,路上可能有妖鬼,又可能有猎户布的陷阱,你不害怕?” “不怕!” “很好!天赋异禀,既有胆气,又有责任心,你不成大妖,谁成大妖呢?不过你年纪尚小,这一路也要万事小心,多避人神妖鬼。” “要小心!” “记得此地叫翠微。”林觉不忘对它叮嘱。 “叫翠微!” “去吧!” “去了!” 狐狸似乎也能知晓事情紧急,或是它判断不出,但能从林觉的情绪里分辨得出,于是毫不犹豫,说完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觉稍作思考,这才走回客栈。 刚到客栈门口,又犹豫了。 片刻之后,还是转身,又走向城隍庙。 虽说今天傍晚遇见的那两名神官给他的印象很差,极其不想再与他们打交道,这也影响到了他对此地城隍的观感,但还是决定去一趟—— 若是那疫鬼还在城中,这座城比求如碧落还要大一些,凭自己之力,几乎不可能找到它,唯有城隍这等地神才有这般本领。 没有多久,便到城隍庙。 庙宇大门已经锁了。 林觉看了看庙院旁边的房屋,隔着门也能看出有人住在里面,但他没有去叫醒庙祝开门,那样太费时间,还得解释,而是径直往前走去。 “和者同于物。” 道人身形竟轻松穿过房门。 随即快步而入,又进了主殿。 伸手一指!点灯术! 屋中顿时亮起豆大的灯火,照亮整间大殿。 大门两旁各有护法神像,正前方一张长长的神台,城隍站在正中间,比常人略高大一些。身旁辅官与武官各有两位,塑像都和常人差不多大,再边缘则是一些只有二三尺高的胥吏小像,其中就有守着南门的那胖瘦二位神官。 前面一个香炉几个泥方,插着一些香。 林觉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有完整的线香,事急从权,便捡了三支未烧完的香,点燃敬上,一句废话也不说: “我乃徽州黟山道人,祖师搬山道人,师承云鹤道人,有紧急要事,事关全城百姓民生,请翠微城隍出来一见! “请翠微城隍出来一见! “请翠微城隍出来一见!” 连着喊了三句,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林觉皱了皱眉,没有停下。 “请翠微城隍出来一见! “请……” 又叫三声,还是没有反应。 甚至一点微风都没有吹起来。 林觉眉头越皱越紧。 请意离神君都没这么费劲。 稍作沉思,嗤的一声,拔出长剑。 剑锋一扫,映入一缕明亮剑光,好似将后方黑暗的墙壁也斩了一道似的,可其实却只是在城隍的衣摆上划出一道痕迹。 “翠微城隍可在?” “呼!” 神灵这才有所感应,庙中顿时起了风,吹乱香炉上的青烟,吹亮线香的红点,又吹得油灯上的火焰一阵摇晃,墙上神像的影子便也随之摇晃不停。 恍惚之间,庙中几尊神像都有变化,生硬的棱角与色彩变得柔和,身躯五官变得生动,眨眼之间,上方便出现了几位穿官袍的醉醺醺的神灵。 一位辅官低头一看,见城隍衣袍破碎,当即勃然大怒,抬起手来,带着醉意指向下方道人: “下方何人?竟敢毁坏城隍塑像!” “在下黟山道人林觉,乃正统灵法派传承,修阴阳灵法。有紧急之事呼喊城隍,城隍久久未至,这才出此下策。” “大胆!什么紧急之事,能让你大半夜闯入城隍庙呼唤城隍?你可知晓,此时已是半夜,今日西城酬神,城隍正与庙中神官看戏饮酒?” “莫说这些。”翠微城隍摆了摆手,亦是醉醺醺的,“若是真有紧急之事,半夜来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官也想问,有什么紧急之事,能让你连一炷香都舍不得,捡别人上过剩下的香敬给本官?难道在你眼里,本官就只配捡别人的残香不成?” “嗯?” 林觉不由抬起头来,直盯着台上几位神灵—— 这几个神灵没有德行! 本来听这翠微城隍一开口,还以为他也许正直一些,却没想到,说到后面,不过是把刀子换软了些。 道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其实他在拔剑之时,便已想好了如何与神灵解释,然而这时已然明白,这些话派不上用场了,他也不想说了,好在他还有另一种说话的方式。 于是当即握紧手中长剑,沉声说道:“你们这群昏官庸神!死到临头还不知晓!” “大胆!竟敢辱骂神灵!”前方城隍说道,“什么死到临头?” “你们可知城中今夜起了瘟疫?” “城中瘟疫?” 台上几个神官都面面相觑。 翠微城隍虽然酒醉且疑惑,可也知晓瘟疫不是小事,于是看了看身旁神官,立马就在神台之上闭上了眼。片刻之后,才又将眼睁开。 这时他的酒意明显醒了一些。 可是愤怒却没减少多少。 “瘟疫又如何?若是天上降旨行瘟,便是天翁的旨意,与本官何干?若是地上自生瘟疫,则自然由人自己治瘟,你来找本官何事?” “难道就没有第三种可能?”道人昂首持剑与神灵对视。 “什么、什么可能?” “今日黄昏我进城时,遇到守城的神官,我曾告知他们,听说东南方向有疫鬼前来,让他们注意防范,同时禀报与你,你可知晓?” “……” 城隍当即愣住。 忽然想起,今晚西城大户酬神,众多神灵看戏饮酒之时,确实有两个小神官在酒宴上与他提过一句,不过饮酒之时,自是饮酒为重,当时无论城隍还是神官都已喝得醉了,自然都没当回事。 此时忽然后背一阵发麻。 “莫要多言了,你我心知,就算是寻常瘟疫,不管天上降的还是地上自生的,百姓死得多了,你的香火也会变少,百姓一怒之下,迁怒与你,将你的神像神庙砸毁也完全有可能!更何况这等事情,若是天上发现,必将你革职撤换!” 林觉不想耽搁时间,只想让他快些去找疫鬼,快些通报其它几县城隍,于是快速说道: “如今还有弥补办法!” “什、什么办法?” 城隍不知何时已经慌乱起来。 身后的辅官武官也面面相觑。 只听得下方道人说道: “一是马上派出手下所有神灵,搜查城内,若能找出疫鬼,便是将功补过。二是这疫鬼不光祸乱翠微一地,你须马上报知天上瘟神,且以最快的速度通报周边县城的城隍,就算找不到疫鬼,若能帮助他们防范瘟疫,也算功劳一件。若能想出办法,托梦助县官除瘟治疫,救下一城百姓,不仅也是一件功劳,而且可能为你聚来更多香火。” “……” 神台之上,神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道人说得是有道理的,也是该这么做不假,只是这被拎着耳朵做事的感觉真不好受。 “本官自然知晓!” “管你知不知晓,反正我会告知此地符箓派道人、请他们往上报。”林觉已经一点客气也没了,对于这等神灵,还是这样说话能让他们听得进去。 “你……” “告辞!” 城隍还想说点什么,道人已经转身走了。 神灵无德,自然无需敬之。 第175章 功德之气 林觉提着剑快跑几步,虽然没有多少技巧,可是速度力量都很强,他在一面粉皮脱落斑驳的墙上借力蹬了几脚,抬手一翻,便上了房顶。 站在月色之下,四面环顾,可见错落有致连绵不绝的瓦顶檐角。 恍惚之间,又见到一位位神灵的身影奔走城中,有的和他一样上了屋顶,有的则是在城墙上站守有的奔走于街巷之中,像是在找什么。 总归是动了起来。 若在城中搜查妖鬼,显然还是这等地神更为擅长。 不过街面上却逐渐变得杂乱起来—— 不知谁开的头,越来越多的人打开了房门,背着病人,不顾宵禁,冲向医馆。 城中医者也披衣起夜了。 若是林觉此时再走回客栈,定然不用担心被巡夜人发现、治个闯宵禁的罪了,可若真有妖鬼,恐怕也为妖鬼打了掩护。 只是见到这一幕,林觉已然察觉到,城中神灵找出疫鬼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见那伙计吐卵吐虫一事,可以看出他定然不是今夜才染上的瘟疫,除非那疫鬼能往他的肚子里塞虫子和虫卵,否则虫卵孵化也要时间吧? 而且如此的话,又怎么解释大半个翠微城这么多人都在同一天夜里犯了病呢? 想来就算是疫鬼传的瘟疫,也得有传播、潜伏和发作的时间吧? 不过林觉还是抱着几分可能,没有回客栈,而是就在这间房顶上坐着,怀中抱剑,手上随时捏了一颗神行丹。 就在这里,看着城中神灵奔波,看着街巷人来人往,呕吐哭嚎,一座平静的城池渐渐变得喧闹起来,仅在一夜之间,就已人心惶惶。 天边渐渐出了一轮红日。 神灵不断搜寻,徒劳无功。 翠微成了一座疫城。 …… 青山与晨雾分界模糊好似画上的水墨与留白,一条山路在其中随意蜿蜒,几名道人却已在赶路了。 “兄台,离中州还有多远?” “中州?还几百里呢!” “那方可有瘟疫?” “道长为何如此发问?我们一路走来,不见有什么瘟疫啊!” “随便问问。” 早起的道人与行商交错而过,交谈几句。 小师妹手上拿着一个菜团子啃着,默不作声又百无聊赖的走在路上。 这是在路上一个茶摊中买的,就是粗粮磨成的粗粉,加上野菜裹成团子蒸熟,嚼在嘴里掉渣,吞下去喇嗓子,嚼碎了就像包了一嘴的糠。于是吃的时候便不可以呼吸太重,呼气时容易吐粉,吸气时又容易呛着,只得每吃一口就得喝一口水。 糠加上水,又变得更奇怪了。 只是百无聊赖也不光是因为这菜团子难吃,也因为师兄走到前面去了,没人和她说话。 说来也挺奇怪—— 本身师兄在旁边的时候,也不是每时每刻都与她说话,大多时候还是她一个人推着树枝车闷头走路,可是师兄一走,剩她一个人在后面,就连树枝车推着也不起劲了,只最开始的几十里,就因遇到凹坑凸石撞了她的肚皮好几下,只好忍痛把它舍弃了。 不光是她,彩狸也是如此。 小师妹往板车上看了眼。 见彩狸懒散的趴在一个包裹上,好似习惯独处一样,只是却时不时抬起头来,往浓雾遮掩的林中或前路瞄一眼。 小师妹便也抬头往前看。 刚好就这一眼,就见一道修长优雅的白影乘风而来,像是古老的神灵,又像山中的精灵,穿过浓雾,到了一行人面前。 仍是轻巧落地,屈身卸力。 只是狐狸却忍不住张着嘴,一阵吐气: “哈~哈~” 似乎很累的样子。 同时它的一身毛发也被露水浸湿了,抖一抖身子,水珠四溅。 小师妹不由有些呆滞。 因为自打师兄的这只狐狸长大以来,就一直是精力无限的样子,无论是爬山还是涉水,怎么跑怎么跳,它一直身姿轻盈,就像是风一样,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扶摇是不会累的。 这还是第一次见它累成这样。 山间众多道人立马停下,互相对视,都已知晓了结果,却还是心存几分侥幸。 “怎么样了?” “师弟可有让你带信?” “信在哪?” 狐狸听着他们询问,稍缓了缓,便抬起头来,对他们开口说道: “瘟!疫!” “瘟疫?在哪里?” “翠!微!” “翠微县?可紧急?” “紧急?”狐狸定在原地,只感觉自己跑了一晚上,此时不仅喘不过气,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认真思考了下,这才又开口,“赶快赶来!” “有多少人发病?” “吐虫子!” “症状是吐虫子?有死人吗?” “事关重大!” “可有抓到疫鬼?” “住在客栈!” 众多道人再次对视。 “那还有几百里路,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也不可能全部一下子赶过去,只得五师弟先去。”二师兄率先开口。 “五师弟连吃几颗神行丹恐怕遭不住,还是骑马吧。”三师兄解下了拉车的马,为它绑上马鞍,“剩二百里的时候,喂马儿吃一颗神行丹,到城里之后喂它吃点好的。” “好!” 没有多久,五师兄便挎着包裹,骑着马快步穿进前方浓雾之中。 众人只好让驴拉车,再度加快脚步。 狐狸已经躺在了板车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生无可恋,一只彩狸站在它的旁边,努力为它舔毛。 “扶摇,吃点东西。” 小师妹将一个菜团子递到它面前。 狐狸便又爬起来,开始吃饭。 “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晚上!” “晚上多晚?” “月亮!” “一夜间跑了几百里路?难怪这么累!吃完就在车上多休息会儿!” “会儿!” 狐狸随口回答,继续低头猛吃。 两个菜团子都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很快便进了肚,吃饱后的它毫不犹豫,一下便从板车上跳了下来,又转头看一眼道人们,像是与他们道别。 “你……” 众人刚想说点什么,它就已经走了。 不见脚上用了什么力,立马便往前跳出几丈远,真如精灵也似,几下就消失在了雾气深处。 …… 黄昏时候,翠微仿佛已成炼狱。 城中此时皆是染病的人。 头晕,乏力,呕吐,随即便是腹内绞痛不已,可能昨天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一夜一日就能躺在床上,几乎难以行走。 满城都是哀怨悲丧之气。 这是城中的神灵可以用肉眼看得见的。 “怎么办?” 官邸之中,城隍焦急如焚。 毕竟做了一百多年的神灵,见识还是有的。 这等瘟疫,不仅此前从未听过,就光从它如此凶猛却又短时间内传扬得如此之广来看,便也知晓绝非自然传播,其中定有人为因素。 若是人事,自该由人来管,他这城隍能托梦送计、从旁协助便是功德,什么也不做也不算过,可若真有疫鬼,他这城隍便难辞其咎。 甚至原先没有那道人之事也就罢了,失职也还在限度之内,毕竟就算京城的城隍也不能保证城中一个妖鬼也没有,甚至大家都知道,京城藏匿的妖鬼就如京城的繁华一样,当属天下第一。 城隍只能说避免城中妖鬼为患,又拦住那些穷凶极恶、邪气死气煞气老远都能闻到的妖鬼。 可人家已经来提醒你了,你不当回事,还去饮酒,就成大过了。 此事若办不好,死的百姓一多,看守城门的神官定是主责,尤以南门的两名神官罪责最重,恐怕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自己怕是也要被天上革职、要被地上砸像。 看似要比他们好些,可其实哪能好到哪去? 自己又不是那些上古时候得道飞升、成仙成神的真人,那些大神脱了一身官服、丢了职位香火,起码还有一身道行傍身,可以支撑一些年岁,可自己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没了神职香火,也就是一个鬼罢了,距离灰飞烟灭又还有多久? “报城隍!没有找到疫鬼!” “一夜一日!还没找到?” “恐已不在城中!” “这……” 城隍拂袖大怒。 “怎么办怎么办?”城隍焦急转圈,又问身边辅官,“叫你托梦去请那摸龙圣手来,可有将他请来?” “回城隍,那摸龙圣手不在我们翠微,不在我们神力管辖之中,下官只好请鸿雁帮忙衔梦过去,但是鸿雁到他家中,也没找到他。” “废物!百姓供着香火要你们何用?” “这……” 辅官便不说话了。 城隍转了几圈,又看向门口的一胖一瘦两位神官。 这两人在他心中已是死的了。 可是他们却似有话要说。 城隍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难道你们有办法?” 两个神官早已脸色惨白,一听他这话,就像得了救星一样,连忙说道:“城隍!我们确实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快直说!” “是……” 二人说话之前,先是对视一眼。 “要禀报城隍的便是,那道士怕是有古怪!”胖神官先开口说道,“城隍想想,为何这瘟疫早不来晚不来,这道士一来瘟疫就来了?而且最先就是从那道士住的那片地方开始!” “没错!”瘦神官连忙接上,“昨夜他在城中走了一圈,走完之后,城中瘟疫就泛滥了!” “嗯?” 城隍顿时一愣,转身直直盯着他们。 “城隍明鉴,这几日我们一直日夜值守城门,不曾放过哪怕一只妖精鬼怪进去,唯一一只,便是跟随那道人的狐狸,那是一只妖狐。而从昨夜开始那只妖狐就不见了踪影。” “是啊,不是我们污蔑那道士,只是此事实在有些蹊跷。何况他一个徽州黟山道人,跑到我们翠微县来也着实不对劲,于情于理,城隍都应该请武官将他抓起来好好审查一番,这也算尽职尽责,对百姓有个交代。”瘦神官说,“就算,就算此事与他无关,兴许,兴许也能劝得住他,莫要向上面告我们失职的状。” “……” 城隍背着手,与他们一一对视。 他如何不知晓他们的心思? 这两个神官此时和他同样着急。 只是这倒也是个办法。 城隍思索片刻转过身去,看向辅官。 辅官亦是看出他的心思,有心想劝,又不敢违逆,只是无奈说道:“两位神官所言,倒也合情合理,那道人是修灵法的,既踏上了修行大道,情急之时便也可以不算作是凡人,只是法教的道人,许是有本事的……” “只是请他来问问而已,先给他一些好处吧。灵法派的道人而已,也许昨夜的话,便是为了向我们要这些呢。” 城隍已下了决定,当即召武官前来。 …… 天昏昏时,城隍庙的两名武官,加上四名卒役,已经到了客栈门口,看着虽然不多,却已是城隍庙的所有武官卒役了。 然而此时客栈门口早已排起长龙。 远远便见那间客栈大堂之中,传出一股令他们心生敬畏的气来。 还没走近,便开始发怵了。 第176章 假斗神官 林觉带了几颗小元丹,又有一些当初在山上自己提炼的灵液,都是灵气十足。 此时将之化成了水,每人施一小碗。 虽然没有治病的作用,可是这等灵丹显然是要比治病的药更宝贵的,给病人喝,也能让受怪病折磨、逐渐虚弱的他们好受一些,撑得久一些。 最开始他只是给客栈的伙计与客人每人喝了一小碗,奈何此时城中医馆告急,百姓皆求医不得,痛苦不已,消息不胫而走。 莫管平常如何理性,事情没到面前时,如何衡量得失,眼不见时如何觉得划不来,又吃了亏,可当事情到了面前,当那些病人求上门来,那一双双眼睛把你望着,那些哭求传入耳中,林觉是如何也漠视不了的。 有了一碗,就有两碗。 有了一人,就有百人。 没多久客栈就装不下了。 接着便排起了长队。 林觉一视同仁,每人一碗。 但也每人只赠一碗。 “多谢真人。” “活神仙啊……” 每个百姓,无论此前善恶几分,品性如何,此时都诚心道谢。 毕竟是个修道人,又学了炼丹采撷法,赠着赠着,便感觉身上多了一些东西,玄乎缥缈,隐隐却感觉有些重量。 重量在心中,不在身上。 赠着赠着,又见大堂门口站了城隍庙的武官与卒役,林觉不知他们所来何事,只是此时有要事要忙,便没有管他们,只知他们起先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堂中,又似到了自己身后。 他们也不出声,只是看着。 “真人,小人家贫,怕是今后也无以为报,只好先在这里给真人磕个头了。” “诶!万万不可!” “小人也是!” “诸位今后多行一件善事,遇到别人需要相助时,搭一把手,世事奇妙,许有一日,就帮回到我的头上了。” 几名武官卒役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奉城隍的命,来请这名道人回去,调查询问他是否与城中瘟疫有关,此时却只能站在旁边,神情呆滞。 甚至动都不敢动。 一是神官不能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现身拿人,尤其是在对方不见得配合的情况下。 二是他们也不愿打断这个过程。 此时早一刻将这道人请回去,也许耽搁的就是几十条人命,若晚一刻,则是功德无量。 还有一点,便是他们自己心中也清楚,城隍请这位道人前去询问,就算不是将瘟疫之事往他头上推,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 多半是设法请他管住嘴之类的。 可是神官虽然是官,终究是与凡间的官不同,此时他们只能见到道人用了灵丹化水赠人,众多百姓排队领水,那灵丹中的灵韵玄妙、馥郁香气与饮了药水之后神色明显好转很多的百姓,都是骗不了人的。 何况如今早已不是古时,这等灵丹妙药在世间并不多见,是很多达官贵人愿用千金来买的,也是一些神灵妖怪也难求的,若非真想救人,谁会愿意用这等灵丹化成水来给人吊命呢? 作为城隍庙的神灵,透过此事,他们能看见的是道人的品性与功德。 若是从道人身上看不见,也可从百姓脸上看得见,若从百姓脸上也看不见,也可用耳朵听得见。 “多谢真人。” “多谢神仙……” 功德便来源于此处了。 神官们看得怔了神。 怎么说也是神灵,或真或假,当年也曾受过百姓如此的爱戴敬仰,方才为神,这一幕于他们来说,其实也是有几分熟悉的。 熟悉而又感慨。 于是卒役只得更频繁的看向两名武官,两名武官也不断的对视交流。 真要把他拿回去吗? 真能把他拿回去吗? 真敢把他拿回去吗? 这是武官的难题,只得都化作沉默。 “真人,小人病重,都快死了,还请多给小人一碗吧。” “不可。”林觉无奈说道,“在下本领低微,这药水既治不了大家的病,也救不了全城的人,只好每人只分一碗,先吊着命。不过大家别急,在下有位师兄擅长医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大家多坚持两天。” “唉……” 汉子用杖做拐,无奈离去。 又一人走上来。 旁边一个卒役忍不住提醒道:“真人,这个人一个时辰前就来领过一碗了!” 在他身旁,三位同僚与两位武官都转头看着他。 卒役一愣,连忙闭嘴。 直到夜越来越深。 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少,待得夜半三更,便一个也没有了。 林觉这才站起身来,收好行囊,转头看向身旁的武官们,开口说道:“诸位寻我何事?可是那疫鬼抓到了?” “回、回道长非也。” “那是何事?” “……” 两个武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为何,明明是城隍下的命令,自己却有些说不出口。 “嗯?” 林觉不免好奇。 “真人,乃是,乃是城隍觉得真人带了妖怪进城,真人进城后,城中又刚好起了瘟疫,城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于是按照流程,想请我们将真人和真人家的狐狸带回去、带回去问问。” 终于有个武官开口说道,却也是忍不住抬手行礼,尊称真人。 在这年头,倘若有人问心无愧,就是可以不惧神灵的,若是还有德行,便是绝大多数神灵见了也得恭敬三分。 此时便是如此了。 可是林觉一听,却是眉头紧皱。 “怀疑我?” 林觉心中顿时起了思绪。 两个武官不敢说话只站在旁边等。 “我知晓了,你家城隍没有找到疫鬼,怕我将他渎职之事往上报,或是宣扬开去,使他罪加一等,想请我过去,让我闭嘴吧?”林觉冷笑道,“这等事情贫道又不是没有见过。” 两个武官不敢回答,只得为难说道:“真人,我们只是城中武官,奉命行事……” “若我不去呢?” 林觉转身平静看向他们。 两个武官便更为难了:“真人莫让我们为难……” “若是无事,我倒也敢去走一趟,看那庸神用什么来收买我,又用什么来威胁我,或是将这些事情往我身上推,正好把他给收拾了。只是眼下城中瘟疫严重,受苦百姓众多,我明天一早还得继续起来为城中的百姓施放药水,没空和一个无德无能的神灵玩这些把戏。” 林觉冷声说道: “但我不是怕他,你们回去告知他,若此事过去,他还在当城隍,我自然会带上我家扶摇,去找他好好谈谈。” “这……” 两名武官面面相觑。 林觉一见,便也知晓了。 这俩武官倒还有心。 “两位莫要在此做这般为难姿态,在下修阴阳灵法,除妖捉鬼不少,也不是你们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林觉不屑说道,不知不觉间,两只手上都已捏了几颗豆子,“有什么本领便都使出来,较量较量吧,回去也好交差。” “……” 两个武官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向身边卒役,一人伸手按上了腰间佩刀,一人抽出腰间两柄金瓜捶,都敬畏看他: “真人莫怪我们。” “职责如此,便得罪了。” 话音一落,带刀的武官大步朝着林觉走来,一伸手就要按向林觉的肩膀。 然而刚走近这道人,便见道人袖子一甩,武官猝不及防,只觉迎面打来一道罡风。 这道罡风力道固然不小,可若是打在寻常人身上,估摸着也就只是打退一步罢了,奈何这具神灵法躯本没有多少重量,武官又没有多少防备,竟然一下子被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无声弹落回来。 “嗯?” 另一名武官见状,眼神一凝,立马也持捶朝着林觉走来。 也是刚走出两步,便又见道人一甩手。 武官并未躲闪,而是全身一阵紧绷,站在原地想要硬抗这道罡风,看看它有多大威能,然而未曾见到罡风,却见到空中飞来几颗细小的豆子。 豆子迅速变大。 “咦?” 武官连忙侧身一闪。 有两枚豆子飞得最快,眨眼间就成了两柄优美的短剑,呼呼旋转着,斩破空气,朝他斩来。 幸好闪得及时,两柄短剑一前一后,擦着他的胸膛飞了过去。 哆哆两声!应是斩入了墙中! 武官却完全无暇顾及,也不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因为在他面前,又有两枚豆子化作前后两名甲士。 一个从天而降,持剑朝他砍来。 武官又朝旁边一闪,刚躲过这名甲士手中的长剑,又见第二名甲士持着盾牌朝他撞来。 双锤重重砸下,打在盾牌上咚的一声。 然而甲士力量很大,又带了奔跑之势,也将他撞飞出去。 武官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法术,只是凭着生前嘶吼厮杀争斗的本能,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此落地,怕是还没直起身来,迎上来的就是另一名甲士的剑了吧?” 还好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今更是成了小神。 便见武官神情一凝,闭目施法,随即身影一闪,便已到了客栈的房梁上。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那持剑的甲士已经到了自己原先应该落地的位置,手中长剑往下一斩,叮的一声,砍在地板上。 甲士明显意外,四下环顾。 武官转过目光,又见自己的同僚已经拔出了刀,虽用的是刀背,却是力劈华山之势,一刀劈向那道人。 而那道人手中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柄长剑,正举剑将之挡开。 而那两个甲士找不到自己,便将目标换成了四个卒役,正在地上追着卒役跑。 武官心中一片明镜—— 本身他们虽不见得奈何得了两名甲士,可这两名甲士也不可能奈何得了他们,只是他们对于甲士、或者说对于那道人有自另外方向来的敬畏,便如此与甲士周旋罢了。 奈何周旋没有多久,只是虚掩的大门忽然嘭的一声打开,从门外跳进来一只白狐。 白狐见到房中情形,是一点犹豫思考的间隙都没有,张口就是一吐。 “噗……” 口中吐出的乃是一篷黄烟。 四个卒役中有两个被黄烟笼罩,头脑顿时变得昏沉起来。 然而甲士却不等他们—— 刀剑下一瞬就到了面前。 情急之下,卒役身影顿时虚化。 “刷!” 刀剑砍到了空气。 却没想到刚刚避开甲士的刀剑,又见狐狸朝他们乘风扑来,直觉告诉他们,这只狐狸是真能咬到他们。 这下才是玩命的跑。 不消片刻,梁上就多出了四道身影。 下方只剩使刀的武官。 然而梁上也不安全—— 狐狸看了一眼与持刀武官争斗的道人,似乎并不担心,又抬头看他们,竟踩着墙壁就往上跑来。 每跑一步,体型就大一分。 到梁上时,已有豹子大小。 先是一口寒气扑面而来。 四名卒役只觉浑身一阵发抖,真是深入灵魂的冷,神躯都有些僵了。 “快躲!” 四名卒役一个比一个会躲,没有多久,便都躲到了武官身后,一边看着持捶武官与巨大的狐狸周旋,一边看下方的战况。 卒役惊讶发现,这道人不知会多少法术,竟用起来不停也不重样。 好多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 只听一声短促的咒语。 持刀武官手中的佩刀竟瞬间成了一条毒蛇。 武官正是惊慌之时,道人一甩剑就朝他刺来,啪的一声。 这一剑武官自然是能躲开的,却不曾想,看似如此迅猛要命的一剑,却只是为另外的法术做了个掩护。 “呼!” 躲开了这一剑,没能躲开道人吐出的一口气。 这口气不是什么烈火,不是什么黑烟,不是什么阴气阳气神风罡气,好似只是寻常的一口气,里头却有无尽玄妙,打在那武官的脖颈上,立马便沿着他的脖颈肩膀铺展开来。 “嘶!” 武官似乎察觉到了不对,立马纵身后退,露出惊恐之色。 身上已传出剧痛。 梁上几人看着,眼中同样惊恐。 却见那武官的脖颈与肩膀胸膛处,悄无声息间,竟然长出了十来颗芽点。 芽点刚出来时只是小半颗米的大小,接着迅速往外生长,眨眼间,就已经从小半颗米长到了一颗米的大小长度,又从他身上往外继续长,长出十来支一寸到几寸长度不等的小枝丫。 上面举着花苞。 待得那武官低头看去,眼中正巧倒映着花苞盛开的时刻。 总共十七八朵。 被喷得最近的脖颈处开的乃是一朵杜鹃花,娇艳无比,离得远些开的是桃花梨花,粉白不一,再远的位置则是山间随处可见的野花,蓝色白色黄色什么都有,聚在一起,居然还挺好看。 只是从人的身上长出来,便显得有几分妖异了,从自己的身上长出来,便十分令人恐惧了。 “啊!!” 武官当即发出了痛呼。 挥手一拍,拍掉花朵。 身上顿时多出十来个孔洞。 好在他们体内无血,不会飚血,神躯也没有生机,受损也有限。 武官觉得差不多了,便握紧佩刀,连连后退,抬头与梁上同僚对视一眼:“真人法力高强,我等自愧不如,便告辞了,还请真人万事小心!” “呵……” 林觉收剑注视他们。 “我话不改,记得告诉那城隍,他既敢把主意往我身上打,此事过去,我定去找他。” 只见持刀武官往后退去,消失在墙壁之中,持捶武官则是在躲开狐狸扑咬之后,纵身一跃便直接从房顶穿了出去。四名卒役见此情形,便也对着林觉敬畏的拱了拱手,就消失不见了。 狐狸刚到对此不解,立马从梁上跳下来,想要去追,不过被林觉叫回来了。 “嘤?” “不必为难他们。” 林觉摇了摇头,收回豆兵。 如今的他也到了和三师兄一样,召请收回豆兵时无需嘴上念咒的地步了。 只是想着那两名武官与卒役…… “呵……” 林觉还在舒村时,便听说过许多问心无愧又德高望重的人不惧神鬼的故事,也曾亲眼见识过书院老夫子的刚直,妖鬼提起他,也是敬重有加,却没想自己也体会了与之类似的感觉。 林觉伸手摸着狐狸脑袋。 第177章 五师兄到来 房间之中,一人一狐对坐。 盘坐的道人尚且十分疲累,狐狸连续奔行了一千多里,刚回来又与神争斗,更是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林觉有些心疼的摸摸它的头: “真是辛苦你了。” “嘤!” 狐狸没有力气,任他抚摸。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他们的?我还以为你最少要明天才能回得来呢。”林觉说道。 “跑得很快~” 狐狸简短的回答。 “多亏你了。” “不多亏!” “有几个师兄往回赶了呢?” “五师兄~” “五师兄吗?怎么回来的?” “骑的马!” “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林觉皱眉说道,“如今翠微封了城,若是五师兄到了,没有我们接,还不见得进得来。” “路上遇到,按了爪印!”狐狸干脆的答道。 “嗯?”林觉意外,“你倒聪明。” “嗯~” “你吃饭了吗?” “肚子叫!想睡觉!” “那你等等,我去给你煮点东西,这会儿客栈的掌柜、厨子、账房和跑堂伙计都倒了,只剩我们,我得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干净的食材,正好吃饱了睡得要香些,你就吃了再睡。” “呜~” 狐狸便顺从的趴了下来,将下巴放在地板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但又要等饭,舍不得闭上眼,便在那里眨啊眨,整只狐徘徊在将睡不睡之间。 客栈确实已经没人管了。 许是因为和人高频接触客栈的掌柜、厨子、账房和伙计无一幸免,好在这病虽然可怕,也并不是一天两天就会要人的命,今天早晨客栈的厨子还起来迷迷糊糊的煮了一锅饭,一直吃到了晚上。 不过林觉去看了看,已经不剩什么了。 甚至锅碗都没有洗。 林觉便刷洗了一下锅碗,找了一块咸肉与一些春笋,煮了锅咸肉竹笋汤。 回到房间,狐狸还是那个姿势,趴在地上成了一张大而蓬松的白毯,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过它有个特殊本领—— 只需把食物放到它的面前,它闻到味道,自然就会起来。 是起来,不是醒来。 也许它不会睁眼,也许睁眼了意识也不清醒,反正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并不影响它干饭,照样能把饭吃完,吃完之后还能继续睡,无缝衔接。 房间里响起了吧唧声。 林觉也躺上了床,同样劳累困顿,将熊皮毯一盖,一闭眼便睡去了。 次日上午。 林觉仍在客栈大堂施放药水,狐狸则是一动不动的端坐在他脚边,注视着来往的百姓也警惕着会不会有当官的鬼再来找事。 而城中官府则已开始对所有发病者进行隔离,因为林觉的存在,昨日前来领药水的人中也不乏城里的权贵官吏,因此隔离的地点就设在此处。 在这年头,叫做疠所,所谓“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便是如此。 这倒方便了百姓领药。 百姓仍然排成长龙。 不过林觉的药却要用完了。 陆续有城中医者慕名而来,恭敬询问他这丹药是如何炼制的,又有什么治疫的办法,待听说这是修道之人炼制的灵丹,他们便只得遗憾放弃。 至于如何治疫,林觉哪里知晓什么办法,只得说自己的师兄已在路上了。 大约中午时分—— 狐狸正专注认真的做着守卫,扭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南边,又看林觉。 “呜!” “嗯?” 林觉立马知晓了它的意思。 于是放下手中瓜瓢,看了眼旁边还剩小半桶的水,刚巧方才来问他的、也染了瘟疫的郎中还未走远,林觉便把他叫了回来,请他替自己施放药水。 同时对众人说道: “抱歉,我家师兄已经到城外了,兴许他有办法,我得去接他进城,暂且离去片刻。” 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这一片街坊已被封死,不过看守的差役也认识林觉,知晓这是有道行的高人,见到林觉出来,立马便恭敬放行。 林觉一路前往城门口。 城门也早已关闭,有人守卫。 “来者何人?停步!” “知县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不得无礼!那是在城中施放灵丹妙药的神仙高人!我家老母与弟弟都曾去讨过他的灵药!”有人认出林觉,连忙行礼,“神仙去哪?” “在下只是一介道人,不是神仙,诸位放心,在下也不出城。” 林觉害怕吓到他们,于是在距离他们还有数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对他们说道: “我家师兄主修医术,听闻此地大疫,星夜兼程,火速赶来,此时已经到了城外,若是诸位见到一名骑马的道人,还请放他进来。” “神仙的师兄……” 众多守卫不由互相对视。 其实从前天晚上开始,到今天白天,一直陆续有人发病,只是也有先后顺序。城中早有传闻,所有人都已染病,那些看似没有染病的,只是肚子里的虫还没有孵化发作罢了。还有人说,若治不了疫,城外的军营可能就要围城,不再放任何一个人出去,就任他们自生自灭。 因而别看他们并未发病,其实内心也是惶惶不安。 如今听说有擅医术的道人愿意进城,还是这位神仙的师兄,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有任何拒绝之意。 “知县有令,不能外出,但是没说不可以进来,不知神仙的师兄……” 话刚说到这里,远处就有马蹄音。 此刻的翠微城外远比平常安静,这马蹄声好似在山间回荡一般,远远传来,却有十分清晰。 众多守卫都往城墙上看。 城墙上也有守卫。 只是此时的他们却并未呼喊与报告。 皆因这时的他们已经呆住—— 虽见远处道人乘马而来,可那马儿却像是乘风一般,一步踏出就是几丈远,又如寻常马儿一样,眨眼间就已跨出几步于是山间一些迂回急窄的弯道它直接从空中跳过,一些上下起伏也是直接跳过,如履平地似的。 马儿好似神驹。 马背上的人便似仙人了。 刚开始那一人一马还在远处山间,可却只是几个眨眼,这条看着不近的路他们就已走了一半,再几个眨眼,他们就已到了城下,甚至于这个时候远处的尘沙都还没有落地。 “我乃黟山浮丘峰浮丘观传人荆杞,听闻此地大疫,前来相助,我家师弟就在城中,请速开城门。” “有人……” 上方的守卫还没说完,下方的守卫便已在守城官命令下、将城门推开了。 那匹马往前一步,又是几丈。 一名看着三十多岁的道人坐在马背上,脸色黑黄,一脸风尘疲累,城门后一人一狐已在迎接了。 “师兄!你可来了!” “师弟!城中如何?” 五师兄也立马翻身下马,不顾疲惫,第一句便是问他此事。 “城中几乎大半的人都患了瘟疫,剩下的也不知是没有患上还是没有发作。因我这两天一直在城中,而城中早已与外界隔绝,故而我也不知道城外村庄乃至其它几个县城如何了,疫鬼也没抓到。” 林觉用简单的言语快速讲着城中情况: “发病的人先是头晕,浑身疲软,随即腹内翻江倒海,吐酸水与虫卵,还有如蚯蚓般大小的长虫,吐出来还是活的。” “他们在哪?” “疠所在城南,离这不远。” “知道建疠所,还算城中疫官不错。” “其他师兄们呢?” “也在赶来,估计还有几天才到得了。” “这边走!” 林觉带着他穿街走巷。 刚进疠所,五师兄便吸了吸鼻子。 随即又听旁边一处房屋中有呕吐声。 “去看看!” 五师兄不做什么防护,连用袖布捂嘴捂鼻也不用,跨步便进了那间房屋。 果真有人刚刚吐了。 地上多是稀淡的酸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又有花生那么大的虫卵,以及一些扭动的虫子。 五师兄蹲了下去,竟直接捏起虫子,仔细查看。 林觉面色平静。 狐狸则是看得好奇。 “如何?” “看起来像是浮丘观前人曾记载过的一种鬼疫,名叫蛇疫。”五师兄说道,“这种瘟疫由疫鬼传来,产自北方,古书中记,疫者吐蛇。” “北方?” 这疫鬼不是从南方来吗? 林觉不由疑惑。 “我也不知,也不必纠结这个,疫鬼也如人一样,也是会四处流走搬家的。”五师兄说道。 “可有治病之法?” “我刚看过了,此疫虽在肠胃,但既未入膏肓,也不直伤根本,我有针术,想来可治此病。”五师兄一边走一边说道,“至于药方,我只听说过蛇肉与蛇蜕蛇胆对此有用,但也只是药方中的其中一昧,加上多年之间,疫鬼瘟疫都会有变化,具体如何配药,君臣辅佐还得容我看看病理,思虑几天调合阴阳之理。” “能出药方就好。” 林觉这时总算松了口气。 自家师兄学的医术其实是修道之人的医术,到了高深,是能藉此成就医仙,或是起死回生的,他并不怀疑师兄治不好这病。 只是用针术就太麻烦了。 哪怕是能治好,可城中这么多人,城外又还有人,说不定还有别的县,凭五师兄一人之力,日夜不停也治不了多少人。 “还是师兄见多识广,若有需要我跑腿的,尽管告知于我。” 虽说瘟疫尚未除去,药方也未研制出来,不过师兄一来,便自然没了他的事情,林觉当即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这便是五师兄的本事了。 此后的事,也都是五师兄的事。 当天白天,五师兄便施展针术,治好了几个重病将死的百姓。 每人吐大蛇二三升。 不过五师兄除了精通医术,也通晓治人的道理,他下针时并不让人好过,而是使人痛苦不已,甚至一度觉得死了也好,哀嚎声传遍整个疠所。 再配合“正在研制药方”、一些类如“针术治好也不确定身在城中是否还会再度染病”、“只有重病垂死才能扎针”之类的话,能够保证来找他使用针术的都是将死之人,而非城中权贵,或是百姓哄抢。 针尖用到救命上,又有多的时间来配药方。 到了晚上,林觉陪同五师兄钻研瘟疫与药方的阴阳对冲之理,门外又有身影闪过。 正当警觉之时,定睛一看,却是城隍庙的武官巡夜,顺路悄悄来报: “多亏真人告知疫鬼一事,也多亏真人逼得城隍上报天上又通报其它城隍,目前周边几县除了咱们翠微便只有流云县遭了难,其余几县闻言,已经禁止了百姓进出,城隍地神也已倾巢而出,日夜看守。