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将军的小公主》
1、严谦受伤
“报——”
公主府宽阔明亮的大殿里,一身利落劲装的侍卫单膝跪地,抱拳道:“公主,陛下与大军已到城外五十里。”
“真的!”
榻上明艳的少女双眸一亮,扔下手里的书,从贵妃榻上一跃而起,“快,随我出府。”
贴身宫女玉罗为公主取来标准的超一品宫装,正待穿上,闻人笑朝她摆了摆手:“从简吧,这次战事虽是告捷,必定也有些伤亡,盛装就免了。”
侍女应了一声,将红狐皮的斗篷也换成了白狐皮。
闻人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别忘了把司凰琴带上。”
“公主无需特意嘱咐,奴婢早已唤人去取。”
崇元帝第一次御驾亲征的时候,闻人笑只有五岁。那年大军回朝的时候也是腊月时节,小小的公主爬到城墙上,不得不由侍女抱着才能看到城墙外的景象。
后来崇元帝挥师北伐,打出了以少胜多的漂亮一仗,闻人笑在城墙上弹奏了一曲《天沐》,感谢上天保佑她最爱的父皇平安归来。
如今她又站在这城墙上,寒风像利刃割着她娇嫩的脸庞。远处马蹄踏起第一缕尘烟的时候,她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铮——”
公主的司凰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琴,皇帝在她八岁那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为她寻来,公主弹奏的《天沐》也被文人雅士们誉为古往今来最好的版本。
广阔的天地间仿佛一片寂静。侍卫宫人们,官兵们,甚至自发来到城门下迎接大军回朝的百姓们,竟无一人出声打扰,皆是凝神细听着这数年一次的宝贵琴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为何不见严将军?”
“听闻严将军在战场上受了伤,伤势颇重,无力策马,此时应是在杨将军身后那辆马车中。”
也许是害怕打扰公主琴音,城墙上不远处两名士官将谈话声压得极低,但闻人笑极擅音律,耳力非同常人,仍是一字不落听进耳中。
闻人笑不由抬眼望去,果然没有看到默默策马跟在崇元帝身后的那个英挺身影。那必是多么严重的伤,才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像女子一般屈居于马车内,无缘接受百姓感激崇敬的目光?
悠扬的琴声中竟难得一见地出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颤音。
低低的交谈声还在继续,顺着寒风飘进她耳廓。
“我有一小舅子这次随了大军出征,昨日在百里坡驻扎时,惦记着家中妻子,便使人提前带了封平安信,中间提了一嘴,这严将军啊,右臂怕是要保不住了。”
说话的人落下一声叹息,琴声竟戛然而止。
闻人笑怔怔地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
当人们诧异地抬头望去,城墙上琴声方又再响起,竟是一首《英雄引》。
七岁以来的第一回,闻人笑拨弦的手竟有些颤抖。
那个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数次随父皇出征,为她的家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威远侯世子,那个数次在战场上危急关头救下她父皇性命的狠戾青年,如果失去了右臂,要如何再将一把长刀舞得生风?
行军队伍中一辆马车内,左脸贯穿一道可怖疤痕的男子凝神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琴声,唯一剩下的一只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咬牙,憋回了一滴眼泪。
崇元帝寝殿。
闻人笑着急地在大殿内踱来踱去,木屐踏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摸了摸角落里巨大的花瓶,又走到殿门踮起脚望了望。
“父皇怎么还没回来?”
宫殿的总管太监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低声回道,“公主莫急,陛下封赏完立功的将士就会回来看您了。”
闻人笑抿了抿唇。她与父皇一道回宫,话都没说上几句,父皇就去了前殿与将士臣子们议事。
“皇上驾到——”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方一落下,崇元帝就已迫不及待地踏入殿来。
“朕的笑笑,快来给父皇抱抱!”
闻人笑没顾上行礼,像只乳燕一般扑进了崇元帝怀里,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父皇!”
她摸着崇元帝下巴上的青短胡茬,“父皇瘦了。”
崇元帝捏捏她的脸颊,“小笑笑也瘦了,是不是担心父皇所以没好好用膳?公主府伺候的奴才该罚。”
他离京的时候,闻人笑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现在已所剩无几了。他看着快要十四岁的女儿,脸上不知从何时开始褪去青涩,多了几分少女的明艳。
闻人笑把崇元帝拉到桌边,“父皇快来尝尝儿臣煮的茶。”
崇元帝尝了一口,哭笑不得道:“父皇不爱喝甜的。”
闻人笑娇气地嘟了嘟唇,“冬天就是要喝姜茶呀,桂圆也是暖身的。”
崇元帝只好无奈服软,好好好,笑笑煮的父皇都爱喝。”
于是父女二人坐在一起,一个问一个答,讲着战场上的见闻。闻人笑时而担忧地蹙起秀气的眉头,时而庆幸地笑出声来。
“对了,父皇快给儿臣讲讲,严将军如何了?”
崇元帝沉默了半晌,“时远的右臂没了,面上也落了疤。”
在城墙上听说了此事,闻人笑心里早有准备,此时却还是有些难过。
崇元帝英武的面容露出几分歉意,“是为了救朕……我们皇家,对不起他。”
闻人笑垂下眼睫,心中有些酸酸的疼。严谦不仅是三品骠骑将军,也是从一品威远侯府的世子。此番落下残疾,也许就此丢掉了爵位。
虽然她与严将军交集不多,却很清楚他是父皇极信任的臣子。崇元帝待严谦亦君亦友,严谦也投桃报李,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就连她自己,也时时感念严谦几番救父皇于危急时刻。
严谦在她心中当得起“英雄”二字,遭遇却如此凄惨,毁容残疾伤痕累累,本是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却从此沦为废人。
崇元帝知道女儿心地纯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威远侯府中那些不省心的事,他眉头也紧紧地拧了起来。
作为帝王,除了要对政事了然于心,有时候对臣子的家事也要心中有数,而他待严谦亲近,严家又是公侯之家,自然关注就多了一分。
严谦的母亲是威远侯的原配夫人,生下严谦后没多久就去了,威远侯便续娶了一房妻室,育有一子一女,此外还有庶子庶女若干。
崇元帝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心中暗忖。威远侯……是个老糊涂的,对继室生的次子颇为喜爱,却对自己的嫡长子严谦横挑鼻子竖挑眼。
严谦确实不是讨喜的性格,沉默寡言,眉眼含煞,阴沉冷戾,若不是占着嫡长又有战功在身,威远侯怕是早就想重立世子了。
这事还真的不好办。威远侯若日后真请封次子,他未必有足够理由压住,毕竟严谦确实残疾在身。
崇元帝对严谦心中有愧,思索片刻,试探着问女儿的意见:“笑笑,你说朕另封一爵位给时远可好?”
闻人笑睁圆了一双桃花眼:“为何?”
