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四大才子》 1、第一章 唐家夫人邱氏又怀上了,这是唐家的第三个孩子了,不论是男是女,对于已经儿女双全的唐广德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唐家在山西晋昌是有名的商家,家族富有庞大。只是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唐家果然在第四代的时候就开始渐渐败落,等到第六代的时候,已经只能守着一些祖传的祭田过日子了。之后,因为发生严重的旱灾,更是过不下去。唐家人中有些远见的都开始拖儿带口地南下逃走,有些去了京城继续经商,还有些去了南方鱼米之乡过一些富足的日子。 苏州府吴县是一个很大的县城,非常富有美丽,唐家其中一支就落户这里。几代传承经营,虽然人丁不旺,但也小有资产。只可惜这一支的人丁不旺,已经三代单传,传到唐广德这里,竟然一个亲戚都没有了。 唐广德自幼丧母,父亲也在他刚刚成年的时候过世。他小时候读过书,非常喜欢书画,虽然自己并无所成,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对这些的喜爱。他在姑苏吴趋坊皋桥开了一个酒楼,为了吸引自己喜欢的文人,还特意将这酒楼装扮得格外风雅,闲时也与这些文人们谈天说地。因他也有几分文采,这些文人倒也不会轻视他这个商贾,来往得多了,倒也有几个真正的朋友,生意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唐广德在二十岁时娶妻邱氏,二十二岁时有了第一个儿子唐寅,之后两年后有了大女儿唐辰,现在媳妇肚子里的第三个孩子将是唐家重新开枝散叶的开始。 唐申的出生对唐家来说自然是喜事,但也是一件非常惊险的事,因为邱氏竟然难产了。足足八个时辰,这孩子就是卡在肚子里生不出来,邱氏自己都放弃了,唐广德也在外面唉声叹气。但没想到,到了夜里,这孩子突然又动了下,稳婆看反正已经这样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问过唐广德同意后就伸手把孩子给拉了出来。拍了好半天屁股,这被憋得全身黑紫气息微弱的孩子才哭了出来。 唐广德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再见到里面的丫头出来道喜说二少爷平安出生,这才松了口气。 因为这孩子生得凶险,邱氏的身子彻底落了病根,以后再想怀上可能有点困难。邱氏就做主为唐广德再纳了两个妾。唐家人丁单薄,只有两个儿子哪里行呢。可惜除了其中一个生了个女儿外,另一个却是怎么也生不出来。 唐广德家单传几代,现在有了两个儿子,其实他已经满足,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直到四十岁才有了自己这个儿子的。现在看没有了更多的儿子缘份也并不是很难过,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两个儿子身上,一门心思地将两个儿子教养成人。 唐申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有点难受,皱着浅淡的眉头不甘愿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对称的包包头趴在自己身边,嘟着嘴伸着手在自己胸口上不断地拍拍,嘴里说着:“弟弟乖,要好好睡觉呀。” 唐申被拍得连连咳嗽,我本来就在睡,你还哄什么呀,而且,你晓不晓得你这么大力气,我被拍断气都是有可能的呀。忍不住转了转头看看四周,平时一直守在房间里的嬷嬷不知道哪里去了,连这个女孩儿,唐辰身边的那个丫头也看不到,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个小丫头守着自己,她倒好心想哄自己睡觉,可惜再这么拍下去肯定要拍成内伤。 来解救他的人马上就来了,从先生那里回来的唐寅和往常一样看过母亲后来看自己的小弟弟,结果就看到丫头嬷嬷们都不见踪影了,而自己的妹妹正在“□□”弟弟,小家伙被她拍得直咳嗽,她着急地就拍得更大力,直把唐申拍得快要哭了。 “辰儿,快住手!”唐寅吓得立刻叫了出来,跑过来把唐辰抱开,然后轻轻抚着唐申的小胸口担心地看着弟弟。唐申生的艰难,经历生死,大夫说身子骨不是很好,要小心养。这才没几个月,已经生病了三四回。唐申已经六岁,明白这个弟弟得来不易,所以对这个弟弟格外的照顾关心。 没有唐辰在自己身上狂拍,唐申在唐寅的照顾下终于能松口气,长长地呼了气,闷闷地咳嗽两下,就闭上眼睛再睡一会。还是婴儿,加上底子也不好,他这个身体天天大多时间都在睡觉的,唐辰拍了这么久,疼痛和胸闷已经让他非常疲惫。 见唐申安静入睡,唐寅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把一脸无辜的唐辰拉下床来带出房间,站在房门口怒吼:“人呢?都死哪里去了?连主子都不照顾了,是想作死吗!” 听到他生气的大吼声,终于有奴才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是唐辰身边的小丫头,小丫头吓得不轻,不断解释说因为今天正好发月钱的日子,他们看两个小主子都睡了,一时半会不会有事才赶去领钱的,结果因为管事那边闹了点事,才耽搁了一会。 唐寅气得不轻,自己的宝贝弟弟,就因为这帮子贪钱的奴才,差点就要出事!直接把自己的嬷嬷叫来照顾唐申,自己领着妹妹带着两个犯了错的奴才去找当家主母的邱氏。 邱氏一个下午都在忙家事,想着儿子女儿有人照顾这才松开了半天没有理,没想到仅半天就差点出事,气得邱氏差点晕倒,舍不得教训女儿,自然就要教训这帮子下人了。于是唐辰身边的小丫头被打发去做三等丫头,换了一个老成稳重些的丫头跟着她。唐申身边的嬷嬷因为兼为唐申的奶娘,而且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奶娘可以换,就没有打发走,只是降了月钱以作惩罚。担心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就在小儿子身边又多安了一个丫头,防止这种人一走开就没有人管的事再发生。 这对唐申来说无疑是非常开心的事,因为来的这个叫小秀的丫头是个话唠,自从来了以后就和自己的奶嬷嬷整天没完没了地说家里的事。这也间接地让唐申对这个家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就算是不知道的事,自己推测一下也能知道前因后果了。 比如最近最常说的事,就是邱氏的姐姐,邱家大姐嫁的那个徐老爷家有了大喜事,徐老爷那个最小的妹妹,吴县有名的美人,即将要嫁到长州知府的小舅子家了。 吴地出美人,邱氏也是美女,虽然说不上是大家闺秀,但绝对称得上是小家碧玉。所以唐申想以邱氏为标准的话,那位吴县有名的美人应该确实是长得不差了。不过,一介商贾家的女儿,能嫁给知府的小舅子当正妻,看来确实是挺家大业大的。 相比之下,唐家只靠着一些祖产和一个酒楼支撑家计,虽然不穷,但也绝对不富裕就是了。 徐家和唐家相比,算是比较常见的商人类型,唐广德因为自己读过书,所以比起商人更像是个文人,生意不上不下也无所谓,日子能过就行。徐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算是比较大的商人。唐申见过邱家大姐,确实从穿着打扮上都比邱氏要华丽许多。不过看那满脑袋的金簪,唐申都为她感觉重。 邱家大姐徐夫人不如自己妹妹命好,她入门后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因此徐家的长子并不是她所出的。直到去年才生下了儿子,只比唐申大上几个月。 邱氏与姐姐的关系还不错,时不时地会互相串串门通通信。只是以唐申看来,这位徐夫人估计也快要离开吴县了。徐老爷那么辛苦,连妹妹都嫁出去了,不就是为了把生意转到长州去嘛。而邱大姐虽然生育能力一般,但管家理事的本事很好,是肯定要跟着一起过去的。 虽然吴县和长州不远,但对于普通妇人来说,这已经是她们几乎一辈子也碰不到的距离了。 果然,两年后,徐家搬去了长州。 唐广德不在乎什么徐家,他只在乎自己的孩子。唐寅眼看着八岁了,已经开始学习一些比较高深的学问,特意为他聘请的先生也说唐寅非常的有天分有才华,将来大有可为。这让唐广德一直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所以,根本不让儿子沾手其他任何事情,专心读书就行了!这也是造成唐寅以后废柴的最主要原因。 唐寅也喜欢读书,同时在父亲的影响下,对诗画方面也是极有天分,这让唐广德更加高兴,时不时还把唐寅画的一些不错的画拿去酒楼里挂着,每当听到那些文人们的赞赏就格外的得意,回来就给唐寅更多的鼓励。 2、第二章 在唐申看来,唐寅会变成以后的才子自然就是唐广德影响和教育出来的,当然,不能说他的教育失败。但是,就唐寅以后的人生看来,这种教育显然是不够的。但这些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所以唐申除了郁闷之外,只能不断提醒不要受这种教育影响,难得转世一回,自然是要在这古代过上舒适安稳的生活最重要。 唐申启蒙很早,四岁就开始了,即使是唐寅,启蒙也是在五岁的时候。虽然大户人家的孩子启蒙时间可能会早些,三岁左右的都有。但唐家毕竟不是大户人家,所以才四岁就要求读书习字的唐申,留给先生的印象就是一个极上进的孩子。 而这个上进的孩子显然也是非常有天分的!只是比起唐寅来,少了些灵气,书念得有些死板,好在现在的科举都是些死板的东西。所以对唐申的评价不如唐寅,但也让唐广德非常开心。 唐申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但是其他方面都比唐寅要出色许多。从小就帮助邱氏管家,虽然邱氏只是被缠不过才放他玩,但惊讶地发现他管得有模有样,于是就渐渐放手让他管着了,毕竟她身体不好,与其把这些事交给两个不同心的妾,不如交给儿子。因为唐广德的心思重点放在大儿子身上,所以虽然不满小儿子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但也没有过多反对。 在唐申的建议下,唐家将钱全部用来置农地和铺子,不过铺子不是唐家自己开,全部都租出去。唐家并不富裕,所以这样的行为让唐家很是困难了一阵。于是唐申开始动手管理唐广德的酒楼,增加了一些特色的菜色,将这个酒楼一点点扩大,并变成饭馆之类的地方,而且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主意,让这个饭馆华而不奢,精而不贵,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而他甚至插手唐家田地里的生产,时不时的在休息的时候跑到田里去看看,问东问西,还建了一个暖房样的东西,种木耳和各种蘑菇之类的东西,因为自家就有饭馆,倒也不愁卖不掉,只要用这些东西做几个特色菜,很快就能打开市场。 等到他十岁,唐家的外事基本上就由唐申做主了。 而在他十岁的时候,十六岁的唐寅去参加了院试。 唐家的生意变好,日子也略好过些,手头上不会因为发生点什么事就紧巴巴的了。所以唐广德难得有心思地让儿子拿着一些礼物去拜访了一些人,虽然对儿子有信心,但唐广德在酒楼里呆了这么些年,一些潜规则也是了解的。 这些东西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出生商籍的唐寅院试排到了第一名,正式成为秀才。 唐广德喜得在家大摆宴席,让唐寅跟着自己一起招待客人。大家看着这个长相俊美,气质风流的少年都是夸了又夸的,赞美之词毫不吝啬的宣泄出来。 唐寅当时就做了几首诗,诗文优美如画,隐隐有青云之志。在座的客人们都连连点头,心里开始想着自家是否有合适的女孩儿,若能与唐家结亲,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唐申还小,没有入席,他跟母亲一起用饭。 唐辰长得比较丰满,因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所以邱氏正限制她的饮食,今天只吃了一些简单的菜式就没有再吃了。看着唐申对着碗里的肉挑挑捡捡,口水直流。 邱氏瞪了她一眼,这才对唐申说:“申儿用得不多,可是饭合胃口?” “没有,孩儿只是吃饱了。”唐申示意丫头把碗端走,漱口后坐到母亲身边:“娘,大哥考上了秀才,万里征程才开始第一步,可要让他继续考下去才是。” 邱氏对这个小儿子的话一向很信服,点头说:“我儿是个明白的,确实要如此才是。只是寅儿毕竟还小,是不是让他多读几年,有些把握后再去应考?” 唐申摇头:“一鼓作气让大哥继续考下去更好。大哥虽然读书比孩儿有天分许多,但孩儿看大哥并不好读书的,他更喜欢写诗画画之类的。如果大哥真的不爱当官,孩儿觉得也不用勉强,考上举人就好了。如果大哥停留在秀才上,难免可惜了些。现在大哥刚刚得中,正是气盛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当多提醒大哥,让他再努力些才好的。” 邱氏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心里虽然有些担心大儿子会累,但这毕竟是大事,中了举人和中了秀才是完全不同的事情,若是能中,唐家也就算是能脱离商籍了! 点点头,算是把这事应下了。唐申这才放下心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寅十六岁中秀才后,直到近三十岁才重新参加科举的。这中间这么长时间的空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全部用来点秋香了。 邱氏把唐申的话跟唐广德说了,唐广德也是极为赞同的。但是话说到唐寅这里,唐寅却是不乐意的。 唐寅现在拜吴地有名的画家沈周沈先生为师,之前为了参加院试,已经停了许多的学画。原本就计划好了在考上后要好好钻研几年画艺的,现在竟然又要他抓紧时间去参加乡试,这让心醉画画的唐寅非常不高兴。 唐申正在和姐姐玩,唐辰被安排在小厨房里学厨艺。因为弟弟嘴刁又有品味,所以拿弟弟当试吃人,毕竟她自己是不能吃的。唐申也很不给面子,做得好就勉为其难地多吃两口,做得不好就一番批评,气得唐辰时不时用手狠狠拧他的耳朵。 这边正热闹呢,就见邱氏身边的丫头小桃跑了过来,着急地说着:“二爷,大姑娘,快去看看吧,老爷正生气呢。” 唐广德重男轻女,所以唐辰并不得他的喜欢,父亲生气,她是不敢去凑热闹的。知道小桃主要是来找弟弟,就把头也转向弟弟,看着他等他说话。 唐申揉了揉自己刚刚被拧红的耳朵,不紧不慢地问:“这个时辰,爹爹不去楼里看着,在家里呆着和谁生气呢?” 小桃看了唐申一眼,这位二爷明明知道出了什么事,偏偏这么不着急的模样。可想想自己夫人担心得神不守舍的模样,只好说:“是大爷,老爷今天要大爷专心读书,准备参加后年的乡试,但大爷不肯,所以……” 唐申皱了下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唐辰在一边有些奇怪地问:“后年?那不是还早?爹爹不用着急,就让大哥多休息一阵也没有什么吧?” 唐申的眉皱得更紧,唐辰不敢再说话。虽然弟弟亲切,又只有十岁,但在这个家里,他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现在唐家里里外外都由他管着,就连爹爹,看他反正学业仍然不错,也由着他管事了。唐辰性懦,不敢猜测弟弟这紧皱的眉头是什么意思,只好老实地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唐申知道,十六岁真的不大,就算是让唐寅休两届,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一般二十出头再去应考才更好些,但是唐申一点也不希望这小子心野下去,之后再想把他收回来就不容易了。 想了想,唐申还是站了起来,拍拍有些褶皱的衣角对唐辰说:“那弟弟就去看看好了,姐姐继续在这里做点心吧,刚刚的桂花点心太甜了些,姐姐做些不甜的点心给弟弟当零嘴吧。”唐辰笑着应下,唐申点点头走了。 邱氏的院子是主院,挺大的,走进去转个弯绕到主屋就能看到里面唐寅正跪在地上,唐广德坐在上面气得脸红脖子粗,邱氏坐在唐广德身边拉着他的手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看到唐申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给父亲,母亲请安。”唐申行了一礼,被唐广德叫起。 唐广德连连喘气,指着唐寅说:“申儿,你大哥死也不肯去考试,你给我劝劝!” 唐申应下,问唐寅:“大哥你开个条件吧,怎么才肯去读书准备考试?” 唐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弱弱地说:“我不是不肯,只是想过几年。这两年我想潜心学习绘画。” “那为什么不等考完了再去学?” “可我已经考上了秀才……之前说好……” “大哥莫不是以为你考上了秀才,就是让你去学画画的借口和理由了吧?”唐申语气平淡,面无表情,但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一样。“大哥身为唐家下任家主,唐家的嫡长子,唐家未来的顶梁柱,担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你以为唐家缺个秀才?我过两年也能考个秀才出来。如果只是缺个秀才,用得着你去考吗?” 唐寅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唐申接着说:“唐家现在有我们兄弟二人,正是壮大的时候。弟弟才华有限,担任不了这个重任。哥哥空有才华却没有抱负,弃唐家未来于不顾,只想着自己舒服就好,难道不会羞愧?” 唐寅再好的脾气这个时候也有些恼火:“我只是说过……” “过两年?大哥真是爱说笑。你现在书读得正好,再多复习复习,就有机会一举得中,省时省力更省心。你丢下书本几年不看只顾着画画,等到你画完了,又要重头学起,费的时间精力想必只会更多,孰轻孰重大哥应该比弟弟清楚才是。你爱画画弟弟不管,唐家虽然没多少钱,但给你买画纸画笔文房四宝的钱还是有的。但哥哥什么事都不做就想享受这些,弟弟也未免觉得有些委屈,毕竟你花的钱可不是白来的。弟弟也不要你做什么一品高官的二品重臣的,你考上举人,会试那一关你都可以不去考,弟弟也不指望你这性子能混出个什么了不起的官位,呆在家里弟弟看着还能放心些。” 唐广德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唐寅更是接替了自己老爹变得脸红脖子粗了。 唐申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低头挑着自己的手指甲继续说:“唐家现在还是商籍,虽然唐家祖上就是经商的,但是商人地位如何大哥也清楚。弟弟这些年一直想办法让唐家转行做别的,就是想脱了这商籍。大哥如果能中举,那这件大事就好办多了。大哥就算是对祖上有恩,也算是不负了这养育之恩。” 这话压得太重了,即使是唐广德也觉得说得有些不妥,但唐寅却咬牙点头了:“好!我去考,但申儿说话要算话,我若中举,就不再要我去科举,我志不在此!” 唐申点头:“再下来就是会试,你想考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放心吧。那还有两年时间,就有劳大哥回房间认真看书了。你的那些绘画的工具之类的东西,弟弟暂时替你收着,咱们两年后见真章吧。” 唐寅还想说什么,但咬了咬牙不说了,点头站起来,向父母行了一礼回房间了。 唐广德担心地问唐申:“申儿,不要紧吗?其实就是过两年,爹爹也是等得起的。” 唐申摇头:“父亲还是紧逼着些吧,大哥也说了,他志不在此。若是放他等两年,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再给他机会让他等两年。还不成还明日复明日不成?他考上了,咱们家也能过得好些,没看大哥考上秀才,连登门的客人都不一样的吗。” 唐广德想了想,点头,欣慰地笑着说:“申儿如此聪明周道,倒是让父亲无用武之地了。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大哥喜欢绘画,就让他中了举后安心学习就是了。” 唐广德心里很清楚,自己大儿子这性子其实不适合去官场,若是小儿子倒是有可能混得不错,但大儿子却不行,中了举自家就能算是有了地位,以后小儿子哪怕考中个秀才,就能顺理成章地脱了商籍。 想到这里,唐广德还是决定,让儿子再去好好准备考试吧,画画什么时候不能学呢。 3、第三章 今天唐申从先生那里回家,就看到家里热闹了许多,管事还带着人在搬进搬出的打理着什么东西,奇怪地停下脚步问:“出了什么事?” 陈管事一看是唐申立刻小跑过来行了一礼:“二爷回来了。今天徐大奶奶派人送来贺礼庆贺大爷,还有几个嬷嬷跟着一起来了,正和夫人说话呢。” 唐申嗯了一声,看着忙着搬东西的奴才们没有动。管事看了看周围,凑近些小声说:“看那几个嬷嬷的样子,都是徐大奶奶身边得用的。刚刚里面传消息过来说,徐大奶奶似乎是想让两家亲上加亲。” 唐申挑眉,微笑,这很正常。徐夫人的女儿今年近十五,比唐寅小一岁左右,两人身份上倒也般配。而且邱氏与姐姐一向交好,这婚事看来十拿九稳的。不过,唐申没见过那丫头几面,却被他留下了那丫头娇蛮的印象。算了,反正不是嫁给自己,管他那么多呢。 唐申去看母亲,果然看到邱氏对面几个凳子上坐着几个嬷嬷。几个嬷嬷穿着打扮都是不俗的,头上的金簪子也挺新的,手上也套着金银镯子,看来徐家现在越发的有体面了。 几人给唐申见了礼,唐申反应淡淡,应了一声让她们坐了。邱氏看儿子回来,很开心地说到这几人来的目的。唐寅考上秀才,徐夫人派来送来贺礼。加上快要中秋,更是送了一些不错的礼品来,唐申也有一份呢,都是挺精致的玩物。据说是徐家五爷,也就是徐夫人的宝贝儿子最喜欢的东西,特意的准备了一套给差不多年纪的表弟唐申。唐申看了一眼,轻轻地拧了下眉,淡淡地谢过了,然后就跟母亲告辞出去了。 唐家人丁不多,家事也少,管事也能干,唐申虽然管着家,但并不怎么忙,毕竟一些内院的事还是由邱氏管着的。管事汇报了一下这些客人的安排情况还有礼物的处理情况,再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说给唐申听了。唐申见也没有什么问题,就点头应下了。接下来就得安排回礼,徐家老爷的,徐夫人的,徐家小姐,徐家五爷,徐家老夫人,这几位都是重点要注意的。至于那些妾呀,庶子呀之类的,怎么送送多少也是要讲究的。然后是这几个跑来的管事和嬷嬷们,当然也要准备一份。 等到都安排好了,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唐申这才拿着礼单回去找母亲。 邱氏正服侍回来的唐广德洗漱,忙完了两人坐下,接过唐申准备好的礼单子看了看,都点头同意,于是这回礼的事就定下了。 这时,唐寅也回来了,他自从开始备考,都会在先生那里呆着学习直到快要吃饭的时间才回来。这么辛苦,让邱氏心疼得不行,所以唐家的晚饭一向是最丰盛的。 邱氏今天当然是知道几个嬷嬷的意思的,她心里也是喜欢的。徐欣小时候虽然确实是娇惯了些,但现在大了,听嬷嬷们说,行为做事都很得体的。而且徐欣自小就长得好看,又是自己的亲侄女,若真能亲上加亲,真的比什么都好了。 可是这话才冒个头,唐广德还在思考呢,唐申就反对了。 “不行。” 唐寅立刻感动地看着自己弟弟,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与徐欣成亲!虽然新婚有小登科之说是大喜事,但他宁可娶个村姑也不想娶那个一点不如意就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丫头! 邱氏的脸上有些下不来,虽然她是疼爱这个孩子,毕竟这孩子做事极合自己心意。但徐欣哪里不好了?徐家现在这般的家大业大,徐欣什么样的人不能嫁,嫁给自家已经算是下嫁了。有什么不好的? 但这些话说出来有些贪慕钱财的感觉,不好听。所以她倒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说:“欣儿从小就长相标致,性格可爱,与咱们家也般配,哪里就不行了?而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申儿就不要管了。” 唐申放下筷子,唐广德一看儿子板着的小脸就知道他不高兴了,立刻说:“申儿,你娘说得倒也是有些道理。” 唐申摇头:“大哥现在正辛苦备考,哪里来的那个闲功夫成亲?耽误了前程,十个徐欣也换不来。”见唐广德立刻转为赞同,又说:“而且,等大哥中了举,就是举人老爷,哪个举人老爷会娶个商家女的?娘亲的决定不妥。” 唐广德连连点头:“申儿说得是,这事就按下不要提了。” 邱氏气得吃不下饭,委屈地说:“这不还有两年吗?先订了亲,等寅儿考上再娶也行呀。而且徐家怎么算是商家了?人家与知府老爷都是攀着亲的呢!” “十万八千里的姻亲,也改变不了他们是商籍的事实。娘亲,孩儿心高,是绝对不许唐家再与商家有任何瓜葛的。等到大哥中举,就是爹现在的酒楼,孩儿也要收回来的。咱们唐家即使不能入仕,也绝对不能和商扯上关系。自古士农工商,至少也要爬到农一阶,子孙们的腰板才直一些!” 唐寅立刻拍手叫好:“申儿说得极是!” 唐申好笑:“怎么,大哥不排斥读书科举了?” 唐寅摸摸鼻子:“就像你说的,中了举,咱们唐家就能脱了商籍,以后子孙都要高人一等些,既然我身为唐家长子,这事自然是要落在我头上的。而且,弟弟精通俗事,大哥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拖弟弟后腿了。” 唐申笑个不停,真难得他能想得透。 唐广德也哈哈大笑,“咱们唐家有你们兄弟二人,何愁不会壮大?”拍拍已经有些犹豫的邱氏的手说道:“你也是,徐家再好,除非徐五能一样考个举人出来,否则徐家就仍然是个商家。咱们儿子以后是要当举人老爷,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而且他还小,你就少操些心吧。” 邱氏叹息一声,点头说:“我是个没远见的,相公和寅儿申儿都这么想那就这么做吧。其实我也明白姐姐的心思,咱们家与徐家亲近,又人口简单,欣儿嫁进来不会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唐申吐掉漱口水擦干净手,他一向是放下筷子就不再吃东西的。“姨母能选上咱们家也是看得起咱们家的,只是在大哥中举前,家里不得为他议亲。耽误事不说,万一挑了个身份上不配的,以后不是让人嘲笑?” 邱氏点头,不再犹豫。只是仍生气地在小儿子头上弹了一下:“就你心眼多。” “孩儿这样确实是心机深沉了些。”唐申倒也承认,端着麦茶说:“虽然孩儿自己也不想,但是孩儿更想过些好日子,所以利用些人,伤害些人,也就再所难免了。” 唐寅笑着说:“弟弟这算是阳谋,正大光明。如果变成阴谋可就不好了。”也算是给他提个醒。 “是,大哥说得是。” 接下来,大家吃饱了,东西辙下去,邱氏开始说到女儿唐辰的议亲的事。唐寅考上秀才后,来给唐辰求亲的人就更多了,而且大多地位都还可以。只是今天听了唐申的言论,却是不好再把唐辰许配给商家了。这就得少许多人选,所以邱氏才会拉着儿子丈夫一起想主意。 唐寅觉得妹妹也不过十三,还有些日子不急,但这事,早定下来自然是更好的。好在他这些日子也没少接触其他学子,大小事情也知道一些。 唐广德虽然一心管着酒楼,但酒楼里就是消息集中地,哪家有什么人,哪家孩子学问怎么样,问他是没错的。 而唐申虽然小,但到底管着家,大大小小的事也经历些。 四个人一起,给着唐辰千挑万选的,再约好回头分开来查一些预备人选的情况。 第二天,把礼物和礼单给了那些嬷嬷,邱氏就送他们走了。只字不提婚约的事。那嬷嬷见邱氏只一个晚上就改了主意,很是有些奇怪的。但是人家不提,她们也不好追着问,只隐约提了两句,邱氏就说给徐夫人的信里会有交待。于是他们就不问了,带着礼物回去了。 回到长州,将礼单等东西全部交给了徐夫人邱氏。 邱氏先收了礼,并让人把各人的礼都分了去,其他的就存去库房里。看着手中的信皱了下眉拆开了。邱氏识字不多,妹妹也一样,所以一展开就知道这信不是自己妹妹写的。估计是代笔。字写得挺好,工整严谨,只是似乎也不是她看中的女婿人选唐寅的字。 翻到后面一看,果然是唐申代笔。申儿呀,那个和自己儿子相差不大的孩子,竟然已经能写这么好的一笔字了,想想自己现在还只会玩的儿子,不由得忍不住叹息。 不急着看信,先问嬷嬷:“唐大奶奶身子怎么样?其他几个主子见着了吗?” “唐大奶奶看得挺好的,气色也不错,人也比以前胖些。身上着的衣服也是簇新的,头上用的也是新打的贵重首饰,瞧着身子是好多了。唐姑娘奴婢也见着了,比小时候是瘦了许多,也漂亮多了,听说也正在议亲呢。唐老爷身子也好,两位少爷看着也是安稳的,不管气色还是什么的都挺好的。唐大奶奶还让奴婢们带话给夫人,说她们一家子过得挺好,让您不用担心。奴婢看唐家的宅子似乎也刚刚修过的样子,下人们的打扮用度也都不错,想来唐家定是极富足的。” 徐夫人点头:“我妹妹以前来信时说过,唐家现在大小事都有申儿管着。那孩子是个有手段的,很是为唐家做了几件了不起的事,唐家现在比以前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是,奴婢看这唐家上下都是听唐二爷的呢,管事的有些什么事也是报给二爷的。连我们带回来的这礼单子,也是二爷准备的。奴婢们也是得了二爷的赏,赏的东西也贵重呢。” “这孩子果然是个聪明厉害的。”徐夫人越发的叹息,自己儿子有他一半,自己也不用担心了。不然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妹妹家,就是看出唐家兄弟能干有前程,希望以后能照顾着自己宝贝儿子些。 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徐夫人问到主题:“对婚事唐大奶奶怎么说的?” “唐大奶奶原本听着奴婢们说的,极欢喜的样子,也问了许多大姑娘的事,看来是挺满意的。只是当天晚上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再说过了。奴婢们问起,她也只是说写在信里告诉了奶奶,却是不肯多提,看样子似乎是淡了。” “当天晚上她和谁说话的你们知道吗?” “知道,唐老爷和大奶奶带着两位少爷一起用饭的。” “是吗。”徐夫人皱了下眉,打开信,递给身边的一个奴婢。这丫头是个认字的,就给徐夫人把信读了。信写得很长,前面全部都和以前一样是交待家中大小事,再做了一些节日的问候,还写到送来的东西里有一些农产还是自家的地里产的,送给徐夫人尝鲜。只是在最后还提到,因唐寅现在正在一心备考准备参加乡试,在乡试之前都不议亲,怕耽搁了这孩子读书误了前程,所以这事就不敢应下了。 4、第四章 徐夫人叹息一声,果然如此。唐寅自幼聪明伶俐,就是看中了他可能会中举做官,自己才想要把女儿嫁过去的!唐寅还小,拖得起,可自己女儿马上就要十五,及笄了,哪里还能等得起呢。如果能先订下亲来倒也算了,但看这信中的意思,却是连订亲也不愿的。 看妹妹的样子,这意思不是由她自己的,应该是唐家男人们的意思。唐家上下,妹夫唐广德她知道,不是个有主意的。而这主意也不像是唐寅出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唐申。 对于唐申,徐夫人并不是很有印象,毕竟在唐申没多大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搬来了长州,这些日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印象中的孩子虽然肖猴,却是极稳重的人,并不活泼。长相虽不如唐寅,却也是精致清秀的,笑容浅淡,显得不是很热络。 从妹妹的这些年的信中,能看出这孩子不仅是个稳重的,更是个有头脑的。唐家现在产业不少,田地也丰富,听说还弄了一些有意思的出产,因于农事上有功还得了县里的嘉奖。这些都是唐申的主意,从中就能知道这孩子哪怕以后没有功名,也绝对能让唐家过得极好的。 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更多的东西,只好问几个婆子:“你们去,见着了唐家二爷?他如何?” 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唐家二爷现在应该十来岁,倒比咱们五爷要高一点,也瘦些,挺俊俏的小生。看着挺稳重的,说话不多,却句句得体。唐大奶奶对他似乎也有些不同的,二爷说的话大奶奶都肯听的。” “还有呢?” “咱们送过去的东西唐大奶奶给二爷看了,二爷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唐大奶奶特意把五爷送他的礼物给他看了,奴婢就看到……二爷皱了下眉。而且那些东西二爷看了一眼就再没理会,也没碰,甚至也没说要带回房去,看来是不喜欢那些玩意的样子。” 徐夫人叹息,那些东西是自己儿子心血来潮要送的,以着她是不能送的。唐申自小就上进,又是这么个能干的人,哪里会看上那些玩物。这可好,光是送了这个礼,就让唐申对自家有了偏见,会让妹妹拒绝两家联姻也有理由了。 看来,为了儿子,过些日子要找个由头另外送份礼给唐申了。 自己和妹妹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两家的孩子只能靠着彼此了,这要是成了仇可就完了。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发飙地吼道:“五爷呢?这个时间不去读书,又哪里去了?” 几个奴才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连忙哄了几句,差人去把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游玩的五少爷给找了回来。徐夫人拿着妹妹的儿子一阵对比,看着自己儿子肥头大耳没心没肺的模样,担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从来对着儿子都温柔体贴的徐夫人,今天实在是被刺激了,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把从来没受过委屈的徐家五爷给吓得哭叫连天。最后还是徐欣来,才把母亲给哄得好了。 徐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垂泪:“我儿,你姨母家的孩子一个考了秀才马上要考举人,另一个在家管着家里大小事能干精明。偏偏你这弟弟除了吃喝玩乐一样不会,这以后要是被那些庶子们欺负了可如何是好呀。” “娘亲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先不说弟弟现在还小,喜欢玩一些也没什么,我认识的那几个姐妹的弟弟哪个不是在玩泥巴呢。而且就算弟弟以后没有所成,他一个嫡子,哪里还能争不过那几个庶兄弟吗?” “我儿,你哪里知道这些门道呀,如果以后不分家还好些。若是分了家,你那几个庶兄弟已经开始进铺子帮着你爹打点,这些产业以后你弟弟想要拿回来也是不容易的呀。而且他那样子,不读书就算了,这生意都不会做的话,可怎么活呀。” 抚摸着女儿清丽的小脸,徐夫人擦着眼泪说:“我看你两个表兄弟是有前程的,就想让你表哥和你结亲,他有功名,他弟弟唐申更是个有手段的。结果……唉……” 徐欣这才知道母亲想为她与唐寅成婚,这还没什么,让徐欣难以接受的是竟然被拒绝了!徐欣一向心高气傲,听到这里脸都气红了。“母亲不用难过了!女儿这模样家世还怕嫁不出去不成?何必一定要嫁给他们唐家?一个小秀才,以后能不能考上举人还不好说呢!咱们尽可以找那高门大院的,女儿才不要嫁到唐家那穷乡僻壤去!” 徐欣这话也是有些气话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徐夫人点头也安慰了几句,就把这事放开没提了。 她这里不提,那边的唐家,邱氏却是有些于心不忍的。换成是她,她也希望女儿能嫁给这样的人家里去。只是最终不能误了儿子的事,只好找其他机会向姐姐致歉了。 临近冬天,唐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将农产卖得不多,大多都存了起来。唐广德有些奇怪,但他一向信服这孩子,就任他去了。唐申不仅存了粮食,还存了不少的廉价布料柴禾药物之类的东西,一点点存,堆满了家里的仓库,看得家里其他人莫名其妙,知道的几个人却暗暗佩服。 一切准备好后,刚刚入冬的第一场雪就下了。 邱氏将脚放在火炉边,看着坐在旁边看书的儿子,忍不住问了一句:“申儿,你做那些,就是为了防止这场雪吗?”吴县靠南,冬天难得这样大的雪。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三天。两个孩子的书也只好回来自己念了,连唐广德的酒楼都没有生意提前关门了。 “嗯,儿子经常下乡去看看田地,几个老农都告诉我今年会有大雪,让我多存点东西应冬。” “哎呀,那真是要念着他们的好了。等这雪停了,要不要送些粮食布料去给他们?” “早送了,娘亲不用担心。”唐申翻了一页书,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继续看书。 唐辰绣了一会的花,也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都要冻僵了。把绣好的花递给娘亲:“娘,你看这里,用什么颜色好呢?粉色的太俗了,可胭脂色又……” “嗯,确实呢。”母女两个就坐到火盆边烤起了火,一边讨论起了颜色搭配的问题。 这时,棉帘子掀开,钻进一股子冷风,冻得两人一缩,抬头看到唐寅走了进来。 唐寅把身上的裘皮风衣脱下来,搓着脸跺着脚跑到火盆边烤了好一会,又喝了杯热茶才不再牙齿打颤。邱氏连忙再让人去端碗姜汤过来,生怕他冻病了。 唐申抬头看他:“大哥刚从张大人府上回来?” “是呀,这么大的雪,哪里还有别处可去呢,吃完了饭直接就回来了。” 唐辰笑着问:“大哥吃了什么好吃的?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酒味呢。” 唐寅也跟着笑了,点头说:“可是吃了点好东西。张大人得了一大块薰鹿肉,配上其他的菜色,倒也吃得挺热闹。”说着就介绍了一些席间的事,两个女人均听得津津有味的,她们内宅里住着,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说完了,唐申问了一句:“张大人说了什么?” “如你猜测的一样,三天大雪,城里已经有些地方受灾了,不少百姓的房子都压坏了,到处借住。申儿,我们家是不是也收留一些的好?” “暂时不要。”唐申将窗子开了个小缝看了看外面,冷风吹进来,冻得唐辰打了个喷嚏,他连忙又关上了。“这雪如果停了,那就算不上受灾。每年大雪时不压坏几间房子呢。张大人也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希望到时候大家不要太小气而已。” 唐寅接过下人递来的姜汤一口灌下,发了发汗,才终于舒坦。坐到他对面看看他的书。唐申不像其他人,喜欢在书上写一边自己的注释和读感,他的书永远是干净得像新书一样。可是问他看过的书里的内容,他都会举一反三的说出许多,记忆力极好。 唐申搓了搓手,他身体不怎么好,虽然不常发病,但在一年四季,总是手脚冰冷,现在又是严冬,更是辛苦了。“大哥今天受到张大人所邀,是极有面子的事。而张大人不请父亲,独让你去,我想其中涵意你也清楚的。” 唐寅点头:“我明白,我会认真读书的。” “大哥明白就好了。大哥中午既然吃了那么些的热锅子,咱们晚上就吃得清淡些吧,正好我也想试试我想的几个菜式能不能用,大家就帮着一起尝尝看吧。” “好,不过你准备了什么?” “如果以后真的受灾,咱们家粮食好歹屯了一些,救济一二,布施些粥菜也是应该的。只是如果全部用好米做粥就浪费了一些,而且也不容易饱,用差的米,我也丢不起那人。所以我就加了一些红薯之类的东西一起煮煮看,又好吃又管饱,比净米粥也要便宜些。”现在虽然有红薯了,但吃得人却一直不多。尤其是南方,主食都是大米,连面都吃得少。甚至有人拿红薯来喂猪,吃法也不多。 “此举大善!”唐寅连连拍手,“弟弟总能想出一些有用又好的法子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咱们家并不是巨富之家,这个冬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好省着些了。” 晚上果然是红薯粥,红薯就是在唐家地里的田梗上种的,出产高又能当主食,所以当时种了不少,一些不好的地里也种了,产量极高。放着和米一起煮,暖和又好吃。唐寅还喜欢地多吃了一碗。 唐广德也是点头:“这东西原本看你除了蒸食和炸食外也没有其他的吃法,今天下了粥反而味道更好。” “这东西毕竟吃了会有些涨气,不好吃太多了。”唐申笑着说:“入了菜,少少吃一点,提提味就行了,如果真的当主食吃了,那不是要放一天的屁?” 唐广德想到酒楼里的文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放屁,果然不是个好主意,连连点头:“说得是。”但还是添了一碗。 唐辰现在胃口小许多,吃了一碗,再吃了两块红薯就不吃了,只是说:“这东西味道好,又香甜,比起单纯的粥食也更容易吃饱,果然是好东西。我看,如果真有受灾了,还是以这种东西为主食给灾民们吃比较好。而且,还可以把这红薯蒸熟了,让他们拿一个回去给其他亲友们,就是自己饿了也可以吃点,毕竟灾民们可不一定天天能碰到布粥的呢。” “姐姐所言极是。”唐申立刻点头记下。唐辰笑笑,摸摸他的脑袋。 唐广德用筷子叉起一块红薯,这红薯几乎不用照料,平时也是种在田梗里,除了买来时花了一点银钱,却全部都是几乎不花钱的东西,实在是很划算。就说:“这东西如果真的派上了用场,明年估计就会吃香起来,咱们也要留一些种子才好。” “是,孩儿明白。”唐申点头。他早就准备好了,种子那部分是绝对不会拿出去救济的。 邱氏倒是喜欢那野菜腌制的小菜,香脆可口,就着一些粗粮的馒头吃得下去,味道更好。忍不住赞道:“时常看你看几文钱从乡下收一些野菜回来,只是晒也不做其他用途,还当你是借着给乡下的孩子们赚点小钱做做善事呢,原来是做这个用途的。” “娘亲也没有说错,不过最开始我只是想做点善事,看那些孩子无事可做,家里又穷苦。就让他们挖些野菜,想着找时间做几个可口小菜放在酒楼里让人免费吃,给他们一些银钱酬谢也算是帮助他们一点点家用,今天倒是想起来可以用在这里,就让人拿出来用了。” 邱氏感动,直夸儿子心善,胃口很好地吃了不少。 5、第五章 而在一个月后,终于开始有灾民进城,并且,随着大雪不停,这人就越来越多,如何管理都成了问题。张大人是有才华的,立刻就安排好了他们的住处,虽然只是临时的。然后在各大户的资助下,一些棉被也被送出来,即使没有棉被,一些干稻草也是可以保暖的。安排灾民去分片区打扫城中积雪,还可以论功行赏,防止这些人无所事事反而闹出事来。并且挑选出强壮有威望的灾民负责管理各片区的灾民,管得好自然也有赏。 这样,即使灾民越来越多,但是情况还算是良好。 只是府衙中能拿出来救济的粮食不多,于是,富有的人家开始外出散发救济食物。 其中,就以唐家的布施最受欢迎。因为吃的东西种类最多,还可以带一些拿走。唐广德主要是在唐家的酒楼外散发,散发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从厨房里刚刚拿出来的热食,比如粥或是一些蒸熟的红薯之类的东西。而唐家两位少爷则会带着人,主动去那些灾民救治点,送一些粗粮的馒头,而且还会搭配着给一些小菜。有缺衣少被的也会主动送上御寒的东西,见到冻伤的甚至会亲手动手治疗。一个被冻得双手变成紫馒头的大娘看着细心为他擦药包扎的唐申,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所以唐家人不管到哪里,都是极受欢迎的。可惜他们说因为家财有限,不能天天布施,但如果有布施会提前挂出牌子。于是,等到他们布施的那天,唐家的酒楼前都会排满人群。 毕竟是南方,即使冻得不行,但要冻死人也不容易。所以官民配合下,这场大雪并没有冻死人的消息出现。过了年后天气终于好些了,灾民们在雪化了路通了后,在官府领了明年的种子就回乡了。 唐申则立刻赶唐家的那些佃户那里去看,因为他这个冬天走遍了所有的灾民救治点,都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佃户。他有些放心不下,就决定赶去看看。 好在那些佃户们因为准备充分,加上今年唐申留了不少的吃食给他们,所以这个冬天很顺利的度过了。看到东家来看望他们,都感动得不行,还把冬天打到的几只兔子和野鸡塞给了唐申带回去补身子。 见他们没事,唐申也就放下心来,留下来用了饭后又赶回去。 一赶回去,就得了消息,吴地一带今年冬天都下了大雪,细数下来就吴县的情况最好。张大人上了折子,因是大喜事,所以呈到了御前。皇上看了圣心大悦,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大为赞叹。张大人受了奖赏,就连被张大人特意写到的唐家也受了赏赐。虽然只是个银碗,但是这是皇上赏的!于是,唐家将这东西小心地供奉了起来,日日参拜上香。 于是,开了春,唐广德四十,终于成了唐员外。 提前脱离了商籍的唐员外终于明白二儿子冬天准备得那么仔细的原因,感动得只恨不得抱着儿子亲两口。但还是板起脸上装着员外的谱,让两个儿子好好读书,以后诗书传家才是正途,两个孩子恭敬地听了。 而在长州,听说了这一切的徐夫人再次感叹唐申的厉害,这眼光手段一流,将来肯定非池中物。而且听说唐寅的书也读得极好,甚至出了诗集,在吴县极有名气。想到女儿的婚事,徐夫人也忍不住焦急了。 徐欣心高气傲,坚决要她点头才肯嫁,可看了许多人家都摇头。她一心要找一个比唐家更好的。虽然高门嫁女,但唐家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好,有声望有功名有财产,现在甚至有了地位,真想找个更好的虽然也有,但连唐家都看不到的商女,哪里会被更好的人家看上。因为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徐欣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连进徐家的媒婆都少了许多,而且这人选也越来越差,不要说徐夫人,就连徐欣都非常不高兴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消息,唐家大爷二爷带着年礼来拜年了。 过年期间,因为大雪封路,所以两家断了来往已经有些日子了,虽然后来徐家将年礼送过去了,但是因为唐家正好忙着受皇上赏赐的事和被封为员外的事,所以这年礼一直没有送来。等一切忙完了,唐广德让两个儿子带着大批的礼品来了。特意让两个儿子来,除了表达歉意也是希望两个孩子能长点见识,孩子大了,总要自己出门的。 两人都是男孩子,自然不可能一来就直接入到里面去,所以第一个接待两人的是徐家老爷。徐老爷知道这两个孩子,妻子都提过,所以这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唐寅应该才十七岁。虽然年少,却身材高挑修长,面容白净俊美,笑容潇洒温和。眼神清明,举止有度,气度不凡。身着一身牙色的袍子,显得更加风流倜傥。忍不住有些叹息,自己五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如这个。 再看唐申。唐申才十一岁,个子不高,但比同龄的孩子已经高些了,只是挺瘦的,听说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导致的。穿一身鸦青色的袍子,显得人更细瘦,却极稳重。长相与兄长挺像,只是少了那些轻狂和飘逸,非常沉稳庄重。 两人均是谈吐不凡,答话也张弛有度,不留痕迹。徐老爷是有见识的,知道这两个孩子确实是难得的,对自己的连襟忍不住有几分羡慕。 聊了许久,徐老爷让他们进去看自己的夫人,并约好晚上再好好聚聚。两人应下,行了一礼后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里面见徐夫人邱氏。 这一路上看来,徐家人丁众多,家里非常热闹。住着五进的宅子,似乎也不是新宅,但也非常漂亮。只是对于住惯了唐家的两人来说,这宅子乱了些,吵了些,而且看起来过于浮华。但两人不好在这个时候评论什么,所以都是闭口不言。但唐寅心里想的是,幸好听了弟弟的,不然他们家继续经商,迟早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那边,徐夫人正忙着打发女儿。皱着眉喝斥:“真是胡闹,他们都是男子,哪里是你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能随便看的!” “孩儿小时候不是见过了嘛,现在只不过是大了,有什么不能见的?”徐欣只是想看看那个拒绝她的唐寅长的什么模样。 徐夫人拍着桌子生气:“这怎么能一样?你那时候才几岁?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唐寅更是已经长大成人了!你学了这么久的规矩难道还不懂这些吗?” “大不了孩儿躲到里在帘子里好了,反正孩儿只是想看看,娘亲嘴里那么了不起的唐寅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着下人报说两人已经来到了门外,堵着门徐欣想出去也不行了。徐夫人无奈,只好让女儿进了里间,隔着屏风偷看。 唐寅带着唐申等了一会才被获准进入,抬脚进来看到了坐在一把贵妃椅上的美貌妇人。认出是自己姨母,连忙行礼请安。 邱氏看到两个孩子也是吃了一惊,只恨不得这仙童般的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拉着两人的手好一通哭,不断地问着许多话,把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坐下,先是说了今年过年因为受灾的关系年礼送迟,请姨母谅解。又说了今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才耽搁了回礼的时间。再把父母的问好话带到,之后就是邱氏问他们答了。 这些事邱氏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从两人的话里听来,却觉得这唐申果然是不简单的。但看着侃侃而谈的唐寅,邱氏更觉得唐寅是个有出息的。和自己的女儿不管外貌性情也都极为相配,越看越喜欢,拉着唐寅就说个没完。 唐申有些累,所以话说得比较少,毕竟要体谅一下他只有十一岁。所以后来,他只是闭着嘴半瞌着眼睛不说话,只有问到他他才开口回答几个字。 邱氏的心思大多在唐寅身上,所以没有注意这些。唐寅却是有些担心,几次想提下去休息的话都因为要回答邱氏的问话而不得不延迟。 而唐申突然发现,似乎有人在盯着他们。虽然视线并不是盯着自己的,但是那种感觉比较强烈,让唐申渐渐清醒了起来。慢慢地睁开眼睛,顺着感觉到的方向突然转头看过去,直直地盯到了屏风后一个人影身上。那人似乎是吓了一跳立刻缩到了里面去,再也看不到了。 邱氏这才注意到,连忙说两个孩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下去休息什么的。 唐申站起来,轻笑:“如此,我们兄弟就先去休息了,也请姨母和表姐好好休息。”说着拉着有些吃惊的唐寅转身走了。 邱氏吓了一跳,连忙进去,知道唐申只是隔着屏风注意到她,并没有正面见过,邱氏松了口气。然后揉着太阳穴说:“好了,人见过了,回去吧。不要再做这么丢脸的事了,幸好你表弟是个稳重的,否则这事传出去,你哪里还会有什么名声?” 徐欣轻声应下行了一礼就往外走。走了一半又转回来,低着头俏脸通红地看着母亲小声地问道:“母亲,真的……不能让我嫁与表哥吗?” 邱氏吓了一跳,看女儿这么娇羞的模样哪里会不明白。叹息一声说:“你以为娘之前为什么想让你嫁给唐家?就是看中了唐寅的才华和唐申的能力,你嫁过去,有你姨母在,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可现在唐家不愿意,而且他们现在的身份……唉……你死了这条心吧。” 徐欣眼泪立刻滑了下来,邱氏看她哭得伤心,想劝却止住了:“你的心思娘也明白。寅儿这样的孩子哪个女子会不喜欢?但是他在中举前不议亲,你都多大了?哪里等得起?娘会给你安排个好亲事,不会委屈了你。” 徐欣呜咽一声提着裙子跑走了。 晚上,在徐家用饭,徐老爷带着几个儿子和两兄弟同桌用饭。唐寅虽然在其他事上不怎么清楚,但人际交往却是有一套的,没有一会就和徐家几个长子混得不错。他酒量也好,席间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徐家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而与唐申年纪最近的就是五少爷徐显。徐显今天自书院回来后,换了一身宝蓝色的精致袍子,脖子上还挂着金项圈,腰上也挂着一块白玉,就连束发的发带子上都用金线绣了吉祥图案。整个人金光灿烂,配上他那胖得像猪一样的体型,跟暴发户一样。 唐申话不多,他也不怎么喜欢徐显,所以虽然坐在一起,却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就专心地用餐。他用餐非常优雅,慢条斯理,极好看的。与那个屁股底下安了钉子一般坐不住的徐显真是鲜明对比呀。 徐老爷看着这两个儿子,只想叹息,他怎么就不有这么个儿子呢!不管是唐寅还是唐申都好,如果能成为他的儿子,他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突然眼睛一亮,对呀,不能成为儿子,成为半子也是可以的呀! 6、第六章 徐老爷回到房间,就看到妻子正拿着一张礼单子坐在桌边拧着细细描画的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谁家送的礼?”这礼单不是自己家的样式,应该是别人家送来的。徐老爷走过去坐下,接过来展开看了。礼单不短,倒也不算多贵重,但东西都很实用精心,药材,食材,摆设,首饰,字画都有不少,自家就是做布的,从礼单上看倒是没有送布。“倒是挺实在的礼单呢,都是家里用得上的。” “这是唐家的礼单子。”徐夫人推过手边一个扁匣子打开,黑色丝绢的绸缎上放着整整齐齐的十来个红宝石,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小,颜色纯净美丽。 这样的东西,不要说唐家,就是徐家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徐老爷的眉也拧住了,无言地看着徐夫人,徐夫人叹息一声说:“妹妹说,他们得了两匣子,留了一匣子给辰儿,知道欣儿马上要及笄,所以送了一匣子给我们用。女儿大了,总要有一套整齐头面。” 徐老爷看着那宝石,也跟着叹息一声:“这么一比,咱们家的礼送得太薄了。” “可不是嘛。”徐夫人和往前一样,送了不少的布料,当然也送了一些精奇物件,还送了不少长州的名产。但这些,和这一匣子宝石比起来,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徐老爷让她把宝石收起来,在丫头的服侍下开始洗漱,一边问:“你怎么想的?” “你是知道的,现在唐家基本上都是由申儿管着。那孩子精明能干,妹夫成了员外,是什么原因你还不清楚。”徐夫人卸了钗环,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头发,“唐家现在在圣上面前都是挂了名的,这来往的人肯定不少,得了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说到底,是不能和以前的唐家比了。”徐夫人钻进被子,等徐老爷也上了床后继续说:“咱们礼办得薄,倒也不难办,寅儿申儿回去时,我自然会再备上一份补上也就是了。” “嗯,这倒也容易。”说到两个孩子,徐老爷想到了另一件事:“你看,欣儿和寅儿……” 一提到这个,徐夫人就唉声叹气,将今天徐欣的举动说了,徐老爷虽然有些不满女儿的行为,但到底觉得女儿是有些眼光的。就分析道:“唐家也不过刚刚脱离商籍,与咱们家也配得上。寅儿我觉得很好,人长得好,才学也出众,说话做事也是很有一套,今天看他在饭桌上与咱们家孩子在一起,真是出色得让人挑不出个错来。” “寅儿自然是个好的,今天听着他们兄弟两的意思,寅儿以后也是要去考举人的。这要是中了,就是举人老爷,咱们家,唐家,哪代出过这样的人物呢。”徐夫人是真的喜欢唐寅,真的没有见过长得这么风流倜傥的少年。“欣儿虽然喜欢,但我怎么觉得唐家这两兄弟,没有这个意思呢。” 徐老爷一听不乐意了:“怎么,我女儿,配他们还差了不成?” “要说差倒也不会,只是如果寅儿真的中了举,申儿以后也中的话……” 徐老爷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唯一不好的,就是商籍。连唐申这么小年纪都知道要拼命地脱去商籍,徐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可徐家没有唐家的机缘,也没有唐寅唐申这样有才有智的儿子,这脱去商籍的愿望,估计得延到孙子辈才行了。如果唐家两个儿子都中了举,那就是真正的科举进身的读书人,有了有功名有了身份,与自己家就有了天差地别了。“他们是怎么说的?” “倒是没有细说,可我一提到婚事,这两孩子要不就绕弯子,要不就闭口不谈。” “我觉得咱们两家倒是挺般配的,欣儿自己也有意,你看着办吧,她快及笄了,不好再拖太久了。” “是,我明白的。” “那现在先睡吧,明天你再和那两孩子聊聊吧。” 第二天,唐寅和唐申睡了个好觉,精神不错的起来了。丫头们进来,极殷情地送上了洗漱的用具,服侍着洗过了,再送上一桌的早饭。 只是让人有些奇怪的,虽然这早饭卖相还不错,但味道真的一般。尤其唐申嘴刁,只觉得那粥太稀,包子太腻,煎饼太油,其他的一点小菜也是味道奇怪,每样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唐寅知道他,这孩子吃饭从来不肯将就,连带着唐家的伙食都上升到了吴县第一楼的水准。所以对比之下,这桌饭实在是让人提不起胃口来。唐寅咬着包子,只觉得嘴角的油汁都要溢出来,眉头轻轻一皱,将包子放下了,连喝了一碗粥才咽下那种奇怪的感觉。 唐申自然是看见了,笑着把那盏小菜放到他面前:“腌的,味道还不错。” 唐寅夹了两口,清脆爽口,倒确实是冲淡了嘴里的油腻味道,点头:“确实不错。” 吃过了去给徐夫人请安,徐夫人问吃得可好,唐寅点头:“嗯,不错,腌的小菜味道挺好。” 徐夫人嘴角一抽,笑容就僵硬了。那桌早饭其实是徐欣一大早爬起来硬要准备的,徐夫人觉得让女儿表现一下也不错,等两人吃得好了再说是自己女儿做的,唐寅一定很高兴。谁知道人家只觉得那下人腌的小菜味道不错,女儿做的粥呀饼呀包子呀全部不喜欢。 徐夫人有些尴尬,也不好再挑明,只说如果喜欢,回去带上一坛子。两人都点头说好。 上午接着陪徐夫人说话。徐夫人想介绍女儿出来给两人见见,不过两人说徐小姐是大家千金,闺誉重要,与其他男子见面到底不好,还是免了。徐夫人不好不同意,不然要怎么办,硬要介绍一下不就是要坏了女儿闺誉名声?急不得。 下午的时候两人说要去长州转转,徐夫人那宝贝儿子非要跟着一起,两人倒也不反对,于是徐夫人安排了一个管事和几个奴才跟着,送三个少爷出去玩了。 徐显今天穿得也很富贵,反正他年纪也不大,徐夫是怎么吉祥怎么给他打扮。只是唐家两人明显是不想和他站一块的,两兄弟挨得很近,走在边上,随时准备装着不认识那小子。 唐寅爱书,虽然更偏爱诗词画艺,但为了准备会试,也是会看不少书的。唐申在他买书这事上从来不小气,两人进了一家书铺子,包括唐申自己,都买了几大盒的书。 唐寅翻着一本字贴,他字也写得极好,看到别人的好字贴也喜欢看上一看。这一本是一个叫祝允明的男子的字贴,一笔字写得极为壮丽。唐寅只觉得那字如游龙走凤一般气势磅礴,让人不忍释卷。看了看正在翻书的唐申,缩了下脖子,眼明手快地把祝允明的字贴全部挑出来放在了要买的书堆上。 徐显是很不喜欢看书的,虽然母亲总是要他多读书,父亲也是。但他就是不喜欢。他最喜欢那些漂亮好玩的东西,这些个枯燥无聊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悄悄的移步到唐申的身边,偷眼看他。唐申是他认识的,长得最好看的同龄男孩了。才十一岁,比自己还小半岁呢,个子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甚至还要高一些。脸小小的,身子很纤细,从背后看跟女孩一样。侧面看,皮肤好白,脖子也好长好漂亮,嗯,眉眼也好看。尤其那捧着书的手,又细又长,洁白光滑,指甲透明一样的粉红,真的再没有更好看的了。 而且唐申身上有股香味,昨天坐在一起的时候,就总让徐显有些心不在焉。脚步轻轻滑了一下,想再近点,就见唐申抬起了头,吓得又把脚给缩了回去。 唐申抬头看向走到身边的唐寅,轻轻一笑:“大哥。” 唐寅摸摸他头,拿过他手上的书看了看说:“你要考院试了?” “嗯,今年是来不及了,准备明年考。” “若是考上了,后年正好与我一起去苏州会试吧。” “大哥真是看得起我,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参加会试。”虽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但是唐申并不强求,他的能力自己清楚,虽然不错,但也不会出类拔萃。只是将手中的书递给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奴才准备买下,问:“刚刚看大哥挑了几本字贴,是谁的?” 唐寅哂笑,原来他看见了呀。就大方地承认:“看到几本祝先生的字贴,写得极好。” “祝?”四大才子的名号唐申当然都记得,有个叫祝允明的就是诗词出众,尤其是字写得极好。原本他也是吴县人才对,可唐申硬是没有在吴县听过此人。过去拿了字贴看了看,果然是祝允明没错。不过,没必须相交,以后有缘再说吧。放下字贴,唐申拉着唐寅的手问:“大哥可挑好了?” “挑好了,咱们再去转转吧。” 说到玩,徐显确实是挺厉害的,时间不够,不可能去太多的景点,他就带着两人去了一些有名的地方,然后在长州有名的酒楼里吃了顿饭,而且还是他自己掏银子请客呢。唐寅在桌上也跟他说了不少的话,指点了一些学业,不过唐申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爱说话。 回到家,两人也有些累,收拾了东西准备早点睡觉。唐申将东西放好,和唐寅说了一会话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然后,一个丫头就端着水进来了。 唐申只一眼就觉得不对,那丫头穿得太清凉了。现在还不到三月,即使是屋子里也是比较冷的。穿着袒露的衣服,先不说合不合规矩,就是冻也能冻死人了。再仔细看,这丫头脸上画了些胭脂,仔细打扮过,也有几分俏丽。 唐申立刻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那丫头愣了一下,仍然服侍唐寅洗脚。 唐家家教严,尤其邱氏很注意,怕伤了儿子的身子,所以两个儿子是不准近女色的。唐寅没有这样的概念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只是拿着今天买回来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唐申坐在一边喝茶,提着精神注意着这丫头的一举一动。 那丫头只觉得唐申的眼睛跟带着刀子一样的盯着自己,咬了咬牙。徐府的几个爷,在唐寅这样的年纪早就尝过了女人的味道,唐寅不可能不注意到自己。她自认有几分姿色,看不上几位不学无术的少爷。有了唐寅这样俊俏又才华出众的表少爷出现,她只觉得自己的机缘到了!今天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小小的勾引下,可唐二爷盯得紧,她也不敢做得出格。 只是在唐寅的脚洗好后,她出声说了一句:“唐大爷,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 唐寅看过来应她的时候,这丫头很适时地弯了下腰,于是唐寅的视线就直直地被撞向了她的胸口。 “啪!” 徐老爷正到四姨娘这里准备休息呢,就见一管事跑来,让丫头递了消息,他一听就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系着衣服,套好鞋子大步出去了。 唐家两兄弟住的院子里,一个丫头跪在院子里哭哭泣泣,唐寅脸红红地站在唐申身后。唐申站在廊下,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唐申知道好歹,所以在唐寅看到一些不和谐的东西前就砸了杯子,吓了两人一跳,于是唐寅只看到了一段纤细的锁骨。唐申也不拢玖巳说耐贩14腿拥搅嗽鹤永铮缓缶驼饷凑咀挪欢8涸鹫庠鹤拥墓苁乱豢茨睦锘共幻靼祝睦锖薜靡溃槐吒粕昱悴皇且槐甙颜庋就泛莺萋盍艘煌ǎ槐叻愿廊巳ソ欣弦偷奔夷棠獭 两人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通光景,徐老爷狠狠瞪了妻子一眼,还想和唐寅结亲,出了这么一出,唐家兄弟以后还愿意登门都说不好了! 徐夫人看着唐申面无表情和唐寅虽然不好意思却坦坦荡荡的模样,知道并没有真的出什么丑事。但这已经够丢丑的了,冷着脸喝了一声:“还让这贱人在这里哭夭什么?打三十大板拖走关到柴房去!” 于是两个嬷嬷冲过来,把那哭喊不停的丫头给拖了下去。 唐申这才转过头来,一行人见礼。这些事不好明着说,只说了一些场面话,两人也很给面子的应下,徐夫人调了个小子过来照顾,于是这事了了,大家回去睡觉。 唐寅见唐申要回房间睡觉,伸手把人抓住:“申儿呀,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7、第七章 唐申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原来唐寅虽然不经事,但到底是知道一些的。他见弟弟如此精明,以为唐申已经有了了解,担心弟弟学坏,才把弟弟拖着好好教导了一番。后来知道只是因为唐申时常跟在母亲知边,母亲教育唐辰,他才知道一些,并没有学坏才放下心来。 唐申看着唐寅给自己细心地盖上被子,然后轻拍自己胸口哄自己睡觉,也觉得累了,闭上眼睛静静地睡了。唐寅见弟弟睡了,这才揉揉眼睛睡了。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近中午,实在是因为昨天玩得久,转得累,加上昨天晚上闹那一出,实在是没有睡得好。但其实也不至于睡到中午,只是想到早起反正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吃,不如靠在床上聊天,混到中午再起来好了。 其实他们真的多虑了,徐欣不可能天天爬那么早起来给他们准备早饭的。 人家今天准备的是午饭。 所以唐家兄弟悲剧了。 只吃了几口,唐寅就再也忍不住地放下了筷子,那一头唐申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的。 新调了来负责照顾兄弟两人的小子阿仁也忍不住有些脸红,他是知道这些菜是二小姐的作品但这些话他现在不敢说了。唐寅放下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申儿,我们再出去转转吧?” 唐申笑眯眯地点头,于是兄弟两人再次出门!先填饱肚子去了。 昨天有徐显在,兄弟两人转得并不多开心。今天两人单独出来,只带了自家两个奴才和阿仁,倒是玩得挺开心的,爱在哪吃在哪吃,爱在哪玩在哪玩。昨天不好意思给爹娘妹妹买点东西,今天倒是一次性地买齐全了。 只是转入太尽兴,回到徐府时,也差不多要累断了腿。 到了第三天,体贴的小厮终于让两人吃到了一餐比较正常的饭菜。虽然味道仍然比不上自家,但至少已经能入口,算是不错了。 在徐家留下了不少不好的印象,让唐寅蒙生了想回家的想法。只是他们来了也不过三天,估计是走不掉。于是就找唐申商量。 唐申正在看书,听到他抱怨就放下书来抬头看他,淡淡地说:“大哥想回去自然容易,不过他们还有件事没做,不会让我们走的。” “啊?什么事?” “他们要你和徐欣说亲。在没有说这件事前,不会同意我们走的。” “……我不要!”唐寅几乎吓傻,他可不想娶徐欣。唐申有点奇怪:“大哥,虽然欣表姐小时候是不讨人喜欢了一些,但她长大了也未必就仍然是那脾气吧?而且娘亲说表姐小时候长得可爱,现在肯定也是美人。这样的女子有什么不好的?”我只不过是记得你娶了一个姓徐的女人却在颓败的时候被那女人抛弃了才不希望你娶一个姓徐的,你这么激动干嘛?难不成也是穿的? 唐申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圈,然后又坐回唐申对面去,双手搭在桌上,身子前倾,小声地说:“我听阿仁说,咱们这几次在徐家吃的饭,呃,难吃的那几次。都是欣表妹做的。” 唐申挑眉:“你是娶媳妇又不是招厨娘,她会做饭就够了,不好吃也无所谓呀。以咱们家的条件,也不可能让大奶奶天天下厨给爷们做饭的。” “呃,我是想说,她一个未出阁女孩子,为了一个男子……”唐寅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表情确实是不赞同的。一个大姑娘,为了讨好一个男子并嫁给他,做出这种事来,虽然让人感动,但是多少,也有些……不合体统。“而且,你不是说了,那天躲在屏风后面看我们的,就是欣表妹吗?” “是呀。”唐申点头,这又有什么关系? “呃……我的意思是……是……”唐寅很有些尴尬,背地里说人家姑娘的事,挠了挠脸嘴里说出句话来。唐申微笑,再次捧起书,在唐寅以为话题就此结束的时候突然听他说话:“你觉得欣表姐没规矩,不像什么正经姑娘?” 唐寅的脸红通通一片,却默认了。其实徐欣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唐寅本就接触得少,加上邱氏和唐辰都是极有规矩的女子,就是家里两个姨娘也是极温柔体贴的人,庶出的小妹更是老实纯真得很。唐寅难得碰见这么个放得开的女子,难免就有些抵触。 唐申虽然觉得唐寅的想法有些以偏概全,想得过多了,但也不是不能形容问题。反正他也没打算娶这位徐欣小姐进唐家门,唐寅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无所谓什么原因了。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如果徐家人提,我会帮你推了。至于回家的事,你准备下,再两天我们就回去吧。” 唐寅自然高兴,回去就收拾东西了。 听说两人想走,徐夫人徐老爷立刻紧张了,叫来两兄弟说话。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徐夫人拉着唐申的手一脸的不舍,转头看向唐寅说道:“咱们多年不见,这才呆几天呀就急着回去?可是姨母招待不周了?” 徐老爷也对唐寅说:“可是那天晚上的事?那事确实是我们的过错,但我保证再也不会出这事了,你们安心住着。” 唐寅连忙说:“姨父姨母千万不要误会,我与弟弟在这里过得非常好。”唐寅看了弟弟一眼,继续说:“姨父姨母一直对我们关心,照顾得体贴周道,我们在这里住着比在家时还舒适的。只是原本就定好了几日就返家,而且时近清明,也是不好再耽搁的。” 清明节要祭奠先人,对古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节日。徐夫人不好多劝,只好看了丈夫一眼。 徐老爷也犯了难,原本没有想到这一节,这下可好,耽误了说亲的好时候。 唐申在另一边看两人犯难,干脆亲自把话题转过来信口开河道:“来的时候娘亲说过,大哥毕竟已经到了年纪,在姨母家长久住着,怕影响了欣表姐说亲,这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虽然咱们不住在一起了,但也并不怎么远,等到欣表姐嫁了人后,大哥与我定然会再造访的。那个时候自然要多打扰一阵了,姨父姨母不嫌我们烦就好了。” 徐老爷的脸抽了一下,徐夫人也愣了一下,相视一眼,徐老爷笑道:“你们来我们只有高兴的,哪里会烦。不过你提到说亲,就像你们母亲说的,寅儿也到了年纪,可有议亲?” 唐寅脸红,没有说话。唐申回答:“还没有的。大哥现在还是要以读书为要,准备后年的乡试才是最要紧的。而且爹说,如果中了举,以咱们家现在的家世,说不定能给大哥说门顶好的亲事呢。” 徐夫人一听有门立刻问:“怎么,可是已经有了人家?” 唐申笑着摇头:“没有,咱们都决定着再过两年的。大哥现在也不过十六,两年后十□□,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呢。” 徐夫人只好笑着应两声,不再多提。徐老爷也皮厚些,就直接问唐寅:“寅儿,我们两家彼此熟悉又连着亲,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欣表妹年纪也和你相当,最为聪明乖巧知书达理。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女儿可是很能干的,在我看来与你极为相配,你意下如何?” 唐寅有点慌,他没想到这位姨父竟然如此直白地就说出来,不禁为难地看向唐申。 唐申既然答应了唐寅不让他娶徐欣,不可能现在又因为姨父主动说亲就轻易同意下来。只是说:“姨父,咱们家在大哥中举前不可能说亲的。” 徐老爷知道这是变相的拒绝了,毕竟现在的女儿哪里有会留到十七八还不成亲的?心中别扭也就不想再提了,端着茶喝两口不说话。自家主动说亲,却被这小子一口回绝掉,不管是谁的心里都会很别扭。 徐夫人却是有些着急,过去拉着唐寅的手说:“欣儿那孩子你们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长得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有些容貌的。她性子也极好,也读过书,最喜欢那些诗呀词的,与你说得到一块。我就这一个女儿,对她最为疼爱,你是个好的,若嫁给你,是她的福分,我也就放下心了。” 唐申也端着茶笑着不说话,唐寅无奈,只好小声地说:“姨母,我这两年不议亲的。” “我知道,你读书是要紧事,自然不能耽搁。不过咱们也不急着成亲,我也想多留她两年。咱们把亲给订下,你中了举,咱们再成亲,不是又喜临门?”徐夫人嘴上倒是安排得挺好的,只是心里仍七上八下,偷眼看着真实做主的人,唐申。 唐申低着头看着茶盏说:“在我看来,这成亲之事,还是双方情投意合最好。” 徐夫人笑着说:“欣儿自然是乐意的。” “那大哥呢?” 徐夫人转头看着唐寅,唐寅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学着弟弟端着茶不说话。徐夫人的脸有些冷了,说道:“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既然如此,姨母问我们岂不是没有用?”唐申微笑,“姨母若真想结两家之好,还请托了媒人书信与我父母。咱们小辈的,说这些,可真是没规矩了。” 徐夫人忍着一口气,笑着点头,却也不再说拦着不让他们回家的话,只说到自己准备了一些东西让他们带回去什么的,唐申微笑,一一接了,双方客气一番,唐家兄弟返回。 徐老爷在人一直就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了茶盏:“不用这么讨好,我女儿难道嫁不出去非要嫁给这小子不成?哼!” 徐夫人也有些怨怼,但想到徐欣的用心又忍不住说:“不行,咱们就真的找个媒人上门去说说吧,欣儿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闺阁女子,本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守妇道。她尚在闺阁在就对一个男子这般的用情,传出去还能什么好名声?”徐老爷拍着桌子骂:“也不用管她怎么想,你速速找个人家,通个气,嫁出去就是了!问她什么意见,她懂个什么!” 徐夫人见他真的恼了,不敢再说,连忙应下了。两人又商议了会女儿的亲事,睡下了。 唐寅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唐申有些不安地说:“申儿,今天这样,不要紧吗?” 唐申将书放进藤箱,回头看他一眼,再低下头继续放书:“怎么可能不要紧,说得这么难听。” “啊?那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就像我说的,成亲是结两家之好,情投意合才是一桩美事。你既然不愿意,没得必要为了两家的情谊搭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把那包东西给我。”唐寅伸手递给他,听他继续说。“咱们家为你成亲,是希望那女子你会喜欢,能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持家过日子。哪怕你也不喜欢,也希望她能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不让人讨厌。在我看来,欣表姐做不到,所以,哪怕和徐家闹翻,我也不会让你娶的。” 合上箱子,唐申将东西放到角落和其他箱子摆在一起,拍拍手说:“欣表姐心高气傲,任性蛮横,就算她喜欢你,也难保她以后看我们谁不顺眼而闹得家宅不宁。若家里只有你一个儿子,她当家主母的,自然是事事顺心。不过现在唐家是我管着,想必她如果嫁进来,定然是不乐意见到这番情景的吧。” 唐寅一挑眉,托着下巴想了半天,点头:“说得极是!”放下心来,笑着说:“咱们家,还是你管着比较好。” 唐申哼了一声脱了鞋子爬上床抱着被子:“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一个比我能干的嫂子替我管着,然后学你考个功名在家悠闲度日。” 唐寅哈哈大笑,也跟着脱着鞋子上床,唐申踢他一脚:“干嘛又在这睡?” “咱们说说话,嫌弃什么,你小时候还是我抱着睡觉的呢。” “那是哪个年月的事了?哦!你压着我手了!” 8、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告辞了,徐家送了不少的东西。两人坐着马车来,来的时候带了一马车东西,回去竟带了两马车。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两兄弟自己在长州买下来的东西。 回到家,这两车东西吓了邱氏一跳,分分捡捡下来都用了半天。见除了姐姐送的东西外,有好几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两个儿子买的,想到花了这么多钱,忍不住气得顶了大儿子眉头一下:“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去一趟长州买这么些东西,吴县买不到不成?” 唐寅狡辩:“可不是买不到嘛,而且申儿也同意买呀。” 唐申无辜地摊手:“我不想让你买,你就一步三回头的瞧,大街上的我可不想丢人。” 唐寅狠狠瞪他一眼,唐辰被两人逗得呵呵直笑,邱氏也是生气地白他们一眼。 收拾妥当了,邱氏从唐寅的手上接了姐姐的信,看完了皱起了眉。 信是两兄弟走的时候徐夫人给的,唐申早就看过了,唐寅自然也看了。知道母亲为什么如此不高兴,但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妥协。所以互视了一眼,准备劝说邱氏。 不过出乎两人意料的,邱氏却说:“如今咱们家已经今非昔比,与徐家做亲确实是不怎么相称了,这亲事不谈也罢。姐姐那边自然有我去说,你们不用管了。” 两人惊讶,但都应了下来。 唐广德这时回来了,待一阵请安问好后坐下,唐广德问了两人这一路的经历,知道还算是平安,点点头说:“趁着这个时候出门见识一下也是好的。”然后对唐申说:“酒楼我已经盘出去了,银子和契约已经给了帐房,你记得去清点下。” 唐申点头,问:“是给的林家?” “嗯,虽然林家给的价不是最高的,但是毕竟林家做事最为正派,给了他家我也能放心些。”唐广德看到了桌上的信,伸手拿过来看了,皱着眉放下:“与徐家的亲事,我和你们母亲已经商议过了,这门亲事不能结。咱们刚刚脱了商籍又得了皇上嘉奖,许多人看着,这又突然和商家结亲让人怎么想。其他的你们不用管了,自然有我们做父母的去说。” 唐申点点头应下了,那借那个丫头的事来劝说的想法也就省下来,正好不用担心两家撕破脸。 两家的亲到底是没有结成的,几次书信来往,徐夫人挑明了说亲事,邱氏都不答应。无奈之下,在徐欣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长州一个商贾子弟。邱氏派人送了礼,但徐家到底是有了些根结,不怎么高兴的,来往都少了一些。 就在这年,唐申考上了秀才。虽然没有和唐寅一样拿到第一的好成绩,但也有着很靠前的名次。以他才十二的年纪来说,成绩已经算是非常好了。 两个儿子都成了秀才,唐广德越发的得意,只恨不得明天就是乡试,让两个儿子取得个好名次回来光宗耀祖。 乡试时间是在八月,因为离得不远,唐申就打算在六月的时候再去,去得太早也没有事可做。而且唐家大大小小的事,随便就这么放了半年不管,他也不放心。 不过唐寅在三月的时候就想去了,拉着唐申劝个不停,见唐申不同意就转而去劝说爹娘。唐广德和邱氏被他闹得只有妥协,但因为唐寅不同意这么早走,所以他只有一个人上路了。而且在他本人的坚持下,只带了贴身的奴才高福和一个小些的孩子叫石头的。 唐申抱着手臂靠着门看着母亲和姐姐给唐寅收拾东西,也不知道唐寅哪根h搭错了,硬要走去,所以行李也没办法带太多。邱氏已经打包五回了,现在正在犹豫是带三双鞋子还是带五双鞋子。 唐寅在旁边收拾着书,也在犹豫着是带这本还是带那本,看这帮人忙成这样,唐申翻了一个白眼过去,递了一张银票给唐寅:“大哥,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收好。” 唐寅看了一眼摇头说:“不用了,加上娘给的银子,我已经有近一百两了,足够用了。” 唐申瞪大眼睛,回头看了看邱氏再回头看他:“大哥,这一百两,可不怎么够的。” “哪里要花那么多钱了。”唐寅很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虽然咱们这里离苏州有些距离,但走过去也不过四五天时间就到了。而且,我也不住客栈,租个小房子住下也用不了多少钱,其他的钱过这几个月足够了。” 唐申张了张嘴,叹息一声说:“好吧,反正也不过几个月时间,省着些花一百两确实足够了。不过,如果不够的话尽快让石头送信回来。” “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头一回出门了。”唐寅信心满满,唐申想了想放弃劝说,一百两银子,普通人家过一年都够了。他不过三个人,即使是租住,三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足够了,反正自己六月也会过去,他再大手大脚也不会吃到苦。 只不过,还是把他两个奴才好好叮嘱下才行。于是点点头出去,叫来了高福和石头两个,仔细地叮咛了一番,两个奴才都是醒事的,认真地应下。唐申想了想还是给了高福五十两银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因为离得不远,来往送信比较方便,高福每个月都有信送回来。第一个月,就说唐寅病了一场,原因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好在已经及时救治,很快就痊愈了。说三人在一个百姓家租了三间屋子住下,虽然那家孩子吵闹了一些,但大爷读书还是很认真的。 邱氏看了信只急得嘴上冒泡,几次想让唐申提前动身,唐申就是不同意,说既然大哥已经没事了,就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了,他还有田里的事和铺子的事要忙呢。 邱氏没办法,只好继续等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不错。说唐寅换了一户人家居住,安静许多,而且那里还有另一个张秀才借住,两人天天填词作赋,互相研讨书文,偶尔也一起出去结交三五朋友。 看了这封信邱氏放下心来,不再吵着要唐申提前动身了,安心地等着第三封。 第三封也不知是好还是坏,唐寅似乎交了不少朋友,天天出门会友或是接待来访的朋友,忙得不亦乐乎。不过唐寅的诗是越做越好了,每每做出一首诗来,都让人大为称赞,被人称为才子,甚至苏州一些名士也慕名邀请他聚会。 邱氏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申,唐申笑了一下,将信放下了,回房间看书了。 等到六月中,邱氏看着不动声色的唐申有些犹豫。唐申身子不好,让他赶去苏州照顾大哥,这话怎么说怎么让人觉得别扭。但是唐寅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什么,行为处事上的能力不如唐申万分之一的。邱氏一是担心他学坏,二是怕他玩过头没有人管束而荒废了学业。虽然唐广德说他广交友人是好事,但邱氏觉得,既然要参加乡试,就应该认真读书才是,结交那些朋友,哪里就能对考试有半点好处了?就像唐申一样,这几个月,除了管事的时间,其他从凌晨到天黑,什么时候不在看书呢。 唐申见邱氏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叹息一声吩咐人准备去苏州。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所以也不过两天,该收拾的该带的人都准备齐全了,两辆马车就往苏州去了。 石头接了信,知道自家二爷这两天就要到了,天天去苏州城门口等着,结果今天刚到城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骑着马过来,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永禄哥!” 唐申的贴身小厮永禄吓得连忙勒马,跳下来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人小小的,噪门倒不小,这么大声音惊着马可怎么好!” 石头一吐舌头笑着说:“这不是高兴的吗。永禄哥怎么一个人?二爷呢?” “二爷还有一会就到了,我是提前来打点的,哪里有客栈?”永禄转头看着四周,没在周围看到客栈。 石头奇怪地问:“客栈?二爷不去大爷那儿吗?” “二爷带了五个人来,大爷那小院子,两三间房,住得下吗?”永禄见不好再耽搁就说:“少废话了,快带我去找个客栈,二爷可不喜欢等着。” 石头知道好歹,立刻转头带着他去了一个客栈,虽然现在马上要乡试,但这个客栈比较大,所以还是有个院子可以租住。永禄立刻付了钱租下,让石头回去通知大爷,转头再骑马去接二爷了。 唐寅一听弟弟到了,连忙跟周围的朋友们告辞,往客栈奔来。 因为唐寅正好离得近,所以他来的时候,唐申的马车也不过刚刚到客栈门口。 先下来的是丫头杏娘,唐申日子过得精细,只有小厮他可活不下来,所以随身带着嬷嬷丫环。 杏娘因为是唐申一手培养出来的,与一般的丫头比要稳重端庄许多,如果不是一身丫环打扮,说她是哪家小姐都有人信的。 所以,这丫头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 杏娘站在车边,向着马车微微探着身,伸出手,轻声说:“二爷,到了。” 然后,一只比她的手略长一圈的手伸出来搭上,柔软无骨,纤细白皙,搭在那丫头的手掌上。那丫头轻轻拖着向后退了一些,牵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然后是一段竹青的袖子。再渐渐的,一个人就走了出来。 十三四岁的少年,和那丫头比还要略高一些的样子,虽然瘦削,却优雅挺拔,犹如山间青竹。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在太阳下晒得有些粉红,看起来凭添一抹娇艳。他似乎是不太喜欢这阳光的,轻拧着细长的眉,抬脚一步就走出了阳光照射的地方来到了阴凉的室内。 在座的大多都是士子,穿着样式差不多不过颜色不同的襦服,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只是这孩子却仿佛比所有人都要高贵一般,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纯净。明明不是美人,却比美人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9、第九章 唐申一下车,唐寅就迎了上来:“申儿。” 唐申很热,不想说话,所以点了下头,就示意唐寅跟自己走。小二在前面带路,将一行人引到了他们订下的小院中。 喝了水,换了衣服,唐申这才有了说话的精神头。捧着茶说道:“娘一直担心你,两个月前就催我过来。” “我?我挺好呀。”唐寅非常无辜,自己没做什么啊。 唐申看他一眼,喝茶,唐寅有些惶恐,低头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做错什么。 “大哥书读得怎么样了?” “啊,娘亲是担心这个呀,我每天都和朋友们一起读书的,受益匪浅呢。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欺我。”唐寅很得意,他的诗文能力可是增强了许多呢。 唐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淡淡地说:“乡试,一共九天,考试内容包括四书五经,策问和诗赋。大哥诗赋能力本就出众,我是不担心的。但策问一直是弱项,不知道有多少改善呢?” 唐寅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唐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唐寅立刻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剩下的时间会努力学习策问的。” “大哥,你可别忘记了,我们是有约定的。”唐申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冰冷又明亮,将唐寅整个定住。 唐寅这一阵被人吹捧得有些晕的脑子终于是冷静了下来,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那就好。”唐申见他反应过来,想想以他的能力也不算晚,就拿出一个册子递给他:“这是我这段时间搜集整理的策论,有些是前几次乡试会试里的题目和有名的答卷,有些是擅长写策文的名士写的,你拿去看吧。” “好,申儿看过了?” “嗯,早看完了。”唐申的记忆力出色,一般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所以他说看过了,唐寅就不再说什么了,接过来交给高福收好。问:“你这阵子就住客栈吗?” “不住,从现在到出成绩,至少要两个月,住客栈不方便。”唐申有些累了,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永禄去找住的地方了,大哥要不要一起住?” “你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一起住的。”尤其你还带了厨娘来。 唐申点点头:“既然如此大哥去收拾东西吧,永禄精明,估计两天就能定下。你退了房子搬过来,要不了两天估计就能搬走了。” “好,我这就回去收拾。” 永禄跟着唐申这么多年,那脑子确实是不错的,早上到的,下午就把房子找到了。反正二爷说了,只要房子好,价钱好说。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问了下价钱,不是很离谱。两下一商量,第二天就用略高但在接受范围内的价钱定下了这家隔出来的偏院。 要说搬过来后最开心的是谁,肯定就是唐寅主仆三人了。 唐寅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其实并不怎么样。两个小厮都不会做饭,所以基本上都是由房东家里烧了饭来凑合着吃。只是人家也只是普通百姓,哪里讲究什么色香味呢,能做得比较好吃就算不错了,两个小厮还不觉得什么,唐寅却是吃得不对味,就时常爱出去吃,改善一下。可这外面卖的饭菜虽然味道好,但大鱼大肉的,吃多了也也不好呀,唐寅整个都胖了一圈。 然后是没有带丫头来,打扫什么的都只能高福和石头来。虽然房间打扫得还算干净,但是这洗衣服的事就没辙了,于是也只有付钱让房东帮着洗了。只是房东家的大娘洗得并不怎么干净,衣服拿回来经常有些褶子,甚至有一件里衣被染了色。老百姓家大多都是粗布的衣裳,自然不会有什么褶子之类,可唐寅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好料子,甚至平时还要薰香呢。唐寅受不了,衣服坏了串色了也不再穿,都是新买。 朋友聚会付账,唐寅大多都是会主动承担的。唐寅本身没有什么钱的概念,想着反正也不多,所以付钱很爽快,虽然给朋友的感觉非常好,但负责管账的高福却是犯了难。 大爷这般大手大脚,一百两银子转眼就去了大半,这还有好几个月要过,哪里够用呢。把所有的难处跟唐寅提了后,唐寅突然想自己当时应该接下唐申那两百两银子的。 好在高福也说了自己有二爷多给的五十两,唐寅才终于知道要省着些钱花,所以这才撑到了唐申到苏州。 等唐申从高福嘴里知道了前后,笑得前仰后合,赏了他二十两银子,转头看着唐寅:“大哥,你还是跟着我过吧,好歹能省点钱。” 唐寅脸红,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回房间看书了,唐申吩咐永禄:“这一阵,你负责管着院子。有人来访都挡了去,理由随便编。” 永禄笑着应下,唐申对杏娘说:“跟嬷嬷说声,让她多做些清淡的给大哥调理下身子,我看他虚胖了许多呢。” “是,二爷。” 吩咐完了,唐申回去看书了。他虽然还小,但也不想再考第二回了,如果这回能中了,那就太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回家呆着了。这边想着,脚下突然一顿,他上辈子似乎没有这么宅呀……呃,算了,宅就宅吧,多么有前途的职业呀。 唐寅读了几日书,突然转过神来发现自己这一阵子轻闲了许多,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来找。忍不住就出去问了问,高福打量了下,见自家大爷又恢复到以往的俊俏模样,这才说:“二爷说,您最近还是安心读书比较好,所以最近都暂不接待客人。” 唐寅愣了下,有些惊讶地问:“难不成客人都挡回去了?” “是呀。”高福点头,“二爷本来就喜欢清静,而且二爷说既然大爷也在一心读书,就不要让闲杂人来打扰了,所以这些日的来往客人都被拒了。” 唐寅闷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并不觉得有客人是打扰这件事。但是想想弟弟的性子,也知道这说了也没有用。想了想说:“二爷呢?” “二爷在房间里读书。”高福觉得比起自家大爷,二爷中举的可能性还要大些,二爷自考上秀才后,天天都捧着书死命的看,这么认真,若不能中举真是老天无眼了。相反大爷,到了苏州来后,反而放松了许多。不过高福知道自家大爷聪明,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干脆就不说了,反正他只是个下人。 唐寅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阳光不烈。想到今天有一场诗会,唐寅就忍不住有些雀跃,据说今天会有同样几位名声在外极有可能中举的才子也到场,唐寅觉得自己一味死读书也没有意思,不如去见识一下也能学习一下。 于是,唐寅抽出一把扇子刷地洒开:“高福,准备下,跟我出门。” 唐申并没有阻止唐寅出门的命令,所以永禄见他要出门立刻就放行了,但人一走,马上就让石头跟上,自己去找唐申。 唐申正在房间里看书,虽然读得他有些腻,但是为了不参加第二次,他还是决定再狠狠读几遍。同时他发现,这书读得多了,他其他本事没涨,这宁神静气的本事倒是上涨得厉害。 所以,当他正在一心读书的时候,永禄的打扰并不是让他很生气。听说了唐寅的事笑了笑说道:“大哥从来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他爱出去溜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管得了初一还管得了十五吗?他爱去就去吧,只要别玩过头就行。你让高福留意着,只要不过分,咱们就别多管了。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今天下了什么功夫,明日自然会有对应的收获。反正考不上,了不起还有第二回嘛。” 虽然二爷说得平静,但永禄就是觉得这话凉嗖嗖的,缩了下发凉的脖子恭敬地应下,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先退下了。决定碰到高福时跟他说下,让他多留意大爷,让大爷控制下才好。省得真的惹恼了二爷,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唐寅来到当时约好的聚会点,立刻就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不少认识的人都迎了上来:“唐兄,你可算是现身了。” “是呀,这些日子去拜访,一个不认识的管事总是说你在读书呢。” “唐兄,读书虽然重要,但这么闭门读书岂不是要读成个书呆子?” 唐寅不好意思地一一致歉,也不说多,只是说最近得了一本好书,所以闭门苦读了几日。众人心情好,也不说什么,笑闹了一下也就算了。 唐寅被迎进了草亭,就见这里已经来了不少的学子,有些正在评论那挂在绳上的诗文,有些人正围着桌子看着什么,颇为热闹。 唐寅很快就加入进去,读了几首诗后,兴致高涨当下做了一首,字字优美,句句动人,众人一致叫好。唐寅越发的起劲,又连作两首,获得满堂喝彩。 就在众人吹捧不停的时候,一顶轿子停了过来,几个学子一见那随轿的两个书童立刻就迎了过去,唐寅有些好奇,就听到旁边有人说:“是祝公子!” 唐寅一听也激动了,他知道这位祝公子,听说祖籍也是吴县的,但早就已经迁至苏州居住了。两年前去长州,买的那些字贴就是这位祝公子的手笔。只是听说他最近去了京城,所以一直无缘见面。他也是这一届士子中夺得解元的热门人选之一,唐寅听说他极有才华,此时能有机会见到他觉得这一次诗会来得太值了。 那轿子在草亭外停下来,两个长得比女子还要清秀的书童一个打帘,一个伸手引出一位年轻公子。他与唐寅的年纪相当,一身月牙白的真丝长衫,似笑非笑,眼角桃花纷飞,让人着迷。 如果说唐寅俊美,唐申秀雅,那么这位,要形容他只有两个字,就是妖孽。 那是一种让女人会发疯,男人也会忍不住吞口水的妖气。不顶美,但一举一动中总是散发着让人心醉神驰的气息。如果让唐申来形容,就是身上的荷尔蒙过盛了。 唐寅几乎只一眼就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么迷人。 他的视线太直率,祝允明一眼就注意到了,对着他微微扬眉,嘴角适当地上挑,露出一个带了些挑衅,带了些勾引,也带了些不屑的笑容。 只那抹不屑,让唐寅从刚刚的走神中立刻清醒了过来,为自己的表现而感觉羞耻,低下头去,收拾了一下自己刚刚使用的纸笔。 然后,身前的光被挡住,眼前暗下不少,唐寅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那张俊美妖艳的脸正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吓得唐寅后退了半步,这才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在自己刚刚写的诗上。忍不住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会怎么评价。 让唐寅意外的是,祝允明给的评价非常中肯,一眼就道破了诗中的优点和不足,连唐寅的字都好好的评价了一番,让唐寅对他的印象立刻上升许多。 祝允明很健谈,并不如外表那么难以亲近,言语有趣,待人亲切。而且他学识丰富,见解非凡,明显是受过名家指点的,只是与他聊天就能学习到不少,让人尊敬。他似乎对唐寅非常有好感,经常拉着唐寅一起聊天讨论,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很快就引为知己。一直聊到诗会结束两人才分开,还约好了下次由祝允明举办诗会,邀请唐寅再聚。 10、第十章 祝允明依在轿子里闭目养神,紧拧的眉毛显示他现在并不高兴。 祝允明的祖父是朝中重臣,因喜欢嫡孙所以经常接他进京。他这些年大多都是呆在京城祖父那里,日子过得极为舒坦潇洒。只是祝允明的父亲性格比较古板,去信让他回来参加乡试,言词严厉。这是正经事,所以即使祝允明不想回来,祖父也将他劝了回来。 祝允明为此非常不满,以他的出生,哪里需要考什么乡试呀,直接花点钱捐个监生也就够了,到时候可以直接去考会试。只要他会试得中,乡试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一想到刚刚被他勾搭上手的京城第一美男因为这次的乡试而与自己两地分离,祝允明就觉得自己呕得要死!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呀,回去后那个贱人肯定会有了新欢忘了自己这个旧爱了,怎么能让他不郁闷呢。 叹息一声,其实他也不是不乐意不回来,当时想着江南盛产美女,这美男肯定也有不少,来了后指不定有一番艳遇。可惜,出了几次门,这些个男子虽然都是不难看的,但一眼让他喜欢上的,还真是没有。而且可能是因为远离京城,京城中盛行的男风在这里并不受什么欢迎。自己难得看中一个,勾搭一下却没有回应,让他越发的不痛快。 今天的诗会是自己认识的朋友举办的,祝允明想着出来散散心也不错,于是才坐着轿子出来。 到了地头,轿子停下,小厮打开轿帘引他下轿,祝允明懒洋洋地走下来,抬起头视线在面前的众人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一个穿着黛蓝长袍的书生脸上。 长得很好,真的很好,修长匀称,白皙稚嫩,五官俊朗而明亮,气质清雅而纯洁。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出生良好的书生,尤其,那一身的洁净感觉让人忍不住亲近,没有久经人世的老道和心机深沉的危险,纯白如纸。 祝允明并没有这方面的洁癖,并不要求对方必须干净贞洁什么的。在他看来,他自己也够乱的,要求对方一尘不染有些可笑。而且他现在也只是玩玩,以后定然还是要娶妻生子的,所以只要看对了眼就行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么挑剔还玩什么呀。不过即使如此,碰到一个看对眼又够干净的人,自然是非常高兴的。毕竟谁都有独占欲,占有这个人的全部,不让别人有机会得到,让他完全属于自己,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祝允明很满意地笑了下,并发现对方似乎是有些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回想自己回到苏州后的经历,祝允明决定慢慢来。 他发现这个叫唐寅的少年真的很有才华,诗文做得很出众,字画也很不错,只是似乎没有经过名师指点所以神韵不足。自己只是点拨他两下,就得到了他的崇拜和完全的信任,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明明亮亮几乎闪闪发光,祝允明觉得自己这一阵的阴天一样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晴天了。 约好下次再聚后,唐寅就因为时间不早而先行离开了。祝允明知道不可以操之过急,所以只是友好地与他告别,暗暗准备好一系列泡美男的计划行程。 而唐寅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很兴奋地回到家,与唐申说到祝允明的风采和学识,几乎把祝允明夸成一朵花了。 唐申也有些兴奋,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第二个人呀!只不过对方为什么会和唐寅一般大呢?甚至还只比唐寅大半岁,按说这位应该比唐寅大十岁才是呀。算了,反正应该就是这位祝枝山祝允明没错了,岁数相差多少也无所谓了。 不过,唐申现在比较关注的是乡试,以他的能力,要考上乡试可是不容易的,那些与他无关的事他就不想费时间精力去了解了。 离乡试还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唐寅去祝允明举办的聚会一共有三次,之后就是单独受到祝允明的邀请到祝家去与祝允明一同学习。不过祝允明几次邀请他留宿他都没有答应,都以家中幼弟也同到苏州,身为长兄要照顾幼弟的理由而回到家中。看他虽然去得勤快,但确实是有了长进,唐申也就懒得说什么,随他去了。 祝允明与唐寅的聊天中,几次听唐寅说起自己的弟弟唐申。听了几次就知道唐申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自己要勾搭唐寅,除非从头到尾都瞒着唐申,否则就只有让唐申同意,哪怕是默许。不然以唐寅的性格,是绝对不敢自作主张和自己在一起的,哪怕只是玩玩。 想了想,祝允明送给唐家的请柬中就有了唐申的名字,但唐申拒绝了。正在最后关头,他不想因一时疏忽而错过了这次乡试。所以唐寅代唐申表达了歉意,祝允明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在意。 乡试是在八月,一共九天,分三场,每场三天。分四书五经,策问,诗赋各一场。唐申自认前两场不会有问题,但最后一场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他也决定了,如果实在不行,哪怕就是抄后代诗词,也要把这次的乡试给过了。 唐寅则是信心十足,他本就聪明,加上这一阵和祝允明几个非常厉害的学子天天在一起讨论学习,更是觉得胸有成竹。安慰了有些紧张的弟弟两句,整理一下衣服,拎着自己的篮子走进考场。 别人九天时间怎么过的唐申不知道,不过他这九天过得可是极为不爽。他本就有些体虚,在这种大热天,关在一个不通风不透气的小房间里,吃着冷硬的食物,闻着排泄物的恶心气味,不管躺着或是坐着都因为条件所限而非常不舒适。最难过的是一身臭汗却无法沐浴,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锦绣文章,老实说他实在是有些信心不足。 等到九天时间到了,唐申走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关了几十年后从牢房里被放出来的感觉。头晕脑涨地摇晃着出了考场,被眼尖的永禄一眼瞧见,忠心的奴才马上冲过来递了张冷帕子让他净脸,然后扶着他回到了马车。 高福也很快接到了唐寅,唐寅的精神比唐申好上许多,见弟弟这样也担心地立刻下令回家。 唐申坚持洗了澡,将自己打理干净了,吃了点粥就上床睡了。唐寅也很累,见他睡下后也去收拾自己了。 等到第二天,唐申开始发烧,昏睡不醒,唐寅一摸他的头被烫得一缩手,立刻让人去找大夫。 祝允明考完试后的第三天终于将自己调整过来,觉得自己气色什么都恢复了,摆手让人准备轿子,他要去唐家拜访。 唐申病重,唐寅并没有出门,守在弟弟身边。听到高福来报时愣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放心唐申但见他睡得很熟,就让永禄小心照顾着,出去见祝允明了。 祝允明看到唐寅愣了一下,一向清朗俊俏的唐寅这次脸色灰暗神情憔悴,祝允明以为他是没有考好,立刻过去拉了他的手说道:“这是怎么了?就算是考得差了些也不用这般难过,三年后再来考就是了,你学识出众,苦读三年定能高中的。” 唐寅强笑了了下,握了下他的手说:“累祝兄担心了,其实我觉得考得还好。只是申儿考回来后就病了,一直高烧不退。他自幼体弱,我担心之下才有些……” 祝允明松了口气,拉他坐下,将茶递给他说:“申儿还小,本来三年后再来考才是最适合的,他这个年纪参加乡试可不是要吃些苦头嘛。不过你也别急,我在京城带了一些人参回来,回头我让人送来给你,你让大夫看看给他服用,好好补补身子。” 唐寅知道民间好参难求,感激地谢道:“这真是申儿的福气了,改日他好些了,定要他登门向你道谢的。”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字,申儿是你弟弟,我自然也拿他当弟弟看的。”祝允明温柔地轻声说着,握着唐寅手的手指在他手心中轻轻滑动,桃花纷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唐寅的眼睛,几乎看到他心里去。让唐寅只觉得手心一麻,半边身子都酥了一样,被那眼睛看着,也觉得有些晕陶陶的。 咳嗽一声抽回了手,轻声说:“祝兄今天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是没有,只是多日不见你,有些挂念。”祝允明看着唐寅通红的耳朵,嘴角的笑容越发的妖媚,那只耳朵红到几乎透明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呢。 唐寅被他说得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红着脸不敢再说什么,祝允明轻笑,又伸手将他的手捞了回来握在手心里说:“你看起来虽然有些憔悴,但人很健康,我也就放心了。申儿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多照顾他,我会再来看你。” 唐寅胡乱点头,祝允明抽回手的时候用手指在他耳贝上轻轻划过,满意地看他一脸羞涩的模样,站起来告辞离开了。 唐寅有些混乱地回到了房间,就看到唐申已经坐了起来正在喝药。 唐申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沙哑的噪音低低地响起:“祝公子来了?” “呃,他……已经回去了。”说到祝允明,唐寅就感觉有些别扭,低下头来,在房间里四下看着想寻找点事做一下。 唐申有些奇怪,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祝允明和他说了什么?不过看他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并不担心什么的模样,想来应该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应该是祝允明和大哥之间的事吧,既然与自己无关,那唐申觉得也不用太在意了。 见唐寅的气色也不好,唐申让他回去睡觉。唐寅确实是非常混乱,也不拒绝,点点头叮嘱唐申好好休息后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杏娘喂着唐申喝完药,再服侍他躺下,高福进来,见唐申精神不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唐申虽然确实没什么精神,但看他这样就知道他确实是有事要说的,就示意他进来,再让杏娘出去。 高福就说:“二爷,今天祝家公子来了。” “我知道呀,大哥刚刚不是出去接待了吗。”唐申揉了揉有些涨痛的太阳穴,不是很在意高福说的话,心里专注地不知道第多少次诅咒自己这虚弱的身体。 “是,大爷接待的祝公子。”高福看了看唐申,有些为难地不知道要怎么张口,双手有些紧张地在身前搓了搓。唐申看到了,皱着眉抬起头问:“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祝家公子来了后,我送茶过去后一直没有走远,然后,我看到……呃……祝公子拉着大爷的手,说了好些亲密的话。” 唐申奇怪,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高福见唐申不能理解,急得头上冒汗,走近了几步小声些说:“二爷,奴才听祝公子身边的人说,京城那边盛行男风,祝公子就很热衷此道,他和咱们大爷……不会……” 唐申瞪大眼睛,一脸受惊的表情,高福见他似乎是吓到了,怕他病中有个好歹,立刻摇头劝说:“这都只是奴才猜的,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的。虽然咱们大爷长得这么好看,但祝公子从京城里回来什么没见识过。您别担心!” 出乎高福的意料,唐申摆摆手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是大哥自己的事,他自己乐意就行,再说了,总比在外面和女子有私情好。你的担心我理解,不过既然京城非常盛行此道,那我们这里马上也会盛行起来吧,以后习惯就好。对了,你跟大哥说下,叫他别玩坏了身体,唐家怎么说也要有嫡长孙的。我累了,你下去吧。” 高福只觉得自家二爷实在是奇特到天下罕见,不过既然二爷都发话不管了,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就不用多管主人的事了。拜了一礼后安静地退了出去,准备把二爷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大爷听。 高福退出去后,唐申睁开眼睛,看着窗口的花瓶发呆。他并不排斥同性相恋的事,以前的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可惜他们没有坚持到最后,过回了正常人的生活。他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很能体谅他们那段感情的真挚和辛苦,甚至也是暗暗支持他们的。只是,那毕竟是外人的事情,他可以站在一种极为理性的角度上思考和理解,但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家兄弟唐寅的身上,唐申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非常复杂的。 不过,真要他反对什么的,唐申觉得没有必要。唐寅已经十九岁,可以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唐申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只不过,即使这件事很流行,相信唐广德和邱氏也不会同意的吧。不过他身为幼弟,管不到大哥后院的事上,由父母做主就好了。 11、第十一章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唐申这丝抽得够久。 他本就不喜欢喝药,一次两次还能忍受,天天吃就会忍不住地找理由拒绝服药。加上时值盛夏,怕热的他经常在夜间休息的时候因贪凉而偷偷扔了被子睡觉,最后果断着凉,这病就好得更慢。 所以,看榜这事,是由唐寅带着高福和永禄去的。 榜单前人山人海,时常会有人大叫着:“中了!中了!考中了!”或有人大叫:“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怎么会没有?” 得中的举子们,有人欢喜得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没有考中的考生中,有人悲伤得唉声叹气痛哭流涕。甚至一个中了的举子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疯了一般地冲过了唐寅身边,而另一个没有考中的直接就要往河里冲去自尽被人死死拉住。 这些情景让一贯从容自信的唐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加快速度靠近榜单。只可惜那里人太多,唐寅一个文弱书生想要挤进去实在是不容易,远一些踮起脚尖却又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急得唐寅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高福就说:“大爷,您去那边的茶铺里休息下吧,我和永禄去看就行了。” 唐寅看着眼前的汹涌人群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心中有些焦急但也无奈同意了两人的提议,点点头转身去茶铺里耐心坐着等两人的消息。而安排好唐寅后,高福和永禄就一头钻了进去,虽然人多,但两人见缝插针也很快就到了榜单前面。 唐寅的名字太醒目了,两人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大叫了起来:“大爷中了头名!” 唐寅中了解元,高福喜得不断大叫着就冲出去给唐寅报喜,永禄则转头开始寻找自家二爷的名字。二爷这次病得这么厉害,还不知道在里面考出个什么结果。但找了一会,在中间偏后一些的名单上找到了唐申的名字,永禄放心一笑,又在榜单上前后看了看,记住了几个要紧的名字后这才挤了出去。 茶铺里,唐寅知道了消息,正激动得满脸通红,站在桌边一手扶着桌角,另一手紧紧攥着扇子,全身发着颤。远远看见永禄跑来,立刻迎了几步过去激动又不安地问:“永禄……真的……真的中了?” 永禄笑着行了一礼:“大爷,中了,您中了头一名!解元呢!” 唐申在病床上得到了消息,满意地笑了笑,安排杏娘和永禄准备礼物和红包,留着打点和送礼之类的。 永禄走前说:“二爷,奴才看了,祝家大爷中的是第三名。” 唐申愣了一下,抬头问:“第三?那第二是谁?” “奴才认字不多,只知道是一位姓徐的公子。” “徐?”唐申想了想,用手沾水写了三个字:“徐祯卿”。然后指给永禄看:“是这字吗?” 永禄记性很好,看了立刻就点头了:“是了,就是这三个字。”然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笑着说道:“奴才不认识后面两个字。不过,二爷,您怎么知道的呀?” 唐申点头:“他挺有名气的,略有耳闻罢了。你既然知道自己认字不全,那就加紧认字吧。我现在好歹也是个举人,你身为我的贴身奴才字都认不全也未免太难看了,回去把《千字文》抄上五遍,一个月后给我。” “什么?爷,二爷,您饶了奴才吧!” 唐申打发了永禄,只觉得头晕脑涨,暗恨自己这虚弱得和林妹妹有得一比的身子。养了这么久了,就是头猪也养出膘了,偏偏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对自己生气,哼了两声,翻身就睡,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祝允明第一时间知道了乡试的结果,甚至知道自己没有得到头名的原因。简单地说,就是他的策文写得太激进,没讨到好。而第二的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叫徐祯卿的,则是因为写了一首好诗得到了这么特别的名次。倒是唐寅,因为诗词意境优美策文见解独道而稳扎稳打地成为了解元,倒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毕竟已经考完了,名次也不错,总得来说让父亲很满意,不再对他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也答应他自己高兴随时可以回京城去了。祝允明像是顺利完成了一项任务,准备好好休息一下,顺便趁着这些时间好好培养下与唐寅的感情,然后再让唐寅和自己一同进京去参加会试。 会试都是在乡试的第二年,而且是二月份。冬天并不是赶路的好时候,尤其接近过年。所以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们都是在乡试刚刚结束后就动身的。早点到自然也是好处多多的,所以即使要花上大半年,举人们也是极为重视地提前出发以做好万全准备。 祝允明对京城极熟,只要不迟到什么时候出发对他来说都没关系。不过唐寅家不在苏州,所以他至少要回家一趟,这一来一回就必须马上动身去京城了。自己可以等一阵,然后接他一起上京,到时候就让他住到祝府去,这朝夕相处的,肯定花前月下近水楼台那啥啥的,对吧,你懂的。 咳,现在不能想太多。 说起来,唐寅的那个病弱的弟弟也考上了,虽然名次一般,但因为才十三岁,倒是在苏州里出了大名了。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嗯,上门去看看。最好劝那孩子在家好好养病,京城就不要去了,不然多影响他们两人享受甜蜜时光呀。 祝允明的性子是想到就做的,不然当时也不会一眼看中了唐寅就下手去追。这么一想,立刻就喊人去准备轿子,要去唐家拜访下两位新出炉的举人兄弟。 祝允明的轿子一出现在巷子口,石头就看到了,于是,祝允明下轿出来的时候,唐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祝允明开玩笑:“要唐解元亲自迎接,鄙人真是荣幸之至呀。” 唐寅白了他一眼,因为熟也不用客气。走过去说:“不过是侥幸,我的才学如何祝兄还能不知道吗?日头大,快进来吧。” 唐寅自中了解元后,这门口就没有消停过,唐申病着,唐寅不舍得让他起来忙碌。好在几个带来的奴才能干,让他轻闲不少。祝允明来得也算是时候,今天好不容易人少了些,不然真是不方便好好招待祝允明了。 两人交情好,自然不会迎到客厅去,祝允明被直接迎进了后院的凉蓬下,这里其实只是个养了藤花的竹架,只可惜藤花谢了,否则更美。今天有些小风,呆在这绿荫下比呆在房间里要凉爽舒服多了。高福手脚麻利地立刻送上了茶水点心,唐家别的东西没有,吃的东西一定是不错的。唐申的挑嘴,根本不容许不好吃的东西从眼皮子底下过的。所以祝允明很是喜欢地咬着那个几乎透明的莲子糕,淡淡的香甜味道让不喜欢吃甜的祝允明倒是吃了好几个。 唐寅见他喜欢,就笑着说:“申儿怕热,这种天气里越发的的没有胃口,幸好跟来的婆子是老人了,知道他的口味,做了这些点心给他度暑。你若也喜欢,我回头就让她多给你做一匣子带上吧。” “那可是有福了。”祝允明还真的挺喜欢的,摇头叹息说:“我家的那些个厨娘,做的点心都是甜甜软软的,腻得我都胃痛了。”看着唐寅坐在对面轻笑,从树叶中落下的阳光偷偷落到他脸上,照得他肌肤越发的白皙,淡淡的绒毛浮在上面看起来如同光圈一样的温润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把,笑着说道:“这般好吃好喝的供着,难怪你长了这么好的一副皮相。” 唐寅气坏,瞪大眼睛红着脸斥他:“难道你没有好吃好喝地供出一张好皮相吗?” 祝允明听了坏坏一笑,伸手拉了他的手,挑着眉勾着嘴角眨着妖气横行的眼睛:“我长得好看吧?喜欢吗?” 唐寅被这人的登徙子行径气得不轻,抽回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娇媚鲜艳如三月桃花,实在是没有威力。 祝允明知道他脸皮薄,笑着不再多说羞人的话,转而说起了正事。问了下唐寅这一阵的来往人情打点,怕他做得不周全。不过唐申虽然病着,但又不是死了,这些事他自幼无师自通得心应手,只是吩咐几句,能干的奴才自然会办得好好的,需要唐寅出面的他也很清楚,让人打点着送他去了,妥当周全得让祝允明都暗暗佩服。 接下来祝允明开始和唐寅商量会试的事。 结果唐寅笑着说:“我并不参加会试。” 祝允明大吃一惊:“不参加?为什么?” 唐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其实我原本就不打算参加乡试的。我自幼爱好书法画艺,对科举其实无甚兴趣。只是申儿说家中必得有一子出来考得功名顶门壮户,我才……我也和申儿说好了,考上后就不再参加会试了。过一阵,等申儿身体好些,我们就回去吴县,我也会正式开始与沈先生学画,不再应付科举了。” 看着唐寅这洒脱悠然的样子,祝允明是有些羡慕的。有着这样的好学识,却说不考就不考了,果断而不留恋,如此潇洒,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不过,就是因为看中了,才不能让你跑掉呀。 于是祝允明喝了口茶,低着眉眼想了想,放下茶后就有了说法:“伯虎,若说你唐家,虽然我不是特别了解,但也略知一二。当年皇上赏赐你唐家的事我们在京城也都有所耳闻。既然在圣上面前挂了名,你又是本州的解元,年轻有为,在会试上定然能大放异彩。你空有一身才华却因为这个不参加会试,这万一被皇上知道了……”见唐寅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说得重了,连忙坐得近了一些,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你也不要想太多,每天在皇上面前挂名的人那么多,哪里会正好就想到你们家。只是这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你还是去参加了比较好。考不考得上是另一说,但有没有去考却是主要的呀。” 唐寅表情很犹豫挣扎,他得了解元,不是不想去会试上搏一搏的。但跟申儿说过后,申儿却还是多年前的那话:你不适合,咱们家也不需要。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但申儿的话从来都是正确的,唐寅自己也更想留在家中学画赋诗。可如果真的像祝允明说得这样,却要如何是好。 祝允明知道他犹豫了,立刻说:“而且,会试前后说起来也不过半年时间,就是去参加又有何妨呢?若能一朝得中,岂不是更耀了唐家门楣?也证明你的才华,不枉费了你这放多年的苦读。即使不中,晚上半年也不妨碍你再回吴县学画不是?再说了,京城繁华壮丽,能人异士云集,各种稀罕的物件更是遍地开花,去见识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唐寅说得心动,却听到不远处轻轻的咳嗽声。 两人一同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永禄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扶着一个少年一步步走过来。 12、第十二章 天青色的油伞下,少年眼帘低垂,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从伞中透下来的青色阳光越发的憔悴。但当他从伞下走出来,抬起头来,却露出一张五官标准肌肤白皙的脸来。 祝允明的眼睛微微地细了下,眼前的少年并不美丽,比起唐寅来,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却有着不同凡人的气度,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澈却深邃的眸子转过来时,黑得仿佛子夜天幕一般的空灵。 假以时日,这孩子定然能出色得让人目不转睛吧。 祝允明喜欢美人,却不喜欢孩子,所以对唐申并不感兴趣。但他知道唐申的厉害,所以很客气地站起来说道:“这位是唐二公子吧?久仰久仰!” 唐申笑笑,也耐心地陪他客套:“祝公子客气了,你与我大哥是知交好友,我却一直没有前去拜会,是我失礼在前,还请祝公子不要见怪。”说着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祝允明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伸手扶了起来:“二公子既然知道我与你大哥是知交好友,就不用这般的客气了。” 两人又来来往往地说了一阵,唐寅笑着在中间说上几句,几人就以兄弟相称了。 祝允明和唐申说了一会他的身体,又说到了乡试,再说到这一阵的人情交际,最后终于扯到了会试上头。 十里八弯地扯了这么远,老实说,唐申都为他累得慌。 唐寅一向是不会自己做主的人,所以只把眼睛看着唐申。祝允明也知道唐寅的性子,知道这事既然在唐申面前被提了出来,少不得要唐申做主,所以也一样拿眼睛看着唐申。 唐申修养不错,在两张美丽的眼睛注目下,仍然能悠然自得地端着茶,拿着杯盖一下一下地划着茶叶,低着头装没听见。 祝允明立刻就从这他的沉默中知道了,唐申是不同意的。 三人顿时寂静了下来,唐寅有些为难地看了祝允明一眼,低下头去也不敢多说话。 唐申见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再沉下去就显得尴尬,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祝兄刚刚对我大哥说的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也不怕说出来让祝公子知道,就大哥这性子,若能在会试上考上了还好,若考不上,却是肯定要钻牛角尖去。而且,就算考上了,名次再好也最多不过七品小官,累死累活还要打点上下。说了好听大小是个官,其实谁都能给你小鞋穿,哪里有在家当个轻闲举人老爷来得舒服。” 这话一说,祝允明先是一愣,再看唐寅,果然是脸上一片阳光,显然是被说动了。 “咱们唐家蒙圣上恩典脱了商籍,我们兄弟二人又成了举人,在吴县已经小有地位。若再出头,却是有些太惹眼了,咱们又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太过张扬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多走几步冒些险,却是不必要了。我说这些,想必祝大哥能理解。既然如此,这会试又有什么可吸引人的?” 祝允明挑眉,笑着说:“贤弟说得不错,不过我觉得贤弟说得太过偏颇了些。虽然会试中了后,一般都是要从七品以下官职做起,但以唐兄的才华,还能一直在七品不成?到时候成了一方大员,朝廷重臣,岂不是荣耀无限?再说,皇上赏赐了唐家,你们更应该报效朝廷才是。” 唐申心里暗暗冷笑,赏了个银碗就让人为他出生入死,果然皇上是个好差事。不过这话若是皇上说出来就算了,你站出来说这些算怎么回事?只是为了那点花花肠子? 唐寅的性子怎么样祝允明很了解,他会说出这些话来,好听点说是一举两得的事,这一得是唐寅会试若是有了好成绩唐家自然皆大欢喜,二得就是他自己很可能得到唐寅。 但在唐申看来,他的想法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唐寅去了京城,就很可能意味着麻烦。唐寅当年牵扯进了会试泄题案,本来考得不错硬是下了大狱打了五十大板,本来属于他的功名地位也没了。不过,让锦衣卫来查案,他当时能活着出来已经算是不错。证明他也不过是受了牵连的一个小人物,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虽然历史上这段,应该是在唐寅三十来岁时发生的。不过谁也不知道他这次进京,会不会就仍然碰到类似的问题。这也是唐申不想让他参加会试的最主要原因。但其实祝允明若仅仅是去邀请唐寅在会试后到京城游玩什么的,唐申是不会拒绝的。但如果参加会试,就有些犯了唐申的忌讳。 所以,唐申摇头:“祝公子,两年前的状元,现在在哪里,你记得吗?” 祝允明敏锐地发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从祝兄变成了祝公子,然后,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那个状元,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抬头努力想回忆下。 “那五年前的状元,还记得吗?” “八年前的呢?” “祝公子,你都不记得了是吧?” “状元三年就会产生一个。而能出人头地的位置,三十年都不一定会换一换。” “如果要换,想必祝公子也知道需要用什么来换才可以。” “那些东西,我们唐家付不起呀,祝公子。” 那天最后是不欢而散的,祝允明也没有留下来用饭,早早地走了。当然,唐申很大方地地打包了两匣子点心给他带回去了。 唐申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祝允明的轿子远去,转回头来看着忧心忡忡的唐寅,笑了笑:“大哥,你与他的事,我不想管。不过,你若是想去京城我不反对,但只能在二月之后再去了。” 唐寅有些不理解地走近一步疑惑地问:“申儿,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进京会试呢?” 唐申看了他一眼,转头示意永禄去准备东西,漫不经心地说:“大哥,你的性子不适合做官,就这么简单。” 唐寅皱着眉,看着唐申的眼神中满满的不赞同。唐申回头看到了,也不生气,只是不自觉地抬起下巴,让视线以一种平视甚至俯视的角度对上唐寅的眼睛,轻轻一笑:“大哥,你的性格,最适合的,就是在家看看书,画幅画,听听曲做首诗,至于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你应付不来的。所以,就不要自找麻烦了。” 唐寅很想生气,但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最终是一甩袖子回了房间。 永禄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申,唐申摆摆手:“走,咱们上街去。” 唐申今天心情不错,加上病也养得差不多了,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借着祝允明来的机会很利落地爬下了床松散筋骨。这一旦下了床了,哪里会再肯轻易躺回去,所以祝允明一走,立刻就要出去逛逛。 这一屋子的人哪个能做得了他的主,永禄拦了几句,见他精神头确实不错也就只好同意了,想着自己带着石头陪着,如果二爷不舒服就立刻送回来好了。 所以刚刚永禄就是去找石头的,让石头过来,两人陪着唐申出门。 唐申自来了苏州,就没有在外面逛过,比那些千金小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他终于考上了,他就从此与那些什么四书五经的东西脱离了关系,终于可以爱上哪上哪了。他此时总觉得自己就是高考考上了的感觉,恨不得把那些教科书都给烧了。不过他不敢,所以他以出门逛街来发泄下。 现在的苏州虽然古色古香,但也没啥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些山水树木花草摆设。唐申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没有灵窍的大俗人,那些山那些水那些花那些树在他眼里根本没啥不同,了不起就是树长得高大些,水清澈些,环境自然些,然后呢?然后就没什么可看的。 嘴角抽搐了两下,唐申对自己的庸俗有了一种本质的认识,于是他决定做一个俗人去旅游时最享受的事,那就是出去大吃大喝。 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唐申找了苏州第一楼的望月楼,然后叫来小二,叫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很有一种饿了三天三夜后要在今天一顿补齐的感觉。 永禄一开始吓得脸色发青,要知道自家二爷刚刚病好了些,突然就吃这么多,消化不了伤了肠胃可怎么好?但看着他在那菜里挑挑捡捡,每碗菜吃不了两三筷子后才放心了些。 而唐申则非常不满,为什么所谓的苏州第一楼,烧的菜还不如自家厨娘烧得好?亏他还卖这种贵得要死的价。 唐申嘴刁,而且刁到一种除了唐家人其他人不能想像的程度。因为自家厨房是由他管着,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所以很有些挑食,老实说要把他给伺候好了实在是不容易的。望月楼的菜其实真的不错的,但这位爷吃着不对胃口,所以每样动了几筷子就没了兴趣。然后,这些菜就被同桌坐着的永禄和石头吃了去。 等他把每样菜都尝了个遍,肚子也饱了。打了个嗝捧了碗汤慢慢喝,同桌的永禄和石头还在努力奋战,只是看起来成果一般,桌上仍然堆满了菜。 就在气氛如此和谐的时候,唐申听到了吸溜口水的声音。 唐申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陈旧的灰色长袍的矮胖青年,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边,捧着一碗青菜面,眼睛却盯着自已这桌上的美食,口水哗哗直流。 唐申实在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慢慢地夹起来,高高抬起来,再慢慢地放回自己碗里。眼角余光却看到那青年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肉,视线跟着慢慢抬起,再慢慢落下,然后死死地盯着放了肉的碗不放,那感觉就跟自己以前拿宠物饼干逗自已家养的狗一样。 唐申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闷头狂笑,也不敢笑大声,就这么咬着手指笑得全身发颤。永禄正在拼命吃,没注意,见他这样吓得不轻,以为他肚子痛,叫喊着就要把人送去医馆吓得小二都跑了过来。 唐申很快注意到自己引来的骚动,连忙抬头阻止了永禄的激动,说明自己没有事。然后低声对靠过来的小二说了什么,那小二奇怪地看了一眼笑出眼泪的唐申,虽然心里不能理解,但看在他给了赏钱的份上,仍然马上过去了。 于是,那小二就来到了角落的桌边,对那个胖胖的书生说了什么,那书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见小二肯定地点头,立刻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还扯了几声领口的线头,用肥肥短短的手指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痕,这才小心地走了过来。 唐申歪头看着他,个子不高,自己十三岁约一米五,他也就一米六的个头,但年纪看起来倒是已经有十七八的样子了。身上的书生袍子很旧了,还有些不合身,短了些,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出来衣角那片是补过的,只是因为补得仔细所以不容易看出来。 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就是了,很平凡的五官,因为脸上肉多些,显得有些憨气。走过来的时候姿势很拘谨,看来是有些紧张,或者说激动? 唐申站起来开始与他客套,无非就是相聚有缘,一人独坐有些无聊之类的场面话,然后留这人与他同桌用饭。 这人倒也不多客气,也可能是饿得狠了。与唐申说着话的时候还紧盯着那些菜,那模样,不说唐申,就是永禄和石头也觉得他有些好笑。知道这人实在是饿了,唐申也不多废话地请他坐了下来,让小二添了双筷子,递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端着汤碗一边喝一边看着。 这人才是真正的三天三夜没吃饭,一开始还矜持地只夹了些面前的菜吃了些,见唐申不说什么反而笑眯眯的,就再伸远点,见唐申仍然不在意的,就把筷子夹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红烧肉上!夹了最大的一块送到嘴边,狠狠一口咬下去,就再也管不住嘴了。 唐申早就吃饱了,永禄和石头也吃撑了,但这桌上还是留了大半桌的菜。这些菜少说也有十来盘子,这个时代又不像现代那样一盘子只有一两筷子东西,这里实惠还是很实惠的。所以这十来盘子,真的不少!普通人撑死了也吃不完的。 而他坐下来后,这桌上的菜眨眼就少了一半,再一眨眼,就有几个见了底。 等到这人吃饱了,满足的叹了口气,桌上连汤盆里的鱼汤都喝干净了。 唐申瞪大眼睛,盯着对方滚圆的肚子,想的是此人到底长了多大的胃,这些东西压缩压缩再压缩,胃也撑不下去吧。 13、第十三章 而这人似乎终于是吃舒坦了,理智回笼,抬头看到另外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极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然后开始说话:“呃……我看你们没有人吃,就……你们……” 唐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立刻摆手:“无妨无妨,我们几人早就已经吃饭了,都是不饿的,兄台不用介意。” 那人憨憨笑笑,伸手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方才是我太失礼了。我的盘缠快要用完了,近几天都没有吃过饱饭,肚子饿得厉害所以……” 还真是三天三夜没吃饭啊…… 主仆三人都有些惊讶,不过修养很好地并没有多提。永禄让小二过来撤走了桌上的盘子并上了一壶茶,唐申就和这人聊起天来。 此人说自己叫文壁,长州人,年十八。也一样是来应考乡试的,头一回参加,可惜才疏学浅,没有考中。原本想要马上回去,但多少有些不甘心,所以留下来想结识一些新科举子,也好讨教一二以备下届。结果这么一耽搁,原本就不丰足的盘缠更是用得差不多,除了回去的路费,也没有剩下几个钱了。于是想着在临回家前在苏州最好的酒楼里好好吃一顿,可进来了才知道这里的菜价极贵,他竟然除了点一碗青菜面外什么都不敢点。幸好遇到了唐申,这才算是吃了这四五天来的第一顿饱饭。 原来不只是饿了三天,是饿了五天啊。 唐申倒是挺喜欢这人的,进退有礼真诚友善,而且听他说话,就知道此人其实也是很有些学问的。为人也不清高迂腐,也没有太多文人的傲气,很纯朴老实的一个人。所以唐申难得有兴致地和他交谈了起来,没有一会就开始称兄道弟。 唐申去过长州,就借此引起话题,他一听极是高兴,说起长州大大小小的景色名胜来引经据典如数家珍引人入胜,连哪条街哪家店的东西最好吃都能说出来,实在是当导游的好人才。问到唐申去长州的原因后惊讶不已。 “原来唐弟是徐家是表亲,那定是两年前受皇上赏赐的吴县唐家的公子了!”见唐申承认立刻很惊喜地说:“今科的解元唐寅,不知是唐弟……” “正是家兄。文兄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父亲也在长州为官,虽然官职卑微,但唐家两年前被皇上嘉奖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事在我们长州都是极有名的,好多人都非常羡慕。” 唐申惊讶了,做官?上上下下打量他,他这穷困潦倒的样子,可不像是出身官宦之家呢! 文壁虽然憨直,但很敏锐,马上就了解唐申的意思。笑着说:“家父出生贫寒,又因个性忠厚胆小,所以一直不为上官所喜,多年来都只是在一些不重要的小位置上呆着。薪俸有限,所以家境实在是一般。” 永禄和石头在一边腹诽:“您家其实不是没钱,是被您吃穷的吧。” 唐申轻笑,他这般直白,倒是让唐申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对他笑着说:“文兄三年后定能高中,青出于蓝的。” 文壁摇头苦笑两下,他自己清楚,虽然自认才学不错,但真要说起来也只是在作诗上略有些灵气。但他看过头三名流传出来的卷子后,就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如人的,因此才心灰意冷决定回家去。 “我不会其他营生,回去后定是要继续苦读博取功名的。”文壁微微地叹息一声,家中虽然不缺衣少食,但也没有多少富余,他虽然是个秀才,但因为没有俸禄,所以没有办法为家中减轻多少负担。也不知道这次没有中举,家中会有多失望呢。而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三岁,就已经中举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唐申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奇地问他要了他的卷子。文壁自然拿出来与他看,唐申一看那笔字就呆了,犹豫地问了下:“文兄,在字画上挺擅长吧?” “也说不上多擅长,只是自小学习,略有小成。” “不知文兄字号为何呢?” “上征下明,征明。” 文征明,四大才子之一。唐申当然知道这个人,而且此人格外戏剧性。一想到他的人生经历就忍不住嘴角抽搐,很想跟他说:兄弟,你直到五十三岁都没有考上过,虽然不知道是会试一直没考上还是乡试没考上,但兄弟你还是放弃吧。你是四大才子中是最长寿的一个,非常勇猛地活到了九十岁。你干什么不好呢,何必在科举这棵树上吊死?你就是画画卖字也能过得不错呀。 但这些话哪里能说呢,所以唐申只是内心悲愤地继续看他的卷子。说实话,这张卷子的内容,实在是一般。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当然,字写得不错是很出彩的啦。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性和生活环境影响,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愤青的感觉,让人看了不是很舒服。就是四书五经部分也有理解和默文出错的地方,实在是拿不到高分的。 唐申也不藏着掖着,卷子摊在桌上就给他讲。一点一点,把这卷子揉碎了一样给他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错了,哪里对了,哪里应该收敛些,哪里应该豪放些。只是诗文说得不多,唐申也直白地说自己并不特别擅长,所以就不跟他讲太多了。但那策文实在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解了,听得文征明惊叹不已。 文征明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技不如人的。他一直以为唐家兄弟能一起中举,绝对是有些猫腻的。其实倒也不只是他这么想,不少没有考上的甚至考上的都在暗下里嘀咕,毕竟才十三岁,哪里能学出什么了不起的学识来?尤其他在考试前,也并没有什么名气。虽然他的兄长唐寅倒确实是享有盛名的,但也不能证明他就同样出色,所以对他中举的成绩都是半信半疑。 但看他如今指点自己,一言一语认真严谨,如醍醐灌顶,让文征明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觉得真的学到了不少自己曾经没有注意过的东西。他甚至认为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果再过三年来考,肯定又是一个解元的。 总算是说完了,唐申接过永禄递来的茶水喝了下去,实在是口渴。看着文征明有些明了又有些迷茫的神情笑了笑,轻声说:“征明兄,这科举考试,毕竟和平时在家做文章不一样。征明兄如果真的要在科举上更进一步,这解题的一些想法不妨变换一下,言语上也可以略收敛些,太露锋芒,大多时候并不讨人喜欢。” 文征明点点头收回自己的卷子,满足地笑着说:“我在苏州留到今天,果然是有意义的。” 永禄帮着收拾,帮衬着点头,心里想可不是嘛,还赚了一顿好饭菜。 唐申笑着摇头:“征明兄,我一人之见,或许还是片面了些,毕竟我才学也并不是就特别出众。你要是真的想再多了解些,其他人我不敢说,倒是可以带你去见见我大哥,或许他能告诉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文征明眼前一亮,唐申知道他答应了,起身让永禄付账,带着他回家了。 唐寅仍然在生闷气,所以正关地房间里抄经静心。就听高福说二爷带了一位文姓公子过来,心里不是不惊讶的。他这弟弟一向不爱交际,有些什么酒席,聚会,能不参加的绝对不参加,一定要参加的也是让父亲或自己代劳。所以朋友实在是少得可怜,这次竟然带人回来,难不成这个姓文的很特别? 因对这文姓公子好奇,所以唐寅很客气地收拾了桌面准备接待。 唐申带着文征明进来,唐寅看着矮矮胖胖的文征明有些忍不住以貌取人,但看了弟弟不赞同的眼色立刻改正过来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再聊了几句,知道文征明的来意,想到毕竟是弟弟介绍来的,所以唐寅很大度地接过他的卷子看了,虽然说得没有唐申那么细,但内容和意思也都差不多,语言上也可能会含蓄些,但被唐申指点过的文征明哪里会不明白,很感激地谢过了这两兄弟。 然后,唐申轻摸淡写地说到了文征明擅长字画,唐寅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刚刚看文征明的卷子就知道他可能会擅长书法,听到唐申言立刻惊喜地拉着文征明来到桌边看自己刚刚抄的经。文征明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头头是道,甚至一眼认出来墙上挂的一幅□□是唐寅自己的作品。唐寅如获至宝一般,与他聊得极外开心。 唐申摸摸鼻子,他对这些字啊画啊的,最多也就看个外型,他对此也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打扰两个聊上瘾的人,示意高福好好照顾着,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宽松舒适的袍子,脱了鞋子爬在榻上靠着。毕竟还没有完全康复,闹腾了这一天也确实是有些累了。杏娘拿来一条薄薄的布巾放在他的肚子上,轻声说:“二爷,今天家里来信了。”唐申睁开有些困顿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杏娘立刻取来信放在那手上。唐申打了个哈欠,抽出信纸展开来看了。 信是唐广德写的,首先是他们知道两兄弟中举的消息了,他们非常开心非常激动非常自豪。唐广德已经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激动得连字都写歪了。其次是希望他们早些回家与家人团聚,分别这么久家人都非常想念。最后提到了一件事,唐寅的婚事。 唐寅十九岁了,岁数已经到了,他又有了功名,这婚事自他中举的消息传回来当天起,就一直成了来唐家拜访的人一定会提起的话题。唐申虽然也有人说,但他毕竟才十三,长兄还没有成亲呢,怎么可能就说到他头上。唐广德夫妻二人也很意动,邱氏也已经相看了几家,就等着他们回来商议。 唐申拿着信眯起了眼睛,想了一会侧躺在铣抛帕吃僖淮慰赐暾庑牛滩蛔雌鹦θ堇础u娌恢溃怯胱t拭饔凶抨用林榈拇蟾纾吹秸庑牛崾歉鍪裁聪敕兀 这时永禄进来,说大爷留文征明公子用晚饭。唐申点点头吩咐杏娘让厨娘多准备几个菜,吩咐好了再抬头看到永禄欲言又止的脸挑眉问道:“怎么了?” 永禄想了想,走近一些小声地问:“二爷,只这几个菜,文公子……吃得饱吗?” 唐申一愣,哈哈大笑,永禄也忍不住笑了,他今天真的被文征明的胃口吓到了。抓抓头说:“我让厨房再多准备几个菜吧。” “哈哈,去吧。” 唐寅对文征明很有些知己的感觉,虽然文征明不论书画都比祝允明要略逊一些,但比起祝允明文征明给人一种更温和妥帖的感觉。祝允明的出生的经历摆在那里,自然而然的就比别人要高傲许多,即使是面对唐寅,在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也是自信嚣张的。而文征明则要和煦许多,因为懂得也多所以很容易说到一起,很有一些全才的样子。尤其这个人还憨厚老实的很,让唐寅很有些新奇。 所以即使在饭桌上,文征明满嘴塞满了菜还能和唐寅聊得起劲,唐寅也情绪很高,拉着他说个没完没了。 饭后两人仍然说个不停,唐寅更是大有再把文征明留下过夜的意思。 不过文征明这回自己拒绝了,他早就约好了几个同乡,明天一早就动身返家。他出来也有一阵子了,也是想家的,既然已经定下了日子就不想再变了。所以时候差不多就自己请辞了。 唐寅只好遗憾地让人送文征明离开。想到文征明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分别可是再不容易相见了就忍不住心下失落。文征明也是领会到两兄弟的善良和气和才华出众,难得交了这样的朋友也是心下不舍。最后倒是唐申在一边劝慰两人,说长州吴县两地反正离得近,以后不管是来往和通信都方便,不用伤感。 三人好一通道别,文征明搭着唐家的马车回了暂住的小院,当天晚上早早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苏州。 而回到房间的唐申也拿出唐广德的信交到了唐寅的手上。 14、第十四章 唐寅接了信也是马上展开来看了,看到父亲对自己科举成绩的肯定和赞扬自然是非常得意的,好在他也知道要斯文些,所以也只是扬着嘴角露着一口整齐的牙齿无言地笑。 只是,看到最后,唐寅忍不住有些头痛起来,抬眼偷偷地看了下唐申。唐申正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一手拿着一把芭蕉扇可有可无地轻摇着。见他没有注意自己,唐寅又将信从头看了一遍,咬着唇好一会,终于下了决心,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按说我们也该回家了。不过申儿你毕竟刚刚病愈没多久,若着急回家,一路颠簸恐又伤了你身子。不如我写封信回家,等你病大好了我们再动身吧。” 唐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撑着扶手站起来,拿着扇子拍拍嘴打个哈欠说:“大哥爱在这里呆多久都没关系,不过这时节离秋收不远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我三天后就要动身回家,大哥若不想走就自己打点好吧。”说着似乎极困顿一样,一步三摇地离开了。 唐寅顿时心乱如麻,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他与唐申兄弟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极亲近的,自然明白唐申对自己现在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他自己其实也大致上能猜出来,应该是因为祝允明的关系而有些对自己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在他看来,虽然今天唐申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祝允明也是为了自己好呀。 唐申平时少与人打交道,虽然说不上和风细雨,也都会留给对方足够的脸面,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今天唐申那么强词夺理,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还是唐寅第一回见。 难不成是唐申不高兴自己与祝允明……可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呀! 唐寅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决定第二天去找祝允明问问看再说。 唐寅这边不淡定,唐申却是睡得不错。他毕竟还没有大好,今天从早忙到晚毕竟是累的。加上后来遇到文征明,聊得兴起,精神上也有些兴奋,就更让人感觉疲惫。所以几乎是一躺下,就睡得跟猪一样了,再热的天气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好睡眠。并且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而这个时候,唐寅已经出门了。 对于唐寅一大早出门的事,唐申早就猜到了。他这个大哥,说得好听点,就是性子温和柔弱了些,说得难听点呢,就是一根废柴。不对,废柴好歹还能垫个桌底,他连垫桌底都做不好。也幸好才学不错,被老天爷赏了口饭吃,不然,真的是一事无成。 唐寅最大的毛病吧,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喜欢依附于人。他从小被照顾得太好,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爹娘怎么安排,他只要觉得不错就没意见。再大一些,弟弟能当家,能主事,能照顾人,他自然就更不用费那个脑子了。 也就是说,因为娇宠太过,被家人惯成个废柴二代。 这种废柴可以改造吗?当然可以,不然唐申为什么把唐寅扔出去近半年不管。可是这位倒好,跟着一堆的迂腐书生们混得越发的不知上进了起来。唐申现在一想到他看着祝允明那带着羞涩,崇拜,爱慕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不是个女人,天天巴巴跟人家屁股后面干嘛,人家还能把你娶回家宠着不成?拉倒吧! 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前面半句唐申没感觉出来,后面四个字真的是他对唐寅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唐申也放弃了,他就这么管束着唐寅算了,简单,直接,有效!反正唐寅挺能逆来顺受的,唐申实在是懒得再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了,他又不是生来就给唐家带孩子的。 因此,他完全可以想象,唐寅现在不在家,就肯定是去了祝家,向祝允明求主意了。唐寅想走吗?当然不想走了,这里有这么多的文人墨客,有这么美丽繁华的景色,有对他极好的祝允明,他为什么要走?当然,也不是不肯走,只是想缓缓,再缓缓而已。 谁有那个耐心陪着他慢慢缓呀,所以唐申起床吃了饭就直接对永禄说:“去,让下面几个都勤快点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两天就走。” 永禄看了唐申一眼,清脆地应了一声,立刻就冲去安排了。 而唐寅也确实是去找祝允明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祝允明不在家。据门房说,祝允明昨天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只有在昨天晚上派了贴身的下人回来说晚上不回来过夜了。因为这门房不是管事,所以也不清楚祝允明昨天晚上到底在哪里。 唐寅只好失望地离去,但又不想过早地回家,就带着高福两人在苏州城里转来转去。 乡试已经结束近一个月,苏州城里虽然还是一样的热闹,但热闹的主流却不再是士子们了。毕竟这么久了,该回家的早就回去了。唐寅独自一人坐在一间茶馆里,打量四周。这里曾经是他与其他士子们一起吟诗作画的地方,现在,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聊着一些家长里短,曾经陪着他的人都已经离开苏州了。 一时间,唐寅也想着回家算了。只是想到唐申,又忍不住想要赌气地再留几天。 他并不喜欢科举,枯燥无聊的书本一点也不吸引他。可是,十多年闷头学习的日子遇到了如此热闹的生活,当然会舍不得,尤其他还被那么多人的追捧。那种被奉承和赞美的感觉,是很容易让人沉迷的。加上遇到祝允明后情窦初开,就越发的不舍得离开了。但他其实还是知道这是不对的,也知道父母不会赞同,更清楚地了解唐申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好,可唐寅就是身不由己地想要放纵自己享受一下。 不过,他这样的违抗,没有人支持吧。一想到这里,唐寅就觉得充满了委屈,为什么没有人为他多考虑一些,趴在桌上赌气。 唐寅坐的位置,是这个茶馆的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子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唐寅趴着无聊,一会后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景象。 现在时间还不到中午,街上的人很多,到处是一些摆着小摊的商贩和出来采买的百姓,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得很是热闹。而在唐寅视线正对面就有一个摆摊的老婆婆,她穿着一件洗到发白却整洁的蓝布衣裳,面前放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颜色炫丽的络子,她的手上还不断地编着一个,神态平静安详。有客人问了,就抬起头来笑着说个价,若没有,就继续低下头编自己的络子,时不时与隔壁摊子的人说上两句话聊天。