直至今日,虽未找到疫鬼,却也没有瘟疫蔓延迹象。” 五师兄仍旧专注感悟药理阴阳。 林觉则是松了口气。 能让各地县官阴神警觉起来,避免一城受难,也算一份功德了,不枉自己这么受罪的赶来通报。 这个消息对他无疑是种告慰。 第178章 真君降临 “师兄,依你所见,此地乃是天翁的香火地,天上会有瘟神来收瘟吗?”林觉看见五师兄一脸平静的清洗虫卵,不禁问道。 “你想多了。” 五师兄手上动作不停: “天上确实有收瘟大将不假,可这就像法术,只有神灵放出去的瘟,神灵才能收得回来。何况收瘟大将收了瘟,只能使得瘟疫不再继续传递,那些已经染了病的并不会因此痊愈。” “竟是这样!” 林觉停顿一下,又不禁问:“如今既已证实疫鬼是真的,师兄以为,它是从何而来?” “师弟!” 五师兄的动作仍然没停,神情思绪也依旧沉静,语气则是淡然如常: “我们是灵法派的道人,既不供神,也未成真得道,虽说应有一颗为民之心,却也要知晓人力有尽的道理,这等事情还是暂且少管一些。” 说着停顿一下: “眼前摆着什么,我们就看什么,能治什么,就治什么,至于太高太远的事,呵,师弟前途无量,只管往上行,总有一天会到你的面前。那时师弟若再有此时的一颗心,便是生灵的福分了。” 林觉听完沉默。 看似五师兄避开了话题,没说什么,其实已表明了他的猜想。 此事怕与神灵有关。 就如天上的瘟部—— 这一点听来反常。 本该为民谋善的神仙中,却专门有个掌管瘟疫的部门,这些瘟部神仙还不光是能够收瘟,还能放瘟。且很多时候放瘟并不只是用来对外。 也不光是瘟疫,还有别的天灾。 有时他们降下天灾,是为了消灭外敌或异教,有时是为了改变或加快历史进程,有时是为了自己的香火利益,不一而足。 神道设教,“使人害怕”也是他们御使天下百姓的重要手段。 林觉正思考着时,便见五师兄拿着不少洗净的虫卵,甩干净水,便直接仰头吞服进去。 就是林觉也不禁看得一怔。 师兄的神情却仍然平静: “不必惊讶以我们修道之人的本领,要想快速弄清这瘟疫的病理毒性以及阴阳五行之理,最快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染上病。你学过服食,对于这个道理应该是清楚的。” “这……” 林觉一时无言。 确实如五师兄所说。 只是这也不影响他此时对这幅画面的意外和对这位师兄的敬佩,尤其是五师兄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病从口入,当初你若和我学医,你吃进嘴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会少。” 五师兄说完,便擦干净手。 “先睡一觉吧。” “好。” 林觉便也跟着回了房。 …… 三天之后—— 师兄师妹都皆到了翠微县。 如此一来,林觉便更轻松了,就是为五师兄打杂这件事,也轮不到他来做了。 若是制药煎药与找药采药这等事情,或是帮忙判断药理毒性,自然是二师兄更为擅长。若是与人打交道,则有三师兄和七师兄去做。至于别的下力气的累活与脏活,都轮不到林觉听见,就被小师妹抢着做完了。 加上以前听说过这瘟疫,知晓主药,没有几天,五师兄就将药方给配了出来。 第一个服下汤剂的正是城中一位郎中。 服下半日,他便有了与那些受五师兄针术治疗的患者一样的反应,躺在板凳上吐蛇二三升。 “感觉如何?” 五师兄对那郎中问道。 “腹中空空……” 郎中擦着嘴虚弱的答道。 “让我看看。” “敢问……” “腹中虫蛇未尽,不过已起效了,连吃几天就能好。”五师兄把脉查看过后,对身边的师兄弟说道,“快去将疠所的郎中与疫官都叫来,再把药方快些送给城中还未患病的疫官,并叮嘱他们,他们设法送与流云县及各地村落。” “好!” 众人纷纷走了出去。 没有多久,城中患病的郎中就都在客栈大堂中了,只是有的是自己颤巍巍走来的,有的是被抬过来的。 “真人真有了方子?” 城中医者全都欣喜而不敢置信。 “老朽方才喝了真人配的药,吐蛇两升有多,如今感觉腹内已好多了。”刚才喝了汤剂的郎中说道,“起码已不痛了,也想吃东西了。” “若真如此!便有救了!” “难道真人是医仙降世不成?” “真人定是神仙下界!” “诸位莫要如此。”五师兄说道,“诸位先喝药,将自己身上的虫疫去了再说。” “好好好!” 众多医者早已迫不及待。 与此同时,城隍庙中有真君降临。 翠微城隍早已胆战心惊了数日,知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然而想出的办法也奏不了效——有心想将那道人请过来,利诱威逼,或者将事情推到他的身上去,然而人家根本就不来,派出武官去拿,然而城中两名武官都奈何不了他,甚至还被打伤了一名。 如今自然只能胆战心惊的度日。 直至今日,两位真君共同降临。 翠微城隍知晓,今日大概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了。 此时看着面前两位真君,他却一怔。 其中一位乃是天翁麾下四大护教真君之一的护圣真君,向来管辖此地,翠微城隍是熟悉的,然而这次却还来了一位较为陌生的真君,当然陌生只是没打过交道,翠微县的城隍庙中也有这位真君的一尊小像,自然认得出,此乃紫虚帝君麾下的浮池真君。 浮池神君身披战甲,手扶腰间宝剑,刀削般的面容,煞气浓重得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见到他就沉声问道: “你是翠微城隍?” “小神是……” 这位真君让他下意识有些畏怯。 “疫鬼可有抓到?” “没、没有!” 翠微城隍颤巍巍开口道。 知晓今日过后,自己要么失职受罚,要么便彻底做不成城隍了,他心一狠,便又回头,看向身后两名神官:“不过小神庙中有两个神官,他们看守本县的南城门,那日那名灵法派的道人就从南城门进来,他们有些想法。” 浮池神君扫了一眼身后: “说!” 城隍也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神官心中清楚,立马便走上来,既不敢看真君,也不敢耽搁时间,胖神官当先开口: “回真君,小神斗胆猜测,原本就没有什么疫鬼,否则我们八位守城神官日夜守护城门,怎么都未见到疫鬼踪影?且那灵法派道人进城之时,身边正好就带了一只妖怪,城中瘟疫皆是自他进城之后才开始的。” “我等怀疑,是那道人带来的瘟疫!”瘦神官跟着说道,“且城隍曾派武官请他过来调查询问,他非但不敢来,还拒捕,打伤了城中武官。” 却只听前方一道威严的声音,听着像是不大,却如雷霆一般在他们耳边炸响: “为何说话不敢抬起头来?” 两人立马害怕至极,低头颤抖:“真、真君真身法体,神光万丈,我等道行微薄,自然不敢直视。” “哼!” 一声冷哼,又如惊雷。 两个神官心下一抖,不敢违逆,只得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当即更是全身一颤! 只见前方两位真君,护圣真君穿的是一身银甲,身后洁白披风,抱胸看着他们,身后两名天兵共同为他扛着一把大槊。 护圣真君眼中有金光闪烁,金光一出,就仿佛由他们双眼刺进他们心中。 而那浮池神君则是黑金细鳞甲,外穿罩袍,腰挂长剑,连神通也不用,只是冷冰冰看着他们,如同是看死人。 “那道人为何不来?” 护圣真君终于开口,收回目光,对他们问。 “我们……我们也不知……” “真打伤了武官?” “千真万确!其中王武官身上的伤现在还没有好透!” “灵法派的道人,就算问心无愧,神灵传召,也该前来!非但不来,还敢拒捕,如此未免有些不讲规矩!”护圣真君看向浮池真君。 “狗屁规矩!你们这地都烂透了,还怪人家不讲规矩?”浮池神君冷眼看他,却是根本不将这个和他同为真君的武神放在眼里,“若你不满,便随本君去找那道人仔细问问,看看你这地方的庸官昏神都做了些什么!” “正有此意!” “带路!” 两位神君都看向神官。 “遵命……” 两个神官心中忐忑无比,又恐惧至极,可也只能答应下来。 心中唯有一点期冀。 便是这位护圣真君向来护短,又一直看重神灵的威严,那道人不管占不占理,城隍请他去调查询问,他非但不肯去,还打伤了庙里武官,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这位真君治他的罪了。 真君古时就是真人,又主修斗法,就算成真得道的灵法道人,大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真君愿意治他的罪,谅那道人怎么也翻不起浪来。 城隍地神在城内来去极快,两位真君亦腾云驾雾,片刻之间,一群神兵天将就到了客栈中。 不曾想,此时的客栈仍是人满为患。 五师兄坐在一张桌前,林觉与三师兄帮忙分药,身旁坐了不知多少郎中与疫官、差役,小师妹正将装满如蛇一般的长虫的桶提出去处理。 “这药真是神了!” “是啊,短短几日就能配出药方来,怕是世间那几位有名的神医也做不到!” “真人真不是神仙?” “真人干脆莫去那流云县了,我们翠微百姓全体筹资,就在我们翠微县中给真人修个道观,真人就在此地清修如何?也好让我们报这恩德。” “是啊是啊!” “诸位好好养一养,若是诸位吃几幅汤剂后,身体好些了,还请照着方子拿药,多施一些穷人,出城多走几个村落,多救一些人。” 众多郎中疫官都是连连答应。 两位真君来到此处,正好撞见这一幕。 浮池神君身边的神将天兵第一时间便离开了他,上楼去搜寻可能的证据,唯有他与护圣真君站在此处,既看这几名道人,又看碗中汤剂,再看那些服了汤剂之后的郎中疫官,以及他们吐在桶里的长虫。 五师兄自然也看见了他们,瞄了他们一眼因为人多,没做反应,加上有更重要的事做,便继续给众位郎中讲述药方。 两位真君也没出声,都听得仔细。 林觉和三师兄则是站了起来,忍不住看向他们,又看身后两个守城神官。 两个神官早已慌乱不已。 “真君莫要被他们所迷惑,也许这是他们故意为之,正是他们的诡计!” “所言极是!并且不管如何,城隍传他问话合情合理,这个道人仗着道行法力,不仅拒绝城隍的传唤,还打伤武官也是……” 护圣真君面无表情。 浮池神君则已经皱起了眉,面露厌恶之色,伸手按住腰间剑柄,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听见一道剑刃切开虚空般的声响。 “嗤!” 两个神官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从腰间斩成两段,刹那间灰飞烟灭。 此番景象,连屋中道人也怔了下。 第179章 神君酬谢 “浮池神!你在本君驻守之地,竟敢随意斩杀城隍庙的地神!” 护圣真君也愣了下,随即大怒。 “吵到我了。” 浮池神君只是淡然说道。 甚至都没找正当理由。 客栈大堂之中,除了五师兄仍在与郎中们讲述药方、为疫官讲述治病的注意之处以外,林觉和三师兄乃至处理完长虫提桶回来的小师妹,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空地中的两位真君。 护圣真君好一身天将风范,龙首肩吞,麒麟护臂,胸挂神首,腰藏虎头,既彰显神灵威严,又能彰显天翁风范。 反观对面浮池神君,虽无华丽铠甲,可是一身煞气浓重,却像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林觉细看一下觉得这浮池神君怕是真的刚征战回来,他的盔甲上都有伤痕,罩袍上也有血迹,甚至细细一听,好似还有妖魔鬼怪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从他腰间那口宝剑上面传来。 记得师父给他们说过—— 天上五大帝君麾下,各有一些有名的真君,这些真君大概便是天上最擅征战的武将神灵了。 有些神灵虽被奉以帝君之名,但论斗法杀伐也远不如一些真君;有些神灵虽然道行极高,可不主修杀伐之道,便也不如这些真君能征善战;甚至有些真君已经十分接近大能境界,反观有些真有大能之力的帝君老祖,却因掌握的大神通并不精于征战杀伐,或是可能被破解被针对,真要真刀真枪的斗起来也不见得谁输谁赢。 说白了,天上神仙也如凡间官员一样,就是要分文武的。 职位高不代表道行高,道行高也不见得一定能打,甚至就连武神之中,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某个小将比大将更能打的情况,若有此事,大概便说明这方神灵的武力体系已经腐朽了。 总而言之,哪怕绝大多数修道高人,能接触到的战斗力最强的神灵,大概就是这些真君了。 其中又因北方妖魔邪祟最多,紫虚帝君已为数代天翁镇守北方,因而北方紫虚帝君麾下,几个真君都以战力出名。 此时见到两位真君对峙,几名道人都果断的没有出声。 林觉思考打量。 三师兄一脸好戏来了的表情。 小师妹呆滞不解。 只见得护圣真君脸色阴沉:“你胆子真不小!就算他二人犯了死罪,也自该由神灵审判处罚,你竟敢不顾天条,妄斩神灵!” 浮池神君轻蔑不屑,甚至懒得与他多言,只转头看向几名道人开口问道: “谁发现的疫鬼?” 说完环顾一眼,一挥衣袖。 陡然之间,这间客栈大堂的房顶上升,像是升到了云端,四面墙壁则是飞速往后退,像是退到了天边。大堂中的郎中、疫官差役也全都退到了不知多远的地方去,几名道人所站之地当即变得空旷无比,只剩下他们。 “这是什么神通?” 林觉心中忍不住想道。 几名道人回过神来,互相对视。 林觉稍稍一想,开口说道: “回真君,不是我们发现的,我们只是来上报的。是离此有数百里远的碧落县,一个叫石门村的地方,那里有人生有宿慧,因为天魂不稳,游魂之时恰巧碰到疫鬼走过,说要前往此处。我们也是刚巧路过那里,得知之后,便火速前来禀告此地神灵。” “碧落县?南边?” 浮池神君的声音似有回音。 “……” 林觉想了想,如实答道: “是。” “哼!本君早已说过,这疫鬼定不可能从北边来!”浮池神君转过头,对那护圣真君说道。 “古书上记,蛇疫产自北方,具体如何,还得再查清楚!”护圣真君也沉声说,“本君也不希望离间天翁与紫虚大帝,然而也该秉公办事!” “任你。” 浮池神君说完,便又看向众位道人:“尔等姓甚名谁?” “在下黟山浮丘峰浮丘观林觉。” “黟山浮丘峰浮丘观李妙临。” “黟山浮丘峰浮丘观柳清瑶。” “黟山浮丘峰浮丘观荆杞。” “呵呵,黟山,徽州,南边,你们怕是坏了你们玉鉴大帝的好事了。”浮池神君笑道。 “……” 众人没有回答。 这浮池神君说的话不能信,况且他们是灵法派的道人,就算恰好身在玉鉴帝君的道场,那玉鉴帝君也不是“他们玉鉴大帝”。不知如何答时,不答便是最好的应答了。 “你叫林觉?本君记得,南边尸虎王一事,你曾被记了小功。” “是。” “呵……南边难得杀个妖王啊……” “……” “此次尔等数百里前来报知疫鬼一事,虽说与我屁事无干,然而提前知晓疫鬼来处,本君便也可以倒查回去。因此也算你们功劳一件。” 浮池神君淡然说道: “本君就不记你们什么狗屁功劳了,没那习惯。你们既是修灵法的道人,正好本君在北方攻陷一尊妖王,得了一些杂物,便赠你们几样,许有你们用得上的东西。” 刚巧这时,原先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神将从楼上下来,一个带着一头猛虎,一个擎着一只巨鹰,听见这话,那带猛虎的神将便一挥袖子—— 几个器物当即就飞了出来,砸在地上咣当响。 林觉低头一见,样式各异,刚好四件。 四件? “多谢真君。”林觉连忙开口道谢,“只是我家二师兄与七师兄此时正为了百姓之事出去忙了,我家四师兄还在石门村等待,也是帮了大忙,若趁他们不在,我们几个拿了这些器物,实在受之有愧。” 浮池神君露出笑意。 身后神将一言不发,再次甩袖。 又是三件器物落地。 三师兄、五师兄和小师妹都朝林觉看来,眼中的内容几乎一样。 “多谢真君。” “多谢悬日将军。” 真君与神将却都没有应答。 那位悬日将军只对浮池神君低声答道:“回禀真君,没有找到任何疫气与疫鬼之物,倒是见到了那道人的狐狸,似是……” “不用找了,也不必管这等事情!”浮池神君淡然说道,“尔等听命!” “在!” “点我麾下五百天兵,方圆五百里,三日之内,找出疫鬼,务必活捉,若有神灵守护,给我一并活捉。”浮池神君看了一眼护圣真君,“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只好我们代劳了。” 护圣真君当即眉毛一竖:“浮池!你真是狂妄!信不信我去紫虚大帝面前参你一本?” “你倒像个文官……” 浮池神君说完,直接消失不见。 两个神将也陡然消失了。 “轰隆隆……” 四面八方皆有声响。 上了天穹的房顶又盖了回来,远在天边的墙壁也缩了回来,地面也回到了原来的大小,原先坐在大堂中的人也全都回来了。 正有郎中疑惑的看着五师兄: “真人为何出神……” “真人?” “咦地上是什么?哪来的?” 小师妹动作麻利,连忙扑过去,一股脑捡起地上之物。 那护圣真君倒还留在原地。 “尔等一心为民,济世救人,也算功德无量,此前无视神灵传召、打伤城隍武官一事,本君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护圣真君仍然面无表情:“此地乃是本君的驻地,被人趁虚而入,闹了瘟疫,本君本也要受天翁责罚,你们为此地百姓尽的心力,所有功劳,本君自会为你们记下。他日犯到本君手上本君自拿此次功劳来抵,说到做到。” 袖子一挥,脚下生云,便也离去了。 身后神兵天将也驾云而去。 “腾云驾雾……” 林觉不由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腾云驾雾,真是神仙风范。 收回目光,小师妹已抱着东西上楼了,三师兄也跟了上去。林觉眼神一凝,摸了摸怀中古书,便也立马上楼。 先是回到自己房间,推门一看,一只巨大的白狐趴在地板上。 “怎么了?” 林觉第一时间去看它,却见它扭头与他对视,眼神清澈灵动如常,一下站起来,露出身下压着的一个木雕和螺钿盒子。 “你倒聪明。” 林觉当即松了口气。 又从怀里拿出古书放回书笈,再打开螺钿盒子看了看,也没少任何东西。 “呼……” 林觉离开房间,走到另一间房。 师妹已经将所有器物放下了,都堆在地板上,一转头,仍是震惊而疑惑的看着他: “师兄!你好聪明!” “莫要大惊小怪。”林觉走过去说“看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对哦!” 三人便清点起来。 有一柄大剑,远比正常人用的三尺长剑更宽更长,也比有些江湖武人用的双手剑还要长些,似乎不是给人用的。 小师妹拿起来舞了舞,太过沉重,并不顺手,也有房间狭窄放不开的缘故。 有一个黄铜铃铛,差不多野鸡蛋大小,林觉摇了摇,摇出一阵叮当,但不见有什么奇异的。 有一个小瓷瓶,也不知做什么用。 有件长袍,款式古旧。 “师兄,意离神君除尸虎王时,我们不是有大功吗,怎么那浮池神君说,只给我们记了小功?”小师妹又拿起一根竹筒,上下左右反复查看,拿到眼前对着一个眼睛望向远处,又放到嘴边对着吹气。 “应该是只记了黟县鼠妖的功劳。”三师兄说道,“那尸虎王并不简单,不记也好。” “呼……” 小师妹一口气吹出。 竟从竹筒中吹出一条炽烈火柱。 “咦?” 她反了一头,再吹一下,又吹出浓浓白雾,吹气不绝白雾不绝。 眨眼间屋中就全是雾。 小师妹看了看,将之放回去。 随即她又拿起一根木杖。 查看数次,也不知有什么用,只好当做棍子,在手中转出几圈棍花,又在地上顿了顿,也没什么反应。 随即拿着棍子,对着师兄一指。 “?” 林觉顿觉全身一紧。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根绳子或者布、将自己全身上下牢牢的缠了起来且用架子固定住,动弹不得,同时心中有种悸感。 “……” 林觉屏息用力,这才挣开。 小师妹浑然不觉,仍然一脸疑惑,玩了一下又把这根木杖放下。 这竟是根定身杖。 还有一座灯盏。 灯盏不大,可以持在手上,林觉随手将之点燃,吹了又吹,晃了又晃,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好将之放在桌上。 “应该都是浮池神君剿灭妖王之后,妖王麾下那些妖兵妖将用的法器,都是些小玩意儿。”三师兄如是说道,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师弟,今天那两个神官带着护圣真君和浮池神君过来,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正在这时,二师兄和七师兄回来了。 他们推门进来。 刚跨进门,这灯盏的火焰便陡然大盛,且发出嘭的一声炸响,有如惊雷。 林觉这才发现这灯盏的用途。 三师兄却已催促着他讲述了。 二师兄和七师兄虽然疑惑他们从哪得来这么多器物,又疑惑他们在讲什么,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坐下,耐心听林觉讲述。 …… 求双倍月票! 第180章 分宝 “…… “便是如此了……” 林觉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这个昏官庸神!咱们好心好意来提醒他,他满不在意就算了,竟还为难于你!可恶至极!” 三师兄哪听得这个? 当即眉头紧皱,怒发冲冠: “随我去找他!” “师兄不必冲动。”林觉说道,“那城隍怕是已活不久了。” “你向那神君告状了?” “没有。” “这不就得了!” “想要收拾他还不容易?”二师兄说,“以五师弟如今和将来在此地的声望,只需如实告知百姓城隍所行所为,百姓自然就会拆了他的庙。” “那不痛快!” “我也想如师兄这般畅快。”林觉说道,“只是那毕竟是神……” “师弟这个道理可不对!”三师兄难得严肃,“神灵的塑像是人立的,人立了神像,就要有拆除神像的职责和觉悟,不能只知道立不知道拆!何况这狗官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要是他如那真君一般有本事,打不过也就罢了,既然打得过,要还容忍,岂不可惜了这身好本事?” “我意思是,走时再去。”林觉说道。 二师兄坐在旁边,听完之后,也是点头:“师弟说得有理起码看看天上神仙会不会将他革职查办,若是神仙将他查办了,我们这些灵法派的道人自然不便越俎代庖,若是神仙不管,临走之时再报此仇,然后一走了之,也是个好办法。” 说着一顿: “也有几分江湖意气。” 三师兄看他们一眼,很快冷静下来:“果然是你们要聪明些。” 众人这才又看向那堆器物。 “这是浮池神君念及我们的功劳,给我们的酬谢!多亏小师兄一句话,多得了三件!”小师妹此时说起来,仍觉得敬佩,又觉得苦恼—— 怎么自己也是长了一个脑袋的,关键时刻就说不出这样的话呢? “看看……” 众人再度摸索起来。 这是浮池神君麾下神兵天将的战利品,不带任何说明,众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勉强弄清它们的用途。 那柄大剑看似只是沉重锋利,可若是用尽力气一斩,速度够了,筋势对了,便能斩出刀罡剑气。 那铃铛需用法力摇晃,可使人听了头昏迷惑。 瓷瓶有类似螺钿盒子一样的功效,就算如丹果这类世间珍宝放在里面,也能保存灵性不散。 长袍被见多识广的二师兄认了出来,叫做火浣衣,脏了无需水洗,放在火里烧就可以恢复干净,同时穿着不被火焰灼烧。不仅仅是凡火,竟连二师兄放出的接近真火的灵火也烧不透它。 加上那一头吹火、一头吹雾的竹筒,可以将人定身的木杖,还有点燃之后可以替人值夜、有别的人来就会爆燃的灯盏,总共有七样。 六师兄离得太远了,也与疫鬼一事并不沾边。林觉其实是有心想为六师兄也讨一件的,毕竟那浮池神君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些小玩意儿,只是当时顾忌这些真君是否有类似少数鬼神一样的本领,能看穿人是否说谎,是否心虚,怕他看穿自己心思,觉得自己贪得无厌,糊弄神灵,从而生气,于是便只如实说了既是稳了一手,也算于心无愧。 “咱们分了吧。” “师弟师妹最小,让他们先选!” “师兄最先跑来传信,最是辛苦,又是师兄一句话,多得了三样。”小师妹也学着师兄们的语气谦让,“让师兄先选!” “这有什么好谦让的……” 林觉笑了笑,倒也懒得再推辞。 心中一下陷入沉思。 这几样东西看似都是小物件,不过大多都挺有用,何况在这年头,法器本身也不多见,若能得了一样,几乎都是能往下传的。 以他的眼光来看,若是行走江湖应对危险,那大剑、迷魂铃和定身杖都是个宝贝。 然而大剑太大,他根本用不顺手,自己又随身带有剑丸,也学会了罡气这类法术,只是无法将之修成剑气罢了。 选择这大剑没什么必要。 铃铛倒是小巧轻便,可是自家扶摇自打在石门山下除了那只山羊妖怪后,已经学会了妖怪常用的吐气之法中的黄气,也可迷人心神。 也与之重复了。 定身杖最好用,最玄妙。 可是细细一想,怕是不擅斗法的五师兄或七师兄更适合它,而此时自己的古书中怕已经有了这门法术。 火雾竹筒也是如此。 那瓷瓶就更没必要了,自己虽然有储存宝物的需求,可螺钿盒子比这瓷瓶空间大多了。 左思右想,林觉选了灯盏。 这盏灯可以为自己值夜。 虽说扶摇晚上也很警觉,可它终究是要睡觉的,而且倘若哪天它也累了,就好比送信回来的那一晚,有这灯盏,便可让他们都睡个好觉。 加上谁也不是全无疏忽的,有了这一灯盏,便能与它互补,行走天下,露宿荒野也好,借住别处也罢,更加安心。 哪天想要趁夜读书写信,便也不用别的灯了。 “我选这个。” 林觉对他们说道。 “我选铃铛。” 小师妹则选了那黄铜铃铛,这个铃铛和她在黟县买来挂在驴儿脖颈上的铃铛差不多大。 接着是二师兄,不是他想抢先,是他知晓那瓷瓶只有自己想要,只对自己有用,便先将之拿了。 五师兄选了定身杖。 七师兄选了火雾筒。 这两样都挺适合他们的。 三师兄只得拿了大剑。 剩下一件火浣衣,说是送给四师兄,不过想来他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分宝便算完了。 几人在这翠微县中停留的时间不短,主要是五师兄还在不断改良药方,蛇疫也并未马上祛除,于是他们便都留在此地。 是给五师兄保险,也是多陪陪他。 从春夏交际,到夏末时分。 翠微县中所有百姓都已知晓,此地有群道人,其中有个神医,宛如医仙下界,仅用几天,就拿出了药方,治住了此地瘟疫。 守城神灵、疫鬼、道人、吐蛇的病,本就有着玄幻色彩随着事情越传越广,百姓多多少少又有修饰,传开之后,听在耳中,也和那些林觉在舒村时听村老讲述的古之神仙故事没有多少分别了。 当地县官真打算在城中为五师兄修个道观,地址都选好了,请他在城中清修。 百姓也无论如何都想将他留下。 五师兄拒绝不了,不过也没答应。 他在山上主修医术,下山之后,本就是要四处行医的,哪怕到了流云县的庙宇后,也只是有了个据点,他大多时候还是不会待在庙宇中,而是会带着他的医箱四处行走,为百姓行医治病,去寻访疑难杂症,走入大疫之处。 如今便有了两个据点而已。 可能以后还会有更多。 修道这件事啊,本领本就多种多样,本不是斗法才使人尊重的,像是五师兄在此地积攒的名声、功德,也许很多道人成了仙也不见得赶得上。 只是随着瘟疫渐消,几人也又要分别了。 拮据许久的道人们总算阔气了一把,在城中找了一间酒楼,点了几个当地的好菜,熘鱼焙面,青鱼头尾,牡丹燕菜,装了满满一桌,又要了一壶当地产的好酒,算是慰劳一下这段时间的自己。 “翠微与流云接壤,两地都闹了瘟疫,此时瘟疫虽停,可百姓说不定留了什么后遗症,我得四下走去看看,师兄师弟们就不必送我去流云县了。” “可以,可以,反正和你在这待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 三师兄给众人皆倒了一杯酒,随即感叹的说:“刚来这里就遇到这等事情,老五以后在此地倒是扎根扎得稳了,只是也有得辛劳。” “师兄四处行医,可要受不少苦。”林觉也感叹着道。 “也不能这样说,就像这酒,有人觉得酒苦,有人觉得酒甜。”五师兄说道,“我幼时家乡也曾闹病,父母皆死于瘟疫,我也大病一场,家中叔伯耗尽家财也没能治了,最终便是一位云游四海的赤脚医生将我治好。那事过后,村里人都说那是神仙。” 五师兄说着时,眼露笑意,又有几分憧憬:“我修医术,走的就是这条路。” “莫说别的,且尽手中杯!” “哈哈……” 几个道人举杯饮酒。 不知不觉,桌上饭菜将尽,这没什么力气的米酒也饮了两坛子。 三师兄站起身来,干脆利落: “伙计,结账。” 酒楼的伙计立马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几乎不敢直视他们: “几位真人都是神仙,自古以来,只有人给神仙上供,哪有人能收神仙的钱?何况神仙对我们翠微百姓有大恩大德!” “我们哪是神仙?不给钱怎么行?” “不可不可!真人们吃得好吃就行了,若是欢喜,天天来吃也行!是我们的福分!说不定还能让咱家酒楼生意更好些嘞!”伙计慌乱,“可倘若是收了真人的钱,小的被唾弃不说,恐会被街坊们打死。” “你不说不就行了?” “不可不可!” 伙计睁大眼睛,连连摆手后退。 剩下几个道人互相对视,都觉好笑。 自己居然也有在某地吃饭可以不用给钱的一天。 “要是……” 伙计悄悄瞄着他们,这才开口说道:“要是真人们过意不去,便像说书先生说的书中人那样,给小店随便写几个字吧?掌柜知晓了,也定开心。” 几个道人又互相对视。 其实他们中间没有几个字写得好的,倒是四师兄的字写得不错,在山上也喜欢摆玩文房四宝,可是四师兄却不在这里。 师兄弟们互相合计,推搡数次,最终由林觉口述,五师兄提笔,写了几个字。 写的一幅楹联: 克己最严须从难处去克; 为善必果勿以小而不为。 也算提醒此地的人。 酒足饭饱,红光满面,一行人出了酒楼,准备回客栈收拾行囊。 “哎呀舒服,一身轻松。”三师兄伸着懒腰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事未做了。” “何事?” “那翠微城隍如何了?” “真君没有除他,不过五师弟给当地百姓说了那翠微城隍的所作所为,百姓愤怒,正欲拆他的像,从别地请别的神像来。”二师兄答道。 “那就是还在了!” “他死期已定,何必急于一时?” “那怎能一样?”三师兄却是摇头,对林觉说,“咱俩去会会这庸官昏神!” “我也去!” 小师妹也提着长剑,脸红红的。 三人便向城隍庙而去。 …… 金色茉莉花向您发起了月票回收计划—— 再不投就要过期啦!趁双倍月票,投给茉莉吧! 第181章 伐山破庙 城隍庙已经没有香火了。 甚至庙祝都不管它了。 翠微城隍的消亡已是时间问题。 很难说那护圣真君是不愿治他的罪、不想治他的罪,还是知晓他已注定消亡,便懒得再管他了,亦或是每种都沾一点。 三人到了城隍庙中。 那日没看分明,今日再看,才见主殿的墙壁上写着这位城隍的生平和由来—— 说是本朝初年的时候,此地也闹过一场大灾。 这位城隍本是城中富户,富甲一方,旱灾末期,他曾开仓放粮,广施银钱,救助当地百姓。 旱灾过后,城中百姓十户空了六七户,他也没能活下来,后来百姓念及他的恩情,于是便上报官府,给他塑了像,建了庙,封为此地的城隍。 直至今日,已有近二百年。 “没想到这城隍曾经还有这般事迹。”林觉不禁皱起眉头,心绪复杂,“没想到昔日这般人物,如今也会堕落至此。” 小师妹也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师弟师妹不必有此疑惑,须知天下的大贪官大反贼,大多曾经都有令人敬佩的时候,若是他们一开始就是这般嘴脸,也走不到高处去。”三师兄倒是对此感觉平常,“何况此事也不见得是这样。” “嗯?怎么说呢?” “旱灾,富户,开仓放粮,广施银钱。”三师兄露出不屑之色,“谁知道是他自愿的,还是百姓进来拿的?反正人都死了,钱也出了,此事过后又有哪个百姓愿意说自己是去抢的粮钱?他家里人又怎会愿意说他见到百姓饿死也不愿意开仓解囊,以至于最后被人逼迫?” “……” 林觉深思一下,觉得有理。 小师妹则又暗自大惊—— 为何三师兄竟也如此聪明? 狐狸听不懂,低头舔毛。 三人从墙上收回目光,转而走到神台前方,注视中间那尊神像。 只听三师兄声音一沉,开口喊道: “翠微城隍!还不现身!” 他说这句话时并未点香,按照神道的规矩,若非此时翠微城隍就在这庙里,否则没有香烛为引,他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不过三师兄自有别的本领。 此法名为投石问路—— 一块砖石飞出,正中神像眉角,顿时将神像的眉角砸碎一块,露出里头的泥。 庙中顿起一阵烟雾,闻得到香火气。 “谁?谁敢……” 烟雾之间,正中神像有所变化,生硬的棱角与色彩变得柔和,身躯五官变得生动,三两息后,翠微城隍就出现在了神台之上,捂着眉角。 “哎哟……” 看清下方站的三人,尤其是左边站的林觉,更是大惊。 “你……你们……” 三师兄也是自仙源观学过呼风之法的,袖子一甩,咣当一声,便关上了庙门。 庙中光线陡然一暗。 只见最右边的年轻道人手中捏了一颗豆子,豆子一闪,像是陡然变大伸长,变成一柄古朴长剑,被他握在手中。中间道人看着三十来岁,同样抓了一把豆子,往天上一扔,落地之后,城隍庙中便多了十几名甲士,仿佛天兵降世。 左边是个坤道,已经拔出宝剑,同时审视着泥土塑成的神像。 旁边还有一只白狐端坐。 三人一狐都把他盯着。 “你……” 你了几句,城隍有些慌张,改了口:“不知几位真人来找小神有何事?” “没有别的事只是此地百姓怄你办事不利,而且污害旁人,想把你的像拆了,换成别的神像,但又怕你搅事,所以托我们前来代劳。” 三师兄对这翠微城隍说道。 林觉一听这话,也是意外。 谁说三师兄没有脑子呢? 要说百姓塑了神像,自然也是有拆像的权利,百姓赋予神权,便有收回的资格。可是权力这种东西向来是好给不好收,因而请神容易送神难。 于是自古以来,驱厉鬼,毁淫祠,若非法力高强,便得是德高望重、于心无愧的人才能做的事。如果德行不足以胜过鬼神,自身都有缺陷,在这个过程中鬼神就会不服,又会抓你的破绽,要么用来和你争论,攻你的心,要么藉此去上面和你打官司,总之很少有不失败的。 几个道人倒是合适。 上方城隍一听,则是又惊又怒: “你们要干什么?”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庸神,为难我家师弟,不会还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吧?” 三师兄如此说着,并不和他废话,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庙中众多甲士便已朝神台涌了上去。 这庙本就不大,十几名甲士又都长得高大威猛,穿了盔甲更是有熊虎之势,站在庙中尚且已经拥挤了,一旦朝着中央神台神像涌上前去,那气势真当骇人至极,不可阻挡。 城隍当即大惊。 如此气势,怕不是一人一刀都轮不上,自己这塑像就要被砍成碎渣了? “你们胆敢!” 翠微城隍愤怒惊惧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只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块东西,不知是惊堂木还是印章,面前又出现了一张桌案的虚影,总之他高举手中之物,便用尽力气往下一拍。 “啪!” 一声霹雳雷霆,势如天崩地裂。 庙中豆兵顿时全都定住,有的正举盾前冲,有的正持枪前刺,有的冷漠搭弓拉箭,有的怒目举刀劈砍,在这一声惊雷之下,都动弹不得。 “神威?” 三师兄见势不对,马上收回了豆兵。 城隍站在上方,居高临下,于生命危急之时,怒斥诘问下方: “尔等道人!竟狂妄到来此行这弑神之事,你们真当自己圣德兼备吗?难道你们这辈子就没有做过违心之事?” 林觉当即一怔—— 这城隍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神灵自是有德者居之,若是神灵无德,自然应当罢黜,可罢黜神灵这件事,难道就不需要德行了吗? 若是自己本身也是德行有缺的人,又哪里来的资格指责神灵甚至将之罢黜呢? 下一瞬间,便见正前方的神台之上忽然涌来一股巨浪,一时间庙宇、神台、神像和神灵都不见了,只见一片汪洋大海,波涛汹涌,无边无际。 刚刚拔剑上前的林觉抽身后退,然而哪里快得过这惊天巨浪? 退了两步,便无法退了。 整个天地都成了海洋。 “哗啦……” 乌云卷积,雷霆疯闪,巨浪一浪一浪打来,雨点淋在身上生疼。 林觉刚想握紧长剑,免得丢失,便觉长剑已经不见了。 “嗯?” 刚想寻找长剑,却见手也不见了。 自己孑然一身,漂浮在一片菜叶上,随着这巨大的波浪不断起伏,起时恍如上了九天,伏时又如坠下无底深渊,光是起伏之间就有莫大恐惧。 随即又不禁疑惑,菜叶这么轻,自己身体又这么重,为何没有沉入水中? 回身一看,原来自己已成一只蛆虫。 不仅手没了,脚也没了。 “不对!! “这是……” 林觉本来还觉惊恐,不曾想这城隍居然有如此神通,一瞬过后,又立马回过神来。 小小城隍,哪来如此本领? 接着这才想起,曾在某天黄昏树下,吃完夜饭闲谈之时,听师父说起过,像是城隍这等阴司地神,常与穷凶极恶的凶妖厉鬼打交道,因此神道赋予他们震慑凶妖厉鬼的手段,其本质大概是从神道体系中借来神威官威,许多凶妖厉鬼见此,也会慑服,不敢反抗。 可是这等地神,难道真能毁天灭地不成? 林觉心中立马清楚了—— 眼前之景,正是神道体系中的城隍官用来震慑凶妖厉鬼的神威。 此时竟用来震慑自己。 若是无法想通,可能真受其害,若是真当被吓破了胆,也未必不会形神俱灭。 可林觉却不仅知晓这点,本身也不是犯了罪被拘来的阴魂,心中更是坦然无愧,没有一点不平坦的地方,城隍的威吓哪能起到多少作用? “庸神!” 闭眼一声怒喝,当即荡涤所有幻境。 再睁开眼,已回到了城隍庙中。 只见那城隍仍然站在神台之上,手中惊堂木刚刚拍下竟还未彻底拿起来,此前的经历只是一瞬之间,可是在半空中,却已经有一道身影了。 是拔剑冲天的小师妹! 身姿仿佛仙子一般飞向神台,手中长剑反着寒光,借扭身之势斩下。 “嗤!” 空中烟雾都被劈开。 翠微城隍根本没有与人搏杀的经验,见此情形,几乎吓得慌不择路,甚至连那口向自己斩来的剑都不敢看,只如寻常人般抬手以袖遮面,同时本能的弯下腰往旁边避去。 可是若不看剑,怎知剑从何处来?若不知剑从何处来,如何避剑呢? 一剑从他肩上斩过。 “啊呀!” 翠微城隍一声痛呼,见那坤道落在了神台上,不敢多想,连忙往别处爬,边爬边喊:“王武官刘武官!护我护我!速速前来护我!” 城隍在跑,坤道在追。 “看吧,这个城隍在这里吃了两百年的香火,虽然他是吃香火的,我们是修灵法的,但是只说道行和力量,他还在我们之上。”三师兄也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看见眼前这一幕,他一点也不担忧,也不心急,只站在原地与林觉讲述—— “但是不必因此就觉得他有多了不起,神仙也分文武,各人皆有所长,这庸神不过占了一身官袍,到底如何,你看他眼中的害怕就知道了。” 林觉默默听着,同时抬袖一挥。 一道罡风直撞出去。 嘭然一声,猝不及防之下,正狗爬的城隍顿时被打飞出去,撞在墙上,无声弹落回来。 等他站起身来,便见面前已经站了三双脚,有两口剑指着自己。 还有一只狐狸凑近好奇盯着自己。 “几位真人,还请听我……” 道人手中长剑一送,自他眉心刺下。 旁边师妹怕他死不干净,还抬掌一推,炽热灵火描绘出他身体轮廓。 心意已定,何必再听唠叨? 城隍口中的话语停住,整个身体迅速变了颜色,变得死板,轮廓也僵硬,待得火焰散去,长剑抽出,便咣当一声,摔倒于神台之上。 又从神台上落到地上。 一尊泥像碎裂开来。 林觉甩了甩剑,插回剑鞘。 “师弟好心境啊,竟比我还醒得早些。”三师兄随口说道,又看向旁边的狐狸,“师弟这只狐狸也果真不凡,居然也能醒得这么快。按理来说城隍这等阴司神灵的神通手段对付妖鬼要更有效些、对我们这些活人用处更小才是。” “原来如此。” 难怪三师兄第一时间就收了豆兵,估计就是怕城隍的阴司神灵威压直接震碎了豆兵中的残魂们。 “不过我醒得还不是最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师妹已经拔剑冲上神台了。” “哦?