崇元帝虽不想女儿听别人家中的糟心事,还是简略解释了一下。
闻人笑听得眉眼含怒,“岂有此理。父皇,儿臣觉得此事不妥,这岂不是给那继室子白送了个威远侯的爵位。”
“这倒无须舍不得,”崇元帝摆摆手道,“威远侯的爵位按制若无特殊功绩,必定是要降等袭爵。若时远继承,朕必定给他这个恩典。若是爵位落不到时远头上,下一代也就是威远伯。”
闻人笑眨眨眼,觉得有道理:“父皇英明。”
早先崇元帝不忍心让严谦带伤进宫,便让他先行回了府休息。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崇元帝便亲自拟了封爵的圣旨,又指了一堆名贵药材和奇珍异宝让人送到威远侯府。
闻人笑眼珠一转,咬着下嘴唇笑得狡黠,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父皇,不如让儿臣亲自去宣旨吧。”
“你呀,又有什么坏主意了,”崇元帝深知女儿品性,还是宠溺地看着她,“好好好,你去。再去父皇私库里挑挑,喜欢的只管带回府。”
2、单独探望
威远侯府。
威远侯烦躁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胡须。
身后妆扮清丽的妇人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力道时轻时重恰到好处,为他缓解了几分心中的不安。
威远侯一把捉住了夫人的手,“休息会吧,辛苦你了。”
“妾身不辛苦,”威远侯夫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是有些担心世子,我可怜的孩子——”
“别提他了,总归是废了,”威远侯愈发烦躁地挥挥手,“还以为是个有多大出息的。”
威远侯夫人秀美的脸上满是担忧,“世子身受重伤,宫中却未曾有表示。世子这次怎未进宫接受封赏就回府了。”
威远侯一拍椅子扶手,“这不孝子,怕是哪里触怒了陛下。”
想到触怒陛下可能带来的恶果,他就有些惶恐,有些恼怒。
他也并不是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个优秀的儿子,虽然与他并不亲近,却为他带来了无数同僚们羡慕的眼光,也曾让他狠狠地吐气扬眉。
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侯爷,若不是有个深受陛下看重的世子,他就只是空有爵位罢了。
而现在,这个优秀的世子,废了。他门庭若市的美梦,也破了。直到次子考上功名出仕之前,再不会有人把他威远侯放在眼里。
对世子的那么一点心疼,也就这样变成了怨怼。
为何不能在战场上小心一些?哪怕偷偷地贪生怕死也好。
为何不为侯府多考虑一些?哪怕是在废掉之前多讨来些好处也好。
侯夫人柔顺地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眼中似是有一抹异色。
“妾身知道侯爷心疼世子,却也别把身子气坏了,侯爷您稍稍放宽心,我们还有旭儿,旭儿一定会有出息的,他可是立志考上状元为侯府争光呢。”
威远侯想象了一下成为状元父亲的感觉,吐出一口浊气,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但想到下一次秋闺在两年后,胸口又开始烦闷。
过惯了受人巴结的日子,他难以忍受无权无势,默默无闻。
“侯爷,夫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前厅跑来报信,脸蛋红通通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公……公主来了!”
威远侯“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放光,“哪位公主?”
小丫鬟愣了一下,张口竟说不出公主的封号,只好讷讷出声,“就是那……那位公主。”
来的是闻人笑,封号是伏光公主。
其实这个封号好听极了,但记得的人却并不多。
在宫中皇帝唤她小名,宫人们唤她“公主”或是“殿下”,也只有崇元帝的妃子们和其他子女唤她伏光。
而这个封号在宫外更是几乎无人知晓,盖因世人只知她这一位公主,只要提到公主就必定只会想到她一人,久而久之,封号也就无人唤了。
公主盛名在大夏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生母是崇元帝的元后,亲近的哥哥是深得陛下器重的皇子,外祖是门生满天下的大儒,当今圣上的太师。最重要的是,传闻崇元帝对公主千娇万宠,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威远侯乍听公主上门,被这天降惊喜砸得晕乎乎的。
威远侯的父亲威远公过世后,门庭其实早已没落,已经许多年没有达官贵人上门了。崇元帝倒是偶尔会来找世子,却是来了就直接去向定风阁,完全不给他威远侯讨好的机会。
这次这位公主,可是真正的贵人。
“快,快,去前厅迎接公主,”威远侯妇人同样一脸喜意,吩咐丫鬟们为自己二人简单梳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两名小厮道,“快去通知少爷和大小姐,让他们速到前厅迎接公主。”
“夫人,是否要通知世子?”
威远侯夫人沉吟片刻,慈爱笑道,“世子有伤在身,就别劳动他了。”
“是,夫人。”
闻人笑在威远侯府正厅上首位等得有些不耐烦,精致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她抬眼打量了下侯府的布置。这室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以至于有些刻意的珠光宝气,而仔细看去又没什么好物,几乎全是次等货色。这待客的茶杯倒是不错,她抬袖优雅地喝了口茶,又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倒了胃口。
她心中便有了计较,看来这侯府钱财状况真是堪忧。
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经正式耐心告罄。她是来看严将军的,为何要在这里等一些不顺眼的无关人等?
于是她指了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带路去严谦的住处,后者战战兢兢地跪下应了。
闻人笑带着一众随从来到了定风阁门前,赏了带路的小丫头一颗金珠,小丫头千恩万谢地应了。
崇元帝曾命一批工匠为闻人笑打造了一批专门用来打赏的金珠,每一颗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光”字,整个皇宫的宫人们都以得到公主的赏赐为荣。
对一个侯府的普通小丫鬟来说,公主的金珠甚至能做一道救命的护身符。
这座院落静静地立在寒风中,几乎与快要黑得彻底的天色融为一体。
闻人笑感觉有些冷。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随从无需高声通传,径自走到厅内。丫鬟小厮们不知去了何处,堂堂侯府世子的住处竟连一个伺候的人也见不到。
她眉毛一挑,正要发怒,小丫鬟“咚”地一下跪在她脚边,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公……公主恕罪,世子不喜人伺候,奴……奴婢给您上茶。”
闻人笑没出声。她盯着某处一直看,目光却毫无焦距,一看便知是在出神。
眼下情况似乎有些尴尬。贸然去内室探望似乎并不合适,让有伤的严将军出来拜见当然更不合适。
“谁?”
正当随从们面面相觑,一道冷肃又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严谦早已听到外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只当他那继母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闻人笑踌躇片刻,不知该不该直接进去,忽然听见内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一惊,急忙跑了进去。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严谦面无表情的脸,和眼中满满的嘲讽。
“严将军?”
美丽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门边,精致的面容露出关切的神色。
严谦愣了愣,从记忆里搜寻出这张不算熟悉的脸。
“公主?”