她的生意很好,唐寅盯着她看也没多久,她就已经卖掉六个络子了。 唐寅就这么看着她,渐渐地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再回头来想一下,他真的就那么想要参加会试吗?其实不,他并不想。他喜欢舒适悠然地享受着生活,感觉生活中的美好和快乐,平静而幸福地生活到老。处心积虑汲汲名利,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 想明白了,他就决定要回家去,去好好学画。学成后去四处云游,画遍眼中见到的美丽的风景。至于祝允明,他那么擅长书画,一定也能理解自己的决定。说不定,他还会愿意在自己学成之后,与自己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呢。 越想越开心,唐寅扬起嘴角,他觉得这个梦想一定可以实现的! 然后,他突然发现那个卖络子的老婆婆的小摊子前又来了客人。这两个背对着自己的客人都是男子,看起来都非常年轻,似乎是出来结伴闲逛,一起停下脚步站在那小摊前。其中一个绿袍的弯腰挑了一个银色的络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再转头对另一个说了什么。而另一个则是点点头,然后接过来亲昵地系在绿袍男子的腰上。然后还伸手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逗得他不断轻笑。 唐寅只觉得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感情立刻充斥在心头,他挺直身体狠狠地盯着两人,手指都忍不住微微地发起颤来。他很想站起来大吼,很想大叫着让祝允明放开那人,很想质问那人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他忍住了,所以,他只能继续地瞪着,瞪着祝允明,以及他搂在那绿袍男子腰上的手。 那绿袍男子似乎是挑好了,付了钱,转过身来,两人继续并肩走着,而祝允明的手,也一直在他的腰上。 不过,在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唐寅认出了绿袍男子是谁,乡试第二名的徐祯卿。 徐祯卿与唐寅同样出自吴县,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到苏州了,唐寅在吴县的时候并没有见过他。倒是在唐寅来到苏州后,才在一次诗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徐祯卿。徐祯卿这回是第二次参加乡试,据说上一次因为生病半路被抬出去,才导致他没有考中,不然以他的才华肯定早就已经中了。因为大家夸赞得多,所以唐寅多留了一个心眼去认识他。 徐祯卿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好看。今年乡试前三名的长相都非常出众,各有风采,唐寅俊美出尘,祝允明妖艳风流,而他,则是男生女相。 徐祯卿虽然已经二十多岁,甚至已经成亲了。不过只看外表的话,他就像二八妙龄少女一样漂亮甜美,配上他不高的个头,纤细的身材,经常会让人认为他是穿着男子衣服出来玩的大家闺秀。甚至可以说,除了声音,外表上他就没有一处像男人的。唐寅与他交谈过两回,总觉得像是在一个女子来往一样,心里觉得怪怪的,所以没有继续深交。但至少,一眼还是认得出来的。 这两人,为什么在一起? 唐寅目光紧随着两人,见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不时凑在对方耳边说些什么,再一起笑起来,关系极好。走着走着突然一转弯进了一条巷子,就从唐寅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唐寅心头一紧,立刻蹿起来冲下了楼。高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付了账紧紧地跟了过去。 来到两人消失的巷口,唐寅左右打量下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只是个普通的民巷,两边都是普通人家。唐寅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在巷子里见到两人,咬了咬唇照直向前走,一边左右寻找着。 高福在茶馆二楼的时候就发现了唐寅的不对,所以偷偷地顺着唐寅的视线看了看。他跟着唐寅这么长时间,唐寅去哪里都带着他,他当然是认识徐祯卿的。刚刚也被这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吓了一跳,所以他知道唐寅是在跟踪两人。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跟丢了。高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就这么,高福跟着唐寅就这么一路往前走,看他在巷子走完穿到另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后愣住了。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劝道:“大爷,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唐寅僵硬地回头看他,再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回去,就看到所有人在忙来忙去的收拾东西,石头看到他们立刻过来说:“大爷您回来了。” 唐寅仍然低着头,消沉地轻声嗯一下算是应了,然后径自回自己房间了。石头奇怪地看向高福问:“高大哥,大爷这是怎么了?” 高福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二爷呢?” “二爷出去买东西了。二爷说两天后就要走了,大爷的东西也早些收拾了吧。” “嗯,我知道了。”高福点头,去倒了杯茶,然后送去给唐寅。 唐寅鞋子也没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高福也不打扰他,放下茶来到他身后轻声说:“大爷,二爷说两天后就要起程回吴县,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准备着收拾下东西?” 唐寅一直没有声音,高福也不走,就这么等着。好一会,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收拾了吧。” “是,大爷。” 15、第十五章 唐申是去买点带回家的礼物的,可能是前世的习惯,长时间在外地工作,回家一定要大包小包地买许多东西带回去孝敬长辈送给小辈。其实这两地离得不远,唐申也并没有淘到多少好东西,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所以,等他转回来,已经快到晚上了。石头一见他回来立刻扑过来说了唐寅的事,紧张兮兮地说:“二爷,您去看看大爷吧,大爷中午就回来了,可一直没有吃饭躺在床上,给他请大夫高大哥又说不用。这……这……大爷不要紧吧?” 唐申挑了下眉,顺着永禄的手脱了外衣,换了一件宽松的薄衫才抬眼问他:“高福有说出了什么事没有?” 石头摇头,眨着眼睛的看着他一脸期盼。 唐申笑笑,坐下接过杏娘递来的茶对石头说:“你去找高福来见我。” 高福不用石头找,自己就来了,屋子里只留唐申永禄和他后就把今天的事说了。 唐申噗地一下把茶给喷了,拍着桌子哈哈狂笑,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就连永禄都忍不住背过身后偷笑。高福苦笑,摸摸鼻子问:“二爷,您看这……” 唐申终于笑够,摆摆手咳嗽两声压下笑意说:“没什么了不起的,随他去吧。你担心他我知道,不过这事咱们帮不上忙。难不成我还要冲去祝家把祝允明揪出来问今天他和谁在一起?我可做不出来。他难过就难过吧,总会好起来的。” 高福点头,又听他吩咐了一些回家要准备的事,一一记下后退下了。 唐申等他一走,手中的茶杯砰地往桌上重重一放,哼了一声。永禄立刻说:“二爷,要不要去查一下?” “查什么查?他们就这么断了最好。”唐申冷冷地瞪他一眼,永禄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唐申的手指在桌上轻点,点了几下说:“去告诉高福,手脚麻利些,我们明天就走。” “是,二爷。” 高福忙了一个下午,其实东西已经收好了,听消息说明天就走,也不过是把最后几件东西收进箱子,并不忙。唐寅一直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听着外面的声音也知道明天就要走了,可也没有拒绝。而且在杏娘送来饭的时候,默默起床吃了,洗洗后早早睡下了。 唐申听到唐寅已经吃过睡下的消息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书。只是看他平时轻手轻脚对书小心翼翼的怕弄坏了,现在却用力地砸来摔去,就知道他此时一定心情不爽。永禄缩着脖子不敢吱声,麻利地干着自己的事,还机灵地让其他的下人们醒觉些,不要惹此时不爽的二爷更生气。 于是,仿佛为了不打扰唐寅睡觉一样,所有人闷不吭声地收拾着东西,行动极为有效率。等到唐寅起来的时候,行李已经全部打包上车了,反而吓了唐寅一大跳。 唐申靠在马车里,摇着扇子,见他上来,合上扇子指向放在旁边的一个食盒:“天太热,咱们趁着早上凉快多赶些路。锅灶已经收拾了,这是昨天晚上准备的,粥是今天早上买的,你将就吧。” 唐寅过了一天,心情倒是平静了一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打开来吃了。他昨天用的不多,所以今天早上就吃了不少。唐申见他胃口还有,点点头让人把剩下的碗碟收走了,然后搬来一个棋盘:“来一盘吧。” 唐家兄弟在棋道上半斤八两,并不多好,但打发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唐寅有个好习惯,就是专注,不管是看书还是下棋,会认真专注地做,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科举却能学得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下棋也是一样,即使他并不擅长此道,也仍然认真地下着。唐申见他这样,心心暗暗松了口气。突然说了一句:“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唐寅捻着一粒白子正要落下的手顿住,慢慢抬头看他。唐申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面无表情。唐寅低下头将棋子放下,点头说:“我知道了。” 唐申看着棋盘,捻了一粒黑子截住他的走势问:“有什么打算吗?” “回去和沈先生学画。” “我知道了。” 然后,再继续下棋,没有交谈。 这盘棋下完了,唐申输家收拾棋子,唐寅看着弟弟低下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突然问:“申儿,你也中举了,有什么打算呢?” 唐申抬眼看他,挑了下眉,轻笑说道:“难得听大哥问我这种问题呢。” 唐寅愣了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唐申低下眼帘继续收拾东西,好一会才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只要你们都平安就好了。” 唐寅是第一次从唐申的嘴里听到这么体贴的话,一时间眼睛都湿了。心性纯善的唐寅一下子觉得自己以前的委屈是那么任性和幼稚,弟弟一定是为了自己好才阻止自己参加会试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其实他真的想太多了。唐申生活两世,自然知道在这种时代平静生活不容易,穿越过来闹得天翻地覆又能怎么样,得到的多失去的自然也多。所以他只想要保持这种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故意体贴唐寅的意思,唐寅只是太过感性而已。 两人不再有其他交流,棋一盘接一盘地下,下得累了就看看书,或是休息一会,话不多,气氛却不错,偶尔说上几句都是轻松有趣的话题。 当车队一走到了吴县的地界,负责赶车的永禄就看到了远远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陈管家,笑着回头对车里两个主子说:“大爷,二爷,看到陈伯了。” 唐寅挑开帘子,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笑了起来:“真的是呢,我有好久没有见着陈伯了。” 坐在永禄旁边咬着梨子的高福一伸手将梨核丢出去,笑着说:“石头去了也没多久陈伯竟然就到了,跑得真快,肯定也是急着见大爷二爷呢。”然后一撑车辕跳了下来。 马车停在陈管家面前,陈管家立刻带着两个奴才给两个少爷行礼请安,起来后拉着两人说个没完,从头问到脚仿佛两人从死亡线上下来一样。激动得声音哽咽,拿袖子直擦眼睛。 唐申白了他一眼,递给他手帕:“陈伯,你不怕晒没关系,我顶不住了。咱们回家了再慢慢说话行不行?” 陈伯连忙点头,招呼人服侍两人再上车,速度赶车回家。 唐家大门早早地开着,所有的管事都在门里等着,两人一下车,几个小子立刻点着了长长的鞭炮,拿着竹竿挑着高高的,笑得咧大嘴,一脸崇拜地看着两人。 唐申天生怕吵怕闹,这么闹腾让他只觉得头痛,所以一下车就直接钻家里去了。 唐寅被一大群左右邻居和闻风来的乡里乡亲缠住,悲愤地看了偷跑的弟弟一眼,仍然不得不挂着笑脸应付,直到唐申大发慈悲让人出去接他才勉强逃了出来。逃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偷笑的弟弟头上狠狠敲了一记,然后在高福的帮助下将外表给重新打理整洁了,这才进去拜见父母。 唐广德和邱氏早就等得急了,听着前面鞭炮响就知道两个儿子回来了,激动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远远地,数月不见的两个儿子绕过影壁,一步步走过来,来到面前停住,撩袍子跪下叩了三个头。 叫起后,邱氏拉着唐寅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唐广德也激动地看着两个儿子连连点头,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又动,却是说不出来。 等着邱氏终于冷静了一些,唐广德也说出话来:“你们,随我去祠堂。” 唐申跪在祠堂,唐广德激动地对祖宗说的那些话全部左耳进右耳出。他在想一件怪事。 唐寅今年十九了,按历史顺序,明孝宗应该继位了。但奇怪的是,当今皇上一直是明宪宗。而且,看朝政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荒淫无度的人,也没有传出过非常宠爱哪个妃子的消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离京城太远了所以消息没有传过来。不过就以唐申看来,这位皇帝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算是个对政务认真的好皇帝,看他对灾民的态度和颁布的几项利商政策就知道了。 真是奇怪啊。 难不成,这个皇帝也穿掉了? “在此禀告列祖列宗,请列祖列宗保佑唐家子孙!” 唐广德突然一声大叫吓了唐申一跳,连忙回过神来跟着磕头。 磕了三个头后,两人看着趴在前面不动的唐广德惊讶,但他不起来,唐寅兄弟自然不敢起来,只好面面相觑地看着前面撅起来的屁股。 好一会,终于见唐广德有了动静,唐寅看到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才慢慢站了起来。唐广德转过身,唐申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眨了下眼睛,低下头。唐广德没有注意到,只是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你们很好,真的很好。我们唐家,有了你们这样的子孙,终于是能扬眉吐气了。” 唐寅伸手扶着他一样感动地说:“爹,我们会有今天都是您教导的,您的苦心不会白费的。” 唐广德微笑着拍拍他的手,对两人说:“你们现在有了功名,以后自然更要严以律己,不要将自己的前途毁在一时失足上。” 唐寅愣了下,低头没说话。唐申连忙接口:“爹,不会的啦,我们分得清好歹。而且大哥马上就要去跟沈先生学画,我也要忙家事,哪里就能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呢。” 唐广德点头,笑着拍拍两人的肩:“这就对了。好了,你们也累了,先回房间去好好休息下,晚上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吃个饭,你娘可是为这天准备了好几天呢,今天晚上咱们也好好喝几杯,哈哈!” 唐申笑着难得撒起娇来,追着问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他要吃什么什么的。唐广德笑着捏捏他的鼻子点头说着都有都有,保证让他吃个过瘾。父子两个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唐寅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申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唐寅这才醒过来,加快几步跟了过来。 回房间的路上,唐申见左右没有人,停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唐寅。 唐寅见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由得苦笑,低下了头。唐申叹息一声说:“他们毕竟是唐家奴才,虽然我是当家的,但父亲的话他们也不能不听,而且,父亲这么做也是想为了你好的。” “我知道。”唐寅精神不是很好,歪过头低声说:“我只是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做什么事惹父亲不快而已。” 唐申看了他好一会,确定他这话还算是真心,这才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虽然不反对这种事,但我不太喜欢祝允明,他太自私了些,你斗不过他。好了,既然已经过去了,父亲也只是提了一句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嗯,我知道的。” 当天晚上,唐家果然是摆了一桌大大的宴席,因为是家宴,加上是大喜事,所以没有分男女席,唐广德邱氏和两个儿子,嫁出去的唐辰和夫婿程谦都在席。只是两个妾和未出闺的二女儿没有上席。 邱氏看着两个才貌双全的儿子心里高兴极了,这样的好儿子别家哪里有呢?分别夹了一筷子木耳给两人,笑着说:“等我儿娶妻成家生个大胖小子,为娘这辈子就再没有遗憾了。” 唐申脸色一变,吃惊地看着她。唐寅则是笑着说:“娘,你若喜欢,以后等我们成亲了,多生几个孩子给你承欢膝下。只是到了过年过节的,你可不能小气自己的荷包。” 众人大笑,邱氏伸出纤纤细指在他额上一顶,顶出一个淡淡的指甲印来,笑骂:“不正经的东西,是该找个厉害的婆娘好好管管你!” 唐寅连忙告饶,唐申却低头咬着木耳没有说话。唐寅晚年凄凉,一是因为仕途不顺,二就是家中亲人早逝。刚刚邱氏的话,怎么那么不吉呢。 16、第十六章 唐寅自回到吴县后,就天天跟着沈先生学画。唐申对此非常支持,各种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只要他需要的,都会立刻好好地准备了送给他,并且大力地支持他出字贴诗集,倒也让唐家借此赚了一笔。原本唐广德对儿子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而不去参加会试是有些意见的,但在唐申和他单独在书房聊了两个时辰后,他成了唐寅学画的最大支持者。 而邱氏因为小儿子在乡试后生了一场大病的关系,对两个儿子继续会试很有些意见。当丈夫和儿子都不赞同会试后,她立刻站出来支持并很圆滑地将来探听消息的妇女会的各位夫人们打发掉了。 不过即使不参加会试,两个儿子的出色也是有目共睹的,上门提亲的仍然络绎不绝。可就因为儿子这么出色,唐寅娶妻的事反而成了邱氏的心头大患!为什么呢?因为高不成低不就。 吴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吴县找一个配得上唐寅的,在邱氏看来太难了。至少她找了半年都没见到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不是长相不好,就是性格不行,要不就是家世看不上,总之她总有无限的毛病能挑出来,然后就不得不黯然神伤地把这位姑娘从待选名单里删掉。 这么一来,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唐寅的成亲对象也没有定下来。 然后很突然的,长州的姐姐徐夫人来信,告诉妹妹长州来了一位从京城告老还乡的官员,他有一个孙女倒是与唐寅极为般配。 邱氏心痒难耐,虽然这位姑娘的家世确实配得上自己的儿子了,姐姐也夸她长相个性非常出挑,但毕竟是长房长媳,邱氏总觉得不亲自见过是不放心的。于是夫妻两个一商量,邱氏带着二儿子唐申去了长州。 唐申靠在马车里看着自己的娘忍不住叹息:“娘,让姨娘去帮着相看一下就是了,何必您亲自跑这一趟,虽然长州不远,但这么来回颠簸也是累的呀。姨娘说得千好万好,相信肯定还是不错的。” 邱氏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可是你大嫂,以后的当家主母,为娘的当然要自己相看。”说着又回头对自己的丫环冬月说:“在我那匣子里拿一个新的青竹荷包出来给二爷换了,他用这个太旧了。”想到这里又对儿子不满道:“你看你,娘让你身边多放几个丫头,你就是不肯,永禄一个人哪里及得丫头们照顾你周全。” “儿子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一些小事何必那么讲究,有永禄一人就足够了,我不喜欢丫头们在我身边弄得一身脂粉气。”唐申托着下巴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从身后取了一本唐寅的诗集来看,看样子是不准备继续此话题了。邱氏了解他的性子,晓得劝不动也就懒得费那嘴舌了。拿了荷包亲自与他换上,打量着靠在车壁上低眸看书的儿子,突然有些恍惚。 自己两个儿子虽然都是不错的,但人心本就长得偏的,总会拿来暗暗比较下。平时不论是看长相还是看才华,都是长子唐寅更出众些,众多媒人对唐寅的关注也能体现这点。但此时看着唐申,却觉得这小儿子的长相出人意料的好看。温和柔软的眉眼隐隐带着慵懒的风情,略薄的嘴角轻轻地抿起来压出两个小小的可爱梨涡,搭配着他巴掌大的脸,尖巧的下巴,白皙的皮肤,细长的脖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这种好看与女子不同,不柔媚,不艳丽,不炫目逼人,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唐申被她盯得发毛,放下书抬头奇怪地问:“娘,您看什么呢?” 邱氏伸出手,在儿子脸上轻轻地抚摸,摸得唐申一头雾水。邱氏笑着说:“我们申儿长得真好看,连皮肤都这么嫩,像水煮蛋一样。” 虽然是自己的娘,但被这么摸来摸去唐申也非常不好意思,哭笑不得地闪躲:“娘,别摸啦!” 邱氏瞪他一眼:“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爱怎么摸就怎么摸!”(我老娘原话,借用。)说着更用力地掐了一把。 唐申被自己娘亲耍流氓的行为逼得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见躲不过干脆打个哈欠歪身躺在母亲腿上抱着她的腰睡觉。邱氏呵呵笑着,伸手轻轻拥着他,看出他不好意思才撒娇的,就配合的不再闹他,一大早就出门,他肯定也是没睡好的。随着马车的颠簸,唐申果然就真的这么睡着了。 邱氏低头看着在自己腿上睡得安稳的孩子,心里极是满足。冬月拿了一条薄毯子给他盖上,掩着嘴笑着说:“二爷平时跟个小大人一样,现在睡着了倒真像个孩子了。” 邱氏笑着伸手将毯子盖得严实些,温柔地抚去一缕落到他脸上的头发:“他不过一个十四岁大的孩子,哪里就是个大人了。” “在夫人眼中呀,不管大爷二爷几岁,都是长不大的。”冬月小声地说笑着,被邱氏白了一眼也不害怕,自己坐到角落里继续做针线了。 邱氏看着腿上躺着的孩子,因为是侧着脸睡,右边脸被压扁了,将小嘴挤得嘟了起来,睡得沉沉的,眉宇舒展,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哪里能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功还管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呢。不过他平时再怎么能干怎么坚强,在自己的眼中呀,他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这个做娘的操心一辈子的孩子。 对于在自己娘亲腿上睡着的事,唐申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老实说他上辈子和自己的老妈都没这么做过。但看着邱氏温暖的目光,唐申又很快坦然了,这是他娘,这辈子唯一的娘。 所以,难得有被娘亲宠爱的觉悟,唐申继续缠着母亲撒娇:“娘,您没有出过远门吧?咱们这回难得出来,在长州好好玩玩呗。现在开春了景色最好,咱们去游湖吧?” 邱氏笑着在他头上轻轻一打:“就知道玩,娘出来可是有事要办的,你忘记啦?” “哪能呢。不过想着娘亲反正也没有玩过,不如就借着机会邀请几个朋友一起去游湖呀。娘亲看中了哪家的小姐,也一起请了来,一举两得嘛。” “就你鬼主意多!”邱氏真的有点心动了,难得出来一回,若能和姐妹朋友未来的儿媳妇一起去游湖看看两岸风景,也确实是不错的。点头说:“若在长州的事进行的不错了,到时候你就安排一下吧。” “交给我您就放心吧。”唐申看母亲有些累了,连忙翻出枕头来塞到边上让母亲靠着:“娘您累了,先睡一会吧,很快就能到休息的地方了,咱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到了。” “好,外头风大,你别出去,就在马车里看。” “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陪着您。” 邱氏笑着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就这么闭上眼睛休息了。唐申将一只手给母亲握着,另一手拿出诗集来继续看。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舒服,又学有所成,唐寅的诗集中一字一句总透着一股子温馨幸福的味道,这种平和又悠然的气息如春风拂面,一点点从纸张中透了出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唐寅的诗集在女子中极受欢迎,江南地带卖得尤其火热。唐家不缺钱,所以在唐寅的坚持下,四六开后,六成的钱全部归唐寅自己花费。有了这样的好处,唐寅自己就不再对科举感兴趣了,一门心思地钻研起了诗词书画,倒是让唐申松了一大口气。 长州也不远,速度快了一天就能赶到,慢点也就两天时间。但邱氏毕竟是头一回出门,唐申体贴母亲怕她路途劳累,所以走得极慢,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磨蹭到了长州城门外。然后,就遇到了徐家特意来接的周管家。 周管家一看到唐申就磕头行了礼,唐申引他起来说:“累周管家久等了。” 周管家眼前这个虽然才十四岁,比自家五爷还小,但已经是举人老爷!唐家当家!周管家哪里敢拿乔,恭敬地弯着腰连连笑说:“二爷哪里话,能来接姨太太和二爷是小的天大的福分,还想从二爷这沾点仙气儿好让我家那小子也考个功名呢,这样的好事就是让小的再来接一万次也是乐意的。” “哦?周管家家小子今年几岁了?” “回二爷话,十三了。” 唐申笑笑,手上一摆落块玉来:“那这玉就送了那孩子吧,祝他能早日蟾宫折桂。” 唐申并不喜欢什么玉摆件,身上多是挂母亲亲手绣的荷包或是编的络子。不过即使自己不用,但鉴赏的能力还是有的。手上这块玉确实不错,也值个七八十两银子,以唐家现在的财产和地位,这玉倒也不算差了,送给周管家,也确实是挺给面子的。周管家自然是欣喜地接下了,连连道谢。 问候过了唐申,周管家也去车边给邱氏请了安。邱氏就在唐申身边的马车里,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也送了一些小东西给那孩子。虽然东西看起来像是乱拼凑出来的,但明眼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周管家,周管家婆娘以及孩子的东西各两份。周管家连忙又谢了一通,这才请唐申坐回马车,引他们入城。 得了消息的徐夫人早就在二门边等着了,邱氏因为是女眷,所以她坐的马车是直接驶进了二门的。邱氏下车,姐妹两人一见面就抱头哭了起来。 徐夫人身边跟着的是三个儿媳妇,虽然都是庶出儿子的媳妇,但徐家现在成了亲的三个儿子都是正经管事的。徐夫人为了儿子以后着想,这几个儿媳妇倒都是挺给面子的,平时处得也还不错。 这三个儿媳妇见到此情此景有感而生地跟着流了泪,然后再上去劝两人停了泪,让她们别为这种喜事哭伤了眼睛。 两姐妹多年不见,哭了后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就细细地为对方擦了泪。再手挽手地去了徐夫人的屋里,准备好好地唠一唠。 17、第十七章 徐夫人拉着妹妹在罗汉床上左右坐下,三个儿媳妇跟进来,招呼着丫头们送来了水果茶点等好一忙碌,这才分别坐下来。姐妹两人拉着手,隔着一张小几向对方倾着身子说着话。 徐夫人来到长州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她就再没有见过妹妹一面,对于父母双亡的两姐妹来说,她们是世上血缘最近的亲人了,而且是唯一的。这么多年不见,两人都存了一肚子话想跟对方说。 而陪伴在左右有几个少奶奶则是在不断观察邱氏。这位姨太太虽然实际年龄其实就比自己的婆婆小两岁,但现在看着,却要更加年轻秀雅许多。穿着一件绣花的素雅背子,显得身条细长窈窕。徐夫人脸上都有了不少皱纹了,这位脸上却是一根也看不见,肌肤细嫩宛若少女,只有眼角有些笑纹,却显得和气。经过细心描画的五官温柔秀丽,端庄和蔼,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温婉女子。 在这个屋子里,邱氏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周围的女子都是些打扮得花枝招展金光闪闪的。她只簪了一朵芍药,并不繁琐的发型上也不过是一串珍珠步摇和两根白玉镶金簪,光洁的额头上是一个浅蓝色的镶珠抹额,手腕上则是一个翡翠玉镯,就没有更多的装饰了。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仿佛她就比别人高了一层似的。 其实几人也明白大概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谁有她好命呢。当家主母不说,家里脱了商籍地位出众不说,两个儿子都成了举人,女儿也嫁给了吴县的大户。普通人家做女人做成她这样,谁都觉得会矮她一截。 邱氏先是与徐夫人聊了一会,说了一路上的行程。表示因为儿子体贴,所以缓慢了些。徐夫人哪里在意这个,倒是将唐申夸了又夸,说他是个贴心知意的好儿子。邱氏笑着点头,说等儿子给姐夫请过了安,要他过来也给姐姐请安的。 徐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的,然后给她介绍几个儿媳妇。邱氏也大方地拿同一些东西送给三房的媳妇们,多是一些首饰。虽然东西不算难得,但都精致,看得出来是费心准备的,三房媳妇都立刻站起来道谢。 这三房媳妇的出生背景都不高不低的,这中间当然肯定有徐夫人牵制的原因,不过总的来说,几个媳妇都是不错的,相貌品行都出挑。邱氏看了羡慕,笑着说:“还是姐姐有福气,有这么三个孝顺体贴的好儿媳妇陪伴在身边,哪里像我这个苦命的哟,给儿子找个媳妇还要费这么大的劲。”说着还敲了敲腿,一脸的郁闷样。 徐夫人心里苦闷,但脸上仍然笑着,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了笑说:“还不是你儿子太出众了寻常人家你看不上眼嘛!等你挑中了,那肯定就只有别人羡慕你的份了!” “那我可是等到那天了,这自从女儿出嫁,我一个人呀,可真是孤单许多了,唉。可转念一想呀,这若是早先就成了亲,还有我儿的今天吗?算啦算啦,咱们做娘的,自然是要为孩子着想,哪怕就是苦点累点,孩子们好了咱们就好了呀。” 徐夫人知道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当年自己想把女儿嫁给唐寅但没有成功,闹得两家很是不和睦了一段时间,后来是直到唐寅唐申去参加乡试,徐老爷才派了人去了唐家几趟将关系快速拉了回来。 今时今日,即使心中遗憾不满,但徐夫人知道邱氏能给她个带着解释意味的话已经是不错了,人家现在完全可以不用理自己的,所以笑着说:“哪个当娘的不是一心为了孩子呢,自己苦点算什么,孩子有了出息才是最要紧的。”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前面传话进来,说是唐申来给徐夫人请安了。 徐夫人立刻让人请他进来,笑着说:“我可是有三年没见着这孩子了,也不知道现在长得什么样。要我说,妹妹你这儿子好,但我又不会吃了他,你就让他年年来给我请个安说说话又能怎么样。” 邱氏掩嘴呵呵直笑:“看姐姐这话说的,酸气冲天了。你光想着让他来请安,你怎么也不让显儿去给我请个安呀,我可是十多年没见着那孩子了。” 徐夫人看着走进来的唐申叹息:“若我那小子若有你这儿子一半出众,我也不怕你烦,天天让他去给你请安也是愿意的。可是那冤家哪里是个省事的呢,唉。” “瞧你说的,我可是听说显儿很聪明精干的。”邱氏客气地说着这些话,见唐申已经走到了跟前,就不再说话,笑看着儿子给徐夫人请安,然后徐夫人介绍他认识了几位表嫂。 按说这几房媳妇与唐申应该回避的,不过唐申毕竟才十四岁,徐家也没那么大的规矩,所以就介绍着认识了。唐申在前面已经见过徐老爷和几位表哥,现在一一对上号倒也不怕以后叫错人了。 唐申得了椅子坐在邱氏身边,邱氏歪过头轻声问他是否已经给姨父请了安。唐申欠身轻声回道已经请过了,并见过了几位表哥。邱氏笑着点点头,转头继续和徐夫人说话。 徐夫人看着唐申忍不住心中叹息,这孩子虽然和唐寅不一样,却也一样的出众。唐广德和邱氏都并不怎么出色,两个儿子却是完美得让人牙根痒痒,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让这样两个孩子投胎到他们家。 既然唐申来了,话题渐渐就转了唐申的身上。唐申虽然不喜欢打理交际,但他对此也是门清的,管着唐家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木讷的。只是就因为清楚,所以听出了一些不对。 徐夫人关心体贴地问着唐申乡试后在做些什么,做什么营生,说他年纪小小不要太辛苦。虽然话还好听,但这话里话外都有着打听唐家发家致富秘密的味道。虽然她本身可能只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个路子,但唐申还是觉得非常可笑。所以一概打太极地绕了回去,徐夫人见问不出来,再看唐申眉眼中隐约的不耐烦,就立刻将话题转回了正常路径上。 邱氏哪里会听不出来,心里也有些不高兴。别人以为唐家现在财大气粗是中举后的一夜暴富,哪里知道唐申这些年的努力和辛劳,只是在唐寅唐申中举前并不怎么显摆。现在姐姐竟然一见面就打听人家钱财的事还想着分一杯羹,实在是太下品了些,就算是自家亲戚也没有这么做的。姐姐自嫁了商人,眼中就只剩下儿子和钱财,实在是有失当家主母的身份。 徐夫人其实也是无奈,她那儿子真的成了她一块心病。文不成武不就,甚至让他管个铺子也只懂得挪用账上的钱财去吃喝玩乐,不管怎么教训都不管用,徐夫人头发都急白了。想来想去,徐夫人觉得若是唐申在做什么赚钱的生计,自己出钱给儿子添一份子,以后唐申赚了钱自然能给儿子一份。虽然挺占唐家便宜的,但为了唯一的宝贝儿子,徐夫人也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这么急着出手,到底还是落了下乘,连邱氏说话都透着一股子冷淡的味道,让徐夫人懊恼后悔不止。 为了挽回脸面,徐夫人说起了她相中的那个姑娘,让邱氏又专注了起来。 那姑娘姓何,爷爷原是户部官员,样貌什么的都挺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幼失怙,她母亲是节妇,一直带着她和她弟弟跟着公公婆婆生活。 一听她失怙,邱氏马上就不满意了起来。现在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这门当户对当然就是指双方的家族地位。而这个家族的地位当然要靠男人来撑,这位何姑娘连父亲都没有,哪里在家族中有什么地位呢。连地位都没有,还谈什么门当户对。而且自幼失怙,到底是不详的。这样的姑娘,在吴县的时候早不知道被邱氏嫌弃了多少个去。 徐夫人自然是明白的,立刻说:“妹妹别急,一般的孩子我哪里能说给寅儿呢,实在是这姑娘难得呢。” 邱氏挑了下眉,来了点兴趣:“哦,怎么说?” “当时何家回乡,姐姐我有幸认识了何家太太。何家老太太不愧是京城里回来的人,不管是穿着使用都是极精致的东西,见都没见过。也极重规矩,非常讲究,那天可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也就在那天,我见着了何家三姑娘,就是我说的那位。三姑娘是二房唯一的姑娘,虽然父亲去得早但何大人何太太对她都是极疼爱的,管教也出色。我当时看那位姑娘呀,十五六的样子,长得也好看,说话做事都极有章法。可真是京城里的姑娘,见过大世面,有规矩,那做派可是比我们看过的姑娘强得多了。我当时可真的是喜欢得不行,想着这样的好姑娘可不就得寅儿才能般配嘛。”徐夫人夸得千好万好,邱氏自然是有些感兴趣的。若这位姑娘本身极好,就算是失怙,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唐申不这么想,所以他难得地主动开口问了一句:“可知这位何大人原来的官职是什么为何辞的官?” 徐夫人愣了下,想了想说:“何大人先前是在户部任职,至于为什么辞了官,哎呦,我可不是那些男人们,知道的少,只听说是告老还乡了。”然后又笑着对唐申说:“何大人今年也有五十多了,想必是京城里的日子过得忙碌劳累,才想回乡过过舒服日子吧。” 唐申摇头说:“我不这么想。”然后就闭嘴不说话了。 邱氏极重视唐申的意见,他这么一开口,邱氏就不再搭这个话头了,只是引着说了些别的。徐夫人觉得唐申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不好说出来,所以就跟着邱氏的话说了些别的东西。然后,前面传话过来,说是五爷过来请邱氏请安。 徐家的五爷,自然就是徐夫人的儿子徐显。 徐显比起三年前,唯一的变化,就是个子变高,人长瘦了些,看着像个大人了,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唐申从刚刚在徐老爷身边见到他开始,就越发的确定自己更加不喜欢这小子。 徐显长得不难看,几年前虽然胖墩墩的,但现在人也瘦了,也长高了,看起来其实也挺俊俏。加上一身好衣裳,多少也衬托得他玉树临风风姿卓越,虽然比不上唐家兄弟,但在徐家几兄弟中算是长相出众。只是他身上浓浓的脂粉气和酒气,以及那混沌得有些猥琐的眼睛,无一不让唐申讨厌这个人。 唐申自来了古代,就有了严重的洁癖,这种洁癖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其实大多数人都这样,周围的人越纯真美好,就越会影响到你的道德行为标准。所以,唐申打从心底不喜欢徐家人,眼下,最不喜欢的,就是徐显。 邱氏整天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儿子,眼光比一般人要高,看到徐显就觉得这孩子可惜了,定是不堪大用的。心里这么想着,对徐显就有些淡淡,夸了两句后送了点东西,很例行的问了一些在不在读书在不在做事的话。 徐显不知道为什么,对邱氏有些害怕,回答得很是拘谨,说自己在私塾里读书,偶尔也会跟着父亲去铺子里学学管事,一板一眼倒也没有错还让人觉得挺上进的。 不过邱氏直觉这孩子说的都只是客套话,因为姐姐从刚刚的紧张到现在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向她说明这些话都是事先教过的。心中叹息,姐姐一生要强,偏偏生了这么一个不成气的儿子,也幸好这孩子对姐姐还算恭敬。 对徐显不怎么喜欢,邱氏自然就不再理徐显,只是劝了两句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让徐家脱了商籍。若是实在不喜欢读书就跟着父亲学好做生意,他年纪不小又是嫡子,要有点本事才好顶门壮户。见徐显低着头轻声应了,点点头又和徐夫人说话。 徐显回完了话就坐到了唐申旁边,这个坐法是有些奇怪的,按说他应该坐到徐夫人身边去才对。所以在他靠过来后,唐申做了一件非常失礼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椅子搬得离母亲更近了一些。这样,自然也就离徐显更远了一点。 18、第十八章 唐申这边一动,邱氏立刻就看到了。迅速了扫了一眼身边的儿子,再扫一眼徐显,脸上挂起一丝了然的笑容,转回头与徐夫人继续说话。 过了不多会,前面递消息进来说前面的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徐老爷请唐二爷过去呢。邱氏给唐申理了理衣服让他过去,唐申向母亲和徐夫人道过安后就径自走了,连叫都没叫徐显一声。徐显刚刚一直在闷头发呆,看到唐申走过他面前才慌忙地站起来,给两人请了安后跟了上去。 永禄等唐申出来,跟在唐申后面说:“二爷,小的已经让人拿着拜贴去文公子家了,不过似乎有点远,人还没有回来。您看……”注意到跟着出来的徐显,永禄就住了嘴。唐申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说:“若是征明兄来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引来见我。” “是,二爷。”永禄应下,注意了一下唐申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和徐显一起走,所以就一直凑在他身边说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话,什么徐家安排的住处有几间房呀,带的东西缺了哪些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说给唐申听。唐申倒也极有耐心地陪着他白话,两人把徐显甩在后面大步往前走。 远远地徐老爷一看到唐申就立刻笑着迎过来说:“申儿来了,快来坐快来坐。”亲自带着唐申去了席边引他坐下。唐申眯着眼睛扫了一下,徐老爷身边空了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在其他人到齐的情况下这个位置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不过要他和徐显坐在一块?他宁可不吃。 所以,唐申趁着其他人站起来迎他的时候,没有理会徐老爷的手势,脚步一错走到了徐老爷另一边坐了下去。徐老爷愣了一下,但马上不动声色地重新安排好位置,于是唐申的身边就是徐老爷和徐家长子徐安,排行第五的徐显就被按顺序排到了侧后的位置上了。 徐安在徐家几个儿子中算是比较成器的,看来似乎也是徐老爷定下的继承人,所以唐申对他比较友好。席间两人交谈不少,颇为谈得来。看两人交情不错,徐老爷立刻说唐申在长州这段时间里,就由徐安这个同龄人带着他好好玩玩,有什么事也可以找自己或是徐安。徐安自然一口应下,笑着说唐申两年前走得太匆忙,肯定有不少好地方没有去,他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带唐申游玩长州,唐申笑着应允。 正吃着呢,周管家进来给徐老爷递了个消息。唐申坐得近,自然是听到了,他说:“大姑娘回来了。” 徐家大姑娘,自然就是徐欣。 徐老爷立刻看了唐申一眼,见他仍然在和徐安说一些长州的景点什么的,就笑着说:“那丫头消息还真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她姨母来了。不过毕竟也是十多年不见,合该要好好请个安才是。姑父来了吗?” “大姑娘只带着丫环回来的,没见着姑父一道呢。” “嗯,你托人去给姑爷送个信,就说吴县她亲姨母来了,我留姑娘住上两日。” “是,老爷。” 管家立刻领命退下去,徐老爷立刻心情很好地和唐申继续说话,言语很有些小心讨好的味道。唐申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好笑。他们唐家虽然出了两个举人,但光有功名又没有实权,有必要这么拿着他们当靠山巴结吗。而且,他们想靠,也要看自己愿不愿意让他们靠呢。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上却是一动,两根筷子挡住了酒杯口,让准备斟酒的酒壶给拦住了。转头对着有些惊讶的徐安笑着说道:“大表哥,小弟身体一向不怎么好,不能喝酒的,今日已经喝了三杯,再多就不行了。” 徐安立刻放下酒壶拍了下自己的头懊恼地说:“看我,高兴起来连这个都忘记了。申弟确实也是瘦弱了些,酒确实不要喝了。来来,多吃点菜,这桌上有几道菜很是补身的。” 唐申笑着应下,拿着筷子夹了一些木耳吃了,咀嚼两下。心里想的是,徐家这两年的菜还是一样不怎么样。 那一头的,邱氏也是觉得这徐家的饭菜不合口味。虽然满桌子的菜,但不是清淡得像水一样没滋没味,就是大鱼大肉的油腻到让人下不了筷子,甚至汤的火候都不足,虽然大多菜味道还过得去但实在是让人没胃口。 不过也不好不给姐姐面子,所以邱氏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可是吃得却不多,大多时间反而在和徐夫人说话。 席间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徐夫人正说着自己的女儿徐欣。徐欣成亲两年了,但一直没有怀孕,夫家已经给她相公纳了两房妾室了。因为这两人都生了儿子出来,弄得徐欣在夫家的地位非常不稳,说是姑爷往她房里也去得也少了。女儿生活不顺,徐夫人做丈母娘的哪里还有其他办法,干着急得一宿一宿睡不好觉。 邱氏听了唏嘘,自己的姐姐果然是个命苦的,儿子指望不了,女儿又在夫家站不住脚。想到自己儿女双全又生活幸福,儿子有出息女儿嫁得好,对比之下心中也有些不忍。就真心地劝慰几句:“姐姐,欣儿还小呢,这才两年时间着什么急。现在她这个年纪正应该先好好养着身体,到时候自然能一举生个大胖小子。” 徐夫人勉强笑笑:“承你吉言了。” 正说着,徐欣到了。 徐欣穿着一身桃红襦裙,经过一番仔细的梳妆看起来很有几分俏丽。只是邱氏一眼就看出来她头上的首饰是旧东西了,至少也有两年光景。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挺好看,但布料做工也都算是一般,说不上多好。 徐欣的夫家是长州有数的富商,却让他们家的大少奶奶穿着成这样,看来徐欣在夫家的处境比徐夫人说的要更惨一些。 其实也确实如邱氏想的,徐欣与自己的丈夫感情一般。他丈夫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奶妹妹,感情极好,徐欣入门半年不就直接抬做了姨娘。徐欣的个性哪里能容人的,闹得家宅不宁夫妻不和。她那婆婆一开始也是向着徐欣的,但时间久了自然也有些烦,也训了她几次,就让徐欣在夫家的地位尴尬了起来。 徐夫人当然是知道的,劝了好几回,但徐欣并没有多少改善,于是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邱氏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眼前的徐欣看起来还算是讨人喜欢,却是这么个结局,实在是可怜。心中怜惜她,就让她坐到了身边来,拉着说了好些话。反正她已经出嫁,还怕她缠着自己儿子不成? 徐欣今天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让夫家知道自己还是有靠山的,不想让夫家小瞧了自己。可她若是聪明,就应该知道带着丈夫一起来。她现在这样,岂不是在向夫家炫耀,这么高姿态的样子只会让夫家更不高兴罢了。 吃了饭,女人们在房间里说话,丫头们上了茶,听母亲和邱氏说着何家小姐的事,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小姑子也是在待嫁之龄,脑子一热就说:“那何三小姐我也是见了的,虽然人品相貌出众,但毕竟失怙,配大表哥可是不合适的。” 邱氏听了一笑:“哦?那么欣儿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吗?” “说不上什么好人选。”徐欣略有些讨好地笑着说:“就是我那小姑,今年十五不到,年纪正合适。她长相也是极好的……” “欣儿!”徐夫人立刻喝止,徐欣吓了一跳,无辜地看着她。徐夫人不理她,对脸色有些冷淡的邱氏说:“你别听这孩子的,她哪里懂什么呢。她那小姑我知道,十四五岁,虽然长相还算讨人喜欢,但性子却不够稳重。你是给寅儿挑媳妇,这可是挑嫡长媳,以后的当家主母,自然要挑大方庄重又聪明贤惠的。” 邱氏点点头说道:“我的寅儿其他都好,就是不通俗务了些。不过他自小就在一心一意读书,哪里会有功夫学这些,我也只能指望着媳妇啦。咱们家虽然不是官贾世族,但也不是商贾贫农,寅儿又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我只盼着这孩子有那个缘分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不然哪里还用千里迢迢地跑来长州呢。”邱氏口气淡淡,显然是不太高兴徐欣刚才的话的。 “说的是呀。寅儿这么好的孩子,哪里是小门小户的女孩能配得上的呢。”徐夫人暗暗瞪了一叟徐欣,又把话题给引了回来。 徐欣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她怎么忘记了,唐家当年连自己都看不上眼,哪里会瞧得上自己那个小姑子。心中委屈难过,笑容也变得僵硬了起来。对面几个徐家的儿媳妇见到小姑子的笑话心里高兴,也不理她,凑在邱氏身边夸唐寅的好,再说说她们知道的好人家的姑娘人选,把邱氏哄得开心,笑语连连。 邱氏一天都在徐夫人身边呆着,吃了晚饭了终于被送回了房间,就见到唐申一身宽松袍子头发披散地歪在榻上看书,忍不住训了一句:“怎么又穿得这么少,冬月,去拿件披风给他盖着,哎呀,这头发还没干,再拿条干布来再擦擦。” 唐申任于娘亲折腾自己,笑着说:“娘,现在又不冷,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里真的会因为这点小事生病了。” 邱氏瞪他一眼:“上个月生病的人是谁?” 唐申摸摸鼻子低下头,认命的把那条厚披风裹在身上,由着冬月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邱氏再给他拿了杯热茶来,这才坐下说:“看你脸红红的,喝酒了?” “没有,刚刚洗澡多泡了一会。”唐申被伺候得舒服,往披风里钻了钻,懒洋洋地问:“娘答应了那何家小姐的事了?” “没有,只是多问了两句。”邱氏记得唐申问的何大人的事,知道这事不能轻易答应,所以虽然多问了几句,却也多留意了其他适嫁姑娘人选。 “那何大人的事我问了,大表哥说那何大人年前刚辞官了,年底的时候京城里就出了一场风波。也不知道他不是知道要出事趁机跑掉的,若真和他有关,这亲就绝对不合适。” “嗯,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奇怪。这何大人突然辞官,甚至把嫁龄的姑娘也带了回来而没有在京城里找个好人家成亲,岂不是耽误了这姑娘?”邱氏又不傻,若真的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正常辞官归乡,肯定会想着先把姑娘在京城里找个人家嫁出去。突然拖家带口地就这么跑回长州来,难不成还能在这找到更好的人选不成?再说,就算回来找,若一时半会也找不着,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姑娘早就过了年纪了。 唐申见自己的母亲这么聪明,也就知道不用多说了,只是告诉她:“娘,其实这媳妇的人选,您真不用这么紧张。只要是个好姑娘就成,会不会管事能不能理家的,不是还有您吗?一点点教也行呀。” 邱氏恍然大悟,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模样:“哎呀,你这话可是点醒我了!” “娘您只是钻了牛角尖而已。没事,咱们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看看,说不定真有您合意的呢。” “这么看来吴县倒也有几个好姑娘挺合适的,那成,咱们慢慢相看着。”邱氏不着急了,神情轻松许多,也学着儿子歪在榻上问:“你今天和姨父一起吃酒说话,发生什么事没有?” “那倒没有,不过这徐家的饭菜真是难吃,娘,明儿起让冬月帮我做几个菜当宵夜吃也好。” 冬月擦好了头发笑着说:“二爷想吃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去做。” 邱氏就笑着打发她去忙活了,继续问:“听姐姐的意思,徐老爷是属意徐安的?” “怎么?她难不成想让徐老爷把这一大家子交给徐显那败家子?徐老爷又不是吃饱撑的。”唐申摆摆手哼了一声,他可是很看不上徐显的。邱氏有些犹豫地说:“可显儿毕竟是嫡子。” “就算是嫡子,没能力就是没能力,难不成要一大家子人陪他喝西北风去?” 邱氏叹息一声,她看是看出来了,一徐显是不可能继承徐家了,姐姐要更难过了。二来,自己的儿子不是一般的讨厌徐显。 正想着,外面传来永禄的声音:“哟,这不是徐五爷吗?您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呢?” 19、第十九章 屋里听到的唐申脸刷地黑了,邱氏笑了起来:“多大的事,也把你难成这样。” 唐申撇撇嘴哼了一声:“我这么晾着他,醒事的都知道我不待见他了。他竟然还拉得下脸子来找我,真是惹人嫌。”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犯困,小声说:“娘不要理他,永禄一会就能打发了他去。” 邱氏摇头宠溺地笑笑,伸手理了理他身上的披风让他裹得严实点,这才站起来去梳妆台边卸首饰。 屋外,永禄一夫当关地站在院门口面对着徐显,笑容得体,态度恭敬,只是那脚就这么扎在地上,一寸也不让。 徐显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在院子里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一边敷衍地说:“我来看看表弟,他身子不好,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然后就要抬腿往里走。 永禄横跨一步拦住他,笑着说:“徐五爷,您看这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爷都已经歇了,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吧。”永禄自然不会让他进去,自己刚刚叫那么大声二爷都没有反应,就完全可以证明问题。既然这样,他若是还把这位爷放进去,二爷就能扒了他的皮。而且这位徐五爷也真是奇怪,这大晚上的不回房间睡觉,突然跑来打扰别人休息,真是可笑。 徐显哪里会把他当回事,眼睛一亮地说:“他这么早就歇了?一定是身子不舒服,我要进去看看。”说着就抬脚要再绕过永禄进去。 永禄心中气恼,也不再跟他客气,直接和他杠上了。大跨一步拦住他:“五爷,咱们爷已经睡了,您闯进去,不太合适吧?” “表弟身体不舒服,我做表哥的去看看有什么不合适?”徐显脸上表情也变了,噪门都放高了不少。他自见到唐申就心痒难耐,两年不见的人儿如今越发的好看,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他倒也没想着要对唐申做什么,只是想和他更亲近就好。如今被拦在这里不能如愿,自然就觉得面前的永禄碍眼至极! 永禄眼睛微眯掩住冰冷的眼神,跟门神一样地拦着路不动,皮笑肉不笑地说:“五爷,咱们二爷从吴县来到长州,这么长时间的奔波自然是很劳累,所以睡得早了。您进去打扰了他休息,害他没休息好反而生了病可怎么是好?我们二爷是太太的命根子心头肉,这万一知道是您打扰他导致二爷生病的,太太肯定不高兴的。” 想到邱氏,徐显终于是有些犹豫。再伸长了脖子,看到只有邱氏的房间亮着灯,而唐申的房间确实是暗的,不死心地问:“表弟确实是休息了?” “那当然了。”永禄撒谎不打草稿,脸不发红心不乱跳,微笑地把徐显给打发了。 徐显走了没多久,冬月端着盘子从厨房方向回来,就看永禄抱着胸站在门口一脸冷笑。奇怪地问:“你在这杵着做什么呢?” “没啥。好香!冬月妹妹手上是什么好东西?”永禄抽着鼻子眼馋地看着冬月手上的托盘,口水都快要流成瀑布了。冬月好笑地拿了一个碗塞到他手里,端着其他的东西进了房间。 永禄一看碗里是自己喜欢的肉馅煎饼,开心地嗷嗷叫,抱着碗跑到台阶上坐着,啊呜一口咬下去,一脸幸福。眼睛却冷冷地注视着徐显离开的方向。 冬月掀了帘子进了房间,见邱氏正在卸妆,而唐申则歪在榻上闭着眼睛休息,笑着说:“二爷,这时辰太晚了,奴婢只做了一点简单的东西,您赏脸起来吃吃看?” 唐申笑着睁开眼睛掀了披风站起来,披肩的长发被他用方巾在发尾简单地系住了搭在肩上,看起来格外秀气。拖着长袍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冬月摆出一碗肉丝面,两碟子炒菜。唐申看了笑起来说道:“咦?怎么就这几样?我刚刚闻到了肉饼味,怎么不见呢?”其实他是从窗子看到的。 冬月红着脸偷偷瞪他一眼,邱氏已经卸了妆,走过来笑着说:“你这孩子,吃个东西这么多嘴,不想吃我全部送给永禄吃去。” “别呀,我饿着呢。”唐申连忙坐下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口,笑着说:“永禄以后有口福了,冬月姐姐手艺这么好。” 冬月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一甩头进里屋给邱氏整理床铺去了。 邱氏笑着坐到唐申身边,看着儿子胃口很好地大口吃面,拿帕子给他擦头上冒出来的小汗珠,轻声说:“咱们既然来到长州,住在徐家,徐家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你不喜欢徐显我知道,不过不用做得太难看了,毕竟是你姨母唯一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唐申顿一下,点点头继续吃。邱氏笑笑说:“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他,我明天就跟姐姐说,让徐显接着跟他爹去学管铺子吧,就让徐安照顾你好了。” 唐申立刻连连点头,吞下一大口面。邱氏再给他擦擦汗:“吃慢点,没有人和你抢。” 第二天一早徐显又来了,不过接待他的人是邱氏。唐申爱懒床,所以还没有起。邱氏见到徐显后很关爱地留他一起吃早饭,然后细细地问东问西。直把徐显问得全身冷汗,最后竟然落荒而逃了。 唐申靠在门框上歪着身子笑着说:“还是娘亲有手段。” 邱氏瞪他一眼,示意冬月把桌上的东西撤了去,招呼唐申过来坐下,皱着眉说:“显儿这孩子是不是有事托你?不然怎么这么三番五次的……” 唐申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说话,徐显看他的眼神不对,昨天呆了一天他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亲戚,唐申肯定要在他背后套麻袋狠狠打他一顿。不过现在是嫡亲的表哥,加上正住在人家家里面,唐申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邱氏看唐申真的恼了,皱着眉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唐申说:“娘,咱们来长州是来给大哥相看亲事的,只要办完了咱们就回去吧。” 邱氏立刻点头:“娘知道。” 正说着呢,前面永禄快步进来:“二爷,文公子到了!” 文征明昨天正巧不在家,晚上回去才知道唐申到了长州,一大早天刚亮就爬起来赶来找唐申。唐申见到他,再不好的心情也在那憨憨厚厚的笑容里消失了。两人一阵相见欢后,结伴出门游玩去了。 邱氏送两人出了门,搭着冬月的手去见徐氏。徐氏正在料理家务,身边坐着三个儿媳妇和女儿徐欣,见邱氏来了都站起来请安问好。 邱氏坐下后头一句话就是:“申儿到底是小不懂事,显儿还晓得一大早来给我请个安,他倒好,见着朋友,拍拍屁股就出门玩去了,真是没规矩!” 徐夫人笑了起来:“瞧你说的,申儿这么乖巧的孩子哪里不懂规矩了?文公子来找他,难不成还要人家干坐着不成?再说了,咱们两家什么关系,哪里还用得着那么生疏客套。再说我这里也都是女眷,申儿不来请安也是好的。” “姐姐这么说我可是过意不去了,不过姐姐说得也是,这一屋子媳妇姑娘的,他一个男孩子也确实不好往这里跑。既然姐姐说了,那这请安我就让他暂且免了吧,姐姐想见他了叫他来就成。” “就是这个理呢。” “不过这么一来,显儿那边也免了这请安吧。姐姐你也是,显儿还小,你就让他多睡一会也好长身体呀。这天蒙蒙亮地就来请安,眼睛都熬得青了。他天天还要跟着姐夫出去做事,哪里能熬得起呀!你不心疼,我可是不落忍的。” 徐夫人心中有些奇怪,她其实没有想过要让徐显天天早上给邱氏请安的。可这徐显也不知道是哪里开了窍,一大早地就跑去了,那个时候邱氏还没吃完早饭呢。就笑着说:“行行,有你这个当姨母的疼他,还有我什么事呀。行了,住在一个宅子里,这请安也就罢了,没得让两个孩子跑来跑去的。” 邱氏满意了,这样,徐显就没有理由天天一大早来找唐申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唐申对其他人都是耐心好相处的,唯独这徐显,那根本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留的。邱氏总不能真的让他发起火来把徐显教训一顿,只有变着法子让两人疏远点。 这时大管家拿来了一叠子请柬,徐夫人一张张看了,笑着递给了邱氏:“看看吧。” 邱氏接过来,翻开一看,有些摸不着头脑。徐夫人笑着说:“这些,可都是长州有数的人家,而且,大多都是家中有着好闺女未出阁呢。”说着忍不住看了徐欣一眼,这么好的亲事,只是放了一点风声出去,闻风而动的人就这么多。当年若是徐欣与唐寅能成,也就没有今天这么多糟心事了。 邱氏高兴了,立刻一张一张地仔细看了看,在徐夫人仔细介绍下,挑了几家接了。另外几家有的是时间上冲突后被放弃的,有的是家世不怎么样,邱氏也就懒得去了。 邱氏这边进展不错,唐申和文征明也玩得挺开心。 唐申一向觉得自己俗,所以并不怎么喜欢去看什么风景,文征明也不喜欢,两人就很俗气地一边聊一边转,把长州大街小巷里好吃的摊子都光顾了一遍。等到吃得撑了,两人就跑到河边的长堤边找两块石头坐着聊天。 文征明双手抱着肚子打了个嗝说道:“哎呦,吃多了。申弟,你刚刚说你要找个护院?” “不是找一个,是找几个。”唐申揉了揉肚子,文征明不愧是吃货,那么犄角旮旯里的摊子都能找到,可味道真的很好。就因为都很好吃,所以他今天吃的份量足足有以前的三倍。 “我看你家下人都挺有规矩的,人数也不少,怎么还缺什么护院呢?” “先不说看家护院的要用,就是平时出门,身边能跟几个也能心安些。” “那倒是。”文征明点点头,想了想说:“你若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人选。”再打个嗝,文征明换了个姿势靠着柳树,这才说:“你知道我爹是在州衙任职的,这方面人认识的倒也不多。不过长州原有一个捕快与我爹挺熟的,只不过因为一件事丢了差事,现在只能做做镖师的活养家过日子。他人也就二十多岁,武功也好,品性你大可以放心的。” “他为什么被丢了差事?” 文征明皱起了脸,抓抓头,抬头小心地看了眼唐申,这才低头轻声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上一届知州的小公子在大街上转悠,被个小贼扒了钱袋,他当时就把人捉住了,带人把那孩子往死里打。方大哥,啊,就是我和你说的这人,路过的时候看不过去,就把那知州的打手打倒,训了那小公子几句。于是……就……” 唐申翻了一个白眼,没有说话。文征明见他没表态,立刻着急地说:“其实那知州倒也知道是自己小儿子做得太过,也把那儿子训了一通。只不过之后那小公子见着他就找他麻烦,之后他失手把那小公子给打了,只好放弃了差事。” 唐申想了想,长州的知州两年前已经换过了,而且前任知州还调得非常远,那就是说这事至少有两三年了,而且对方也离了近大半个中原,应该不会有事。就点头说:“行,哪天我和你去看看他,若他愿意,就和我去吴县吧。” “一定愿意的!”文征明立刻表态,见唐申疑惑的表情,叹息一声说:“其实,方大哥若只有一个人倒还好,可他还有个有些痴傻的弟弟要他照顾。就因为这,连娶妻都困难,所以……” 唐申明了,叹息一声:“虽说这是命,但也这位方大哥也确实是苦命了些。” “是呀。”文征明见有信,就忍不住对唐申说了许多。唐申还没有见到这位方行舟,就已经把他的祖宗八代都了解清楚了。 然后说着说着话题就越偏越远,突然的文征明仿佛刚刚想起来一样严肃地说:“你知道吗?祝允明公子没有参加会试,而徐祯卿徐公子会试没中。” 20、第二十章 这个消息真让人非常意外,苏州府地带一向是才子云集的地方,水准一向很高,尤其是头几名,在会试时基本上都是比较容易中的。唐寅没去考是因为自己没让他去他自己也不想去了,祝允明没去考是为什么不清楚,反正这位在历史上就是多次不中的苦命人。不过徐祯卿竟然没有考中让唐申有些意外,他记得徐祯卿在历史上是中了进士的,难道不是这届? “徐公子未考中?可是因为身体不适?” “似乎不是。不过听说徐公子在京城颇为张扬,似乎还惹了一些麻烦的样子。” 唐申挑了挑眉,冷笑。京城是什么地方,一块招牌掉下来砸到十个人中九个人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到了京城谨言慎行是必要的。唐寅在历史上惹上的会试泄题案,未尝不是自负才华张扬显摆惹来的官司。这位徐祯卿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估计是在京城里惹了麻烦才害得自己会试受挫吧。 文征明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终于能坐直了。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觉得自己以下的话有些不怎么正大光明,但看看唐申决定还是说给他听了。于是探过身子轻声讲:“我之前听说,徐公子为人高傲自负,不屑与他人为伍。却对祝公子却颇为友好,是因为祝公子是京中高官的孙子,所以他才讨好祝公子呢。” “若这是真的,那这位徐公子也不值得交了。” 虽然唐申以一个现代人的想法来看徐祯卿并没有做错什么,谁不想有个靠山呀。只不过做得这么明显,却是落了下乘了。 “是呀,君子之交淡如水,再不济也当真诚相待。若这位与人来往却故意存着别样的心思,可真的是让人不耻了。”说到这里文征明就不再说了,背里地说人坏话让他非常别扭。两人又聊了一会,约好第二天一起去找方行舟,就分手各自返家了。 听了方行舟的事,善良的邱氏立刻就同情心泛滥,连夜准备了许多她认为应该用得上的东西让唐申带着,准备送给未来的方护院和他可怜的弟弟。因为东西太多,加上昨天走了一天疲劳过度唐申拒绝继续步行,所以文征明来了后,两人是坐着马车去的。 方行舟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马车挤不进那青石板的小路。唐申就让永禄抱着东西跟自己去,同行的另一个下人留在巷外守着马车,安排好一切,唐申跟在文征明身后往方家走去。 这里的房子看起来都是有些年头的,都是一些小门小院,大多人家都是两三间房子,院子里养些鸡鸭,看着都不富裕。而文征明停在一个破旧的木门外,叹息一声说:“就是这里了。” 唐申挑挑眉,他听到了奇怪的叫声从这里面传了出来。声音沙哑却也尖锐,非常愤怒的样子,吼出的声音却不能成声,让唐申觉得仿佛听到了野兽的嘶吼。 文征明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说:“这是……小度,他……”接着又是叹息一声。 唐申笑笑不在意,伸手主动敲起门来。 然后,听到里面一阵乒乓乱响,有个脚步声立刻靠近了过来,接着门嘎地一下被拉开,一个男子出现在了眼前。 唐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男子约二十三四的样子,很年轻,却看起来极为憔悴。明明有着一副高大的身材,却因为太瘦而显得有些单薄。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短打衣服,衣服上有一片水渍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若是仔细看,这男子太阳穴突出,全身肌肉结实有力,手掌大而有力,关节上还有茧子,是个外家功的好手。 方行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少年,比自己弟弟还要小一些的少年有着俊秀精致的五官,淡然而从容的气质,穿着一身衣料极好的深色长袍,看起来高贵而庄重。一时有些呆怔,有些猜不透此人的身份。 文征明见他发呆,唤了一声:“方大哥。” 方行舟吓了一跳醒过来:“阿壁来了,请进来,家里……有点乱,请不要嫌弃。” 文征明回头看了唐申一眼,见唐申表情不变,这才点头进去:“不要紧的,申弟,请。” 唐申抬脚走了进去,扫了一眼院子。不大的院子比他在巷子里看到的其他人家还要破旧狭窄些,大约两间房屋,不过似乎年久失修,顶上的屋瓦不全,有些地方只是铺了些干草压了块碎砖。房屋的外墙上也有不少的泥胚都掉了下来,虽然还不到透风的程度但也不经用了。院子里散乱地放着一些东西,大多还都扔在地上脏兮兮的。 唐申并没有说什么,绕过地上摆的东西跟着方行舟走进房间。 这个略大一些的房间几乎是全功能的,厨房,饭厅,客厅,卧室都在这里,让唐申有些怀念地想起来以前自己刚刚到外地工作时租住的单人房。只不过,这房间旁边有一扇门关了起来,看不到里面,想来他那个弟弟,应该就被关在里面吧。 唐申也不问,坐下后,被文征明介绍过后,送上东西表示自己和母亲的心意。方行舟有些诚惶诚恐的接下来,不断地道谢。然后唐申就开始问一些方行舟的能力和经验,方行舟的回答让他挺满意,这个人的功夫是家传的,从小苦练功夫不弱。离开衙门后也有当护院的经验,能力确实是不错的。 看唐申似乎对自己满意,方行舟苦笑着坦白说出自己的艰难处境:“唐公子,不瞒您说,我现在只要有个差事做,能让我养活小度,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只是小度他……虽然是有病,但他是个好孩子,我只留他一个亲人了,不能放下他不管。” 唐申微微抬手阻止他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让你丢下令弟独自前往吴县的意思。”见方行舟一脸的惊喜,唐申微微一笑:“我没有见过令弟,但令弟也是个可怜人,我帮不到你什么,但至少不会做这种夺人生路的事情来。”想了想又说:“我想,每半年三十两银子,当做方大哥做我们护院的薪俸,虽然不多,不过以后若是做得好或是升了职自然会增加些的。对了,若是令弟也能做活,工钱自然另算,哦,不用签卖身契。” 方行舟激动得双唇颤抖,低下头去擦了下眼睛。文征明放下心来,伸手拍了拍方行舟的肩,真诚地对着唐申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响吓了屋子里四人一大跳,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去了那个紧闭着房门的房间。方行舟更是立刻跳了起来:“小度!” 叫完了方行舟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唐申。他以前不是没有机会做人家护院,也有人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同意他带着小度一起住在东家。但在真的见过小度后,全部都将他辞退了。他好不容易碰到了唐申这个看来非常不错的雇主,实在是不想让小度将他吓跑。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向唐申解释道:“其实小度平时很乖,今天因为没有带他出去散步,所以……” 唐申挑了下眉,没有动。文征明也说:“是呀是呀,因为申弟你说了今天会来,所以方大哥一早就起来等在家里,但是……但是小度他……呃,发了脾气,所以……” 唐申摇头说:“不要紧,你去看看小度吧,他已经生气,再关着他对他不好。” 方行舟感激万分地跑过去开门看弟弟,文征明也不太放心地跟了进去。 永禄听着里面的尖叫和哭嚎的声音,再听听方行舟和文征明不断解释安抚的动静,嘴角抽搐,犹豫地弯下腰在唐申耳边说:“二爷,这……不太好吧?” “只要那孩子不伤人,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唐申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房间门口看着。永禄担心地跟过来,站到了他身后,也很好奇地伸长脖子看。 这个房间非常单调,角落里放着一张床,一个被磨圆了角的桌子,一个箱子放在角落里锁住了。地上散落着许多东西,有衣服,布巾,皮球,甚至还有本书,被压在被翻倒的椅子下面。唐申眼睛很好,看出来那是本《千字文》,而且让人惊讶的,除了被压在椅子下面,这书还算是非常完好的,不像衣服一样被撕成布条。 此时方行舟和文征明正一起站在床边用力地压制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少年,因为被挡住所以看不到脸,不过看得出来他挣扎得非常厉害,拳打脚踢,文征明没有一会就被踢了好几回。 唐申看不过去,叹息一声走了进去,永禄吓得下意识要拉住他,被他推开了。 来到床边,伸手推开文征明,再把方行舟也赶到一边去,示意两人不要说话,打量着迅速跳起来蜷缩在角落里的方行度。 方行度十五岁,虽比唐申还要大一岁,但看起来瘦弱娇小,几乎才十一二岁的模样。脸很小眼睛却很大,瞪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看起来很有些恐怖。唐申挑了下眉,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无害,然后用自己一向软糯糯或许可以说有气无力的声音轻柔地问:“小度?” 方行度第一次见到唐申,又是在情绪最激动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暴起伤害到唐申。所以方行舟很紧张地盯着两人,文征明和永禄也几乎屏住呼吸担心地看着他。 唐申微微笑着,继续用这种轻柔到羽毛一样的声音叫着方行度的名字,叫了几次,看到方行度看到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疑惑,就换了一种方式拉拢两人感情,他开始背书,并且是背《千字文》。 他蒙对了,方行舟平时有空,都会尽可能的教弟弟一些生活常识,包括认字。而方行度的接受能力有限,一本《千字文》学了一年也不知道他学会了没有。但是,这么一年的时间都在接触这本书,方行度对书中的字句是非常熟悉的。 唐申用一种非常缓慢的语调背着书,始终极有耐心地微笑着,温柔地看着方行度,一句一句地背。然后,在其他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方行度不再紧张地蜷缩着,慢慢放松了下来,也不再惊恐地盯着唐申,而是用一种非常顺从的模样看着唐申,甚至,微微向唐申凑近了一些。 唐申背了一段,转身赶三人出去,三人虽有些担心,但仍慢慢退了出去。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唐申走了出来,手上牵着非常乖巧的方行度。 唐申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个点心来,塞到方行度的手上,然后让他坐到角落的凳子上去吃,方行度也就这么乖乖地过去了,拿着点心两手捧着一点点吃。 说了这么久的话,唐申也渴了,连着灌下两大杯水这才说:“不要紧,小度很聪明很乖,他刚刚只是任性发脾气而已,顺毛捋就没事了。” 三人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唐申笑笑,对方行舟说:“我在长州还有些事要办,你们这些日子正好也打点下,等到要回去的时候你们就要跟我们一起去吴县了。” 方行舟立刻说:“是,请公子放心。” 唐申示意了一下,永禄拿出三十两的银锭子放下,唐申笑笑说:“算是预支给你半年的工钱,我想你应该用得着。若有剩余,就好好给自己和小度置办两身衣裳,吃点好的养养身子。” 方行舟终于是忍不住当着唐申的面哭了出来,哽咽到泣不成声,唐申等他在文征明的劝说下冷静了一些,继续说:“到了吴县,就让小度跟着我吧,我试试看能不能教小度学些东西,只是我也没有教过,若是没有教好,还请方大哥不要见怪。” “不,不,小度跟着公子非常乖,能跟在公子身边是小度的福气。”方行舟只觉得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快要晕了,自己最大的问题东家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并接了过去,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哪怕小度一辈子也学不了什么东西,只要他能跟在东家身边这么乖乖的也是好的呀! 唐申点点头说:“那若是没有其他问题,我也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说着站起来走到方行度的身边。方行度早就啃完了那个点心,正乖乖坐着看着唐申。唐申又顺手拿了一个苹果,在墙角的水缸里弄点水洗干净了递给他,摸着他的头说:“乖乖的,要听你哥哥的话,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可好?” 方行度一边咔赀甑匾还槐呖醋盘粕旯怨缘氐阃贰l粕曷獾匦πΓ倜哪源 21、第二十一章 告别了方家兄弟,唐申和文征明并肩走在小巷里。文征明开心地拉着唐申问:“申弟,你是怎么让小度冷静下来的?他发脾气的时候最难对付,你竟然那么轻巧就让他安静了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申想了想说:“不要让他感觉到我在伤害他就行了。” “啊?可我们也没伤害他呀。” “嗯,你们那样硬碰硬在他看来就是最伤害他的事。” 文征明不懂,唐申也没有继续解释。在他看来,方行度与其说是痴傻,不如说是自闭症。这样的孩子很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控制,甚至只要好好的引导,还是可以让他过一种比较正常的生活的。而且在他看来,小度的症状并不严重,也非常聪明。虽然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当年在看过《雨人》后因好奇而去查了一些资料,然后在公司组织公益活动的时候也特意参加了关爱自闭症孩童的活动。也就是因为如此,对于自闭症的孩子,他多少有点点了解,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不让方行度排斥他。 在马车上,文征明再一次真诚地向唐申道谢,唐申微笑着说:“征明兄不用这么客气,原本我就需要一个好护院,你推荐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给我,是我的福气,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文征明笑着摇摇头:“我为你推荐方大哥,未尝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方大哥的情况我最清楚,寻常人家根本不会用他。申弟你善良温和,伯虎兄也是性子纯真的人,我是看出你们不会嫌弃才……”说着低下头,圆圆的脸上涨得通红:“是我利用你们……” 这孩子的性子真不干脆。唐申心里这样想着,却是喜欢的,这样单纯善良的好性子也只有这个时代才能见到了。拍拍他的肩说:“若是你觉得对不住我,再帮我个忙如何?” “当然没有问题!申弟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两肋插刀无所不从!” 唐申好笑地看着他:“不用你插刀,你也不要急,我只是让你欠我个人情,以后还我,如何?” “好!”文征明答应得非常豪爽,唐申笑笑。他没想要文征明做什么,只是用这种说法让他不觉得自己占多大便宜,毕竟自己也不完全是为了帮他,确实是挺看好方行舟,也不讨厌方行度而已。 因为路过文家,文征明一定要邀请唐申去吃个饭。唐申以没有正式拜访不合规矩为由拒绝了,毕竟他没有带礼物,去了实在不合适。文征明拉了几回他都没有应,也只好放弃,约好了下回一定要来后放唐申回徐家了。 唐申的马车刚到徐家,永禄就看到徐显站在门口。眉头一跳,笑着说:“五爷,您怎么在这?” 徐显其实也不过是刚刚从铺子里返回家吃饭,远远看到马车过来,就站在这里等着而已。也不理他,盯着马车里说:“是申表弟吧?今天出门了?一起进去吧。” 唐申满心叹息,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去文家吃饭了! 只不过车已经停了下来,唐申想到母亲要他打狗看主人的劝告,只好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搭着永禄的手下了车。 唐申的脚一落到地上,徐显就把永禄撞到了一边挤到了唐申的身边,唐申眉头一皱,又立刻松开了,态度有些冷淡地说:“五表哥。” “申……申表弟。”徐显搓着手,直直地盯着唐申的脸,这么明显的注视让永禄都非常别扭地皱起了眉。唐申扫了眼中带着些奇怪神色的徐显,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一些,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听大表哥说五表哥这一阵跟着姨父学经商颇有长进呢。” 徐显紧紧跟在唐申身后,盯着他的侧脸,听到他夸自己快乐得仿佛眼前都在飞花,得意洋洋地说:“那些事简单的很,哪里有什么难的,只要我想学立刻就能学会。” 唐申嘲笑地回头看他一眼,可毕竟是笑,徐显更加开心了。唐申看他咧着嘴的模样嘴角抽搐,回头抬脚继续往上迈。然后,悲剧的没有踩稳而身子一歪就要往后倒了下去。 徐家的门阶不多,不过再不多也是上好的青石板叠成的。长年累月的被人踩踏,当然是越来越滑。加上这种季节,那石头缝里自然就会长一些增滑的东西,比如青苔。虽然现在人穿的都是布鞋,但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要在这上面跌一跤,实在是很正常的。 唐申身子一歪,永禄就伸手去救,可徐显出手更快,双手一抱,就把唐申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只有抱在手里,才能明白那种感觉,手心摸到的是透着他体温的布料,手臂感受到的是他纤细的腰肢,胸口紧贴的是他的背,鼻间尽是他身上的清爽香气,甚至微微低下脸,就能用脸颊蹭到他柔软乌黑的头发。 永禄的脸黑了,在徐显出手后最快醒过神来,把唐申从他怀里拉了出来扶好了。 唐申也呆住了,因为他刚刚靠在徐显怀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这个人突然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那种动作,怎么想也不是为了防止他跌倒了。所以被永禄拉出来后,冷冷地看了徐显一眼冷冷地道了声谢,抬脚走进大门。 徐显则傻傻地看着唐申的背景,只觉得自己碰到唐申的地方烫得仿佛在灼烧一般。张了下嘴,再张了下嘴,都无法说出话来,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想法了,却也有些害怕。可是,看着唐申一去不回头的背景,他又觉得,自己心底有奇异的火苗燃烧得越来越旺。 回了院子,唐申立刻换了衣服洗澡,永禄低着头闷不吭声,缩着脖子承受着唐申的怒气。他当然明白自己当时没有救到唐申让他极为生气,可他确实是惊了一下,所以才……唉,算了,反正以二爷的好脾气估计明天就会好些吧。 偷偷地看一眼一身宽松袍子拿着书却半天没翻一页的唐申,再看看他一成不变的脸,永禄总觉得,这怒气要想消散,似乎没那么快了。 邱氏今天出席了一个宴会,到了下午才回来,一路和徐夫人小声地对今天看到的姑娘评头论足,刚进院子就看到徐显正凑在徐欣的身边着急地小声说着什么,徐欣看起来一脸为难和犹豫不决,徐显于是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更加着急地快速说话。 徐夫人突然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立刻高声说:“哟,这姐弟两个在干什么呢?说什么悄悄话呀?” 两人吓了一大跳,看到徐夫人一脸的惊恐,徐夫人心顿时凉了,狠狠瞪了徐欣一眼。徐欣连忙低头,马上又扬了个笑脸过来:“娘,姨母,你们回来了,今天可好玩呀?” 邱氏自然是把刚刚的事全部看在眼里,但她也不露声色地笑着说:“今天可真是涨见识了呢,哎呀,这什么是大家闺秀,什么是小家碧玉,果然是天差地别呀。”又扶着腰苦笑着说:“老了,走不动了,我先回去歇着,姐姐留步吧。” 徐夫人心里有事也不拦她,只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在她转个弯消失在视线中后立刻脸上一冷,狠狠地瞪了两个孩子一眼,走进了房间,冷声问:“刚刚在商量什么事?说!” 徐显缩了缩脖子往姐姐身后藏了藏,徐欣干笑着说:“娘,您别动怒,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说!” “这不是二哥快二十生辰了嘛,他就办了个宴席邀请朋友一同参加,显儿也想去。” 徐夫人心中隐约明白了,不过还是板着脸问:“一个宴席,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没吃过饭?” 徐显小声地说:“是在明月楼。” 徐夫人一愣,又骂:“混帐东西,你才几岁,就想去那种地方了!” “申表弟也答应要去了。” 徐夫人这下子真的愣住了。明月楼听着没什么,其实却是长州最大最有名的秦楼楚馆。里面的美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在这里,一掷千金算什么,只要能抢得美人归,软香温玉在怀,才是男人这一生最大的乐趣。那是男人的天堂,是他们的罂粟果,去过一次就欲罢不能。 不过,申儿才十四岁呀! 她在这边担心,那边的邱氏也动怒了。她最担心这个儿子的身体,恨不得塞回肚子里护着。他倒好,自己上赶着糟蹋!难不成他还真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行? 不过唐申倒是很冷静:“我只是想散散心。” “想散心哪里不能去?一定要去那种地方!”邱氏气得直拍桌子。 唐申淡淡地看着她一眼,歪过头继续看着书发呆,却没有说话了。邱氏气到头晕,正想叫的时候被冬月拉住了。冬月使了个眼色,邱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继续找唐申的麻烦,跟着她出去。 永禄给邱氏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将今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邱氏。邱氏听了前面唐申的作为,还是很满意的。听到徐显的事时皱起了眉,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但又生生地被自己压了下去。 然后又骂永禄为什么没有阻止唐申去那劳什子明月楼,永禄委屈地缩着脖子:“小的哪里敢呀,二爷明显是不高兴想去散散心,小的再拦着,二爷能把我拆成零碎。” 邱氏气得笑了起来,手指抖啊抖,骂不出话来。最后只好一甩手,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再进屋,看到静静看书的儿子,邱氏叹息一声。走到他身边,伸手摸着他的头,看他视线转过来落在自己身上,这才轻轻地说:“你要真想去就去吧,但那地方,看看就行了,可别真的做什么,你身子骨不好,受不起。等你年纪到了,娘自然会挑人给你。” 唐申看着母亲担心的目光,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轻声说:“只是刚刚不高兴,顺口答应了下来,其实也不想去的。我错了,娘。” 邱氏笑了,捏捏他的脸:“你既然知道错了,下次就要这么冲动了。这回去便去了,你只要小心些就是了,到时候就说你不胜酒力,早些回来吧。” 唐申点点头,应下了。 只不过,之后唐申无限后悔自己当时的一时冲动。 22、第二十二章 在那之后,唐申母子的生活还算是平常。邱氏整天在各家各院的赏花会,生辰宴,喜宴白宴等等各种名头的的宴会上相看姑娘。唐申则是天天跟着文征明在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去看看方行度,有时带着方行度方行舟一起上街玩,倒也颇为得趣。 只是,唐申极排斥回徐家。因为只要一回去,徐显不管多晚都会等着他,然后就会总找机会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这一段时间,唐申已经被他牵了六回手,搂了两回腰,摸了一次头发甚至差点摸到脖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在徐显送他回院再一次想要碰他的背时,唐申一转身,顺手狠狠一巴掌扫到了他脸上。 徐显的表情……很不像是被打惊了或是打痛了,倒有点像是……被唐申摸了脸很开心。 唐申差点想摸把刀子过来捅死他! 幸好永禄机灵,看自家二爷快要爆发了,立刻趁着徐显还在发呆,将唐申给推进了院子,反手把院门给关了起来。唐申咬牙切齿地瞪着永禄,永禄硬着头皮劝告:“二爷,您要杀了小的都行,但外面那位就算了吧,何必脏了您自己的手?” 听了这句话,唐申立刻冲回房间,直接把手按进水盆里拼死洗手,洗了一盆水又叫永禄换一盆,足足换了五六盆水,直把一双雪白纤长的手洗得没有一丝血色,几乎破皮。如果不是永禄阻止,他甚至还想继续洗下去。 不过这事两人都没有告诉邱氏,因为邱氏难得在长州看中了一位姑娘,现在经常地找着机会与那家人来往,双方似乎都颇为中意。唐申虽然不怕徐家,但在这种时候,他挑明这件事让邱氏勃然大怒与徐家一刀两断也不合适。算了,忍他一时,还怕他一世不成? 从那后,唐申躲徐显躲得更厉害,经常会有文征明或是方行舟和永禄一起送他进院子,不让徐显有任何靠近的机会。方行舟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徐显的意图,轻轻地出手教训了一下,徐显就很“意外”地崴了脚,让唐申轻松了两天。 然后,到了徐家二爷徐华的二十岁生辰宴。徐华是个聪明人,人聪明有能力不说,也很有眼力。他自小就与徐家老大徐安交好,一直是徐安的左膀右臂。徐安对他也很好,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就因为这个,徐老爷才有些放心地将接班人头衔落在徐安的头上。 所以徐华二十岁的日子,在徐安的支持和徐老爷的默许下,徐华有了带好友们出来鬼混的权力和财力。虽然唐申愿意来让人意外,但徐安和徐华是非常高兴的。唐申年纪小小,见识手段却非凡,以后定大有可为。现在处得好了,对他们兄弟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两人对唐申格外的照顾,知道他身体不好,没有让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陪着他,只让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陪着,给他倒点酒夹点菜说说话什么的。 唐申怕自己在这种地方乱吃东西出事,所以是吃饱饭来的,为了防止喝醉,甚至还喝了醒酒汤。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只是拿着酒时不时地喝一点,看看眼前的舞蹈,听听周围的黄段子。 那小姑娘似乎是看出唐申与这里其他人不同,并不劝酒,也不显媚,只是在他示意下倒上点酒,看他喝快了还会劝他少喝一点。所以唐申并不讨厌这个女孩子,还问了她的名字。 她说自己叫芳菲,不过是被卖来楼里来后被取的名字。唐申就问她以前的名字,她笑着说自己叫芳草。唐申笑了起来,夸她的名字好听。芳草笑得幸福,说是自己小时候娘亲取的名字,陪伴了她十年呢。 唐申愣了一下,听懂她是十岁那年进的这里,看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满眼苍茫。心中同情,将酒杯递给她,给她满上了。芳草笑笑抬手一口喝了,极为爽快,看来她有着挺不错的酒量。唐申颇为欣赏她,让人再取了一个酒杯,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 两人有说有笑,倒是在这一角里过得怡然自得。坐在旁边的徐显手里拥着一个少女,时不时拿眼睛瞪过来,唐申却理都没理他,徐显越发的不高兴,手上一用劲,少女痛呼了一声。徐显伸手把她推开,看看其他人要不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要不就是抱着女人正滚成一团,还有人已经不知去向,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拿了桌上的酒壶,挪了过来。 芳草只觉得肩上一痛,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被人推开了,再抬头就见一个与唐公子差不多年纪的俊俏少年正一脸阴狠地瞪着自己。芳草在这里呆了五六年,察言观色已经是本能,立刻就知道此人要自己滚远点。但她毕竟是来服侍唐申的,只好担心地看着唐申。 唐申不想连累她,毕竟自己若是在这里和徐显闹起来,说不定要害她挨教训,就摆摆手让她退下了。芳草虽然有些担心但仍顺从地走了,回头看了一眼,靡乱不堪的房间里,青衣的少年仿佛淤泥中盛开的一朵荷花,高洁而美丽。 徐显笑着在唐申身边坐了下来,给两人倒了酒:“申表弟,表哥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既然表哥惹你不高兴了,那就是表哥我的错,我借这杯酒向你赔不是!” 唐申冷笑着拿着酒杯,也不喝,只是冷冷地问:“我若不喝,表哥当如何?” 徐显眼睛一转,凑近一些笑着说:“你若不喝,就证明我没有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那样的话,我那一巴掌,可是挨得冤枉了。” 唐申眼睛一细,杀气在眼中一转而逝。拿起酒杯来喝了,放下后说:“我喝了,算我们两个事清了。今天起表哥再做任何一件惹我不高兴的事,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徐显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唐申悠然自得地喝着酒,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忍不住低声问:“表哥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改好不好?” 唐申嘲讽地哼了一声:“要改?可以呀,离我远一些,不要让我看见你,你就什么都好。” 徐显不再说话,唐申继续喝酒。然后,突然觉得身上似乎有点不舒服。 唐申暗自骂自己仗着喝过解酒汤,竟然喝了这么多酒,现在果然是有些上头。这身子本来就弱,喝这么多酒也难怪自己会不舒服。看着这里不堪入目的各种情景,唐申皱了皱眉,决定出去清醒一下,最好能洗把脸上个厕所什么的。 于是,他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 徐显坐在原地,看着唐申走出去后,刷地站了起来,扔了自己一口都没有碰过的酒杯,大步追了出去。 唐申走到门外就觉得不对了,自己的酒量有多少他自己很清楚,而且拜前世所赐,醉酒是什么模样他也很清楚。自己虽然有些难受,但没有酒醉后难受想吐想喝水的症状,只觉得全身发烫,头晕目眩,脚步不稳。自己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喝多了,倒像是,被下了药。 只这么一想,就觉得一股热气直冲下腹,仿佛把全身的气血也冲过去一样,竟然已经站不住了。摸索着抓到栏杆稳住自己的身体,将脸贴在柱子上,冰冷的柱子让他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抬眼狠狠地瞪着从房间里出来渐渐走到自己身边的徐显。 徐显抬起手,扯了下唐申束发的发带,乌黑的头发瀑布一样的散落下来,顺直地披到他的肩上,乌黑发亮的头发衬托得他此时染红的脸越发的娇艳。徐显抬手忍不住摸了摸那头发,挑起一缕闻了闻,再伸手一揽,将唐申紧紧搂到了怀里。 低头在他肩窝上狠狠地嗅着,没错,就是这种略有些清凉,带着一点点檀木和纸墨的香味,总是在他梦里不断萦绕,不断地撩拨着他。 唐申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但理智还是有的。他没有喝醉,只是受药物控制而已。咬了一下舌尖,刺激一下自己的大脑,狠狠推开徐显。只可惜他本就力气不大,又在中了药的情况下,这力气实在没多少,很容易就被徐显阻止住了。 “放手!”唐申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若他被这个龌龊的小子碰了,他一定恨不得去死! 徐显盯着唐申不断吐出热气的唇,受了蛊惑一样的低下头,在他即将碰到的时候唐申一偏头,并抬手一巴掌打了上来。 徐显摸了摸脸,不痛,但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二次被打脸,被同一个人。 看着被圈在自己与柱子中间的人,徐显突然发狠地低下头去,狠狠地咬住他的唇,狠狠的吮吸啃咬着。才十五岁的孩子,哪里又知道什么技巧,没有一会,唐申的就尝到嘴唇被咬破后产生的血腥味。 唐申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现在真恨不能手边出现一把刀,让他可以直接杀了徐显!哪怕要偿命!可他手边没有,周围也甚至连个人都没有。他悲愤得用力挣扎,可这样的无力挣扎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将他积攒的力气用完了。 直到咬得徐显自己都喘不过气了,唐申才被放开。徐显喘着气看着靠在柱子上满头大汗眼睛却阴冷愤恨盯着自己的唐申,心里不是不害怕。但是身体的感觉不能骗人,他咬了咬牙,将无力挣扎的唐申抱紧,直接拖进了一个房间。 因为徐华生辰准备在这里大玩一晚的关系,徐安很大方地租了明月楼副楼二层东侧所有房间。除了最大的那间就是刚刚他们玩闹喝酒的那个房间,周围还有一些小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东西,不过就是床和桌椅还有屏风后的卫生用具罢了。不过对于明月楼的客人来说,这些东西已经够用了。 这些小房间都是开着门的,如果门关上了,就证明里面已经有人在用了。所以徐显拖着唐申进了一个门开的房间,他特意挑了一个角落的房间,怕被人发现。然后,将已经无力乱动的唐申放在床上,自己去关了门,甚至用椅子将门抵住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大口呼气的唐申。 23、第二十三章 唐申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自己现在除了自救外,没有其他办法。他声音本来就不大,而且在这种吵闹的地方,叫得再大声也只会被认为是在那啥。 所以,首先的,他要积攒足够的力气,然后,一击必胜。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关乎到,他的贞操。 kao!他又不是个娘们,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贞操拼命! 不对!冷静!冷静!要冷静!不能冲动!不要浪费自己的力气! 不理会在脱自己衣服的徐显,唐申强迫自己转动着脑筋计划着。他的力气本来就不大,所以只有近身攻击徐显的弱点才有可能。这个弱点,当然就是男人的那玩意。而且,若他能一击将那玩意废掉,就功德圆满了。 自己上一世曾被小侄子不小心踢到那里,知道那个地方被伤害的痛苦。眼冒金星算什么,脑袋被敲成如来佛祖算什么,割肉饲鹰算什么,呃,扯远了。 唐申发现自己乱七八糟地想了想,似乎还真有了点力气,脑袋也灵活了一点。只不过人清醒一些后,就越发的感觉到下腹越来越难受了。 徐显的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格外迷恋他的肚子上柔软的肌肤,流连忘返般的摩挲,有些用力,压得他不得不闷哼了一声。似乎是受了这声音的鼓励,徐显低下头开始在他胸前亲吮了起来。 唐申全身一震,咬牙告诉自己现在还没有力气,不能浪费机会,先忍一下,再忍一下,这点事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徐显和女人有经验,和男人,老实说真的头一回。但是,他真的对身下的少年身体起了在女人身上无法比拟的兴趣,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动作越来越不受控制,摩擦,喘息,啃咬,拥抱,一切可以用来感受,占有身下身体的方法都被他一一的努力去尝试,然后,他的手放到了唐申的腰带上。 唐申的眼睛刷地睁开了,乌黑晶亮带着一丝丝不受控制的迷乱的眼睛美得仿佛上好的黑珍珠一般。徐显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缠在他腰带上的手渐渐向上,顺着玉般的光滑肌肤滑过腹部,胸膛,脖子,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小小的脸上,有着精致却并不极美的脸,只是那么温润,那么让人喜欢。捧着他的脸,低下头,狠狠地吻在他的唇上。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的眼睛里的恨意,只是紧紧抱着他,狠狠汲取他的味道,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烙印。 这种盲目到几乎冲撞的感情让他没有注意到,唐申看他的眼睛是那么平静。平静地,打量着他的那话与自己膝盖的距离。 徐显真是太年轻了,如果找个经验老道的人来,就知道这种强占人家的行为,若想进行得顺利点,光喂药是不保险的,至少也要把人捆起来,哪怕只捆手。 可唐申没有被捆,他身体很平展地躺在床上,而徐显就压在他身上,双腿分开落在他身体两边,最脆弱的地方就在唐申大腿上方。 不过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好施展,所以唐申一边积攒力气一边继续等。 然后,徐显做了一件让唐申不能容忍的事。他突然吼叫一声,将自己的东西掏出来插在唐申腿中间狠狠磨擦了起来。 唐申只觉气得眼前都发黑了,气急之下竟然生出无尽的力量,双腿同时用力。接着,徐显就发出了一声响彻云宵的惨叫。 解释一下唐申是怎么做的。首先,因为那玩意被他夹在两腿间,所以,他左腿向上抬,撞上徐显跨部底根的位置,右腿一个侧弯,将那玩意给硬生生掰弯了。 徐显立刻跟虾米一样跳起来缩在床角惨叫着,唐申则立刻从床上翻了下来,理了理衣服,一步步后退,眼睛仍然警惕地看着徐显。 徐显发现唐申离开了,抬头死死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呻吟。唐申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了,冷笑一声,狠狠掐了自己的腿一下,痛得一个激凌醒了不少。抬头看着仍然盯着自己的徐显,一字一句地说:“徐显,我不会放过你的。” 徐显没有说话,其实他此时也不能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唐申。 唐申皱着眉,自己喝了不少酒,这些酒加上药已经快要催毁他的神智。不知道这个混蛋给自己下了多少,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自己毕竟没有用更加坚硬的膝盖去撞徐显,所以徐显虽然痛,但不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只是,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酸软起来,视线模糊,手指都发颤,四肢已经有些开始不听使唤。他一点点靠近门,却发现自己推不动抵门的椅子。 坐以待毙就不是唐申了。唐申突然用左脚为轴心,身子猛地旋转,带动右脚狠狠踢上椅子,咣地一声响后,唐申闷哼一声弯下腰,撑在椅子上没有再动。他刚刚用那么大的力气,还是在光脚的情况下,目的其实更多的是想把自己砸醒点。现在他果然醒多了,不过以脚的受伤程度,他估计自己好一阵子走路都要不顺了。 但好在,那一脚让椅子松动了,唐申咬牙将椅子推开,终于将半扇门打开了。 唐申只觉得精神一松,人立刻就要晕过去。连忙将受伤的右脚往地上一踩,疼痛从脚心往上传,唤醒一点点可怜的理智,终于让他扶着门跨了出去。 唐申只觉得眼前天地都在旋转,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慢慢挪动,已经没有时间计较自己的狼狈,他不想呆在这里,一秒钟都不想! 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思考这里现在离徐家多远,他要怎么离开,一个人在这个时间会不会有危险等等问题,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走!走得越快越好!他怕自己再呆在这里,会崩坏掉。 “唐公子?” 芳草因为有些担心,所以在大堂里忙活了一会又找了个机会回来看看。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唐申和徐显的身影,她放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妥。然后,她注意到了被扔在地上的杯子。那杯子没什么特别的,但她只是觉得,如果只是普通的走出去,以唐公子的性情,应该不会把杯子扔出去。 所以她弯下腰去收拾,拿起来后闻到了一股花香味,全身一震。 那种花香,是一种极淡极淡的,其实挺好闻的味道。有这种香味的东西如果掺在酒里喝下去,女人没什么,男人就会受制于人了。这种药,在她们这种楼里倒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比如用在刚来的,不听话小倌身上。 芳草不知道这渗了药的酒是谁喝下去的,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唐申,这让她有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提起裙子就往外走。 她不敢把所有被关了门的房间打开来看,只敢趴在上面听听看,但这也是极犯忌讳的。所以当她看到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吓得立刻躲到了一个空房间去。然后,她听到那人用极不稳的脚步走过她的门前,从门缝中,芳草认出了那人身上的青色衣裳。 芳草立刻打开门去拉唐申,唐申惊吓得立刻甩开了她,后退时脚步不稳撞到了墙上。芳草吓坏了,眼前的唐公子一看就知道经受了什么事情。散乱的头发,敞开的衣裳,被咬破的唇,肚子上身上的痕迹,在她这样的人眼中,不用想也知道刚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芳草只觉得想哭,因为她从唐申的眼中看到了恐惧。那双眸子刚刚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带了一些怜悯,一些欣赏,温柔和煦。而此时,混乱的眼神里全是受了惊吓害怕的神情,仿佛已经认不出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警惕地看着她。 芳草呜咽一声流下泪来,却强迫自己扯出笑容,轻轻地靠近一些,小声地说:“唐公子,你已经累了,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唐申脚上的痛已经不再管用了,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所以他摇头,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芳草吓了一跳立刻过去扶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只会让人拆碎入腹,连忙说道:“唐公子,你不舒服,我先带你去休息,然后找大夫来看你好不好?” 唐申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挣扎着要往外走。 芳草哭得越来越大声:“唐公子,唐公子,不要怕,我是芳草,我不会害你的,你需要休息的,我会照顾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唐申喃喃低语,反复地念叨着:“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芳草抱着唐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点头说:“离开,我带你离开这里,不要怕,不要怕,芳草在这里,芳草会保护你。”抹了眼泪,将唐申的衣服理整齐,再将他的头发理了理,用自己的一根头绳随便扎了一下,然后扶着唐申往外走。 唐申很瘦,也很轻,芳草扶得并不吃力。唐申也很乖,让他走就走,让他转弯就转弯,虽然已经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仍下意识地配合着。 芳草的泪一直没有断过,她听唐申说过,他是个举人,今年不过十四岁,来长州是陪母亲走亲戚的。听他说过他很喜欢平静安宁的生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知道他喜欢看书,最近喜欢看大哥的诗集。知道他的未来目标就是农妇山泉有点田! 那么温柔,那么纯净,那么好看的人儿,就在她离开后,被人折磨成了这样。 芳草紧了紧手臂,不让唐申滑下去,不断地说话给他打气让他保留意志。 然后,在两人走到主楼快要下楼的时候,一个迎面而来的年轻公子在路过他们后又转了回来疑惑地问:“唐申?” 芳草听到名字立刻抬起头,只可惜眼泪害她视线太花已经看不清楚,她只能呜咽着说:“公子是唐公子的朋友吗?” 那人顿了一下问:“他出了什么事?”声音虽不热情却伸手将唐申接了过去扶住了。 芳草摇头不肯说,只拜托他:“请你送他回家去吧,他……他需要马上看大夫。” 那公子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唐申,眼中杀气涌现,冷冷地问:“谁干的?” 芳草摇头。那公子也不逼问,只是对身边的人说:“现在不适合送他回家,先送他回我住处,立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我要去查下。” 他身后的那小厮立刻伸手接过唐申,打横抱了起来,大步下楼。那男子停在芳草面前,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芳草,不,是芳菲。” “那好,芳菲,带我去刚刚唐申呆的地方看看。” 芳草咬了咬牙,点头了。 24、第二十四章 唐申模模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挪动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现在在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能离开就行,不管会去哪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无边黑暗。 那小厮看唐申原本还能在怀里轻轻地动上一动,后来就直接晕过去再无反应,吓了一跳。飞奔出了明月楼,将唐申抱进马车,让原本守在马车边的另一人立刻去找大夫,自己驾着马车迅速将人带离。 马车并没有跑多久,很快就到了相隔两条街外的一个客栈。不过这个客栈很大,前楼就是饭庄,连在一起后面的两层楼就是客栈了。此时天色已晚,前楼冷冷清清,几个年纪小小的伙计正在打扫。那小厮将马车停下,伸手小心地将唐申抱了下来。 唐申一直昏迷,却极不安稳,混身发着颤,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眉头紧锁,时不时从嘴里溢出一两声痛苦的□□。 小厮皱起了眉,回头看了看没找着被他派去找大夫的人,只好先把人抱进去。伙计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小厮也不拢15倘盟亲急杆急附饩铺溃偻:寐沓担e盘粕炅15倘チ撕竺娑ァ 一脚踢开门,考虑了一下,将唐申抱到了主子的床上放好,打量了一下唐申红得不正常的脸,叹息一声去了盆架上拿了条毛巾,弄了些冷水沾湿了,再叠好放在唐申的头上。见他似乎好受了一些,伸手想着要不要给他脱件衣服好睡些,但看着他颤抖的样子,又放弃了。伸手从床铺里面扯出被子给他盖上。 饭馆这个地方,醒酒汤是常有的,所以小二很快就倒了一碗过来。小厮接过来让小二小心地扶好唐申,再用勺子细心耐心地一点点将汤喂了下去。小二将唐申放下,看了看这小厮,犹豫地说:“这,要不要小的去请个大夫来?” “谢谢,不过已经派人去请了。” 小二点头,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就端着碗出去了,刚下楼就见另一个小厮拖着一个老大夫往上跑。热心的小二立刻将东西放在一边,过去搀扶了气喘吁吁的大夫就往上送,一边跑一边说:“刘大夫,您快点,那小公子看着病得可不轻,您快着些。” 那刘大夫喘着气,被两人就这么架到了房间里,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拖到了床边坐下看病了。那刘大夫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一看到病人倒也忘记了生气,皱起了眉将唐申打量了一下。放下药箱,伸手从被子里拉出唐申纤瘦的手腕,手指按上,眉头皱得更深了。 回头看了看都是一脸担忧的几个小子,想了想,三言两语地把几人打发出去准备各种东西,自己关了门,走回床边。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两粒药丸,端来一碗冷茶,将药塞到唐申的嘴里,再喂他喝了水把药吞了下去。 见他还有些意识,老大夫告罪一声后伸手掀开被子,扫了唐申的腰部一眼,叹息一声,解开他的衣服开始检查。 过了好一会,这刘大夫惊讶地发现,唐申虽然身上有些痕迹,但是并没有受更重的罪。除了脚上伤得厉害了一些,身上的伤养上几天,也就看不见了。刘大夫连忙把唐申的衣服穿好,然后。接着就走回桌边,开始写药方。 两个小厮一会全回来了,刘大夫吹干纸张递过去:“老夫已经让他吃了点解毒的药,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他身子比较弱,估计夜里会有些不适。这些药你们拿三碗水熬成一碗,尽快让他喝下去。明天开始早中晚各喝一济,喝上三天也就没事了。”收了钱,一个小厮送他回去顺便去取药,另一个小厮留下来照顾唐申。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唐申的□□声小了许多,乖乖地躺着,轻轻地拧着眉,看起来无助又有些委屈的样子。这小厮叹息一声,取了他额上的毛巾,重新拧了一遍,再盖回他的头上,然后,他注意到唐申身上的衣服被重新理过。想了想知道是老大夫在检查身体,小厮摇头再叹一声,看唐申还算安稳,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脚步声靠近,然后门被推开。 小厮回头,立刻迎上去:“公子。” “他怎么样?” “吃了解毒的药,现在看着是好点,但仍然在昏睡。” 那公子走到床边,看了看唐申,见他虽然不舒服却也没有其他动静,就放下床帘走到桌边坐下休息。那小厮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爷?” “什么?” “咱们,就让唐公子这么……呃……住在这?” “暂时就让他在这里呆着。” 那小厮缩了下脖子,不再说话。 这时,另一个小厮拎着几包药回来了,看到主子在,请了安把药放下。那公子拿了药来看了看,还捏了一小把闻了闻,点头说:“去熬吧。” 没过多久,床上传来细小的声音,那公子皱了下眉,放下茶杯走到了床边。打开帘子就看到唐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咬着唇发出细小的□□和抽泣的声音。坐到床上伸手放下帘子,将唐申拥进怀里,伸出手指让他放开已经受伤的唇:“别咬了,出血了。” 唐申半梦半醒,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虽是下意识的一惊,却也忍不住依靠过去,窝在他怀里无助地大哭起来。那公子实在是无奈,拍着他的背,一下下有些不熟练地安抚。看了看他涨红的脸,轻声问:“我去给你找个女人来吧?” 唐申听不见,他现在全身都痛,烧得他眼前一片混沌,耳朵只听得见蜂鸣般的刺耳声音。若是在前世,多少还是知道要如何自救,不过他现在已经被烧得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除了下意识里仿佛握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攀着身边的人,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功能了。 看唐申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样子,这公子顿时觉得头痛。不过看他哭成这样,也不忍心了。只好伸手探到他腰带的绳结,伸手轻轻一扯。 外面的小厮一开始还竖着耳朵听,后来就不好意思地跑出去了,想着自家爷爱干净,还是打桶水来吧。而且依着爷那么吹毛求疵的性子,这水还是自己烧比较好,最好烧他一个时辰。 只是,这水打来了,自家爷却不急着洗,而是亲自服侍了唐申洗了。虽然只是把再次昏迷过去的人剥干净放进水里,用毛巾擦洗他的身子。但这对他们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爷来说,绝对是头一回。 洗好了,把人再抱出来,擦干净了,再用衣服一包抱回了床上。 这时药送来了,他接过去后伸手轻轻在唐申脸上拍拍,将唐申拍得半醒,轻声哄着让他把药喝了,再将他哄睡着了。接着又亲手给唐申受伤的右脚上药。 唐申真的对自己很狠,那一脚直接将白皙漂亮的小脚给砸成了血馒头,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根本无法想象他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这般的挣扎,几乎要拼死一样,让人动容。他包扎得很小心,不敢碰到伤口,然后将那脚小心地放回被子里。抬头打量一下唐申。 唐申的脸终于不再涨红,眉头虽然仍然拧着却也不再□□哭泣了,很乖很乖的歪头缩在被子里,满脸的疲惫。他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也就只有睡着的样子惹人喜欢了。” 唐申在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醒来时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睁着眼睛都觉得酸。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再眨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睡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你醒了?”端着水进来的小厮团子一眼就看到了睁着眼睛的唐申,立刻放下东西走了过来。发现唐申呆呆地看着床顶没有反应,伸手试了试唐申的额头,果然火热。“哎呀,这可不得了,我去叫公子来。” 唐申在他走了后才回过神来,刚刚,似乎有人说了什么。 没有一会,脚步声又靠近,门再次打开,有人走了过来坐到了床边,将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唐申舒服地眯了下眼睛。 然后,就听有人说:“先把药拿来给他喝下,若他晚些时候仍然发热,再去请大夫来。” 另一个小厮圆子应了一声出去端药了,直到将他服了药,唐申才悠悠转醒。 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唐申苦笑:“是你啊。” 祝允明扶他躺下,坐到床边刷地展开扇子笑着说:“怎么,申弟不高兴被我救了?” “不是。”唐申皱着眉,药太苦让他很难受,眼睛渴望地看着桌上的水壶。团子立刻注意到,连忙去倒了一杯来给唐申喝下,见他还想喝又倒了一杯过来。 终于压下了嘴里的苦味,唐申在团子和圆子的帮助上靠在枕头上坐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等这一波的刺痛过后,这才抬头看着他说:“多谢你,幸好你来了。” 祝允明挑了下眉,却没有接话,只是问:“饿吗?” 唐申摇了摇头,顿时觉得头更晕了。“我不想吃东西,不过想再托你帮个忙。” “你说。” “我想写封信给娘,说我暂时不能回去。” 祝允明点头,又挑眉:“你能写?” “应该可以吧。” 唐申最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信只写到一半就再也写不下去。最后几个字只好由祝允明大致地模仿着他的笔迹写完了,吹干放进信封后啧了一声笑着说:“本公子可是一字千金的,申弟,这纸信你可得花不少银两呢。” 唐申轻轻地笑笑:“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不如让我大哥画幅画给你吧。” “那我可是赚了。”祝允明把信递给圆子让他送过去,走到唐申床边撩袍坐下,抬起手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唐申闭上眼睛,祝允明就将手贴了上去。温度仍然不低,就说:“你还是再睡会吧。” 唐申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平静无波,轻轻地问:“你不问吗?” “问什么?”祝允明笑了一笑,摇头说:“该知道的,我大多也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无须知道了。” 唐申先是愣了一下,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知道了?” “嗯,那人被我脱光了扔到明月楼大门外去了。” 唐申瞪大眼睛,仿佛没有听懂一样,好一会歪过头喷笑不止。祝允明挑高着眉拿扇子在他肩上敲敲:“怎么,你不满意?” “不。”唐申笑着摇头:“只是你动作太快,害我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教训他了。” 祝允明瞪他一眼,见他仍然满脸疲惫,眼睛都快睁不开,就劝他接着睡。 唐申也确实是觉得累,依言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后心中却一片清明,冷笑不止。 他为了防着徐显,身边从来不断人,可这次临出门前,永禄突然拉肚子拉得站不起来。不得已,唐申只好点了院子里另外一个下人跟自己一起。主子们在一起玩乐,那小子也被其他的下人也拖下去玩了,几乎是一进明月楼的门,唐申就再也没见过他。 然后是徐显对自己下药,差点将自己……,可见一步一步都是计划好的。 不过,他死也不相信以徐显那个傻叉二世祖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而且,他给永禄下药,给自己下的药是哪里来的也是个问题。如果他只是个傻傻的行动者,那么,肯定在他背后有一个出谋划策的。 那个人是谁,唐申觉得自己大致上是能猜到的,也不准备放过那人。 头越发的痛了,唐申只好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乖乖地放松自己,熟熟地睡过去。 25、第二十五章 唐申一夜没有回家,邱氏已经担心得一夜没睡,而且当天晚上徐显被人脱光了扔到了大街上也让邱氏嗅出了一丝诡异的味道。熬到天亮也没有儿子的消息,邱氏再也坐不住,把昨天晚上那个负责照顾的下人狠狠教训了一通,然后派人立刻出去找二爷的消息。 一直等到了中午,才有一个长相清秀举止得体的小厮被人带到了邱氏的面前,递上了一封据说是唐申写的信。 邱氏并不怎么识得笔迹,只觉得信的口吻和字的模样确实是。追着问了儿子的消息,知道儿子只是因为在外地遇到好友,聊得开心后多喝几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才松了口气。问了下他主子的姓名,也确实是听说过的,再次将心放下一些,让永禄去收拾了一些唐申的东西,让他送去给唐申用顺便把人接回来。 那小厮也没有说别的,带着永禄就走了。 永禄自然是记得祝允明的,知道自家二爷并不是很喜欢这人,就准备带着二爷趁早回来。可一进房间,看到二爷的脸,永禄的脸就沉了下来。 好在永禄聪明,看祝允明坦坦荡荡的模样,和昨天晚上徐显出的事,就大致上猜出了大半。对着祝允明好好地道了谢。祝允明也受了,就说:“你们二爷不想让母亲担心,所以这事暂时先瞒下。放心,他除了脚上受了点伤,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养上两天就好了。” 祝允明连声应下,心里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回去说给邱氏听。 祝允明点点头,让他守着唐申,自己带着小厮出去溜达了。 唐申没有睡多久,醒过来就看到永禄一脸担心眼睛红红地盯着自己。笑了笑,虚弱无力地劝他:“我不要紧。” 永禄抬袖子在眼睛上揉了揉,问:“二爷,小的已经让人备着热水了,我服侍您洗洗吧。” 唐申摇头,他身上干净,应该是已经洗过的。他现在精神不济,不想浪费时间。“你回去不要让娘亲知道我的事,若娘亲问起,就说我脚受了些小伤,懒得挪动,暂时就借住朋友这,等脚伤好些了就回去。” “二爷放心,永禄知道。” “更不要做什么打草惊蛇的事,不准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事。” “是。” “我现在病着,没有精力对付他,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回了母亲后就来这里陪我,对了,去租个房间来。” “二爷,要不要让方大哥来?” “不用,徐显挨了教训,暂时不会露面。而且他现在应该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要敢出现,我就活撕了他!” 永禄这声大叫吓了唐申一跳,瞪了他一眼揉着疼痛的太阳穴说:“少拢媚阕龅氖戮凸怨跃妥觯渌牟灰峋偻裨颍揖突钏毫四恪! 永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话。 唐申累了,躺回去说:“我躺一会,你去租个房间,弄好了再叫我。” “是。” 祝允明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愣了一下就见对面房间里永禄走了出来,看到他立刻行礼请安。祝允明笑了笑问:“还以为你们二爷回去了呢。” 永禄忍不住地冷笑了一下,笑完了发现自己面对的人是祝允明,连忙又道歉。祝允明摆摆手不在意,问了唐申的身体。知道他刚刚吃了点东西睡了,永禄正要回徐府去回禀夫人,还想托他照顾一下唐申。祝允明点头应下,永禄再行了一礼离开了。 想了想,祝允明没有去打扰唐申,回房间去了,只是让两个小厮分神注意一下对面的情况。 邱氏等回了永禄,知道了儿子扭伤了脚,加上朋友好久不见,所以干脆就留在客栈里陪着朋友了。邱氏笑骂了几句,让永禄过去照顾,反正自己身边不缺这点人手。 永禄临走的时候,冬月过来,递了他一双鞋子:“看你的鞋子坏了,拿去用吧。” 永禄点头就把鞋子塞进了包裹,然后左右看看没有人,把冬月拉到了院子里。这里虽然空旷,但对周围的一切也都一目了然,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冬月奇怪,永禄直接说:“二爷这事不正常,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冬月压住追问的冲动,点点头闭上嘴听着。永禄看看没有人靠近,继续说:“二爷在那明月楼里被徐五爷下了见不得人的药,差点被他欺负了去。” 冬月差点尖叫起来,看到永禄冷冰冰的眼睛死死地忍了。永禄满意地笑笑说:“别怕,没事。幸好祝公子到了,救了咱们爷,还把那混蛋教训了一顿。只是爷受了点伤,怕太太担心,所以就在外面先住几天再回来。” 冬月深呼吸两下,咬牙切齿地说:“这厮真不是东西!二爷伤哪了?” “真的伤了脚,只是有点严重,肿着呢,不能随便走动。二爷本来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但我想总得有个人在太太身边周全着,所以先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冲动害了二爷名声。” “这还用得着你教我?我知道怎么办,不劳你操心。” 见冬月有些生气,永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蝴蝶银珠花出来,在她眼皮底下晃了两下,见她喜欢地看过来,伸手插到她头上:“讨好你的,跟你说的话放在心里,不要让人知道了。二爷气得狠了。” 冬月扶了扶珠花说:“你劝劝二爷,没得为那起子不是东西的玩意置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他这回出了大丑,被徐老爷罚跪了半天的祠堂,还被打了家法,十天半个月的没他闹腾的份。你让二爷安心养伤,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不要那小子好过!” 永禄笑得打跌:“我就喜欢你这爱憎分明的爽利劲。”冬月羞红了着脸在他身上一顿猛掐,永禄连连求饶,拉住了她的手,小声说:“跟你说,二爷的意思,那小子没那么精明害他成这样,徐家大姑娘很可能在里面帮了手。最近她住回娘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多留心她。” 冬月刚刚吸足了气要尖叫,就被永禄一拉冷静了下来,狠狠点头:“你放心!我就知道,那女人根本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吗?她回娘家这么长时间了,姑爷家愣是一直没来人接她。换了别的人家,怎么也会来给姨母请个安吧。我可是听说,这女人害得姑爷最喜欢的那个姨娘生的孩子差点夭折了去,若不是姑爷家老太太劝阻,差点就要把她给休了呢。” 永禄吓了一跳,这女人疯了不成?本想继续追问可看看时间不早,只好先和冬月告别,回房间拎了东西立刻赶往客栈。 唐申在客栈里安静养伤,虽然伤得最重的是脚,但毕竟元气大伤了,每天大多时间都在昏睡。永禄天天守在唐申的身边,迅速和祝允明身边的团子圆子混得极熟。团子圆子这两倒霉孩子是从小跟在祝允明身边的,这名字也是小时候的祝允明给起的,叫了这么些年两人也麻木了。团子主要管着祝允明的生活起居,为人热情开朗,办理爽利,笑起来圆圆的脸一团喜气。圆子则是主要负责祝允明的护卫,虽然看着没几两肉,其实功夫挺好。主仆三人是在会试后不久溜达回来的,听说了长州景色不错就跑来玩。 他们是祝允明最亲近的人,与去年祝允明回苏州时带的两个书童不同。不过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没有随祝允明回来,所以对唐家兄弟与自家主子的事不是特别清楚。见祝允明认识唐申时还有些奇怪,此时和永禄混熟了就借机打听。 既然他们不清楚,永禄就知道祝公子的态度,那么自己没得必要多嘴多舌,所以就打着哈哈把话题转开了。两人也都精明,知道这事人家不想提,也就不再问。 三人窝在一起叽叽喳喳,顺便带弄点咸花生吃。唐申则和祝允明面对面坐着下棋。 对于围棋这东西,唐申的实力实在一般,不过是会下而已。而祝允明一看就是精通的,这一会的功夫,已经下输了两盘了,而且眼前这盘看来也不保。 唐申皱着眉,手指尖捏着一粒黑子来回的转动,祝允明则神色轻松,手里拿着唐寅的诗集一边看一边应付着棋局。 唐申连输了两场,自然是再一再二不想再三再四了,所以很想在这盘上挽回些面子。但显然祝允明没有这样的胸襟,自己的棋面已经一盘散沙,只有角落里还能勉强残喘。但被打败,唐申知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忍不住撇了下嘴,放下了棋子:“我认输。” 祝允明的视线从书上挪过来看了他一眼,顾盼之间桃花纷飞如阳春三月。唐申心中忍不住再骂一句桃花妖孽男,明明一个大男人,却长了这么一双会勾魂的眼睛。对比之下,自己长得不如他好看,学识没他好,出生没他好,现在连下棋都不如! 莫名其妙地赌气,缩起身子:“累了,不玩了。” 祝允明呵呵笑着,伸手一粒一粒地收拾棋子,修长的手指非常好看,灵活地在棋盘上挑起黑子来收拾棋盘。唐申看了那手一眼,有些别扭地转过了眼,然后就看到永禄一脸苦闷地拿出一包花生来递给了团子圆子。 “你们在做什么?” 永禄回头看他一眼,一脸的委屈:“二爷,您输了三盘棋,小的我也输了三包花生了。看在我把把赌你赢的份上,你也要赢一场才是呀。” 祝允明在对面哈哈大笑,唐申阴笑:“对不起呀,本少爷棋艺不精。不过请你吃花生的钱还有,不如我给你点银子,你去买一麻袋的花生回来,我保证你全部吃下去后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到花生这玩意了,算我给你赔礼,怎么样?” 永禄连忙缩脖子,连连摇头。开玩笑,他哪里敢呀。 正说着,敲门声起,永禄跳起来连声应着冲去开门。门一拉开,冬月笑容甜美地站在门外看着他。 “咦?你怎么来了?” 冬月白了他一眼,绕过他进门来,给两位少爷请了安,然后递上一个盒子:“二爷,这是太太让奴婢给您带来的,里面有一些上好的伤药。听说您脚伤好得慢,太太特意去找来的。”又放下一个四层的大食盒说:“这是太太亲手做的几样菜,让您趁热吃点,您这张嘴不好伺候,太太怕您在外头吃得不顺心呢。” 唐申笑眯眯地看着她,任于她摆着菜,等她弄好了,请祝允明也坐下,这才说:“这话听着怎么像在骂我呢,我哪里不好伺候了?” 冬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您要是好伺候,就没有人难伺候了,快吃了吧,太太可是一早起来就准备呢。祝公子也请用,太太特意多做了您的份,希望您别嫌弃手艺。” 祝允明笑着说:“真是多谢了。出门在外的,难得吃到这些家常菜,今天可要多吃些。” 两人客气了一阵,冬月伺候两人吃饭,三个小厮自己去外面酒楼吃东西。冬月细心能干,服侍得两人吃得比平时都多了许多,不少菜都吃空了,特别给面子。 冬月见任务圆满完成,也很满意。二爷在外面住了两天了,邱氏虽然天天能从永禄这得点消息,但毕竟还是担心,所以特意找个由头把她派来。她现在看,虽然唐申脸上脖子上的痕迹还有些,但不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只是脚确实是不便。心里思量一下就知道了要怎么回复邱氏,临走想起来说:“对了,二爷,方大哥来给你请安,太太就做主让他带着小度先住到徐家去了,说省得方大哥来回跑呢。” 唐申眯了下眼睛,点头说:“嗯,那样也好。小度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心思细,多照顾一下那孩子。” “奴婢晓得的。奴婢还要给太太回话呢,就先告辞了。”说着给两人行了礼,祝允明道了谢,冬月就拎着东西回去了。 26、第二十六章 冬月回到了徐府,回邱氏的话:“奴婢见二爷过得还不错,虽然脚伤未痊愈不能跑动,但精神挺好,有说有笑的。奴婢带去的菜二爷和祝公子都吃了,也都吃完了,胃口也不错的样子。祝公子还向您问好。太太,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奴婢看二爷在外面住着气色还好些呢,再过几天二爷的脚好点了就会回来。” 邱氏听了终于松开了紧拧的眉毛,想到被徐显那小子追得到处躲的儿子,应该是因为这个才不想回徐府住着。就笑着说:“我说这孩子受了伤怎么不肯回来,原来是这样。算了随他去,他爱呆外面就让他呆着,只要祝公子不嫌他烦就行了。” “奴婢看祝公子与咱们二爷处得极好呢,太太就不要多心了。” 邱氏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呀,就是不能让人省心。你说人家出去一趟怎么没事,就他,把自己脚都弄伤了。下次啊,说什么我也不让他再去喝酒了。” “太太说得是,二爷身子弱,哪里经得起呀。就算要去,下回说什么也要人跟在他身边。” “哼,那个二柱,说他是个木头都抬举了他,竟然把二爷一个人丢在那地方自己快活,回去就发卖了他!” 两人又说了会话,邱氏一早起来准备唐申的饭菜也累了,就靠着去休息。冬月得了唐申的吩咐就去看方行舟。 方行舟正在陪着弟弟,小度来到了新环境有些不安,好在跟着唐申一段日子后方行舟知道要怎么照顾,所以小度除了极为粘他倒也没有发脾气。 看到冬月来,方行舟立刻起身迎接,冬月拿着一套小些的衣裳说:“方大哥,我刚刚去看了二爷,他暂时不能回来,让我跟您传个话:太太是个和气人,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夫人提,只要咱们能做的定给你置办妥了。这几件衣裳是二爷穿旧的,方大哥别嫌弃,给小度先用着,回了吴县家里,就给他裁新衣。” 方行舟连连道谢,将衣服放在床上。冬月看小度拿了一张纸在看,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方行舟回头一看,笑着说:“二爷看小度记性不错,让他背着学点东西。” “这可好,小度要是出息了,咱们可得多沾点光。”冬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毕竟是二爷让做的,也许只是哄着这位方大哥,也有可能是真的有望。不管怎么样,她作为一个丫头是不会拆主子的台的。 见方行舟回来,冬月说:“方大哥,二爷过些日子就要回来,您在他回来后多照看着他,二爷不喜欢身边人多,可永禄一个实在是忙不过来。这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让他跌个碰个的可怎么好。尤其这里不是自己家,万事小心些才要紧呢。” 方行舟听出了不对头的地方,点了点头说:“冬月姑娘放心,这事我记下了。” “那就多劳烦方大哥了。夫人该醒了,我先回去了,方大哥忙吧。” “好,姑娘慢走。” 走出方行舟的屋子,冬月对着徐家主屋方向冷冷地哼了一声,进去照顾邱氏了。 方行舟则是从那天起,开始有目的地带着小度在院子里转圈散步,并且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做些什么。邱氏不知道,冬月看在眼里,很高兴地跟永禄说了。永禄就转告给了唐申。 唐申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不过这么做总是好的,所以就让冬月转告方行舟不要累坏身体。 天气好,唐申的精神也好了一些,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院子里来回忙碌的伙计们,端菜的,干活的,打扫的,偷菜吃的,偷懒的,看着就像看戏一样有趣。风吹过来撩起头发,吹得脸上清清凉凉,舒服得想睡觉。 “你这个样子睡了去,醒来的时候肯定要全身酸痛。” 唐申回头看了看走进房间的祝允明,撇了下嘴又趴回去:“谁说我要睡了。” “知道你是无聊,过来看看。”祝允明拿扇子点点他的肩,再指指手上的东西。 唐申打个哈欠回过头,就看到祝允明拿着一卷纸,皱着眉接过来一点点展开,是一幅画,不过看样子应该是画自己的。穿着宽大的袍子,头发未束只是系了下,脚受了伤搭在矮凳上,挺形象也挺传神的。只是,这趴在桌上流口水的模样,打死唐申都不会承认。 唐申很平静,只是双眼滴溜溜乱转,心里想着用什么办法教训回去。 祝允明笑得很邪恶:“怎么样,挺不错吧?我虽然字写得更好,但这画的功夫也是不差的。申弟是不是很喜欢?” “是呀,非常喜欢,谢谢祝兄了,回头就让永禄去装裱了挂起来。”唐申笑眯眯地接下,放在了一边,说道:“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天气好,小弟难得诗兴大发,不如做诗一首赠与祝兄,如何?” 祝允明很意外,笑道:“难得申弟有这样的雅兴。” 唐申单脚站起来,很熟练地几步跳到桌边,取了纸拿了笔点上墨,刷刷刷写下了名诗一首。捻起纸来吹干了,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一样,双手捧给祝允明。 祝允明觉得他的笑容让人有些发头皮发麻,但好奇心杀死猫,他还是忍不住接了下来打开,并且习惯性地念出声来。 “卧春 暗梅幽闻花 卧枝伤恨底 遥闻卧似水 易透达春绿 岸似绿 岸似透绿 岸似透黛绿” 读完了,祝允明暗暗咂摸两下,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说道:“虽然用词有些古怪,但意境倒颇为优美。尤其最后三句由浅入深,富有画意。” “噗……哈哈哈哈……”唐申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桌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拳头将桌子砸得咣咣乱响。祝允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再看看诗,再看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让他笑成这样。 门外听到声音的团子探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祝允明福至心灵地招手让他进来,然后把纸递给他:“读读看,唐二爷刚刚作的。” 团子很是意外!在他看来,这位唐公子并不怎么喜欢诗词曲赋,住了这么些天,聊天的话题从来就没有在这上面过。今天竟然作起诗来,实在是难得! 于是,这诗就又被团子念了一遍。 唐申笑得东倒西歪,几乎喘不过气。团子也是一脸无辜,奇怪地看看自家爷,再看看难得笑成疯子一样的唐申,再看看手上的纸,翻来倒去地看一遍,难道自己念错字了? 祝允明却听懂了,虽然这诗前面两句不是很明白,不过后面几句他听出来了。尤其最后三句果然写得极好!双眼发亮地把纸接了回来细心地叠好,收起来。在唐申肩膀上拍了一下表扬道:“这诗作得极好,为兄收下了!”然后摩拳擦掌地抬脚大步回房:“团子,过来给少爷磨墨,少爷要写信。” 唐申狠狠白了他的背影一眼,这人实在是良心大大地坏了。 团子百思不得其解,问自家公子却都被绕了回去,不得已向永禄求助。永禄奇怪地问:“咱们二爷作诗?什么诗?” 团子记性好,就把诗背了一遍,永禄听得嘴角抽搐,拍拍他的肩:“团子哥,你让圆子哥念一遍给你听听你就明白了。” 团子一脸茫然,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去找了圆子。圆子精明,让他先念了一遍。听完了笑得极为诡异,团子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立刻拉着他追问。圆子好心地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头呆驴,真的一点也不假呀。” 团子飙了,他哪里是呆驴了,揪着圆子就要他解释清楚。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等到团子终于明白后,他暗暗地在心里把唐申的名字后面加了阴险两字注解。 似乎是这件事的关系,唐申在祝允明的面前倒是越发的放松了一些。原本总有些不好意思和别扭的感觉,现在倒是不在意了。相处了几天了,也能将祝允明当成朋友坦然地聊一些事情。今天实在闲闲没事,唐申闷得无聊,就揪了祝允明问他为什么当年公然劈腿。 祝允明刷地一下甩开扇子摇来摇去,然后叹息一声一脸无奈,“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如此,又何必强求呢?” 唐申愣了一下:“大哥?不会呀,他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祝允明笑着摇了摇头:“你比我了解你大哥,你看你大哥像是对我很亲近的样子,还是只是喜欢我亲近他的样子?” 唐申眉头皱了下来,说起来,唐寅似乎,真的似乎是比较喜欢祝允明亲近他的模样,并没有特意主动表示过什么。不过他又想,以唐寅的单纯,要他表达什么,他也做不出来。 他这边还在想,那边祝允明已经说:“或许他真的喜欢我,但他自己就非常犹豫,只要你们这些家人朋友有一点点不赞成,他就会立刻放弃了。我虽然喜欢他,想和他亲密一些,可他既然举棋不定,我也不想让他为难。” 唐申靠到椅子上,侧着头看他。一直知道祝允明长得不丑,现在看他,倒觉得他其实也算是气质高贵出众,眼神清明坦荡,倒不是个有坏心思的人呢。“那你何不与他说呢?亏你当时还想把他拐到京城去。” “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他若真愿意去京城,自然有我照看他。可是你几句话一说他就动摇了,我也就放弃了。毕竟那就证明他对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在意的。我又何必再强求?” “所以,你就连说都不和他说一声,就与那个徐祯卿凑合到一起?” “他不是都看到了吗?” “咦?你知道?” “他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当然知道。” “嗯?不对,他那日起意要跟在你们后面,是在看到你和徐祯卿在一起之后才行动的。你在追求大哥的时候就和那个男人搅在一起?”唐申生气,这人在胡乱找借口? “他自荐枕席,我为什么不笑纳?”祝允明挑眉看着他,表情似乎是说唐申的问题有些奇怪。 唐申嘴角抽搐一下,忍着扁他的冲动说:“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家愿意,哪怕你已经有了……呃……喜欢的人了,和其他人巫山云雨一下也只是逢场作戏?算不得真?” “若是真心喜欢,在缘分未尽之前,自然不行。可当时我与你大哥并没有定下,甚至彼此已经不可能,自然也就谈不上为他守身如玉了。” 唐申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也不能说他的观点是多么奇怪,但结合大哥这件事从头到尾来看,就觉得,眼前这位,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没有节操吧。 27、第二十七章 唐申不想给他上感情教育课,就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没有参加会试?为何?” 祝允明打起哈哈:“上次听你说的那些后,也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就没有去了。” “我那话是说给大哥听的。唐家没身份没地位没财产没人脉,大哥又是个不争不抢风花雪月的性子,在官场上绝对不会出人头地,既然如此何必以身犯险?可你不同。” “其实只要我依旧能享有荣华富贵,比起做官我倒更喜欢闲云野鹤的清贵日子,像你这样。” 唐申嘲笑地看着他:“是做了官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四处游玩,寻花问柳了吧?” 祝允明越发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暧昧地眨眨眼睛:“知我者,申弟也!” 被他不要脸的承认打击了,赶紧把话题转回来:“就因为这个不参加会试的?” “嗯……”祝允明收起扇子抵着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有因为我祖父的缘故。” “怎么了?” “陛下即将禅位。” “嗯?这有什么?” “新皇与祖父有隙。” 唐申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有隙,根本就是站错队了吧。不过这么一来,确实是可以理解了,因为站错了队,新皇上位,这些臣子们肯定是要被清掉的。即使祝允明本人没有站位,他也逃不掉被牵连的命运。就点点头说:“这么做,倒也没有错。” “而且依祖父的意见,三代内,最好不要有人做上高官比较好。” “三代?为何?” “新皇虽然颇受爱戴,可实际上有些……”凑近了唐申的耳朵小声说:“睚眦必报。” 唐申点头,有这么个爱记仇的皇帝为敌,自然是惹不起躲得起了。 祝允明做出一副英雄气短的模样叹息道:“以我的才华,若进入官场,高官厚禄自然唾手可得,祖父的这个要求实在是难办。可既然是家中长辈的命令,我也就不得不放弃会试了。” 唐申狠狠白了他一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突然很想把手中的杯子给砸过去让他清醒一下,不过想到这人毕竟对自己有恩,忍了。 对祝允明没有好奇心了,就问另一个:“那徐祯卿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把这些话与他说了,他就转身另外搭上了一个人。结果,算是人财两空吧。” 唐申嘴角抽搐得更严重了,看来这位徐祯卿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了?只是,徐公子你好歹是个男人吧,做点像男人会做的事行不行? “可这与他没考中会试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什么关系啊,他是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做完卷子才落榜的。” 哦呀,到底还是因为身体关系吗?唐申想想也是,文征明得到的消息估计已经不知道被传了多少层了,得到的可能也是夸大其词的。不过,说来他没有怀疑祝允明的话,也只是相信祝允明不会对他说谎而已。 祝允明继续说:“这一届苏州府的举子考中进士的倒有一人,但名次也一般。” “总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唐申又不是苏州知府,管他中了几人,与他有何干系。打了个哈欠说:“劳烦祝兄了,扶我回床上休息如何?” 唐申的脚毕竟没有好,卧房与这里隔了有一段距离,以唐申的体力和能力蹦过去很可能会半路跌一跤。所以若是在这前厅里打个转,他自己就能蹦着将就。可若要回卧室睡觉,他就不得不让人帮忙了。永禄被他差出去买东西,这时也就只有拜托这位了。 不过祝允明一动他就后悔了。 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唐申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乱跳:“祝兄,我只是让你扶(这个字重读)我过去,没有麻烦你抱(更重读)我过去!” 祝允明挑眉:“那多麻烦,反正你也不重。” 唐申瞪着他,却没有再说话。虽然自己不喜欢被另一个男人公主抱,但毕竟比蹦回去要轻松得多。反正就几步,忍了吧。 其实大多人,尤其是男子,是不喜欢被公主抱的。不是说不舒服,而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在所有的平衡与安全完全拜托于另一个男子的两只手臂时,总是会担心身下的手臂不够强壮稳妥。所以,抱着对方的脖子是一种很好的寻找安全感的方式。当然,女子同样适用。 因此,唐申算是生平头一回,抱了除了母亲以外的另一个人。然后他很意外地发现,祝允明其实比自家大哥要高,肩也要宽好多,甚至比起大哥那白斩鸡的身材也要强壮,难怪能这么轻松把自己抱起来。 视线随着他的走动而滑过整个房间,即使没有多少摆设,这个房间里仍然到处都存在两人相处的回忆。突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几天,事实上一直在受他的照顾。只要自己醒着无聊了,就能经常看见他的身影。而自己若是想休息或是想安静呆一会,他也会自动自发地消失不见。这个人,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嘛,这么润物细无声的体贴,难怪大哥会喜欢他。 祝允明弯下腰,将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唐申抱着被子坐着,突然问:“如果大哥,我是说如果,他来找你,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祝允明愣了一下,坐到床边支着下巴想了想说:“不知道呢,毕竟分别这么长时间了。若我仍然是喜欢他的,应该是愿意的。” 唐申再瞪他一眼,翻身倒回床上睡觉,祝允明笑着拍拍他的肩:“喂,你为什么生气?” “我为我交了一个没有节操的朋友而生气!” 听着祝允明哈哈大笑的声音,唐申忍不住用没有受伤的脚踹了他一脚:“喂,你这次来长州,真的只是来玩?” “是呀。” “那以后呢?玩过了以后。” “过些日子是我父亲的五十寿辰,我要回苏州。再之后,应该就是要留在苏州了吧。” “咦?”唐申忍不住又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你要留在苏州?” “嗯,我家虽然有几个兄弟,但我毕竟是嫡子,家业是要归我继承的。我这些年一直呆在京城,现在回来了,自然要学着接管。”祝允明见他似乎还想继续聊天,就靠着床柱坐在床沿上,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唐申回忆记得祝家在四大才子中,算是家境很好的。虽然晚年郁郁不得志,但财力一直不错。经常在金钱上接济唐寅,连唐寅死后的安葬他也都出钱的,看来祝家果然挺家大业大。“我以为你会继续出去游玩几年呢。” “先让我那几个兄弟安份了再说。”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见唐申困得开始揉眼睛,祝允明站起来说:“好了,这些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呢,睡吧。” 唐申点点头躺下来,他养了几天,精神仍然不好,清醒两三个时辰就要睡一会。闭上眼睛正打算睡,又突然睁开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角:“徐祯卿呢?”这么连名带姓的叫,看来是对这位徐公子颇为不满。 祝允明只好又回头来摊开手说道:“不知道呢,似乎是留在京城吧,我们也未再见过面了。” 唐申这才放开他,想想自己真是多事,那人与他何干,问这么多做什么。将被子拉到脖子下面,闭上眼睛,没有一会就睡着了。 祝允明见他睡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永禄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的东西正走进来,奇怪地问:“你们爷让你买什么去了?” 永禄喘着气放下东西,扑到桌边给自己连着倒了四五杯水喝了,这才说道:“还不是您的错!” 祝允明一脸无辜,关他什么事了? 永禄继续说道:“您之前不是给我们爷看了一本书吗?叫什么《机关术》还是什么的?他就着了迷。命我今天去大街小巷里给他找同样类型的书,还要买纸买尺买线买墨的。您看,还给我列了张单子呢,要我把所有的东西都买齐呢。”说着从怀里拿了张皱巴巴的纸出来。 “《机关术》?哦,想起来了。”那书写得挺有意思,打发时间不错。所以他见唐申无聊,唯一用来消遣的唐寅的诗集又被自己拿走了,就把那书给他看。没想到他看就算了,还想自己做?笑着接过那纸看了看,果然都是一些机关设计上会用到的东西。 “咱们爷难得喜欢做一件事,就是拼了小命也要买回来给他呀。”永禄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收拾,东西很多,都不大件,零零碎碎的挺难归整。“祝爷,要我说咱们爷真是奇人。明明是个读书人,却也不喜欢吟诗作画的,最多就是看看书。从小到大,我也没见他真心喜欢过什么东西。难得看了那书后兴冲冲地跟我说想试试,怎么也得满足了。” “喜欢看书也不错。” “祝爷,您喜欢看书,但您没有一天到晚只?书看得久了也会无聊的。您看看书,还会出去溜达会,听听戏看看景,咱们爷是真的只看书。他自己不说,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就只能看书了,这得多难受?”摆好了东西,永禄拿那纸再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买错东西,这才点头。“咱们爷睡了?” “嗯,睡着呢。” “行,那我先去吃点东西,可饿死我了。祝爷要吃什么?小的给您弄点饭菜来?” “不用了,团子去买了。你自个儿去吃吧。” “那行,我先去后面厨房弄点吃的,您有什么吩咐叫我一声。” 