师妹见到了什么?” “什么见到什么?” “嗯?师妹难道没被这神灵震住?” “什么震住?”小师妹反倒疑惑,看向他们,“师兄你们刚才站在下面干什么?” “嗯?” 林觉与三师兄都对视。 二人讲了一下方才的幻境以及神灵的神通来历,听得小师妹恍然大悟,接着又后怕又疑惑。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听那城隍拍桌说话,想着他不仅做了那些事情,还敢为难师兄,便提剑上去找他!”小师妹睁大眼睛深思道,“一定是他将师兄们当成了大敌,轻视我,就没有顾我。” 林觉知晓多半不是如此。 师父常说,这个小师妹有颗通明剔透的心,反驳前辈也说,她的五气纯净,若真毫无瑕疵,大概鬼神也找不到缝隙来对付。 “呵呵……” 三师兄也笑了笑,拍拍道袍:“不管了,事情已了,咱们也该走了……” 走出庙宇,洒脱得很。 外面正是炽烈阳光。 …… 求临期双倍月票! 第182章 你们认识那几位神仙高人吗? “山上生活真是短暂,人生也才百年,不能成真得道的话,就算我们修阴阳灵法,大概也就活个一百多岁吧? “百年之间,不知还能再见几次? “别的话并不多说,数年相处已说尽了,只先谢过师兄的教诲照顾。 “知晓师兄没有争斗之心,也无伤人之意,只是师兄虽主修医术,有济世救民之心,然而天下百姓多有愚钝之人,不都能认得师兄本领。师弟正好得了一门有趣的法术,并不伤人,和呼风一样,抬手投足之间便可显示道行,使人知晓,师兄乃是真道,而非江湖术士。 “名曰劝君皱眉。 “又有一门传音术,师兄修习过后,若要避着谁询问与告知病情,便方便了许多。 “还有一门化石法,若遇危急,也可保命。 “都附在下面了。 “多多保重。” 城外一棵树下,道人挎着医箱,身旁倚着一根木杖,认真读信。 下面三本书册,字迹密集。 “唉……” 五师兄将之放入医箱底部。 随即杵着木杖站起,举目一看,四方皆是大路小路,这天下之广,民生之艰,便用这双脚去度量了。 …… 驴马铃铛响个不停。 小师妹将原先自己买的铃铛挂在了三师兄那匹马儿脖子上,迷魂铃铛则挂在了纸驴脖子上,这个黄铜铃铛虽然看着古老,可摇晃起来声音还要比原先那个更轻灵悦耳一些。 此时她又捡了一根分叉的树枝,将一头杵在地上,当车推着走。 林觉走在她的旁边。 旁边马儿拉着板车,上面除了几人的行李,还装了不少咸肉腌鱼、鸡蛋鸭蛋、鸡鸭和水果,都是出城时翠微百姓赠的,当时场景,当真热闹,怕是这辈子也很难忘得了了。 靠着这些,这几日路上也不必买饭了。 不光不必买饭,甚至不敢买饭,皆因须得快速将这些东西解决掉,否则这天气放不久。 这天气倒也有好处。 便是晚上不冷。 只要不遇到下雨,根本无需找地方借宿,随便哪里躺着就能睡。 因而几人若是恰好遇到村店客栈,便去花钱睡床,若是遇不到,便露宿路旁荒野,只消找个稍高的地方点燃灯盏,连守夜都不用了。 这灯盏还真好用。 只要点燃之时在灯光映照范围,它便仿佛能记住你,灯光映照范围之内,视地形与天气而定,大概几丈到十来丈的距离,但凡有陌生人进入,它便都会爆燃以作提醒。 妖鬼也是一样。 虽说在翠微待了几个月,但收获也是极大的。 这个灯盏只是意外之喜,除它以外,翠微城中富人也患有瘟疫,被治好后,诚心赠银不在少数,食银鬼完全没有挨过饿。 灵元丹得了十来枚,道人的功德也攒了几两。 古书上还多了一页定身术。 可以说收获丰盛了。 一路前行。 见到河池就去洗漱,困意来了就寻树荫歇息。风景好时赏风景,风雨来时避风雨。犯起懒了贪睡半日,心情舒畅多行二十里,星夜亦可赶路。 走走停停闲聊谈笑,长路也短。 “今年是哪一年了?” “庆瑞三年。” “说这天下还有十几年……” “管它的呢,换了新朝不见得比此时更差,也不见得比此时更好,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三师兄一边走一边说:“道爷只管饮酒快意江湖,好好过这一百多年。” “若我们师兄弟几个都能成真得道,不是更好些吗?” “得道成仙谁不想?可哪有那么容易?得不了还不如快些认清的好。”三师兄如是说道,“更何况成真得道之后,虽说寿元漫长,可却有劫,事实上也不见得能撑几劫,又还得为了渡劫苦恼,烦,烦烦烦……” “有理。” “前方有个茶摊,看着挺大,你说有没有酒卖?” “有卖酒会挂酒招的,不过也该过去问问路,买些茶水了。” 林觉当先往那方走去。 这个茶摊果然不小,设了十几张桌椅。因为位置好像在通往三县的官道三岔路口,距离也刚好是中间点,许多人都选择在这里停留歇息。 既有商旅行人,也有官差侠客。 看见五个道人走来,还带了一只狐狸一只猫,几只鸡鸭,都不由看他们几眼。 “店家,有酒卖吗?” “小店卖茶不卖酒倒也卖些吃食。” “那就来六碗茶再买十斤草料,要加了豆子的好料。” 林觉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黄沙古路,太阳炽热,路边设有茶棚,可以遮阳,果真是个停下来休息的好地方,便做了决定,顺便问道: “去明霞县是走哪条路?” “出门往左手边走左边这条。” “多谢。” 五个道人便坐了下来。 狐狸也坐在林觉的脚边。 面前人来人往,四周声音嘈杂,旁边传来煮茶声,风沙一起,吹来的满是江湖气。 林觉看着伙计煮茶。 这年头的茶里面什么都加,梅子橘皮薄荷盐糖这些就算了,有的还会加入葱姜桂皮丁香甚至胡椒,这种路边小店没有那么讲究,不过也放盐,这是来往商旅行人不可或缺的东西,另外就是有什么放什么。 夏天多是凉的,冬天多是热的。 虽然听着不怎么样,然而旅途之间,光是一碗干净的水就已经很难得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江湖人一样,体魄强健,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道人一样,有道行傍身,山泉还好,河溪里的水容易喝坏肚子。 加上若是冬天,还能坐在炉边烤火,加上一个蒸饼烤饼,配上这么一碗加了葱姜盐的热茶下肚,既能补充体力,也算是旅途中难得的享受了。 没有多久,六碗茶就上来了。 看着茶汤是红的,其实这时候还没有红茶,是里头香料染的色。 林觉自带了一个大碗,将碗放在板凳上,倒了一碗茶进去,给狐狸和彩狸喝,便不管它们了,自顾自饮茶歇息。 旁边不少议论之声,伴着风沙传入耳中。 如今这条路上的大事也就那么几样,身为走在路上的人,最关心的自然是路上的危险。 前方闹的瘟疫便是最可怕的危险。 林觉听见几桌都在谈论翠微与流云县的瘟疫之事,可能是因为离得有些远了,不少人都讲得极为玄乎。 “据说在翠微和流云的瘟疫出现之前,有客商走在路上,遇到一群道人,那群道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知从哪里来,一路都在询问人,问人前方的县里有没有瘟疫,可那时候瘟疫还没有开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这话传自左边桌上的几个商人。 他们拿着几个肉馅馒头,下着茶,大抵是几个人拼的桌,互相闲谈。 “眼下翠微和流云的瘟疫算是过去了,据说啊,治了瘟疫的正是一群道士,他们都说那是神仙下凡,估计就是那群道人。” 林觉默默剥着鸡蛋。 剥完一颗,先递给扶摇,第二颗才是自己的。 这鸡蛋吃着有些噎人,尤其是蛋黄,没有水吞不下去,不过配上这一碗茶,溶了蛋黄后,居然有种奇妙的味道,还挺顺口。 对面的小师妹和他一样,只是她为彩狸剥。 “要说那翠微和流云之事,在下前些天在路上遇见一群镖师,听那群镖师说,就在三个月前,差不多快到翠微和流云的路上,他们见过有穿着道袍的人影在山顶树梢上行走,就像是飞一样。” “不止呢!那段时间我就在那边,我还见过一个骑马的道人,那马跑得才快!一步就是几丈远,像是天马一样!也是往翠微流云的方向去!” “你们说……” 这是右边桌上的几个江湖人。 这些话语,随便写下几段,记入那些志怪书中,怕是也一点不违和。 “唉,天降瘟疫,人管不了,得神仙来管,这世道啊,怕是不长久了。” “有人说啊,这瘟疫就是上天的预兆……” “谁说不是呢?就上个月,有人曾在秦州就此事问过瑶华娘娘,瑶华娘娘给出的答复是,‘且看穿衣’,这已经很明显了。” 林觉本来是默默的听,冷不丁听见“瑶华娘娘”四个字,瞬间就转过了头,看向身后一桌。 几乎同时,几个师兄也都转头看去。 唯有彩狸专心啃着蛋黄,狐狸不知什么他们意思,只是见林觉转头,便也跟着转头,一脸疑惑的随着林觉看去。 身后却是一桌文人打扮的人。 “王兄什么意思?” “姬兄想来是不常解这类神灵预兆,须知啊,如今衣服的形制是上衣长,下衣短,同时遇到寒冷时,上衣穿五六件,而下衣只穿一两件,这正是上面富饶奢侈而下面贫穷拮据,上面财富有余,下面财富不足的征兆啊,你说在这年头,谁能过得好呢?” “有理有理……” 这些文人真是忧国忧民,竟能将瘟疫之事扯得这么远,又能凭着一身衣裳而判断世道民生。 不过林觉关注点始终在那“瑶华娘娘”四个字上,听他们谈话声音渐止,趁他们唉声叹气之时,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位善信,在下黟山道人,不知方才善信说的‘瑶华娘娘’是怎么回事?” 那名文人听见他的问话,见是一位道长,刚才正谈论过在翠微流云除疫的道长,心中自然对道人很有好感,第一时间便站起来行礼。 林觉也连忙回礼。 文人这才说道: “道长有所不知,在秦州青岩县,有个山洞,据说是曾经瑶华娘娘修行的洞府,如今她老人家也住在里面,常有人去参拜,十分灵验。” “可否细说?” “也没多少好说的。”那文人对他说道,“若道长也想去见识见识,只去青岩县找就是了,到了洞府面前,诚心点香祭拜,然后取一张纸,写下自己的问题扔进洞中,无论你问什么,片刻之后,瑶华娘娘都会给出解答。灵验就灵验在这里了。” “……” 林觉皱起眉头,既觉惊讶,又觉疑惑。 瑶华娘娘定然还活着。 瑶华娘娘虽然道场在徽州及其周边,不过她老人家这么高的道行,那么长的寿命,就是说她在西域在天边修行过都不奇怪。 可是此时的瑶华娘娘哪怕不在自己原先的道场内,在别处清修,也不会随便给世人算命答疑吧? 难道她就这么无聊? 林觉稍作思索,问了一句:“可有人见过那瑶华娘娘?” “问仙不可入洞,自然没人见过。” “那斗胆问一句,善信可知瑶华娘娘是谁?” “古时候的一位神仙呗!都是古时候的事了,谁还知道她的来历不成?反正那洞前就有石碑,写着瑶华二字。” “原来如此。” 林觉思索了下,连忙道谢:“多谢解答。” “萍水相逢,凭着缘分闲聊几句,消解旅途愁闷罢了,何必道谢。”文人说着一顿,“在下还想问问几位道长,可知众人口中那几位在翠微、流云县解了瘟疫的神仙高人呢!” “……” 林觉陷入思索。 不知这文人口中秦州青岩县的瑶华娘娘是真是假,不过他也记住了,好歹是个能替人答疑解惑的,哪怕是假的,也可去问问,见识一下。 至于这文人后半句话,倒使他犯起了难。 林觉修道之人,自然不想说谎,也不愿在此地承认,惹来一番解释。 思虑片刻,他看向身旁:“小师妹,三师兄,你们知晓那几位神仙高人吗?” “?” “?” 三师兄与小师妹皆愕然的看向他。 …… 求临期双倍月票! 第183章 清逸观 山间路旁,竹荫遮了天光。 二师兄和三师兄一人拿着三封文书查看,一人用棍子在地上画着纯由路上商旅行人描述和想象构建出来的路线图,林觉盘坐在旁边看着。 小师妹离得远些,生了堆火,正烤着她和彩狸扶摇从竹林中捉来的竹虫。 大热天生火,热得直冒汗,一边烤一边抬手擦汗。 不见狐狸踪影,只见地上一个洞。 洞里不断往外冒着土。 “秦州就是京城所在的地方,师父留下的几间道观庙宇中,最远的一间道观就在京城之外百里。”三师兄指着地上最上方的一个小点,“这间道观肯定是放在最后才去了,去它之前,进了秦州,倒是可以去那青岩县走一趟,师弟肯定想去那里,见识一下那‘瑶华娘娘’。” “没错。” 林觉在旁边点头。 “到时候再看吧,我也可以陪着你去。”三师兄说道,“然后咱俩再陪着最后一个师兄弟,一路绕到京城去,正好见识一番京城繁华。” “同意。” “现在离得最近的就是明霞县了,估摸着我们今晚就走得到,说那明霞县也很繁华。”三师兄看向旁边,“这道观在明霞县哪里来着?” “城南二里。”二师兄答道。 “那你们三个看看谁留下。”三师兄说完,指着地上最后一个点,大概在中间些的位置“之后我们再问问路,往这间琅峰县的道观走,走得快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在京城过年。” 二师兄便与七师兄互相对视。 剩下一个人专心烤着竹虫。 这年头只要山间长了竹子,是一点不缺竹虫的。这种东西用火一烤,吃着很香,在这年头除了少数王公贵族,估计没有人没有吃过。 师妹很快递了几串过来。 彩狸翘着尾巴,从竹林中走出,嘴上又衔着两只竹虫。 本是走向小师妹的,奈何从那洞前经过,洞里不断飞出土来,在它身上打了一捧又一捧,它本能的一抖又一抖,又忍不住探头看去。 里头是一只疯狂刨洞的狐狸。 “趁着今天天色还早,再坐会儿,咱们就一鼓作气走到明霞去吧。”林觉说道,“若能直接找到那间道观,自然最好,若是找不到,咱们正好也在明霞城里住一晚,看看这座城如何,两位师兄心中也好有决定,看谁想留下来。” “有理。” “听说前面有地在闹饥荒,咱们带的米面吃得差不多了,也好在明霞城里再买一些。” 众人吃着竹虫,商量着道。 林觉将狐狸也叫了出来看着它满手的泥,无奈摇头。又把竹虫递给它吃,毕竟它也辛苦抓了一通。 没有多久,继续启程。 夏末秋初时候,天气仍然燥热,不过走在山中也还凉快,实在闷热时,也可请些清风来助。 加上少了三位师兄,少了三位师兄的行囊,虽说带了最多行囊的二师兄和七师兄仍然在队伍中,却也空出了不少位置,至少林觉已经把自己的书笈放在了马儿拉的板车上,走起来轻快多了。 因为是座不小的城,找起来自然比那石门山容易得多,也都是大路,一路问两句,黄昏时候便接近了明霞县城。 不过那道观也得问问路。 众人正从南方来,四下环顾,并未见到什么道观,恰巧路边有行人。 是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人,拄着一根竹子当做拐棍,衣服很旧,鞋子也略微有些破了,身上没有看见行囊,像是个本地人。 “这位善信,可否问个路呢?” “嗯?哦?几位道长?”中年人有些恍惚,反应好几下,随即才说,“道长要问什么路?” “善信可知这明霞城外有间道观,叫清逸观?” “道长们要去清逸观?” “正是。” 林觉几人都看向他,听这口气,他是知道这间道观的。 “清逸观就在前方不远,只是须得走一里的小路,爬几步坡。”中年人说道,“想来几位道长也是听人说了去那里借宿的,正好小人也是,几位道长便跟着小人一起走吧。” “那便再好不过了。” 几人又对视一眼,跟随着他往前。 中年人走得不快,连带着道人们也要走得慢些,只是听说就在前方不远,他们便也没有催促或是让他指明方向自己前去。 “那清逸观经常有人去借宿吗?”七师兄问了句。 “这自然了,不要钱嘛,不过也是胆大的才敢去借宿。” 中年人边走边说,同时叹气: “以前那间道观的香火也还旺盛,因为明霞本也不是个小城。逢到新春或是庙会都有很多人来,小人年轻些的时候也会去那里上香。只是后来闹了些事情,道观就没人了。现在也只有像小人这样的、要去城里有事情做又实在连茅店鸡毛店的钱都出不起的,才会去那道观里将就一晚,好歹有个遮风避雨之处。” “原来是这样。”七师兄关切道,“据说那里曾经闹过邪神?” “道长们也听说过?” “听说过。” “便是那青苗神了。” “青苗神?” 这间道观也是一位师叔帮忙找到的。 这类事也不奇怪。 像是学医术的五师兄这样的,才刚下山,流云县的庙宇还未去住,翠微县就又给他起了一间新道观,一个人哪住得过来?过个几十年,说不定他也会选定一间乃至几间道观,与城中县官约好,又递信回浮丘峰。 等大师兄的徒弟们下山之后,便有了暂且安身之处,也好护佑一方百姓。 只是师叔的书信中只说这间道观闹了邪神,被他驱离,留下道观,却并没有详细讲述,大概也只是个寻常小神。 便听中年人说道: “就是以前我们这儿自己供奉的一位田神,就管田里的青苗生长,后来因为香火很盛,就把它搬到了道观里,和土地爷爷住在一起。 “然而时间一长,这青苗神便不对了,不仅索要更多的香火祭祀,还让很多人辛辛苦苦种下的青苗长不大就枯了,当时也在这儿闹起了灾荒。 “听说是有个神仙路过,不知把它打跑还是打死了,反正留下这间道观。里头原先的道士也在灾荒中饿死了,没人再敢来这里。就只有一些胆大不怕死的人路过,会去观里住宿。” 说着话时,正巧走到岔路口。 旁边一条小路,没有多长,伸向一座长满竹林与大树的小山,山下隐约可见一间道观。 “几位道长不怕?” “当然不怕。” 几人将板车停在了这里。 那中年人虽然体弱,却也热心,甚至帮着他们卸了下板车上的东西,又站在旁边等他们,等他们将行囊都扛上,这才带着他们往前方走。 果真是一段小路,又爬几步小坡,离官道和城池有一点距离,但也都不远。等到太阳落山之时,天边满是红霞之际,众人便已上了小坡,带着行囊来到了这间山下道观面前。 中年人气喘吁吁,却又不禁转头,见到几名道人都脸不红气不喘,不禁意外。 又见那只白狐,心里有所猜想。 这群道人怕是有修行的。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只踩着院墙旁边堆出的一堆石头,翻上院墙,回头看向他们:“这道观虽然空了,却锁着门,道长们须得翻墙进入。然而来往的前人进出都已搭出了石堆,也好爬。” 几名道人四下打量。 这间道观稍显老旧,不过从外观看不算破败,身处竹林之中,配上若有若无的泉水潺潺声,也算幽静。 他们本想走正门进去,不过却见门上贴了两张饱经风雨的封条。 封条虽然破旧,却也并未完全损坏,众人对视一眼,觉得最好还是明日再拿着地契文书去城中请官府来揭,正好也报备。 于是几名道人要么背着书笈,要么扛着行囊,还有的拿着木偶、有的抱着沉重的炼丹炉,却都只是在石堆上一踩,便轻松的翻上了院墙。 倒让那中年人看得一愣。 没来得及惊异这群道人,低头一看,见那狐狸更是令他惊奇,竟然踩着墙壁往上行走,仿佛妖怪一般,将他吓了一跳。 连着几声轻响,几人先后落地。 林觉四下打量,细细思索。 毕竟地处城外,这间道观比六师兄那间养心观要稍大些。也是三进式的院落,进门仪门,里头大殿院落,左右是偏殿,后方还有两三间袇房。 客堂也有两三间。 里头有些杂乱,堆满枯枝落叶。 这地方倒是清净,又离市井不远,不过相对于二师兄还是更适合七师兄些。 二师兄喜静,炼丹需要清静,这地方离官道太近,若是开门,会有不少香客与求宿的商旅行人,而他练一炉丹少则数日,多则十天半月,期间虽说不见得要时刻盯着丹炉,却也不会出门。 这地方的清静还不够。 而对于七师兄来说,也没得选了,后方还有两间道观,却都更偏僻清净,更不适合他。 与此同时,他们也已经讨论起来。 “二师兄觉得如何?” “我无所谓,师弟你问小师妹吧。” “师妹呢?可要留在这里?” “我不要!” “那就只好我留下了,正巧这里离城也就二里,一小会儿的路。”七师兄说道,“进城潇洒也方便,晚上饮酒夜醉,早晨还能走回来睡觉。” 身后的中年人却听得痴傻: “道长这是……这是……难道道长们是原先这间清逸观的传人?” “非也非也,我们是黟山浮丘观来的,当年在此驱离邪神的乃是我家师叔,因为这间道观空了,所以让我们来此住修。” “原来是这样,那小人以后……”中年人悄悄瞄着他,“怕是不便再来这里借宿了。” “哪里有不便的呢?贫道正喜欢热闹一些啊!”七师兄说道,“今后善信再路过此地,尽管前来借宿,分文不收,若能与贫道谈笑几句,那贫道不仅不收善信银钱,荷包充裕之时,还可为善信管顿酒饭。” “怎、怎敢打扰!” “哪是打扰!反正贫道孤身一人,在此无聊,哪怕选间客堂,修个通铺,专门给来往的商旅行人借宿,每日留宿五人,也不是不可以。” 七师兄随意说道。 几个师兄弟已开始收拾起来了。 …… 最后一天,求临期双倍月票! 第184章 讨债 道观里面倒是没贴封条,不过除了一间大殿、两间偏殿和角落里的两个半人高本就无门的小庙,其余无论通往后院的门也好,饭堂门也罢,或是灶屋或是杂物房,乃至后院的袇房,全都用锁锁着。 不知是不是师叔所为。 七师兄若要在此安身,需要尊重当地官府的威严不假,可也无需太过死板,那封条不能撕除,这些门锁就没什么必要管了。 于是连撬几把锁,好将行李放进房中。 翠微县百姓送的鸡鸭还剩四只,三师兄干脆将之放养到院中,又趁天光未暗,众人好一通收拾。 那中年人自打知晓这间道观今后将属于他们后,便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再在这里白住,于是也来搭了把手。 观中不知多少蛇鼠,则都交给扶摇彩狸处理。 等到初步收拾完后,天边的霞光已经消失了,不过夏日的夜总是来得迟缓挣扎,拖泥带水,加上晴夜没有月亮也有星星,便又总是黑不完全。 昏暗之中,又有萤火飞舞。 林觉伸手一指,点燃灯盏,借着灯光走进一间久无人住的客堂。 “呼……” 清风带走屋内灰尘。 灯盏火焰陡然一缩,随即又恢复。 林觉另一只手则是拿了一根枯枝,运转法术,吐一口气,枯枝上顿时就开出十七八朵杏花,粉粉嫩嫩。 “呵……” 林觉不禁笑了一笑,见身边狐狸好奇,便又摘下其中一朵,插在它的头顶,随即将整支花枝扔在床上。 “今晚就睡这里。” 这才持着灯盏走出去。 “师弟来得正好!这道观旁边有个山泉口泉水不大,但也流出一潭水,我去看了看,十分干净清凉,可以用来煮饭,免得去下面打水了。” “师兄,灶还能用,我捡了柴!” “今晚虽然晚了,好歹也是七师弟来这的第一晚,咱们炖只鸡来吃,如何?” 山中的夜太过安静,每个人说的话听起来都无比清晰。 黑暗之中,一点灯盏火光,风吹不灭,没多久灶屋中又升起一堆火,五个道士和一只狐狸一只猫都挤在里面,映着火光交谈,这种氛围,总让林觉想起自己小时候或者还在浮丘峰上的时候。 外面院中又满是萤火虫。 真是记忆中的夏日夜晚。 一群道士真的杀了一只鸡,加咸肉药材炖煮可惜差点菌子,好在月光与酒又补足了这点,热气与肉香升腾。 这时那中年人也早已在大殿角落坐了下来,靠墙缩着坐下,相比起几人的热闹,他显得尤为孤寂,在黑夜中独自叹气。 几名道人正准备叫他同吃,听见他的叹气声,不禁问道: “善信为何叹气?” “没有什么,只是想到明日进城之事,想到自己已经这把年纪,忧愁未来与生计,不禁惆怅,于是叹气。道长们无需管我。” “相逢就是有缘,还未问过善信去城里做什么。” “唉,去讨债的。” “讨债?” “小人年轻时家中也还富裕,那时结识了一位好友,为了支持他做生意,将家中钱财都借给了他,如今家道中落,食不果腹,衣难蔽体,而他在城中却过得很不错。然而小人找他要钱要了几年,也没能要回来。” “那就是善信识人不淑了。” “还不是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值得交往的,于是全心全意付出,哪里知晓人心险恶?” “没有借据吗?” “有啊……” “那还忧心什么?了不起去官府打官司不就行了!只是这等忧愁,还是留给明天吧,今日多谢善信为我们指路,我家师弟有一手好厨艺,便请善信过来与我们一同吃肉喝汤,饮酒畅谈,好过坐在这里独自冷清啊。” “这……” 中年人脸皮薄,不好意思。 然而光是一个七师兄就已经难以拒绝了,何况还有个三师兄。 其实他也早已饥肠辘辘了。 拗不过他们,只好暂卸愁绪,跟随他们去了院中。 月夜萤火,一群人肆意吃喝,到了很晚,这才回房的回房,回大殿的回大殿。 也不是道人们不够好客,让中年人独自一人睡在冷冰冰的大殿,实在是他们刚到道观,道观里空空荡荡,连一张草席也没有,就算请中年人去袇房或是客堂同住,其实也还是睡在地上,都是陌生人,说不定还没有他住在主殿更自在。 唯有林觉有熊皮毯。 将灯盏放在高处,他也靠墙躺下,只捏着熊皮毯的一个小角,搭在肚皮上,便从怀中拿出古书。 “哗……” 书中只多了一页—— 定身术,禁锢之法也。 此法传承古老,分属阴阳玄妙,并不易学,修习者需有较高的道行,杂念太多难以修行,施术时也需专心,不可有杂念。 施放此术,禁锢于人,使人不可动弹。禁锢之力大小几分,既看道行深浅,也看造诣高低,或迟滞一瞬,或定身数息,或几日数月不可动弹。 林觉捏住书页,脑中顿时响起声音。 于是屏息凝神,认真倾听。 这门法术他已学了两三月了。 唯有从翠微县离开以来,在路上没有时间,也没有私人的空间,这才松懈了几日。 也不算松懈。 此法本就艰难,若是久久感悟不到那份玄妙、修习不出效果,拿几日来放空,也许会有新的感悟,反倒有益。 这便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了。 至于当时斩杀翠微城隍时,城隍使出的那拍桌的本领,也许是神道的神通,也许是与神威有关,总之不与术法沾边,古书便也没有反应。 篝灯苦思,深夜才眠。 一觉睡醒,已是次日清晨。 结了些许蛛网的窗户上透出明亮天光,外头传来鸟叫声和竹扫帚扫过地面特有的沙沙声,都很清脆,分明将人搅醒,却又丝毫也不突兀。 林觉起床之时,只觉神清气爽,推门外出,小师妹早已从山中砍了细小的竹子,绑成扫帚,在道观中更仔细的清扫起来。 “师兄,昨晚的鸡汤我用来煮了一锅稀饭,应该还热着。”小师妹听见声音,手上不停,头也没抬,但又补了句,“这回这个鸡汤煮稀饭好吃。” “那位善信呢?” “清早就走了。” “师兄们呢?” “房顶上。”小师妹还是头也没抬,专心扫地,“说等你吃了早饭我们就去城里,到县衙去报备,顺便买些东西回来。” “好啊。” 林觉听到一些瓦片叮当响。 站远抬头一看,三师兄和七师兄果然都在房顶上,整理着瓦片。 因为这间道观闹过邪神,当地百姓对此都很敬畏,尤其是那邪神还不知道有没有被除掉,便都不敢动这道观里的一砖一瓦。 只是长时间没人打理,仅是风雨也使一些瓦片移了位,加上刮来的落叶堆积的雨泥无人处理,便长出了瓦花,太阳一照,色彩鲜艳娇嫩。 好是好看,却要漏雨。 此时两位师兄便在房顶上整理瓦片,瓦花也全部拔掉,丢在下面,不过小师妹清扫之时却刻意避开了它们,林觉猜想大概是七师兄觉得好看,准备将它们从瓦片上移到别的地方去。 若有瓦片碎了的,正好那土地庙旁边的青苗神庙还在,只是神像没了,上面也有几十片瓦,可拿来用。 二师兄则在屋里清扫。 这也是师兄师弟一同行走的好处之一: 在前面落脚的人,总能得师兄师弟们帮衬,一同规划打整道观庙宇,若是自己一个人收拾,费时间还不说,枯燥才是难捱。 “呵呵……”林觉不禁笑了两声,低头对狐狸说道,“倒是我们两个起得最晚。” “扶摇!早!” 狐狸扭头对他说道。 “扶摇早就起来吃过早饭了,只是吃完又回去了。”小师妹依然扫着地说道。 “这样啊。” 林觉摇了摇头,也不觉得自己懒惰,只先去吃饭。 吃完饭顺便引水来,把碗洗了。 随即众人一同出门。 小师妹唤出了纸驴,坐在驴儿背上,摇摇晃晃的走。林觉则没有,因为还有三师兄的马儿和板车,他们无论买多少东西,都已经够驮了。 从这山脚走出小路,到官道上,便看得到远处的明霞城了。大概还有二里地的距离,走起来连一刻钟都不要,就能进城。 “各位官爷,我们是徽州来的修道之人。”七师兄出示度牒,同时问道,“敢问县衙如何走?” “是几位真人啊,进门直走就是。” “多谢。” 众人进了城门,耳边一下喧嚣起来,使得他们的心也一下活络不少。 这年头不少城池都是如此,四四方方的,四个城门进门就是一条主街,连成一个十字,这横竖两条主街就是最热闹的街道了,县衙基本上都在主街靠中间一些的位置,倒也好找。 只是七师兄显然对这座自己今后将要生活很多年的城池很感兴趣,一走进来便不断四下环顾,审视街道两旁的每个建筑。 其他几人也差不多。 “这条巷子是卖草席的,等下去了县衙回来可以买几张。”二师兄说道,“我们也可以买几张,反正现在人少了,带得了,有一卷草席,再在别处借宿或是露宿荒野也方便些。” “还可以买几个蒲团。”三师兄说,“不过这会儿正秋收完毕,不嫌麻烦,也可以向农人买点谷草,拿回去自己编。” “七师弟怕没那个心。” 几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规划。 “这儿有几家卖碗盘的。” “这家店卖锅……” “这儿可以缝铺盖。” “七师兄……” 林觉戳了戳七师兄的胳膊。 “嗯?” 七师兄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家雕梁画栋、修得十分雅致,却在这早晨还关着门的楼院。 “七师兄!” 另一边又传出小师妹的声音。 七师兄又转过头。 顺着小师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斜对面也有一家修得十分漂亮、挂着许多大红灯笼的楼阁。 小师妹怎么也? 七师兄不禁愕然。 偏头看向小师妹,却见她一脸严肃,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见。 正是愕然之时,忽见前方街上又聚了不少行人,都堵在那里,走不动道,从里面隐约传出一些呼喊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什么?” 难道这里也有变戏法耍把戏的? 七师兄十分好奇,立马朝那方走去。 走近才发现,并不是有人在变戏法耍把戏,而是昨日见到的那中年人,他正揪着一个比他矮小一些却衣着富贵的矮黑汉子的衣裳,在那大喊讨债。 中年人几乎疯狂涕泪横流。 四周人似乎也都不是第一次见了,也都知晓情况,同情中年人,纷纷指责那矮黑汉子。 …… 本月最后一天!求临期双倍月票! 第185章 还债 “刘赖子啊!算我求你了,看在往昔我曾帮过你的份上,把钱还我吧!若是不然,我家真就揭不开锅了!” 中年人哀求着道,神情令人动容。 四周围观群众亦是纷纷出声: “是啊!你这个刘赖子,当年你们还一起来我茶馆喝茶,好得像亲兄弟一样,你说你要是没钱也就罢了,有钱你还不还给人家!” “这人真不是个东西……” “你那布铺能做起来,不也是人家当年借钱给你,不然你哪有今天这日子?” 那矮黑的刘赖子听见这些声音,心中几分气愤,几分麻烦,几分苦恼,又组成一万个不愿意,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又不敢狡辩生气。 只是他也有他的办法。 “哎哟……” 刘赖子将脸一垮,做出可怜状: “我哪里有钱?我要是有钱,怎么会不还给你?我们兄弟二人当初也是有情义的,欠你的钱我心中还不是念着的?” “你说这话!你摸摸良心,你相信吗?”中年人哭泣着道。 众多围观百姓中有认识他们或知道这件事的,也都开口: “胡说八道!” “狗都不信!” 那刘赖子却一点也不听,只继续说: “你们别看我开了个小布铺,看似能赚些钱,其实都是亏着的,我家里也揭不开锅了啊!就我身上这身衣裳,看着还算体面,可算起来我也已经穿了有四五年了,若非今日要去……出去一趟,我也舍不得穿,在家都穿的破的……” “你敢说你背这么大个箱子,里头没钱?” “这……”刘赖子一惊,随即立马说道,“里头当然没钱!” “还在扯谎!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和你交了朋友!”中年人声音都哑了,扯着刘赖子的衣裳不放,“你今天去给城南布庄的张掌柜结货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箱子打开看看!” “你……” 刘赖子顿时就慌了,与他争吵起来,无论如何,就说自己没钱。 一群道人在外面看着。 昨日与这中年人半天相处,知晓他其实是个好心的人,若非如此,怕也不会将一百多两银子借给一位没有亲缘关系的人。 看得出今日他也是做了准备才来,是知晓这刘赖子要去结货款,提前一天就到了城外,大清早就来城里堵他。从四周围观者的表现看类似的戏码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奈何这人实在无赖。 只是这中年人昨夜还曾在道观中帮他们一起打扫,虽说出力不多,也算情谊,众人哪里能看得下去。更遑论这等事情,连路人看着也觉得气愤。 只是遇到这种无赖,众人就算有降妖除魔的本领,也难以对付他。莫说道人这等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神仙来了怕也不一定有办法。 林觉则是思索着—— 自己倒有个幻银术。 只是自己的幻银术虽然入了门,由于自己修的阴阳灵法颇为契合这类玄妙法术,效果也还尚可,能管一些时间。可讨钱的是中年人,要从那刘赖子的手里掏出钱来,若用这门法术,也得苦心设计一番。 “我真没有乱说!我正打算去找布庄的张掌柜,请他给我赊账呢!” “那你把箱子打开看看!” “那怎么行?这里面装了女儿家的东西,我家小女尚未出嫁,怎么能随便拿出来看!” “我女儿都要饿死了……” “我也想还钱啊!再宽限宽限,容我想想办法!再相信我一回!” 正当几名道人都思索着,想着办法时,七师兄已经走了出去,开口说道: “借人的钱,本是承了恩惠情谊,这位善信已经揭不开锅了,既然刘公愿意想办法还钱,又能让那布庄的张掌柜赊账,何不再借一点钱,先还给这位曾帮过你的善信呢?也好让他家里吃得起饭啊。” 两人一听,都转头看去。 中年人见是昨天遇到的道人,心中有些感激,但仓促之间也没多少别的想法,只是抬手来抹泪。 而那刘赖子见又有人来替中年人说话,苦恼又生气,开口斥责: “说得轻巧!我从哪里借钱来还? “谁愿意借我钱? “在场诸位,有谁愿意?这笔钱也不是个小数目,谁借得出? “难不成道长你借我?” 七师兄听见这最后一句,当即微微一笑,等的就是这一句。 “当然可以!” “嗯?” 刘赖子一愣:“你说什么?” “贫道就可借你。” “你可借我?” “为何不可?”七师兄笑着说道,“刘公身旁这位善信昨日贫道就曾遇见,知晓他是个善人,刘公年轻时能与他结为好友,多半也是善人,想来此时只是生活窘迫,实在拿不出钱来罢了。” “不可啊!道长不可!” 中年人听到这里,便露出慌张之色,哪怕自己能收回钱,也要劝阻: “这刘赖子如今可是远近闻名的老赖,连布庄的掌柜也要拿了钱才肯给他交货,你若借钱给他定是有借无还!” 七师兄却只是笑着,对他们说: “善信不急,贫道有钱。正好贫道此前经过翠微县,得城中善人赠了不少银钱,此时刘公若真愿意,贫道便先借给刘公,还给善信。” “……” 刘赖子愣神过后,站在原地,暗自思索。 旁边中年人则是不断劝解。 四周围观者中也有人劝诫七师兄。 只是七师兄都笑着婉拒,固执的认为不会发生这类事情,让他们别担心。 不久,刘赖子终于下了决心: “先说好!就算你愿意借,我也没有什么抵押!” “可!” “嗯?”刘赖子一愣,这道人干脆得让他心中有些不踏实,眼中闪过思绪,又补一句,“我这店铺生意不好,亏本得很,你借给我,我一天两天恐怕是还不上的。” “无妨,贫道就住城外原先的清逸观中,贫道一个修道人,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不着急了。” 听见这话,林觉和小师妹都互相对视。 刘赖子则又想了想: “那我还得说好,既然是你借给我的钱,用来还罗老三,我便不经手,直接给这罗老三,银子是真是假,我都不管,反正还给了他!债便清了!” “刘公真是精明又谨慎啊,难怪生意能做这么大。”七师兄笑了笑,“贫道是修道人,又不是江湖术士,哪会用假银呢?那可是重罪啊。” “那……” 刘赖子继续打量着他,随即说道:“那就定了!我有钱就还你,不过我现在没有,我先给你写个借据,用匹好布给你做抵押,如何?” “这更好了!”七师兄笑容灿烂,“刘公果然是个善人!” “等我片刻!” 刘赖子便拉着板车往回走。 四周的人一时便都都看向这名痴愚道人,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感同身受,替他担忧。 尤以那叫罗老三的中年人最心急。 “道长你可大意了……” “道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道长啊,看你年纪也不小,怎的如此糊涂啊!” “你借钱给他就算了,收了借据,若能请来讼师上下打点,以后闹到官府那里去,也不是没可能将钱要回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收他那一匹布作抵押啊!那一匹粗布不值几个钱,你收了之后,要钱就更难了!”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 平头老百姓,哪个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莫管平时心善与否,此时都想把他给劝醒。 劝着劝着,那刘赖子便抱着一匹布飞一样的跑了回来,生怕道人反悔似的。 “道长拿着!” “多谢。” 七师兄看了看这匹布,果真如四周围观百姓所说,乃是一匹粗布,并不值钱。 不过他刚到清逸观,观中什么也没有,修道之人也用不了什么好布。这匹粗布用来做门帘、做枕套围裙什么的都是不错的。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七师兄笑着说道:“写借据吧。” 当即借来纸笔,写了借据,签字画押。 “钱呢?” 刘赖子拿着借据看着他。 “稍等,容我找找。”七师兄笑着走到一旁,“百两银子,加上利息,如今该是几何啊?” “什么利息?” “借这么多钱,怎么可能没有利息?没有利息怎么行?” 刘赖子刚想反驳,听见四周百姓又开始骂自己,他既怕挨骂又怕影响到今后做生意,想到反正都是这道士出钱,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还不起”的,便索性道: “那我重写一张就是!给他算二十两银子的利息如何?” “十几年才二十两?怎么也得五十两。” “五十?那也……” “刘公借我的,可以不算利息。” “你说的啊!五十就五十!” “请重写借据吧!” 刘赖子便撕了这张借据,又重写一张。 七师兄则继续取钱。 众人便见道人从马儿背上取下一个包裹,包裹鼓鼓囊囊,不过看着很轻的样子,他将手伸进去一通摸索。 一下拿出一锭束腰蜂窝银。 一下拿出几块碎银。 如此好几下,终于凑够一百五十两。 “钱!” “借据!” “罗老三你的借据呢?” 三人站在一起,刘赖子将借据给了七师兄,七师兄将钱给了中年人,中年人则将那张早已破旧泛黄的借据给了刘赖子。 刘赖子当场将之撕毁。 四周百姓都叹这道人糊涂,又有人觉得这道人怕是有什么倚仗,才如此有恃无恐。 唯有刘赖子心中暗喜。 这罗老三也缠着他好几年了,虽然不愿还钱,却也觉得烦心,没想到今日遇到一个好心的蠢道士…… 自己也算解脱了。 忍不住边走边回头。 只见那罗老三虽然得了银钱,却仍然焦急,寸步不离的跟着那群道人,不断说着什么。 怕是在讲自己的坏话。 可就这一眼,刘赖子便刚巧见到那痴傻愚蠢的道人背着包裹,反手将自己给他的借据放进包裹里,可却没有放好。 这刚入秋的时候,正是有风。 风一吹,就将那张借据给吹了下来。 “嗯?” 刘赖子眼都直了,手快脚也快,立马跑去,将这借据捡了起来。 摊开一看—— 果然是自己刚刚写的那张。 “哈哈!妙啊!” 刘赖子抚掌而笑! 这下才真是开心不已! 不曾想乐极生悲—— 直到他拉着骡子和板车,去到城南的布庄,找张掌柜付款拿货的时候,打开箱子一看,这才发现,箱子里头原本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此时绝大部分竟然都已不翼而飞。 只剩几两碎银。 刘赖子当即慌乱不已,冷汗直冒,疯狂翻找起来。 可是哪还找得到? 直到摸到怀里自己写下的借据,算了算银子的数量,发现刚好吻合,这才反应过来。 刘赖子顿时面色惨白,如遭雷击,甚至站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片刻之后,半个城都能听见他的哭喊咒骂。 有早晨围观过他和罗老三争执讨债现场的百姓路过,听见他的哭嚎,开始还觉得意外不解,多听几句,便也逐渐回过味来。 原来那道人真是会法术的。 此事便在明霞县城迅速传开。 …… 祝各位大佬国庆快乐! 顺便求月初的双倍月票!这真的很重要! 第186章 喜悦与善意 这个时候,几人已经在县衙中了,甚至还有空找了间实惠的馆子,吃了一顿午饭。 “原来是黟山来的法师真人,失敬失敬!” 明霞的知县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官,不过这类官吏向来擅长与不同的人相处,若你不在他们下面,在他们上面,是会与他们相处得极其愉快的。 听说众人便是曾经那位有本事驱离青苗神的道长的师侄,这位知县十分恭敬,每逢开口,必称法师真人。 “既然几位法师真人是那位陈真人的师侄,清逸观的地契也在几位手里,这清逸观今后自然便是几位的了。本官这里自会做好登记之事,一切都无需几位法师真人操心,县衙胥吏自然办理妥当。” “多谢了。” “多谢几位才是。那清逸观荒废数年,早该重开了,有真人坐镇,想来神灵也会因此灵验几分,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也就安心了,哈哈哈。” 明霞知县说话很是好听。 说罢又叫了两个捕役进来,让他们这就去清逸观中将道观的封条揭了。 几名道人因为还要在城中闲逛采买,所以没有与捕役一起,但也不想多听县官的客套,便走出了县衙。 却没想到,那中年人还在。 “善信怎么还没回去?” “几位道长大恩,小人无以为报。”中年人欲哭无泪,“何况道长们借给那刘赖子的一百多两银子,恐怕很难收回了,我怎么有脸皮离开?” “哈哈!” 七师兄仰头大笑着说:“善信莫忧,那刘赖子已经将银钱还了,借据都给他了。” “啊?什么时候?” 中年人一脸的疑惑不解。 早晨遇到这群道长之后,他就一直与这几位道长在一起,中间午饭也是一起吃的,还是他拿出银子来给的饭钱。后来又带他们来了县衙,说是将他们带到县衙之后就回去,其实一直在门口等他们。 那刘赖子何时还的钱?他怎不知? 却只见几个道人都笑了: “早就还了。” “足下不必心急,我们这些道人虽然在山上清修,不喜与人争斗,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本事。” “善信过两天听听城中的故事就知晓了。” 几个道人语气都很温和。 “什么故事?” 中年人是个老实的性子,心中又还恍惚,竟是到现在还没明白。 “不必多问,自然会知晓的。”七师兄与他说道“善信记得,若再来县城,要找地方过夜,可来清逸观借宿。我不是个静得下心的人,一个人在道观实在是太寂寞了。” “善信回去之后,记得守好钱财,以后莫要轻易信人,若那刘赖子再找找你,或是换了旁的人,莫管怎么说,也别再信了。”二师兄叮嘱道。 “若那刘赖子来找你耍赖,尽管往我家师弟身上推,或者抄起扁担打他!”三师兄则说,“须知人啊,都爱欺弱欺善!” “今日现场人多眼杂,这笔钱不是小数目,足下带钱回去的路上,多多小心。”林觉说道。 “保重!” “嘤~” “喵~” 几个道人都对他有些叮嘱,虽说中年人仍在恍惚未解之时,可听见这般语气,也不由得眼眶一热,有些感动。 道人们不与他多说,便都离去了。 中年人则便抱着银钱往回走。 一路十分小心。 无需过两天,才刚走到城门口,耳边便听见有人议论—— “刘赖子……” “钱……” “道人……” 中年人步伐很快,本不想听,可总有只言片语飘进他的耳朵,只几个字,就将他拉住了,定在原地。 低头默听,眼睛逐渐睁大。 那几人说的正是中午刘赖子的事。 中年人浑身一震,这才恍然,那几位道长确是有修为的。 不光是有修为,还有法术。 …… “师弟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的五气。” “哦?师弟也能看人五气了?” “看不见,但会猜。” “师弟觉得我五气如何?” “不知别的,但知师兄火气定然浑浊。”林觉收回目光,“师兄独自留在这里,须得注意身体啊。” “这……” 谈笑之间,已走到了繁华闹市。 置办一些锅碗瓢盆筲箕筷子,买几个蒲团几床草席,好在道观过下日子。见到蓑衣斗笠也买一身,满堂穿花也备一把,好应付不知何时会来的雨。 铺盖被褥,扫帚毛掸。 总之看见什么就买什么。 正好多数商品都在这条街,不在这条街也只在旁边的小巷,十分集中,采买比较都很方便,价钱则几乎是统一的,谁也不敢轻易卖高卖低了。 甚至看见有卖小毛驴的,见到小师妹骑着驴子甚是悠哉,七师兄进城赶场也不想走路,便也买一头,准备回去好好喂养。 也算打发时间,找个心安之处。 说是等驴儿养大,哪日喝得醉了,便坐着驴儿,任它将自己驮回来。 …… 几日之后,道观旁边。 一只狐狸站在水潭边,狐狸全身除了尾巴尖都是白的,偏偏两只前脚灰扑扑的,仔细一辨,才知是灰。 林觉站在旁边,手掐法诀。 “哗!” 一条二指粗细的水柱便从水潭中飞了起来,源源不绝,打在狐狸身上,着重冲洗它的前脚。 狐狸表情严肃,站得乖巧端正,一动不动。 “你说说你,就这几天,你在旁边的竹林里挖了多少洞?”林觉无奈的说道。 “不会数数!”狐狸老实答道。 “还不会数数?你干脆睡在洞里算了!”林觉不由加重了语气。 一只彩狸猫站在不远处,直盯着这方,身体僵硬,那神情像极了一个来找伙伴玩耍,却正好看见伙伴被家长收拾的小孩儿。 狐狸则不知,听了这话,反倒眼睛一亮,转头认真看他: “嘤?可以吗?” “我还给你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是吧?”林觉都要被它气笑了。 “嗯?” 狐狸想了想,这才回答: “好玩!” “……你不是自认为自己是一只猫吗?哪有猫觉得挖洞好玩的?” “狐狸!” “这时候又是狐狸了?” “你说的!我不是猫,是狐狸!”扶摇将他的话记得清楚只是说完,又一转头,看向旁边的彩狸,“你知道吗?你不是猫,是狐狸!” 彩狸一脸愕然的盯着它。 “以后少打点洞。” “狐狸喜欢打洞!” “你啊……” “好玩!” “唉,打洞也行,但是不能在路边打,不能在别人的土里地里打,不能在坟包上面打,不能在家里打,打完必须洗干净手!” “知道!” 狐狸简短干脆的回答,十分乖巧,但是又问:“是什么意思?” “……” 林觉只好慢慢和它解释。 一边解释,一边上手在它身上搓洗。 狐狸真像个小孩儿,精力无穷,可在关键时候又懂事听话,站着一动不动,任他随便搓洗。 哪怕被搓得头一点一点,它也不在意。水流到眼睛上就把眼睛闭上。搓洗的力道大了,推得它身形不稳,它就往旁边跨步,站稳后又站回来。 同时认真听着林觉说话。 若是寻常人看见这一幕,加上那自动飞起的水柱,怕也会觉得惊奇。 忙活许久,终于将它洗干净。 林觉心满意足,回头一看,看见那彩狸猫还在旁边,便对它招手道: “小花,过来。” 显然,这是师妹给它取的名字。 彩狸抬头呆滞望他。 “过来过来!” 彩狸见他招手,能感觉到他内心一片喜悦,全无恶意,加上与他也很熟悉,便不由自主的朝他走过,想看看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开心。 “刷!” 一只手闪电般的伸了过来,抓住它的后脖颈。 “这天这么热,你也不洗澡,一身猫味儿,我就做件好事,给你也洗一洗,不然天冷了就不好洗了!” “哗啦……” 一道水柱朝它射了过来。 “喵呜!” 彩狸大惊,却已逃不掉了。 只听道人哈哈大笑,笑声震林梢。 彩狸这才知晓—— 原来善恶和喜悦来自这里! 于是它一边抵抗着被揪了后脖颈就不想动的本能,一边蹬着腿,同时斜眼盯着地上的狐狸,想让它救救自己。 狐狸一脸懵懂,与它对视。 许久之后一人一狐一猫才回道观。 除了猫儿,人和狐狸都很开心。 此时的清逸观也像那求如城中的养心观一样,越发像样了,甚至原先污了的墙都重新抹了一遍,配着阳光竹影,栽种于枯木石槽上的瓦松,颇为雅致。 二师兄和三师兄、小师妹却已经又收拾好了东西,就放在走廊的屋檐下。 这次的行囊多了几件蓑衣斗笠,多了几卷草席,还有一些米面和装咸菜的罐子,此前七师兄的几个木偶占了板车的一半空间,如今卸下了,自然便可以携带更多的东西。 道观院中同样多了石桌石凳,都是小师妹新摸出来的,七师兄正在桌旁提笔写字。 林觉走去一看,也是一副楹联: 夜渚月明所思不远; 竹阴路曲妙造自然。 “师弟。”七师兄转头看他,“你说用这对联做这清逸观门口的楹联如何?” “甚是合适,就是字差了些。” “这是小事,等你们走了,我闲下来,就端个小板凳去官道旁边守着,问谁去碧落县。若有去的,就请他替我给四师兄带信,报了位置,四师兄就可请他的乌鸦和鹰隼好友来送信,我到时候请他给我写一副就是。” “挺好……” 林觉点头思索着。 此地距离碧落县应该也有一两千里路了,飞鸟走起来许要短些。 要是再远,怕是飞鸟送信也难了。 林觉没有多说,见扶摇和彩狸已经躺在竹影间的光斑处,晒着身上的毛,他便也去煮饭去。 …… 求月初双倍月票! 满足月票目标有加更! 第187章 应是在此寄余生 一锅铺盖面,汤底是菌子鸡汤,加了咸肉,自有咸鲜。 师兄师妹们已经念很久了。 倒也不是铺盖面真的美味至极,而是人的饮食是有习性有惯性的,是能寄托人的情感的。 当初林觉在山上煮的第一顿饭就是铺盖面,大概也是他们在山上修行以来吃的第一顿好饭,此后也经常吃,自然吃着吃着就成了习惯。 一段时间不吃,就会心心念念。 尤以小师妹念叨得最严重。 此时便是狼吞虎咽。 直到吃饱喝足,抹抹嘴巴,又坐着歇息会儿,这才逐渐站起来。 如今林觉已差不多学会了七师兄的隔空取物,花开顷刻也早已抽时间写好了,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就也该继续往前了。 “师兄师弟师妹,这碗就放这里,留着我回来洗吧。”七师兄笑着道,“我送你们出去。” “都送这么远了,哪还需要再送?”三师兄说。 “送到官道上吧。”二师兄说。 “翠微百姓送的鸡鸭还剩一样一只,都是母鸡母鸭,要下蛋的,我们就不带走了。这竹林适合养鸡,七师兄你好好把它们养着,多孵些崽子,每天不想煮饭时也可煮个蛋吃,隔段时间能吃一顿肉。”林觉说道,“养不好的话,可以带信去向四师兄讨点诀窍。” “那青苗神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师兄你不擅长斗法,要小心一些。” “知道知道。” 七师兄扛起了他们的行李,也对他们说:“听说前方有几个地方有些饥荒,不过不算严重,你们路上不想啃救荒丹的话,就多准备些吃的。” “知道。” 一路走到官道上,放好行囊。 道别的话无需多说,林觉给他一个信封,又互相挥一挥手,便往前去了。 七师兄揣着信封注视他们。 车声辚辚,铃铛晃响。 狐狸不知忧虑,跳跃在前方,彩狸倒是站在板车上,回头直直的把他盯着。 没有多久,双方就看不见了。 “嘿!自在了!” 七师兄不由一笑,当即拆开信封。 里头也有一封书信—— “山上数年,与师兄相处甚是愉快,也承蒙师兄照顾,教我法术。几年时间真是过得好快,万分不舍。 “知晓师兄喜欢戏术,恰好师弟也得了几门,便回赠给师兄: “一为化龙戏,可将兵器棍棒变为毒蛇,可以表演,也可唬人; “一为幻银术,可将砖瓦石块变成白银; “还有师兄想学的‘花开顷刻’。 “这门法术不仅绝美浪漫,可供旁人观赏,可供自己怡情还可为师兄防身,若能修至高深,神灵真君也会畏惧。只是修习要难一些。师弟多亏司春掌花的青帝赠了一场造化,这才顿悟,造诣突飞猛进,否则现在可能也还没学会。 “师兄天赋极好,也许比我快些。 “都附在下面了。 “送别二师兄与师妹后,今后师弟大概会在京城住段时间,京城繁华,名伶云集,师兄若有意,收到师弟的信后,可抽空来京城游玩。” 七师兄读的时候,仿佛能想象到小师弟的语气。 忍不住再读一遍。 读完一看,下方果真有三本书册。 除了花开顷刻,还有一门化龙戏、一门幻银术。 不知这小师弟是从哪得来的。 “呵呵……” 七师兄笑了两声,暂时也没有心绪去想这些。 收好信件书册,他并未回道观,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洗碗?少说等到明天! 七师兄摸了摸怀里,还剩几两银子,便决定先去城中找找乐子。 这会儿自己当了观主,无需再给师父上交银钱,所有钱都是自己的自己自由支配。又没有师兄来叮嘱自己,也无需避讳着师弟师妹,自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 径直进了城。 半日听曲,一夜饮酒。 遇到三两趣人,觥筹交错闲谈半夜,红袖几度添香,快活胜似神仙。 直到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方才赶着开城门时偏偏倒倒的走回道观,看见陌生的道观门,下意识抬手欲敲,忽然想起,又把手收回来了。 敲也无人应,倚门听竹声。 这时心中才怅然。 应是在此寄余生。 …… 又是一个清晨,路旁风景秀丽,日照葱花雾为纱,云遮水绕牧彤霞。 蜿蜒山路之间,两个道人走在前面,牵着一匹马,马儿则拉着一辆板车,后边一左一右两个道人骑着灰驴,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 “前面快到秦州了吧?” “嗯……” “老二啊老二,干脆我们两个也买一匹驴子好了!你看,他们两个都坐在驴子上,悠然自得,像是游山玩水一样,就我们两个走路,太阳又晒,苦哈哈的!” “我不苦。” “反正你那道观偏僻得都快赶上老四那间了,你到了那里,下山采买,也是要买头驴子的。” “到了再说。” “不买算了,反正等把你送走,道爷我也有马儿骑!” 三师兄很羡慕林觉和小师妹的纸驴。 林觉则一言未发。 此时他左手拿了一个瓷瓶,走在靠近草林的一边,右手掐诀。 “来!” 林中自然飞起许多露珠,像是无数颗珍珠,连成许多条线,纷纷落入瓷瓶中。 看着颇为好看。 小师妹扭头盯着他。 前方传来二师兄的声音:“能够隔空采露,封存灵韵,师弟的采撷之法又上一个台阶了。” “偶然顿悟。”林觉笑着说道,“也是师兄教得好。” “你的天赋果然最好,难怪师父破例也要收你。若你能静下心来,修习炼丹,说不定可以重塑上古丹道辉煌。” “师兄莫要乱夸了……” “不是乱夸。”二师兄声音平静,“不过你也须得知晓,德不足者多欲,道不足者多术,找到一条大道,比学一千种法术更加重要。” “师弟记住了。” 林觉如是说着,继续采撷。 这个年头天地大多洁净,路边污秽多以灰尘为主,因而露水也很洁净,可以当做饮水。 除此之外,若在名山盛景之间、灵气充沛之处,清晨初生的露水往往也蕴藏有此间山水的灵韵与一夜的月华阴精。 因而在丹道中露水也是常用之物。 在传说中,神仙就饮露水,还有专门为他们采集露水的童儿。一些有名的以洁净闻名的精怪乃至昆虫也被人们认为是以饮露为生。 不仅是丹道与传说,世间之人也很爱饮露水,本朝曾经有个皇帝就只喝露水,如今很多王公贵族煮茶,也要用露水来煮,各有各的理由。 只是世人不知,露水虽有灵韵,却不是没学过服食之法的人能直接吸收的。而且离了草叶之后,没有别的方法储存,这份灵韵很快就会自然消散。 林觉并不炼丹,只是练习采撷法。 如今可以隔空采露,他的采撷法便算是小有造诣了。再上一个台阶,便能直接采集天地灵韵日月精华,将之具化。 若是再上一个台阶…… 云雾屑、朝霞气、晚霞光。 这金丹的材料啊,光是掌握采集它的办法,怕都要苦修好久。 林觉摇了摇头,继续采露。 直到太阳驱散晨雾,晨露也去了,林觉这才收回瓷瓶,停止练习,随即继续坐在驴儿背上,晃晃悠悠,又思索起二师兄的话来。 那句话的原话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德不足者多欲,道不足者多术”、“神不足者多眠,阳不足者多病,智不足者多疑,识不足者多虑,能不足者多患”和“威不足者多怒,量不足者多怨”这类的话。 细想不少都是说得有道理的。 林觉自己也难以分辨,自己此前究竟是因为见识过了太多法术,所以难以静下心来专修几门,还是因为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道,所以见到什么法术都想修习。 只知若不学术,从何悟道? 寻道又哪有那么容易。 好在如今的他虽然依旧学了很多法术,却也逐渐有了侧重,那是自己喜欢又擅长的方向,也许会是道之所在。 一边想一边走,树木逐渐稀少,已是走入了琅峰县的境内。 如今已经过了秋收时节,道路两旁地里几乎都是荒的,本来这也正常,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在他们前方的田里地,却没见到一点收割后留下的茎茬。 林觉坐在驴子上,不由得往后看去。 阳光明亮,身后就是界碑。 可界碑往后的田里都有麦茬谷茬,唯有前方,地里干干净净。 林觉一边奇怪,一边拿着水筒,仰起头来,饮尽最后一滴水。 口中有些发干。 但他倒也不慌。 除非走到干旱缺水之处否则他们这些道人,都是不需要担忧缺水的。山泉江河都是水,有人家也可去借水,实在没有,还可以喝露水。 林觉还没到喝露水的时候,因为前方路旁便有几间零散的房屋。 “我去借点水。” “我也快要喝完了。” 一行人很快停在一间房屋前。 这户人家有个篱笆小院,里头有片空地,看得出原先一边应是菜地,另一边养了鸡鸭,如今空置了。 “有人吗?” 林觉轻叩柴扉。 狐狸也站在他身边,将头伸进去,好奇的朝房屋里面张望着。 “有人吗?” 林觉又问了句。 不过里头无人回应。 林觉不由回头,和师兄师妹们对视,觉得有些奇怪。 这柴扉明明是开着的,里头的屋子也是开着的,但却没人回应。 “嘤~” 狐狸叫了一声。 林觉听懂了他的意思。 “有人?” “换一家吧,也许人家在睡午觉。”三师兄说,“正是睡午觉的时候。” “不太对劲。”林觉不这么认为,“进去看看。” 做好决定,他便往前而去。 狐狸一见他进了门,歪头稍稍一想,便也跟着跳了进去,一步到了小院中间,又是一步,便进了屋子。 道人们紧随其后。 只见屋中有个妇人靠墙坐在地上,枯瘦如柴,虽还睁着眼,却气若游丝。 见到几人进来,她眼珠动了动。 “嗯?” 几人也不顾礼节了,纷纷走近查看。 “这是怎么了?” “看着像是饿着的!” “我们没有熟食……” “我这有救荒丹。” 二师兄从怀里拿出一颗救荒丹来。 “有水吗?” “我这还有一点点。” 几人一人将救荒丹捏碎,一人拿碗,一人倒水,互相协力,喂这妇人吃了下去。 林觉闻到一点臭味。 转头一看,狐狸已到了另一间房的门口,并不进去,而是直直盯着里面。 臭味就从里头传出。 林觉过去一看—— 此地竟有人饿死在了家里。 …… 求月初双倍月票! 第188章 青苗神 林觉听说过的救荒丸救荒丹共有三种。 一种是用榆树皮、白茅根和白泥碾碎搓成的救荒丸,据说吃了可管七天不饿。 这也许确实是有可能的,因为白泥这东西几乎不消化,也排不出来,七天之内可能确实不饿,七天之后却有可能直接死掉。 一种也用榆树皮、白茅根,再加上红枣糯米等食物,煮熟晒干碾碎,再搓成鸽子蛋大小的丸子,能存放数年。饥荒时吃一颗能当一顿饭,不过却得在物资宽裕的时候提前置备储存,且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这个配方。 另一种就是二师兄炼的丹了。 这种救荒丹材料很灵活,也用顶饿的东西作为主材,但却得加入一分灵韵,靠丹药果腹,靠灵韵吊命。寻常的吃一颗一天不饿,若灵韵充足,便叫辟谷丹,吃一颗真能管到七天。 二师兄这颗救荒丹虽然吃着像是石头,难以下咽,可里头却是正儿八经有灵韵的。 半颗救荒丹和水下肚,妇人呼吸渐渐重了些,生机也有恢复。 小师妹过了会儿,将她扶起,坐在板凳上。 “你们……” 妇人似乎能说话了,看向他们。 “我们从徽州来,是路过的道人,本想进来讨口水喝刚好遇到善信。”二师兄开口说道,却是紧皱着眉,他也看见了里面饿死的老人,“我们来之前就听说这边在闹小饥荒,许多人吃不上饭,可来了这里,却见此地并不干旱,也无虫灾,难道是今年夏天闹过旱灾水灾?” 妇人望着他们,仍旧虚弱,只是摇头。 “不是旱灾不是洪灾?”二师兄不解,“难道此地赋税如此苛重?” 妇人停顿一下,还是摇头。 “那是什么?” “神……仙……” “神仙?怎会如此?” “……” “可知是哪位神仙?” “青……苗……神……” 妇人口音很重,艰难吐出几字。 “青苗神?” 众人一惊,皆对视一眼。 师叔给师父写的信件中就说了,那明霞县的青苗神香火很盛,并未被他除去而是跑掉了,对外则称被他驱逐,难道和这里的是同一位? 是它逃到这里来了? 林觉觉得怕是很有可能—— 之前他们在明霞县时,也问了问这位邪神。 据说这是一个生得仿佛布袋一样的精怪,行走起来像是翻跟头,常在夜间出现在田野农地。最开始出现在明霞县的时候,农人也曾惧怕,不过时间一长发现它并不伤人,反而帮人驱逐田野间的鬼怪,呵护甚至催使青苗成长,便为它塑了像建了庙,供成神灵。 可惜据林觉推测,这位青苗神原先大概无意助人,只是有这本领,有这本能,恰好被人发现,塑了像建了庙。 然而香火这等东西,实在是缺乏理智德行的精怪很难把持得住的。 德不足者多欲啊…… 青苗神便慢慢堕落了。 这类精怪邪神,林觉在别地时从未听说过,应该不会有很多只。 众人有心想再问问这名妇人,见她实在虚弱,便放弃了。 反正此地若真是那位青苗神作乱,定是索要供奉祭祀而不得后给出的“教训”,此地应有它的神庙,找别人问问,或者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师兄拿出十来颗救荒丹。 “我这里有些救荒丹,寻常吃一颗,能保一天不饿,也能满足常人一天生活所需。若是一日只吃半颗,虽然会饿,却不会饿死,虽然虚弱,却不至于走路都不行,便赠予善信。”二师兄说道,“省着点吃,愿能度过难关。” “里头那位已经离去,善信缓过来后,便在后面挑处地方,挖个坑埋了吧。” 几人纷纷走了出去。 又换一户人家,这次总算有人应。 仍是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汉子,不过状况却要比那妇人好些,起码可以正常交谈。 他先是为几人指明村中水井的位置,见几人赠他几枚救荒丹,吃下去后,感觉真能抵饿,便解答他们的疑惑: “原先我们这里的人并不敬神,那青苗神是几年前到我们这来的。 “刚开始他老人家对我们很好,不仅能帮我们驱散地里的鬼怪,还能保证庄稼不被别的畜生鸟雀吃了,比别的什么神仙佛祖更管用多了,我们便给他塑了像立了庙,常常祭拜。 “可是仅仅第二年,他就向我们讨要加倍的祭祀供奉,我们不给,就威胁我们青苗断根,开始我们还能咬牙答应,时间一长,哪出得起? “到了今年,开春之后,大家种下粮食,刚长到膝盖高,就在一夜间全都枯死了。 “想再种已经来不及了。 “有钱的还好,能买到吃的,若是没钱,就只能饿死了。” 汉子深深叹气,十分无奈。 “原来是这样。” 二师兄皱眉思索,又询问道:“官府没有施粥放粮吗?” “施啊,城里每日都施一碗,清得比水好些。若是住在城里靠着这碗粥也能活下去,可我们离城远,若是前去领粥,路上就饿死了。” 几名道人思索一下,大概便知晓了。 这里的灾荒并不是天灾导致,而是妖怪邪神所为,波及范围也不算广,算不得大饥荒。起码别地都还好好的,官道上也有商旅行人来往,若是原先有积蓄的人家,自然能买到粮食,若是富贵人家,多半也不影响吃喝玩乐。 毕竟那青苗神只作乱了一次,坏了一季的粮食,别的菜啊牲畜都没被祸害到,只是让此地的人往饿死的方向跨了一步。 唯独苦了乡间百姓。 赋税严苛,剥削沉重,很多百姓与饿死之间的距离还没有一步。 仔细算算,这只青苗神来到这里的时间和明霞县的青苗神被驱逐的时间几乎吻合。 看来真是同一只。 本来七师兄留在明霞县,小师妹还担心那青苗神会不会再回来找他,将当初师父和它的仇怨找七师兄了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它。 几名道人你看我我看你。 且不说乱世之中,仗剑除妖正是修道之人应该做的,光是为不善争斗的七师兄提前清除掉这一桩隐患也挺好。 “附近可有青苗神的庙子?”就连一向不喜争斗的二师兄也开口问道。 “往前十里,路边就有一间。” “多谢善信……” “再问一句,这青苗神是只在琅峰县有庙子,还是附近几县都有?”三师兄经验丰富一些,又多问了一句。 “不止琅峰县哦,邻县也有,只是究竟有几个县,小人没走过那么远,就不知晓了。” “多谢多谢。” “多谢仙人……” 汉子吃了一整颗的救荒丹,不知这丹药是什么做的,但是说话之间便感觉肚子里暖呼呼的,到这时候,更是感觉身上气力正在逐渐恢复。 汉子不禁觉得神奇—— 这些人是神仙下凡不成? 几人则都走了出去。 附近几户人家,几乎都有饥荒。 几人都去查看,询问情况,根据他们情况和人数留下救荒丹,少则几颗,多则十几颗。 二师兄下山时带了不少救荒丹,主要是这玩意儿在他这里不算值钱,起码炼制起来不麻烦,一炉能出许多颗,也不用到什么珍稀灵株丹材,以前他在山上时就炼了不少,因为那时候是真有用。 后来有了小师弟,就没用了。 这玩意儿可存数年,但也已经存了数年了,此次下山,他不愿浪费,便带了一大半,大概有个一两百颗的样子,剩下一小半都留给了大师兄。 前几天听见前方在闹饥荒,想着可能食材补给不便,还以为也许能派上用场,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吃上,先分出去一小半。 好在这东西还可以再炼。 几人走出这里,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讨论。 “这里已是中州和秦州交界了吧?天翁的香火道场,居然能容忍妖怪祸乱民生至此。”二师兄叹道。 “多半他们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三师兄说道,“况且此地百姓原本不信神灵,如今来了个作乱的青苗神,不正好为他们找回香火吗?” “还是说说如何除这青苗神吧。”林觉说道。 “这种邪神……”三师兄犯起了难,“若非擅除妖的正神出手,我们道人很难驱除。” “为何?” 小师妹不解的道。 “你别看你们在翠微县除了翠微城隍,这青苗神虽然没有翠微城隍香火盛,没有翠微城隍的神力强大,兴许也被城隍所克制,可它既不像正神那样被香火神道的条条框框所限制,也不像翠微城隍那样,被限制在城内。” 三师兄为他们解释: “可它又吸了香火,很可能有香火神道的神通,能在神像之间快速来去。那日我们之所以能轻松除掉翠微城隍,是因为他是城隍神,只在城内有一座城隍庙与神像,官邸也就在城隍庙中,又是人死成的神,他既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又心慌得很,天时地利齐助力,自然一下就除掉了。” 小师妹听完差不多明白了。 林觉则是和另一位邪神“刘太侯”打过交道的,自然早就明白。 相对于翠微城隍,这青苗神更加自由,有更多地方可去可躲。同时由于它原先就是精怪,所以神像被毁之后,也还能留有法力,去别处作祟。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三师兄牵着马走,思考着又开口。 “什么办法?” “脱去道袍,毁它一尊神像,在庙宇中守着它。若它心虚且谨慎,必托梦于人,让人前来查看修缮,这时便装作寻常人,竭力阻碍。也许这青苗神会按捺不住,以真身前来查看。” 三师兄眼睛一眯,边走边说: “因为神像被毁,它无法藉此离去,又因来的是真身,抓住机会,便可以一举将之斩杀。” “师兄聪明啊!” “哈哈!师父就曾如此除过妖!” “我说呢……” “不过我不适合!我身上有煞气,而且我长得过于英俊威武,像是武人,一看就不寻常,哪怕我没有法力,区区邪神,也会被我吓住!”三师兄看了一眼他们,“你俩倒是合适,正好可以装作父母饿死的兄妹,找它青苗神讨个公道。” 林觉和小师妹不禁对视。 想要反驳他,偏他又真出了一个可行的主意,想着这也难得,便由着他厚脸皮一回了。 至于他们…… 父母饿死倒是不像。 两人生得白净,一看就是吃得好穿得好的,哪像挨过饿的人? 也是想着三师兄难得出个主意,林觉便也不在这时反驳他了。 …… 求月票! 第189章 巧引青苗神 前方渐至一条贴壁古路,一面是广袤农田,补种了一些应季蔬菜,或者是刚种下的冬小麦,一面是石山峭壁。 峭壁上凿出了几间石窟,作为庙宇,又有梁柱瓦檐做装饰,颇为气派。 林觉和小师妹换下了道袍,换成了一身寻常衣裳,远远站着。 “师妹记清了吗?” “记清了师兄!啊不对!”小师妹声音严肃,迅速改口,“兄长!” “若有百姓找上来呢?” “我们很惨!要个交代!” “记得演得像些,别暴露出我们不好招惹,免得吓到那青苗神。”林觉说道,“不知它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在这期间我们须得警惕,但也无需过于紧张,依我猜测,那青苗神定是有些本领,但也不会是擅长斗法的。” “师兄,我怕演不好。”小师妹担忧的道,“我不会讲话。” “我说,你配合就是了。” “可是师兄你也不擅长说谎啊。” “又有什么办法呢?” “记得了!” “拿着——” 林觉伸手摊开,手中一颗豆子:“你不能拿你的剑,便用我的剑丸,唤出的咒语和豆兵一样。” “剑豆!” 小师妹从他手中捏起豆子。 “剑丸。”林觉说道,又给她说,“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豆落风起,兵马显身!” 刷的一下!豆子迅速变大变长! 刹那之间,她的手中就多了一柄长剑,不过由于她没拿对方向,剑鞘先是戳到了她的肚子,随即握着剑柄的手只好往前伸,又由于手不够长,长剑又从她的手中脱落掉下。 好在她练剑比林觉还多,反应很快,长剑还没落到地上,便一把抓住了。 “记得,我这剑丸并不是浑圆的,它自然落在手心里的时候,定然横着长。而它又有两个小圆尖,便是剑首剑尾的方向,不要指着自己。等熟练之后就掌控自如了。”林觉对着小师妹叮嘱道,“你先记下。” “记住了。” 小师妹揉着自己肚子,又念咒道:“身返灵豆,兵回长城。” 长剑顿时变回豆子。 “走!” 两人便走向那崖壁下的庙宇。 半路上一人捡了块石头。 果然是个凿壁石窟,不光在山体上凿出了一间庙宇,而且还有许多壁龛壁画装饰,建了遮雨的屋檐,朱红大门,颇为气派。 林觉不禁左右打量随即跟着小师妹一同跨过门槛,眼前一暗,便进了庙中。 一股浓郁的香火味道冲上鼻头,一点火光在神台上摇晃着,映照着正中央一尊身材臃肿、披着长袍不见面容的邪神塑像。 四周百姓皆受饥荒之苦,这里居然香火很盛,而且还用香油点着长明灯。 林觉还没有动作,小师妹便先瞄准那神像的脑袋,高举手上石头,朝它砸了过去。 “嘭!” 一击即中! 而且小师妹力道很大,就这一砸之下,不仅神像脑袋都被砸烂,甚至那块坚硬的石头也碎成了几块。 长明灯被溅射下来的石头波及,顿时也熄灭了。 “得!” 林觉一见便笑了。 都无需自己动手了。 石头一丢便在石窟庙中靠墙坐下。 同时开始控制神情。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并没有人再来供奉祭拜,二人在这里坐着,慢慢天便黑了。 这青苗神在明霞县就被一位师叔给收拾了一次,好不容易跑掉,多半吸取了教训,胆小且谨慎林觉等人要想除掉它,需得更细心。 因此林觉连扶摇都没有带。 守夜灯也没有点。 二师兄和三师兄也不在附近。 这一点倒不完全是为了谨慎,而是此地受饥荒之苦的百姓实在太多,二师兄一路走来,很快便赠完了救荒丹,他只好找个地方,继续炼制,三师兄则负责为他四下搜寻及去城中采买炼制救荒丹的材料。 甚至林觉路上收集的那瓶灵露都被他要了去,好提取里面的山水灵韵。 因此若那青苗神来,多半只有他们。 林觉倒也不怕。 此时闭上眼睛,想着一路走来见到的疾苦百姓,心绪自然复杂,想着几年来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扶摇此时还不知在外面山间哪个地方挖洞入睡,心中自然又有几分想念,如是慢慢睡着。 小师妹坐在旁边,与他隔了一尺,袖子里的手紧握着剑丸,也闭着眼睛,则是在心里不断演练着明天的对话——虽然师兄说了由他来说,可是修道之人本就不擅说谎,师兄也是不爱扯谎的性子,自己怎么能全让他来说呢? 慢慢的也睡着了。 不知不觉,便是次日清晨。 不知小师妹是何时醒的,反正林觉天蒙蒙亮时就醒了,随即便坐在地上出神,在这里连打坐修行也不可,真是有些无聊。 直到外面喧闹声惊扰到他们。 几个农人沿着官道走来,神色复杂,既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害怕,走向这间庙宇。 这青苗神在琅峰县总共有三间庙宇,一间在县城里面,剩余两间在荒野路旁,只有城中那间有个庙祝,另外两间也是那庙祝在打理。 几人并非庙祝,只是住在另一间庙宇附近的农人。 昨夜他们在睡梦之中,被青苗神找上门来,吓了一大跳。 梦中青苗神告知他们,自己位于此地的这间庙宇神像出了些问题,勒令他们前来查看。几人都在梦中惊醒,起来之后十分害怕,清早互相一对,确定是真非假,这才战战兢兢地结伴前来。 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中间的青苗神像被谁给砸碎了。 几人顿时大惊。 再看庙中,角落缩着两个穿布衣的人。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这……” 当先一名老农脸上沟壑满布,看向二人,手足无措,支吾几下,这才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这神像是谁砸坏的?” “是我们砸的。” 林觉扶着墙站起来说。 几人当即又是大惊。 上次得罪青苗神是什么下场,他们现在可还在深受其害,怎料有人竟敢砸坏青苗神像? 只是他们也只是一群农人,并不擅长说话,只得磕磕碰碰的开口: “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这是有灵的神仙!” “你们……为什么要砸神像?” 小师妹听他们说着,有心想替同样不擅说谎的师兄分忧几句,可张口欲言好几次,却都闭上了。 昨夜的演练好似都忘了个干净。 一时不免有些焦急。 师兄可也不擅说谎啊。 然而扭头一看—— 只见师兄扶墙站着,悲愤交加: “狗屁神仙!” 只一句话,就将屋中几人震住。 几个农人都呆呆看着他。 师妹也仰头呆呆看他。 “这狗屁神仙!做了多大的孽?你们还供着他!早就该把他的神像砸了!要不是这庙子是在山里凿出来的,我恨不得把它庙子都烧了!” 林觉义愤填膺,斥责着道。 小师妹更加愣住了。 几个农人见状也很慌乱,慌忙问道: “怎么了?” “还能怎么?” 林觉咬牙切齿,开口说道: “我兄妹二人本是琅峰县人,家中贫困,因为二叔在翠微县做生意,便寄养在二叔家,留老父老母在家耕种,照顾祖父祖母!本来靠着那几亩薄田,家中人也能过活,却不曾想,今年的庄稼竟然被这青苗神全部害死!少了一季粮食,我家父亲母亲,还有老人,竟然,竟然……我们兄妹二人收到信回来探亲,这才发现,发现……” 林觉说了几次,都说不出来。 甚至声音都有些哽咽。 在场农人顿时互相对视,纷纷沉默。 这青苗神毁的何止是一户人家的庄稼?饿死的又何止是一户人? 自己家里不也深受其害? 这小哥说的又何止是他们家?不也是自己家的情况吗? 再看这位小哥,脸上悲愤交加,又看他身边缩在墙角的女子,见那女子不语,神情呆滞,可是眼睛却红红的,往外流泪。 这怎能不让人感同身受,悲从心来? “唉……小哥……” 一个农人眼眶一红,擦了擦脸上的泪,终究是对他们劝解道:“这又有什么办法?那是神仙,我们这些种地的,天生就是被人欺凌的,从来斗不过谁的,更别说这是会法术的神仙了!” “是啊,小哥,你砸了青苗神的神像也没用啊,等回去后还不是要我们筹钱给它重新修好?” “若惹得它生气,明年再断一季青苗,怕不是要饿死更多人哦!” “小哥啊,快走吧,我们就是被那青苗神托梦,来看这庙子的,回去还要去另一个庙子给它说,我看你们还是快点回那什么县去吧。” “你们走了,我们就说什么也没看到。” “对对对!” 几个农人都很好心。 “不行!”林觉却是斩钉截铁,“我们兄妹二人已经下定决心,坚决不走,我不信那青苗神有什么本领,能把我们两个大活人给打死在这里!” “没错!”小师妹也开口,“害死父母的仇,不共戴天,你们怕它,我们不怕它,有种就让它亲自过来,我们倒要看看它有什么本领!” “小哥……” “几位乡亲莫要多言!”林觉说道,“既然是那青苗神叫你们来看的,那你们就回去告诉它,若想让我们走,非得它来给我们个说法不可!好歹它也是个神仙,我倒要与它争论一下,它做的这些事情对与不对!” “小哥你读书读傻了,不知事啊,它哪会和你争论!” “我才不管那些!”林觉固执得很,“若它不来,我就告到天翁,告到皇帝那里!或者它在这里的几间庙子,我们就一间一间的找过去,挨着砸碎!” “唉……” 几个农人纷纷叹息。 随后接着劝解周旋几句,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离去,准备回去烧香,如实告知那青苗神,让它定夺。 他们前脚刚走,青苗神的庙祝也带着两个人来了。 庙祝和青苗神的关系要更密切一些,算是靠着青苗神吃饭的,因此更难应付。 林觉和小师妹还是用一样的理由回复,作出自己并不厉害但是此时也不怕那青苗神的模样,要与那青苗神死磕,甚至与庙祝三人推搡了几下。 只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庙祝心里尚有几分理亏,他带来的那两人更不会全心全意帮这青苗神对付两个因青苗神被饿死了父母的人,推搡几下后见奈何不了两人,他们便也离去了。 只留两人身处庙中。 小师妹扭头把师兄盯着,神情中藏着几分不可思议。 林觉也意外的看着她。 这位师妹的眼睛仍然红着,泪痕未干。 没说什么,两人又都收回目光。 又过一天,有衙门的差役来。 差役来了,两人就一边退避,一边以这青苗神没有朝廷敕封、乃是邪神为由,据理力争,差役便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差役一走,他们便把神像的上半身也砸了。 如此周旋,直到第四天半夜。 庙里点了一盏长明灯,灯光洒满石窟。 林觉依然坐在角落,缩着身子,闭眼睡得迷迷糊糊,如往常一样,睡得很不安稳,隔一段时间就会习惯性的醒来一次。 可这次醒来,睁眼之后,却感觉有阵凉风从门缝里吹来,吹得长明灯晃了一阵。 外面有扑扑的声音。 林觉当即提了一些警惕。 “扑、扑……” 声音非常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林觉靠坐墙边,安静等着。 只听声音靠近,又渐渐远去。 “嗯?” 林觉有些不解。 难道只是夜鸟? 皱眉思索,又等片刻,起身走向门口。 开门往外一看,正是繁星璀璨,星空下田野无边,可他扫视一圈,甚至出门去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 …… 求双倍月票~ 第190章 比斗 外面是真什么也没有。 林觉便又关上门,走了回来。 回来之时,小师妹也醒了。 “师……兄长……” “没事,只是听见一点动静,出去看了看,可能是野兽或者什么鸟。”林觉如实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别怕!就算那青苗神来了,我也要和他争论一二,看他身为神灵,做出这般事情,究竟有没有脸!” “……” 小师妹呆呆看他,好久才点了点头: “好。” 两人便又靠墙坐着,闭眼继续睡。 前两日都下了些雨,如今似乎连气温也入秋了,夜里有些寒冷。 外面又起了风。 可除了风声,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本就是夜半时分,林觉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刚才醒来后出去看了看,算是稍稍清醒了一点,可也不掩身心疲倦。 在这庙里已经待了几天了。 守株待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庙里入睡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不仅没有被褥枕头,连躺着都不行,须得靠墙坐着,吃不好睡不好,很是消耗精力。 慢慢的困意又来了。 林觉没有刻意抵挡,只是留了一分警惕,便顺其自然。 