闻人笑怔怔地看着严谦脸上那道疤,几乎贯穿了他的左脸。她曾在心里暗暗赞叹过这张脸,想着他要不是总阴沉着脸必定也迷倒万千少女。
就像是上好的玉石被割了一刀,血肉翻卷。
看着她的样子,严谦心中了然,低下头,嘴角勾出一丝自嘲。
于是他拖着伤痛的身体,利落下床,单膝跪地行礼,“臣见过公主。臣仪容不整惊扰公主还请公主移步——”
看到严谦左手撑地跪在地上,右侧是空荡荡的袖管,闻人笑突然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朝他伸出白皙的小手。
目光对上少女真诚殷切的双眸,严谦蹙眉,反射性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看清他眼底的厌恶,闻人笑大大的桃花眼中浮起水光,红润的唇不自觉地微微嘟起,露出几分委屈。
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严谦嘴唇动了动,终究欲言又止。
“严将军,你快回到榻上去。”她不再试图搀扶他,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劝说。
严谦扯了扯嘴角,他虽是个残废,也不愿被个小姑娘如此担忧照顾。他指了指房间中间的桌子,两人相对坐下。
“公主凤驾到此有何贵干?”
3、侯府宣旨[大修]
提起正题,闻人笑有些紧张。想着心中早先打好的腹稿,她垂着眸小声斟酌道,“严将军此番杀敌无数,舍身救驾,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父皇托我代他送来赏……”
她与父皇为君,严谦为臣,为君者赏赐臣子天经地义,可看着为救她父皇失去一只手臂的严谦,她有些说不出口。
严谦恭敬起身,左手抚胸朝她躬身,“臣谢主隆恩。”
他只有一只手臂,自然无法再拱手作揖行礼,虽然仍然高大挺拔,却难免有几分可怜。
她看着他右手空荡荡的袖管,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战争的残酷,仿佛能够感同身受那种支离破碎的痛苦。
忍不住鼻头一酸,红了眼眶,小声地啜泣起来,说着“谢谢你”和“对不起”之类的话。
严谦哑着声音道:“公主,这是臣份内之事,您莫哭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红红的鼻尖上一瞬,迅速移开不敢再看。漆黑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又很快消失不见。
这位公主果真如传言那般,心地是善良的。
“逆子,竟敢对公主不敬,还不跪下赔罪!”
是急忙赶到的威远侯夫妇。
威远侯看到这位金贵的公主哭得如此伤心,险些吓得魂飞天外。
威远侯夫人见状微愣,随即反应迅速地跪在了公主面前,俨然一位担心儿子的好母亲:“臣妇代世子给公主赔罪了,世子并非有意欺……对公主不敬。”
严谦脸色微青,眼角泄露一丝厌恶的戾气。
闻人笑微蹙着眉停止啜泣,一双仍然盈着水光的眸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威远侯夫人。这,这对夫妇,莫不是患了脑疾吧?
“威远侯夫人既然如此觉得,那你便跪着吧。”
她哭过的声音还有些像细声细气的小兔子,说出的话却不再是无害的模样。
“公主……”威远侯夫人求助地望向侯爷,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威远侯讪讪地移开目光,到底没敢触这个霉头向公主求情。
“家母身子弱,求公主开恩,饶过家母一回吧。”
一名英俊少年按捺不住,从跟随威远侯夫妇到来的人群中走出来,在公主面前跪下。
闻人笑擦了擦眼泪,抬眸打量他一眼,“你是谁?”
少年偷偷抬头,望进公主一双桃花眼中,不由呆若木鸡。
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少女。
严谦看着继弟赤.裸痴迷的眼神,狠狠握了握拳,压下掐死他的冲动。
少年回过神恭敬答道,“臣侯府二公子严旭,见过公主。”
闻人笑想了想,娇软的红唇却说出尖锐的话:“既无功名,亦无官职,何以自称臣?”
严旭一怔,面色微白。未料到他惊艳如九天神女的公主会如此给他难堪。他自小颇受父母偏爱,在他心里自己比长兄亦不差什么,甚至因为母亲的许诺,隐隐以侯府世子自居。
“是,草民妄言,请公主恕罪。”
闻人笑睨他一眼,也没喊起,他便跪着,难堪地涨红了脸。
她又将目光转向严谦,声音闷闷道,“还有你。”
严谦在心里“呵”了一声,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
“回到榻上去。”
他猛然抬头。
“快去,本公主请了最好的医师为将军疗伤。”
闻人笑说罢,转头唤了一声“闵大师”。
在场众人齐齐心中微震。世人皆知杏林世家闵家,当代家主被誉为“回春圣手”,千金难求一诊,万金难求一方。这“闵大师”莫不是……
想必也是陛下煞费苦心为公主请来留在公主府的。众人不由又刷新了对这位公主受宠程度的认知。
严谦不情不愿地倚在了榻上,眉眼间一片冰寒。
另一边闻人笑双手捧起茶杯,也不说话,微蹙着眉让人看不出心中想法。
闵大师略替严谦把了把脉,检查了伤势,走过来对公主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又走回床边诊治。
闻人笑纤细的指节微微泛白,一把将茶杯砸到威远侯脚边,喝斥道:“本宫竟不知你威远侯府穷得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严将军是父皇的救命恩人,也是本宫的恩人,竟被你们如此苛待!耽误诊治,伤势加重,现在还开始发热,你们该当何罪!”
威远侯吓得“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讷讷不知如何辩驳。
他确实并未关心过这个儿子一丝半点。
威远侯夫人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万万不能担上这苛待世子的名声,尽管她的确做了,却不能让世人知道。
不由跪在地上开口辩驳:“公主明鉴,世子平日受伤都前往军营由军医诊治,今日贸然回府,臣妇实在不知世子还未接受诊治。”
闻人笑抬手又摔了个杯子,明艳的脸蛋上满是怒意,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的威仪,“严将军此番受这么重的伤,你等毫不关心还千般狡辩,实在枉为父母。”
威远侯夫妇心惊胆颤,只好双双求饶。
此时屋中情形竟像是严谦躺在床上,而他的父母弟弟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如此折腾了一通,可闻人笑还是替严谦觉得憋屈。
欺负她恩人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感受到一道夹杂着恐惧,嫉妒和恨意的目光,闻人笑眉眼微冷,在心里嗤笑一声。她措不及防看向那位侯府小姐,对方急忙慌乱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实在不值得她出手收拾。
严谦躺在床上接受诊治,听着小姑娘一声声娇憨话语,心中竟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个善良的小公主为报恩竟愿做到如此地步,不惜背上被说刁蛮娇纵的风险。
可惜他已经是个残废,无法再为她的父皇,她的国效力,实在不值得她这般。
威远侯夫人柔顺地低下头,掩去了眸中神色。这小公主真是天真得有些傻,如此落侯府的面子,等她走后必定拿严谦撒气。
严谦如今体弱,一身武艺尽失,就是个废人,还不是随她磋磨?
侯府上下尽在她掌握,吃穿用度请大夫,克扣起来还不是信手拈来?