祝允明见他走了,自己走到桌边看着那堆东西,有几本摞在一起放在一边,中间是纸笔工具,旁边放着一些粗线墨盒的。伸手拿了一本书来看,讲的内容并不完全都是机关类,但也有些相关。只是若想学机关术,最重要的还是图纸,这可不好弄呢。 正想着要不要帮帮忙,就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奇怪地抬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这声音似乎不是敲这个房间的,可这片除了唐申这间,就只有对面自己住的房间有客了。那么,是来找自己的? 这么一想,祝允明就站了起来拉开了门,看到果然在自己房门外,一个穿着披风的女子正抬手在自己房间的门上轻轻的敲着。 “找我有事吗?” 那女子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祝允明这才看到,这是那个明月楼里的芳菲姑娘。 芳菲今天穿着的很素净,一身很得体的青色衣裙,外罩了一件深紫的披风,头上也只是小小的压了两朵珠花,没有多余的首饰和妆容,看起来清秀又稚嫩。见是祝允明,立刻曲腿行了一礼:“祝公子。” 祝允明看到她也就猜出了她的来意,点头说:“芳菲姑娘来找我,是为了唐公子的事?” “这……是的。” 祝允明想了想,还是从唐申的房间里出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请她进去了。 28、第二十八章 团子出去买吃的,圆子其实是在房间的,只不过这小子刚刚睡着了。此时听到声音,自然连滚带爬地起来,给两人倒了茶,立在一边。 芳菲谢过后坐了下来,端着茶低头没有说话。祝允明就说:“唐公子平安无事,你不用担心。只是他虽然不说,我却看他并不喜欢提明月楼的事。所以,可能不方便带你去见他了。” “应该的,唐公子只要平安就好,奴家不敢打扰他养伤。”芳菲确实是有些想见唐申的,只是她也很犹豫,所以先找到祝允明。也亏得她多想,不然她若是去了徐家,这事就有意思了。 芳菲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但现在,知道那人平安,又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她来了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过,能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她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在那种地方,她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男人,但唐申这样干净的男子却是少见,忍不住的,就有些害怕那件事,让他失去了那份纯净。 此时听说他平安,祝公子说到他时也没有别样的神色,芳菲猜测那应该说明唐公子真的是安然无恙的。放下茶杯,拿出一个青色的布条递过来:“这个,应该是唐公子的东西。落在明月楼总是不好的,所以原本打算还给唐公子的,此时,就托祝公子代劳了。” 祝允明接了过来,是一条腰带。腰带很窄,但做得很精致,以这个大小,确实不可能是徐显那混蛋的东西。只是唐申在那天后,就将去明月楼时穿的那套衣服给烧了,想来这腰带也逃脱不掉被烧的命运。但毕竟是芳菲送来的,祝允明还是收下了,回头再让永禄也拿去烧了吧。 “多谢芳菲姑娘了。” 芳菲笑笑,开始说那天后来发生的事。 祝允明当时跟着芳菲去了二楼,一眼就发现那个只开了半扇门的房间有异。毕竟这门不大,若人要出来自然是全开,而且若里面有人也没道理会开着半扇。走过去果然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捂着小兄弟缩在床上的徐显。 芳菲马上认出了徐显,惊呼之下祝允明立刻追问他的身份。前后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让芳菲避开不要被徐显注意到,自己进了房间。门关上后,芳菲紧张地守在外面,没有一会里面就一阵鬼哭狼嚎,然后就听“啊——”地一声惨叫远去,楼下突然一静,然后就哄堂大笑了起来。 祝允明是把人从窗子扔出去的,扔出去后也很快离开了明月楼。芳菲担心这里留有什么东西会被查出来和唐申有关,就趁着外面正乱进去四下寻找了一番,倒也真的让她找到了唐申的一条腰带,收在怀里迅速离开了。 那个时间正是明月楼人最多的时候,被这么多人围观自己的丑态,徐显羞得差点一头撞死自己。老鸨认出这是徐家的少爷,一边让人去拿了块布给徐显遮丑,一边派人上去找了徐安和徐华。两人在二楼上迎接到了被送上来的徐显,也没有心思管其他的,让徐显穿了衣服后就从后门带着他回了家。 之后老鸨带人上楼去查看,但没查到什么东西,徐显这个苦主也走了,只要他不报官耽误自己楼里生意,老鸨也懒得多管闲事。只是那徐华走了后又回头来找唐申,老鸨说没见到,芳菲就说唐申与一个他认识的公子先走了。徐华追问了几句,芳菲也没有说出个四五六来,只好先按压下来回家去了。 那徐显被人脱光了从明月楼的二楼上扔出来的事一夜间传遍了整个长州城,所有来明月楼的客人都会打听这件事。芳菲听了几个版本都没听出和唐申有关,也就放下了心,再细心打听了一下祝允明的身份和住处,就带着腰带过来了。 祝允明挑眉,这女子倒是难得的细心周道,只可惜命苦至此。忍不住有些怜惜地问:“芳菲姑娘,可需要在下帮你赎身?” 芳菲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见他一脸惊讶又笑着说:“奴家不是不想离开明月楼。而是已经有人为奴家赎身了,虽然未留下姓名,但奴家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很快,就要回家乡去了。” 祝允明立刻明白是唐申做的,微微一笑说:“恭喜芳……不,芳草姑娘了。” 芳草笑得很幸福,她又可以重新叫芳草了。虽然不能当面感谢他,但她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天天为他祈福。她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赎身后的日子会过得很苦,但远离那样的魔窟,她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芳草重新披上披风,向祝允明行了一礼后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祝允明心里期盼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她是一个好女子,应该得到一个好男人的爱护。 正想着,团子捧着一堆的东西大呼小叫地进来:“爷,您要吃的烤鸭还有酱肉我买回来了!还买了一些包子煎饼之类的,热乎着呢!我看今天这儿的汤不错也要了一罐,您是现在吃呀还是等唐二爷醒了一起吃?哎呦,圆子你在呢,在还不来帮把手!” 永禄也托着一盘东西跟进来:“团子哥你慢着点,留神门槛!祝爷,您吃您的,咱们爷睡得正熟呢,等他醒了想吃我再给他买去。” 圆子过去帮了把手接了两包东西,再从永禄手上的托盘里拿了碟子一一放好,永禄放下汤后眼馋地看着那香喷喷的肉饼,祝允明笑着拿了一块给他:“拿去吃吧。” “哎!谢谢祝爷!”刚要咬,就发现了祝允明手边的腰带,愣了一下问:“这似乎,是咱们爷的东西?” 祝允明点头,递给他:“刚刚明月楼的芳草姑娘送来的。” 明月楼的事就是永禄去办的,他当然知道芳草是谁。而且他也认出了这条腰带是唐申哪天用的,很快想通怎么回事。接过来也没了兴奋劲,叹息一声把腰带塞到怀里:“我拿去烧了吧。”说着就咬着肉饼出去了。 团子圆子对视一眼,团子轻声地问:“芳草姑娘来见二爷了?” “他睡着,而且我看他也是不想见的吧。” 团子点点头,唐二爷这些日子虽然有说有笑看着精神头不错,但人却越来越瘦。永禄这么活泼嘴上不容易把门的人,在他面前说话都要酝酿个三五回,就知道他其实是非常在意的。而且还记得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向母亲报平安,第二件事就是让永禄去烧了自己那天穿的所有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不剩。 所以,和明月楼有关的事,所有人都极为默契地不敢在他面前提到一个字。 不过,到了中午,冬月又带了饭菜过来了,这次来她很含蓄地表达了邱氏希望儿子回去的意思以及她本人绝对不赞同的意思。唐申默默吃着菜,等她发表完了,自己也吃完了。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冬月,唐申突然说:“我身上还有痕迹吗?” 冬月一愣,转头看着唐申,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唐申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珠子吓得手忙脚乱,永禄也跳起来哄个不停。冬月到底还是哭了一会才停下,抽泣着说:“二爷,您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您最干净漂亮了。” 唐申笑了,“那,明天就回去吧。” 冬月立刻不干了,“二爷,您在这里住着挺好的干嘛要回去?夫人那里虽然对您有点担心但也没有什么事的,有徐家太太在量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可您干嘛要回徐家去找不自在?您是想回去教训那两个混蛋?您告诉我,想怎么教训的吧,我去办!” 永禄心里头嘀咕自己怎么看上这么凶悍的婆娘了呢,可是看着她抬头挺胸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又觉得这婆娘实在是真性情到可爱。 唐申笑笑,他当然不会放过那两个人,但让他亲自动手,那两人也没那资格。“我在这住了有六天了,本来答应了娘亲三五日就回去的,自然就不能留得更久让她担心。既然我脸上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痕迹,回去见了娘亲也就不担心会露馅了。你回去告诉娘亲,我脚上伤还没好,不好走动,明天早上派车来接我吧。” 冬月见不能说服他,也就不再嚷嚷了,只是仍然不高兴地嘟着嘴:“虽然那徐显这些日子连房门也不敢出,但那徐欣却是经常跟在太太身边的。我每次见了那个阴险的女人都忍不住要冲上去打她两个耳光!” “只要你能打了她不被人教训,我也不反对。”唐申笑呵呵的,冬月哼了一声,拎着东西走了。永禄送她走后回来犹豫地问:“二爷,咱们真的要回去呀?” “嗯,总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而且,听冬月说,娘亲的事也快要办完了,咱们回去了速战速决,然后就回吴县去吧。” 永禄一想,也是,点点头就去收拾东西了。 祝允明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唐申歪在椅子上看书,永禄在打包东西。愣了一下问:“要走了?” “嗯。”唐申放下书请他坐下,“这几日多谢祝兄一直照顾我,还没想到要怎么谢你呢。” “申弟不用这么客气,和你一起住的这几日过得颇为有趣。只不过,你真的要回去?”祝允明觉得,换成了自己,是绝对不肯再去徐家的。唐申却笑笑,“母亲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母亲更担心了。不要紧,在徐家,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他们?”祝允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皱起了眉:“害你的人不止一个?” “应该是不止一个的。” “那你还回去?” “这种事,以他们那胆子,也就只敢做这一次了。而且,他们想害我成功没成功却彻底惹毛了我,现在根本不敢再轻举妄动,估计我回去了,他们只有远远躲着的份吧。” “还是太危险了,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徐家吧。” “呵呵,祝兄不用担心,我有分寸。他们欠我的也就不敢拿我怎么样,但祝兄毕竟是外来人,徐家是地头蛇,你没必要惹到他们。” 祝允明见劝不过,也只好算了。 第二天一早,邱氏派来的马车就停在了客栈后门口,团子圆子都来帮忙拎东西,唐申却是被祝允明再次抱下去的。再次抱着他的脖子,唐申显得非常无奈。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姿势。” “那你想要蹦着过去?我看还是算了,你这只脚还没痊愈,另外一只得好好保护。” “我其实也可以被背出去。” “比起弯腰弓背地把人背出去,我觉得这样抬头挺胸地把人抱着出去比较潇洒。” “……” 被轻轻地放在了马车里,伤脚被小心地放在垫子上,没有弄痛一丝一毫。唐申看着他低头为自己检查绑带的模样,突然有些些不舍。在徐家的生活,绝对没有在这里的自在吧。祝允明看没有弄伤他就站直了身体,见他这模样笑着揉他脑袋:“我还会在长州呆上几天,若是徐家住的不惯,再来住就是了。” “好。” “再会,自己多保重。” “你也一样。” 29、第二十九章 唐申去徐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办。他是不想见到徐显的,自然也不可能会亲手教训这个人。而且在他没有被侵犯的情况下,教训得重了也不好,好歹是亲戚。可教训得轻了也不行,他自己就不乐意。这个度相当难把握。 至于徐欣就更是让他犹豫。徐欣说来姓徐,但到底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再是徐家人了。自己教训得过分,其实是在打她无辜夫家的脸面。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不教训她唐申自己也会觉得有些手痒。 想了半天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唐申就将永禄叫进了马车,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地商议着。 唐申的马车停在徐家大门外,迎接的人是徐安和徐华。方行舟也站在一边,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徐家兄弟一见到他受伤的模样就吓了一跳,连声询问,唐申淡笑着说是自己醉酒后跌倒所致,两人一边自责没有照顾好他一边叮嘱他以后不要贪杯,关怀备至。 唐申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打听的兴趣,由方行舟扶着从马车挪到了滑杆上,舒舒服服地由人抬进了内院。进了院子,早就守在那里的邱氏一看到儿子那被包成粽子一样的脚,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我的儿呀,你是怎么弄的才能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呀,你这是在挖我的心呀!啊?还疼不疼?现在可好些了?快让娘看看!” 唐申被方行舟扶到了摇椅上坐着,将脚搭在一个矮凳上,整个人被安顿好了,这才拉着邱氏的手劝说道:“娘,您别哭了,我真的是一个不小心才弄成这样的,不是故意的,您知道我最怕痛了。” 邱氏抚着儿子消瘦了许多的脸心疼地说:“娘知道你是怕娘担心才住在外面,但你住在外面这么久这伤还包成这样不能乱动弹,一开始肯定伤得极重吧?不要哄你娘了,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你这心里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怎么会瘦成这样,我儿受苦了。”说着又开始掉眼泪珠子。 唐申心中感动,笑着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有娘亲疼我,哪里会受得什么苦。再说了,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受这么点苦算得了什么呢。” 邱氏被他气笑,顶了下他的脑袋:“就你还男子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这次给我长点记性,再伤着我要你的小命。还痛吗?娘让人去找大夫来看看?” “娘亲不用担心了,已经看过大夫的,没伤着筋骨,只是肿得厉害些,养着就是了。”事实上还是有些伤到趾骨的,以后第二个脚趾将无法正常弯曲。不过不影响正常生活,所以唐申也就不想再告诉母亲了。 邱氏点点头,看儿子虽然瘦了点但精神头还不错,想来这伤也不怎么折磨人。暂且看两天,若是一直没有好转就立刻再找个大夫来。摸着儿子瘦得尖尖的脸,心疼地问:“想不想吃点什么呀?娘去给你做?” “真的?那可太好了。”唐申立刻摸着下巴眯着眼睛开始幸福地点菜:“那就麻烦娘亲给我做糖醋鱼,红烧排骨,白灼虾,小鸡炖蘑菇,冰糖肘子,四喜丸子,对了,如果还有烤鸭就更好了。嗯,就先这么多吧,” 邱氏立刻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拧他的耳朵:“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你!还白灼虾?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爱吃虾了?告诉你,今天中午就给我喝粥了,其他的没有!” “申儿既然想吃,你就让他吃有什么关系?他还病着呢,自然要多吃点才补身子。哎呀,你拧他做什么?还不松手!”听说唐申回来了,徐夫人立刻带着徐欣来探望,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手上还捧着一些礼盒。 邱氏回头见是姐姐,立刻站了起来,唐申也坐直了身子问了好。徐夫人一看唐申那脚也忍不住训道:“你看你这孩子,就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现在可好些?我拿了一些药材过来,也有一些是京城里带回来的顶好的金创药,你尽可拿去用。哎呦,祖宗哎,你娘最宝贝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呢?” 唐申笑眯眯地看了徐欣一眼,那眼神锋利如刀,割得徐欣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说话。徐夫人和邱氏没有注意到,两人合起伙来把唐申给训了一通。唐申一开始还争辩两句,后来干脆靠在椅子上,手上捧着茶,边上放着点心,一边吃一边应付地点点头,在两人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还让冬月倒两杯茶捧给她们,拿着两人的训斥当曲乐听了。 于是就这么训了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徐夫人和邱氏才醒过神来。两人叮嘱唐申老实呆着不许乱动,这才手挽手一起去厨房里做吃的给唐申了。 徐欣原本要跟着一起去的,唐申却说道:“欣表姐请留步,小弟一个人颇为无聊,不如表姐陪着说说话可好?我这正好也有几样丫头们做的点心,都还精致可口,姐姐也留下来尝尝?” 徐夫人虽然有些奇怪一向不怎么理会徐欣的唐申会主动邀请徐欣留下,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就让她留下陪着唐申,正好盯着他别让他再弄伤自己。 徐欣有些忐忑地坐下了,僵硬着一张笑脸对唐申说:“表弟这些日子看着是瘦了许多,确实要多吃一些补补身子呢。回头我问问大夫你有什么忌口的,给你做几餐药膳吧。” “多谢表姐惦记着,其实刚刚也只是开个玩笑让娘亲安心罢了,哪里真的吃得下那么多的东西。而且这东西也不能乱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吃错了东西跟永禄一样了。” 徐欣心中一惊,越发的强笑了:“永禄?哦,你的这个小厮吗?怎么了?” 唐申面无表情看着她,一言不发。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让徐欣压力极重,忍不住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见唐申一笑:“没什么,被两条疯狗盯上咬了一口。” 徐欣的脸立刻刷地白了,眼神里藏不住的惊慌。唐申端着茶杯吹开茶叶,慢悠悠地说:“不过表姐不用担心,再疯的狗,只要有主人,就能拿得住。我可是打算好了,一定要狠狠敲那主人一笔,可不能白被咬了这两口。欣表姐你说是吧?” 徐欣哈哈干笑,惊疑不定地看着唐申。唐申做出一副非常可惜的模样:“唉,虽然我是很想把这两条狗抓起来烤了吃的,听说烤狗肉味道不错?不过既然那主人是认识的,怎么也要给个面子。不过不教训一顿,我心里是真不痛快,所以这一阵,我天天的都在想着,到底要怎么教训才好呢?要不,阉了?” 徐欣背上的汗都流下来了,虽然她不怎么相信唐申有这个能力“阉了”自家弟弟,但给个教训是绝对没问题的。徐家以前还有个知府的小舅子做靠山,现在那知府如今相隔十万八千里,那小舅子也不是什么成气的人物,徐老爷才会将目光转向唐家兄弟。唐家兄弟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才华出众,将来一旦参加会试定然前途无限,所以对唐家人格外的尊重。若知道自己和弟弟的所作所为,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姐弟一些罪受的。 徐欣努力挣扎扯动了下自己两颊的肌肉,给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表弟真是孩子心性,只是咬了一口,让那人赔礼倒个歉就是了。哪里值当你这么不依不饶的,让人知道了还说你小家子气呢。” “表姐说得也是。”唐申想了想点头:“这狗咬了人一口,总不至于咱们做人的再去咬狗一口。咱们人怎么能和牲畜计较那么多呢。” 徐欣脸瞬间就黑了,守在后面的永禄虽然作为那个被“狗”咬到的人而有点点不爽,但现在看着又觉得痛快无比。看徐欣咬着唇低头没有说话,永禄就壮着胆子插嘴了:“二爷,别介呀,咱们是不能咬那牲畜一口,但让别的牲畜咬他们一口也行呀。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您别当着看不见呀。” 唐申白他一眼:“这儿有你插嘴的份吗?还不滚去倒杯热茶来,没看到表姐这杯都冷得不冒热气了吗?” 永禄只好灰溜溜地去倒茶,给徐欣换了一杯。等她喝了一大口后,她突然发现唐申和永禄两人同时对她冷冷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真的很可怕,眼睛是冰冷的,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的,带了一丝诡计得惩的邪气和恶毒。然后,她看到唐申的冰冷的声音慢慢悠悠地响起:“表姐,茶的味道,如何呀?” 徐欣的手一松,那青花的杯子就落到了她的裙子上,热茶烫伤了她的皮肤,让徐欣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她身后的小丫头也吓得脸色惨白,扶着徐欣全身颤抖。 青花茶杯掉在地上,变成了碎片,反射一些青紫的光。那本来很平常的颜色现在却让徐欣全身发冷,明明腿上被茶水浇到的位置应该火烧一样的疼痛却没有任何烫的感觉。她脸色惨白,全身发颤地看着唐申,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唐申的视线终于从她的脸上滑到了地下,对着一地碎片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摇摇头:“这可是娘亲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呢。” 徐欣被这一声惊醒,扑到了一边脸冲地开始挖自己的喉咙,她只是喝下了一口茶水,哪里又能吐出什么东西来?狼狈不堪地吐出一些口水,害怕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回头冲着唐申尖叫般的大吼:“你刚刚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方行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除了徐欣主仆,就只有唐申三人了。这么安静的环境下,徐欣突然感觉自己可能会死,心跳得那么快,身上这么冷,她快死了是吗?唐申太狠了,他竟然想杀了自己! 这个女人肯定有被害妄想症。 唐申怎么可能害死她?她想死唐申还懒得动手杀呢。茶是正常的,他们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就见她已经害怕成这样了,可见真的是做贼心虚。 唐申浅浅一笑:“表姐说的什么话?我让你喝的只有茶而已,怎么,这茶味道不对?”说着端起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徐欣傻了,她眼睁睁看着唐申的喉骨滑动,茶水被咽进他的肚子,知道茶水根本没问题,自己只是被骗了? 唐申放下了茶杯,眯着眼睛微微笑:“表姐,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吃进去的东西说出来的话,都得小心着点。今天在我这儿没什么事,可说不定哪天就真的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你说是吧?” 30、第三十章 徐欣的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被扔了一地不复成形,她却仍然不满足地在继续发泄疯狂扔着东西!花瓶,茶盏,摆设的装饰,就连墙上的画,门上的帘子,桌上的桌布都被扯下来扔在地上被狠狠踏了几脚。 徐欣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害怕过,她从小被娇宠,从来没有吃过苦,受过罪,也从来没有被谁过恶意的对待。唯一的例外就是嫁出去后,想要教训一下那个贱人,却险些害了那个贱人生的儿子而被相公狠狠骂了一通。 可即使那样,她也是不害怕的,明明是那个贱人勾搭自己的相公,她身为嫡妻教训一下贱丫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唐申不一样。她是真的很害怕,唐申那冰冷的眼神和笑容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让她全身颤抖,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仅仅是因为顾忌母亲才没有下手而已,不然,他是真的能杀了自己的! 伸手可及的地方已经再没有东西可以砸了,徐欣颓然地倒退两步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满室的凌乱,越发地觉得害怕。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了弟弟,帮他找来药,帮他下药药倒永禄,指点他引开唐申身边那个小厮,让弟弟差点得逞。她已经不记得了,全部都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弟弟找到她说他对唐申莫名其妙的感情的时候,她还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当时弟弟那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还让自己特别担心。 说了那些话后,弟弟明显变得不太一样,他对唐申的执着让徐欣非常意外。弟弟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喜欢吃喝玩乐争风吃醋,喜欢追求漂亮的小丫头,喜欢和她们胡闹。这些家里人都知道,也都放纵了,但这是头一回他说喜欢一个男孩子。自己还劝过他,告诉他唐申那个样子就不会回应他的,让他放弃。可这孩子跟着了魔一样,不论自己如何劝说都不肯放手。 然后,也不知道是唐申做了什么事,弟弟突然找到自己,说只要一晚,让他得到唐申一晚,他就彻底放弃唐申。 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徐欣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的理智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答应弟弟,但是心底却有一个魔鬼一样的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让她帮弟弟一次,只一晚,只一晚,一切都会平复。 只不过一个晚上,对不会怀孕的男人来说,唯一的损失也不过是一点面子罢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相信他也不会自己传出去说自己被另一个男人上了吧?所以,到时候自己再代表弟弟好好地安慰一下,这件事也就过了吧!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可她后来知道弟弟被扒光了扔到了街上,就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了。尤其听到弟弟说的,就知道唐申当时对自己多狠。对自己都能那么狠的人,一旦报复起别人来,肯定会狠得让人胆颤吧? 所以当母亲说要去看刚刚回来的唐申的时候,徐欣是不敢去的,但是又怕做贼心虚被母亲发现,只好跟着过去了。结果当唐申冷冷地看她一眼后,她就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而当他开口说话,自己就明白,他早就知道自己也在其中参了一份子,他一定会对自己报复到底的! 在喝下那杯茶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怀疑自己是被骗,她就是觉得唐申会杀了自己的! 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指尖仍然在发颤的,全身一冷一热地痛着。告诉自己,因为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刚刚差点死于一杯毒茶。 是的,她讨厌唐申,讨厌唐家的一切!明明以前是自己看不起的,那么穷酸破落的家庭,现在却完全不将自己的家看在眼里!她那个时候是那么讨厌在父母嘴里能干精明的唐申,不过是耍一些小聪明,哪里值得父母这么夸奖! 可十五岁的时候唐家兄弟来了,她不服气地硬要偷看,就看到那样一个俊俏倜傥的少年。一瞬间,芳心就整个系在他身上拉不回来。眼巴巴地求父母为她系上姻缘线,在父亲的默许下满心期待着将来的美好生活,她甚至拿起自己最不喜欢的女红,开始一针针地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可是,唐申不同意,然后,也不知道他用什么鬼话蛊惑了姨母,自己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绣好的红盖头都蒙尘了,她也没有听到订亲的消息。 满心的委屈屈辱让她动手绞了自己精心绣好的盖头,并在母亲挑来的人选中点了一个看起来家世最好的嫁了出去,她要过得非常好,非常好!好到让唐寅后悔,让唐家人低头! 可是,她自嫁过去的第一个晚上,自己的相公就告诉她,他会好好对她,所以要她容他纳一门妾,因为那贱人是他青梅竹马的爱人。 而唐家,则因为兄弟两人同时中举,更是有了地位。不止父亲巴结不断,连相公都不止一次地打听这两人,准备小意讨好一番。真是巨大的讽刺!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想要的总是得不到,凭什么他们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爬在她的头上俯视她?明明在以前,不过需是徐家施舍才能过个好年的低贱人家! 所以,她才想着,让唐申被弟弟……让他明白被人压在身下是怎样的感觉!是怎样的痛苦!只是想到唐申可能有的结果,她就忍不住想去试一试! 可现在,她真的很后悔,唐申没有说会放过自己,那是不是他还会再给自己一杯毒茶? 她要离开!要离开这里!离唐申远远的!对,她要回家去,回到家就安全了,相公不会让唐申乱来的,不会让他害了自己的! “玲珑,玲珑!来打包东西,我们要回家去!” 门外一直不敢进来的小丫头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进来,正要行礼的时候吓得一声尖叫:“夫人!您的裙子……有血!” 徐夫人紧紧绞着双手坐在女儿的房门外,邱氏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安慰打气。可徐夫人根本静不下心来,两眼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全身僵直地坐着,呆呆地看着那门。 不久,一个老大夫走了出来,看到徐夫人叹息一声:“徐夫人,孩子没保住。可惜了,快两个月了呢。” 徐夫人刚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回了椅子里,邱氏吓坏了,连叫了好几声才让她醒过神来。徐夫人立刻反手一巴掌狠狠将玲珑扇倒在地,指着她怒吼:“你这个该死的贱丫头,怎么连主子怀孕了都不知道!你这个贱丫头,都是你害的!”说着对那小丫头拳打脚踢。 邱氏看着不像样,立刻拉住徐夫人,徐夫人几个儿媳妇也赶忙过来拉住了自家婆婆。 等送走了大夫,邱氏这才冷冷问那瑟瑟发抖哭哭泣泣的小丫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玲珑也知道这事不能说得太明白,于是含糊地说:“夫人平时月信就不准,这次两个月未至也没有在意,夫人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一直没有看过大夫。今天夫人一回来就一个人在房子里乱砸东西,还不让奴婢靠近。等到她叫奴婢的时候,奴婢进来就看到夫人的裙子上……奴婢事先真的不知道呀!奴婢没有想到夫人怀孕了!真的没有,太太饶命呀!” 徐夫人没有留意到被玲珑一句带过的重点,只跌跌撞撞地在儿媳妇们的搀扶下进了内屋,一路哭叫:“我苦命的女儿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娘可怎么活呀!” 徐夫人没有注意到,不代表身为局外人的邱氏没有注意到。她立刻就发现了玲珑说的一句话有问题!为什么回来后就在屋子里乱砸东西?徐欣之前去的地方只有自己住的院子,而且后为是跟唐申在一起。那么,明显是唐申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才让徐欣愤怒到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导致滑胎的吧。 只是这么一想,邱氏就觉得有些大事不妙。徐欣嫁到夫家几年了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强势甚至还会被一个妾爬到头上。为了在夫家站稳脚跟,徐夫人和徐欣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这腹中的孩子来得格外不易,却偏偏这么福薄地还没有出生就夭折了。 而且最麻烦的事,这孩子是在娘家出事的,那么徐家如果不能给个说法出来,好些的结果就是两家的感情大打折扣,坏些的话徐欣被休回来也是正常的。虽然女子被休出来也不算是非常丢脸,毕竟休妻的夫家会更让人看不起。只要有个好嫁妆,徐欣想再嫁一次也不难。但那又哪里是什么体面的事了?而且以徐欣和夫家的关系看,就算不被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如果这事是申儿导致的,那么徐家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找申儿讨个说法的!可现在还不知道徐欣做了什么才和申儿起了冲突,必须弄清楚这件事,不然申儿很可能会有麻烦。 为母则强,邱氏压下所有的慌张和担忧,走进了血房。 徐欣滑胎是大事,很快就传遍了徐家上下。即使关在自己院子里陪着小度玩,唐申也马上得到了消息。 目瞪口呆地看着传回消息的永禄,唐申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心里着实有些愧疚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徐欣怀孕了,如果知道他不会下这样的手的,不管怎么样,那总是一个孩子是一个生命。 他并不同情徐欣,徐欣完全是罪有应得,但他实在是可惜那个还没有出生就离世的孩子。两个月了,若是出生就会是春节新年吧,多喜庆啊。真是,太可惜了。 永禄担心自家二爷会自责,立刻说:“爷,要我看这徐姑娘和这孩子实在是没缘分,两个月了竟然还没察觉自个儿有了身子,还没得在房间里乱发脾气动了胎气。” “行了,管管你那张嘴吧。”唐申不想再在这事上说什么了,这孩子没了固然是徐欣自己找的,但唐申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只这么一想,心里就觉得腻了,连教训徐显都没了动劲了。人家心心念念了几年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还要怎么样呢。 永禄见唐申有些恹恹的样子,想了想有些担心地小声问道:“二爷,您看那徐大姑娘会不会把今天的事……” 唐申冷哼一声:“你以为她是蠢的吗?这种事她有那脸说,徐家还没有脸信呢。” 永禄马上缩缩脖子不再说话了,抬头就看到一脸严肃的邱氏领着丫头走进了院子,直直地来到了唐申的面前,坐下后直接问:“申儿,今天徐欣来和你说了什么?” 31、第三十一章 唐申一早就猜到母亲要问这个,让人上了茶后笑着说:“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在外面住着的时候,听闻了一些大姑爷家的事,所以想找个机会和表姐说说话。也没说到什么正经事,表姐就脸色难看地走了,还失手打了我一个青花烟雨盏呢,好不容易得来的。”说到最后很是难过地嘟着嘴低头小声嘀咕了两句。 邱氏虽然聪明,但没有经过大宅子里的事非争斗,又哪里有那眼力看得出来儿子这些话是真的假的。只笑地顶了下他的脑门:“个没出息的,一个茶盏有什么了不起。”又叹息一声说:“你欣表姐就是心气高,又爱面子,偏偏却贪上这么个薄情的姑爷。她在娘家住了这一来月,也没见姑爷上过门。虽然是你表姐失德在前,但也太给她难看了,这说出去哪里像回事了?唉,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唐申倒是有些意外,自己说得含糊,怎么娘亲反而一口就往姑爷头上说了?“听说欣表姐回房后发了怒动了胎气,我还以为是在我这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听娘亲的意思……” 邱氏喝了口茶,看了看左右这才小声说:“这孩子一落下来,你姨母就过去守着了,你表姐在她怀里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断断续续地说今天和你说话时,想到咱们家和睦,她自己丈夫却凉薄至此,心下难平才回来动了怒,结果却动到了胎气。”又是忍不住叹息一声,突然又一拍大腿怒道:“你姐夫若是敢这么做,我拿了刀就要了他的小命!” 唐申哭笑不得,母亲虽然现在看着挺像贵妇的,但时不时的也会冒出点乡野妇人的强悍模样来,都是以前跟着左右邻居学的。拉着她的手说:“虽然是大表姐有错在先,在这姑爷也太不像样了些。哪里有同城住着把媳妇扔在娘家一个月不理的?再怎么说也是当家奶奶。” “可不是嘛,姐姐姐夫真是瞎了眼睛挑这样的男人做了女婿!”邱氏自家生活极为平静幸福,顺风顺水,两个儿子都中举,大儿子才华出众样貌不凡,眼下一门好亲事也快定下了。女儿还没及笄就被一个好人家订下了,成亲后生活美满幸福。小儿子有主意能干又聪明,就没怎么让家里人操过心。自己和相公感情和睦从不红脸,即使家里有两个妾也都本分老实,没给家里惹过麻烦。日子过得没有人不羡慕的。 这样的日子,邱氏若不是还有点理智,都快忘记人间疾苦了。 来到徐家,看着姐姐天天谋算这个,计划那个,邱氏也觉得姐姐自找没趣。可现在看看,也觉得她也是没办法。贪上这么个儿子,再贪上这么个亲家,姐姐不多谋算着,这一双儿女骨肉可怎么活得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徐家这样,还真是……难念到拗口的程度了。 邱氏虽然再不耻徐欣夫家的行为,到底也没有多嚼人家口舌,被儿子撒了两个娇,就赶快过去给他做饭。 永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哼了一声:“这大姑娘倒也没有蠢到家。” 唐申白了他一眼,靠在椅背上盯着花园的一角没有说话。永禄摸摸鼻子,自家爷心善,这位姑娘失了孩子,二爷是不会再对她动手的了。想了想就小声问:“二爷,那徐五爷那边……” 唐申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你去弄吧,狠狠教训一通就是了。” 永禄瞪大眼睛,不会吧,二爷真的要放过那混蛋?永禄转转眼珠子一想,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咬牙切齿地去找方行舟商议了。 徐家大姑娘的事到底在徐老爷的震怒之下解决了,姑爷低着头过来徐家赔礼,被徐老爷骂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又去给岳母大人哭骂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去陪着徐欣说了好些的安慰话。到底是夫妻,再怎么不和也都在这个时候各自放下了。但徐老爷仍不放女儿走,女儿刚刚流产,不宜搬动,总要过了小月子才好回去。于是这位姑爷也就在徐家住下了。 他倒是来求见过唐申,唐申以形容不雅为由拒绝了,关着门在小院子里晒太阳陪小度玩。 没两天接到了祝允明的来信,祝允明要离开长州返回苏州了。祝允明走的比预计得要早,他不方便来徐家,就让圆子来送信告别。信不长,简单交待下自己要回苏州的行程时间,然后就祝唐申尽快康复。倒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唐申笑笑,抬手写了更简单的一封回信,就两字:珍重。 祝允明拿了信哈哈大笑,告诉团子自己一共写了二十八个字,这位唐二爷只写两个字,果然还是唐二爷的字更值钱。 不过这简单两字,倒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祝允明没有不满,收起信打点行装,很快就离开了长州。 而在那之后,也出了一件事让邱氏加快速度离开长州了。 唐寅来信,唐广德病了。 唐广德近些年的身子还好,家里日子过得好,没什么要他操心劳神的,天天散散步聊聊天日子过得很是清贵。只是毕竟也有四十几了,别人家在这个岁数孙子已经满地跑,他自然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时节一变,头疼脑热的总免不了。 这一阵刚刚入夏,江南地带比较闷热潮湿,唐广德因贪着凉夜里睡觉没仔细,就受了寒。 若是普通的受寒唐寅自然不会写在信里让母亲担心,肯定是在病快好了才寄信来说。可据唐寅信中说的,唐广德这次病了有四五天了,一直没大好。 邱氏就马上坐不住了,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回去。唐申也很担心父亲,马上就同意了。 因为要马上回吴县,永禄和方行舟的计划就不得不改一下。问了唐申,唐申撇撇嘴指点两下,两人恍然大悟,开心地收拾东西去了。 邱氏先是去未来亲家留了话,然后谢过了徐家这一个月来的招待,好好地陪了姐姐半天后,一大早带着儿子坐着马车返回吴县。 因为走得太急,唐申没有来得及和文征明好好道别,只得请他一定去参加唐寅的婚宴,文征明立刻点头应下,亲自送唐家人出城。 而在一行人离开的当天晚上,徐家出了点事。 当天晚上天色其实不错,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加上难得的晚风习习,凉爽宜人,是个好天气。一般这种天气不适合半夜做贼,只是对于有些准备的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用。 在方行舟和永禄的帮助下,花了几个晚上将徐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遍的几个男子从一个角门里溜了进来。这门是下人们出入的,只要没到落锁的时候,都是可以随便进出的。不过今天晚上因为有人过生辰,几个奴才约好了一起出去吃酒,所以门是没有锁的。 几人踮着脚进来,弯着腰,贼一样的往前摸索。其中有一大汉更是委屈地小声说:“虽然是为了给二爷出气,虽然俺娘一直骂俺不是啥好东西,但俺这一辈子都没进别人家偷过东西。” 他前面那个瘦小些的男子就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小声地骂:“闭上你的臭嘴,咱们又不是去偷东西的!” 只听噗地一声,一个跟在后面的男子立刻骂了起来:“妈的,哪个家伙放的臭屁!” 他前面的那男子回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今天晚上黄豆吃多了。” “都他妈给我安静点!”走在最后的那男子一脚踢上前面人的屁股,然后马上发现自己闹出来的声响也不小,立刻猫下腰下小心地四周查看。 一行五人没看到周围有人注意,这才加快速度往已经熟悉的路线上跑。因为摸了几回了,对徐家巡夜的情况非常清楚,熟练地避开人摸到了一个院子外面。 院子里挺安静的,院门关着,趴在墙头上看里面一片漆黑,其中最瘦小的那个就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翻过了墙头,光看那灵巧的身手就知道他是有些功夫的。然后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没多久后开了院门,放其他人进来。 所有人进来后门又立刻关上,几人沿着房子直接溜到了屋后窗边,在纱窗上剪了个小洞,然后吹了迷烟进去。 等着里面没有其他动静了,几人小心地打开窗子,见没人注意,两个不胖不瘦的男子立刻钻了进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地摸进了房间,没有一会扛着一个用被子包裹得紧紧的人出来。五人不敢耽搁,立刻由最高壮的那个扛着,飞快地出了徐家。 一路很顺利地没被人看见,五人没有跑多远,转个弯就进了一个隐蔽的小巷子。 巷子里准备好了一些,呃,应该说武器吧,反正就是些木棍之类的东西。其中一人团了条汗巾塞到那人嘴里,然后一人拿一根棍子,一边敲打着手心一边嘿嘿阴笑,那模样跟地痞流氓看一漂亮小姑娘的神情很有几分相似。 五人非常小心,人就包在被子里没有露脸,嘴也被堵住了,只要他们不说话泄露身份,就没啥可顾忌的。永禄小哥说了,打,打得他祖宗都认不出他来! 于是,五人难得拿出吃奶的劲开始舞棍子敲打,月光照射下看得出几人打得头上都冒汗了,最瘦小那男子都气喘吁吁的,可见打得颇为卖力。 五人打得过瘾,地上那被茧也痛得厉害,跟虫子一样不断地蠕动翻滚着,不过他好歹是被包了被子,打得再狠也只是皮肉伤。所以五人不跟他客气,打打停停地闹了一个时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了,这才停手。 被子里的人已经晕过去了,五人凑在一块小声商量:“永禄哥怎么吩咐的来着?” “打完了扒光了挂城门上。” “挂不上去吧。” “当然挂不上去吧。” “那就扒光了扔市集上吧。” “要不要标根草卖了?” “谁要在那收钱?” “他娘的别那么多废话!快点弄完了我们还要赶去吴县呢。” 于是几个人又蹲下身来解被子上的绳子,再把已经被敲得鼻青脸肿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徐显扒光了,把衣服扔到角落里,再用被子随便一裹,扛起来往第二天的市集点跑去。 到了市集上,把被子一扯,赤条条一个人扔在那里,为了防止他跑掉还特意拿绳子把他拴上了,可谓考虑周全。然后领头那人一声低呼:“弟兄们,风紧,扯乎!” 另一男子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扯你个鬼呀扯!还来山贼那套,走!” 于是,五人一溜烟地立刻跑得不见踪影,天一亮,几人骑了马,在城门开的那一瞬间冲出了长州城,踏上了去往吴县的路上。 32、第三十二章 徐显在天一亮就被人发现了,当时吓跑了两个小姑娘和一个新媳妇,一个大婶也装模作样地尖叫了半天但就是不跑,捂着眼睛从指缝里打量着赤条条的徐显。 徐显在清晨的时候就醒了,但他被拴着也跑不掉,只好眼睁睁看着别人用眼睛吃自己豆腐。徐显到这个时候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他知道自己被人打了,还打得非常狠,但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完全就不知道了。可现在也不管是怎么知道的,至少他哭的心都有了。上回在明月楼那里被扔出去,好歹马上就被人裹住了,现在这样可怎么得了。 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这里是集市口,来往人越来越多,但看他这样害怕会惹麻烦,上前帮忙的人不多。最后还是一个老人家来拿着剪子把绳子剪断了,给他披了一件破旧的衣裳让他有了遮体的东西。 徐家也在一大早就发现徐显不见了,徐家下人立刻四处乱找,好在这集市离得也不远,听闻集市中有人被脱光了扔在地上就感觉不对,跑过去果然找到缩在角落里的徐显。 徐显人都快傻了,把头发拉下来挡在脸上,扯着那身旧衣裳。这里没有住家,那老汉是将自己多带的一件拿出来给徐显的,所以也只能挡个一半而已。那两个家仆过来连忙脱了衣裳给徐显披上,徐显拿着一件盖在脑袋上,在周围人的哄堂大笑声中逃命般地躲回了徐家。 于是,徐显再次被人脱光了扔在街上的事,又一次传遍了长州的大街小巷。 徐老爷再一次气晕过去,醒了后直接就拿着一根粗棍子要教训徐显。徐夫人哪里舍得,儿子身上已经被打得没有了一片好肉,再打下去岂不是要了小命?但徐老爷实在是气得快要吐血,硬是把徐夫人一脚踹开了,将徐显从床上揪下来,追着满地乱爬的徐显狠狠打了一通。 徐显本就被打了那么久,虽然是包在被子里打的,但那也是伤呀。徐老爷气晕了头下手不能控制轻重,直接打得他喷出一口血来。 徐夫人一声尖叫扑到儿子背上,看儿子咳了几口血出来对着徐老爷大吼:“你打吧!打吧!把我们娘俩打死了你就能称心如意了!” 徐老爷见儿子打得吐出血,也不敢再打,指着两人颤抖着手怒骂:“难道不该打?那天在明月楼,他不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遭到今天这般的报复!我们徐家几辈子积点名声都被他一个人败光了!” 徐夫人抱着儿子哇哇大哭,宗旨只有一个,你要打儿子,老娘就跟你拼命。 徐老爷一脸失望痛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孩子不成气他知道,但好歹是结发妻子唯一的儿子,所以想着哪怕没什么出息也无所谓了反正徐家也养得起。只是这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徐家这般的丢脸,徐老爷终究是失望了。 于是一个月后,不顾徐夫人的百般阻拦,徐显被徐老爷赶出家门送去了京城,至于在京城做什么,徐老爷就死也不肯告诉徐夫人了。徐夫人在闹了半年却没有结论后,心如死灰,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在连夜的追赶下,五人在吴县城外终于赶上了回家心切的唐家一行。虽然这些突然冲出来的野蛮汉子们把邱氏吓了一跳,但邱氏是个心宽的人,见儿子对他们放心也就不说什么了,想着家里也渐渐有些产业,总要有几个护院才是正经,就笑着应下了。而且既然儿子已经答应,邱氏也不想在路上再多浪费时间,唐广德的病实在是让她挂心。 回到家的时候,唐寅迎出门来,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唐寅行走不稳,双眼血红,脸色苍白。看着一向俊美潇洒如谪仙般的唐寅现在这般的疲惫憔悴,邱氏只觉得黑云罩顶,腿上一软就要倒下去。难道,老爷的身子真的…… 唐寅吓了一跳,也来不及给母亲请安,立刻扶了她连声说:“娘亲,不要担心,孩儿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得好才显得累了些。爹已经醒过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邱氏连连点头,搭着冬月的手就往家里走。 唐寅这才转头看着另一辆马车,唐申正从那车上由方行舟抱下来。其实过去这么些天,他的脚已经可以落地,但要承力还是困难了一些。落了地后,看到唐寅点点头:“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唐寅叹息一声,走过来责怪地问:“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真是个不省心的,你这样让爹娘多担心?”然后伸出手来扶着他往里走:“爹昨天已经清醒了,大夫说已经好了几分,接下来按方子吃药,过几天就会越来越好。” 唐申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拖了这么些日子?” “只说是风寒,但这些天一直忽热忽冷的,人也不怎么清醒。”唐寅又是一声叹息,这些天照顾家里和病重的父亲,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他非常劳累。“好在昨天晚上发了一场大汗,人是终于醒过来了。” 风寒症的话,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可以死人的,尤其是持续的发热。中医治疗本身就比西医治疗效果要来得慢一些,更不要说照顾他的人正好是没有经验的唐寅了。唐广德好在是熬过来了,现在人也醒了,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唐广德躺在主屋的卧室里,在床上非常虚弱地靠着引枕,邱氏正红着眼睛给他喂粥。 唐广德瘦了许多,脸色也青青白白的,喝两口粥就要喘一会,说话声音也极低让人听不清楚。 唐申进来后请了安,唐广德先是笑笑,再看着他的脚皱起了眉。唐申就走了两步给他看了后说:“已经没什么事了,再歇一阵就能大好,父亲不用担心。” 唐广德还是瞪了他一眼,说了两句,就在邱氏的照顾下睡了。 唐申坐下后直接吩咐房间里的高福:“让人把大夫找来。” 大夫来得很快,他其实一早已经来过,不过既然唐申来唤自然不会不来。给唐广德把过脉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对唐申说:“二爷,大老爷这病已经好多了,只是这几天很是折腾了一番有些损害身子。药方就按之前的一直喝不用改,服了三日后应该就会没事的。然后我会再来换个药方,也为大老爷调理下身子。” “辛苦大夫了。”唐申这才放下心来,邱氏也千恩万谢。但人没有走,又拉来看唐申。 唐申的脚已经不肿了,只是仍有些黑色的淤血,而且承力会很痛。大夫看过了说:“二爷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什么毛病。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爷还是要注意些别碰到伤也不要勉强走路为好。天天晚上泡过脚,再用药酒好好揉揉,也会好得更快些。” 永禄付了诊金,大夫走后,邱氏这才放松下来,神经紧绷地辛苦赶回来本就累了,见两人都没事了身子一歪就坐不正。冬月连忙和另一个大丫环冬雨把人扶了,去榻上躺了下来。 唐申打量了一下,这正屋已经住了这些天,气味很不好闻,也闷得不能透气。皱着眉说:“这屋子暂时不要住了。来人,趁着外面没风,将老爷搬到西院去,送太太到东院休息。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去洗晒,房间里给我狠狠的打扫洗刷干净,再用艾草雄黄薰一遍,把所有门窗打开通风透气,尤其是床上的东西全部洗干净了在阳光上暴晒过再用!”毕竟是会传染的病,唐申觉得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先狠狠打扫下。 虽然唐广德现在不太适合搬动,但唐申的吩咐大家也不会不听。于是先把西院收拾出来,用新被子新铺盖把床弄得厚点,再用汤婆子(暖水壶)将被窝暖得热乎乎的,然后方行舟带人过来把唐广德连人带被地搬到了西院里,再将唐广德搬到了床上。 看唐广德睡得挺好,邱氏也就放下来心留冬月照顾,自己带着冬雨去了东院换洗休息。唐家人爱洁,这一两天着急赶路不能好好梳洗,在这种天气里实在是难受。然后十来个下人拎着水桶抹布进来,将唐广德原来住房间里从里到外狠狠地打扫。 唐寅显然是昨天晚上守了唐广德一夜没休息,唐申见此时没事了就让他回去休息。唐寅只觉得母亲弟弟回来,家里有了主心骨,也就笑笑下去休息了。唐申这才指着方行舟五人对陈管事说:“这些人都是我回带来护院,这是方行舟,他身后都是信得过的兄弟,你带去好好安置一下。契约你也去弄一下吧。”说着又说明了几人月例。 陈管事本就管着这些,听清楚后点头把人带去休息。知道方行舟是中的老大,很快就和方行舟套上了交情。方行舟自然也很想和唐家的大管家打好交道,自然与非常客气,一边走一边介绍了几人的姓名,互相厮见过。 等大小事安排得差不多了,唐申自己也累得够呛,回自己房间准备好好收拾一下。 唐广德在妻子的照顾下也就又躺了三天就能起来了,吃饭喝足,药水大碗大碗灌下后,精神也渐渐变好。邱氏说了这一个月的经历,知道唐寅的亲事定下,唐广德细细问清楚了亲家的情况,对这门亲事也非常满意。 唐寅的未来岳丈是长州一个小有名气的私塾的山长,虽然说不上世代书香但也确实是读书人世身。并不是特别有钱的人家,但也不曾窘迫过。家中教养规矩都是顶好的,夫人据说出生名门,行为做派均与普通人家不同。 邱氏看中的是他们家的嫡系二姑娘,二姑娘今年十五,秀丽可亲,端庄大方,邱氏当时见了后一眼就相中了她。接触了下后知道二姑娘并没有订亲,更是主动接近了起来。只是若结两家之好,二姑娘就得从长州嫁到吴县去。虽然两地离得不远,但将女儿嫁到外地,对方到底是有些犹豫的,不过了解了唐家的情况后,双方立刻就两相亲近了起来。 因为二姑娘的姐姐在一个月后就要出嫁,所以说好了在大姑娘出嫁后,唐家就让媒人上门。 这个人选也是唐申同意的,除了徐家的意见外,唐申甚至动用了文征明去打听未来嫂子的情况,这曾一度让文征明非常尴尬。好在文征明的新婚妻子正好与这家姐妹是认识的,对这位姑娘也是夸了又夸。 于是唐广德拍板,一个月去,唐寅去长州参加这位丁家大姑娘的婚宴,让亲家也相看下自己儿子,若是亲家看着满意,就让媒人立刻上门。 唐申是不管这些的,所以就老实在家呆着,监督着唐寅的院子翻新准备做婚房。 33、第三十三章 唐寅的婚事自然是顺利到痛快的程度。在丁家大姑娘成亲的时候,唐寅赶去长州参加婚宴,并立刻赢得丁家老爷太太以及丁家几位男丁的好感,所有人都对唐寅赞不绝口。甚至在丁家父母的安排下,唐寅和丁家二姑娘也见了一面。 唐寅的风采立刻吸引了丁家二姑娘,羞红了脸小心肝砰砰乱跳压抑不住的欢喜。而唐寅对丁二姑娘的感觉也不错,这位外表出众又端雅大方的丁二姑娘很适合当个妻子,虽然没有到一见钟情的地步,但唐寅认为和她共度一生应该也不错。 于是,婚事的一溜串礼节马上紧锣密鼓地走了一遍,虽然媒人跑断了腿,但两家给的彩金都颇高,赚得媒人眉开眼笑。好话一串一串,夸得两家人都笑眯了眼睛,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大喜日子那天的来临。 自唐寅的婚事定下后,唐申就不再管唐家内务,全部归还给了邱氏,但所有的外务仍由自己处理。因他年纪小,以前一直住在内院,现在也搬到外院,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小度趴在桌子上,大气不敢出地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木板搭成的袖珍小桥,而趴在桌子另一边的唐申则小心翼翼地翘着兰花指将桥头上不知哪里系出来的一根绳子小心地绕过桥底再通过一个小铁环再连到门框样的东西后面。 正在最小心的时候,突然的到外面一声叫喊:“二爷!” “哦!该死!”唐申手一抖,力气没有把握好,木制的小桥淅沥哗啦地散成了一堆木头块。 唐申见忙了一早上的成果全没了,气得狠狠瞪过去,吓得刚刚把脚踩进房间的小厮同喜不敢乱动地僵在那里。唐申皱眉冷冷道:“在我忙的时候,不许来打扰,我说过吧?” 同喜立刻把脚收回去行了一礼:“二爷,小的也不敢呀。不过永禄哥让我来告诉您一声,长州文大爷来了,让您过去呢。” 听是文征明来了,唐申挑眉站了起来,拍拍小度的脑袋说:“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小度乖乖点头,开始一块一块地收拾着。唐申则在同喜的照顾下换了衣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没睡醒一样地摇晃着出去了。 路过院子,看到摆满地的嫁妆,盒子都打开了,各种各样精致漂亮名贵的东西放在太阳下,闪烁着夺目的洪荒。唐申这个新嫂子还挺有钱,嫁妆不少,据说比她那姐姐还要多些,当然这也是因为唐家给的聘礼不少的缘故。 看到站在嫁妆边守着的几个护院,唐申点点头,手指画了个圈示意他们仔细照顾嫁妆,然后再打了个哈欠往外走。自从这位爷去年伤了脚后,懒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原本还只是抽空懒一下,现在是连骨头都懒得长虫了。 唐申就这么一步三摇地晃到了前面,就看到了正在招待客人的唐广德和唐寅。再一扫客座,果然坐着文征明,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圆滚滚的。不过,坐在他旁边的大美人是谁? 文征明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也不客套:“申弟,你……刚睡醒?” 唐申白了他一眼,先给父亲行礼,然后坐下来说:“相反,我起得早,中午却没来得及睡一觉,所以困了些。”半合的眼睛转向那位蓝色长袍的男子脸上,慢悠悠地问:“这位……” 这男子微微一笑,明艳的五官鲜活起来越发的动人,红唇微微一翘笑意盈盈:“在下徐祯卿。” 徐祯卿……竟然在这个地方看到他。 唐申微微挑眉,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上下一扫。这位公子虽然坐着,但个头应该不矮,至少比自己要高些,不过自己才十五,还会继续长个子。身形纤瘦,古代衣服宽大看不出四肢粗细,但至少那腰细得让一些女人都能妒忌。优美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张颇有些女气的美人脸,弯眉杏眼,悬鼻檀口,这张脸要是长在女人脸上肯定追求者众多,不过长在这张男人脸上就有些雌雄莫辨了。 虽然同样是四大才子之一,但唐申对这位很有些看不上的感觉,不过内心深处也是有些佩服。能狠下心来为了仕途而这么百般钻营,也是不容易的。 所以唐申也回以微笑。唐申长了一岁,个头高些,五官长开了一些,气质也越发的淡然了。微微一笑看着挺温和友善,但细看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味道。“原来是徐公子,真是久仰大名!” 两人简单客套了一下,唐申有些奇怪地问到徐祯卿的来意。结果这位只是偶然回来探亲,碰到文征明,才准备了一些礼物来拜访并参加婚宴的。 唐申转头扫了唐寅一眼,唐寅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思。只和文征明说话,看都不看徐祯卿一眼。唐申不动声色地开始和徐祯卿闲聊,从唐寅的婚事聊到了徐祯卿的家庭再聊到了苏州风光,等到文征明和唐寅聊得差不多了,回过头来才发现这两人已经聊到了近来雨水稀少导致庄稼长势不好的问题上。至于是怎么扯过来的两人是怎么听都没听出来。 唐广德见他们聊得来,就邀请两人住下,并收拾出客房让两人休息。文征明和徐祯卿谢过后跟着管事去了客房,两人风尘仆仆,倒确实是要好好梳洗下。 两人一离开视线,唐寅就转头往里走。唐申没有动,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 唐寅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唐申歪着身子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右手肘支着扶手托着脸颊,另一手抬起来,纤细的手指指向一张椅子:“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唐寅心情不好,但仍然走了过去,坐到了他对面。 唐申让人上了茶,然后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这才说:“大哥还在在意祝公子的事?” 唐寅愣了一下,皱着眉想了又想,摇头:“过去这么久了,并不在意了。” “那你今天摆个脸色给谁看呢?”唐申说话仍然慢吞吞的,加上他原本就有些软糯糯的声音,让这些有些刺耳的话听着仿佛在撒娇一样。“先不说徐公子当年是不是针对你,就算是针对,你要是不爽了直接赶人家出门就好,若是想留着面子就应该表现得大度些才好让人难堪。这般的委曲求全,凭得让人觉得你输不起。” 唐寅这下子是真委屈了,他只是不喜欢那徐祯卿,虽然确实有当年事情的缘故,但他哪里有输不起了? 唐申淡淡地扫他一眼,低下去喝了口茶,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在几案上。“再者说了,人家过来是来给你贺喜的,你作为新官本应该喜气洋洋地招待人家,这么气呼呼的模样,难不成想让人以为你不高兴这次的娶妻?” 唐寅立刻摇头押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 唐申打断他:“既然没有,就收起你那小媳妇一样的苦瓜脸。今天晚上你让人整治一桌子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下两位客人。” 唐寅虽然仍有些气闷,但知道大喜的日子,做做样子总是必要的,就点头应下了。 唐申这才满意了,遮着嘴打了下哈欠刚要站起来,看了眼唐寅又坐下了,问道:“你真的不在乎祝允明的事了?” 唐寅轻轻一笑,“都过去快两年了,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来往外走了。 唐申换了支手支着下巴,看着唐寅出去的背影,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嘴里轻轻地嘀咕了几句:“看来还是在乎的嘛,幸好没把那妖孽叫来。” 晚上,唐寅让人准备了一桌的酒菜,邀请了两位客人,再把弟弟拉来作陪。四人把酒言欢,畅所欲言。酒席上唐寅郁闷地发现徐祯卿不愧是乡试第二名,才学果然极好。虽然心里仍然感觉别扭,但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看着自家大哥眼中的赞赏,唐申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这位爷果然是单纯得让人头痛,估计被人卖掉还会帮人数钱的说的就是这种人。 唐申看着月下的徐祯卿,唐家四周挂满的红灯笼映照得此人越发的艳丽无双,举手投足均是不同风情,果然是个美人。只是,可惜了。坐在他旁边的唐寅一如既往的俊美无双,带着一些些脆弱纯净的感觉仿佛这精雕细琢后的白玉,欢声笑语中也有着一份洒脱的飘逸自信。而坐在唐寅另一边的文征明,一如既往是个吃货,却吃得斯斯文文,一双眼睛清明如水透着智慧与高洁。三人注定是要大放异彩的,那种黑暗都遮盖不了的风华让人赞叹。 唐申嘴角微翘,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手中小巧的酒杯,眯着眼睛看着对面几人,只觉得在这满院子的红灯笼下,自己已经有些些醉了,分不清眼前人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第二天一早,唐家就忙碌了起来,虽然房子已经装扮好了,但仍然有无数的人在忙活,尤其是厨房更是忙得挺火朝天。唐申昨天喝得有点多,又懒惯了,坚决不肯从被窝里爬出来忙活。邱氏无奈,只好任他在这个小院子里继续躲清净。 吉时到,骑着马的唐寅将一顶大红喜轿带进了唐家门,拿过红绸递到轿内,感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上来,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 一点点牵引,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莲步轻移,慢慢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走到了唐寅的身边。头上的鸳鸯戏水盖头牢牢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但从那摇曳生姿的身形中,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准备闹个洞房好好看看新娘的模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三拜就让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甚至也几乎没有见过面的男女结为了一辈子的夫妻。这在现代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怎么能忍受自己娶或嫁一个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可在这三拜后,被引入洞房的两人,就开始了相互扶持的新生活。 唐申站在角落里,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真的,也要过这种生活? 洞房里,喜秤轻轻地挑开盖头,露出一张秀丽的脸庞,在红烛的照耀下,似乎也更加的明媚动人。所有人哄闹了起来,唐寅不好意思地轻声叮嘱了几句,见她羞涩地应下,这才被亲友们架出了房间。 当天晚上,洞房里的烛火一直点燃到近天亮,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在狠狠热闹了一天后,唐家今天早上的清晨格外的安静。连早起的丫头小子们都面带微笑,轻手轻脚。 仔细地梳洗打扮后,新媳妇在唐寅的护送下,来到了堂屋,拜见父母小叔小姑。 唐申接下茶喝了一口,看着站在对面夫妻二人的相视一笑,心中的大石慢慢放了下来。 能幸福,就好。 34、第三十四章 唐申转头看着四周的景色,现在是初春时分,山林中一片翠绿,在清晨还未完全散去的雾气笼罩下这原本不大的山林幽深了许多。或黄或红的花朵点缀在树丛中,在雾气中看不分明却越发显得娇弱可爱。被露水清洗过的青石板一阶一阶,在树林中漫漫向上延伸。周围间或还可听到一些清脆的鸟鸣,或听到草丛被穿过的唏嗦声响。 渐渐的,阳光从顶上射进雾层,反射出一片片七彩霞光,照得这小树木越发美妙如人间仙境。 旁边的文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说:“申弟,这净尘山可真是名符其实啊,如果清净无尘之地,不要说出个得道高僧了,就是出个神仙也不奇怪呀。” 走在他身边的徐祯卿小时候也在吴县住过几年,虽然没有来过但也知道一些,笑着说道:“征明错了,这净尘山之名取于这山上的净尘寺,而净尘寺的得名则是由当年建寺的方丈净尘大师。不过,这净尘山倒也确实是难得的清灵之地呢。”(杜撰) 唐申难得起了个大早,背着双手在前面带路,笑着回头说:“管他什么名,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来说,这里能吸引我的也就只有斋菜了。” 文征明哈哈大笑,徐祯摇头苦笑:“申弟,你当真是性情中人呢。” 唐申不在意地笑笑,一回头看到一片竹林。竹林中绿竹密布,枝长叶茂,不知哪里的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乱响。 文征明和徐祯卿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而唐申则是视线一低看到了地上面鼓起来的腐叶包,满意地笑着说:“看来今天中午有竹笋吃了。这净尘寺其他的斋菜虽然也还不错,但这三鲜春笋可是尤其的美味呢。” 文征明听了眼睛一亮:“真的?” 唐申点点头,再看了看说:“哦,要到了,嗯,看样子早课正好结束了,咱们倒是来得正好。” 这净尘寺是吴县县城城外不远的一座小寺,但颇有些名气,已经有百年历史。寺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和尚也不多,但因为地处灵秀的净尘山,加上斋菜做得好,尤其是每代的方丈佛学造诣出众,倒是每日香客不断,更有许多参佛之人日日步行上山听讲。 徐祯卿和文征明都曾抽空参悟佛法,虽然并没有多少造诣但对净尘寺方丈早上的讲经也是很有兴趣的。唐申没有这个兴趣,不过想到这里的斋菜不错,就一早带着两人上山了。 虽然三人来得颇早,但来了后这里已经有一些香客了。三人上了香,捐了些香油钱,由小沙弥带到了大殿,坐在几个蒲团上,准备听讲。 唐申四下看看,已经来了一些来听讲的人,大多也都是结伴而来。唐申甚至还听到有人谈论昨天唐家大爷唐寅成亲的热闹。而偶尔的,会看到有竹帘隔着的里间走进几人,看那模样应该是一些女香客。 时辰到,一群素衣和尚跟在一穿着袈裟的中年方丈身后走了出来。那方丈其实已经五十许,外表看起来却有若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相慈和,眼神温润,修长的身材穿着宽大的袈裟看起来很有点书卷气。 这方丈的目光在大殿上转了一圈,看到唐申三人时停留了一下,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唐申自然知道他笑什么,自己经常跑来吃斋菜,大哥也时常来这里听讲佛法,而且这位大师书法很好,山水画也出众,唐寅对他极为崇拜。时间久了,这了然方丈就对他们兄弟熟悉了。只是自己虽然常来,却从不来听讲,所以他见到自己坐在这里才会笑起来。 唐申听不懂佛法,他们上边讲,他在下面听着就感觉在听催眠曲。加上今天早上起得早,忍不住地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打起瞌睡。好在他睡品挺好,不打呼噜,不然了然和尚说不定就过来拿戒尺敲他了。 徐祯卿和文征明倒是听得专心,这净尘寺的藏经阁里书卷无数,有许多都是前人手笔,这老和尚几乎全部读过,一肚子墨水不是盖的。有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可惜对唐申来说,和对牛弹琴差不多。 唐申睡了一会,觉得腿麻,就睁开眼睛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结果本来没事,一换了角度正好压到了已经麻掉的腿上,顿时酸痛得暄肋肿臁n弈沃缓贸抛磐日玖似鹄矗晕恼髅餍n淮拢匙徘奖咦叱隽舜蟮睢 净尘寺外,雾气已经完全散去,蓝天白云下的树木清清净净,闻着四处都是青草的香味。四下看了看,招来一个小沙弥,点了一桌素斋,这才到四周溜达去了。 方丈的讲经约两个时辰,讲完了方丈离去,各位香客都站了起来。文征明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左右看看:“申弟说他出去散散步,怎么到现在没回来?” “估计是去吃素斋了吧。”徐祯卿揉着腿左右看看,正想找个人问问,就见一小沙弥走过来,将两人带去了一靠近树木的偏殿。这里全部都是一些朴素的或竹或木的桌凳,果然是个食斋。已经坐了一些人,而靠窗景色极好的位置上,歪着唐申。 唐申旁边就是一扇大窗,外面是一片一片的绿意,还可听见泉水流淌的声响,微风吹过,带来佛堂檀香,真是清雅无比。 他今天一身黑衣,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透明晶莹,单手支腮,漫不经心的表情慵懒而闲逸,柔柔的光侧面照过来,将略有些稚气的五官照得深刻了许多,竟是格外的俊秀逼人。这偏殿里已经有不少的人,竟都是围着他坐着,各种打量的目光不断地落到他的身上。而他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就这么懒散地歪着骨头,抻长一杆细腰靠着,竟有一种美人卧榻的感觉。 徐祯卿的眼睛闪了闪,轻笑着说:“都说唐大公子风流倜傥,相貌出众。现在看,唐二公子也是俊美无双呢。” 文征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抬脚向唐申走了过去。唐申抬起眼,长睫掀起露出子夜般漆黑纯粹的明亮眼睛。看见两人过来,这才坐直了身子笑着说:“我可是等了好久。” 文征明就笑:“若你跟着我们一起听讲,哪里需要你这般傻等。” “那我还是宁可等着。”唐申敲了敲腿,一想起跪坐不动听那老头讲佛经他就觉得骨头疼。 徐祯卿也坐下,笑道:“了然大师不愧是佛学大家,只听这一课就让人受益匪浅呢。若有机会定要再来听学的。” 唐申笑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那他可要高兴坏了,又多一个来给他送银子的。他可是天天念叨着要扩大那个藏经阁呢。” 徐祯卿经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色艳如花顿时晃花了周围人的眼睛。 文征明狠狠瞪了两个目光不正的人一眼,心里有些埋怨唐申将所有的小厮护院留在山下的行为,他感觉压力很大。 因唐申来得早,厨房早早就备好的他点的菜,所以见人来齐,小沙弥很快就将他点的几样素菜送了上来。虽然好的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这里的色差了一些,但香味却是一流的。文征明只吃了一筷子就眼睛一亮,就连徐祯卿也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加快了落筷的频率。 唐申早就把这里的菜全部吃了一圈,所以倒也不抢,一边吃还能一边介绍一下几道菜的做法。他小时候就曾自己做出菜谱给家中酒楼用,这素菜吃上几口也就能把做法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徐祯卿自己是君子远疱厨的,但听着却觉得有意思,只觉得那些看着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拼出如此美味实在是奇迹。而文征明只埋头苦吃,偶尔嗯嗯两声算是表示自己听见了。 吃饱喝足,唐申再带两人去了藏经阁。 净尘院藏经阁中有不少名贵佛法,但不许人借阅。若想要可以掏钱请寺中和尚誊抄,若是等不及可以买已经誊抄好的,不过一般的纸质字迹就不一定太好。不过对于不是特别富裕的文征明和徐祯卿来说,这里已经誊抄好的佛经也是不错的,当下就花钱买了几本中意的,乐得那守阁的大和尚笑眯了眼睛。 在寺中又转了一圈,文征明为父母求了平安符,徐祯卿买了一串佛珠,这才一起下山。 山下,三人的小厮和唐家的护院都在马车边等着,见三位主子下山来都松了口气,送上马车驶回唐家。 马车上,文征明有些困顿地眯着眼睛睡了,唐申早上睡了一觉现在精神还好。徐祯卿倒是没有午睡的习惯也是清醒着,看着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的唐申,徐祯卿突然说:“听说伯虎兄未参加会试是申弟一力主张的?” 唐申回头看他,徐祯卿美丽的脸上表情友好又非常好奇,眼睛睁得有些大,看起来无辜又可爱。唐申因为这样的想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才轻声说:“大哥醉心书画,自乡试回来后就跟随沈先生一直学画,倒是没有参加会试了。至于我主张什么的,若大哥执意要去会试,也不是我可以主张得了的。” 徐祯卿听出这话里的冷淡疏远,他本就是心思敏感的人,当下笑得更加友好:“老实说,听说唐解元竟没有参加会试,我很是惊讶的。所以当日遇到了文壁兄弟,就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今日再看,却觉得你们这样的日子也是过得舒心福气的。” 唐申倒是笑了:“是否舒心,是否福气,也是要分人看的。我自幼不喜纷乱吵闹,更懒得在人情世故上费心劳神,大哥自然也是一样,所以我们现在过的日子才算是舒心的。但若是心有抱负,胸怀大志的人,来过这种日子,只怕也要憋闷死吧。” 徐祯卿呵呵直笑,又叹息一声:“申弟说得实在是有理。我的家人也希望一家人过你这样的日子,但我却是一直不甘心的。我家勉强算是富裕,也是地主大户,哪怕我大字不识,只要无意外,想来这一生想来也不会愁吃愁喝的。只是我总想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证明下自己的才华能力。可惜,一进京城就……” 看着徐祯卿有些苍白的脸色,唐申挑了下眉。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真要他好奇到出口打听,却也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毕竟两人还没有交情好到那个地步。所以就抽了把扇子出来摇,却不插嘴。 徐祯卿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看着他陷入自己回忆的模样,唐申知道在京城里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极为痛苦的事情。虽然好奇得心里像有猫在抓,但却不敢说出一句询问的话来。 然后,徐祯卿突然抬头,青白的脸上表情极为认真:“申弟,你若要去京城,一定要万事小心!而且,不要接近那些世家大族!” 35、第三十五章 唐申摇着扇子没有说话,看了他一会就淡然地转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因是城外,周围大多都是农田,油绿绿的庄稼一片一片,风吹过田野波浪般的起伏,带来一阵阵青草的香气。 徐祯卿见唐申没有说话,自己也不再说什么,也跟着一起转头看出去。田间没有什么人,只有走到河道的时候才会看见几个孩子正嘻嘻哈哈地捉鱼摸虾,时不时往水里一扑溅起一大片的水花来。那么肆意无忧无虑的欢乐,让徐祯儿卿忍不住有些向往和怀念。 这些乡间野趣倒是唐申自小没有经历过的,所以怀念谈不上,不过看那些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也确实挺羡慕的。只不过他现在懒得骨头疼,是绝对不会想去尝试的。倒是哪天可以定个日子一家子人去乡下钓鱼野餐什么的,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 其实刚刚听了徐祯卿的话,说唐申没有好奇心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好奇心修炼到不露声色地压抑在心底了。而且,他其实也可以猜出来徐祯卿遇到了什么,只是不过不知道深浅而已。 徐祯卿曾经向祝允明自荐枕席,那么向其他人荐一荐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男人相信什么忠贞不移的爱情什么。相处两天,他总是做出一副比另外三人更高贵更有见识更有修养的模样,无时不刻不宣告着他的才华和骄傲。傲慢得像一只孔雀,在人前屏展尾羽,昂首挺胸地展现着自己的美丽风采。但站到他身后去看,也只是一个肮脏的屁股罢了。(呃……没有那个意思,和本人一样想歪的都出来面壁。) 所以唐申并不怎么喜欢他,忍耐自己的好奇心的主要原因就是不想同他拥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之类。他并不打算去京城,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他所说的问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唐申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受罪的。 徐祯卿在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唐家,文征明倒是被两兄弟留了下来,不过看起来他也是很想留下来的样子的。 两兄弟问他为什么带此人来,文征明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接到申弟的信和伯虎兄的请柬,我就立刻动身来吴县,谁知道刚好在来吴县的路上碰到了徐公子。我只在苏州与他见过一面,哪里晓得他竟然就记得我了。他问我来吴县的缘由,我又不好不说,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决定也来参加婚宴了。” 唐寅咳嗽一声,不好在背后说人家不是,尤其对方真的挺有才华的情况下。所以就说:“徐公子能来参加我的婚宴是我的福气。” 唐申笑笑,摇着扇子不说话,文征明叹息一声:“他是有才华,但……算了算了,不说他了。伯虎兄,那天听申弟说你得了一副好画?” 唐寅眼睛一亮,立刻就要带着他去自己书房看那画去,唐申这时却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大哥,你……换了薰香?” 唐寅奇怪地看他,有些奇怪一向不在意这个的弟弟怎么突然问这个了,点头说:“是丁氏调制的薰香,我见味道还好就用了。怎么了?” 唐申继续摇着扇子,只是略略地皱了下眉:“太刺鼻了。” 唐寅也不在乎,只应下说:“行,那就换成以前用的吧,回头我就吩咐下去。” 唐申嗯了一声,并不跟他们去看那画,两人也知道他不感兴趣,有说有笑地就去唐寅书房了。 唐申等唐寅走了,终于不再扇风,放下扇子端起茶,眼睛微眯地看着远去的大哥背影。他这两天一直陪着文征明,倒是没注意,怎么大哥变得这么……脂粉气? 真要说起来唐寅并没有什么脂粉气的,只是衣着打扮换了个人照顾,变得比以前的要亮色些。其实现在男子最流行与女子一样涂脂抹粉还要在头上簪花,尤其是那些读书人,个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唐申出门少,与那些喜爱迎合流行的人接触得也少,见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去苏州乡试,可哪个考生敢把几天不能梳洗的自己打扮成那样?再来是去长州,他平时呆在徐家,或是和文征明祝允明在一起,徐家子弟又不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去学,文征明是觉得自己做了只会东施效颦,而祝允明完全就是觉得自己已经够好看不用打扮了。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唐申自然是不知道外面这些奇怪的流利趋势。 可是呢,唐寅这岳家的几位丁少爷却都是此道的爱好者,在家喜着麻布衣裳,爱在脸上抹一些白花花的脂粉,将自己弄得香喷喷的,甚至在头上簪一些花束配一些流苏。 所以这丁氏看久了,习惯了后这审美观也就奇怪了些,就想往这方面打扮唐寅。唐寅虽然知道流行这些却并不习惯,所以涂脂抹粉之类就没应。毕竟是刚刚嫁进来,丁氏也不敢太出格,就变着法的把喜欢着单色素衣的唐寅衣服弄得繁琐些,将他身上的淡雅薰香弄得高调一些。 这就惹唐申不高兴了。唐申本就不喜欢薰香,再加上习惯大哥清雅飘逸的模样,突然间弄得这么俗气很是不喜。提了两句后,唐寅就马上换回了以前的着衣习惯,惹得丁氏极为郁闷,叔嫂不合倒也从新婚期就开始了。 不过即使丁氏不太高兴唐申管得宽,唐申到底都是唐家当家人。唐广德在儿子成亲后,身子越发的有些弱,邱氏天天守在他身边照顾,担心他有个意外,主持内宅的自然就成了丁氏。好在丁氏虽然审美观有些奇怪,管事能力倒是不错,时常询问邱氏后,唐家也算是井井有条。 只是这丁氏却犯了唐申忌讳,当年过年吃年夜饭,唐广行与邱氏看着一家上下儿女齐全很是满足,有说有笑,直说丁氏再生个大胖儿子就更好了。 丁氏被说得不好意思,半撒娇地说:“等到来年大爷二爷会试高中后做了官,那才叫圆满呢!” 席上所有人一静,丁氏被这气氛弄得愣了一下,立刻注意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公婆再看看自家相公。 唐寅轻轻地皱了下眉,放下筷子说:“夫人,我与二弟并不准备参与会试。” 丁氏一听,脸上刷地就白了。唐寅不再理她,低头继续吃菜,丁氏张了张嘴,终于有些结巴地问:“为……为什么?相公你明明是上一届的解元,前途无量……” 唐申那边突然叮地一声响,所有人转头看他,只见他嘴角轻扬,眼神无辜,似乎是非常不好意思地模样。再看,他的酒杯撞到了碗盏,才发出这声脆响。 可唐家人了解他,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分明是不高兴了。丁氏对这个小叔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是唐家的一家之主,虽然不怎么见面但也并不是多难相处。只是他平时要不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要不就去各庄子里看看,并不怎么与人打交道,丁氏对唐申的认识也就不够了。 所以看见他笑,丁氏并没有什么警惕,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唐申举起酒杯来一口喝了,然后说了一句:“大嫂放心,即使大哥不去参加会试做官,凭我唐家这些产业也养得起你。” 丁氏的脸立刻青紫红白不断流转,气得手都在颤抖个不停。虽说长嫂如母,可真正的母就坐在上面没说话,丁氏这个新媳妇哪里敢说出什么话来。只得把头压得低低的,咬着唇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唐广德见媳妇被儿子一句话气得恨不得去自了尽,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口训他。在儿子和儿媳之间,父亲自然是宠着儿子的。所以他只是打了个圆场:“行了,大过年的,都少两句话吧。” 唐申顺水推舟端起酒杯:“是我狂言了,还请大哥大嫂恕罪。” 唐寅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乖觉了?行了,你也没说错,恕得什么罪。你想恕罪也行,我那新有幅画,你帮我裱了送到征明那里去。” “行。”唐申立刻应下来,笑看了笑意僵硬的大嫂一眼,没有再说话。 可回到房里,丁氏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唐寅喝了酒,又守岁闹到现在,很是累的慌。洗了脚就想上床去睡,可丁氏就坐床头哭呢,他哪里能当看不见。 叹息一声揉着太阳穴过去:“好了,你哭了这么久,再哭就要伤眼睛了,快停了泪吧。” 丁氏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一片,抽泣着哽咽:“我真是不知道哪里得罪小叔了,我嫁到你唐家来,难不成就是图个官太太身份不成?我还不是为了你,为这个家吗?不过说一句,母亲那脸就拉了下来,申弟还……我真不知道是哪里对不起你们家了!” 唐寅头更疼了,只好搂了她过来说:“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这性子,闲散惯了的,申儿身子又不好,我们家又不贪图权势富贵,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丁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唐寅怜香惜玉,只好再哄:“你看你,有什么好哭的。申儿那性子就是那样,说话虽损了些,但没有恶意的,你这般哭,明天让母亲看了可怎么说?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我让申儿裱的那张美人图送你了,不要再哭了,嗯?” 就这么好一会的哄,丁氏一直没听到他让步,只听他越来越累到有些不耐烦,只好止了哭服侍他睡下,心里想着怎么也要让他去参加了会试才是正路。 要说这科举做官本来就是读书人的志向,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哪个不巴着望着求个好的科举晋身呢?可这唐家就偏偏不,他们安于现状,悠然自在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家里不大富却不短缺,名声不显赫却也很清贵,偏安一隅,稳坐红尘中。 这样的日子,丁氏并不是不喜欢的。只是她自出嫁前,父母姐妹就跟她说,唐解元文采出众,定能在会试上一展才名,博个好出生,她以后的日子自然是荣华富贵的,肯定也是她们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 这说得多了,哪个女人又能忍得住诱惑呢?毕竟不是谁都能清心寡欲笑看人生的。没有经历过苦日子,自然不知道现在这份安逸来得不易。 所以,在那之后,唐寅送妻子回门,被丈人揪着骂了两个时辰。唐寅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没有抗住,无奈地同意明年去京城参加会试。 而得知了消息的唐申,则冷哼一声,直接授意娘亲往大哥的房里塞了两个美貌温柔的女子,气得丁氏差点就晕了过去。 36、第三十六章 唐寅到底是比较疼老婆的,见丁氏气成那样也觉得弟弟这事做得不妥,不太敢去找弟弟,就去找了母亲。邱氏虽然是在儿子的授意下做的这事,但到底人是她送去的她有自己的理由。拉着儿子笑着说:“你这傻孩子,丁氏是娘亲自己挑来的儿媳妇,哪里会这么针对她。只是她嫁到咱们家来一年了,一直没个孩子,娘亲这也是没办法。而且你若要去会试,身边自然要有人跟着的,丁氏不可能跟你一起去,说不得也必须另外收个人跟去服侍你的。” 邱氏的话让唐寅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这么远,不过想想丁氏自嫁进来到现在已经第二个年头了,也确实没有怀个孩子的迹象。他已经快要二十二,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说他不想要个孩子也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邱氏又说:“而且,她这事做得不漂亮,我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咦?” “申儿那性子,吃不得亏受不得气,嘴上又是个凉薄的,说得她难过了我自然理解。可她有委屈没有找我这个当娘的来说,竟然直接找到了亲家去,将你骂成那样,我可是不喜欢的。她这么做多少是欠了些考虑,难不成我是那么刻薄媳妇的婆婆不成?” “哪有,娘您最慈和了。”唐寅立刻拍马屁。 “贫嘴。”邱氏笑着敲了他一下,又叹息一声说:“哪个当媳妇的不得受点气呢,我们家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规矩不多,我与你爹都不会为难她,你也没有什么蛮横的姐妹兄弟的。真要是碰着刻薄的,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我当时嫁进来那会,也被你祖母挤兑得天天哭呢。” 唐寅御妻之道掌握得不好,晒笑地看着自家娘讨主意:“娘,您看,现在可怎么办啊?” 邱氏笑瞪了他一眼:“这还不是要看你?你是向着你媳妇还是向着你兄弟,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唐寅抓抓头,想了又想,终于说:“娘,其实我真的是不爱读书科举的,功名利禄之类的于我都不重要,过眼云烟罢了。不过四处走走我倒是欢喜的,若有机会能去京城一趟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徐兄来做客说到京城繁华热闹,让我很是向往。” 邱氏点点头,说:“如此我就明白了,京城确实是值得一去的。反正你也答应了丁山长,去一趟也没有什么,只是咱们既然地意功名,会试你也就不用太在意了,想参加就参加,不参加也没什么。” “那弟弟那边……” “申儿哪里会和丁氏一番见识。”邱氏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二儿子的,摆摆手不是很在乎地说道:“申儿在咱们家说一不二惯的了,突然来个人,他总要挑剔一番的。他又是个精细嘴上不饶人的,难免会给人难堪。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了,你去和他说说话,他转过弯来,知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哪里会在乎丁氏那点小事。” 唐寅听了,觉得母亲说得对,弟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也就决定去和弟弟说说话。 至于唐申那边,可是皱着眉很不高兴的。他压着不让唐寅去会试费了多少功夫?甚至有耍无赖的成分在里面,毕竟你要怎么解释唐寅如果去京城就可能被卷到一桩大案里呢?你要真这么说,人家肯定当你是妖怪。所以,他才将唐寅会试的结果夸大到很恐怖的程度,让家人自愿放弃唐寅的会试。 可这些话唐家人相信,丁家哪里会相信?丁家就是办学的,科举各试是什么情景他们哪里会不清楚?他会信你说的那番话才有鬼。 所以唐申一开始就没有对丁家人说过这事,唐寅自己也没有想起来,于是丁家一心的都以为唐家兄弟会进京去会试。结果人家突然说不去,自然是不高兴的。丁山长又是个死板的古董脾气,当下也不顾唐寅并不是自己儿子揪着就一顿骂。 唐寅是个耳根子软的,自己当时和祝允明两人争这条,差点就斗输。现在丁山长差点把教鞭都祭了出来,唐寅哪里会不答应。 唐申气啊,这下子可要怎么办?真去?看样子是不去不行了,可去了会不会出事,唐寅会不会卷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唐申哪里吃得准呢? 唐申心情不好,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唐寅过来找他方向,一看就皱起眉:“怎么坐在这风口上?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出个好歹来!” 杏娘立刻去拿了毯子给唐申,唐申摆摆手不要:“不冷,盖着闷得慌。大哥坐。” 唐寅坐下说:“我已经和娘说过了,这会试,就当是去凑个热闹长长见识,不图功名。”唐申皱了下眉没有接话,唐寅又说:“京城热闹繁华,我也只当是去游玩一番的,娘亲也说了,那会试,参加与否都不重要。” 唐申叹息一声坐了起来,看着唐寅说道:“大哥,你要是真的不想去,顶了丁家我也不让你去的。不用这么委曲求全的。” 唐寅笑着在他头上一拍:“说什么呢,我哪里就委曲求全了?我是真的挺想去京城见识一下的。那年乡试,祝兄就……就说到京城盛况,引人入胜,让我颇为向往。这一次,徐兄也说了京城的繁华壮丽,让我格外心动。借着这个机会,能去见识一下,我是很高兴的。” 唐申看他大哥这表情确实不像是委曲的,只好点头应下。今年是乡试年,明年就到会试了,若真的要去,就必须要做些准备。 不过,话说在头里,唐申拉着唐寅的手小声说:“大哥,我也不瞒着你,我不会陪你上京去,不过我若是书信去了,你必须马上回来。” 唐寅奇怪:“这是自然,家中若有急事,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唐申见他没听懂,只好更小声地说:“我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 唐寅吓了一跳连声追问,唐申皱了下眉轻声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个冬天几乎天天都要服药。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好些。若是不好,家中没有个男人,实在是不行。” 唐寅立刻甩袖子跳起来:“我不去会试了!我去告诉丁氏!” 这回轮到唐申吓了一跳,连忙拉他:“大哥,大哥!莫急!听我说完!”好不容易把人揪回来,唐申好笑地说:“大哥,现在一切为时尚早,大哥不用这么火急火燎。若真有那天,谁还能押着你去京城不成?” 唐寅想了想,只好先忍耐着坐下了。唐申也靠加椅子里,慢悠悠地说:“大嫂来咱们家也有一年了,咱们家对她一向都是不薄的,我对她也没有其他的意见,她确实是个能干的,内务管得很是漂亮,帮了娘不少的忙。只是这个节骨眼让你去会试,我终究是有些不高兴。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听了大夫的话只当是气虚要养,我却觉得他这个年纪,突然气虚成这样很是……让人担心。你去参加会试,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你不在家,可像什么样子?” 唐寅惭愧低头,父亲的病他当然是知道的,可每每请大夫来看,都只说是气虚,要养。家人也只当是给他补身补气,并不真的当病。而现在听唐申说的,果然是有道理,哪个男人好好的会在壮年时突然气虚成这样?若真的在唐寅会试时父亲出事,他定是要后悔一生的。 “我让娘给你房里加人这事其实不合规矩,这世上断没有小叔子管到哥哥房事上头去的。换作平时,我绝对不会管的。只是现在,却是有些缘由没办法了。”唐申接了茶递给唐寅,小声说:“父亲那样,我实在是不放心。他这一生,就只差个孙子没着落了,我虽然不喜欢庶出子孙,但若是能有一个孩子,真的有那么一天,也算了他的心愿。” 唐寅眼泪刷地流下来,唐申吓了一跳,连忙掏帕子给他,唐寅擦了擦眼睛:“是我没用,连这些都没去想过,累你小小年纪就要想着这些做这个恶人。” 唐申失笑:“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这么做,没把大嫂放在眼里,惹她不高兴也是应当的。我那里有一对牡丹插瓶,你过会带去就说是我的赔礼。你与大嫂好好说说,她若是执意送你上京,家中反正有我,你也不用担心,可若是在会试之前家中就出事了,我也是不得不把你留在家中的。” 唐寅立刻点头,心里倒是更加不想去会试了。 唐申靠在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梨花树,慢悠悠地说:“家和万事兴,她到底是我大嫂你的妻子,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我只希望她能对你和爹娘更好些。我说一不二惯了,她若是觉得我有什么说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尽管对我说来,只是若再做出这种告状到娘家去丢脸面的事,我绝对不会再容忍的。” 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一句地传给丁氏听了,丁氏顿时脸上臊得红通通一片。说来唐申除了过年那天晚上呛了她一句,对她一向是敬重的,有好东西也从来没有少过她的份,内院的事也从来不插手更敬重她的决定。虽然来往得少但确实是没有落过她一分面子的。 自己这回在没有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害得丈夫失了面子,难怪小叔不高兴。当下也不敢收唐申送的那对瓶,反让人送了些礼物过去,唐申收了,回赠不少对女子有益的药材过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算是把这一茬揭过了。丁氏于是更加加紧服侍公婆,同时开始看病调理身子争取尽快怀孕。唐寅精力有限,也只有在丁氏不便的时候,才去另外那两个女子那边。 这么过了半年,丁氏和唐寅的一个妾竟然同时传出有孕的消息来。唐广德一高兴,身子立刻变好了许多,龙行虎步,竟然看着比以前还要精神了。 唐广德看着病好了大半,唐申自然是不阻止唐寅上京去了,让唐寅去见识一下也不错,好生敲打了跟着唐寅的高福同寿两人,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又让方行舟挑出两个稳妥的护院跟着,保护一行人安全。再让邱氏将唐寅身边那个女子也好好调教了一下,这才暂且放下心来。 又过了两个月,文征明来信,他这一届终于是考中了,约唐寅一同上京。有文征明陪着,唐申又是放心不少,丁氏也扶着腰开始给他打点行李。 唐申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送他去苏州,然后将这两人送上船去比较好。所以命人也给他打点一点行李,写了一封信,这才带着唐寅动身前往苏州。 37、第三十七章 马车上,唐申在细细地分析着形势:“当今陛下初继位还不到两年,今年是他主持的第一轮科考,定然是格外重视的。你在京城里谨言慎行,不要胡乱猜题什么的,被有心人听了去,若是没猜中就算了,猜中了指不定要说你是偷题泄题。” 唐寅立刻摇头:“我哪里会呢?” “你不会的话哪里来的题呢,解释不清楚照样可以就这样定了你死罪。”唐申揉着太阳穴,不然你以为你在历史上是怎么丢掉状元头衔的?还不就是因为莫名其妙猜中题了。“你若不想在会试上出风头,就不要与人谈关于会试的事了。” 唐寅这点听懂了,立刻点头应下。 “然后,新帝继位两年了,现在已经开始肃清以前不同阵营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个人开始下手。你在京城,交友要慎重。若是京城子弟,最好不要过多结交,各地世家大族官家子弟也一样,只与寒门子弟来往是最好不过的。要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不可能是城门,但若是与城门结了关系,就可能是池鱼了。” 唐寅只觉得脊梁发冷,也连忙记下了。 唐申见他还算是乖巧听话,这才放松一些,笑着说:“我已经敲打过你两个小厮,高福稳重,同寿机灵,他们现在在家里也管着些事,略有些见识了,平时有事可与他们商量。若真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与文壁兄说说看,文兄虽然年纪比你小些,但事却经得多,又是个谨慎的人应该能帮你不少忙。其实本来是想,你要去京城的话,就缓上几年等着平定些再去,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希望你自己多小心了。”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唐寅默默地把唐申说的话记在心底,有些埋怨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要去京城了呢?看来自己确实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苏州到了。 让唐寅奇怪的是,苏州城外迎接的,不是文征明的那个叫百川的小厮,而是一个圆圆脸笑眯眯的人。那人一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转看到唐申立刻亲切地笑了起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句:“二爷!” 唐申抬头见是他,笑了笑:“团子,好久不见。” 团子看到他那叫一个亲切,也不让他们停车下来叙旧,灵活地撑着车辕一蹦坐上了马车,给两人行礼请安:“团子给唐家大爷,二爷请安。” 唐申笑着砸了块玉佩过去,团子笑眯眯地接了,凑到唐申身边摇尾巴:“二爷,您这速度可比信上写得慢多了,我们爷前儿个就让我和圆子轮流在这等着了,您竟然今儿个才到!” 唐寅听他说了一口京话,很是惊讶地看着他。团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唐大爷没见过小的吧?小的叫团子,是祝家的下人,咱们爷与二爷是老交情了,特意派小的来接你们呢。对了,文壁公子也在祝府住着呢。” 唐申笑了起来,拿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说错了,我大哥与你们爷才是老交情。” 团子惊讶地看着唐寅,下意识地喷出一句:“没听爷提……呃,那什么,二爷,您托我们爷办的事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唐寅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古怪,他知道的祝家只有一个,但为什么这个叫团子的和弟弟会熟成这样?而且,为什么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弟弟却是认识的? 唐申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他是祝允明祝公子身边两个小厮之一,叫团子。另一个叫圆子的今天没来。” “我和圆子轮流嘛,今天轮到我了。”团子立刻叽叽喳喳:“这几天爷都在家呆着等呢,还说如果不是天太热他就一起来等您了。” “可算了吧。”唐申摆摆手,“小弟福薄,当不起。” 团子哈哈大笑,追着唐申问他这些年过得可好,脚伤可好了?永禄来了没,冬月姐姐可好之类的。唐申见了他似乎很高兴,他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只是并不反着问祝允明如何了,毕竟大哥对面坐着呢。 对唐寅来说,要他忘记祝允明,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毕竟已经这么久了,唐寅觉得自己已经能放下了。可今天看了团子,见他对自己冷淡却对唐申那么热络,唐寅的感觉非常奇妙。 这其实不能怪团子,团子没有见过唐寅,当年陪着祝允明回苏州的人并不是他和圆子,也就没有见过唐寅。而之后祝允明也没有对两人提过,他们自然就没有印象。而唐申则是实打实地跟他们住了好些天,之后也偶然有书信来往,过年过节的还会送送东西,当然是熟多了。 而且团子表面上看着挺活泼,其实挺谨慎小心。没有摸清自家主子对这位据说很老交情的唐家大爷的态度时,他不太好凑到前面去。而唐申就没关系了,他们多熟啊。 唐申被团子吵得头疼,见唐寅又有些纠结的模样,就拿扇子敲打他:“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爷累着呢,再吵有些有没的割了你舌头。你们在苏州过得如何?” 团子笑起来,就开始说到他们回苏州后的生活。唐申漫不经心地听着,唐寅则竖起了耳朵。 祝允明从长州回苏州后不久,祝家太爷就辞官归乡了,他回来得快,不然就要落到了新帝的手里。就因为他识时务,新帝反而对他有了几分嘉赏,还赏了三千两银子呢。如今苏府里的正经大老爷是祝家太爷,不过太爷懒得管事,而他们老爷则不是个会管事的,所以这当家的基本上就是他们爷了。谁让他们爷是嫡子嫡孙呢,他们太爷可是只认这一个孙子的。 太爷回来后,迅速就定下了祝允明的婚事,没多久就成亲了,新夫人是苏州一世家的姑娘,人虽然冷淡了些,与他们爷倒也能相敬如宾的,还给他们爷生了一个小小姐,现在又怀上了。 祝允明平时在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管管家事,逗弄下宝贝女儿,欺负下庶出的兄弟,时不时出去招蜂引蝶一番,日子过得很是自在逍遥。 唐申听得嘴角抽搐,感叹一句:“果然逍遥啊。” 就这么说着说着,祝府到了,迎接的人正是圆子和祝家的大管事。 唐寅下了马车,看到与记忆中没有改变过的祝家大门,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只是那迎出来的人中,竟没有一个是见过的了。 祝家的大管事是从京里回来的,并不认识唐寅,在团子的介绍下认识了两人后请了安,请两人进去,说是自家爷正等着呢。 祝允明果然等着,正和文征明说话,看到两人过来,站起来笑着迎出门。 唐寅看到祝允明时的时候整个呆住,记忆中那个少年修长俊美,笑起来明艳的眼睛里波光潋艳,风情无限,勾人心神。现在的男子仍然是修长好看,微笑的模样却要稳重许多,但仍然是一双桃花眼,红唇轻挑,一颦一笑间风情放纵得恰到好处。穿着一身庄重的深蓝长衫,手握一把玉骨绢扇,大步走过来时发丝轻扬,飘逸好看。 目光对上的时候,一如记忆中深邃明亮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过来,情深似海。 唐寅还在茫然的时候,唐申已经毫不客气地说:“你没告诉我你有女儿了。” 祝允明的目光掠过唐寅,笑着走到唐申面前也不客气地说:“你要知道那个做什么,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唐申狠狠瞪他一眼,祝允明哈哈大笑:“那丫头现在睡着,等她醒来抱给你玩。”又转头看着唐寅,轻笑点头:“唐兄,好久不见。” 唐寅表情僵硬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出来:“祝兄,好久……不见。” 祝允明这才拉了唐申往里面走:“走走,进去聊,这鬼天气,这个月份了竟然还这么热,我让人弄了一些绿豆汤,早早冰过了,记得你还爱喝的。” 唐申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自家大哥一眼,见唐寅正和文征明有说有笑地跟在他们后面,只好对祝允明说:“我大哥又不会吃了你,逃什么。” 祝允明对他眨眨眼睛轻声说:“我不是怕你大哥不自在嘛。” 唐申叹息一声,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你也知道会不自在呢。” “若不是你写信让我帮忙弄船,我可是暂时不打算与他碰头的。”祝允明看了眼唐寅,他一直略低着头与文征明说话,看也不看自己一下,弄得祝允明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唐申靠到椅子上,抽出扇子来摇风:“我是让你帮忙弄船,没让你帮着留我们住在祝家吧。” 祝允明失笑:“好心帮你省钱,你倒好,这般的不领情。” “你的人情我可不敢领。”唐申接过团子递来的绿豆汤一口灌下大半:“我的天呀,怎么会这么热呢。” “要下雨了,下了雨就不热了。”祝允明笑着递给他帕子,“怕热你还穿着这么多衣裳。” “就两件,再脱我就不能出门了。”唐申接着把汤灌完,把碗递给团子:“团子,好心再端一碗来吧。” 团子脆应一声跑下去了,唐申支着下巴给自己摇扇,上下打量祝允明。这个男子还是那般的俊俏模样,只是气质上要圆润一些,不再有那么刺人的感觉。“你这回真不去?” “京城?不去。”祝允明笑眯眯地说:“和给你信中写的一样,现在京城不是很太平,像我就尤其不能去了。” 唐申点点头,见团子端着满满一碗汤跑来,接下来喝完,总算觉得闷在马车里的热气从毛孔里散发出去,从里到外都清爽不少。 祝允明正在和唐寅聊天,因为他听到了文征明与唐寅谈到行程,自然要插嘴说说安排。 他是接到唐申的信后知道这两人要去京城的。唐申托他帮忙安排船只送他们上京。 其实现在水路虽然是比走陆地要快一些,但安全问题总是要让人非常担忧。走陆路,只要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不走岔路,路上敢下手打劫的毕竟还是少数,安全有保障。而水路则不同了,这若是出了事,那可是很麻烦的,叫救命都没有人应。 不过若是跟着大型船队则不同了,大船又安全又稳当护船的人也多,来回的路都是熟悉的不会碰到意外,与周围的水盗们又都是熟络的不会被抢,只要能托到关系上船,就一切安妥。 唐申就是托祝允明安排这样的船,祝允明经常来往京城苏州,自然是有自己的门路,安排两个考生上船很是方便的。 听祝允明说一切已经安排好,只等五天后登船时,两人都感激万分。祝允明笑笑说不用客气,又万分可惜地说这回家中有事必须放弃本次科考,无法与两位继续同场比拼甚为遗憾什么的。两人都被他骗到,一齐地劝他,说他才华卓越,以后定能金榜题名。 而坐在旁边的唐申,除了翻白眼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38、第三十八章 唐申沐浴完,靠在窗边的榻上看书休息,终于是下起了雨,不再那么闷热。靠了一会就听到门外永禄的声音:“大爷您来了。” 唐寅的声音隔着竹帘传来:“嗯,申儿睡了?” “没有,二爷在看书呢,您请进。” 帘子被挑起来,同样梳洗过的唐寅走了进来。扫去一身的水汽,抬头看向唐申所在的长榻。 唐申换洗后只穿了一身棉麻长衫,透气凉快,只是毕竟衣衫不整所以出门是不穿的。披散着一头湿发,歪在榻上靠着枕头,拿着一本书一脸的昏昏欲睡。 “大哥坐吧,永禄去端茶来。”唐申知道他要来,所以才一直忍着没睡,事实上洗过澡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睡了,现在也只能打点精神了。 唐寅有些踌躇地坐下,看了看唐申,低着头没有说话。唐申将书放在一边,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我在长州遇到的祝公子,相处过几日才比较熟络,如果你是问这件事的话。” 唐寅的脸涨得通红,唐申看了他一眼说:“我还是以前那话,我不反对你与男子怎么样,只是若与祝允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管得住他。当然,你硬是喜欢他我也不反对,他除了花花肠子太多了些,人还是不错的。” 唐寅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唐申打了个哈欠:“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你若是能把他拿下了也不错,要是拿不下就早点死心吧,没得在那妖孽身上浪费感情。” 唐寅被他堵得从头到怅一句话说不出来,事实上听完了他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唐申看大哥这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从小几上拿了一块湿毛巾盖住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坐起来说:“大哥,感情这东西,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只要你情我愿,其他人再怎么说三道四,其实又与你何干呢?所以,你若是真心,就要自己去努力争取。要是连你自己都犹豫不决,对方也不可能在原地等你的。不过,你若无意,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唐寅眼睛乱转,不敢看他,嘴唇微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什么。 唐申又倒回塌上靠着,伸手又摸了把扇子打风:“祝允明嘛,算是个好人吧,温柔体贴又长得赏心悦目。只不过此人在感情上难以专一,你若想抓住他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功夫。你若是付得起,那你就去争取,若是付不起,那就爽快点忘记他,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吃回头草的人。” 唐寅低着头还是不说话,唐申继续摇着扇子,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突然听到唐寅的声音闷闷地响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唐申转头看他,唐寅表情相当无助:“我已经不知道,我要怎么办了。” 看着一脸无助到几乎可以说沮丧的大哥,唐申无语了。侧过身子看着他:“大哥,你为什么喜欢祝允明?你们明明没有什么,却一直让你念念不忘,为什么?” 唐寅歪着头思考,为什么呢?是啊,为什么呢? 记忆中那个少年永远都是高贵精致的,挑眉微笑更是好看,眼睛会眯起来,嘴角会弯起一个有些邪气的弧度。说话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在耳边低声的时候尤其好听,连他在诗会时指点在纸张上的手指都修长漂亮。 可比起这些,唐寅更记得他在做诗时的自信炫目,记得他画画时的挥洒自如,记得他在谈论起书法画艺时的滔滔不绝,汇成一个几乎完美到只可仰视的存在。 即使自己中了解元,成绩比他好,唐寅也仍然觉得祝允明是特别的,他那么多才多艺,那么优秀出众,自己只是运气比他好一些而已,祝允明的出色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而这个让他望尘莫及的少年,竟然是喜欢自己的。唐寅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一种挤在人堆里却被绣球砸中头的感觉。那个少年,竟然走下神坛靠近到他身边。 即使后来,因为自己的犹豫和唐申的不赞同,他立刻转身离去了,但唐寅并不生气或怪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有松一口气感觉。只是三年后,再次见到他,唐寅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仍然不变,所以,他开始惶恐。 他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区分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属性,只知道他仍然是在意那个人的。可接下来到底要怎么走,他仍然是犹豫不决的。唐寅突然开始痛恨自己徘徊不定的性子了! 见唐寅纠结,唐申也只好让他先回去休息,告诉他这事不急,慢慢想就好了。 唐寅赶了这么久的路,本身也累了,刚刚的思考更是让自己有些头晕脑涨,乖顺地点头站起来回房间了。 唐申懒得骨头疼,第二天睡到日上中天还不肯起来,甚至谎称自己不舒服中饭也不吃了。唐寅来看过见他没事,就和文征明出门了。祝允明吃过了饭,抱着女儿过去找他说话。 唐申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书,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缎衣裳,门窗都开着,雨后的清风吹进来清凉舒适,让人昏昏欲睡。 然后,突然感觉肚子上被压得一重,吓得他立刻跳了起来,劈手扔了书瞪大眼就看到一个脑袋大大眼睛大大的小生物正吐着泡泡看着他,还时不时呀呀叫两句。 那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长得很可爱,柔软的头发扎了两个冲天辫,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衣裳,光着两只脚,圆润的脚踝上还套着两个银圈,看起来就和年画里的孩子一样。可是,再可爱,唐申也肯定刚刚睡着的时候,自己肚子上是没有这个生物的。 唐申愣了好一会,然后视线顺着扶在那小生物身上的手往上抬,看到了站在榻边的祝允明。 头上冒青筋:“不想我把这孩子丢到地上去就立刻抱走。” 祝允明挑眉:“对这么可爱的孩子你竟然下得去手?” “那真是对不起你了,我最恨小孩子!”唐寅瞪着这个小生物,很想把她从自己肚皮上摘下去,但他并不怎么敢碰。唐申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沟通,喜欢制造噪音,瓷器般脆弱易碎的生物。当然,大一点能被他折腾的他不会讨厌,但这么小的他真的不喜欢! 其实不能怪他,这位小哥前生的时候曾经在小时候抱自己的小表弟玩,结果因为没有抱稳害得小表弟大头冲下掉下了床。虽然床下正好有个毛绒玩具缓冲了下,但小表弟仍然住了几天的院。婴儿的脆弱易碎和哭喊时的惊天动地就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从那以后,唐申就发誓不靠近任何一个属性不明的小婴儿! 祝允明还是第一次看到唐申这么紧张的模样,非常惊讶,他竟然会怕小孩!噗哧一声笑出来,收回手一屁股坐上榻:“她很喜欢你呀,陪她玩一会有什么关系。” 唐申更加紧张了,这个没良心的父亲知不知道自己就躺在榻边,如果这孩子掉下去就会直接砸到坚硬的地板上?无奈之下,他只有伸手拉着她的两只小胳膊不让她动,然后瞪着他:“抱她下去!掉下去怎么办?” “你拉得那么紧,哪里会掉下去。”祝允明一点也不担心,将脚也抬上了榻躺下了,“你大哥和征明一早就出门去登高了,你倒好,一觉睡到现在。” “我又不去科考,登什么高。”唐申渐渐放松下来,肚子上的孩子真的很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被拉着胳膊不能动也不叫嚷,只是蹭了两下打了个小哈欠,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 祝允明拿脚踢踢他,得到白眼一枚,笑着说:“今天晚上我订了艘画舫,你要去吗?”怕这孩子对那种地方犯怵,祝允明并不敢直接拉了他过去,总要问下意见的。 唐申点头点一半,突然停下来瞪着他:“画舫?” “是啊,醉仙舫呢,难得订到哦。”祝允明一脸坏笑地说:“那里的姑娘才艺双绝,小倌们更是长相出众。哪怕你只是上去听听曲看看舞,也是极享受的美事呢。” 唐申原本不想去,但看他这坏笑的模样又不想落了面子,就爽快地点头:“去,干嘛不去,难得我们祝公子愿意花银子请客。” “说得好像我很小气那点银子似的。”祝允明还真是不小气,那醉仙舫虽然贵了些,但对他来说并不是付不出的钱,祝公子家产无数,腰缠万贯,那点钱算不了什么。伸手捏着女儿的小手轻声说:“京城里士子聚会,大多携妓同行,即使心中不愿,逢场作戏也是必要的。你大哥和征明都不会这个,还不如你呢,借着这个机会见识一下也好。” 唐申笑了起来:“真难得你想得这么周道。” “好歹是朋友一场。征明还好,你大哥那个相貌,若是太放不开,难免被人占了便宜去。” “若他自己心甘情愿,占不占便宜的倒也无所谓。喂,她趴在我身上不热吗?我快要热死了,抱走!” 祝允明终于好心地伸手抱走了女儿,小姑娘很乖巧地在两人中间左右爬了爬,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角落,她爹的怀里,继续睡。 祝允明侧睡在榻上,声音放小了许多,但仍然难掩惊讶:“你竟然不反对?” “他自己乐意,我为什么要反对?”唐申看了眼睡得舒服的孩子,起身跪在榻上,越过祝允明将窗子关了半扇,这才又躺回去,将书扣到脸上。“若他是真心的,我就算插手管是管不动的,何必费那口舌。”又想起来挑高书看他:“你当时对他不是真心,他对你也懵懂,我才说了几句你们就分开了,可见不是我的缘故。” “知道,知道,没怪过你。”祝允明摆摆手,支着头轻笑:“说来,都过去三年了呢。” “你很怀念?” “是挺怀念的。”祝允明修长的手指划过女儿细嫩的脸,俊美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三年前,我无家无室,无忧无虑,整天除了寻花问柳之外就是读书绘画,悠然自在。”摸着下巴一脸的邪笑:“说来,我在京城还有几个老相好的。” “祝公子这纨绔子弟做得果然很尽职尽责。”唐申的声音闷闷的从书下传了出来。 祝允明哈哈大笑,点头:“说得不错,可就不是嘛。不过现在不行啦,成家立业,孩子都有了,自己也渐渐老了,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啦。” 唐申伸手挑高书,从缝隙里看他。从来都知道这男人长得好,风流倜傥温柔多情。三年岁月沉淀,更多了一份成熟可靠。换到现代去,这般长相出生性格的男子,追他的姑娘可以绕苏州城一圈吧。尤其现在,看他满脸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宝宝,真是帅气到让人妒忌啊! 祝允明突然看见两根芊芊细指伸了过来,葱白修长,晶莹剔透,指甲都圆润可爱,落到脸上有些冷冰冰的舒服,但随之,两指狠狠捏块一块肉一掐! “咝!痛呀!”连忙把他的手抓下来,揉着自己的脸委屈地瞪着他:“为什么捏我?” 唐申挑眉:“看你不爽。” “……” 39、第三十九章 苏州的夜晚虽然不比金陵秦淮河,但绝对不寂寞的。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冲冠一怒为红颜,天天都在发生着,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基本上,这个行业,只要有男人,就有市场。 轿子从祝家抬了四位爷来到了醉仙舫边,醉仙舫虽然名字听起来就是一个画舫,主要业务却仍然在陆地上的,只有一些最大的红牌才可以带着自己的一套歌曲班子上一艘单独的画舫待客,而且这画舫也不多,总共也不过三艘。 祝允明当天早上就让人过来订下了一艘,并且订了醉仙舫最好的舞娘轻蝶和最好的琴师杨絮。轻蝶是苏州城里最好的舞伶之一,身轻如燕婀娜多姿明艳撩人,不论是胡舞还是剑舞,几乎没有她不会的舞蹈。 而杨絮则是醉仙舫的另一大红牌,此人虽然是男子,也有二十岁了,却有着极精湛的琴艺,而且长得极美,俊美得出尘。他原本也是一个小倌,因为长得好而非常有名气。后来长大了,因为有一技傍身成为红牌。据说他早就已经赎回了幼时的卖身契,加入醉仙舫也是自愿,所以在醉仙舫的地位很高,轻易不接受点名,除非他自愿也没有人能硬要他接客,不过此人与祝允明关系匪浅,这也是祝允明能点他名的缘故。 祝允明一来,老鸨就欢喜地甩着帕子连声大叫着迎了上来,满口的好久不来,姑娘们想死你之类的。然后看到了祝允明身后的三位,尤其是看见了唐寅后,更是眼睛闪闪发光起来,几乎整个人都贴上来摸他的脸。 老鸨虽然老了,但估计年纪也不过三十不到,虽然脸上脂粉厚了些,但不可否认仍然是徐娘半老风韵尤存。唐寅没有经过这个,哪里扛得住,脸立刻就红了。那老鸨在如愿以偿地亲了唐寅一口后,娇笑着放过了他,还承诺给他找最漂亮的美人儿服侍。 文征明和唐申两个一个外貌不起眼一个年纪太小,不受人注目,所以两人很是坏心眼地凑在一起看大戏,对祝允明和唐寅身边一个接一个凑过来的美人评头论足。 受男风盛行的影响,醉仙舫也有不少漂亮的小倌人,祝允明就让老鸨送来醉仙舫最漂亮的三男四女,一大群人就这么去了画舫上。 非特造的画舫,一般都不能大到哪里去,所以,几人的小厮都留在岸边的船坞里,好酒好菜边吃边等。当然,如果钱多主子同意,也能去快活下。不过这三家的小厮都是规矩的,见四人数量正正好,就凑在一起打麻将牌了,这也是导致后来唐申不得不亲自动手的主要原因。 醉仙舫的画舫很特别,宽宽大大,几乎要成四方型了,船尾坐着船家和龟奴,准备随时伺候。船着的蒲团上坐着曲乐班子,吹拉弹唱。船舱里装扮不多,清新自然,地面用木板和竹席整整齐齐地铺满,客人们沿着两边的船壁席地而坐,中间空下的位置就可以看表演。 这河的南岸是苏州的花街,从头到尾全部都是精致漂亮的小楼,各种各样画着美人的灯笼高高悬挂,北岸则是夜市,基本上只要不是深夜,都会热热闹闹的。船只就在这中间游游走走,客人可以舒服悠然地欣赏苏州晚上最繁华的地带,还可以听着美妙的乐曲看着优美的舞蹈感受着两岸人们羡慕的目光! 虽然唐申觉得别扭,不过祝允明似乎非常喜欢,而唐申和文征明也有些跃跃欲试,所以大家就上了船,各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除了祝允明身边只有一个美女外,每人身边都歪了一个美女和小倌人。 唐申挑着眉,看着媚笑地靠到身边来的少年,然后轻轻地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上挑着眼睛问了一句:“我和你哪个好看?” 那小倌人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着说:“自然是小公子您好看了!” 唐申点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比我丑的服侍我?我用不着,你去那边。”抬手指向祝允明,“他比较喜欢。” 那小倌人看了祝允明一眼,却摇了摇头说:“祝爷是杨老板的入幕之宾,我哪里敢呢。” 唐申来了兴趣,立刻不赶人了,勾勾手指把这小倌叫过来,开始打听祝家八卦。那小倌人原本还有些忌讳,但想想这位小公子是祝爷亲自带来的,想来应该关系不差。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这花街里外都知道的事,也就不隐瞒了,就和唐申凑在一起开始八卦。 八卦的主角是杨絮杨老板和祝允明。杨老板自从十七岁赎身后,就只卖艺不卖身了,但为了自身安全,还是要托身某人求个平安的。最早也乱七八糟跟过一两个不怎么管用的,后来跟了祝允明后才定下,两年了,一直没有变过。而且据说杨老板对祝允明情根深种,甚至为他守身如玉,有一次别人来硬的,杨老板硬是拼得差点跳了楼也没有同意。最后,那人被人整治得离了苏州城再也没回来过。 正说着,两个穿着披风的纤长人儿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那个穿着大红披风的人脱下披风,露出一张艳丽无双的美人脸,凹凸有致的美妙身材包裹在大红的纱裙下。纱裙上绣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蝴蝶,当裙摆被风吹得扬起来,展翅欲飞。她在船首脱了鞋,一双天足雪白可爱,两个银铃铛串在银镯上,随着她的走动在脚踝处清脆地响着。 “轻蝶给各位公子请安。”女子声音婉转悦耳,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生辉。得体地福了福身,很寻常的姿势平白被她做出几分妩媚来。 而走在她身后那位,则要略高一些,抱着一张琴,由一个乐人脱去披风,一身纯白如莹雪般洁净清冷,进了船舱后抬起头,露出一张没有一丝瑕疵几乎完美的脸。是真的很美,不论从哪个角度上,都完美得让人惊叹。披散在背的头发一丝不乱,两颊有头发缠着蓝色丝带系成辫子垂在胸前,瓜子脸上五官清丽出尘,单薄的身子包裹在纯白的长袍里看起来有些瘦弱,却修长好看,尤其那细得不盈一握的腰更是衬出曲线。十足十的冰山美人。 只是,在唐申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他一抬头,扫视了周围所有人一圈后,目光粘住一般落在祝允明的身上。 祝允明今天很诱人,白天扎得严严实实的头发现在有些松散,额际有头发落下来,心情很好的他总是扬着笑容,隐约可见他周围桃花朵朵开。衣服也换了一件,丝质的衣服更显贵气,贴在身上也显得身材更好,略有些开的领口还可以看见他的厚实胸膛。 他也是自冰山美人出现后就一直盯着他,目光有如实质,当他看过来时,更是微微一笑。那冰山美人眼睛瞬间就温柔了下来,走到他旁边,让人搬来了琴台,放下了自己的宝贝古琴。 唐申向后一靠,点了点身边的小倌:“这位就是杨老板了?” “是啊。”小倌有些敬佩又有些羡慕地说:“杨老板这样的人,在苏州城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唐申呵呵一笑,不多说话。 祝允明和那杨老板坐得近,两人轻声说了会话,祝允明还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占到了便宜,这才高兴地让轻蝶准备跳舞,再吩咐龟奴可以开船了。 然后,突然听到声音:“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祝公子啊!” 祝允明一愣,转头看过去,就见船头一脚踏来一个人,弯腰进了船舱,竟也让人眼前一亮。 此人长得极英挺,穿着对襟长袍,五官深刻俊美,皮肤略黑身材健壮,龙行虎步,笑容阳光热烈,与他们这些书生一看就是不同类型的人。 这人给唐申的感觉有些像方行舟,看来应该是会武的。果然身边的小倌凑过来小声介绍了他的身份,是苏州知府的大公子,在苏州城里也是不大不小的一个武官,为人爽朗,武艺出众,很有人缘。然后,非常好色,而且,和祝允明一样,比起女色,更好男色。名张靖宇。 唐申见张靖宇的目光一来就粘在冰山美人杨絮的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实在是有意思。 祝允明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他人都进来了,哪里还能多说什么,只好客地请他同席,反正不管几个客人,包一艘画舫的钱都是一样的。张靖宇也不客气,还带了另一个朋友一起上来了,这下,原本还有些空的画舫立刻坐满了。 毕竟是后来的,张靖宇也不能挤开杨絮另一边的唐寅,所以只有坐到了唐申的身边去。唐申今天一身青色衣裳,又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并不起眼。张靖宇也没有注意到他,只死死地盯着杨絮看,杨老板果然也见多识广,定力超群,仿佛看不见一般的和祝允明亲昵了一会,开始弹琴为轻蝶伴奏。 因为新来两人的关系,文征明就把自己身边的小倌丢给了与张靖宇一起来的那个姓陈的公子,据说也是新科举人,两人还认识。而唐申就把自己身边那个几乎没有存在必要的美人儿丢给了张靖宇,张靖宇看了唐申一眼,笑纳了。 优美的舞蹈,动听的音乐,灯火灿烂的两岸风光,这些举人们开始诗兴大发。 唐申一向不擅长这些,所以歪在枕头上,眯着眼睛看着几乎飞起来的轻蝶。祝允明几人也都知道他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个,并不拉他参加。身为武官的张靖宇也不擅长,笑拒了并没有参与。于是其他四人一人接一句,每做出一首诗来就放声大笑,把酒言欢,气氛极为融洽。 “唐二公子不参与吗?” 总盯着一个不理自己的人也无聊,张靖宇将目光放到了身边的唐申身上。他们两人中间夹着一个小倌,他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他的长相,只是以身形看是个瘦弱的人,然后,是那位长相颇为出色的唐公子的幼弟。 唐申轻轻地嗯了一声,本就软糯糯的声音越发的轻飘飘:“我不喜欢诗文。” 张靖宇心中一动,这声音,只是听着就觉得身上发酥。再看了唐寅一眼,想着他弟弟若长得与他相似,应该长相也不差吧。于是,一推那小倌,让他坐到旁边去。 那小倌见唐申没有阻止,这才站起来坐到唐申的另一边。 张靖宇的眼睛发亮,紧紧地盯着身边的人。一身青衣的少年白皙如玉,巴掌大的小脸,秀雅温柔的五官,清秀至极。比起一身雪白的杨絮,要更温暖和煦一些。他优雅地歪着身子靠在枕头上,手肘支在枕上纤细漂亮的手指支着腮。下滑的袖口露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细嫩得几乎看得见血管。此时这个妖娆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媚惑,细长的腰,修长的腿,慵懒的表情,一副盛开待采摘的模样。 张靖宇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40、第四十章 感觉到奇怪的注视,唐申转头看了过去,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靖宇心中叫嚣,好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光华流转间似嗔似怒,琉璃般清澈。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放肆,唐申不是很喜欢地坐起来,换了个姿势,挺直了背,手搭在几案上,目不斜视。这个有些防备的姿势让张靖宇明白自己把对方惹毛了,立刻整顿一下,开始对着唐申没话找话。 张靖宇虽然年纪和祝允明他们差不多,却经历得多得多。因为父亲一直外放为官,所以他跟着南南北北走了不少地方。各地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异趣见闻,知道的颇多。唐申一开始并不理他,但听着听着也就转头看他,渐渐听到好笑的也会展颜一笑。 张靖宇颇有耐心,尤其唐申外貌出众,气质不凡,谈吐举止都极佳,这么出色的人儿他更愿意花点时间。不过这唐申果然与一般少年不同,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聊了这么久,竟然除了他的年纪和姓名外,什么都套不出来。 这让张靖宇更加有了兴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杨絮再好,也不过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的小倌,哪里比得上眼前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唐申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下头敛去眼中的不耐烦,眼前男子虽然聊天挺有意思,但那眼神着实让人不喜。那种看到肥美猎物般的狩猎眼神是什么意思? 于是,唐申眼神飘忽地向另外几人身上转过去。大哥在举杯邀明月,文征明在吃东西,陈公子不算,祝允明则一边吃着身边美人喂的东西,一边把玩着杨絮的头发。 唉…… 唐申转过头去,对着那小倌露出一个苦笑,那小倌担心地看着他。却见唐申突然又眼睛一亮,亮得小倌心头一颤,然后看他突然笑得古怪,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直觉要出事。 唐申给自己倒了杯酒,凑到嘴边,轻轻地抿,眼帘低垂,又慢慢地扬起,眼角含娇带媚地在张靖宇的身上转了一圈,仰头把酒喝了。 张靖宇只觉得自己灵魂都轻了半两,忍不住地凑近了一些,亲手拿起酒壶给他满上,凑在他身旁轻声地说:“申弟兴致很高嘛,来来,多喝点。”他的声音略有些哑,低低地说出来极有磁性。他注意到自己说完,唐申愣了一下。心中赞叹他的敏感,眼神也越发的火热。 唐申伸出手,指节弯弯,轻轻点到他的手背上,又轻又软如羽毛轻抚而过。三根手指捏走酒杯,送到不点而朱的唇边,略一张开双唇将酒饮了下去。张靖宇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气息几乎喷到唐申的脖子上,唐申下意识地缩了下,让张靖宇注意到两人已经靠得非常近。 此时,唐申就在他身前,全然置于他的视线范围内。一眼就可以看见他清秀好看的侧脸和脖颈,以及,从衣领里隐约可见的锁骨。张靖宇伸手握住唐申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取走了他手中的酒杯:“来,来,再来一杯,这可是上好的桂花酿,别的地方难得喝到呢。” 唐申并不在意他碰自己的样子,笑着说:“难怪喝到一股花香,倒是特别。” “申弟若是喜欢,回头我给你送几坛子去。” “那就多谢张兄了。”唐申很高兴地笑,伸手接下那杯酒,无视他手指从自己手腕上滑过的狎昵,抬到嘴边细细地品,然后满足地眯着眼睛,真的很香呢。 这桂花酿不是什么上品,只是借着时节,通过一些特殊的制法,让酒香中参了一些淡淡的花香出来,于味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平时在画舫上喝,应个景而已。 张靖宇就开始从这酒讲到这酒的起源,扯到苏州的几大酒坊,再讲到苏州酒坊间竞争时的一些趣事,唐申听得呵呵直笑。可能是酒喝得有些多,脸颊粉红,眼眸湿润,神情间有些松动,笑起来的时候极开怀,美丽异常。 张靖宇的手搭到桌下唐申的手上,轻轻地摩挲着。唐申抽了一下,又被抓住,就没有再抽。张靖宇像是得了准许般一样,另一手也楼到了唐申的腰上,将他向自己楼近了一些。 唐申很乖顺,没有拒绝,任由他在自己手上腰上摩挲,只在痒的时候才瞪他一眼,张靖宇就讨好地笑着收敛些,接着继续搂着他给他倒酒陪他说话。 然后,在唐申喝一杯酒的时候,张靖宇突然握住他的手,将那酒喂到了自己的嘴里,从刚刚唐申喝过的地方。 唐申的脸皱了起来。 他本就有洁癖,从来不与人共用东西,与家人难免会有的时候也就算了,一个外人,他很是不喜的。所以,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自己挪了回去坐着。 张靖宇知道自己做过头了,立刻又贴上去,两手一齐地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道歉,让人去拿了一个新的杯子过来给他。唐申这才接下了,不再冷眉冷眼。 而这一幕,被坐在对面的祝允明看清楚了。 祝允明皱起眉,唐申的样子有些不对。他很清楚,唐申在长州遇到那件事,绝对不会轻易与男子亲昵。虽然张靖宇确实出色,但能让眼界奇高的唐申这么容忍还是有些不正常。然后,他惊讶地看到唐申突然不舒服地呻吟了一下,歪头靠到了张靖宇的肩窝里。 张靖宇是什么样的人祝允明很清楚,他虽然称不上是个小人,但当有美人投怀送抱时也绝对不会去当什么正人君子!可眼下这样子,两人似乎你情我愿的,祝允明想过去阻止但又怕自己弄错了所有人难堪,只好先给唐寅使眼色。 唐寅正喝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突然见祝允明不断对自己抛媚眼,立刻脸红了,低头羞涩。祝允明几乎吐血,恨不得过去敲醒他! 这个时候,祝允明看见张靖宇的手伸进了唐申的衣服里!而他的头也低下来,凑到了唐申的脸上,这是什么动作祝允明不用想也知道,立刻就要跳起来阻止!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的,只见唐申一记凶狠地左勾拳,将没有任何防备的张靖宇给直接打到仰躺在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唐申慢慢地站起来,灯光下的少年修长挺拔,容颜精致,高傲不屑地看着地上躺着仿佛醒不过神来的张靖宇。 张靖宇躺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少年,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只觉得,这个姿势看他,格外的美丽。 然后,唐申慢慢地开始整理衣服。他的衣服也因为张靖宇的动作而松散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很是不雅,他就不急不徐地整理衣服。发现头发也乱了,一把扯下头绳,扎成了高马尾。全身收拾妥当,这才背起双手,略微弯腰地看着坐起来的张靖宇。 张靖宇鹰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唐申,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的样子。唐申轻轻一笑,软糯糯的声音依旧甜酥:“张公子,我抱起来,可称手?” 文征明喷了,那陈公子手中的杯子也掉了下来。 唐申不理他们,看着张靖宇依旧微笑:“告诉你一件事,除了一个人,其他人都休想碰我。” 张靖宇喉头滚动,半晌问了一句:“是谁?” “你有什么资格知道?”唐申冷哼,直起腰来,转身不再理他。此时唐申面皮白净神色清醒,哪里有喝醉的模样?刚刚那一切,本就是装的。 张靖宇猛地跳了起来,直接就伸手要勾他,唐申猝不及防被抓住胳膊,心头火起,反手又是一拳,张靖宇习武出生,哪里会对付不了,很轻易的举起另一手就抓住了。唐申却微笑,后退半步,抬脚猛地一下狠踹了出去。 因为那部位关系张靖宇下半生幸福,所以他不得不放开了唐申。唐申极其灵活,伸手就从左右抓了两个酒壶砸了过去,张靖宇抬手挡去的时候被袖子遮住视线。这时唐申已经转了个角度,拉高衣袍,又是一脚狠踹了出去。 这里要介绍下画舫的护栏。为了美丽,好看,轻巧,艺术等等等等原因,画舫的护栏并不高,以唐申的高度不过是到大腿,而以张靖宇这人高马大的身材,也不过刚刚超过膝盖。而且这雕花护栏着实单薄脆弱,张靖宇压过去的时候,木头的护栏完全不能承受重量,哗啦啦全部碎掉,张靖宇就这么帅气地掉进了河里。 唐申放下脚,走过去,抬起腿狠狠一脚踩在破碎掉的护栏上(这个高度搁脚正好),甚至还踩断了两根垂死挣扎的护栏,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水里翻腾的张靖宇:“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让五贼套你麻袋拍你板砖断你子孙!” 一船的人全部寂静无声地看着斯文秀气的唐申发飙,目瞪口呆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时的表情,连缺少表情的杨絮都张着嘴傻兮兮地看着唐申帅气的背影。 然后,突然的,祝允明暴出一声大笑,接着所有人都醒过神来,陈举人和船家连忙去打捞张靖宇,唐寅文征明祝允明则是围到了唐申的身边,担心他有没有受伤或是被占到便宜。 祝允明装模作样关怀了两句,最终还是忍不住笑趴在他肩上:“天啦,申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一面。” 唐申气恼地瞪他一眼:“怎么,你很开心?” 祝允明知道他现在很不高兴,不敢撩拨他,笑着说:“不敢,正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岸上吧。” 船家不敢耽搁,很快将船摇回了岸边,下船的时候,张靖宇和陈举人先下,但刚刚踩到实地上,张靖宇突然回头盯着唐申:“我会成为例外的!” 唐申愣了一下,然后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目光不善。张靖宇却温柔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永禄迎出来就见了这么一幕,直觉地感觉不对。看看自家爷,果然和上船的时候不一样了。跑过去搭手扶他下船,轻声嘀咕了一句:“二爷,您和这种地方八字不合,以后不要来了。” 唐申气坏,伸手打他一下:“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找的?” 永禄和他没大没小惯了的,又点头:“把自己养得这么好看可不是你自找的嘛。” 唐申气得脸色铁青,劈手夺过祝允明手上的扇子就在永禄头上狠敲,永禄抱头鼠蹿。 祝允明却真的有些担心,拉住准备去追永禄的唐申说:“你真的要小心些,张靖宇轻易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唐申咬了咬唇,阴沉地点头:“我知道。” 41、第四十一章 因八字不合,唐申再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祝允明倒是天天地带着唐寅文征明两人去。两人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悠然自得谈笑风生,倒也算是一种成长。而让唐申惊讶的是,唐寅似乎放开了祝允明的执念,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小家子气,潇洒豪爽,大方自然。逛青楼逛出这种结果出来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啊。 忍不住去追着问原因,结果唐寅感叹地说:“祝兄和杨老板情真意切,我自认不及杨老板万分之一,就不让祝兄为难了。” 唐申听得嘴角抽搐,握着拳头在唐寅的头上比划了半天终于忍住没敲下去。转过身深呼吸练习吐纳,告诉自己大哥只是单纯了点,犯不着和他计较太多。但一想到他把自己和一个倌比较还说自己不如对方“万分之一”,唐申就觉得胃疼! 这件事被祝允明知道后,祝允明哈哈大笑,安慰唐申杨老板原本出生也是不凡,祖辈也是世家大族,不用太呕血。 不过不管怎么样,唐寅这样唐申还是乐意见到的。只是,或许唐寅过得开心,他却过得极为郁闷! 因为那位张靖宇公子不知道对祝家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祝老爷子竟然也同意他搬到祝家来“小住几日”,并且因为与唐申“相熟”,安排他住的屋子就在唐申相邻! 为这件事,唐申冲去把祝允明给揍了一顿。祝允明鼻青脸肿地去找自家爷爷,结果祝老爷子大笑三声,送了唐申一句话:“越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让人放不下呀。” 听了这句话,唐申从容了。只要这家伙不来硬的,自己怎么也吃不了亏。人家追人追不上手的还没烦呢,自己这个被追的烦什么,他爱折腾就任他折腾去,反正几天就要走了。 于是,唐申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俊男鞍前马后地跟着,温柔小意的几乎可以让人溺死其中。可唐申倒是安之若素,并不把他当回事,倒也没有完全把他当不存在,只是坚定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不容靠近。 这就苦了永禄,永禄当然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主子不同意,他怎么能让他得逞?十二个时辰地不离唐申的身边,偷懒的时间都没有。唐申倒也不阻止,其实张靖宇相当绅士,永禄即使不在跟前,他也不会对唐申做什么。相反,张靖宇平时可以称得上正人君子,谈吐得体说话风趣,让人非常容易产生好感。加上对唐申极有耐心,倒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让唐申不高兴的事来。 明天唐寅就要上京,今天唐申特意去和唐寅好好交流了一下,天黑才回到房间。一走进来就看见张靖宇坐在桌边拿了一张图纸在细细地看,愣了一下道:“我没有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过来找你,在桌上看到的。”张靖宇穿着一身蓝色长袍,笑容温柔,显得他英武又儒雅,指着手中的图纸说:“你自己设计宅院?” 唐申走过去,将图纸抽了回来叠好放回匣子里:“只是兴趣而已。”转头吩咐永禄:“我们明天也要走了,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该收拾的零碎都收拾了吧。” 永禄应了一声开始过来收拾桌子,毕竟只住了几天,也没有多少东西,大多都是这些天唐申出门买的一些小零碎。永禄手脚麻利,拿来一个藤箱,一件一件地迅速收拾着。 张靖宇并不在意,只是皱着眉:“明天就走?” “嗯。”唐申点了点头,“家中只有父母和大嫂,我不放心。”又想起来将唐寅写的信塞在匣子里递给永禄收好,这才转头问他:“你来找我有事?” “我这几天来找你,何时有事了?”张靖宇坏笑,收到唐申一记漂亮的白眼笑着说:“你若是喜欢设计宅院,我有一些图纸,拿来送你。” “好啊。”唐申并不拒绝,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的时候被杯上的两根手指档住了。就听张靖宇满满地不赞同:“晚上天凉,不要喝冷茶。”说着叫来自己的侍从去换热茶。 唐申皱了下鼻子,他渴得厉害的时候比较喜欢喝冷茶。不过想想他说的也对,就放下了茶杯等热的。 张靖宇满意地笑,坐在他身边:“多留几日可以吗?” “本来就是约好了送走大哥就返家的。”唐申摇头,“而且临近秋收,家里事多。父亲身体不好,这些事一向都是我做。” “真难为你一个孩子从小就操劳这些。” “习惯了。”唐申转头看着外面的月光如水,莫明地凭生了几分疲惫。“其实若是可以,我也想像大哥那样,只是咱们家总要有人撑着。大哥既然撑不起来,我自然不能退缩。” “你太爱操心了,我觉得唐兄并不是糊涂的人,只是你管得太多,让他懒得自己动脑筋而已。”张靖宇不太喜欢唐寅,事实上,能将唐申的注意力从自己身边吸引走的人事物他都不喜欢。 唐申点头:“是,我并不打算操心他一辈子,所以才任他去京城。不管是吃苦也好,走运也好,希望他能改变一些。毕竟已经成亲做父亲了。” “看,还是在为他操心。”张靖宇笑着将送来的热茶倒好递到他手边。 唐申接了,因为太烫没有马上入口,拿在手中温暖冰冷的手指。过了一会说:“大哥从小就对我极疼爱,他性子这么单纯,其实也是被家人惯出来的。有的时候他也不满我管他太多,但最后都是由着我的。在他心里,我是极重要的弟弟,就连大嫂,也比不上的。他对我几分好,我就想还他几分,不想让他难过困苦。我不会其他的,不能与他一起咏诗作赋,伤春悲秋,只能在平时尽可能让他平顺些。” 张靖宇看着唐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少年侧着头低眸看着手中的茶杯,水光映衬下,柔美动人。有些无法压抑地轻声问:“别人对你几分好,你就还别人几分是吗?那我呢?” 唐申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张靖宇有些紧张,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越发的低沉,带着微微的颤抖:“我若对你好,你能对我好吗?” 唐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张公子,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费时间。” “不。”张靖宇伸手抓住他的手,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碰他,唐申一惊,却没有挣。至于为什么不挣,可能是因为他此时的目光,太认真太深情了吧。 张靖宇将他的手紧紧握着,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极温暖,将他的手整个包住,唐申四季冰凉的指尖在他的手中迅速被温暖,让唐申有些不舍得抽出来。他抬眸看向张靖宇,听他紧张地说:“你太善良,只要我持续对你好,你终有一天会应了我的!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鄙,但我真的不想放开你。” 唐申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拢回袖子里,淡淡地说:“张公子,你觉得,你能坚持到几时?而得到我后,你又能专情我几时呢?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当红颜老去,新人来到,你能坚定地守着我吗?” 张靖宇讷讷无言,最终有些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男人与男人,毕竟无法一辈子的……” 唐申听了这话怔怔地睁大眼睛,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大笑几句,点头说:“是啊,你说得对。男子与男子,本就违悖人伦,怎么能渴望一世长久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唐申转头看着他,笑容明亮耀眼:“所以,我不想用我的感情去玩弄人生,那种娱人伤已的事,我只要脑子还正常,就不会做的。张公子,你只求一场春梦,我却怕入梦后无法转醒呢。” 唐寅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同船的人最终成了三人,唐寅,文征明,那位张靖宇的表兄陈举人。 