心中有种预感—— 也许那青苗神今夜就会来。 或者它已经到了外面。 倘若这是真的,恰恰说明那青苗神的警惕,自己便更不能再轻举妄动。若是自己不睡,说不定它整夜都不会靠近。 不知何时,他于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又听见一些模糊动静,随即是吱呀一声。 忽然一阵悸感。 林觉立马睁开眼睛。 此时庙中仍然点着一盏长明灯,昏黄的灯光洒满整间石窟,却见房门开着,而自己身边的师妹已经不见了。 外面有片杂乱的脚步声。 “清瑶!” 林觉顿时喊了一声,手中出现一颗豆子。 外面没有声音传回。 林觉保持警惕,走向门口,正欲到门口去查看,忽见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却不是自家师妹而是一只妖怪。 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修长又弯曲的白毛脖颈,上面顶着一颗鹤头,尖而鲜红的鹤嘴,头顶黑如水墨,下面的身体像女子又像鹤,穿着典雅而又华美的一身衣裙,看不见腿脚,不过身段很好。 竟是一只鹤女? 鹤女转头,两颗眼睛黑似豆,直勾勾把他盯着。 那青苗神自己不善斗法,请了别的精怪来? 林觉神情一凝手中豆子当即一变,化作一柄古朴长剑,握在手中。 “你是什么精怪?” 却不料那鹤女将手一抬,手上也握了一根三尺多长的笔直鹤羽,像是一把刀剑。 “拿命来!” 鹤女张口,传出一道飘忽声音,似从远处传来又似在近处捂嘴说话,听不清楚,只能大致明白意思。 林觉担忧出门去的师妹,立马问道:“你是青苗神?来这里何意?” “受死吧你!” “嗯?” 似乎没有多说的了。 双方目光一对,立马冲向对方。 虽说面前乃是一只妖怪,可林觉早已明白妖怪也怕刀剑的道理,鸡鸭长得再大,割了脖子也是能放血的,加上记挂师妹,他的势头很猛,上前两步之后便跃步而起,朝着这妖怪头顶就是一记仙人劈山,力劈而下。 当的一声! 鹤女轻松抬剑挡住。 姑且当她手中那是柄剑。 林觉双脚落地,立马将手一抖,剑挽成花,虽然好看,却也酝酿了一记轻快凌厉的劈剑,想趁那鹤女手中之剑还未落下之时,劈向她的脖颈。 便先给这畜生放放血! 却不料鹤女收剑的动作同样很快,再次当的一声,又挡下了! 只是鹤女的手抖了一下。 林觉立马知晓,这鹤女的力道不如自己。 机会不容放过! 正巧自己的第一剑便是青丹剑中的仙人劈山,这一剑若是功力不够,便是虚张声势,若是功力够了,便很容易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于是趁着气势如虹之时,又是一个撩剑,斩向鹤女的脚,不曾想这鹤女灵巧得很,只一抬脚就避开,手上顺势一个点剑,点向他的脑袋。 一方攻下,一方攻上,又先后避开。 双方眨眼间就交剑数次! 鹤女不由退回门边。 可是她却并未落入下风,反倒几招之间就已看出,对方虽然力道很强,可光论剑术却不如自己,真用剑斗起来,自己胜算更大。 “各位好汉,请出去为我寻找我家师妹!” 林觉抽了个空,往外洒出几颗豆子,不曾想只是稍一分神,那鹤女的剑就扫了过来。 后退收腹,还是被长剑撩中衣裳。 嗤啦一声! 这笔直的鹤羽真像是刀剑一样,锋利无比,竟瞬间就将衣裳撕开。 不等林觉反应,鹤女反手又是一剑。 “当!” 险之又险,挡了下来。 可方才攒起来的气势已去了一半。 随即双方长剑交碰,左右云抹数圈,似是在比拼力气。 鹤女的力量不如林觉,眼见手中鹤羽就要被压下去,她却借了林觉挥舞长剑的力,又将这股力从鹤羽上移到自己身上,同时瞬间发力,往旁边闪挪。 石窟狭窄,而她轻盈无比。 只是借力跨出一步,就离开了林觉长剑的横扫范围,再是一步,已经踏在墙壁上,借着反冲之力折身回来,当头就朝林觉劈下一剑。 真是如鹤一样轻灵。 而这一招倒像是林觉方才使用的仙人劈山的变种。 林觉反应也快,一剑往上探出,玉带拦腰,乃是截向这鹤女的身子。 你斩我头,我刺你心。 一个不慎,很容易两败俱伤。 鹤女果然不愿如此,只好化劈剑为拨剑,一下拨开林觉探出的长剑。 可是这么一来,林觉剩下的一半气势便彻底消磨尽了,反倒这鹤女凭着轻灵的身子和剑招慢慢抢回上风。 石窟庙中顿时击打出无数细密的叮当声,甚至几乎连成一片。 这鹤女的攻势好生凌厉,竟让林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全神贯注的抵挡,见招拆招。仓促之间,连法术都无暇分心来用,而那作为庙中唯一光源的长明灯火更是被二人身法争斗扇起的风吹得摇晃不定,连影子也难以捉到。 数次想要去摸怀中豆子,还没摸到,手就又被迫收了回来。 一时只得用剑与她争斗。 真是一点也分心不得。 像是过去挺久,兵刃碰撞数十次,互相闪避腾挪又几次,可细想也只不过是几息之间罢了。 “当!” 鹤女上步刺剑,林觉侧身避开,又用剑挡住她的剑,稍一发力,就将之拨开,林觉终于抓住机会,趁着双方拉近距离,张口朝她一吐。 一口烈焰汹涌而出! 不曾想这鹤女实在灵巧,竟又借着他这拨剑之力,往后一退,后退之时迅速斜身摔倒在地,竟以摔倒来避开这道烈焰。 摔倒却不平滑,而是就地翻滚。 滚了几圈,便又借着翻滚之时,将持剑的手往地上一砸,整个身子就像刚倒下的不倒翁一下,一下又站了起来。 刚刚站稳,便见前方对手飞身而起,一剑朝着自己胸口刺来。 鹤女同样侧身闪避,同样以剑格挡,再用力一拨,又同样转头一吐。 “噗!” 林觉眼睛陡然一缩。 只见一篷黑气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他可没有鹤女这般身法。 好在双方离得很近,好在他的力量占了上风,林觉当机立断,不仅没被鹤女拨退,反倒欺身上前,一边弯腰避过这口黑气,一边全力将她撞开。 “噗嗤!” 鹤女被撞得失了准头,腹内的气也被撞得全部喷出,一大蓬黑气打在青苗神的半尊神像上,又从神像移到墙角,扫出一大片。 神像的被风衣、梁上的彩布顿时被腐蚀,不断冒着黑烟。 林觉站稳之后,本能后退。 心中却已察觉到不对。 疑惑之际,又见鹤女同样飞身而起,手中鹤羽似的刀剑在灵巧身法加持下,对他紧追不舍。 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 林觉眉头皱得更紧了。 侧身挡开这一剑,口中念出一道短促咒语,同时伸手一指。 化龙戏! 鹤女手中刀剑顿时变成两条毒蛇,一左一右,甚至回过头朝她咬去。 鹤女惊愣一下,不过没被吓到,也没有丢剑,而是疑惑之时,一甩手中鹤羽似的刀剑,将之甩成原先模样,悄然变了脚下方向,跳上旁边的神台,借着高处以更刁钻的一剑朝着林觉脸颊刺下,探海屠龙。 林觉心中有了思绪,反应便慢了,哪怕拼力扭头,也只眼见得剑锋从他的面前刺过,在他额头上擦出一道血线。 这时双方离得更近了。 林觉扭头之时,正好看见那鹤女近在眼前的身子,他若吐一口气或火,这鹤女定然难以躲开,又或许这本就是她以伤换伤的打法——林觉的一口火与气不见得能把她当场诛杀,她这一剑也有刺穿林觉脑袋的可能,分不清谁更划算,反正惊险至极。 林觉真提了一口气,却没吐向这鹤女,而是吐向她手中的剑。 “呼……” 一口气好似春风。 搏命的剑招未中之后,双方一人往后退到墙边,另一人也在神台上后退,躲在了青苗神的半尊神像后。 这时双方都觉得不对了。 林觉手上出现几颗飞剑豆子,作为保险,但并未轻举妄动,而是细想这鹤女的身法与剑招。 鹤女则是低头盯着长剑,见剑身上开出几朵灿烂的野花,同样陷入沉思。 “你是人是鬼?” “拿命来……” 声音飘忽,模糊不清。 “你是师妹?” “我杀了……你……” 声音越来越模糊,更听不清了。 林觉屏息凝神,片刻之后,竟见那鹤女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模糊得彻底看不清后又慢慢变得清晰。 竟成了小师妹的模样。 而她手中哪是什么鹤羽似的兵刃?分明是自己给她的长剑。 转头再一看—— 神像的被风衣和梁上的彩布冒的哪里是什么黑烟?分明是燃烧着火,到现在都还没有熄灭。 而自己丢出去找师妹的五位豆兵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二人。 “原来如此……” 林觉一惊,竟是被这东西给迷了。 随即摸了摸额头上的剑伤。 “师兄!怎么是你?” 师妹当即持剑朝他跑了过来。 若非这声师兄,真是吓他一跳。 这师妹的剑术是比自己要好些啊。 不愧天天苦心练剑的。 林觉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这小师妹竟然如此厉害了,自己在没使出法术的情况下,好几次都险些被她一剑刺死。 而且自己还算好的了,若是别的没有学过剑术的道人,哪怕道行更高,被她近身,怕是也早就死在她的剑下了。 “师兄!你没事吧?”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那青苗神肯定就在外面,应该还没走远,扶摇在外面躲着,我们出去找它算账!” 林觉当即提剑就往外走。 …… 求月票! 第191章 凭什么? 繁星之下,田野广袤无边。 借着星光,隐约可见一团黑影正跳来跳去,像是被风吹的,又像在翻跟头,同时一道白影与它相随。 林觉和小师妹立马持剑过去。 那是一团灰麻色的布袋一样的东西,胀鼓鼓的直径可能有接近一丈,像是里头装满空气,自身也没什么重量,行走之时全靠风吹。此时它便不断被风吹起又落下,期间旋转,似在翻跟头,而且翻得很快。 这东西似是想要离开。 然而一只和豹子差不多大小、有着两条尾巴的白狐却一直跟随着它,同样乘风而行,不断阻拦着它。 破布袋往哪里翻滚,狐狸就跳到它的前边,比它速度更快。而这只狐狸十分机灵,并不与它硬碰,而是既吐寒气,又吐黄烟,骚扰着它,若见它也朝自己吐气,就一下跳开,等气散了又跳回来,总之就是紧跟着它,也不让它走。 布袋越发慌乱急促四处翻滚。 直到林觉和小师妹到来。 一看就知,这就是那青苗神了,和明霞县百姓的描述相差不多。 “妖孽!哪里跑!” 这时可没有人用狂风骤雨般的剑招让他掏不出豆子、用不出法术来,此地的开阔也任由林觉发挥,当即他的手中就出现了四颗豆子。 细细一想,自己辛辛苦苦打造了这十二柄小飞剑,可下山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用过——在那翠微城中与城隍庙武官争斗时倒是用了一次,可是那次双方都有克制,便也不算了。 此时还是第一次用。 刹那之间,豆子便已脱手而出,迎风便涨,飞出不足一丈,就已化作四口纯由金属打造的飞剑。 飞剑造型优美,曲线流畅。 伴随着道人的咒语,四口飞剑才刚旋转数圈,便稳住了身形,直直朝着那巨大的空破布袋飞去。 噗噗噗噗! 连着四声! 飞剑纷纷钻入布袋,又从另一边射出,直至射进土里。 “吱!!” 那布袋发出一声惨叫。 不过它显然知晓自己的斤两,否则也不会在放出“狐仙幻戏”,看见两人争斗的场景之后,立马就选择逃跑了。此时也根本不敢停下来。 于是一蹦一蹦,翻着跟头往远处跑。 师妹也追了上去。 一声火焰呼啸! 灵火照亮夜空,沿着这破布袋圆滚滚的轮廓铺展开来,几乎弥漫了大半个破布袋。 一阵滋滋声。 四周弥漫开一股臭味。 这时林觉才看见,这东西圆滚滚的身躯上面,有一面长着五官。 趁着火光未熄,师妹又上前,精准抓住了破布袋落地的时机,一剑扫过。 嗤! 长剑锋利顿时划开布袋,在上面留下一道巨大的口子。 不过这道口子看似狰狞,却只是出现一瞬,就又立马合拢了,布袋也没有漏风漏气的迹象,仍然圆滚滚的,往前滚去。 身后林觉紧追着它,咒语不停。 地里飞剑重新钻出,再度射向布袋。 上次林觉预想它应该很难被穿透,所以只顾着往前射去,导致飞剑穿透布袋扎进地里,这次有了经验,便换了咒语,使得飞剑不断旋转,又尽量控制着它的飞行轨迹,围绕着布袋飞行。 只听一阵嗤嗤声—— 四口新打造的飞剑,剑刃都锋利无比,只是片刻之间,就在这布袋之上切出许多口子。 只是不知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有什么本领,这些伤口刚一出现,立马就又合拢了,而它也仿佛一点不受影响。 甚至刚开始它还惨叫几声,后面叫都不叫了,只顾着往前滚。 翻滚跳跃,好似风吹布袋。 布袋翻滚之际,口子上又松了些,放出一些捂了不知多少年的烟气,烟气中尽是扭曲了的人们的担忧与幻想。 二人步伐都是一顿。 林觉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前方站着的小师妹好似又变成了一只鹄女,而在小师妹眼中,他的身影也逐渐变成一只妖怪。 可是两人此时心中并无担忧,也并非毫无防备,又早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哪里还会被它所趁? 摇一摇头,便恢复正常。 “小心一些,这个东西除了皮糙肉厚,还有些古怪!”林觉皱眉紧跟着它,心想难怪当年师叔没有把它除掉,恐怕不光是它能借助神像离去这么简单。 却不料这话好似被它听见,气愤询问: “你们是哪里来的道人?我又没有招惹过你们,你们来找我的麻烦做什么!” “黟山道人是也!” “黟山?” 这东西当即大惊又大怒。 “黟山!! “黟山!!! “黟山浮丘观!!” 青苗神一连说了好几句,咬牙切齿,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当初你们欺负我!如今我已追随鼍龙王,道行大涨,你们还敢来欺负我!” “什么鼍龙王?你涨的道行在哪?” “可恼!!可恼啊!!”布袋一边随风翻着跟头,总是一头朝下,一边说道,“我记住你们了!我生机不绝,生命不止,等我回到我的庙宇,定找来鼍龙王将你们挫骨扬灰!” “生机不绝?” 林觉听见这四个字,倒是笑了。 追逐对话之间,他们竟已追了这青苗神几里路了,林觉不愿让它跑得更远,便加一把力,直接跑到它前面去,张口一吐—— 一口气好似春风。 圆滚滚的巨大破布袋被气吐中,就像春风拂过荒原,布袋上面顿时有嫩芽破土而出,眨眼之间,又长成小枝。 “啊!!” 一声惨叫,撕碎夜空。 满天繁星之下,那些小枝静静开花,在布袋之上长出一团锦簇。 林觉换着方向,连吐好几口气。 花朵越开越多。 布袋惨叫越发嘶哑。 不消片刻,破布袋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团,上面开满各色野花,它在惨叫声中,乘风翻滚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直到彻底翻滚不动。 此时的它,还真漂亮无比。 奈何这每一朵鲜花都是汲取它的生机成长,而它对此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甚至连伸手来将这些花朵拔掉都不行,因为它连手都没有。 只能在地上滚动砸打。 可这效果并不好。 满身灿烂鲜花使它迅速衰弱。 这类东西本就只有那么一两样本领,只要能够破除,就很好对付了。或者也可能是它本就不擅长争斗,这是先天的,怎么修行都不能补足的,所以才将精力都花在这些本领上,以此作为补足,实是无奈之举。 只听惨叫声逐渐变小,直至无声。 “嗤……” 破布袋终于漏气,焉了下来,在地上留下一张巨大的长满鲜花的臭皮囊。 林觉过去查看,发现这皮囊一半像是麻草编的,一半像是什么皮,还挺细腻,二者并非一样一半,而是互相交杂,上面长着五官。布袋的头顶本来是被谷草系着的,如今也散掉了。 “死了?” 提剑的小师妹顿时到了青苗神皮囊旁边。 狐狸也轻巧一跳,跳了上来,伸出爪子掏了掏这块生满鲜花的皮囊,发现没有反应,便上去一阵拍打,打得花瓣四下溅落,夜里一片幽香。 “生机已绝,不过这等东西,谨慎些好,等天亮之后,找来二师兄,请他用火将它烧了。” “好。” 两人互相对视,都有话要问。 “师妹你先前……” “哦,我也和师兄一样,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出去一看,外面雾很大,我找了一下,什么都没看见,又听见石窟里有喊声,就回来了。”师妹一边收起长剑递给他一边对他说道,“结果看见里头有个和人一样大的妖怪,没看见师兄,它一开口,就说要杀了我,我只好和它斗上……” 一边说一边瞄着林觉。 尤其瞄向林觉的额头,不过因为外面光线暗,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和我差不多。”林觉说道,“我也是醒来见你不在,起来寻找,喊了一声,就看见你从外面进来,我问你是谁,你就说要杀了我,声音听不清。” “对对对!听不清!”小师妹连连点头又问他说,“师兄,你看见的我是什么妖怪?” “第一次是个鹤女,白鹤的脖子脑袋,类似人的身子,穿着裙装。刚才是个鹄女,和上次差不多。”林觉说完,也好奇,“你看见的我呢?” “第一次是个獾子!刚才是个狗!也是妖怪的头人的身子!” “……” 林觉只想问凭什么。 余光一瞄,自家狐狸又已经站到了青苗神遗留皮囊的身上,从那至清至纯的精华清气之中,挑出其中一丝,深深吸入鼻中。 不知这次它又会学到什么法术。 林觉只当没有看到。 “师兄是如何认出我的呢?”小师妹问他。 “因为你的剑法。” “原来如此。这妖怪这本领真是可恶,令人防不胜防。”小师妹认真又后怕的说道,“还好师兄比我聪明,比我先分辨出来。” “你又是如何分辨出我的呢?” “是师兄那些奇奇怪怪不知从哪里来的法术。”小师妹很聪明,“师兄刻意提点我。” “你也很聪明。” “现在怎么办?” “把这臭皮囊卷起来带回庙宇吧,这地方风太大,又太冷了。” “我来卷!” 师妹打斗一番,仍然勤快。 既不嫌累,也不嫌臭,卷起皮囊,又召出纸驴驮回去。 …… 求双倍月票~ 第192章 神仙点世人 石窟庙宇中的长明灯尚未熄灭,借着这一盏灯,小师妹总算看到了师兄额头上那道细细的血痕,心疼又愧疚,当即削下身上一条长布,走上前去,给他细细包扎。 林觉倒是没有拒绝,只是笑着说道:“师妹,你可得包得快些。” “会的!” “不然就恢复了。” “!” “不过师妹好剑术啊。”林觉见她不说话,便笑一笑,说道,“以师妹的本事,独自一人除妖想来都够了。” “师兄才厉害!” 小师妹一边在他头上裹圈一边回道。 其实只是很细一道血痕,实在没有什么包扎的必要,她也两三下就包好了,细细看了几眼,这才回到墙边,靠墙坐下。 不知此时什么时候,但想来夜已经很深了。 林觉从包裹里拿出了自己的守夜灯,以点灯术将之点燃,放在神台上,与那盏长明灯一起,照亮着这间石窟。 狐狸也在他脚边趴下。 一人一狐已经数日没见了。 林觉不由伸手摸着它的脑袋,随口问道:“这几天你都在哪玩啊?” “在守着!” 狐狸也认真答道。 “只是守着?”林觉说道,“没有挖洞吗?” “洞里守着!” “你啊……” “我啊~” 一人一狐小声言语,没有一会儿,等到林觉转头看去时,小师妹已经在他旁边靠墙睡着了,呼吸均匀。 原来你也是会累的啊? 林觉笑了笑,便没再出声了。 身边昏黄灯光,亮度刚刚好,属于既看得见又不晃眼的范畴,确实适合入眠。而此时青苗神已死,守夜灯也点上了,还有自家狐狸趴在旁边,林觉的心也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只是他也没睡,而是将手伸进怀里,取出古书,借着昏黄灯光翻开。 “哗……” 古书上果然多了新的一页—— 狐狸幻戏,又名狐精幻戏、狐仙幻戏,幻术也。 幻术体系庞杂,种类繁多,幻听幻视,遮眼入心,造景迷人,多不胜数。大多修习复杂,唯有狐狸将之用得出神入化,又酷爱以幻术戏弄人,因而人们常将这类以幻术戏人的法术称为狐狸幻戏。 修习这类法术,需得通晓人心,或以香火之道从人们祈祷之中收集“幻气”,若是施术于人,也得用心寻找破绽。 造诣越深,幻术越真,施术越广:初学者可令一人幻视幻听,高深者可令数人幻视幻听,难分真假,大能者可使百人千人自相嬉戏残杀,甚至究其一生也难以分辨是真是幻。 “原来是这样。” 林觉捧着古书思索。 应是自己和师妹在这间庙里守了太久,吃不好睡不好,身心疲惫,以至于有了空子,给了这青苗神可趁之机。 这等法术也和翠微城中翠微城隍的神通不一样:当日翠微城隍用的是神道神通,是香火体系和百姓愿力赋予他的本领,主要用来铲奸除恶,小师妹自然能凭着一颗通明的心无惧于它。而这却是正儿八经的法术,并不因你内心纯善就对你网开一面。 这青苗神真当狡猾,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它还是观察了大半夜,又弄出了一些动静。 两人来此的目的本就不简单,听见动静,难免在睡梦之中忧心妖怪夜袭,有了这份忧心,便又给了它一个可趁之机,而且刚好吻合它的幻术。 “这天下间的妖怪啊……” 林觉不禁感叹一句,收起古书。 随即也靠墙闭上了眼。 这时心中几乎完全放松了。 这份放松实在难得,便越发衬托得这盏守夜灯合乎心意、显得自己选得好了。 后半夜无事发生,风都停了。 一觉睡至次日清早。 狐狸一大早就去叫二师兄和三师兄了,大概上午才到。 林觉怕他们过于担忧,便将头上裹的布取了下来,这时真如他所说,血痕已经快好了。 “师弟师妹好本事!师叔都没除掉的青苗神竟真被你们给除了!”三师兄牵着马走到庙宇前,看着地上一团臭皮囊,“就这个东西?” “都是师兄的本领!”师妹说道。 “这皮囊很结实,我们的灵火烧不烂,只是闻着有些臭,它活着的时候剑斩上去也没用,能把这皮斩破,但马上就会复原。”林觉说道,“不知有没有别的用处,没有就请二师兄将它烧掉吧。” “谁要这恶心东西?” 二师兄还没说话,三师兄便已露出了嫌弃表情。 二师兄也只是沉默的放火—— 伸手一指,一道细细火线射出,持续不断,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团破皮囊烧个干净。 此时庙宇中全是臭味。 “好臭!” 几人连连挥袖,呼来清风除臭。 待得庙里清明了些,三师兄又捡了一根枯枝,想了想在壁上题写:“邪神已除,除妖者,黟山道人是也!” 字迹一般,却也有几分潇洒不羁。 小师妹则趁此时候,跳上神台,一掌拍下去,将剩下半个神像也拍成了齑粉。 林觉看着墙上的字,倒是眼中闪过思索之色,随后说道: “三师兄……” “怎么?” “不妨改改?” “改什么?” “改个名字。” “怎么?”三师兄笑了,“你除了妖,还不愿留名?” “不是不愿留名,而是此时若将墙上的字换成某位神仙,或许对此地灾民更好一些。” “什么意思?” 三师兄疑惑不解。 二师兄倒是有些意外,朝他看来,也想了想,这才说道:“师弟是想借神灵除邪神之名,警戒此地县官,使他们花费更多力气救灾吧?” “正是。” “咦?”三师兄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你说,改成谁?天翁可不行!” “青帝如何?”林觉征询道,“这青苗神颇为赖皮,火烧不死它,剑砍不死它,多亏我用开花之术,才将它生机抽尽。而这门术法,正是我们下山时青帝赠我一场造化,我才学会的,说是他帮了忙,也不是不可以。” “青帝……” 三师兄思考着这位帝君。 这是一位帝君,名头十分唬人,却又不是当前争权夺利的几位帝君。 还有比这更适合的了吗? 三师兄眼睛一亮,立马上前。 挥袖擦掉墙上字迹,稍稍一想,重新写道: “善恶功德,自有定数!邪神作乱,祸害一方!今已除之,警醒后人!行事做人,心中需有杆秤!” 后又写下青帝二字。 收起树枝,又回头看向师妹。 师妹神情严肃,看似呆板,却是立刻会意,走上前去。 只伸出一根纤白手指,在石壁上一戳,就是一个洞,随即沿着三师兄的字迹随手滑动,墙粉倏倏之下,便在墙上刻下字来。 入壁又何止三分啊! “行了!走吧!” 三师兄当先走出庙宇:“这几天我和老二找到了他那间道观,不过还没打理,尽炼救荒丹了。” 林觉便也跟着走出庙宇。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其实抛开别的不谈,这间石窟庙宇倒确实修得好,雕梁画栋,壁龛佛像,看着很漂亮。 林觉记忆中也有这类石窟,只是在他的记忆里,这类石窟都没有门窗,也没有瓦檐与梁柱,只有墙上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的洞。现在想来,这些洞应该便是原先支撑房檐门窗的梁柱所在的位置,后来时间一长,这些木瓦便都消失了,只剩下石窟。 而并非原先没有。 这种庙用来装邪神,倒是可惜了。 二人跟随两位师兄往前,逐渐偏离官道。 一路穿过几个村落,路旁不少大树都没了树皮,在等待枯死。 村落中偶有人看见三师兄和二师兄,哪怕身体再虚弱,也立马驻足站定,纷纷行礼,称呼神仙。 不知林觉和小师妹在庙里蹲守青苗神的这几天中,二师兄和三师兄练了多少救荒丹,赠了多少百姓。 不过很快就知晓了—— “这几天可把道爷我累坏了,你们二师兄彻夜不休就算了,连带着我也不能休息。丹方中除了那一点灵韵他自己采集,别的都要我去给他找。 “好不容易有点空闲,还要去给他看火。 “看完火又要出去分丹! “我还说去那间庙子旁边挖个地洞,躲起来守着,等你们蹲到那东西,好出来帮你们呢。” 三师兄开始给他们叙说。 狐狸听见挖洞,抬头看他一眼。 “师兄还好没去那青苗神警惕得很,我估计在它对我们下手之前,已经将四周都找了一遍。”林觉说着一顿,又和师妹对视一眼,“何况那青苗神的本领也很阴险诡异,师兄若是在,又被它发现了,不见得是好事。” “这不是没去成嘛! “尽受累了! “按我说这都是笨方法,只有老二这种傻道士才会做,要换了老七,肯定想办法去城里大户人家或者官仓里偷银盗粮! “或者干脆就按我说的,去城里将那些狗大户劫了算了!道爷来背这个因果! “不过还是师弟聪明!”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同时也与他们讲述那青苗神的手段和昨夜的惊险。 反正赶路也是无聊。 慢慢越走越偏,见不到人烟了,再走一段,前方出现一片大山。 终于见到了有树皮的树。 山下有间古老而破旧的道观。 “就这了。” 三师兄牵马停在这里。 林觉和小师妹也停下来,四下打量。 道观杂乱,院中一棵枯树,不知枯死多久,里面什么枯枝烂叶都没有清扫。 而这里与官道的距离果然堪比四师兄的石门山,不过与四师兄的石门山不同的是,石门山下好歹有几个村落,可这座道观却是背靠深山,山下起码几十里路都见不到人家。倒有些像是丹鼎派避世炼丹的住所了。 林觉光是看着这间道观,心中便闪过一个想法—— 别的道观往往是有什么原因,要么是哪位师叔或者师父曾在此除妖,当地百姓心中感激,因此替他修建道观,或是除了妖道妖怪,留下道观,而眼下这间道观怕是离人间太远,原先的道士都跑掉了。 不过他也不为二师兄担忧。 二师兄本就喜静,喜欢炼丹、钻研丹道,哪怕真的与世隔绝,他也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且自得其乐。 相比起其他几位师兄,他们帮山下百姓除妖也好,展示神通法术也罢,都能让自己今后过得轻松些,唯独二师兄不需要。 此次他之所以赶着炼制并分发救荒丹,完全是有颗善心,抱着能救一人救一人的心态。 哪怕他不这么做,也不影响他此后在此生活。甚至这么做了,名气传播出去,今后若有人走几十里路也愿来上香,反倒会打扰到他炼丹。 林觉没说什么,放下行囊。 小师妹比他动作快很多,已经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起道观来了。 林觉并不和她抢,而是走到前方,仰头面朝院中枯树,深吸一大口气,运转法术,换着方向缓缓吐出。 院中枯枝顿时开出半树梨花。 “嘶……” 又是一大口气,忽如一夜春风来。 这棵枯树便也似逢了春。 院中哪怕杂乱,也顿时多了不少生气。 清扫这间道观,从此开始。 …… 这几日里,山下百姓隐有传闻,说最近附近来了几位神仙高人。 几位高人四处行走,若遇饥荒人家,实在吃不起饭的,便赠一些仙丹,吃下一粒,竟能保人一日也不饿,而且还有力气。 据说神仙是从黟山来。 又有百姓说,神仙应是念及此地灾荒,特地从天上下凡来助。 此事甚至传到了县官那里。 大家都对这类神仙事情感兴趣,可若真有神仙,又都不愿自己成为神仙故事中的反面,于是在这几天里,县里官吏施粥放粮都积极了些。 直到这日上午。 城中百姓照常来到青苗神的庙中,推门一看,只见庙中青苗神像之上,竟然长满了各色的鲜花。 有杜鹃花,桃花李花,梨花杏花,还有许多山间常见的野花,从头到尾长了个遍。 城中和另一间庙宇附近的百姓起初不知其意,还以为是青苗神又显灵了,直到有人来到琅山下的石窟,看见那破碎的神像和墙上的字,这才大惊。 大惊之下,又庆幸喜悦。 这几行字再度传到县衙。 见到真有帝君下凡,施法铲除邪神,又留下这么一行字,县衙官吏细细品味,全都一激灵。 这几行字虽未点名指姓可每个人都觉得是在提醒自己。 …… 请假条↓ 第193章 聚仙府 黄土官道,树皮都被吃尽。 尘沙飞扬之间,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僧人与一位悬弓佩剑的武人一同走来。 “这里的秋意要比别的地方更浓重一些啊。” 僧人左右看着,感慨一句。 看似感慨秋景,话语中却满是怜悯。 “法师欲如何除掉那青苗神?”武人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开口问道。 “唉……” 僧人却是摇了摇头: “那青苗神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不过仅从它以一己之力便能让两县之地一季青苗断绝来看,道行定不会浅。以贫僧猜测,多年前明霞县的那场饥荒恐怕也是这青苗神导致的。这等精怪,吃了数县之地的几年虔诚香火,不是贫僧的本领能够除掉的。” “法师不可以请来菩萨相助吗?” “不可,不可。”僧人依然摇头,“神灵佛陀之事,与人间之事一样复杂,贫僧请不来菩萨佛祖之力,就如许多有心人明明知晓此地饥荒,也无法劝动朝廷派下人来大力援助一样。” “难道那些神灵就不管吗?” “也许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僧人重复,“也许我们提前来管了,还惹得他们不喜。” “……” 武人沉默片刻,似是明白了,不禁拱手说道: “法师高义。”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贫僧是出家人,自然不怕这些,莫要连累到潘公就好。” “潘某一介武人,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武人同样洒脱。 “多谢潘公。” “法师已有除妖妙计了吗?” 武人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意思。 “贫僧虽然自认本领不浅,可是这等邪神,自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多半难以将之除去。不过凭着‘聚仙府’的名头,扯几句诳语,兴许也能将之唬住甚至驱离此地,至少让其不敢再作乱。再游说当地县官,开仓放粮,接济百姓,且先渡过此劫。”僧人解释道,“此时此地当务之急,还是这些饱受饥荒之苦的百姓。” “言之有理。” 武人一边走一边警惕的四下看,同时思索着。 为了此事,法师打了诳语尚且是小事,随意借用聚仙府的名头,以聚仙府的散乱,恐怕也没多少人在意。然而天上的神仙显然是有借着这青苗神来彰显天威的意思,他们提前插手,恐怕会被记怪。 游说此地县官也不容易。 只是二人刚走进琅峰县不远,忽然脚步一顿,看向前方。 只见前方几户民居,正有穿了皂衣的差役牵着骡马、骡马上驮着粮食,逐家逐户的赠粮,屋中百姓纷纷出门道谢。 除了差役,好似还有一些家丁。 二人都愣了下,面面相觑。 过去一问才知,果是县官与城中富人权贵联合,开仓放粮,广济百姓。 二人不禁更意外了。 不是说当地县官不作为,城中米面商人囤货居奇,高价卖粮吗? 怎么和听说的不一样? 恰好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间庙宇,正是那青苗神的庙宇。 二人进去一看,这才发现,庙中青苗神的塑像不知何时已被人推倒,摔成了两段,上面密密麻麻长了许多鲜花,已有些焉了,但还没有枯萎。 武人用剑柄戳了戳神像神像竟已变得很脆,像是豆腐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是……” 二人更是惊疑不解。 “法师小心,我去问问。”武人说完这话,便离去了。 过了许久,武人才回。 回来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听说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法师!我们怕是白走一趟了!” “为何?” “就在前几日,青苗神已经被神灵除掉了。神灵在琅山下的石窟庙里除的青苗神,当天青苗神在琅峰县的三间庙宇三尊神像,据说还有其它几县的庙宇神像上全都开满了花。” “开满了花?哪位神灵?” “青帝!” “青帝?可是诗中那位?” “应该是了。” “这位帝君的神职不在除妖上啊!何况他的香火早已不盛,这里也不是他的道场,怎会在此时来这里除妖?”僧人仿佛自言自语,不过可以听得出他是个博学多知的人,“倒是这开花的神通,似是青帝的手笔。” “哦对,神灵还在石窟庙的石壁上留下了几行字!” “什么字?” “善恶功德,自有定数,邪神作乱,祸害一方,今已除之,警醒后人,行事做人,心中需有杆秤。”武人回忆着重复道,“当地县官和城中富人正是听说神灵亲自下界除妖一事,又留了这么一行字心中既害怕自己恶行被神灵记挂,又想要做些好事,攒些功德,这才转了性子。” “难怪……” 僧人面露思索之色,仍然觉得奇怪,继续问道:“可还有别的传闻?” “别的传闻?哦还真有一件!”武人说道,“据说在更早几天的时候,此地来了几位神仙高人,四处施舍救荒丹,吃上一粒能管一天不饿。” “神仙高人……救荒丹……” “怎么了?法师?” “……” 僧人没有说话,而是站在路边,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将眼睁开,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真正管辖此地的神仙都不愿出手,哪来什么青帝除妖?此事,乃是此地有真高人!” “法师是说,乃是人为?” “只是贫僧的猜测。” “嘶……” 武人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法师还在路上时,就已经给他说过了这种庙宇神像遍及几县之地的邪神有多难除,刚才也说,自己无法除掉邪神,只能恐吓,顺便劝解县官来暂缓此地的饥荒,没想到一转头,就有高人除掉了这邪神。 而且用了更巧妙的办法,使得当地县官与权贵富人纷纷自愿开仓放粮,广济灾民。 这是哪里来的高人? “是真是假,我们去寻访一遍,就知道了。若有这等高人,自然是该去拜访一下的。”僧人说道,“潘公,这是你擅长的。” “交给我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下来,红黄色的彩林半浸在晨雾之间,又被晨光在地上打出一道道影子,道观便隐在这晨雾彩林之中。 林觉在蒲团上打坐,静心修行。 身后师妹在和彩狸、狐狸玩耍谈话。 不知为何,许是修为到了,自打除了那青苗神过后,扶摇又长出了一条尾巴。 如今已有三条了。 只是在多数情况之下,它还是变成寻常白狐的样子,一条尾巴,比猫略大一点点,免得吓到人。只有少数和林觉独处一室时,它觉得无聊,才会变成原先的大小与模样,过一会儿又变回来。 谁也不知它在想什么。 “扶摇的年纪比你小,上山修行也比你晚,结果现在扶摇都会说话了,你都还不会说话。” “喵呜~” 彩狸软软的叫着。 身边狐狸一见,也跟着学: “喵呜~” “诶?对哦,扶摇你既然已经会说人话了,你怎么老是不说人话?” “嘤?” “问你呢?” “……” 狐狸歪头盯着她看,眼神清澈,沉思片刻,这才脆生生说道:“你也会学狐狸叫,你怎么从来不学狐狸叫?” “咦?” 小师妹顿时像是被惊到了。 狐狸则是抬头学她,又咦一声。 旁边枯树梨花下闭目打坐的林觉嘴角则是露出一抹微笑,看来他的修行也没有很专心。 就在这时,狐狸像是听见什么动静,一转头便看向门外。 不多时,门外有脚步声。 “笃笃……” 此地荒山野岭,竟然有人敲门。 林觉睁开了眼,师妹也觉得疑惑,前去开门,顺手抄起了桌上长剑。 “吱呀……” 木门年久失修,声音酸涩。 门外站的竟是一名灰袍僧人与一名悬弓佩剑的武人。 小师妹先看僧人,再看武人与他腰间悬挂的武器,在她身后出现一只狐狸一只彩狸,一左一右,同样把门外二人盯着。 “阿弥陀佛。” 僧人一声佛号,笑眯眯道:“贫僧法号云禅,前来拜访高人。” 武人也抱拳道:“在下潘靖。” 师妹打量他们,见这僧人面色友善,神情温和,甚至隐隐有些恭敬,这武人则是有些疑惑,也没有伸手去碰武器,便稍稍放下了心。 “你们……” “哦,贸然上门有些冒昧,还未道明来由。”云禅法师说道,“我们是从京城来,听说此地闹了邪神与饥荒,本想来出一把力,没想到此地的邪神与饥荒已经被高人抹去,又听说附近来了几位神仙高人,心中敬仰,几番打听加上猜测,寻到了这里来。” 说话之间,林觉也来到了门口,二师兄和三师兄也出来了。 “既然是客,便请进吧。” 几人将这二人迎进道观之中。 这时的道观虽说仍然有些破败显旧,却早已被师妹清扫打理得干净,院中更是有了崭新的石桌石凳,勉强可以用来待客。 然而走进道观中,二人第一眼,便看见了院中那棵开满梨花的枯树。 枯树如何开花? 此时已经入秋,又哪来的春花? 二人不禁对视一眼。 僧人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武人则是眼中疑惑尽去,也变得恭敬起来。 “道长果真神仙手段,菩萨心肠,又有大智慧啊。”僧人走进来说,像是真遇到了高人,姿态极低,“不知可否有幸知晓几位道长的名讳?” “贫道燕玄乙。” “李妙临。” “林觉。” “柳清瑶。” 几人报了名号,都皱眉看他。 “法师所来何事?又是如何找到我们这里来的?”三师兄问道。 “贫僧云禅,原在晋州悬壁寺修行,后来辗转去了京城,如今在聚仙府挂单,常为京城百姓做些除妖驱邪与超度亡魂的事情。前段时间听说此地闹了邪神与饥荒,久久无人过问,也无神灵除妖,于是私自过来看看。虽说以贫僧的法力,远不足以除掉邪神,但也想来尽些绵薄之力。却没想到此地居然有道长这么几位高人,已然将那青苗神除去。” 云禅法师面对几人,又将此前的话更详细的说了一遍: “贫僧所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中敬仰几位,想来拜访一番,聊表敬意。” “这里可偏远得很。” “贵观虽然偏远,几位道长施赠救荒丹可都在这附近,加上这间道观在县衙早有记录,贫僧便斗胆猜测,几位高人就在这里。”僧人微笑道,“看来贫僧还没有猜错。” “法师好智慧。” “不可与几位道长相提并论。” “既然你们聚仙府知道这里闹了邪神和饥荒,又都在秦州,怎么不早点来,不多派几个人来?”三师兄又问。 “这……” 僧人有些为难,无奈叹气。 “我来替法师答吧。”僧人旁边的武人开口,“一是聚仙府多是些江湖术士,近几年稍好了些,却也没有多少有真本领的,没有几个人有胆量来触一个可以酿成饥荒的邪神的霉头;二是京城周边近来也不太平,事情很多;最后嘛,此地之事,朝廷和神仙一样,也没那么想管。” 林觉听他们聊天,却是在想“聚仙府”这三个字。 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自己刚刚出门寻仙时,遇到怪猴,那名叫罗僧的武人告知他的。 据说是个吸聚天下奇人异士、释道高人,吃皇粮的地方。 “这地方我也听过,听说本朝初年,还是个奇人异士云集的地方,没想到现在堕落成这样了。”三师兄说道,“不过法师乃是清修之人,不去京城那些寺庙挂单,跑到聚仙府去做什么?” “京城居大不易啊。”