闻人笑神色莫测地看她一眼,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
侯府众人被吓得屏住呼吸,她也不着急,走到靠近床边的地方,葱根似的手指轻轻展开圣旨,扬声念道。
“骠骑将军严谦听旨。”
她眼见严谦又要挣扎着下跪,伸出手虚按住他,“不许动。”
严谦拧眉,“不可。”
闻人笑眉眼弯弯,朝他笑道,“本公主说可就可。严谦躺好接旨——”
被她灿烂可爱笑颜晃了眼的他,竟真的忘了坚持,怔怔地一动不动。
倚在床上接旨如此荒唐的事,怕是古今第一人了罢。
“……骁勇善战,赤胆忠心,”闻人笑念完了崇元帝写的一大串赞语,顺便把自己能想到的褒义词全部加进去了,一口气险些把自己憋死。
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他却不敢看她。
那些明知是场面话的夸奖话语从她嘴里念出来,他竟有种错觉,好像这个小姑娘真的像崇拜英雄一般崇拜着他。
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满是自嘲。
他知道那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面容可怖如修罗的残废。
闻人笑愣了愣,不知他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只当他伤口疼痛心情不好。
她继续念道,“特封为一品镇远侯,享国公例——”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4、如何过年
严谦眸光倏地变暗,相继划过惊讶、感激、痛意,最后消失于一片漆黑的深谭中。
他最终还是下了床,跪地谢恩。
闻人笑没有再拦他,只是笑眯眯地把圣旨放到了他的手上,“恭喜严将军呀,本宫一定让父皇为你指一处最好的大宅子做侯府。”
威远侯听到她的话,一瞬间如遭雷劈,不顾自己还跪在地上,提心吊胆地开口劝道:“公主,这……这如何使得。侯府世子搬出去另立一府成何体统啊!”
儿子一夕变成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镇远侯,甚至还品级比自己高出一等,份例比自己高上好几等,这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若仍住在威远侯府便也罢了,至少让外人看来,严谦即使成了侯爷还是要依附于他威远侯府,他仍然是一家之主。
可若搬了出去,他不仅一点好处沾不到,面子也没了。
“是这样吗,”闻人笑唇边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威远侯夫人也这么觉得吗?”
此时威远侯夫人心中有些暗喜。严谦这个残废若是真的搬出去,这侯府上上下下可就尽在她掌握了。更重要的是这威远侯的爵位,岂不是稳稳地落在旭儿头上了?虽然她有些眼馋那丰厚的国公份例,但让严谦搬出去还是对她来说更划算的买卖。
然而她与威远侯在此事上立场不同,心知不能直接开口下了他的面子,只好推诿道:“臣妇不知。”
威远侯不死心地试探问道:“本朝还尚无侯府世子得封另一爵位的先例,这……”
“这好办,”闻人笑有些愉悦地眯了眯眼,“严将军将来生两个孩子就可以继承两个爵位。”
威远侯夫人闻言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这爵位是她最在意的东西,只恨这小公主为何非要与她过不去,帮着这冷冰冰丑得吓死人的严谦,明明她的旭儿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一边又暗暗鄙夷地想,公主怎么如此不知廉耻,生孩子的话都能挂在嘴边。
另一边,接旨后一直默不出声仿佛事不关己的严谦紧紧抿起薄唇,闭上了眼。即使是他未受伤时,也不曾想过娶妻生子,更何况是现在。
这时闻人笑恰好看过来,歪着脑袋问他:“严将军自己如何打算?”
眼看他一幅完全不在意住哪儿、心如死灰的样子,她有些怜惜,又有些生气,自顾自说道,“算了算了,宅子选址修整也需要一段时日,将军养伤要紧。”
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闻人笑拍了拍手,示意随从将一个个大箱子搬进来。
她在主位坐下,亲自念起了礼单,斜睨了眼底下膝盖都跪疼了的侯府众人满目艳羡、垂涎欲滴的样子,冷哼一声,走到严谦面前,凶巴巴地将单子塞到他手里。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看似是在对严谦说话,实则警告不安分的侯府众人:“这可都是本宫喜欢的东西,可别让本宫讨厌的人碰。”
小姑娘龇牙咧嘴的样子像只娇憨的小兽,严谦心头软了软。有一瞬间竟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这个小公主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紧紧皱起了眉,眸中又是一片黯淡寒凉。
她对严谦最后嘱咐道:“严将军安心养伤,本公主……与父皇得空再来看望你。闵大师就先留在府上,明日再送几名厨子侍卫小厮丫鬟过来,嗯……就先从新侯府份例里扣。”
严谦不喜欢人伺候,下意识想回绝,却也知她担心他在府中过得不好,只好忍住不辜负这难得的善意。他也想让她将那些她说喜欢的东西带回去,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闻人笑眨眨眼,也不甚在意。犹豫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放了侯府众人一马:“都起吧。”说完便径自带人离了府。
威远侯想大着胆子请她留下来用晚膳,希望能得个讨好她的机会,却不敢开口,只好带着一干人等,撑着酸痛的膝盖恭恭敬敬将她送到大门外。
被闻人笑责令不准下床送行的严谦,想着此时漆黑的天色,自己却像个废人一样无力尽到护送的职责,不由握了握拳,骨节泛白。
眨眼间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闻人笑去宫中参加完家宴,便拒绝了崇元帝留在宫中陪他守岁的要求,回到了公主府。毕竟她并不想得罪贵妃娘娘。
她为公主府的宫人们赐了一顿丰盛的宴席,让他们也能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过节。新年到来之际,她一边与自己下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戏班子的表演。
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和府中各院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认真地许下了愿望。
父皇身体康健。兄弟姐妹们平安喜乐。大夏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过了这个年她就十四岁了。闻人笑心满意足地笑了,心底那一丝孤独淡得几乎感受不到,很快就消失不见。
另一边,威远侯府。
东南角的定风阁依旧冷清,和整座侯府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严旭面色很是难看:“你们怎么能拦着我见大哥,当心我让他责罚你们!”
侍卫面无表情:“这是将军……和公主的吩咐。不得擅自入内打扰将军养伤。”
无计可施的严旭只好扬声喊道:“大哥!父亲母亲唤你去吃团圆饭!”
显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严旭倒也并不强求。走个过场罢了,左右也没人希望严谦来打扰他们一家过年。看着那张怪物似的丑脸,怕是饭都要吃不下了。只是不能亲眼看看那怪物过得多么凄惨有些遗憾呢。
屋内严谦似乎对这番动静全然未闻,毫无光亮的眸子若有若无地向外看了一眼,又自顾自沉入了睡眠。
5、小狗哈哈
大年初一这天,闻人笑起床已是辰时。她昨夜独自守岁到深夜,宫女玉罗满心不忍,却也不得不将她唤醒,进宫拜年去。
闻人笑迷迷糊糊地被服侍着梳妆打扮,穿了一身贡品水烟锦裁出的红色宫装,戴上一套红宝石头饰,在烛光的照耀下鲜艳欲滴。玉罗在她眉间点上了一颗朱砂,更增了几番娇憨,让她看上去像是未经尘世污染的小仙女。
简单用了早膳,闻人笑就乘上马车进宫拜年。
拥挤的京城长街仍旧熙熙攘攘,少了些商贩摆摊,许多铺子也没开门,但走家串户去拜年的人们来来往往,马车反而比平时行得慢些。
到了皇宫第二重门的时候,她按照规矩下车步行,恰好碰到正翻身下马的二皇子闻人彦。他先开口唤她,朝她笑了一下:“笑笑,新年好。”
闻人笑仰头看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弯了弯眼睛,打趣道:“神仙哥哥好。”
闻人彦平日喜爱清冷的色调,今日为了迎合过年的气氛,白衣上用红线绣了不少花纹图案,看上去多了一分温柔、一分美艳,闻人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想起小时候傻傻地缠着他唤“神仙哥哥”的妹妹,闻人彦不由失笑:“笑笑今日也好看极了,哥哥都看呆了。”
兄妹二人来到殿前的时候,妃嫔们和其他皇子皇女已经齐聚一堂。贤妃看到相貌最为出色的这对兄妹相携前来,笑着赞道:“看看这是谁来了,本宫瞧着像神仙童女呢!”