唐寅看看高高的大船,再看看站在身边的弟弟。伸手将他圈入怀里:“会试结束后,我就回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了。家里,就拜托你了。” 唐申愣愣地依靠在他怀里,又笑了起来,在他胸前重重地点头,伸手抱了他一下。 船家在船上喊人,唐寅放开弟弟,和文征明陈举人上船。随着“”的号令,大船慢慢地远离码头,渐渐看不见了。 唐寅拢着袖子站在码头上,水吹起他的衣摆,显得细瘦的人儿几乎乘风而去。张靖宇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 祝允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劝他:“放心,那么多士子上京应试,只要谨慎些就不会有事的。” “嗯。”唐申转过身,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想得太多了些,大哥也不是孩子了。” “是啊,你还是小孩子呢,操心你自己就好。”祝允明从团子手上取来披风给他系上,“你这就回去吴县了,自己一路上要小心。” 唐申呵呵直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了,你放心吧。” 祝允明系好了披风,定定地看着他。唐申奇怪地挑眉看他:“怎么了?” 祝允明看了张靖宇一眼,回头握住唐申冰凉的指尖:“我原本想让你在苏州过得开心的。” 唐申笑了,摇头:“没什么,而且,来日方长。” 祝允明也笑了,放开他,将小手炉给塞给他捧着,这才说:“好,那我们就约好了。” 唐申点点头,搭着永禄的手上了马车,临走时回头看了张靖宇一眼,张靖宇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唐申想了想,最终只说出保重二字,张靖宇抿了抿唇,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祝允明等唐申的马车驶离视线,转身就要坐上自家的马车,却听身后张靖宇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天,申儿在船上说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 祝允明的脚收住,回头看他,面无表情。 张靖宇看着他冷笑:“申儿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儿,竟然选中了你。而且你竟然还不在意他,真是一大笑话!” 祝允明哼笑了一声,摇头说:“张靖宇张公子,你太自作聪明了。”见张靖宇皱起眉,又冷冷道:“我与申儿的关系确实与常人不同,但那与你又有何关系?你若是能让申儿倾心于你,我自会祝福你并解释清楚。你若不能,我与申儿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张靖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认真地看着他:“他说,他不玩弄自己的感情,若是许出心就要许出一世。” 祝允明却浅浅一笑:“我知道。”当然知道,若不是知道,哪里能容忍你靠近他。 42、第四十二章 唐寅正在作画,画的是京城的繁华街道。这是申儿要求的,爹娘不能四处走走看看,若他能画下来,也能让他们感受一下。唐寅当时就有了无尽的作画动力,天天出门晃悠,回来就一个尽地画画。文征明和陈举人都来劝过他几回,让他看看书准备会试,但唐寅只是笑笑,也不反对,转过身继续画画。 时间长了,两人已不管他,看书看累了,还会过来看看,看到画得好的,还会拿回去临摹一张寄回去给家人看看。 唐寅落下最后一笔,站直了身体细细地看,挑了一根细笔再小心地将一些细节画得更好些,这才满意地题笔在画上写了几个字“京城南大街月初市集景”。 “大爷!家里来信了!”同寿拿着信一路小跑过来,唐寅心中一喜立刻放下笔迎了上去:“快拿来给我看!” 接了那个包裹,打开来首先看到一个装信的匣子,里面平整地放了三封信,信下还压着几张纸。先打开纸看看,一张是两名妇人的简画,虽然画得很粗糙,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和她们托着腰温柔微笑的模样。另一张是一对中年男女,并排坐在一起,男子捋须微笑,女子双手搭在腿上微笑坐在男子身边。 这两张画画得很粗糙,人物也不是很好看,却是用了心的,细细的炭笔比毛笔更能清晰地勾勒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看得人很温暖。 这是唐申画的,收到了唐寅的风景画后,唐申“闲了没事”之下,画了一张丁氏的画给他寄了过来。丁氏怀孕数月,唐申怕他担心,特意画出她的模样随信寄了过来。收到信后的唐寅感动不已,拜托弟弟多画一些,唐申虽然不情愿,每次却仍然寄了,有的时候是人物,有的时候是家乡的风景,大多都是这种细炭笔画的画,线条简单粗糙。唐寅知道他并不擅长,却仍然为了远方的大哥画了这些,只更觉得感动。 细细地从画上看了看,妻妾都平安的样子,只是肚子已经挺大。爹娘看起来也平安,母亲换了常用的发型,父亲换了冬衣,画上都清楚的画出来了。 唐寅满足地笑,取出信来看,首先看父母的。信是父亲写的,写到他们一切平安,让他在京城不要挂念,多照顾好自己。再简单说了些家事,今年没有下雪,冬天不算很冷,但申儿仍花大价钱买了许多皮子给家人做了衣裳,还做了一件给他,在随身的包裹里,让他冷的时候记得穿。然后是母亲口述的一些叮咛,事无巨细。 第二封信是丁氏的,丁氏寄了一张亲手做的塞了棉花的靴子,防止他在冬天冻伤脚。然后回了他上一封中写的事情,再说到自己和那个妾现在的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好,让他不用担心。最后写了一件事,唐申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逼着两个孕妇开始喝羊奶。不过他用杏仁去了腥味,说是为了孩子好。她自己还好,侍妾倒受不住那味道哭诉了好几回了。 唐寅莫名其妙,拆开最后唐申的信来看。唐申的信从来不拢髅靼装椎匦戳思讣隆5谝患蛔酉碌牟即镒白乓患ひ乱凰扪ィ盖装巡即谟谜胂叻旌昧耍Ω冒踩5诙谄ひ轮屑辛艘徽帕桨倭降囊保盟灰粽乓煤冒才畔鹿鍪娣辍5谌蚰淌呛枚鳎蕴ザ绕浜茫匦胍龋芫磺腥白瑁 唐寅看得哭笑不得,放下信,取来剪子拆开布包,果然抖出一件皮衣和一张银票。下面压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厚厚的靴子里塞了许多的棉花,穿起来绝对不会冻脚。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是唐寅喜欢的一些菜干。 唐寅让同寿收拾好这些东西,立刻去桌边写回信,正写着听到沙沙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一片片雪花落到了窗子上,印出一片片雪影。 “下雪了呢,也不知道吴县家里是不是也在下雪呢?” 吴县唐家此时没有下雪,而在大兴土木。 唐广德站在一个大坑前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问:“申儿呀,这地窑,咱们家已经有了,不用再挖这么大一个吧?” 唐申拿着一张图纸,指点着对身边的工匠说:“小度刚刚量的这里的尺寸不对,和我要求的不一样,这个尺寸不能有任何差错!”那工匠连忙应着去忙活了,唐申这才说:“爹,我说过了,咱们家以后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只一个地窑不够用。”又大喊一声:“小度,再把出口的长宽量给我。” 小度点点头,拿着尺去量出口。 唐广德看看这个几乎有一间房子大的地窑,心里想,这么大,都可以住人了。他们家这么几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地窑了?他到底要收多少东西?幸好风水先生说这里挖不会破坏风水,否则唐广德真不敢让这孩子在这里挖大坑。见这里没有自己什么事,唐广德决定出门散步去,顺便看看木匠有没有把自己订做的摇篮做好。 杏娘端着茶水过来,小度看到她,跑过来喊了一声:“嫂嫂。” 和方行舟成亲不久的杏娘一张俏脸刷地红了,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倒了杯茶,小度乖乖地捧着一边喝去了。杏娘这才又倒了一杯给唐申。 唐申接了茶,装模作样地叹息:“杏娘,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咱们家里哪个你不选,偏偏选中方行舟那个有恋弟情结的二愣子,他完全就是看你对他弟弟好才娶你的!你这么聪明怎么能被他骗了呢!” 杏娘白了他一眼,倒了茶给一直站在唐申身后从来没离开过的方行舟。方行舟接了茶笑容温暖,拉了拉她的手亲昵,一点也不在意唐申的话。当时帮两人做媒的就是他,他是最没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唐申见夫妻两个不理他,伸手摸摸小度的脑袋:“小度,我说得对不对?” 小度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什么,或者说听见了但没有听懂,但既然是唐申问的,自然就乖乖点头。唐申满足了,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正得意着,突然抽筋的双腿让唐申的脸惨白扭曲,立刻就站不住向后倒了过去。方行舟发现不对,立刻扔了杯子冲过来,在他落地前将他抱住。 杏娘吓得差点尖叫,连忙去搬了椅子过来,方行舟抱他坐下,开始给他按摩双腿。 唐申咬着唇呻吟,等到双腿的疼痛过去,已经疼得他满头大汗。喘息着靠在椅子上有些虚弱地抱怨:“为什么别人长个头没事,我长个头就这么疼呀!” 小度捧来茶水,听到这话歪了歪头,想了半天犹豫地吐出两个字:“报应?” 所有人默。 然后,方行舟低下头全身发颤地闷笑,杏娘转过身去,双肩可疑地耸动。唐申皮笑肉不笑,声音放得更轻更软:“乖乖小度,告诉我,谁教你这两个字的?” 小度很乖:“永禄哥哥。” 唐申哼哼几声,咬牙切齿,心里咆哮:永禄,你死定了! 正在外面办年货的永禄打了一个大喷嚏,感觉后脊梁上寒气直冒,缩了缩脖子,天变冷了? 等到唐申这一阵的疼痛缓过去,已经累得他靠在椅子上不想动了。 唐申以前一直个子不高,至少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个子不高,加上因为骨骼纤细,所以看起来非常细瘦。不过毕竟只有十六七岁,他并不在意,想想还会继续发育,唐家人个子都不矮,他不会是例外的那个。结果这一阵突然开始发育了,频繁抽筋,经常半夜里痛得他不能入睡。白天站久一点,走动多一些,也可能会抽筋抽到一头栽倒。这也是为什么在家方行舟还会站在他身后守护的原因。 无奈之下,他才让人找了几只羊来喝羊奶补钙,毕竟奶牛是找不到的,耕牛又不能专门产奶。从来不爱喝这玩意的唐申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无私精神,逼着小度和两个孕妇一起喝。但不是没成果的,小度的个子也跟着长高了不说,两个孕妇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而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唐申就已经长高了一寸多,似乎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骨架也有些改变,据唐申自己说,感觉上就像是完成了一次进化一样。 于是,新年来送年礼的张靖宇看到唐申的时候吓了一跳,“你……你真的是申儿?” 唐申白了他一眼,撩袍坐到椅子上,看了他送的礼单皱起眉,用指尖推回去:“这么厚的礼,我们家回不起。” “拿你回给我就行。”张靖宇正在打量他,听到这话,脑袋里都不过一遍地说了出来。 唐申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淡淡地问他:“听说张大人明年任期就要满了?据说要高升,调往京城去了?恭喜。” 张靖宇一听就皱起了眉,有些无奈地点头:“对,你怎么知道的?” “祝兄的信中说的。”唐申并没有别的意思,很正常的道喜。能调到天子脚下,怎么看都是高升的。虽然没有为地方官来得自在,但去了皇帝身边,得到重用,荣华富贵立刻就近在眼前。不过看张靖宇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张靖宇心里恨祝允明恨得牙痒痒,他肯定是故意的!看了看唐申的脸,有些犹豫地说:“我也要跟去京城,父亲要给我在京城另外安排职务。” “恭喜。”唐申点头,情真意切。 张靖宇的表情顿时失落到了极点,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些委屈:“你,都不觉得难过吗?” 唐申挑眉,转头看他。成长起来的少年脸上多了的一些明朗英气的线条,加上整个人拔高后比例变得更加修长匀称,阴柔妩媚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减少,越发斯文俊秀起来,成熟许多。 可能是天性使然,唐申现在总给人一种对任何人都漫不经心的空灵感,不是冷漠,只是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 因此,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舍难过之类的,完全是妄想。 但在张靖宇的眼中,即使这样,他也仍然好看得让人着迷。 张靖宇于是越发的难过,他虽然因为这一阵忙碌,加上两地离得毕竟不近,来看他的机会不多,但从来没有与他间断过联系。用了几个月的心,唐申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张靖宇只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唐申眼里闪过笑意,他确实没有对张靖宇动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张靖宇是个好人,更不妨碍他把张靖宇当朋友看,刚刚其实是有些戏弄他的意思的。唐申朋友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能频繁联系来往的更少,张靖宇勉强算一个。现在朋友要远走,说他没有一点不舍是不可能的,只是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他误会毕竟不好。 所以唐申轻声说道:“只是去了京城而已,何必这么伤感?京城繁华昌盛,若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的。” 张靖宇眼睛一亮地笑着说:“那可说好了!” 唐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自己和他说好什么了? 正说着,突然后面一阵哄闹,有人跑来跑去脚不着地。当着客人的面吵成这样,唐申很不高兴地皱着眉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冷冷说一句:“咱们家难道没有规矩这东西了?” 几个正跑过去的下人顿时冻得全身皮皮挫,低头认错解释:唐寅怀孕的那个妾,称为柳姨娘的女人,快要生了。 43、第四十三章 邱氏在一堆的丫头嬷嬷的拥簇下赶到了柳姨娘的院子,看着这里乱成一团没个章法的样子心头火起,狠狠打骂了几个乱跑乱叫的小丫头。有条不紊地下令让人准备热水参汤粥饭,指使人去找大夫稳婆,再让带来的那几个有经验地嬷嬷进去帮忙,她自己就坐到了产房外面。 得到消息的丁氏也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赶了过来,邱氏看了看她挺大的肚子摇头:“你就不要在这里坐着了,你现在身子重,受了惊或受了累都不好。乖乖回去歇着,这里有娘呢。” 丁氏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毕竟身子沉重,还是谢过了邱氏后乖乖地回了自己的主院。而就在这个时候,杏娘和她擦肩而过,在邱氏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邱氏挑了下眉,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于是,几个丫头嬷嬷被换走,带到了唐申的面前。 唐申不喜欢小孩,所以柳姨娘生孩子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去守着,再说也轮不到他去守。他关心的是,明明还有一个月的预产期,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突然提前要生孩子了。 张靖宇想看戏,被唐申冷冷瞪了一眼后乖乖去休息了。清空了闲杂人,唐申开始审人了。 几个丫环嬷嬷被带到了他的面前,看着端着茶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当家二爷,都不敢乱动,心里不断打鼓。二爷很少动手教训下人,平时非常宽容好说话,但真的惩罚起下人来,也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唐申一手捧着茶,似在发呆一样地一动不动好一会,突然醒过神来,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咯地一声轻响。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仍然吓得几人全身一震,头低得更狠了。唐申扫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聪明点的就自己说了,不想说的就可以去收拾东西了,这大年节的下人虽然不好卖但也不费什么功夫。” 几人更是瑟瑟发抖,唐申说了这话,似乎也不着急了,只伸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膝盖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一个老嬷嬷全身发颤地说:“姨娘说,说……她若是比大奶奶生得晚了,小少爷就……就不是长子了……” 唐申挑了下眉,哼了一声。那老嬷嬷吓了一跳地低下头去,已经开了口,自然也就瞒不下去了,就老老实实地交待。因这柳姨娘与丁氏几乎同时受孕,产期也相近,柳姨娘身边的那个贴身丫头,就在柳姨娘面前说了几句庶长子和庶次子之间的区别什么的,把柳姨娘给吓着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九个月的时候,硬是自己喝药催产想生下唐家长子。 唐申低头看着杯盖,等几人说完了,这才问:“你们知道这事,竟然没有说给太太或大奶奶知道,果然是好胆色呀。” 同喜看了唐申一眼,也不用他吩咐,转身出去叫陈管事了,这就是要卖了几人了。几人立刻哭天喊地,唐家的主子们好伺候,银钱衣物都给得好,又很少打骂下人,哪个舍得离开了? 可唐申双手交叉,靠在椅子上冷冷说了一句:“那女人再荒唐,她肚子里的都是唐家的少爷,是主子。你们这么做就等于是在要主子的性命,这样的下人我留不起。” 被叫来的陈管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进来给唐申磕了个头,叫起后直接一摆手,几个高壮的男丁连拉带拽地把人带了出去。陈管事低着头站在唐申面前不动,等着挨训。 唐申却没有说他什么,只淡淡地说:“这孩子是男是女暂时还不知道,若是个女孩儿就算了。若是个男孩儿,断没有少爷养在姨娘身边的规矩。” 陈管事立刻明白了,应了下来。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这就去了回了邱氏。 邱氏得了信,直接砸了手里的杯子,“一个贱婢,给她抬了脸面还不知好歹,竟然想爬到主子头上去了!也别管什么男孩女孩,生出来都给我抱去主屋去!” 周围的丫头嬷嬷们都瑟瑟低头,不敢胡言乱语。屋子里,也不知道这柳姨娘是不是听到了邱氏的话,哭喊得更厉害了起来,邱氏沉着一张脸门神一样地坐在椅子上,直到太阳开始西落传来孩子的哭声才猛地站身。 柳姨娘到底为唐家生下了长子,虽然不足月,但大夫说孩子很健康。邱氏接过孩子后丢下一句:“让她好生养着吧。”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唐广德正靠在炕上看书,听见一堆人脚步繁乱地过来,放下书看向门口,帘子一掀邱氏裹着一身寒气紧紧抱着什么进来,想问什么但见她脸色难看暂时就没说出口。邱氏在冬月的帮助下除去了披风,将那孩子直接放在了炕上唐广德的身边。 唐广德吓了一跳:“怎么把这孩子抱到这里来了?”眼睛却粘在上面撕不下来,从心眼里笑出来地伸手来逗弄。 “这孩子我们先养在身边,等丁氏那边生下了,就交给丁氏养。”邱氏是真的生气,坐到炕上把事说了一遍。唐广德叹息一声,却没有反对,抱着孩子开心地玩了起来。“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这孩子就留在咱们身边养着就是了,等丁氏那边生下来了就交给丁氏去。哦哟,好乖的小子!哦,哦,我是你爷爷!” 邱氏哭笑不得,把孙子抱过来哄了两下,让人抱去喂奶了。 丁氏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先是心中一紧,又一松。既然孩子注定要留给自己养,那就无所谓了。只是却把柳姨娘给恨上了,这么傻大胆的耍弄心机,实在是可恨! 张靖宇来做客,自然不知道这些唐家内宅的事,只知道唐寅有了一个儿子,笑着连连恭喜,封了一个大红包。 唐申收了,问他何时上京。张靖宇一提到上京的事就底气不足,“再过两月。” 唐申点点头,两个月,到了京城会试也不过刚开始,应该还能多少照顾一下唐寅,就托他帮忙。张靖宇挑眉一笑:“有什么好处?” 唐申头疼,直接把那红包塞他手里:“压岁钱。”说完站起身去看挖他的大坑,不,是地窑去了。张靖宇瞪着手里的红包,最终无奈地摇头,放在桌上追过去:“我去京城前你到苏州送我行不行?” “不去。” “不要这么无情吧,我去了京城咱们就很难见面了。” “总会见到的。” “你这是舍不得我吗?” “……” “我说中了?太好了!” 唐申再一次无奈地叹息,他对这种擅长粘人的类型,实在是应付不来。 唐寅再次收到家信的时候,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儿子。家人的说法是柳氏身体太弱,这孩子又早产,所以暂时放在爹娘身边照顾,等丁氏生下孩子再一齐地交给丁氏抚养。唐寅对这点没有什么意见,买了一些小人儿的东西,随信一齐寄了回去。至于孩子的名字,等到丁氏的孩子生下来再一起想比较好。 这边信刚刚寄出去,文征明走了进来:“唐兄,准备好了吗?” 唐寅笑着点头:“好了。”高福同寿走过来,两人在门口与陈举人汇合,一起去京城外的西山寺赏梅。 西山寺并不出名,但周围的梅花却极多,称为西山梅海。每到冬季,黄白红粉各色梅花在冬雪的衬托下格外的圣洁美丽,香气袭人。所以在京城,冬天里到西山赏梅的人格外的多。唐寅几人得了消息,自然也要来见识一下的。 还没有到西山,就闻到了清洌冰香,掀开帘子,就能看见那一片片白蔼蔼的雪下,深深浅浅的红黄连结成片,云朵般的飘逸。 三人一路说笑地拾阶上山,山路早由寺里的和尚打扫干净了,也不担心会滑倒。三人看着四周的美景,吟诗作赋,心情极好。 到了寺中,果然香客极多,三人好不容易上了柱香,连忙脱身出来在寺周围游逛。 然后看到西山寺一个风景很好的草庐里,坐着一群的士子正举杯高歌,嬉闹欢笑。 陈举人看得心痒痒,也想过去参与,文征明却站住了,拉着唐寅轻声说:“往里面看。” 唐寅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惊讶地看到了一个人,徐祯卿。 徐祯卿自从来参与他的婚宴后,就再也没有过来往。唐寅虽然将他忘记得差不多,但那张娇美的芙蓉面还是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而文征明没有上前的原因也马上被唐寅看出来了,因为他正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那男子仰头喝了一杯酒,然后立刻嘴对嘴地反哺到他口中。徐祯卿呛吭不已地喝下去后,那男子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其他士子似乎都见怪不怪了,还说笑了几句。 唐寅立刻眉头一皱,伸手就拉住了陈举人,文征明也配合地挡住陈举人,两人直接就把他给夹着带走了。陈举人很奇怪,尤其见两人脸色难看,就更是好奇。文征明和唐寅不喜欢背下说人是非,只好说那中间有认识的人,关系不是很好,不想参与进去。陈举人一听马上就保证不会参与到那些人中,两人不想和徐祯卿碰面,就绕到了另一个方向去看风景。 这一片客人少了许多,但梅花的品质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要好,甚至有许多人为修剪的痕迹。 陈举人摸摸下巴说:“我们难道走到别人家别院来了?” 文征明一听就有些犹豫地四下看看:“这么说来还真的挺像的,咱们刚刚不是进了一个圆门?会不会真的走错了?” 唐寅抬头四下看了又看:“刚刚那门没有人守着,这里也看不到有什么屋檐,会不会是寺中僧侣们另外培育的梅园?” “倒也不是不可能。”陈举人将脸凑到一株红梅边闭着眼睛吸了一口,陶醉地闭起眼睛摇头晃脑地正要吟诗,就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叫。 三人带着几个小厮同时回头,就见两个女子捧着玉瓶一脸惊慌地看着他们。然后,一个小和尚急急地跑来:“各位施主,这里是供女香客赏梅的梅园,男子是不能进来的!” 三人连忙向小和尚道歉,那小和尚也自责不已,他因为想解手才离开了一会,结果这三人就进来了。好在没有撞上什么夫人小姐的,这两个姑娘也只是今天来的女香主的丫环而已。 小和尚那边结束,三人又向这两个姑娘道歉。两个姑娘虽然只是丫环,但毕竟也是一等大丫环,在她们这样的府宅里当大丫环,比得上小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当下立刻抱着玉瓶低下头给三人回礼,声音动听婉转地表示不在意,三人并不是故意,谈不上怪罪。 陈举人没有娶妻,对女子要好奇些,当下忍不住地细细打量了一下。两个姑娘穿着嫩绿色和秋香色的袄裙,十六七的模样,身段窈窕,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她们的长相,但看那芊芊细指和那乌鸦鸦的头发,就觉得定是不差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陈举人的打量,两个姑娘立刻就要起身离去。因为走得急,没有留意到她们头顶的梅枝,结果其中那个穿秋香色袄裙的姑娘头上的一支金钗因为扯到梅枝而飞了出去,直接落到了唐寅的脚边。她立刻就纠结了,想拾又不太好意思。 唐寅微微笑了下,弯腰拾了起来,拿着钗尾正准备递给那姑娘时,突然想了起来转身递给了那小和尚,小和尚赞赏地笑了下,接过来递给了那姑娘。那姑娘有些感激地抬头看了唐寅一眼,一双翦翦水眸莹亮清澈,见唐寅也在看她,受了惊吓一般地迅速转了开去,淡淡地红晕浮在脸上,曲膝福了一礼:“多谢公子。” 唐寅客气有礼:“举手之劳,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两个姑娘再次福了礼后转身走了,唐寅三人也转身在小和尚的引领下往外走。只是福至心灵一般,唐寅在临出院门前回了头,看见梅花深处,那姑娘正侧头看他,羞涩地给了一个笑容。 44、第四十四章 那一回头的惊鸿一瞥,让唐寅彻夜难眠,连夜披衣而起,来到桌边,点了灯,展开画纸,开始细细地描画那梅下的倩影。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高福被站在桌边画画的唐寅吓了一跳,再看唐寅冻得脸色苍白的模样,立刻让人去准备姜汤热水,自己走到他身边劝他休息。唐寅也觉得一夜过去,冻得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听从地放下了笔。 高福看了看那画一眼,挑了下眉。取来一张纱帕盖上,扶着唐寅去沐浴。 唐寅将自己关在房中五日,花费无数的时间精力去完成了那幅画。这是他第一次画仕女图,也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心地画人物。总觉得仍然无法将自己那日见到的美丽全部画下,但这张画已经不能再多添一笔,他只能略有些遗憾地让同寿送去装裱,躺回床上乖乖养病。 同寿知道自家爷不顾发烧也要完成的画自然是重要的,没有送到一般的画斋,直接送到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补天坊。补天坊的后台是谁不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家店有最一流的工匠,不管是首饰器皿武具字画都可以由他们制造修补,甚至可以改造得更好。就因此,比起一般的店,费用也要贵上许多。 所以,平时装裱只要几两银子的画,被掌柜地看了一眼后,直接开价:“五十两。” 同寿只觉得他们是在抢,生气地立刻就要收走!那掌柜却收了画不还:“这位小哥,这是你们公子费尽心血的画吧?画得这么出色,送到别的地方,只会坏了这画的神韵。交给我们,虽然五十两,但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同寿仍然不同意,不是别的,是他没有权力决定是否能花这么大一笔钱。那掌柜的看出他为难,想到他可能是没有这么多银两,有些可惜地将画还了回去。还的时候万分不舍,摩挲了好一会,像是在抚摸爱人一样,看得同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接了画回去,一问,唐寅立刻抽出五十两银票给他:“交给他们吧。” 同寿犹豫地看着高福,高福点头:“去吧。” 同寿无奈,只好再回补天坊,补天坊掌柜一看见他,立刻兴奋地甩开一个客人跑了过来,抢一般地抢了画去了后面,至于银两则由小二去收,他看都不看一眼。同寿眨眨眼睛,交了钱拿了凭条回了家。唐寅听了笑笑:“那位老板是位雅士,这般的爱画成痴,交给他我放心。” 同寿这才放下一丝不满,安心地等着。 那画约定是十天取,原因是唐寅在画上的一些色彩上得不好,他要找最好的画匠去补足这点。但其实他五天就弄完了,将画挂在最明显的位置,引来不少客人伫足观赏。一时间,唐伯虎的名字就被人传了开去。那幅画也被叫出了天价,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老板不敢卖。等到十天同寿来取,就被一堆人堵着门要买画。同寿知道自家主人宝贝这画,怎么也不肯,取了画转身就走。 有恒心的自然要派人追了去,于是唐寅的门前求画的就越来越多起来。 唐寅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那幅被装裱后越发鲜艳夺目的画,就被挤上门来的客人惊得不轻。好在别人为求画而登门,都非常客气。唐寅那张梅下美人图不肯出让,便有人花钱请他做别的画,唐寅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便答应了几家,让他们改日登门取画。 而那张梅下美人图,则被唐寅留下了下来,也幸好留了下来,在重要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与唐寅同院居住的文征明,也因此卖了不少字,也跟着小小地出了名,更缓解了他因为银两不足而有些困窘的生活。至于陈举人,他的字画不能与这两人相比,无奈地要不出去参加聚会,要不就在家闭门苦读。 年后不久,唐寅接到家信,丁氏也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一口气有了两个儿子,唐寅得意不已,在文征明面前炫耀不停,拿着唐申画的孩子画像说自己的儿子多可爱。 文征明被他扰得看不下书,干脆陪着他玩。然后,这时陈举人回来了。 陈举人先是表达唐寅有了嫡子的庆贺,再突然问了一句:“唐兄,文兄,你们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徐祯卿的举人?” 两人同时一愣,他们自然是记得西山遇到的徐祯卿。只是他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个样子的徐祯卿,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搂着他的那个男子。 陈举人今天是去参加一个聚会的时候见到了徐祯卿,互相问候才知道是同乡,徐祯卿才对他多说了几句话。陈举人没有忽略说到唐寅和文征明时他微微一愣的表情,猜到他们是认识的,才会回来打听。 唐寅干笑了两下,有些无助地看了看文征明。文征明憨憨地笑笑说:“陈兄,徐公子和唐兄是同届的举人,乡试第二名。” 陈举人惊讶不已,他与文征明同届,对这位徐公子并不熟悉。当下笑道这位徐公子这次会试肯定可以金榜题名的!聚会中,徐公子才学出众,见解非凡,一出口锋芒就盖过当场所有人。而且徐公子似乎与他身边的那位林姓公子关系非同一般,要知道那位林公子可是出生京城世家,林家在朝廷上也是很有势力的。有林家扶植,徐公子前途无量啊! 唐寅听得有些不安,文征明抓抓头有些弄不清的样子,笑着说:“这个,会试成绩如何还不是要看考卷写的怎么样吗?” 陈举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指点他:“文兄,这会试虽然结果要看考卷,但这评卷的人是谁?当然是考官了!考官们也是人,若是知道这事,自然是要给林家一些面子的!” 文征明做恍然大悟状,然后耷拉着脑袋难过。陈举人就安慰他,劝他下次和他一起去参加聚会,与林公子多客套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文征明没有拒绝,也没有赞成,只在不知不觉中将话题转了开去。 陈举人回去休息后,文征明看着唐寅的脸色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嗯。我来之前申儿再三叮嘱了我一些话。”说着把唐申在马车上说的话说给他听,文征明立刻点头:“申弟不出门而知天下事,果然是个精明的。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我也这么想。可徐兄……” “唉,他已经双脚踩了进去,再难脱身,哪里是你我一句话劝得回来的。” 唐寅只觉得可惜,那个漂亮的男子是真的很有才华,可惜造化弄人。 可这陈举人却去得勤快,回来后时常说徐祯卿的好话和林家的富贵奢华。他也发现了徐祯卿与那林晋林公子之间的事,并无多少反感,毕竟徐祯卿的长相在那里。只是有些可惜,毕竟徐祯卿其实已不年少,当年老色衰时,还能有几多宠爱? 唐寅将这里的事写信回家,接到唐申的回信立刻打开来看。信中安慰了他几句,让他继续这样的生活不要再多出风头。至于陈举人的所作所为,他已经告诉了张靖宇。如果张靖宇不阻止他也没有办法了,两人只要记得会试之前,谨言慎行最重要。 张靖宇确实给陈举人写了信,不过这信的内容与唐寅期望的相反。其实张知府能在苏州只呆了几年就要高升,与林家的扶植是分不开的!也就是说,他们家早就和林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陈举人依附张家,张家依附林家,陈举人自然也要和林家打好交道。反正他才华一般,外貌不显,只是去巴结林家而已,林家门外这样的人天天都有一堆。 唐寅无奈,和文征明商量了一下,两人闭门读书画画,与陈举人之间的来往也少了许多。陈举人自己忙碌,也没有在意,渐渐也就行同陌路了。 到了二月,张靖宇上了京,离会试也不到半月时间了。他安顿好后立刻去见三人,给唐家和文家带了许多东西送来,也把两家人的话和信送到。陈举人的家人跟着张家一起上京的,他立刻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和家人一起住。 张靖宇笑着对唐寅说:“你那两个儿子我都见着了,活泼可爱。令尊令堂也都健康,托我带话给你,让你安心会试不用担心他们。申儿倒是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你,只让你考完了尽快回家不要耽搁。” 唐寅心中明白自己写信回家弟弟已经看过,所以才没有通过张靖宇带话,想来是写在信里的吧。笑着说:“我也离家这么些日子了,确实是非常想念的。会试一结束我就会立刻回家了。” 张靖宇想起来一件事抚掌一笑:“对了,久别重逢,我特意让人在及第楼准备了席位,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这就一起过去吧?” 张靖宇性格爽朗,进退有度,唐寅和文征明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加上确实是帮自己不少忙,自然是点头应允,回房间换了衣服跟着去了。 结果一去就后悔了,张靖宇不仅仅请了他们三人,还请了林晋等人,自然的徐祯卿也来了。 徐祯卿看到两人时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满眼的不赞同和隐约的担心。唐寅和文征明没有注意到,只凑在一起小声说了会话,然后就坐到了末位去低头吃饭。 张靖宇与林晋没有一会就打成一片,两人都是风流成性豪放痛快的人,马上就狼狈为奸起来。 然后,席间,有一位举人猜测这次的会试试题。唐寅和文征明立刻寒毛倒竖,唐寅甚至发现自己被弟弟交待过的事正在一一发生,突然怀疑唐申是不是可以未卜先知? 在座的有不少人都要参加会试,立刻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唐寅和文征明并不参与,其他人却讨论得热烈。然后不知是谁提到,这次的两个主考官性格冷傲不通人情,出题肯定是冷僻至极的! 其他人更是赞同声一片,七嘴八舌地说出了好些可能的考题。 文征明发现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考题上,并且有理有据地似乎自己是主考官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直觉不好,和唐寅示意了下,唐寅于是几杯酒急急下肚,立刻头晕眼花起来。 文征明着急:“唐兄?唐兄?” 张靖宇坐在上首,看到立刻过来:“唐兄怎么了?” “唐兄刚刚和我说到家中的事,有些开心所以喝得多了一些。”文征明扶着唐寅有些担心地说道:“唐兄的酒力一般,可能是喝醉了。” 唐寅突然发出呕声,文征明立刻说:“张兄,不如我先扶唐兄出去吧,这里实在……” 张靖宇自然同意,于是高福进来,和文征明将唐寅扶了出去。唐寅扶着树干呕了半天,终于不胜酒力昏睡过去,文征明让人进来和张靖宇说了一声,万般歉意地先走了。张靖宇虽然有些遗憾,但看唐寅那样子估计确实是撑不住,只说下次再单独宴请他们,两方客气一下,文征明就带着下人将唐寅打包塞进马车带回去了。 而一进马车,唐寅立刻醒了过来,抓着文征明问:“申儿明言过,不许……” 文征明连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下来,见他点头才说:“哪届考试没有人猜题,申弟也不过是叮嘱一声,你不用自己吓自己。”唐寅点头,文征明叹息:“不过,这次却是有些古怪,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而在两人的马车驶离后,在张靖宇宴客的包厢隔壁,有人轻声说:“大人,走掉的那两个举人是唐寅和文壁,已经派人盯着了。” “……他们不是林家的?” “不是,这两人从来没有与林家打过交道,只是受了张靖宇的邀请才来的。” “张靖宇?” “是,张靖宇似乎与他们相熟。来京城后立刻就去见他们了,还带了不少唐文两家相托的东西送去了。” “如此熟悉的旧人,却失礼在人家的宴席上提前离开,看来是小心人。” “是,大人。” “如果他们之后安分,放过他们也无甚不可。” “是。” 45、第四十五章 幔帐下传来无法压抑的呻吟和抽泣的声音,随着另一人喘息声加重而不断攀升,最终化为一声急促的尖叫,然后一切归回平静。 林晋的笑声很舒畅,看来心情不错。他摸着身下男子精致的容颜,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呢,在想些什么?”见他好一会没有回答,仍然在轻轻地喘着气,惩罚性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因为那个唐寅和文壁?” 徐祯卿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定定地看着身上男子俊美的脸,又慢慢地闭上,却张口说话了,“不是,只是通过他们想起一个旧友。”声音沙哑,显然刚刚的行为对他的声带有了不小的伤害。有些疲惫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 林晋却伸手将他拉了回来重新塞回了身下,已经清明锐利的眼睛直直地对着他的:“怎么,有了新欢,就想抛弃旧爱了?” 徐祯卿无奈,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看到了那两人,回忆起了在唐家的一些生活片段罢了。那种放松又悠然的生活,不是谁都有机会去拥有的。自己曾经也可以拥有,却放弃了,不过现在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否在后悔。所以看到两人,有些恍惚而已。 放弃挣扎乖乖地依靠着他,将脸埋到他的怀里去,闷闷地说:“他们并不喜欢我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林晋伸手拥着他,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徐祯卿在他一下一下的抚摸中慢慢地说:“我只是有些奇怪唐寅为什么来参加会试而已。他并不喜欢的,他弟弟也不同意他来。” “他弟弟?” “嗯,唐寅不够精明,虽然是嫡长子,当家的却是他弟弟。他们家在吴县过得非常平静舒服,不贪权不恋势。兄弟两人中了举后就没有再考的打算,所以见到唐寅,我有些意外。” “倒确实有些像你所说的。他来京城后,听说一直就在四处游玩,或给人画画写字,倒是没有认真参加过几次诗会,也没有见他到谁家门前去请个安问个好的。与其说是来参加会试,不如说是来京城游玩的。” 徐祯卿心想,肯定是唐申警告过,唐寅才会这么安分吧,他原本很喜欢参加诗会的。正想着,突然感觉男人的手又摸到了腰下,连忙伸手抓住:“不要了,我也该走了。” “今天留下来。”林晋不管他的拒绝,翻身压上他吻住。 而唐寅也没有再和徐祯卿见过面,事实上从那以后,他和文征明就以闭门读书为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关了,求字求画的人都挡了回去,任何人都不见。 这其中自然就有张靖宇,唐寅对这位张靖宇并不讨厌,但想到弟弟的话,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见面为好。他只是来会试的,会试完了就要回家了,哪怕闷一点,只要能平安回去就行!最近的一切都让人感觉非常不吉利,唐寅不想参合进去。 这让张靖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毕竟是唐申唯一的哥哥,张靖宇不想与唐寅坏了关系,但唐寅的理由很正当,他一时也没有时间管他们,只好暂时放开不提。他刚到京城不久就得了进宫当侍卫的差事,虽然还只是个三等侍卫,但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升职。所以天天除了工作,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情交道要处理,也非常忙碌。 日子很是平静是来到了会试当天,唐寅穿得厚厚的,拎着篮子,带了一个简单的包裹,排着队被细心检查后,走进了考场。 一样是小小的号房,关上门后黑暗阴冷。锣响后,试卷从门上塞了进来,唐寅小心地展开,看了题目后,冷汗刷地下来了。 唐寅的记性很好,他分明记得,这道题目,在那日的宴席上,有人提起过。这么冷僻的题目都能被一字不错地提出来,分明就是有问题的!唐寅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立刻就敲门出去告诉主考官,可他又不敢。只好小心地研好墨,有些颤抖地拿起笔,开始写卷子。可笔下到底写了什么出来,唐寅却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 而另一个号房里的文征明,则是同样的一头冷汗。心里百转千回七上八下,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也只有继续写卷子了。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有人泄题,现在大惊小怪,反而可能惹祸上身。三年一次的会试,文征明不想就这么错过。 可三天后,第二张卷子,再三天后的第三张卷子,让唐寅和文征明有些无处下笔的感觉。三道题,他们竟然都听过! 文征明拿笔的手颤抖得写不了字,脑中警中长鸣,感觉肯定要出大事! 于是,当会试结束,两人出了号房,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都有着浓浓的惊慌。 唐申是在会试结束后没几天收到信的,送信的人竟然是他派去给唐寅的护院之一。他坐船南下,到了苏州后日夜兼程地打马赶回,将信送到了唐申的手上就晕过去了。唐申立刻手脚冰冷,示意陈管家将人送去照顾,慌忙拆了信从头看到尾。 唐寅和文征明同时写了信,塞得满满当当的信封里详细地写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唐申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转身看着方行舟:“方大哥。” 方行舟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温和,笑着说:“二爷,你有什么吩咐就说吧。” 唐申点点头,把信递了过去。方行舟看完,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小心地看着唐申:“二爷……这……这可是大事!”考题被泄露,而且还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会试,这么严重的事,皇上肯定不会放过!好在大爷并没有参合,但毕竟是那场宴会的客人之一,若是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万劫不复! 唐申揉着太阳穴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尤其是头和胃更是疼得快要绞成碎片了!深呼吸两下让自己平静一点,抬头看向方行舟的时候脸上却是惨白一片的:“方大哥,我知道你刚新婚,这个时候与杏娘分别……” “二爷你不要说了!这事只有我去办才行,请允许我在账上多支些银子。” 唐申点头:“你先去支三千两银子,账上一时能凑到的最多估计也就这个数了。你再找两个人跟你一起去,不管怎么样,能保住大哥和文兄的性命就行!我马上就去准备上京与你们汇合。”似乎说得太急,唐申有些喘,伸手扶住了桌子稳了下身子。再开口,声音却已经有些沙哑:“这事其实并不一定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发展下去,毕竟是否真的泄题,还要看事情是否败露,朝廷是否有所行动。而且再怎么说,大哥和文兄肯定是无辜的。” 方行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是,二爷。” 方行舟带着两名护院同行,唐申让账房尽快将大笔的银钱支出来,给三人备了马打包了行李,立刻送他们出了门。 然后,唐申转身进了后院。 唐广德正在思考两个孙子的取名问题,大儿子马上要回来了,他准备多取几个名字,然后由儿子来定夺。邱氏和丁氏一人抱着一个,心情很好地谈论着养儿经。 唐申就在这个温馨的时候走了进来。 唐广德正要笑着让儿子过来商量名字,抬头看见唐申摇摇晃晃脸色难看的模样吓了一跳,邱氏也是立刻把孩子塞给了冬月站了起来:“申儿,怎么了!” 唐申扶着门框深呼吸两下,站直了身体冷静地说:“我要上京去。” 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丁氏直接眼前一黑晕倒过去,邱氏也摇晃了几下被丫环们扶住了。唐广德脸色青白,握着儿子的手臂颤抖地问:“你大哥……他会不会……会不会出事?啊?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唐申回握着他的手,冷静地说:“爹,我会立刻上京去,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大哥出事的。不过我一走,家中只剩下你们,万事要小心些!大嫂,你带着孩子暂时先回娘家去吧,两个孩子都是大哥的骨肉,不管你偏疼哪个,现在都要小心照顾着。” 刚刚醒过来的丁氏紧紧抱着两个孩子的襁褓,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摇头:“我要在这守着!夫君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的!” 唐申愣了一下,点点头说了句也好,又转身对唐广德说:“爹,这件事大哥并没有牵扯进去,我想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性命肯定是无碍的。我上京去,会尽可能让他早点脱身,你们不要害怕。大哥信中也说了,他和文征明并没有考得很好,不要紧的。” 唐广德感觉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人也清醒了些,松了口气摔坐在椅子上。唐申吓得不轻连忙过去扶他,唐广德拍拍他的肩示意自己没事。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心疼得有些哽咽:“我是个没用的,这个家竟然只能要你撑着,你才多大呀。” “爹,你在说什么,唐家难道不是我家吗?”唐申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轻声说:“爹,大哥自小疼爱我,我不能看着他出事不管。只是我上了京,不知道要多久能回来,家里就要你们自己照顾自己了,您身子骨不好,可不要逞强。” 唐广德也轻笑:“爹省的,我们不会有事,你放心。” 又交待了邱氏和丁氏,叮嘱了陈管事,唐申这才带着全家凑出来的上万两银票,和永禄同喜以及两个护院一起翻身上了马。 方行舟比唐申提前了两天走,加上他们没有什么累赘,运气又好刚好坐到快船,不过十多天就到了京城。而进了京后,马上就得到了消息,会试考题被泄,皇上震怒,命锦衣卫全权彻查此案,所有参加会试的考生不许离京一步。 方行舟一听就紧紧皱起了眉,总觉得有些古怪。这案子说重也确实挺重的,但直接把锦衣卫拉出来却是有些奇怪的。锦衣卫是为皇上查管大臣的特权组织,在泄题案没有查出原因之前,让锦衣卫直接插手很是有些怪异。一般来说,应该是查出是某大臣出了错,才由锦衣卫接手才对。怎么会一来就由锦衣卫接管了? 但现在不是疑惑这件事的时候,方行舟振奋精神,迅速赶往唐寅的住处。 46、第四十六章 唐寅病了,本来会试时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虚弱不堪,又因为这件事受了惊吓,在皇上的旨意下达后,唐寅立刻就病倒了。文征明也憔悴许多,却仍然坚强地支持着他。但在看到方行舟后,文征明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眼睛一酸:“方大哥。” “阿壁!”方行舟立刻过去扶着有些站不稳的文征明,担心地看着原本胖嘟嘟的孩子现在瘦了一大圈的样子,拍拍他的肩:“不要怕,不要怕,二爷也说了,这事原和你们就没有什么干系的,不要怕!” 文征明却摇头苦笑着说:“听说陈兄已经被带走了。” 方行舟皱了下眉,却仍然安抚他,进去看唐寅。 唐寅在侍妾的帮助下靠到引枕上见他,方行舟立刻递给他唐申的信。看完后唐寅轻轻地笑了笑,笑容却并不轻松,摇头说:“这件事,透着古怪,不是申儿想解决就能解决的。好在我和征明都于此事上无太大牵扯,就像申儿说的,要活命,估计不难。” 方行舟皱着眉有些担心地说:“大爷千万不要想得太多了,这事原本就与大爷和阿壁无甚干系,就算是被问到,只要大爷实话实说,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唐寅虚弱地笑了笑,叹息一声靠回引枕上:“明明申儿那么小心叮嘱过的,他肯定很失望。” “大爷哪里话,二爷接到你的信后一直在为你担心,他只盼着你平安无事才好!” 唐寅点点头,累极地闭上了眼睛。方行舟也不再多说,只请他好好休息养病,就退了出去。 高福和同寿文征明都被叫到了一起,方行舟开始细细地询问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态发展。 几人知道的不多,但仍把打听到的详细说了出来。 在会试结束的第五天,京中开始流传会试考题被泄露。到了第八天,几乎所有的考生都知道了,据说把这件事捅出来的,就是锦衣卫。三天前,皇上下旨将此事交于锦衣卫查办,所有的试卷被封交由三位大学士重审,所有参加会试的考生一律不得离京随时候审。 而在锦衣卫接管此案后,陆续有考生被抓走。因为附近多是考生居住,所以几人已经看到至少有五个人被锦衣卫带走。陈举人虽然已经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他被抓的事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因为陈举人的小厮立刻过来送信让他们小心。 唐寅在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了张府打听情况,张靖宇传回的消息是考题确实有泄露,但因为事情是锦衣卫在查他也没办法立刻得到太多消息,只说有事马上会通知他们,并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尽量不要出门。问到陈举人的事,只说陈举人的事他们会想办法处理,让两人不要打听,乖乖呆在家中就好。 同喜有些担心地说:“我昨天去了趟张府,看到他们家里有锦衣卫的人进出啊!吓……吓得我不敢进去了……” 方行舟立刻点头:“你不进去是对的!锦衣卫审案,不管有关无关,只要牵扯上,都要先严刑拷问一番的。你当时若是进去被锦衣卫发现大爷和阿壁也与张家有关,说不定就连带着也要被抓了起来。” 文征明实在是累了,说话有气无力:“幸好那日我们没有参合,不然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时我与唐兄是提前走的,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但陈兄当时却是留下的,我们又与陈兄同住一起这么久,真要说我们丝毫不知情也不容易让人相信。” 方行舟想了想却摇头了:“不,我觉得这事说不定与大爷和阿壁不会有什么牵扯,否则就像你说的,陈公子都被抓了,没道理你们还能安稳地住在这里。” 这话说得文征明一愣,突然放松了许多,笑着说:“方大哥说得是。” 方行舟得了唐申的吩咐,只怕此事牵连上无辜的唐寅和文征明,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去打探消息。不过没有门路,贸然上门谁也不会接待的,好在有唐寅和文征明在,这个问题倒有了些转机。 两人在京城都外地人,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消息渠道。但毕竟两人之前为不少人画过画写过字,倒也认识几个有地位身份的。高福拿着拜贴一一送上门去,倒也确实有人愿意接待,其中就有一家,华太师府。 这位华太师正确的说法是太子太师华大人,皇帝幼时的启蒙老师,教育了皇帝十余年,是皇帝最尊敬和最信任的人之一。但此人其实是个标准书呆,书读得极好,却并不怎么擅长处理政务,所以即使学识渊博享有盛名,在皇帝面前也非常有地位却一直没有什么实权,好在他本人也不在乎这个。 这位华太师曾多次请唐寅做过画,也请文征明给自己写过扇面,对两人的印象很好。所以高福的贴子递了上去后,他让管事接待了几人。毕竟他这么大的高官,总不可能亲自接待两个下人的。 这位武管事倒很热情,方行舟和高福不敢在他面前拿大,非常客气小心,特意也准备了一份礼送给他。武管事也收了,还非常高兴能收到文征明的字画,大大地赞扬了一番。然后渐渐扯到正题,武管事笑着说,负责查此案的,是皇帝师弟,同时也是华太师的二公子,锦衣卫指挥同知华鼎武。 高福和方行舟只觉得天下掉下个馅饼,砸得头都晕了。可这位武管事接着说,他们家二爷性子古怪,难以接近,想从他口中问到什么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华家自然还有别的渠道知道事情大概,能告诉两人的,就是唐寅和文征明与此案牵扯不深,即使被叫去问话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安心些到时候问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不管自己是怎么预测的,能从别人那里得到这样的消息,文征明和唐寅还是松了口气。唐寅顿时开始安心养病,文征明也恢复了胃口。 可接下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好,皇上连着在朝上提到了此案几次,似乎对审理的速度非常不满。周围被抓走的考生也越来越多,即使被送回来,也被折腾得皮开肉绽。而且在他们住的地方,开始出现一些佩戴绣春刀的兵甲,随时对周围的人进行审问。 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唐寅的病好得越来越慢,文征明的胃口再一次失去,高福和方行舟想再去打听一下消息但被拦住不许出巷。 终于,一天清早两人居住的院门被突然敲响,一个锦衣卫总旗一掌推走来开门的护院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直接点名捉拿唐寅和文征明。 方行舟花了一百两银子,这位总旗才开了金口,无非是例行的问话而已,过了五六日没有问题就会放回来了。 方行舟急得不行,说唐寅重病,能不能通融。那总旗冷哼一声:“如果真的病了,进去了快点交待清楚,就能出来了。” 唐寅被人从床上拖下来,被胡乱套上衣服,一番折腾下虚弱得几乎不能自己走动。方行舟想去扶却被一个锦衣卫推开,文征明过去扶了唐寅,扯了扯嘴角:“方大哥,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过个五六日,再去接我们回来吧。” 方行舟看着虚弱的唐寅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能强笑地拜托文征明:“阿壁,一切就拜托你了。”文征明点点头,伸手搀扶着有些头晕眼花的唐寅。 那总旗只管抓人,只要人抓到就行,倒也没有为难唐寅,一摆手:“带走!去下一户抓人去!” 而在唐寅被抓进去的第三天,唐申终于赶到了京城。 方行舟看到唐申就立刻迎上去准备汇报这些天的情况,可一看唐申的脸反而不知道要先担心唐寅还是唐申了。唐申本就白,现在更是白到一张脸上除了眼睛眉毛外没有了任何色彩,连嘴唇都死白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唐申翻身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同寿,大步走进了院子直接问:“我不要紧,说说大哥的事。” 方行舟只好咽下对他的担心,着急地说:“已经抓进去三天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我们去华府打听消息,只说还没有用刑的,要我们再等几天。” “有差人去牢里打听吗?” “去了,我自己去的,不过进不去,说是还没有审问,不许见任何人。” 唐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问:“还没有审问?” 方行舟点头:“是,更多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 没有审问,没有用刑,就这么把人关着,实在是很奇怪,不太像锦衣卫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唐申拧了下眉,进了房间叫来高福等人,让他们将入京后的所有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知道唐寅病重被抓进去后,唐申再也不能继续听下去了,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急步转了两圈。最终咬了咬牙,伸手取下了墙上的梅下美人图,再示意文征明的小厮百川把他们爷最出色的一幅字画拿了出来,又让人去准备了各色礼品足足用掉两千两,又塞了一千两的银票在礼物中的一个匣子里,让人捧着,自己换了身衣服,在午后起身去华府。 武管事听人说唐家又来人了,有些许的不耐烦。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家人这么火急火燎的,好像他们家二爷会把他们公子给生吞活剥了一样。可毕竟是老爷下令要好生招待的客人,武管事还是迅速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去了大门口。 刚到门口,武管事就知道今天来的人不一样了。 唐家来人,一般都是骑马,今天却是驾了马车来的,几个常见的下人如高福方行舟都恭敬地站在马车边,非常有规矩地立着不动,而两个没见过的小厮则从伸手从马车里扶出一人来。 武管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到眼前这人仍然忍不住顿了一下。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少年满脸的病容,眼神却温和而坚定,细细长长的身子被包裹在一身鸦青色长衫下显得格外瘦弱,配合着他精致的容颜,雍容的气度,看来像是哪个世家的受宠小公子。尤其他这一身的打扮虽然看起来朴素,可布料做工无一不精心,想来家境是不错的。 武管事猜不出此人身份,仅凭外表觉得此人颇有些来历,所以整顿了一下思绪迎了上去。 唐申下了马车后,只觉得眼前一花,不得不紧紧握住永禄的手才站稳。闭了下眼睛等这一阵的晕眩过去,再睁开眼睛只让人感觉他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了。看到走到面前来的武管事,唐申收回手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扬起浅浅的笑容:“武管事,幸会,在下姓唐名申。此番前来是为了家兄唐寅的事,打搅您了。” 47、第四十七章 武管事非常惊讶,他是见过唐寅的,这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仔细看,容貌上倒确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唐寅要俊美些,而这弟弟则是秀雅一些。 据说这位唐二公子十三岁就中了举,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因为身体不好没有来参加会试。武管事当时还有些不信的,毕竟哪个读书人不想搏个金榜题名科举入仕?七老八十还不断参加科举的人都有,一些小病小痛的怎么可能就轻易放弃?现在看到真人倒是一点也不怀疑了,这样苍白瘦弱的孩子,风一吹就要散了一般,身子骨绝对是不够好的。 武管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不知不觉地放低了许多,隐约地有着些亲切:“原来是唐二公子,给二公子请安!二公子来得巧了,今天老爷正好在府里,还请容我去通禀一声,二公子请进来稍坐片刻。” “有劳武管事了。这些日子大哥的事多亏武管事帮忙,武管事的恩情唐申铭记在心。”说着又是一礼。 武管事只觉得脸皮都有些发红,他哪里真的帮到什么忙了。连称不敢请他起来,语气倒是越发的友好亲切了。“不过点滴消息哪里称得上什么恩情,二公子快别放在心上。外头风大,二公子里边请。” 将唐申请到了花厅,武管事又殷勤地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还特意端了个火盆来,把唐申照顾得周道了,这才告辞出去拔脚往华太师的书房跑。 华太师正在临字,正聚精会神的时候听到急步声,心神一乱笔下的最后一捺就写差了。很不高兴地抬起头看着跑进来的武管事:“老爷我的书房也是可以乱跑乱跳的?” 武管事刚刚要说话,被训了一声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连忙请罪。华太师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摆摆手就抽了另一张纸准备重新写。武管事连忙说:“老爷!唐寅的弟弟唐申来了!” 华太师嗯了一声,提笔蘸墨。武管事继续说:“这位小公子备了厚礼,您去见见?” 华太师皱了下眉又把笔入下,双手拢到袖子里去沉思。武管事是他的大管事,世面见过不少,能让他开口找自己过去接待,老实说次数不多。将唐寅的事头从到尾回忆了一遍问:“不是说唐寅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是,不过唐公子似乎被抓前就因为受了惊吓病重得不能起床了。这又关进了牢里,没医没药的,三天过去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唐家人担心也是应当的。”武管事对唐寅的事知道的还算是清楚,毕竟方行舟多次来找过他。以前想着一个健康的大男人,再受惊又能病成什么样?可今天看着唐申,觉得唐寅若是和他弟弟一样弱不禁风的,估计三天时间,小命就要没了。所以就为唐家说了几句好话,好让华太师动些恻隐之心。 华太师一听唐寅病重时被抓进去,确实是有些同情。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准备去见见唐申。 唐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虽然会骑马却从来没有长时间的拼命赶路过,这些天的行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可他现在不能休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就肯定要大病一场。他现在不能病,只能凭着意志先坚持下来。 脑中将过会想和华太师说的话全部过了一遍,感觉头有些重,唐申掐了下自己的手指让自己清醒一点,正好就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过来。 华太师看到唐申也是一顿,这个琉璃娃娃一般精致脆弱的孩子竟然出生普通人家,别是投错胎了吧?这般的模样气度举止,说是京城世家的少爷也有人信呀。当下也没有轻视,很是和蔼可亲地客套了一番。 唐申并不急着和华太师说唐寅被抓的事,只是谢谢他一直以来对唐寅的照顾和赏识,唐寅一介轻狂书生,能得到华太师的关照实在是天大的福份。华太师自然也对唐寅赞赏有加,说他聪明有天分,以后定将大有可为。唐申笑笑说自家大哥还差得远,不过有了华太师这句话,以后定要他更加努力,不负华太师这番夸赞。 有说有笑了一阵后,华太师对唐申的好感蹭蹭上涨。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稳重见识非凡。虽然在学术上的见解不如唐寅,书画天分也一般,但学识广阔,不管什么话题都可以从容对答。不傲气,不窘迫,自然大方侃侃而谈,温和而恭敬,让人忍不住赞赏。真不知道唐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两个出众的孩子的,真是让人羡慕。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个时辰,华太师已经开始称唐申为贤侄了,还热情地留他用饭!准备好好地和唐申喝几杯聊聊天! 唐申起身谢过,结果刚刚站起来,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往前倒。 华太师吓得连忙跳起来去扶他,唐申身后的方行舟永禄几人也是冲上来将他扶回去坐好,灌了一杯热茶下去,唐申才颤颤地睁开了眼睛。 华太师心疼地自责道:“哎呀,都怪我,贤侄脸色这么难看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竟然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快坐好,来人,快去请大夫!” 唐申连忙笑着阻止:“大人不用紧张,小生只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胡说,累了哪里是你这个样子!” “小生不敢,真的是累到了而已。”唐申摇头摆手,急忙否认。见他仍然瞪着自己,这才苦笑着说:“在家听闻大哥出事,我便一刻也坐不住,骑马从家赶了过来。这么长的路程总共也不过花了十多天,换成谁都要累的。所以真的不是病了,大人不用担心。” 华太师这才松了口气皱着眉说:“原来如此。你大哥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听说他被带走的时候已经病重?唉,真是让人担心。” “是啊。”唐申一脸的失落担忧,“大哥身子骨一直还好,听下人们说他病重我一开始还是不信的,可仔细一问才知道真的病得不轻。我大哥品行端正,就算被带去审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相信衙门定能查出他是清白无辜的。可这时间若是久了,耽误了病情……要我们这些家人可怎么办呢。” 华太师拍拍他的手:“真是难为你了,谁又能想到这事无辜落到你们头上呢。你不用担心,今晚鼎武回来,我定和他好好说说,你放心等着,不出两天就能让他回去的。” 唐申大喜,连忙行礼谢恩。华太师立刻扶住他:“好了好了,你自己还没有好全乎呢,就不要这么高来低去的了。” 唐申笑着应了,让人将礼送了上来。华太师一看竟然有唐寅的梅下美人图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地说:“这,可是你大哥珍爱的画,你拿来送我,万一他不舍得……” 唐申摇头:“华太师能帮我大哥,就是救了他性命,我们感激得已经不知要如何报答您才好了。这幅画确实是大哥珍爱,但又怎么能和您的救命之恩相比。您能喜欢我们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有什么不舍得的。” 华太师高兴极了,唐申又送上文征明那份,华太师自然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也明白唐申的意思,让他回去安心等着消息,不出两天定会送唐寅和文征明出来。 唐申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去了,华太师也不再留他,只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等唐寅出来了养好病再一起来做客。唐申自然是愿意的,谢过后带着人离开了。 华太师将唐申的礼物带去了书房,准备好好地赏玩一番。这孩子真是个妙人,送的东西全部都不是俗物。唐寅和文壁的字画不说,一套极难得的前朝孤本也非常贵重,加上一套极上品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卷吴县净尘寺了然方丈亲笔抄的佛法,都是值得珍藏的好宝贝!一一摆好后,又发现一个扁匣子里放了一叠一百两的银票,看数量足足有上千两。 华太师捋着胡子笑了。有的时候,送的东西再好,也不如送银子合心意的,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心情很好地对武管事说:“鼎武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这孩子这般的用心,他怎么能不给个面子呢。 正准备收了银票去藏起来当私房,却发现这银票下竟然还压有一封信,被塞得鼓鼓的信封上写着“唐申亲启”四个字。翻过来一看,封口是已经打开了的。华太师皱了下眉,把信抽了出来,只看了一半就知道那孩子的用意了,忍不住越发的赞赏了。 华鼎武是到晚上才回到家的,忙了一天已经很累,听到父亲传唤,只皱了下眉仍过去了。一进门就看到父亲正站在一幅画前细细观赏,不由得看了两眼,一挑眉:“唐寅的梅下美人图?真品?” “当然是真品,他弟弟送来的。”华太师指着另一面墙上的画:“那是文壁的字画,怎么样,也非常不错吧?” 华鼎武看了两眼,点头。华太师得意地开始评点着新得的这两张画,嘴里说着有这里那里不足,脸上却是满满的喜欢。 华鼎武由着他说,等到差不多了问了一句:“所以呢,他弟弟所求为何?” 知道儿子性格,华太师也不拢滤担骸疤埔≈兀p乃诶卫锍挪幌氯ィ刖】旆帕怂隼础n铱墒谴鹩a耍教烊盟浅隼吹摹! “那就再过两天吧。”华鼎武倒也没有拒绝,唐寅和文征明和此事没有什么干系,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哪怕做做样子也得让他们在里面多呆几天,锦衣卫大牢哪里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又不是菜市场。 华太师看了他一眼,把信拿出来放在他面前:“这是唐寅和文壁在会试结束后给唐申写的信,你看看。” 华鼎武接过来直接打开来看了。看完后嘴角倒是翘了起来:“他为了让他大哥少受点皮肉苦,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说得轻巧,信却是仔细地叠好放回信封,并收了起来。 华太师倒是喜欢的,点头说:“这孩子难得的聪慧灵秀,讨人喜欢。他把这信给了你,就等于给了你唐寅和文壁的供词,以此求你不要再折腾他病重的大哥。呵呵,真是个好孩子。” 华鼎武倒不在乎:“几板子而已,又死不掉。” 华太师瞪了他一眼,再三叮嘱儿子记得在两天内定要把人放了,华鼎武很不耐烦地应了后转身就走。华太师四个儿子,唯独拿这个小子最没辙,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暗暗提醒自己多留意着这件事,两天内若没有消息,定要再和儿子提一下。 48、第四十八章 唐寅慢慢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肮脏屋顶。转了转头,看到了自己仍然躺在这牢房的草垛上,而文征明也和自己一样歪在另一个草垛上,面朝着墙趴着睡着了。 文征明在被带进来的第三天就被带走挨了几板子,回来就只能趴着了。也不知道这锦衣卫大牢里的板子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只几下子就将文征明肥大的屁股给敲得乌黑高肿,动弹不得。唐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庆幸一下,因为他病得有些糊涂,所以他们没有提审他,只将他扔在这草垛上不理不睬。 唐寅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小窗,从这角度看不见天空,只能看到明亮的阳光照在铁栏上。大牢里这样的安静,应该是刚刚天亮吧,也只有这个时候,这里才会安静一些了。 唐寅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弟弟会救自己出去,因为从小,就几乎没有申儿做不到的事。可他也知道,这事并不是无官无爵的弟弟可以轻易办好的。被关进这种地方,能活着出去已经不错了。这些天,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模模糊糊中看到多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经过自己的面前了,他只乞求自己不要也像那样一般就好。 已经几天了呢,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让唐寅自己都要放弃了。如果不是因为坚信自己无辜,如果不是相信弟弟在外面想办法,他一定就和对面那个牢房里的举人一样崩溃了。 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唐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用,但没想到这么没用,在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周全下,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唐寅是不想给弟弟添麻烦的,申儿还那么小,又体弱多病的,他真的很想自己能干些好让他放心在家休息。可现在,他仍然不得不依靠弟弟瘦弱的肩膀。 此时,他突然忆起年前去净尘寺,自己与了然大师在禅房研讨佛法,弟弟在一边睡大觉。自己当时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申儿,你应该对佛祖恭敬些,佛祖才会保佑你!” 当时申儿翻了一个身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道:“我不用佛祖保佑。真的要有什么事,我还能指望佛祖下凡来救我?我只求自己,只有我可以保佑我自己。” 当时了然大师呵呵一笑,即没有训斥也没有赞成。唐寅说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好代他向佛祖告了声罪过,然后把他赶出去,省得看了生气。 现在,唐寅真的觉得唐申说得对,现在就只有靠自己了。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要尽快恢复些力气,他是无辜的,所以他就要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一阵脚步声突然传了过来。每天响起这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就证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证明又有一批人要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但在这些脚步停下前,谁也不知道今天受难的人是谁。唐申有些紧张地又再次睁开眼睛,听着各牢房里的人开始哭喊自己无辜,用力地收紧下巴瞪大眼睛想看看牢门。文征明也被吵得醒了过来,扭过头来一脸憔悴和迷茫:“怎么了?” 唐申没有力气回应他,只瞪着牢门,然后,他看到一队锦衣卫走到自己的门前停了下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来:“开门。” 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地被扯了下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人在唐寅和文征明惊恐的目光注视下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子个子很高,宽肩窄腰四肢修长,一身束腰黑色长衫穿起来格外的挺拔好看。一张冷酷的俊脸五官虽然出众,却让人难以亲近。尤其那双深黑的眼睛锐利如刀,冷冷一眼扫过来只觉得全身皮肤都要被削下一层去。全身杀气翻滚,仿佛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拔了腰间的绣春刀砍人一样。 这个男子就像一把脱了鞘的剑,锋芒毕露,让人心生恐惧。 他进来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两人的脸仿佛在确定什么,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唐寅和文征明的眼睛同时瞪大了,两人眼神都还不错,认出来那是唐寅的字,是他们在会试结束后写给唐申的信! 他拿着信抽出信纸展开来对两人晃了晃,冷哼一声:“这是你们写的?” 两人互视一眼,文征明点头:“是的。”唐寅也跟着点了点头。 “信里写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 他似乎很满意地点了下头,仍然把信递给了身后一人。那人接了过来,又拿了一小盒的血色印泥,过来分别摁着文征和唐寅的手指头在纸上盖了印。 唐寅和文征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可这男子却懒得多废话一个字,收回了信纸摆摆手:“扔出去。”然后他就潇洒地转身离去了。 于是,唐寅和文征明就么满脑袋问号地被人架起来,拖出了大牢,扔到了门外。砰地一声,门在身后关上,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太茫然,两人呆呆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哟,这是不舍得,想继续去里面住几天?” 带着一些好笑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穿着披风的唐申扶着永禄的手站在两辆马车边,用袖子挡了嘴咳嗽了两声,笑着说:“不要发傻了,快上马车吧。” 唐寅坐在马车里看着闭目养神的弟弟,有些不敢相认。 从他们自苏州分别,到现在已经有快半年时间了,申儿已经变得他有些认不出来了。变高了,变俊俏了,也更加瘦弱苍白了。心中一痛,低下头盯着他膝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说不出话来。 唐申的眼睛睁开,看着耷拉着脑袋乌云罩顶的哥哥,笑了笑倒了一盏热茶给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想太多了。这是参茶,喝了吧。” 唐寅乖乖地接过来喝了,终于有力气说话,只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申儿,大哥不中用,总是连累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总是做不好呢,我真是没用……” 唐申挑着眉,默默地听他喃喃自责不断,忍不住的好笑,他被关糊涂了? 伸手贴到他的头上,各自都为对方肌肤的温度吓了一跳。唐申是烫的,唐寅是冰的。 “大哥你身子怎么这么烫!” “申儿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两兄弟同时关切地叫了起来,又同时一顿,接着慢慢地相视笑了起来。唐寅将弟弟的手握在手心里,心疼地说:“是大哥不好。” “这完全不关大哥的事。”唐申立刻安慰他:“正相反,大哥做得极好。这番有惊无险,又有贵人相助,都是因为大哥和征明兄小心谨慎才有的福缘。大哥,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些三灾八难的大小事,这不过是个坎,既然已经渡过,大哥切不要再放在心上。” 唐寅笑笑,摇头说:“你不用安慰我,换做是你,万不会出这些事的。”虽然说着这些丧气的话,唐寅却并不消沉:“我来会试,未尝没有搏一搏的想法在。我没有什么出色的,唯独书读得尚可,借会试天下扬名的念头自然也是有的,所以被岳父激了一激才会头脑发热应下来。现在想来,爹娘和你都是真心为我着想的,若非如此,你们又怎么不会让我去会试好光耀咱们唐家门楣?” 唐申握着他的手,暖暖地笑着,却不说话。 “从小你就说我不适合做官,我是有过不服的,现在想想,我是真的不适合。这里面太多的弯弯绕绕阴险可怕,不是我可以应付得来的。我只要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好,我现在才知道。”唐寅的眼睛渐渐发亮,那种放下包袱后轻松自由的神采让唐申羡慕,也非常欣慰,忍不住觉得这牢坐得真值。 回到了住的院子,两人在门外换了衣服,过了火盆,再好好用柚子叶和柚子皮洗澡,晦气去干净了,这才清清爽爽地躺下来休息。 唐申难得主动要和唐寅一起睡,唐寅自然同意,两人并排躺在烧得暖暖的炕上,说了一会的话,就各自撑不住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近中午,两人才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 唐寅病未好,唐申前一阵过于劳累也病了,文征明也被敲了板子不得不养伤。可三人凑到一个炕头上坐着吃饭,看着彼此都健全,却都放松地笑了。 唐寅喝了些粥就放下了,见唐申又在咳嗽,皱起眉问:“不是喝了药吗?怎么还这般的难受?过会大夫来了再看看吧。” 唐申摆摆手:“哪有什么病是一两剂药就能治好的,总要折腾几天。”喝了些热茶压下不适,唐申靠回枕头上有些没精神,对唐寅说:“大哥和征明兄现在出来了,其他的事先放一边,写封信回家报个平安吧。”又转头对方行舟说:“这事多亏了华大人关照,按理我们三人应该立刻去给华大人请安道谢的,可俱都病着实在不方便。我早就备了礼,方大哥与高福永禄百川一起去,给华大人也磕个头。说两个哥哥身子爽利了,再去给华大人见礼。” 方行舟应下带着人走了,唐寅再看着两人微笑:“两个哥哥还真是有福气,华大人对两位哥哥极有好感,二话不说就让我准备两天接人回来。”又咳嗽两声,缓过气再说:“只不过两位哥哥房间里最好的字画我都拿走送人了,可别心疼。” 文征明听了这话也只是摆摆手:“有什么可心疼的,比起自己的命,区区字画算得了什么,华大人喜欢我就是再画百十来幅也是情愿的。” 唐寅也点头笑道:“再喜欢的画也要有人喜欢和珍藏才好,华大人喜爱,是那画的福气。” 唐申点点头,想自己说话但摸摸不断发痒的喉咙还是忍住了,把同寿叫进来,让他说说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事态发展。 同寿比起同喜要伶牙俐齿许多,声音清脆倒豆子一样地说了。两人被关进去这段时间,锦衣卫硬是将会试所有有关人员的祖宗八代都翻了个遍,不但查出会试泄题案的主要犯案人员,甚至还把一些陈年旧案都牵扯了出来。 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的会试被搞砸怒火难平,所有被审出来的大小案子全部都交于锦衣卫查处,半点情面也不留。如今京城里的世家官员都人人自危,就怕锦衣卫的爪牙伸到自己脖子上。反倒是会试泄题案雷声大雨点小地收场了,犯案的主考官丢了乌纱抄了家被流放,剩下的举人们都是小虾米,不引人注目。 唐寅和文征明互视一眼,文征明看向歪在枕头上几乎睡着的唐申小声地说:“申弟,皇上难不成是……” 唐申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皇上是什么打算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事。”文征明立马闭上嘴,不再吱声,只是觉得背后微微有些发凉。唐寅眨了眨眼睛,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一时也没有想到其中深意。 正巧这时同喜进来,说是大夫到了。 49、第四十九章 三人各自被大夫看了一回,三人中,病得最轻的自然要数文征明。他不过是受了些皮肉苦,没伤筋没动骨,擦擦药两天就好。接下来是唐寅,他虽然有些病弱,又拖了些日子伤了元气,但毕竟身子素来康健,乖乖喝药养上几天也就无碍。结果三人中病得最重的反而是唐申,唐申本就纤弱,又这么来回的奔波折腾,精力几乎被掏空掉,不好生调理个把月都别想见风。 唐申带了大笔的银子来,因为华太师帮了大忙,这钱倒是没怎么花用。唐寅立刻做主,不管什么价钱,只要能买到好药来医治唐申就行!不过这钱又没花出去,下午的时候方行舟从华府回来,回禀说正巧华太师在家,亲自接见了几人。知道两人已经顺利出狱非常高兴,当知道三人俱都病了,又着人准备了一大堆的药材补品给三人养病补身。华太师送的药,哪里是外面卖的寻常货色,唐申因此省了一大笔钱心情很舒畅,毕竟手里的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能省当然是要省的。 方行舟说华太师再三交待让三人一定要好好养病,等病好了一定要去华府做客,唐寅和文征明自然无有不允。 正说着,外面递消息进来,说是张府来人送消息来了。 唐申闭上了嘴靠回枕头上不说话,没说要见也没说不见。唐寅看了看他,有些吃不准弟弟现在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就转头和文征明互视一眼。文征明微微点头示意,于是唐寅就对方行舟说:“我们都病着不方便见客,方大哥去看看吧。” 方行舟应了后出去了。 来人是张靖宇身边的一个小厮,与方行舟倒是见过几次了。他见到方行舟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似乎并不知晓唐寅二人已经从牢里出来的事,只与方行舟客套一番后就说了来意。他是被张靖宇派来传递一件事的:陈举人在今天被定了罪,虽然不致命,但功名被除,在特赦前不得再参加科举。 方行舟大吃一惊,连声追问具体发生何事。这小厮知道的还算详细,也不瞒着他直接地说了。陈举人当时虽然也参加了那酒席,但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考题。只是在会试前,有人拿了与会试一模一样的题目花了银子请他帮忙解题。他写了,因此遭了罪。 陈举人在今天终于被放回家,因为这件事情绪低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张靖宇带话说连陈举人都没有事,那么唐寅和文壁两人应该更加平安的,他会寻着机会帮两人脱身,让他们安心等消息。 方行舟心里嘀咕自家大爷和阿壁就在隔壁屋里呢,但既然三人那样的表示,他也不敢随意把两人已经救出来的事说出来。只跟着悲叹几声,为陈举人可惜几句。再谢过张靖宇的用心和小厮的辛劳,塞了他一个红包送他离开。 这些话传给了三人听,唐寅和文征明都唏嘘不止,想到自己也差点有同样的劫难更是后怕。唐申咳嗽两声笑着说道:“大哥和征明兄不用拿自己和别人相比,所谓同人不同命。” 两人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但也收了话题换别的说。 毕竟三人都病了,精力有限,文征明也只坐了一会就回去趴着了,两兄弟并排坐在炕上说话。唐申对他说到家里的事,父母的担心,大嫂的坚强,两个孩子的可爱,说得唐寅心生渴望,恨不得现在就插翅回家去。 唐申想了想说:“皇上可能会重新举行会试。” “什么?重新举行?真的吗?” “我只是猜的,不一定做得真。”唐申摆摆手,笑着说:“不管皇上借着这次会试想做些什么才闹出这么多的事,会试的作用仍然是不可取代的,皇上和朝廷总需要新的官员的,就看皇上是准备马上会试还是拖到明年开恩科了。” 唐寅笑着说:“不管哪样,我却是都不想参加了。” 唐申打了个哈欠,唐寅看见了,直接把他塞回了被子里,唐申乖乖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眨了眨眼睛努力打点最后一点精神:“大哥不想参加的话,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自有我想做的事,不过不是现在。好了,你身子不好,快点睡吧。”唐寅拍拍唐申的胸口哄着,见弟弟有些不满自己的回答却仍乖乖地睡了,笑着帮他掖好被角,叮嘱了高福几人几句,也躺下了,现在不说别的,养好病才是最要紧的。 养了足足五天,唐寅和文征明才完全康复,倒是唐申仍然精力不济,天天缩在炕上睡觉。虽然担心弟弟,但毕竟华府总要走一遭,唐寅只有好好地叮嘱了下人们好生照顾,和文征明坐着轿子去了华家。 因为提前递了贴子,所以今天华太师特意留在家中地接待两人。两人步伐稳健地走进来,躬身拜见,华太师连忙笑着迎上去扶两人站起来:“快请起快请起。”见两人虽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应该已经康复,华太师很满意地点头说:“前一阵听说你们俱都病了,老夫还担心着,现在可是大好了?” 两人中唐寅居长,自然由他回话。唐寅点头回道:“有劳华大人记挂着,我们两人身体都已经康复了。这番前来也是为了华大人的救命之恩而特意来致谢,还请华大人受我二人一拜。” 华太师笑着把两人再扶起来,你来我往地一番客套后让两人坐下道:“两位贤侄有今天的平安康泰,也是两位贤侄平素行端坐正,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一时坎坷。” 两人应是,华太师又说:“都说京城繁华热闹,但毕竟是京畿重地,行为上总要小心一二的。这次的事固然是一些人鬼迷心窍犯下的错,但那些被牵连的举人未必就不是无辜受难,否则怎么你们二人可以平安无事他们却受了罚呢。”华太师也是好心,对唐家兄弟和文征明的印象不错,所以点醒两人一下,“看到有好处,急功近利的人自然是有,但在京城这地方,踏实谨慎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受教,又都起身谢过华太师。华太师笑呵呵地受了,又关切地说:“两位贤侄既然已经康复,可有什么打算?老夫听说,这次的会试出了这样的事,圣上虽然震怒,但对无辜的士子们仍然是关心的,想来不久就会再开会试。两位贤侄若是有心,倒是可以留下多呆些日子等等消息。” 唐寅和文征明互视一眼,唐寅说:“不敢瞒大人,学生已经决定不再参加会试了。” 华太师大吃一惊:“这是为何?唐贤侄身为苏州府解元,学识过人才华出众,这次也只是无辜受难,再参加会试定能出人头地蟾宫折桂!何以说出这种话来?” 唐寅笑着说:“回大人,学生其实无心功名,又生性闲逸,来京城与其说来参加会试不如说是来游玩的。游玩结束了,自然是要回家侍奉父母的。” 华太师满脸的不赞同:“真是胡闹!你苦读这么多年,难道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你即有才华为什么不去搏个功名报效朝廷?竟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来,还是你因这次的事对朝廷有了什么误会才不想会试?我告诉你,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这次不过是受了一些奸人蒙蔽!可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才需要你们这些正直又有才华的人进入朝廷辅佐!” 唐寅连忙说:“华大人误会了,学生并不是因为误会而放弃会试的!” “那是为什么?”华太师真的生气了,唐寅如果敢说皇上一个不好他就赶他出去!华太师从皇上启蒙就担任他的先生,对这位新帝非常了解,他绝对是一个值得臣民效忠和全心辅佐的好皇帝! 唐寅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他,声音轻微眼神却坚定,“大人,学生或许书读得尚可,但为官做事,哪里能照搬这些书本呢?学生书读得再好,也掩盖不了自己性格的缺点。学生读不懂人心,看不清陷阱,适应不了官场。学生的家人不期盼学生为官做宰,只希望一家人平安团圆。经此事,学生也明白了什么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学生的,或许会辜负大人的看重,但学生仍然向往那样的生活。” 华太师憋着气瞪了他半晌,看他笑得清风悠悠,最后松下一口气来叹息出来,摇头指着他骂道:“老夫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举人士子不记其数,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知上进还敢这般理直气壮的!” 唐寅连忙告罪,华太师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的意思老夫也懂。其实你这些想法若是再老二十年后说出来,我绝对是不拦着的,只是现在就提出来着实让我觉得可惜。不过你素来醉心书画,不善应付官场的险恶,想脱身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情有可原。也好,未尝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见他笑出来,唐寅知道华太师不再和自己计较,松了口气。其实,他能这么轻松爽快地放弃了功名前程,只这份洒脱就让华太师喜欢了,哪里会真的生气了。 再转向文征明,华太师有些期待他的表现。 文征明却笑笑说了一句:“学生要参加的。” “哦?有何缘故?” “学生身为家中独子,以后少不得要赚钱养家。可学生旁的一样不会,总不能一直靠卖字画养一大家子。若是能做官就会有不少俸禄,可以让家人过得舒服些。”看着华太师越来越黑的脸,文征明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华太师瞪着两个人,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机遇才让自己碰着了这样两个奇葩,真一个比一个古怪!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至真至纯,一个纯净不肯被官场污染而爽快地放弃功名,一个单纯地为养家糊口才想通过会试有份活计。两人均不是看中名利地位的人,老实说,华太师有些羡慕。 只是,现在是这样,几十年后又当如何呢?他们能一直这样不变吗? 看着两人清澈的眼睛,华太师忍不住真心盼望,他们能保持这样的美好,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不再对他们的“不上进”而恼火,华太师想到了唐申,问了才知道唐申仍然没有病愈,立刻着人再准备了不少的补品,两人并不推辞,均站起来谢过了华太师。 华太师想起唐申也是举人功名,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从容淡雅的少年,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唐寅:“贤侄,令弟会不会参加会试?老夫看他机灵通透,若进入官场定大有可为!” 两人同时将脑袋摇成波浪鼓一般,唐寅坦然说:“以申儿的懒散,是绝对不可能做官的。” 华太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把脖子僵硬地扭向了文征明。 文征明咳嗽一声压下笑意,面无表情地说:“申弟从小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直都是娇养的,所以性子上有些……呃,随性。当官这种辛苦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华太师知道了,原来他遇到的奇葩不是两个,是三个。 50、第五十章 对这三人的特立独行有了新的了解,华太师决定不再费脑筋去研究这些人与众不同的想法,转而开始聊到三人的生活,书画,佛法,吴地风土人情之类,倒也是聊得非常尽兴。 因为聊得太愉快,华太师不舍得放两人就这么归去,硬要留两人晚饭。古人用晚饭时间较早,两人看看时间也就没有再推辞了。于是华太师高兴地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席面,还叫来了自家的戏班吹拉弹唱,并几个美貌舞娘翩翩起舞。兴致所至,三人还当场作画留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一直闹腾到了深夜,华太师甚至想要两人留宿,但因为担心病中的唐申,两人还是坚持离去了。华太师拉着两人的手再三叮嘱,要他们等唐申病愈后再来华府做客。两人答应后才被释放,醉熏熏地回去了。 回去后的日子里,三人仍然是生病的养病,无病的就看看书作些字画。等唐申身体好些的时候出去在京城里转一转游玩一下,时不时去华家和华太师亲近一下,过得相当惬意。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皇上的旨意终于是下了,因泄题案而中断的会试,将在两个月后重新举行。除了这次会试受罚的举人,在京其他的举人们都可以正常参加,全国的举人们也可以在这两个月内赶至京城参加五月的会试。 知道了这消息的唐寅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和唐申回家去。而文征明也准备另外找一个地方住着,好好看书准备应付两个月后的会试。 就在这个时候,祝允明突然来了。 祝允明来的时候是清晨,唐申甚至还没有起床,门就被砸响了。护院开了门,看到门外风尘仆仆的主仆三人,因为不认识当时还愣了一下,心里怀疑是不是敲错了门。 团子上前说:“家主人姓祝,与府上唐家两位公子都是熟识,烦请通报一声。” 那护院上下打量了下祝允明,点点头:“请稍等。”再把门关上去里面了。 唐寅一听这护院的描述立刻说:“难道是祝兄?快快有请,算了,我也一起去吧!”说着匆匆赶到门口,一见,果然是祝允明。 祝允明被唐寅迎进来,笑着说:“唐兄,未曾先行知会就这么贸然到来,真是失礼了。” “祝兄哪里话,他乡遇故人是幸事,哪里有什么失礼的。”唐寅抬手引他进入房间,外面文征明提着衣摆也快速进来,嘴角还挂着饭粒:“我听说祝兄来了?啊,祝兄!” 两人都很好奇祝允明突然轻装从简地突然来到京城的原因,而且看着这么风尘仆仆,明显是急事。祝允明倒也没有隐瞒,苦笑着说:“就在十日前,锦衣卫突然来到我们家,将我祖父押解进京了。两人大吃一惊,追问出了什么事。祝允明摇头轻声说:“自两年前祖父告老还乡,我们与京城的联系就少了许多,哪里会知道突然发生什么事呢?祖父年迈,我揪心之下决定上京来一探究竟。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哪里可以去,想到两位还尚未离京,只好前来打扰一二,暂且牺身。” 唐寅立刻让人去收拾间房间出来,安慰说:“祝兄不客气,只管在这里住下。祝老太爷吉人天相,定然是无事的。” 文征明也跟着点头:“是啊,祝兄不要过于担心,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养足了精神再好好打听消息,若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祝兄不要客气。” 祝允明扯了个笑容,拱手为礼,“借两位吉言了。” “我倒是劝你们不要这么乐观。” 突然的声音让三人同时转头,看向了门口。 明显是刚刚爬起来的唐申裹着一身宽宽大大的松散袍子,头发披在脑后,依着门框打着哈欠,白皙的脸上还有在温暖被窝里压出来的红印子,倒是显得粉粉嫩嫩的可爱。 祝允明看见唐申也有了片刻的愣怔,唐申这半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熟悉的人都会有些反应不过来。唐申倒也没有给他细细打量的机会,转头示意永禄给他端碗粥来,就抬脚踩进了房间,随便找了把椅子没骨头一样地歪了进去。 祝允明皱着眉问:“申弟你刚刚那话,可是有什么深意?难道你知道什么?”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唐申又打了个哈欠,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劝你,不要太乐观。老太爷不是被皇上传召进京的,而是被锦衣卫‘押解’进京的,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不用我提醒你了。我若是你,现在就不应该跑来京城救人,而是先要把家人疏散安排好再说了。” 唐寅和文征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转头小心地看着祝允明。祝允明的脸都青了,但不得不承认唐申说得有道理,气血翻腾下只觉得头晕目眩。 唐申却继续说:“前一阵的会试泄题案,皇上下旨由锦衣卫查办。锦衣卫不但将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全部审问了一遍,还从一些人口中撬出了一些有问题的陈年旧案。祝老太爷身为前任刑部尚书,对于这些旧案想来肯定有一些是有印象的吧?” 祝允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双唇发颤,显然已经有了不好的联想。唐寅有些担心地说:“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老太爷既然已经离任,想来与他的干系并不大才对啊!” 唐申挑了下眉,看了看祝允明惨淡的脸,不是很经心地点头说:“但愿吧。” 没有人再说话了,永禄在这个时候将粥端了进来,看看满屋子的人奇怪的脸色不敢说话,将粥放下就退了出去。唐申端着碗一点点喝,另外三人各自低着头,谁都没有吱声。 唐申喝完了,将碗一放,发出咯地一声,三人同时抬头看他。唐申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再次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说:“既然已经来了京城,祝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先好好休息下,再出门打探清楚消息吧。我撑不住了,再去睡一会。”说着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平时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今天一早就被叫醒,只觉得全身的瞌睡虫缠着他不放,拖着他回床上重新与周公相会下棋。 见唐申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文征明只好说:“申弟说得是,祝兄赶路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吧,不管什么事都在休息好了后再说吧。” 祝允明压下担心,点了点头,在高福的引导下先去休息了。 唐寅看着祝允明的背影,担心地说:“征明,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华府帮着打听一下?” 文征明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了:“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暂时不要胡乱打听的好。祝兄在京城长大,想来会有不少的门路,先看他打听的消息如何吧。” 唐寅听了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不再自作主张。 而接下来几天里,祝允明日日早出晚归,洒出大把的贴子和银两,最终得到了消息。 约五年前,有一桩官员受贿案,当时受牵连的官员据说有十多名。最后,查出是有官员私下买官卖官,斩了三名主犯,流放了五名官员,其他官员全部掉了乌纱。而当时,就是由刑部主审的。 祝允明对这件案子有印象,记得当年祖父为这件案子头痛不已的样子,祝允明敏感地感到这案子绝对不像最终审出来的那么简单。尤其今上揪着这桩案子不放,就更是说明了问题。难怪那么多的贴子送出去,肯见他的旧友竟然一个没有。若不是他堵到了南风馆去拿了把柄去问,怕是仍然找不到人更问不出来吧。 唐申歪在炕头上捧着茶,低着头听了祝允明说了,没有说话。唐寅看了看身边的弟弟,转头对祝允明说:“可这案子当时既然先皇已经结案了,今上再重审的话……” 祝允明揉了揉太阳穴说:“我对这案知道的不多,不过当时其实闹得很大,受牵连的人也肯定不止那么几个。最终却这么简单结案,肯定是在有人授意之下才有的结果。今上若是想要从中查出什么,我祖父自然是最清楚的。” 文征明瞪大眼睛,小声地说:“难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祝允明抿着唇没有说话,这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唐申问:“现在负责重审此案的人是谁?” “锦衣卫指挥同知华鼎武。” 三人愣住了。 祝允明越发头疼地说:“这位华家二爷可不是一般的难以应付,说他铁面无私倒也不至于,但犯在他手里是人不是人都得脱层皮。华太师仁厚中正,四个儿子中三人都是仁厚儒雅之辈,唯独这一个是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煞星,偏偏最得今上信任重用。” 唐申微笑,祝允明看着他奇怪地问:“笑什么?” “我笑大哥和征明兄实在是好运气,犯在他手里竟然全身而退。” 祝允明惊讶地看着两人,唐寅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文征明把前一阵两人的经历说了出来。祝允明叹息一声:“你二人与此案其实无甚关系,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多为难你们二人。” 唐寅就说:“要不,你去华府问问看?之前申儿就是去华府向华大人求情才让我二人出来的。” 祝允明皱着眉不说话,唐申看了看他的脸色问:“你已经去过了?” 祝允明点头:“知道重审此案的人是华鼎武后我就去了。可事关重大,华大人不敢允我,而且华二嘴严,华大人也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之后我倒是想去见见华二,但他没有同意见我。我也不指望他能宽宏大量到直接放我祖父出来,只希望他看在我祖父年迈的份上,不要动用刑罚。我祖父是个聪明人,既然今上想查清此案,他不会瞒着不说的。” “这些事,去和华大人说说,托华大人转达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祝允明越发的苦笑起来,摇头说:“你哪里知道华鼎武的冷血无情。” 唐申好奇,催促祝允明快讲,祝允明想他们与华家关系不错,知道这些没有坏处,也省得哪天冲撞了这杀神,就介绍了起来。 华太师今年已经五十有二,后院共有一妻三妾。但华太师夫妻关系和睦,四个儿子都是结发妻子所出。当然,也有人传言是因为华太师妻管严才不敢风流潇洒,不过这终究是传言,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华太师本来成婚就比较晚,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长子华鼎文年方二十有五,是太医院院正,医术了得,是今上最信任的御医。他在华家四子中算是最温文而雅的一个。只是醉心医术,对其他事一概没有兴趣。 次子华鼎武其实也才二十弱冠之龄,年轻有为铁血无情。从十六岁起就在锦衣卫任职,曾给今上担任过陪读,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关系极好。这位爷在八岁的时候,与今上在花园中玩耍,一个先帝的宠姬仗着圣眷正隆对今上无礼,这位爷直接拔剑将人砍死,下手狠辣,杀人也是后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先皇当时气得几乎吐血,但毕竟是宠姬有罪在先,只得骂了几句就把这事揭过。但从那后,今上对他就完全无条件信任,多方提拔重用。而华鼎武也不负今上信任,所有事都能办得完美漂亮,于是在十八岁时今上继位那年成为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是这个位置上最年纪的官员。 华家还有两个儿子,年纪更小,一个才十五岁另一个也不过十三,都是淘气爱玩的年纪,但书都读得不错,以华家的圣宠估计一样前途无量。华太师本人虽然迂腐了些,但几个儿子一个塞一个的出色。 祝允明提起华鼎武就想苦笑:“这位华二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除了今上,谁的面子都不给。我曾经与他有过一二次会面,起初只以为是个冰冷冷的少年,后来见他舌利如刀,直接将当朝大学士骂得狗血淋头,一干内阁大臣无颜以对,就觉得此人甚为可怕。” 唐寅和文征明的脸色都变了,唐申却笑了起来:“这人倒是挺有意思。” 51、第五十一章 在祝允明口中甚为可怕,在唐申口中有意思的人,华鼎武,此时正在犹豫不决。 今上千方百计地把这件案子扯出来,是什么意图华鼎武非常明白。今上年轻气盛,虽然个性较为温和但却是个说一不二也从来不拖泥带水的人。可自他继位,就一直受到各方势力的压制。这些老臣虽然都是先帝为他辅的路,但有的时候,在各种利益驱使下,并不是很听话。甚至在有些时候,会时不时地挑战一下皇权。 今上是个有抱负的人,他心中的蓝图宏大,需要上下齐心与功臣将士们共襄盛世,害群之马自然不能有。可若是下手得太急,有的时候并不能很好的地达到目的。今上忍了两年,还是没有继续忍下去,借着今年的会试挑了出来。但在华鼎武看来,其实仍然为时尚早。 不过他也明白,朝中议事,陛下的多项变革都被阻挠,这些大臣们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有一点点损害到自身利益就跳出来鬼哭狼嚎,扯一些祖宗家法天理难容的话来。今上又不是没有脾气的,哪里总能这么一直地忍下去。 所以,哪怕不能全部清除了这些人,只能杀杀他们的嚣张也是好的。 可在华鼎武看来,这事若要挑出来,最好就是来次狠的,直接砍断他们的爪牙让他们认清现实!给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伤小病,只会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可若真的闹大了,估计两个月后的会试会再次泡汤。今上不会同意,华鼎武也不能这么做。于是,怎么把事情压制在可控范围内,即要给那些人一点苦头吃,又不至于伤筋动骨,实在是一件很难把握的事。 扔开眼前的卷宗,华鼎武拿起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姓氏,当前的一个,是一个双木林字。 “果然,还是要从林家开始呢。” 不过皇上也说了,会试之前不要再有大动作。而离会试有两个月的时间,时间上宽裕,也就不那么忙了。华鼎武收拾了卷宗,将纸叠起来塞进袖袋里,今天准备提早一点回家去。 刚踩进家门,就有个丫头过来传话说母亲请他过去。华鼎武皱着眉一脸不乐意,但毕竟是自己的娘,也只能跟过去拜见母亲。 华夫人个好命的女人,出生世家大族,嫁了个对自己好的丈夫,生下几个聪明能干的儿子,日子过得富贵又平顺。比起唐申的母亲邱氏来说,她过得可是更舒心的。可她眼下就偏偏有一桩事整天压在心头上,让她连觉也睡不好。 华家的老二,年轻有为,前程似锦,文武双全,俊美强壮的华鼎武华二少今年已经二十了。可不要说娶妻,他连个通房都没有。 华夫人身为一家主母,对几个儿子的生活和后院可是非常关心的。多次提起让二儿子娶妻,但二儿子均以尚年轻不着急为由推了。不娶妻也没什么,这么年轻气盛的,屋里总得有几个人照顾吧?可华二也说不需要,直接拒绝了。 华夫人觉得儿子有些口是心非,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女人,她当然知道男人对于某些事是不能抗拒的!既然二儿子不好意思开口,那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体贴结。 挑了三四个相貌出众风格迥异的大美人往儿子房间里送,第二天一个不少地全部被他打发了回来!想到京城的风气,华夫人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转头又挑了那几个清秀漂亮的小厮往他房间里再送,可这回仍然一个不少地立刻打发了回来! 儿子都二十了,别人家哪个不成亲生子了?儿子这到底是为了谁守身如玉啊?可也没见他对谁特别亲热过啊?难不成是身体上有点……什么难言之隐? 终于是憋不住问他,儿子立刻甩了她一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被别人碰着了恶心而已。” 恶心……再恶心你也是男人吧? 华夫人对儿子彻底无语了,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儿子明白男人长大后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结果儿子仍然两个字:“恶心。” 华夫人和儿子杠上了!不断地往他房间里塞美人就算了,美人图更是一张一张地往他房间里挂,甚至连下药色诱夜袭都弄出来了。结果,她儿子确实被她成功地破了处,可也就成功了那么两回,再来一次的时候,她儿子直接拔剑把人砍成了两截。 听说了这件事的华夫人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而且事后,儿子看她跟看仇人一样,虽然表面上恭敬,但也只剩表面上恭敬了。华夫人那个委屈呀! 可接下来儿子这毛病开始升华,除了一些用惯的奴仆能近身帮他理理衣服梳梳头什么的,其他人连碰都碰不得他了。连自己想拉一下儿子的袖子都被他躲了过去,华夫人实在是拿这个儿子没辙了。这不,都二十了,愣是一门亲事都没定下,大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夫人都已经身怀六甲了! 华夫人因为丈夫担任过今上先生的关系,与皇太后关系还不错。跑进宫去哭诉,皇太后哭笑不得,答应让皇上帮着指婚。结果皇上不同意了,玩命摇头说不敢,怕自己刚赐婚,那头华二就能冲上殿来拿剑逼他收回旨意。 无奈之下,华二的婚事就这么没消没息地耽搁了下来。华夫人除了时不时把他叫去多录富兀裁挥斜鸬陌旆恕 所以,华鼎武听到母亲叫他,以为又是新一轮的耳提面命,颇为不耐烦。 不过去了才知道倒真不是,华夫人信佛,听闻城外普济寺来了一位云游的大和尚,就很想去听听经。正巧听说儿子这一阵的事也忙完了,明天又休沐,就让儿子护送自己过去,他自己也能放松一下。 华鼎武想了想,觉得母亲的想法倒也合情合理,同意了。 华鼎武转身出去,错过华夫人握着拳头双眼放光的诡异模样,不然他一定不会同意去的。 华夫人身边的春香夏香担心地看着离去的华鼎武,犹豫地对华夫人说:“夫人,这事若是让二爷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吧?” 华夫人不在乎地摆摆手:“这可不是我强求他去的,他自己答应了!若真的成了,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可与我无关。” 春香夏香同时抽搐了一下嘴角,不再多话。自家夫人为了二爷的婚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华夫人握紧拳头抿紧嘴唇,暗暗下着狠劲。她早就与三五手帕交约好了,只等明天,就要强行带儿子去进行一次相亲大会!京城风气不如其他地方,只要家长同意,未婚男女见见面也是没什么妨碍的。华夫人精心计划了一个月,把她认为最好的几个儿媳妇人选都请去了普济寺,就等着儿子上钩! 要说京城中,金龟婿排名上,华鼎武即使不是首位,也绝对是差不到哪里去的。长得好,家世好,本身又有才华,最重要的有前程!锦衣卫指挥同知啊!那可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成了亲家,平时哪怕是提点一下,就能让一大家子平安终老了!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哪怕人家铁面无私了点,但也没听说过人家对谁失礼过,只要女儿能化身绕指柔解语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普济寺的明天,注定会比较热闹。 而这件事,被千方百计打听华鼎武消息的祝允明知道了。于是祝允明立刻决定,他也要去普济寺!当然,不是为了那些美人儿,是为了华鼎武华大人。 过去这么多天,祝允明用尽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但仍然不能见着华鼎武一面也不能知道祖父是吉是凶。这对忧心祖父情况的祝允明来说,实在是悬了块大石迟迟不能落下。锦衣卫倒也不是一块铁板牢不可破,但华鼎武带领的那一半绝对是钢板!不要说进去看人了,就是想从他们嘴里打听点消息都没有可能!祝允明知道华鼎武的厉害,不敢对着干,只能旁侧敲击地打听一二,知道祖父暂时只是关着,应该还没有用刑,其他的就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于是,在这个时候听说了华鼎武要去相亲,不是,是去礼佛。祝允明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决定也要在那天去一趟普济寺直接堵上华鼎武问问究竟。 唐寅和文征明都是信佛之人,听说那天会到一位云游的大和尚去辩论经义,哪里有不去的道理?既然都去,唐申自然也不会一个人闷在家里,于是四人打点行装,一大早出发了。 四人到得早,天刚亮不多久就到了山脚下。祝允明来过几回,对这古刹的各种典故比较熟悉,一路上听他娓娓道来,再看看山间风景,倒也不觉得这漫长山路枯燥无聊了。 唐申对这些倒不是很有兴趣,只机械地往山上走。他本就贪睡,这么早起和要他命一样,到现在人都不清醒呢,祝允明说的那些,他十句里能听得见一句就不错了。最后实在是又累又困,站着不肯走了。 祝允明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累了?” 唐申点头,唐寅就说:“那我们歇一会再走吧。” 祝允明笑着说:“申弟这娇气的性子都是唐兄你们宠出来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说着过去握了他的手腕:“好了,没有几步路了,我牵着你走。” 唐申别扭地挣了一下,祝允明挑眉:“要不你就自己爬上去。” 唐申皱着眉,抬头瞪他。祝允明自来到京城,一直都忙碌得一脸憔悴。难得今天这般的好心情,神采飞扬之下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明亮闪烁,几乎闪花人眼。唐申最终是不想搅了他难得的好兴致,只好舍命陪君子一回,叹了口气任他拖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祝允明很满意唐申的听话,奖励地拍拍他的脑袋,改而说些唐申比较有兴趣的话来,略提了一些唐申的精神,大步往山上走。 唐申听他说这寺里的斋菜做得也相当不错时,确实是有了兴趣。难得追问起有什么好吃的,旁边的文征明也是一脸的期待。祝允明哈哈大笑,介绍了几样有名的菜式,勾得两人口水飞流直下,不用祝允明拉自己就大步往山上跑。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又被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给惊得一呆,唐申甚至还感叹了一句这寺庙真是有钱。从一个小沙弥处打听到离讲经还有一段时间,四人就在祝允明的带领下开始参观这座宏伟的古刹。 转了一圈,时间差不多了,三人回转,准备去参拜一下佛祖,求个签文后就去听讲。唐申自然是没有兴趣的,所以他指着风景独好的一处茅草亭子:“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好了。” 三人也都知道他不好听经颂文,叮嘱一下不要乱跑也就随他去了。唐申带着永禄同喜两人坐在亭子里,吹着山间清风,听着梵音钟声,倒也觉得惬意。 唐寅自听闻这寺的佛祖很灵,就一直想为弟弟求上一签。 撩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祷告,再虔诚下拜,这才伸手去拿签筒。 结果,另一双纤细柔美的手也伸向了签筒。 唐寅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与一双盈盈水眸撞到了一起。 竟是那日在梅林中见到的女子。 那女子显然也是记得唐寅的,吃了一惊,脸刷地红了起来。低下头露出一段优美的颈脖,有些局促地收回手,小声道:“请公子先用。” 唐寅轻笑:“无妨,姑娘请。” 她也没有再继续推辞,小心翼翼地看了唐寅一眼后红着脸去拿了签筒。心神不宁下摇得飞快,不一会就有一支倒霉的签牌露了头。她小心地取下来,看过了号又放回签牌,将签筒递给了唐寅。交递中两人的指尖微微地碰了一下,吓得她立刻将手缩回了袖子里,咬着唇将头压得更低,唐寅甚至看见她的脖子泛起了红色。 唐寅温文而雅地接过签筒并道了谢,不敢唐突佳人。那姑娘欠了欠身,起身迅速离去。唐寅看了一会她的背影,最终还是静下心来回身摇起了签筒。一支签文很快冒出了头,唐寅拿起来看清号数,谢过佛祖,站起身走向旁边解签的和尚。 报了号数拿到了自己的签文,唐寅转身正准备走向已经先一步拜完正等着自己的两名好友。视线流转之际看到那位姑娘一身秋香长裙站在殿外,阳光下轻灵无尘地向自己欠身行礼,露出一个温柔美丽的笑容,之后就迅速离去了。 今天的香客众多,只一会,唐寅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两次偶遇,这名女子均美得像画一般,温柔动人让人记忆犹新,唐寅忍不住地,想要知道她的身份。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一段小插曲,唐寅马上被文征明唤回了神,笑了笑迎过去,和他们同向讲经的大殿走去。 52、第五十二章 华夫人在殿前停了下来,转头对儿子说:“武儿辛苦了,你也不喜欢听这些,就不要进去了。普济寺的后园倒有几分可观之处,不如武儿去那里闲散一下,这边结束了,我再让人去找你。” 华鼎武点头,向母亲告辞后就转向了普济寺的后园方向。华夫人立刻使了个眼色,两个仆从行了一礼跟了上去。华夫人满意地点头,在丫环们的簇拥下进了殿内,并很快见到了自己几位闺友,各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寺中主持过来给几位贵妇见礼顺便讨些香油钱,华夫人捐了香油钱,拿出刚刚让秋香求的签文:“请大师看看。” 那主持展开一看笑起来:“此签大吉,乃上上签。不知夫人想问什么呢?” 华夫人脸上一喜,立刻说:“想问我那二儿子的姻缘!” 那主持听了倒是愣了一下,他当然是知道华夫人的二儿子是谁,再比对了一下签文,斟酌着说道:“夫人,令公子命犯孤煞,这姻缘可是难求的。” 华夫人自然知道儿子这孤煞的倒霉命格,不然她干嘛要这么操心他的婚事!瞪大眼睛看着主持慈祥的脸:“大师说此签大吉,难道我儿沾不上一点好处吗?” 主持失笑,不好直接驳了她。就再看了看签文,轻点手指算了算,挑了下眉,笑道:“倒是让夫人求着了。今天确实是二公子的转机,就算二公子的机缘了。” “机缘?这机缘应在何处?” “从签文看,这机缘应下两个字上,黑与白。” 华夫人听不懂又想追问更多,这主持却不肯说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让华夫人暗恨,决定下回大幅缩减香油钱! 华鼎武并不知道母亲在这里操心这些,他闲庭信步地往普济寺的后园走去。大凡大的寺庙,都是坐落在风水好景色佳的地方,之后出于各种原因,也会将寺庙修得非常漂亮。普济寺的后园就是一处挺有名的景点,分春夏秋冬四园,种上不同季节的花卉草木,搭配上假山流水,即使每个园子都不大,但仍然有几分可看之处。 园子不大,才方便“巧遇”嘛!风景好,才方便衬得“人比花娇”嘛!可见华夫人用心良苦。 可华鼎武并没有进园子,他一转弯就听到了一阵笑声,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路边的茅草亭子里,三个少年凑在一张石桌上,两个正在对弈,一个趴在一边观战。看服饰打扮,背对自己下棋少年是主子,另外两个是他的仆从,笑声正是从这小公子的嘴里发出的。看他笑得趴在桌上全身发颤的样子,也不知道与他对弈的仆从走了什么臭招。 “二爷,这……这也太难了吧!怎么连斜着连起来都算的呀!”同喜皱着脸委屈地叫着,观战的永禄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脑袋:“你这老实孩子,这么实在怎么能玩得过咱们二爷?闪开,看哥哥露两手给你看看!” 唐申笑着把棋子挑起来分好,与永禄开始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先行。 永禄赢了,丫得意洋洋地在手上哈了两口气,互相搓了搓手掌,挽高袖子,拿起一粒黑子啪地按在正中间! 唐申仍然呵呵地笑,不急不徐地拿起一粒白子放在旁边。永禄再拿起一子放在白子上方与黑子连成斜线。唐申也跟着拿起一子放在白子下方。 你来我往地过了十多招,唐申挑了下眉:“永禄,确定落这里?” 永禄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落点,再前后左右地看看,没问题啊。二爷肯定是在唬他!啪地落下了! 唐申拿着白子在手指间转,笑眯眯地问:“不后悔?” 永禄拍着胸脯:“落子无悔真君子!” 唐申点头:“孺子可教!”细长的手指一伸,将那白子落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永禄怔了一下呆掉了,这是连成一线的四个子,而且左右两边都是空的!也就是说,自己即使堵了左边,右边也被空出来被二爷连成五子! 唐申啧啧两声:“君子,输得还算心服口服吧?” 永禄呆呆点头,唐申满意地一拍手:“那就按之前说的,城西老王家的烤鸭,你们两个一人一只,明儿个记得买回来请爷吃了加饭!” 两人无语,唐申大度地说:“要不要再来一回?爷今天心情好,输了不要你们的,但你们若是赢了,鸭子就可以减少一只!” 两人马上挽起袖子再接再厉!唐申玩得兴起,手下杀招频出,毫不留情! 只一会功夫,两人就输了五盘了。 唐申玩得心满意足,摇头晃脑:“两笨蛋,二爷我十三岁就中举,比你们聪明何止百倍,这么点孩子玩意还想赢过我,你们再投胎两回试试看。” 两人被他打击得蹲在角落里画圈圈,唐申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也不想想,他上辈子从初中开始玩这个,现在拿出来欺负两初学的老实孩子,再不赢的话就真的是笨到家了。 “倒是有点意思,可否让在下也试上一试?” 三人吓了一跳,刚刚玩得热闹,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唐申身后这人是何时来的,都刷地回过头去看。 唐申离他太近,回头只看到一片黑布,愣了一下再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一个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下巴,再上面一眼就看到两排浓密的眼睫毛,以及那双深黑色的锐利眼睛。 永禄和同喜被此人的气势震得有些不敢乱动,站起来立在一边装规矩小孩。唐申倒是眨了眨眼睛,笑着伸出手:“自然可以,公子请。” 华鼎武一撩衣摆坐到了唐申的对面,唐申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一边问:“公子可知道规则,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不用。”华鼎武站在唐申身后看了至少五盘,只是非常简单的连珠棋,他很快就看懂了。 唐申笑笑,伸出拳头:“那,开始吧?” 唐申出拳头,这孩子十回里有八回出拳头,原因是懒得想要变什么手势。可能是与习武有关,华鼎武则是习惯性地出掌。于是,大大地手掌对上小小的拳头,输赢立现。 华鼎武拿起一子,轻脆地放在了棋盘上。唐申瞪大了眼睛,这个男子拿棋的手势非常好看!拇指食指捏起一子,手腕抬起时由食指指尖为支点将棋子上推夹在食指与中指尖,其余手指微微分开,从上方稳稳地准确落到自己需要的点上,再由中指定住棋子不发出颤声。 唐申忍不住开始打量他。从外表看,这个男子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头上系着很普通的发带,衣服布料上乘但也没有多华贵,做工更是朴素到连在领口绣点祥云都没有。只是他坐姿极为标准,看得出受过很好的礼仪教育。看来,出生应该算是比较好的吧。 唐申一向认为,京城这个地方,大官小官遍地开花,其他不是官的都和当官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是来京城游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能返家就好。 所以,如果这位爷的出生不错,唐申也就没有更多结交的心了,玩过几把就告辞吧。 华鼎武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他的。挺清秀漂亮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来身体并不好,却气息平和眼神清澈,嘴角挂着不远不近的笑容,让人有几分好感。 他似乎是打量够了,嘴角的笑容不露痕迹地多了几分疏远客套,然后伸出手,细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粒白子,落在黑子旁边。 第一回,唐申赢了,华鼎武点头说了一句:“我输了。”然后收拾棋子继续玩,这回主动伸出手来猜拳。 唐申这回赢了可以先行,又赢了一回,不过赢得有些辛苦。 唐申有些惊讶,只看了几把就能拼到这个地步,这个人脑筋肯定很好! 于是,接下来,唐申输了。 张大了嘴,同喜和永禄都惊讶地看着自家爷。输了!竟然输了! 唐申嘟起嘴皱着眉,看着棋盘开始反省,自己有些被先行的对手牵着跑了,乱了自己的步调,反而让对方钻了空子。迅速地把白子捡出来,拍着桌子有些孩子气地说:“再来!” 华鼎武的眼睛里闪过笑意,点点头再伸出手,这回唐申果然又赢了。 这么杀来杀去各有输赢,竟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唐申玩得很痛快,倒也一时忘记了自己要疏远此人的想法,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说:“真的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不如我们也加点彩头?” “城西老王家的烤鸭?”华鼎武的声音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有些调笑的意味。 唐申白了他一眼,这人到底在身后看了多久了。摇头:“不要,老吃鸭子我还不变成鸭子了!听说京城有一家周记糕点极为有名,据说有一百零八道不同的点心。咱们要是输了一盘,就送对方十二种点心,九盘就一百零八道了,超过九盘也按一百零八道算!怎么样?” 华鼎武玩着棋子可有可无地点头,反正自己不爱吃,几道点心对他来说无所谓。不过看他高兴得眼睛发亮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唐申马上挽袖子开始为了点心拼杀,华鼎武并不留情,只是唐申到底是肚子里装了不少绝招,几回下来倒也输少赢多,开心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线了。 那两个远远跟在华鼎武身后的仆从瞪大眼睛,他们好像看到自家二爷在笑!揉揉眼睛,再揉揉,真的没看错!真的在笑!其中一人拿手指头捅捅另一个:“这个,要不要告诉太太?” “去吧,看二爷坐着不动的样子估计是不打算去后园了。” “那行,我去和太太说一声。”于是他转身跑走了。 冬香听了这小厮的话,惊讶地确认了好几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提着裙子迅速跑向华夫人。华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冬香连说带比划地把二爷不去后园相亲,反在草亭里陪着一个漂亮少年下了半天棋甚至还笑了的事告诉了华夫人。 华夫人一拍扶手激动地说:“原来这缘分是应在这棋上,这棋子可不是黑白两色嘛!难怪主持说他天犯孤煞,原来是应到男人身上去了。男人就男人,快,去给我打听了那人是谁?” 而在大殿里,祝允明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华鼎武的人影。那个男子从来都是一身的黑,加上那冰冷绝杀的气息,总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他。不过他在这里转头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难道华夫人并没有打算在这里给他相亲? 皱了下眉,祝允明让团子出去看看,找找看华鼎武在什么地方。 团子出去没一会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显然是吓得不轻的,说话都结巴了:“华……华二少正和……正和唐二爷下棋呢!” 唐寅和文征明都听见了,连祝允明在一起都吓了一跳,三人也都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寻了出去,生怕唐申那小身板被华鼎武折腾成了骨头渣子。 53、第五十三章 华鼎武和唐申并不知道各自的家人正为两人偶然的几盘棋而手忙脚乱,两人现在都已经杀出了真火,唐申是为了最后十二道点心,华鼎武是为了连输六盘的面子。连永禄和同喜都顾不上害怕华鼎武的一身杀气,趴在桌子上瞪大眼睛观战。 终于,唐申眼睛一亮,啪地一声将一粒白子狠狠拍在棋盘上,与另外四子连成艰难的五子。 华鼎武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自己脑筋转得还是不够快,他竟然能同时在四个角落设局,自己堵死了两个,最终还是让另外两个将自己逼得无还手之力。 唐申高兴坏了:“一百零八道!兄台不要食言!” 华鼎武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这笑容只是嘴角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角度向上抬了抬,但眼睛里仍然是有笑意的,证明他确实是在笑!“好。” 唐申拍着桌子得意地对永禄同喜嚷嚷:“怎么样,怎么样,小爷说了我能赢吧?我……”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唐申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华鼎武习武长大素来反应极快,来不及思考,立刻出手握住唐申的手臂。倒是握住之后,华鼎武才发觉自己竟然主动拉住了别人,虽然感觉上有些古怪和不习惯,却不觉得厌恶,这倒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不管怎样,现在他都来不及深究自己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担心着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如纸的唐申。 永禄和同喜更是吓得惊叫一声,连忙将唐申扶好靠在桌上,不敢将他强行唤醒,急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华鼎武起身走到唐申面前,一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号脉,另一手抬起擦去唐申额头上的冷汗,再捏着他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色。然后皱起眉:“他大病初愈?” 永禄连连点头:“刚好不多久。” “他体格比一般人虚弱许多,理应再静养两个月,过于劳心伤神都可能会损耗他寿命。”华鼎武的表情有些不满也有些自责,不满是因为他大病初愈不好好休息却跑到这里来玩,自责则是因为自己与他赌了彩头下棋才让他这般费神。再想想又忍不住生气,为了一百零八块点心,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重要的是要好好安顿他再尽快送下山去就医。看了看两个小厮个子不高身材不壮的模样,华鼎武终究是不放心,自己伸手将唐申打横抱了起来搂在胸前:“先找个禅房让他休息,你们两人去速去借一间来。” 又转头瞪了远远跟着他的华家小厮一眼:“你速速回京去,让人寻了大哥等在家中。” 那小厮当然知道好歹,华二爷把人都抱起来了,可见这位小公子的重要,哪里还敢怠慢,调头就山下跑。 于是,不管唐寅几人还是华夫人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几人,都在茅草亭这里扑了个空。唐寅几人自然是万分奇怪,华夫人也非常惊讶,毕竟唐申和华鼎武都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华夫人倒还好,唐寅却是担心华鼎武将自家弟弟怎么样,着急地到处找人。 不过几人又不是跑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只要找附近的僧人打听一下还是很快有了消息。听说唐申晕厥过去被送到禅房休息,唐寅吓得不轻,推开报信的团子就冲去了禅房。 而一脚踩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弟弟,就看到空荡荡的禅房里,唐申靠坐在炕上,炕边站了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永禄同喜两人坐在门边的小凳上支着下巴发呆。而他担忧不已的唐申正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地拍着炕面大声道:“我还没吃到这里的斋菜呢!反正我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为什么要立刻下山?” 华鼎武冷冷地瞪着他,那视线换成一般人绝对都会寒毛倒立。不过唐申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要不能吃了他,同样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被看两眼难不成还能被看掉小命?(儿子,慎言,他真的有可能吃了你。) 对于唐申这种俗人来说,风景什么的绝对没有美食吸引人,尤其唐申的口味偏淡,一直很喜欢美味的斋菜,好吃的就在嘴边,让他放弃了实在是难为他。可是眼前这人说他病弱要静养什么的,硬要带他马上下山就医!真是扯蛋,他就算是健康的时候都会时不时觉得有些头晕,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真的严重了,吃顿饭的功夫难道都不够吗?看看天色,马上就中午了! 华鼎武对此人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很不高兴,冷冰冰的下令:“要不要紧是大夫说了算,现在,立刻跟我下山。”自己于医道上只是皮毛,还是要让大哥给他好好看看才行。刚刚抱他的时候,这人轻得仿佛没重量一样,亏他还长得挺高的。 唐申不高兴:“不要!我干嘛要听你的?” 华鼎武头一回遇见这种不拿他的话当回事的人,不爽之下懒得去解释这是为了你好之类的,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会说软和话的人,直接动手解决! 唐申奇怪地看他对自己伸出手来,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等到他把手伸到自己背后和腿弯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他又打算把自己“公主抱”!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刚刚晕过去被抱就算了,现在自己醒着自然不肯。于是一个要抱,一个要逃,就在这炕上打闹了起来。 唐申向来是冷静的,安宁的,悠然自得的,云淡风轻的,唐寅几人还真的是头一回看他这么手脚并用地和别人打闹,看他被碰到腰间的痒痒肉哈哈大笑的模样,唐寅竟然觉得弟弟变得有些陌生。不由得,担心什么的都放在了一边,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 华夫人在丫头小子们的簇拥下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正和一个漂亮细瘦的孩子在炕头上……玩耍,而另外几个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则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看两人打闹得衣衫不整的模样,华夫人咳嗽一声唤道:“武儿?” 华夫人的声音让炕头上两个打闹不休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唐申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并且,被华鼎武一手圈住了背,做出一种被他拥到怀里去的视觉效果。 “娘?您怎么来了?” “咦?大哥,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华夫人的出现终于让局面正常化,唐寅几个都有礼地请安问好,华夫人也一一将几人认识了个遍,终于知道这几人就自家老爷夸了又夸赞了又赞的几个孩子,对唐申也就越发的满意了。那温柔亲切的眼神,不要说唐申被看得有些发毛,就是华鼎武也觉得自己母亲今天有些怪异,不过她一向古怪就是了。 而唐申知道华鼎武的身份后更是惊讶万分,对自己竟然和锦衣卫指挥同知闹成一团的行为尤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他还是坚持要吃到斋菜! 华夫人实在是很喜欢能和自己儿子这般“亲近”的唐申,要知道华鼎武主动愿意去碰的人,华夫人见过的,也不会超过五个!这就是命中注定呀!和颜悦色慈祥温柔地拉着唐申的手,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唐申的上上下下,一边劝道:“申儿,你身子要紧,这斋菜什么时候不能吃呢?乖,先和我回家去,我让文儿给你看看病,文儿是御医,医术很好呢。等你病好了呀,咱们再来一趟普济寺,到时候这里的斋菜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啊?” 唐申张了张嘴,实在是不好对着华太师的夫人,而且是这么慈祥温柔的贵妇说出拒绝的话来。何况周围所有人,包括大哥在内都全部都点头赞成,他实在是找不到支持自己的人,只好妥协地点头了。 他这边一点头,另一边华夫人就非常体贴地说:“武儿,申儿身子太弱了,还是你抱着下山吧。可别摔着碰着,不然我唯你是问!” 唐寅一听吓了一跳,他哪里敢让这杀神抱自己弟弟!连忙上前来表示自己来就好。华夫人笑着阻止了他:“还是让武儿来吧,下山路又长又不好走,武儿是习武的,力气比你们要大些,让他抱着也稳妥些。” 唐寅想了想倒也没错,自己这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抱着申儿走那么远估计是不可能。还没谢过华夫人的安排拜托华鼎武帮忙,那边唐申已经被整个抱了起来。 唐申很不爽地瞪着眼前的俊脸:“我真的可以自己下山!或者有没有滑竿,抬下去也行呀!”实在不行你背我下山也好呀!华鼎武不理他,收紧手臂直接大步往外走,永禄和同喜连忙跟上去,这位爷走得太快,两人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唐申无奈,只好乖乖缩在他的胸前,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有力的心跳,仿佛催眠一样,竟然让他昏昏欲睡。意识消失前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了什么,但唐申已经来不回思考就疲惫地睡着了。 唐寅几人来的时候是坐的马车,不过华夫人看着那简单小巧的马车非常不满,直接就要华鼎武将唐申送到自己的马车上去。在她看来,唐申和她“儿媳妇”没什么两样,呆在同一辆马车里自然没有什么所谓。而其他几个不明所以的男人自然是不能同意,包括华鼎武都不是很赞同地皱着眉瞪着自己的娘亲。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华家的下人们用毡子毯子垫子被子等等柔软舒服的东西将唐寅几人的马车打理得舒舒服服,保证唐申睡在里面不会磕着碰着,再让唐寅和华夫人身边的大丫环春香秋香一同坐进去照顾,其他男子全部骑马。 祝允明策马走在华鼎武的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前方,到底是无法放过这个机会,走近两步,轻声道:“华大人。” 华鼎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点情绪都没有。祝允明吃不准他现在是怒是喜,但为了祖父也顾不了许多,开门见山地问了祝老太爷目前的情况。可华鼎武并不正面回答他,只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句:“等到此案审理完毕,你自然可以知道结果。” 祝允明担心地说:“华大人,祖父已经近七十高龄,年迈体弱,受不得牢狱之苦啊!” 华鼎武冷哼一声:“即如此,只希望他能聪明些,在审问时尽早将知道的事全部事无巨细地说清楚,也省得我那帮手上没轻没重的下属折腾坏了他那把老骨头。” 祝允明恨恨地瞪着他,华鼎武毫不在乎地继续往前赶路,最终祝允明只有咬牙切齿地凑上前去小声道:“华大人,在下备了一份薄礼,只求华大人能网开一面。祖父为官向来忠诚清廉,自然乐意为皇上分忧。华大人不管需要什么样的供词,祖父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华鼎武笑了起来,不过这笑极尽冷酷嘲讽之意,直笑得祝允明脸色发青。 华鼎武敲了敲马鞭,满是蔑视味道地看着祝允明:“还以为祝公子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轻狂短见的书生。祝大人的事祝公子还是不要多担心了,对你,没有好处。” 文征明在一边听了个明白,见祝允明还打算继续再问,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过来。祝允明喘着粗气,紧紧握着缰绳,却不知如何是好。文征明看他这样,叹息一声,轻轻地说:“祝兄,在我看来,老太爷的情况未必就很差,你大可放心。” 祝允明不解,文征明小声地解释道:“华大人虽然没有说几句话,但却隐约说明了老太爷目前情况应该是不错的。老太爷现在还没有被审问,华大人自然也知道老太爷年迈,定然要好生照顾才能让老太爷平安。既然华大人不肯放了老太爷出来,就说明他不怕老太爷在被关押的地方出任何差错。虽然我们不知道老太爷被关押何处,但既然华大人如此有把握,那地方肯定不会真的苦到哪里去。尤其在最后,他还说祝兄轻狂短见,就证明祝老太爷的状况可能根本就不像你所担忧的那样。” 虽然说得含糊,祝允明却心定了不少。冷静下来想想,若老太爷真的做过什么会让今上震怒的事,当年要走的时候,今上也不会那么爽快地放行。可能,一切真的没有那么恶劣。 文征明见他冷静下来,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能是生长环境使然,文征明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人其实很稳重聪明,又挺擅长察言观色,真的送到官场上,可能还真的是一个挺不错的做官的料子。 路上的插曲并不多,很顺利地就进了城,并迅速地回到了华府。武管事早得了消息,就等在大门口,见了自家二爷回来立刻就要去行礼,华鼎武却并不理他,跳下马后直接去了唐申的马车,并伸手将人又抱了出来。 唐申毕竟病发,极为困顿,一路上几乎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来的,现在被抱离睡得温暖的被窝,下意识地缩了缩贴在华鼎武的身上。华鼎武皱了下眉,扯来一条毯子将他从头到脚整个包好,再小心地抱着,进了华府大门。 华夫人的马车要从另一个地方直接驶进二门,所以在等着两个丫头跟上来的时间里,她一直挑着帘子观察自己二儿子的一举一动。极为满意他对唐申的体贴,更是坚定了一个想法!把武管事叫到了马车边说了唐申与华鼎武的“缘分”,最后总结道:“你听好,无论如何,把申儿给我留在华府!就让他住在武儿那里!听见没有?” 武管事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恭敬地应下了。其实当他看到华鼎武毫不犹豫地抱着唐申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一样,而华夫人的话虽然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不过面对这样的事实也容不得他不信了。当下就狠狠点头保证完成任务,转身招待唐寅几人跟上了华鼎武。 华鼎武住的园子离大门很近,不过比较偏僻,相对而言是最安静的。华鼎武根本没有想到其实可以把唐申送去客房,直接就把人抱到了自己的住处自己的房间放到了自己的床上!至于原因,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自己这番举动的理由,哪里知道原因是什么。 华鼎武的大哥华鼎文,在华鼎武刚刚安顿好唐申的时候就被人拖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有些无奈地说:“即使是皇上生病,我也没这么赶过路呀。” 华鼎武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上前为唐申治病。华鼎文对自家弟弟亲手“抱”进来的人儿非常有兴趣,当下也不多废话,直接凑过来仔细打量。 嗯,确实挺漂亮!清秀纯净几乎一尘不染,难怪弟弟愿意碰他。只不过,这脸色还真的是很难看,看来自己要用点真本事,不然弟弟这一辈子里唯一可能破了他孤煞命格的人,可能很快就要消亡在天地之间了。 54、第五十四章 有唐寅在,华鼎文自然是能将唐申从小到大的所有毛病问得清清楚楚,从里到外检查个遍,最终华鼎文得出结论,唐申的体质极其虚弱,若是不好好养着身体,估计阳寿不长。不过现在有他这个第一御医在就不怕,只要听从他的医嘱精心调养个三五年,就会和常人无异,唐申自己再小心些,活到七老八十也没有问题。 接着,华鼎文走到桌边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一连串的药方,包括要喝的药方,要泡的药澡方,要点的药香,吃的忌讳,用的忌讳,日常生活作息的忌讳全部都罗列在内。满满七八张纸看得唐寅头皮发麻,完全可以想见自在洒脱的弟弟估计连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华鼎文写完了,华鼎武伸手抽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反手递给武管事:“安排下去。” 武管事接了药方调头就跑,心想自家二爷果然是遇到了对的人就脑子自动开窍了,不用别人开口就知道要想方设法把人留下!哎呀,当初第一次见到唐申公子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公子与众不同,自家二爷真是有眼光! 唐寅却是有些犹豫,那武管事就那么把药方给拿走了,自己要怎么给弟弟用?还没开口要回来,就听华鼎文说道:“二弟,我看就让申弟住在你这里吧,你这里宽敞又安静,适合养病。只是人手少了一些,申弟似乎也只两个小厮,过会还是调几个人过来伺候吧。” 华鼎武点点头,对永禄同喜说:“你们两人回去收拾他的东西搬过来,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 永禄同喜立刻把头转向了唐寅,唐申病着,自然就由唐寅做主。唐寅虽然看出来华鼎武对弟弟非常关心,但到底是有些怕他,不敢让弟弟与他多亲近,就说:“华大人,弟弟的事多谢费心了。不过还是让在下接他回去住吧,实在是不敢多劳烦大人。” 这时就听得外面一道爽朗的声音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看挺好!” 众人回头,就见华太师大步踏进了房间,厮见过后,华太师到床边看了看唐申,见唐申确实气色不佳,更是不能放唐寅带弟弟离去。转头对唐寅说道:“申儿病成这样,我看还是住在我们府上才便于养病。事关他的性命,贤侄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般客气。我看你们住的那个小院颇为简陋,哪里是能静心温书备考和养病的地方?不如你和征明也一起搬过来住下,我这府上虽不大,倒也不怕多住两人。” 有华太师挽留,唐寅自然是不能拒绝,于是唐寅和文征明回去收拾东西,而没有受到邀请的祝允明自然就只有回去继续住在那院子里。等着将人打发走了,华太师这才有些得意地对二儿子说:“怎么样,还是要我出马吧?” 华鼎文呵呵直笑,华鼎武白了父亲一眼,走到床边去看唐申。刚刚吵成那样,隔着一个屏风的唐申竟然一直沉睡不醒。 华鼎文看出他的担心,主动说:“不用担心,他只是太累了在休息,让他睡吧。他自出生就带病,心肺比一般人要弱许多。又不是个爱动弹爱保养的,加上心思又重,这身子怎么可能健康得起来。虽然从表面上看着还好,其实内里颇为虚浮病弱。如果放着不管,最多也不过十多年寿命。” 华太师一听急了:“什么?这么严重?文儿,你可一定要治好这孩子!” “爹,您放心,有我在还担心什么。”华鼎文对自己的医术颇有自信,笑着安抚道:“这弱症虽说是治起来麻烦,但只要持之以恒,却是最容易治好的。不过,我看他不是很在意自己身子,二弟你可要多盯着些。” 华鼎武点点头,伸手进被子里试了试唐申的手脚,见还都挺暖和,这才放下心来。 华太师一直紧紧盯着二儿子的一举一动,见他轻手轻脚地仔细给唐申掖好被角,放下了床幔,这才转身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孩子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体贴过呀!想到这里,即使心里有些疙瘩,华太师也让自己放下了,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图一时快活都无所谓了,儿子愿意为另一个关心体贴,可能一辈子也只这么一次了,随他去了。而且,看夫人那高兴样,如果真的不同意,还不知道家里要闹出多少事来。 正准备说几句小两口要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就听得外面一阵急切凌乱的脚步声,华夫人风风火火地在一堆丫头的簇拥下进来了:“文儿,申儿的病看好了?” 