僧人无奈,“何况聚仙府里的人也不都是那般不堪,也有修行修心的人在此安身,有会各种本领法术的奇人异士在那里寻自己的造化,贫僧在那借住也比在寺庙自在一些。平时做些除妖驱邪之事,也能得来一笔丰厚的津贴。” “原来如此。”三师兄笑了,“我们也要去京城,那以法师看,我们也去玩玩如何?” “几位道长法力高强,乃是名师真道,若去聚仙府,定是聚仙府的光荣所在,也是京城百姓的幸事。”僧人立马说道。 “聚仙府并不好进,不过以几位道长的本领,自然不难。只要进了聚仙府,京城再大,也有了一个容身之地。”武人也在旁边说道,“而且每月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干,也有一笔津贴。” “那不是蛀虫?” “……” “聚仙府现在养着多少人?” “奇人异士数千。” “有真本领的有多少?” “不好说。” “啧……” 三师兄咋舌,转头环顾。 林觉和师妹都能看出他的意思—— 这个朝廷不完谁完? 第194章 回生金丹 云禅法师听他们对聚仙府有兴趣,便也不吝啬言语,详细介绍几句: “从侑朝开始,开朝宰相设立聚仙府,意为网罗天下奇人异士,帮朝廷降妖除魔。 “到了前朝,太祖风采无两,觉得光靠朝廷与军队就能诛灭妖魔,震慑释道方外之人,因此不设聚仙府。直到前朝女帝重启聚仙府,却也只是收集一些善于戏术娱人的奇人, 瞬间洪五的怒吼声消失,整个身体猛然一颤,脖子上的鲜血喷射而出,扑咚一声跌倒在地上。 唐空看向众人,这次没有展现出什么高傲姿态,也没有让自己变得谦卑,只是以同辈的态度,算是结识了这些庆城上层人物。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上官焄玥只觉得心里异常愉悦,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 由于战斗力的不均衡,一副灵魂钢岩体的碎落,又会伴随着我方另一处战斗的落败。 尤其是一些气息强大的生物,如同方才遭遇到的黑夜行者,还未靠近他身体本能的就能够感觉得到。 不过他还是进入了灵明境内,而且这创世之枪,只是蓄势,倒没有开出去。 唐空摸着下巴,稍微沉吟,旋即拍了拍大腿,换了身衣服,贴了个胡须。 那么皇帝除了自己这边的路,便一定要往另一方,去搜出火域邪僧,尝试解尽火毒。 而那个原本提醒睡觉的工作人员,也面色有些沉重的来到了京都大学面前,看着那写着诗词的纸张,默默的拿了起来,悄悄的眯了一眼。 电话那头的胖子语气有些无奈地将最近傻狗的情况报告给了王宸。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这些,她无法全部怪到冥寒枫身上,可是她却也无法做到完全释然。 而眼前的这些机械生命,无疑就是其中较为恐怖的一种,尤其是他们还能够进行形态的转化,更是让这些机械生命的隐蔽性和威胁度大增。 三十九天,终于还是解析完成了,这块水晶蕴含的是兰德世界中关于契约规则的一部分,只是就这一丝的本源,赵楷也是拼了命才勉强解析完成。 十几分钟后,叶千狐终于找到了电影中约翰·康纳他们走的那条路线,这条路线被保留了下来,并没有坍塌。 果不其然,当鼓声化成紫红色的圆圈,再度从四象位汇入阵心的紫红色旋风里时,后者竟然发出了象猛兽一般的嘶吼声。 他微微抬起头,似乎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身为傀儡,是不能有任何一丝动摇的。 完全控制了局面的陈头对日本人的顽固显然并没有十足的耐心,政策攻心思想教育也不是他擅长的。他挥了挥手,白法海象箭一样窜了出去,从徐教导员手里抓过被俘的忍者。 一时间,任无敌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无法匹敌,心灰意冷的感觉。 虽然目标挺大,但因为这个世界相对于叶千狐现在的实力而言已经算是比较简单的世界,所以也不可能得到太多的奖励。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登上了校方安排的大客车,两天的假期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但对之前食堂爆炸,礼堂械劫所带来的恐惧几乎都消灭掉了。 副会长悄然的走出石室,在石室外的门口当起了护卫,即便有禁制,他也不是很放心,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到里面的年轻人。 柴桦这边也招呼大家停下了,收拾收拾都去圣禾馄饨,今晚的这个开业聚餐要好好乐呵一下了。 李天逸点点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任天成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轩辕煜纵身一跃,瞬间栖身至那一颗蕴藏着所有人丢失的魂力的上方,伸出一只手来,一团可怖的黑暗魔气把那只水晶球给包裹在了里面。 只是没有想到五六年之后又是一个年轻的高手异军突起,在中东那边地区混得风生水起,而且自称为龙,组建了一支强大的世界性的佣兵团,这就让华夏的一些人重新盯上了这位年轻的强壮。 望着翻腾滚滚的魔兽,所有人都拔出了手中的武器,目光中带着警惕之色。 不知道说是假的还是真的,总之玄德道了谢,“不知道现在皇叔打算怎么办?”说了一大堆之后,总算是切入正题了。 这个点了,圣禾馄饨这个时候已经客流稀疏了,在预留了几张给客人的桌子之后,剩下的桌子就拼起来了,众人纷纷落座了,不仅是武馆的,圣禾馄饨的除了厨房里的,也全都坐下了,今天要一起庆祝了。 现在整个网络上对于你们之间的争论分成了两派,有一派力挺你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必须要下大力气整顿环境,治理污染,宁可牺牲经济的发展,也必须要确保环境的改善。 可是当他们提出需要东湖帮帮忙寻找百尸道人的时候,却从夏元蛟口中意外得知,百尸道人已经死于魏易之手。 “我用了返萱花之后兽形变成了白色带彩色花纹的,所以头发也就变成白色了。”斑比难得很和气的和闵暖解释。 他心里自然清楚太阿山战斗队那些成员的实力,更何况这次派来的都是精锐王牌。 胡修不仅天赋异禀,战斗经验也极为丰富,在他们整个天都峰一脉所有弟子中,都能够排入前十的行列。 第195章 荒山奇遇 秋风萧瑟,乱云如墨,荒山野林之间,站着三名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来了的道人。 面前一丛巴茅,早已枯黄,花穗如絮,上面站着几只麻雀。 便见一名道人对着麻雀行礼。 麻雀这种鸟类,虽然常见,也被许多人所不喜,但其实生得很可爱。 虽说没有修长优雅的身子,没有艳丽花哨的羽毛,但全身圆滚滚的 要知道以前的话,王爷可是帝王身边的红人,这让侍卫们都有些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不要误会,是因为他们作恶多端,我才解决的他们。”李玉芸解释了一下。 “你发现了没有,整座药山,越往上,灵气越浓郁,而且这座山是药山,那么所谓的机缘应该就是极其珍稀的天材地宝吧!”李玉芸看着药山说道。 对此,袁守城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毕竟他也不想看到道门的人出现伤亡,自然是由苏九带着他们进去要安全一些,当下也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貂蝉在经过医官的看护之后,并不大碍,不过从此以后,董卓止口不提把貂蝉送给吕布的话。 只见他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偃月刀,整体长度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 以苏梦瑶的见识,也不曾想象有一天,她们能在一个晚上,连续晋升5个等级,当前的经验值趋近于满额,再清理一阵高级怪物,就是‘一夜六级’了。 整个酒馆内的人,都是百鬼公会的成员,由于公会系统尚未开放,他们只有利用‘自创频道’和好友系统,彼此进行联系了。 乌恩奇失望的回到海崖,陪着安妮一起逗着嘟嘟玩儿。嘟嘟已经长大了许多,它足有三米长了,凶猛得能吃掉豹子,咬死猛虎,它是一种智商不太高魔兽,但却十分忠诚。 在铁契曷的身边,长身立着一名夏河部的青年,二十岁许,一脸英气。 沐灵曦虽然有些被触动到了,但还是嘴角上扬回应着柳嫣的微笑,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弃自己进入铭炼娱乐公司工作的梦想。 沐灵曦不禁本能性的开口言语而出了这个字眼,肌肉与大脑的记忆显然早已把此字熟悉于心中。 原本是来找沈嘉赫解决沈梦兮的事情的,却谁知道,现在竟然撞上了时安安和沈嘉赫之间的“奸情”。 话里话外已经直接将钱辰当成一个不甘失败,便偷盗别人食谱的卑劣之徒。 这也是少主在去征战之前,想要多留下一点和少夫人之间的回忆吧。 “叔叔!”坐在车里的穆程欢见状吓得大叫,想下去阻止但车门已被男人落了安全锁,她出不去。 欧阳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玩味的嘴角上扬的完全就根本不是他那口中的意思,欧阳炼根本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欺负沐灵曦而已。 吴掌柜帮她太多,十两银子完全不能表达她的谢意。但给太多也不好,两人单纯的关系可能变质。 不过想想也是,像哥布林杀手这样的闷葫芦,如果不倒贴,他还真有可能一辈子打光棍。 薯条炸鸡也是如此,按照给出的时间表炸好,多少薯条配多少盐,根本就不用员工操心,一切只需要按照表格来制作就行。 忍辱法王冷哼一声,说道:“赵帮主赢便赢了,何必啰嗦。”又抬头说道:“本使日后再向赵帮主讨教。”说完便跳下了台子。 第196章 欲与道长结为夫妻 “原来是林道长、李道长和柳道长,呵,都是树木啊。” 红衣女子的视角有些别致,手中捻起石榴籽,却不急着放入嘴中,而是笑吟吟道: “小女子本是西岳府君的义女,姓华,别的认识的人都称我一句华公主。几位既是往京城去,倒是与我更加有缘了。” 听她这么一说,三人都有些吃惊。 哪怕是小师妹 阎王冷汗津津,思考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人一鬼这样的问题,他们最初一同看过来的那个眼神可不是什么要死一起死。 陶天泽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长叹一声,任由高莹莹在怀中抽泣。 可能是知道沈玉袖马上就要走了,方妍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难得没有说的沈玉袖太厉害。 自从姐姐被胡伦泰盯上之后,这些人一连串的卑劣行径,已经让陶天泽对他们恨到了极点。 方姥姥一点点揭露着方妍平时的所作所为,直把她说的脸色越加难堪,却什么也反驳不上来。 吉红这样的回答明显是避重就轻。虽说吉兆虎兄妹四人已经成了河西的公害,但他们平时并不会招惹老百姓,所以河西老百姓对他们只是一种胆怯,却没有到了恨之入骨的程度。 其中一个游历到了西方无尽火山,发现两三个上位先天,在争夺一件先天造化神物。 要知道吉诺比利这个赛季的表现也不算特别好,作为和罗斯一样的替补第六人定位,吉诺比利场均不过8分2篮板2助攻。 就在此时,酒肆里面一个身材强壮的汉子,大步向孟凉风走了过来。 “眼下是没有的,这些东西恶毒无脑,皮厚骨硬,非灵力所能杀灭,灵力对付它们更像是火中浇油。灵气被吸收后就会变成死气。与它们战斗只有肉搏!最原始的武器斩去它们的头颅。”独孤信说道。 杨老太太矜持的点了点头,其实若是真要去找夏建业的领导,杨老太太也有些犯怵。 “上边的事儿咱们不要掺和,干好自己手里的活儿就好!”耗子坐在副驾驶上,斜眼瞅了一眼开车的青年男子,轻声喝道。 她们这个家有今天的发展也是离不开这个男人的,尽管给他开的有工资,还包吃包喝的。但别人是卖力的干活,诚恳地做事儿。 理仁等混混签完名字,望着混混笑着说道:“好了,兄弟现在可以了。”说完混混满心欢喜的接过钱引,正要转身离去。 深海巨妖在海中的实力比起魔兽还要可怕,一旦被他们偷袭,百分百是重创,加上魔兽的协助,直接阻拦了苍冥城主等人的步伐。 店里的服务员是夏至从工厂里临时调过来的,夏至之前也对她们进行过培训,对顾客态度特别好,很殷勤,与百货商店那些矜持自傲的服务员强多了。 就在他稍微放松的一刹那间,红梅弃他不顾直接跑到厨房,操起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现在刀已经在脖子上勒出了痕迹。 “林局,外围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一个便衣警察走了过来,并汇报道。 “啥事情?现在在这里不能说,还得非要去你家?”乔风用疑惑地眼神望着丽裳。 夏至看了一会儿,就拉着顾北城走了,就让杨心怡慢慢品尝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吧。 林辰相信,在很长时间里,黑龙都不会上岸来祸祸人类了。它就算上岸祸祸,多半也不敢轻易进入华国范围。它绝对会担心林辰带着柳皇再去斗它。 第197章 师兄,你要成亲了 房间之中,小师妹坐在圆凳上,背靠着桌子,眼神放空,双手交替轮流拍着圆滚滚的肚皮。 “咚咚咚……” 一只彩狸坐在下方,迷惑的盯着她。 今晚的饭菜确实是极好的,若论口味几乎不逊色于师兄做的饭,若论品相,还要更精致些,吃得她满足不已。 今晚的酒也是极好的。 果味大于酒味,入口 仁棠顿觉奇怪,连忙撤了屏风,将那盒子拾起,打开一看,却见盒子里放了两根筷子,还有一个酒杯,却是无酒,翻倒在盒内。 不过律法中还特意规定,必须留下一个皇族名额,以防止皇帝死后没有成年皇帝即位。 调查监控也好,询问这个楼层的护士还有清洁人员,最终结果出来的时候,梅建业气的面色铁青,要不是被沈墨骁拦住了,估计他已经冲到车上直接杀到了邓家去了。 “盈姐,你真的要去赴约吗?”琳达给躺在大床上的齐澄盈按摩着僵硬的身体。 但,余悦宝宝可不乐意了,她理解的处置就是弄死,所以他们要弄死她的司机,那她还得再找一个司机,事情又回到原点了!? “行了行了,都上来吧。”孙岚冷淡的回了一句,她对商弈笑客气,那是因为商弈笑现在的身价至少上百亿,而且商弈笑也不难相处。 张昆摊了摊手,看着脚边摇尾乞怜的柳席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一挥手韩东旭等人就围了上来。 姬青准备照顾一下牛雨村,虽然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放弃学习古筝了。 简然的脑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乱麻,又担心秦越的安全,一时间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简然羞得不知道说什么,不过想到以后每天早上他都要这样疼她,她又有些兴奋。 她当然知道‘静心茶’是什么,也知道这是用来压惊用的,自幼被崔圣夫这位资深老医师带大的她,基本也算半个医师了。 咕咕和大眼睛没有躲开,而是各自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崔六六跟奶爸的前面。 周围人突然惊叫了起来,有的人更是泪流满面,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关于凉冰,焰灵姬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好姐妹,而周星星是主子,让凉冰变成主母也不错。 之前超级马陆这只高阶变异物种在的时候,自然没有任何不长眼的家伙敢靠近。 他感应到在这名人类的胸盔后面,有着一颗东西散发着浓郁的幽界气息,那是被称为霸王之卵的贝黑莱特,这证明着在未来,眼前之人会成为他们的第五位福王,世界上的第五位神之手。 这一句话相当于给凯莎提个醒,让凯莎知道,如果你继续高高在上,别怪我无情的摧毁你。 赵高答应黎姜的事情绝不会食言,所以糟糕就和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干活,但是赵刚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动,渐渐的赵高觉得自己越来越迷茫。 等到大军集结完毕,大蛇丸等人并没有废话,大手一挥,带领着众人开拔。 “我的主世界留在了梦中,也不知道要怎么才可以变强。”柳平叹息道。 一番混战过后,何进的伤口早已血流如注,另其气若游丝,脸色苍白,近乎昏厥。 却躺在一张摇椅上,通过神行千里,兴致勃勃的观望着,魁墓中发生的一切。 她敛眸静立,现在此种境地,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手上再多沾些鲜血。 魔王和萧立两人,洗漱完来到客厅以后,就看到了此刻,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偶像剧,一个劲的在那里摸眼泪的萧母。 他知道肯定是上次在电视台被看到,然后关忆秋又提出分手,对方先入为主就来找自己了,纯属神经病。 “大班的孩子们……,你们可以理解为,提前升学了。至于园长的去向,我真的不知道。很多人,很多年,都没见过园长了。”白医生回答道。 未央宫那边的人,将沈幼清递过去的帖子拦了下来,说是建安帝没空,让沈幼清改日再找时间过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刘历能和孙尚香不费吹灰之力,从墙体缺口爬进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地方。”这是张浩看着那镜中的恐怖场景,脑海中闪过最后的一个念头。随后,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张着大嘴,面色惊恐,竟是被吓死了。 带着这种美好的愿望,林夜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但他一直都在凝望着绘梨衣,而后者同样眸光晶莹的看过来。 而且自己还知道,自己以后面临的,恐怕也是一个如履薄冰的局面。 梦境中,杨间杀了王岳之后,这条鬼绳在他手里“服役”过很长一段时间,立下过汗马功劳。 「测试开始后,这迷踪大阵虽消失了,但花海中亦存在其他阵法。贾师弟对阵法可有了解?」吕巍熟络地同贾修缘说道。 林夜解决了这两位成员之后转过身,也同样看到在另一边的树杈上,足足有四五名来自学生会的成员,林夜还极为礼貌的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有一种初次相见,请多关照的感觉。 崔韫不骄不躁,并未推辞。可真的忙不忙去不去,便是他说了算的。 驾驭厉鬼确实能让人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但这也是一个可怕的诅咒,让人日夜忍受折磨。 句芒放眼望去,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亲切起来,也没人让她去打杂,以往她一来就是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今天却完全不一样。 第198章 秦女与华公主 两人几乎都被惊醒,噌的一下站起。 “师兄!” 小师妹面朝着他,却指着这片空地: “三师兄呢?” “莫急!” 林觉也意外而迷茫,四下查看。 此时雨已停了,不过四周的泥土中与草叶上还有下过雨的痕迹,空气也依然湿润,唯独他们身处的这一小片地方是干的。 四周空空荡荡 “唐天尊说的是,只能等了,只要能保得一命,在这里躲上几年,几十年又如何。”金光道人颔首道。 心理学上有一个现象叫“斯德哥尔摩效应”,也叫做人质综合症,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有了天珠空间为后盾,吕天明心中淡定了许多,就算是遇上六级妖兽,自己也有很大的机会逃走。 从大厦上面下来,唐昊就往出口走去,突然,听得大厅中,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天怒星上更有5座陆基反太空武器隐藏其中,当然,这已经是天心军团最后的后手了,若是真的被迫动用了陆基反太空武器,那就已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了。 而在下方的那些魔法师眼中,这一位老者,此刻犹如是成为了一名神灵,成为了一个象征着魔法元素的真谛,成为了他们一生中,那最为宏大的美好追求。 苗轩轩并不知道那强者的实力,她说的话,只是出于她的本心,只是出于一种对爱人,对家庭的责任感,但却是直接一下子就戳中了要害。 傍晚时,梅子嫣想起已经有两天没有给哑奴施针,于是不管他情不情愿应是拉开他的前襟给他下针,他的咽喉按道理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还是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因为颈部受创严重,气血淤塞,只能慢慢治疗。 他身形一震,轰的一声,身上气势猛地暴涨,诸神殿的气势也随之而涨。 一眨眼功夫,背后的剑匣裂开,银白锁子甲拼装完成,覆在了许潇身上。 可在他转身的瞬间,魂魄之力敏锐的察觉到那危险的气息突然停了下来。 于是,张公子便查看起了酒店的账单,上面都是他点的菜,而菜目后面标注的价码也是清清楚楚,张公子皱了皱眉,这些加起来也就不过是八千多块钱,哪来冒出的十五万?? 处置完所有下游部落的归属问题,张扬又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将人员重新调配。 现场一阵骚扰躁动,全在交头接耳,电视机前的年轻人心脏都在狂奔乱跳。 鲜血从身上的伤口中狂喷而出,下一刻她无力的向地面上倒了下去,‘胸’口的心跳越来越少,越来越弱。 大太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找他们做什么?难道是因为紫阳真人? 话题太多,兴奋的网友们根本停不下来,每次看完节目后,都有一种我很多话想说,但是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的感觉。 黑暗金身在慢慢的转化成为人类之身,而他的身体,在慢慢的变红润,汗水在慢慢的趁透出来。 听后,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心头一惊,难道让她看出了什么? “这一次,彻底的解决战斗吧!”黑神的眼中散发出精光,淡然的说道。 “你想怎么样才罢休?”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想善了,抬头问她。 第199章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天色渐渐暗了。 后厨逐渐飘来了肉香。 “真是奇妙。” 林觉听完了这个故事,却还有另外要问的。 正好菜还没有端上来,看着此时客栈中也没有别的客人,便又问道: “听说此地的神仙奇事还不少,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个什么瑶华娘娘的洞府,不知可有此事?” 小师妹手肘杵着桌面,撑 以前韩子玉可是从来都不会亲自到沈府来的呀,今儿个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且要是被沈乘远看见了,还不知道又要怀疑什么呢。 胡野带着扈三娘在开封最好的客栈安顿下来,表示自己有些事要办,让她在客栈好好休息,然后就兴冲冲地出了门。 云痕大为生气,不过转念一想。依照云灵的性子,趁着他和师父不都在,云宗上下没人管得了她,这个时候私自下山出游,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潘惟吉撇撇嘴,不在多言。杨排风气呼呼的说道:“不吃了不吃了。”说着就扔下碗筷要走,潘惟吉拉着杨排风。 展元的磐石掌厚重防御著称,短时间攻不下此人也很正常,三星强者各有手段本就相差不多。 其实,自己只不过想逗逗她、吓吓她,如此而已。他的脚步依然有力地一步步往前逼,她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醉玉怒不可峨,将体内精源之力催至上限,双掌排空,强武再战。 忽然便看到拜尔德带着惶恐至极的表情,屁滚尿流的从那边跑过来,林晓曦愣了愣,便转过身去。 沈容知道孙氏旁边的那些人多数都是因为他的地位,还有很多是怕她才会对她是唯命是从的。现在孙氏的身份地位都已经没有了,自然这些人也会是见钱眼开。 所有的黑袍一听天鬼的话,眼神巨变,不过最后闪现的都是苦笑和黯然的神色,因为他们知道天鬼的话是大实话。 端坐在身边的胖和尚,瘦和尚和鹤氅道士都睁开来了眼睛,惊讶的看着这个被誉为最神秘好像无所不知的修行者。 锐角兽的生命值还未损失一半,不远处,一连三只魔兽又已经同时冲了上来。 在一个紧急刹车之后,凌凡和莫秋便来到了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楼前,凌凡刚一下车便明显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搅,如果不是他强行忍住的话,估计在车上他便可能会吐出来。 顺着李悟道指的方向看去,唐风才发现在这些妖兽中一些身穿黑袍的人或骑在妖兽上,或骑在妖禽上,手中挥舞着闪烁着黑色光芒的东西在指挥着这些妖物。 “翔天兄弟,请随我來。”张浩渊也是指了指前方的主府,便是领着天空翔朝着前方走去。 “哼,那个是自然,不然那一次厉风也不会被她整得全身长玻璃!”苏雅似是极讨厌茉莉一般,语气极不和善地冷声哼道。 “仲景……”诸葛瑾伸手,将正要下拜的张机扶住,不让他再拜下去。 这三只人马兽手中的长枪同时暴射出技能光芒,竟也懂得团队协作的能力。 被数百双眼睛盯着,那敏脸上顿时升起一抹羞红,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特别感动。 而宫斌、高天、李艳、陌语笙都只是格斗高手,想要进入武道宗师领域更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大哥,今天的事情先到这里,若是他们还敢再来找麻烦,你就派人到天武学院通知我!”楚天道,然后便离开了。 第200章 有贵人来 江湖寒夜,偶遇故人,实在难得。 林觉见他独身一人,又恰好也问那位瑶华娘娘,便开口相邀:“罗公何不过来同桌?” 罗僧看了眼他们桌上的饭菜,感觉并不便宜,又看了眼林觉身边的小师妹,便果断回绝了:“罗某粗鄙,怕吓到你家师妹!咱们吃完再谈!” “好!” 林觉也不强求。 实是自己 妲己爱心后,并没有输出,因为阿珂赶到了,否则他妲己一套下去,以他们的发育,当场就可以收割掉孙尚香了,不愧是国民好队友。 元歌跟苏烈在他们自家下路,明显赶不上来,程咬金也是躲塔下裤裆凉飕飕的。 这记鹰击出手,凌天团队五人瞬间残血,尤其是那个可怜的大唐还有那个魔天宫。吃了两人一人一下必杀之后,一个没了7000+的血量一个没了8000+的血量,就仅剩下一丝血皮艰难的站在场上。 王者荣耀中,最精彩也最重要的就是团战,如果你觉得打团的时候手忙脚乱了,不知道打谁,那么请记住以下规则。 洞府细节虽有不同,可是阵法格局、洞府构造却是难以改变。君北业在真实梦境中,虽然只是刚刚涉猎五阶阵法,却对此颇有了解。 王燕蝉一看那人还真敢写,所以带人下楼,这一看,王燕蝉也是一愣。 “我真的没有……”刘心有些委屈的捂着自己的脸,还想要解释什么。 “此人难道早就知道我埋伏在此?”身穿亮银色铠甲的高大中年,在手拿匕首的韩阳身上细细打量一番,此刻于心中疑虑的同时,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忌惮来。 骨傲天当然知道,安妮爬墙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分享的。 这正是圣人奎利奥升天成为真神奎利奥的那一幕,他幻想过无数次,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眼前的天使与他的所有幻想都大相径庭……可这近乎残忍的力量,却又彰显着前所未有的真实。 柳千勋看着颜依依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这份仇恨失去了什么。 七嘴八舌的众人乱说一顿,杨侧妃怒红了脸,一直闭着眼睛的慕凌雪慢慢睁开眼睛,扫了屋里的人一眼,最后落到杨氏的身上。 而这些丹药散落在孙健面前,也直让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猴子打了一套猴拳,看到唐桥露出笑容,顿时开心的“吱吱”叫了起来,又赖到了唐桥的身边。 平日里,凤谷秋虽然不去正院,也不去见杨氏,却总让京八送些水果过来给杨氏,而且都是些难得见到的水果,又不是应季的,自然诱人。 黄叶只感觉眼中一花,林奇的身影,竟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种奢侈的念想,他那么担心,那么心心念念的她,此刻会不会就出现在他的身后呢?他想着,默默地挪动了步子,缓缓地转过了身。 蓝妮可想了那么的一下,觉得他说得也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能去吹一下会比较的好。 “殿下,方才北门那边几个连着的铺子着了火,属下已经派人扑灭了,所幸没有人伤亡。”一名侍卫气喘吁吁上来说道。 非国和罗尔斯国的两拨人,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选择暂时联手起来。 火系魔力自他手掌中升腾,火苗疯狂舞动。方铭就像抱着个火球一样,一刻也不敢眨眼。 第201章 答疑指路 这位“瑶华娘娘”是有些脾气的。 不管一天有多少人来这里,她最多最多也只给三个人解惑。有时只答一个人,也有时一个人也不答。 每一个人,最多只答一问。 同时瑶华娘娘的洞府清净素洁,她历来不主张使用活的牲畜祭祀,也不主张铺张浪费。虽说她也收肉,却要以水果为主,有人传闻,有时瑶华娘娘选择回 党鞭安德伍德虽然是芝加哥政客,但他发迹比较晚,就任联邦众议员时奥普拉已经离开芝加哥了,两边没什么交集。 陆焉识原本是闭着眼睛的,想装睡,可心里的怒实在无处可宣泄,他蓦地睁开眼睛,狭长望不到底的眼眸瞪着她,美丽又叫人窒息。 前晚在牡丹亭,亲眼目睹了苏胭单方面殴打岳洪涛,甚至将他的命根子踩得差点废掉的几个公子哥,纷纷后退一步。 想到这,弗瑞又看了一眼那些对布洛戴恩戴德的阿斯加德人,摇头苦笑。 “我们……我们得赶紧散开……”斯派克李顾不及对宋亚施展大嘴巴了,他低声说道。 陆安武点了点头,难怪对方敢直接威胁他们,如果是一般的剑雨山庄的杀手,断然不敢这么做。 当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吴海和猴子等人的速度慢了下来,王有才已经累的趴在地上装死狗,我只是跑在前面,既不催促也不鼓励,因为现在偷懒将来遇到丧尸跑不动就只能送命。 对于隐身战斗机的探测距离肯定就要大为缩短了,空警500预警机的数字阵阵列雷达具有发现识别隐形战机的能力,这一点是空警2000无法比拟的。 这一坐着休息,念央到了傍晚射击训练结束才缓过神来,这下她是真觉得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可是一摸脉象,又什么都摸不出来,只能作罢。 不过布洛可不相信,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符纸,布洛随手一挥,符纸便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一瞬间变得犹如飞刀一样,迅速贴在了周围的墙壁上。 张学颜在签押房蹲了整个上午,就跟司务厅死磕上了,隆隆的雷霆闪电在司务厅上空缭绕,打得司务厅上下老少一闷一闷的,高-潮迭起,刺激的不行。 都是常年打斗的人,大家其实看出来了,那几个头上重伤的人基本上就是没救的人了,就算抬到县城也没救。 “不能这么极端,最好的办法还是花点钱,从国外牵引技术人员到我们这边来指导。之前研发手机屏幕,不是做的很好嘛。”杭雨说道。 他终于松开了紧握贯心刀的手,看着曾经的自己,笑了起来,而后拉着林峰的手道。 连续两个齐射,六枚炮弹洞穿了那个渔船,顷刻间连人带船炸成碎片,片板不留。 但是,因为这等武学使用一次便会抽干使用者的灵力,所以这等武学只能堪堪达到中级武学的地步。 就连一直稳如泰山一般的冥隽,眼神之中也是充满着不甘,他嘶吼着说道。 在这里,这个身高两米的巨人,可是绝对的人物,所以说,没有任何人拂逆。 李云枫见对方愤怒的样子,内心只有冷笑,没有任何的同情之色。 刚出现在穿界门之内,便感觉一股强横的帝境气息压迫而来,伴随着一声厉喝。 这道天雷更强,一人粗细,虽然没有任何的威能显现出来,那怪异生物还是感觉到了生死危机。 第202章 斩神之能 蹄声得得,一路北行。 林觉一边走一边思索。 这罗僧有一身的侠气。 林觉回想当年,其实罗僧只身一人也有斩杀那群怪猴的本领,甚至可能还很轻松,起码那老怪猴不会吐毒雾的话,他是打得十分轻松的。 至于那毒雾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少困扰,当时没有看见,如今也不得而知。 不过见自己出了些 他原本以为他买下项链打算送给未婚妻,没想到他竟然送给颜若倾了。 任初雪左右环顾四周,见两面的窗户紧闭,床榻边还垂挂着帘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然后穆安安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笑脸,对着这些人,和这些人打着招呼。 刘三没想到丽娘如此刚烈,本来他只想轻薄一番,可丽娘再他眼里实在是太鲜嫩可口了,一时间忍不住过了火,加上同行的手下也加入其中,更使得场面无法控制。 帕加尼里,首先出来的是一个高挑的男生,他周身冰冷的温度,让人骇得要命。 等到两人布置好一切之后,就坐在家中各个地方安排了好多人,就等仇人上门了。 那两条黑影见到这样的情形,一个上前缠住常悦,另一个就要从常悦身边绕过,继续冲向谢良辰。 她这话也是提点常悦,他早晚要回到宋羡身边,一定要记得宋羡的喜好。 颜若倾看着贝妮妮双手环抱双腿,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样子,无奈叹气一声,也放弃了逼问她的想法。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不敢乱瞟,也不敢造次,他能感觉到墨君衍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有纪凡在场,姜朝平和余晓丰不便说开解王鹏的话,但比起纪凡和余晓丰的沉闷,姜朝平把控话題的能力要强得多,山南海北地与他们闲聊,偶尔问王鹏一两句,也营造了一个随意而热闹的气氛。 清冷悠扬的笛声传遍了营地,方圆十几里的区域都被这悠扬的笛声覆盖了。 那一刻,全场的玩家们几乎破口大骂起来,这样两种强大的力量竟然重叠在了一起? 苏然跟琴绝的想法本来就是,只要九凰不去,由谁带军前往巴图首城跟他们都没有关系,他们关心的只是九凰一人而已,所以木坤对他们的示意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 火化炉门被打开了,通红炽热。当鲁思侠遗体被缓缓推入那张血盆大口时,于心远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剧烈绞痛,似乎有一只大手紧紧撕扯他的心脏,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想报仇吗?”稳住身形,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土印,地狱的使者‘露’出微笑说道。 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执拗的脾气,他才能在修行路上走的异常稳健。 “当然是自己去代替虚竹啦,然后把竞争对手能消灭的就消灭,不能消灭的就引,引开”欧阳雪说完吃惊的看着俞升。 冲动过后是平静,天残子松开了叶少轩,两人依旧只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因为大量的雪球淹沒安迪,这让他变成一个雪人只露出一个头部,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不过安迪还是可以用上技能的,立刻用上光速移动。 “偷鸡不成蚀把米。”千期尧也懒得解释那么多,一句话顶回去。他爱信不信与他无关。他信的话之后的事就自己去解决,他不信他也不会让他有机会问千期月,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信任。 第203章 采撷的乐园 四名神官离开之后,小师妹这才松开握住剑柄的手,只是依然一脸严肃。 林觉也是放松了下来,看向罗僧: “没想到罗公还做过县尉。” “没什么好说的。” 罗僧放下长刀,就地盘坐。 “五年前我进京,本欲从军,凭着先祖的名气,向我招手的人倒也不少。奈何如今朝廷腐朽,京中禁军都是城里 以前的时候她们没有能力救助雪沙城,结果这个坐落在单梁最北部地城市就此沦落成薛国的殖民地,薛国管辖统治者这个北部美丽富饶的地方,单梁从此再也没有了国家的完整主权。 客厅里,陆鸣并没有怂气的端坐在沙发上,而是非常悠闲的吃着桌上的葡萄。 青怡转向大殿外,她的目光轻轻向下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师兄,他正看着她,目光晶亮,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这信息量也忒大了点,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没法利用权力调动兵力就用钱买兵来打仗,自己国家现在无法帮上忙,就买别国的命来堵上,真是优秀。 图南听家里说过,叶知秋这次去帮自己摆平事情,去了前方营地,见了军司长,顺便也去看了大河兄弟,还有他们经常提起来的战友阿班。 贤妃再次提亲,就不能让她再有希望,蔺成功再次的病情加重,已经奄奄一息。 那里经常会有各大宗门大家族的修士历练,因此想找个仙剑门弟子非常容易。 宁岚儿边说着,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故意侧着身子想让陆君恺去注意到她脸上的伤。 