闻人笑笑得眉眼弯弯,忽然有人嘲讽道:“这天上的小仙女可够矮的啊。”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
上座的贵妃一边为闻人笑与闻人彦指出座位,一边笑着开口打圆场:“朔儿,不可欺负妹妹。再有下次本宫可要罚你了。”
三皇子闻人朔摸摸鼻子,斜勾唇角嗤笑了一声。
闻人笑早知道三皇兄不喜欢自己。她从小就与二皇兄更亲近,亲昵地唤他“二哥哥”,对其他皇子则称为皇兄。宫中人人都知伏光公主与三皇子不对盘,两人见面不刺上一两句就不舒服。加上这几年储君未定,二三皇子之间暗流涌动,她与闻人彦走得近,与闻人朔的关系自然就更不可能好得起来。
众人微笑又不失客套地闲聊着,也算是一片和谐。
闻人笑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带有些许敌意的目光,抬头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闻人朔斜挑了下眉毛,移开目光,她便低下头继续吃自己喜欢的点心。
虽然今天不用上朝,勤政的崇元帝还是清早就开始处理各方送来的急报。大约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来得有些晚。
众人起身行过礼,崇元帝开口说了些问候的话,皇子皇女们就开始轮流拜年,向皇帝和一些高位份的妃嫔们说些吉祥话,再由内侍递上新年礼。
轮到闻人笑的时候,她的俏皮话把一众兄姐和妃嫔们逗得眉开眼笑,崇元帝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亲手在她发上插了一支红玉樱桃发簪。
玉色正红,玉质温润,可爱的樱桃造型更添了几番纯真。不可多得的上等红玉由能工巧匠雕刻,显然是一件珍宝。
闻人笑喜欢得不得了,对着崇元帝一阵撒娇卖乖。她就像一只摇尾巴的小奶狗,倒是提醒了崇元帝什么。他失笑道:“御兽司近来得了几只狗崽子,听说是北境难得的品种,十分耐寒,好养得很,笑笑可以去看看,喜欢就带一只回去。”
闻人笑心里记下,继续得寸进尺:“父皇,儿臣想要那张新的点心方子。”
崇元帝哪里会拒绝,“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若公主府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你便把御厨领回去。”
闻人笑终于心满意足,盘算着一会儿去看狗。
一旁的众人皆是笑看着这一番对话,至于心中有没有嫉妒就不得而知了。
回公主府前,闻人笑果然惦记着来到御兽司。在宫人的带领下走到一个大笼子前,就见到里面趴着两只灰白相间的小狗。
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湛蓝的眼睛,竖起的三角耳朵,她看一眼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其中一只狗崽看到有人过来,激动地扒着笼子站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看到它伸出来的小胖爪子,闻人笑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怎么能这样可爱。
玉罗看她如此,心下了然,低声吩咐御兽司的小太监将这小狗抱出来。闻人笑亲自接过小狗暖暖的身子,捏了捏它软软的爪子,它也配合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天真娇憨的小姑娘和可爱的小狗。周围宫人看着这一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感叹这一幕美得像画。
闻人笑抱着小狗正准备转身离去,不经意间看到笼子里剩下那只孤零零的小狗。它原本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爪子上睡觉,忽然半睁开眼朝闻人笑看来,眼中依稀有些亮亮的泪光,让人看不真切。
闻人笑目光一凝,有些出神地望着笼子里的小狗。
身旁的玉罗对她一向了解,知道她是动了心思将两只小狗都带回去。微微思索片刻,劝道:“公主,依奴婢看来,我们府上的人初次照料这品种的狗,若同时照料两只恐怕有疏漏。”
既担心公主同时关注两只狗劳了神,的确也怕公主府的人照料不好,若哪只狗出现意外公主怕是会难过。
闻人笑明白她说得不无道理,便打消了念头。她嘟了嘟红润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笼子。笼子里的小狗大概是知道她不会带它走,便恹恹地又闭上眼。
回府的路上,闻人笑看着怀里的小狗,想给它取个名字。她想了想,摇摇它的爪子:“你就叫小灰如何?”说完赶紧摇摇头,“不,太普通了。”
蹙着眉认真思索了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你就叫哈哈吧!哈哈笑,笑哈哈,一听就是我家的,好不好?”
怀中的狗狗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兴奋地扭来扭去。一人一狗愉快地蹭来蹭去,从马车里传出闻人笑清脆娇憨的声音。
“哈哈,哈哈乖呀,你别舔我了啊哈哈!”
侍卫宫女们全都忍俊不禁。
6、杨府拜年
回到公主府后,闻人笑风风火火地开始准备起养狗的一干事宜。想起自己的私库中有一个质量上佳的玉盆,便唤宫女去将它取来。
“用来给哈哈做个窝正合适,”她托着腮琢磨起来,“哈哈应该会长得很快,过些日子还得去找个更大的玉盆。”
她一心给哈哈做个舒适的窝,又吩咐玉罗去取些棉花和布匹。玉罗应声离去,不多时,就带回了一大包棉花和许多上好的绸布。她将棉花厚厚地铺在玉盆里,用一块绸布包起来,就做成了舒适的床褥。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触手温软滑腻,满意地笑了笑。她将小狗哈哈放到玉盆里,大小正合适。
哈哈不明所以地坐在自己新的窝里,疑惑地伸出灰色的小爪子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可爱得让周围的宫人们都不由轻笑出声。
闻人笑轻轻抿唇,无视哈哈蓝色的大眼睛里“求抱抱”的眼神,让它多适应会儿自己的窝,又转头吩咐宫人为哈哈赶制衣服和被子。天寒地冻的可别受凉了。
玉罗从怀中掏出御兽司的宫人给的饲养指南,一脸认真道:“公主,哈哈这个品种的狗十分耐寒,在更严寒的北境都能用自己的皮毛保暖,应该无需穿衣盖被的。”
闻人笑凑过来,半信半疑道:“是吗?可是哈哈现在还小。要是受寒了,本公主一定要教训御兽司那些谎报狗情的奴才。”
玉罗被她的“谎报狗情”逗笑了,轻声道:“奴婢听御兽司的人说,北境许多人用哈哈这种狗拉雪橇。能在几寸厚的雪中行走,应当是不会畏寒的。”
闻人笑一听怒了:“有这种事?岂有此理!”