华鼎文连忙示意他轻声,虽然现在几人都在外屋,但华鼎武的屋子里外间只隔扇屏风,挡不住什么声音,“娘,申弟还在睡,您小声些。” 华夫人立刻住嘴,搭着春香的手悄无声息地进去看望了一下,再出来笑着说:“这孩子睡着的时候真可爱,还会嘟着嘴呢,哎呦,真可人疼!”又笑指着华鼎武说:“配了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真是可惜了的。” 华鼎武皱了下眉,没有说话,华鼎文却笑着说:“娘,我看不一定。您是没瞧见刚刚二弟温柔体贴的样,要我说呀,申弟得了咱们二爷,才是真正的有了福气。这得喜欢成什么样,才能让一辈子没温柔过一回的男了那么体贴呀!” 华太师也跟着凑热闹,笑着说:“缘分天注定,既然老天注定两人生而有缘,难道还能让他们打打杀杀过一辈子?不温柔点人都被吓跑了,还谈什么有缘。” 华夫人掩着嘴笑着在华太师肩上捶了一下:“就你会说!” 三人笑成一团,华鼎武坐在一边不动声色,等他们闹腾得差不多了,这才冷冷丢下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三人同时顿住,瞪大眼睛看着他,华鼎武平静地说:“听你们的说法,唐申是我的有缘人?” 华夫人奇怪地看着华太师:“你没告诉他吗?” 华太师无辜地看着华鼎文:“我以为文儿说了呀!” 华鼎文不解地看着华夫人:“难道娘没有告诉过二弟吗?” 华鼎武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谁能爽快解释给我听听?” 华家父子的眼睛同时定到了华夫人的脸上,没办法,谁让这事是她从头到尾一手促成的呢。华夫人也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主动给儿子解释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华鼎武冷笑一声:“缘分?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有缘不缘,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关老天什么事。我若不喜欢,再有缘分也无用,我若喜欢,再没有缘分,我也能强拧过来。” 华夫人一愣,着急地说:“申儿与你有缘,你只要好好待他就好,可别胡来!” 华鼎武哼了一声不理她,华夫人立刻着急上火,华太师连忙拉住她:“好了好了,你看武儿这样哪里会是对申儿胡来的?心疼还来不及呢。小两口的事,你这个当娘的,就不要操太多心了,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华夫人嘀咕了几句,到底还是坐下了,拍着桌子板着脸说:“武儿,我看申儿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对他!听到没有?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华鼎武危险地细起眼睛看她:“哦?怎么不客气?” 华夫人害怕地缩了下脖子,华太师拍拍桌子把华鼎武的注意力唤过来顺便给夫人解围,咳嗽一声说:“武儿,既然人你已经带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咱们可以不在乎这人是男是女,但事关你一辈子,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华鼎武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华太师满意了,带着老婆孩子走了。只是华夫人走得颇为不乐意,因为她想留几个丫环下来照顾唐申,可儿子不肯,最后还是文儿以对唐申好为由劝服了他。华夫人不高兴,自己为了儿子这般的煞费苦心,怎么儿子总不拿她当回事,她不过是陷害了他两回而已。这么记仇,真是小肚鸡肠! 把家里最能闹腾的几个人赶走了,华鼎武这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华鼎武看看天色,准备再去看看唐申,然后再去书房办会公务。 结果,一转进屏风,就看到床上躺着的唐申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被吵醒了?”华鼎武并不觉得意外,母亲是那种人前贵妇人后泼妇的女人,在自家人面前从来没有个正经,刚刚激动成那样,噪门并不小,唐申被吵醒也是很自然的。 唐申却摇摇头:“饿醒的。”他除了早上吃了些东西,到现在一直没有用过饭,即使睡着也会饿呀。 华鼎武点头,叫来下人送上饭菜,自己拿了一件刚刚母亲带来的厚袄给唐申披上,并直接把人抱下了床。唐申翻了一个白眼,到底没有挣扎,任他将自己抱到桌边的椅子里坐下,并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华鼎武也是一天没有用饭,所以虽然不是正点饭时,还是坐下陪着唐申一起用了。唐申口味清淡,喜欢滋味鲜美的饭菜。好在华家很少大鱼大肉,华鼎文又给唐申罗列了一堆禁忌,唐申面前的饭菜也只能往清淡鲜美方向发展了。所以虽然华鼎武吃得有些不习惯,但唐申用得还不错,见他爱吃,华鼎武也就不说了。 按华鼎文的要求,饭后休息一会要出去走一走散散步,时长不得低于一刻钟。 于是,两人就并肩在这院里走走,又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算是把这里认识了一遍。 然后,回到卧室,唐申捧着茶,看着对面坐着的华鼎武,突然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打算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 华鼎武听了这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他,接着点头:“我也没有过。” 唐申瞪大眼睛,似乎是在等他给一个解释。华鼎武却只是看了看时辰说:“你喝了这茶后要泡一次药澡,对你身体有好处。泡过后早些休息,不要着凉。我还有几份公文要处理下,有什么事就让人去书房叫我。” 唐申继续瞪他,隐隐带着些怒火,华鼎武终于肯低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笑意:“你的点心我已经让人去买了,一天两样,不重样地天天给你送来,你喝了药嘴里发苦可以吃一些。” 唐申的怒火嗖地熄灭了,闪烁着明亮的开心。华鼎武这才奖励地在他头上拍了拍:“你大哥和文壁一会也会搬过来,但你今天就不要见了,早些睡,知道吗?” 唐申正想抗议,他的手突然伸到自己耳贝上轻轻一捏,吓了唐申一跳。华鼎武却很快收回了手,转身出去了。 瞪着他的背影,唐申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圈养了? 55、第五十五章 唐申并没有坐多久,两个小厮就进来说他泡药澡的时间到了。唐申皱了下脸,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乖乖站起来了。这屋子有单独的一间小室洗漱,沐浴自然也是在这里的。唐申不太习惯让不熟悉的人伺候沐浴,两个小厮也不强求,看他自己进了浴桶就离开了。 这药水的味道倒不是很重,只是似乎有些薰眼睛,明明刚刚睡醒也没多久,现在竟然又酸得想合上眼睛睡一会了。眨眨眼睛醒醒神,又洗把脸拍了拍,试着让自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不管用,只觉得却越来越困,过了一会,竟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最后还是屈服了,靠在桶边,唐申告诉自己只睡一会,醒醒精神再起来。 两个小厮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在门外叫了一声,可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两人吓了一跳连忙挑帘子进去一看,唐申歪着头坐在浴桶里靠着边缘正睡得熟。热气蒸腾下,白皙的肌肤变得粉粉嫩嫩的晶莹透明,精致的五官温柔沉静,乌黑的头发被沾湿贴在脸上,格外的清丽动人。 两人看得有些愣,直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才惊得转过身。 华鼎武伸头看了看,皱了下眉:“他睡了多久?” “应该没有一会,不过这药澡泡的时间已经到了。”小厮连忙低头老实回话。 华鼎武听到这里,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脚走了进去,拍拍他的头,唐申呻吟了一声头动了动,却没有醒。华鼎武直接伸手捏他的脸:“快点醒来。” 唐申被打扰得不得不醒过来,困难地睁开眼睛,抬起手来拍掉他的手,瞪他一眼,缩了缩身子,重新歪过头继续睡。华鼎武挑眉,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唐申终于无奈地再次睁开眼睛,甩开他的手嘟囔着说:“不觉得你很幼稚吗?” “药澡不能泡太久,快出来吧,水也快凉了。”华鼎武拉住他的胳膊,帮着他站了起来。唐申摇摇晃晃地爬出了浴桶,眯着眼睛本能地接过毛巾把身上的水吸干,然后胡乱往身上套里衣,穿裤子的时候还因为站不稳踉跄着差点跌倒,好在华鼎武一直在身边扶住了。 看他这么磨蹭,估计刚刚泡热的身子又要冷掉了,华鼎武只好叹息一声伸手帮他系好腰带拉直衣服再拿一件棉衣将他从头到脚包好,直接抱起来送到床上去。 床上已经有人用汤婆子仔细暖好了,唐申一盖上被子就被暖烘烘的热气包围住,所有的意识全部开始幸福地远去,几乎是一沾上枕头,人就睡着了。 看他睡得这么快这么熟,华鼎武反倒是有些担心。他今天白天就睡了很久,现在天还没大黑,就又要睡了,难道是身子不舒服?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把了半天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妥,反而因为休息得好,脉象倒是稳健了许多。 想了想,华鼎武还是没舍得再打扰他,放下床幔转身出来叮嘱:“他有任何不妥都立刻告诉大哥,好好守着。” 两个小厮立刻应是,华鼎武这才去换了件衣服,出门去了。 华鼎武向来一身黑,不过即使是黑,不同的样式不同的布料,穿出来的感觉都是不同的。此时换上一身粗布的半旧衣裳的他看起来极为普通,然后也不知道他在脸上涂抹了什么,看起来黑一些,眼睛小些眉毛粗些,鼻子榻一些,就一点也不像他真实模样那般英俊了,就只是一个让人转眼即忘的普通百姓。 他就这个打扮,低头缩着肩,从华家下人出入的小门离开了华计,转了几个弯,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唐寅搬来的时候,华鼎武并不在,只有弟弟一脸幸福地乖乖睡在床上,还张着嘴小小地打着鼾。唐寅在弟弟头脚上一阵摸索没觉得哪里冷了烫了,这才放心下来。在几个下人的劝说下,也累了一天的唐寅还是离开去休息了。 永禄和高福两个留下来,收拾着唐申的东西。因为唐申就住在这屋子里,他的东西自然也摆在这里。所以没多久,这里就多了几本书,多了一套某人习惯的茶具,多了几件衣裳,多了一张某人改造的棉拖鞋,再多了一些某人喜欢的小摆件。 虽然两人摆放的时候尽可能不打乱这房子的布置,可毕竟是那位杀神的房间,两个小子每摆一样都小心地看看两个小厮的脸色。结果这两人硬是当没看见一样,只坐在那里拿着张纸看个没完。等两人终于弄好了,还将手上的纸递过去:“这是申公子每天的疗方,每时每刻要做什么都有规定的,必须背出来,不能有错,不然于治疗有碍。” 两人立刻接过来小声地背,只是越背越头疼,他们二爷……根本不可能完成!虽然睡觉时间没有要求是不错,不过每天按时吃饭运动什么的,对他们二爷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二爷的生活习惯是: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还运动……拉倒吧! 不过这是药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严格遵守”!两人还是决定背下来再说。 再过了近一个半时辰,近亥时的时候,华鼎武才回来。他看到永禄和同喜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就去梳洗了,对屋子里的变化也全部视而不见。永禄两人不是他的小厮,没有凑上去服侍他,自有华鼎武身边的小厮小刀和小剑自然跟上去服侍。 华鼎武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头发也松散下来披在肩上,看起来竟然少了几分凌厉,看起来越发的俊美无涛。只是一开口,那冷冷冰冰的声音仍然不变:“好了,退下去吧。” 小刀和小剑自然应了一声就退出去,永禄和同喜有些犹豫,小刀立刻过去把两人揪着一起退了出来。永禄虽然知道自家爷没有起夜的习惯,但把这两位放在一个房间好吗?他们毕竟是今天刚刚认识的,谁知道他到底对自家爷有什么样的心思啊? 不过不管有什么样的心思,门已经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永禄瞪着这门,一副很想再推开进去的模样。小剑笑着说:“永禄兄弟放心吧,咱们二爷宝贝着申公子呢。” 永禄自然是知道的,华鼎武一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床边看唐申睡得怎么样,在确定他没事后这才去换衣沐浴。如果不宝贝不在意,哪里能这么放在心上呢? 可是,这又是不是真心呢,是不是一时兴趣呢?自家纯白如纸的爷,可是经不起玩弄的! 华鼎武在门带上后,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坐上去,脱下外衣挂在衣冠架上,抬脚上了床。钻进被子看着身边唐申幸福的睡脸,华鼎武轻轻地笑了下,帮他将被子拉高些盖住脖子,这才平躺下来闭上眼睛。 唐申睡得早,而人正常的睡眠最多也不过五个时辰左右,所以凌晨就醒了。 人嘛,睡得舒服了,醒来的时候总是会留恋那么一下的,对于睡魔型的宅人更是如此,不和被窝再缠绵个三五回的,别想让他清醒地脱离出来。 唐申醒了就不会像睡着了那么乖不动,翻了两个滚磨蹭下被子才继续睡。 所以他一动,华鼎武就醒了。 华鼎武习武警觉些,身边人一动自然立刻就睁开眼睛,看那清醒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醒了。外面还是一片黑暗,不过华鼎武的眼神好,看清身边人侧着身子抱着一角被子嘟着嘴睡得一脸幸福。 伸手将他身上的被子再次盖好,华鼎武再次闭上眼睛自己睡自己的。 可没有一会,身边那人又动了,这次更是直接把被子踢到一边去直接趴到被子上紧紧抱着继续睡。 费了些劲重新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华鼎武皱了下眉,开始认真考虑两人是不是应该分床睡。 这时没多久唐申又开始动,并一个大翻身直接压到了华鼎武身上,两人的额头直接砸到一起。 “哼!” “痛!” 华鼎武想,还是分床睡吧。 不过这一砸,把唐申已经快要清醒的意识终于全部砸回了脑里,人也终于醒过来了。 看到身下压着的人,唐申揉额头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华鼎武平静地看着他,见他好半天不动,终于说:“你若喜欢趴在我身上就换个姿势重新趴好,别撑着我肚子。” 唐申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支撑自己的手,结果少了支撑人又直接掉下去趴到他身上去了。 还没来得及窘迫,华鼎武长臂一揽将他拥住向上抱了一些让他靠在肩上,然后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就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唐申嘴角抽搐,这人还真是不客气哦?他们似乎是刚刚认识吧?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有空没?陪我说说话行不?” “想说什么?” “先放我下来。” 华鼎武从善如流,立刻放开了他,唐申连忙滑下去坐到床内侧。华鼎武仍然躺着,只是睁开眼睛看他:“想说什么?” 唐申皱着眉看了看两人的处境,翻了一个白眼也放弃矜持了:“那什么,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什么缘分,然后就要我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吧?我似乎没答应吧?” “我没有相信。”华鼎武皱了下眉,拍拍被子:“现在最是阴凉的时候,盖上被子。” 唐申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凉,乖乖地钻回了被子里平躺。 华鼎武这才满意:“我不信佛,自然也不会信那什么姻缘。” “可你这认识的头一天就把我……”唐申是准备说带到床上同床共枕的,但觉得有些别扭,想了想换了个词:“带回家来照顾成这样,总有什么原因吧?” 华鼎武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闭上眼睛:“第一,你必须治病。而除非你成为我的人,我大哥是不会给你治病的,他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治疗的。第二,我挺喜欢你,与姻缘无关,只是喜欢你而已,所以想把你带在身边。” 唐申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竟然这么认真地一板一眼地给自己解释了!不过他的话还是让唐申翻了一个白眼:“所以?因为喜欢就强行带回家养起来?我是宠物狗吗?” 华鼎武侧过身,专注地看着他,唐申被他看得一愣,忍不住缩了下偏过了视线。华鼎武伸出手指在他额角轻轻划过,将几缕调皮的头发划到耳后去,然后捏着他圆润的耳贝,不理会他的瞪视,轻轻地说:“我第一次喜欢人,怕不快点将你带回家,你就跑掉了。” 56、第五十六章 唐申挑眉愣了下,心里顿时感觉古怪了起来。明明不想听这样的话的,明明对这样的感情不屑一顾的,却又隐隐有些开心和得意,几相纠结之下变得有些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脸上的表情也就不自觉地的点扭曲。让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显得非常严肃:“第一次见面,华大人就能确定是喜欢我的?” “嗯。”华鼎武对这点非常确定,“你触碰起来没有恶心的感觉,很舒服很温暖,我很喜欢。” 唐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他一直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拍走。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人是把自己当宠物狗捡回家呢?“华大人有没有想过,我被你这么碰来抱去的,也会很恶心?” “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 唐申想吐血,面对这么自私自利的家伙,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产生一点心跳感觉的?肯定是错觉吧?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恶狠狠地说:“华大人,如果我一直不能习惯,你要如何?” “那就忍着吧。”说出这话的华鼎武依然是面无表情满不在乎的,不过唐申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笑意,气得他想也不想,一脚飞出去踹了他一下。 华鼎武并不生气,反正也不疼。只是觉得好笑,心情很好。似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心情很好的,非常奇妙,又非常陌生的感觉,有些欲罢不能。“与我在一起不好吗?” 这话问得唐申愣住,不好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吧?虽然只是刚刚认识,但华鼎武对他非常细心体贴也非常有耐心,有些小别扭却并不是真的不能接受。只是,他毕竟不好这口,与男人在一起……一想到曾经被男人压在身下时的感受,唐申的脸就刷地白了。 华鼎武清楚地察觉到了唐申的异常,以为他又病发,连忙坐起来俯下身去探望,唐申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包围了过来,吓得立刻蹿起来缩到了床角。华鼎武挑了下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唐申突然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华鼎武敏锐地发现了唐申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但是刚刚那一瞬他的反应,让他非常在意。向他伸出手,见他没有拒绝,就直接把人拉回来塞进了被子里裹好,并没有其他亲近的动作。唐申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非常有些懊恼自己竟然还会被几年前的小事给左右心神,不过至少,这证明自己是不能和男人在一起的吧? 华鼎武却没有追问此事,只是把了脉看他没有问题,说:“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 唐申乖乖点头,把眼睛闭上,华鼎武看了他一会,这才转头平躺睡着了。 唐申这才偷偷睁开眼睛,现在似乎已经黎明,幔帐里不那么黑,他可以看见华鼎武极具棱角的侧脸,平坦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略扬的下巴,仅仅是侧脸就非常好看,非常有男人味!这样的男人该让多少女人喜欢,怎么就不去女人堆里找找看偏要找自己这个男人呢?虽然他也承认自己长得好,但长得再好看那也是男人!女人软软的,香香的,漂亮又温柔听话,还会生孩子!男人有什么好? 暗暗嘀咕了几句,唐申压下心里的不安,强迫自己再睡一会。 等他睡着了,华鼎武又睁开眼睛,长睫下的眼睛温柔深邃,手摸索过去找到他的,十指交叉紧紧握住。这可能是他一生唯一会喜欢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更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身边让他有机会离开自己。紧紧握住,牢牢看住,让他时刻呆在自己的身边,是最安全的。 所以,若是因此而让他不能过他原先希望的生活,他虽然有些抱歉但仍然不会放手,但他会更好的对待他保护他,尽可能让他在自己身边也过得很好。时间还很长,现在也不过是开始,他会证明给他看。 一直孤单冰冷一个人行走,突然身边有了一个温暖又让人安心的存在,在感受过那份幸福后,再想夺走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之后可能会有更好的,但分开哪怕一秒种的冰冷,也让人无法再想忍受了。所以,他会将这唯一的温暖,用尽力气地锁在身边。 不得不说,华鼎武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用对了方法,只要坚持,任何人都可能会习惯,更不要说唐申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人了。 唐申自转世到这个世间,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后,并没有要求周围所有人适应他,而是自己乖乖地努力适应这个社会。去读书,去科举,去学管家当主子,去真心对待家人,让自己和家人们的生活更好一些,却从来没有去试着挑战着周围的一切社会规则。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不想在这里的历史上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一笔之类的,所以他会主动去适应生活。 就像那句名言说的:生活就像一场qj,如果你不能反抗它,那么就享受它! 他逃不开躲不掉也不想辛苦地去改变,所以不能反抗拒绝,就只能享受。 那么,面对华鼎武,这个逃不开,躲不掉,改变不了的人,他在知道不能反抗拒绝后,也会慢慢变得去享受的。 唐申的病至少要治三五年,日子真的还很长。 唐寅一早来看望弟弟,弟弟虽然精神不是很好,脸色却不错,红扑扑的,看来昨天睡得挺好。来的时候他正在闹脾气,因为华鼎文太医的药方。 唐寅连忙劝他:“申儿,华太医是为了你好。” 唐申撇撇嘴,不满道:“这也太苛刻了,连每天什么时间吃饭什么时候洗澡什么时间睡觉都要求得这么精细。” 唐寅笑:“这才说明这张药方是真的用了心的呀。” 那倒是。唐申心里赞同,可仍然委屈地不行,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坐在身边喝茶的华鼎武:“这里面规则了许多不能食物的东西,好多是我喜欢的,怎么办?” 华鼎武挑眉,扫了一眼单子上列举的食材,说了一句:“吃其他的。” “那你的意思是在我病好前,这些东西全部不能吃?”唐申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大,证明他此时心情正趋于恶劣。华鼎武却不在乎,拍拍他的脑袋:“这是为了你好。” 两人都说了这句话,仿佛唐申如果反抗就是不识抬举一样,这让唐申涨红了脸,一是气的,一是委屈的。唐寅不舍得弟弟难过,连忙安慰:“申儿,你毕竟病着,饮食自然要小心些。在我们生病的时候,你不也是不许我们吃这吃那?等你身体慢慢好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可以吃了。再说,你也不想因为吃了这些东西导致病情加重而喝更久的药吧?” 唐申堵了一口气想咆哮,到底还是吞了下去,大哥说得对,总不能因贪吃而耽误病情。只是,这上面真的有不少的食材是他喜欢的。 华鼎武等他看够了直接将单子抽走,让人送上两碟子精致的点心:“周记的点心单子我也让大哥看过了,有二十来种不能吃,其他的我让他们每天送两份过来了。” 唐申更加郁闷了,华鼎武看了看时辰说:“我还要去衙门里办公务,你乖乖在家。”然后又转向唐寅:“拜托唐兄照顾了。” 唐寅直觉地说:“那是自然,华大人放心。”说完才发现不对,这是我弟弟!我弟弟! 华鼎武却满意地点了点头,握了握唐申的手,转身出门了。 唐寅看着华鼎武的背影,有些犹豫。却听到唐申说:“大哥不用理他,来吃点心。” 转头看着弟弟,他松散地挽着头发,一身宽松的棉袍子,拖着那双棉拖鞋,歪在椅子里幸福地吃着点心。他这个样子,放松自然得紧,让唐寅一些话顿时问不出口了。好笑地摇了摇头,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酥软的点心竟然还是有些热气的,证明这点心要不才出炉要不就是小心用小火温到现在。华鼎武大人对弟弟的用心,自然是不用再怀疑了。 想了想,唐寅说:“申儿,我打算再过半个月,就回家去。” 唐申惊讶地看着他,唐寅笑笑,拍拍他的手道:“你在华府养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养好的,我原本应该留下来照顾你,不过现在看着华大人对你这般体贴,我还是放心的。我毕竟大半年没回家,家中爹娘应该非常担心,丁氏也一定带着孩子等着我回去。我只回去报个平安就会尽快回来陪你。” 唐申想了想点头了:“大哥说得有理,我这病反正也不严重,只是要静养就是了。大哥离家数月,又出了之前的事,爹娘大嫂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你平安了,但到底还是担心你安危的。而且我要在京城养病的消息,大哥也可代为转告爹娘,让他们不用为我担心。” “好,我已经拜托了征明,他得华太师的帮助也将暂住华府直到会试结束,应该能照拂你一二。祝兄事情未办完,想来也会在京城留些日子,我也会托祝兄照顾你。” “大哥不用这么紧张,我哪里会出什么事。”唐申摆摆手不在意,“京城已经转得差不多了,我也没兴趣出门,自然会乖乖养病的。” 唐寅笑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唐申支着下巴想了想说:“大哥,你想不想让一家人搬来京城?” 唐寅愣住了,“搬来京城?” “嗯,我不想离你们太远,可若我真的要在京城治疗个三年五载,难不成就托你这么两头的奔波?咱们大可以在京城住下,家中留几个管事照顾着契田铺面即可。” 这话说得唐寅心动,京城的繁华热闹吸引人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也是因为唐寅在京城这些日子,书画闯出名气,卖卖字画竟然有不少的赚头,甚至有知名的书院请他去讲习。原因之三,也是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弟弟确实短时间内不能返家,两地分居自然会担心。搬来京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寅点点头:“好,我回家去和爹娘也商量一下。” 两兄弟就开始说到回家的一些准备,直说到了中午陪着唐申用了饭,见这满桌子精致美味的饭菜唐寅又是放心不少,回家的决心也就下得更加坚定了。 药方上规定:吃了饭要散散步,然后要用药水泡脚,还要睡上一会。 正泡着脚呢,武管事突然跑来说有一位张公子求见。 唐申一时没反应过来,唐寅也有些奇怪:“张公子?” “是,张靖宇张公子,他说与两位公子是旧识,两位公子要见见吗?”按说这种小事不用武管事这个大管事跑一趟,但华鼎武这院子也不是谁都能进来,而且事关唐申,他觉得自己跑一趟总是没错的,至少可以看看唐申的反应。 唐申和唐寅同时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唐寅看着弟弟说:“你过会就要休息了,不如我去见见吧。” 唐申点点头:“也好,变麻烦大哥了。” 武管事从这两句话里立刻知道这姓张的和唐申关系非同一般,马上记在心里。面上不显,带着唐寅迎出去了。 57、第五十七章 张靖宇坐在华府的一间花厅里,手上捧着一杯茶,正在发呆。 唐寅一脚踩进来的时候,张靖宇甚至没有注意到,任唐寅惊讶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张靖宇瘦了许多,原本高大阳光硬朗的男人现在瘦得几乎撑不起衣服来,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起来竟然有些老态,那种没有了活力的老态。 这让唐寅突然一瞬间很想回去叫唐申来看看张靖宇,不过好在他知道不能,于是扬起笑容先出声:“张兄,好久不见。” 张靖宇这才一惊地抬头看到唐寅,视线先是在他身后寻了一下,只看到门外的武管事后有些失望,却也扬起笑容放下茶杯站起来迎过来:“唐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两人好一阵寒暄,唐寅自然是忍不住地想问问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张靖宇摸着自己消瘦的脸颊干巴巴地笑了笑,说道:“前一阵的会试泄题案,因是从我办的宴席上泄出去的,倒是因为这个受了些牵扯。好在也不严重,不过是关了些日子丢了官职罢了。好在没有牵连上父亲,真是万幸。” 唐寅有些敬佩他能把这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想也知道,能把人在两月的时间里折腾成这样,肯定是受了许多的苦吧。“张兄看来气色不佳,还是应该多休养才是。” “哪里那么娇贵了,已经躺了好些日子了,再不出来透透气可要把我给憋出毛病了。” 唐寅看他虽然瘦成这样,精神倒还有,微微有些放心,笑道:“真是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张兄竟然病成这样,不然早先一定会先去探望你的。” “唐寅不用客气,你们不怪我就好。”张靖宇知道唐寅和文征明因为那次的宴席也受了点折腾,不过两人毕竟牵扯得少,所以并没有受什么大苦难。但毕竟是自己拉着他们去参加的,后来又因为自己也被陷进去没帮到忙,倒是非常自责的。 唐寅虽然也觉得牢里的日子不堪回首,但毕竟这不是张靖宇故意的,所以并不怪他,劝了几句问到了张靖宇现在的情况。张靖宇笑笑:“丢了差事,一时也只是在家养病罢了,这风口浪尖的,也不好立刻寻个差事来。好在家里也不指望我那点俸禄养家,所以就想着先轻闲一阵子再说吧。” “这也好,张兄也可趁这些日子多养养身子,好好玩玩休息一阵。”唐寅语气轻快,不让张靖宇感受到自己的同情。 接着又说到了陈举人。 陈举人因为那次的会试泄题案被夺了功名,甚至不被允许再参加科举,这对一名学子来说实在是沉重的打击。相对平安无事的唐寅和文征明,他的下场委实凄惨了些。张靖宇也为自己这个表兄弟可惜了两句,只说陈家好歹有些产业,一家人已经离京返家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得幸被赦。 唐寅虽然没有能和他告别有些可惜,但想想自己出现在陈举人面前或许并不是好事,只好按捺下心情附和着说了几句没有打听得更多。 终于说到了张靖宇来华府的原因。 张靖宇本来是在家养病的,但关在家里养了这些日子也确实是把这个平时喜欢四处逍遥的男人给憋得够呛,于是他看今天天色不错,就出门探望唐寅和文征明。他无事后打听过两人消息,知道早就被放出来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联系,所以今天带了些礼物去看看。 结果那里只住了祝允明一人。祝允明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但到底还是说了几件事。第一就是唐申来到了京城,就连唐寅和文征明也是唐申费了不少心思钱财才救出来的。第二就是因为唐申病重,被送到华府去养病,唐寅和文征明也借住华府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养病的唐申。第三,华家的老二,华鼎武华大人看中了唐申,已经对他下手了。 前两件虽然让他震惊但也就那样,只不过是对唐申来到京城的消息感到惊喜。但第三件实在是让张靖宇坐立不安起来,也不管现在时间合不合适,就赶来了华府求见。 自然,这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的,只说他听祝允明说到唐申来到了京城,甚至因病住进了华府,担心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的,立刻赶来求见。 唐寅的回话非常官方,首先对他对弟弟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其次说唐申现在已经在华太医的救治下稳定了下来,继续静养就会慢慢恢复。最后说现在是唐申的休息时间,不方便见客请他原谅。 唐寅的态度让张靖宇愣了一下,这么生疏客套的语气让他觉得唐寅是不想告诉他唐申的消息的。但他毕竟不知道唐申到底是什么病,病成什么样,吃不准唐寅是真的因为弟弟在休息不方便见他还是因为唐申不想见他才由他来代为回绝。 这两种原因,对唐寅来说,其实都有。第一,唐申确实是在休息了,华太医说过那疗方必须严格履行,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打扰到了唐申休息。第二,唐寅既然想将弟弟托付给华鼎武照顾直到自己一家搬来京城,自然就不希望在这段时间里,让华鼎武误会弟弟有可能做一些“红杏出墙”的事而发怒。尤其眼前这个男人喜欢对弟弟动手动脚,被人看见了还得了?当然是绝对不行! 张靖宇四下看了看,那武管事已经离开了,周围只有两个小厮在比较远的门外候着,附近没有碍眼的人。就把身子向前探了些小声地问:“唐兄,我听说申儿现在……住在华二少的院子里?” 唐寅微笑的表情不变,说话更是滴水不漏:“是,华太医说华大人的院落较其他的院子更加清净舒适些,适合给申儿养病。难得华大人与申儿一见如故关系甚好,倒是没有拒绝。” 张靖宇深吸一口气,冷下脸:“唐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不是华二少威胁你们,如果不让申儿跟他,就不给申儿看病?” 张靖宇的话让唐寅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想。在他看来,华鼎武虽然为人有些冰冷严肃,有些举动也称不上正人君子,有些趁人之危,可他对申儿却是极好的,唐寅自己有长眼睛,自然都看得见。而且当时让华太医给申儿看病的人是华夫人,华鼎武哪里有威胁过什么了?这张靖宇怎么可以把好心的华家人想得如此低劣? 可唐寅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被张靖宇理解为默认,立刻跳脚地怒吼:“唐兄,只不过是看个病,东家不行自然还有西家!他华鼎文纵然是天子御医,又不是华佗扁鹊再世,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害了申儿一生?天下名医那么多,难道只有华鼎文一人可以救他不成?亏他对你这个大哥百般体贴用心,你竟然就这么把他给卖了?!”最后甚至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唐寅气得指尖发颤,他知道这件事在外人眼中就是张靖宇这样的感觉,甚至不论怎么自我安慰,他也多少有这样的感觉的。无论唐申在华鼎武身边多么悠然自在,无论华鼎武看弟弟的眼神多么温暖专注,他始终有一种把弟弟卖出去的感觉,说不出口的自责总是在充斥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张靖宇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的不屑和责问,甚至站起身来昂着头说:“我不能让申儿在这里再呆着了,我要带他离开这里。我会带他去找一个更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他的病!你们这些家人不疼爱他关心他,我可是不舍得的!” 唐寅气得眼前发黑,伸出手指着他,指尖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声音:“比我更好的大夫?这还真是让人好奇了,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见上一见?” 两人一同转头,就看到一身官服的华鼎文正一脸温文尔雅的笑容徐步走了进来。今天他不用当值,所以给圣上请过平安脉后就回来了,准备再好好给自己的“弟妹”仔细看看病。结果一回来就听到了这么精彩的讲说,实在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了。 张靖宇脸上一僵,但说出去的话泼出的水,自然不能收回。尤其在他认为自己没有说错的情况下,更是不可能收回了。想到这里便冷笑一声:“华太医医术高超,自然是天下少有。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未必就不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华鼎文哼笑:“这话倒是说得轻巧,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张靖宇。” “原来是张公子。张公子对申儿倒是一片好心,不过你可知道他现在已经病入骨髓,若不能尽快治疗就只会余下数年寿命?你认为他有时间等你去寻找那个什么人外人山外山吗?”华鼎文这话倒是没有夸张,唐申若和这次一样多发几次病,估计要不了几年小命就呜呼了。还人外人?山外山?等找到了再说吧! 张靖宇吓得脸上一白,他并不知道唐申的病情到底如何,以前也只知道他瘦弱些,过年那阵因为长得太快有些骨头疼,却并没有什么病症。于是很自信的样子说:“华太医医者父母心,怎么能如此危言耸听。申儿虽然有些柔弱,却向来健康,你……” “来人,送客。” 突然横插进来的冰冷声音让房间里的三人同时愣住了,转头看过去就见华鼎武眯着眼睛站在阳光下,一身黑袍衬得他更加冰冷肃杀,哪怕是午后的温暖阳光都不能让他有点人气。他盯着张靖宇的眼睛里满满的杀意,让习武的张靖宇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蓄意待发。 武管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刷地出现在门口,满脸嘲讽的笑容对着张靖宇做出请的姿势。张靖宇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咬牙恨恨地瞪了唐寅一眼转头就走。唐寅被他这一眼看得更是气得不轻,如果不是多年的教养他估计都要冲过去踹他两脚。 张靖宇路过华鼎武的身边,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华大人,我会来带走的申儿的。” 华鼎武眯了眯眼睛,却最终冷笑:“其他人说这话我会留意的,不过,你还不够格。” 张靖宇涨红了脸,狠狠甩下一句“告辞”,就大步离开了。 华鼎文拍拍手:“二弟,说得好!” 华鼎武不理他,只走到唐寅面前问了一句:“你还好?” 唐寅深呼吸两下,紧紧握着扶手直到僵硬的手指才慢慢有了力气松开,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我还好。” 华鼎武看着他,好一会突然说:“我没有。” 唐寅疑惑地看着他,华鼎武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威胁他,我只是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58、第五十八章 唐申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唐寅心情很好地和华鼎文正聊着天,两人兴致不错,声音有些大,才将他吵醒了。刚刚睡醒,声音有些粘乎乎的:“大哥。” 唐寅转头见他醒了,端了杯茶过来给他喝下,笑道:“是不是大哥吵醒你了?” 唐申摇摇头,见他没有下床的打算,永禄过来拿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着。唐申中午一般都是和衣在榻上将就着睡,所以这样倒也不算失礼。 华鼎文也不在意这些,毕竟唐申多休息是好事。过来坐到了他榻边的凳子上,他的小厮文书拿来一块精致的白玉脉枕放在唐申的手边。唐申老实地把手腕放了上去,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华鼎文伸手轻轻地搭上唐申的手腕闭上眼睛开始切脉,好一会后才睁开眼睛。问了唐寅平时生活上的几个细节,问了发病时的感觉,又问了用药后的状况和他现在的感觉。问得很细,让唐申这个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大大咧咧的人回答起来有些困难。 但好在终于是问完了,华鼎文还算是满意,笑道:“药方暂时不用变,我每天会过来看看,顺利的话约摸个把月可以换个药方,到时候我再佐以针灸,会助你好得更快些。你这身子底子里虚弱无比,一定要精心调养,总归是要养上个几年才能大安的。不过自己可不能胡来,方子上写的东西一定要遵守,这是为了你好。” “我会的,多谢华大哥了。”唐申微笑,并不惊喜也并不恼怒,显得有些无所谓的淡漠。 华鼎文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不是很在意自己身子,不由得劝道:“申儿,大哥也不瞒着你。你自出生时就有带病,一直以来养得也是时好时坏,你自己往常又不是在意,这身子骨终究是一日差过一日的,若你以前注意些,也不会有今天的。你这般的不经心,若哪日不幸有了什么好歹,可让这些疼你爱你的人怎么办?” 唐申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仍然淡淡。华鼎文见了只好叹息:“你这般的聪明剔透,想来会有今天自己也早就知道了吧,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是不是?生与死,与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是吗?” 唐申转了转眼睛并不回他,只是突然看到了脸色瞬间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唐寅,这才叹息着说道:“华大哥,所谓生死有命,我即带着这么一副身子骨来到世上,有今天就是命中注定。能活几天不拖累人的日子也就满足了。” 华鼎文身为大夫,医者父母心,对这种不爱惜自己健康和性命的人最是生气,横眉立目地训斥:“混账话!《孝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既然得了父母赐予你的身子,自然应该细心爱护以尽孝道!怎么能这么满不在乎?你可想过若有那么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爹娘要多难过?你就算是进了九泉之下,又能安心吗?” 唐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这么吓我。暗暗叹息连忙安抚:“华大哥不要生气,既然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那么小弟今天能遇着华大哥自然也是命中定数。有您在,自然也就死不掉的!” 华鼎文被他说得哭笑不得,狠狠瞪他一眼:“我可没那本事,到了你寿数终了的时候,该走还是要走。而且,你这定数也不是落在我身上的,是落在我二弟身上的,我不过一顺便。” 唐申忍不住低头轻笑,华家人真的很有意思。 华鼎文知道唐申虽然没有什么求生的强烈意志,但到底是没有死志,倒也没有继续训斥下去,只叮嘱了几句就离去了。 唐寅坐到华鼎文刚刚的位置上,看着弟弟微笑的脸说不出话来。 唐申心中暗暗叹息,他前前后后加起来活了快五十岁,在这段碌碌无为的生命中想要保持强劲的活力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他并不贪图长寿,因为人总会死的,只要活得舒心无憾也就够了。他对唐家人好,是带有一种补偿心理在的,他们毕竟养育了他。所以,让他们活得好在唐申看来其实就算是对他们的恩情的补偿。至于他自己,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间活得那么长那么久有什么用处,所以他并没有尽心尽力养好身体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那个行动力。 可这事自然是不能挑明了让唐家人知道的,现在让唐寅知道了,唐申是有些无奈的。想了想拉着他的手,放软了声音带点撒娇的口气:“大哥,我错了。” 唐寅并不想训他,只觉得心疼,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身子拖累了家人。可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哪怕是拖累一世,又怎么舍得他早逝?摸着他的脸强笑着说:“大哥没怪你,只是大哥心疼,你以后要好好养病,大哥希望你长命百岁的。” 唐申乖乖点头,唐寅见他答应得这么快就知道他有多敷衍,但最终,他还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想着有自己和华鼎武在,定然不让他出事就好了。 唐申也不想继续这话题,就转开话题问:“大哥见了张靖宇了吧?聊得可愉快?” 唐寅一提到张靖宇的脸色就拉了下来,他这表情让唐申挑了下眉。唐寅是一个很爱与人交好的人,基本上他对每个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很少见他与谁红白脸,这张靖宇是做了什么混蛋事,让他大哥气成这样? 唐寅虽然不想背下说人坏话,但实在是气不过,唐申追问了几句后也就原原本本地把张靖宇的话全部说了。虽然他说得面无表情的,但唐申还是能猜到当时张靖宇的口气并不好。听完了,唐申倒没有生气,只觉得那小子难不成是前阵子被迫害过度,所以有了被害妄想症? 不过唐寅说到最后华鼎武的那句话时,脸上倒是发光的,笑着说:“华大人竟对申儿如此真情实意,实在是申儿的福气。” 唐申哼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红,那男人一定要那么张扬吗?摆摆手似乎要甩掉自己微微的不自在一般:“不说他。大哥,张靖宇误会了这事我自会挑时间与他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没得为这不着调的小子置气伤了自己身子,不值当。” 唐寅笑着点点头,略略感觉到弟弟有些不好意思,便转开话题和唐申继续说一些回家的准备事宜。看了华家上下对唐申的态度,唐寅真觉得自己哪怕是马上离开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所以趁着天气好准备将回家的日子提前一些。 正说着,忙完了公务的华鼎武大步走了进来。 唐寅看华鼎武的眼神友好甚至微微有些亲切,华鼎武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对着唐寅点点头,就直接走到了唐申的身边坐下,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直接探到他额上。 唐申翻了一个白眼:“我没有发烧。” 华鼎武点头:“那就好。”头上的手放下了,另一手却没有松开。 唐寅见了主动站起来告辞回去,唐申越发的不好意思,怎么觉得有一种大哥故意让两人单独相处好培养感情的感觉呢?没好气地把手抽了回来拢在一起,平静地看着他:“张靖宇是我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联系了,他可能是误会了,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华鼎武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平静而专注,却并不冰冷。唐申一时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么无言地坐在一起,微微有一些尴尬。 于是,没话找话,唐申有些好奇地问:“你不生气?” “为什么?” “张靖宇对我的心思,你应该看得出来。不生气?” “就算生气也不是对你,并不是你的错。”华鼎武又开始对唐申动手动脚,手指再一次摸上唐申的脸,流连忘返。唐申翻了一个白眼也就由着他了,反正他动作轻柔也不感觉猥亵,并不会让他难以接受,尤其他就算拍掉,过一会他还是会摸上来。华鼎武其实只是想和他近一些罢了,感受一些他的温暖和柔软而已。“不过,你不要和他太过接近。” 唐申惊讶地看他,华鼎武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了:“张家与林家走得太近了。” 林家?唐申双眼有些茫然的感觉,想了一会终于想了起来林家指的是谁。皱了下眉问:“你们打算办了这林家?” 华鼎武没有说话,却没有否认。唐申犹豫了一下问:“你知道一个叫徐祯卿的举人吗?” “你指林晋身边那个玩物?” 唐申一听惊讶地挑高了眉,眼神却有些阴冷,看得出来是有些不高兴的。华鼎武勾起嘴角轻轻微笑:“你对我和他对林晋不一样,你明白的。” 唐申哑口无言,这男人甜言蜜语说得这么流畅,真的没有过经验吗? 华鼎武伸手将他轻轻圈在怀里继续说:“他在几年前就和林晋混在一起,林晋疼爱他的时候倒也是百般宠爱肆意呵护,可有时淡了也会将他随意借给别人享用玩乐,在林晋眼里他不过一个玩物。可也不知道林晋是拿了他什么把柄,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林晋身边。” 说到公务,华鼎武的话倒是多了一些,唐申靠在他肩上继续问:“现在呢?他被抓起来了?” “没有,林晋在他被抓的第三天就找上门来把人接走了,似乎又借给别人了,我没有仔细打听过。”华鼎武并不觉得抓了徐祯卿有什么用,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就大方地放了他。想到他祖籍也是苏州府的,华鼎武低头问:“你与他很熟?” “熟倒也算不上,他和我是同一批的举子,大哥成亲的时候他还去过我家小住。”唐申感觉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有些不舒服的挣扎了两下。他并不讨厌华鼎武靠近他,可这么亲密他还是不习惯。华鼎武略松了些力道,却不改拥着他的动作,依然将人锁在怀里。“他其实才华不错,不过……” “不过今上不喜欢林家?” “嗯。” 唐申在心中叹息,徐祯卿的运气实在是差透了,比陈举人更差! “林家一定会倒?” “会。” 唐申好一会没有说话,他在想要不要让徐祯卿离林家远一些。不过一旦他说了,必须会让林晋知道,这就会让今上和身边这男人的计划付诸东流。可不帮着些,他又为徐祯卿觉得可惜。四大才子中,就数他的处境最为凄凉,明明是很有才华很有抱负的一个人,只可惜用错了方法,一步错步步错。 突然愣了一下抬头问他:“这些事,告诉我好吗?” “你想知道不是吗。”华鼎武握了唐申的手一根根把玩,“由我告诉你,总比你一人胡思乱想耗费精神要好。” 唐申微微笑起来,也不把手抽回来,有些小坏心意地问:“喂,若我病治好了却仍然不愿意和你在一起,逃跑了,你要怎么办?” 华鼎武挑眉看他,似乎很为难地皱起了眉思索了一会,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几年都不能让你喜欢我甚至到要逃离,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会放了你离开还是追上去。可能会追上去吧,终归是不想你离开我的,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在一起就好。” 唐申忍不住用额头抵了他的肩膀闷笑,心情却很好。 任谁,被另一人这么全心全意的喜欢着,关爱着,宠爱着,不管那个人是同性还是异性,是自己喜欢的还是自己讨厌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个角落,温暖而高兴的存在着。不管多么的嘴硬,不管多么的不情愿,人类渴望被人喜欢的心情都是不变的。 而一旦这份心情一点点被增大,充斥了整个心脏,你的心也就不受你自己控制了。 唐申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任由这份心情,被这个总是不知不觉说出甜言蜜语的男人肆意增大了。 59、第五十九章 唐申在华府的日子过得真是不错,除了必须和华鼎武同床共枕有些不爽外,真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用他特意叮嘱,大哥和华鼎武以及华夫人都会马上给他弄来,当然,被医嘱明令禁止的除外。 他不爱出门,却从不寂寞无聊,唐寅文征明天天都会来看他。华太师闲着没事就跑来和他聊天说话,甚至迷上了玩五子棋而不断向唐申挑战。华鼎文天天也会来给他把脉看病,两人会交流一些养生之道,倒也有趣。甚至连华夫人都爱凑热闹,经常以各种理由跑来找他,然后说一些华鼎武的坏话,每每都让唐申忍笑忍得很痛苦。 华鼎武很忙,天天都要处理不少的公务,真正能陪伴唐申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并不阻止这些人出入自己的院子陪着唐申。不过只要有一丝的空闲,他都会回来粘在唐申身边,这个时候,不管旁边是谁,都会被他用杀气给赶出去。当然,唯一例外的是正在看病的华鼎文。 除了这些人会陪着唐申,祝允明和张靖宇也是经常来的,不过张靖宇不受武管事欢迎,所以几乎每次都会被武管事出面直接回绝掉,哪怕张靖宇求见唐寅和文征明也一样,大多时候唐寅兄弟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过来。仅有几次也都是唐申在休息或是华鼎武在家,自然不能求见成功了。 祝允明倒是能正常进入华家,不过他来得不多,据他说是不想碰见华鼎武。但他每次来,都会给唐申带一些很用心准备的礼物,如他喜欢的书籍和一些有趣的小东西,都很得唐申喜欢。也因为这个华鼎武才没有阻止他接待唐申,其实他是不喜欢这个人的。 华鼎武是个冷心肠的人,很少对人有厌恶或是喜欢的感情,所以让他喜欢的唐申才显得难能可贵。而华鼎武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不喜欢祝允明的。 他很敏锐地发现唐申对祝允明有些不同。不是说两人之间特别亲近之类,而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比其他人要更……说不上来的亲密些。那些玩笑,那些打闹,那些交谈,那些不自觉地彼此触碰,都更加放得开些。这原本不是唐申的本性。 这让华鼎武有些在意,然后就一日比一日更加在意。渐渐的也就非常不喜欢祝允明来,在他授意下,武管事有的时候也会挡下祝允明,祝允明也只是笑笑,递了礼物就走。 唐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毕竟祝允明一向来得少,华家也从来不让人打扰他休息,会因为他在休息而挡走客人的行为他也习惯了。而且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唐寅终于要回家了。 唐寅当时来时带了五六个下人,回去的时候带了近十个人。这是因为跟着唐申一起来的人除了永禄和同喜,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唐寅本是不同意的,可唐申实在想不出这些人跟着自己留在华家有什么用,所以干脆全部赶回去了,等全家搬来京城的时候这些熟门熟路的还会有点用。唐寅想想也对,华鼎武身边的武刀武剑两个小厮现在也基本上都是照顾唐申了,加上几个丫头小子都在华夫人的命令下围着唐申打转,人手实在是够用。 唐寅仍然是坐着船回去的,唐申坚持要送大哥上船,华鼎武倒也没有反对,只是将唐申从头严严实实包到脚地护送着一起去了。 码头上,张靖宇,文征明,祝允明都在,一脸好笑地看着唐寅絮絮叨叨地对着唐申念个没完。唐申倒也好耐性的很,依着一根桩子拢着手就这么听着,很敷衍地偶尔应和两句,大多时间都在和身边的华鼎武看码头上的风景。等到船上的船家开始吆喝了,唐申立刻推着还没有说够的唐寅上了船,唐寅急得不行:“我还没说完!申儿,你那药澡还是要按时泡知道吗?看你气色好了许多肯定是有用的!还有中午泡脚也要坚持着,哎,别推!” 终于到了跳板边上,唐申一脸笑容:“大哥,以前送你出行也没见你这么卵健! 唐寅恨恨地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如果不是你生病,谁稀罕鲁烧庋 甭盍肆骄涞降谆故侨滩蛔⌒a耍呐乃牧常骸拔宜档幕耙窃谛纳稀! 唐申乖乖点头,唐寅这才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华鼎武,笑道:“华大人,舍弟淘气任性,这些日子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华鼎武点头:“放心。” 来送行的几人终于能送凑过来说几句话,唐申退后一些看着周围的大船。有不少的船都是货船,来来往往许多苦力正在搬运物品,看着那一箱箱一麻袋一麻袋的物品,唐申忍不住有些好奇:“那都是什么?” 华鼎武很自然地回答:“布匹,药材,皮子等。” “卖去哪里啊?” “南边或是出海。你要做生意?” “不想,不过我想赚钱。” 华鼎武挑眉,低头看他一眼:“唐家不需要吧?还是你要自己赚钱?”华鼎武可是有调查过唐家的,唐家田产铺面都不少,在家吃吃喝喝就能收银子来用。唐家人丁不多,用钱的地方更少,日子过得很舒坦。光看唐申被养得这么精细就知道,唐家不会缺钱用。 “为什么不需要?马上唐家一大家子人就要上京来,只是靠那些铺面契田之类的我觉得不够用。这里可是京城,花费本就比吴县要高,何况光是办宅子就要花掉一大笔钱。”说着说着,唐申真的为钱头疼了,唐家小有资产,但若是搬来京城什么的,花的钱肯定是不少,以唐家的财力来说,实在是有些……吃紧。 华鼎武低头看他,说了一句:“既然这样,置房子的事我来办就是。” 唐申立刻摇头:“不要,那是我家的事。” 华鼎武的眼里闪过笑意:“也是我家的事。” 唐申无语,无力地白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你其实皮很厚吗?” 华鼎武很配合的点头:“觉得。不过,能达到目的就好。” “……” 终于,船家要开船了,唐申终于觉得有些不舍,看着船上的唐寅说:“大哥快去快回。” 唐寅点头,看了华鼎武一眼示意了下,见华鼎武点头这才微笑着对众人抱拳躬身行了一礼,摆摆手渐渐远去。 文征明抱着肚子叹息一声:“唉,若不是下个月要会试,我真想回家一趟,离家已经有大半年了。” 祝允明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唐兄不是说会顺路去你家一趟吗?” 文征明点点头,仍然是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到底是想家的。在祝允明的招呼下转身离开,转头间看到张靖宇正紧紧地盯着唐申,脸色难看。挑了下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唐申正站在码头边指着一条大船说着什么,而站在他身边的华鼎武则微微低头仔细地听着,同时,他的手搭在唐申的腰上,而唐申并没有挣扎。 这样的情景文征明倒早就习惯了,在华家住了这些日子,对唐申和华鼎武之间极自然的亲近已经渐渐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不过张靖宇毕竟没有见过,加上他的那番误解,会有这个表情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在文征明看来,唐申现在无论如何,住在华府都是有必要的,他绝对不赞成张靖宇要把唐申接出华府的想法! 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张兄,怎么了?” 张靖宇被拍得醒过神来,勉强笑笑,大步走向唐申:“申儿,难得出来,不如我们去京城转转?据说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擅长江南一些特色菜品,做得极好。” 唐申倒是有些兴趣,不过他很乖地看向华鼎武,华鼎武看了看时辰尚早,天色也不像是马上会变的样子,点头说:“能赶回去服药休息就好。” 唐申立刻眉开眼笑,不管怎么说,闷在华家这么些日子,难得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他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的,尤其是能去吃点美味的东西就更是好了! 文征明也来了兴趣:“哦?那可太好了,一说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唐申好笑的目光在他的缩减了许多的肚子上溜了一圈:“文兄,你难得减肥成功了,可别功亏一篑。” 文征明苦着脸:“我又不是真心要减肥的。”他这身肉掉了这么多完全是因为生病和受了惊吓导致的,加上那段时间胃口大减,人就瘦了许多。现在安稳了,又有长回去的趋势。 祝允明哈哈大笑,拿出一把扇子来刷地展开:“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尝尝吧,可好久没吃到正宗的江南菜了。” 于是一行人往码头外走,张靖宇和文征明是骑马来的,唐申和华鼎武为了送唐寅倒是坐的马车。因为张靖宇说的地方在闹市,闹市明令是不得纵马,所以张靖宇和文征明也干脆一起借坐华家的马车了,华鼎武自然不会小气这些,点点头就拥着唐申带头向马车走去。 马车停靠的地方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不少穿着粗布短打衫的码头苦力正在大口地喝水吃东西,趁着各东主和船主也都休息的时间尽快吃饭。 唐申起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唐申看了过去。一条流浪狗沿着他们的脚边寻些吃食,可最多也不过是找到一些干冷的馒头罢了。只是在那狗旁边,一个苦力拿着水壶大口喝水的时候,那狗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地叼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半个夹肉馒头。 那苦力一愣之后立刻跳起来追上去,虽然就算抢回来也不能吃了但气不过仍然要追过去教训那狗。那狗夹着尾巴飞快地逃跑,那苦力追上不,气得拿块石头狂骂着砸了过去,竟然一砸一个准,那狗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却仍然挣扎着咬着肉馒头一瘸一拐地逃了。 因为吵得挺热闹,唐申就转头看了两眼,然后,就那么愣住了。 那苦力丢了一半的午饭,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看到了面前这一行光彩亮丽的人马,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被马车前正盯着自己发愣的唐申惊住了。 唐申皱了下眉,正要说话,那苦力突然倒退几步调头就跑,旁边几个苦力大声叫了他几句他也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到了转角。 唐申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祝允明,祝允明皱着眉看着那苦力逃跑的方向说:“要我派人去查查吗?” 唐申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祝允明笑了,一脸温柔体贴,拍拍他的肩:“不要在意这些小事,我会去弄清楚的。” 唐申叹息一声:“好,麻烦祝兄了。” 60、第六十章 当唐申愣神时,华鼎武也跟着看了那苦力一眼,不过那人跑得很快,他并没有看得清楚,只是有些奇怪唐申为什么见了那人表情古怪。皱了下眉正准备问的时候听到了祝允明说话,两人没头没脑的两句对话却让华鼎武了解到这两人之间关系的不寻常与默契,更知道祝允明肯定是认识那苦力的,而看其他人的反应却不认识。也就是说,祝允明和唐申之间,曾经发生过只有两人知道而其他人不清楚的事情,这让华鼎武很有些不高兴,一路上也只是紧紧圈着身边的唐申,却没有说话。 华鼎武在人前一向是寡言少语的,唐申并没有在意,乖乖地任他圈着还舒服地靠在他身上拿他当靠垫,和马车里的几人聊得颇为开心,大哥离去产生的那点寂寞也消散得很快。 同样对唐祝两人对话非常在意的还有张靖宇。张靖宇是真的喜欢唐申的,不管是初见时的媚惑还是现在的清雅,都是他非常着迷。可唐申对他很平淡,与普通朋友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根本就不如祝允明和文壁那般的亲近。 张靖宇起先也不在意,想着自己坚持一点总能抱得美人归,谁知道父亲升职两人分隔两地,好不容易见面才知道他竟然已经被别人占为已有了。 唐申有多防人是他是知道的,他极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就张靖宇自己观察,除了家人和几个贴身的下人,朋友中能近他身的也不过祝允明和文壁两人,甚至连文壁也少触碰他。所以张靖宇总是将祝允明当假想敌,对他极看不顺眼。可这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最多也不过互通书信礼品,见面时也很守礼并无不妥之处,让张靖宇吃不准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对唐申而言祝允明总是特别的,所以听说霸占唐申的人不是祝允明,还真的让张靖宇大吃一惊。 结果这人竟然是现在极受皇上信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华鼎武! 张靖宇并不了解这个人,但自己曾经被锦衣卫折腾过,也打听过他的大名。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一个冷血冷心恶霸一样的人物,嚣张跋扈胆大妄为,唐申肯定是因为长得好看被他瞧上了才被迫被他霸占了去的。一想到那么清净的唐申受了这样的折磨,张靖宇真的恨得牙痒痒。 可他斗是绝对斗不过华家的,连自己的父亲升职入了京城也不过是堪堪与华鼎武官级相同,甚至因为职位的关系还得对他赔着恭敬小心,自己这个有了罪名被除了官职的就更不能与他相提并论。更不要说华家上下没有一个好惹的人了,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心疼,也不敢就真的像自己当时说的那样冲去华家把唐申带走。 听说今天唐寅要回吴县,张靖宇知道唐申一定会来,早不早就等到华家门口一起过来。他来送行,唐寅再不高兴也不会打发了他离去,就跟着一起来了码头,这才让张靖宇有机会好好地打量下唐申。 隔了这些天再见到唐申,惊讶地发现唐申也没有哪里苦了瘦了憔悴了,人还是一样漂亮,气色也好,甚至带了些被娇宠惯了的任性。心情很不错,还活泼了点。看他也不闪不躲地让华鼎武对他“动手动脚”,让张靖宇说不上来的郁闷。他也不敢怎么样,只能拿眼狠狠瞪着华鼎武搂在唐申身上的两只手。 结果光瞪着华鼎武了,又突然被唐祝两人的对话给惊到了。一下子郁闷得不知如何是好!祝允明和唐申以前肯定有些不清不楚的,而现在唐申又与华鼎武在一块了,自己什么都不是的夹在中间真是郁悴得让人想哭。 文征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马车不大,他坐在唐申身边,坐在张靖宇对面,唐申身边的华鼎武和对面的张靖宇正不知为何地使劲散发着黑色的怨气,让文征明颇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的挑挑帘子地看吃饭的地到了没有。 唐申见了好笑:“征明饿了?” 文征明立刻点头:“可不是,一大早起来也没吃饱,可饿死我了。” 正说着,车停了,文征明第一个跳下了马车,看得唐申呵呵直乐。 这酒楼虽在闹市,倒也闹中取静,左边是个书肆,右边是个银庄,都是安静的行当。客人也不多,中间一个台子上一对双生少年一个弹琴一个吹笛,倒也有不少人摇头晃脑地听着。 小二见着华府的马车上下来这些人个个都长相气质打扮出众,虽然第一个蹦下来的胖子差点,但那份气度也不错,看来都是有身份的。立刻扬着笑脸迎了上来,想送一行人上二楼雅间里。唐申却对华鼎武摇头:“那曲吹得不错,咱们人不多,就楼下找张桌子吧。” 华鼎武点头,小二虽然不认识他,但这一群人中就这一对搂在一起的男子最为显眼,见其他人也没出言反对立刻就找了一个清净又能看得到台子的干净桌子给他们,还殷勤地拿毛巾将这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开始招呼着。 主子们在楼下吃,几人的小厮自然也就只有在角落找个桌子坐下了,其中永禄跑过来给华鼎武和唐申手边放了自家准备的碗筷手巾等物才退下了,这是华家的习惯,唐申入乡随俗而已。不过通过这行为让那小二认出这两人肯定是华家的,在所有人中估计也是身份最高的,就请两人点菜。 华鼎武就低头看身边的唐申,唐申就转头看张靖宇。张靖宇有些得意地笑笑,嘴巴一张一连串的菜名酒水茶点就点完了,样样都是这店的招牌菜,小二笑着说:“刚刚看着公子面善就晓得您是常客,一听您点菜可真是没差了!晓得嘞,几位公子稍坐,马上就好。” 几人等菜这会就听听曲,时不时地聊上两句,唐申软骨头一样地依着华鼎武,眯着眼睛看着那对双生子。张靖宇一直盯着他,见他看得专注问了一句:“申儿喜欢?不如我买来送你?” 唐申觉得好笑:“我要这么两个人干嘛?只是看着那弹琴的想起来杨老板。”就转头问祝允明,“杨老板最近可好?” 祝允明就点头:“还好,我来京城前接他回府了,申弟要是想他了我让人接他过来。” “那感情可好,杨老板那样的美人儿不光长得赏心悦目,又是琴艺大家,可不得让人想着嘛。”唐申真心觉得杨絮漂亮,那么个精致得没得挑的美人,就应该像祝允明这样早早收回家里藏着才好。 祝允明倒是被他挑起心思来地仔细打量了下台上的双子,笑道:“别说,这两人的脸盘儿还真有些像絮儿。” 华鼎武没有插话,只是低头喝茶。过了一会菜上来了,一水精致可口的凉菜,唐申一样没碰,因为华鼎武不许,只好郁闷地喷着气等热菜。华鼎武看了好笑,抬手夹了一筷子豆腐丝凑到他嘴边,唐申瞪他一眼,却张开嘴毫不含糊地吃了! 这一口下去,可把张靖宇和祝允明都惊住了。唐申在这方面有多洁癖他们是知道的,这两人得亲近成什么样才能让华鼎武用他自己的筷子喂菜吃啊。不过两人都没开口,看文征明那淡定的样就知道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闷头继续吃。 其实这还真是头一回,只是唐申不是会在这时候不给华鼎武面子的人,所以虽然有些不自在也还是吃了。而且心里隐约感觉到华鼎武从刚刚起就有些不高兴,借这个动作讨好他一下。 又过了没多久菜上了,一盘一盘的色香味俱全,看得文征明直流口水,告罪一声也不为难自己的嘴巴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唐申被他那幸福的样也勾起了馋虫,自己动手夹了一堆喜欢的菜色就低头猛吃,两人跟活活饿了三天没吃饭一样。 正吃着,面前放了碗西施豆腐,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就连碗上的手也非常修长漂亮。 抬头,华鼎武满脸不赞同地瞪着他:“慢点吃。” 唐申笑笑,倒还真的放慢了吃的速度,乖乖地捧着碗拿个小调羹一口一口吃了。 几人都是南边的,难得在京城吃到正宗的家乡菜,都吃得挺开心,华鼎武不挑食吃着觉得味道也不错,所以这顿饭吃得还是挺圆满的。 只是很倒胃口的,楼上下来一挺张扬的小子,站到台边昂着下巴壳指着双子道:“你们两个,跟我上去伺候我们爷吃酒,伺候得好了有你们的好处。” 那两孩子应该也不是第一回碰到这事了,停了动作站起来,其中那弹琴的行了一礼:“谢贵府公子爷捧场,我们兄弟并不陪酒的,请公子爷见谅。” 虽然推得直接了些,但一般在酒楼这地方,卖艺的确实是不陪酒的,加上这两孩子陪着一脸小心,倒也不让人忍心为难。小二看了一眼,没认出来这小子是哪个有名公子身边的,也就没在意,继续忙来忙去。 可这下来的小子肯定是嚣张惯了的,立刻喷着吐沫地叫嚷了起来:“别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你知道我们爷是什么人吗?叫你们上去陪酒是给你们脸面,怎么还不乐意?不过一臭卖艺的当自己是什么角儿了不成?收拾东西跟老子上去!扰了我们爷吃饭的兴致当得起吗你们?” 两孩子脸色刷白,站在一起却不动,掌柜的这时也连忙跑了过来,讨好地笑着说这两孩子确实不陪酒什么的解释了一通。那小子看叫不动,嚷了一句“看不起我们爷,给我走着瞧!”就又上楼了。 唐申看了好笑得不行,这桥段真是俗到顶了!想想现代那结电视剧里,可不是经常有吗?同样的套路台词的,真是没一点新意。不过隔着电视看和现场看,感觉还真不一样,呵呵。 那掌柜见这那小子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估计他们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两个孩子赶快收拾了离开,两个孩子马上去收拾乐器准备走人。唐申有些小失望,他真的觉得这两孩子弹奏得还不错的。 正想着呢,楼上突然丢下来了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砸到了大厅中央,吓了所有人一大跳,正吃东西的唐申和文征明甚至还被吓呛了。喝两口茶压压惊,仔细一看是一把酒壶被丢下来。抬头就见一个雅间里出来一货,站在栏杆边上皮笑肉不笑摇着一把扇子:“两个卖艺的都敢这么拿乔,林晋,这京城果然连条狗都敢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61、第六十一章 楼上楼下寂静一片,林晋的名字当然许多人都知道,掌柜的更是知道惹到了人物。虽然在京城开酒楼背后肯定也有点关系,不过和林家比还是弱了一些的。当下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知道这两孩子是保不住了。 果然,林晋出现在这货的旁边,冷冷看了楼下一眼,勾起嘴角邪笑两下:“周兄说得是,咱们在京城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嘛。” 楼下的唐申有些意外,这貌不惊人的男子连名带姓地称呼林晋,地位很高? 林晋的身份不低,中书省右相林大人的嫡长子,他自己也是在翰林院里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在京城绝对称得上有身份,这姓周的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张扬,看来身份不简单。 侧头看一眼华鼎武,见他脸色暗沉,唐申抿抿唇没有说话。 那掌柜听了这诛心之论,哪里还敢拖延,立刻带着双子上了楼,说了无数的好话,终于把那姓周的哄回了雅间。唐申拧了下眉,拍拍腰上的手:“回去吧。” 华鼎武点头站了起来,张靖宇虽然有些意外想留人,但看唐申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华鼎武让永禄去结账,拥着唐申就要离开,突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华大人,好巧。” 唐申被华鼎武侧身挡住看不见,不过听声音知道是林晋,自然不会好奇地伸头去看。 华鼎武一手拥着唐申,侧身对林晋点头致礼:“林大人。” 林晋勾着嘴角笑,华鼎武这是明显的保护姿势,看来他身侧那人极为重要。早前听闻华鼎武看中了一位江南举子强留在家中天天如胶似漆,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真实。不过华鼎武的人嘛,他虽不敢碰,不过调笑两句还是没问题的:“这位就是唐公子了吧?在下林晋,听闻公子国色天香才貌双全,在下可是神往以久。” 唐申腰上的手立刻紧了一些,捏得唐申都有些疼。他伸手安慰地拍了两下,等他放松下来这才转身面对林晋,挂着极清淡的笑容行礼:“吴县唐申,见过林大人。” 不怒不愠,不冷不热,这般的悠然有度,倒不是个没见识的。林晋心中有了计较,越发放肆地上下打量起来,心中有些惊讶,华鼎武的眼光真不错。修长窈窕,清净无尘,容貌精致而不艳丽,气质孤冷而不傲慢。 让林晋想起来一句名诗: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采自《爱莲说》宋周敦颐。) 林晋的深幽的眼睛不免就带上了一些色彩,“原来是唐公子,久闻大名。” 唐申表情不变,静静地站着,一身青衫,站在黑衣的华鼎武身前,越发的清俊文雅。 其实,即使京城中男风盛行,把男子纳回家的也大有人在。可两个男子亲密地站在一起时,总是有一些不自在的地方。因为两人的身份必然是大不同的,一个高一个低,一个强一个弱,再怎么美丽受宠,看起来也不过是美丽的玩物,和后院里的侍婢,贱妾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方便带出去显摆。 可这两人并不是这样,很容易看出来华鼎武对他的珍惜,以及唐申对华鼎武的依赖。两人明明时刻拥在一起,却并没有一丝yin糜之气,也看不出谁高谁低,很平等很自然的留在对方身边。 唐申在林晋打量自己的时候,也打量了一下林晋,这位比祝允明大三岁,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风月无边的人物。不过向祝允明打听过才知道这两人却不熟,因为,阵营不同。祝允明很花,喜欢徘徊温柔乡和那帮子酒肉朋友四下胡闹。林晋却喜欢和一些官员结交于一些酒席宴会,即使是喜欢美人,也不喜欢去什么秦楼楚馆里找,人家直接抢回家了自己享用,享用够了可以与其他爱好相同者互换互赠。 祝允明爱美人,却也疼惜美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加上他也不能参加那些官员之间的宴会,所以,互不来往。 眼前的林晋身材有些像北方人的高大,长得也不差,俊美稳重不轻佻,打扮上也不显财露富,一眼看过去,其实挺容易让人有好感。 唐申有些不耐烦理他,毕竟他只是留在华家养病,这些人自然还是由华鼎武去打发的好。所以微微地向华鼎武靠了靠,“林大人客气。” 林晋也不过是刚刚站在楼上看到了视线正对位置的华鼎武,这才下来打声招呼。他再好色也知道华鼎武的人不能抢,所以调笑两句见华鼎武脸上表情就知道自己要收敛,转身开始和华鼎武客套。 华鼎武却只想着唐申的用药时间要到了,冷冷应了两句就说尚有急事,改日再续。林晋也不阻挡,双方拱手告别,一行人离开了酒楼。 因为接下来就是要回华府,所以祝允明没有再跟着去了,张靖宇虽然想跟,但祝允明都请辞他不好厚着脸皮,也只有分道扬镳。文征明也以自己还需要买些东西为由没有上马车,于是马车里只余唐申华鼎武两人。 京城虽然路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但毕竟仍然是有些颠簸,唐申吃饱喝足就被颠得有些困,靠在华鼎武的身上不动弹。华鼎武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地说:“他不会拿你怎样。” 唐申噗哧一声笑出来,“当然不会,除非他想让你提剑杀到林府去。”唐申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哈欠,抬眼看他:“你是不是对林家出手了?他怎么好好的想起来和你打招呼?” “拔了几个钉子。”华鼎武冷笑:“他们未免太把自己当个人物,谁都动不得他们不成?” “此人绝不简单,你别大意。”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唐申明白此人对自己的认真。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回应,但绝对不希望他出事。这个男子比谁都冷,却比谁都温暖,有时让人忍不住想放下一切去依赖。 华鼎武笑笑,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问:“那码头苦力是谁?” 唐申叹息,就知道他要问,可自己是真不想回答。歪过头去没说话,华鼎武捏着他的下巴转了回来面对面地看着,见他脸上没有什么不自在和闪躲掩饰,只是有一丝烦闷,不由得有些意外:“出过什么事吗?” 唐申想了想,自己告诉他也不是不可以,可那事实在是不想回忆。可让别人告诉他,只怕说得不好又让他误会什么,再出什么血光之灾可不好。 最后说:“我暂时不想提他,过两天告诉你如何?” 华鼎武点头,他只是想要唐申告诉他,不是自己去查就行了。他不希望两人之间互相知道什么事情,还得私下去查,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他并不喜欢。 回了府,吃了药泡了药汤,唐申就去休息了。华鼎武则去办公务,今天林晋竟然和太后的侄子闹到一起去了,虽然那二货除了仗势欺人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他的身份地位倒足够他仗势欺人了。而且,刚刚从边关回来的周家为什么会和林家……看来要留意下。 不过这种国家大事向来轮不到唐申操心,他仍然住在华家过着他的小日子,养养病,看看书,最近还迷上了钓鱼,华家花园里的莲塘是活水,倒真有些鱼顺着水流钻过来,只是因为铁栏的关系,进得来,可不一定出得去了。 华家上下谁不宠着他,听说他要钓鱼,恨不得往水里扔他百八十斤鱼让他钓。可看他拿把椅子找个凉爽的大树下坐着看书,钓竿随便扔在水里,有时鱼上钩了还让人叫了才晓得起竿,才知道他只是闲着找点事而已。 就有人多劝他出门走走,唐申笑着摇头,大哥回家那天出趟门吃饭碰着林晋,徐祯卿的拜贴就三天两头地递来。他见了两回,其他都以养病为由推了。这和虚弱的人哪里能天天出门玩?而且他钓鱼也不过是想找事做而已,总躺着不动对身子不好。 今天天气有些热,唐申将书盖在脸上靠在椅子上小睡,直到被同喜叫醒。 “二爷,祝公子来了。” “嗯?” “祝公子说前一阵查的人查到了。您见吗?” “见。”唐申取下书站起来,同喜连忙过去扶了他,唐申抬开手说:“你去看看华二爷在不在,让他也去吧。” 同喜有些意外,但仍点头先去了。唐申收起鱼竿一步步慢慢走回去,见屋子里华鼎武和祝允明已经坐着了。华鼎武见他进屋起身迎过去接了鱼竿递给小子,不赞同地皱着眉:“不是说过即使钓鱼也多带两个人?” 唐申不在意地笑笑:“反正在家里,哪里要那么仔细小心的?”然后又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没睡好?” 华鼎武僵硬了一下,点头拥着他带到椅子上坐好:“忙一些小事而已,不要紧。” 唐申虽然脸有些在意他眼下的阴影,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转头对祝允明:“祝兄,那事打听清楚了?真是辛苦了。” 祝允明笑着放下茶杯:“申弟没有等得急了就好,因过了有几年时间,打听起来不是很方便。” “这么说确实是他?” “对,长州徐家的五少爷,徐显。” “我确实有听说姨父在震怒后强行将他赶出家门,似乎是送到了京城。可怎么会……” 祝允明看了面无更让华鼎武一眼,最终还是说:“自你那件事后,徐老爷就对这个儿子很有些不满,尤其是你走后,他再次被人赤条条地扔到了集市中央,还被狠打了一顿,徐老爷气得再度晕过去。就将他赶来京城,并说他敢离开京城一步就再不认他这个儿子。” “可就算这样,又怎么会跑到码头上当苦力?”唐申对这些还是知道一些的,姨母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从那后人就奄奄的,母亲没少派人来往送信安慰。 祝允明听他这么一问笑了起来,摇头有些无奈地说:“申弟,你这表哥倒真是个倒霉孩子。他原本身上也有几十两银子,在一个小铺面里当伙计。结果他晚上当值那天没看好铺子,银子被偷不说,连累铺子里也丢了不少的东西。掌柜的一气之下就将他赶走了,没了银子,连活计也不保。” 祝允明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徐显做过的活计:“当过跑堂,小二,还应征过账房,不过因为看不懂账本没当上,还当过短工,长工要签卖身契所以没做,甚至有一阵还当过乞丐。现在这个码头扛包的活是遇到一个好心人帮他介绍的,暂时也住在自己赁的一间小房子里,虽然是苦力活,但省吃俭用,一个月也能省下一点钱。” “省钱?” “徐老爷说了,什么时候不靠不坑蒙拐骗,正大光明地赚够了一百两,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 62、第六十二章 这个条件难吗?其实并不怎么难的。徐显进京的时候身上已经带了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银子只要他自己省吃俭用足够他用一两年。而当时徐老爷已经托人帮他找了个活计,虽然只是个伙计,但只要徐显老老实实做上两年,若当上个小管事,一百两也不过是两年左右的事情,正好也可以让长州当地淡化他那些丢脸的事。 不过那掌柜并不知道徐显的身份,所以在东西被丢后,立刻就把徐显给赶了出去。徐显虽然说是跟着徐老爷学过管事,但其实是没有用过心的,他自己又没有其他的本事,也不懂得要省吃俭用些,自然是很快一贫如洗。 他不是不想回家,可他并没有足够的银两回家,而且被徐老爷那么打骂过也不想这么丢脸地回家,只有在京城这么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最终混到了码头上扛包做苦力。 唐申听了这前因后果只觉着哭笑不得,徐老爷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希望儿子能学好些,可现如今看,估计成效甚微吧。 “他如今仍在码头?” “是,在码头附近一个破房子里与另外几个苦力住在一起。”祝允明摇着扇子微笑,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欠抽模样,“他在码头上做了好些日子了,我让人一打听就打听着了。我也没让人帮他一把,毕竟这小子活该吃这些苦头。” “过去几年了,我倒是不在意的。”唐申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淡淡:“当年让他吃得苦头也算是够了,他现在受的苦其实是姨父给他的机会。再怎么说,姨父也是希望他学好的,只是可惜他没抓住罢了。” 祝允明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也不嬉皮笑脸了,收了扇子轻轻地皱着眉:“我们那天在码头上坐的是华家的马车,他只要打听一下自然就能知道,他又显然是认出你的,你……” “不要紧,京城不是长州,这里也不是明月楼。” 祝允明好笑,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唐申喝了口茶,吐出一口气:“当年也是我没有防备才被他们姐弟算计到头上,最后出了那些事,总归是他们罪有应得。我自没有兴趣再继续踩一脚,也没兴趣以德报怨扶他一把,他自有姨父教训。” “说来,也过去了两三年了,只盼他能聪明些吧。” 唐申想了想,说:“祝兄,我过会书信一封,劳你托人送回去吧。” 祝允明点头,唐家兄弟的书信一向是由祝家的路子送回江南,华家自然也可以,不过总归是不如祝家熟悉了。 唐申是个想到就做的人,说了后立刻就站起来走向书桌开始提笔写信。华鼎武看了看他回头问祝允明:“这个叫徐显的,是怎么回事?” 祝允明看了一眼唐申,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说:“华大人,这事,还是由申弟告诉你比较好。” 华鼎武皱起眉,祝允明笑:“华大人,虽然那事已经过去几年,但在申弟心中难免是个疙瘩,他愿意告诉你就是信任你,由我来说未免就多余了。在申弟说过后,若华大人还有什么不解想知道的,在下绝不隐瞒一字一句。” 华鼎武抿了抿唇,低下眼帘。过了片刻,唐申拿了一封信走到他身边,将信递给祝允明:“祝兄,托您找人将这信交给家兄,有劳了。” “申弟不用这般客气。”祝允明接了信,当下就要告辞,唐申并不留他,只是送他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唐申拉住他:“祝兄,祝老爷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祝允明愣了一下,皱眉抓住他的手腕:“我家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刻意打听,华大人知道了定然是不会高兴的。” 唐申笑了,“我没有刻意向他打听过,只是同食同住,一些事总是能看得出来的。而且我们并不互相隐瞒任何事,即使是他的公务我若真想知道,问他他也会告诉我。我就是不想问才只凭观察告诉你这句话,你不用担心。” 祝允明失笑,放开他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唐申转身看到华鼎武站在不远外正负手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立刻被他紧紧握着。“时间差不多了,先用饭吧。” “好。” 古人一日其实也不过两餐,晚餐吃得尤其早,唐申用过了拉着华鼎武在院子里溜达。也不主动开口说话,华鼎武压不下心中的疑问,难得地主动问:“那徐显和你之间出过什么事?” 唐申看他一眼,低头继续踩鹅卵石路散步:“三年前,大哥年及弱冠却仍未成亲,娘亲为了给大哥寻一位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带我去了长州在姨父姨母家暂住,以便在长州的各大家闺秀中寻一位儿媳。” “徐显是我姨父的第五子,我姨母唯一的儿子,从小如珍似宝地长大,养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来。当年也不过是刚刚十六岁,也不知道看上我哪里,和他那姐姐一起设计了我,给我下了药想要占了我身子。不过被我逃出来还遇到了在长州游玩的祝兄,被祝兄救走。祝兄将他赤条条扔到了广众之下,出了次大丑。之后我养好身子回了徐家,略惊吓了一下他的姐姐,结果那女人就这么吓得流了产。” “因父亲病重,我们很快就离开了长州,临走的时候我让人又教训了他一顿,那几个笨蛋也没有什么新花招,仍然是把他打了一顿后赤条条扔到了市集上。再后来就是听说的了,姨父丢不起这个脸,就把他独身一人赶到了京城。姨母因为失了儿子的消息,整日以泪洗面。我本没有兴趣知道他的下落,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 唐申说得很平静,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一般。华鼎武对这事的前因后果其实没什么大兴趣,只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唐申瞪他一眼,略有些不自在:“不是告诉你了?他对我下药想为非作歹而已。” 华鼎武眯着眼睛,盯着他粉色的唇:“然后呢?只是下了药?” 唐申生气:“你想知道什么?” 华鼎武笑了笑,突然伸手将他圈进怀里抚上他的脸,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两片形状完美的唇瓣:“我是想问,他有没有碰你,比如,这里……” 唐申瞪大眼睛,感觉到危险地向外退了一步,可被圈得太紧动弹不了,只好偏过头:“碰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略有些不高兴而已。”华鼎武低下头,轻轻地亲着他的脸颊:“你还有其他事没告诉我吧?” 唐申这才想起来此人的职业的是锦衣卫,最擅长拷问和追根究底。想了想还是老实交待:“他不过是在我身上留了些痕迹,倒也没有得逞。只是我中了药,自己已经迷糊不清,是祝兄……帮忙解了……药性。”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这人抱得越来越紧了。 “还有吗?” “没有了,哦……我为了逃出来,把自己的脚踢伤算不算?” “所以,你对祝允明一向比较特别?”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只是之后和他同住了几日,比较熟悉,哎呦!”捂着被咬的耳朵,唐申瞪着华鼎武一脸委屈,“当年身上到处都是……怎么能回去让母亲担心?再说我们只是同住一家客栈,当时还是两间房呢,你有什么好吃醋的?” 华鼎武将他的手拉下来,含着那被咬得发红的可爱耳贝舔咬吸吮:“我能教训那徐显吗?” “不要了,其实那主意都是他姐姐出的。可那女人已经被吓得丢了孩子,也怪可怜的。”唐申不停地缩着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虽然耳贝不算他最敏感的地方,但被这么弄,感觉真的……很……“你,不要再弄了,哼嗯……” 突然的呻吟吓了唐申自己一大跳,然后他听到华鼎武的轻笑声,面红耳赤之下,气得直接甩开他马上就走。华鼎武也不追,只是随着他回了房间。 唐申天天要浸药浴,等他泡好了出来,华鼎武已经坐在床上了。 华鼎武与唐申到底是没有分床,原因不明。但因为华鼎武睡得晚起得早,所以一向他睡外面。此时他就这么伸直了两条长腿半躺在床外边,让唐申没办法进去。 华鼎武拿了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唐申狠狠瞪着他的眼神。唐申才泡过澡,不想把自己冻到所以必须尽快进到被窝里。警告地伸手在他腿上拍拍,他装不知道的动也不动。唐申生气,直接脱了鞋子抬腿大步踩上床,一脚威胁地落在他腿上,若真被一脚踩实了,这条腿估计要断。 华鼎武放下书抬头看他,这个角度看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唐申,格外的高挑好看。他那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带了些轻蔑似的高傲,仿佛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却更加让人心动。 笑着拉住他的手狠狠一拉,唐申本就一脚站着一脚抬着站得不稳,被这么一拉惊呼一声倒下去。华鼎武伸出双手接住扑到怀里来的人,按着他的后脑勺对准了那双诱惑自己很久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华鼎武不好色,非常不好色,碰过的人从头到尾也不过是被母亲逼着的两个人而已。可这并不妨碍人家一点就通,何况,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但观摩学习的机会绝对是不少的。 唐申前世今生加起来接吻经验不多但也不少,可从来没有今天这般的热烈过,这男人明明是块冰山,可这恨不得把自己生吞下肚的亲吻却火热得快要让人燃烧起来。仿佛要把他口腔中的每处都尝个遍一样,急切热烈地探索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唐申被迫趴在他的身上,双手撑在他在胸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手下的厚实胸膛中,比自己更加急促的心跳,那么强而有力又那么慌乱迫切,让唐申突然发现,他的吻中那抹小心翼翼的味道。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拒绝吗? 他确实应该拒绝的。 可是……他的吻,很干净,很专注,很深情,不让人讨厌…… 手轻轻地向上伸到他的脸上,略有些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温柔地抚摸着,让华鼎武一点点地冷静下来,渐渐地松开了被他蹂躏得红肿的双唇。 两人离得这么近,火热的气息就喷在对方的鼻子上,谁也没有先移开注视着对方的视线。 最终,感觉到一丝微风的华鼎武移开视线,将被子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唐申赢了一样的得意,就这么趴着不动,伸出尖尖的指尖戳着他的肩:“才一个月你就忍不住了。” 华鼎武平躺下来拥着他:“我问过大哥了,只要不过量那事就可以做。” 唐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鲜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华鼎武挑眉:“你再不从我身上下来,我不介意继续做下去。” 唐申下意识地要逃下去,动了下又不动地回来继续趴着,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讨厌那事,才没有逼过我,不然早就……哼!” 华鼎武一向冰冷肃杀的眼神柔柔地化开,仿佛从北极冰川一下子穿越到了爱琴海一般,那般的温柔缠绵。唐申刚刚冷却下来的脸再一次燃烧,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迅速地转开视线,却发现他再一次地凑了过来,愣了一下转回,看见放大的俊脸,双唇再一次被夺。 和刚刚的热烈亲吻不同,这次的极尽温柔,缓慢的摩挲,轻柔的吮吸,仔细的品尝每一处,美好得让人晕眩。唐申忍不住闭上眼睛,顺从地任由他索取,顺从地依从他的动作被翻身压在他身下,顺从地和他十指交握。 华鼎武在自己无法忍耐之前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身下呼吸急促,双眼含情色如春桃的唐申,抬起手将他的手指凑到嘴边一根一根的亲吻:“我今天不会做什么,只是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忍不住要了你,你要准备好。” 唐申眨眨眼睛,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拉回手在他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排红红的牙印,却看着两人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有些发呆,最终叹息一声。 总有那么一天吗? 63、第六十三章 屋子里所有的丫头小子都瞪大眼睛看着陪唐申吃过饭,准备去衙门办公的华鼎武,低头在唐申唇上重重亲了一下。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唐申并没有拒绝,只是瞪了他一眼。 然后,虽然仍然是一张冰山脸,但华二爷的制冷效果减少许多,估计心情很好地出门了。 唐申打了个哈欠,也不出去钓鱼或找文征明玩,重新往床上倒:“昨天没睡好,我要再睡一会,没事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了。”昨天被那男人强行拖到他里抱着睡觉,不习惯的睡觉姿势让他一夜没有睡安稳,不得不补觉。 屋子里的下人们低头轻轻应是,有的过去服侍他休息,有的收拾东西打扫房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 不过,该有的消息仍然马上就传到了关心的人的耳朵里。华夫人听了这消息眼睛一亮,拉着华太师得意地说:“你看,我说的吧,申儿就是咱们武儿的命定之人,佛祖说的怎么会有错?我塞了多少俊男美女过去,武儿都没看过一眼!可不就是认准了申儿一个嘛!快让文儿去看看,那孩子肯定是没轻没重地伤到申儿了,不然这孩子怎么又去睡了!” 华太师嘴角抽搐地拍拍她的手:“和你说过几次,武儿那孩子的事你少管,吃得亏还不够不成?再说现在文儿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呢,就算在家,若申儿真的有什么差错,武儿还能这么放心地去衙门办公?” 华夫人想想也是,就拉着他的手笑眯了眼睛:“老爷,你说咱们儿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他怎么就对申儿这么上心呢?那甜蜜样,我都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我儿子了!” 华太师翻白眼,有这么用成语的吗。“那孩子不动情时你火急火燎,现在动了情了你又怀疑他是不是你儿子,你这当娘的真是难伺候。”见夫人柳眉倒竖就要发火,华太师马上拍拍屁股逃跑:“哎呀哎呀,这唐寅走了我可真是少了不少乐趣,看申儿那么喜欢钓鱼,不如我也去试试好了。” 华夫人跟在后面骂:“你几个儿子有你这种万事不上心的爹才叫倒霉呢!”骂完了华夫人还是忍不住担心,就问那递消息来的丫头:“申儿的身子看着如何?怎么才睡醒了又要睡呢?” 那丫头红着脸低头答:“二公子看着气色挺好的,吃饭散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只说是没睡好才犯困的。” 华夫人低声自语:“那孩子身子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受了什么折腾,要不要紧。”周围的丫头们齐齐脸红低头,华夫人皱眉:“不行,还是让文儿好好去看看才行。武儿这血气方刚的,申儿别是受了什么苦自己忍了下去那可就不好了。” 想想又说:“对了,去多熬些补身子的给申儿备着,别弄那些什么上火的不好化食东西,回头我让文儿准备些药膏什么的给送去。”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生气:“真是,怎么会有这种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自己娘操心房事的儿子!” 几个丫头忍不住心中吐槽,您儿子过得挺好的,根本没打算让您操心来着。 所以一回家的华鼎文就逵猩竦亟拥搅四盖椎姆愿溃拐娴淖急噶诵┮└嘧急父艿芩腿ァd盖缀郑魑蠓虻乃粗溃庵质轮卸员谎沟哪且环娇墒欠浅p量啵舨缓煤帽q狭艘院罂啻墒撬挡痪〉摹 结果,他对着唐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好就着他之前的病症又交待了两句,最后才忍不住问了一句:“申儿,昨天晚上……没事吧?你身子,不要紧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早点说,那地方虽然尴尬,但不小心些可是容易出大病的。” 唐申先是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但仔细一想就刷地红了起来,哭笑不得:“华大哥,你在说些什么呢?” 华鼎文眨眨眼睛,看看周围的下人都不在跟前,凑过去小声问:“昨天晚上,二弟没有把你……那什么?” 唐申撇过头:“没有。” 华鼎文真的惊讶了,决定过会给弟弟看看病去,整天对着这么秀色可餐的美人儿不下手,那小子没憋出毛病吧? 正说着,同喜进来:“二爷,百川过来传话说张靖宇公子去求见了文大爷呢,文大爷问您要不要见见?” 唐申挑眉:“有说是什么事吗?” 同喜摇头回道:“文大爷只说,有些话,不说明了也是没用的。” 唐申想想点头,道:“有道理。你过去问张兄是否能过来喝杯茶,” “是,二爷。” 华鼎文眯着眼睛看着同喜离去的背影,突然问:“要不要我留在这?” 唐申好笑地摇头:“华大哥不必担心,张兄与我很熟,一向是比较知礼的,之前是他误会才有那番失礼的话,我说清楚了自然会让他向你赔礼致歉。” “那倒不必。”华鼎文一脸的不屑:“我还不至于小肚量到和那种人计较。” 唐申笑笑,华鼎文叮嘱了几句也就离开了,没多久,张靖宇来了。 张靖宇说不上自己是激动还是忐忑,有些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间幽静的小院子。除了同行的同喜,周围的丫头小子都是华府下人的打扮,有一个还拦下自己问了问。知道是唐申请来的客人还叮嘱不要耽搁了用药的时间。 张靖宇有些不快,这种不快是一种带着挫败感的不快。见到唐申和华鼎武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一点一点再次冒了出来。 房间里唐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说起来以前很少见他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可这两次见都是浅色的。头发却只用一根簪子松散地挽着,几缕头发掉在他精致的脸边,看起来非常闲逸。 见自己走进来,唐申抬头,露出一丝笑容:“张兄来了,请坐。” 立刻有小厮搬来了椅子放下,两张椅子的距离让张靖宇有些无奈,但看着这满屋子不熟悉的下人仍然是坐下了。贪婪的目光上上下下地紧紧打量着唐申,他看起来气色更好了,想来是过得不错吧。 唐申也不在乎他的目光,这男人和自己在一起时眼神总是直白的,命人上了茶点后道:“听说张兄几次来访,均因为小弟在养病而没有被请入内,实在是失礼,还请张兄见谅。” “你……现在可好些了?” “这个嘛,估计也只是表面上好了一些吧。”唐申不懂医,但前世今生看的听的加起来倒是能猜出来一些。华鼎文到现在都不敢变更药方,连吃住行的安排也都仍然不变,就证明他现在即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也仍然是要小心谨慎的。 张靖宇几乎脱口而出他们是不是没有认真给你治病这样的话来,但仍然是聪明地忍了下来。唐申见他表情笑了笑:“张兄,听闻你对小弟来华府养病一事多有怀疑,今儿个难得没有外人打扰,不如小弟给你解释一番吧。” 张靖宇直觉地不想听,只知道听了后,有什么东西就会被改变而无法挽回。僵硬地笑道:“申儿不用这般勉强自己,你身子不好,养病要紧。” 唐申笑笑,张口道:“张兄,我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人勉强的人。留在华府,是我自愿的。” 张靖宇只觉得胸口突然压了一块大石一般让人喘不过气,脸色都有些微微泛白。唐申看了他一眼,转头看着门外的院子,平静到面无表情地说:“我生来带病,一有颠簸就极耗心力甚至有性命之危,只是以前闲来无事,养在家中倒也不会影响,可这番赶来京城,却是再也不能支持,小命去了大半条,治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张靖宇吐出一口气,口齿艰难地问:“所以为了治病,你就和华鼎武……” 唐申愣了一下笑道:“张兄不要误会,与华二是另一回事。我是先认识他,之后才到华府来治病的。” 张靖宇只觉得胸口的石头越发的沉重,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小声问:“所以,你是喜欢他,才愿意来华府的?” 唐申的脸上一红,却摇头说:“当时不是的,最多也不过是不讨厌罢了。” 张靖宇看着他脸上不自觉的红晕,苦笑了起来,当时不讨厌吗? 华鼎武心情很好,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想着去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家。结果下属的消息递了过来,让华鼎武舒展了一早上的眉又拧到了一起。 冷哼一声:“周家把庶女嫁给林晋的弟弟为妻?” 那下属应道:“是,周家这番与林家结亲,排场极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晋要娶周家嫡女。” “周家是外戚,本应该谨慎小心。刚刚调职回京就这么急不可待地与权臣联姻,果然是蠢到了家。” “大人,周家毕竟是皇太后的娘家,现在这么拎不清的蠢物与林家结了亲,若是到那时……” 华鼎武冷笑:“你担心到那时周家会出来搅了局?” 那下属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在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华鼎武摇头:“周家那几头是出了名的蠢货,你以为不成亲,他们就不会跳出来为林家说话?他们既然能和林晋在一起喝酒耍乐,交情就已经有了。到时候不跳出来,才真是怪事。” 那下属一下子郁闷了,皇上怎么会有这么蠢了吧叽的母族呢。 华鼎武想了想,道:“我进宫去求见皇上,看看圣上是否能狠得下心。你们尽快去收集周家的证据来。” “是,大人。” 这么一忙活,回到家也就又是晚上了。这个钟点唐申应该已经睡了,华鼎武想想没有立刻赶回去,而是易了容,去了另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院子很普通,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百姓家的,三间屋子,一个小院子里住着柿子树,养着些鸡呀狗呀的乱跑,一个大婶子正在晒衣裳,看到华鼎武来了笑道:“二小子回来了,吃了没有?婶子给你做饭去?” “好,婶子给下碗面吧,饿死我了。”华鼎武笑得很阳光,平庸的外表下气质也全然不同,还调皮地踢了一脚凑到脚边来的大土狗,这才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有两个男子,一老一少,年轻的男子与华鼎武差不多大,相貌也有几分想像,但要温和沉稳些,只是不知道那张脸是不是他本人的就是了。“二弟回来了,今儿个东家没事?” “哪能天天有事。”华鼎武随便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摇椅上捧了杯茶的老人:“老叔近来可好?” 那老人也是笑眯眯的,摇晃着椅子点了点头:“好,好,二小子这般孝顺,哪里会不好呢。” 华鼎武在心里将他骂个半死,这不肯吃亏的老狐狸。 64、第六十四章 这位老爷子姓祝,有个孙子叫祝允明,曾任刑部尚书,外号千年老狐狸。当然,一般人叫他都会省掉千年那两个字。 祝老太爷在辞官后整日在家养花逗鸟小日子过得舒坦,突然就被几名锦衣卫押来了京城,好在老爷子身子好,没有被吓出毛病来。不过奇的是,来了京城后,根本就没有进锦衣卫大牢,直接就被丢进了这个小院里,和一男一女组成了一个看似极为平常的家庭。 老爷子不是不想离开的,但华鼎武告诉他,他只要走出这里一步,就肯定要丢掉性命,那么那些不管是不是他的罪就只有他扛着,可他死了,那就只能诛连九族了。 老爷子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一个毛头小辈这般威胁过,而且让人气闷的是被威胁了他还不能不服从!斗不过,就只能在他每次来的时候嘴上占占便宜。 华鼎武知道这老头子精明,但就因为精明才值得合作。虽然这老头子做官也不可能真的就清如水明似镜的,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一个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头子,已经没有必要还找他的麻烦。所以,若是这老头子与自己合作,只要能帮着皇上掰倒那些人,那不管这老头子曾经做过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老头子手上有一本暗册,记录着他在职时一些官司的实际调查情况,这东西留着其实只是一把断头刀,但老头子仍然闷不吭声地留下了。他本不是今上一脉,但他也不能不给自己留点底,若是用不着,这东西自然会随他下地,若用得上,用得好自然可换一家上下来安。 华鼎武的锦衣卫监察百官,私下里安插的探子更是不计其数。找到华太师头上时那探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今上立刻传旨将祝老太爷押解进京。 华鼎武把人押解来了,可他知道不能把这老头丢在锦衣卫大牢那里动辄要人性命的地方。而且,在那地方,根本不安全,只要买通什么人,很可能这老头子就莫名其妙地死在牢里了。只有看起来,找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看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华鼎武将自己最信任的人安排在老头的身边,外面的婶婶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他的师娘,看着爽朗质朴的她其实有一手好刀法,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人物。而房间里的另一人则是他的师弟卫亭,同时也是师娘的独子。有这两人在,华鼎武把老太爷关在这里再长时间也不担心的。他将三人的外貌都变了一些,即使变得不多也会给人很不同的感觉,他定时的会来看看,以堂家侄子的名义。 因为不着急回家,华鼎武就将现在京城的形势跟老太爷详细说了说。 祝老太爷一听到周家和林家要联姻笑了起来,摇头道:“周家,跳梁小丑而已,二小子不用在他们身上费心思。只要今上狠得下心,光是你们手上的东西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华鼎武皱着眉不说话,祝老太爷嘿嘿一笑:“可问题也在这里,今上是个心软的。又是他的母族,若不是惹急了,今上是不会下手的,太后可还慈宁宫里住着呢。不过要是想要治他们倒也简单,把事闹大了就成,闹得越大太后就越没脸求情,这招损了点,但周家绝对吃不消。他们一向外放做官,这次费了多大的功夫太后又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回来,在京城他们没有根基,要治就趁快,慢了可不好办。” “至于林家,你还真拿他没办法,他们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省心的,却没有一个能让人抓着把柄的。百年大族呀,盘桓京城多少年了?若不是谨慎小心,哪里能到现在屹立不倒。” 华鼎武冷笑:“再谨慎小心,也没有挡得住诱惑。” 祝老太爷眯着眼睛看他,最终还是微笑着点点头,也好,也好,有这样的人在,倒也可以让官场清明一些。今上是个有抱负的,正需要这种人来保驾护航。 华鼎武突然想起件事,愣了一下道:“祝允明进京了。” “那小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自然是会进京的。” “他要参加下月会试。” 祝老太爷的眉头狠狠一皱,但马上又松开了,最终还是说:“那孩子想来也是尝到了人情冷暖吧,呵呵,以前那么个张扬跋扈的性子,现在吃了点苦头就知道权力的好处了。”祝老太爷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笑着说:“华大人,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吃过了饭,华鼎武就离开了,一路转了十七八个弯,确定没有人跟在自己后面,这才回了家。本以为唐申已经睡了,一看他人正靠在床头看书。 唐申看到他愣了一下,笑起来:“易容?有意思。”说着掀了被子下床来,华鼎武皱着眉拿来衣服将他裹住:“这个时候穿得这么少下得床来也不怕冻着。” “嗯,记着了。”唐申一向是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狡辩的,老实认错后伸手摸他的脸,这脸变宽了些,原来漂亮的双眼皮也变成单的了,眉毛粗了些没什么,嘴唇厚了些也好说,可这叠在一起可就不像原来的华鼎武的。实在是有意思。 华鼎武任他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他脸上没有贴什么明显的东西,也不怕他摸,仔细将他衣服系好后去了小隔间,唐申好奇地跟了过去。见他从嘴里左右掏出两个东西扔到一边,脸型就变回去了,又从眼睛上撕下一层薄薄的东西,再眨眼睛也变回去,再用皂脂洗了脸,脸就变回去了。 唐申看他转过头来不吭声地看着自己,眨眨眼睛。华鼎武面无表情:“我接下来要沐浴,你要看吗?” 唐申再眨眨眼睛,点头:“美人出浴图据说挺养眼的。” 华鼎武沉着脸瞪他一眼,眼睛里却闪着笑意。也不遮掩,伸手开始解衣裳。 唐申原本还依着门框笑眯眯地看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但当他里衣也丢了下来露出结实漂亮的胸膛,再看他伸手到底裤上后,唐申还是一脸红霞地后退出去了。 唐申拍拍自己热度偏高的脸,明明这种身材上一世从电视杂志上不知道看了多少,今生他也看到不少,可华鼎武就给他一种非常漂亮的感觉,肌肉紧实不夸张,偏深的肌肤在暗暗的光线下有一种古铜般的美丽,充值了力量,又优雅迷人。 唐申再次拍拍自己的脸,将满脑袋胡思乱想全部拍出去,催眠自己那只是个男人,同为男人的他对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流口水是可耻的! “申儿。” “嗯?” “过来帮我擦背。” “……自己擦!” “够不着。” “我叫武刀来帮你!” “就你来。” 唐申气晕头冲回去大吼:“凭什么?” “你不是要看美人出浴?”华鼎武捞了捧水浇在脸上揉了两把,低头看他:“我可没说无偿让你看。” 唐申看着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上落到脸上再滑过晶亮的眼睛,心里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跳了一下,砸得胸口都有些痛。压下所有的心思,脸上发烧地咆哮:“你还要收钱怎么着?难道你看我沐浴的时候帮我擦背了?” “好,下次帮你擦。” 他答得太快,让唐申一时间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脸红,那还不是他占便宜?这男人根本不是冰山,是闷骚吧!狠狠甩他一个白眼:“想得美!” 说归说,唐申最后还是进去他帮擦背了,因为华鼎武并不允许别人碰他,沐浴的时候就更不喜欢让人伺候了,现在除了唐申,谁还能碰他背后呀。 唐申帮着刷了背,还帮他洗了头,用篦子一点点梳好,再洗干净,再一遍遍的梳,再用毛巾一点点擦干。唐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帮人家洗头洗得这么专注这么认真,只是看他靠在浴桶边闭着眼睛舒服浅眠的样子,不好就这么停下手。 等到自己弄好,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唐申伸过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这其实是一张非常年轻的男子的脸,睡着的时候还留有一丝稚气的安稳,眉头舒展,表情宁静。唐申的手指划过他的五官,这么锐利的脸庞睡着的时候竟然有些可爱,他,才二十岁吧。 上一世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呢?大学未毕业,在学校里和室友们疯狂地打着cs,评点着哪个系的系花最美,讨论着路过的美女是b还是c。可眼前这人,已经掌握了这个世间许多人的生杀大权,站在权力的高处,俯看官场百态。 手被握住,身体被他带着向前靠过去,温柔中带了些霸道的吻让人清楚地感觉出自己对他的重要,住在一个人的心尖上,才能体会那份被棉花包围般的温柔与温暖。 气息不稳地放开他,华鼎武看着脸颊泛红双眼含情的唐申,咽了咽口水。即使他不是有强烈需求的人,但面对珍爱的人这般没有防备的模样也忍不住想要与他肌肤相亲。可他知道,他没有准备好,他现在是认可自己的陪伴,却没有将自己全部交付的准备,所以他不会做什么,只是更加不舍地亲了两下,声音有些低哑地道:“去换件衣服吧。” 唐申眼睛闪了闪,点头出去了,换了衣服他才觉得,自己刚刚,竟然是有些发热的。 继续拍自己的脸,赶紧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回到床上躺下。 华鼎武很快回到床上,靠着他躺下,被子下的手摸索过去握住唐申的十指交握住,这才安稳地睡了。 唐申闭上眼睛,不一会也觉得睡意浓浓地涌了上来,揉揉眼睛侧过身子,看着眼前的男子刀削般的侧脸生闷气。他不过是晚了回来,自己睡了一会醒过来后发现他不在,就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地翻滚着他在哪里他有没有出意外的想法,实在是烦不胜烦!可见他回来了,那份安心又怎么也止不住。 果然,圈养久了,被驯化了吗。 手上动了动,与他握得更紧些,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没错!只是错觉! 第二天沐休,华鼎武没有早起而是一直靠在床上拿着书看,直到唐申在他怀里醒过来为止。 用过早饭,华鼎武突然有兴趣画画,唐申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是喜欢看。搬来张椅子趴在桌上看他娴熟地几笔勾勒,湖中的几尾鱼就活灵活现地跃然于纸上。唐申惊讶极了,一直等他画完,唐申立刻就抓着他的手问:“会弹琴吗?” 华鼎武挑眉,慢慢地摇头:“会一点,难登大雅。” 也就是会。唐申郁闷了。虽然是自己不喜欢才没有学,但碰到这么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还是忍不住有些自卑,就算是大哥,也只精通书画呢! 华鼎武以为他想听,就说:“你若想听,我让大哥弹与你听如何?大哥琴艺极好。” “才不要。”他才不要再来个样样精通的才子来刺激自己呢。不得不说,唐申傲娇了。 华鼎武看他满脸的不爽忍不住心下好笑,他在自己面前越来越不掩饰本性了,在自己面前越来越透明,让华鼎武份外的高兴。 忍不住伸手将人拥进怀里,感觉两人相贴时的温暖和甜蜜。华鼎武有时忍不住会想要感谢上苍,将唐申送到他身边。 唐申依偎在他怀里,这个姿势已经习惯了,不大不小偎进去刚刚好,仿佛是专门为自己订制的沙发一样合心合意。其实,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武管事冲进来的时候就见两人这般,吓得又猛地缩了回去,动静太大让两人一起看了过来,唐申笑笑:“武管事难得来,快请进,是有什么事吗?” 武管事这才哈哈两声走了进来递上一个红色烫金请柬:“二爷,林家送来的请柬,请您和二公子去参加林家六爷的婚宴。” 65、第六十五章 若这请柬是送给华鼎武一人的,武管事可能当时就扔到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去了,不过这里面多了唐申的名字,就不得不让武管事重视一下,巴巴地亲自送了过来。 果然,华鼎武接过请柬后的脸色越发的冰冷阴沉,缩在他怀里的唐申好奇地伸头去看,果然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笑了笑说:“真是要辜负他们一番好意了,我是绝对不参加的。” 华鼎武听了这话,身上的冷气就散发得少了一些,放下请柬拥着唐申道:“你身子不好,这些应酬就不要去了。” “就算身子好我也从不应酬这些。”唐申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上说:“这些应酬我向来也都是丢给大哥和父亲的,我不喜欢那些。而且我现在养着病呢,更出不得门。” 华鼎武轻笑,虽然他并不赞同唐申参加,但若唐申真的想去,华鼎武还是会带他去的。现在他自己就不想去,自然是称心如意。对武管事说:“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 “让人准备些礼品,那天我自会到的。” “是,二爷。” 等武管事走了,唐申抬头拧起眉看他:“你要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唐申仍然一脸的不赞同,华鼎武笑道:“放心,他们不敢拿我如何。” 唐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头说:“那你小心些。” 华鼎武心中暖暖的,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会速去速回,不耽误你睡觉。” 唐申的脸再次火红一片,狠狠瞪他一眼转头不理他。视线落到桌上的请柬上,唐申愣了一下问:“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请我?我与他们很熟吗?” 华鼎武皱着眉,他觉得唐申的名字出现在上面,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警告。华鼎武原本是没有弱点的,即使是家人也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不需要他担心。但现在有了唐申,一切就不一样了。他很珍惜他,很想保护他,更想霸占他,所以,不容人觑视。 而这请柬上写了唐申的名字,看起来有一种“我们知道他的存在,我们随时可以对他怎么样”的感觉来,让华鼎武份外不爽。心中想着,手上就渐渐地将人拥得更紧,板着脸说:“一群跳梁小丑,还以为无所不能了。” 唐申看到他冷硬的脸上难以掩藏的一抹担心,乖顺地说:“最近,我会经常和华大人在一起的,你是公事办完,也早些回来陪我。” 华鼎武看着唐申宁静的脸庞,一点点放松了下来,低头去寻他的唇,恨不得将他吞进肚子里才能放下心来。 得到消息的林晋笑了笑,挥手让人退下了,将站在旁边给自己研墨的徐祯卿拥到怀里:“这唐家二少爷真是有本事,竟然能把华鼎武迷成这样,也不见他比你漂亮呀,怎么华鼎武看不上你呢?” 徐祯卿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顺从地靠着他。林晋曾经想将自己“赠与”华鼎武,但华鼎武冷哼一声不屑一顾,最后他被送给了锦衣卫指挥使,那个中年男子折腾了他几日后将他又还给了林晋。这样的日子,徐祯卿已经习惯,已经麻木了。 林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皱了下眉,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冷哼道:“怎么,不高兴陪爷?” 徐祯卿面无表情,感觉下巴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后才轻轻地说:“唐申漂亮温柔又有计谋手段,不是我可以比拟的。” 林晋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将他放开,手指点着桌子:“华鼎武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毛头小子一个,依仗着父亲的地位与皇上的宠信,不断地给我们林家小鞋穿,真是给脸不要脸了。他华家想和我们林家斗,还早了几十年。他若仍不知好歹,我少不得也要给他点教训。那孩子是他心头好,若不能保护好了,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人家的掌心玩物呢。” 徐祯卿心中一紧,却没有说话。在林晋的眼中,他们都只是玩物,区别不过是漂亮些讨人喜欢些而已。所以为了威慑华鼎武,只拿唐申开刀,在他看来其实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可是这个男人没有心,他不能理解玩物与爱人的区别,所以他不明白唐申对华鼎武的意义。换作以前,徐祯卿会提醒他这一点,但现在…… 林晋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笑道:“说起来,你与唐家兄弟还是熟识的吧?”见惯了徐祯卿没有什么表情,林晋过去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可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哦,听话,嗯?” 徐祯卿心中冰冷,乖乖地点头。林晋笑着揽着他的腰抚摸,却见一个小子过来:“大爷,老爷回来了,让您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放开他,林晋再亲他一下抬脚走了出去,徐祯卿独自站在这个书房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京城的这些事暂且不提,唐申的信由祝允明派人很快送回了吴县交到了唐寅的手上。 接到信的唐寅还有些奇怪,自己刚刚到家不多久,怎么弟弟就来信了?难道是有什么事?想到弟弟的身体,唐寅吓得连忙将手中的孩子塞到丁氏的怀里,接过信快速地拆开。 看着那一笔工整严谨的字,唐寅隐约觉得弟弟应该是没事的。狐疑地仔细看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自己那个表弟,竟然在京城码头当苦力? “怎么了?可是小叔有什么事?”丁氏对将丈夫从牢里救出来的唐申非常感激,知道因为这件事害得唐申病重更是愧疚,知道是唐申的来信,也忍不住关心。 唐寅笑笑说:“没有,他说他身体好了许多。是在京城遇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 “是我家的一个表弟,你应该知道,徐家的。” 丁氏也是长州人,当然知道徐家的事,忍不住地眼神中就有些鄙夷。不过听说唐申在京城看到他倒是有些奇怪:“是那位徐家五少爷吗?他怎么在京城?” “我也不晓得呢。”唐寅叹息一声摇摇头,拍拍她的手:“我去见见母亲。” 丁氏点头送他出门。她自然知道那徐显是邱氏的侄子,但毕竟是表亲,自己一个嫁进来的媳妇不好打听得婆婆娘家事,若是婆婆主动告诉了或许还好,但现在还是不能往上凑。 邱氏正在和唐广德说搬家的事,两人原本是不想搬的,一听说小儿子病重,立刻就没有二话了!只是这么一大家子,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少说也要准备个几月。而且京城里一时也没有地方让他们住,这万事还得有个计划才行。 知道儿子来了,两人忙叫了进来。唐广德笑道:“寅儿,你两个儿子的名字可取好了?咱们宗家的祠堂在吴县搬不走,总不能进了京城再给两个孩子取名字,再跑回来入谱呀。” 唐寅笑着说:“名字已经想了一些,回头拿来与爹娘看看,请父亲做主挑两个好的。”唐广德笑允。 邱氏看到他手中的信眼睛一亮:“可是申儿来信了?” “是。”唐寅递上信,邱氏和唐广德连忙凑过去看。 一看完邱氏就惊呼出声:“他见着显儿了?” 唐广德是不太喜欢那个丢了脸的孩子的,但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竟然在码头做苦力也着实觉得他有些可怜。就叹息一声说:“徐夫人这两年缠绵病榻,唯一念着的就是这个不知所踪的儿子。如今有了他的消息,也就是救了她。寅儿,速速派人将这个消息给徐家送去吧。” 邱氏想到自己的姐姐就忍不住流了两滴泪,拿帕子拭了轻声道:“我这个姐姐是个苦命的,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欣儿虽嫁为人妇,却连着失了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才算是在夫家安生立命。显儿又是这般的不成气。唉,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哟。” 唐广德拍拍她的手说道:“你也不要难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担心人家的子孙不如担心你自己的,京城还有一个等着你照顾呢。” 邱氏想到唐申立刻不哭了,把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说:“这孩子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你说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好在这看着是没事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唐寅哭笑不得:“娘,您说什么呢,申儿没事的,有太医照看他,哪里还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您快呸几口,这话让申儿知道了他又该不依了。” 邱氏笑着点头,还真的就呸了几口。让唐寅去安排人送信,她自己立刻写封信给姐姐。 而徐夫人在拿到信看完,尖叫一声晕过去,醒来后挣扎着下了床和徐老爷打了一架。徐老爷知道消息也呆了,他将儿子送到京城后不久就失了音讯,也急了寻了几年,心里只以为他死了,但因为夫人病重不敢告诉。没想到今天竟然得知他在做苦力,心疼后悔淹没心口苦不堪言,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嫡子。 不敢耽搁,徐老爷让大儿子带人火速赶往京城,带徐显回家。 而此时的京城华府门口,一个穿着布满补丁衣裳的男子在华府门口探头探脑。几个守门的护院都紧紧地盯着他,武管事说了,一切可疑的人均死死地盯牢! 那男子拿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似乎是要擦掉手心什么东西,然后抬头挺胸地往华府走。但在四个护院的杀气中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地吼:“我要见你们府上的二少爷!” 几个护院差点笑喷,咱们二爷是你想见就见的?老爷想见还得看二爷有没有时间呢!这人是哪里来的疯子? 当下也懒得和他说话,直接就要赶人。那人吓得往后跑了几步,又回头叫:“我是……我是你们府上客人的亲戚!我要见你们二爷!” 几个护院更加警惕,武管事说了,最近最要小心保护的人就是唐二公子。而他们府上现在两个客人,一个就是唐二公子,当然,人家现在也可以说不算客人了。几个护院立刻撵上去要抓了他来问话,但那男子吓得尖叫一声调头就跑,竟然跑得贼快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几个护院不敢离开位置,追了一会见追不上只好回来,瞪着眼睛等他再来。 可那男子并不敢再上来,只远远地偷看,见那四个凶神恶煞的护院一直在,更是缩着不敢冒头。结果肩上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跟虾米一样跳起来回头去看,就见一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兄弟,你刚刚,说你是华府上哪位客人的亲戚呀?” 66、第六十六章 从睡梦中慢慢醒来,神志不清地抱着被子狠狠磨蹭两下,将脸埋进去准备再睡一会。可头上有什么总在打扰他的睡眠,让人烦不胜烦。 伸手拍开,继续抱着被子缠绵。 可那个打扰他的混蛋并没有就此放手,而是继续在他头上脸上捏来揉去。唐申暴怒,猛地瞪大眼睛就要咆哮,却看着眼前的男子傻傻地呆住了。 黑色的官帽,金色的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衬得眼前的男子华丽高贵,高高在上光芒四射。 从不见他穿过这身衣服,这身衣服从来都是挂在柜子里当收藏,唐申见过,一直都觉得这衣服真难看。 可人衣服穿到他的身上,只觉得这些彩织的花纹华丽得如此的恰到好处,只觉得这种骚包的颜色竟然极显气质,觉得这束腰宽袖的设计格外的高贵雍容,就连那黑色的绣春刀都能衬托出他的威严。平时觉得他穿一身黑非常修长挺拔,如今突然换了一身繁琐华丽的衣服,竟然让人觉得更加的好看。 唐申连忙再把头埋到被子里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红热的脸。 华鼎武轻轻地笑了笑,伸手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不要睡了,有事与你说。” 唐申瞪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被他扶起来,微微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华鼎武拥着他给他披上衣服,轻声交待:“今天林家老六成亲,我要过去应酬一下,应该会回来得迟一些,你自己在家不要胡闹,乖乖吃饭喝药。” “知道了。”真是白操心,他哪天没有乖乖吃饭喝药了。 “今天父亲也要出门访友,文壁似乎也去祝允明那里讨论学问了,你若是无聊就去钓鱼或是看看书都好,唯独不要出门去。”帮他系好扣子,华鼎武看着歪着脑袋一脸要继续睡过去的唐申无奈,轻轻地拍拍他的脸:“不要再睡了,仔细头疼。” 唐申被拍得没办法,只好伸个懒腰打起精神来,瞪他一眼:“你真是婆婆妈妈,我自然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哪里用得着这么操心?” 华鼎武不想告诉他林晋想对他出手,以给自己一个教训的事。唐申毕竟是病着的,他不舍得。今天家中的人出了奇的少,就连母亲也因为有些着凉关在房间里休息。他已经叮嘱过所有人,接下来,只要唐申自己配合,相信不过一天的时间,不会出什么事。 唐申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这么紧张,甚至特意打扰自己睡觉叮嘱,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想了想凑过去突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不要紧。” 华鼎武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回吻了过去,直把人吻到酥软这才餮足地出门了。 唐申气闷地在枕头上狠狠捶了几下,他越来越喜欢他的吻了,这不好,非常不好! 永禄和同喜伸头越过屏风看他,看看时间不得不说:“爷,该起了。” 唐申掀开帘子下床,两人对他水润的唇水亮的眼睛已经习以为常,端水来伺候他洗漱。唐申擦干手将毛巾扔到盆里,想了想说:“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吧。” 永禄手上定住,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同喜也一脸紧张地捧着腰带不知道如何是好,唐申笑笑:“不要紧,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拿出来吧。” 永禄点点头,带着同喜翻箱倒柜地拿出一个匣子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摊在床上,中衣,外袍,腰带,鞋子,发带,簪子,荷包。 唐申一件件套上,全部穿戴完毕后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眯着眼睛满意地笑:“嗯,很好。” 永禄却很担心:“爷,这套衣裳可是您准备着出事用的,这……这在华府能有什么事呀?” “谁知道呢,不过穿上总比不穿的好。”唐申坐到桌边,同喜麻利地端来饭菜摆在他面前。唐申伸手夹了一个豆腐皮包子放在碗里,看永禄仍放心不下说道:“我自是不会出事,不过他既然今日特意叮嘱一句,图个心安穿上也没有什么。” 永禄知道自己再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只点头说:“爷放心,今天我们二人会一直跟着你的。” “也好。” 武管事送走了华太师,就去办自己的差事了,华家事少,他这个大管事只要将事分派下去,倒也不会那么忙。但再怎么闲,每天也有些事要亲自动手的,只不过,他今天把办事的点换到了门房去,谁打华家门口过他都会看一眼。 一顶青色轿子一路抬到了华家门前来,武管事一眼扫到眼睛猛地一细,扔掉笔跳起来走出来,缩在墙角里等着。 轿子里下来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少年,摇着一把檀香纸折扇,昂着头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他身边那个低着头的青衣小厮一溜小跑上来递上一张贴子:“我们少爷是长州徐家的五少爷徐显,与吴县唐申公子是嫡亲表兄弟,听说表少爷病了,特意来探望。” 那护院正要接,武管已经跳了过来接过去:“原来是徐少爷,失礼失礼。可徐少爷来得不巧,唐二公子如今病着,实在是不方便见客的。二公子兄弟情深,想来能理解,不如改日再来?” 徐显刷地把扇子一收哼了一声上前几步,吊着眼睛一脸嚣张:“正因为兄弟情深,我才来探望表弟。表弟与我一向亲近,我来看他他定不会不见,你这老奴挡在这里是何道理?我表弟是来华府养病的,可不是来坐牢的,你们拦着不让我们这些家人见他,到底是何居心?”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华太师当然不是宰相,但他在京城也是有面子的大管事。这白丁小子这么指着鼻子骂,是个人都会有些火气。不过武管事不动声色地微笑,眯着眼睛将徐显从上打量到下。 长相是还好,不过肌肤黝黑粗糙,双手厚大有不少的老茧,有许多做活留下来的裂伤,甚至一说话还能看见那满口的黑黄牙齿,这哪里是什么少爷?明显是个做苦差的。站着不动倒还勉强有些架势,可一说话走动就格外的没有教养,粗俗无礼。 武管事见唐家兄弟,哪个不是文质彬彬精致大方?那精心保养的精致外表,养尊处优下养成的雍容,饱读诗书而形成的傲气。哪里是眼前这个能比的?不说他是不是唐二爷的表兄,就算是,也足够让人看不起。 不过武管事还是好脾气地一笑,点头说:“公子说得是,不如公子在此稍待,小的这就去禀明了唐二公子,再来给您回话?” 那徐显扬着鼻孔哼了一声,扔出一小锭银子过去:“还不快去。” 武管事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人属二百五的吧。不过他还是收了那银子,毕恭毕敬地去了。 几个护院全身发冷,他们武管事是典型的笑面虎,演戏能力向来一把罩,看他这样,显然是不打算给这小子好看了。几个护院看他的眼神,难免就带上了同情和嘲笑。 徐显没感觉,他身边那小厮一直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言语,就这么站在大太阳下面等着。 武管事一溜小跑进了华鼎武的院子,就看到了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悠闲看书的唐申,正打算叫突然又愣住了。 唐申竟然穿戴整齐! 要说这位唐二爷,性子真的是闲散得可以。只要不出门或是要见外人,他一向都是一身宽袍子,头发也只是简单拿绳子或簪子束起来,经常还穿着他那拖鞋吧嗒吧嗒的走路。一开始也让人觉得看不惯,久了倒觉得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挺招人喜欢。 可今天,看他穿的,暗紫色长袍上绣着火一样的彼岸花,精致的嵌宝石腰带,秋香色的绣字荷包,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两条穿了珍珠的红色头绳从发髻直落到胸前,古朴的镶红宝簪子簪在头发上。 这打扮得跟玫瑰花一样华丽耀眼的人是谁? 武管事目瞪口呆的样子被来送茶的永禄看见了,永禄抽搐了一下嘴角:“武管事?” 唐申这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武管事:“武管事?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他平时这个时间最忙呀,一般闲得无聊到这里来当跑腿的,也多在中午下午了。 武管事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把贴子送上说了刚刚的事。唐申挑着眉,拿贴子翻看了一下,笑了起来:“这小子,难道是与什么人参合到一块去了?” 永禄义愤填膺:“爷,干嘛理他?让那小子吃闭门羹去!” 武管事看了永禄一眼,永禄这个表现,证明刚刚那小子满嘴都是屁话,这两人关系能好难叫奇怪了。 唐申没理他,仔细地问了问武管事关于徐显的事。武管事就把自己观察到的说了出来,接着问道:“我看他倒不似正经的富家少爷,应该是做重活粗活的。” 唐申摇头好笑:“瞒不过武管事的眼睛,他前不久还在码头上当苦力扛包呢。不过他确实是我表兄,也确实是富家少爷。只是他几年前做了错事,丢了脸面,被我那铁面无私的姨父孤伶伶丢到了京城。他不学无术,做不到精细的差事,最后沦落到只能在码头扛包。” 武管事心里很是好奇,做他们这行的,可不就爱打听点私宅的八卦嘛。不过唐申现在没回他,只是翻看着手中的贴子,笑道:“先不说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光这一笔字就不是他的手笔了。不过倒是有些眼熟的,同喜,去把前些日子林家送来的请柬拿来。” 武管事听到了头皮一紧,瞪大眼睛瞪着那贴子。同喜很快送来了请柬,两相一对比武管事倒是愣了:“这……看着不像呀。” 唐申笑道:“武管事,大凡这种请柬,尤其是不重要的客人,多由管事或书童了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内容,只在名字上留了空白的由主人填写,想来武管事也明白。你看这里几字,与这贴子上的是否相似?” 琥管事接过来仔细一看,点头:“别说,还真是相似。二公子果然仔细。” 唐申笑着将两张贴子随手往后一扔,“官场上的事,向来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参合。只不过他这么做,说不定会害了我姨母姨父一家,他自己找死无所谓,可不能牵连无辜。” “那二公子的意思,就是见了?” “嗯,麻烦武管事安排一下,让他进来好了。” “是,请二公子稍坐。” 永禄捏着拳头一脸阴笑:“爷,他走的时候不如我去送行吧?我叫上小刀小剑,包管让他好看!”又想起来说:“对了,先给他茶里先下点药吧,我记得院子里杀耗子的药还有剩。” 唐申鄙视地瞪他一眼:“老鼠药那是要死人的,下点什么不好下那个。去华大哥院子,看看文书文墨在不在,找他们借点无色无味的好东西过来。没脑子的蠢货。” 67、第六十七章 永禄马上领悟到自己的愚蠢,不管怎么说害死人的东西不能有。对着唐申反省一番后飞快地跑走了,速度快到甚至撵过了武管事。武管事见这小子一脸的阴笑,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又见他闷头向大爷院子里冲,想了想也阴笑了起来,一步三摇时不时还停下欣赏下风景地磨磨蹭蹭往大门走。 而唐申则重新靠在椅子上拿起书卷开始看,只是,好半天也不见他翻过一页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武管事领着徐显一路走进华府,徐显一脸得意地摇着扇子,迈着不成样的方步边走边四下乱瞧。他也是住过大宅子的人,蒙恩人相助后也了机会在恩人家转了一圈,自以为是见了不少的世面了。眼下看着,除了觉得华府宽敞些,也没觉得漂亮到哪里去,不禁心下鄙夷。想想恩人家中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美不胜收,那些房间里的摆件和字画更都是名品,金光闪闪璀璨夺目,与仙宫一般。比对之下这华府实在是小家子气的狠,连恩人家十分之一都不如。 慢慢的,三人走到了华鼎武的院子门口,只见一个小厮守在门口,对着武管事行了一礼,武管事点头道:“小刀,这是二公子的客人,请进去吧。” 武刀点头,一引手:“公子请。” 徐显昂首阔步地走进去,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唐申,心中兴奋至极。一走进去,右转过了一条回廊,满眼绿色的园子里,躺椅上的唐申就出现在了眼前。 徐显立刻就呆住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位表弟的执念如此之深,可每次见到他,他时而清冷,时而妖媚,时而温柔的模样总是让自己怦然心动。于是,就总是忍不住的,想要碰一碰他,抱一抱他,最后,再无法忍耐地想要得到他。 虽然当年的事徐显不是不后悔,尤其出了大丑后被父亲丢到京城来更是感觉难堪。可那天码头一眼认出了唐申后,他的身影就总在自己的脑海里打转,那天将他压在身下时唐申满面潮红任自己采撷的样子不断地入梦,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只好寻来。 他……长高了许多,以前还有些孩子的圆润样,现在瘦瘦长长的看起来倒是清秀多了,这一身的打扮更是显得他高贵艳丽。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修长的身材,那悠然清冷的气质,无一不让人心动。 徐显吞了吞口水,眼睛有些发直。他身后的小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一直留在唐申身边的同喜微微地皱了下眉,他直觉地不喜欢这小子,不着痕迹地向唐申又靠近了一步。唐申注意到他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了徐显。 上一次没有仔细打量过徐显,只隐约从五官认出他来,现在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下,果然如武管事所说粗鄙,这模样扮成富绅子弟看着实在是有些可笑的感觉。但他也没笑,只微微抬手,简单两个字道:“看座。” 武剑搬了一个凳子过来,放到离唐申较远的地方。徐显对这个距离不满,过去自己动手搬了凳子就要坐到唐申身边去。同喜眼睛一瞪大步走过来,装着弯腰给唐申盖毯子,屁股一拱将徐显差点给撞倒在地,他也装着没看到,一边念叨着哎呀起风了爷小心着凉,一边把那毯子盖了又盖,边角更是塞了又塞,忙个没完没了。 徐显没办法,只好坐到略远一些的地方,这距离勉强在唐申的接受范围内,所以他也就不说话了。徐显坐下后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唐申倒是淡定了,拿起书来继续看,当他不存在。 武刀武剑站在唐申身后,同喜站在唐申身边,几人将唐申保护在中间,按说这个姿势是不合规矩的,哪里有小厮站在主人与客人中间的。但同喜就这么站了,唐申也没说,武刀武剑自然不会反对,至于徐显,他的意见算个屁? 这时永禄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茶盘过来,将一碗翠绿的清茶端给了徐显,徐显心不在焉地接了过去,没有注意到永禄等下人发亮的眼睛。 唐申仍然在看书,手上的书翻过一页,发黄的书页上,葱白一样的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得像玉雕,看得徐显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连忙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他喝了!他真的喝了! 几个下人的眼睛齐刷刷地亮了,那模样终于引起了徐显身边小厮的注意。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意外,又低下头看了身前的徐显一眼,皱了下眉,警惕地绷紧了身子。 唐申也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动作,他放下书,手一伸,永禄立刻端了一碗药茶过去,唐申有些厌恶地看了那飘着淡淡药味的茶盏一眼,永禄忙劝道:“爷,二少临出门可跟您说过,让您乖乖的。” 唐申狠狠瞪他一眼,接了茶来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把茶给灌下去,那速度估计连茶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徐显见他动了,这才咬了下舌头开始说话:“表……表弟,听说,你病了?” 唐申没看他,只把喝空的茶盏递给永禄,又从身边的几案上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这才算满足。同喜又说:“爷,大少说刚刚用了药不宜用糕点。” 唐申气,他当然知道!但在这闷得要死的环境下,他吃点东西好歹让自己放松些,这两个小子真是不贴心! 哼了一声将那只咬了一点点的糕点丢回盘子里,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伸手由同喜用干帕子一点点把手擦干后,这才淡淡地回了一句:“小病,劳表兄惦记了。” 徐显刚刚有些蔫蔫的样子,现在听到他回应,马上有了精神:“没,没什么!表弟生病了,惦记是应该的。” 唐申没有说话,只微眯着眼睛轻轻摇晃着躺椅。徐显看他这样更是紧张得直搓手指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好久不见表弟,表弟……” “表哥在京城码头做苦力的事,我已经书信回家了。”唐申突然打断他,神色不变地说:“相信要不了多久,姨父就会让人来接你了吧。” 徐显的脸上先是闪过惊喜,又纠结起来,最后竟只说:“真是,真是多谢表弟了。” 唐申冷笑:“表哥今天来有事?” “呃……不,只是听说,听说表弟在这里养病,所以来看看。表弟现在可好?” “比在长州时过得好多了。”唐申冷哼了一声,声音中包含的嘲讽让徐显的脸刷地红了起来。 唐申转头看着徐显身边的小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这小厮的长相倒是一般,但至少比现在的徐显要好看得多。尤其那受过严格训练的姿势和举止,更是让人明白这不是一般人家的普通小厮。心中一边猜测着他的身份一边嘲讽地说道:“表兄前一阵还在码头做苦力,这么快就发达了,连这么有规矩的下人都用得上了。想来姨父的要求也达成了吧,恭喜表兄可以荣耀返乡了。” 徐显干笑了两声,岔开话题:“表弟是生了什么病?治得可好些了?不行的话不如跟表哥回去如何?表哥看这华府冷冷清清的连几个下人都没有。而且自家兄弟,也能照顾得更妥帖些。表弟住在这华府里,实在是不适合养病。”他倒是说得一头热,仿佛唐申已经答应了似的,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唐申说:“表兄近来认识了一位贵人,他可是极有权势的,有他帮忙名医名药都是轻而易举的!甭管表弟是什么病,都能治好!” 唐申看也不看他一眼,仍然冷哼:“可不敢劳烦表兄,表兄经手的东西谁知道加了什么玩意,我可不敢用。” 徐显被说得讷讷不敢言,只低着脑袋搓手指。 唐申又继续打量那小厮:“小哥怎么称呼?” 徐显立刻说:“他叫寒露!” 唐申没理他,继续打量他,勾着嘴角笑道:“听说京城林家大公子林晋少爷因为出生在秋天,所以身边最得力的五个书童均以秋季的节气命名。寒露小兄弟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寒露脸色变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只听到名字就知道他的来历!难道是华鼎武告诉他的?可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但当下也仍然恭敬地行礼:“林府寒露给唐公子请安,公子万福。” 徐显也呆掉了,傻傻地坐着不敢动,只小心地拿眼睛看着唐申。 而其他几个小厮也愣住了,武刀武剑更是紧张地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唐申的身后,目露凶光,紧紧地盯着寒露的一举一动。 唐申看着寒露微笑:“寒露兄弟不用多礼。林公子果然是会调教人的,这么有规矩的小厮也就林公子这样的人物才能有了,哪里像我身边这几个,个个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寒露恭敬有礼:“谢唐公子夸奖。” “说来上次和林公子还有一面之缘,虽然交谈不多,但仍可见识到林公子的无限风姿,直让人自惭形秽呀。”唐申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装得再好也比不过林公子一根手指头呢。” 寒露嘴角抽搐,低下头去说:“唐公子自谦了,我们爷说唐公子俊逸出尘,白璧无瑕,又才华出众,是当世难得的人物。” 唐申眯着眼睛笑:“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他不再说话,寒露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徐显看了看这两人,有些不高兴自己被晾起来,但也不敢随便插嘴。 唐申见永禄转头看时间,拧了下眉问:“到时辰了?” 永禄点头,唐申这才转头对寒露说:“寒露兄弟送我这表兄来一趟不容易,只可惜我过会必须要休息了,不如寒露兄弟先去休息一下,下午的时候我们再说话?” 寒露自然无有不从,于是武刀引着两人离开去客房暂时休息。当然,他会派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的。 两人一走,同喜就去布置饭菜,永禄服侍唐申进屋,担心地说:“爷,这寒露是谁呀?