与此同时,宫殿中,做为装饰用的花瓶瓷碗,也同时因为强大力量的波及,砰砰砰的爆炸,成为了碎片。 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可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说出来,确实是让自己猝不及防了。 两位老人一生气,兄妹俩赶紧溜之大吉,两人或躲到别的房间说话,或双双出去逛公园。 “苏果,叶香还是空间异能者。比你强大吧。”戏谑的对苏果说。 从我们上次在医院里对他们的观察看,我坚信张兰和何清明不会像信上写的那么无聊荒唐,什么‘师生通奸,道德沦丧’,亏这人说得出口。我们又不是傻子,就那么容易被蒙蔽?这一定是个诬告。 “姐。你没开玩笑?”王大宝看着这遍地狼藉,虽然那些尸体什么的,都离的很远,但是空气中,也是充满了血腥味,何况,现在是在战斗,就要吃饭么?你真的能吃下去么? 这已经不是周嫣儿第一次来会议室找他了。因为嫣儿能找到自己的地方,也只有会议室。自己的住处,因为香香要修炼的不能被打扰的原因。她自己设置的有特别的阵法。不懂得走的人,是走不过去,也找不到地方的。 方夫人却是止了泪慢慢推开她,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娴娘,你莫要再想这些了,这几日好好在房里歇着吧,我与你阿爷商议一番再说。”她站起身来,没有再看榻上带着泪绝望望着她的方娴娘,一步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绵绵很满意的和姚况告别。姚况居然看出自己是要闭关了。再三的说,一定要做好防御。 “这话没错,以前的妃子都想各种奇招在竹条上做手脚,其实这也是一场智慧的比试。”苏如意笑道。 “那些乱七八糟的迷信故事徒儿就不听了,徒儿现在就是好奇师傅的太乙神功是从哪里学到的,还有……师傅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李龙飞好奇地问。 第204章 这道长会多少法术本领? “这是狌狌。” 林觉只对她说了四个字,就让小师妹睁圆了眼睛。 随即再看向前方这群怪猴时,她的双眼也变得亮晶晶了起来。 不过她也没轻举妄动。 修道之人,没有因为别人身怀宝物,就无缘无故前去抢夺杀戮的道理。 只见师兄上前行礼: “诸位莫要害怕,我们本无恶意,只是无意间 这个朝廷如此黑暗,善恶不辩,忠奸不明,恶人高高在上,好人命丧黄泉。 叶星辰回过神来看着她们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他们只好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家都没有在意,只有林妙妙上课得时候一直在想着,完全没心思听课。 张坤刚刚来到这里,明白这个时代下层民众的凄惨,心里全是不安全,自己学的那个“散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清楚。 “三郎,你这办法是从军中阵法领悟出来的吧?”李弘突然问道。 钻石有些傻眼地看着他,随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当即气得憋红了脸,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很可能已经直接动手。 原来,人家混沌神木之前汲取了不少混沌河水,但还没得及消化,就被逮进仙境了。 头狼正在看着洞口下方,看到一条狼朝着它飞来,它瞬间吓得后退两步。 就这样两人走到了一处石椅上,然后坐下来休息,共同沐浴在微风里。 它瞬间升起近15米,也就是5层楼的高度,准确缠住了莲花池中央的一根金属立柱。 果然极阴老魔没有在追问下去,反而称赞了他几句,一旁的儒衫老者则面带微笑的看着苏澜,并不时的也插上几句,似乎对苏澜同样关心之极的样子。 翰林吓得脸色惨白,他哪里知道科举中还被人动了手脚不说,还闹到了皇上这里。 就连桀的身上,都只有一千万的灵石,虽然这是因为被白羽打劫过的原因,但是桀却是三眼王族之人。 时间错乱感再次出现,极致的速度下,雷恩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变得缓慢了起来,他‘慢慢’抬起右脚,朝着攻击落空的夏洛特·大福脑袋扫去。 白羽本来被这一撞,胸膛都直接凹陷了下去,他本以为自己要被撞出去,这样就给了他一个喘息之机,但是这一次,龙曦却是并没有这么做。 现在交易了他之后,76人控卫真得是告急,路威虽然打着控卫的名号,但是干得是分卫的活,早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让人这么纠结。 “你发现了!”潘多拉这下子彻底维持不住自己原本的形象,惊讶万分得问道。 白虎部落离得最远,因此狼王最后一个想法,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可能,但还是纳入调查范围。 在联赛的下半段成绩更是风雨飘摇,希勒临危受命,拿起了纽卡斯尔联队的教鞭。 比起平时的切磋,雷恩现在展现出来的战力无疑远远超出了艾琳娜的认知,在震惊过后便是银牙暗咬,朝着周围敌人发动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 可是无论这架美帝飞机如何的闪躲,就是避不开这架倭国飞机,这让美帝的飞行员非常的疑惑!为什么他们的新式战斗机不起作战?为什么对付不了倭国的飞机?倭国的飞机什么时候又有了新的品种? 林天说完之后,便从身后抽出了他的钝钧剑,一把又黑又巨大并且很丑的重剑亮在了紫阳老道的面前。 第205章 吸毒石与剧毒石 罗僧艰难的砍着蛇头上的角。 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提防那蛇咬他。 林觉则是坐在树下歇息,看着手腕上染上的一抹石土色的皮肤。 他能感觉得出,自己的皮肤真像是成了石头。 不过只是表面上浅浅的一层。 回想起方才心中的悸感,林觉知晓,大概古书中也有一种和这巨蛇本领类似的一种法术,或 “好的,舅舅。”万如意这才顺从地走了出来,哪怕以后在万府更加不受万父待见,她都不会难过了,因为她还有外祖一家。 圣子看到上清神像如他所料一样发威,绽放出一束光柱,不偏不倚浓罩袭击而来的姜凡身上,脸上笑容大盛,可马上又见姜凡猛地抬头一瞪神像,神像竟然摇晃两下,光柱消失了。 眼瞧着便要立秋,天气凉爽,人便也好睡些,不至如现在这般,热得人坐立不安地,睡得也浅,时常惊醒也是有的。 所以,他才会将何思远与朱氏的旧情,假旁人之口,隐约透给了东平郡王,同时将何家送出京城,给他们一条活路。 橙红色的海芋花,花语是“我喜欢你”,九十九朵的话,意思更加明显。 竟然敢以修炼入门的修为,去偷看紫符天师和僵尸的对战,不要命了么? 像姜凡这种,才修道两三个月,却能一步登天,成为青城派圣子,下一代掌教人选,他们想不羡慕都难。 以至于到现在,孙冰乃是最后的希望了,甚至可以说,接下来即将爆发的那一场战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比之最初赵昊的那一场战斗,更加的引人注目。 吴嬷嬷在哕羽宫经营多年,三公主又亲近她,红菱不过是个外来的,如何斗得倒她? 盾牌当即被击飞七八丈距离,断魔刃也微微一顿力量耗尽,古朋顿时双目一凝,周明轩身边的人也是露出惊色。 得到技能的第一时间,秦凡便开始使用技能处理现实的最大难题:李翼修为强劲,又有李家这样的后盾,如今虽然被秦凡打压,但保不准闹出什么幺蛾子,秦凡如今最想做的,就是迅速了结李翼。 “斌子,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个情况既然出现了,我们就的面对,不管上峰是怎么想的,摊上了,咱就不能不管。”冷锋道。 七位守护者以他们具备的七种神力与主人公的团队做斗争,却最终在祭坛上被分而食之。 关羽对刘备肯定是惟命是从的,但他这辈子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年华容道放走曹操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要紧,冷锋给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时间足够你了解改编和做决定,一个月内不管是接受改编,还是上缴武器,拿了补偿直接解散队伍。 而在当天晚上,秦凡再度看到了自己的数据,24900的收藏,相比起昨天来,今天的收藏增长势头放缓了,但仍旧是高达9000的增长,而伴随着今天如此疯狂的收藏增长,秦凡的各项数据也一路突飞猛进。 古苍原先沾染黑莲气息,清原使他借着青莲成体,试图借青莲神体,化去黑莲气息。 天色渐渐变暗,饵船向东北方向越漂越远,但丽水河面仍旧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水怪存在于这条河中似的。 “七位仙子,发生了什么事?”猴子本身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看到又有人找老君的麻烦立刻走了出来。 第206章 彩狸与山压顶 荒山草原,草浅之处便是道路。 两名牵驴的道人行走其中,其中一头驴儿脖子上挂着一颗铃铛,清脆声音在这清晨悠然飘远。 两人身后跟着四名神官。 此时的他们倒没有刻意隐匿行踪,像是林觉和小师妹这种道人还是看得见他们的。 他们虽然不是正神,不过也算神吏,便是神灵麾下的胥吏兵将。他们没有 可惜,乌雅氏不知道的是,胤禛去到了青竹院之后,还特地提起了这件事。 李姣姣一提起这个,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忘记了刚才那脆弱的害怕与胆怯,洋溢着笑容期待的光芒讲述着自己未来的住所。 其实资金链的断掉,只是晴霞药业面临的危机之一,其他的危机,还没有初露端倪,但卢霞作为公司的主要管理者,她已经看到了公司未来的景象。 阿九?自己府里面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丫鬟了?苏月白此时正在屋子里面跟苏九讨论着画本子里面的剧情,丝毫没有注意到苏丞相已经悄然逼近。 虽然说沈浪是使用的价格不菲的超跑,但是海伦的跑车也丝毫不比沈浪的差。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不造为什么,龙傲天很想唱这首歌。 王乐觉得这个世界可能都坏了,都特么喷血了,你居然像是一幅便秘刚疏通的样子,恶不恶心? 他朝堂还有公务要处理,而弘昀跟瑚图里两个孩子半夜也没有反复发烧。 警告一番之后唐尧走进了密道中,在黑暗的密道中唐尧举起了火曜石,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四人安静地往前走。 她从来没有在想过像苏九这样的谦谦君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虽然惊讶,可是也觉得幸福,她缺了一块的心终于被填满了些。 不仅仅是叶红觉得奇怪,就连刚才吃不出味道的苏睿也是很好奇,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还会有不同的颜色,在辛辣味道过后,是淡淡的清香味。 这一点,是不可能实现的了,因为林天耀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管理这些事。 就是不知,她知晓象牙可以用来清热拔毒的事,与这玛塔的姐妹有什么关系。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时了了还没没有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原因其实很简单,这里的东西都是她的,不是季璟的,如果有朝一日季璟也不要她了,那么,离开的会是季璟。 王青帘对于宫本剑圣这种明显加状态的行为并不予以评价,因为现在兵器不用的话,已经不需要再显露绝学了。 仍旧是似笑非笑,那一双狭长的深棕色眼眸里的光色一如往昔,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任何心思。 孙长宁在大雨之中站定,那身子外,似乎渐渐聚起一些朦胧的水汽。 “你这个疯子!”所有愤怒一瞬间爆发,塞尔一把夺了一边站着的卷毛腰间的长锥,怒不可遏地冲着那罪魁祸首狠狠扎了去。 莫不是玛塔坑害别人都是用的同一手法,玛桫如是,塞尔的欧那也如是? 如果老哥不想让迟景越知道他们俩的事情,应该不会乱出声才对的。 常歌行声线凝重,说的更是郑重无比,让旁观的一众人都有了一丝动摇。难道此人武道修养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缺失了趁手兵器,一身本事就无法发挥? 第207章 黑毛僵尸 林觉有些奇怪,不禁走上前去。 “罗公这是怎么了?” 刚一说完,他就看见了罗僧旁边躺着的两个壮汉。 这两人都赤着上身,躺在院中,没有盖被子,目的是通过晒太阳来抑制身上的尸毒尸气扩散,这也是民间常用的办法。 而这两人除了胸背上的几道狰狞抓痕以外,还可以看出身材极为健硕,包裹着一层 苏寒山切换得还不够纯熟,纠缠不放间,不免被冷幽冥部分功力趁虚而入,内腑微痛,口齿溢血。 还有末日网站,苏佑为什么要搞这些,细细一想,便能察觉到很多细节。 不是自己来到这里,得知了大劫的源头,就可以回返大乾,召集各方,准备平定劫数。 一阵阵阴风袭来,风中还充斥着一股令人心中不安的潮湿的气息。 如果这个时候点上一根烟会非常的应景,她面向窗外弹一下烟蒂,光滑的墙面映照出她沧桑、无奈、有点苦涩的侧脸。 他们不但察觉到了黄眉神官的死亡,大约还察觉到了这里的风水产生变化。 他身为天潢贵胄,生来尊贵,可他身边尽是天潢贵胄,而且,是那些比他权势更大的天潢贵胄。 那天基地里突然暴乱,涂彪趁乱闯入,用雷电异能伤了他很多手下。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打算先去可以购物的商超去买一下食物。 由于陈飞的良好觉悟,他们一行人先有了工作,再来财富值借贷银行借的款。 植物亲和的被动在散发,只要他微微凝神,就能感受到方圆数十米之内植物的微弱情绪。 天下第一第二杀手江南与烟雨的酬金高达一千两金。而“五行杀手”却从来不在酬金上多废唇舌,只要能杀人,他们宁愿给雇主钱。 仔细看去,这七位修士竟然有四位都是结婴后期修士,剩下三位也都有结婴中期修为。 就在这时,秦川突然出手,以手为刀,一下斩进气神魂中,不但在肉身上伤害它,还在心理上压制,伤其元气。 “终于回来了。”收起了令牌,张少飞激动的看着眼前的蓝色星球激动地说道,收回那激动的目光,张少飞看准了火星的位置瞬移了过去。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但是这些极为重要的事情还是需要他去办理的。 在得到确定的回复后,吴凡想了想,给晓美焰那边也发送了消息。 何阳郡城内的一间客栈里,当华天也听说了那位天玄子要用金银珠宝来布阵降妖后,华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金银降妖,亏他能想到这么一个借口”。 郑重通过胡天枢也了解到,这魔魂修士和真灵世家子弟一样,对真灵之体可是非常敏感的。 两者碰撞,天翻地覆,哭泣,天地间竟有倾盆血雨洒落,有很多陨落伏尸的场景出现,无比骇人。 “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一个,不断在我背后捅我刀子的人,他的话么?”丘比问。 边陲之地贫瘠不堪,到处都是饱受战乱疾苦的百姓,数里之地难见人丁。 “我们继续看看,或许岛国有没出手的高手,毕竟今天是第二天。”秦宇很希望岛国出来一个奥特曼,直接变身将秦若搞死。 一时之间无数星空粉碎,大量星球彻底毁灭,如今所有的星球,都是后来再次形成的,以前的古老星球还有没有存在的,却是不得而知,最起码,五行仙尊是从未发现过。 第208章 武艺与道法 火焰打在黑毛僵尸身上,陡然将它包裹起来,又四下溅射,照得乡村小巷明亮如白昼。 饶是黑僵一身黑毛硬如钢丝,也在灵火中迅速变得通红,弯曲掉落。 登登登!就连罗僧也连连后退! 只觉这火比寻常的火要烫得多。 比起当年丹熏城外的少年书生口中吐出的火,似乎早已不是同一种东西。 火焰 “哇,你们也太狠了吧!子乔,你的头像也换成了我卖萌的图片!”林峰看到了吕子乔的微博,大叫的说道。 “张老,如果我们把绳子栓在大树上面,没有拖拽能力,他们俩怎么上来?”于民却说道。 但想起这件事,唐紫尘又忍不住发愁,首先,七仔的身体越来越大。 秦洛的到来让很多东西都提前了,这一次五老星并没有派cp9来,而是直接下令屠灭奥哈拉。海军的舰队也同样提前两年来到了奥哈拉,还多出了亡灵舰队这一变数。 朱载垕真是被徐阶带坏了,一想到陈圆圆这大美人花旦终于被自己抢夺过来,就急不可耐。 一贯身为游戏中的霸主!身为游戏中的神!无论是在rpg,回合制还是网友界很是出名的他们,何时他们的名号被人抢夺过? “你?”不知道触动了她的那一根神经,如轩刚刚垂下的手再次举了起来,依然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尖端对准修竹,脸上明显的是对她的不信任。 这金狮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秦洛的底线,秦洛已经不打算再留着金狮子了,他流露出来的杀意,即便是透过那面具,也让金狮子浑身一个战栗,前者可不是开玩笑的,灭圣地、灭世界政府,哪一件事说出来都能吓死一片人。 脑海中,迅速回忆着自己所有认识的面目……雷大通对自己的记忆力很自信,自己的确没有见过这位年轻人。 众多的媒体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便纷纷联系王涛,想从王涛的嘴里得出一些关于这件事的细节……林峰怎么会好端端的和王涛比试网球呢?这里面想必一定有精彩的故事吧。媒体们当然最喜欢挖这种八卦了。 铁屑迸开的一瞬间,剑法引导下,方白连续三次鬼步,落定十丈之外,缓缓转身,右手呈剑指,一点白芒亮于指尖,看向前方。 百里青锋的精神意识自不朽神帝神国空间中剥离而出,恢复过来,有些惊魂未定。 那些疤痕中,有两个圆孔疤痕,她能认出那是枪疤,曾经她爸爸的身体上也有过。 “她既然不愿嫁我,干脆悔婚就可以了,何苦绕一大个圈子?”他苦涩地说。 “慕三公子相邀,却之不恭,这枕碧楼哪怕是鸿门宴我也不会不去。我这家奴要留下看家,我随你去就可以了。”说罢笑着对哑奴打了几个手势,哑奴怔了怔,梅子嫣步履轻松地上了轿子,放下轿帘时还对哑奴眨了眨眼。 首先来的,是赵盛泰赵四爷,而且,备足了不少礼物,其中多是补品。 在第一轮淘汰赛中,43班球队以压倒的优势,成功地打赢了35班球队。成功晋级。 他微微摇头,这慕容凛要是个所谓的真丹境说不准就能与自己真正抗衡一二了。 江柔第二篇新闻报道后的第二天,陆九卿就接到电话,唐梦生打来的电话。 不仅如此,随着姜若尘掌心长剑向前,那无穷剑气竟是倒卷而回,向那接天连地的青竹席卷笼罩而去。 第209章 超度劝解 吱呀一声!身后房门推开! 一个披着棉衣的老者拄杖走出。 两个家丁顿时让到一边。 老者同样一眼看见了走回来的林觉与罗僧,还有他们身后的鬼魂与残魂。 可他虽然身体孱弱,不如家丁,胆气却要更胜家丁不知多少,见到这幅场景也无丝毫畏惧,反而先向二人身后的鬼魂残魂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不能说颠沛流离,但常年无定性居所,这对爱情来讲,的确有些不公平。 整整一支舰队进入赛里斯国,用屁股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墨痕这样说完全是在打马虎眼。 “飞少,那辆黑捷达,应该从我们离开警局时,就一直尾随的,我想,有必要截住他搞个明白。”紫魅建议道。 陈锋对着天空叫喊了一声,跟着陈锋就回到了现实当中,睁开眼睛,发现马思慧不见了,就连她的白玉莲座也一并消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一样。 在这这闹市区的地方化缘根本就没人相信,街道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店铺,谁会搭理两个和尚呢? 本以为战斗结束了,联军战士以为能好好睡一觉,然而他们才刚刚入睡,然后他们都在睡梦中葬身火海。 耶鲁黎倩咬着牙,她的家族世代为将,对北元忠心耿耿,让她违背皇命,别说她不敢,就连家族里的人都不会饶了她。 “难道战火与玫瑰真的能够让男人更有征服感吗?”陈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 听到花姐的话,李永乐有些腼腆的点了下头,没有开口,对于叫姑娘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是大姑娘上花轿。 丽沙无奈的开口,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上,她是知情的,当地有很多的黑社会,这些人无恶不做。 “怎么不买酒呢?他们本国人禁酒,难道外国人也跟着禁吗?”我问坐在身边的云宇树。 “二大爷,我爸妈和我一起回国的……我先在城里逗留了一下,见一些朋友和同学,他们俩说先回家,可是等我回家的时候,他们俩也不见了……”吉洋担忧的说道。 第三个画面,我们在地宫一场混战,匆匆逃走。三叔要拿申干臣开刀,申干臣情急之下逃跑了。跑到长白山外,伊戈尔打了个电话,申干臣很感激,被人送走。 早就知道白羽真实身份的墨风和墨雷,看着紧闭的房门和回想着王妃的样子,不禁疑惑的问道。 不远处的两名王府暗卫,严肃的走入牢房,双双拖着东静柔的手臂,就将她拖向了牢房中的地狱之门。 此话一出,三毛立刻身形一闪,人下一秒已经用闪电般的速度冲到了舒靖容的面前,目光在周围四处的看来看去。 他自以为爬上了巨石顶端,谁知在他所立的前方,还有多处比之更高更大的巨石林立着,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十米之内的距离全都被巨石所覆盖。 母亲为她殚精竭虑,最终也不过是只能将她嫁进谢家三房来做继室。 千万年来,他们这些域外之人,奴役东荒,手染多少鲜血和生命? 恍惚中,时间奇慢无比,连欢笑‘激’烈的斗地主都变得冗长无味。原本是意气风发的郊游散心,现在却因为这个多出的心思,变得焦虑难安。 而二姐则更加奇怪,黄瑾儿不在的这段时日成天好像坐立不安一般,时不时的派人打听黄瑾儿什么时候回来。 第210章 收获丰盛 次日清早,村外小山之上。 林觉将水牛牵到了这里来,任它吃草,同时拿着镰刀,去远处割牛爱吃的草,割来喂给它。 这几日杨家村里闹了僵尸,又病患成堆,人心惶惶,哪怕白天也没人敢出来随便走动,照料人都来不及,自然也无心照料牲畜。 这些牲畜没有吃的,都遭了大罪。 “还好我在上山修道之前 她想,她都主动吻上他的唇瓣了,他应该会气消吧?应该不会再丢下自己吧?他不会就这样放手吧? 姬内维亚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些喜悦,可却不明显,虽然知道团队中得到了一艘可望而不可及的魔装战舰令这一次的行动多了几分把握,可想到索杰斯现在正在菲亚纳的牢房中受苦,她还是忍不住为之难过。 “你过来,听说你还知道有厉害的妖兽,在什么地方?”白鹤看到百猴大王,翅膀朝百猴大王一指。 一时间,在场的数名科员和王科长,都不禁为高育良捏了一把汗。 眼下平伯侯对吴国围的态度缓和下来,府上的下人都明白,伺候薛氏的下人们对她也越发的敬重起来。就算如此,平伯侯的态度摆在那,自从卿姨娘被吴国围刺伤后,他一面都没见薛氏,所有的命令都是下达给管家。 每次当飞机咆哮着从头上飞过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航弹会在哪里丢下来,哪里会被炸中,你永远不知道机炮和机枪是不是会光临到你的头上来,哪怕是你有滔天的恨意,可却只能憋屈的忍着。 “你为什么不将你爸爸留下的证据交给你的族人?”途中,叶晓不解的询问。 很残酷的事实吧——但这就是事实,草皇集团的血色历史让这样的历史始终流传,却依旧败在了该死的谎言中。 适才已经从孙家家主口中,他隐约知道了,对方不过一个孤儿,病弱少年,井底之蛙,仗着一家店铺,仗着年少无知,忽视律法,抵死不认。 一路走来,张宇看到到处倒着活尸的尸体,面对漆黑四周,他不仅将太极服穿了起来,还拿出桃木剑防备着。 “这……”林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没想到话题突然被带到了这儿,原本不是在说九味楼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到这里了呢?他还有些摸不清头脑。还沉浸在九味楼的肉类食品可能是人肉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迷茫中对方说的话,是那些看似随意的话让迷茫中的少年没有误入歧途,步入另外一个现实。 大哥并没有反对,而且还很认真的点点头,也跟着四处张望。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看谁也不像在跟踪他们。倒是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在搂着,这大热天的搂得那么紧,也不怕中暑。 提到赌局,汉斯赶紧打开环星赌场的页面,看到自己前面五场赢的钱,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随后点开第六场的赌局页面,只是这会儿他却有些犹豫,是只压一方呢,还是两方都压。 确实正常情况下,乔恒说出先前那些话的时候,周诚就应该丢下婚约离开,大家面子上都还好过。可是周诚在这种事情上,偏偏就是一根筋,他可以不管乔氏的态度,就想要乔语薇一个明确的说法。 沿途的所有屯堡全部焚毁,没有给努尔哈赤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物资。 第211章 偷得半日闲 食银鬼这顿吃了十两白银,说是剩下的分几顿吃完,便回了木雕中。 “扶摇帮我开窗可好?” “可好!” 狐狸纵身一跳,便去打开了窗。 外面已是耀眼阳光。 林觉横坐长榻之上,背靠扶手,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取出古书翻开。 “哗……” 上面果真多了新的一页—— 太后年纪已大又大病初愈,还经历了丧子之痛,现在有些撑不住。 父皇身为皇帝,大楚江山在他眼里自然重于泰山,花费十年二十年去布局都不嫌多。 “什么跟什么呢!你想些什么,以为我会害你不成。我说的那些完全就是实事论事,真的是为你好。 但是柯林的这道波动却不同,它好像没有直接的攻击力,但是被这道波动划过的地方,不管是空气还是地面,都像是被从内部直接往下撕裂一般,诡异异常。 所以,让楚云做出最差选择的,就是武蕴儿,因为武蕴儿还在京城,因为他答应了武蕴儿。 蔡远杰一点都不能理解朱老太爷的焦急和苦心,想了足足一刻钟。 “老十五所言有理!各旗都加紧准备吧。半月后出兵,咱们一举荡平这股明军!”黑孩最后拿定了主意。 还记得慕清彦刚刚能看清近处的东西时,就找个机会捧着长宁的脸盯了好长时间。 “都议议吧!这仗还咋打?”代善一回到营中,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一众满虏头目议事。 看着高翔灰溜溜的离开,陈子豪和姬然击掌相庆,在姬然的帮助下,陈子豪终于打了一个翻身仗。 她施礼道:“皇姑玉驾至此,怀淑有礼。”天台公主连瞧都不瞧她,道:“林海讴,去把门关上。”那个叫林海讴的太监连忙关上门。 秦慧茹一听棒梗没交学费,眼睛立马吊了起来,车子一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好吧。”虽然有限制这点让叶独伊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毕竟新功能那么强大,不限制一下,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说火系主神们都很是和蔼,无论是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对待子民在一众主神之中都是最好的,但他们是在是太宅了,一个个都不想要卷,只想躺平。 此次同化之余,新垣靖还在它的身上设下了陷阱,只要徐福敢再来,就让他凉凉。 这个数字一出,围观看热闹的村民全哄的一下就炸开了锅,之前背地笑话老刘家瞎搞的村民,此时也好像忘了之前说过的话,一个个全都面带喜色跟周围的村民议论起来。 虽然只是在古拉尔身上感受到了外表的一股魂殿气息,但是内在的古拉尔却是有着另外一种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而且真要是把老太太送走了,她那些钱不就是自己家的了吗,抱着这么一个念头老太太瞬间从没人要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智了笑了笑,道:“你把师父说得忒高了。”江可欣道:“一点也不高,只怕还低了。你们说是不是?”王淑秋和杨泪含笑着点头。 二十万燕军之前,朱棣身披黑红战甲,眺望着远方的济南城,脸上洋溢着自信,颇有一副天下大势皆在己身股掌之间的王霸气势。 “没事的,我不怕死的。”阿虎话语刚刚说完,顿感头部一阵眩晕,眼前一黑麻痹感席卷全身,身体立刻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眼睛疲倦的闭了起来。 第212章 有鬼勿进! 武人牵马走在前面,道人牵驴走在后头,铃铛声中,有谈话声。 “师妹如今学会了‘山压顶’,可未修到高深之前,在斗法中,也不是个好的取胜之法,用作辅助倒是不错。”林觉并不避讳前方武人,除了相信他的人品以外,这等法术也不是谁都听得懂的,“师妹的齑石之法虽然大成,已经可以用来对付人了,可在与妖精鬼怪争斗 “这事好说,你们这次需要什么型号呢!“苏若鸿自然肯帮他的忙,不用他提,宋毅就会照顾他的需求。这‘弄’得苏若鸿也开始怀疑,宋毅这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圆滑的。 洞穴在卧虎山中延伸的越深,岔洞也变得越来越多,整个洞穴构造逐渐成网脉状,四通八达,形同迷宫。 整个英雄史诗都充斥着干劲儿,略一打听,陈洛就知晓了,原来他们都是因为自己。 如同尖叫一般的yin唱从凌柯的口中发出,带着无穷恶意的诅咒——哈斯塔之歌的声音在夜空之中传递。 就在哥舒翰大军出潼关的同一时刻,安西军二万余人却悄悄地向凤翔逼近,夜色深沉,凤翔城楼上的守军大多已经入睡,只有几个当值的士兵在有精无神地来回巡逻。 高行远寻思这般,于是便暗中与歪巴子串通,许下他好处,要歪巴子在凤霞生产之前,把她从高家老宅外弄走。 “老子愿意!老子便是道理,你如不服,像浦真人河大道真君一样,打败了老子了事,否则,老子愿意把你捏扁了撮圆了,都要随老子的心意。好叫你知道,敢随意戏弄老子的,绝对没有好下场。 很简单,直接从根本上来。这个幻术大阵是利用周围的环境布置的,所以只需要破坏掉周围的环境,幻术自然就解开了。 天地之间,突然刮起了黄色夹杂着黄泉水的狂风,雪花从天而降,在陈洛身上绽放出花朵,像是冰天百花葬似的,火焰之刃更是让陈洛头疼,居然从虚空之激射出来火焰之刃,简直是坑爹至极。 沈映雪其实是不好意思讲她受的这些苦,尤其是旅行途中的颠簸之苦,对她来说。既有痛苦也有甜蜜。 李秋水得叶枫援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当即在叶枫的背后说了一声,与此同时一掌拍出,那掌力竟而绕过了叶枫的身子,划出一道曲线向着天山童姥攻去。 一头身躯高大的白虎,在十几公分厚的雪地上行走,粗壮有力的脚掌落在雪地上,发出阵阵沉闷的脚步声。 虞曦穿着白色的衬衫,满头是汗,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 反倒是秦海潮成为大厨这件事,她没留心听错过了,只是以为何雨柱帮秦海潮简单的安排了个工作。 不是深爱的情况的时候,有人比我更优秀,比我更爱她,更可以给她一个好的未来,我觉得自己还有这样子下去的理由吗? “大家都是朋友,谈什么破费,那我给你们订,大概多少人在店里?”秦楚楚开始看宵夜的外卖。 夏擎枫想必是甚为后悔当时的决定,说到此处神色黯然地收住了话头。 莫非他们八门,曾经也存在着实力抵达君级,而且还掌控了部分法则之力的老祖宗? 如果没有他的真气帮助,阿莫斯.吉尔平用狂暴的寒气去打通经脉,必死无疑。 “好。”辰辰干脆的应下,转头看向一旁的爸爸,他要去的话还要征得爸爸的同意。 第213章 也要去看看 客栈大堂,灯光昏黄。 伙计正在上菜。 一盘羊皮花丝,一盆奶汤锅子鱼,一盆带把肘子,热气腾腾。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可雨气寒气却越发浓郁,像是一场雨就由秋入了冬似的。客栈大堂则与外面的寒夜形成鲜明对比。 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传来脚步声。 两名道人一人带了一只狐狸,一人带了一只 有人认为联盟这是在欲盖弥彰,他们肯定是在这片星域内发现了巨大的好处,不愿意与众人共享,才宣称此处有什么“严重异常现象”。 各种声响接连响起,转眼间,金属箱不再彩光闪闪,晶莹剔透的瓷瓶成了一堆碎片。 这种压力感觉最强烈的就是邱震,大家也看不到他,但都知道他在搞音乐。 而且毁灭超空间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连银河中的寻常失落帝国都没有修建、或是改道超空间的能力,这种经过人类无数次实验改良后的空间最基本的性质就是“稳定”。 等唐知初和周允回到那个多功能会议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聊天了。 就在裴云燕犯嘀咕的时候,赵林然也在思考谋划,因为他刚刚发现,裴云燕果真得搬到了高档住宅区。 陈海的做法,连海悦都看不过眼了,但事情已经注定,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催促叶凡先离开了再说。 怀着疑惑,无人机继续逼近了剩下的区域,并迅速来到一处平原与森林的交接地带。 什么?人们几乎惊掉了下巴:涂大力给赵林然打掩护?我怎么看不懂了? 有人挑明了,陈思漾自然而然的就缩手了,缩手后内心又是一阵懊恼,我也喜欢这四个字这么难说出口吗? 大哥是最疼的她的人,结婚后她这个妹妹在他心里依然占着首要位置,一想到大哥以后要在冰冷阴暗地方呆上那么久,简直比剜了她的心都难受。 对着神行无忌竖了个大拇指,确认眼前这人真的是有所突破,而且状态无碍后,柴智令才把眼前的事好好交代了一番!只是,这一交代,却是花了些时间,无端晾得某人脸色阴沉。 “晓欢。”魏夜风轻轻地擦去她已经垂下的泪水,林晓欢笑着摇摇头,转身和他一起面向牧师。 所以在道上的人从来都看不惯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千期月虽然没有到厌恶那么严重,但还是有些许偏见的。不过,他既然想演,她陪他玩玩也行,刚好最近也发霉了。 一口气能拿出五十枚灵果,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她,这会儿却顿时语塞。她似乎想起了自己希望被冷墨选中的初衷,不管这个初衷是什么,总之和喜欢这两个字是毫无关系的。 也不知谁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晰的传入韩司佑耳中,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眸色幽暗而深沉。 当然还有一些人有其他心思的一些人就算受到看齐鸣要收赌债的消息,也并没有来这间酒楼。 看着金火,沈君灵机一动,用金火烧墙壁,金火刚接触到墙壁,墙壁就被烧出一个窟窿。 此时此刻,正在撕裂虚空火速从海荒赶往帝荒的叶少轩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总感觉有什么人背后说他。 林晴拿着整理好资料,赶到医院时就看到她的上司,也就是岑一深正从董事长病房挂彩走出。 整整一天的时间,江阮都在躲着申屠浩龙。申屠浩龙也不去理会他,左右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这么多人成天围在他的身边他也嫌烦。 第214章 绿水仙翁与天兵天将 秋雾浓重,一旦隔得远了,就看不见人影。 不知多少人一同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竟然有种异样的氛围。 三人追上了前面的大队伍。 林觉看见一些孩童,大抵跟随父母去拜绿水仙翁,走在浓雾之中,只能看见众多人影,他们觉得神秘,都很兴奋,在路上跑来跑去。 三人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罗公 自从她见识过即墨无心操纵飞蛾杀人,就自动把这类东西列入了危险生物的名单。 此时的方少云将将手臂上的牙印袖子掀开后,发现里面的伤口已经恢复了过来。 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徐远山,对方依旧是笑着,见他看过来,只说了句好事,就再也不说话。 眼前的机械人并没有给宁原过多思考的时间,他放下重锤,伸手拔下了自己背后的电缆。 谭超嘴角抽了抽,市面上不知道有多少个企业想跟他们一贝合作,平常想要获得他一张名片是难于登天的事情,但是苏烨面对他名片的态度却是这么地随意。 按照这么想的话,似乎也并不是洛无极派来的人干的,也就说明并不是他攻击我的,不过想想也是,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现我吧。 我陈泽!居然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买得起这种等级的豪车,就算我生来是牛马。 这就是这个大院人的面貌,有时候只需要开个头,他们就能脑补出来后面的事。 找不到任何和假司徒长空有关的踪迹,洛清吟摇了摇头,暂时放弃了追根寻底。 只见方少云对其直接使用磁力掌控能力,将上面已经有些松散的零件全都吸了出来,并将它手上武器弹匣中的子弹也全部倒了出来。 他早就注意到那个地方有人在,只不过为了逃命,他没有去探究,不过这人还真是命大,如果晚一会醒过来怕是此刻也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窥视自己,显然是想抢夺了。 