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她家可爱的哈哈身上被五花大绑,拖着一辆笨重的车,车上坐着个样貌丑陋的彪形大汉,时不时举起鞭子朝狗狗身上狠狠抽下,喝道:“畜生,跑快点!”于是哈哈和它的同伴们就在厚厚的雪中“哼哧哼哧”艰难地跑着。
“本公主一定要让父皇禁止如此陋习!”
玉罗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变得湿漉漉的,好像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在心中痛恨自己失言,也不敢开口提醒她,极北之地大部分并不是她大夏的疆土。
心情低落了一会儿,闻人笑怔怔望着心满意足的哈哈,忽然想起被留在宫中御兽司的那只小狗。它性格并不活泼,不像哈哈这样讨喜,孤零零地留在御兽司,一定是很难过。
“都去准备一下,本公主要进宫,把哈哈的同伴也带回来。”
哈哈趴在自己柔软的新窝里舔着香喷喷的肉粥,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
玉罗声音温和地劝道:“公主,接小狗回府也不差这一两日。今日下午,按惯例要去汝阳侯府拜年。”
闻人笑垂眸犹豫一会儿:“好吧。”
汝阳侯府是她的外祖家,她还真的不能不去。她的外祖父汝阳侯在崇元帝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是太子少傅,现在是当朝太师,名满天下的大儒,仍然备受崇元帝尊敬。
大夏朝拜年的习俗是新年越早上门就代表重视的程度更高。拜年与接待拜年,对一些皇子公主们来说是绝佳的增加人脉的机会,有时甚至能一直忙碌到大年初十。而闻人笑亲戚简单,好友不多,一向是到大年初二就在府中无所事事了。自从母后过世,她搬出宫独自开府后,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去外祖家拜年。
闻人笑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后,就出发去了汝阳侯府,杨家。她待自己外祖家向来十分亲近,一早就让人传话,免了迎接的大阵势。
在长辈们跟前道过“新年好”,得了压岁钱之后,就随外祖父老侯爷来到书房,由他考校功课。
闻人笑微垂着头,心里有些发虚。天冷下来以后,她整个人都变懒了,尤其是太学休学后,更是喜欢窝在府里玩乐,哪里还想得起功课。她抿着唇一脸认真地写下一幅字,精致的小脸上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老侯爷了然地摸了摸胡子,和蔼开口道:“基本功不足,灵气有余。笑笑有些进步,还当继续努力才是。”
闻人笑悄悄松了口气,按捺着迫不及待的神情,告退道:“笑笑谢过外祖父指点。”
她任何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这位睿智的老侯爷?他不免摇头失笑,挥手放她去与舅母们说话,心下欢喜又担忧。转过这个新年就十四岁了,小公主却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在皇室实在太过罕见。
闻人笑进了后院,来到待客的大厅,里面众多女眷有说有笑,十分热闹。汝阳侯府的世子夫人黄氏见她到来十分欢喜,笑着上前福了福身,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上主位。
闻人笑没推辞,十分没架子地笑着免了众位的礼,眼睛亮晶晶地问:“刚才各位聊到哪儿了,谁家小姐又为了表哥拒婚了?”
众人不由齐齐失笑。小公主八卦的模样都这样可爱。
闻人笑倒是确实喜欢听这些八卦。她与京中夫人小姐往来并不密切,各类宴会也只是偶尔出席,所以知道的事并不多。作为公主她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但听手下报来的消息和闲聊八卦感觉十分不同。
黄氏笑着接话道:“公主别听她们乱说,那诚南伯府的小姐拒婚哪是为了你表哥呢,分明是嫌弃谈着的那家门第不行。”
闻人笑单手托腮,眼珠转了转。诚南伯家拒婚或许是看不上对方门第,但那位方小姐多半就是为了她表哥。
现今京城公认的四大黄金单身汉,二皇子闻人彦,三皇子闻人朔,福王世子闻人宇,汝阳侯府大少爷杨杨慎行,两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堂哥,剩下一个是她表哥,为此与她套近乎的夫人小姐不计其数,更是不知受到了多少明着羡慕、暗着嫉妒的目光。
侯府少爷杨慎行出身清贵,能文能武,十九岁时高中榜眼,如今已经在礼部做到了从四品,更难得的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至今二十三岁仍未婚娶,甚至没有通房妾侍。
闻人笑一直骄傲地自认,全京城确实没有比她表哥更好的夫婿了。闻人朔的皇子府中虽无正妃,却已有一位据说很得宠的侧妃,闻人彦与闻人宇府中都有几位侍妾。
从前她认为严将军可与表哥一比,只是不知为何不受贵女们青睐。如今……她们必定更不愿嫁他了。
抛开有些遗憾的思绪,想到表哥如今到了应该成家的年纪,闻人笑笑眯眯道:“舅母何时为我物色一名表嫂?表哥必定要娶一位人品佳又有才学的姐姐。”
黄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心底浮起几丝无奈。她心目中的儿媳,正是眼前的闻人笑。汝阳侯府如今正鼎盛,不需要与权臣联姻来增势,那么求娶一位出身高贵又极得盛宠的公主,实在是恰当的好做法。公主是侯府众人看着长大的,在家人面前天真可爱又没架子,实在再合适不过。
但看眼前公主一脸纯真的模样,显然并没有想过嫁给自己的表哥。黄氏有些发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只想着公主如今还未及笄,只能等以后慢慢再议。
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怪异的神色,闻人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闪过一幕幕从前被她忽视的画面。寻常少爷们十七八岁娶亲,表哥在这年纪说要专心秋闺,先立业后成家,可后来得了功名和官职还是拖了这么多年。
她的堂姐,福王府的郡主闻人姗喜欢表哥,总将她视为眼中钉,甚至明着暗着好几次撺掇崇元帝赐婚,崇元帝都并未应下。闻人笑一颗心重重沉下。若是父皇也这样想……
她心中有了些烦恼,就连听八卦也不再起劲。
直到侯府六小姐提起话头打趣道:“五哥昨日同我说,年前见到了四姐姐的未来夫婿,他当时与大哥一道,大哥还夸那田公子有才干呢。”
“嗯?”闻人笑抬头,“四表姐定亲了?”