那个林公子就是我们上次在酒楼见到的人?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书童来伺候表少爷?”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唐申瞪他一眼,坐到椅子上对武剑说:“武剑,去请武管事来一趟。” 武剑则担心地说:“二公子,不如派人通知一声二爷吧。” 唐申摆摆手:“小事,用不着他操心,去吧。” 68、第六十八章 在唐申看来,徐显这件事根本用不着告诉华鼎武,所谓杀鸡焉用牛刀?唐申有无数的办法整治他,还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起什么妖蛾子不成? 只是他身边那个叫寒露的,唐申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林晋不可能只是看徐显身边没个有小厮不像样才把自己的得力书童给他的,至于他想干什么,就午后再问问吧。 而得了消息的武管事立刻抛下所有的差事跑了过来,唐申用了饭,一边泡脚一边和他说,武管事虽然很想给华鼎武送消息,但唐申坚决不同意也只好忍了下来。只坚持下午的时候自己也要在场,唐申同意了,武管事见他要休息,这才回去了。 客房那边,徐显抱着木桶吐得天昏地暗,寒露皱着眉看着他,再转头看看桌上没动两筷子的菜,感觉更加怪异。 刚刚下人送了饭菜过来,饭菜丰盛色相味俱全,徐显腹中饥饿自然是胃口大开,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鱼后刚刚放进嘴里就吐出来,说是苦。寒露觉得奇怪,也用筷子吃了一口,却觉得鲜美可口,正准备问,徐显又吃了一口肉食,结果脸色一变又吐出来说是酸的! 寒露又跟着吃了一口仍然觉得味道不错。华家人的口味挑剔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所以家中食物一向美味,寒露自己吃着觉得也不错,怎么到了徐显的嘴里又是苦又是酸的? 接下来徐显用调羹勺了一口鸡汤,结果只闻着味就脸色发青地冲到了马桶边狂吐起来。 若不是确定这小子是个男人,寒露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了身孕。 寒露见他吐得差不多了,倒了杯茶过来给他,结果那在其他人嘴里喝起来清香微甘的绿茶到了徐显的嘴里又苦又酸又涩,怎么也忍不住地又继续抱着木桶吐了起来。可他今天也没有怎么用过东西,是真的没有什么可吐的,最后连酸水都吐出来。 徐显抱着木桶哇哇大哭,绞痛的胃和酸水翻涌的恶心感觉让他难过得快要死掉了,他涕泪横流地拉着寒露说他病了快死了,让寒露快点找个大夫来! 一般大户人家都是有自己的大夫的,不过华家有吗?那肯定是没有的!华家上下生病都可以由华鼎文照看,下人生病了也可以由他身边的文墨文书看,哪里用得着请大夫?所以寒露出去让人寻大夫,来的人自然就是文墨了。 文墨一看到徐显这样,心里那个得意呀。这药果然是有用的! 装模作样地给徐显把了脉,问了几个问题,直接就说这位徐公子这两年饥饱不定,又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导致脾气失和肠胃虚弱。可昨天他在林家吃了不少山珍海味什么的导致肠胃无法承受,这才吃什么都变味,什么也吃不下去。 徐显捂着胃哼哼,一脸求助地看着文墨,文墨学自家二爷摆一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冷冷地说道:“这倒也不难治,只是徐公子要受几天苦了。我这里有方药,徐公子吃过了后好好地排泄几回,等肠胃排空了,再辅以药石慢慢调养,过个四五天,也就没事了。” 徐显自然应允,于是过了半个多时辰一碗药送来了,徐显自然一口吞下去,强忍着不吐,等恶心的感觉下去了,肚子又响了起来。捂着肚子冲去了马桶边,砰地放了一声臭屁后,就开始拼命地拉了起来。 寒露被臭得不行,逃命一向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的花丛边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他算是看明白子,徐显这样肯定是被人整了,而整他的人,只可能是唐申。 想到今天徐显在唐申那里喝的那杯茶,想到那院子的下人们看到他喝下去时的眼神,寒露只觉得自家爷似乎是哪里弄错了,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脱离了他们的预料。 又过了一会,一个唐申身边的小厮过来,说是他们爷醒了,请寒露小哥过去说话。 寒露想了想说:“徐公子病了,这边……” 永禄冷笑:“哟,那可是大事,死了没?” 寒露只觉得头皮发麻,摇头说道:“只是肠胃不好,上吐下泄罢了,已经请过医用过药了。” “既然死不掉就不用管了,反正这里也会有其他人照料的。寒露小哥随我走吧。” 寒露全身发冷,不得不僵硬地点头跟着去了。 仍然是上午的院子里,唐申和带他们进来的武管事正在下棋。看唐申愁眉苦脸武管事得意洋洋的样子,估计是唐申输了。果然,永禄一看到就叹息:“二爷,您就算了吧,还嫌被打击得不够吗?你现在在棋盘上除了五子连珠还能赢人,其他的都只有吃败仗的份。” 唐申狠狠瞪他一眼,伸手就把手边的一块烧饼给砸了过去,永禄狗扑食一样的扑上去捞住,开心地道:“谢爷赏!”他最喜欢吃肉馅饼。 唐申气坏了,甩头不理他,看着寒露微笑:“寒露小哥来了,坐。” 同喜端来凳子,又端来茶,寒露瞪着手上的茶没有动。唐申微笑:“放心,这茶和上午给徐显喝的不一样。” 他真的在茶里动过手脚!寒露瞪着他有些不安地问:“这……唐公子,徐爷毕竟是您的……” 唐申挑眉:“是我表兄,那又怎么样?亲兄弟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何况表兄弟了。”唐申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怎么,他跟林公子说与我关系亲厚?” 寒露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得像石头一样,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唐申哈哈大笑:“我还奇怪林公子怎么会闲得无聊在这里插上一脚呢,原来是这样,哈哈。”笑够了体贴大方地告诉他道:“告诉你们公子,我唐申向来不与人结怨,但若是杀人不犯法,我唯一会杀的人,也只有徐显了。” 寒露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唐申又微笑地说:“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小子的家人马上就会来接他了,林公子将人送来也省得我去找他,真是多谢了。” 寒露听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主仆被徐显这不着调的小子耍了,以林晋的脾气,杀了徐显都不解气。可唐申后面的话也说明了他的意思,人现在在他们华府,马上就要送回去了,林家想动也要看看华家同不同意。 想到自家爷的吩咐,寒露还是咬了咬牙说:“唐公子客气了。我们爷也只是偶然在路上遇见了徐公子,徐公子说他是您表兄,又是自小关系最好的,见他那样,我们爷也怕您担心,这才意烈环戳恕d睦镏勒庑∽勇旎蜒裕幌m颖鸸治颐且鍪虏蛔邢噶恕! “寒露小哥哪里话,林公子能惦记着帮忙,就已经是我的福气。虽然我不待见这表兄,但毕竟是亲戚,他在京城混成这番田地我也没脸,能将他送回去更好。”唐申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武管事看他几句话把寒露堵得快要吐血,实在是又痛快又佩服,二公子果然不是好惹的,平时看着无害的跟兔子一样,一蹬起来咬人真是又狠又准。 唐申放下茶杯,又手拢在一起放在肚子上,歪着头看着寒露笑道:“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林公子这么千方百计地和我一个病弱的小人物拉上关系,是有什么事呢?” 武管事立刻打起精神,也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寒露,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自家对头,而是在看自己儿子一样,充满了期待和鼓励。 这两人把寒露看得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好在他也是林爷身边见过世面的,当下也很快沉下心来说道:“唐公子误会了,我们爷只是想与您交个朋友。可华二爷这边……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唐申眯着眼睛继续笑,寒露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这个擦汗的动作显示他此时的紧张,唐申看见了,但也装着没看见,依旧盯着他的脸等他继续说。 于是寒露说道:“近来时节难得,我们爷在郊外有一花庄,百花盛开美不胜收,想邀请唐公子共赏。” 武管事刚刚要叫,唐申动了下脚微微踢了他一下,武管事就不说话了。唐申就说:“林公子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我自然是要去的。不过近来嘛,这身子实在是不中用的狠。不如再过到下个月,我做庄,请林公子游湖如何?” 寒露自然是同意,于是两方再客气一下,唐申甚至让永禄捧出两个大匣子来说是送给他与林晋的礼物,让寒露务必收下。寒露不敢不收,他也没心思再管什么徐显,立刻就由人送出门了。而寒露一走,武管事的脸就垮了下来:“二公子,这让二爷知道了可怎么好?” 唐申哼了一声:“我又没说马上就去,不是要到下个月嘛。下个月会试过了,林家估计就要焦头烂额了,到时候,谁找谁麻烦还说不定呢。” 武管事哑口无言,原来这位爷真是什么都算计到了。 唐申咬了一口烤饼,不是很喜欢这味道又放回去了,双手依旧拢在肚子上:“而且林晋这么频频地找我麻烦,先是请柬后是派来徐显的,证明他是决定要拿我做筏子找你们二爷麻烦的,我若不应着拖下时间,谁知道他还能再想什么妖蛾子出来?你们二爷最近早出晚归的,我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再麻烦他,早点解决掉林家大家耳根子也能清净点。” 而寒露回到林家,把今天的事前前后后一说,林晋直接将那两盒子东西砸到了地上。 林晋本没有太把徐显当回事,可无奈华鼎武把唐申保护得太好,唐申自己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不容易碰上,所以聊胜于无就同意让徐显去试试把唐申约出来。想想若两兄弟关系真的不错,不过是约出门来见见表兄的恩人,合情合理唐申自然不会拒绝。他甚至许了徐显好处,只要事情办成了,就送他田地宅子,让他在京城安家落户。这就是为什么徐显瞬间财大气粗,甚至听到家人来接还有些犹豫的缘故了。 结果算错两件事,一是唐申一口道出了寒露的身份,知道了寒露的别有目的。二是唐申与徐显的关系并不如徐显说的那么好,甚至根本就是恶劣到恨不得杀了这人,怎么可能还听他话地出来见见自己这个恩人。这下子反而打草惊蛇,得不偿失,实在是败举!这事若是让自己的对头们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嘲笑自己呢! 寒露牢牢地低着头不敢言语,他这个差事办差了,还不知道会得到怎么样的惩罚呢。而林晋却不急着骂他,只坐回了椅子上,问他:“你觉得唐申这人,怎么样?” 寒露想了想说:“爷,小的觉着唐申此人,与您和徐显说的都不一样。他该是极聪明的,气势心计均有过人之处,并不好惹。而且他在华家极有地位,身份应该不是玩宠那么简单。” 林晋哼了一声:“他约我下个月去游湖?也好,我现在可是迫不及待要见见这人了。” 69、第六十九章 华鼎武在约定的时间回到了家,看着武管事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挑眉多看了他两眼,问道:“怎么了?” “这个……虽然二公子说不要告诉您,但小的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比较好。” “申儿?出了什么事?” “嗯……林家派人把二公子的一个叫徐显的表兄,送来了。” 徐显?听到这个名字,华鼎武的脚步一顿,武管事也跟着停下,看着他。华鼎武沉吟了片刻问道:“人呢?” “林家的那个小厮已经被二公子打发了,至于那位徐公子现在正在客房养病。”武管事不明白这两人的恩怨从何而来,不过还是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二公子也不知道让文墨文书那两个臭小子给他下了什么药,又拉又吐的,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养着呢。” 华鼎武想笑,但忍住了,面无表情地点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申儿折腾吧。” 武管事立刻点头,眨巴着眼睛继续看着他,华鼎武看他一眼:“至于林家,你不用管,我自会收拾他们。” 武管事扁着嘴:“二公子答应他们,下个月和林晋公子一起游湖。” 华鼎武的脸色开始变黑,冷气开始不要钱的向外散,冻得武管事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华鼎武哼了一声大步往院子里走,武管事想了又想,还是把脚收了回来。小两口打打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咱们不要跟着参合了。 华鼎武一进院子,就看到房间里亮着灯,照着窗边榻上一个捧着书的细长人影。不知怎么的,心就这么慢慢地软了下来,刚刚的脾气也一点点的消散了。轻步走进院子,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明明他看书看得专注,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扬起笑容。 唐申放下书下了榻,打开门看着门外的男子,轻笑:“回来了?” 看着背光站立着,仿佛会发光一样的男子,华鼎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顺着他细长柔软的腰紧紧地抱住,仿佛要把人揉进身体一样紧紧抱着。他不需要更美的,更好的,他只要怀里这个就可以了,这一生,有这么温暖的人存在于自己身边,就足够了。 唐申明显觉得这人今天有些奇怪,但仍然温顺地依着他,直到华鼎武自己将手慢慢放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我回来了。” 唐申缩在榻上看书,毯子盖到肚子上。沐浴后的华鼎武走过来依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很自然地将他拥进了怀里。唐申放下书,向后仰起脖子打量他:“今天出了什么事?”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华鼎武轻笑,低头在他脖子上轻咬,唐申痒得瑟缩了一下,伸手将他的头给推开:“不过是笑话林晋被耍了一回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怎么了?” 华鼎武抱着他不放,非要他讲清楚。唐申皱了下眉,虽然不情愿但仍然乖乖讲了,没得必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只是讲完了后,唐申眯起眼睛盯着他很严肃地问:“你怎么了?”这般的粘人。 华鼎武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挑着眉有些不太高兴地说:“你邀他游湖?” 唐申皱皱鼻子:“我又没说你不可以同去。” 华鼎武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多心眼呢。” “又不用在你身上,你管我几个心眼。”唐申伸手拉拉他的头发:“喂,问你呢,今天出了什么事?” 华鼎武冷哼一声,将他抱紧:“今天有人想给我做媒。” “咦?” 华鼎武冷笑:“竟然有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倾心于我,我是不是应该很自豪?” 唐申黑着脸瞪着他,华鼎武在他脸上亲亲安抚:“就算我成了亲,他们以为一个女人,就可以牵制住我了吗?” 唐申愣了一下,转转眼睛突然问:“我呢?” “什么?” “我能牵制你吗?” 华鼎武也愣了一下,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应该是可以的。” 什么叫应该!唐申瞪着他。华鼎武用拇指摩挲着他有些气鼓的脸颊:“可你不会的,你这么聪明,不会留给别人牵制我的机会。我也不会,我不会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打扰你。” 唐申的心情就这么渐渐飞扬了起来,明明他没说什么,但是,有这么了解自己,这么体贴自己的人陪伴在身边,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庆幸的事不是吗? 可唐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因为他简单几句话而变得高兴,所以撇了撇嘴问:“只不过是一帮老头子在做白日梦罢了,你干嘛跟他们一般见识?” 华鼎武冷哼:“只是这次说亲的人让我有些意外而已。” 唐申不继续问了,打了个哈欠道:“这些事你自己掂量,反正你要成亲了我自然不方便继续留着的。” 华鼎武好笑,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你死心吧,我不会成亲的。” 唐申心说你成亲去呗,去呗,我又不会阻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前脚成亲,我后脚就洞房去,谁怕谁呀。 可是,心里却是高兴的。 到了四月底,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京城整个的平静了不少,连带着华鼎武都不忙了。因为不忙,所以难得有空,华鼎武决定见见那位敢对唐申有非分之想的小子。 唐申没兴趣见,所以华鼎武在他休息的时候,和硬要凑热闹的华鼎文,一起去看他了。 徐显躺在床上哼哼唉唉,一个小厮正拿一个小勺子给他喂药,只闻那味就苦得够呛。华鼎文抽了抽鼻子,摇头好笑:“文书文墨那两小子,存心整人嘛。” 华鼎武没理他,他自进了房间,就一直看着徐显。 唐申这待见这孩子,当时的吩咐是让他老实在房间里呆着不要乱跑,尤其不要跑来找自己就行。所以永禄和文书文墨几个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以前和五贼们一块当然只能粗着来,现在文书文墨自然有无数的方法整治徐显了。 所以徐显吃东西变味的毛病在喝了药后就很快痊愈了,可从那天起,他就不停地拉肚子,怎么喝药都不管用,过不了多久腹中就一阵空响,然后就必须去和马桶相亲相爱一会。才几天,原本因做粗活而称得上壮实的人,就这么瘦成了一把骨头,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臭味。不要说乱跑去找唐申了,他现在已经连下床都需要人扶着了。 华鼎文给他把了脉,再去看了看药渣,回来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声对华鼎武说:“死不掉,停了药养上一阵就会好。” 华鼎武点点头,心想申儿果然是太善良了一些,所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既然申儿动不了这个手,他自然是不介意帮忙的。所以他走到徐显的面前,挑着眉冷笑:“徐显?” 徐显在他们进门就注意到他们了,相比忙进忙出的人,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更加引人注目。那一身冰冷锋利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害怕,不敢直视。不过,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人的,但却想不起来了。 华鼎武继续冷笑着抬起手:“认得这个吗?” 徐显瞪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牙牌,那上面刻着锦衣卫等一些字。徐显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但字确实是认识不少的,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脸色刷地白了,眼前的人是锦衣卫?那个连当官的人都会害怕的锦衣卫? 华鼎武晃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就收了起来,狰笑着说:“唐申是我的人,你一个扛包的苦力就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我府上,还想对我的人动手动脚,实在是有些胆量。”徐显的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撑着床就要起来解释。不过华鼎武直接把他的话挡回去,嚣张地说:“爷看在申儿面子上,不要你的狗命,但你小子再敢妄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算你是申儿的亲兄弟,我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明白?” 徐显狠狠点头,他在京城也呆了几年,锦衣卫的凶狠,他是非常清楚的。 华鼎武非常满意,于是摆摆手,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武刀武剑进来,架着徐显就走。徐显沙哑着噪门哭叫讨饶不休,拼命挣扎。可他这些天几乎拉掉半条命,哪来的力气挣扎呢?就这么消失在华鼎武的视线范围内。 华鼎文啧啧两声:“申儿不是说不要整死他吗?还说徐家要来人接了,你这是要把他怎样?” “没怎样,只是送他在牢里住几天而已。”华鼎武弹了弹衣角,哼了一声:“不然他怎么相信我真的是锦衣卫。” 骗人!你根本就是想找个申儿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教训他而已!太了解自己弟弟的华鼎文在内心疯狂吐糟。 在徐显被扔进锦衣卫大牢两天后,徐家人终于来到了京城,而从牢里出来的徐显看到徐安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扑到大哥的怀里死也不肯再留在华家,片刻都不肯。于是,唐申连请他们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目送着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离开了华家。 唐申无奈地转头,看着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华鼎武,过去拉扯他的头发:“你对那小子做了什么?” 华鼎武放下茶,将他拥到怀里:“只是让他在牢里住了几天而已。” 唐申翻了一个白眼,华鼎武笑着亲他一下,然后冷下脸来问:“徐家人送来的那丫头是谁?” 唐申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冬月,说:“那不是徐家送来的,是我母亲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之一,叫冬月。我身边的大丫头杏娘出嫁了,又有了身孕,不方便来。冬月从小养在府里,是母亲信得过的人,做事也很妥帖,母亲担心我养病身边却没有丫头照顾不方便,就让她过来了。” 华鼎武扫了冬月一眼,冬月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低头不敢再看。唐申立刻捏他的脸把他的脸转回来:“不许吓唬她,她还小呢。而且,她是永禄的心肝肉,别胡思乱想。” 华鼎武这才满意,亲他一口就去办公务了。 唐申歪到榻上,看着冬月有些扭曲的小脸笑着说:“怎么了?” 冬月想了半天才说:“二爷,那位华二少……对你……是真心的?” “嗯。”唐申双手拢起来放在肚子上,轻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冬月只好点头,反正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二爷,若那男人对二爷不好,她自然会想办法让二爷离开这里!不过现在要办正经事,转身去自己的包裹里拿了一个匣子给他。 唐申接过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是几封家信,下面压着的是一大封银票,虽然面值不多,但这厚度,约有数万吧。他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唐寅进京,自己进京,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尤其是自己进京救人把家里掏空大半,现在再一口气拿出上万来是不可能的。 冬月看他拿着银票皱眉立刻说:“二爷,这些银子是太太让奴婢给您带来的,她说您一个人留在京城,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家里一时半会的没办法搬到京城来,您也总有要打点的时候。就算是用不着,这些银子您留着买个庄子铺子什么的也是个营生。” 唐申点了下数目:“两万两。唐家家当多少我很清楚,这些银子怕是把家底都掏了吧?” “不敢瞒着二爷,没呢。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商量后,把家里几个铺子都盘出去了,家里还留了些银子准备搬家用的。老爷和大爷说,这以后去了京城,家里铺子就顾不上了,只是有些祖田,老爷和大爷不舍得卖,就留着。”唐申管家,邱氏吩咐她这些事都要对唐申照实说,毕竟这些家产都是他经营下来的。 唐申皱了下眉,唐家主要还是田产多,铺面倒还真不多。家里两个姑娘出嫁,都陪了一些铺面,所以留在手上的数量也一般,现在全部卖出去,能得这么多银子,倒也不算是贱卖。毕竟若他们真的在京城住上个几年,家里留些铺子也实在是没意思的很,谁有那功夫去收租子。 点点头,唐申道:“我自会书信给父亲,田产就不要卖了,几个管事都是用惯的老人了,让他们在家里盯着些也就是了。” “是,二爷。” “母亲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是,太太说,让您买个大点的宅子,等一家人搬来京城后,就搬去一起住。” 70、第七十章 唐申听到这话,愣住了。 其实,让唐寅回家并劝说父母搬来京城,也是唐申考虑了很久以后决定的。一是因为自己要留在京城长时间养病,确实不想与家人离得太远。前世就因为离家太远,在家中出事时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二来,也是因为觉得唐寅在这里确实要开心得多。唐寅并不是甘愿平凡的人,即使不入仕,他也希望有一番成就。而在京城,被人肯定了自己最擅长的字画,他无疑是自豪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着自己的家人都特意为照顾自己搬来京城了,华家上下总不好意思还让自己住在这里不走。到时候在京城内买个不大不小够住的四进院子,或是在京外买个庄子,都是不错的。 当然,那个唐寅离京前唐申当时的想法。 只是现在再从冬月的嘴里听到自己原本计划好的事,唐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阵发闷。皱了下眉放下了银票,取出信放在一边,将匣子合了然后随手递给冬月:“找个地方把这些银子放起来吧。” 冬月捧着重金的匣子也闷了,这要放在哪里?无奈只好出去找永禄。永禄让她直接塞到二爷柜子里就行,冬月瞪大眼睛不动作。永禄撇撇嘴:“就算有偷儿,谁敢偷锦衣卫指挥同知华大人屋里的东西啊。”冬月想想也是,就把匣子放进了柜子,看柜子里二爷的衣服和明显是华大人的衣服摆在一起。冬月看了看在榻上看信的唐申一眼,最终还是没有问,只是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 唐申翻看了一下家书,一共两封,爹娘的信中一如既往的就是各种叮咛各种担心,然后稍稍地提一下他们一切安好,不用惦念担心。大哥的信要详细一些,唐寅个性认真,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仔细地写明了,甚至还把一部分账册也抄了一份来。信尾也是一番叮嘱让他好好养病要听华太医的话什么的,家中现在一切都好。 看完了信,唐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后倒在引枕上,闭上眼睛。 华鼎武明显感觉到了唐申的变化,笑容不见,面无表情的唐申总是在发呆,时不时还会不自觉地轻轻拧一下眉。虽然不明显,但华鼎武敏锐如斯当然马上就发现了。 唐申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而且不喜欢与人说了分担,只会自己闷在心里。华鼎武话不多,换作别人肯定是不理会的。但唐申不是别人,即使是为了他的病,华鼎武也不希望这个人闷着心事耗费心神。所以,在唐申去沐浴出来的时候,华鼎武靠在床头抱臂看他,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唐申翻了一个白眼,越过他爬进床,他今天故意多泡了一会药浴,现在很困,不想理他。 华鼎武却皱了下眉将他拉了回来圈进怀里,“出了什么事?” 唐申推开他的手转头不看他:“我困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华鼎武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力道挺重却不至于弄疼他,只是让唐申怎么也挣脱不开。心里明白他想问什么,却仍然不想说。 华鼎武看着他侧过去的脸,那泛着困倦的脸上有一丝烦闷和无奈,让华鼎武非常在意。他微微地叹息一声,将人小心地抱到怀里整个塞好,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怎么了?” 唐申在他柔软的里衣上磨蹭两下,最终还是说了:“爹娘信中说,等他们搬来京城,买间宅子在京城里安家落户了,到时候,我就回去和他们同住。” 华鼎武闭上嘴不说话了,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唐申被抱得有些骨头疼,却觉得心中的烦闷轻了许多,伸手圈着他的腰:“他们来我是很开心的,可是……”有些不舍得。 华鼎武轻笑,拍着他的背:“你既然不想去,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们同意的。” 唐申奇怪地看他,华鼎武好笑地亲亲他:“这些小事,哪用得着你这般难过。他们来京城也好,你一个闲着无事也可去家中看看。若是不来,我们去江南看看也不难。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江南,不如等过一阵大小事安定了,我们去江南游玩?” 唐申自然是有些心动的,可想想自己这身子还是有些犹豫,华鼎武理理他的衣服:“大哥也不止一次想去了,跟圣上告个假,同去就是了。” 唐申眉开眼笑,伸手捏他的脸:“这叫什么?丑媳妇要见公婆?” 华鼎武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咬:“这叫送妻回门。” 唐申狠狠白他一眼,华鼎武闷笑不断,低头细细地吻他。 所以,第二天唐申就写了一封信,托前来探望自己的的徐安带回老家交给家人。 徐显竟是死也不肯靠近华家大门,徐安拿他没办法,加上临出门前徐夫人又千叮咛万嘱咐接到人就要立刻返家。所以徐安也不敢耽搁,带了些礼品上门来道谢后就准备返家,唐申并不强留,留他用了饭就送他离开了。 徐安走后没几天,会试就要开始了。 这次增开的会试参加人数极多,除了两月前留下来的举人们,全国各地又赶来了许多举子。可能是今上上一回的动静太大,这些举子们对今上格外的尊崇敬仰,不少在各地素有才名的举子都有参加。 唐申认识的人少,只知道四大才子中就有三人要参加这届的会试,所以难得的,唐申对这会试有了些关注。经常和华太师在一起讨论着哪些有名的举子参加了这次的会试,谁最可能夺得前三甲,再评点各家长短背景。弄得原本一心读书的文征明也忍不住地跑来听听意见,取取经。 唐申看着文征明,坏笑着说:“征明兄,临时抱佛脚可是不管用的哦。” 文征明摇头晃脑:“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华太师哈哈大笑,对文征明说:“征明说得不错,虽然考场九日,输赢高低最终还是要看凭自己的真本事,凭谁肚子里的墨水多。可那些半百的举子们怕是读的书有你们几倍多了,哪次又考上了呢?所以,死读书是不管用的,能学以致用才是最重要的。” 唐申有些惊讶地眨眨眼睛,想不到华太师一副老古董的模样,心里却是明白的。 华太师又说:“今上是位有抱负的明君,最喜欢有勇有谋的能臣干将,求贤若渴,是位好皇帝。但他也喜好风雅,尤爱宋词,自身也极擅长此道的。”说到这里华太师嘿嘿一笑,眨眨眼睛一副你知我知的戏谑模样:“征明可不要走偏了。” 文征明大喜,起身对华太师恭敬地拜谢,华太师坐着受了,又摇摇头笑着说:“不过是看你是个好孩子才指点两句罢了。”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唐申:“你总比这对不成气的兄弟要上进得多了!” 唐申淡定地低头,捧茶,喝一口,抬头,两只鸟从头顶飞过。 文征明低头闷笑,想起来说:“尤记得当初与太师说到学生参加会试的缘由,太师听了之后一脸的阴郁真是让学生印象深刻。如今看来,学生确实是比申弟要上进多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唐申挑眉,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里,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一个下棋从来没赢过我,一个除了吃喝拉撒加闷头看书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和我比?” 两人一同瞪着他,唐申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干嘛,现在要比眼睛大?谁怕谁? 五月初八,无数的举人们拎着自己的东西站在贡院外,一个一个接受更加严格的检查后被放进考场。即使检查的人挺多,这么多学生也足足检查了一天。 依旧是四四方方的号房,依旧是连腿都伸不直的小小空间,两块陈旧的木板,有些学生已经熟悉,找个干净的地方放好自己的东西老实等着。有些监生第一次参加,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但不管是适应不适应,除非作弊被扔出去,或是病得半死被抬出去,未来九天,他们都要在这矮小狭窄的空间里度过九天。 在举子们认真考试的时候,朝堂之上,由刑部首先发难,称一桩惊天旧案有了新的线索。圣上下令严查,并派出锦衣卫协查。一时间人人自危,惴惴不安,华家更是关紧大门,以家主人身体不适为由不见外客。 等这些举人们从号房里出来,外面天地都已经变色了。数名高官,更多名小官员都被牵连,京中几大世家也难逃罪责,整个京城又有一种混乱不堪的感觉。 因为这,武刀武剑守在号房外,当文征明和祝允明出现时就立刻把人塞上了马车。两人不明所以,虽然认出这是华家的车马下人,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祝允明脸色一变,抓着武刀的胳膊紧张地问:“可是申弟出了什么事?” 武刀摇头:“二公子安好,祝爷不用担心。” 文征明也不解了:“那这是……” 武剑似乎看到什么,又向人群挤了过去,武刀一边守着他们一边说:“京中近来不太平,老爷的意思是把你们接去我们府上暂住。” 祝允明多少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就老实地缩回马车里,只是有些好奇他们还要接什么人? 没有一会又一个人被送上马车,两人同时瞪大眼睛:“徐兄?” 徐祯卿脸色不好,看起来非常憔悴。他见了两人并不惊讶,虚弱地笑了笑,就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昏睡。祝允明和文征明面面相觑,看着坐在一边的徐祯卿,到底没有出言打扰。 三人上了车,武刀武剑就把马车赶得开动了起来,一直驶向了华府后门。路过华府门口时可见门外许多人吵吵闹闹,停着不少的车轿。只是华府大门紧闭,大门被拍得山响,也不见人来应,甚至有一些泼皮无赖嘴里不干不净地高声骂着什么。 这般的吵闹,连睡熟的徐祯卿都睁开了眼睛。文征明小小地挑开帘子看了看,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又皱眉担心地说:“不知道华大人可好,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吧。” 祝允明看了徐祯卿一眼,没有说话,只对他说:“征明还是将帘子放下吧,被人注意到不好。” 文征明点头,放下了帘子,三人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吵闹声随着马车的移动越来越轻微,最终到听不见。而这个时候马车颠了一下,他们似乎进了门,然后帘子被打开,武刀武剑站在外面:“到了,请三位公子下车吧。” 文征明的小厮百川,祝允明身边的团子圆子都站在马车边,立刻迎了上来。 三人被迎进客房,沐浴再用些东西再休息一会,等到神清气爽了。武刀武剑过来,说是唐申有请三位公子。 三人跟着两人来到华鼎武那没有命名的院子,就看到唐申坐在椅子上,捧着茶与一位老人相谈正欢。 祝允明看到那老人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爷爷?!” 71、第七十一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林晋坐在轿子里,看着帘外那一抹黄澄澄的夕阳,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联想到近日里家中发生的巨变,林晋不得不说,这诗真的很适合林家。再怎么富有,再怎么有权势,都如夕阳垂落,终有消失的时候。 不过林家到底是百年大族,有着深厚的基础和人脉。面对皇上这样突然的发难,虽然有些手忙脚乱,却仍然有着一拼之力,再不济,他们也能保证全家安然无恙。 可是,林晋却总觉得形势并不那么让人乐观。圣上对林家一向是忌惮的,身为臣子却让皇上如此忌惮小心,是林家成功的地方,也是最失败的地方。若林家人知道收敛些,就应该学着祝老太爷或者华太师,激流勇退才能平安终老。可被无数人顶到最前沿后,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呢。 这些日子来,林晋看着祖父父亲等家中长辈天天愁眉不展的样子,说不愤怒是假的。可那位是今上,而且是打定主意要给他们林家好看的今上,当撕开一切虚伪的面纱站到皇权最高点的对立面,才能了解到那份无力和可怕。 从科举开始那天刑部发难,到今天也不过是第十二天,风云变幻已经不足以形容林晋此时的感觉,一向自信高傲稳重却又极度嚣张的林公子,仿佛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身上有着浓浓的疲惫和憔悴,闭上眼睛眉头中间也仍然皱起一个高高的山峰。 他放下帘子,伸手揉捏了一下眉头。 在这个时候接到华府的下人送来的贴子,林晋当时是很想把贴子甩到那人脸上的,但忍着脾气打开一看,熟悉的字体写着的内容,却是唐申请他游湖。 游湖……游湖……游湖!!! 没错,他在上个月的时候就说过要在次月身体好些时请自己游湖,他当时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如今看来,这人定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才特意选了这么个时间来嘲笑自己!哼,能让那个华鼎武看中的人,果然不一样呀!自己实在不应该看他病病弱弱就小瞧了他! 他本来也是不想来的,可这件事被祖父与父亲知晓后,两人犹豫了很久告诉他,来吧。这位竟然能在这件事上坑他一把,就证明他对华鼎武的一些公务也是了解的。若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他们也好做做准备。何况,华鼎武那天很可能会同去,正是他打听示好的机会。 林家竟然下作到需要向一个玩物打听消息!这是何等的讽刺?而且,要他去向那个自以为是的华鼎武示好?想都别想! 即使气得不轻,林晋仍然来了。然后,当轿子停下,轿帘被掀开,他看到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岸边,拢着手任长发和衣摆被风吹起,有些空灵的目光注视着湖面,飘飘似仙。 然后,他转过头来,美艳的脸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行了一礼:“林公子。” 林晋生生气笑了:“徐祯卿,看到那张贴子我就认出是你的字迹,没想到真的是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新主子了?不过华鼎武那么疼爱唐申,估计对你不冷不热吧?他晚上可有足够的精力满足得了你?” 徐祯卿面对此人,现在竟然生不出气愤和恨意了,只觉得有些怅然。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引路:“林公子请,唐公子已经在画舫里等候多时了。” 林晋气得脸色越发的铁青,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却被他身边站着的一个蓝衣男子横插一手将自己的手腕握住,挣扎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心中惊诧。林晋自己并不习武,但为了养身健体,平时也是有些打打拳练练剑的习惯的,虽然称不上高手,但在京城,也能凭着这个打败不少花拳绣腿。加上他力气很大,所以能这样把他的手腕紧紧钳着不动,就证明此人绝对是高手! 转头一看,一个长相平凡却极显稳重的高个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大人,虽然二公子说来者是客,对您要客气些。不过林大人见谅,我一个练武的粗人,性子直脾气也不好,只是手上有点力气,若是不小心把你的手腕捏碎了,您可别生气。” 这时画舫里出来一人站在船头,阴阳怪气地道:“二公子说听见动静,想来是客人到了。我还说林大人这般有身份地位的人怎么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没个规矩。现在看着,还是我们二公子更有见识的。” 卫亭,也就是华鼎武的师弟,现在握着林晋的手腕威胁要捏断的人。放开了手笑着引手:“林大人不要生气,请。” 林晋气得全身发颤,但还是咬紧牙关,瞪了一眼站在卫亭身边连动都没动过的徐祯卿,抬脚上船。而站在船上刚刚说话的武刀则皮笑肉不笑地引路:“林大人,请。” 画舫很大,所以显得极外的空阔,几张矮桌凳依次摆好,却无人落座。而船边的美人靠上,歪着一个穿了一身深紫长衫的人,上面绣满凌乱又纷繁的红色曼珠沙华,衬得此人皮肤越白,几乎有些妖艳起来。似乎很无聊的伸手垂在栏杆外,纤长白的手指间时不时落下一些铒食,引得湖里的鱼都靠了过来。 丫头小厮们各自站在角落里,没有靠近在他身边,任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静静入画。 林晋一进来就被武刀引到了桌边坐下,并给他倒了杯茶。卫亭进来后也很自然地站到了林晋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明显是为了提防他的。林晋没理他也没生气,只看着徐祯卿则走到了唐申的身边,看了一眼湖里的鱼,说道:“若是征明兄在此,一定会和你有相同想法。” 唐申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拍拍手将手中的渣子都抹掉,这才接过同喜递来的帕子擦手,对徐祯卿说:“昌谷兄果然对小弟了解颇深呀,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来着?” 徐祯卿心说你那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模样谁看不出来?天天骂文壁爱吃,自己还不是一样,不过是比人家吃得少些而已。但也仅是摇头好笑,道:“客人到了,不要这般失礼。”语气中不乏亲昵,让林晋忍不住挑了下眉。 徐祯卿此时的年纪虽然不上三十,可也差不多了。虽然依旧顶着一张二八芳华的脸,但这样的年纪和经历,已经让他觉得自己不年轻了,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苍茫红尘沉淀后的哀重。相比之下不过十八岁的唐申虽然个子挺高,看着也不是小孩子了,偏偏那被宠过头的性子有的时候跟小孩子没有两样。 虽然两人重逢没有几天,但可能是徐祯卿的经历太让唐申怜悯,两人亲近了不少,于是也很快熟悉起来。徐祯卿还是非常喜欢这孩子的,所以言语中有时不注意会有些娇惯过头的感觉,每每说过都有些后悔,但看唐申不介意的模样也就放下了。 唐申这才把目光转到林晋身上,倒也没装着刚刚看到他的失礼样子来,只是笑着起身对着林晋行了一礼客套了一番林大人能来万分荣幸什么的,林晋也皮笑肉不笑地跟着客套。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两张矮桌边,主位却是空着的。林晋扫了一眼主位,知道应该是华鼎武的位置,想来应该是还没有从衙门过来,现在华鼎武可是忙得很。 那位置确实是华鼎武的,虽然唐申认为不必要,但华鼎武用冰冷的眼神和火热的吻把他所有的抗议全部挡了回去,唐申最终屈辱地在被占尽无数便宜后同意了,这主座就空了。 徐祯卿坐在唐申下首。华鼎武没来,三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风景。现在太阳还没下山,火红的夕阳把湖里的荷花叶子都照出了金边,火红的云朵都映在水里,颇有些水天一线的感觉,景色倒也不错。 其实,这里白天真的没什么可看的,虽然这湖是大,虽然再过两月荷花开了也确实好看,但你不可能开着船跑那些荷花中央去的,这湖周围也没有什么山啊树呀的可看,所以游湖没什么可游的。 倒是晚上,从湖边一直建到湖中的九曲桥尾端,连着的那个水月亭,在晚上会有京城最大的艺坊的伶人表演,到时候桥上乐声缥缈,亭中歌舞惊艳,只要乘船过去,就可免费观看。若出得起价钱,小船会把伶人送到你的船上,只要第二天还来就行了。 唐申一向对这些秦楼楚馆没有好感,但这里毕竟不用去那地方,只是过来看看舞听听戏他还是愿意的。所以听了徐祯卿的介绍就让人找了一条大的画航,今天晚上决定好好观赏一下。 听了唐申的安排,林晋并不意外,这个时间,来游湖,也只有这一个可看的了。 又聊了一会,帘子突然被挑开,一身黑衣的华鼎武大步走了进来。这毕竟是画舫,再大走得重一些都会有些摇晃的感觉。华鼎武却这么无声无息地进来,吓了唐申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华鼎武一进来就看到了唐申,唐申这身打扮他是第一次看到,愣了一下后双眸微微地眯起来,掩盖其中变化莫测的炫丽。 和林晋客气了一句,转身就把唐申拉到了身边拥住,然后又是一愣,掌心的触感让他想要伸手拉他衣服。被唐申狠狠一瞪后收敛,握着他的手确定他的手是温热的衣服穿是也厚,这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来迟了。” 唐申哼了一声,眼神却微微有些担心。他最近很忙,非常忙,今天能这个时候过来,也不知道是忙了多久才挤出的时间。毕竟有外人在,唐申不想表现得太亲昵,只点头:“不迟。” 华鼎武拍拍他的脸,坐到了主座上,四人落座后,随着船头的一些响动,画舫慢慢地驶离湖岸,在夕阳的余晖下先在湖心转了一圈。 丫头们也迅速地将酒菜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酒也是陈年好酒,不过只摆了三人份。唐申面前几样小碟的菜却是与他们的都不一样,也没有酒,只有一盅熬得发白的汤。 唐申见林晋打量自己的菜,笑着拿热帕子净手,又漱了口,这才说:“我身体不好,多有忌口,林大人不要见怪。” 林晋上下扫他一眼,确实不像是健康的,点头一脸关心:“唐公子养病要紧。不过看唐公子气色不佳,想来这病一时半会的养不好吧?唐公子可要多注意些。” 这话说得没错,只是听着不舒服而已。唐申却不在意,笑道:“多谢林大人关心,我这病养好了也得一生与药石为伴,坏也不过三五年就要去见列祖列宗。我也早就看开了。” 华鼎武不动声色,卫亭却看到自家师兄的手颤了一下,一滴酒滑了出来。 林晋却认为唐申是故意这么说的,心里冷哼,嘴里说的话倒却动听:“唐公子这话可差了,人生在世,光阴荏苒,当然要更加珍惜每时每刻才是。何况你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唐申下意识地看了华鼎武一眼,华鼎武也正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说不清的情绪翻滚着,让唐申的心口一紧。微微笑笑,点头说:“林公子说得是,总有些人,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这下轮到林晋不动声色地看了徐祯卿一眼,不过徐祯卿与他显然没有另外两人的默契,他一味的低头吃菜,仿佛那道西施豆腐非常美味似的,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林晋看着,却想不起来这人是不是爱吃这菜的,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压了下去转头不再看。 唐申眯着眼睛喝汤,装没看见,心中冷哼不断。压下心思后抬头:“说来,还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谢谢林大人日前对我表兄的照顾。当日里是我表兄唐突了,他没见过世面是个傻的,您可别与他一般见识。” 72、第七十二章 徐祯卿低头吃菜,听着旁边唐申与林晋的闲聊客套,非常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平静。 三四年了,他和这个男人纠缠了三四年了。自己曾经倾心于他过,也曾经恨不得杀死他过,现在却一切都化为平静了。祝允明说,这是缘,也是劫,是他今生不得不历练的一次磨难。而唐申则是冷哼一声,说这是你贪心之下的咎由自取。 是啊,本就是自己的错,看清了,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那些噩梦一般的日子已经结束,他已经可以平静的面对以往,再平静地结束它,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天色渐渐已经暗了下来,船也靠到了九曲桥边,停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水月亭里的表演。 看着轿上坐着正在做准备的乐者,唐申笑道:“我对京城不熟,不过听说这里风雅有趣。林大人一定是这里的常客吧?” 林晋微笑:“唐公子年幼体弱,来京城后又一直在养病,想来是没有机会来这里看看的。今天机会难得可别错过了。我之前确实是常来,不过这一阵来得少些,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节目。” 唐申刷地掏出把扇子摇了摇,眯着眼睛笑言:“林大人受今上重用日理万机果然辛苦,但可别累坏了身子。” 林晋脸上一僵,心中怒火开始上升,但马上压了下去道:“能受今上重用是林家的福气。我林家在京城也有百年基业,世代对朝廷忠心耿耿。不过近来不少的流言蜚语直指我林家,诬陷不断,居心叵测,让人心寒呀。” 唐申合上扇子一脸惊讶,义愤填膺:“竟有这种事?这世上还有公道没有?难怪林大人看着气色大不如前,想来也是听到了不少吧?林大人,在下不才,却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林大人大可不必理那些流言蜚语,肯定是有人看林家势大才恶意中伤。今上英明睿智,定会还林大人全家上下一个公道。” 华鼎武忍不住扫了唐申一眼,眼神颇为惊讶好笑,这人演起戏来有模有样的嘛。 论演戏林晋也不差,他放下酒杯叹息一声:“我们林家上下自然是相信皇上的,只是皇上身边有些臣子不分是非曲直对皇上胡言乱语,谗言不断,也颇为让人头疼。” 唐申立刻道:“林大人,邪不胜正,您可别因为这些小人挡道就退让!对了,林大人可知那些小人姓何名谁?说出来,华大人在此,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华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监察百官正是职责所在!待查明后禀明圣上,让圣上明白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林晋差点呛到,华鼎武也微笑:“是啊,林大人不用客气。这样的害群之马,朝廷蛀虫,自然是要找出来还朝廷清明的。” 唐申偷偷抛了个媚眼给华鼎武,亲,说得太好了,加油,憋死他。 华鼎武不负所托地继续道:“皇上对最近的事可是非常关注,本官奉旨彻查此事。以目前查出来的情况来说,对林家可是极为不利,若是林大人知道什么内情,可务必要告诉本官。本官不敢说立刻还林家清白,却也能保证不让人轻易诬陷了林家。” 林晋老神在在,点头说:“有华大人这话,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空口白牙吐出人名,相信大人也要怀疑一二,不如回去后,我命人送些东西去府上,大人一看便知。” “如此甚好。”华鼎武自然知道他会送些什么,无非是一些嫁祸的证据和一些贿赂的东西罢了,或者再加一些威胁自己的东西。林家的事太大,但这些事并不是一件事,是许多案子累计起来的。所以,若是能转移一些,对林家来说,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也就伤不到筋骨。 林晋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自负傲慢,继续说:“我林家也历经三朝,出过多少贤臣明士,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想打垮我林家,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华鼎武还没说话,唐申就点头:“林大人说得不错!无凭无据,仅凭一张嘴,是不可能将一切清白全部抹黑的!” 林晋哈哈大笑:“唐公子所言极是呀!” 华鼎武低头喝酒,徐祯卿闷头咬菜,听着这两人哈哈大笑地谈天说地,只觉得唐申此人实在是演戏的天才。 正说着,音乐突然响了起来,四人转头一看,水月亭中已经有舞者开始翩翩起舞。 水月亭不小,中间也没有什么石桌石凳的,空空荡荡不论唱歌跳舞都非常方便。五个角上挂着漂亮的彩灯,炫丽的彩光下,破碎的水光上,舞者飘飘似仙,确实是不错。 唐申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笑道:“说起来,在下去年有幸在苏州蒙友人招待,也在一艘画舫上,观赏到苏州有名的舞伶轻蝶姑娘的舞姿,有如天仙下凡,美不胜收呀。” 林晋有些好奇:“哦?当真?” 唐申笑着点头道:“我们江南,女子多娇柔温婉,舞姿妙曼婀娜。比起这位……”下巴微抬指了下桥中间身材火辣穿着异常轻凉的舞娘,“要含蓄多了。” 徐祯卿不争气地呛到了,闷头咳嗽着。唐申挑了下眉,挪过去轻轻拍他的背:“徐兄别光顾着吃菜,也喝点汤汤水水的,来来,喝口汤压压。” 徐祯卿接过,好笑地瞪他一眼:“这么说,申弟是尝过好处了?” 唐申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当时有人碍事,我是不反对的。” 徐祯卿看了脸有些黑的华鼎武一眼,唐申摆摆手:“不是他。” 徐祯卿翻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不是他。 唐申突然回头看着华鼎武,歪着头笑得有些坏坏的:“华大人有没有兴趣?” 华鼎武眯着眼睛看他,慢慢地说:“你说呢?” 唐申突然觉得危险,乖乖的缩回头,被徐祯卿嘲笑。 林晋笑着说:“若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试试的。说来,江南景美人好,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呢。” 华鼎武凉凉地道:“林大人何必难过,以后日子还长,林大人未必就没有机会呢。” 这话在林晋的耳朵里听起来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怎么觉得他在预言自己会被打发到南方去的感觉?看了华鼎武一眼,却见华鼎武的目光一直落在唐申身上,就没有接这个话茬。 吃得差不多了,亭子里的表演也越来越精彩。唐申和徐祯卿就坐到了船边去看,华鼎武和林晋则坐得近些,两人有喝有聊,显得倒是好交情。 见又一位美人坐着细小的船送到了一艘船上,唐申摸着下巴奇怪:“那艘船上,已经招了三位美人了吧?” 徐祯卿点头:“那船也挺大,想来是在宴客吧。” 唐申立刻摩拳擦掌:“徐兄,你说我要不要也叫一个?难不成咱们四个大男人,专门开着大船跑来看不要钱的吗?” 徐祯卿越发的好笑了,点头说:“申弟说得有理。只要你能叫得来,我就不反对。” 唐申只觉得背后的目光如刀一样割着自己的脖子,不过他仍然一脸兴奋:“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接下来出来表演的都是男子,唐申自然是不感兴趣的,也就是看看而已。等到终于出来一个美女的时候,唐申眼睛一亮,却听到身后有声音:“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武刀武剑自然是立刻应下准备去开船,唐申支着下巴好笑地看他:“时间还早呢,急什么?” 华鼎武握着他放在膝上的手,抬到嘴边咬了一下:“你还在养病,不要忘记了。” 唐申轻笑,眼睛亮晶晶的,却甩开他:“你满身酒味,不要靠近我。” 华鼎武偏偏硬要凑上去咬他,直把他吻得晕陶陶的乖乖靠在怀里才罢手。 林晋在后面看了,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华大人也有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候,真是罕见呀。” 徐祯卿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丝挫败,想来刚刚和华鼎武的谈话中,并没得得到实质的好处。想完了却又微微一顿,自己竟然已经对他如此了解了。果然,三四年的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忘却的。 华鼎武捏捏唐申的耳朵:“是啊,林大人运气真好。” 唐申依在他怀里闷笑,林晋气得不轻,自然不再说话。 船停了下来,林晋当先第一个起身,看向徐祯卿。徐祯卿仍然坐着没有动,林晋眯了眯眼睛冷冷道:“跟我回去。” 徐祯卿没有说话,似乎是想了一会就站了起来。唐申一愣,却见徐祯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只好暂时压了下去。华鼎武看了卫亭一眼,卫亭点头跟了过去。 徐祯卿跟着林晋到了船外,见他下了船,就停下了脚步。林晋回头瞪着他冷笑:“怎么,你这是又后悔不打算跟我走了?” 徐祯卿轻笑:“林公子误会了,我一开始就不准备跟你走。只是有些话,不想在里面说。” 林晋伸手就又要抓他,徐祯卿闪了一步移开,继续说:“林公子,我们纠缠了有三四年了吧。” “所以?” “我当时跟着你,是想借你的势力入仕的。” “现在看我林家不如以前了,就想另寻新主?” “不,在你将我送给别人玩乐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 林晋伸出去的手停下了,直直地看着他。徐祯卿抬手轻笑,娇美的面庞,挡在唇前纤长的手指,含羞带怯的笑容,曾经是林晋非常喜欢的表情,但徐祯卿却很少笑。所以,有时心情好了,就会拼命的宠他,只为他一笑。 徐祯卿放下手,抬头挺胸长长会舒出一口气:“林公子,我承认我下贱,为了仕途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但我也是人,我有我的尊严。在你身边,我感觉不出我有身为人的尊严。在我被送出去的那天晚上,当那个男人压在我身上时,我告诉自己,我可以不要仕途,但我不能不要尊严。” 徐祯卿歪着头,看着一脸震惊,又带着些茫然的林晋。“林公子,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个物件,玩物而已。送给别人玩两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林公子,我不是物件,将我送给别人玩两下,这种事,抱歉,我不能接受。”叹了一口气,徐祯卿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林公子,三年了,你能相信,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吗?真好,我能离开你了。” 唐申在船舱里听着,突然哼了一声:“以后,有的林晋后悔的。” 华鼎武接过武刀递来的披风将他包好,亲他一下轻声说:“他已经后悔了。” 73、第七十三章 林晋看着船头站立的人儿,说不上来的愤怒慌乱充斥心口,他想伸手将他狠狠扯下来,但手却重到怎么都伸不出去。说不出话,迈不动步,连伸手触碰,都已经变得奢望。 他突然明白,自己这回,是带不走他了。 徐祯卿低头俯视他,记忆中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他,即使在床上,他也不允许有人俯视自己。这么高傲的人,高傲到不知道低头的人,却站在比自己低的地方抬头看着自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熟悉的脸显得格外的陌生。 “林公子,今日一别,恐无再叙之时。有些话不吐不快,林公子听了可别恼。”徐祯卿从未有过的轻松,看着他的眼睛格外的温柔明亮,一字一句却冰冷怜悯:“林公子,你这般不懂情爱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把握幸福。” 林晋脸色剧变,徐祯卿却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船舱。 林晋站在一片阴影之下动也不动,直到林家的下人过来叫他,才惊醒一般地回过头来。看着下人担心的眼神,林晋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去吧。” 当他的轿子远去,华鼎武拥着唐申走出船舱。 湖面的风清凉湿润,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困的脑子都要清醒一些。 唐申转头看着徐祯卿,突然放下枷锁的他显得有些迷茫,也有更多的轻松。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儿终于有了些人气。唐申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昌谷兄有什么打算吗?” 徐祯卿将视线从那远去的轿子上收了回来,看着他微笑:“若这次的会试侥幸得中,自然是好。如若不然,离别家中数年,也到了该回去孝敬父母与妻子团聚的时候。” 唐申只觉得心口一疼,这个人,也是有父母妻子儿女的。被那人困在京城,经受这些,更不得与家人团聚,他一定是难过的吧。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真好,不管怎么样,能与家人重聚,总是幸福的。” 徐祯卿笑着点头,笑容平静而轻松,带着向往。 华鼎武抿了抿嘴角,突然有些不敢告诉唐申事情的真相。只对徐祯卿说:“我打听过了,你考得很好,不用担心。”其实会试结果并没有出来,只是华鼎武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事,不严重时自然会有人给他这个面子。而且,不知道名次,只知道一个考得不错,也不难。 徐祯卿的眼睛明亮地闪烁着,微微激动地行了一礼:“真是多谢华大人了!” 华鼎武点了下头:“不必。”低头对唐申说:“时间不早了,必须回去了。” 唐申打了一个哈欠,乖乖地让他把自己抱上马车,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回到家,华鼎武将人抱到床上躺下,伸手解他的衣裳,顺便研究着那些复杂花卉的下面,牢牢绑定的铁片。 这些铁片很小,菱形的铁片被红色的丝线紧密地绑在彼岸花的后面。而这种铁片,在心口,腰腹,背心这种非常要害的位置都有。因为复杂的绣花压在上面,所以不会让人注意到这些在衣服下突起的铁片。 这是一件,盔甲? 华鼎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套衣服来,他真想要,自己有更好的软甲可以给他用。而且,有自己在,难道还会让他出事吗? 可是继续解下去,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解不开他的腰带。皱了下眉正要用蛮力的时候,一双手搭上来压在他手背上:“你想死吗?” 唐申打了一个哈欠,在腰带某个位置轻轻一掰,只听一声簧响,腰带自动解开,华鼎武惊讶极盯着那条腰带。唐申扔了腰带,将自己被解得差不多的衣服扔下床,再把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扔下去,穿着里衣钻进被子:“地上的东西不要碰,让永禄和同喜收拾。”躺下立刻就睡着了。 华鼎武很听话地让永禄同喜进来收拾,发现这两人很小心地收拾着某些东西,忍不住问:“那发簪和荷包,有什么古怪?” 两人互相看了看,拿发簪的永禄在发簪上轻轻一拧,拔出一柄极细小的刀。三寸左右长,细得几乎可以称为针,却有着极锋利的刀口。而同喜则从荷包里倒出几粒药丸,不同颜色的腊衣,可以看见上面写着字,有活,死,毒,春,伤。 两人索性介绍个遍,唐申藏有刀片的鞋子,有含毒暗针的腰带,类似盔甲的外裳,一件一件介绍个遍,听得华鼎武眉头狠皱。 “他为什么要弄这些东西?” 永禄摸摸鼻子,他能说自家爷自从差点被某人用强,又差点被另外某人占了便宜后,就一直对自身战斗力值低下一事耿耿于怀吗?看看华二爷的脸色,还是不要说的好。“二爷总说世事难料,谁知道转眼间会不会出什么事?有点保障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尤其在您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点什么,这套衣裳,也算是给自己多点保命的机会。” 永禄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可华鼎武的脸色却刷地难看了起来。黑压压的看得两人心里发寒低着头不敢言语。 永禄知道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可现在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张了张嘴,在华鼎武此时的气势下,又觉得自己只会多说多错,顿时纠结得不行。 华鼎武只是愣愣地看了一会两人手上的东西,最终有些疲惫地说:“收起来吧。”然后,起身去书房了。 虽然当天晚上华二爷睡得挺晚,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永禄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渐渐也就放下了。 朝堂之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徐祯卿打击得够呛,林晋离去后,林家一系在朝中突然闹腾了起来。眼看着华鼎武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回来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唐申不是不担心的。但这件事他帮不上忙,所以仍然只能在华府里乖乖养病。 唐申现在过得很热闹,祝家老太爷和祝允明也暂时住在华府,徐祯卿和文征明也在华府里住着,几人也知道现在外面正乱,并不出门,空下时间自然也就经常来和唐申聊聊天,加上爱凑热闹的华太师和华鼎文,华鼎武的这个院子从唐申起床那刻开始就会一直非常热闹。 只是唐申不知道的是,这其中也有华鼎武的安排。 林家的事,按着皇上的商议,是不打算牵扯太多的。毕竟今上登基也不过几年时间,还是需要那些老臣的扶持的。但显然林家现在垂死挣扎得厉害,事情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华鼎武担心唐申,才让其他人时刻多陪着他一些。唐申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蠢的,自然明白他的顾忌,来得越发的勤快。 可想什么怕什么还是会来什么,当华鼎武听到消息,知道唐申差点被一个家生子刺杀后,脸色大变地冲回了华府,看到了那身火焰般妖艳的彼岸花袍。 华鼎武痛恨那身衣裳,那说明自己的没用。可这件衣裳,确实是保下了唐申的命。因为小铁片的关系,匕首没有刺进要害,但卡在铁片中间的刀尖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会流血的小伤口。 华太师指着武管事的鼻子痛骂了半个时辰,那家生子的爹娘也趴在地上嚎啕不休。 华鼎武摆摆手,武刀武剑低头退下,他们自然会去查个水落石出。坐到床边,看着那已经止了血抹了药的小小伤口,心疼地让他喘不过气,不得不弯下腰去,头重重地落在他肩上。 唐申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眼神示意下房间里的其他人全部离开。唐申将瘦了许多的男人抱在臂弯里,柔声道:“无事的,小伤而已。” “我没有想到连多年的家生子也会……” “这不是你的错吧?不要想太多。” 华鼎武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带着血痕的伤口,只觉得刺眼至极。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认真严肃:“申儿,我先送你回江南可好?” 唐申瞪大眼睛,华鼎武将他的衣服拢好,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这一阵,朝廷里非常不安稳,我站在风口浪尖上,肯定要波及你们。其他人不用我操心,我只担心你。” 唐申皱着眉:“我这不是好好的?而且,你曾答应过在事情结束后,陪我一起下江南。” 华鼎武的眼神却越发的严肃:“我知道,我也答应你,在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会下江南去寻你。” 唐申摇头,拧着眉任性道:“不,你陪我一起去,哪怕是回门,也没有我一个人回的道理。” 华鼎武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咬着他的唇,唐申愤怒委屈地挣扎着。华鼎武紧紧抱着他,托着他的头,缠绵至极地品尝。唐申最终还是软软地依在他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肩,乖巧地送上自己的唇舌,顺从他的需索,将自己的一切送上。 唐申微微喘着气,低声道:“你最近,在害怕什么?” 枕边每天最牵挂最关心的人,想些什么可能不知道,但他的一丝小小的异样,都看在他的眼里。唐申捧起他的脸,轻啄着他的脸:“你是不是怕我留在你身边,会被这样那样的原因害死,而你根本没办法保护我?” 华鼎武叹息一声,将他紧紧抱牢:“我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 “笨蛋啊你!”唐申翻了一个白眼,越想越气地拿手不断地拍他的头拉他的头发,直把好好一个帅哥折腾成了疯子一般,看他有点委屈有些疑惑有些茫然的模样,唐申更生气了:“我告诉你华鼎武,我又不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小猫小狗!你要和我在一起就拼命保护我,要不想和我在一起我现在就走绝不碍你的眼!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人捧在手心里的地步,我又不是瓷做的易碎品!” 华鼎武说不清心中的想法,着急地低吼:“我不想你出现一丝意外!一丝都不许!” 唐申推开他,深吸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重复几遍,这才回头看他,眼睛冰冷:“华鼎武,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我既然留在你身边就打算和你相偕到老,我以为你明白的。” 华鼎武不是不明白,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也从来没有要和别人白头偕老,可京城现在并不安全,你暂避一阵可好?”华鼎武担心得眼睛冒火,说出的话却带着淡淡的乞求。 唐申心软,叹息一声,爬回他怀里坐着:“鼎武,你知道江南多远吗?” 华鼎武拥着他,习惯性地将他的衣服拉好,再用被子裹好,让他紧紧贴在胸口,这才轻声地回道:“我知道。” 唐申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地方是一定安全的。我在你身边,我冷了你会帮我盖被子,热了你可以帮我打扇,我危险了至少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可我若在江南,这些都没有。” 华鼎武一愣,抬眼专注地看着他,眼睛渐渐明亮。 “我不怕冷,不怕热,不怕危险,但我怕你不在身边。”唐申说出这话的时候,脸很红。他从来没有向华鼎武正面表露过心迹,此时说出这些话来,让他格外的不好意思。他低下头靠在他肩上:“你让我回江南,真的就能安心吗?我真的不会遇到其他危险吗?而远在京城的你,在我出事的时候,能做什么呢?” “鼎武,咱们就这么在一块吧,哪怕就是死了,最后一眼看见你,也比看不见要幸福得多,对不对?” “……如果你再也不说出那个死字,我就答应。” “……饿死的死了算不算?” “也算。” “……” 唐申生气,甩开他的手倒头往床上躺:“那你还是把我送回江南吧,省得我在你身边连句话都不敢说!哼!” 华鼎武抿唇轻笑,压到他身上,双手叉进他的五指中紧紧交握着,放在唇边一根一根的吻,看他的眼神慢慢柔下来,这才欺身过去亲吻。“申儿,我想保护你。” 唐申哼了一声白他一眼,华鼎武亲亲他的眼睛:“可我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所以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 唐申在他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这话我原句奉还!” 华鼎武闷笑不止,将他抱在怀里继续亲吻,温暖的手掌顺着他的腰线,从里衣的下摆,摸了进去。 76、第七十六章 说得再热闹,殿试过后,进士们也得从七品小官当起。不熬个三年五载的,怕是没机会摸上权势的边。当然,好一些的,可以进翰林院之类的地方,虽然清苦些,但熬出了头,便是权臣。差一些的,去外地当个小芝麻官,接受每三年一回的考评,努力打点好上下关系再一步步向上爬。但不管哪种,都不太可能一步登天。 今天三人意气风发前程似锦,未必三年后还是这个样子,唐申非常清楚,这也是他不想让唐寅当官的原因。但身为朋友,他还是很为三人高兴的,也祝福他们能平步青云。 唐申不能饮酒,所以以茶代酒为三人庆贺,祝徐文三人当仁不让,敬一杯喝一杯。等到唐申喝茶喝到打嗝的时候,桌上已经没有能正坐的人了。 唐申扔了杯子坏笑两声,吩咐下人们将这三位抬了回去,还假模假样地让下人们好生照看着,毕竟三天后他们还要殿试呢,可别把各位爷冷着热着。 看着三人被扛走,唐申满足了,让你们打扰我睡觉。一转身,华鼎武依着门勾着嘴角看着他。 “醒了?”唐申的脸不自觉地微微变红,凑到他身边由他拥进怀里,在他肩头上蹭蹭:“我没用饭,你陪我用吧。” “好。”亲了亲唐申的额头,华鼎武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 华鼎武喜欢唐申,喜欢得狠了就在人脸上亲来吻去,这回终于把人吃上,就更是亲热得厉害。吃了饭就一直把人困在怀里摸摸抱抱亲亲爱爱,嘴碰着嘴地说着些腻死人的小情话儿。唐申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他这般的散发荷尔蒙,从头到脚都红成一片,却不舍得把他推开。 唐申是喜欢华鼎武的,谁会不喜欢全心全意对自己好,把自己宠到恨不得变成残废的人呢,尤其对方是如此优秀的时候。 与他的关系虽然是在一点点药物的帮助下才有了进展,现在想想也还是非常别扭,但是并不后悔的。哪怕两人无法天长地久,有今天的甜蜜,也足够唐申回味。 唐申这一生,就没怎么依靠过别人,唯一的例外就是在那一年依靠过祝允明,所以祝允明对他来说有些特别。可祝允明不可能与自己在一起,唐申早就明白,也因此并不准备踏上这条路。可突然到了京城就蹦出一个华鼎武,那真是半路杀出程咬金一样的强悍,三下五除二就把唐申给围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去了。宠着护着精心照顾着,那么天经地义的模样,让唐申不依靠都不行。 唐申虽然坚强,但在一些他认为无所谓的问题上非常想得开,所以才会没有抗拒地留在了华府,并看着华鼎武一天天全心全意的对待,再慢慢敞开心扉让他进入。即使是自己非常排斥的床上事,也愿意为了他去主动。唐申想得很明白,既然他决定与华鼎武在一起,那么,没有道理让华鼎武一个人努力,他也应该努力让两人更亲密。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方一头热就能维持长久的感情,他愿意去呵护,也就愿意去将自己交给他。 男人是下ban身思考的生物,尝过了好处,自然就会有些食髓知味。反正华太医说了,只要别天天像昨天晚上一样,对两人身体的影响就不大。 所以看着唐申在怀里面红耳赤双目含情,华鼎武就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手从衣摆里伸进去,在细腻的肌肤上流连忘返,唐申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伸手推开,那衣服里的手也就越发的放肆起来,在那肌肤上敏感的位置四处点着火。 呼吸渐渐沉重,华鼎武凑上去在那微微有些红肿的唇上亲了亲,再将软绵绵的唐申顺势压在身下,含住他的嘴唇用力的厮磨。唐申的手搭到他的肩上,纤细的手指温柔地在他的发根上摩挲,并不拒绝他对自己的渴求。 顺着优美的脖子,亲吻滑向微微敞开的衣领,在漂亮的锁骨上留下痕迹,再继续滑向胸口颤动的玉珠。唐申的□□越发的甜蜜难耐,本就软糯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更加脆弱娇柔,让华鼎武几乎欲罢不能。 就在手搭上唐申的腰带的时候,同喜在门外叫了一声:“华大人,二爷,华夫人到!” 两人同时顿住,唐申脸红得几乎冒出火来,推开身上的人就迅速地坐起来整理起衣裳。华鼎武却将人死死地往怀里带,强行拉扯他的衣裳,还嚷了一声:“让她明天再来!” 唐申气得半死,拼命挣扎,抽空叫道:“请华夫人稍后!”然后一脚踹上去低声怒骂:“滚开!别得寸进尺!” 华鼎武呼吸混浊,凑在他颈边含着一小块肌肤吮咬不放:“不要理她,乖。” 乖个球呀!唐申真的气死了,眼睛都气红了,伸手在他身上狠狠一掐,(不是不想用锤的,只是经验证明自己会比较痛。)气急败坏地骂道:“给我起开!不然你从今天起去睡书房!”说完自己脸红一片,怎么觉得和闹脾气的小媳妇一个感觉? 华鼎武叹息一声,只好放过他,在他唇上咬了两下:“今天晚上要你好看。” 唐申脸色越发长红,只恨不得过去咬他泄愤,却仍只是瞪他一眼赶快整理衣服。华鼎武闷笑两声,伸手帮他将衣服理好,并拉了拉衣领盖住自己制造出的痕迹。 华夫人这个超级电灯炮心情很好地跑了过来,她今天这般高兴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大儿媳又一次有了身孕,这对华家来说是大喜事,毕竟华老二没后了,华家老三老四还小还在读书,华家的第三代只有一儿一女确实少了些。第二件事就是听大儿子说二儿子的夜生活非常愉快,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华老二终于下手把唐申给那啥了。虽然骂了几句二儿子的手脚太慢,但还是很高兴两人终于洞房了。三是住在华家的三位考生都中了进士,让华家大大的长了面子,连带着华夫人脸上都有光。 所以,兴奋得找不到人可以唠嗑的华夫人决定来骚扰唐申。唐申乖巧宁静,又不是个闷嘴葫芦,家长里短的他都能对得上话,不像其他贵妇们长舌爱攀比,也不像大儿媳那样的循规蹈矩有些无趣,所以唐申在不知不觉中就在华夫人的心中有了“闺蜜”的地位。 华鼎武被母亲坏了好事,越发的不想理她,见她拉了唐申说得没完没了,索性去书房整理些东西,心中暗恨难得的休息日被母亲破坏。 唐申却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白日里宣那啥,他其实是没意见的,只是被人撞见了就难免不好意思。华鼎武现在正在兴头上,让他抱着自己当着华夫人的面亲蜜,唐申还是不敢的。所以他出去也好,省得他擦枪走火的自己挡不住。 华鼎武有了唐申就注定无后,华夫人自然不会和唐申说到孙子的事,华家出了三位进士虽然有面子但华夫人对他们不熟,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就拉着唐申说小两口的事。 “申儿呀,我那二小子是块愣木头,笨嘴拙舌不会说些好听的。但他是真的喜欢你来着,你可别误会他有什么二心。我把他从小养大,就没见他对谁比对你更上心。”华夫人是想着唐申毕竟是个男子,家境不错自己又是个举人,虽然看着和自家儿子处得不错,但他哪天要是不高兴了那想走就能走,谁也困不住不是?自家儿子好不容易破了孤煞的命格有了陪伴一生的人,要是因为他那臭脾气把人给气跑了,那可如何是好?她这个做娘的,可不得多帮衬着些嘛。 唐申哭笑不得,很想跟华夫人说您儿子要是个木头,这世上的木头都成了精了。他要是笨嘴拙舌,这世上就没有会说话的了。就干脆地说:“华夫人,我知道的。我这辈子,也就他了。” 华夫人心里乐开了花,看着唐申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唐申的手高兴地说:“申儿真是个好孩子,那小子能有你,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申儿你放心,咱们虽然没办法有个正式的名分,但在咱们家,武儿身边我们就只认你一个。那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来修理他!” 唐申笑笑,不说话。他不怕华鼎武对自己不好,他只怕自己被华鼎武真的宠坏了。 说着说着,聊到了唐申和华鼎武要下江南的计划。华夫人一脸向往:“说起来,小时也曾经在金陵住过几年,那儿可真美。一晃眼,这么些年过去,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的。” 见她失落,唐申连忙说:“华夫人切莫悲伤,金陵虽好,但华夫人现在居住京城有家人陪伴,此处才是您的家,才是最适合您的地方。” 华夫人怔忡片刻,点头笑道:“申儿说得有理,是我执拗了。金陵是美,不过京城才是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唐申笑笑,看着仍然有些怀念神色的华夫人,想了想说道:“华夫人若不弃,这次下江南,便让鼎武和我大哥画一些江南风景给您带回来看看,只是我不擅长丹青,怕是不能于此事上孝敬夫人的。” 华夫人心中感动,慈祥的面容上也就越发的温和,拍着唐申的手说:“申儿能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已经非常熨帖了。你大哥的画极是有名,他能做上一幅给我我定是要好好珍藏的。至于武儿,他爱做就做,我又不稀罕。” 唐申好笑,明明就喜欢的,说这些大话。 说到江南,华夫人就有了许多的话,一边回忆着江南儿时的情景,一边说起曾经的趣事。唐申静静地听,时不时告诉华夫人江南的一些变化。他言语动听,引人入胜,听得华夫人极为向往,拉着唐申的手就要他给自己带一些江南的特产回来好睹物思乡,更是一副恨不得自己也跑去江南游玩的样子。 聊得正高兴,武管事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夫人!了不得了,三爷四爷在书院里和人打架,把人家的腿打折了,现在被书院的山长赶回来了!” 华夫人噌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什么?仁儿义儿可有受伤?” 武管事连连点头:“三爷四爷受了些皮肉伤,看着怪吓人。夫人,您去看看?” 华夫人二话不说搭着丫头的手就往外跑,唐申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转头看着走进来的华鼎武好奇地问:“你两个弟弟这般的不安分?” 华鼎武哼了一声:“他们若是安分,哪会在这个年纪还被关在书院里读书?”伸手将人往怀里圈:“这两个小子生来就比一般人会闹腾,给一分颜色就敢开染房。你身子不好,不用理会他们两个。他们平时不敢进我院子,你也不要出去了。” 唐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与其说他不敢,不如说他懒是招惹这种人。他精力有限,浪费在别人身上没意思。而且他在华家的身份有些尴尬,还是不要凑合的好。 正想着,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又凑上来了,滚烫的气息喷在脸上让人身子都发软。伸手把他的嘴捂住推回去,翻了一个白眼:“你还真是没完没了?” 华鼎武笑笑,握住他的手咬了咬。他以前对这事并不感兴趣,如今知道了好处,他又在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哪里能轻易放得下。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毫无防备的样子,不过去啃上几口哪里能对得住自己,只恨不能生吞入腹去。 手上紧紧抱着柔软的腰肢,手掌别有意图地上下抚摸,却低头凑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说:“刚刚翻了翻大哥给你的册子,发现不少姿势挺特别的,不如我们试试?” 唐申一口咬在他颈上留下一个通红的牙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才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房的主!要试你自己试去!青天白日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怕让人知道!亏你在人前还一副冷血冷心的模样,真是人面兽心!” 华鼎武靠在他肩头闷笑,唐申气鼓着脸扭动着要挣开他:“放开!你这下流胚子!” 华鼎武紧抱不放,在他耳边轻轻地吹口气,温柔地说了一句话,唐申就脸红红地乖乖任他抱着了。华鼎武心满意足地把人抱起来走向床榻,就见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下人:“二爷,夫人让您去前面一趟!” 唐申靠在男人僵硬的胸前闷笑不止,一天两回被打断,华二爷,小心伤身。 77、第七十七章 被孝顺听话的唐申赶出房间的华鼎武携着一身杀气去见母亲,远远就听见母亲中气十足地哭嚎叫嚷:“我的两个小祖宗诶,您们这是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被打成这样呀?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养了你们这两个糟心的讨债冤家哟!读个书都能把自己读成这样,您二位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我辛辛苦苦养了你们四个,就没有一个省事的,早知道在你们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们扔到井里去!我的头发都被你们气白啦,你看你看你看!” 然后是华鼎文委屈地辩解:“娘,您这话有失偏颇吧,儿子我哪里给你惹过事了?” 华夫人冷哼:“那是,华太医您是什么人呀,只有您敢惹别人谁敢惹您啦?您高兴了路边的乞丐也能妙手回春分文不取,不高兴了皇上要看病还得瞧着您有空没空。您这么安分的人哪里还会给我们家惹事呀,那事都是别人惹出来害到您头上的不是?” 华鼎文败退,不吱声了。华夫人就继续哭嚎。 华鼎武一脚踩进房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然后所有人看着他一顿,再非常统一地转过头去移开视线。这样的反应让华鼎武挑了下眉,但也没功夫在意,只是将视线落到凳子上的两个少年身上。 华家老三华鼎仁和老四华鼎义虽然不算华家老来得子,但仍然是最小最受宠的。两人相差一岁,现在也不过一个十六一个十五岁。这两人从小就精力过剩调皮捣蛋,坏事从来没少干,但在从小醉心学医的华鼎文和从小少言寡语的华鼎武的衬托下,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显得非常正常。难得养出两正常孩子,华太师和华夫人自然是宠爱有加的。可等到大一些才发现这两孩子也不省心,两人又懒得教,就干脆都扔进了京城西郊有名的书院里读书去,平时也就假日的时候能回来, 这次,实在是惹得祸太大了,而且牵扯了不少敏感的东西,书院的山长才干脆把所有打架的学生都赶回家去,放他们半个月的假,一边养伤,一边也是给双方家人一个提醒,最后也是不希望这事牵上无辜的学院惊扰了苦读的学生。 华鼎武将两个鼻青脸肿眼睛都变成缝的猪头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左边的是大弟,右边的是二弟。再打量一下两人被扒得精光的上身,上面布满了青紫印子,穿着裤衩露出的腿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有些磨破的地方更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 “哟,两位爷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呀?上战场了?看来立了不少的军功吧。”华鼎武皮笑肉不笑,满眼寒霜。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任谁在吃肉的时候被打断都是不高兴的!尤其今天被打断两回,所以这两小子有错没错今天都栽定了。 华鼎仁一边暄肋肿斓厝挝氖楦弦槐咚跛醪弊哟蛄孔约叶纭w约叶绫淞瞬簧倌兀偶父鲈虏患缘糜腥似嗔耍膊幌褚郧澳前阆湃肆耍悄睦锉淞四兀渴窍蚶匆凰坎还兜耐贩6岬盟缮17诵炕故窍蚶凑嗟搅鲴薅济挥械囊律蚜杪伊诵炕故窍蚶疵嫖薇砬榈牧成舷衷诙嗔诵┥袂椋炕故恰岸纾弊由系难烙。撬y难剑俊惫唬故钦庋烙∽蠲飨裕 华鼎武脸上一僵,突然想起来出来前不久唐申在脖子上泄愤时咬的那一口,这才明白刚刚进来的时候大家表情古怪的原因。不过,这牙印是唐申咬的,那在华鼎武看来,就是夫妻生活甜蜜的象征。所以他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相反觉得很得意,很胜利,很自豪,这是自家申儿留下的! 扫了一眼满屋子人各自心照不宣的表情,华鼎武将目光对上唯二不清楚的弟弟,挑了挑眉,笑得越发的渗人:“你想知道?” 这咬着牙挤出来的四个字把华家老三老四吓得汗毛倒竖,将脑袋甩成波浪鼓一般摇头否认,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一点也不好奇,他们根本就没看到什么牙印! 华家这对活宝从小头脑聪明,个性也如名字一般仁义大方,就是正义过头精力过剩让人头疼。从小在家就是上房能揭瓦,下水能摸鱼的主。但不是没有克星的,家中两个哥哥都能压得他们死死的。 华鼎文因为这位大哥非常不好惹,不声不响就能下点乱七八糟的药让两人叫苦不迭,然后拿他们的小身板练习针灸扎到眼歪嘴斜的日子也是常有,自然是要绕着走的。二哥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一母同胞血浓于水那都是狗!屁!只要做了一点让二哥不爽的事情,轻的吊在树上被鞭子抽,重的把两人关到锦衣卫大牢里十天半个月没放出来,最后是母亲哭着求了几天才把两人给接回了府里。 两兄弟算是被两位哥哥给折腾毁了,对两个哥哥向来言听计从,比对父母要恭敬多了,尤其是冷血冷心冷肝冷肺冷肠子的二哥更是不敢有丝毫违背,那半月的牢狱生活给两人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所以,现在不要说二哥脖子上有了个牙印,就是他脖子断了,他们也不敢问了。 华夫人却不怕死地坏笑着说:“我才离开没多大一会呢,申儿真是个热情的孩子。” 华鼎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华夫人也跟着缩缩脖子不说话了。华鼎武撩袍子坐下,将两人再从头打量一下,见虽然被打得挺惨,但到底是没有哪里受太重伤的样子,就问:“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两小弟忍不住了,华鼎义立刻高声叫道:“二哥,这可不是咱们惹出来的,实在是那小子太他娘的欠教训了!敢这么诽谤咱们家,我只打断他一条腿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华鼎仁也立刻义愤填膺:“二哥!这确实不是咱们兄弟的错!是周家那小子诬陷咱们家!我们说好说歹的他都不听,没办法咱们才动拳头的!不过您放心,咱们没给华家丢脸,那小子被我敲掉四颗牙齿,腿也被老四打折了,咱们两个对四个还打赢了!”说着一脸骄傲地挺了挺胸,只是那张猪头脸看起来实在是可笑。 华鼎武倒也没有急着生气,因为他刚刚听着了一个挺敏感的字眼:“姓周?” 两人点头,华鼎武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从头到尾说说。” 这事倒也简单,今天放榜,因为是京中最大的书院考生众多的关系,所以这榜文在他们书院也有单独贴了一份。华家兄弟自然也凑去看了,结果两人的小厮认出了家中三位客人的名字,这才知道华府上住着的三位举人竟然全部都中了,名次还都不差。 京中最近几个月一直风起云涌的,两月前的会试泄题案也刚刚过去不久,大家也都记忆犹新,于是从榜前散了后,两兄弟就听说了一些不美妙的话来。 话是刚刚进到书院读书不久的周家小子传出来的,当然也可能是玩笑,不过他说得那么嚣张肆意传得满书院都听见了,就让人不高兴了。两兄弟自然是找上门去,那周家小子一脸欠教训的模样,空穴来风地说什么如果你们华家没提前得了试题,怎么能让三个名不见经转的举子同时中榜? 华家或者不是最有权有势的,但绝对是恭顺清明的,两人再调皮,自小也被教训要忠于皇上为人要有仁有义对得起良心。现在听了这些话哪里能忍得下去,拍着桌子就怒吼了起来,于是那姓周的一个簇拥就伸手推了华老三一下,指着华老三的鼻子骂了起来。两人在学校人缘好虽然调皮了些但先生都喜欢他们聪明,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就推了回去,于是就打了起来,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非常有默契,要教训就教训最欠抽的,于是不顾另外几人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合起伙来把周家小子废了。 废掉周家小子,两人再回过头来教训其他几人,两人的几个兄弟得了消息也过来打群架,一下子把几人给收拾得哭爹喊娘。但毕竟不是主犯,所以也只是打得和他们一样认不出来而已。 这事影响太坏,山长气得胡子都揪下一把,二话不说,几名主犯全部扔回家,其他从犯各种惩罚不提。 于是,两人就被扔回来了。但占着理,两人头昂得高高的,所谓有理走遍天下,他们不怕! 华鼎武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眼中精光乱闪:“你是说,太后娘家的那个周家?” 两人觉得二哥这话问得怎么有些古怪呢,但仍点头了。华鼎武点头:“这事好办,既然犯到咱们家头上来,不给点教训还真当他们权势涛天呢。”华家人最大的优点,护短。自家小子是坏,但再坏,也没得让别人教训了去! 华鼎武开始盘算着怎么给周家上下一个教训,什么?只教训周家小子?他们一个小子就敢编排华家还把自家两个小子打成这样,怎么也得让周家上下狠狠吃点教训才能算完! 不过,这两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明着找上门的蠢事也只有这两小子做得出来了,路上出个套麻袋敲闷棍的还知道从背后下手呢。滚回房间去把兵法三十六记抄到死,没抄够五十遍不用出来了。 两兄弟惨嚎着,在大哥慈爱的笑容和二哥冰冷的目光下,耷拉着耳朵回去抄书了。 两人一走,华鼎文就站起来:“文书文墨,去,递贴子上周家。咱们家小三小四把人打成那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没管好弟弟亲自上门赔礼去。好东西不用带了,带点药啊什么的咱们上门去给周家小子治病,不把他治成残废我这个大哥就不用当了。” 文书文墨爽快地应了一声冲回去准备了,华鼎文大步出门,对着华鼎武甩甩手:“那小子躲不了好,其他的你办。” 华鼎武点头,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周家。这次因为看在太后面子上对周家忍让,周家没太受害,没想到一点也没收敛,找麻烦找到他们华家来了。哼,怕你不成? 于是,出去在各画社闲逛的华太师被揪了回来,听了前因后果,华太师战斗力全满,回房就把自己好久不用的朝服给找了出来。两个儿子没有上朝的资格,这一仗还是要看华太师的! 78、第七十八章 华鼎文的医术在京城绝对是数一数二,他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要给小儿子治病,周家自然是得意的。出于各种考虑,本朝的皇后大多出生不高,周家原本也是小门小户,就是因为出了个太后才一点点嚣张起来。太后对娘家很好,照拂多年,让周家就得有钱有势起来。但太后毕竟已经老了,看情形周家也不可能再出第二个皇后,自然只能想方设法地在京城留有一席之地好将荣华富贵长久地保留下去。本来若是留在外地,可能也不会这么被皇上忌惮,但毕竟在京城和外官是不同的,就算是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可惜之前千挑万选是地看上林家,哪里知道林家出了前一阵的事,现在全家上下全部被革去职务,只能被关在牢里或家里等着刑部审出罪名后由皇上定罪,哪怕皇上念着旧情,保守点估计都是要流放。这么一来,没捞着好不说,他们还白赔了一个女儿呢。 知道了皇上的厉害后,他们不是没想过和华家靠拢些。但华家上下忒让人恶心,华老头子打哈哈耍太极是把好手,装糊涂的本事一流。大儿子是个太医不管事务,平时闷头研究医术难以套上交情。二儿子一点破绽没有,让人想拉拢都找不着把柄。现在能有机会和华家有点子牵扯,虽然这头开得不好,但一来二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起来呢,华二还没成亲,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待嫁呢。 所以摆好姿态,受了华鼎文的礼,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起训了,再没什么诚意地为自家儿子的出言不驯致歉,也体贴地问了几句华家两位小爷的伤势。见华鼎文很上道地把错揽过去非常高兴。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番后让人带华鼎文去给小儿子看病。 这要是了解华家的其他人在,一定会告诉周家人小心点,华鼎文从来不主动给人看病,你们两家闹成这样还把人家两位少爷打了不说,华家又出了名的小肚鸡肠,怎么会来给你们儿子赔礼治病的?这其中必然有诈! 可无奈周家现在没有这种人在身边,于是华鼎文进了一个小院,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周家小子。 华鼎文仔细打量了一番,嗯,两弟弟确实没丢人,这脑袋,肿了一倍有余了。破碎肿涨的嘴角翻着皮,能见到里面确实少了几颗牙。□□在外的右腿已经被夹板绑上固定吊了起来,褪去了衣服后的白斩鸡身材上青紫无数,抹了不少的药,闻着似乎还都是挺好的药呢。 华鼎文勾起嘴角微笑,平时温润开朗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地就有了一股子阴气,文书文墨跟在后面只觉得背上腾地一凉,看着周家小少爷的眼神里就带上了不少的怜悯。 华家老三老四小时候也没少学一些拳脚功夫,只是毕竟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招式还行,但力气是没有多少的,所以这腿断得有些可怜,是华老四费了不少力气才打断的。所以,断得非常凄惨,都变形了。周家之前找来的大夫医术还不错,不过被打得这么惨,他能把腿接上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华鼎文接手后,关了门在房间里忙活了两个时辰,期间各种惨叫各种嚎啕不提,等门开了后,那绑了一圈又一圈的腿看起来确实是正了不少,而昏过去的周家小少爷沙哑着声音说不那么疼了。 周家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了,华鼎文非常客气地和周家睦邻友好一番,带着小厮回去了。 所以第二天上朝,周家看到了许久不来上朝的华太师还过去过去友好地打了招呼。华太师也一副非常好说话的模样和周家人聊了几句。 上朝后,圣上先是办了一些公务,再将殿试的安排最后确认好,然后将头转向了华太师。他这位先生向来是不喜欢早起上朝的,尤其在自己登基稳定后就更是不再在朝上出现了。今上心中感激自然也对他分外尊重。只是今天怎么突然地来了? 华太师横跨一步出列,砰地一声就跪下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皇上!请为老臣作主呀!” 今上心里头一个想法是:今天估计一时半会下不了朝了。 华太师自然不可能说自家儿子被人打了,他先是声泪俱下哭天抢地地说了自己是多么忠心本分兢兢业业,再说到自己是多么和善友好礼贤下士,然后再说自己对有才之士多么推崇尊敬等等等等。这些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话听得皇上一头雾水,但仍然耐着性子继续听。 终于,华太师一个高调的哭叫后,大哭说道:“皇上,祝徐文三位新科进士均是才华横溢之人,在江南也素子才子之名。仅因为与老臣的两个儿子成了知交好友方才借住于我家中备考,此次三人同时中榜,正是皇上慧眼识英才方能有此美事。老臣绝对没有泄露过考题呀!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呀!”说完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今上再好的脾气也被气糊涂了,一拍龙桌案站了起来怒吼:“混帐!到底是谁说出去的混话?” 朝上的主考官也吓坏了,立刻出来跪下:“启禀皇上,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臣等担保此次会试考题绝无泄露一丝半点!并且在会试时,我等也严谨小心,确保所有考生无任何夹带作弊行为方才开考。而且祝允明徐祯卿文壁三位考生确实才华出众文采蜚然,我等考官方才点其中榜,绝无私心!请皇上明察!” 剩余几个考官和管理考场的将领也一一出来表态,皇上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坐下让所有人起身,和颜悦色地对仍然抽泣哽咽个不停的华太师说:“太师,您且冷静一些。此事事关重大,你细细说来,朕定还你全家上下和三位考生一个清白。” 华太师谢恩后说道:“皇上,昨日放榜之后,京郊北燕书院中就有学生传言老臣泄题与三位考生,方才能让这三位才智平庸的考生入榜。老臣两名幼子均在此书院读书,立刻将此事告诉了老臣。皇上,老臣本着天地良心,以性命相誓绝不曾有过泄题之举呀!可此流言却被迅速扩散,只书院中就有半数人相信!老臣为官数十载,不想一生清白毁于一旦,请皇上为老臣作主,严查此事,还老臣一个清白呀!” 周家人眼前发黑,华家也太下作了,这边是上门赔礼道歉,那边就在皇上面前狠咬他们一口!可这事他们不敢认,如果认了就证明他们知道此事,如果华太师转回头来说这话是他们授意小儿子传出去的,那周家上下就完了。所以他们只能跟着其他大臣一起,请皇上严查此事。 皇上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但这事影响太坏,最重要的是这事还是在北燕书院里发生的。那里是京城大半子弟读书的地方,官家商家和士族们的子弟都有,这传出去还了得?查,一定要查!看看是哪个找死的背下里传出这种话来,到底有何目的! 只是这事不能交给华鼎武了,毕竟和华家有了牵扯,需要避一避,不过朝中能查这种事的地方难道还少?就交给刑部了! 皇上的旨意一下,周家就觉得一口血翻涌上来差点喷出满堂红去,心里恨得只想把那小儿子给直接吊起来抽死算了。 好好地安慰了一番华太师,再严令刑部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皇上就下朝了。 刑部哪里知道什么前因后果,立刻就派人去了北燕书院。山长叹息一声,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就把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明白,再把参与打架的几个学生也叫了过来作证。 毕竟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几个学生记得很牢,一字一句地把事情说了清楚,刑部的人一听头痛了,敢情这华家是在找周家报复来了。让学生们在证词上画了押,刑部的人赶忙跑回去将此事报给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看着证词听着属下的叙述也觉得头痛,华家上下虽然除了华二外都比较低调,但毕竟与皇上关系甚好,华家没有姑娘,否则宫里的哪里还有周太后说话的份?这样的人家岂是能随便攀咬的?想了想没有立刻派人去周家,而是先派人去了华家。 华家等着他们来呢,两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小少爷从书房里被提出来,口才很好地把事说了一遍,和其他学生说得并无二样,只是说清楚了是周家一派先诽谤,是周家一派先动手,是周家一派先打人的!也就是说,是周家人在闹事! 华家暗暗塞了不少好处,刑部的这些官差也不是傻的,知道华家这次占着上风,自然是默契十足地跟着表现了一番,在刑部尚书面前更是把话说得非常漂亮。在他们嘴里,那周家就是有阴谋的,就是想拉华家下马的,就是想在京城闹点事的! 刑部尚书自然知道几个下属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这两家谁也不好惹,他现在是要向着太后还是向着皇上,就是这案子最终断法的依据。不过聪明的,自然知道要向着谁的。 于是第三天早朝,皇上就问到了此事的查办进度。 刑部尚书出班回禀:“启禀皇上,昨日微臣已经派人前往了北燕书院,据书院山长和几名在场学生交待,此言论在放榜前就已经传出了。放榜之后,就有更多学生知道了此事,于是一时间流传得全院皆晓。微臣细细排查之下得知,传言是四名中级班的学生放出来的,只是在放榜之后,他们就很快离开了书院。微臣认为,在放榜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并有此流言,定是有其□□,不可能只是几名学生空口胡说。微臣已经派人将此四名学生捉拿归案,严加刑问,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非常满意,也没有要求看案卷,就命刑部尚书继续查办,切莫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刑部尚书遵旨后归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他自然可以感觉到附近周家人急迫的视线,但他就是装糊涂。 而在家养伤的周家小子和另外几名学生,突然被几名冲进来的官差铐上了链子从床上拖了下来,塞进了囚车。几家的妇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呼天抢地,几个官差凶神恶煞地推开挡路的,威风八面地架着车将人带走了。 周家人下了朝也不急着回家,急冲冲地去求见太后。周太后召见后听了另一个版本,气得眼前发花,这华家欺人太甚!竟然对自己的娘家下此阴手!她立刻找来了皇上,皇上挑着眉听了一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那更是只能等刑部查个结果出来才了解哪家有理了。” 哪家有理?肯定不是周家有理的。周太后更是气得怒火攻心,斥责皇上竟然为了两个孩子之间的口舌之争而如此兴师动众,简直就是没事找事。皇上静静挑眉:“若此事真如太后所言,那周家幼子至少已经有十六七了,十六七岁都已经是娶妻生子为人夫为父的年纪,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而且这些话,别人为什么不传,偏偏从他的嘴里传出来。母后,他一句话,朕可能就得失去三位忠义的大臣和三名新科进士,甚至可能这一届的进士们也要受牵连,若不能查个清楚,朕以何脸面面对天下。此事太后就不用管了,自然有刑部能给天下一个公道。” 周太后眼睁睁看着皇上大步走出宫门,再看看旁边急得满脸惴惴不安的周家人,抬起颤抖不断的手指指着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直地气晕了过去。 太后这边晕过去了,华家上下却一片平静。不过为了防止影响到祝徐文三人明日的殿试,这事压得很严,三人都不知道,连唐申都不清楚。不过唐申现在天天忙着应付食髓知味的华鼎武,也没功夫去关注这些事情。华鼎文把周家小子狠狠折腾一番后也不理了,华鼎武天天缠着唐申也不管,华夫人向来不参合男人们的事也没问过,华家两个小子还关在书房里抄书也没有机会打听。倒是华太师和仍然借记在这里的祝老太爷天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对此事份外关注。 第三天殿试后,周家听说刑部对几个孩子上了刑,终于是忍不住来到了华家。 79、第七十九章 唐申在和华鼎武下棋,对最近这两人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场景,看唐申下得满头大汗,华鼎武下得得意洋洋,就知道唐申又输了。 最后不得不投子认输,唐申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华鼎武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色眯眯地说:“你一共输了我五盘,我记下了,今天晚上会好好伺候你的。” 唐申气得忍不住伸手去抓棋篓子,只想把那红木的罐子敲到他的头上。这男人自从开了荤后,脑子里就再也没有正经的事了,让唐申非常后悔让他走到最后一步!所以最近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一个要亲亲抱抱,一个坚决不让,于是演变成全武行,最终一方认输,去滚床单或是分开各干各的。 因为唐申身体不好,所以华鼎武其实并不过分,唐申经不起他是知道的。所以即使喜欢和唐申胡闹,真正下口的次数也不多。只是嘴上的便宜从来不少占,每每都把唐申气得半死。 成功把唐申气出一副好脸色,华鼎武见好就收,让冬月端来药给唐申服下。唐申气呼呼地端起来一口灌下去,狠狠瞪他一眼。华鼎武忍不住轻笑,每每把他气成这样,他喝药都会非常爽快,平时总是会皱着眉留下一口养金鱼,气晕头了就会一口闷下去,不浪费。 喝完了药,唐申的火气也吞下一些,好奇地打量着华鼎武:“你怎么这么闲?” 华鼎武挑眉:“怎么,我留在家中陪你不好?” 唐申低头自言自语地嘀咕:“我倒宁可你去办公务,省得骚扰我。” 华鼎武听见了,挑眉,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地:“嗯~~~~?”绕梁三尺余音不绝。 唐申缩缩脖子,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刚刚那一声惹出他一身鸡皮疙瘩。奇怪地问:“今天是不是有些安静?” 冬月在一边点头:“二爷,今天来了几位贵客,华老爷和华太医都在前面待客。” “贵客?”唐申有些奇怪地看了淡定喝茶的华鼎武一眼,在他看来,华家的客人大多都是奔着这位爷来的,怎么这位爷不去? 似乎是看出他的意思,华鼎武轻轻摇头:“他们是来找父亲的。” “咦?”唐申好奇,让冬月把棋盘辙了,好奇地凑到他身边去问。华鼎武哼了一声:“没什么,周家小儿子被丢到刑部去了,他们没办法才来向父亲讨饶。” 唐申不解,无法理清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华太师开始掌管刑部了吗?他怎么不知道。华鼎武见他好奇,想他天天闷在家中也无趣,就细细地说给他说了。唐申听得津津有味,最终点头说:“你们全家上下演技均是一流呀。” 华鼎武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不疼,带着些宠溺。见他揉着被敲的地方瞪着自己,笑着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问:“周家这点道行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来京城时日又短,根基浅薄,只要皇上不下死力保他们,就翻不出什么浪去。哼,说得好听是个外戚,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罢了。这般嚣张,就算不轮到我们华家做什么,其他人也能轻易将他们治死。” 唐申却是有些担心:“你说的我是懂的,可毕竟你们家出了这个风头。前一阵林家的事已经有些打眼,再来一个,未免也让人寒心和警惕,是不是收敛些比较好?” 华鼎武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想了想,点头:“说得倒也有理,我明天去向皇上告假,咱们就下江南吧,你闷在家中,也快要憋坏了吧。” 唐申白他一眼,靠到他怀里去:“我只是懒得出门而已,吃不得玩不得,实在无趣,还不如在家老实呆着。” 华鼎武伸手拥着他闷笑,拍拍他的背:“说来,你身边那两个小子天天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忙些什么?” 唐申打个哈欠:“冬月带了些银子过来,我总要置办些东西。” “嗯?宅子?不是说了我来办?” “用不着,带来给我的钱不少,在京城一处安静的地方置上一处宅院也不是付不起,没得让我家人用你的钱,你养我就好。”唐申现在面对感情坦率许多,反正该做的都做了,没得必要矫情地分什么你我的。 华鼎武玩着他的头发,笑得心情舒畅。唐申在他胸口蹭蹭:“而且他们两个小子都大了,没得在我身边当一辈子小厮的道理,所以我打发他们创业去了。” “创业?”华鼎武对这个词不是很理解。唐申闷笑两声,说:“就是让他们自己找点活计出来。我盘了间铺子,原本租出去,这两个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大了,跟我要了想自己开个店出来,我见他们计划得挺靠谱的,就让他们去试试。如果三年内能把本钱赚回来,我就将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他们,还把冬月配给永禄去。” 华鼎武惊讶,拉了拉他的头发:“你真是银子多得不烫手,万一亏了怎么办?” “有我把着关,估计亏不了。”唐申指指腰:“揉。” 华鼎武好笑,伸手按在那细韧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唐申趴在他的腿上舒服得直哼哼,声音也越发的懒散:“而且,我也不指望着那铺子赚许多钱出来,我已经在城外买了个庄子,加上大哥的本事,赚钱养家是容易的。太有钱也不是好事,这样就好。” 华鼎武手上一顿,惊讶地说:“冬月带了这么多银子过来给你?” “嗯,还有一些未用,我想着再盘个铺子好了。”唐申眼皮越磕越低,声音也渐渐消失,再一看,已经睡着了。华鼎武轻笑,将他轻轻移到榻上,用毯子盖好,示意冬月好好照顾着。自己理了理衣服,换上平时那一张冷酷肃杀的脸,背起手大步往外走。 华鼎武到的时候,前厅的争吵已经到了尾声,周家来人是周家如今的当家和大公子,周家主正涨红着一张老脸指着华太师高高在上地站着大吼:“华老头,不要以为你一个区区太子太辅就能一手遮天!我小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定要你全家上下偿命!” 华太师淡定喝茶,华鼎文一脸可惜地点头:“可不是嘛,我华家若能一手遮天,哪里还用得着皇上操心,你小儿子早就见阎王了。” 周家主气得混身发抖。他周家以前地外地,那是跺一脚都能让当地人跳三跳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轻慢?这华家两个小儿子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打折腿不说,华太师这小人竟然还先礼后兵地告了御状!皇上那个蠢的竟然只知道偏听偏信,把太后都气晕了!无奈之下他们才放下身段来主动示好,可他们就是死不松口,还装着一脸无辜地说不知道是周家小儿子散布的传言,只说等皇上圣明决断。 其实这事他们确实也是有些理亏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来示好了。周家小子不是读书的料,在书院读书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事。凭着家世和财富交了几个酒肉朋友整天胡闹,因是么子家中疼爱,也没有人管。 他们确实是在榜单放出前就知道了消息,这其实很容易得到,华鼎武提前几天都能得到徐祯卿考得不错的消息,他们要知道也不是难事。周小少爷虽然是个二世祖,但毕竟也十六,家中因为林家的事恨上了华家他是知道的,所以就在书院里说一些华家的坏话。倒也真的没有什么人指使,只不过几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的小子随嘴造谣而已。 谁都知道这谣并不是轻易能造的,于是,就被华太师咬住揪了出来。这人一进刑部大牢,哪怕他们是太后的亲戚,也得在里面脱层皮呀。而且看皇上的样子,估计还不止脱层皮那么轻松呢。这让周家人可怎么坐得住,没办法找来华太师,只盼他撤了“御状”,让他们小儿子能平安回来,哪怕是多送些银子呢,也好过一家人提心吊胆。 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孩子嘴欠而已。而且华家两个小子也把儿子的腿打折了呢,还要怎么样?可华家偏偏这么油盐不进异常的不上道,想到小儿子在牢里面不知道受什么苦,周家主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华鼎武在外面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周大人,此事既然已经由皇上派人查办,咱俩还是等着皇上的决断比较好。相信皇上定能查个清楚明了,给我们双方一个清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所有人回头,看着一身黑衣的华鼎武挂着冷笑走进了房间,幽默的瞳仁中,锐利的目光仿佛实质一般扎得人生疼。 周家主有些变脸地不自觉退了一步,这脚步一顿才发现自己被一个弱冠的青年给逼退,脸上更是难看,狠狠瞪了一眼华家老小:“你们最好盼着我儿平安无事,否则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哼,我们走!” 华鼎武看了一眼气走的周家父子,摸了摸下巴说:“他刚刚说什么?太后不会放过我们?” 华鼎文哼笑:“所以说,蠢货就是蠢货。” 80、第八十章 周家人走了,华鼎武端着茶喝了一口对父亲说:“爹,我打算明儿个跟皇上请个假,带申儿回江南一趟。前后,也就一两月的日子吧。” 华太师捋着胡子点点头:“是该去一趟,申儿那孩子乖巧,话都闷在心里,他不说,但想来还是很记挂着家里的。我听寅儿说过他在家当家,这几月没回去,想必很是有些挂念。尤其唐家要搬来京城,他肯定更是在意的。而且最近风头不好,你们出去避避也是好的。” 华鼎文立刻有了兴趣:“那行,明儿个我也跟皇上请假去,咱们越早走越好。” 华鼎武听着奇怪,就挑了下眉。华鼎文哼笑一声:“周家那小子的腿我是治得差不多了,不过再过一阵他身上肯定有其他毛病,我可是没得兴趣帮他们治的。” 华鼎武翻了一个白眼,看来自家大哥没少在人孩子身上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就去安排了,林家的判决也快了,周家估计也讨不了好,咱们家远着些比较好。” “是这个理。”华太师点点头,想想说:“对了,祝徐文三位进士的事我留了心,皇上的意思是,都想留在京里。” 华鼎武愣了一下,皱了下眉说:“徐祯卿留在京中……好吗?” 华太师叹息一声道:“以他的经历,自然是不妥的,明儿个你去见了皇上,不妨提一提。那孩子也是命苦人,没得必要留在这伤心地。” 华鼎武点头应下,三人又商量起其他的一些小事。 华鼎文华鼎武很少休息,皇上人又和善,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准了假。 这头假一准,另一头华家就忙了起来。 唐申皱着眉捧着茶看着冬月开始满屋子拾倒,那模样恨不得把所有他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一样。慢条斯理地,唐申说了一句话:“不用带什么东西,用不着多久就得回来。” 冬月手上一僵,回头看看他,唐申低头一下一下地用杯盖撇着茶叶,面无表情,看着心情并不怎么好。冬月放下手中的衣裳,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二爷,您就真的……这么过?” 在冬月看来,自家二爷,那绝对是有本事的人。唐家有今天的富裕悠闲,二爷功不可没。二爷又这么聪明,与华家关系又好,高官厚禄二爷不一定感兴趣,但像如今这样在人家家里名不正言不顺的住着真的是埋没,冬月其实心里有些不乐意。 冬月知道华鼎武对二爷好,那好到二爷自己都快受不了了。可再好,他们二爷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他的小猫小狗,锁在屋子里自己个儿宠爱,算什么?可二爷不说,她这个当丫头的,也不好劝,二爷并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下人。 唐申放下了茶盏,双手拢起来靠在引枕上,问她:“这,是你自己心底话?” 冬月想了想,点头。唐申指着边上一个小凳,冬月搬去坐了,抬头看着他。唐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窗外,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些什么。好一会才转头对她说:“冬月,我挺喜欢他的。” 冬月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她天天在这屋子里,自然知道这两人现在的关系,要是不喜欢还能这样,那得多别扭呀?唐申倒是笑笑,说:“我一开始,只觉得这人不错,后来觉得他对我挺好,再来是觉得在一块也没什么。现在,我真的挺喜欢他,也挺在乎他的。” 冬月撅着嘴看着他,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安于现状呗? 唐申也说:“两个男人,能有今天这般,已经不错了。没个孩子牵挂,没个姻缘相系,其实维持起来是很难的。说不定哪天,感情淡了,就这么无牵无挂地分开了,就可能一辈子也就再没什么机会见面。” 冬月被他说得不由得一愣。说得是呀,二爷若是和华大人突然之间没情分了,可不就这么无牵无挂地分开了嘛,到时候说不定大街上见到,也只是点点头错过。想到那情景,冬月就觉得别扭,这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恨不得变成连体人,可说不定哪天,就相逢不相识了。这么一想,真的挺难过的。 唐申叹息一声放松身体歪着,轻笑一声:“所以,只要能在一块,什么名份,地位,权势之类的,都没有必要。我们在一块很辛苦,全心全意付出了,即使哪天真的陌路,才不会后悔不是?毕竟感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哪天消失了也不知道,咱们都得小心翼翼的。” 冬月有些似懂非懂,“二爷,您是说您为了两人在一块,牺牲那些东西也无所谓吗?” 唐申先是挑眉,后是哈哈大笑,摇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付出的比他多,所以你才不平?” 冬月脸红低头,她就是这个想法来着。 唐申摇头,轻笑:“这不是谁牺牲多谁牺牲少的事,你是看他似乎占了我不少便宜,把我困在他身边,有时间才来陪陪我,看着我挺像那些小院的婢妾们似的是吧?” 冬月连忙摇头,她可不敢这么认为,哪家婢妾能被宠成这样呀。 唐申好笑:“你也不这么认为不是?所以,他忙点,有时间再来陪我也没什么,只要在他心里,我是独一份就成了。”又突然坏笑地挑着眉看她:“难不成永禄现在忙了见不着人影,你就觉得他不喜欢你对你不好了?” 冬月脸红红地瞪他一眼:“二爷少拿奴婢打趣,您也甭跟奴婢说这么些,奴婢晓得您的意思,不就是希望奴婢回去了,在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嘛。” 唐申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还确实是这个意思。 冬月噗哧一声笑了:“二爷您以前多冷清的一个人呀,现在能为一个人想这么些,也算是独一份了。您别担心,奴婢不是瞎子,知道您和华大人之间多好,奴婢也没有拆散您二位的心思,您喜欢就成。太太那边,奴婢自然也不会多嘴说什么,您过得快活,就比什么都强。” 唐申眨眨眼睛,笑了:“永禄那小子真有福气。” 冬月再瞪他一眼,起身给他换了杯茶,继续说:“二爷您有本事有主意,唐家上下所有人都服您,奴婢这不是觉得您就这么被人金屋藏娇了,怪可惜的嘛。” 唐申继续哈哈大笑:“冬月丫头书最近书读得不错,知道金屋藏娇了。” 冬月碰地一下把茶盏放在他面前,气哼哼地说:“您就气我吧。而且二爷您也是才高八斗的人,正经举人功名,可您看看人家祝爷文爷徐爷的,现在都是天子门生,哪个不是前程似锦?您就这么窝在人家屋檐下面,奴婢看着难受。” 唐申好笑,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转头看着窗外负手一步步走进院子里的人,嘴角不自觉地就开始扬起笑容,眼神温柔声音甜蜜:“冬月,你不明白,那种被人时刻霸占,被人小心呵护,被人塞进柔软的棉花里保护不经受一丝风雨的感觉,有多么幸福。” 华鼎武走进了屋子,看着歪在榻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唐申,嘴角就不自觉地也勾起了笑,走过去亲昵一阵,温柔小声地问他冷不冷热不热,吃了没有睡了没有的。冬月在一边看了,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仿佛理解了刚刚二爷的话,摇摇头,回去继续整理东西,不过这次不是一件件塞了,是一件件往外搬了。 正甜蜜的时候,华夫人又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了。华鼎武一看见他娘就烦,她就不能不打扰自己和申儿甜蜜嘛? 唐申倒是喜欢华夫人的,笑着把华鼎武从身上摘开扔一边,问:“华夫人,您这是……?” 华夫人一屁股坐下,瞪了华鼎武一眼说:“申儿呀,你说咱们家要是没有我可怎么办?这几个五大三粗不长脑子的臭小子,只顾着自己快活,一点用都不管。” 唐申一头雾水,华鼎武也脸色发黑,任谁在心上人面上被这么说都是不高兴的。 华夫人又是狠瞪了儿子一眼:“怎么,说了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华鼎武转开头去,不想理她。 唐申好笑地踢了他一下,问华夫人:“华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华夫人也懒得再教训自己儿子了,关心地问:“申儿,你身边那两个小子,是去帮你管铺子了是吧?” “是的。”有什么问题? “不打算让他们跟着回江南一趟?” “嗯,没打算回去呢。” “那你现在,身边就得冬月一个丫头伺候着吗?” 唐申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华夫人,您不用担心,我虽然身边只有冬月一个,但也够用的,武刀武剑不是在吗。” 华夫人豪迈地一甩手:“那两个小子木头得狠,不管用。以前就武儿一个,他又不喜欢人贴身伺候,那两小子安静,也就无所谓了。可你们这次出门哪里能没几个人照顾着你?光冬月一个,你是要累死这丫头呀?” 唐申摸摸鼻子,他倒确实是忘记这茬了。自己现在不比以前,吃穿用度都得按着药方讲究着,只冬月一个,确实也是忙不过来。 华夫人就说:“这要不是秋香这丫头提醒,我还真是想不起来这回事。这哪里成?”华夫人就指着身后带来的两男两女:“这四个人,我指派给你,专门照顾着你用度,平时他们就听冬月的,用得不好你大可打发他们回来,我来让人教训。” 唐申好笑:“华夫人,哪里用得着这么些人了?不过是路上会辛苦些而已,等到了家,我家自然是有人照顾的。” “你们家里尽是用惯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但这一路上才更要注意着不是。你身子又不好,冷啊热的总得有伶俐的照看着。武儿这小子就嘴上能照看着你,难不成你要他给你洗衣做饭?文儿就更别指望了,他身边只带文书文墨我都不放心。” 华鼎武已经习惯母亲糟蹋自己了,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就对唐申说:“留着吧,这几人是母亲身边用惯的。” 唐申其实和华鼎武一样,并不喜欢有很多人围着身边伺候,不过这个院子里,除了冬月和武刀武剑,也确实是没有更多拿得出手的下人。而华鼎武的意思也明白,这几人确实是不错,他们又需要别人照看,自然是要留下的,就点头谢过了华夫人。 华夫人又指着身边穿着秋香色长裙的姑娘:“另外,只冬月一个大丫头我也不放心,你们两个人呢,所以,把秋香也带上。这可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用用,回来了,带得还我。” 唐申一挑眉,眼睛就落到了秋香的身上。 秋香的大名如雷贯耳,加上和自家大哥有些牵扯,自然是更加让人好奇。只是华夫人平时来,他又不好意思对着人家的丫头左看右看,所以也只是扫过两眼,认识而已。现在仔细看看,这姑娘修长窈窕,面容精致,落落大方。比起自己身边的冬月,更是多了几分庄重,比起杏儿,又多了一些气派。 华夫人身边春夏秋冬四香个个貌美如花玲珑剔透,其中最得宠的,就是这个秋香。倒也是这姑娘确实最拔尖,聪明伶俐温柔和善,长相也出色,据说琴棋书画也都会一些,等闲人家的大家闺秀也比不上的。华家几个少爷要不就是不贪女色,要不就是年纪还小,不然秋香定然是要配给家里哪个少爷了。现在看,估计以后也会有个好归属。只是这归属在不在他们唐家,一时半会的,唐申还真是吃不准。 唐申见她给自己行礼,姿势标准又仪态万千,确实是教养得当。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相法,唐申对着她微微一笑:“正愁着无人可用要忙死冬月那丫头,现在有秋香姑娘帮忙那可是太好了,如此,就有劳秋香姑娘了。” 秋香落落大方地一笑:“不敢当二公子夸赞,能照顾二爷和二公子是奴婢的福气。” 81、第八十一章 秋香果然是能干,看着纤纤细细的手脚却极麻利,一件一件东西妥妥当当地收整归好,又快又整齐,直看得冬月自叹不如。 唐申对秋香谈不上有好感,但也不觉得她哪里看不顺眼,倒是看着她如此能干,有几分赞赏。而难得的是华鼎武这个一向讨厌女人的家伙,竟然放心让秋香在他身边,有什么事也都由秋香去办,要知道即使是冬月,唐申用惯信任的丫头,华鼎武也很不怎么信任的。 唐申平时在家无事可做的时候,也就爱看看书画画稿,他画的大多是一些觉得有趣的机关小图,只是培训一些些兴趣罢了,从来没想着要实践什么的。倒是华鼎武和文征明挺喜欢他画的这些小东西,偶尔会挑上几张走。所以他也从来不扔,都放在桌上,他们爱看就自己看去,拿走了他也不在意。 秋香去收拾的时候,一张一张整理好,甚至还以功用分明别类放在不同的匣子里摆在书架上,看得唐申不由得挑起眉一脸意外。要知道,那些东西,他可没有说明用处,这丫头竟然自己就能看得明白,还分得丝毫不差,实在是个有学识的。 唐申看着秋香忙碌的身影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想,如果大哥真的看中了这丫头,点回家做个姨娘,他是不反对的,只是有些委屈了她。她若不是奴籍,家世再好些,送进宫去,以这样的作派聪慧,估计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华鼎武看着唐申盯着秋香好一会没理自己,忍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欺过去咬了一口,不太高兴地问:“你喜欢?” 唐申白了他一眼,拍掉他在身上作怪的手问道:“咱们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走?” “后天。大哥那边要慢一点。”华鼎武知道有人在,唐申是不会允许自己占便宜的,所以收回手将人拥进怀里去,捏捏他依旧清凉如玉的手指不满地皱着眉:“养了三个月,一点热乎劲都没有。” 唐申呵呵直笑,拍着他的手安抚道:“华大哥先前说要养个三五年,现在才过数月,哪里那么容易就养好的?不急。而且我养这几个月,觉得精神是好多了,也不怎么生病,都要感谢华大哥呢。” 华鼎武想想,点头。想想刚来时唐申难看的脸色和现在红润一些的好气色,确实是不能比。不过现在再好也只是治着标,本还没治好,仍然要继续养。捏捏他的脸:“既然自己心里清楚,就要懒得动弹又厌烦喝药,是为了你好。” 唐申哎呦一声,眼珠子开始四下飘移着转来转去:“这人总有犯懒的时候嘛,而且那药又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天天喝可怎么受得住。” 华鼎武好气又好笑,实在是拿他时不时的淘气没办法,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多面貌呢,这般的可爱。可这治病不是小事,容不得他这般的耍滑头,抓住了就要好好讲一番大道理。 这时外面传消息进来,三位新生代官老爷过来了,唐申立马把身边的男人推到一边去凉快,和三位好友一起聊天谈心。 最近三人的“归宿”基本上已经定下了,虽然华鼎武跟皇上提了提,但三人到底全部留京了。徐祯卿也并没有失望的意思,显得很平静。唐申眨巴两下眼睛,也就不提了。听说因为这一阵丢掉官位的官员数量极多,所以皇上极看中新一批的官员们,连假都不放就让他们尽快上任。所以三人都没有时间回家,只是写了信让家人上京来团聚。 这一次三人过来,都是来向唐申告别。毕竟唐申回来,他们已经搬离了华府,上任后也会比较忙,估计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和唐申在一块悠然谈笑了。 唐申想得开,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只让他们自己好好保重。互相叮嘱了一番,看看时间不早,这才告辞离去。 唐申送三人到院门口,和落后一步的祝允明停下说了一会话。 华鼎武站在窗边远远看着两人表情浅淡,看着对方轻声地不断说着什么,微微笑时表情都挺好看,彼此之间就是比其他人要多了一些亲密,忍不住就有些醋海翻涌。然后,他看到祝允明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眨眨桃花眼突然笑得一脸邪气,华鼎武正奇怪,就见他突然转过头去,飞快地在唐申唇上亲了一下。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两人侧面,确实地看见了祝允明的唇落到了唐申的唇上,还压了一下! 华鼎武愣住,这个机会,他又看到祝允明笑着说了句什么,这才转身跑了。华鼎武立刻就起了杀心,取了刀就大步跨了出来。 唐申愣了一下,眨眨眼看着飞快逃跑的祝允明和席卷着满身杀气冲过来的华鼎武,好笑地伸手拉住他:“不要追了。” 华鼎武双眼几乎被杀气熏红,恶狠狠地看着祝允明的背影,手上的刀鞘被他握得咯咯作响。唐申柔软的手指搭上他的脖子,在手颈上轻轻的抚弄,那种暧昧的节奏华鼎武非常熟悉,在某些时候唐申被自己逼到极致的时候就会这样的迎合过来。 虽然仍然不快,但华鼎武仍然恢复了一些理智转头看他,漆黑的眼睛看起来除了愤怒还有一些委屈。唐申被看得一怔,柔柔地笑了起来,双手搭上他的肩,轻轻地将唇凑过去,华鼎武微微低头就想好好品尝一下,突然唐申顿住,扭头去看着旁边。 华鼎武跟着转头,眯起眼睛一脸危险:“华鼎仁华鼎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脸上已经消肿但仍然五颜六色的人正蹲在花丛里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和唐申,那模样似乎口水都要流出来一样,看着实在是可气。 两人没有反应过来大难临头,还这么呆呆傻傻的蹲在花丛里。唐申好笑,拍拍华鼎武的肩,转头进了院子。华鼎仁华鼎义正可惜的时候,就突然感觉到黑影罩头,身子一僵抬起头,就看到自己英明神武的二哥正挑着眉一脸冷笑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两人跟被受到惊吓的鹌鹑一样凑在一起瑟瑟发抖。 华鼎武看着两个弟弟这模样就懒得教训了,哼了一声冷声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华鼎仁立刻想起正事了,跳起来大声道:“我们也要去江南!” 华鼎义跟着跳起来给三哥壮士气:“对的!我们也要去!” 华鼎武哼了一声:“想都别想。” 两人立刻急红了眼:“为什么?娘说我们也可以去的!” “就是呀!我们也要去!我们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呢!” “江南呀,江南呀!为什么不带我们去?一定很好玩,我们要去!” 华鼎武不耐烦:“伤养好了就给我乖乖回书院去!” 难得两兄弟没被二哥的杀气吓着,继续吼叫连连,总之就是下江南一定要有他们一份。 华鼎武会同意吗?会同意才有鬼。如果不是唐申身体不好,华鼎文他都不会带。更何况这两个总是喜欢惹事生非的弟弟?不带,坚决不带! 三人在院门口争执不下,来往的丫头下人个个好笑地看着他们,闲得无聊的还找个地方缩起来观赏一会,直到被二爷的眼睛剐到才摸摸鼻子离开。 吵了好半天冬月出来行了一礼:“华大人,二爷让您和两位小公子进去说话呢。” 两个小的马上滋溜一下冲进了院子,把华鼎武气得够呛。冬月笑着说:“华大人,没得在外面吵让人看了笑话,还是回屋说话吧。” 华鼎武也只好走回了房间,就见唐申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的,两个小的吼了好一会正口干舌燥,捧着茶大口大口地喝着。华鼎武撩袍子坐到唐申身边,唐申笑着将自己的茶推到他面前,华鼎武接过来喝了。 华鼎武从来不碰别人碰过的东西,所以这种共用一杯茶的事绝对是两人第一次见。所以唐申抬头见两个小的正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那模样真是蠢透了,难怪华鼎武一提到他们就把两个弟弟骂得恨不得回炉重造。不过,家中受宠的么子嘛,自然是会比较单纯无知的。挑着眉笑着说:“这两位便是华家三少和四少了吧,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幸会,在下唐申。” 两人立刻放下茶杯摆斯文,由于都是坐着,所以也就不伦不类地行个礼:“华鼎仁(华鼎义),见过二嫂。” 这句二嫂听得唐申怔住了,好一会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么清秀斯文的人,笑起来和风细雨一般不远不近的飘摇,却越发的好看。两人看着他笑微微有些脸红,这二嫂是华夫人挂在嘴边上的,他们没有见过唐申,这突然见到也想不到别的词,就直接把母亲嘴边上的称呼叫了出来,结果被人嘲笑,羞恼不已。 唐申倒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单纯透顶了。他性子冷淡不好交际,认识的人少,大多又年轻有为年纪比自己大些,这种小孩真的认识不多,所以这种单纯孩子真的挺有趣的,虽然两兄弟比他也就差个两三岁。 唐申见两人面红耳赤起来,收了笑问道:“你们也想下江南?” 两人乖乖点头,唐申这般的精致双这么温柔,两人下意识地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是怕他生气,是怕自己不小心吓着他惊着他似的,就仿佛是那种精巧的摆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唐申倒也不是不肯让两人跟着一起去,只是一来他们去江南并不是纯玩乐,而确实是有事要办,二来他知道华鼎武并不高兴两人跟着一起去。所以并不打算允了这两人,就笑着说:“我知道三少四少想去江南看看,不过这次真的不方便。” 两人失望至极,眼睛里几乎带出泪来。唐申笑:“若只是去游山玩水,带了两位小爷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回并非如此。因我唐家即将搬来京城,一应大小事务都得回去看看,恐怕是没有什么时间好好招待两位,也没有时间带着你们去游玩了。” 两人听了虽然有些想放弃的想法,但能出远门的诱惑还是让他们对视一眼,继续坚持。 这边,华鼎武手上的杯子往桌上咯地一放,两人的视线转到他的身上,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华鼎武皱着眉:“想去?等自己翅膀长硬了自己去!” 这话被他说得极为轻蔑,两人倒抽一口气,愤怒委屈不甘难过种种感觉充斥胸口,心中悲愤,为什么其他人家的哥哥就拼命地宠着弟弟,为什么自家的两个哥哥就总是欺负打击他们呢? 唐申呵呵直笑,并不阻止华鼎武,只是观察着两个小兄弟的反应。 华鼎武张嘴就是一通骂:“下江南?你以为我们是闲着没事才去的?就算我们闲着没事,我们也有闲着没事的本钱,你们两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凭什么要跟着一起去?想去?行呀,等你们爬到我的官位,或考上举人再说!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给家里添麻烦,你以为我会带着你们去给自己找罪受吗?” 两个孩子低着头委屈,他们也没那么差吧? 华鼎武又训了一通,道理是不讲的,宗旨只有一个,这次下江南没他们份,原因,他们还没那个资格在他身边混。等到他们有本事了,自己下江南去。 两个小家伙耷拉着耳朵离开了,唐申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你觉得,他们会乖乖听话吗?” 华鼎武愣了一下挑眉看他,唐申笑道:“换成是我,如果我非常想去一个地方偏偏大哥不让,哪怕偷偷混在人堆或是行李里,也要跟着去的。” 华鼎武笑着拉拉他的手:“你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别说,上一世小时候他还真的干过,父亲要去北京不带他一起,他就想把自己藏在父亲的箱子里偷偷跟着去。结果个头太大塞不进去还被父亲发现了,揪出来后这件事被拿来嘲笑了好几年,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 所以,唐申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转过眼去:“你真不想带他们去,就把人送书院去或是看起来。若口是心非的,就找人帮着安排上船吧。” 华鼎武笑着把人捞过来狠狠亲了一口,想起来刚刚让他恼火的事又补了一口,感觉把祝允明的气息全洗干净了,这才满意地放开他,开始逼问两人刚刚说了什么。唐申只笑着却不肯说,任凭华鼎武怎么闹都不张嘴,让华鼎武又喝了几缸子醋,闹腾了唐申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两个小的就被二哥亲自押回了书院,一路上敢怒不敢言。其实,若真的在家,他们未必就不敢爬到箱子里混上船再跟着下江南去,可这回到了书院,再想出去就难了。北燕书院管得严,私自离开而没有通报先生或山长,视情节严重可能被会被书院丢出去再也不能踏进一步。这实在是太难看了,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两人下死力读书,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读出个名堂来,到时候不依靠大哥二哥,自己下江南去! 而在华鼎文的东西终于全部收拾好,唐申坐着马车来到了渡口,上了华家租用好的大船。 该送行的人都已经在华家送过了,所以码头上并没有人送行。唐申扶着船舷看着东西一箱箱搬上船,看着文书文墨忙来忙去。似是看得累了,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在想些什么?”华鼎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唐申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你不觉得,码头上哪里有些奇怪?” 82、第八十二章 华鼎武奇怪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唐申却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问了一句:“不觉得港口很空?” 这倒是实话,平时这里来往商船极多,港口总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大小船只可以把整个港口都堆满。可现在,除了一些大船,竟然没有几只小船在港口里,更显得比较空。按理说这个时节,没道理不做生意,可港口却这么空,让人觉得奇怪。 华鼎武看了看,叫来武刀:“去问一下。” 卫亭这个时候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过来:“不用特意去问了,我已经查过,说是南方不少地区大雨有了水患,这才不得已中止了船运生意。据说有些航道已经被当地官府停用,现在大多都是走陆路了。” 唐申皱眉:“水患?可知是哪些地方?” “东南沿海那片。”卫亭将包袱递给武刀,过来说:“离苏州吴县也不远,咱们这一路还是小心些为好。” 华鼎武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南方这个时节一惯多雨,只是竟然多雨到停止航运,看来确实是有些不对劲的。唐申倒是不担心,他在南方长大,这个时节雨水多是正常的,来得多去得也快,只要当地保护好大河的堤坝,就不容易出什么灾害。而唐家在吴县城中,水淹不着。 水面上的风大,华鼎武将唐申押回船舱里去,不让他出来受风。这才去找船主,询问一路的情况。唐申闲着无事也懒得出去风吹日晒,拿了一本书歪在床上慢慢地看。 华家兄弟和卫亭从船主那边打听来的消息是南方最近确实是多雨,水流也会比平时快,但他们这些大船并不会太受影响,尤其水路是走惯的,不像出海会有暗礁什么的,只要谨慎些不要贸然赶路,就不会出什么问题。船主是老水手了,南北这条水路跑了几十年,大风大雨都经历过,非常自信。几人听了也是松了口气,想着即使是行走的日子长一些,只要能安然到达就好。 没有其他的客人,大船很快就开了,唐申放下书从小小的窗子看出去,只能看见许多白云飞快地往后离去,莫名的有些不安。 冬月端了茶进来:“二爷,喝口茶吧?” 唐申笑笑坐起来接了茶,眨眨眼睛问她:“永禄不跟着一起去,你不难过?” 冬月白了他一眼,撇嘴道:“有什么可难过的,他现在干的是正经事,而且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不过一两月的事。” 唐申继续开她玩笑:“是啊,若他干得好,说不定明年你们就好事近了。我可是说了话的,他只要把本钱赚回来,我就允了他。” 冬月满脸通红:“奴婢就说他干什么这么起早贪黑的,二爷您也太不厚道了!” 唐申挑眉:“怎么,你不想嫁他?那行,回头我给他改个条件。” “二爷!” “这是怎么了?”秋香端着一盘子点心进来,就被冬月的一声吼给吓了一跳,唐申笑眯眯地摆摆手让她别在意,秋香看看冬月的模样就知道他可能是又被唐申给戏弄了。放下点心说:“二公子,这是码头上奴婢刚刚买的,还热着。不是什么精致东西,但味道不错,你尝尝。” 唐申一瞧,就是普通的碗糕,这玩意不贵,但味道好又能管饱,所以来往商人饿的时候都会买一块。唐申不是特别爱吃甜的,所以就试着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才发现倒也不甜,味道这行,就又吃了一块。 秋香见他准备拿第三块连忙阻止:“二公子,中午还有别的吃食,这个少吃点吧。” 唐申皱了皱鼻子:“那你就别端这些来嘛,端了又不让吃。” 秋香被他逗得直笑,冬月过来气他:“秋香姐是怕一来一回的冷了就不好吃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秋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自己没这个意思,只是带来想着华鼎武也会吃些。唐申却习惯了几年亲近的下人和他打趣,瞪她一眼:“还准备赏你一块尝尝鲜,现在觉得用不着了。” “哎呀二爷!您别这么小气呀!” 华鼎武走了进来,看三人吵得热闹挑了下眉:“怎么了?” 唐申笑着对他招招手,拿了一个碗糕塞给他:“尝尝味道吧,还不错。” 华鼎武吃了,点点头,早上起得早吃得匆忙又忙了一会,倒也有些胃口,觉得味道还行就又吃了一块。然后对唐申说:“南方确实是有些水患,但似乎并不严重,对我们航行应该没什么影响。” 唐申点头:“苏州那带向来雨水多,官员对水灾治理也不是一天两天,除非百年难遇,否则也不用担心。北方水少,你可能没经历过,其实大雨在南方年年有。” 冬月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是呀,华大人不用担心这个,咱们那边,大雨下个几天几夜都常有,多雨的时候小溪都能变成大河,几天也就过去了。” 华鼎武点点头,他没有去过南方,只听过几次水灾,但没有实际印象。唐申呵呵笑着让他别担心,他也就不多想了,看这几个南方人如此平静,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船行了几天一直很平静,为了防止出事,只要天一黑就不行船了,和来往的其他船只交流下消息,也没听说前面有什么大灾大难,只是水多流得快而已。于是一船人放下心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唐申倒是挺喜欢坐船的,天气好的时候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和华鼎文聊聊天,看看两岸的风景,倒也挺有意思。 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些意外,唐申和华鼎文正在下棋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卫亭突然站起来咦了一声,唐申身边的华鼎武立刻抬头看他:“怎么了?” 卫亭将手搭在眼睛上面眺望了一会说:“前面似乎有什么档着路了。” 所有人站起来看,果然见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河中央,再近了一些就看到原来是两艘船撞到了一块。这里是水流转弯处,本就有些狭窄,水流又快,这一来一往两艘船不知怎么地就撞到了一块将河道给堵上了。 船主马上将船停了下来靠到了岸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挺荒凉,河堤上站了不少人看来是这两艘船上的。船主派人下了船过去问,回来报说那艘南下的船只昨晚夜行,结果没看清加上水流又急,转变的时候方向没控制好撞上了北上的那艘船只。因为撞得挺严重,两艘船只都受了些损失。 华鼎武等人庆幸自己没有赶夜路,否则说不定就出事了。 不过也不能堵在这里,好在都是老船家,为了防止堵路,已经开始动手将船拉向岸边并开始商议解决办法,想来再过一阵就好了。 唐申几天没下地,虽然附近没有什么风景,但也忍不住想下地踩踩。跟华鼎武说了一下倒也没反对,其他几人竟然也都想下地去踩踩,于是,一群主子下人们都下了地在岸边走走。 船家更在意的是什么时候航道能打开,毕竟他们准备赶在天黑前到下一个渡口的,这样也安全些。若时间耽搁得太久可不好。所以船家也带了几个水手过去帮忙,留一些人看着船。 唐申在干燥的沙地踩了一会,坐了几天船只觉得天地都是晃的。甩了甩脑袋深呼吸几下找找平衡,开始打量附近,然后咦了一声蹲了下来。 华鼎武一直守着他,见他这样也跟着蹲下:“怎么?” 唐申指着靠近河面的一个小洞:“看,那里肯定有螃蟹!” 华鼎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抽了下嘴角:“想吃?” “嗯!”唐申前世是不爱吃那玩意的,那玩意里里外外那么多壳,为了吃饱不知道要费多大力,他宁可放弃这美味也不想跟那些骨头壳较劲。不过来了这边不同了,这些小东西自然有丫头们给剥得干干净净的只等他张嘴,自然是喜欢上了。摸了摸下巴,唐申用肩膀轻轻撞一下他:“咱们什么时候去趟阳澄湖吧?吃螃蟹!” 华鼎武好笑,但仍点点头,虽然那东西他不能多吃,但既然喜欢,吃一点也无妨。只是卫亭过来打击他:“那个不一定是螃蟹洞,很可能是水蛇洞或是水老鼠的洞,也可能是□□的。听说味道也不错,要不要捉来吃吃看?” 唐申满脸的恶心:“不要说那些东西!”卫亭哈哈大笑。 华鼎文在岸边采了几株能入药的草,过来说:“那两艘船算是幸运了,撞了个洞竟然没有翻沉下去。不过他们可能需要我们帮忙。” 华鼎武点头说:“可能需要我们送他们到下个渡口找船来拖或是雇用新船。” 果然不一会船主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人。这船毕竟是华家包下的,他不能擅自作主,自然要来问问华家兄弟的意见。华鼎文答应后,他们就商量着各派了三个人准备坐上华家的船去下个渡口。他们的船是货船,华家的船是客船,没办法拖着那两艘船走。华鼎文很好说话,只要他们不要打扰到自己一行人就行了。毕竟身份略有些敏感,也不是没有仇家,还是不要太接近了。 正要上船的时候冬月突然提着裙子跑了过来:“二爷,张公子在那边!” 唐申一愣,脚步停下奇怪地看着她:“张公子?哪个?”脑筋一时未转过来的唐申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为什么冬月会认识。 冬月翻了一个白眼:“张靖宇张公子,张大人。以前常来咱们家的那个。” 唐申惊讶地抬头去看,果然见到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看身形,确实是挺像张靖宇的。低头问冬月:“他怎么在这里?” 冬月摇头说:“张公子未向奴婢说明,似乎是有急事要回苏州的。” 唐申皱了下眉,回头看看华鼎武,华鼎武自然是听见了,就说:“你呆在这里。”说着自己大步走向张靖宇。 张靖宇确实是南下有急事,张家因受了林家牵连,张老爷的官职虽然勉强保住了,但也大不如前,他自己更是没有了直接被去了官职闲在家中,张家有些家底,自然不在乎他是否出去做官,只是张靖宇毕竟是有些不甘。尤其唐申被华鼎武带走后,他更是气愤自己现在无权无势,就想出去散散心。正好家中有长辈过世,张靖宇就决定独自南下,也给自己透透气。谁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华鼎武走到张靖宇身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张靖宇跟他也不过是个把月不见,人没有以前那么瘦那么憔悴,却阴郁一些,没那么爽朗了,想来这些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他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人打扮得很普通,各背着一个包袱,站在岸边。 华鼎武打量他,张靖宇自然也打量他的。一如既往的黑色衣裳,俊美冷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气质,得天独厚的让人不爽。抱拳问好:“华二爷。”并没有称呼他大人,毕竟刚刚看到冬月,想来他只是带着唐申游玩,并不是有公务要办才是。 “张公子。”华鼎武对他印象一般,尤其他对唐申的那点心思更让华鼎武不可能与他热络起来。虽然他一向表现得不积极,也被唐申拒了,后来也没有再联系过,但有这么一段总是让华鼎武有些不爽,所以就显得有些不冷不热。“张公子是要回苏州?” “是,家中有位伯父故去,父亲命我南下祭奠。”