冷酷青年闻言,漆黑的眼眸里浮现一抹冷咧的寒光,身上也是陡然散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凛冽煞气。 “恩,让我想想召唤谁好,要凶猛一点的”。紫凌天看着英雄联盟上面的英雄,想道。 茶杯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一只脚刚踏出柳家大门的藤斋不由地停下脚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星空兽恐惧了,匆忙硬撼这一击,它不死也会没了再战之力的,只见它张嘴,吐出了一面五颜六色的盾牌,盾牌一出,瞬间变大,随后迸发无量光,将星空兽整个护住。 那是数十道裂痕,仿佛从来就存在于那里一般,浮现于这个世界,扎根于世界本源。 “好的!”那身穿九爪金龙袍的威严中年堆笑,随后目光看向紫凌天那边,脸色,笑容消失,眸中,杀机毕露。 很诡异的,在听了桀愚所言之后,云飞心头竟真的生起了一丝警兆,那警兆来得莫名其妙,但云飞却又知道,怕是真的有些关碍了。 他的话语,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都是一幅看死人的表情看待他。 苍纪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忽然间,他的车子瞬间虚飘,前面的路骤然消失,跑车飕的一下飞了出去,前方是一排整齐的树木。 他皱着眉头从灵纹章里面拿出了一些草药制炼而成的药剂倒在伤口之上,而后背的伤口也胡乱的倒了一些。 德国毛瑟公司在二战前经过仔细分析认为,现代化步枪的长度已经没有必要保持一战之前那样。因为一战时期,步枪还是远距离射击的支柱火力之一,但进入二战以后,真正远距离的目标应该由机枪,步兵炮,迫击炮来消灭。 第215章 龟妖术士 三道身影同时飞出! 此处山头虽与瀑布顶上有一个两丈高的陡坡,但在此时的二人一狐看来,却只是一个小坎罢了。 狐狸最是飘逸,乘风往前,仿佛御风而飞。 武人最是豪横,直接纵身跳下。 小师妹则是持剑沿陡坡往下跑出几步,随即双腿在陡坡上一蹬,便飞身往前。 在头顶的空中,十二口飞剑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李长茂等人已经无法尽述,每一个创举都让他们心潮澎湃。 本来嘛,真是高人,为何不来给皇帝治病来?是何居心?开玩笑,皇帝就是皇帝,你想咋的。 说完,京宏恩和唐政对视一眼,看向了林军,说道:“军子,这件事还真的是一件麻烦事,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朱由崧答应了?据没有继续追究史可法的罪行?”李来亨满脸的意外之色,连连问道,心里那种急切缓和了许多,更多的是好奇,他可是知道史可法对朱由崧的指控,那罗列的七大罪,谁看谁生气,何况是一带帝王? 等到刘芳亮说完之后,讲出了众人的共同心声,田见秀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原本按照班昭的意思,做饭什么的,自然归她来处理,可眼下连站起身来都费力,止不住的发颤,这还如何做饭?因此心中难免愧疚不安,这可和她的规矩不一样来着。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们要么不动,动,就要一鼓作气将对手打得片甲不留!来人,摆驾鬼王殿!”阎烈轻抚着腰间阎王佩剑,一回头冲大殿外拂袖道。 “没,师尊,我这就开始。”这一声冷哼,将黑衣男子惊醒,他不敢犹豫,赶紧落在地面,释放出一股黑灰色的能量,将那郎雀的尸体笼罩。 远望着城外与广宁门的方向,连天烽火,狼烟蒸腾,四散弥漫,厮杀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回荡在耳畔,朱由检有的却是长叹连连,徘徊无语,神色黯然。 “哎呀,都是男的,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鲁大叔说话间就准备撸起袖子过来帮忙。 不过下一刻,一个拳头便是在她的瞳孔之中飞速的放大,砰的一声,拳头就把美人的脑袋砸的爆裂开来。 一个没开过的原石毛料卖到这种价格,恐怕也算是一个天价了。不过这块毛料被几个厉害人物看好,而拥有他的人则是想争一口气的王永建。 不是普通的精灵抱走吗,选择的是精灵学院的学生吗,看来又要被格蕾瓦斯那个家伙啰嗦了呢。 门派大会上,云清派一千五百名弟子全部集中在云清大殿外面的广场上,这是属于云清派的大广场,可以容纳数千人,不过再过段时间,这里就该装不下云清派的弟子了。 不过虽然教师的身份有了假期,不过作为着攻魔师身份的南宫那月可是没有那么多休息的时间。 漫天海水瞬间消失不见,午家三兄弟凌空悬浮,看着脚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海水,再看看对面漂浮着的蓝色海洋,三人脸上的表情,显得铁青一片。 佩月月这次不想发短信或者弄什么语音聊天了,直接打电话给顾恋。 “走吧。”夏侯策懒得理会这些人,直接带着宋依依便从楼上下来,出了望仙楼。 他只是带着她去很多很多地方。他不知道她口中的相机是什么,却隐约知道那是她前世所有的东西吧,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遗憾。 第216章 惊倒世间儿女 身旁一道烈焰呼啸。 乃是小师妹推出的灵火。 火焰打在这面看不见的墙上,顺着它铺展开来,虽没有立马就将它摧毁破坏,却勾勒出了它的高度。 不过区区一丈罢了。 罗僧也是久经厮杀的人,自然心领神会,当即提刀纵身一跳。 龟妖术士更加惊慌,只好连连念咒,连着施展隔墙之术,想要阻止那 而她的怡乐园,也会让那些无人赡养的老人老有所养,避免了他们怨天尤人,产生大量的负能量。 既然他敢来刺杀林厉,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却不想家人受到牵连。 一上来就跟轰雷市对上,让做捕手配球的御幸一也都稍微有点不适应。不过比起他自己那点不适应,他更担心担任先发投手的降谷晓。 他开着车出了大楼,一路朝着外面开了出去。白鹭早已等在外面了,他也没有闲着,搭上一辆机械人开着的公租车,瞬间叫精灵替换了智能机器人的系统,拉着白鹭就追了上去。 这下替补队伍是真的激动了。虽说不可能拿下分数,可连续的安打也让他们非常兴奋。 岳好梅连忙叫道:“别扔!”但见谭兰军已经扔了,也就罢了。但他自己手中的苹果,却是舍不得扔了。虽然他们的生活不差,但苹果也不是时常有吃。 想到这里,佛之战国立即开始逃窜,留在这里可能有生命危险,他还需要将林厉的恶魔果实能力以及信息传达出去,而不是留在这里拼死一搏。 张晓剑在林雪儿的治疗下,仿佛是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战神,凡是攻击他的玩家,无一幸免统统毙命,身前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脚下每一寸土地。视野中一片赤红,到处是喷洒的鲜血。 一股无法感知到的冲击波立刻扩散无边无际之外,所有在这股力量之下太生部落的人,自体内都出现一股七彩之光,直奔林阳而来,冲进他的身体。 目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看的身旁短发青年,立刻神色古怪起来。 尹逵质问陆景胜,尹湘湘可不拦着,还给了鼓励的眼神,尹逵立即奉了圣旨般卯足了精神。 萧靖回去和家丁们歇了一会,葛大人便来到了夏晗雪的营帐前。身为送婚使,他每天都要给广灵县主问安,这也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如果修道不足五年,便能晋级元婴期,这速度要是说出去了,世人恐怕只会当做是天方夜谭吧。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电视,结果发现电视上正在放电视剧,声音并不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果不其然,几十名穿着农夫、商贾装扮的汉子被带到了岸边,汝欢不认得他们,可是苏沐雪一见,那冠玉般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怒色。 她那么光彩夺目,神采奕奕,又娇俏可人,叫人忍不住指尖痒痒,想在那柔嫩的脸上摩挲两下,又想在她头顶揉上几把。 当初惠宁长公主那顿板子,可是害她在床上趴了许久,没有请大夫,直到前两日伤口才愈合,如今也不过是能下地罢了,与人动手却是不能的。 这一次事件,虽然在他看来有些磨叽,但是因为对付的是诅咒,所以经验值也没少得。 迪美看着林念真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一种莫明的失落,就好像和亲人离别的感觉一样。 苏世秀便让钟灵在房内,扒门缝处守着。他走到大皇子床前,预先落下了一层帐幕,才把大皇子扒光了。还不时回头瞅瞅,好兄弟的贞操,他得帮着守严实了。 第217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客栈的伙计也在人群中。 本来今早看见那两名会法术的道人,他还以为今日这里能有什么好看的,不曾想来到这里之后,等了许久,不仅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甚至于他根本都没看见那两名道人和一名武人的身影,找了半天也都没找到。 随后便是祭祀了。 仍旧和往常一样,总有老翁老妪被自家儿女哄上台,其间几 他吃惊的面,黑袍人,冥兵大军之中地位很高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 弥雅也已经发现了朝自己冲来的莉娜,不由握紧手中大剑,正准备一剑劈下,莉娜竟然再次转变了攻击目标。 甘宁不知道的是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要不是孙尚香及时开口制止,同时他也及时收手的话。怕是此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死不死,关我屁事。”神乐看了叶开一眼,第一个转身离去。 “那王家怕是要分崩离析了,不知道王家老祖原本健健康康的身体怎么弄成这样的?”。 想不到善花公主人长得漂亮,思想还这般开通,待人接物,如沐春风。 在云慕的印象中,邪神这家伙一直对他爱理不理,而且阴险狡诈,无利不起,像今天这样失态还是第一次。 有的时候即便是亲眼见到的,也未必是真的呀,万一有什么隐情在里面呢? 大唐国子监的地位呢,就相当于现在牛津剑桥哈佛的集合体。能够进入国子监的外藩人士,都得是各国的王孙公子。 就在这关键时刻,蓝婉儿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搂住,身体被带动起来,朝着左侧方移动过去,躲开了宁哲的魔爪。 “不是真的会吗?而是必须。”独孤鸿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两世为人,他对于人性的了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够企及的。他听说过太多的因为太单纯的人,被别人给弄得家破人亡的例子。 “先别忙着拍马屁,我问你,你把她带回咱们家,打算怎么安置她呀?”丁灿揉了揉揉眼睛,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都给我听着,今日老王爷头七。恰逢本妃病重府里守卫空虚,有贼人趁乱混入府中行窃,被隐卫发现,就地正法!”林氏咬牙,神色渐渐狠戾。 “老奴还有其他要事,就不打扰各位娘娘喽。”高公公临走时饶有深意的瞅了眼南宫玉环,转身离去。 “他说的都已经非常清楚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边上一直抓着龙三少的猥琐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对胖子是了解的,两人之间彼此的默契已经培养了好几年了。自然是无缝对接了。 “怎么,我就不能有酒店了?”龙飞看着郝帅那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在宅院的入口处,更是铺了数十丈长的红地毯,将气氛彰显的十足。 “谢谢先生。”姑娘双手接过钱,激动地对着黄飞鞠了一躬,拿钱的手都有一些颤抖了。 “飞哥那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骷髅指了指白西装剩下的那些手下问道。 没错,就如同雯猜想的一样,这徽章的确是圣域大都家的家辉,也就是圣域最高统治者的标志,我想这男子应该是大都的儿子,要不然就是他的亲戚之列的。 我心里正想着,端木雪突然瞪大了双眼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紧张得不要不要的,她是不是看到了我刚才伸手了?那端木雪肯定会把我和耗子划为一类人的,那她会不会把我也打晕?或者因为根本没有合作关系直接把我做掉? 第218章 隐居生活 吃饱喝足,兼之疲累,就想睡觉。 林觉也躺到了床上。 在睡之前,心念一动,取来古书。 古书新增了两页。 “哗……” 回风术,又名卷人风、羊角风、龙猋。 控风之术也。 古书曰:扶摇谓之猋,风与火为庉,回风为飘。又曰:飘,回风也,盘旋而起之风,状若羊角,可卷人卷水 “你觉得靠谱吗?疲劳驾驶?”谢光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在餐桌上问道。 “嘿,老外,别在这用英语唧唧歪歪,ok?”英华篮球部的一名青年,因为家里母亲是米国人的原因,也精通口语,听到汉森嘀咕声,用熟稔的英语怒声呵斥。 张凡的话让所有人瞪大眼睛。把全国的美食聚集在一起,这规模也太大了。 这个节目也是京州电视台的一档重要节目,收视率很不错。播放时间是每个星球五的晚上九点到十点。 可是这次,西娅却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精准度,电弧歪歪扭扭的在空中前行,距离岩石巨人还有好几米就彻底偏转向上,结结实实的打在穹顶上。 对于秦萱萱的手艺,秦静渊自然了解。以前跟着秦芸时,也没少往秦萱萱那边跑。 现在却不同了,车子多了。态度不好都可能找不到订单。仅仅一上午时间,很多出租车司机就明显感觉到变化了。 只不过这次的金色刀芒比上次弱了许多,被引擎之心的一个分身挥动长枪打散了。 李修缘已经够让着陈洁了,屡屡躲过陈洁的攻击,李修缘都会跟她拉开距离。可陈洁一直不依不饶,明知道李修缘不会对她下手,她还这样下狠手。 洛依璇听到主持人的话,脸色立刻害羞地红了起来,随后这一幕被下面的记者看到,一阵闪光灯响了起来。 “仙府已经现世,教皇你这边组织太多,安排好了,再和我联系。”轩辕宜云大手一挥,七人离去。 一阵犹豫之后,骆驼还是招呼了一声手下,所有人上了三辆面包车,直接往太平山顶开去,虽然不知道去了能干嘛,但还是先过去看看。 不得不说,罗大方的考虑还是很有道理的,被他们这样一干扰,陆清宇最多也就只能安插下一个侦察守卫,如果他们向下路方向行动的话,那么战局就将第一次脱离出陆清宇的掌控了。 “皇兄,我亦是想散散心,恕我失陪。”楚虚华不知是否是借机抓住了机会,便是如此说道。楚庭川微微一笑,颔了颔首。楚虚华得到楚庭川的允诺之后,朝楚轻凝微微一作揖,随着墨凉到一旁的庭院散心去了。 古人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被人误解的时候,她墨凉越是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既然如此,还不如视若无睹,两耳不闻,就任凭那些家伙去说,反正和她墨凉沒关系。 牧牧还是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简直怀疑这里脱氧了。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的种种呢?他明明喜欢,至少曾经非常喜欢月,可是现在整天呆在他的身边,除了空虚还是莫名其妙的愤怒。 “好吧!”欧阳倩想了想,假如林天的公司最后真的不行,她不介意暗地里帮助林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片哗然、一个个呆如木鸡,那可不是一般的幸运。 救治了柯洪蹇后,慕凰决定去见一见尹家主、宁家主、楚家主,以及三位家族中的各位长老。 第219章 侠与官相对 彩狸有着猫的本能,到了新的环境,习惯性的在各间屋子里转一圈,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扶摇则悄悄躲在门后,趁它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忽然跳出来,把它吓得原地飞起。 一猫一狐随即一前一后追逐起来。 两个道人则在屋中踱步交谈。 “我看那边山上有户人家好像种了一片竹林,找个时间,我们去向他 经过两代帝王的休养生息后,自陈武帝即位以来,大陈的实力不断增强。北萧等国已经很难从与大陈的战争中获利,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进攻大陈,不想给大陈崛起的机会。 叶瑄坐在床上,腿上摊开一本陈旧的记事本,指尖缓缓移过这七个字,最终在‘转’这个字上停滞半响。 “???”卫落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主子,他没听错吧?主子不对那人做点什么吗?不不不,他又甩甩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主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倒不是总要对人做处罚的,或许这一次是因为那启力天是个孩子吧。 歌舞开始了,各种乐器优美的声音伴随着兵器交加的声音,传遍整个城头。婀娜多姿的美丽倩影,逐渐吸引了城下敌人的目光,而且吸引的越来越多。这为城头的将士们守城减轻了巨大的压力。 四周十几万人同样看着这一幕,人数虽多,但却格外地安静,他们同样知道了主宰的来历,也见证着主宰的爱情。 “你怎么又来了?”雨尊淡淡的道,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就连语气都是那么的干而冷,活脱脱就是普清,也就是现在的北陌云的样子。 云唐帝主面色冷漠:“是吗?这十几年他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说辞!朕已经决定了,若是这一次他还是信口雌黄,朕便要了他的脑袋!”二公主张了张口,吐了吐舌头,颇为同情的看了看远远在宫殿外面不停祈祷的钦天监。 两步就冲到了刘俊的身边,用膝盖一下子就是顶在了刘俊的后背,让刘俊疯狂的挣扎起来。 诗雨不耐烦的轻轻弹了弹琵琶,丝丝悠扬的琵琶声在虚空传荡开来,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四周。 除了灵石之外,还有七八件武圣级别的神兵,上万年的灵药以及其他制作圣王神兵的原材料等等。 可是一想到她身上穿的,除了头上那一支金步摇,其他的都不值什么银子了。 透过竹蒿胸口的大洞可以看到,里面的心脏已经被虫子咬了一个很大的孔洞,鲜血正从里面涌出来。 而此刻的龙崆,刚刚挂断电话,明显的刚与人告诉消息,告诉他们泰山之上如今的情况。 忽然,一道狂风吹动,震散了玻璃,一道鬼影森然的钻进了屋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勾走了老道的灵魂,一吞而下,老道当场毙命。 苏承御在皇宫内,他们进不去皇宫,没法刺杀,而萧长翊身手了得,他们又不敢随便刺杀,但安静,他们倒是可以先帮他们主子绑回去。 “我这还是第一次来酒吧呢。”王晓云好奇的打量着周围,颇有感慨。 这种光在自然界很不常见,一般情况下都有剧毒。陈寒旭看着还在拼命向石碓外面爬行的潮虫子,突然感觉到一丝恶心,这些久居在此的虫子必然和自己在山上见到的不同,而且很有可能身上带有剧毒。 “直到七千年前,她才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有人猜测她挑战皇甫天狼的时候陨落了,也有人猜测她选择了封印,等待下一次大世冲击帝境。”楚青诗说道。 第220章 寒冬 多了一个罗僧,林觉和小师妹的生活也依旧和前几天差不多。 前面一段时间林觉的心思大多都在雕刻豆兵上,罗僧虽然对此好奇,但他是个相对沉默的人,没有那么多话,便也只是在旁边默默看他。 院中有时武人练刀,有时师妹练剑。 罗僧虽然善使刀枪,不善用剑,不过武艺厮杀自有相通之处,师妹求学若渴,也 就在他内心激荡起涟漪的时候,他感觉她的手缓缓移开,再然后,他隐约看到那团绿色朝他的脸颊凑过来。 夏峰开口了,其他人也相继离开,至于不甘心的李不凡,也没有说一句话,现在是隐忍的时候,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对手的。 明月闵没有说话,阴间领主都不知道的丢失古道?那就八成仅仅传言了。 然而,并没有睡一阵,她却是忽然觉地眼前微微发光,似乎到了天明时分。 毛团·白白:男朋友这种东西就是浮云,这么好的男人不是已经有对象,就是喜欢的是男人,你们还是想想就好。 兽皮男眉毛一挑然后愤恨的喊道:“我不论你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但我今日就让你知赞助哇道,在必定实力面前你的悉数都是无用”说完男人浑身一震武士后期实力直接迸宣告来,朝不动明王冲了早年。 “刚才也是这只手打的?”他晃了晃被他捏住的戴明明的右手,令得戴明明又是一阵惨叫。 美美后来就没说话了,大概去想该怎么‘对付’大姐的男朋友了。 回想着棒子国之行,向罡天发现自己落得这般下场,还真是必然的结果。从入京开始,自己一直顺风顺水、所向无敌,从而变的骄傲大意。不然的话怎么会一而再而三的出现失误?可以说,陷入这样的险境是自讨的也不为过。 “不要说,让他自己打。你看着就行了。”听了教练王飞的话,几人都没有开口了。 那家伙是一个三十岁最有的男子,个子矮且瘦,皮肤很黑,长的是贼眉鼠眼,一看便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在回头想想,我仿佛和曾经的那些老兄弟很少喝酒了,甚至是很少在一起了。 听见她说这句话,我是不由将好奇的目光看向了她,因为我明明就记得叶蓉并没喝太多酒,怎么就会喝醉呢? 在看到现身的人,战宣便是清楚过来。因为这人,赫然就是柳冥。 记者不过来,我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因为现在叶蓉,温槿,陈大伟,以及雄云集团和叶氏集团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着我,他们现在都在等待着我,能够给他们一个完美合理的安排。 爬上了楼,我们班教室的门还敞开着,里面前排有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没有去上课,正在偷空学习,盼着知识改变命运,能够鲤鱼跃龙门。 而吴哲芹那阴阳怪气的话语中所蕴含着的不屑,梅妮燕自然不难感觉到。 第四场在休斯顿顶峰球馆,甘国阳和德雷克斯勒联手拿下81分,致敬甘国阳自己。 一位褐色短发,脸型消瘦,身穿蓝色格子西服的年轻男士正靠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里夹着一根香烟,面色不耐。 开拓者的进攻极为灵巧,而且沃顿的存在让他们的内线轮换充裕,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苏梨吃饱后就又睡下了,她迷迷糊糊的蹭在爹爹怀抱里,莫忘初很不想听秋娘的唠叨,奈何秋娘说的那些确实非常实用。 第221章 原版巨灵丹 养气法实在简单,林觉告知罗僧诀窍之后,第二天照常出发。 寒冬腊月,路旁山顶有些积雪,地上雾气浓重,官道上好似也结了一些冰霜。 二人没有带上全部行李,只是带上了大部分的狌狌毛发与千年櫰木,一些天材地宝,还有一张熊皮毯。林觉将行囊放在罗僧的马儿背上,和小师妹一人骑了一头驴子,与罗公拱手道别之 因为宁宁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希望,他也知道宁宁不会喜欢自己,所以他克制着自己的心,让自己没有真的陷进去。 江筌身后边,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漆黑空棺,用两条长凳子并排摆着,棺木就放在那上面。 原本一个星期要去美容院做一次皮肤护理的。一转眼几个月都沒有去过了。毕竟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不保养很容易老的。 “娘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江嘉彩见到人时,却被她煞白的脸色吓到。 手机里并沒有存那几人的号码。陌菲紫对于数字极为敏感。对于手机号码这种不算长的十一位数字几乎是看一眼就能记住。 主要是他身价被万花之主帮会弄的低到一万,这个花无月要是比他身价高,还不是打自己的脸。 等前面的人入城,轮到墨迟他们,墨迟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给一边侍卫检查。 老头见势不妙指挥蛆虫逃走,岂料它跑不动。他低头一看,竟发现数不清的黑手抓紧蛆虫的尾巴和身体。 下一刻,地面上突然涌上来一股地火,仅仅半分钟的时间,整个甬道就热如火笼。 陌菲紫将吴亦泽手中的恒恒接了过來。然后将恒恒放进了婴儿床上。将手中的礼物打开。还有好多玩具。 叶焦回头看了眼陈太玄低声道:“不管谷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只要徐大人在这里那血盟余孽今晚就掀不起什么风浪。”言语中充满对徐道仁实力的自信。 “人殉虽是祖制,却不得人心。李豪红逃殉出宫,嫁给匪头万氏帮的万年吼。万年吼在东厂原也是位行刑卫队吏员,不满皇朝人殉制,拂袖辞职而去,组织了匪帮。”孙贵妃很是同情,简单地介绍万年吼。 沉寂许久都未曾使用的方框,多出另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和邪魔值的阴冷形成对比。 “没错,今天我做东,就当我们给您赔罪了。”韩世龙反应自然也不慢,连忙是说道。 若是让人皇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怕他会毫无顾忌,直接对自己动手。 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弄到趁手的暗器,在搜集一下情报,坐等龙庭的人来跟他接触,再也不想跟其他的事情惹上关系。 察觉到这点,宋铭大喜,连忙运转开天造化功炼神法诀,为这种凝炼进行提速。 “而魔界实力为尊,秩序混乱,各大魔尊各自为政,哪怕是对魔帝也是貌合神离,拥有八大皇族,相互征战吞噬,反倒你能找到生存和发展的机会。”丹尊解释道。 她有些失神的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想着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竟然有些痴了。 宋铭收回意念,目光在整个岩洞扫视一遍,落在了洛川老道的尸体残留处。 法传播甚广,在道禁圣法之中,属于大众货,如同凡人之中修炼的螳螂拳,太祖长拳之流。 算了,反正现在也不是很渴,先休息会,带回要开拍时候在去拿。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天阶境界,直到他突破天阶一层之后,徐帆才感到有点似乎和之前并不一样,以前他因为事情较多并没有太去感受,现在静下心来仔细的感悟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元力并没有增加。 第222章 涮炉与妖怪 小院中长了一排豌豆苗。 小师妹弯着腰,一脸认真,正掐着豆苗最嫩的尖。 以前她都不知道这个东西可以吃,家中也没种过豌豆,直到和师兄一起拜入观中,师兄叫大师兄种下豌豆,等长起来就掐豆苗的尖来吃,不仅是冬天难得的青菜,居然还十分好吃,从此为她打开一扇新的大门。直到如今,在她这里已经逐渐胜过别的 许德冷静地看着他的脸,丝毫不被他的出场扰乱心境。他微眯着眼,看着已经回了队列的刘献那一脸平静,心中知晓了大概,冯天寿同他说的话,果然有些意思。 只不过,到底是有不情愿的成分在,所以,两家的兴致都不是特别高。 少年穿着一身皮甲,身上的衣服满是血迹,神情有些恍惚,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听了半天,袁三爷觉得于心不忍,趁伊丽莲不注意,挥出一道冰刃结果了他。 符朝烟眸子微动:“洛明霆,想让我回洛家,也不需要这么激我。 而想逃过兵役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获取各大圣殿或者是大家族中的那几个豁免名额,而大家族自己的名额可能都不够用,又怎么可能送给其他人。 之前因为故人的缘故,翁谷主并没有考虑太多,就口头上跟魏王爷定下来这门亲事,现在想起来,确实觉得后悔不已。 林音原本是低着头的,听见他的声音后,这才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三两步走到他面前。 “姐姐,我也要。”袁三爷赶紧巴上,她也实在饿得不行了,只是没好意思说。 阵法既出,就算突然冲出来几只比她级别高的魔兽也不怕,影月玄武大阵的攻守能力可以对付尊者级别魔兽。 顺着皇城根儿来到平康坊,寻到十字街东之北的摘星楼。摘星楼依然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但她放出的神识对苍瞳来说直如一个广播信号,这个信号便意味着她在召唤他。所以,一息之后,黑衣男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廊下。 安子晏走了之后,他拿着自己手机翻到苏念那个号码,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肖昆便是其中的一人。他强压住境界松动的征兆,想立刻便去看看琪妹,却被冲禹拦住了。 雪夕媛和李雪淇最怕蛇了,再加上飞机顶上突然掉下了很多蛇,她们俩儿已经被吓得懵了。 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娄夜雨为什么敢以一战二,原来他早已得到了天道的青睐。 所以,通过各方面的分析,可以锁定,杀人的动机是仇杀。薛氏家族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之间盘根错节。 此时,夜空划过一道流星,闪出银色的流光,仅仅一瞬间,便坠往不可知的所在。 余程万粗粗估算过,日军至少有四处炮兵阵地在炮击中遭到重创,一处野炮阵地还发生了殉爆,想来那边的几门炮都得成为废铁。 “玩累了?”沈凌枫也坐了下来,太危险的童辛雅想玩,自己不让,只能挑一些看起来不怎么危险的。 这也是为什么近年来海盗劫船的事情少了很多,一旦被商船提前现海盗的踪影,那么这些只要不是太慢的商船都可以利用优势航轻易逃脱,由于收益大减,海盗行业也不好混,一些海盗唯有无奈从良。 冯国璋顺着副官的手看去,夜色中果见一处楼宇,在夜色中朦胧若隐若现,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想来就是拿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了。 第223章 实不相瞒 虽说天气有所回暖,不过晚上还是冷的,一轮明月挂在天穹,月光也如此清冷。 二人趁夜行走。 林觉脚步匆匆。 小师妹担忧的左看右看。 没走多远,前方又有一人站在路旁。 二人提心吊胆,借着天上月光,起初只觉是道黑影,宛如路边的一截树桩子,走近一看,见是个人,二人都被吓了一跳。 “没有法子了吗?”尹羡笑吟吟地看着林子寒,笑容之中全是阴险和狡黠,甚至还带着几分羞辱。 “是的,但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往阳元星外飞了。”左永苏道。 慧觉自忖,自己修的一身武道,又兼修术法神通。只要是为了拯救百姓,纵然是千年老妖,他都敢舍命一斗。 故而,吴凡丝毫也不敢大意,神经一直都崩得很紧,这就像要逃离出境的人,一直担忧有人回来抓自己回去一般。与这些鸟看似未曾动一下手,但吴凡手心其实已经湿透了。 而罗毅上贡的东西则是萌神三件套,既然魔界有普莉儿这样喜欢萌物的堕落天使,说不定会有同样喜欢萌物的恶魔呢。 现在的日,仍旧自称日b,但在明朝,百姓们便喊他们倭寇,倭国。 因为在老爷子看来,户部官员对账目最是敏感,由他们去,最是合适。 樊诗音一句又一句话落下,伴随着她的话语,正道诸圣的神情,不断的变化着。虽然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开口,但很显然,正道诸圣之中的气氛,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洛诗一出手就灭杀两位玄仙期修为的仙人,吴凡也才意识到,一旦突破玄仙期进入金仙期修为,差一个境界等级,那都是天壤之别。 “周白是大明星而且一向走的是演技、人品、慈善累积口碑的路线,这种绯闻根本与他形象不符,而且他感情稳定也不合适炒作恋情话题。 长安城东,有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 而有这样年岁的何许的实力恐怕强悍非常,也难怪他有胆子只身一人来到这仙城二十一。 说着,吴天扯下一个黑衣人身上的黑衣,然后捡起旁边掉落的一把宝剑,然后直接冲向那些跟踪的洪家人。 这个世界是活过来了的世界,因此也对自身掌控的世界有着更好的力量的索取,但也因为这个世界是活过来了的世界,说句实话,想要针对着的做出攻击,简直不要太简单。 反而大树自己会结出许多东西,都是邪魔一道的东西,它们别的作用没有,就会跑去魔化识海里的画道之物,进而将此人魔化。 这让两名轿夫更加坚定林飞皇子的身份,因为听说那些越有权势的人,品位越独特,果然传言非虚,要不是亲眼所见,两名轿夫都不相信。 这个想法有点惊人,因这惊人想法,骁勇再次看向那些冰雕的目光不再是看向可能拥有寒冰的意志的存在,而是看成一个活生生的被强行转化成了冰雕模样的存在。 不过长天根本不会理他,还是那句话,吕布级别不够,见他只应该先行礼。 当初,韩萧被执法长老抓到裁决圣峰进行裁决,后来又被关押到十方天狱,叶琳那个丫头一气之下,直接就退出了圣魂宫。 同时,我把打火机扔了出去,火苗接触到尸煞身上的瞬间,轰的点燃汽油,火焰升空而起,包裹了尸煞,成了一个大火球。 第224章 缘与梦 “可知那鼍龙大王有些什么本领?” “不要误会!我们是修道之人,也会法术,会法术的修道之人经常互相探讨法术,这很正常!” 师兄妹二人一人一句,开口说道。 “这……小的哪里知晓……” 妖怪既觉得不对,又不敢不答。 “可还有别的忌讳?” “忌讳嘛……” 妖怪弱弱站 “终于去了吗?”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心底压着的石头似乎松了些。 望着漫天的灰尘,遮掩了一切。辰云的双眼突然一亮,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看着狼虎。 听到真嗣的话之后,大甲大叫了一声,接着右手发出白光使出了瓦割攻击,狠狠地打在了铁甲暴龙的身上,将铁甲暴龙打退。 想要冲刺的地段,可是萧炎却也是早就是了,让的其他人知道的话想必肯定会羡慕不已。 晏苍岚心中期待,等楼陵城输了之后,兰溶月补刀时,楼陵城气得吐血的模样,想想就心情愉悦。 李胜苍老无力的声音,在天鹰的耳边轻声的说道,声音之中带着无奈与心酸,甚至有些无助于凄凉。 一般假山周围都会用几块巨石翎毛来点缀,巨石乃是大理石,色泽,品相都是上乘。而窦氏所看的那处,分明有湿润的水迹。 “注意,只有成功获得一百积分的人才会参加下一个项目,否则直接视为淘汰。。”陈长老接着说道,眼睛之中透露出一股淡漠。 凝脉境九门的有着两人,令须荀和一个叫做许志辉的人,凝脉境八门的倒是有着五人,只不过这些人的实力都是不咋滴,至少在周天看来,可以比较轻松的赢得比试。 李伟东怀疑自己耳朵听出了,陆泽浩跟关耀琦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台下的两千多观众更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那,老朽就放心了。“说完王岑就朝着王喜点了点头,大步的走去,经过那殿前的护卫面前,神色特意的四目相对后,便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颜徐,让开。“龙骧的声音伴随着那抬起的刀大声的吼道。想要伸手,用尽了全力的手却只能够到颜徐的衣角。 就在这时候,王玉身旁的玉娇大呼一声:“娘娘,娘娘。“这一声,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只见到那王玉,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地面上。 并不是这样,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可以轻松的选择成为夏家大富之婿,但是,他执意拒绝了。 所以只能是换一把普通的长枪,也就是两米长,一只手使唤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是,老奴知道。“刘公公惶恐的模样,是王珏所喜欢看到的,这样,王珏会认为,刘公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一条,自己给的路可以走。 徐公公等了一会儿,那个亮光确实是朝着指定的地方来的,越靠近徐公公越觉得不对劲。 吴羡至尊仅仅一拳就打碎了姬昊引以为豪的九转巅峰大圆满的太初圣体。 中间还有一种车子,正方形的模样,人可以在里面推着这车走,上面的人打不进去,他们可以从容把车推到城墙下,用各种工具来凿城墙,这种车子,五十多辆,排成一排。宛如一道城墙一般。 “俺要吃饭,大哥,你这有肉,有酒,有娘们么?”王大麻子大笑着说完就直接下马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