黄氏笑道:“年前议的,还没定下,不过也差不多了,是那田尚书家的嫡次子,刚中了传胪的。”
闻人笑一看黄氏的表情,便知她真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四表姐是黄氏的独女,国公府这一代身份最高的姑娘,对方一定是很好的人家。
黄氏继续道:“田家虽然没有爵位,刑部尚书却也是二品大员,实权在握。”
闻人笑认同地点头。汝阳侯府虽然门第清贵,现今的汝阳侯是却是四表姐的祖父,而世子舅舅只领了个闲散的不大不小官职。
黄氏美滋滋地越说越满意:“传胪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这期殿试的第四,可以说很有才学了,就连行儿看过都说好。”
闻人笑与四表姐并无深交,却也真心为对方高兴,“四表姐出嫁的时候我一定来添一份妆。”
侯府几位小姐中,如果说闻人笑与谁关系最亲近,其实是六小姐。出身二房的五少爷六小姐是一对龙凤胎,没有承爵压力的他们性格活泼,反而与闻人笑有些相似,意趣相投。
黄氏拍拍闻人笑的手,和蔼道:“公主,如今你也十四岁了,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婚事?皇后娘娘去得早,陛下又日理万机,你知道舅母是把你当女儿的,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舅母说,舅母先帮你物色起来。”
闻人笑心下微微一紧:“舅母多虑了,我还不想嫁人呢。父皇答应我十八岁再将我嫁出去的。”
黄氏脸上的笑意顿时显得有些勉强,闻人笑看在眼中,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样啊,你父皇心疼你,要多留几年也是应该的。”
黄氏就是再疼爱公主,心中也难免有几分不悦。等到公主及笄,自家儿子就二十四岁了,已经是晚得不能再晚,又怎么可能再等三年?
闻人笑精致的眉毛微微耷拉下来,感觉有些不自在。黄氏也无心多留,便让四小姐和六小姐带她去欣赏府中种的腊梅。
7、....
三人有说有笑地朝梅花林走去,都没有提起先前的对话。刚走到树林前,闻人笑眼尖地发现了一道玄衣身影。
“那是谁?”
四小姐和六小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是二哥。”
“咦?”
闻人笑隐约听说过府中有位二少爷,是世子与通房丫鬟生的,但杨家人大概觉得不太光彩,就没有与她多说。而她与世子夫人黄氏历来亲近,当然不会问起来惹她郁闷。
她这几年来汝阳侯府并不勤,一年来不了几次,每次在前院停留的时间也不长,居然从未见过这位二表哥。
四小姐开口唤了句:“二哥。”
现在让其回避显然来不及了,其实也不必要,庶出表兄也算不上外男,那便只能让他过来与公主见礼。
二少爷杨慎识闻言朝这边看了眼,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个灰衣小厮。
“见过公主。”
闻人笑“嗯”了一声,声音有意无意地透着冷淡:“二表哥不必多礼。”微微沉吟片刻,她还是补了句:“以后不必跪。”
侯府一众表兄姐对她行礼向来是作揖或者福身,虽然二表哥是庶出,她也不想太为难他。
四小姐轻轻抿唇,没说什么。
闻人笑抬头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青年,果然是侯府人人都有的好相貌,只是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凤眼,大概是像了生母。
玄衣青年不易察觉地看公主一眼,小姑娘亮晶晶的眼中,有些努力掩藏的好奇。于是他便心下了然。几年没见,她不记得他了。
闻人笑正准备转身走去别处,忽然看到他身后小厮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梅枝和花瓣,不由微微好奇地问了句:“表哥在折梅花枝?”
“回公主,收集花瓣可酿酒。”
对面递来一枝腊梅,她下意识伸手接过,他就道了声“告退”,转身走远了。
闻人笑看着晶莹的花瓣,有些稀罕地眨了眨眼,不知这算作见面礼还是压岁钱。
四小姐和六小姐交换了个眼神,却见公主并未如她们料想的那样将花枝随手扔弃,而是颇有些宝贝地拿在手上。
最后居然还一路带回了公主府。
8、闵大师归
大年初二。
入冬以来夜就变得很长,天空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公主府的宫人们就起床开始忙碌,这还是公主自己贪睡便将府上一应事宜推迟了一个时辰的结果。
闻人笑惦记着入宫接那另一只小狗,就也并未睡到日上三竿。她精神颇好地起了床,由着宫女们梳妆打扮的空当,已经想好了另一只小狗的名字。
西西,笑嘻嘻,与哈哈的名字也非常相配。
准备开始用早膳的时候,一名宫人走过来禀报道:“公主,闵大师回府了,可要传他来见您?”
闻人笑眨眨眼,这才想起被她留在威远侯府的闵大师。
闵大师虽然长留公主府上,公主和崇元帝对他十分尊敬,赠了他一座在京城的宅子将家人接来安置,他平日也会定期回家。为着医治严谦,如今已是错过了大年三十和初一。
闻人笑微微有些内疚,放下调羹,轻声道:“不必了,让先生好好休息,快回家与家人团聚吧。”
不知想到什么,她话语顿了顿,又改口道:“还是请先生来一趟吧。”说完便吩咐宫人将正用的早膳撤下去,换成新的端上来。
等到闵大师走进殿来,公主十分有礼地起身相迎:“这次辛苦先生了。先生这时回府应该还未用早膳吧,与本宫一起用些可好?”
闵大师乐呵呵地应道:“多谢公主,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人笑想询问严谦的病情如何,但看到对面闵大师喝着瑶柱粥连连赞叹的样子,又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打趣道:“先生可是在威远侯府遭了苛待,怎么这样寻常的粥都稀罕起来了。”
“那倒不曾,公主您送给严小子……咳,将军的厨子手艺也还不错,在那定风阁的小厨房开火后,老夫瞧着严将军还被喂胖了几斤。”
闻人笑听了这话有些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却听闵大师又摸了摸胡子道:“只那侯府实在是穷酸啊,将军也不是个讲究的人,日子到底比不得公主府。老夫在这公主府待过了,怕是都不愿在别的地方养老。”
公主府当时由许多能工巧匠共同完成,从设计搭建再到一应布置都是由大师级别的人物经手。殿堂开阔明亮,冬天里仍然温暖舒适,也不会透不过气来,各处布置和装饰奢华又不失清雅,闻人笑自己也是极满意的。
开心了好一会儿,她关切地询问道:“严将军如何了?”
“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那右臂断肢处还须得好好养着,这样冷的日子该是很难忍的。”
闵大师轻叹一声,他即便是神医也不可能让断肢再生。
听到“断肢”这个词,闻人笑忍不住打了个抖,光是想想就心惊。她也知道断臂无法治了,只好问问严谦脸上的伤:“那将军的脸……”
在她看来,以闵大师的医术,消个疤必定不在话下。
没想到闵大师又是摆摆手:“难啊,难,严将军的脸是被利刃穿透了,直接刺到口腔……”眼见小公主又是一激灵,眼眶都有些红了,又忙不迭宽慰道,“让那疤痕淡些还是能做到的,且我看那严将军对这脸伤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本来也不是什么俊俏公子。”
闻人笑小声嘟囔道:“严将军明明是好看的……”
作为一个小姑娘,她对严谦脸上的伤很是在意。如果严将军的脸能治好,一定就会有更多姑娘愿意嫁给他。于是不死心地追问道:“先生说难就是能治……”
闵大师又是一叹,却也并未把话说死,毕竟面前的是公主,能力自然大些,也许会有希望:“倒也不是不能治,只是要用到书中记载的一种叫做生生草的药材。这种草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外观就与最普通的野草别无二致。成千上万株平凡的草才能变异出一株生生草,甚至现在还有没有这种草存活都是未知,老夫这么多年也未寻到过一株。”
闻人笑听着有些灰心,但还是认真地将闵大师描述的生生草的样子和辨别方法记在了心里,想着可以派暗卫查探一番。
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既然严将军的伤无甚大碍,先生怎么拖到今日才回,与家人一起过年都错过了?”