张靖宇问了一声,眼神飘向华家的船,看着船边岸上站着的一抹消瘦身影:“华二爷是带……出来游玩?” “唐家准备搬去京城,我陪申儿南下回家看看。”华鼎武摇摇头,他倒是想游玩,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是不方便了。“张公子打算在这里等拖船?” “是啊。”张靖宇不是不想借他们的船同行,但想想华鼎武应该不会乐意,也就懒得开口了。华鼎武却说:“接应的拖船什么时候来说不好,到了渡口估计也要休整几天的。张公子如果急着回苏州不如同我们一道,我们也会在苏州停靠。我们航行虽然略慢,但想来会比这艘船快些。” 张靖宇有些意外,醒过神来连忙拱手道:“这真是再好不过,就是要打扰华二爷了。” 华鼎武摇摇头:“不妨事,你去与船家说一声吧。” 张靖宇很快就与船家商量好,然后带着下人拎着包袱来到了华家的船边。唐申看着张靖宇也上下打量一番,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又笑着说:“张兄,好久不见。” 83、第八十三章 张靖宇看到唐申的时候愣了一下,记忆中或媚惑或清淡的少年变得暖融融的,虽然一如既往的消瘦,但看起来气色却好多了,眉眼间笑意盈盈的,比起以前虽带笑却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要温暖多了。显然,华鼎武将他照顾得很好。扯起嘴角:“好久不见。” 唐申上下看看他的简单打扮:“张兄这是要回苏州?” “是的,伯父过世,回苏州去祭奠。” “原来如此。”唐申对眼前这个有些冷漠的张靖宇感觉有些陌生,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向了华鼎武,有些无辜又无助的样子。 华鼎武笑笑,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上船吧,要了。” 唐申只有乖乖点头,由华鼎武扶着从跳板回到了船上。张靖宇和身后的侍从也很快上了船,船家准备好后就尽快开船了。 因为行得慢,看航程约还要七八天才能到苏州。张靖宇知道后,谢过了华家兄弟,进了自己的舱房就没有出来。 唐申皱了下眉,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过去和他说说话。毕竟两人也是朋友,看他如今这消沉的模样,唐申也是有些在意的。而且他相信以张靖宇的风流潇洒,自己对他的打击算小的,估计还是受到这一阵朝廷上的风波牵连才这样的吧。 可是身边站着华鼎武,间接是那风波的制造者和策划者,他总不能进去说华鼎武坏话。于是有些小纠结的在张靖宇的舱房外转来转去,看得华鼎武好笑。 张靖宇自然也在房间里听到声音了,唐申人瘦性子又懒,所以脚步总是软绵绵的拖沓,尤其这里是船舱,走在木头上自然更是响亮。知道他在意,却有些不太好意思来打扰自己,笑了笑站起身,将门打开了。 唐申正转着圈呢,见他开门吓了一跳,眨眨眼睛:“呃,张兄。” 张靖宇侧身让出路:“要进来吗?” 唐申点头,走了进去。张靖宇并不关门,走回去舱房里。唐申坐在舱中唯一的凳子上,他就坐到了床上。两人一人一边,倒也不近不远,就这么互相面对面坐着,不疼不痒地说着话。总之就是各种客套各种问候,再聊聊近况,一句多余和亲近的话都没有。不是唐申不想说,而是他当初因为不想与张靖宇在一起,所以刻意没有仔细了解过张家的情况,导致现在没有办法起这个头。而张靖宇则是不太想问得仔细,他很清楚唐申现在的状态,从他脖子上的痕迹就看得出来。 于是,说了不过一刻钟,唐申就无奈地站起身来告辞了,张靖宇起身几步送他到门口,见他有些失落,笑了笑说:“你莫要在意太多,我无事。” 唐申转头看看他,叹息一声,点头道:“张兄是有抱负的人,这天下终会有你的天地。只是小弟忍不住想要劝一劝你,太过急进而尝试捷径,说不定就是走上了死路。张兄有才华有能力,脚踏实地不是更好?” 张靖宇愣了一下,轻笑:“申儿,有时候,身不由已。” 唐申皱了下眉,叹息一声,点头说:“是小弟想得肤浅了。”又笑了笑说:“张兄若是不累,晚上可来甲板上,我们决定吃烧烤喝酒玩乐。” 张靖宇哈哈大笑:“你们也不怕把船给烧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就分开了,唐申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张靖宇也关了房间的让自去休息不提。 晚上确实是要烧烤的,因为昨天早上在港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老头扛着两筐的鸡叫卖。因为好奇他把鸡卖到这个港口来,所以唐申派人问了一下,结果知道老头丢了钱袋,只能卖了鸡凑盘缠坐小船回家。唐申就难得好心一把花钱买了下来,但鸡太多吃不完,就决定今天晚上一口气烤了大家一起吃。 不想赶夜路,所以到了渡口就停下船,那两艘船的人很快下船离去了,剩下的人拿出几个火盆,将收拾好的肉呀,菜啊全部拿出来,几坛酒也被送了上来,热热闹闹地准备在甲板上办烤肉大会。 月朗星稀的晚上,水面上微风徐徐,波光粼粼。主子们一圈,丫头们一圈,小子们一圈,船家们一圈。身边都放了盘子,里面放着已经腌好的肉。唐申很兴奋地拿起一根铁条,将肉穿插起来,放在火上开始烤。 这烧烤在唐家是经常会做的,尤其是冬天,华家倒是没吃过,所以个个都觉得很新鲜。其他人都很好奇地看着唐申和冬月的举止,然后跟着一起学,再闻着香气流着口水等待烤熟。 卫亭笑了:“这就是普通的烤肉嘛,申弟喜欢吃这个?” 唐申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铁条上的肉,听到他问就点头。 卫亭笑着说:“那改天一起去打猎吧,师兄的箭法很好,让他猎些山鸡兔子之类的给你烤来吃,味道更好。” 唐申皱皱鼻子问身边的华鼎武:“直接烤?不会很腥吗?” 华鼎武点头:“会有些腥味,最好还是带回来处理过再吃比较好。” 华鼎文倒是吃得少,眼睛放光地看着手中的烤肉:“熟了没有?这串熟了没有?” 唐申看看他的鸡翅膀和蘑菇,点头:“熟了。” 华鼎文立刻拿起来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有一个人放开了吃,其他人就吃得越来越多,最后就开始抢。难得能这么甩开膀子吃肉,不多吃点怎么行? 唐申吃东西一向斯文,除了吃烤肉,烤好了直接就上嘴咬,满手满脸都是油。华鼎武爱洁,很有些受不了这些烤黑的肉和被薰黑的铁条,唐申笑着撕下一块肉塞到他的嘴里:“别在这里摆你的贵公子谱了,累不累?” 华鼎文一边咬着肉一边点头:“申儿说得对,摆什么谱呀!啊!卫亭!那块肉是我的!” 卫亭叼着肉得意洋洋:“谁抢到算谁的!嗯,这块鸡腿真好吃。” 张靖宇一边吃着肉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鸡肉,并在身边的唐申不注意的情况下将两块肉换了过来。华鼎武立刻狠狠一记眼刀飞过去,将肉给抢回来,并且也没有递给唐申,自己咬了起来。 唐申看他满脸的油腻,哈哈大笑。 华鼎武瞪了他一眼,看他火光中灿烂的笑脸,最后也只能塞他一块肉堵上他的嘴。 吃肉,喝酒,甲板上热闹喧嚣,引来周围不少人探头观看。 等到几乎把所有肉消灭,船上每个人都吃得撑了。下人们开始打扫,主子们则下了船散步去消消食。 这个渡口不小,但远离城镇,周围停的也大多都是货船,这个时间,也都各自去休息了。 唐申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嘟囔:“短时间内我再也不想吃肉了,好撑。” 华鼎武瞪他一眼:“撑还拼命吃。” “你塞过来的。”唐申不满。吃东西也是要看气氛的,大家都吃得开心自然胃口也好,吃得多了也没注意到,等到吃完了才发现胃都快要撑爆掉。“以后这事应该叫上征明兄一起,吃不完都全部塞给他,省得自己吃多了。” 华鼎武好笑:“你当他是无底洞吗?什么东西都塞给他。”唐申自己食量一般,尤其嘴又挑,所以吃不完不喜欢的就全部让人送给文征明,文征明也来者不拒,每每吃得幸福无比。 唐申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笑:“我们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华鼎武摇头无奈。 似乎是吃了这次热闹的烧烤让众人间熟络了起来,张靖宇也不再显得死气沉沉,平时大家一起在甲板上聊天说话晒晒太阳,气氛很好。 只是到了江南地界,天色开始越来越差,阴雨绵绵让人都快要发霉了。 唐申看着水面上飘过去的动物尸体,沉下脸道:“这雨,似乎比往年要大些。” 张靖宇点头:“而且连绵下了个把月,实在是有些不正常。虽然有停过,但到底还是下雨的时候居多。看看两岸的堤坝,明显涨了许多。” 华鼎文凑过来看看,皱了下眉:“这水面离堤坝只有几尺的距离了,是不是有些危险?” 卫亭点头:“若再涨一些,哪处堤坝一旦坏了就麻烦。” 张靖宇问船家:“明天就能到苏州吧?” “是,明天就能到渡口。”那船家的眉头也皱着,也有些担忧。“看来,这航道也要停运了,不然可能会出岔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华鼎武好一会才说:“到了苏州,我想先去知府衙门一趟。” 其他几人点头,有华鼎武这个锦衣卫头目在,只要去一趟提醒下,知府就不敢放着不管。这样即使会发大水,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麻烦。 终于到了苏州,天仍然在下雨,虽然不大,但几乎齐着码头的水面仍然让人放不下心来。唐申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下了船,站在华鼎武身边看他注视着水面的眼睛,叹息一声拉拉他的袖子:“我对苏州不熟,不如我们先去客栈等你,让张兄陪你去一趟知府?” 华鼎文也撑着一把伞过来说:“我也去一趟,我虽然不能治水,但若真的出了水灾,疫病也是要小心的。我不放心,过去也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 几人点点头定下了行程,卫亭和唐申在苏州城里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休息,其他人由张靖宇带领立刻去了知府衙门。 卫亭站在窗边看着周围绵绵烟雨下的江南建筑和青古板小路,雨帘下的飞檐白墙,木窗黑瓦格外的清灵干净,被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绿色树叶和大红的灯笼更是为眼前的景色增色不少。笑着说:“都说江南景色秀美静谧,真的不假呢。” 唐申看惯了,不觉得哪里特别,只端着茶暖手指:“卫兄没来过江南?” “江南来过,毕竟也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只是苏州这边确实是没有来过。”卫亭坐回桌边,接过秋香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说:“好茶,都说江南人杰地灵风景出众,只希望这次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坏了这里的灵气。” 唐申笑起来说:“卫兄什么时候当起了风水先生不成?其实,若真的有了水难,这城里是不会出事的。城中自然有引水渠将水排出去,靠近的堤坝也会有人把守加固。让人担心的只有城外,若是那些普通百姓附近的堤坝出了问题,就麻烦了。” 卫亭点头:“是啊,若出了难,受苦的也是百姓。只希望一切还不到那个地步。” 华鼎武等人回来得很快,看他身后几个衙役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华鼎文拍掉身上的雨水,喝了口茶缓口气,略有些放心地说:“这位知府大人还算不错,挺有经验,各种东西准备得齐全,堤坝也有让人加固日夜看守,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华鼎武对唐申说:“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只希望去吴县这路上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张靖宇摇头说:“不要紧,这一路都是走陆路,虽然也会有几座桥,但都是石桥非常牢固,大水冲不坏,不会影响到去吴县。” 卫亭不明所以,多嘴问了一句:“张兄对这一路很熟?” 张靖宇干笑了两声,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眼唐申。在去年的时候,他经常来往长州吴县去和找唐申的,自然对这一路熟得不行。 唐申看着华鼎武有些臭臭的表情瞪着自己,好笑地凑上去亲了一下,见他的脸色缓过来,这才说:“若行得快些,这路上大概需要两三天时间,倒真的不用担心出事。咱们是今天就走还是休息一天?” 华鼎武的眼神略略黯了一些,声音低沉:“那明天再走吧。” 唐申愣了一下,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什么,不好意思地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当下一行人吃了一顿正宗的江南菜,沐浴过了就早早休息。只是华鼎武和唐申的房间里一直都有传出一些一些奇妙的声响,吵得众人睡得有些不安稳,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而第二天早上抱着唐申下楼的华鼎武更是得到了华鼎文狠狠一顿臭骂。 知府大人借了几辆马车和车夫送他们出发,华鼎武也没有客气,让秋香冬月将里面收拾得舒服些,抱着唐申坐了进去。张靖宇则是必须和众人分开,约好若办完了事就去吴县唐家再聚。 这一路确实很顺利,很快就到了吴县地界。唐申离开数月很有些想念,掀了帘子一边指路一边四处看,即使溅到雨水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远远的就看到了唐家大门,唐申的心情更是飞扬了起来。“就是那儿!” 武刀跳下去敲门,开门的石头看着眼前的体面小厮抓抓头:“找谁?” “石头。” 石头刷地抬起头,看着那辆马车里熟悉的人惊喜大叫:“二爷!您回来了!” 84、第八十四章 唐申非常开心地蹦着下了马车,石头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武刀冲过来拉着他又蹦又跳,说来石头与唐申年纪大小差不多,人也机灵,以前唐申去哪都会带着他,与唐申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见着他回来,石头格外的开心。 门里听到声响的其他下人也将脑袋伸出了大门,一看到唐申立刻叫了起来,不一会满宅子人都听见了,许多人冲出了房子围着唐申行礼问好。唐申笑眯眯地看着,点头叫他们起身。不一会就看到陈管家冲了出来扒拉开人群:“都滚回去,一个一个没得规矩了!围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散开!”然后看着面前的唐申行礼:“给二爷请安,二爷您可回来了!” “陈管家辛苦了。”唐申扶他起来,陈管家从小看他长大,虽然也有些尊卑之分但到底情分不同,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半天这才放心:“听大爷说二爷一个人留在京城养病,可不是让人担心吗?现在可好些了?病治好了?” “正养着呢。先不说这些,去把客人都迎下来。” 一听到有客,所有的下人都规矩了许多,也不热闹了,毕恭毕敬地把所有人请下了马车,然后引进了唐府大门。 刚刚走进去,就看到唐寅抱着一个孩子大步往外跑,看到唐申惊喜得冲了过来:“申儿!” “大哥。”唐申迎过去,唐寅抱着孩子,不好拉着弟弟打量,急得围着他直转圈圈,唐申好笑地伸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这是哪个?” “是老大,谨儿。”唐寅知道唐申不喜欢孩子,就顺后把孩子反身不知道塞到了谁的手上,这才拉着弟弟上下好一通打量,笑着说:“嗯,气色好多了,看着人也精神。华太医果然医术高明。” “多谢唐公子夸奖了。”华鼎文笑眯眯地抱着孩子站在旁边,他刚刚走过来站在唐申不远的地方,因为唐寅转了几个圈乱了方位,所以就站到了自己前面,反手就把孩子塞到了自己手上。可看他眼神粘在唐申身上下不来的模样,估计是没注意到谁抱了他的孩子吧。 唐寅这才留意到几位客人,一看华鼎文华鼎武都到了,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连忙放开唐申的手就给他们行礼。 华家兄弟也知道他是爱弟心切才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行,并不介意,好一阵的客套后客人们都被迎进了唐家。华鼎文倒是挺喜欢不哭不闹的谨儿,抱着就进去了。 唐家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也不多富贵,整个宅子里没什么奢侈的东西,简单大方带了些精致秀丽。唐寅的字画到处挂了不少,显得很有书香气,华家人倒都是很喜欢。 一行人进了前厅里坐下,丫头们刚刚送上了茶水,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唐申转头看着门外站了起来,果然唐广德邱氏和丁氏都到齐了。 唐广德一眼就看到了站立着的小儿子,眼睛马上就湿了。这孩子独立上京,解救了兄长好友,自己却病重不起,单独留在京中养病。唐家二老一起到他就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小半年不见,更是担心得时不时伤心落泪。眼下听人说儿子回来了,有些咳嗽在养病的唐广德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邱氏和丁氏也紧紧跟了过来。 唐申还没请安就被父母紧紧攥住,父母激动的话都说不好了,他只好暂时将客人们放在一边,轻声地安慰着,回应他们的问话。 华鼎武端着茶看着眼前的三人,唐申的长相不如唐寅俊美,却清秀得多,比较像邱氏。二老看来对唐申格外疼爱,唐广德拉着儿子的手不断在他头上肩上拍拍,有些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说什么却只有那几句“身体好多了!”“嗯,回来就好!”邱氏则是拉着儿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会说胖了一会说瘦了,一会说累了吧娘给你去做吃的,偏偏又拉着儿子不放。 比起自家不着调的父亲,唐家父母一看就是很慈爱的类型,华鼎武看着他们就有些不奇怪唐家兄弟清净剔透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丁氏抱着儿子唐询也是在唐申身边关注了半天,见他平安也就放心一些,转眼就看到了正在华鼎文手上的大儿子唐谨。然后就留意到了原来还有其他的客人,而且长相气度都非常出众,有些惊讶地看了丈夫一眼。 唐寅见父母亲一时半会的也不会腾出空来关注一下客人们,就给妻子介绍:“华太医,华大人,这是我内人丁氏。” 丁氏连忙将孩子递给身后的丫环行了一礼:“民妇丁氏,见过两位大人。申儿在京城多亏两两位大人关照,请受民妇一拜。” 她这举动终于惊醒了唐家二老,两人也马上回过神来给两人行礼。华鼎文华鼎武自然不敢受,连忙请他们起身,互相客套了一番,也不分什么尊卑上下,大家都胡乱坐着说话。其实主要是因为唐家二老不舍得和唐申分开坐。 丁氏倒是不好留下来坐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安排客人们的住宿。唐申看到,对冬月示意了一下,冬月点头拉着秋香跟了出去,她自然知道华鼎武的东西要送到哪里。 邱氏也不管客人,拉着唐申似乎有问不完的话,唐广德虽然一直和几人客套着,但明显一颗心都系在小儿子身上,有些问题都问了两三遍了。华鼎文看了好笑,就说:“唐老爷不用这么客气,这些天我们还得在府上打搅一阵的,不如留些话明天再说如何?我们也赶路赶得有些累了。” 唐广德自然赶快说好,唐寅就站起来送几人去休息。华鼎武看了唐申一眼也站了起来,唐申在他走到身边时突然抓住他的手。华鼎武挑眉看他,唐申微微笑道:“我一会就回去。” 华鼎武捏了捏他的手,点头走了。 邱氏有些奇怪地看着华鼎武再看看唐申,唐申笑笑不解释,只抬手拢了一下母亲的鬓发:“娘,您长白头发了。” 邱氏瞪他一眼:“若你们这几个孩子让人省点心,我哪里会长这个什么白头发!”说完也抬手抚了下,有些紧张地问:“真的长了?” 唐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摇头:“骗您呢,没长。”再转头看着父亲:“爹,您可是真长了。” 邱氏看着唐广德有些花白的头发叹息一声:“你爹就是爱瞎操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得多可不就长白头发嘛。” 唐广德咳嗽两声,喝口茶压下,说:“混说,我都多大岁数了,几根白头发还长不成了?” 唐申皱了下眉:“爹,你病了?” “有些受凉而已。”唐广德摆摆手不在意,他这半年总是时好时坏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也小五十了,看得开了。 唐申仍然紧皱着眉:“爹,今天晚了些,明儿个让华太医也给你看看,他医术确实很好。” “好。”唐广德笑着应下,他还要去京城呢,自然不想病歪歪的。 唐寅将几人安排好又回来,丁氏也过来了,一家人在一块说了好多话,直说得唐申有些头晕了这才连忙罢休,让唐申回去休息。 唐申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看到了正在忙进忙出的秋香和武刀武剑,自己这里没有很多下人,永禄和同喜又被留在京城,现在一时半会的,除了几个粗扫下人,就只能用华家的人了。 秋香看到他回来行了一礼:“二公子。” 唐申点点头进了房间,没看到华鼎武愣了一下,秋香笑着说:“二爷有些累了,睡着呢。” 唐申往里屋一伸头,果然华鼎武正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对秋香道:“由他睡去。杏娘呢?” “杏娘姐姐说是调去老夫人那边了,现在是给谨少爷做奶娘的,这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丫头,冬月就说去收拾东西搬过来,想来一会就到了。” 唐申点点头,有些累地揉了揉额头,指着一个正在抬箱子的下人:“带几个人打水来给我沐浴下吧。”那下人连忙点头应下出去了。 唐申累极了没有胃口,洗了澡就往床上钻,趴到华鼎武身上就睡。华鼎武确实是有些累,但再怎么累,这么重一个人压上来还是马上就醒了。抬手将他拥在怀里搂紧,声音闷闷的:“回来了?” “嗯,好累,先睡一觉再说。” 两人在这边睡得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丁氏见唐申屋里没有大丫环,就安排好几个粗使下人后把事告诉了邱氏,毕竟现在内院还是婆婆当家的。自己一个当嫂子的也不了把自己身边的丫头留给小叔用,自然还是由邱氏派她身边的丫头最好。 邱氏一听小儿子这屋里没有丫头,才想起来杏娘被自己留下当奶娘了。正好冬月也在说这事,就带了冬月和一个叫映儿的丫头送了过来。结果一进屋就看到床上相拥着睡觉的两个人,愣了一下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脸色发青。 秋香看了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冬月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马上做出一副很正常的模样走了过去,一边将两人的床幔放下一边故意地嘀咕着说:“又来了,压在一块睡都不会累吗?秋香姐,咱二爷刚刚喝过药了吗?要是忘记了华大人醒了又该生气了。” 秋香笑着说:“用了,二公子自己个儿都记着呢,喝了药泡了澡后才睡的。” 邱氏看了秋香一眼,转身走出里屋,问:“这位姑娘是?” 冬月立刻说:“太太,这位是秋香姐姐,华夫人身边最能干的大丫环呢。永禄同喜不是不回来嘛,华夫人怕咱们二爷一路回来,身边没有丫头照顾,特意派了秋香姐姐来呢。” 秋香对着邱氏行了一礼:“奴婢秋香,给唐夫人请安。” “快免礼吧。”邱氏不是不醒事的人,笑着点了点头:“我这小儿子身子骨不好,这一路辛苦你照顾了。” “能照顾二公子是奴婢的福气。”秋香不敢多话,不知道这位夫人对里面两人是个什么想法,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多嘴。 邱氏点点头对冬月映儿说:“仔细照看着二爷和华大人,有了什么差错仔细你们的皮!”又交待了好一通吃用,这才回去了。 冬月叹息一声:“秋香姐,怎么办呀,太太看着不是很高兴的呀。” 秋香也叹了一口气:“是啊,看来这事还得二公子自己想想办法了。” 邱氏自然是不高兴的,她再没见识也看得出来儿子和那个紧抱着他的人叠在一起睡觉的原因不会简单。怒气冲冲地回到了房间,正好逮着了大儿子,拍着桌子怒吼:“申儿和那个华大人是怎么回事?” 唐寅被母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张红木桌子,这么大的声响,母亲手骨没事吧?但听到她问的话就更加犹豫了,没有马上开口。 邱氏一看就火了,大儿子肯定是知道的!“你竟然瞒着我们!快说!” 唐广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邱氏把所有的丫头小子都赶了出去,儿媳妇也没留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揪着手帕哭道:“我这去给儿子送丫头,结果看到这两个人穿着里衣就抱在一块睡觉!申儿还……还……我养个儿子容易嘛?怎么就和一个男人搅和到一块了呀?” 唐广德气得真咳嗽,指着唐寅的鼻子吼:“你给我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要去看看!我到要看看那个男人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说着就要下床! 唐寅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拉住了:“爹,您冷静些,听我说呀!” “冷静?冷静个屁!”唐广德气得眼睛发黑:“我就说你怎么一个人回来把他留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还留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华家,说!那华家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唐寅无奈极了,使劲地拉着父亲,还挨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说道:“他们两人是自个儿愿意的!”见两人同时愣住,唐寅放开父亲叹息一声:“他们两个,早就互相倾心了。” 85、第八十五章 听了唐寅的话,唐家二老都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有些不能明白刚刚唐寅所说话的意思。唐寅见此也无可奈何,只有实话实说:“爹,娘,申儿喜欢那位华鼎武大人,华大人也是真心喜欢申儿的,他们是自己决定在一块过日子的。华大人对申儿非常好,照顾得无微不至,申儿能平安无事到今天,除了华太医的救治,都是因为有他细心照顾申儿的关系。” 唐广德愣了好一会终于醒过神来,拍着桌子怒吼:“混帐!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有理了不成?这种悖德的事,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们唐家世世代代清清白白,就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丢尽祖宗脸面的事来!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那华鼎武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做出这种丑事来!” 唐寅皱了下眉,没有动。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看得多,也就见怪不怪了,何况华鼎武对唐申确实很好。唐寅并不是没有排斥过和想过要阻止,毕竟这事并不顺应常理,对唐申也没有好处,同样的理由唐申当年也阻止过自己的萌动。只是比起自己的犹豫,唐申的坦然让他有些无从下手。时间长了,看惯两人之间的温情相处,越发无法动手去分散。所以现在让他去,唐寅有些抬不起脚。 唐广德一看更加生气:“怎么,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唐寅叹息一声:“爹,没用的。” 唐广德越发的生气,邱氏也哭着说:“寅儿,申儿是个好孩子,他一向规规矩矩的,这一定不是他自己乐意的对不对?啊?你去劝劝他,别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来,不然这以后可怎么活呀?咱们是为了他好,他那么懂事精明,一定懂的!” 唐寅转头看着她:“娘,以申儿这种懂事精明的性子,您觉得他可能会不明白这事是轻是重吗?他自己心里比咱们谁都清楚,却依然决定和他在一块,就不是咱们能劝回来的了。” 唐广德掀开被子下床:“他敢!他若不给我清醒过来,我就没他这个儿子!” 唐寅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唐广德甩开他的手指着唐寅的鼻子:“你还是他大哥,你怎么能由着他做出这种事来?你又是什么居心?你别忘了,你在苏州那会和那个姓祝的,还是申儿阻止了你!现在轮到申儿了,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 唐寅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爹,我和申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男人和男人,你说,有什么不一样?”唐广德气得不行,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指着大门对唐寅说:“我不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现在去把申儿给我叫来,我倒要知道,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申儿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他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唐寅不想去,邱氏哭得越发大声,唐广德也越发的生气。 这边的动静终于闹腾得外面的人都听见了,有机灵的就给主子们通风报信去了,丁氏抱着孩子挑了下眉,心中微动,却仍然坐下了,摇头说:“二爷和其他人不同,他的事,我们不能参合。且看着吧,二爷不是那么好相予的,爹娘不一定就能把他掰过来。” 冬月也是马上就得了消息,她本就是邱氏身边的丫头,小姐妹几个自然是熟得很,有一个丫头马上就过来把事告诉了冬月。冬月皱着眉听完,又细问了几句,就赶她快些回去不要让太太发现了。 进了屋子,看见正在收拾东西的秋香和映儿,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秋香的身边:“秋香姐,咱们去收拾一下二爷的药吧,这些衣裳也不多了,就让映儿收拾着吧。” 映儿比冬月要小些,挺忠厚的姑娘,点着头说:“秋香姐去吧,这边我一会就能弄好。” 秋香则是看出冬月有些话要说,就放下手中的衣裳点头跟她出去了。两人在小间里一边整理着药包一边轻声说话,听了冬月说的主院里的事,秋香也皱起了眉:“唐老爷和夫人竟然这么生气,可这有什么可气的呢?我们夫人可高兴了。” 冬月叹息一声随手拨着簸箕中的药材,小声说:“这怎么一样呢?我们太太一直觉得对二爷有些亏欠,毕竟哪家的孩子十来岁就辛苦当家呢。加上二爷身子不好,又是最小的一个,太太自然是千般宠万般爱,可为了这事这么生气,再加上老爷,想来是不会退让的。” 秋香一边拆着药包一边说:“我与二公子是不怎么熟悉的,但我们夫人一向对他赞赏有加。二公子是个有主意的,你在这边想东想西,不如直接去告诉了二公子,让他自己有个准备。” 冬月皱皱鼻子,看看左右没有人,凑过去在秋香身边小声说:“我不敢告诉二爷知道,是怕二爷和老爷夫人闹翻了去。” 秋香眨眨眼睛,怎么可能,那可是他的爹娘。 冬月叹息一声:“咱们家二爷,说好,那是真好,跟菩萨一样,人善心好从不为难别人,就连唐家的佃户们都对二爷敬重有加。平时大灾小难的,咱们二爷也从来都不吝啬。可要说不好,那就是性子太冷硬了。咱们家里一屋子主子都是好性子的,都说人善被人欺,以前也没少被人看轻过。只是咱们家大爷二爷争气,这才有了好日子。可这吴县上下都知道,咱们唐家二爷,不是好惹的,惹急了说翻脸就翻脸的。” 秋香有些不相信地说:“看你这话说的,多吓人哪。要我说,虽然唐老爷太太不允许二公子和咱们二爷在一块,但本心上说,是为了二公子好的。二公子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不明白?自然也就不可能和他爹娘闹翻的。” 冬月点着下巴想了想没说话,她心中有些不安。二爷人好绝对没有错,但惹急了绝对糟糕。比如徐家表小姐,把二爷惹着了,被二爷几句话吓得滑了胎,二爷也只是轻飘飘一句真可惜。冬月是女人,换位思考一下徐欣,也觉得二爷在这件事上太冷酷太凉薄了,毕竟稚子无辜呀。所以,在她心中,唐申即使不会和父母闹翻,估计也会让家里闹腾得够呛。 秋香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唐家二爷是个神仙一样的人,长得好看,悠然出尘,性子也温和可亲到没有脾气,就算有脾气也都是对着华鼎武发的。平时连动弹都懒,清清静静的人,怎么可能会和家里人闹翻什么的。冬月这丫头肯定是想得多了。 不过到底,唐广德那边没有派人过来,估计也是念在唐申刚刚回来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晚上吃饭,唐家二老却以身体不适没有来。 华鼎文睡了一个好觉,吃饭的时候听说此事还想去看看,被唐家兄弟拦了下来。唐寅只说父母休息了,暂时就不打扰吧,唐申则笑着说没事,习惯了就好了。 这话说得奇怪,唐寅多看了弟弟一眼,见他低着头绕着络子,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拉了拉他,见他看过来,轻轻地皱眉示意了一下。唐申笑着拍拍他的手,招呼着客人们用饭。 华鼎武也看了看身边的唐申,唐申没有抬头看他,只夹了一筷子菜给他:“用饭,不用想东想西的。”华鼎武无奈,只好抬手吃饭。 今天一桌子菜,全部都是唐申喜欢的,是邱氏精心准备的,可惜,现在她实在是不想顶着一双桃子样的眼睛过来,只能留在房间里唉声叹气。而唐广德则是气得头痛,用了药后早早睡了,气饱了,饭也不肯吃了。 唐申的胃口倒还不错,吃了七八分饱后就停了手。华鼎文华鼎武也用得不错,唐家厨子的手艺绝对一流,比华家只强不弱,卫亭也不客气地多吃了两碗。 用过了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唐申和唐寅留下说话。 先是叫来了陈管事问清了家里上下的事,接了册子核对了一遍东西,见没差就让陈管事去休息了,两兄弟散去众下人,开始说话。 唐寅先说:“你来信说京中的宅子已经寻好了?” “嗯。”唐申靠在椅子上,精神不错,笑眯眯地说:“是个庄子,不在京城内,京城内到底还是不实用了些,就在城外,也不远。庄子里也能有点出产,多少赚个饭钱。” 唐寅失笑,瞪他一眼。又点点头:“这样也好。我的差事也差不多定下了,就去北燕书院。山长的信我也收到了。” “那宅子离北燕书院很近,依山傍水的,想来你也会喜欢。”唐申摸了摸下巴:“只是贵了一些,我手中可用的钱全部都扔进去了。房契在我那边,明儿个拿给你。” “好。”唐寅点头,父亲年老病弱,弟弟又不在身边,唐家现在是他当家。房契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自然要由当家的和主母管着的。“家里的几家下人都是家生子,都带了去吧,下人也不用另外添置。这老宅子就空着吧。” “也行。”唐申没什么意见,又说了一会话,见差不多了,唐寅说道:“爹娘对你和华大人的事,很是反感。” “我猜得到。”唐申托着下巴低着眼帘:“反正依了他们是肯定不行的,只能让他们慢慢习惯。我以后还是住在华府里,平时会回去一趟,时间长了也就没事了。” 唐寅见他想慢慢磨,倒也没反对,毕竟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担心地说:“你还是要和华大人好好说说,让他别介意,爹娘并不是有恶意。” “嗯,我会说的。” 两兄弟在这边说,华鼎武那边回了房间,却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长相并不难看。他坐在一张小凳上守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院门的方向,所以华鼎武一进来,就看见了他。 这少年看到华鼎武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跳了起来跑进了屋内。华鼎武皱了下眉走了进去,就看到一个妇人正在和冬月说些什么,而那少年就缩在她身边。 杏娘被突然冲到身边的小度吓了一跳,转头看过来,就见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冷俊男子走了进来。那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看过来,也让她有些发慌。 冬月见了连忙说:“杏娘姐姐,这位是华大人。” 杏娘连忙行礼:“民妇杏娘,原是二爷的贴身婢女。给华大人请安。” 华鼎武的眼睛看向缩在她身后的小度。杏娘连忙介绍说:“这孩子是方行度,是民妇丈夫的弟弟,他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请大人别和他计较。” 华鼎武挑了下眉:“他就是小度?”唐申跟他提过方行舟兄弟,有些印象。仔细打量一下,确定不是会让自己吃醋的人物,就有些奇怪他过来这里做什么? 杏娘笑着摸着小度的脑袋说:“小度心智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平时民妇都带在身边,他也能帮着照顾一下民妇的儿子。只是小度喜欢二爷,知道二爷回来了,就一定要来看,民妇擅作主张,就把他带了来。若小度行为有所不当,请华大人见谅。” 华鼎武点头,没再理他们,自行去了换衣裳后坐到一边看书。小度一直缩在杏娘身边打量他,却不敢靠近。杏娘也是身负重任过来的,所以就坐在一边和冬月说话,也不准备马上离开。直到轻轻的脚步声过来,小度眼睛一亮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华鼎武抬起头,从窗子看出去,就见那孩子凑在唐申身边开心地笑着,唐申摸摸他的头,很疼爱的模样。 唐申也是有些挂念,拉着小度轻声问了好些话。小度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气色好,表情也多,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可见小度的兄嫂将他照顾得非常好。 只是小度似乎很着急,要拖着他去什么地方。唐申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窗边的华鼎武,华鼎武放下书走了过来。小度仍有些怕他,紧紧缩在唐申身边瞪着他。唐申拍拍小度安慰一下,让小度带自己去他要去的地方,小度立刻兴奋地拉着他跑了进来。 86、第八十六章 小度带着唐申去的是一个小房子,小小一间,四周是一片空地,也不知道这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在中间建了一间小屋子是做什么用。华鼎武左右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但唐申却是马上想了起来,笑着对他说道:“这是一个小佛堂,进来吧,小心脚下。” 华鼎武挑了挑眉,依言跟着他走,注意到唐申和小度每一步都踩在石板中间,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也小心了自己的步伐。走到门边,唐申很不得体地一脚踩着门槛让他和小度先进,华鼎武看看他有些奇怪但仍走了进去,唐申这边把门槛上的脚放下,道:“我在这里有几个小机关,这门槛进来踩一次,出去踩一次,踩多了就可麻烦了。” 华鼎武惊讶,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佛堂,一般大户人家都会有一个佛堂供信佛者修心供奉用,像华家就在后院建有一间佛堂,只是唐家这个佛堂小一些罢了。不过唐家这个佛堂明显是简单的过了份,长明灯下,南墙上挂有一张苏绣的观音像,挺新,并不是旧物。佛像下的香案上摆着瓜果香炉,地上放着几张蒲团。非常简单,连祖宗牌位都没有供奉。 小度跑到了佛像前,先是拜了拜,然后走过去掀开佛像,在墙上摸准了位置用力一推,一块四方的砖石就被推了进去。然后又伸手进墙体里掏摸了一阵,就听咔嚓一声响,西墙角落里的墙体突然有四分之一的部分突了出来。 小度跑到那突出来的部分,从衣领里掏出一把挂在绳子上的钥匙,从那墙侧面的一个孔洞里插进去,一扭,再扶着墙滑到了一边,露出一个向下的台阶。 唐申取了灯,走了下去,华鼎武立刻跟上,小度取了钥匙也跟了过去。 台阶没多长,很快到了底,唐申将灯摆在墙边的一个灯架上,拍拍手四下打量,笑着说:“不错哦,小度辛苦了!” 华鼎武看着这个长长的房间,有些惊讶。这里比起仓库,更像一个大房间,桌椅床榻都有,甚至连简单的厨具都有,墙边也有气孔并不气闷,很像是避难用的地方。 “申儿,这里是……” “本是闲着无聊做的一个仓库。”唐申走到角落里翻看几个箱子,里面放了不少的米面稻谷,一个大缸里也有了满满的清水,“去京城之前做的,没想着要顶什么用,只是做着玩罢了。” 华鼎武四下看看,笑着说:“我倒是觉得不错的,有什么事在这里躲一躲倒也方便。” “只盼它用不上才好呢。”唐申盒上箱子,拍掉手上的灰尘,在小度头上拍拍:“小度好厉害,真的做好了呢。” 小度笑得又害羞又得意,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唐申四下看,小声地介绍着所有的摆设。几人正四下看,突然听到上面传来声响,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人一脸警惕地探头看着里面。看到唐申愣了一下,扯着大噪门:“二爷?您怎么在这?”来人正是当年五贼之一的王老三。 “老三,今天你值夜?”唐申笑眯眯地对他招招手,老三高兴地跑来:“是啊,俺下午睡觉呢,醒来就听方大哥说你回来了,还想着明天早上去给你请安呢。” “你是看见长明灯灭了才来的?”唐申也高兴的狠,难怪今天没见着这大块头,原来值夜去睡觉了。 老三点头:“嗯哪!这屋子外面有机关,尤其是晚上都没有人会靠近,俺也只是过来转一圈,结果发现灯灭了,地窑门开着,怕进了什么人,就过来看看。” 唐申取下灯说:“我只是来看看而已,现在也看完了,出去吧。” 回到了佛堂,老三踩着门槛让人都了来,再将门关上,送他们回去休息。 小度一直依在唐申身边,似乎是很怕满身冷肃杀气的华鼎武,都不敢大声说话。华鼎武倒是不在意,他在听老三说刚刚的佛堂和机关的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回到房间,杏娘还在,给两人送上宵夜。 唐申现在吃东西有诸多忌口,就把宵夜给了小度,看着杏娘挑眉:“娘让你跟我说些什么?” 杏娘也不含糊,行了一礼道:“太太让奴婢劝您别和华大人在一块,奴婢看太太和老爷都非常反对这事。老爷甚至已经让太太去给您寻个媳妇,说不管什么人都好,要马上给您成亲,还打算不让您回京城去了。” 唐申点点头,转头看着正皱着眉的华鼎武,笑着凑过去亲他一下:“没事,交给我就好。” 华鼎武有些不放心:“你要怎么做?” “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唐申摆摆手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家现在到底是由我和我大哥说了算的,他们要让我成亲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你别胡思乱想,这事没有那么严重。” 华鼎武倒不怕唐申想成亲什么的,只是担心他难过。华家二老知道天生孤煞的儿子有了可以陪伴一生的人,高兴得根本不管是男是女。所以在京城,两人在一块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没有人给过唐申脸色看。现在唐家二老这激动的样,估计唐申要吃一些数落。华鼎武知道他其实很在乎家人,怕他会被伤害。 杏娘接着说:“太太让奴婢跟二爷您带个话,您屋里现在的两个丫头,冬月和映儿都是好的,又都是家生子,让今天晚上让您收了一个。” 冬月原本站在一边,听到这话吓得脸色苍白。她服侍太太这些年,太太不是不知道自己和永禄那小子那点事,连二爷都同意的,怎么现在突然要打这个主意?冬月只觉得心都凉了,虽然她知道二爷不会收了自己,但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把自己推出去,她实在是不能不难过。另一个丫头映儿却是一愣,红着脸低下了头,脸上隐隐有些喜意。 杏娘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对唐申说:“太太还说,华大人与二爷您住在一个屋里实在是不合规矩,也显得失礼。华大人是贵客,太太已经准备好了客房,请华大人过去住着。” 唐申托着下巴听完了,见杏娘不再说话,问:“这些就完了?” 杏娘笑着点头,唐申就道:“行,我都知道了,你先带着小度回去吧。” 小度有些不舍得唐申,唐申拍拍他的头:“小度乖,晚上了,要去睡觉了哦。” 小度只好点头,由杏娘牵着他回去了。唐申重新托着下巴,看着华鼎武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东西,那碗鸡丝馄饨怎么也吃不完一样。唐申眼睁睁看着那修长漂亮的手夹着筷子,挑起一个馄饨,抬起来,馄饨从筷子上滑下去,然后那筷子就送了两滴汤汁进他的嘴里。 看了几遍,唐申笑了起来,伸手把那筷子取走放下,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伸手捧着他的脸上下打量,笑着说:“京城里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杀神华大人,竟然也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呀。” 华鼎武没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深黑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唐申看着他的眼神愣了一下,想了想正色说道:“我既然决定和你在一块,这些事,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你放心,爹娘自小就最疼我,他们再怎么生气也都是一时的,不可能不要我了。只要我和你在一块过得好,他们慢慢就会接受。我不怕他们逼我什么的,我只怕你放弃了。” “我当然不会。”华鼎武连忙握着他的手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坚定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就只有你而已。” 唐申脸红,依到他的肩上任由他圈着自己,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让人心安,哪怕是为父母不能体谅而产生的一些不快,也在这怀里渐渐消去:“你要信我,我不想要别人的。” “嗯,我信你。” 华鼎武自然没有去客房,别说他不想去,唐申也不会让他去的。得到消息的唐家二老当天晚上就没有睡好,恨不得当时就冲过去把那个和自己儿子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给赶出门去,可他们也不敢,只能决心第二天和儿子好好说说! 偏偏第二天一早难得地放了晴,唐申和唐寅两兄弟一大早就带着几位客人出去晃荡了,直到晚上才回来,因为在外面都用了饭,也是直接就洗洗睡了,连父母的面都没见着。 连续这么逛了两天,四下里能去看看的景色都去了,华家兄弟玩得很不错,心情大好。唐广德和邱氏两夫妻却是着急上火了,满嘴的水泡,看得华鼎文都有些担心。 终于第三天再次下雨,虽然雨不大,但唐申也没有出门,终于过来和爹娘坐下说说话。 唐广德靠在床上,邱氏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坐在窗边的唐申。唐申这两年长大了,外表越发的清俊秀雅,气质蚶劣执盼尴薜姆缜椋┳乓簧聿剂霞糜挚泶蟮呐圩樱莩龀镜煤埽鍪强吭诖氨咦牛腿缁话愕暮每础g袷峡醋懦錾亩樱椒5哪压u夂19拥降资悄睦锊欢跃14谷灰鸵桓瞿腥私梁驮谝豢槟兀克执厦饔帜芨桑さ糜趾茫院蠖ㄈ皇峭蚴虏怀畹摹t偃14环肯突莸钠拮樱父龃厦髁胬暮19樱庖簧枚嗪茫克侵浪碜硬缓茫运膊挥斜鸬囊螅磺笏狡桨舶部炜炖掷值纳畹嚼稀?伤衷诤鸵桓瞿腥私猎谝豢椋挥形蠢床凰担舛献泳锏氖拢趺茨茏瞿兀 唐广德阴沉着脸,狠狠地瞪着唐申,见他面容宁静一点反应也没有,终于是气得忍不下去,直接问:“你和那个叫华鼎武的,是怎么回事?” 唐申回过头来,淡然地看着他两人,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好一会说了一句:“你们理解成我和他已经私定终生就行了。” 夫妻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唐申歪着头有些调皮地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把我赶出家门,就变成私奔了。” 唐广德气得双手发颤,指着唐申一脸的愤怒:“混帐东西!这些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唐申看看唐广德气得发青的脸暗暗叹息,一向对自己没有一句重话的父亲今天摆出这个表情,就证明这事不能善了。可他知道,他既然认定了华鼎武并决定和他在一块,除非两人的感情消失,否则他是不会妥协的。活了这么些年,唐申对一些事早就看得淡了,生一回,死一回,能有个人牵挂陪伴剩余的一生,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要幸福。 唐广德撑着身子就狠狠骂了一通,什么天理不容,违背人伦,大逆不道,毫无廉耻之类的话不要钱的喷了出来。唐申低头听着,却并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该怎么样过日子,他自己有数。父母气不过,让他们说说就是了,他不好顶撞,但也不会听的。当然,并不是不难过,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这些阻碍,这些难听的话,也尽早会听到。 唐广德说得气都喘不过来,抬眼却见儿子姿势都不变一下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指间玩着腰上系的络子。“给我跪下!” 唐申皱了下眉,跪他倒是不怕,但他这身子骨,跪在这种冰冷的地面上,绝对是对身体的一大损伤,他不想早死,所以一直很小心。知道会惹父亲生气,但为了不生病他也不得不顶撞了:“爹,我身子骨不行,受不得凉。” 唐广德一愣,气得不行,拍着床板怒吼:“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唐申皱眉:“您的意思是,我跪下来,受了凉,在鬼门关边走一圈,就是将您放在眼里了?” 唐广德抬手指着他气到说不出话来,他自然不舍得让小儿子受伤,但他这么理直气壮的模样还是把他给气到了,突然就伸手就从手边胡乱抓了一件东西砸了过去。 在邱氏的惊呼声中,一个黑色的牛角雕刻就那么直直地冲着唐申的额头飞了过去。 87、第八十七章 唐申有些惊讶地看着飞过来的东西,又看到了一脸惊慌的母亲和满脸错愕的父亲,这一闪神,就没有及时避开,好在那东西砸得也不准,从唐申的额角飞了过去,带起一层血皮,滑出一道血痕,鲜艳的血滴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衬得本就白的肌肤越发的苍白如雪。 邱氏一声惊叫扑了过去,流着泪拿着帕子在那额角上小心地擦着:“你这孩子怎么不闪呀?啊?疼不疼,疼不疼?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爹能害你吗,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呢?我们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这么傻呢?”说着伏在他的肩上哇哇哭了起来。 虽然额角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但唐申并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有些怔怔地任于母亲抱着,好一会等着母亲哭得小声了些,才淡淡地说:“我既然决定的事,就不会允许自己后悔了。”他伸手托着母亲坐到旁边,取过她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眼泪:“爹,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和鼎武在一起要面对什么,我比你们都清楚。” 邱氏听得怔忡,拉着他的手焦急地说:“申儿,你若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以后可怎么做人呀?走出去都被人戳脊梁骨!你又聪明又能干,何必做那让人瞧不起的事呀?啊?申儿,算娘求你,娘只求你好好的呀!”说着又拉着唐申的手痛哭。 唐申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紧紧抿着的唇和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唐广德从刚刚的愧疚中走出来,狠狠瞪着他:“你是做死也不肯让步了?” 唐申微微挑眉,直直地看着他,鲜红的血液边,乌黑的眸子清澈明亮,看得唐广德心如死灰。抬起手来有些困难地指着他道:“你给我想清楚,你若是不回头,就不再是我儿子!” 唐申拧起眉没有说话,邱氏着急地哭叫:“申儿!申儿!你别做傻事呀!” 唐申叹息:“爹,娘,儿子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儿子只知道,儿子与鼎武在一块很开心,他对我很好,非常宠我管我,让我觉得舒服快活。”看了看一脸震惊的邱氏和唐广德,唐申抽回手拢在一起平静地说:“人活一世,长则百年许,短不过二三十年罢了。儿子身子虚弱,精心调养也不知道有几多寿长,儿子很想珍惜这些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尽可能让一生都快快活活的。那些指责诋毁谩骂儿子都不在乎,等儿子化为一捧黄土,更听不见见不着,又有什么可在乎?儿子只想为自己活着。至于子嗣,唐家已经有后,儿子虽然自己注定无后,但有鼎武陪伴一生,足矣。” 唐广德立刻怒吼:“你怎么又知道他会陪伴你一生?” 唐申笑得洒脱:“就算不能陪伴一生又如何?今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已经幸福到足够让我回味,即使哪天分开,我也不后悔。” 邱氏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绝望。儿子不会回头的,即使他爹不再认他,他也不会回头的。她有这样的感觉,伸手想抓,却看着儿子转过来的视线顿住了。听着他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娘,只要儿子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唐广德再一次气得脸色发青:“开心?你以为你和一个男人在一块能快活?他迟早也是要成亲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啊?” “他不会成亲。”唐申很自信,低头轻笑,“他没办法碰除我以外的人。” 唐广德有些听不懂,但仍火气不小地吼:“你根本就是被他那些甜言蜜语给骗了!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的?那些话根本都是说来骗你的!” 唐申笑笑不语,唐广德喘口气继续骂:“你生病,咱们砸锅卖铁也给你治!你不成亲,就让寅儿再生个孩子过继给你也行!但咱们得抬头挺胸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你想一辈子让人指指点点的瞧不起吗?”再喘会气,唐广德语重心长:“你听他说那些漂亮话,以为他对你最好,那都是骗你!他出生富贵,怎么可能一生无婚无子?再来,他在朝中为官,最重名声脸面,怎么可能对外人说他就你一个?他与一个男人在一块,会让朝中同僚和皇上怎么看他?他尽早会撑不下去!申儿,你是我们最爱的孩子,爹娘难不成会害你不成?” 唐申支着下巴想了想,发现他爹说的这些理由完全都不存在。首先,那个男人会说甜言蜜语欺哄他才奇怪了,他只说会实话,即使那些实话听到耳里比甜言蜜语更动听。再说,他成亲?他要是能成亲,华夫人就不会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了。最后,名声脸面?他只要有那身杀气就够了,管他什么名声脸面的,而且,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喜欢一个男人,尤其这次告假,皇上也早就知道,看他连御医兄长都拖着一起下江南来照顾心上人,就知道他对自己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思。 看看这些,他还担心什么?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会感激他今天对自己的专一和用心的。所以,他必须回应他,在他爱着自己的时候,努力回应他平等的感情,并和他一起努力将这段感情长久的维持下去。 唐申笑着说:“爹,娘,不如这样吧。在您两位有生之年,如果他变心,我就马上和他分开成亲生子。若他坚定不移,您两二位就不能阻止我们在一块。” 这条件听着是可以接受,可咂摸一下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这样不就是说,他们不能阻止他们现在在一块?而且儿子这意思,难不成是只要那男人不变心,他就决不回头? 唐申掰着手指头说:“不管怎么样,我也得在京城里呆个三五年的,您二老这三五年里也在京城里看着,只要他成亲,或是去了妓院之类不干不净的地方,再或是和哪家小姐有了什么传言,只要属实,我马上就回家准备成亲。三五年后,我病好了,若他还对我一心一意,就算是非常难得了。儿子若过得不错,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您二老活够的时候,他若还是对我坚定不移,也就足以证明他的用心了,儿子自然不能辜负了,难得有一份真心,儿子可不想浪费了。” 过了好一会,邱氏有些结巴地问:“你……你这是说,只要他不放弃,你就不回头了?” 唐申眨眨眼睛,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露出雪白的牙齿,点头说:“我喜欢他,所以只要他还喜欢我一天,我就不会放弃的。” 这话听得邱氏脸红,却有一些触动。儿子这么欢快明亮的笑容,真的很少见到。她的儿子是一个内在极为成熟懂事的孩子,什么都淡淡的,像是一幅山水画一样的清雅出尘,却也非常缺少色彩。有的时候,难免会觉得他有些不像正常的孩子那样爱笑管跳的活泼可爱,却也成熟得让人有些心疼。但现在才知道,他是会那样笑的,笑得那么快活,那么自在。 “啪。” 一粒白子落在棋盘上,本就七零八落的黑子越发的无路可走。可那执黑的人显然漫不经心,随手捏起一粒黑子选了一个位置就放下,光看那落到白子中间去的黑子就知道他现在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下得白子那方完全没有意思了。 华鼎文不下了,托着下巴看着一脸焦急的弟弟:“这么担心?” 华鼎武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抬眼看着窗外,从窗子可以直接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人。虽然下雨,有些雾蒙蒙的看不清,但他也确实没有早该回来的人。自唐申被唐家二老叫走,华鼎武就一直焦躁,担心得团团转却被唐申命令不许跟去,只好在这里陪着华鼎文下棋。 可该死的,他怎么能静下心来下棋? 华鼎文跟着看了一眼外面,没有看到人,回头抬手收拾棋子:“申弟不管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也终归是他们的儿子。再说,他毕竟没有十恶不赦,只不过是和你在一块罢了。” 华鼎武知道他说得不错,可他就不放心。唐申的父母气成那样,唐申不但没有一开始就去解释,反而硬是拖了两天,这无疑会更加惹怒二老。自己不是没有劝过,但他却笑着不在乎地摇头,华鼎武明知道不应该,还是想着拖一天是一天,结果今天唐申被叫走,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回来,怎么能不让他着急? 最终忍无可忍了,华鼎武站起来:“我去看看。” 华鼎文连接拉住他:“你站住!你不能去参合!”见华鼎武一脸的焦急不安,华鼎文叹息一声道:“你不要关心则乱,想清楚,唐家父母就是因为你才对唐申生气,你去了,他们岂不是更生气了?一个不好闹得大了可怎么好?你放心,冬月不是说了,若是有了什么不对会马上来叫你吗?且安心坐下,才这么一会,不会有事!” 华鼎武坐下了,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身上隐隐有杀气翻涌,看来确实是担心得不行了。华鼎文完全可以想象若是唐申被折腾了一番,他绝对会不管不顾地冲去给唐家父母一顿好受。好笑地摇摇头,叫来在一边玩那些机关模型的卫亭,让他陪自己下棋。 终于,一道鸦青色的人影从雨中慢慢出现,撑着一把黄色的伞,就这么悠然地一步步走了过来。华鼎武身上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去,华鼎文好笑地看了过去,眼睛却猛地一细,站了起来冷声道:“文书,去拿我的药箱来!” 88、第八十八章 唐申的肌肤一向很白,所以额角的鲜血也就越发的触目惊心,尤其唐申刻意没有去治疗,导致那血流得挺多,沿着脖子一路染红了雪白的衣领,将一身鸦青色的衣裳染出一片黑色。 华鼎武死死地盯着那伤口,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唐申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边笑着对华鼎文说:“不要紧,只是擦破一些,我想施个苦肉计嘛,所以就没管它。” 华鼎文看了一眼弟弟,叹息一声道:“你要施什么计我是不管的,但你可知伤到这个地方,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为了防止弟弟大开杀戒,华鼎文已经将事说得很轻了。要知道伤在头上,向下一些就伤到了眼睛,重一些可能就头破血流而死,即使向上一些,也可能划破头皮而毁容。 唐申感觉到华鼎武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瞪他一眼后对华鼎文说:“我知道,我没那么蠢的。父亲丢的力气并不重,只是那牛角雕刻正好有个尖角,正好划过了而已。”这话刚刚说完唐申就后悔了,因为华鼎武身上的杀气明显更重了,而且手也挣扎得更厉害,一副要冲出去给唐广德好看的模样。 唐申连忙再瞪他一眼,将他这个想法扼杀在萌芽里!那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爹! 华鼎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的血擦净,清洗过伤口,观察了一阵发现确实只是擦破了血皮,不算是很严重,这才拿出药膏抹匀,再将药递给秋香,让她留意给他三个时辰用一次。这才起身拉着卫亭:“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卫亭摸摸鼻子自觉地跟上,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现在的气氛不是很好,他还是跟着华太医出去喝酒比较安全。 而他们走出去后,秋香也拉着有些傻乎乎的映儿以到了熬药时间为由逃了出去,走前还非常体贴地把唐申需要更换的衣服拿了出来。让唐申不得不感叹,这些人真是聪明呀。 唐申站起身,走到衣架前,转头看他,眉头一挑。 华鼎武抿着唇过来,帮他宽衣。唐申就这么站着,双手张开,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服侍。华鼎武从小不喜人靠近,所以衣服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因此手艺还不错。唐申歪头看着忙碌的男人,嘴角微微挑起来。 华鼎武没好气地瞪着他,脸色阴沉:“怎么,你很高兴?” “嗯,爹娘让步了。”唐申自然是高兴的,配合地收手将衣袖套进去,“这件事惹爹娘不高兴在我意料之中,但既然我愿意陪着你坚持走下去,他们也只能无话可说。虽然他们就算是弄出什么来阻挠我也没有用,但没有这些阻挠自然是更好的。我受了一点点伤,又不痛不痒,反而能让爹娘冷静一些,自然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低头看他整理腰带的手,唐申伸手覆上去:“我不能让爹娘像华太师和华夫人那样欢欢喜喜,总不想让他们太给你难看。” 华鼎武的手顿住,叹息一声,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看那伤口。刚刚流了些血,看着狰狞,现在清洗后又上了药,能看出来确实只是一些血皮被擦破,抹上药已经无事,伤口上也只有一点血点了,估计两天也就能结痂,只要好好用药,连痕迹都不会留下。这才强忍下了满腔的愤怒低声道:“我宁可他们给我脸色看,也不想看你这满脸血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天知道他刚刚多害怕,生怕走过来的人是个假的,那血痕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似乎满张脸上都是,吓得他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傻傻地看着。 理智午夜了那是唐申的爹娘,不是他可以报复的对象,可一想到自己护在心尖上的人竟然被他的亲生父母伤成这样,他就恨不得过去给他们一些教训。 “还疼吗?”在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吹,气息拂过,带来一些轻轻凉凉的感觉,非常舒服。唐申笑着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腰依在他怀里,华鼎武小心地不让他擦到伤口,拥着他轻声地说道:“别再有下一次了。” “嗯。”唐申好笑,他以为自己很喜欢玩苦肉计不成?他可是很怕疼的。抬头拉下他的脑袋,吻上那被抿得有些发白的唇,刚刚吓到他了吧。 华鼎武狠狠吻着他,紧紧抱在怀里,感受他温暖熟悉的气息贴在自己的身上,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算了,那是他的爹娘,自己能怎么办呢。 只是在晚上用饭的时候,拥着唐申的华鼎武狠狠瞪了上座的两位老人一眼。那冰寒肃杀的目光吓得两人全身发颤,听着华鼎武咬牙切齿一般地冷声说道:“只此一次!” 唐广德气得不轻,却不敢动。他虽然有些清高自负,本性却是懦弱唯唯诺诺的。被华鼎武瞪了一眼只吓得低头不敢说一个字,也没有时间在乎他拥着自己儿子的举动了。而邱氏则更是害怕的缩了一缩,华鼎武是长得好看没错,可这么一个穿着一身黑,乌黑冰冷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满和杀意的人只会让人害怕,她除了担心地看了一眼儿子的伤,一句话也不敢说。 唐寅坐在父母身边,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下午听说了后担心得不行,若不是听华太医说只是小伤无大碍,他也是忍不住有些愤怒的。他真是想不到,父亲怎么能动手拿东西砸人!先不说弟弟做的是对是错,就算是错的,大可以罚他跪祠堂,甚至是家法伺候也是正常,哪有他亲手砸人的道理?他真的是气得不轻。 唐申坐在他身边,看到了,轻轻地拉了拉他,唐寅看向他的伤口,仔细看看见已经妥善处理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声托华鼎武小心照顾着他。 华鼎武对唐寅的印象一向不错,点头应下了,当真就坐到他身边,夹了只大虾帮他剥了壳再放在他的碗里。 唐申哭笑不得,他不过小伤,而且也不是伤在手上,至于这样吗?瞪他一眼让他收敛些,不要再刺激爹娘了。华鼎武看了唐家二老一眼,见他们确实面容僵硬地瞪着自己,想想也就放下了,只是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饭后,唐家二老请两人一起留下,华鼎文挑了下眉也一屁股坐下了,唐寅更是毫不退步地也在另一边坐下,卫亭摸着鼻子想了想,也坐下了。好嘛,所有人都没走,全部坐在这里,听唐家二老有什么话说。 唐广德在这么多人面前显得越发的拘谨,但看着小儿子,到底还是咬咬牙说了:“华大人,我这小儿子……” “我会好好照顾他。”华鼎武直接打岔顶了回去,噎得唐广德翻白眼。唐申叹息,果然这男人对父亲仍然是极有成见的。可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看来今天也不会善了了。 唐广德板着脸道:“华大人如厮身份地位,以后定是要成家立业的,你将我儿置于何地?” 华鼎武哼了一声冷声驳道:“您二位也不过是怕我朝三暮四对不起申儿,给了他委屈。我视申儿如珠似宝,今生有他一人足矣。您二老相信也好,不信也罢,申儿必是在与我在一起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定不能让他离我而去。” 在座的人除了唐家二老都非常平静,邱氏却哭道:“华大人,我们申儿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您放他一条生路。我们不求他攀权附贵,只求他平平安安如普通人一向活下去罢了。” 唐申不高兴地皱起眉:“娘,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攀权附贵了?谁攀权附贵了?” 邱氏不敢说话,绞着帕子四下看不敢与儿子对视。唐申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说的是什么混话?我与鼎武在一起怎么就成了攀权附贵了?您是哪来的这种可笑至极的想法?” “放肆!”唐广德也气了,儿子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夫妻,他们难道还是为了他好?“你说的才是什么混话?有这么和母亲说话的吗?你的礼教呢?” 唐寅也忍不住皱着眉冷声道:“这攀权附贵到底是什么意思?申儿做了什么,怎么就攀权附贵了?” 原来,徐显回到家后,徐夫人给邱氏寄了一封信。信中措辞小心,极隐晦地说了一些京城中唐申的事。说是传言,但唐家二老怎么会不明白?那信中说唐申说是在京中养病,其实是给京中一个高官看中,被人收了当男妾。又说唐申是贪图京城繁华奢靡,而那高官又位高权重,才自愿献身不愿回家。 唐家二老自然是不信的,自己儿子是什么人他们很清楚,当时还措辞严厉地回了一封信。可现在这人就在眼前,两人的关系又这样,儿子又这般的顶撞,他们自然是忍不住想歪。 唐申听得又是猛拍桌子,站起来就走到外面怒吼:“方行舟!” 方行舟也在吃饭,听人传二爷找立刻飞奔过来,唐申道:“去一趟长州,辛苦点打断那徐老五的手脚!告诉他,再敢把我的事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把他当年做的丑事全部吐露出来!” 方行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二爷吩咐的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准备出门。邱氏哭着追了出来:“站住!你是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人家也是好心,即使误会了,也由不得你打断他的腿!” 唐申烦死了,那徐显怎么就那么记吃不记打呢?既然不记得,他不介意打到他记得为止!瞪着方行舟:“去!” 方行舟自然不会不听,立刻就要走,唐广德也跟出来怒吼:“给我站住!” 唐申见反正也闹大了,自己的名声反正也臭了,也不在乎了,甩开母亲就瞪着眼睛怒吼:“在你们眼里我唐申就是这种人?你们看着我长大十八年,我做过一件亏心事吗?” 邱氏大哭:“那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一定要跟一个男人呢?我们也不过是想让你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又哪里是什么亏心事不成?” 华鼎武见唐申气得脸涨通红气息急促,知道他是真的气坏了,怕影响他身体立刻过来将他拥进怀里安抚了几句后推给华鼎文。然后瞪着开始害怕的唐家二老冷声道:“申儿性情高洁品行端方,你们身为他的父母,不理解他也就罢了,竟然还这般的无理取闹!申儿身体不好需要时刻小心照料,你们说这些胡说是想让他早夭不成?”越说越气,那说说的话竟然都带上了内劲,震得两人脸色苍白,口中翻甜。 89、第八十九章 唐广德怎么可能会想要伤害自己的儿子?可他自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他还太小,不明白人言可畏,也不明白那些所谓的爱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更不明白当万家灯火中,他一个人老去会有多么的悲凉。今天的一切说得好听,可那些无牵无挂又没有未来的生活说结束就结束了,到时候,申儿要怎么办?华鼎武有家世有地位,别人只会说他回头是岸,可换成申儿,人家只会嘲笑讥讽指指点点。他们一心一意呵护着长大的小儿子,怎么能让他承受这些? 想到儿子的不理解,想到他的执迷不悟,想到眼前男人的中伤,唐广德气得眼睛发红,嘶声怒吼:“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儿子面前?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要拆散我们一家才甘心?” 华鼎武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疯魔掉的父亲无语了,这种钻了牛角尖又顽固不化的人,以他的脾气那就直接动手教训了。可眼前这个是唐申的父亲,就算他伤害了唐申,唐申也是不允许自己伤害他的。 华鼎武扭头看着在华鼎文的帮助下已经平静一些的唐申,他坐在椅子上,全身翻涌着悲伤和无奈痛苦的气息,对上自己的视线里满满的难过和歉疚。华鼎武却勾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让唐申一愣,很可爱地歪头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很明白。 华鼎武平静地说道:“申儿,为了让伯父伯母安心,我们成亲吧。” …… …… …… “啊?” 这声啊不是唐申一个人发出来的,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上扬地声调发出了这个音节,其整齐程度堪比声乐教室。 华鼎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一拍手高兴地说:“好办法呀!二弟果然妙计!我这就去准备成亲的聘礼用具,申弟的嫁妆等物就要麻烦唐兄多费心了。” 唐寅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也只能很傻兮兮地哦了一声,然后还更加傻兮兮地点了点头。 唐申怒了:“为什么是我嫁?这是在我家,明明是我娶他嫁来着!” 华鼎文安慰:“反正都是成亲,有什么区别呢,而且你穿凤冠霞帔肯定比他漂亮。” 这是安慰吗?这是安慰吗?尼玛不带这么安慰人的! 唐申一脸控诉地瞪着他,华鼎文继续安慰:“反正你也已经是他的了,还在乎这点小事干什么呢?” 唐申瞪得更加狠,大有用眼神杀死你的意思。 卫亭在一旁小声地说:“难道只有我看到唐伯父快要晕过去了吗?” 所有人转头,就看不仅是脸色铁青摇摇晃晃的唐广德,邱氏已经晕倒了,正由一个丫头扶着。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讨论的话题有些奇怪,虽然很美好,但两个人男人成亲实在是前无古人了,而且,两个男人要怎么成亲?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华鼎文立刻去观察两位老人的情况,这两人确实是已经撑不住了,尤其是唐广德,甚至受了一些内伤。一时也不知道是刚刚被华鼎武的内劲震伤的还是被气的,但确实是受了些冲击,需要马上调养。 唐广德被马上送回了房间休息,在迷糊了一阵后醒来只觉得身子沉重,头晕眼花。不禁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心中苦闷不堪。 唐申也非常担心,但华鼎文说得轻松:“没事,只是一时气血不畅,养一养就好。” 对于华鼎文的医术,唐申是信得过的,当下也就放心不少。这时,唐广德让唐申进去说话。 唐申坐在床边,看着脸色灰败的父亲,心中感慨万千却又无奈之至。他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四没放火,只是爱上一个男人,碍着谁了?父亲这么不依不饶的,他真的有些累。他不是不明白他的顾忌,他也能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受伤害。可他又不是瓷娃娃,他有血有肉有思考有决断,受伤害这些事先不提会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又能有什么了不起?他难道是那种受了伤害就一蹶不振或是会自残性命的人吗? 所以,他不能理解父母的阻挠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或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但现在,他开始懒得去沟通解释了。 坐在床边,唐申伸手将父亲的被子向上拉了一些塞到他的下巴下,就像父母以前常做的那样,再轻轻地掖好。 这个举动让唐广德醒了过来,看着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儿子,和他眼中闪过的湿润光芒,唐广德一把握住他的手:“申儿,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爹也没有别的指望,你就和那人分了吧!和他在一块真的没好处!” 错了,好处大了去了。唐申没有抽回手,只是看着他坚定地摇头:“不,爹,我会和他在一块一生一世的。” 唐广德绝望了,哽咽道:“你难道想要爹死不瞑目吗?” 唐申扭动一下手腕将手抽了回来,他胸口越发的闷痛,只想逃离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他现在格外的想念京城,想念华府,想念孩子一样闹腾的华太师和闲不下来的华夫人,想念和华鼎武两人在一起时的安静幸福,他有些后悔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他直直地看着唐广德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爹,我爱他,这一生,地老天荒沧海桑田我也只想和他一起走下去。我不要成亲,我也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他在我身边。您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我注定会和他在一起的。您放心不下,就好好活着,看着我们走下去,若您真的死不瞑目,也请原谅儿子任性一回了。” 唐广德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苦笑两声,点点头,突然抬手指门一声怒吼:“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也不再是我唐家的人!滚出去!” 外面的人全部静了下来,华鼎武气得几乎要拆了房子,被华鼎文和卫亭死死地拦下了,唐寅担心不已地冲了进去,在里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华太医,华太医!” 华鼎文吓了一跳,立刻松开华鼎武就冲了进去,华鼎武也飞快地甩开卫亭跟了进去。只见唐寅扶着唐申一步步往外走,而唐申捂着嘴的手指缝中,鲜血正不断涌出来。他咳嗽一下,那些血就滴答地从指尖落下,触目惊心。 “申儿!”华鼎武心如刀绞,冲上前去打横抱起唐申就冲了出去,华鼎文皱着眉跟了出去,卫亭看了看床上气喘吁吁却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的唐广德,哼了一声也走了。唐寅目送他们离开,看着地上的点点血迹,转回头来,平静得几乎冷漠地看着唐广德。 “父亲,你凭什么责骂申儿?” 唐广德甩回头瞪他:“怎么,你也想忤逆我吗?” 唐寅冷笑:“申儿从小到大,可曾忤逆过你们一分?我们唐家原先只是普通商贾,无钱无势,若不是申儿经营,何曾有今天?父亲您在其中,享受着他赚来的钱财与地位,却可曾做过一件真正为申儿着想的事?他乖巧,他懂事,他精明,在你们眼里他就理应付出这些不得有任何怨言。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和一个他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就成了你们眼中的大逆不道,既然如此,您又有何脸面在此大逆不道的人赚来的身家中生活?” 丁氏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得泪流满面:“相公,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去看小叔吧?啊?走吧,咱们走吧!” 唐寅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一想到好不容易养得脸色红润的弟弟病发吐血的样子,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可今天说这些诛心之言,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那是他的父亲,是对他严厉又慈爱,小时候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画画的父亲。 他没有勇气去看唐广德,只是依靠着妻子瘦小的肩膀,缓缓走出了房间。 门口的丫头担心地看着有气无力走出来的唐申,想想孤单一人留在里面的唐广德,伸头看了一眼,瞪大眼睛急得一声尖叫:“老爷!老爷昏过去了!” 今天晚上注定是不眠之夜,唐家四人没有一个好过,邱氏和唐广德都晕了过去,唐寅伤了元气也昏睡过去由妻子照料,唐申更是直接病发,脸色腊黄嘴唇发紫,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 华鼎武杀了唐广德的心都有了,他后悔极了,他为什么要带唐申下江南?可想到之前唐申接到家信时那高兴的样子,再来一回他也仍然会带他来的。可现在,他只恨不得抹去唐申的记忆,再带他回到京城,再也不踏入唐家一步直到唐家二老死的那天! 华鼎文一边给唐申针灸,一边看着弟弟握着唐申的手一脸阴沉又杀气腾腾的模样,叹息一声道:“不要担心,虽然是病发,但并不严重。申弟这些日子以来在京城一直养得不错,这次没有伤到根本,再调养一阵就能恢复。” 华鼎武点点头,一言不发。华鼎文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只有闭嘴了。 当夜,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雷电交加,仿佛老天爷在发怒一般。华鼎武一直守在唐申的床边寸步不离,握着唐申冰冷的手,不断在他耳边说着不要怕。他可是知道,唐申是怕雷电的,所以,他要陪着他。 天蒙蒙亮,雨势终于小了,却仍然没有停。屋檐下院落中一片水洗过的清净无尘。偶尔有风丝随着轻风飘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当一滴水飘到唐申的脸上,华鼎武注意到唐申皱了下眉。他瞪大眼睛俯下身去看,就见唐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一会才定下神来,看着他疲惫不堪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嘶哑:“你没睡?” 华鼎武笑,点头:“昨夜打雷了,担心你害怕。” 唐申皱皱鼻子,有气无力地拍拍身边的床铺:“陪我。” 华鼎武立刻除去了外衣钻进被子,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额头,不发烧了,太好了。“对不起。” 唐申在他怀里摇摇头,伸手揪着他的衣角:“我心甘情愿的。”我心甘情愿,所以即使忤逆不孝,也不想放弃和你在一起的幸福。 华鼎武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定不负你。” “你敢。” “不敢。” 两人拥得更紧,虽然累,虽然难过,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可没有睡一会,就听到外面有人一声大叫:“堤坝塌了!”床上的二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90、第九十章 久居江南的人,遇到这样的气候,总是会有一些预感的。凭经验会抓紧时间加固堤坝,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离开家园。 可是一大早的,就有许多身上充满泥泞的人出现在吴县,个个神色凄凉憔悴不堪,一打听果然是城外略远一些的村镇因为暴涨的河水冲垮堤坝而逃难来的。据说昨天夜间那场暴雨,被冲垮的堤坝比想象的还要多。 县太爷已经立刻派人去查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吴县,才几个衙役,连守军都没有,哪里有办法那么快修复。于是只一天时间,吴县里就被众多的灾民充满了。 华鼎文华鼎武自然关注,不过看县太爷张大人很勤劳,一切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放心。加上唐家这个样子,就让卫亭去打探一下,并没有急吼吼地出去插手。何况,唐申病发,就算用拉的,也休想让华鼎武离开床榻一步。 唐寅说:“这些年江南一直收成不错,加上江南富户们多慈善,想来安置这些难民并不成问题。我也让人备好了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唐家在多年前被先皇恩赏过,一直是吴县有名的大善人,在衙门需要的时候,总是会站出来尽一些绵薄之力。所以今年这般的大雨,得了有经验的下人提醒,唐寅也早早备了一些粮食药材等等。 华鼎文对唐寅很欣赏,尤其他收集的药材很齐全,更是难得。他并不担心什么灾民,朝廷自会处理。他只担心疫病,出去转了一圈,见灾民们虽然疲惫憔悴,但在妥善安排后都还算健康,甚至不少人已经返回家园开始帮助修建堤坝房屋,也就略有些放心下来了。 因此,那些灾民就放在一边,唐家里该治病的继续治病,该养身的继续养身。 唐申靠在枕头上乖乖喝了药,看华鼎武转身将药盏递给秋香,又接了温帕子来给自己净脸净手,忍不住笑,得了他一记瞪眼。 华鼎武伸手贴着他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再把把脉,确定他并不什么大的不妥这才放心,但一想到他前几日的行动就忍不住训斥:“何必那般顶撞伯父?” 唐申叹息,握了他的手:“倒不是有意为之,只是父亲的态度有些过分。我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更不是会轻易放弃原则的人,更何况是爱情。” 华鼎武听了心中温暖,坐到他身边将他拥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炽热的胸膛,与他耳鬓厮磨,“我不在乎的,早知道你会被气病,我宁可让他为难一阵。”华家二老对两人的事一直是抱着支持的态度,所以华鼎武并没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唐申。一向强大的他被人保护,让他感觉新鲜,更多的是感动,但看着他病发,只余下满腔的愤怒和心疼。 唐申摇头,他既然爱华鼎武,这样的冲突就早晚会有,逃避和拖延都不是他的性格。比起一日拖过一日的行为,他更希望能直接明了的让父母明白他的心意。这不仅是对父母的诚意,也是对自己与华鼎武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向有些懦弱的父亲竟然反对得如此激烈,弄成今天这般。 靠在他的肩头,唐申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父亲不理解的谴责眼神,那些几乎可以杀人的话语,刺在心上当然会很痛。唐申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父亲,闹成今天这样,他已经不孝至极了。可后悔吗?不,他是不悔的。因为他在这样的反抗中,反而越发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要和身边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的。 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拉着他的头发有些撒娇地说:“我爹娘不要我了。” 华鼎武眼神里浮起点点笑意,却摆出一张冷漠的脸,挑挑眉:“哎呀,那还真可怜呢。要不要我捡了你回去?” 唐申皱皱脸,什么叫捡回去? 华鼎武继续闹他,摸着下巴挑剔地上下打量:“长得挺可爱,性子却不好,又这么体弱多病的,养了看来挺吃亏的。” 唐申咬牙切齿:“不想养?” “想。”华鼎武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说着:“只恨不能把你关进只有我看得到的笼子里,养你一辈子。” 唐申不争气地红脸了,在他胸前蹭了蹭发热的脸:“你越发的会说甜言蜜语了,我爹可说了你这些甜言蜜语都是虚的,不能信。” 华鼎武点头:“有可能,那咱们现在就去订做个笼子吧,关起来他就信了。” 唐申气煞,狠狠揪他的头发。为什么不动手教训?他现在不是病得全身乏力嘛,揪头发最轻松最解气了。 两人甜甜蜜蜜地闹了一会,唐申精神不济,再次入睡。华鼎武守了一会,见他一切安好,就让冬月和秋香小心伺候着,自己出去了。 华鼎文和唐寅卫亭正在商议着灾情的事,外面的形势并不容乐观。灾民并没有减少,本地的灾民们虽然都回去了,但从别的府州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县太爷张大人不得不分散部分灾民到别的州县寻求安置。可到处都是水,不少路段桥梁都被冲断,外面能寻到的尸首也越来越多了。而从灾民那里得到的消息更加让人头疼,偏西南一带的灾情更是不得了,部分受难地带的衙门不作为,一粒粮食也拿不出来,打压驱赶灾民的情况也很常见。 华鼎武人在这里,苏州知府还是知道轻重的,张大人也是个精明的人,所以苏州府倒是一切还好,毕竟他们本就是鱼米之乡,底气就足些。只是再足的底气,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灾民呀。 知府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以皇上近来对朝廷的清洗和威慑,想来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只是远水不能救近火,有熟悉气候有经验的老人说,后面,可能又会大旱,那绝对是比水难更让人头疼的存在。 华鼎武开始觉得自己与江南这一地带可能是命格相冲,自己难得一次下江南,怎么就这么多麻烦呢? 可再多的麻烦,身为朝廷命官,他不能对这些置之不理。所以他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给皇上送了消息,只希望这些问题在严重之前能妥善处理好,毕竟皇帝登基亲政时间并不久,现在位置应该是稳的,可到底还是要小心的。 四人聚首,先是问了唐申的情况,知道一切安好后就皱着眉头开始讨论灾民的情况。张大人在吴县这里做了六年的县太爷了,很有几分本事经验,灾民们的情况还不错,只要来了吴县,总能有口饭吃并休养一阵,然后也能有人指引着去其他更有实力的地方接受帮助。吴县因地带和通路的关系,总是会比较先接到一些灾民,这十来天灾民们也有了固定的处理点,一切都不错。 华鼎文对这位张大人可是格外尊崇,这位看着乐呵呵很没架子的中年官员绝对是个有能力的人。只是马上要进盛夏,水要是退了就容易引来病疫,再来又是秋季,看来西南一带估计是要颗粒无收了,再有一个冬天和一个青黄不接的春天,可真是要命。 华鼎武安抚道:“现在还不好说,可能不会那么糟。” 华鼎文叹息一声,皱着眉道:“我幼年不是曾与师父去过一次西方?曾经见识过疫病的厉害,城镇里还好,野外里除了快死的和已经死的,健全的一个都没有。人与动物的尸首到处都是,腐败的味道和可怕的情景,只是想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我无论如何是不希望这里变成那样的,所以即使只有些微力量,也希望可以做些什么。” 唐寅笑道:“华太医太过自谦,这里有您在,张大人不知道多放心呢。” 华鼎文也笑了笑,这些日子他没少被那人拉去开各种方子。 唐寅道:“这些日子我也去附近走了走,附近的作物受损并不严重,想来如果气候变好,第一波的收成不是大问题,对帮助灾民也有些益用。只是堤坝修复仍然较慢,好在最近雨水已经变少,也没有淹得更厉害。但看西南越来越多的灾民,想来他们那里的情况非常不好。” 卫亭脸色严峻地点头:“何止不好,是非常不好。西南各府县,受灾的不少,我只是打听一下,就已经有来各四五个不同地方的灾民。而他们大多并没有在苏州府之外的地方得到有用的帮助,瘦得皮包骨不说,也有不少生病了。据说有些地方好些,灾民能得到妥善安置,而一些糟糕的地方,官员根本就不理会,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鬼了。” 华鼎武皱起了眉,他身为监管天下官员的锦衣卫的官员,对这种事自然是能料到的。但这种人除之不尽,而且在问题没有暴发前,大多也都灰色处理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让人觉得这些人真的早就该死了。 华鼎文是知道他的,就说:“近来灾情的奏折一直都有递上去,皇上定不会置之不理,我们做好份内之事就好。只是唐兄,唐家搬家一事,可能要缓一缓。” 唐寅笑:“这是自然,这种时候,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能走的。”他是没有做官,但他作为一个有功名有声望的仕子,对百姓自然多一分关心,而且唐家做惯了善事的,在这个时候不伸出援手,可不是他们会做的事。 四人又聊了一会,觉得张大人和知府的行为都不错,没有什么需要他们插手的,也就决定静观事态发展。暗暗的,华鼎武发了不少密信出去,华鼎文则也写了不少,唐寅和卫亭一个准备物资一个继续打探消息,各自都没闲着。 唯一闲着的唐申,睡了一会,被身边的动静惊醒过来。 床头坐着的人,是在几天内消瘦苍老许多的邱氏。 邱氏虽不是美人,却也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清秀,除了五官不够艳丽,她的外表一向是得体出众的。只是短短几天,就变得这般的憔悴消瘦,看得唐申一阵阵心疼。撑着身子想坐起身来,却被邱氏压住了。 邱氏将他被子盖好,轻声说:“你病着,乖乖躺着养病才是。” 唐申眨眨眼睛,点点头不动了,只睁大着眼睛看她。邱氏伸出光泽不再的纤细手掌在儿子额头上轻轻抚摸,细声问着他养病的情况,有没有发烧,身上痛不痛,是否再吐血了,华太医怎么说,一个一个细细地问了遍。得到他虽然病发,但只要继续养着,并不影响太重时,才轻松地笑了笑。 唐申眼眶发热,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娘,是儿子不孝。” “傻孩子。”邱氏眼睛一样湿润,却笑着说:“我养了你这些年,你孝不孝,娘有眼睛,一直都看着呢。我的儿子是天下第一的孝子,是我最宝贝最骄傲的儿子。”看唐申的眼泪流下来,邱氏拿出帕子细细地擦去,摸着他的额头轻声说:“你也别怪爹娘,咱们没见过世面,只是怕你吃亏受罪。” 唐申拼命点头,他知道的,父母也是为自己想的。 “娘在一边看着,华大人对你极为用心,看来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们的事,我不想再说什么,只盼着你们更好罢了。可你爹那边……怕是有些难。”邱氏疼儿子,只要儿子好,和男人在一块还是和女人成亲,老实说她可以不在乎。而且看华太医和唐寅等人对待两人的模样,显然对他们在一块的事并不反对,甚至还挺乐见其成。她不是傻子,知道儿子找的人对他肯定是好的。而且就算没有这些人的态度,光是看到儿子吐血,她就决定不追究了!什么都比不上儿子长命百岁更重要! 只是自己可以为了儿子让步,唐广德却不好说。丈夫虽然懦弱,却是极有心气的,加上这些年的荣养,哪里又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和顶撞,气晕头后把儿子所有的好看都抛弃了看不见了,只记得他不孝和大逆不道。邱氏想劝,却被训了回来,怒极和丈夫吵了一架,来看儿子了。 唐申听了哭笑不得,摇了摇母亲的手:“娘,爹只是古板了些,这事在京城,其实常见。咱们等这灾难过去,搬到京城住些日子后,爹习惯了也就好了。我定然不会与鼎武分开的,爹疼爱我,早晚会接受的。” 邱氏气得捏他一下:“你呀,就拿着我们的疼爱当依仗,早晚被你耗完了。” 唐申笑着继续甩她的手,邱氏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灿烂的笑容,心也软了。掖好他的被角说些贴心的话,也问了许多华鼎武的事,看着儿子满脸的幸福,邱氏知道她这次的决定,定是没错的。 91、第九十一章 对于江南一带的灾情,皇上自然是知情了,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洪涝的关系,大批的人力物资运不过去!单枪匹马地送点人过来还行,但那大量的粮食药材布料银两,却必须使用车队或是船队才能送到的。而在自北向南的道路,陆路被洪水冲垮了大半,水路更是行不通,所以皇上也只能命周围的州县极力支援。同时给华鼎文和华鼎武的旨意是:负责监管当地救灾事宜,并赐与了调配守军或粮仓等若干权利以便赈灾。 因为这个,华鼎文华鼎武不得不忙碌了起来,卫亭和唐寅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也跟着帮忙,天天早出晚归。 唐申因为有母亲照顾,恢复得倒也不错。众人都不许他乱操心,只让他在家安心养病。而且每天无论多晚,华鼎文总会回来给他看看,所以他的病情能很好地控制下来。 唐申很自觉地乖乖养病,并与母亲大嫂商议着帮助救灾的事。随着灾民变多,吴县中不少大户已经开始搭建一些善棚供给一些食物衣物。这事唐家做得不少,倒也算驾轻就熟,邱氏就与儿子商量也把棚子搭起来。 唐申摇头:“母亲莫急于一时,在儿子看来,这灾情未必会那么快结束。” 丁氏很好奇地问:“小叔莫不是看出什么来?” 唐申摇头,他并不是神仙,能预测到什么。只是有些莫名的担忧:“西南一带灾情严重,我们这里灾情算是轻微的,加上西南一带的官员无作为,以后的灾民可能会越来越多。现在各地衙门尚有余力妥善照顾灾民,但一段时间后可未必好说,到时候咱们家再站出来比较好。”唐申转头看看窗外,虽然刚刚下过雨,但越来越热了。 丁氏点头:“小叔说得有理。”又转头对邱氏说:“媳妇刚刚去检查了下库房,咱们家的物品存得不少,但对比起其他大户人家的用度来说,还是紧缺了些。媳妇的意思,这些东西还是用在刃上好些。” 丁氏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区别,在她看来外面都是灾民,难道为了以后的灾民现在的就不管了?不过既然儿子和媳妇都这么说,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就犹豫地点了点头。 唐申笑笑,知道母亲没有想明白,便道:“娘,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多余的粮,才会出来架棚子,但你要知道,这些东西总会有用完的一天。今天为了个好声名用掉了,等到真的要用的时候却拿不出来,却如何是好呢?鼎武告诉过我,在水褪去之前,或是路修好之前,想让皇上调到足够的物资过来,却是不容易的。” 邱氏摆摆手笑道:“我一个乡野糟老婆子,哪里明白那么多,总归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唉,也不知道今年龙王爷发的什么怒,下了这许多的雨。” 唐申想了想又对丁氏嘱咐道:“还请大嫂辛苦一些,这些日子无论如何,家里的水井务必保护好,家里上下也一定要保证干净,任何死角都不可有,不能有一丝懈怠。” 丁氏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唐申叹息:“我是怕这水被污染了,大家得了病可就麻烦了。” 丁氏听到这里立刻说:“我即刻就叮嘱下去,小叔莫要担心。” 唐申点头,又对邱氏说:“娘,这些日子里,让家里的下人们尽可能少往外跑,外面可未必安全。闲着没事,就把家里多打扫几遍。” 邱氏哭笑不得,却知道儿子不是说混话,倒也应了。 唐申说了一会有些累了,倒头休息。邱氏叮嘱了秋香和冬月几句,出去了。丁氏着急回去看孩子,邱氏想了想跟着她一起去了,丁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娘,爹那边……” “让他一个人呆着他自在些。”邱氏不冷不热的话听得丁氏无奈,看来婆婆是跟公公赌上气了。不过丁氏凭私心凭良心都是支持唐申的,先不说唐申确实是个好人对自己和丈夫有大恩,就是他选择的人在丁氏看来也是没有再好的了。二来,唐申这样,她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不着调的妯娌给自己找不自在什么的,日子更是清静。所以,虽然有些别扭,但她还是很快适应了过来,并迅速成为唐申的支持人之一,这让丈夫对她多了一份感激和尊重,也算意外之喜。 邱氏不管儿媳妇是怎么想的,但她自从与儿子站到一块去,每每回去都要受唐广德阴阳怪气的指责,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时间久了,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所以邱氏现在也学乖了,反正有丫头婆子照顾着,主屋那边就丢着老头一个,了不起他不还有两个妾嘛,过去照顾着呗。他不乐意见着自己,自己还不乐意见他呢,哼! 于是婆媳两个去了大儿子的屋子里,一人抱一个孩子玩,一边叫来了主事的管事和婆子们一条一条的命令下了下去,直把唐家上上下下规矩定死了,所有的丫头小子一个不准轻闲。等到唐寅回来,只觉得这家里干净得下不了脚。 华鼎文非常赞成这个举动,甚至还开了一些小药方,让唐家时不时洒在一些容易积脏的地方,也让全家上下包括下人们都天天喝上一碗药汤防病。邱氏和丁氏对华鼎文非常信服,自然无所不从。 华鼎武每天回来后就一直守到唐申身边,只是现在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唐申身子虚,华鼎文不许他多下床,呆在床上养病的日子虽然也习惯了,但总是无聊的,尤其在意的那个人在灾区里到处跑的时候更是静不下来,所以即使他自己没发现,在华鼎武回来后,他也会无意识地撒着娇把他拉在自己身边。 华鼎武知道他不安,事实上出去看看后,连华鼎武一身好功夫都不得不承认自然灾难的可怕,为了救人,他也险些被水冲走过,现在想想也是一阵阵后怕。 为了防止带病回来,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人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洗澡换衣,尤其唐申病弱承受不住,更是严格。华鼎武泡了澡回来钻到唐申身边将人抱在怀里,感觉他的温暖这才觉得定下心来。 唐申看看外面的天,担心地说:“雨越来越小了。” 华鼎武板着脸,也跟着转头看着外面,漫不经心似地嗯了一声。 “越来越热了。” “嗯。” “那些……尸首,清理了?” “清理了。”华鼎武知道他担心什么,拍拍他的背:“不会的,放心吧。” 唐申放松一些,点点头,靠在他肩头磨蹭两下:“咱们一时回不去京城吧?” 华鼎武点头,不提一路的危险,只身上的旨意他就走不掉,何况唐申的病还没有养好,更是不能随意送他回京了。唐申叹息一声,不说话了。华鼎武想了想低头说道:“申儿,跟你借几个人。” “啊?谁?” “就是那五贼。据方行舟说他们本是这一带的山民,又做过山贼,极熟路的,上山下水的都是一把好手。” “是啊,功夫也过得去,怎么了?” “因为水难的关系,有不少人逃进山里,我们总要把他们带出来。” “嗯,知道了,你带他们去吧。” 虽然每天也只能这么简单地说上一会话,就必须休息了。可再累再困,也想和你说说话,知道你平安,告诉你我平安。 虽然一直非常小心,但老天爷着实不给面子,水还没褪干净,盛夏的暴晒又开始了。因为水灾的关系,干净的水源越来越少,城镇中还好,外面不少人畜在用过脏水后很快生病,即使加快速度隔离病患清扫尸首,但人力有限,在一些地区仍然出现了疫病。 在好在水褪去后,从其他地区调来的物资也很快派上了用场,苏州地区本就没有怎么受灾,即使有也不严重,只是受到其他地区的波及而已,当地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华家兄弟联名的折子和苏州知府的折子一起递了上去,得到的回复竟然是,派华家兄弟去灾情最严重的西南一带治理灾情,以钦差的身份!而为了能镇得住,皇上还将自己的弟弟,荣王给派了过来。 唐申自知道旨意后就一直板着脸,一只手死死地拉着华鼎武不动。 华鼎武自然高兴他这么在乎自己,何况他也是有些不舍的。可圣意难违,而且西南一带那么多官员竟然没有一个积极救灾,实在是他锦衣卫监查不力,他自然不能不去。尤其荣王那性子耿直偏偏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如果不去盯着,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所以,他只有拍着唐申的脸,语调轻缓带着一丝丝歉意地说:“你知道我不得不去。” 唐申拧眉:“树大招风。”他真的不想让他去!那里现在很乱,非常危险。 华鼎武挑眉张狂一笑:“那又如何?舍去这一身顶戴,正好陪你游山玩水。” 唐申嘟起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抹去中间皱起的纹路。他何尝放心离开唐申?大哥说了,唐申这一吐血,在京城养了几个月算是白废了大半,一切又要从头开始。唐申当时听了只恨不得拿唐广德来给唐申抵命,更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但一切哪里就那么容易了?“皇上少个理由让我当上锦衣卫统领,而且现在也找不到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唐申叹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坚定。最终无奈,拉他的头发:“我在这里等你。” “平安地等我回来。” “好。” 92、第九十二章 当华鼎文华鼎武接到皇上正式的旨意必须离开吴县陪着荣王出发镇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部分地区已经在水褪去后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旱情。炙热的太阳将水分完全烤干,露出一个个开裂的口子,河流水位迅速下降,水井也浅了许多。尤其是野外的水源大多都被污染,周围的水再多也无法食用,可不喝会渴死,喝了却会病死。 一路看过来,年轻热血的荣王一天也等不了了,时间就是生命,他在到了苏州后,草草在衙门里休息了一天后就立刻召来了华家兄弟,准备出发了。 因为五贼对江南地域非常熟悉,所以也要被带走,留在唐家的除了卫亭方行舟外,大多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护院,不过也够用。 唐申拉着华鼎武的手指发白,傻傻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可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自己,说不清有多少不舍难过担忧的情绪混在其中,让华鼎武心疼得不行,伸手抓过来拉进怀里狠狠的吻,直吻得两人快断气都不舍得分开。贴在他的额头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不要怕,为了你,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唐申抬手握着他住他的双手,声音沙哑:“要保重。” “我会的。”再吻吻他的眼睛,华鼎武看向唐寅,带着一丝认真和恳求说道:“申儿的病尚未大好,这段日子里就要托你们照顾了。” 唐寅认真地承诺:“华大人尽管放心。”华鼎武点点头,双手放下了。 唐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放不开的人,但他在华鼎武放手的时候真的很想把他拉回来。他倒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什么的,他知道华鼎武和华鼎文准备得很齐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他还是不希望他走,他们在一块后就没有分开过。 看着华鼎武平静的面容和温和的眼神,唐申最终叹息一声收回了手,并将双手拢到了袖子里,然后抬起头撇了撇嘴:“快去快回。” 华鼎武失笑,点点头翻身上马了。 人马远去,唐寅转头看着弟弟,唐申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一脸纠结。笑道:“华大人会平安回来的。” 唐申收回视线,叹息一声钻进马车里。算了,反正以他的武力值,和华鼎文大人的医术,估计出不了事,他还是老实回去躺着养病吧。 方行舟正在巡视唐家,走到门口看见门房的石头和另一个门房正一边摇头一边想将门给关起来,可显然门外是有人在阻止的,导致两人的举动不是很顺利。方行舟皱了下眉过去,手撑在门板上,砰地一下就将门给关了起来,听外面的声音,估计还有人因他突如其来这一手而摔倒。不过没有人打开门看,石头抵着头,另一个马上架上门栓,这才松了口气。 方行舟皱着眉问:“不是说了轻易不要开门吗?” 石头无奈地说:“刚刚张大人派人来找大爷,怎么能不开正门呢?可这门一开就关不上了。” “张大人?可说了有什么事?” 石头抓抓头说:“刚走,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陈管事寻了过来:“方护卫你在这呢,快来,大爷二爷要见你呢。” 方行舟点头走了过去,陈管事一边带着他向唐申的院子走一边说:“刚刚衙门的徐大人来了,送了一份关于粥棚置办点的公文。咱们家的点在附近,但那点听大爷的意思是有些不好,估计着要送不少人过去照应着,你也得跟着安排一下。” 方行舟立刻明白了,点头说:“这也好,天天开在门口,这可是够乱的。” “是啊,灾民们不肯离开,如果不是咱们家守得严可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呢。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应该的,这本是属下职责所在。” 两人进了院子,就看到唐申和唐寅正在屋檐下纳凉。天气火热,唐申这院子引了活水,算是比较清凉的,平时兄弟两人多在这里商量事情。不过也因为比较清凉,坐在摇椅上的唐申肚子上盖了一条毯子。 唐寅坐在他身边,端着一杯茶正低头轻声对唐申说着什么,看他神情,似乎并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唐申闭着眼睛躺着,后面的冬月一边轻轻摇着他的椅子一边给他打扇,院子里很安静,气氛却有些低沉。 见他进来,唐寅抬起头:“方兄弟来了,坐。”唐家对方行舟一向非常客气有礼,方行舟一开始并不习惯,现在倒也不再拒绝什么了,行了一礼后也就坐下了。 陈管家坐到另一边,见人都到了,唐寅这才把刚刚徐大人送来的公文拿出来递到方行舟的面前。方行舟眨眨眼睛接了下来,从上到下这么一看皱起了眉。“这个,大爷,不是属下胡说八道或是对张大人不敬,咱们家这位置,实在是不好。” 陈管事吓了一跳,立刻拿过来上下一瞧,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大爷二爷,这位置何止是不好,这可是……可是……这可是死人的地方呀!谁都知道那地方的灾民有病,咱们要是派人去了染上了可如何是好!” 唐申仍然闭着眼睛,手却一抬阻止了他说话。然后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接过那公文看了看说道:“这里靠近城门,是灾民最多的地方之一,是吧?” 在场三人齐齐点头,一脸担忧。唐申问:“可确定死因真的是病死?” “确实有人是病死的。”方行舟肯定地说:“咱们城里一直有人布粥,真正饿死的不多,而这个点更是一直有粥棚,据说死掉的人有一半都是病死的。”又担忧地说:“城里最近灾民涌进来得越来越多,张大人仁义不强行驱赶,但现在的形势却是越来越不好控制了。城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老弱都饿死或病死,虽然有人日日清扫,但还是有许多人病了。” 陈管事紧跟着说道:“而且最近逃来的人中大多也都带着病,咱们城的药材被王爷调用了一部分,估计是不够用的,这可怎么是好?” “药材什么的,皇上不会置之不理,既然之前能让王爷带来一批,现在不够用了,再调一批想来也是时间问题。”唐申看着手上的公文也有些郁闷,“可这粥棚还是要建的。城里灾民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户人家以没有更多米粮为由拒绝布粥,咱们家再不布粥,估计这死的人就更多的。” “现在城外已经有不少灾民开始抢未熟的粮食,今年的收成想来是没办法收上来了。”陈管事非常担心,“最近天干物燥得厉害,因为镇灾附近几个城镇的粮草也调走不少,这再不调来,可就麻烦了。” 唐申支着下巴摇头说:“最近几年风调雨顺的,也没有什么战事,朝廷粮食还是够的,只要路修好了,这也就快了,咱们要忍的,也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而已。” 几人想想,似乎也对。唐家一向喜欢多存些粮食有备无患,倒也不是撑不起这个把月的时间。那就撑着呗,还能怎么样呢。 “眼下重要的是,这粥棚安排的点,实在是不好。”唐申也不是不明白几人的忧虑,“那里有人生病,又有许多灾民,一个不好就会出事,实在是凶地。” 三人听了齐齐点头,唐申想了想说道:“按徐大人的说法,这个地,是必须有个棚子但其他人家都不肯去的,之所以推到咱们家头上,一个因为咱们家有经验,二是因为这里离咱们家也不远,最重要的是因为之前华太医留了一些预防得病的方子给我们用了,比其他人家要多几分保障。” 这么一说,三人倒是冷静下来,却仍不高兴。唐申弹指将公文扔到小几上,靠回椅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其他人家花了些钱罢了。据说张大人这些日子累得病了,不少事都交给下面人去办,想来咱们家没出银子,让人推出去了。” 陈管事一听眉毛倒竖,唐寅更是沉下脸来,他没想到华鼎文华鼎武都到了自家,小小县城里的县官们竟然还敢拿唐家做筏子。不过听唐申分析,想来也是他们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以后也可以说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唐寅无奈了:“那这可怎么办?” 唐申摆摆手:“总不可能现在换地方,去就去,他们的理由也不算是不对,咱们家比起人家,确实是多了一些保障的。不过这布粥,咱们可得管得严一些。” 于是四人凑在一起,纸笔放在中间,唐申一边说,三人一边听一边补充,集思广益之下,一套类似现代火车票售票窗口的布置就设计好了。只要安排妥当,人力也可以节省许多。这让四人都非常满意,方行舟立刻就去安排了。 而陈管事负责挑选人选,因为不在家门口的关系,所以三人都不赞成让丫头去,就决定把唐寅的小厮,新升了管事的高福派去。只是唐家下人本就不多,现在再安排这七八个人出去,家里人可能就少了许多。这一旦家里出什么事,人可是不够用了。 唐申想了想说道:“安排一下,从今天起,老爷太太和两位姨奶奶都暂时住到北院去,那边凉快,院子也偏僻。跟他们说平时没事不要出来,让丫头婆子们都仔细照顾。我这院子还空几间屋子,大哥和嫂子辛苦些带着孩子搬过我这边来吧。咱们家的仓库,除了准备用来布施用的东西和十天口粮,其他全部送到佛堂下的地室里去。”想了想又说:“布施的东西也送一半下去,外面只留一半。没我的命令,那些东西不许动用。” 陈管事点头应下,唐申继续说:“除了两个院子的下人,多余的人都住到一块,不要住佛堂那边,住到仓库那边去。”唐申揉了揉鼻梁,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又说:“过会和方大哥说一下,咱们家白天里就不要安排什么人清扫什么的,除了厨房那边,其他小子们都由他安排去看守和巡视。特殊时间特殊对待,只要安全度过去,哪怕全院子长杂草也无所谓。” 陈管事自然明白事情轻重,点头应下了。 唐寅补充:“重要的东西也装箱放下去,留点位置,如果真的出了事,让两个孩子也住下去。厨房那边也多派点人看着,小心着食物和水井。家里所有人互相监督着,任何一个外人都不许放进来!” 陈管事吓了一跳:“两位爷,这可是要出什么大事不成?” 唐申叹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唐寅也叹息一声点头:“小心为上。” 陈管事看看两人,有些欣慰两位爷成长起来可以了,挑起全家上下老小了。点头应道:“是,两位爷,放心吧。” 93、第九十三章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在华鼎武走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随着县太爷张大爷病重不起,平静安宁的吴县也变得越来越可怕。 吴县是富裕的,处在鱼米之乡的吴县本就比别的地方要多一些保障。可再多的保障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一些大户人家的粥棚不再开了,各店铺的米面价钱也纷纷上涨,整个镇子里所有东西都在涨价,就连卖棺材的也涨了许多。这直接导致灾民们更加难以存活,甚至连吴县的居民们都怨声载道。 恶性循环下原本秀丽的城镇都变得混乱而死气沉沉,唐家在支持了一个月后也不敢再摆粥棚了,将剩余的米粮药材给了衙门后就日日里大门紧闭,限制下人走动,不时熬一些可以防病的药汁给全家人服用。 皇上也不是不管的,大量的药材和粮食送过来,但平分过后,再被各级官员克扣一些,对这么多的灾民来说,就杯水车薪了。尤其皇上还不得不将大量的粮食药材优先送到灾区去,这对聚焦了大量灾民的吴县等地来说,就越发的难熬。 吴县里到处都有灾民聚焦,大多都守在大户人家的门外,等着人家在吃过饭后将一些剩饭剩菜送出来,有病的会被安排到城外一个庄子里接受治疗,因为那里死的人多大多灾民都不肯去。一些年轻的灾民们会四处讨要吃食饮水,也会有一些秉性一般的会去强劫或去偷盗。 整个吴县因为这些灾民们,变得越来越混乱,不少人家都暂时逃出去,等着这一阵过去了再说。也有不少人留下来,却不得不整日关起门来留在家中,即使是想要去买些东西,也会集结不少人一起去以防止被劫走财物。 唐家因为有护卫在,加上东西准备的比较齐全,受的罪算是较少,可即使这样,也有几个下人染上病。唐家现在老的老小的小,弟弟又病弱,让唐寅担心不已,几乎是将几人完全隔绝,轻易不让人靠近。 卫亭留在唐家是遵从师兄的话来保护唐申的,此时也主动站出来与方行舟一起巡查全家上下,经常在夜间扔出去几个小毛贼,还挺忙碌。 今天又丢出去几个,听着外面的叫嚷,卫亭皱起眉,问同样皱着眉的方行舟:“这是今天第几波了?” 方行舟叹息:“第三波了。” 两人一同叹息。卫亭在心中痛骂自家师兄怎么挑了这么个时间下江南,早点把唐家老小接到京城去,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问:“城里情形如何?” “不好。”方行舟有些疲惫,话少了许多,“乱。” 卫亭支着下巴想了想问:“你说,要不我们也暂时逃出城去?” 方行舟一怔,也支着下巴开始思考可行性。如果丢下大件的行礼,只把人员送往京城,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以二爷与华大人的关系,暂时住在华家也容易。到时候再将一些累赘的东西运往北方也就是了。 两人都是直肠子,想到就去问两兄弟的意见,可唐寅和唐申直接摇头:“不行。” 唐寅的理由是,现在北上,先不说路上是否危险,就是一家这么多病人也经不起颠簸,到时候缺医少药的出了大事可如何是好?现在城里是危险了一些,但也不是危害到性命,还是等华太医回来比较好。 而唐申的理由是,虽然唐家有护卫,但光是出城去苏州这一路就危机四伏,他们全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生病的,一丝差错都可能危害到性命。他是绝对不同意现在出城的,那些被饥饿干渴病痛折磨的灾民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善人,只知道你身上有银子,包裹里有吃的,这就足以让他们抢劫了。 于是计划被拒绝,一家人仍然只能这么干等着,只能期盼荣王他们能尽快将西南边的灾情处理好,让这边的灾民们能主动返回,让吴县恢复安宁。 不过近来吴县城中的灾民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变得有组织性。生病的人被其他灾民赶出了城,尸首也被带出城外掩埋,老弱们大多聚焦起来有人照顾,而其他健康的则纷纷出来寻找食物用品。这让吴县衙门里的官员们松了口气,但当他们知道晚上有三户人家被几十个灾民冲进去打劫了后头又痛了起来。 衙门的捕快四下追捕这些犯罪的灾民,但这些人被其他灾民保护了起来,根本无法找到,凭人证辨认也仅找到几个。而让人最为头痛的是,统领这些灾民的人,一直没有找到。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事通告了全县所有人家,于是逃出城的人更多,而其他人,则是狠狠加强了自家的防卫。 唐寅在得到消息后头痛欲裂,唐申也揉着太阳穴感叹世界末日也不过这样了。不能再犹豫,唐家二老和丁氏与两个孩子都下了佛堂的地室,贵重物品也送了下去,只兄弟两人留在上面。 唐申站着张开双手,由秋香和冬月两人帮着穿上软甲,这是华鼎武给的,一直没机会用,现在是不用不行了。唐寅也穿上了有内衬的衣裳,唉声叹气。 唐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大哥,荣王他们走了也有些日子,想来已经开始救灾。只要消息传来,灾民返乡,一切就会好起来。” 唐寅搀他坐下,点头说:“这些我是懂的,我也相信王爷很快就会处理好。可申儿,城里越来越乱,咱们坐困其中,想平安无事,难呀。” 唐申也无奈,让家人躲在地室,是没办法的办法。那里虽然修得好,但不可能一直躲在里面。想了想,唐申对秋香说:“我橱柜里有一个木头盒子,你去拿来。” 秋香马上去取了过来,唐申打开来,拿出一叠的纸。唐寅好奇地拿起一张看了看,皱着眉上下左右地颠倒了看,最后无奈地表示自己看不懂。唐申也不管,对秋香吩咐:“去请卫大哥来一趟。” 卫亭接了唐申递的东西看了看,眼睛一亮:“想不到二公子竟然会机关术。” “会些皮毛。”唐申确实只会皮毛,无师自学的虽然有些新意,但到底并不高深。唐申指着手上几张挑选出来的设计图:“这些,是比较简单的,可以安置在家门口或墙下的陷阱机关,如果能在家中做出来,不至于害死人,但也可以让我们省些事。” 卫亭点点头,跟着唐申商量了一阵,就带着图纸兴冲冲地出去了。唐寅笑问:“可是与佛堂那些一般?” 唐申摇头:“佛堂的地室,是我预备着是存一些贵重物品的,所以机关大多危险,弄不好是会死人的那种。这几个不过是小机关,恶作剧罢了。” 唐寅想想也好,虽然灾民们的行为不够理智,但毕竟是可怜人,否则谁会想做这种事来? 于是,当天晚上,各种惨叫在唐家四周上演,唐家的下人们杵着棍子站在一边,看着掉进陷阱里的灾民们一脸笑意,等到没有更多的人进来了,再过去一人一棍子敲晕掉,然后扔出大门,再关上门将陷阱们复原,睡觉去了。 这种陷阱最后一直挖到唐申的院子外面,有一些身手矫健的顺着灯光摸过来,不小心就会被陷阱困住,唐家的下人们现在轻松多了,不用追人打架,只要一个陷阱一个陷阱地去找被困住的家伙们然后扔出墙外就行了。卫亭显然很满意这项轻松又有乐趣的工作,自己也设计了一些,将唐家上下布置得密密麻麻的,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陷阱,甚至还发生过自己人也被陷害的事,在唐家兄弟的极力阻止下才安分了些。 方行舟跳过一个坑,又矮身闪过一根细线,再小心地辨认着石头踩过一段小路,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松口气擦掉脑门上的汗珠,方行舟抬头冲着兴致勃勃在屋顶上安陷阱的几个人叫道:“卫兄弟,房顶就不用了吧?” “那可不行!”卫亭头也不抬地带着几个同样有“天分”的下人们继续忙活,一边回话道:“看到那棵树没有?离墙头这么近,又离这屋子不远,若是功夫好些的,大可以跳过来进了院子,还是安几个比较好。” 方行舟嘴角抽搐,功夫好?外头的灾民们?卫兄弟,你想太多了。 算了,由他们去好了,反正安在屋顶上伤不到自已人。方行舟转身走另一边蹦q着进了唐申的院子,唐申正在和唐寅盘点家里的东西,看见他进来都抬起头:“方大哥回来了。” 方行舟给两人行礼后说道:“大爷,二爷,我去打听过了,最近灾民们确实是有人在统领指挥的,但具体是谁却不清楚。只知道整个城的灾民们分成几片,每片各有人管理,而那个统领的则非常隐蔽,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是谁。大多灾民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晓得是谁。” 唐寅一挑眉:“还挺能干的嘛。” 唐申笑笑,又问:“最近灾民情况如何?” “好些了。”这是实话,方行舟接过冬月递来的冷茶喝了一口说道:“可能是因为打劫了几户人家抢到不少的东西,灾民们稳定了许多,虽然不多,但至少人人能吃上些东西。” “衙门那边呢?”唐寅非常关心这个,紧跟着就问了。 方行舟听到这个问题却是皱了下眉,然后才道:“我去找了衙门的几位兄弟问了下,情况却是没什么改善。张大人仍然病重,接管的几位大人意见不一有些混乱,一些提议将灾民全数赶出城,一些则是决定再观察一阵。现在除了在极力捉拿犯事的灾民和那个幕后之人,也没有什么有效的作为。” 唐寅叹息,唐申也无奈,方行舟道:“城中几十户富裕的人家,除了几位最大的几户人家人手充足防范严密没有被抢外,就只我们家平安无事。暂时也没有人家被抢了两回,想来还是会有人来咱们家的。” 唐寅点头:“这是一定的,虽然来咱们家总会让一些灾民受伤,但他们并没有退去,仍然天天会有人来。只是据卫兄弟说,来的人,身手越来越好了?” 方行舟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这让唐寅的脸扭曲了起来。唐申无言,拍拍大哥的肩算是简单地安抚一下,问道:“佛堂和仓库那边如何?” “都没有事,咱们做了一些伪装,来咱们家的人暂时还没有找到那边。” 唐申点点头,对方行舟说:“小度也在地室陪着两个孩子和杏娘,你去告诉小度,佛堂由他管,任何人不经他同意不许出入。” 方行舟明白唐申的意思,小度不轻易信任别人,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安全的,见两人没有其他要求了就过去佛堂那边了。 不过当又几天过去,剩余几户人家也被抢以后,唐家人明白,他们家是绝对逃不掉了。 唐申倒是很平静,安排人做好了伪装,等着人上门。 果然,当天晚上,数十人从不同的地方冲进了唐家,虽然被陷阱折去了大半,但前赴后继之下,仍然被人冲到了唐申的院前。 唐申的院子里是没有陷阱的,因为唐申必须有个地方走动一下养养身体,加上他院子里人最多,也不方便安置陷阱。 唐申和唐寅坐在屋中的榻上,靠着窗子看着外面拿着奇形怪状武器的灾民们虎视眈眈的眼神,叹了口气:“大哥,咱们不会把他们惹毛了吧?” 唐寅无奈:“看来是这样呢。” 当然会惹毛了,一个普通大小的五进宅子,不见得多有钱,却花了他们前后大半个月的时间,甚至近百人受伤都拿不下。今天又折去了几十个,若不能把这个家给抢空了,怎么对得起受伤的兄弟!所以几人冲进院里,所有人都不阻拦,由着他们抢。 只是唐申的屋子只是个后院,小厨房是有,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屋里的摆设也多是两兄弟自己的字画,也不值什么钱,几人冲进冲去一番打砸,也没找到多值钱的东西,最后把秋香他们的首饰都抢了去。 唐家上下机关太多,他们也只找到了伪装的厨房和仓库,搬空了也没多少,更是怒火中烧,当下就要绑了两兄弟。 据他们的消息,唐家除了这两兄弟,还有一对老人和两个孩子,唐寅甚至还有一位妻子,这些人他们都没找到,那就证明他们肯定早就跑了!而且是带走了唐家所有值钱物品逃跑的!唐家或许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但钱肯定是有的!所以绑了去,让他们的家人来赎! 94、第九十四章 要说这些人倒也有些头脑,事先也打听过唐家的情形。唐家在吴县也算是有名,谁家连出两个举人?谁家短短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商籍之家变成如今这般富裕的大户?谁家连京城锦衣卫大人都能请进家门作客?自然是吴县上下的谈资,随便一问都能说出个四五六来。 唐申也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并不惊讶他们的决定。但唐寅却怒了,自己与弟弟身为举人,才华出众境遇不凡,连县太爷都尊重有加,这些灾民竟然敢如此威胁自己二人!更何况弟弟病重,被带去灾民中间,染上病什么的要怎么办?就算没染上,以弟弟这身子也经不起折腾,当下就指着几人的鼻子一顿怒骂。 一个文人,骂人是不带脏字的,没点学识估计都听不懂他在骂你,只当你在说书。所以他说得热闹,对面的灾民们抢自己的东西,时不时甩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唐申支着下巴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大哥跟母鸡护小鸡一样把自己护在身后张牙舞爪,心里又得意又感动,说起来,从小到大,这个温吞水耳根软的哥哥,对自己可是没话说的。 高福同寿站在唐寅的身后护在唐申的身边,唐申早早就将方行舟和卫亭派了出去,现在身边连个功夫高点的人都没有,几人只有牢牢护着他,紧紧盯着如狼似虎的灾民们。 灾民中站出一个人来,长得挺高,但也挺消瘦,拿着一根长棍往地上一杵:“少废话!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有钱少爷们就知道自己吃香喝辣,把我们丢在外面饿死,没那么便宜!” 唐寅生生气笑了:“荒唐!为富不仁?我等若为富不仁早就饿死你们打死你们了!还容你们闯进我家中为非作歹!我唐家是受过先皇嘉奖的善义人家,问遍吴县上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你们休要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扯这些可笑的借口!” 那人哼了一声,手上一抬将棍子在屋子里横扫了一圈,打烂一个花架后大骂:“善义?你们要是为善,怎么会看着外面我们这些灾民们饿死渴死病死?你们家里这么有钱,施舍一些给我们就能救几条人命,你们关着门吃好的喝好的,还他娘的好意思说自己善义!狗都比你们善义多了!” 唐寅气得发晕,唐申见大哥骂不过,幽幽地问了一句:“不管我善不善义,我的钱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我把钱给你呢?你与我,何亲何故?” 那人噎住,瞪大眼吼:“你不是说你们善义之家?” “善不善义,又与你何干呢?”唐申站起身来,扫了扫袖子,背起手站到唐寅的身边,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屋子里抱着各种值钱物品的灾民,冷笑道:“你们说我们为富不仁?真是笑话,在你们只知道打劫强夺的时候,我们在辛辛苦苦赚钱,在你们自以为高尚辱骂我们的时候,我们派人在各点布粥救济。请问,你们除了知道向别人讨要,从别人处抢夺别人的物品银两之外,有做过什么仁义之举吗?不要跟我说什么救济灾民,你们抢了多少,用了多少去救济灾民,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那人脸色发黑,死死地瞪着唐申,唐申继续说道:“灾民就要有灾民的样子,等待朝廷安排救济,等待灾难过去后返回家乡,配合朝廷派来的钦差镇灾。你们是灾民吗?不要那么厚脸皮了,你们不过是一群打着灾民的旗号的强盗罢了。哼,好意思骂我们不善义?我就算有善心,也要用在真正需要帮助的灾民身上,而不是用在你们这些强盗的身上!灾民们受了救济知道感恩,我也能积点德。你们以后只会被朝廷抓走流放或处斩,在阎王那都是上了号的人了!我又不是傻的,为什么要把钱给你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 那人气得一声怒吼大步跨过来,离着不远的秋香也不知道怎么地,竟然第一个冲过去,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这人的脸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见秋香抡胳膊那姿势就知道力气不小。那壮汉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纤细漂亮的五指印立刻浮了起来。 屋里所有人都一脸震撼地看着秋香,秋香挺身站到唐申的前面,平时又温柔又端庄的姑娘如今一脸愤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灾民们怒吼:“你们想干什么?灾民就了不起吗?灾民就可以为非作歹吗?你们不过是平头百姓,看清楚你们对面站的是谁!举人老爷是你们能伤害的?少了一根头发你们全家还有好日子过?我不知道谁蛊惑你们做这种没后路的事,但你们想过后果吗?” 几个灾民听得低下头去,有几个听了唐申的话又听到秋香说的话后起了退缩的心思,已经悄悄往门口退让。秋香继续怒吼:“你们现在是受了灾的可怜人,不要把自己从可怜人变成罪人!你们抢遍吴县上下,以为县太爷知府老爷和朝廷不晓得吗?到时候无罪的返回家乡平安度日,你们就得关进大牢!被砍头!”秋香喘两口气又瞪大眼睛:“皇上已经派了荣王爷去西南边治理灾情,你们不跟着一起返回家乡重建家园就算了,还糟蹋吴县的百姓!你们以为你们现在是灾民,王爷就会任于你们强抢其他良民的财物吗?” 唐申摸着下巴对身边的唐寅小声说:“秋香姑娘口才不错。” 唐寅也点头:“比我好多了。”然后再瞪着唐申,“比你也温和多了,你这张嘴就是欠!” 唐申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对于他看不顺眼的人,他一向不会吝啬冷言冷语的。 秋香非常豪迈地拍着胸脯大声道:“姑娘我十年前也是灾民,我告诉你们,当时大旱了三年,死的人比现在多多了!那些和你们一样抢人财物的拦路劫财的,皇上都派了兵杀了!一个不留!他们也是灾民,都说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已!但我也是灾民,我活下来了,为什么你们活不下去非要往死路上走?不要以为灾民了不起,天下人多的是,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只要做了坏事,你以为皇上和朝廷会怜惜你们饶你们性命吗?” 唐寅唐申在后面暴汗,姑娘,这些话大逆不道!不能说的! 但这话说出去了后,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后面轻轻地问:“王爷,真的是去救灾了吗?” 秋香心中微微放心,点头道:“荣王爷是皇上亲弟,为人正直仁义,有他在你们自然是可以放心的。你们若还想要命,就速速回去,不要再做这不要命的事了!” 不少人的眼神都向着前面的人集中,看来前面这几个刚刚说话要绑了唐寅等人的灾民是领军人物,尤其那挨了一巴掌的大汉更是又急又气。一甩胳膊大吼:“不要听这娘们胡说八道!她不过是想把我们支走好逃跑!臭女人,敢打我!”说着也一巴掌扫了过来。 秋香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她能跳出来就足以证明她外表与性格的严重不符,此时更是强悍到让人吃惊。在唐寅唐申惊恐的眼神中,这位女侠先是一蹲闪了过去,然后跳起来狠狠一脚跺到这人大腿根部的中间位置! “嗷——!” 啧,这声音忒得凄惨了些,唐寅脸上掉汗,唐申暗暗比出大拇指。秋香一拢有些散开的头发站直了身子,红着脸咬着牙又狠踩了一脚!确定他丧失战斗力才说:“今天在场的人,想逃跑的就立刻去找家人离开吴县,这里没有挡路!想继续的,姑奶奶奉陪到底!” 冬月也跑出来,拿着一根大概是凳子腿的木棍,在那倒地挣扎的大汉脑袋上狠狠一敲,那大汉顿时晕了过去。冬月也顾不得害怕,尖声大叫:“告诉你们,这里是有锦衣卫大人在的,你们不想活的,尽可以放马过来!” 被两个姑娘保护的众男人们羞愧不已,纷纷站了出来。唐申被唐寅抱在怀里护住,看着那些灾民们有不少都扔了棍子,只抱了些值钱的东西就逃了出去,最后留在屋子里的竟然只有区区六七个人。 不过这六七个人并不好对付,手上都有武器也有几招功夫,一番乱打之后,唐寅唐申和秋香冬月被抓了起来,高福和同寿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 唐申冷冷地眯起了眼睛,仔细地记下所有人的长相,然后顺从地让他们将自己捆了起来。唐寅挣扎之中被打了好几下,痛得直嘶气,唐申不得不靠近他安抚他别乱动。秋香冬月因为刚刚嚣张过头,被打了脸还占了便宜,两个姑娘虽然仍然气得不轻,却不敢乱来了。 四人被捆了个结实,带出了唐家,他们从唐家找出马车和马匹,将人塞上去后就赶着车跑了。 车子赶得急,晚上又看不清,驾车的又不是个熟悉的,这车晃的快要散架一般。车里四个人撞来撞去,头晕目眩。可他们嘴里都被塞了东西,叫不出来,个个苦不堪言。 唐申只觉得自己快吐了,头整个不像是自己的了,剧烈地疼痛着。可在这个时候,他却清楚地听见了马车下面传来三声轻轻地点击声。不由得精神一震,放松了不少。等到马车停下,有人赶他们下车,四人中状态最好的,反而就是病弱的唐申。 唐申不敢看车底,他知道那人肯定是卫亭,而卫亭在这里,就证明方行舟应该去搬救兵或是跟在附近。不管怎么样,至少证明他们这一行,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唐申在下了车后站直身子,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个宅子,看着有些破旧了,不过并不小。而且这里,里里外外的,有不少的人。唐申打量了一下,确定这些人应该都是灾民。看到他们来,有些灾民缩回屋子里,有些人则好奇地打量。 唐寅醒了好一会终于不那么晕,看看周围,一脸疑惑地看着唐申。他们不能说话,自然没办法问出来,唐申只冲他轻轻地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秋香和冬月紧紧贴着两人往前走,不敢离开两人太远,唐寅和唐申被推进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是个主屋,挺大的,一把太师椅摆在最上面,两边依欠摆着不少椅子凳子。唐申留意到,那些椅子,好的就摆在靠近太师椅的地方,差的就摆在后面,看起来,等级森严啦。 门在他们身后就砰地一下关上,吓了冬月一跳。这几人中只留下两个,其余的人并没有留在这里,唐申想,估计是外面的人身份不够吧。 没过多久,侧面墙上的门帘子被挑开,一行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长相普通但身材健壮的男子,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深沉的眼睛,想来是有些心机的。他先是走到太师椅前面站住,他身后的男人们纷纷乱乱地走到椅子前面,然后同声喊道:“圣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主?万岁? 唐申起了暴笑的心思但笑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唐寅却目瞪口呆,这些灾民,脑残了吗? 秋香和冬月则惊讶地互视一眼,缩了缩脖子把自己紧紧藏在两人身后。 “众卿平身。”那男子高傲地昂着下巴,抬手让所有人站了起来,然后再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端坐冷冷地看着唐寅几人,等所有人都坐下了,这才高声道:“众位爱卿,这两位,就是吴县唐家的两位公子爷!他唐家为富不仁,为人不义,残害我无辜受难百姓!众位爱卿,你们说,该当如何?” “杀了他们祭旗!” “为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将他们在死去的同胞们坟前斩首赎罪!” 各种吵吵嚷嚷的声音听得唐申嘴角抽搐唐寅气不打一处来,秋香和冬月要不是被捆着又被塞住了嘴,估计又要忍不住跳起来大闹一场。 那男子一抬手,所有人慢慢安静了下来,他将下巴抬得更高,一脸施舍地说道:“众位爱卿要冷静,虽然他们确实是罪无可恕,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当以德服人,总是打打杀杀,岂不是让百姓们寒心?” 唐申闷笑,眉眼都弯了起来,那人见了心里不高兴,冷声问:“你笑什么?” 唐申被取走了塞口的布,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在场所有人脸色发青。好在他也没笑多久,一会就忍了下来,抬头挺胸站着,笑眯眯地问:“兄台,戏文听多了吧?” 95、第九十五章 赵原是个孤儿,七八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不知道辗转多少路程来到了西南一个小县里,跟着一帮的地痞流氓活了下来。生活在最底层,就算是有些心机有些手段成了地痞中的头,也仍然是在最底层。不过这并不阻碍他有自己的雄心壮志! 据他自己说,他是宋氏王朝的后人,身上流着最正统最高贵的血脉!所以他注定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人生! 先不说他身世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就算是假的,难不成还真的让人去查?但他确实是比一般的地痞们要多些手段。他认字,知礼节,懂朝政,甚至还会一些兵法。而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会武功的! 地痞们不佩服书呆子,也不真怕什么当官的,滚刀肉一般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怕拳头硬的。所以当他打遍县城无敌手后,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县里地痞们的头目。加上他脑子好,渐渐也能收服几个附近小地方的地痞,集结在一起,也算是当地一方势力。 不过这并不能满足赵原,赵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有更大的出息!只是机遇还不到,他还需要继续蛰伏并累积势力!所以他倒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相反为了“民心”,倒反而做过几件可以让人称赞的事来。当地官府见他们也不扰民,就懒得去找他们麻烦了。 而赵原也没有等多久,就遇到了近些年来难得的灾情。他一下子就知道,他的机遇到了! 明□□朱元璋为什么能当上皇帝?不就是因为他在旱灾时集结了许多百姓,对抗当时不顾百姓死活的元朝政府,才慢慢打下了一片江山的吗? 这与自己,是何等的相似! 所以赵原等不及了,他要揭竿而起!为自己和百姓们创一片盛世繁华的新天下! 而赵原在带人到吴县定下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没有钱!没有钱,没有武器,甚至连正儿八经认识字的手下都没有!没有钱就意味着没有武器和粮草物资等等,而没有武器和朝廷那帮兵甲们打仗是不可能成功的!没有物资,活下去都是问题!并且,没有认识字的手下,也就是没有文臣!打天下固然是武将更重要,但文臣可以安定后方,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赵原现在手中,也有几百人手,这些人现在光是吃饭都成问题,而他手下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也不会管理这些人,只会给自己添乱。赵原知道,他必须要有所改变。 所以他在抢劫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家的同时,也在打听吴县的才子。这一打听,自然就听到了唐家二位公子的大小事迹。 唐寅,当年的解元,才华是一等一的好,而他因科举舞弊案所累,没有再进一步考取功名,就证明他对如今的朝廷是非常不满的!这对他来说,就是极为有利的事! 唐申,吴县有名的小财神。不过十多年光景,就让唐家成了吴县数一数二的人家,有才华又有“财华”,实在是他最缺乏的人才呀!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唐申似乎与京城锦衣卫有些关联,虽然冒险了一些,但若是能得到此人,说不定还能让几个锦衣卫归到自己名下!就算不行,好好经营,对自己也是大有好处的! 所以他对这二人是势在必得!这也是为什么在唐家折损了那么多的人手,他还是派人将唐家人绑来的原因! 不过这唐申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竟然说他戏文听多了! “唐公子此言何意?”忍着怒气,赵原告诉自己既然要招安,必然是要忍一忍的。而且他有把握,这个男人是在试探自己的肚量。哼,文人,就是心眼多! 唐申倒是多少能猜到此人的想法,他将自己兄弟绑了来,摆这样的声势来威吓,却又不杀,做出一副恩威并施的模样来,不过是想让自己兄弟为他所用罢了。真是好笑,自己又不是无家可归,与这等人为伍,那可真是脑子坏了。 想到卫亭就在左右,方行舟估计也在接应,安全无忧,唐申说话也就不会客气了:“这位圣主,我是笑您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如此悠然。” 赵原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也要用尽了,冷着脸砰地一下拍在扶手上:“放肆!” 唐申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印堂发黑,气色混沌隐隐有红光闪烁,分明是血光之灾临近之相。不出十日,呵呵……” 这声呵呵实在是可恶,听得赵原头皮发麻。隐隐告诉自己不用相信,但又忍不住一再去在意。他是知道的,大多读书人,对命相之学是有所研究的,因为这其中有不少命理人生的大道理,比一般的诗书要有深度得多。虽然不会从事这一行,但若真让他们去算一算,也不是算不出来的。 赵原并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光是这句血光之灾,就足以让他重视。他很清楚,他在吴县并不安全,吴县现在虽然因为县太爷病重有如一般散沙,但毕竟靠近长州和苏州,若两地派了镇守的军队前来,自己这些人,可是不够他们塞牙缝的。而唐申刚刚说不出十日,这十日,足够人去一趟长州并搬来救兵了!明明刚刚觉得他是在信口开河,可现在怎么越想越觉得可怕呢? 赵原心中忐忑,脸上却不显,证明他确实是有些心计的。毕竟在这里的众多手下,对唐申的话全然不信的不多,大多也都表现得有些在意,他若还面露惧相,绝对是败笔! “哼,唐申!休要妖言惑众!”赵原这话叫出来,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眼神有些飘忽,看来还是有些害怕。“你以为我等会信你不成?” 唐申越发的抖擞:“圣主信也好不信也罢,在下虽然于玄学之术上研究不深,但这望气之术因受高人指点倒也还算是学得不错。呵呵,圣主这血色这么正,看着真是惊人啦。”说完眼睛在他头顶上扫了几圈。 唐寅闷笑,知道弟弟在骗人,但他自然不可能毁了他的布置,安安静静地看着。 身后的冬月和秋香倒是惊讶了,原来唐申竟然会望气吗? 唉,这两个单纯的丫头。 赵原心中更加害怕,忍不住眼神就向上扫过去,可他哪里看得到什么气不气的,又想到他说自己印堂发黑,更是担忧。普通百姓,哪里有什么镜子可以看见自己印堂的准确颜色,就算有他也不会呀!但确实曾有听一个手下那天说了一句:“圣主,您脸色怎么不好?” 这几下一联想,赵原心中就却了一半,但再一想,他是受天命之人,将来定是要成就一番伟业的,这个什么血光之灾印堂发黑的,不过是一个劫,度过自然也就没事了!不是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想着他又壮了壮胆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唐申,任你舌灿莲花,我们也不会相信你这些妖言。我等行的是天道,自有神明保佑!” 唐申好笑:“圣主,我这些是不是妖言无妨,不过,我就算不会望气,也知道你们时日无多了呢。哈哈哈哈!” 旁边一个人终于忍不住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申笑够了站直身体,冷声道:“圣主,你想的是推翻当朝朝廷吧?哈哈哈哈,真是白日做梦!就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即没有天时也无地利更没有人和,竟然还想要做叛民,哈哈哈哈,实在是笑死我了!” 赵原终于是忍无可忍了:“混蛋!有什么好笑的?” “哼!怎么,你做这种可笑之事,还不容人笑上一笑?”唐申手臂左扭右扭,竟然就把绳子给挣开了去。这些人毕竟外行,只会把人乱绑一气,甚至绳节还在手边。唐申本就瘦,挣扎一下就会让绳子松上一些,再将手指扯到绳结,也就马上解开了!他解开后立刻给唐寅几人松了绑,几人被那塞口的布堵得难受至极,终于能松散一些。 唐寅揉了揉手腕,冷冷看着“圣主”,“阁下有此雄心壮志真是难得,可惜脑子差了些。当今皇上仁义圣明,你以为借着这小小灾情,就能让天下人随着你揭竿而起?真是可笑!不提现在皇上已经派人处理了灾情,受灾地区马上就能恢复。就是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有几个脑子坏掉会随着你做出这种霍乱天下的事来?哼,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赵原被气得脑袋发晕,当下就想跳起来动手教训,却忽地看见了从两人身后走出来的秋香! 秋香此时衣裙上点点污渍,身上更是没有一点首饰装扮,头发甚至还有些散乱,却无碍她的花容月貌。虽然此时受陷敌营,却从容不迫,只露出微微担忧之色,却越发的惹人怜爱。 秋香在担忧唐申,唐申的性子其实很直,直到死脑筋的时候谁都拿他没办法。此时在这个地方,他这般的嚣张,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能走出这里。她并不知道卫亭在附近,只担心他和唐寅来一出宁死不屈什么的,那她绝对是要阻止的! 只是,奇怪的视线让她转过头去,看到那为首的匪徒一脸惊艳的表情盯着自己,秋香突然觉得,宁可不屈,实在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事情! 96、第九十六章 赵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就是他们县的名妓幽兰。那还只是偶然之下见过一面而已,但那惊鸿一瞥足以让人惊叹。当时他就想自己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做媳妇该多好,就算做不成媳妇,让他亲近亲近也好呀!他还没有碰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呢! 他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身边还没个媳妇,虽然有几个相好的,但都是些风流寡妇,哪里比得上这等娇艳的大姑娘好呢。后来幽兰被他们县太爷娶回家当了第八房姨太太,他还可惜了好一阵呢。 可现在见了秋香,只觉得那幽兰实在是不能看!身段没这姑娘窈窕,脸盘没这姑娘秀丽,气质更是都没这姑娘端庄!这样的女人,合该让天下最好的男人才能配得上!而他,就肯定是那唯一的人选! 这么一想,就忍住了脾气不想在她面前对着唐家两兄弟动手,显得人粗鄙。也容易让人家姑娘被吓着,怎么着也是自己未来的媳妇,第一回见面,总要留点好印象。 抬头挺胸坐好了,双手搭在扶手上,抿起嘴,瞪大眼睛。虽然因为双手张得太开显得有些别扭,但这样气势足呀!他想皇帝肯定也是这么坐的,不然那椅子为什么要建个扶手? 唐家兄弟长得不错,这姑娘长得这么好,两人又这么呵护着,可能是唐家的小姐!那可是大家千金,娇滴滴的最是柔弱不过,自己可不能对未来两个的大舅子太过分了。便一本正经地道:“唐解元这话说得实在是可笑,当今皇上庸碌无能,天下酷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一连说出三个有文化的词,赵原觉得非常了不起。头抬得更高一些道:“在此危难之际,我等挺身而出,只为了能给广大百姓作主!让大家吃饱穿暖当家作主!”唐申听了忍不住惊叹,兄台,您的思想实在是很新时代。 冬月听了忍不住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跟着你脑袋都没了,哪里还用得着吃饱穿暖。” 这话说得唐家两兄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赵原脸憋得发青,可看过去立刻眼皮一跳,他发现这个说话的小姑娘长得也很不错!另有一股子英气俊俏,不由让人想起马皇后来!这么一想,更觉得这两个姑娘实在是难得的后妇人选! 咳嗽一声,赵原越发的做作:“这位姑娘可能是误会了,我等舍生取义,只为护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姑娘身在这吴县,难道没有看到这众多的灾民,没有看到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豪绅?如此人间惨剧,姑娘怎么能熟视无睹?” 冬月继续说:“我只看到你们在我们家中打砸抢劫财物。” 这赵原普被她说得噎住,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道:“这其中必然是有所误会,唐家是附近有名的仁善之家……” 秋香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你们还说我们唐家是为富不仁,让你这帮兄弟们打死我们呢。” 赵原脸憋得通红,最后一急直接道:“没有!姑娘听错了!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兄弟们?”说着对他一帮兄弟挤眉弄眼,让他们帮着自己说一些好话。 可这帮子老粗哪里看得懂他这样的眉飞色舞?稍微有些脑子的觉得有异样还知道要思考一下,但有那直肠子的就直接道:“没呀大哥,你确实是说了的。” “什么大哥,叫我圣主!”赵原冲他吼了一噪子,回头看唐家几人又笑得喘不过气来,脸上又是一阵青青红红。对给自己拆台的兄弟咬牙切齿了一番,调整下表情,回头对唐寅说:“只要唐解元答应本圣主几个要求,今天从唐家拿的一针一线必将全部奉还!” “哦?不知道是何要求?”唐寅笑了一阵,心情不错,有了耐心看他演戏。 赵原立刻说:“唐解元与唐举人是才华出众才高八斗的人物,我等阵营之中缺几个有才华的军师,不如两位归顺我们,以后天下大定,两位定能位极人臣!” 唐申闷笑,唐寅不动声色,也不知道从哪里抽把扇子出来摇晃两下问:“还有呢?” 赵原这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瞅了秋香一眼,想了想说道:“本圣主至今孤身一人,以后天下大定,总不能连个皇后都没有。我看这两位姑娘长相秀丽气质出众,不如……” 秋香气得脸色发青,推开唐寅站出来大喝一声:“做你的白日梦!” 赵原吓了一跳,秋香指着他的鼻子骂:“无知贱民,做着一些春秋大梦就以为自己了不起是个人物了不成?姑娘不稀罕!可笑你们已经死到临头,却还自以为是不知悔改!仅凭你们这些人今天做的这些事说的这些话,就可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莫要以为天下人都是傻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你们去让人追杀吗?你们以为谋逆是什么罪名?是要满门抄斩诛九族的!想想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皇上军队的大刀硬吧!”明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这番威吓却做得顺手极了。 两边不少人有些害怕地看向赵原,有不少更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更多的是对着赵原嚷了起来,顿时这里闹成一团。 赵原气到眉毛倒竖,对着所有人一声暴吓:“都给老子闭嘴!”然后又转头对着秋香大声说道:“姑娘莫要危言耸听!不管是刀枪盔甲,只要我们有了钱财,自然就可以弄到!” 唐申觉得有些意思了:“哦?我朝禁止普通百姓打造任何军中兵器,请问您要从哪里弄到这些物品?就算能弄到,需要多长时间?你这些人,与征战多年的将士们比起来,有没有经过训练,会不会兵法懂不懂布阵?” 赵原被问得心烦意乱,一甩手豪迈地说:“这些自然就要拜托两位军师了!” 唐寅唐申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冒着生命危险进来这里,本是想着知道一些□□,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二百五在这里做春秋大梦!倒是被狠狠地娱乐了一番。倒也不算是白来,至少将来几个月里有事可聊了。 赵原气得不轻,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威严高贵的模样,头发都要竖起来,大声吼道:“有什么好笑的?” 秋香用袖子掩口咯咯直笑:“你蠢成这番模样,还不能容人笑上一笑?刚刚我们爷说了,你天时地利人各一样不占,还做着你打天下的梦,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怎么不占?我……” 这时门外冲进一个少年:“大哥!不是,圣主,外面……外面好多官兵!” 所有人大惊失色,就连这个一直表现得镇定的圣主也惊讶地跳了起来:“怎么会?他们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的?” 唐申双手拢起来歪着头一脸天真:“当然是我们带来的。” 赵原气得头晕,不敢相信地大吼:“怎么可能?” 唐申冷哼一声:“一帮没有脑子的罪民,以为我们没有防备不成?你不也说了,我们才华横溢嘛。怎么可能这么有才华的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么简简单单让你们绑了来?还陪你们聊这么久的废话看这么久的戏?” “混蛋!”赵原握着拳头冲了下来,冬月吓得连忙拉开身前的唐寅,秋香则是立刻回身把唐申给扑开。赵原因为被唐申气得不轻,也不管唐寅,追着唐申就打了过来,屋里周围其他人也跟着跳起来嚎叫着扑过来。唐寅又惊又吓,急得大叫:“申儿当心!” 就在这个时刻,有两人直接破门而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飞快地落到唐申和唐寅的身边。唐寅看着眼前的人奇怪地抬起头,惊讶:“张兄?” 张靖宇一脚把靠近唐寅的人给踢开,站到他身前又踢走一个,抽空看了一眼被卫亭保护起来的唐申和秋香,见他们平安地缩在角落里,这才放下心来又一拳揍飞一个:“走,过去!”比起赤手空拳的自己,拿了一把绣春刀的卫亭要安全多了。所以他护着这两人靠近唐申和秋香,一边闪躲着这些人的拳脚武器,他功夫不错,倒也不狼狈。和他交手的,基本上骨头都会受些伤。 卫亭在锦衣卫中是有职务的,所以保护唐申,即是他大师兄的请求,也是他上官的命令。之前不得不让唐申冒险进入这里刺探已经让他非常担心了,现在这帮人竟然敢对唐申出手就更是不能原谅,气愤起来自然也没办法手下留情。拔出刀专挑让人丧失战斗力的地方砍。他拿着绣春刀,这些人大多只拿着一些木棍斧子砍刀什么的,怎么能比,没有一会,他脚边就重伤一片。 血流满地,哀嚎冲天,唐申皱了下眉,把非要护在身前的两个姑娘强硬地塞到身后,却并不出言阻止卫亭,他相信卫亭有分寸。 和卫亭打斗的人中只有赵原会些功夫,可他那点拳脚功夫在卫亭面前实在不够看,卫亭只三五下就把人给制服了踩在脚底下,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抬头冷冷地扫视一圈:“再敢过来一步试试。” 想想他刚刚砍人的狠劲,再看看他身前大滩的血水与重伤的乱民,屋里所有人渐渐老实了下来。卫亭满意地哼了一声,对张靖宇示意。 张靖宇点了下头转身出去,不久方行舟带着吴县衙门里的捕快,飞快地将冲进来将所有人包围起来,赵原更是五花大绑了起来。方行舟搜了半天找不到这个屋子,在张靖宇的带领下才找到了地点。终于见到平安的唐寅和唐申,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两人熬到现在又受了惊吓,一脸憔悴,气愤地过去把几个乱民给狠狠揍了一顿。倒是那捕头把他拦下,将所有人给抓了起来。 这边结束了,唐寅唐申都松了口气,唐寅正在与那捕头说话,唐申却听到身后冬月的惊叫,回头一看秋香正脸色苍白地靠着冬月。唐申大步走过去:“怎么了?” 冬月担心地说:“二爷,怎么办,秋香姐的腿伤到了!” 秋香苦笑:“刚刚,被一根棍子打到了,疼得厉害。” 唐申脸上一寒,不好在这个地方检查秋香的伤势,立刻回头吩咐方行舟:“方大哥!准备马车我们马上回家!烦你马上去请个大夫来!” 方行舟吓了一跳,过来看是秋香受伤了也不敢懈怠,应了一声马上就去安排。 97、第九十七章 秋香一直觉得自己命好,小时候虽然家中穷了些,但从来没有缺衣少食。爹娘对自己很疼爱,兄姐对自己也特别宠爱,就连家里的小弟弟,也对自己粘得不行。秋香自小就长得漂亮,又学过几个字,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女红,谁见了都喜欢她,她爹还说要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给她,将她嫁到个大户人家当奶奶去。 可惜,突如其来的天灾,让这个家开始破落。爹娘病死,大哥与大嫂在逃难的时候与自己分开,就连小弟都不见了,一个人的秋香自己也记不清她是怎么来到的京城,并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华府为奴。 在那个年代,以她的长相和年纪,有这样的下场,其实已经算是不错,秋香并不怨。何况华夫人对自己非常好,华家也是非常好的人家,秋香觉得能在那样的灾难中活下来,能有今天,已经是上苍对她最大的关爱。 今天受伤,秋香并不后悔,相反只是敲中了腿而不是让她破相,她就非常知足了,但显然唐家兄弟非常在意。 大夫看诊后得出的结果是当时正好击中膝盖,受伤不轻。当然是可以治好,但以后走路怕是会有些痕迹。华府的下人们,仪态都是最好的,尤其是大丫头更是个个摇曳生姿,这走路有了不得体的模样自然是不行的!而且这还是治好了,若是治不好,年年风湿疼痛不说,走路更是会一瘸一拐,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说,这和破了相有什么区别? 唐寅和唐申均皱着眉,在堂屋里坐着,卫亭张靖宇方行舟与衙门交接完毕,也进来坐在左右。 唐申见弟弟不说话,便咳嗽一声对张靖宇说道:“今日幸得张兄帮忙,我兄弟方才安然无恙,张兄的恩情我们兄弟定会牢记在心。” 张靖宇摆摆手说道:“唐解元不用放在心上,我也只是赶巧今日来到吴县,遇到方护卫才出手相助。贸然行动,没有给唐解元添麻烦已经是万幸,哪里谈得上什么恩情。”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都熟,也就两三下就算了。唐申这才抬头问:“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张靖宇苦笑:“我午后就到了,本想早些来的,结果随从不慎,包袱被灾民们抢了去,费了些时间才抢回来。后来遇着方护卫,想着你们接应的人手太少了些,就横插了一手。” 唐申点头:“有张兄在,方才有惊无险,多谢。” 张靖宇笑笑,没有说什么。唐申没有说要怎么谢,张靖宇也没有跟他客套,心知肚明即可。 方行舟请罪道:“是属下准备不周,才让大爷二爷险入如此险境。” 唐申摇头:“我们均无碍,你已经尽力。而且我们去这一趟,本就准备着要受些伤的,如今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已经不易。你不用自责,今天辛苦你了。衙门那边,方大哥还要支应着,反正张大人病情尚未痊愈,那些灾民就不要急着审判了,留给荣王爷折腾吧。” 方行舟明白他的意思,怕是想让华鼎武回来教训的,自然没有不同意见。见没有他什么事了,就先退下了。 他一走,唐寅和唐申的眉头就皱了下来,张靖宇看了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卫亭问道:“可是为了秋香姑娘的事?” 唐申叹息一声:“她那伤是为了保护我才挨的,本就敲得极狠,这又伤在膝上……” 卫亭一听也皱了下眉:“以后,可是会不良于行?” 唐申轻轻点头,卫亭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唐寅问:“不知能不能把华太医请回来,若有他在,想必秋香姑娘也会少受些苦。” 在座三人齐齐摇头,卫亭无奈道:“如今西南灾情正是紧要关头,鼎文兄若是在这关头回来,少不得要在皇上那里受责罚。更何况,怎么能为了一个丫环弃灾情于不顾?” 这道理大家自然都明白,也不会有人反驳。唐申想了想说:“不要紧,若是这样,我来照顾她一生就是了!” 唐寅立刻想歪:“申儿,你说什么?你要娶秋香姑娘?可华大人那边怎么办?” 唐申叹息,转转眼睛想到唐伯虎点秋香的典故,坏笑着说:“大哥说的是啊,有鼎武那块大绊脚石在,我就是想娶秋香姑娘恐怕也是有心无力的。不如,大哥,你帮我娶了吧。” “什么?我?你不是在说笑?” “我为什么要说笑?我不能成亲,不然鼎武肯定会砍了秋香姑娘。而大哥你不一样嘛,你反正已经有一妻一妾了。(生下大儿子的妾病逝了)多一个也无所谓嘛。” “啊?说得也是……” 站在门口的丁氏听到这里,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从侧门回了后院。 而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后,唐寅愤怒咆哮:“也是个头哦!秋香姑娘对我们兄弟有大恩,怎么能如果草率就定下秋香姑娘的终身!何况以秋香姑娘的相貌才华,你竟然让她给我当妾,你这是在报恩还是在报复?” 唐申连忙安慰:“大哥莫气莫气,这不是看大哥一开始误会了我的意思才顺杆逗你玩嘛。” 唐寅愣了一下挑眉问他:“误会了你什么意思?” 唐申笑笑,不肯明说。 而那边的秋香则是在安慰抽抽泣泣的冬月:“好妹妹,可别哭了,小心坏了眼睛。” 冬月拿着湿帕子继续擦眼睛:“秋香姐姐伤成这样,可不让人难过嘛!我看那大夫根本就没说实话,这腿肿成这样,怎么就这么轻易就完了呢!不行,我让人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秋香连忙拉住她,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睛,这姑娘虽然心眼实了些,人却是好的,难怪能在唐公子身边留下。拉着她的手,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虚弱的笑意:“傻丫头,我没事,你别胡思乱想,快坐下别折腾了。”让冬月坐到身边来,秋香枕着她的肩闭上眼睛,轻声说:“我不过一个丫头,落到别人家,不定有什么样的下场。能在华府,能在你们家,得到这样的善待,我已经知足了。虽然坏了一条腿,但能留得命在,华家和唐公子都不会亏待了我,我不难过的。” 虽然这么说,但冬月却明显感觉到了肩上的湿润,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却一阵阵心疼。 这时,丁氏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嬷嬷走了进来,看到两人这样愣了一下,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伤口疼?来人呀,快去请大夫来。” 秋香立刻坐正了,迅速拿帕子擦了泪,笑着说:“大奶奶快别忙,奴婢没事的。” 丁氏坐到她身边小心地看了看伤口,伤口青紫肿涨,夹着木板看不出来有没有歪掉,但光是那伤处就足以触目惊心。丁氏也眼眶发热,擦了擦眼睛:“这可是怎么弄的呀,啊?那帮天杀的乱民,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呀!疼不疼?啊?好妹妹别怕,咱们一定能治好的!我说你这傻丫头呀,你一个小姑娘,作什么抢在他们老爷们前在去呀,咱们下回可别给他们挡灾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能受这样的苦处呀!” 几个丫头嬷嬷也跟着劝她止了泪,秋香精神不济,却也跟着劝了劝。 丁氏转身接过嬷嬷手中的药盅道:“那起子大夫不都说吃啥补啥嘛,家里没有肉蹄子了,(明代不说猪,猪肉一律以肉食代替。)倒是还有只鸡,我熬了,这里两条鸡腿你都吃了去,多吃点也好得快些。”又叹息:“若不是这灾荒闹的,咱们也不至于这么委屈了你。” 秋香本想拒绝,听她这么一说又连忙接了下来:“大奶奶可别这么说,奴婢一个做丫头的,能护得主子周全是本分,再说了,这鸡腿可比肉蹄子好吃多了!要换了我说,宁可吃这鸡腿的呢!” 丁氏听了好笑,轻轻顶了她脑门一下:“瞧着你是个庄重的,到也跟孩子一样淘起来。行了行了,这两条鸡腿子都归了你,剩下一点都不行的!以后呀,餐餐都给你炖鸡腿。” 秋香打开盅一看,满满一盅的汤,两条大鸡腿就放在里面,这下又苦了脸:“大太太,奴婢可吃不了这么多的呀,您就饶了奴婢吧。” “不行!”丁氏笑眯眯地让冬月去拿小碗,把鸡肉从骨头上干干净净的剥下来,再倒上鸡汤端到她手上,看她吃了这才说:“好妹妹,你对相公与申弟都是有恩的,这点子吃食算的什么,以后有的是你享福的时候。腿受了伤咱们也不怕,咱们定是能治好的。” 秋香一边吃一边转着心思,丁氏是唐解元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家奶奶,与自己一个奴婢互称姐妹,可是有失身份的事。她可是知道,丁氏出生不错,也是极知礼教的,怎么会这么放下身份来? 她哪里知道丁氏心里也是不愿的呢,可有什么办法呢。好在秋香是个庄重又通透的,出身又低些,想来不会起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两个儿子伴身,当家主母地位稳固,只要与她处好了关系,对她来说有益无害。 只是再怎么样,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的。 她的嬷嬷更是不高兴,回到屋里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奶奶,这二爷也太过分了!说的是什么话,秋香姑娘救了他一命,他竟然让咱们大爷去娶了她过门,这算怎么回事!” 丁氏心情不好,闭着嘴给儿子换小衣裳,不说话。 她的丫头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没错呀,他不娶就算了,找个好人家的把秋香姑娘许配过去也不错呀,做什么一定要咱们大爷娶?” 两人心中愤愤不平,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丁氏听得心烦,一拍桌子:“家里爷们也是你们能背下乱嚼舌头的吗?”两人立刻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丁氏一股子气都撒在两人身上:“秋香姑娘本就对二爷有救命之恩,胡乱配出去,万一人家对秋香不好,不是让人说咱们家不是吗?她一个丫头,给大爷当姨娘,也不算委屈了她,更何况她身上现在带了残,除了咱们家哪个能一心一意给她疗伤?大爷屋子里又不是没有妾,多她一个又能怎么样,她这么聪明厉害识大体,倒是我的好帮手。瞧你们那点子眼力见,有什么可争可吵的?” 两人立刻请罪,知道主子不高兴,也不敢再乱说话。 丁氏却仍然不平,指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几样东西说道:“傻站着干什么,去把这个给秋香妹妹送过去,再好生叮嘱着厨房留心着吃食。冬月也敲打一下,她一个丫头和姨娘平起平坐的终是不像样。” 念叨了好一阵,唐寅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下去。 丁氏一见又是一阵念叨:“可别喝多了,那可是凉的。” “这么热的天,再喝热的我可受不住,凉的正好。”唐寅喝了两杯终于缓过气来,坐到床边看看两个正睡得和小猪一样的儿子,笑着捏捏他们的手脚,差点把小儿子给捏得哭叫出来。丁氏忙把他赶走,把儿子又哄睡熟了。 一边帮他换着衣裳,一边说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去了母亲那里一趟。”唐寅自己没注意,丁氏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顿了一下。他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说:“母亲本不是很喜欢秋香,怕是觉得她有些心大,听了她这两天救人的事,倒是一下子喜欢得紧了。” 丁氏忍下心里的不乐意,强笑着说:“母亲能喜欢就好了。” 唐寅笑笑说道:“申儿那小子就是坏主意多,但这次我倒是喜欢的,秋香对咱们家这么大的恩情,又一直对申儿照顾得细心有加,咱们家可得承着这份情才是。” 丁氏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头收拾着他的衣裳。唐寅也没注意,坐到儿子身边,继续戳儿子的小脸,直到戳得他们哭出来为止。 98、第九十八章 得了丈夫的“叮嘱”,丁氏自然对秋香更是上心了,派了两个丫头专门地照顾她不说,秋香一有不舒服的时候就立刻就为她请医用药。怕她闷着经常去陪她说说话,做做女红。两人成长经历不同,倒是有不少的话题可说,处得挺好。 时间久了,丁氏倒是对秋香更加的欣赏了。不愧是小叔和相公都看中的人,这般兰质蕙心的姑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着的,虽是抢了自己的丈夫,但这么聪明体贴的女子就是自己也忍不住喜欢,有她帮着照顾丈夫,自然是更加妥帖了。这么一想,心里那丝勉强倒也消去了大半,与秋香之间相处起来倒也有了几分真心诚意,叫妹妹时也越发的顺口了。 倒是秋香有些诚惶诚恐,丁氏是唐家的当家媳妇,自己一个外府的丫头怎么也攀不上她这位好姐姐去。不过对于丁氏的温柔和亲切,秋香也是非常感动,也越发地不好意思说出不敢与她姐妹相称的话来,只是在心里记着不敢逾矩。这倒是让丁氏更喜欢她了,觉得她有规矩是个省心的。 此外,秋香发现,自从丁氏给自己调了两个丫头来照顾后,冬月那丫头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丁氏知道她惦记,笑着拍拍她的手道:“申儿这几天被折腾得不轻,正老实养着呢。他又不爱用映儿,身边自然就是冬月忙前忙后的。她忙着,你这边自然也就来得少些。” 秋香点头笑笑:“唐公子身子不好,确实要冬月多用心才是。我也只是与她熟些,有些惦念罢了,没什么事的。” “她也定是惦记着你的,过一阵轻闲些自然就会过来的。”丁氏拿着针在手中的小鞋面上绣了几针,道:“申弟这身子经过这番折腾,怕是又要弱上几分,婆婆为他都操碎心,简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幸好华太医临走留了方子下来,照着做倒也无碍。妹妹你说这里用什么色的钱好?” “嗯,用浅绿怎么样?”秋香看了一眼说出个色来,丁氏觉得不错,就开始挑彩线。秋香递了一种彩线给她,丁氏笑着说:“这颜色真不错。对了,妹妹,你知道申弟将我们宅子买在京城哪里吗?我听相公说不在京城内呢。” “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呢。”秋香笑笑,说道:“不过不在京城内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京城内难得买到什么好宅子,倒是京城外,宅子若大一些,住着舒适不说,景色也是极好的。住在京城外也安全闲静,进城也方便,比京城内可还好些呢。” 丁氏一听也点头:“说得也是,听相公说离北燕书院倒是近的,这就极好。” 两人说着京城里的事,丁氏听得极为向往。想到马上就可以搬去京城,隐隐的也有些兴奋。 一会儿后,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邱氏叫丁氏过去,丁氏想想已经坐了好一会了,也有些担心两个孩子,就起身离开了,临走还记得叮嘱秋香多休息。 丁氏一走,秋香闭上眼睛靠在引枕上,柳眉轻蹙,有些困惑的模样。房间里另外两个丫头知道这位以后是主子,也不敢轻易打扰,只留意着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这个时候外面走来一人,一个丫头见了连忙迎出去:“冬月姐。” 冬月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见了迎来的丫头点了点头问道:“秋香姑娘可睡了?” “还没睡呢,冬月姐可好一阵没来了,今天姑娘还念叨姐姐呢。” 冬月勾起嘴角笑了笑,也不进去,只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这是二爷让人找来的几本诗集话本,听说秋香姑娘养伤时寂寞无聊了些,拿来给姑娘打发时间,你们拿去给姑娘吧。” 那丫头连忙接了:“二爷真是个心细人儿,姑娘昨儿个还要问有没有什么书本可读呢。哎呀,这是大爷的诗集呢。” 冬月撇撇嘴,说道:“难得你也是个认字的。拿去给秋香姑娘吧,二爷那边离不得人,我先回去了。” “哎,冬月姐姐慢走。” 在里面听到声音的秋香高声道:“是冬月妹妹吧?进来说说话吧?” 冬月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道:“秋香姑娘养着病呢,奴婢就不进去打扰姑娘休息了。” 秋香眉头紧紧一皱,坐起身来探头对着门外的冬月说道:“妹妹进来吧,姐姐好些日子没和你见面了呢,姐姐存了一肚子话想与你说呢,你就当陪着姐姐解个闷吧?” 冬月无奈,只有走了进去。看着靠在床上的秋香,美得像一幅画一样,冬月心里就有些闷气,走到跟前去叫了一声:“秋香姑娘。”就不再说话了,只把头低着,似乎是不想看她一样。 秋香感觉出不对,对身边的丫头说:“难得冬月妹妹来陪我说话,我这会身边也用不上人,不如你们也休息一会去吧。” 两个丫头明白两人怕是有什么话要说,都乖巧地退下去了。秋香立刻对冬月说:“冬月妹妹还傻站着什么呀,快坐下,咱们说说话吧。” 冬月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凳子坐了下来,也不像以前一样主动说话,只静静地坐着。秋香见了抿抿唇,没有说什么,只把一条丝帕在手指间绞来绕去,好一会才轻声道:“冬月妹妹,我这病下后,大奶奶对我颇为照顾,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冬月撇嘴,不说话,秋香却注意到了,眼睛一亮:“冬月妹妹可是知道什么?” 冬月仍是不说话,秋香着急道:“妹妹就帮回姐姐吧,姐姐在这唐家,可就只有你一个知心的人了。自我受伤,这周围的人都奇怪了许多,姐姐真的是别扭死了,偏偏你又不来,我都不知道要和谁说。” 冬月看她着急的样子不似作假,才哼了一声道:“秋香姑娘以后是进唐家要做姨娘的人,大奶奶对你好一些,不正是姑娘的福气嘛。” 秋香脸上一白,声音都变调了:“你说什么?” 冬月看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白得像雪一般,吓了一跳,跳起来过去把摇摇欲坠的她扶住靠在枕头上,抚着她的胸口:“秋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 秋香缓过神来,拉着她的手虚弱地接连问道:“冬月妹妹,这……这是怎么回事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冬月见她完全不知道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奇怪,立刻说:“秋香姐姐,那日里你救了咱们二爷,与咱们唐家有大恩,大爷二爷就想抬你给大爷当姨娘呢。你……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去呀!你都不在我身边,我哪里知道去呢?”秋香急出了泪,拿着帕子直擦眼睛:“我可从来没有高攀唐解元的想法呀!我救二公子也是因为咱们二爷呀,二公子是咱们二爷的心头肉,我怎么能让他伤到一根头发?可从来没有别的心思的!现在,这,这可叫人怎么办呀?”突然得到这个消息,秋香顿时明白了丁氏对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一直对她姐姐妹妹地叫着。她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慌张无措。 冬月皱着眉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好一会才轻声问她:“秋香姐姐,不是妹妹自夸,咱们大爷才华出众相貌英俊,是咱们这片有名的风流才子,家世好性子更好,样样都比人出众,许多姑娘都仰慕的。大爷成亲的时候,不知多少姑娘躲在被窝里哭呢!你我是奴才,能给这样的主子当姨娘,已经是祖宗保佑才能得的好事了,你……真不乐意?” 秋香咬着唇,想了想,最终摇头:“不!” 冬月仔细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点头:“好,我帮你弄清楚去!”说完丢下秋香就跑了出去,秋香拉都拉不住,她又不能下床,只能坐在床头傻等着。 其实,对于嫁给唐寅,秋香不是没有幻想过的。她与唐寅去年冬天就认识了,唐寅成名的那幅梅下美人图,还是以她为模样呢。见过一面,对于那个温柔体贴,俊美斯文的青年,她可是暗暗记在心上许久呢。再说,那样出色的男子,哪个姑娘又能忍住不倾慕呢? 可是再倾慕,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明白那人不是她能高攀的。 今天有机会作唐寅的妾室,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心动了的。不过很快转念一想,她立刻想清楚这个主意实在是蠢透了。 唐寅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情意,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一向是温和而疏远的。在秋香看来,唐寅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妻子温柔娴静,儿子活泼可爱,就连那个妾室都老实本分。所以,如果出于感恩而将自己收为姨娘,唐寅会对她好,却也只能这样了。 她在高门大院里长大,明白一个姨娘再怎么受宠,也跨不过正房太太的。以她这个身份出生,若作了妾,是绝对达不到那位置的。但若在小户人家,与一个老实男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却不是不可能的。即使苦一些,能穿着大红衣明媒正娶嫁过去当家作主,也是极好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喜欢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也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在自己的家中当家作主。 更何况,丁氏是一个好女人,她自己尚且不想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想来丁氏也是不愿意的。她却能对自己那么关照,那么体贴,是一个好女人。她对自己也是有恩的,她怎么忍心在她的家庭中插一脚,过一种自己或别人都不一定幸福的生活? 所以,思来想去,秋香都觉得嫁给唐寅,并不是一个好的出路。她虽然腿上有疾,但她相信华夫人能给她一个更好的归宿,她又何必要走这条路。即使唐寅再俊美再有才,不属于自己的,就不属于自己,不用强求。 想清楚这些,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坐得端正一些,她明白冬月去了哪里,她要做好准备。 果然没有一会,唐寅和唐申,包括卫亭都来了,冬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秋香身边低着头,满眼喜色,看得秋香一愣。 唐寅和唐申坐下后,秋香行了一礼,两人应下后互视一眼,唐申笑着说:“是我们兄弟的错,没有说清楚,让秋香姑娘近来受委屈了。” 秋香一愣,唐申摸摸鼻子,说道:“其实,那天说要让秋香姑娘嫁与给大哥为妾,是我的玩笑话,作不得真。秋香姑娘相貌出众人品一流,给大哥作妾实在是委屈了姑娘。更何况姑娘与我们有恩,让你作妾,哪里算得上是报恩了,姑娘不用担心。” 秋香心中也有些欣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唐寅笑了笑接话说道:“因秋香姑娘毕竟还是华府下人,我们虽然是有个想法,却是不敢擅作主张,想着等华太医回来或是回了京城再与华夫人商量的。不过既然咱们家里已经先乱了套了,不如先问一下姑娘的意见。我与申儿的意思是,想请华夫人脱去姑娘奴籍,再由我们母亲收姑娘为义女,不知秋香姑娘意下如何?哦对了,我们母亲是极乐意的。” 秋香目瞪口呆地傻掉了,好半天动都不动一下。唐家兄弟眨眨眼睛,有些拿不准秋香是什么想法,就转头看着秋香身边的冬月。 冬月咬了咬唇,压下脸上的笑意,过去推了推秋香的肩膀,“姐姐?姐姐?醒醒!” 秋香吓了一跳清醒了过来,有些结巴地问:“真……真的可以?” 唐申好笑:“如果华夫人愿意放了你,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不知道秋香姑娘是否乐意?若是你愿意,华夫人那边,自有我去想办法。”唐申觉得,以华夫人宠爱信任秋香的势头,不一定会愿意把秋香塞到自家来当义女。不过这毕竟是一个给秋香抬身份的办法,想来华夫人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才是。 秋香喜极而泣:“愿意的,自然是愿意的。” 99、第九十九章 丁氏在知道自己闹了一个大笑话后,又惊又喜,亲手做了一份药膳去给秋香赔罪。秋香自然是不介意的,大方地收下后,和丁氏的关系越发的好。 邱氏知道这事也过来一趟,当面训了丁氏几句,见秋香并不在意,也喜欢秋香的大度端庄。虽然还没有把这事正式定下来,但已经不拿秋香当外人,里里外外透着亲切。 能有这样的机会,秋香格外珍惜也是极高兴的,真心诚意地感激的同时整个人都显得机灵活泼了不少。虽然不能下床走动,但即使养伤在床也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整日里笑嘻嘻的。在这个外头还乱糟糟的时候,她这样子,倒也让邱氏丁氏跟着也开心不少。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头的灾民在赵原等人被擒后渐渐散去,只是仍有不少留在这里不肯离去。张大人在知道唐家出事后,撑着病体爬起来安排,倒是让一片混乱的吴县很快安稳了下来,西南边灾情已经得到缓解的消息传来后,外面的灾民也就走得更多了。 等到张大人终于将绝大部门灾民送出吴县,时间已经入秋了。唐申裹着厚衣裳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树趁着微风一片片地往地上掉树叶,不一会功夫就积了一地。扫地的小家伙累死累活刚刚扫了一篓子,回头一看地上又黄了,小脸立刻皱成一团。 唐申呵呵一笑,感觉肩上一重,回头看到秋香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肩上。笑着说:“我穿的已经够多了。” “二哥刚刚能下床,还是小心些好。”在邱氏的认可和唐家兄弟的赞同下,秋香现在对他们都是以兄妹相称,只是毕竟还没有脱去奴籍,不肯承那小姐的称呼。 唐申无奈,只好拉了拉衣服,示意秋香坐下:“莫要说我,就是你的腿也刚刚好些。近来天气转凉,腿上可是疼了?” 秋香揉了揉膝盖笑着说道:“自然是有些感觉的,只是也不多疼。大嫂给我弄了一双护膝来,只要暖和着,也就不难受了。” “那就好生用着,等华太医回来了,再让他给你看看。”秋香毕竟救了自己,唐申对秋香也格外的关心些。唐家对她用了不少心思,现在走的慢些,已经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快了就会明显发觉她左腿的异样。听冬月说,因为受伤没有得到锻炼,秋香的左腿与右腿现在都不一般粗细,让人看了揪心。 “二哥不用担心我,这也不影响什么,慢慢自然就会好起来。”秋香看得很开,见唐申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立刻转移话题:“大姑娘回来了,正和太太说着话呢。” “嗯,姐姐出嫁后,因夫家分了家,所以离得远了,难得回来一遭。前一阵又乱着,更是不敢让她回来,最近好不容易安稳些,姐姐担心爹娘,就急忙赶回来了。”唐申看看秋香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笑着说:“你见过她了吧?姐姐其实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但毕竟长时间不在家,有些事弄不清楚,难免会胡思乱想。过一会,她和娘说完了话,自然就不会拿你当外人看待,莫要紧张。” 秋香不好意思地低头,她刚刚确实去拜见这次大姐姐了。唐家两个姑娘,那个最小的庶出妹子刚刚及笄就出嫁到外地了,见不着面。这位大姑娘倒是嫁得近些,平时也有些走动,她也做好了准备要和这位姐姐见见面,但这位辰姑娘不知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一来就刺得她心里难受,好在邱氏体贴,丁氏也对自己关爱有加,说了不少好话,还让她先退下来唐申这里坐坐。 唐申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家姐姐估计没少给她脸色看。唐辰个性有些憨直,最是护短,秋香这样的外貌出生,加上家里多少有几个坏嘴的下人,姐姐得一些不好听的传言也是正常的。以她的个性,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接受秋香。不过有母亲和大嫂在,了解清楚后,也就不担心这些了。 “我们马上要搬去京城,大姐却走不得,亲人即将远离,她难免担心些。” “是,秋香懂的,大姑娘看着是个和气人,这事没事先告诉大姑娘本就不应该的,大姑娘有些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唐申点点头,他并不是很体贴的人,能说到这里已经不错,接下来也不想说什么,只继续看着外头的树和飘落的树叶。 秋香却是看出他有些寂寞,轻声说:“卫大哥先前不是将二爷的信带回了吗?二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二哥不用担心。” 唐申眨眨眼睛,看着她:“我看起来像是担心他?” 秋香笑了,也眨眨眼:“不像,看起来倒像是害了相思病一般。” 正巧端着茶进门的冬月噗哧一声笑了:“哎呦,秋香姐,你可真是神了耶,一眼就看出来!” 秋香昂头一脸得意:“那当然了,就二哥这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聪明点的都看得出来不是?” 冬月故意地叹息:“可惜二爷自己个儿却是不晓得呢。” 秋香点头:“二哥难得糊涂一回,冬月可不必和他计较。” 唐申被这两个丫头挤兑了一番,瞪了她们一眼,继续趴在窗台上。 相思吗? 哼!谁相思了! 唐寅带着张靖宇走了进来,就看到自家弟弟面含□□地趴在窗台上,那盈盈带波光的眼睛格外的动人,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忍着笑咳嗽一声。 屋里三个人立刻醒过神来,都转过头来看他。唐寅先是对冬月训了一句:“二爷身子不好,这门开着窗子也敞着,散了热气受了凉可怎么好!” 冬月受训,立刻去把门上的毡子放了下来,秋香也将唐申赶离窗边,伸手关上窗子。唐申坚决留下了一道缝,这才说:“躺了几天了,这屋子里浊气太重,我才命她们打开了散散气去。再说你看我穿成这样,哪里还怕受凉。” 唐寅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见还不算凉,这才放过他。三人坐下,冬月上了茶,唐寅就将两个姑娘赶出休息了。 张靖宇道:“回京城的大船已经准备好,我明天就带些下人和物品先行。” 唐申点头拜托道:“有劳张兄了。到了京城,永禄和同喜会接应,只是这一路上就要请张兄多关照了。” “你助我良多,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我也可以顺风回京。”张靖宇轻笑,不知是不是受了些挫折,看着越发的稳重起来。又可能是下了江南遇到些事,又散了心,倒不像前一阵那么阴沉颓丧,现在显着不急不徐倒是正好。“毕竟灾情才刚刚安稳下来,我带走这么多人,你们留下的人手可够用?” 唐申说:“不打紧,鼎武快回来了。有他在,这一路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 唐寅也道:“卫兄之前拿回了华大人的信,说是西南那片治理得差不多了,他们很快就可以启程回吴县。反正剩下的东西也不多,收拾收拾一船也就走了。” 张靖宇这才放心:“如此就好,你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这还有病着的,可要仔细些才是。” 唐寅叹息:“是啊,好在去了京城还在秋季,不入冬,还有些时间适应。不然可要受些苦头。” 唐申眉头突然猛地一皱,问唐寅:“爹身子怎么样?”因为唐广德不想见唐申,加上唐申也在静养,说起来倒也有几个月不曾与父亲见面了。这在同一个宅子里住着,父子至亲闹成这样,唐申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京城的冬天冷成什么样,唐家兄弟是知道的,唐广德身子不好,若是突然去了京城,受了那样的寒气,说不定就要病重。 唐寅笑笑:“我和娘亲都不向着父亲,父亲虽然闹了几次脾气,渐渐倒也缓和些了。昨天还向我打听你的病来着,我故意说得重了些,父亲唉声叹气好久,话里话外责怪你不孝不懂事,却隐隐又担心着你的身体,向我问了许多你的事,我却是故意不说,最后父亲是气得把我轰出来的。” 唐申无奈:“大哥,虽然我不后悔,但毕竟是我顶撞父亲在先,你何必又……” “这事总要弄个明白的。”唐寅拍拍他的背:“不要在意了,等父亲放下了,你再好好尽孝就是了。再说了,他现在与其说是在养病,不如说是在赌气,其实已经不用药了,红光满面的,比你气色可好多了。” 唐申这才放下心来。张靖宇笑着说:“都是骨肉亲人,哪里有过不去的坎?爹娘就算一时固执些,但都不可能与自己孩子闹得那么僵的,时间久一些也就好了。申弟等伯父安稳了下来,再和他好好说说,解了这个心结也就是好了。” 唐申想想也是,笑着道谢。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张靖宇早早去休息了。唐寅和唐申则是去陪陪唐辰,知道家人要搬去京城,唐辰难过不已,抱着母亲哭了许久。邱氏也有些不舍得,但女儿毕竟已经嫁人了。再说以后也不是见不着面了,只得安慰好些话。 唐辰拉着兄弟的手叮嘱了好些话,连秋香都被她好好叮嘱了一回,看来倒是放下了对秋香的成见了。 说了好久的话,又一起用了饭,顺便给张靖宇送了行,终于各自散去歇息。 喝了几杯酒,唐申有些醉熏熏地眯着眼睛由冬月搀扶着,拢着双手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院落里走。凉风都吹不冷他红通通的脸蛋,看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冬月却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二爷,不是奴婢多嘴,就您这身子骨还喝酒,您也就趁着华大人不在乱来,让华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您呢。” 唐申哼了一声:“他早就不管我了。” 冬月笑起来:“得了,看您委屈这样儿。人家华大人是有公务在身,身不由已。您这都拿来赌气呀?也太小气性了吧!” 唐申瞪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冬月连忙跟上:“二爷,奴婢错了,您大人大量别计较,让奴婢扶着您吧!” 唐申喝了酒,小性子十足,非不让她扶,甩开大步回屋,把冬月甩得远远的。结果一进房间,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一坨黑色不明物。 愣了一下,唐申歪头打量了半天,那不明物,挺眼熟的。一步步走近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瘦了好多,脸上胡子拉渣,满脸风尘,可能是累极了,睡得极熟。一点点挪过去,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头,没反应。撇嘴,伸出手,捏住他两颊的皮肉,狠狠一扯! 100、第一百章 父亲说过老婆是不能宠的,不然以后必然要后悔。华鼎武想想他宠老婆的劲头和自家老娘被宠上天的模样就觉得这话相当有道理,也决定以后对自己另一半实行相敬如宾原则。 可碰到唐申这一切就成了泡影,揉着脸上被捏疼的地方,华鼎武一向缺少表情的脸上浅浅浮着宠溺的笑容,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喝酒了?难受吗?” 唐申瞪眼,再瞪眼,继续瞪眼。终于瞪到眼睛发酸,这才有些气愤有些委屈地说:“你记得自己走了几天吗?” “四个月零十一天加六个时辰。”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一个磕巴都不打一下。 “……” “说错了?” 唐申把头抵在他肩上蹭了两下,乖乖地说:“想你了。” 华鼎武笑,把人抱在怀里狠狠亲密一番。 华鼎武是在西南一带事情处理完毕后独自先行回来的,连华鼎文都没带。他从卫亭的书信中知道唐申的事,又急又气,担心得坐立不安。实在是不肯跟着荣王慢慢拖拉着返还苏州,跟荣王说了一声,也不等他说同意,就脱离其他人赶了回来。 他进了唐家陈管事是知道的,不过华鼎武自己累了,又风尘仆仆有些脏兮兮的,想着唐申爱干净,就干脆没让陈管事通报,准备自己休息一会洗个澡再说,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会害唐申生病。 可因为实在太累,睡得沉了些,一时没注意时间,唐申就先回来了。 闹了一番,两人各自洗了澡,回到床上窝在一块说话。基本都是唐申说,华鼎武听,他本身就不是多话的人。唐申说到秋香的事,华鼎武道说:“你们喜欢秋香,想抬举她是她的福气。娘没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回去后我就让人把她的卖身契送来。不过我觉得你们不用给她这么大的恩典。” “秋香姑娘救了我们是事实,有她在,我们兄弟才没有受什么苦。要知道,以我和我大哥的脾气,那天少不得要吃点苦头的。” 自己都清楚为什么不改一改。不过那天至少秋香代唐申受了一棍子,一想到那棍子差点敲到唐申的身上,华鼎武就想把那个叫赵原的给狠狠抽上几百鞭子。不过再想一想:“那天难不成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要你以身犯险。难道你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觉得他们针对我们家的意图有些明显,想知道是不是京城那帮人搞的鬼。结果去了后大失所望。”唐申叹息,他真的怪失望的,不过那天看戏看得挺有意思的。 华鼎武狠狠瞪他一眼,如果真是京城那些人,他以为自己去了能平安无事? 又说到张靖宇,华鼎武点点头:“既然承了他的恩情,我自会找机会还他,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了。”唐申觉得这样就够了,华鼎武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忘记的,也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华鼎武等他把事交待得差不多了,这才捏着他的下巴阴森森地问:“临行前,我叮嘱过你要乖乖等我回来吧?” 唐申想了想,自己除了冒险去和那位“圣主”聊了会天外,没有什么很了不起的举动,点头说道:“我很乖的。”华鼎武满腔愤怒在他纯洁天真无辜的眼神中败落,最后只能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咬一口。唐申呵呵直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我想你。” 华鼎武眼神微微幽暗下去,低头咬住他的唇,品味般地细细厮磨,感受他在身下慢慢的动情,旖旎地舞动□□,仿佛夜晚盛开的曼陀罗,妖娆而让人深陷不拔。 幔帐之下,久别重逢的激动让两人有些乐此不疲,明明一个赶路有些累了应该早些休息,一个病情刚刚平静些不应该如此放纵,偏偏彼此都忘记似的,只顾着拥抱,感受彼此的温暖和快意,用肌肤相亲,来告诉对方自己的思念。 所以说,男人,是靠下半身来思考和表达感情的生物呀。 因为所以,第二天两人都起晚了,冬月不得不将冒着长针眼的危险进来叫两人起床。毕竟今天一早要送行,总不能赖床不去。 唐寅和张靖宇看着明显睡眠不足的两个人无语,不需要用脑子想也能知道这两人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分别这么久,想必天雷勾动地火吧。 不过,要只有唐申一个人,打趣一下是没问题,但有华鼎武这尊杀神在,还是忍了吧。 所以这送行也就格外的顺利,唐寅代表唐家谢谢张靖宇相助,请他一路照顾这些下人和物品,然后再交待先行的陈管事要听从张靖宇安排,一路上要约束下人,保护好相应物品,尽快到达京城与永禄汇合安排宅落。再对下人们狠狠敲打一番,重申了有刺头必严惩不待的作法。 唐申在一边着着,眯着眼睛拢着手靠在华鼎武的身边,觉得自家大哥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势子了。自家大嫂也精明能干,看来他这个当家的终于可以不用再管事了。 不过,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唐申不得不站直了走出一步说几句:“京城不比咱们这些小地方,一块招牌掉下来都能砸着几个有官位的。你们去了京城,都给爷夹紧尾巴做人。谁惹事生非了,别怪主子们不留情面,咱们家家小护不住,也没那精神头为个下人出头。所以,陈管事辛苦点,在京城里不老实的,就直接发卖了出去,京城里多的是人牙子,几个下人咱们家还是买得起的。” 所有下人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陈管事应下了也冷冷扫了一圈。唐申见了还算满意,毕竟最刺头的几个已经被提前处理掉了,想来这批不会有什么事。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把这个给永禄,他知道怎么做。” 陈管事小心接下来塞在怀里,也不敢想信里写的是什么,毕竟事关主子,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呢。 唐申再和张靖宇谢过,张靖宇笑了笑,拱拱手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唐申一瞬间有些惆怅,短短一年,许多事,许多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手被人牵住,温暖干燥而有力,冰凉的手被紧紧是包裹起来,有些飘渺的心思立刻归位,安安定定地收回心里。转头看着他,熟悉的酷脸上有着关爱和包容,让人安心。“鼎武,咱们会在一块一辈子的。”这一点,他不会也不想改变。 华鼎武挑了下眉,伸手捏捏他的下巴:“你以为你还能和别人过一辈子?” 唐申嘴角抽搐,好吧,他想多了。 看他郁闷,华鼎武很开心地弯了弯嘴角,低头亲他一下:“再回去休息一阵,我要出去一趟。” 唐申乖乖点头,他没问华鼎武去了哪里,若是可以让他知道的事,华鼎武自然会告诉他。若是不能告诉他的事,就是问了也没什么意思。 华鼎武满意地拍拍他的脸,和卫亭一起离开了唐家。 唐申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回了房间,脱了衣服缩回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而华鼎武则是跟着邱氏一路来到了吴县大牢。吴县一向太平,这牢房平时多半是关一些偷鸡摸狗之辈,松散得紧。如今关进了一群乱民,从狱卒到县太爷都战战兢兢,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死死地盯着他们,生怕被逃了一个。尤其赵原关押的地方更是严密,除了木栅栏的另外几面墙和地板全部都用石头封死,连一丝泥缝都看不到,倒是干净得狠。 华鼎武一来就直接提出了赵原,赵原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好在还是有气的。因为怕他精神太足出些什么妖蛾子,所以牢里每天都只提供他一顿饭吃。加上四周无人的阴森环境,饱受身心折磨的赵原以灾难时都没有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此时被人提出来,他甚至是有些惊喜的。不管怎么样,他终于是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那个鬼地方其实挺舒适挺安全的。 华鼎武提出赵原是有几个原因的,第一就是他刚刚从西南灾区回来,一路上的见闻无数,确实有些官员是做了不法之事才导致灾情一发不可收拾,他要从赵原口中得知是否有其他被忽视或调查遗漏的事。二是赵原不过是个认几个字会两招比划的粗人,按说最害怕的就是掉脑袋。而他竟然敢拼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做这种必然会死的事,如果不是他太蠢,就必然有人在他背后推动。第三,从他的一系列行为中,还是有些脑子的,而这个出主意的人是不是赵原,现在还未可知。华鼎琥必须挖出这个人来。最后,虽然是顺带的但是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人敢对唐家下手,敢对唐申不利,只此一条就足够华鼎武对他使出千般手段,让他即使是死了下辈子都记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所以,狱卒们把赵原咔咔咔往墙上一铐,卫亭在旁边开始对着一堆的生锈刑具挑三拣四,而华鼎武则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冷笑:“赵原?” 赵原惊恐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突然有一种预感,他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 101、第一零一章 华鼎武怎么可能会让赵原死在这里,赵原是乱民,可以死于内乱,可以死于抓捕,可以死于定罪,但绝对不能死于刑囚。所以要让华鼎武在这里将他刑囚至死,即使胆大妄为的华鼎武也不会去做的,这种罪人,只有由皇上定罪,昭告天下,午门外处斩,才是他最终的死法。 因此,华鼎武来,不过是来出气和找点有用的消息的。 华鼎武洁癖,自然不可能亲自动手,万一血肉沾上身还得了?所以他只是站在旁边,先是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记下赵原的答案。 锦衣卫行刑有一个规矩,不管你回答的是真是假,第一遍问的答案通通不可靠。问完了,再狠狠鞭打或是教训一通,然后再问第二遍。这一遍也不全是可靠的,基本上会进行三到五遍,每次都用不同的方式教训一通然后问过问题记下答案,如果五遍回答的结果都一致,基本上可以信一半。然后关两天,再提出来,顺便养养伤,再重复此循环,一般进行个三五回的,意志再坚定的也受不了。到时候就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得不到也没关系,有的是更了不得的法子给他们慢慢试。 所以赵原这边自然是扛不住的,第一遍鞭刑,第二遍烙刑,第三遍针刑,第三遍还没完呢,赵原就呼天抢地涕泪横流,裤子都尿湿了。 针刑,其实不是某些人以为的拿一把针往人身上戳,那是费心不讨好的事。这里的针是特制的,三寸长,找会武功或会医理的人,往特定的地方刺下去,绵绵不断的疼痛可以让人把眼珠子都瞪出来。毕竟其他的刑法,再疼,也有个缓冲的时候,针刑是不会有的。 人生来就是怕疼的,再怎么坚强,说自己不怕,也不过是忍耐程度有区别而已。所以各种刑法,在不弄死人的前提下,多是以折磨让人痛苦不堪来做的。当然,面对特别能够扛得住的,也不会放弃使用一些折磨心智的方法。不对从现在看,赵原是用不上了。 华鼎武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冷笑:“哟,这才哪到哪儿呀,圣主大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求饶呢?您可是肩负着光复宋氏王朝赵家江山的伟大使命的,若在这里倒下去了,让您那些列祖列宗们可怎么闭眼呢。” 赵原全身抽搐,眼眶都瞪出血了,声音嘶哑地叫喊道:“大人,求您放了我吧大人,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呀!” 华鼎武会信吗?他又不是第一次审犯人了,会信他才奇怪了。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一脸闲逸,慢吞吞地说:“别急,圣主大人神龙附体天道佑护,小小刑法不能拿您怎么样的。”再转头看卫亭:“累了?” 卫亭拿着针有些困扰地说:“被他一打岔,我忘记下一个穴位应该刺哪里了。” 华鼎武点头:“没事,想不起来就随便吧。你学习这个没多久,会忘记也不奇怪。” 卫亭想了想后说:“也罢,回去再好好复习复习,先刺十指吧,不是说十指连心?” “嗯,师弟果然聪慧。” “多谢师兄夸奖。” 赵原一边拼命求饶,一边努力握起手指不让卫亭得逞,不过卫亭的本事哪里是他能比得了的,在他手腕上用手指猛地一弹,那手掌就不自觉地松开软软地垂了下去。赵原急得哇哇大叫,却仍然阻止不了那长长的针从指甲缝里渐渐刺了进去。 疼,疼到全身都发麻,冷汗止不住地流,赵原觉得自己痛到眼睛发黑,意识已经无法控制的远去,想着就这么晕过去也好。可手指上下一波的疼痛,又将意识给唤了回来。 三番五次的折磨,赵原终于是崩溃了,他本就是一个小混混,见过最大的阵仗不过是打群架,哪里被这么“精细”地照顾过,他真的受不住了。 华鼎武哼了一声,知道再折磨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用诱惑地语调问了许多事,赵原全部都老老实实甚至非常积极配合的回答了,华鼎武听,卫亭在一边记,然后让他画押。 看着供词,华鼎武倒是挺满意的,转身吩咐卫亭:“安排人去查,把那个人给我捉回来。” “是。” 赵原被抬出去,这回没有扔到那个单人的房间里,而是和其他人关到一起,这让赵原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脱离危险,回到熟悉的人中,即使仍然被关,赵原也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不过他现在也明白,这种幸福,也只会是短暂的,他们,都会死的吧。 而华鼎武会好心把人关到一块,也是起一种威慑作用,见到了赵原的惨状,相信其他人也会老实一些,对他接下来的拷问有好处。 这倒是没错的,看到赵原体无完肤混身浴血的模样,没有人不害怕。基本上提了一个过去,没怎么折腾就能弄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实在是省事不少。 华鼎武在这边玩得快活,唐申在家也睡得美美的一觉起来了。然后,就来了消息,唐广德要见他。 唐申是不想去见父亲的,一方面是自己病刚刚养好些,不想再受刺激,二也是有些害怕。身为人子,将父亲气得病了,甚至连断绝关系的话都说了出来,他心中到底是有些害怕会弄得更难看,所以听到传话,他没有动身,而是钻回被子里,装着还没醒。 冬月见了好笑,但也明白他的不容易,想了想出去走了一圈,将唐寅给请了过来。 唐寅听父亲要叫唐申过去,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只一皱眉,就能让人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绝对不赞成的。唐寅天天会去给唐广德请安,也明白父亲有些软化,但再怎么软化,毕竟他那么固执过,唐申又虚弱,两相再一个没说好,又闹了一番,可如何是好?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赞成的! 因此,他直接挡回去说:“没见二爷躺着吗?跟老爷说,二爷还养着病起不来床,等养好了再去请他老人家请安。” 唐申好笑,拉了拉他的手:“大哥,那毕竟是爹呢。” 不是爹早一棒子打出去了。唐寅心中吐槽,外表平静地把唐申按回床上:“你好好休息,管得那么多,爹有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呢,急的什么,不过是听说华大人回来而已。想也知道不会是多么好听的话,去了只会听了生气,好好躺着。” 唐申无奈,只好继续躺下去,脸色却仍然差了一些。唐寅看了心疼,拍拍他的手,想不出有什么可安慰的话,就让冬月好生照顾着,又走了出去。 晚些时候华鼎武回来了,在门口被唐寅拦了下来。华鼎武对这个疼弟弟的唐家哥哥非常有好感,顺从地跟着唐寅去了一个无人的房间里说话,好半晌出来,唐寅回房间,华鼎武去看唐申了。 唐申躺在床上看书,见他回来,笑得轻浅又温柔:“回来了。” 华鼎武洗了手换了衣服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搭到他的脖子上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后颈,好一会说道:“明天我去见见你父亲吧。” 唐申愣了一下,点头道:“好,我要一起吗?” “不用了。”华鼎武伸手将他拥到怀里抱着,亲了亲他苍白的脸颊:“我说过,会照顾好你。” 唐申心中甜蜜,乖巧地点头。 第二天用过饭,华鼎武只让卫亭继续去折腾那帮可怜的乱民,自己大步走进了唐广德的屋子。 邱氏得了消息,并没有让人拦着他,见他进来还笑着说:“鼎武来了,快坐。” 华鼎武微微点头,坐了下来,接过茶放在手边道:“听大哥说唐员外要见申儿,申儿病着不方便前来,我便代他来请安。” 邱氏笑道:“你有心了,即如此,你们说着,我去看看申儿。” “好。”华鼎武送邱氏出去,眼神冷冷地在屋里留守的丫头们脸上扫了一圈,各丫头立刻乖巧地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了两人。 唐广德坐在椅子上,原本有些气定神闲地摆着姿态,现在只两个人,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了。放下杯子抬头挺胸看着华鼎武,瞪大眼睛做出一番高高在上的模样,面对华鼎武满身冰冷的肃杀之气,又不自觉地害怕了起来。 华鼎武是恨唐广德的,敢伤害唐申的人他一个也不想放过!唐广德不过是占了身为唐申父亲的便宜才留得性命,不过即使如此,华鼎武也有办法让唐广德后悔一辈子!可唐申善良孝顺,他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从几个月前就一直忍着这个人! 如今,这里只有两个人,华鼎武就算不能动手,吓他一吓却是免不了的。满身的杀气冲着唐广德席卷而去,那种被牢牢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感觉是格外可怕的,唐广德不过一个在家过着舒适生活被宠坏的平凡老头,哪里受得了这个,红润的脸马上就苍白了起来,全身都发颤地看着脸上挂着冰冷充满恶意笑容的华鼎武。 华鼎武看着他平安无事的模样,想到唐申至今苍白的脸和怎么也养不胖的身子,就觉得一肚子的怒火。唐广德不听劝没关系,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欺软怕硬就是这样了。他不稀罕唐申敬着来,他也不介意硬着让他听话! 所以,当天早上,这个主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从华鼎武出来后,唐广德就再次病发倒在床上,而从那以后,对唐申的事也再没有过问过一句,唐申即使之后去靖安,也都是很和蔼地说一些话,只是似乎怕极了华鼎武,有他在,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唐申对此虽然无奈,但也觉得不错。他本就带着记忆来到这个世间,对这个世间里的人事少了一份融入与亲切。唐家二老对他再好,也不像前世被父母手把手拉扯长大那样亲密,至少唐广德是从来没有给他喂过食也没有给他换过尿布的! 所以在唐家,唐申感觉最亲的,第一个就是邱氏,第二个就是唐寅,往后才排到唐广德和姐妹。对唐广德自然是有尊敬和关怀,却终究是少了一份耐心。此时能这样相处,对唐申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唐广德是不是有了心结,唐申实在是懒得去管了。 就这么的,过了半个月,华鼎文终于回来了。 华鼎文回来,就意味着两件事,一,赵原一众乱党,终于可以由荣王押解回京了。二,唐家搬迁至京城的安排,就要倒计时了。 荣王是华家兄弟一起长大的,和两人关系好,也知道他们来江南并不是正事,帮了自己几个月也不过是就近原则被连累了。所以提了赵原等人就先行一步回京了,还好心说在皇兄那边帮他们请假,被华鼎文好好地称赞了一番。 华鼎武给唐申好好地把了脉看过病,认为他的身子已经能承受一路的颠簸,唐家上下也都健康无碍,唐寅便立刻下令,起程,进京。 看着大件大件的行李被搬上车,邱氏站在旁边看着越来越空的宅子有些高兴又有些落寞。这个宅子他们不卖,交给女儿女婿帮忙打理着,到底是住久的了宅子,不舍得卖了去。唐广德也是看了连连叹气,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多少是有些担忧的。 唐申笑着说:“爹,娘,京城里,我买的宅子比这个还要大一些,还连着片湖和一片果林,比这里可是漂亮好看多了。” 丁氏在一边笑着说:“那可好极了。咱们快些去,媳妇儿可是等不及要看看了呢。” 邱氏好笑地瞪她一眼:“行了,娘不过是再看两眼罢了,哪里就让你们这般的担心了。走了走了,行李都准备好了,咱们上路吧。” 唐寅笑笑,等所有人都走了出来,确认过东西都齐了,这才接过高福递来的一把大锁,亲手将大门给锁了起来。咔嗒一声响后,这里就再也进不去了。 唐寅回过头来,看着所有人高声道:“启程!” 102、第一零二章 京城下雪了,也快过年了,唐申趴在窗台上看着鹅毛大雪从天落下来,伸开手去接。虽然有些冰冰凉凉的,但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手心有些委屈地化为净水,又让人觉得美丽。 然后唐申叹息一声没有骨头一样趴着,自己果然是闲得发慌,竟然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心思来了。说到底,他会这么无聊,还不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忙活着没功夫理他。 首先华鼎武回京后不久就再次升官,虽然升得快,但连番在皇上手上吃苦头的大臣们倒都没有正儿八经出来反对。再说,华鼎武虽然凶煞了些,却并不是乱来的人,有看他不顺眼的,自然也有敬佩他的。所以这官也就这么升了上去,坐得稳稳当当。 快过年了,衙门里不少的事要在年前办完,这样才能平安过个年嘛。所以这些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唐申若睡得迟一些或迷糊些,或许还能感觉他凑到身边来拥着自己亲昵两下,若是睡得早一天见不着见都是正常的。这让唐申怨念很重。 按下来,虽然爹娘接到京城来了,一家子虽然住在城外但也不很远,唐申坐着车跑个半天也就能到了,华府没有人理他,他也自然想要回家去舒服下。可这些天家里忙上忙下尘土飞扬,到处是挥舞的扫帚,到处是挪腾的家具。这一个年,全家决定要彻底将家从上到下给整上一遍,新家不齐全的东西不适合的东西要趁这个时候全部办妥,下决心要过个热热闹闹舒舒服服的年!所以不要说休息了,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唐申回去一趟就打消了再回去的想法。 相比唐家的热闹,华府就冷清得多了。因种种原因唐申这次回家没有好好游玩,之前保证了要给华夫人带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带上。华夫人一番失望难过,华太师心疼老妻,当场就承诺带家人回金陵过年,陪老妻度个二次蜜月。于是一个月前,二老带着两个小儿子下江南去了!最热闹的几个人都不在,华府的大奶奶又不是个热闹爱往前宅凑合的人,自然整个华家就安静了下来。 而当上官的几位好友,各个也都忙得脚不沾地,唯一轻闲点的就是在工部的文征明。偏偏这小子终于有了儿子,天天守在小祖宗身边扮二十四孝慈父,张口闭口我儿子怎么样,那小子怎么样之类。唐申又不喜欢孩子,去了也无趣,于是整个人就闷了下来。 身后的冬月笑着说:“二爷你既然无聊,怎么不去看看账本子?”永禄的年终账本可是早早摊在他桌上了,他花了半天时间翻了一翻就不再看了。 唐申好笑地看她一眼:“你担心什么呀,他赚了,本钱已经赚回来了。他现在正在赚聘金,等他赚够了你就要当老板娘了。” 冬月红着脸啐他一口,拿件外衣披到他肩上:“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您就消停些别在这窗口坐着了,您想生病还是怎么着呀?” 唐申再次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无聊到想要尖叫了。 这时一个小子跑进来:“二公子,唐家送年货过来了,有一箱子您的东西,武管家让我们抬来给您。”说着一招手,另外两个小子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唐申接过单子,点头让冬月打赏,遣他们下去,一手拿着礼单子,一边绕着这箱子走了几圈。冬月看了乐:“二爷,您看什么呢?” “头一回收到自家送的年货嘛。”唐申笑眯眯的,这可不是头一回收到嘛,毕竟是头一回不在家过年。 冬月笑着去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衣物鞋袜,尤其是棉衣,更是塞着厚厚的棉花。不过这衣服都是一式两套的,两件大小也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其他的,则是塞了一个很精致的扁匣子,里面是一些银票和碎银。 冬月笑着说:“大爷太太考虑得真周道。” 唐申点了下银票,挑了下眉,看来大哥持家有道嘛,银钱给的不多不少。唐家都是有学问的,但于这经济上倒是愣了些。所以永禄和同喜店铺的账本都是给自己看,永禄是做字画珍宝生意,而同喜则是做饭庄生意,虽然一开始辛苦些,但现在算算,两人赚的钱都不少。 这些都作为唐家的产业,钱都是一分不少地给唐家的,而唐申因为被“嫁出去”却代管着家事,所以会从唐家拿一部分钱自用。唐寅是想给一半的,但唐申以大哥要赡养父母为由,只拿两成。不过光这两成,也是不少的。 唐申让冬月拿匣子去收起来,将那衣服拿起来细细地看。然后撇嘴:“娘也不怕坏了眼睛,那人哪里值得她这般费心做衣裳了。” 冬月也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还是二爷眼神好,这还真是太太的针脚呢。呵呵,太太肯定是想着华大人屋里连个针线人都没有,才亲手做的衣裳呢。” “华家哪里用得着什么针钱人,我看娘是觉得那家伙屋里连个贴心给他做衣裳的女人都没有,才代着我帮他做的衣裳呢。”说着脸上发热,娘真是多事,华家还能请不起个针线嬷嬷不成? 冬月在一边偷笑,唐申气了一场,到底还是把那衣裳放在了床头,想着过年那几天就让华鼎武穿着,敢不穿就要他好看。 正发呆,听到身后冬月惊讶的声音:“哎呀,这里还有秋香姐做的荷包呢,哎呀,这荷包绣真是好看!这里面塞着什么呀?药草?” 唐申过去接了荷包看了又看,笑眯眯地点点头,递给冬月:“挺好看,仔细收着。” 说到秋香,唐申突然想起来,因为自己这只巨型蝴蝶翅膀扇得太厉害,唐伯虎点秋香的戏,是不是演不起来了?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基本上是这样的:唐伯虎进京赶考,在佛寺里遇到了侍奉华夫人来上香的秋香,一见钟情后掩姓埋名进华府当了华家两位少爷的西席。之后就是各种暧昧你来我往不提,然后事迹败露,华家感动唐伯虎的真心,愿意让他带走他“中意”的女子。于是华府上下各丫头一一站到唐伯虎面前任君挑选,最后自然是点中了秋香,将美人儿娶回家中。再来就是悠游世间白头携老,从此幸福终生。(周星星版的也是根据这个版本改的。) 当然,这毕竟是故事,而且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故事。不过唐申还是期待过这个情节。可目前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最后会被哪家人给娶了去呢。 这时,两个挺拔身影走了过来,唐申的眼睛微微瞪大,今天怎么这么早? 华鼎武一进来就看到唐申这傻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人儿该不会是闷出毛病来了?怎么这么傻呢。 卫亭笑眯眯地向唐申问好:“二公子,多日不见,你气色好了许多。” 唐申摸了摸脸,点头:“似乎是好了一些。”今年都不像往年冬天一样觉得冷得刺骨。 华鼎武洗了手换了衣裳,过来握住他的手捏了捏,点头:“药服了?” “服了。”唐申伸手弹去他发丝中的雪花:“忙完了?” “嗯。”华鼎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为了提前完成所有的公务,他也实在是累得有些狠了。将唐申塞到怀里抱着磨蹭两下,补补亲密度。 卫亭在门边跳了跳,将脚上的雪都抖下去后,这才回到桌边坐下,端杯热茶三两口喝下去,舒服地松口气:“今儿个又风又雪的,实在是冷得不行呢。师兄,今儿就让我留在这儿吃顿饭呗。” 华鼎武点点头,对冬月吩咐:“既然冷,就让厨房上个锅子吧。” 冬月自然领命,给三人倒了茶就立刻退了下去吩咐了。 冬月下去后,华鼎武挑挑眉:“你这么巴巴一路跟着我,还非要留下来,到底是什么事?” 卫亭红着脸抓耳挠腮左瞄右看,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明白。唐申见了好笑,这位卫大侠一向是光明磊落稳重严谨的,什么时候有这么窘迫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唐申上下打量卫亭:“卫大哥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卫亭狠狠白他一眼,再看看自家师兄,终于憋着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对唐申说道:“我想向秋香姑娘提亲。” 唐申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伸长脖子再问一句:“什么?” 卫亭反正已经说了出来,再说一回就驾轻就熟了:“我想向秋香姑娘提亲。如果二公子觉得我还能看得上眼,我就请娘去唐家提亲。” 唐申哈哈大笑,“卫大哥,你这可是弄错边了吧?我看得上眼,可与我秋香妹子无关呀。” 卫亭点头:“你既然瞧得上,我多半就有些把握了。” “哦?为何?” “秋香姑娘说过,她若嫁,肯定是嫁与唐公子与你认同的人才行。” “嗯?你问过她?” “我托人帮我问的。”卫亭继续红脸,他为了打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九转十八弯才请人打听到了比较靠谱的消息呢。 唐申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好一会笑道:“这个嘛,想娶我妹子,诚意是必须要有的。” 103、第一零三章 要说唐申对秋香有多少感情是不可能的,最多是觉得这个女子难得,对她有些怜惜和感激,所以对她的婚事,唐申并不想马虎。 秋香虽然是入了唐家户籍成了唐家的义女,也在官府上备了案,但到底不是正经大小姐。尤其她长得虽好,脚却有些残了,这般出生一般外表上又有欠缺的女子,与唐家平头的人家自然不会有兴趣。 也因此,包括秋香自己在内,想的也不过是找一个老实男子,家中略有些恒产的,夫妻二人能和和睦睦过一辈子也就够了。她本就出生不高,自然不会巴望着要进什么高门大户的。唐家人和华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近来在唐家安定后,也没少帮着她相看。 只是这卫亭突然跳出来,实在是有些出乎的人的意料。 卫亭出生不高,据说父亲还是有罪之身,早年也是吃过很多苦头的。只是他既然是华鼎武师弟,又在锦衣卫里挂了职,年纪也不大,长相能力都不错,家中又只有一个爽利的母亲,自然是众多人家中意的女婿人选。光是华夫人就没少帮着他介绍了,唐申消息再不灵通,这些还是知道的。 所以卫亭瞧中了秋香,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而且老实说,秋香并不适合他。 卫亭再怎么说也是官差,而且还是六品,品级虽然芝麻大但撑不住他后台坚强,以后定是会继续步步高升的。升到什么位置暂时还不知道,但这样的人的妻子,怎么能是秋香这样的出生和外貌?如果华家有女儿,嫁给他都是合适的,这唐家的义女,却是怎么都不太相配了。 所以唐申说的话,很有一股子拒绝的味道。 卫亭不是个很敏锐的人,自然听不出来,只他说要诚意,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要给什么才好。 华鼎武却是听得明白,身边的人眨个眼睛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哪里还能不明白他微笑的脸上晦暗的眼睛代表着什么?只是这个师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既然喜欢上了,既然说出口了,万万不会那么轻易就退缩的。他自己就是一个视礼教规矩于无物的人,不然哪里来的和唐申这样的日子?所以唐申的顾忌他想一想也能明白,但还是希望能圆了师弟的心思。他既然说得出口,自然会对秋香好,别人的眼光又怎么能影响自家过日子?操得那么多的心做什么? 所以他就帮衬着说了句:“师弟岁数不小了,只要能娶上媳妇,什么诚意都好说。” 唐申听了一愣,接着就瞪了他一眼。想想就问道:“卫大哥,秋香和你认识也不一天两天了,怎么这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卫亭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了:“我自小就跟着爹娘走南闯北,因着师兄的关系也在京城呆过些年月,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我并不喜欢那些柔弱可怜得像花一样的姑娘,但也不喜欢那些娇蛮任性的姑娘。而且我娘出生低,我也不想找一个出生很高的女子,万一她不孝敬我娘可怎么好?以前是认识秋香姑娘,觉得她漂亮温柔,性子也稳重,在女子中也算是难得,但也没什么出彩的。下了江南才见识到她勇敢聪慧的一面,实在是难得。而且她坚决不嫁到唐家,也是个有气性的,我就有些……”眼神闪躲两下,卫亭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肯再说了。 唐申听了倒觉得卫亭不错,并不是一时心热或感动或怎么样才瞧上秋香的,算是对秋香非常了解觉得这姑娘不错才想要娶回家。“可,卫大娘同意吗?” 儿子有了出息,哪个当娘的不想娶个好媳妇儿?就邱氏当年,还不是冲去长州找媳妇了?事实证明,虽然丁氏也难免有些女儿家善妒的毛病和一开始有些脑子不清楚的状况,但确实是比一般的女子要能干得多,管家理事非常有一套,不用人操心。也有大家气派,从来没有什么尖酸刻薄的毛病,对庶子如视已出,就连那次误会秋香,她本身也做得极好。夫妻二人也向来为丈夫考虑,唐寅的日子过得舒心,自然有丁氏的功劳。 因此,卫亭有今天,卫大娘若是有心,自然是想给他寻个好人家的大家闺秀,以卫亭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难事。何必找秋香这样当过奴才的引人诟病? 可卫亭倒是很自然地说:“娘亲很满意的,她也挺喜欢秋香的。” 这倒是让唐申有些意外了,不过说来也不奇怪。卫大娘这样行走江南潇洒惯了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老了加上想让儿子成家立业不再过这种风雨飘摇的日子,她还能拿着刀在江湖上和人厮杀呢。江湖儿女,哪个不是想得开放得下的人物?儿媳妇既然是儿子的媳妇,当然是要和儿子能过到一块去,对儿子好的人才行!秋香虽然出生低了些,但这不妨碍她是个好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以后孙子就会能文能武,针线出色灶上功夫也好,儿子以后自然就有舒心日子过。加上她看过秋香面相,是个温柔识大体,又能生养的女子,这般的女人,儿子喜欢自然以后日子过得舒服,她们两熟悉自然也不怕以后婆媳关系会紧张,过日子嘛,可不就是要家庭和睦的? 所以,这秋香自然也是合适的了! 唐申揉揉太阳穴,突然觉得这卫亭实在是个适合的好人选!而且有自己和华鼎武在,也不怕卫亭朝三暮四。嗯,看在华鼎武盯着自己不放的面子上,去探听下消息也好。 于是第二天,唐申牢牢裹了上皮衣棉袄,把自己包成个球一样,去了唐家。 唐家忙活的差不多了,几个下人正在高福的带领下打扫门外的积雪。也幸好他们打扫出来了,不然唐申这马车要沿着一个小坡上唐家大门可是不容易。 见到唐申回来,高福连忙迎了过来:“二爷,您回来了!” 唐申冻得厉害,不想下车,只掀得帘子对他说:“母亲和大哥可在家?” “在呢在呢。”高福看唐申一人回来,不像是要回来过节倒像是有事的,就说:“今儿个天冷得厉害,大哥儿有些受凉,太太奶奶们都在屋子里陪着呢。学里停了课,大爷也没出门去。” 唐申点点头,忽然地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高福一听见就转头去看,脸刷地黑了下来,唐申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只放下帘子,将窗帘子挑了一个小缝凑在那儿小心地看着。 来人模样打扮倒不是普通人家的样子,一行六七个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为首那个身上的衣着打扮也不是普通的,长得虽然一般但那气傲的模样就知道应该是有些家底的。只是唐申看着他眼熟,但一时半会的也没认出来。 只见他见着了高福,也不下马,拿着一把镶金的马鞍敲打着手心,一脸嚣张的笑容对着高福就道:“哟,高管事在呢?正好,爷今儿个出门打猎路过你们家,天冷路滑,想借着贵地休息两日,还麻烦高管事禀报一下唐先生安排一下。” 高福打着哈哈:“原来是周大爷,今儿个天气确实不好呢,到现在还飘着小雪,我们家里屋子都压坏几间正在修呢。家里乱糟糟的,怕是不能让周大爷好好休息,您看,不如返回几步到周大爷自家的庄子上休息休息?” 高福一说话,唐申倒是把这人想起来了。这不是太后的那个好侄子嘛?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和高福的意思,这人纠结上自家来了? 而且,返回几步是他的庄子?啧,真是倒霉,没打听清楚让家人住在这么倒霉的地方。 周家之前被皇上狠狠整治了一番,差点就没办法在京城呆下去。但太后毕竟不是摆设的,放下了姿态向皇上求情,皇上自然不可能真的把他们全部砍了,于是,周家小儿子成了残废,这大儿子也没有了官职,只能管着家里的一些生意,平时也不敢在京城里乱蹦q了。 就因为不敢在城里蹦q,所以周家给这闷坏的大儿子在城外买了一下小庄子,在里面塞上一些美人儿给儿子开心,可巧不巧就和唐家成了不远的邻居。 唐家人丁少,又是新来,加上一家上下都是和气人,自然不会惹事生非。可这周大爷打听到这户人家和锦衣卫华鼎武的那些关系后,就三头两头地找唐家的麻烦。但好在终于是知道锦衣卫的厉害,不敢过分。也因此唐家吃了两回亏后,就堵着不上他上门而已,也不想麻烦到华鼎武他们。 可不巧的是,上一回没留神让他闯进去,竟然被撞见了秋香几个。秋香那天穿着一身银白,裹着一身红色的披衣,站在一片雪白的院子里被他撞见,那仿佛下凡的天仙一样的模样瞬间就把这位爷给俘获了,这两天来唐家的也越发勤快。 可秋香却被他吓坏了,这等坏女子名节的行为让秋香脸色苍白,当天就病了。邱氏狠狠训斥了下人,唐寅也发了狠骂了一通,现在,高福就是顶着被教训也不敢让这人进去。而且高福也知道,二爷就在旁边的马车里呢,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104、第一零四章 唐申自然不会让这姓周的欺负自家下人,不过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出头,自然有人来教训他。所以他只是敲了敲车壁,对赶车的武刀说:“送我进去,然后你让高福他们回来关上门。大冷天的,门这么敞着也不怕冻坏了花花草草。” 武刀听了嘴角抽搐,憋着笑乖乖地把他送了进去,然后跑出来在仍然拦在外面的高福的耳边说了几句,高福听完点头,回头一招呼:“打扫干净了,大伙进去歇歇!” 那周大爷愣了一下,就见唐家的下人们流水一样冲回了宅子里,然后大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外面冬风吹过,卷起细碎雪花,凉凉地吹过几人面前。 “给爷砸门!敢给爷吃闭门羹!” 唐申听着门外的砰砰声,淡定地吩咐高福:“这门加固过,随便他们砸,你们拿木头把门抵好就行了。对了,如果有人爬墙,不用客气,咱们在吴县怎么对付灾民的机关都打开来。” 高福摩拳擦掌地去了,唐申紧了紧衣裳,走向大屋。 唐寅正在画画,唐申凑过去看了一眼,撇撇嘴。自从唐寅升级当上爹,这以小孩子为主题的年画可是画得越来越多了。 唐寅好笑:“怎么突然来了?” 唐申脱去厚重的外衣凑到火盘边坐着道:“和你商量个事。”说着就将秋香的事前前后后告诉了唐寅,唐寅搁下笔,“我是知道卫大哥不错,但这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娘亲和想法和秋香自己的。”说着对同寿吩咐:“去请太太和秋香姑娘来。” 唐申见他神色,竟是不太满意的,倒也不惊讶,毕竟就是自己,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他也不急着开口解释什么,只安稳坐着静静等母亲和秋香过来,到底看不看得中卫亭,还要看这两人的意思。 邱氏带着秋香来得极快,丁氏也跑来凑热闹,一屋子立刻就满了人,各自落座后唐寅复述了唐申的意思,然后让唐申更加惊讶的是,三个女人竟然都是不满意的。 邱氏皱着眉说:“申儿,先不提秋香的出生,即使是咱们家自己的嫡亲姑娘,能嫁给卫大人都是高攀了的。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这高低得太大,也不好不是?这卫大人,可是有官位的呀。” 丁氏也犹豫地说道:“是呀,咱们不如再寻寻?说不得有更好的人选呢。秋香过了年也不过十七,还是有得挑的。” 唐申想了想问道:“母亲可是担心卫亭用心不真?在我看来,卫亭倒是思虑周全了才找到我的。我一个男人,或许想得不如母亲细致,但卫亭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邱氏叹息:“申儿,这人过日子,可不是两口子的事。卫大人这样的人品官位,升了官后这一大家子人口定然是不少的,人多嘴杂,秋香能不能管得住不说,就是夫人间走动,秋香也是容易吃亏的。”说着拍拍秋香的手说道:“女儿,娘亲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可你的腿,终究是落了些痕迹的,这京城不比地方,五六品的官儿就顶了天去,这诰命贵妇们层出不穷的地方,你嫁了进去,得受多少口舌呀?咱们是可以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可这要中连累了男人当官做事,可就不好了。” 秋香笑着说:“娘亲不用担心,秋香也是这么想的。这自古以来讲究门当户对,秋香不敢高攀了卫大人去。” 唐申虽然觉得昨天自己已经思考得全面,今天再看倒觉得母亲说得也不错。这过日子是可以两个人关着门过,但毕竟口舌如刀,防不胜防。卫亭现在官位还低,若是升上去了,难免就必须有些走动,秋香压不压得住可是难说的。 邱氏见儿子皱着眉头的模样,笑着说道:“不过,这些日子为娘也没少相看人选,你几个友人倒是都送了些合适的人选来呢,为娘和你嫂子都各看中了一人,就等着秋香来挑呢。” “哦?是什么人,可说说看?” “我看中的是祝大人介绍来的一位公子。这人在京城开了一家书肆,是家中长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为人温文而雅,又孝顺仁义。只是幼时定过亲,但那姑娘却夭折得早。他与那姑娘青梅竹马,一开始并不想再成亲,一心孝敬爹娘抚养弟妹。经家人劝告才放下这心思,想寻个温柔体贴的女子为妻。” 丁氏也笑着说道:“我倒是看中了徐大人介绍的一位公子,那是个秀才,家中有些恒产,与你大哥一般,平日里最爱钻研字画,倒也有些名气,衣食是绝对无忧的。据说不管是长相还是人品都是极好的,徐大人也颇为喜欢他的才华。只是一个不好,他已经有了一房的妾室,还有了一个孩子。就因为这,耽误了几年。” 唐申皱着脸:“这都是什么人选呀?不是心里有人了就是身边有人了,咱们秋香过去了能不能被人放在心尖子上都是二说。” 邱氏瞪他一眼:“混说,我看中那位公子心里头再有人,那姑娘毕竟已经是去了的,秋香嫁给他,夫妻同心,几年下来,还有那位姑娘什么事呢?就算是徐大人介绍那位也是不错的,人有功名,又有才华,虽然家中有个妾,但秋香嫁过去也是正经大房夫人,那妾可怎么比得?” 唐申转头看着唐寅:“征明没介绍什么人?” 唐寅笑:“你是知道他的,那小子哪里懂这些?而且现在新得了宝贝儿子,可没那功夫理咱们。不过我觉着你说得也是,这人选确实是差了些,反正也不急着,咱们再看看?” 没得到家人同意,唐申也不气馁,虽然有些可惜,但若是大家都瞧不中,秋香自然也不会答应的,最终也只能说两人无缘。 不过回去把这事一说,卫亭倒是挑了挑眉满不在意。唐申见他这混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高兴,他却笑着说:“你先前不是让我要有诚意?我自会拿来给你们看的。” 唐申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着华鼎武一脸困惑。华鼎武淡定翻书,头也不抬。 接下来的事让唐申哭笑不得,卫亭先是对邱氏和丁氏有意的两户人家,悄悄通个消息,说是太后的娘家周家大爷看中了秋香,硬要抢了去。那两户人家自然不可能为了秋香与周家作对,就这么地立刻熄了要和秋香成亲的心思。 然后他将自家娘亲送上门去,卫大娘在唐家呆了一天。女眷们相互说了些啥没有知道,但卫大娘一走,唐家几个女人倒是松了口,也不再反对,但也没多赞成就是了。 接着,某日,唐家在不小心之下,被周家大爷再次冲进了家门。“碰巧”那天卫亭在唐家作客,二话不说把一甘人等揍了一顿扔了出去。各种威胁各种嘲讽各种暴力之下,周家大爷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和弟弟一般成了残废,发誓远离唐家。 这之后,卫亭时不时地会去一趟唐家,送点不贵重但挺用心的东西。一开始还是全家上下都有,渐渐就变成只有秋香一个人有份了。一开始还是大家都能知道送的是啥,后来就连什么时候送来的都不知道了。 唐申赞叹,这借刀杀人,擒贼擒王,暗渡陈仓,一系列兵法用得不错嘛。 接着甩回头狠狠瞪了华鼎武一眼,他就不相信,没有这个人的帮助,卫亭能那么顺利! 华鼎武笑笑,把他搂到怀里去顺顺毛安抚安抚:“卫亭也大了,是得找个能贴心的人照顾他。他无拘无束惯了的,哪里受得了那些千金小姐的作派,秋香就不错。” 唐申被顺毛顺得舒服,不再生气,只撇撇嘴:“主意你出的?” “他和师娘自己出的主意。”华鼎武也非常佩服这二人,瞧这一套一套的。他不过是听师娘的吩咐帮把手而已,比如让唐家的守卫松一些将某人引进去,比如提供一些便利挑挑唐家上下喜欢的东西,再让秋香近前的人汇报一下秋香喜欢哪些东西,如此而已。 唐申想了觉得好笑,卫亭真的用了心的,可见确实是喜欢秋香的。这么一来,过完年,卫大娘让媒人上门,这事可就只能半推半就的成了吧。 不过,想到唐伯虎点秋香的情节,唐申兴奋了,他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让卫亭把秋香娶回去的! 而这个时候,唐宅,秋香拿着一封信,依在窗边,看着梅树上的雪花,嘴角挂笑,静静出神。 丁氏走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窗前美人图,惊艳了一瞬,笑着问:“笑些什么呢?” 秋香转过头来,憋着笑,将手中的信递给她。 丁氏有些奇怪地接了下来,看了看。信上是一首诗,写字的人显然书法极差,最多能夸奖工整。不过上面很认真地写了一首诗。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 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 欲诉忠肠 愿言配德兮 携手相将 何时见许兮 慰我彷徨 不行于飞兮 使我沦亡” 丁氏也忍不住红着脸噗哧一声笑出来,将信还给她,凑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问:“可是许了?” 秋香看着手中的信,上面一笔一划都出自那人手笔。不管是谁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主意,但他能厚着脸皮认认真真地写这么一封信,秋香就愿意相信他的真心。 丁氏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点点星光,不点而朱的红唇边掩不住的甜蜜笑意,知道这位姑娘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拍拍她的手:“冲着他这份用心,就不会后悔的。” 秋香红着脸颊,低下头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105、第一零五章 这个年过得很平静也很温馨,唐家上下虽然初到京城安家落户,但来往朋友不少,颇为热闹。华家因为华太师和夫人下江南去了,倒显得平静一些,华鼎文和华鼎分别武关起门来自过自的小日子,倒也别有趣味。 等年过完了,开始上工后,卫亭发现自己最近的桃花运突然变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给他介绍媳妇,家里媒婆也是来来往往。东家的女儿年方二八,外秀慧中。西家的女儿刚刚及芊,温柔端庄,只把可怜的卫大娘给挑花了眼。 但卫大娘到底还是知道儿子看中了秋香的,所以都拒了去。可这一堆的媒婆一打听,都啧啧称奇,说你家卫大人如此年少有为,怎么能挑中那么一个出生的?这样的女子,最多也不过是给卫大人当个姨娘,怎么当得起当家主母呢?接着就不断地推荐自己介绍的姑娘,说着如何如何出色,与卫大人如何相配! 说得多了,卫大娘也有些讪讪,以后别人再问的时候,也就没说得那么明了。卫大娘倒不是看不起秋香,只是觉得自家看中的媳妇,说出来被人评成那样,实在是有些让人不高兴,干脆就不说了。 可她不说,别人就以为她是后悔了或是改了想法的,自家自然也就有了机会。于是这上门的也就更积极了,甚至有的时候几家撞到了一块,吵着吵着还能差点打起来。卫大娘老当益壮,天天在家里维持治安,倒是忙出一脸好气色。 这事自然成为京中一谈,有心想知道的自然能打听一二。于是,卫亭悲剧地发现唐家对自己开始不冷不热了,原本递到秋香面前的东西还有些回应,现在则是被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卫亭觉得自己很无辜,也就越发地想要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卫亭好歹是锦衣卫,派些人手去打听一下,倒还真的让他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鉴于皇上这一年对锦衣卫的信任和对其他官员的打压与辖制,现在锦衣卫的官员们都是香饽饽。之前还有锦衣卫的头号单身汉华鼎武挡在前面,大家的目标自然就是他了。不过现在华鼎武明里暗里都表示自己对女人没兴趣了,而且人家除了已经圈进家里那个对其他的男人也不感兴趣,基本上在联姻这条路上,他是没戏了。于是大家立刻将目光发散开,在锦衣卫中寻找下个目标。 卫亭年轻有为,长相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与华鼎武关系不一般,尤其身份也不怎么高,大家都有可能攀得上,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自然花了大价钱请来能说会道的媒婆,一定要把这人说到自家来! 所以,不要说卫亭与秋香目前还只是看对眼的阶段,就是已经说上亲了,也可能被这些媒婆给搅糊了。 卫亭听得一肚子火无处发,他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知道了缘由,卫亭自然要去和秋香解释一下!至少也要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变心的! 可一进唐家门,就看到唐寅唐申两兄弟并排坐着正凑在一块说话,看到他一齐转过头来,那眼神那表情让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绷紧了皮。 唐寅笑道:“卫大人来了,请坐。来人,看茶。” 唐申笑眯眯:“卫大哥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咱们家坐坐了?昨儿个听鼎武说衙门里事务还多着呢,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卫大人丢下公事跑这么远来,可是有急事?” 卫亭直觉不好,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没想到二公子也在呢,今儿个确实挺忙,不过落在我身上的事不多的。来这也不是别的事,是为了前一阵我家说亲的事。” “哦?卫大哥说下哪家的亲事了?” 卫亭嘴角抽搐,苦笑着说:“二公子,我只想说秋香姑娘一人而已。” 唐寅也跟着凑热闹:“卫大人,这些日子我们也想了想,秋香与您确实是不太相配。听说这些日子不少人向您提亲,其中不乏人品出众家世非凡,胜过秋香百倍的女子,不如……” “我既然已经认定了秋香姑娘,自然不会无故变更心意。”卫亭正色道:“秋香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能遇到秋香姑娘是我的福气,我卫亭更是从来没觉得她哪里配不上我!这些日子向我们家说亲的人确实挺多,但卫亭只想要一个适合自己的好女子过渡一生,人品出众家世非凡于我没有什么用处,我要拼得人上人,自然会凭我自己的能耐,借着妻子的裙带子往上爬,这种事卫亭不屑去做!” 唐申笑眯眯地的不说话,唐寅看了看他说道:“卫大人,这姻缘一事,结两家之好,牵两人以共白首,是件喜事。但这喜事也是有讲究的,自古素来就讲究门当户对。现在虽说咱们家高攀了你的,但我自认也攀得起。但卫大人前程远大,这以后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卫亭笑道:“卫亭洒脱惯了,自然是不稀罕有什么三妻四妾来搅得家宅不宁。除非无嗣,不然家中有一妻足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然,我又何必至今才谈婚事。” 唐寅哈哈大笑了起来,唐申也哭笑不得:“你之前和卫大娘一直云游天下,自然不可能谈婚事了。少把这些牵扯到一块来。” 卫亭皮皮地笑,瞪着眼睛看着唐申,等他给个信。 唐申双手习惯性地拢到一块,想了想说道:“卫亭,我倒不怕你三心二意,只要有我在,自然不会让秋香吃亏。不然让鼎武揍你一顿也不难。只是你们成了家,夫妻之事,我们自然是不方便随时盯着看还插几手的。所以,你若真心,我也不妨信你。秋香虽然与我兄弟无血脉之亲,但也有兄妹之缘,只盼你对她好,照顾她一生,互敬互爱相扶相持,便足矣。” 卫亭激动了,原本还以为今天只会让事情转机一下,没想到竟然就能定下来! 卫亭好歹也二十出头了,这么大的男子没有娶妻也算是少有,自然是上心的。看中了秋香,只觉得这美人儿哪里都对自己胃口,当然是想着早早娶回家去。可这一出又一出的,一直没个准信,也着实让人心急。 现在唐申开了口,就证明他的媳妇儿马上就要进门了,可不让卫亭高兴吗? 不过唐申显然也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让人把秋香娶走,笑着说道:“不过呢,要娶咱们家姑娘,一向都是不容易的,卫大哥,要早做准备哦。” 卫亭一愣,有些求助地看向唐寅,唐寅很严肃很认真地点头:“咱们家嫁出去两个姑娘,姑爷都是受过磨难的,你既然想当唐家女婿,少不得也得受一遭。” 卫亭心砰砰直跳,搞不清楚这唐家有些个什么规矩,下决心好好打听一下,也好早做准备。 把人打发了,唐申笑:“大哥,可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都准备着呢,保管妥妥当当。”唐寅摩拳擦掌一脸兴奋:“我说申儿,你真的是一肚子坏水呀,哪里想到这么个馊主意?” 唐申支着下巴摇头晃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唐寅拍他脑袋一下,笑道:“不说就不说罢。我已经书信给徐祝文三人了,这事少不得也得他们帮帮忙了。” “哼哼,之前让他们放个消息,让那些骚扰鼎武的媒婆上卫家去提亲,他们可是做得不错呢。” 唐寅好笑,这把许多媒婆赶到卫家去的主意也是唐申出的,不过是由三位好友行动的罢了。为了考验卫亭的心意,他们可真是配合默契,各种主意层出不穷。 不过,就唐寅看来,这几人与其说是为了考验卫亭心意,不如说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 而显然,这件事让他们狠狠地乐了一把。 唐寅摸着下巴想了想,转头和唐申凑近了说一些细节,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对这个乐子非常沉溺其中的。 而后院里,邱氏和丁氏则非常忙碌地打点着秋香的东西,一边弄一边埋怨:“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竟然要说尽快备好成亲用的东西!哎呀,这些首饰呀,衣裳呀,根本就不够用!还要重新去打几副才好呀!” 丁氏正弯腰翻着箱子:“娘亲,这被面也是不够的呀,布匹库房里倒是有,一些大小摆件也有些,但绣花被面却是不够呀!” “唉,有什么办法呢,秋香这些日子能绣好全套的嫁妆就不错了,其他的我们分担些,不行就去买一些吧。” “那行,我让人插永禄同喜去办吧。” 两人带着丫头们忙得热火朝天,秋香红着脸坐在一边的绣架边绣着一张鸳鸯戏水的被面。看着两只相依相偎的鸟儿,秋香心里甜丝丝的。转头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又觉得自己真的是投了一个好胎,才能碰着这样的人家。 106、第一零六章 这屋里忙得正热闹,唐寅突然过来了,手里还拿了一张纸来给几人看,让她们忙着备嫁妆的同时,也将纸上所列物品尽快备好。 这上面的东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数量不少。只是为什么备这些东西让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可问了唐寅又死也不肯说,只道有大用处。 秋香看着这些东西,再看看大哥难得的坏笑表情,只怕这和自己成亲的事是有些关系的。也不知道他们想弄些什么,心里不由得为卫亭有些担心。直觉的,她觉得这些东西是用来整卫亭的。 唐寅见了,笑道:“放心,万不会让他吃了亏去。” 秋香被道破心事,更是脸红如火,低头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丁氏笑看自己夫君一眼,说道:“便是让他吃点亏,也是应该的。” 邱氏哈哈大笑:“得了得了,说得秋香可要心疼了。如此,这些东西我们也去备了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既然不用新的,几天也就能备好。” “那就有劳母亲了。” “那你就告诉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吧?”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华夫人回京了,过了一个称心如意的“蜜月”,华夫人看起来心情好脸色好身体好,竟显得年轻许多。对将两个儿子独留在京孤单过年的行为,华夫人一点也不内疚,不过作为补偿,她送了不少的东西过来,上上下下每人也都得了一个大红包。 唐申自然是占了一份的,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堆了一半私库。看着这些东西,唐申摸着下巴开始寻思难不成华家非常有钱?不过,看着低调的人家,大多都是能扮猪吃老虎的。 既然华家有钱有人有门路,有些事自然比自家独自办起来要方便,秋香成亲这事,少不得也得拉着华夫人帮忙了。以自己和华夫人的交情想来拉她帮忙不会很难,再加上秋香毕竟是她宠爱的丫头,华夫人这么大方的人也肯定会乐意插一脚的。 于是,在华夫人来看望他的时候,唐申就让其他人全部退下,准备和华夫人好好商量下。若能请得这位夫人帮忙,可就事半功倍了。 华夫人倒是有些奇怪,唐申一向光明磊落,又懂规矩从不逾矩,所以与自己在一块的时候是从来不摒退下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唐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娘亲。” 华夫人眼睛一亮,哟,去年终于让唐申松口管自己叫娘亲了,可他平时仍然以华夫人称之,现在叫娘,莫不是有事相求?“申儿这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为娘?” “是有件事。娘亲,去年的时候,卫亭上了我家去,向秋香提亲了。” 华夫人眉头下意识地一皱:“亭儿?他看中秋香了?以前也没听他提过呀。” “是,这几月他一直挺上心的,见他真心诚意,卫婶也亲自登门,咱们家基本上已经允了。” 华夫人想了想道:“亭儿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这几个混帐儿子可不一样。那孩子是个好的,人也稳重。既然他特意上门,又让他娘去拜访了你们家,基本上就是认定秋香这丫头,真心要娶的。你也不用担心他对秋香不好,那孩子是个实心眼,他既然娶秋香为妻,就会好好对她。” “娘亲,我也是瞧着他不错,才帮着他跟家里提了提。不过他后来各种妖蛾子可是闹了不少,这事也差点也黄了去。”接着就将他自己设计的卫亭桃花盛开被媒人踩烂门槛的事仔细说给了华夫人听。 华夫人听了大乐:“哦?还出了这事?”笑眯眯地跟着骂了几句:“这事亭儿可做得不地道,他既然已经属意了秋香,就直说了把媒人都挡回去就好。这般不清不楚的,可不是让秋香难看嘛。这孩子,改明儿见着了,可得好好说说。” “其实咱们家和我,一开始都不看好卫亭的。您说他这么年轻有为,官运亨通,秋香可受不受得住这般的福分呢?可他硬是要娶,又送东西又亲自上门的,表明真心,咱们看在两人彼此有情有义的份上,也就应了这亲事。”唐申说了半天,终于开始说到自己的计划:“不过,秋香毕竟是身份低了些,这以后少不得也是桩官司。于是,孩儿寻思着,咱们是不是做点什么,把这门亲事办得热闹又别开生面些,让大家伙把目光从这身份差异上引开了去?” 华夫人点头:“是要想个法子。”接着看着笑得贼兮兮的唐申,挑眉问道:“说吧,你可是想了什么主意来?且快说来听听。” 唐申抓抓头,就小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华夫人听了,用帕子掩着嘴咯咯直笑,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一般。拍着唐申的额头笑得直喘气:“你这孩子,就是鬼主意多!” 唐申也跟着笑:“这孩儿一个人可做不得主,还得娘亲帮忙。” “行咧,这事我就做了主去,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华夫人这么爱凑热闹的人,可不是怎么热闹怎么来嘛。 于是,这几天里,唐申总是和华夫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东西,后来武管事也参合了进去,天天忙进忙出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一起坏笑的时候,显得心情很好,唐申这一阵的气色都好多了。 这让华鼎武有些恼火,他不太喜欢唐申与母亲太亲近,尤其是当自己在家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唐申在自己在家的时候依偎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发呆也可以。看他把自己丢在一边和母亲轻声嘀咕着什么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华夫人善解人意地感觉到了儿子的不爽,大方地让他也参合进来。于是一天后,华鼎武对母亲的妒忌完全转换成对师弟的同情,并在私心下对卫亭提点了几句。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阻止这些人,甚至很积极地提供了一些更好的方案。 于是,当三媒六聘全部走完,卫亭终于定下九月十二这天,去迎回自己的新娘。 陪着他一起迎亲的,就是有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中的三人。 卫亭不是一个交际很广的人,平时多是跟在华鼎武身后的,所以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许多人来陪他一起迎亲,所以唐申就把三位好友给推了出来帮忙。三人自然是乐意的,尤其华鼎武提点说他们三人很可能有大用的时候,卫亭更是不敢忽视了。 文征明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骑在马上:“怎么这么早就迎亲?谁安排的时辰呀?我听说吉时可不是这么早呀。” “唐家安排的。”徐祯卿精神头也不足,坐在马上低着脑袋一下下地点着头。听到文征明说话这才打点精神来回了一句,苦笑着说:“我估摸着又是申弟出的主意吧?” “除了他还可能是谁?”祝允明摇着扇子,用凉风给自己醒醒神。现在天刚刚擦亮,他们就得集合起来准备出城去迎亲,谁家迎亲这么早的?可唐家就是这么早,而且听他们的好兄弟唐寅的提点,估计不到晚上这人是迎不回来的。所以,早点出发吧。 卫亭苦笑着对三人说:“真是对不住,辛苦三位大人了。” 文征明有点同情地摆摆手:“卫兄不必介怀,谁让你娶的是唐家姑娘呢。我可是听申弟提过,他姐姐出嫁的时候,唐申嫌姐姐嫁得早,可没少折腾姐夫。” “是啊,也不知道今儿个会出什么事呢。”文征明挺了挺腰坐得正一些,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道:“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一行人心情忐忑地策马来到了唐家门外,陈管事腰间系着红腰带正等着呢,看到来人笑着迎了过来:“给卫姑爷请安!卫姑爷到得早呀!” 卫亭苦笑,道:“陈管事辛苦了。” 陈管事笑眯眯地道:“不辛苦不辛苦,呵呵。姑爷,请下马,这人一时半会,您可接不走呢。” 卫亭头皮一麻,下了马,祝徐文三人也中着下马,其余迎亲的下人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等着。 卫亭心中忐忑地问他:“陈管事,这可怎么说?” 陈管事道:“卫姑爷,咱们大爷二爷说了,这亲嘛,自然是要成的。不过这迎亲嘛,可得劳您辛苦些。” “怎么……怎么个辛苦法?”看这可怜孩子,都吓结巴了。 陈管事老神在在,继续摆一张笑得像老菊花一般的脸道:“卫姑爷,现在这宅子里,有三十个人,您得在其中找到一位姑娘。您放心,不在屋子里,就在院子里转悠呢。您找着那位姑娘,得满足那姑娘一个条件,之后她会给您一个线索,循着就能寻着咱们姑娘。” 卫亭傻眼了,祝允明上前一步:“也就是说,在这宅子里找到唯一的姑娘问她拿到线索才能找到新娘?” “是这话没错。” “只卫亭一人能进去?” “三位迎亲的大人也是可以一起进去的。”陈管事很大方,道:“您放心,不在屋子里,也不在什么偏僻的犄角旮旯里,也不在二门里,您进去了转一圈就能全部找见。您找见了就尽快出来去寻,这些迎亲的人就留在这儿等会吧。” 徐祯卿嘴角摇头苦笑:“可不知道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呀。” 文征明摸摸脖子:“怎么觉得脖子有些凉?” 祝允明将扇子刷地收起来,动作潇洒地往脖子后面一塞,伸手揪了卫亭就大步往里面冲:“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老婆?动作快着些!” 陈管事拢着手看着四人进去了,笑歪了一张菊花脸,看着迎亲的这些下人更是笑得像狼外婆一般:“呵呵,各位弟兄一路辛苦,呵呵,还早着呢,不急不急。呵呵,来来,咱们安排了几个茶棚子,呵呵,大家伙过去歇息歇息吃点东西,呵呵。” 所有下人被他呵呵得一样头皮发麻,收拾着挑嫁妆的担子什么的,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头引去了侧门那边。那里沿着墙搭着一溜棚子,摆了几张大桌,上面茶水点心已经摆好了。下人们虽然不明所以,但都坐下了,他们也经过提点,知道这人一时半会抬不回去的,那就不急了,大家坐下吃呗,早上起得这么早,可都没吃饱呢。 把这些人安排好,陈管事坐在一张小竹椅上,旁边放一个小凳,摆着一碟小点心一个紫砂壶。陈管事哼着戏文摇头晃脑,吃着喝着,听着里面的惊声惨叫,心里那叫一个美。 107、第一零七章 卫亭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在他的心中,唐寅唐申再怎么整他,也不过是折腾得让人累些罢了。迎亲时整治新郎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也不过是让新郎多说些好听的,多塞点红封,四方讨好罢了。他自幼习武,又走南闯北的经历不少,自是不怕这些小把戏的。再了不得,唐申配一些机关来,也不过是让他狼狈些,总不至于害了他性命。 而且,在卫亭看来,唐家兄弟除了性子刚直清傲了些,其实非常温和无害的,总不会有害人的念头。 所以在他走进唐家大门的时候,是非常有恃无恐的。 事实证明,唐家大门里面,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连机关也没有一个。头顶阳光晴好,万里无云,园中百花盛开,美人丛生。 真的是丛生,花树下,小湖边,凉亭里,牡丹旁,各色各样的美人儿亭亭玉立香气盈人温情笑语,勾得四人中的头号色胚祝允明立刻就双眼发直,其他三人也有些看花了眼。 不过这么多美人,倒是让他们原本的目的有些为难了。 文征明看了半天,颇为犹豫地问:“卫兄,刚刚陈管家说,要从这三十人中,找一位姑娘?” 其他三人点头,徐祯卿看着这么多美人儿也犯了难:“这个,难不成要一个一个问下去?” 祝允明抽下自己的扇子刷地一声打开了,风流潇洒地摆了摆,笑容非常得意也非常欢喜:“那有何难,我们四人分开了去寻,一会也就寻得了。” 卫亭点头:“也只好如此了,看陈管事的意思,动作若不快着些,可不定要弄到何时呢。” 四人当下分开,向四个方向寻美。 卫亭被分配到的是那片湖边,那里或站或坐或依了五六个美人儿,卫亭当下就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美人儿身后:“姑娘。” 这位姑娘原本站在湖边,捏着帕子静静出神,听到声音后只微微侧头,并不正视。卫亭不敢细细打量,只低头问:“在下卫亭,来迎娶秋香姑娘,请问姑娘手中可有线索?” 这女子听了,转过身来,福了一礼:“给姑爷请安。”声音低沉暗哑,微有磁性,甚为动听。 卫亭吓了一跳,瞬间往后蹦了一丈远!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子,身材高挑,身段窈窕,有胸有屁股的,怎么有这么一副噪门? 他有些小心地低下头想看看她长的什么样,只见她突然抬头,棱角分别的脸上,一圈可爱的黑色小胡子圈住一张香肠般的嘴。这嘴角往两边一勾,露出一口黄白牙齿:“姑爷,咱可不是姑娘呢!” “嗷哦哦哦哦!” 卫亭正要尖叫的时候,远处的另一串惊天惨叫吓得卫亭将未出口的尖叫又吞了回去,一甩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追着狂奔的祝允明由远至近。定睛一看,一位八尺壮汉正提着粉红的裙摆,一边刻意地甩着屁股一边追着前面的祝允明,还高声喊着:“祝大人,别跑呀!俺们真的是个姑娘,您看俺是有胸的!”说着还一只手抓着胸前的鼓起物摆了两下。 祝允明脸都青了,他何曾受过这般的惊吓?看见卫亭立刻求救:“卫兄!救命呀!” 卫亭吞了吞口水,他觉得他明白这里到底是被安排了什么难题了。 可是,申二爷,这哪里是难题?这简直就是一群魔兽呀! 卫亭见那妖怪冲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就要拔刀相向,发现自己今天是来成亲的没带着刀更是急出一脑门的汗。 结果那大汉看到卫亭却急急收住了脚,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来,拿块帕子挡着脸,侧过身去摇头摆尾地捏着噪子道:“给姑爷请安,哎呀,竟然让姑爷看见奴婢,哦哟,真是羞死人了!” 祝允明缩在卫亭身后干呕不断,卫亭自己也不好受,抽搐着一张脸道:“哪里,姑娘客气了。” 一边说着,一边推着祝允明慢慢向后退去,然后趁着这位“姑娘”还在继续娇羞的时候调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骂祝允明:“你怎么惹上这么个妖怪?” 祝允明也委屈:“我刚进花坛一转弯就遇上的!你以为我想遇着吗?” 这边两人受了一番惊吓,另外一边也毫不逊色。 先倒霉的是徐祯卿。徐祯卿虽说早年受过不少苦头,但毕竟他在那样的阶层里打滚,见过的也不会太吓人。结果他一走进那片小树林子,一个穿着一身白的长发身影直直地从上面倒吊了下来,血盆大口正对着徐祯卿的眼睛! 这里要说明一下,徐祯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的,就是飘飘。 所以他先是愣愣地看着,然后眼睛慢慢往上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反而把装女鬼吓人的人给吓得不轻,连忙跳下来把徐祯卿扶住以防他出事。还叫来了另一个在林子里转的“美人儿”帮忙。 好在徐祯卿在他的连番叫喊下很快回过神来,就见到除了那个“女鬼”外,还多了一个妖怪!下意识地就一声惨叫直达云霄。 至于文征明,就稍微好点。他先是在那小路上看到一个看书的美人,过去那美人儿一回头,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吓得他像兔子一样惊叫着跳了起来。僵笑两声,调头逃跑后又去找另一位身材纤细的美人儿,确定了侧脸没那么恐怖后才过去,结果一看正脸,又一张男人脸!而且这位还正抠着鼻孔。 被吓了三五回,文征明表示自己淡定了。结果开玩笑地在一位“美人儿”胸前拍了拍,结果那位美人儿一副被压了贞洁的模样哭天抢地要文征明负责,文征明很没骨气地又逃了。 里面四人玩得热门,外头陈管事摇头晃脑,跷着二腿哼着戏文,听到一阵阵惨叫声只嘿嘿一笑:“咱们二爷可是早一个月就提前训练着呢,四位爷,好好消受着吧!” 因为四人都受了惊吓,于是在聚齐后四人决定,不靠近这些妖怪,只远远看着,像姑娘了,再上前问话。 可也不知道唐申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男人,除去那些一眼看上去就能吓死人的之外,其他的,竟然个个都男女不分。个子不高,相貌清秀,身材细瘦,加上那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身材,除非跟他们说话,否则远远的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坐在亭子里绣花的那位,是姑娘! 结果一走近,看看人家绣的东西,四人调头就跑。因那绣布上两个鲜明大字:“笨蛋”。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卫亭有些着急了。不得已之下,四人鼓起勇气,再次上前询问线索。 可能是因为都是挑着漂亮的人上前问话的,所以即使后来认出是男子,四人也颇为镇定,于是,很快就知道了线索。 那就是,他们这三十人中,除了唯一的那位姑娘一共二十九位,而知道这位姑娘下落的只有九个人。而这九个人,就是二十九个人中,长得最丑的!并且,必须是和对方对话后,才能知道那位姑娘下落。 这长得丑的九个人倒是极好认的,但凡那五大三粗的,满脸横肉的,坐在地上抠脚丫的,满脸褶子坑疤的,都肯定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招也太狠了! 四人不得已,只有一个一个去问,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娇羞可爱,死死忍着呕吐的欲望才一一对话完毕,终于知道以下线索:那位姑娘姓李,是个灶上丫头,皮肤略黑,长相一般,个头到方亭肩,穿青布衣裙,人应该在南边走动,喜欢桂香酥,厨房有一碟桂香酥。 凭着这些线索,四人马上找到了这位李姑娘,而这位李姑娘的要求,就是拿她最喜欢的东西给她。 之前的线索中,这位姑娘喜欢的桂香酥厨房有一碟。 于是这个要求很快被满足,李姑娘抱着桂香酥笑眯眯地说:“回姑爷话,奴婢这儿并没有什么线索,只是大爷交待了,让您和三位大人速去一趟华府。” 深深觉得被坑了一把的四人无可奈何,只得立刻冲出唐家翻身上马,再跑回京城直奔华府。 华府有什么呢?华府什么都没有,非常平静。 见到了几人,守在门口的武管事笑了:“四位爷到了,呵呵,快请快请,老爷夫人都等着呢。” 华太师和华夫人就在正厅呢,见四人来了,非常直接:“来啦,呵呵,唐家很好玩吧?” 四人苦着脸,华夫人呵呵直笑,华太师咳嗽两声压下笑意,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别恼,这也是我们的心意。这世上,未必那些外表光鲜的,是对你们好的。做人做事,可别被迷了眼。你们四人都是前程无限的,这京城里,少不得有不少花花绿绿的迷眼玩意在你们眼前晃,可要好好守住心,才能知道谁是对你好的。” 四人受教,均恭敬地应下了。 华夫人也道:“同样的,这屋里的女人,也未必是长得漂亮的就是一心为你的。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说得也是这个意思。” 四人继续受教。 座上两人对视而笑,华夫人满意地说:“秋香原是我的丫头,她身份低了些,却是个好孩子。卫亭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要好好对她才是。” 卫亭一听有戏,连忙道谢承诺不断。 华太师又咳嗽一声,道:“所以,为了给你们积福,我也是费了些功夫的。”说着拿出一张纸来,上面一串的名单,华太师满意地说道:“这上面有十二人,均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与咱们家和唐家都有些微关系,对你们将来大有好处。他们每人有一个愿望,你们四人,要一一去实现了,放心,都挺简单的,实现完了,也就能得到线索,娶了你的媳妇了。” 四人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去咯! 草草行了礼,四个调头出了华府。华太师端着茶喝了一口,笑眯眯说道:“这下子,想不热闹,也不成了吧?” 华夫人也呵呵直笑:“还是老爷有办法。” “嘿嘿,这十二个人请了去,这秋香就算是出生低些,也没有人给不会这个面子了。” “那可不是。咱们用了这么些的心思,这些孩子若还是不明白,我定不饶了他们。” “哈哈,再丢进唐家那些美人中如何?” “呵呵呵呵,那可真是个好办法呀!” 两人对视,一起坏笑了起来。 108、第一零八章 做官是一门学问,而且没有人引导和辅助,基本上很难一个人摸清楚里面的门道,也就更别想能把这官做好了。所以,几乎所有的官员,尤其是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不熬个十年八年,只凭自己很难有什么出头之日。 四大才子中,做了官的这三人,背景都有一些,但不得不说,非常狭窄也不牢靠,更加不怎么管用。即使是卫亭,也不能一辈子跟在华鼎武身后。可是现在官场之上,势力众多,与谁交好更是非常难以分辨清楚的。而以他们和华太师的关系,能和华太师交好的官员们有些交际自然是最好,不过,机会难得。 所以难得今天华太师特意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好机会,四人自然是不能也不愿意放弃的。不过离早早定下的吉时仅仅还有三个时辰,要跑完十二个府砥并完成十二个人提出的要求,估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四人没有废话,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这十二位大人受华太师之托,自然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而且能和锦衣卫后起之秀弄好关系,和三名颇受皇上青眼的新晋官员打好关系,对他们来说也是保赚不赔的好生意。所以都很积极地想一些五花八门的要求来,准备把这迎亲给办得热闹喜庆吉祥。 不过就四人来看,是没有什么喜庆吉祥的,不过热闹是真的挺热闹的。 十二位大人中有年长者,也有年轻官员。各有各的喜好,提的要求自然也是让人眼花缭乱。崇文的又不准备太为难四人的官员,自然就是集结好友们过来吟诗作对文斗一番,也算是看个热闹。或是喜欢几人文采的就要字要画之类,几人也都好说话马上就应下了。如此之类倒还好打发。有些尚武的大人就有些难以应付了,唯一会武的卫亭险些能累断腿。 其中有几位大人的求非常别具一格。一位刘大人的要求是:在半个时辰内,抓来十个毛贼。 卫亭知道这个要求差点急红了眼,十个毛贼,自然是能抓到的,可半个时辰内?哪怕是耗子也没有集体出动的呀。 好在其他三人帮着出了主意。于是卫大人一声令下,手下的锦衣卫们满大街抓毛贼去了。这直接导致今天出门的毛贼们就倒了血霉,刚刚动手还没成功呢,就被揪了出来捆成了麻花。 团结力量大,很快就抓到了不和人,数数人头,嗯,还少一个?咦!路边有个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弟兄们!上!最后一个,一定要抓来! 还有一位性子有些怪异的大人也很折腾人,他要卫亭做十件善事。 卫亭哪来的时间?不过有了经验自然也不会浪费时间了。于是他又是一声令下,锦衣卫们争先恐后地扶老奶奶过马路,帮走失小孩找爹娘,教训打劫的地痞流氓,还有一位锦衣卫捡到一块手帕还给了一个姑娘还因此结了一段良缘。 不过,拜这些无厘头的要求所赐,四人倒是大大地露了脸,连带着锦衣卫在百姓中的名声都好了许多。 也不是没有扯后腿的官员,某位方大人拉着卫亭拼命游说自己的女儿,一副卫亭错过了定会后悔终生的模样。卫亭哭笑不得,只求他早些把要求说出来,结果那位大人不乐意了,我女儿还比不上个丫头不成?四人头皮发麻,跟着说了不少好话,这位大人才松了口。 等到十二位大人全部跑完,四人脸也笑僵了,腿也软掉了,累的只差没倒地不起了。 而最后一位钟大人笑呵呵地捋着胡子看着四人,说道:“所谓成家立业,即已经成家,自然要立业以顶门立户。比起今天的小打小闹,以后,可多的是更要忙碌到焦头烂额的时候呢。” 四人再次受教,钟大人呵呵笑着说:“既然到了我这儿,那最后一条线索也就给了你们吧。” 卫亭立刻精神了起来,钟大人笑眯眯地说道:“送你一句诗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了,去迎新娘吧,哈哈。” 说完了,钟大人呵呵笑着把四人赶走了。四人问不出更详细的,只有坐马回唐家了。 四人一路上都在寻思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祝允明拿扇子敲着脑袋有些想不透地问:“此诗出自稼轩居士(辛弃疾)的《青玉案》。诗文确实极美,不过,与迎亲有什么关系?” 其他三人也想不明白,这首诗颇有些浪漫色彩,当然,成亲也是件浪漫的事。可是都已经成亲了,那种万人中独独寻找你一人的浪漫,用不着了吧?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所以即使心中有些不安,但想到马上就可以迎亲了,也觉得快活许多。 唐家门口热闹非凡,女方的嫁妆已经抬了出来长长的摆到了很远,乐手们吹拉弹唱喧闹无比,上午冷冷清清的唐家现在红灯高挂红绸连片,喜庆至极。 唐寅是哥哥,要背妹妹出嫁,准时准点的来到了秋香所在的房间探头问道:“可齐备了?” 丁氏笑着过来:“好了,快进来吧。” 梳妆台前,邱氏拉着秋香的手一遍遍叮嘱着成亲时要注意的细节,不断提醒着秋香婚后要好好孝敬婆婆长辈,好好照顾相公,要常回来看看。秋香眼眶湿润,不断地点着头。虽然只是义女,但邱氏待秋香极好,秋香是个懂得感恩的,自然也投桃报李对邱氏格外孝敬。两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算是颇有缘分。 听见唐寅的声音,两人一起转过头来。 秋香一身喜庆而美丽的大红喜服,头戴珍珠凤冠,精致柔美的脸上挂着梨花带雨的笑容。 这一瞬,让唐寅有一些恍惚,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他微微怔住,呆呆的看着,记起曾经看到的梅树下,佛堂前,一位女子对自己展露的无瑕笑容。 看着母亲将盖头缓缓落到她的头上遮去那张芙蓉花开般的容颜,心微微有一些揪痛,但在母亲的声音中又马上回过神来,立刻就将那丝想法抛去脑后。这个女子值得更好的,是他唐寅,配不上她。 将她托起来背出门去,一步一步送到轿中,叮嘱过后看着喜娘放下了帘子。 唐寅闭了闭眼,你予以三笑,我无以报答。只背这一路,真心诚意地祝福你,会过得幸福。 卫亭一下马,立刻就被人揪去梳洗,东奔西跑了一天,他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其他三人也累得够呛,各自也下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只是,在他们回来后,就见到了颇为惊奇的一幕:穿着一身吉服目瞪口呆的卫亭站在唐家对面,唐家兄弟笑眯眯的站在唐家门口,还有,四顶花轿一字排开摆在中间。 是的,四顶,一模一样的四顶红色花轿,而且每顶花轿都被掀开了帘子,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各坐了一位新娘。盖头挡住了脸,穿着宽松的喜服坐在轿中也看不出个高矮胖瘦来,这可是想分都分不清楚呀。 卫亭已经傻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反应才好。四位新娘,不可能每个都是秋香不是?那他娶哪个? 卫亭非常委屈地转头向三人求助,他不向唐家兄弟求助是因为这兄弟两刚刚他已经问过了不过他们没理他。唐家兄弟甚至幸灾乐祸地说什么反正吉时还不到,姑爷您慢慢挑,挑中自然又是一段佳话不是?就算挑不中也没关系,您挑的那位和秋香会一起抬回您家去,秋香也同意的!不要担心,随便挑。 虽然明知道唐家兄弟这只是在整自己玩,不会真的发生这种事。可卫亭还是有些郁闷,他自然想要让这变成一段佳话不是? 三人看到这里也跟着傻了,这四顶花轿是哪里来的?难不成考验还没有结束? 不过他们并没有惊慌多久,因为徐祯卿很快想起了钟大人给的最后一句线索,拉过卫亭小声提醒道:“还记得钟大人说的话吗?” 卫亭点头,其他两人也点头,徐祯卿道:“那诗中,说得分明: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么一提醒,一切就简单了起来。 四人马上放弃了对四顶花轿和四位新娘的研究,四下寻找是否有在阑珊处等待的人儿。 唐申看着几人的动作,眉头一皱,又马上松开来,嘴角勾起笑容。 唐寅却惊讶地问:“咦?他们怎么知道眼前的四顶花轿都是假的?” 唐申哼声道:“怕是被什么人提醒过吧。” “提醒?谁?”唐寅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费了多少的功夫才把几人给耍得团团转,终于到最后一招了,眼看就能亲眼看着笑话了,竟然被人给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郁闷呀。 唐申笑笑没说话,只看着卫亭眼睛一亮地冲到了嫁妆堆里,从一堆大嫁妆后面找出了一顶最精致漂亮的花轿,花轿旁边站着其他四个花轿没有的两对喜娘。喜娘们看到卫亭都笑了起来,清亮的噪门高声道:“吉时到!” 109、最终章 卫家的婚宴自然是热闹非凡客似云来的,而且来的宾客中不乏有几份份量极重的人物。不过大家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卫亭是因为华家才能有这样的声势,否则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傻小子,官没几品,又是娶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可人家就是能傍得上华家,偏偏就是比咱们命更好些,即使心里讴得要死,也得笑脸相迎着去捧场。 华鼎武自升官后,就对应酬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用他的话说,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将自己骂得恨不得去死,面对面站着却不得不装出欣喜高兴的模样来和你客套,实在是一件让人心情很好的事。所以他现在一有应酬,最大的乐趣就是找那些骂自己骂得最凶的,和人家好好地聊聊天,看人家不得不扭曲着脸讨好自己,心情就越发的好。 不过今天他没有去享受这种乐意,因为唐申被他带来了卫家参加宴席,所以他正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华鼎武的冷酷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众人看惯了他要不冷笑要不讥讽的模样,所以现在见他坐在一个一身青色衣裳的清秀男子身边低声细语温柔体贴的模样,真的是吓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也自然引来了更多人的注目。每个人都在细细打量着这个已经非常有名的唐姓公子,非要看看这人有什么特别的,顺便看看能不能钻到华鼎武的空子。 这男子并不多美,至少和陪在祝允明身边的杨老板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再看几眼,又觉得这男子独有一番清澈剔透,悠然无尘。他坐在一堆有权势的人当中,却不见瑟缩,稳稳当当大大方方,谈吐出色,举止优雅,倒让人生不起轻视的想法来。在座的宾客们恍然,原来华鼎武喜欢这样的,可再想想,又觉得这般的男子,怕是难得了。 华鼎武伸手将唐申手中的酒杯取走,换了一杯热茶塞过去:“够了。” 唐申皱皱鼻子,倒也乖乖接了,双手捧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在卫亭几人的身上打转。 华鼎武应付完两个来客套的官员,回头看他,挑眉:“硬是让他们三个露出一回脸,你终能满意了?” 华鼎武这话说的语气很轻,显得不太高兴。他不过是有些不解,唐申对这三位好友真的是很用心,这个时候都不忘拉上他们一起。三人俱都是有文才的,得了十二位大人的好,以后自然更加前程似锦。而这十二位官员,愿意配合着玩闹这么一出,也有唐申出了大力的关系。他一一拜访过,说了不少好话,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也因此,生生瘦了一圈,让华鼎武多少有些不高兴。 唐申笑笑,歪头看他:“我也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是有才华的,缺少的也不过是机会,能帮一把又何必吝啬?” 华鼎武叹息一声,“你倒是热心肠。” 热心肠?那倒是未必。唐申只不过是对历史上悲剧结尾的四大才子有些怜悯罢了。 原本,唐申觉得会读书的未必就适合做官,就像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大多都是变成教书匠而不是比尔盖茨一样。所以诗写得好,字写得漂亮,画作得出众,与你是否适合当官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与这四人相处过后,唐申觉得,大哥温和,祝允明聪明,文壁稳妥,徐祯卿隐忍,都是各有各的出色之处。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能知道做官不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更是少有能让读书人施展抱负的途径。 大哥放弃是因为唐申不愿意纯洁的大哥参和那些,可其他三人执意做官,唐申能为朋友做的,也不过是让他们的官路顺当一些。 而且,唐申也知道,以后能为他们做的,只会越来越少了。所以今天多做一些,也就能让这些人多欠自己一些,说不定以后有什么要他们帮忙的地方呢。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耳朵上一痛,转头看到华鼎武满眼无奈地看着自己,唐申这才想起来自己和他聊天到一半走神了。转转眼珠子,板起脸问:“我和太师的设计中,最后一位钟大人给的提示是:八目共赏,赏花赏月赏秋香。为什么他们去的时候变成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华鼎武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倒也气定神闲:“他忙了一天,你便好心给他省一些洞房的力气如何?” 唐申红着脸瞪他一眼,狡辩道:“又不要他东奔西跑了,省的什么力气?” “你这句话不要说卫亭了,就是我都是听不懂的。”华鼎武捏捏额头,颇为无奈:“按你的解释,这要从秋香身边的两个丫头说起。她两个丫头一个叫石榴,一个叫晓月,也就是说,四人八目要先找到石榴这朵花,再去找到晓月这个月,再顺着两人的方向找到秋香。” 唐申哼了一声:“怎么,不行吗?” 华鼎武问:“先不说卫亭认不认识石榴和晓月,就算是认识又怎么能想到这上面去?你为难了他一天,到头来,还要用四顶轿子吓他。” “你倒是心疼他。” 华鼎武听了好笑:“你在吃醋?” 唐申狠狠一记白眼甩过去,吃醋?他像是脑子坏了的吗? 华鼎武呵呵直笑,叮嘱他不要再饮酒,转头继续应付凑上来的官员。 另一边,徐祯卿满身酒气揉着头一步步走了过来,歪到唐申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唐申笑着递他一杯茶,徐祯卿接过缓了缓才有精力说话:“申弟,今天,多谢你。” 唐申眨眨眼睛,笑而不语。徐祯卿也不说更多,只长长地松一口气:“有今天这一出,我们也能少走不少弯路,都是承着你的情的。” 唐申点头:“若是能有用,便是我这一番心意没浪费了。” 徐祯卿笑着打趣:“承你这句话,便是不顶用,也要谢谢的。” 唐申扁扁嘴:“徐兄,你越发的不讨人喜欢了。” 徐祯卿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喝完了茶,起身继续凑到人群中了。 唐申眯着眼睛看着三人各自忙碌,多年前初次相见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相见是缘,相处是份,我穿越时空来到这里,遇到与你们成就一番缘,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份。 总算是,没有白来。 放在腿上的手掌被更大更厚实温暖的手覆盖,听到冷冽的声线以一种极温柔的语调说:“可是累了?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回去吧。” 唐申转头看他,微微笑着点头。 唐申打着哈欠歪在华鼎武的肩上,华鼎武展开披风盖到他身上:“可别睡着了,我有东西要你看的。” 唐申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却是睡得越发的沉了。他自到了华家,生活作息越发的稳定,难得有闹到这么晚的时候,总是累的。华鼎武也不忍心叫醒他,只能拥着他让他睡得更舒服些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不多久就停下了,唐申在马车停下后自己就醒了过来,有些迷糊地挑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皱眉:“这是哪?” “我在这儿买了一套院子,进去看看吧。” 这是一条挺窄的巷子,左右都是青砖的墙院,没有几个门院,但看着都不是什么特别大户的人家。马车停在其中靠内的一扇院门前,就看到前来开门的竟然是小度。 小度见到唐申很高兴地打开了门迎出来,唐申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下了马车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三进的院子,小巧精致,屋子也不多。比起华府,要简洁朴实许多,很对唐申的胃口。虽然是晚上看不分明,但这院子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藤树下的摇椅,竹林边的凉亭,小溪上的石桥,分布得错落有致,看得越多也就越发的喜欢。 唐申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显,兴致也越发的高,小度带着他到处看,看来他在这里呆了已经有一阵了,对这里颇为熟悉。 唐申转了一圈回来,累得趴在桌上半死不活,杏娘笑着端来茶水,唐申用力撑起脑袋,笑眯眯地问坐在对面的人:“怎么想来买这个院子?” 华鼎武挑眉:“我们毕竟不是普通夫妻,还是自己住着要自在一些。而且,不与爹娘住在一起,你也能少些骚扰。这儿离你常去的市街不远,平时只要带了人,闲着无事就去转转,也能打发些时间。” 唐申转转头又将这里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欢:“你什么时候买的?” “有一阵了,祝允明帮着找的地方,文壁设计的,徐祯卿也帮了不少忙。” 难怪这里这么像江南的院子,每一屋每一景都让人熟悉而亲切。唐申笑眯眯地表扬:“我喜欢这里,做得好。” 华鼎武点头:“毕竟是我们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你能喜欢就最好不过的。” 唐申听了一愣,又轻笑了起来,是呀,要在这儿和这个人住一辈子呢。 真好。 110、番外合集 番外之四大才子小采访 天同,以下简称天 唐寅,以下简称唐 天:唐大哥好! 唐:天同好。 天:唐大哥其实我蛮喜欢你的,虽然你除了才高八斗外实在是废柴了一些,但性子真的没话说呀。不过您这性子,老实说也就做兄弟最好了,做老公还是算了吧。 唐:…… 天:以下要对唐大哥做几个我本人非常好奇的问题采访。 唐:请说。 天:唐大哥为什么这么听小申申的话?那丫出主意前都没问过您的意思吧? 唐:申儿总归是为了我好的。而且他每个提议我听着也觉得不错,并没有什么想拒绝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天:……大哥后悔过没有? 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了,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而且事实证明,我现在过得很好,申儿的决定并没有错,我也并不后悔。 天:您可能是失去了当官的机会,也不后悔吗? 唐:比起现在能随意出门游山玩水拜访名山大川的生活,放弃也没什么。 天:您想得真开。 唐:哪里。 天:另一个问题,您和祝允明有过一段非常暧昧的关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唐:自然是有些难过的。青春少年头一遭接触自然是萌动的,也是难过的。可回头想一想,申儿三言两语就将祝允明给打发了,可见此人也不过是玩玩,我又何必为他伤心难过? 天:嗯,唐大哥说得是。那对秋香呢? 唐:秋香妹妹毕竟是女子,我即便是欣赏,也不敢坏了她的名誉。她是个好姑娘,若我能早早遇到,我定会去争取。 天:唐大哥看过历史知道正史上唐寅的人生有什么感想呢? 唐:百无一用是书生。 天:……您说的真好。 祝允明,以下简称祝 天:祝兄,终于轮到您了,我有许多话对您说呀! 祝:呵呵,天同慢慢讲。 天:祝兄您有真心喜欢过谁吗? 祝:有呀。 天:谁呀? 祝:每个我喜欢的人我都付出过真心的。 天:…… 祝:呵呵。 天:祝兄最喜欢的人真的是申申吗? 祝:……我也不知道。 天:啊?为毛? 祝:申儿很特别,可我对他与别人在一起并不难过相反看他过得不错,我很开心。 天:那你为什么没有争取过呢? 祝: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后,天天出门寻花问柳害申儿伤心吗? 天: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 祝:所以我配不上他。 天:也就是说,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主动放弃了?这真不像是祝兄的为人呢。 祝:明知不适合,又何必强求?申儿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若花心,他绝不会容忍的。 天:我以为你为了申儿,会放弃花心浪子的性子的。 祝:你相信这种话?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喜欢体会各种不同的感情,逢场作戏也罢,春风一度也好,细水长流也可,总会有不同的美好。 天:好吧,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问这个了,另外问一下,祝兄为什么后来又要当官了? 祝:因为我发现,有钱能便鬼推磨这话并不完全对。还得有权才能指使得动。 天:那现在祝兄还要继续做官吗?不会羡慕唐寅吗? 祝:亲朋好友们都在京城,我自然也要留在这里。至于唐寅,我确实挺羡慕的,但做官也有做官的乐趣,享受一种生活总要放弃另一生活。 天:……您说的是。 徐祯卿,以下简称徐 天:徐美人好! 徐:……天同好。 天:徐美人,老实说我挺待见你的。 徐:我以为你最不喜欢的是我。 天:我对所有具有一些悲剧色彩的人物都是非常待见的。 徐:…… 天:徐美人为什么会想到利用自己的美色来达到目的呢? 徐:你以为我乐意?自然是因为除了美色,利用其他的不容易达到目的。 天:那徐兄后悔过吗? 徐:被人折磨侮辱还不后悔的话,我也不清楚还有什么事会让人后悔了。 天:……呃,这么说也没错。好吧,略过个问题。徐美人还记得林晋吗? 徐:我很想忘掉。 天:他还有纠缠你吗? 徐:他被流放,没有大赦是不能离开的。 天:我以为凭他的本事还是可以走走潜规则的。 徐:申儿不会同意的。 天:这和申申有什么关系? 徐:没什么关系,不过申儿不同意,华鼎武就会想办法的。 天:哦,原来如此。徐美人看着年轻貌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其实年纪在四人中最大对吧? 徐:……是这样没错,不过下次可以省去那些形容词。 天:正史是徐祯卿三十来岁就过世,也算是郁郁而终,徐兄怎么想? 徐:如果他是郁郁而终,那我就不会那么早死。 天:……好,祝徐兄长寿。 徐:谢谢。 文壁,以下简称文 天:文胖胖好! 文:天胖胖好。 天:征明,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我可能会怀恨在心而给你一个悲剧的结局的。 文:你已经写完了,没我什么戏份了,不怕。 天:…… 文:嘿嘿。 天:大人不计小人过,略过这一茬接着采访。征明在四大才子中是最长寿最善终的一位,活到将就九十呀!这在古代可是高高寿了。由此可见你的性子一定不错。有什么经验分享吗? 文:满足于现在拥有的,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 天:征明实在是有大智慧的人呀! 文:哪里哪里。 天:征明是本文中唯一没有写到感情生活的,会不会有些遗憾? 文:不会呀,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父母健在妻贤妾美儿女双全,我觉得很满足。 天:哦呀,不错不错。那征明兄有没有想和哪位帅哥来一出命中注定? 文:……老实说我对男人实在没什么兴趣。 天:哦?那你怎么看待申申和华二的? 文:我没有兴趣,但我并不阻止别人在一块,尤其申弟和华大人在一起过得非常不错的时候。过日子只要开心就好,别人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去干涉呢?他们过得好就支持,过得不好也没必要落井下石。自己的想法不应该强加于别人,更不能破坏别人的生活。 天:征明好棒! 文:嘿嘿,哪里哪里。 天:征明和唐申的爹唐广德是两个完全相反的类型呀! 文:所以唐老爷过世得早嘛。 天:哦呵呵呵呵。 文:哦呵呵呵呵。 华二唐二番外之生子 华鼎武回到家,就看到门房里坐着孤伶伶的另一个叫柱子的下人,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二老爷呢?” 柱子缩缩脖子说:“二老爷说无聊,身子也不难受了,就带着小度去摸鱼了。” 华鼎武脸上青筋乱跳冷气四溢,冻得柱子说话都结巴了:“二……二老爷带了方大哥他们一起去的,说一会就回来了。” 华鼎文带着文书从马车里下来跟进来,听到这话笑了:“哟,终于记得要带人出门了,看来是吃到教训了。”前几次唐申出门总不带人,结果总是被占便宜或是被偷被抢的,几次下来唐申也学乖了,知道要带人出门了。 华鼎武脸上依旧寒气直冒,唐申这些天一直身子不舒服,所以今天带了大哥回来给他看看。早上出门就告诉他要老实等在家中,竟然还是跑出去了! 华鼎武也不废话,让人立刻出去寻,就和大哥进到家中等着。 唐申倒也自觉,没有一会就见他穿着一身短衫,顶着一个斗笠拎着一个鱼篓回来,笑容大而明亮:“阿武!我今天摸到两条大鱼呀!咱们今天晚上一条做红烧一条做鱼头豆腐怎么样?还是你想吃酸菜鱼?” 华鼎文呵呵直笑:“看你精神不错,不像是有生病嘛。” 唐申早看见凶了,笑道:“华大哥也来了,正好,留下一起用饭,我们还挖了一些野菜,烧烧一起吃!” 华鼎武拿他没主意,骂又不舍得,说又不管用,无奈地过去接了他的东西给小度送到厨房去,把他脑袋上的斗笠扔到一边,又取了件厚衣服给他披上:“身子还好没几天就这么胡闹,你这几天难受劲忘记了?” “哎呀,不要紧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唐申在他怀里蹭蹭,把华鼎武蹭得更是没了办法,只好叹息一声搂着他坐到桌边。唐申乖觉,立刻把手伸出来放在华鼎文的脉枕上。 华鼎文把了一会脉皱了下眉,没有说话,只示意他伸出另一只手出来,又把了一会后又换回原来的手。这么换来换去的,唐申原本笑眯眯的脸也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倒不是怕生病,他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现在的生活太美好,他实在是不舍得命了。 华鼎武也跟着担心不已,见大哥不再把脉只是拧着眉思索,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大病?” 华鼎文沉吟了片刻问:“老二,申儿这毛病,有半个月了吧?” “是,他一直不说,我也没注意到,上次休沐才发现的。是我疏忽了,可要紧?” “嗯……你们,一个月前,可有行床|事?” 唐申脸刷地红了,华鼎武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很平静地说:“每天都有。” 华鼎文再示意唐申将手伸出来,唐申咬着唇满脸纠结地把手伸了出去,一点也没有以前伸得大方样。华鼎文再把了一会脉,问了几个问题,最后摇头失笑道:“这下可好。” “大哥,怎么说?” “申儿也没什么病,很普通。” “普通?是什么病?” “他只是怀孕了而已。” 房间里一片静默,就连走过门口的杏娘都跟按了暂停一般抬着腿不动了。 好一会,唐申声音变调地嚷嚷了一句:“肿玛阔呢?”(怎么可能)然后捂着脸哎呦,因为刚刚太吃惊,叫的时候咬到舌头了。 华鼎文板着脸:“申儿,虽然这事不太可能,但这是事实,你若不相信大可以让别人也来诊治一番。” 华鼎武脸皮抽搐了好一会问:“大哥,不,不太可能吧?申儿是男的,我确认了无数次的。哎呦!”脚上被气坏的唐申狠狠踩了一脚。 华鼎文摇摇头叹息一声,板着脸问:“申儿,你最近,是不是胃口变了?有些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唐申满脸茫然无助,但还是点了点头。华鼎文接着问:“是不是最近觉得很累?” 继续点头。 “早上吃东西是不是有一些吃不下,还有些想呕?” 仍然点头。 华鼎文不问了,摊开手一副你们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唐申傻了,华鼎武却还算镇定,安抚了一会快要哭出来的唐申问:“你是说,他现在是怀孕有了身子才这样?那应该是一个月了?” “嗯,现在有了不到一个月,约三周左右的身子吧,”华鼎文自己也是哭笑不得的模样,叹息一声道:“既然有了身子,申儿还是乖一些吧,什么下水摸鱼的事可千万不能再做了,虽然是刚刚入春,气候温暖,但水里还是很凉的。” 唐申终于醒过神来:“我不要!我不要!” 华鼎文听了问:“你不要这个孩子?可你身子弱,这怀着孩子慢慢养可能还好,若是吃一些虎狼之药落了去,可是会亏损根底的。至于生孩子,你放心,还有九个月,我一定能找到更安全的法子的。” 唐申已经凌乱了,他是男人,他怀孕了,他是男人,他怀孕了…… 华鼎武把唐申抱得更紧,点头道:“一切就拜托大哥了。” “放心,这可是我侄子,自会小心的。我看申儿的身子还是有些弱,暂时先开一些药性平和的安胎药喝着。平日里你们要小心些,在胎相稳定之前,房事也不要再有了。” “好,一切听大哥的。” 唐申被送回床上老实躺着,华鼎武送大哥出门,顺便仔细聆听怀孕的注意事项。等着终于听得差不多回来了,就见唐申正趴在枕头上哭得可怜兮兮的。 这可是难得,唐申是非常不爱哭的。连忙过去抱住:“怎么了?” 唐申主要是被吓的,他虽然不喜欢孩子,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尤其这孩子另一半的血脉是华鼎武的时候。他会吓主要是因为自己一个男人竟然能怀孕!而且刚刚华大哥说了,这孩子从哪里进去就要从哪里出来,那地方能出来吗?该不会跟异形一样直接咬开肚子出来?他是不是怪物?这孩子是不是怪物?好可怕! 唐申抱着华鼎武哇哇大哭,就是不肯要孩子,华鼎武安抚了好久才把人给安抚睡着了。 从那后唐申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衣服总要比别人多几件,东西总要比别人多吃几口,身边跟着的人总要比别人多几人。平时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干。唐申仍然是害怕,但还是照做了,可看着自己的肚子竟然真的慢慢鼓起来后越发地害怕。总是在问华鼎文这孩子是不是怪物?自己是不是怪物? 倒是华鼎武摸着唐申身上终于长出来的一些肉很满意地说:“终于胖一些了。继续吃,两个一起补。” 唐申太害怕,谁也不敢告诉,即使是几个好友过来看到他的异样,也随便找个理由推出去。可等过了几个月,肚子跟气球一样鼓起来后,就想瞒也瞒不住了。 众人异样的眼光和其他什么的唐申还能忍受,他忍受不了的是生产的过程。 男性本就没有那功能,就算有生产本来就是能痛到让人想死的。又不是大熊猫只生个未发育完全的胎儿出来,那么大个个头从那个地方挤出来,谁都想死。不要说生产了,就是平时那事都会多少有些难受,怎么能忍受生一个孩子出来? 于是唐申使尽所有撒娇耍赖抗议等等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是真的害怕,万一生孩子出事,华鼎武要怎么办?他宁可和华鼎武两个人到老,也不想因为一个孩子而让两人阴阳两隔。 华鼎武一开始还能坚持不同意,后来见唐申害怕得又憔悴消瘦下去,也不舍得了。可这回轮到其他人不同意了。唐家人华家人甚至两人的亲朋好友,全部都不同意。两人可是男人,而且看着都死心眼不肯跟别人了。这能有一个后,是多么难得的事?怎么能害怕就不要?生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不都是被生出来的? 可你们是女人生的,我肚子里这个是要男人生呀! 不过说来倒也让人有些安慰,华鼎文检查发现唐申的身子竟然慢慢有了一些变化,那地方变得越发有弹性,竟然像是为了生产做准备一样。在安慰了好久后,唐申终于还是坚持了下去,毕竟已经变成一条生命,会在肚子里动了,生生打掉,唐申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快到产期的时候,唐申被抬回华家,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务必要把这个孩子平安生出来。 唐申的孩子是在半夜里闹出动静的,唐申难得睡得沉,被生生疼醒,一脚把华鼎武踹下床大叫一声:“我要生了!” 叫完后自己悲哀了,为什么别人和男人在一块没事,自己就要生孩子? 即使是那地方变得有些弹性了,以一下正常孩子的大小,从那里出来也是要非常痛苦的。唐申张开双腿靠在华鼎武的怀里不断哭叫,他从小就怕疼,哪里受得了这个。华鼎文虽然是个大夫,但毕竟不是产婆,即使已经恶补了生产知识也只能算是临阵磨枪,但在唐申怎么也不肯让产婆接生的情况下,也只有紧张地上阵了。 唐申痛得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神智已经一点点散去,身子也不再属于自己了。仿佛他已经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已经脱离身体,一个仍然在尖叫着。一个仍然在坚持,另一个却已经放弃了,不断地说着没办法了,受不了了,他要死了。 华鼎武担心得不行,一边掐着他的人中一边大叫着唐申的名字。每当唐申醒了一会神,都会被下半身的疼痛再次疼得晕过去。仿佛身体里有一个怪物,正不断地咬碎他的身体,然后从里面一点点爬出来。 华鼎文似乎是在叫着什么快要出来了,唐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当一阵剧烈的疼痛冲遍身体,唐申最后有了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看了抱紧自己的华鼎武一眼,就紧紧地闭上了。临走前,他似乎听到了孩子哇哇的哭声,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有一个孩子陪他。 可是,到底还是要阴阳两隔了吧?唐申想着,若再重来,自己还是不想要怀孕了。他真的,不舍得。好累哦,好痛哦,好在都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儿……申儿……申儿?申儿!醒醒!” 唐申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就看到黑暗中,华鼎武穿着一身里衣,一脸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做噩梦吗?听你总是在叫嚷着什么?” 唐申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看,还是习惯的自家小房间,也是习惯的华鼎武和习惯的自己,没有鼓鼓的肚子,也没有生产后松软的肚皮。呃,难道刚刚是做梦? 唐申突然一把揪住华鼎武的衣领:“我不要怀孕!绝对不要怀孕!我一点也不难受,我不累不想吃酸的不想生孩子!我不要!” 华鼎武奇怪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发烧啊。 唐申继续嚷嚷:“我不要怀孕!” 华鼎武好笑地压到他身上:“怀孕?你是个男人吧?难不成你能怀孕?那我们来试试。” “不要!我没有,呀,你在干嘛?唔……你这个……禽兽……放开!啊!” “看你这么精神,我们来看看能不能让你怀上好了。” “没有!我……啊……混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