闵大师微微一怔,眼里露出几分敬佩:“严将军这些年南征北战,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真不少,老夫免不了为他调理一番。严将军可称是真正的硬汉啊,只可惜……”
眼见小公主神情有些低落,闵大师眼珠一转,摸着胡子开口提议道:“公主得空的时候不妨去看望一下严将军。”
闻人笑毫不犹豫点点头:“本宫会的。”
闵大师朝她递了个“我懂的,反正你闲着也没事”的眼神,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走了。
闻人笑还坐在原处,抿着唇陷入了纠结,精致的小脸上满是难色。想起新年早拜年表示尊敬的习俗,她就下定了决心。西西可以明天再接,但严将军是她的大恩人。于是她朝宫人吩咐道:“先不进宫了,去威远侯府。”
宫人请示道:“可要先递帖子?”
“不递,”闻人笑想了想,有些不悦,“本宫只是去看看严将军,给那侯府主人递帖作甚。他们岂不是要拿着本公主的帖子四处炫耀本公主多看重他们了?”
宫人应下,转身出去吩咐准备车马。
小狗哈哈似是听懂了什么,明白她要出门,便扭着圆滚滚的身子跑到公主脚边撒娇,还坐在地上拼命摇尾巴。
闻人笑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地把它抱起来:“好好好,带你去。只是去别人家里可不许调皮。”
9、又见严谦
威远侯府,定风阁。
严谦斜倚在软榻上,幽深漆黑的目光看向单膝跪在面前的江风。
“你走吧,不必再说了。”
江风梗着脖子,面露倔强:“属下早已立志一生追随将军。”
严谦稍默,还是语气冷硬地坚持道:“不必,我不会再上战场,你除了是我的侍卫首领,在军中亦有职务,还可建功立业。”
他抿了抿唇,似是不太习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江风急得脸色都有些涨红:“但属下首先是将军的侍卫首领,当年若不是将军赏识……”
严谦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你了。走。”
正当这段谈话陷入僵持,耳力极佳的两人听到外间响起一片“参见公主”的拜见声,皆是愣了愣。
江风一愣,脸上露出几分不明所以的神色:“哪位公主?怎会来这定风阁?”
“……”严谦垂眸,没出声。
江风紧接着恍然大悟:“对了,闵大师就是公主派来的吧!”
见严谦还是没理自己,江风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位公主似乎很关心您。”
严谦闻言冷冷看他一眼,示意他安静些。
片刻间,闻人笑抱着一只小狗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看到屋内情景,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二人行过礼后,闻人笑和严谦就在桌边坐下。江风默默侍立在一旁,好奇的目光偶尔会悄悄看向相对而坐的那二人。
闻人笑见严谦微低着头,目光也未看她,便大胆地打量着他的脸。看得出伤口已经愈合,结出了暗红色的痂,倒没有了上次皮肉翻卷的可怖。
她多看了几眼,竟觉得有些适应,也并不太让人不适。她可以努努力忽略那道伤疤,毕竟还剩下一半好看的脸。只是严将军似乎好些天没刮胡子,下巴冒出了一片浓重的青黑,显出几分颓废之色。
严谦的眼睛是那种狭长微微上挑的形状,此时目光低垂,更显得他有些阴沉难测,不知为何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不料他忽然间抬眸,对上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她脸一红,移开目光,略微腼腆地轻声道:“将军新年好。”
严谦沉默片刻才道:“公主,新年好。”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与人互道新年好是什么时候了,也从不知道这样简单的话语竟真的能带来几分新年的暖意。
一旁的江风听到严谦不易察觉的柔软语气,目光一凝,透出淡淡的难以置信。
听到严谦竟回贺了自己,闻人笑内心莫名有些雀跃,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映着满头名贵的珠翠,交相生辉。她没多想便凑近了些,一脸娇憨道:“有压岁钱吗?”
没等严谦回答,她就意识到严谦不是她往常拜年的长辈,不该问他要压岁钱。脸蛋红了红,小声道:“开玩笑的。”
严谦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配合地笑一笑。
闻人笑的目光落在他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茬,又脱口而出道:“将军是不是好久没有刮胡子了?”话音一落,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严谦望着小姑娘懊悔又无措的模样,目光黯淡些许,径自起身离开,走向另一间房。
早已在旁边站成一棵桩子的江风嘴角微抽,低头道:“公主,将军大约以为您嫌弃他仪容伤眼。”
闻人笑垂眸恹恹地“嗯”了声,终于正眼瞧他一眼:“你是谁?”
“回公主,属下是将军身旁的侍卫首领。”
“哦?大军回朝那日怎么不见你”
江风莫名感觉自己有些理亏,摸了摸鼻子道:“将军让属下回家与家人团聚两日再来当值。”
闻人笑想到上次来时严谦生病没人管的样子有些不满,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江风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问道:“公主,将军想让属下离开,您可否……劝劝他。”
闻人笑兴致缺缺,在她眼里多少随侍她都能派到严谦身边,却还是接话道:“那将军为何让你离开?”
江风老实回道:“将军说不需要属下了。”
闻人笑揉了揉哈哈的脖子,顺口道:“那你就走啊。”
“公主!”江风猛地抬起头,继续争取,“将军虽说不会再上战场,平日也极少出门,但总需要人保护。”
对于严将军需要被保护这件事,闻人笑有些难以接受。嘴唇动了动,却又说不出什么。这府里府外,看笑话或是包藏祸心的仇家必不会少。
江风还在接着与她讲道理:“将军总不能一直不出门的,出门便要有人跟随。这几日,将军总将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今日您来了才有几分精神。”
闻人笑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跟随严将军多久了?”
“回公主,六年了。”
“嗯。”
闻人笑一只手托腮,面露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江风欲言又止,只行了个礼退到外间,心中有些失望,暗道高估了公主对将军的关心。
闻人笑并未看他一眼。她并不在意微不足道的江风是走是留,但她知道自己不愿意严将军就此颓废度日,更不希望他因为身体的残缺一蹶不振、厌世避世。
10、赠予哈哈
屋中就剩下闻人笑一人,独自和哈哈玩了一会,严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闻人笑低着头撸狗并未发现,还是哈哈敏锐地听到动静朝严谦摇了摇尾巴。
她这才仰头看他:“严将军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严谦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闻人笑:“压岁钱。”
他来时想起小姑娘娇娇软软索要压岁钱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这把他携带多年,在受伤后已经收到柜子深处的匕首。
她小他一轮年岁,他是应该给她压岁钱的。
后面慢了几步跟进来的江风瞪大了眼。
闻人笑诧异地眨眨眼,颇为珍视地双手接过。它不是京中一些贵女喜欢的那样镶满名贵宝石,也没有繁复精美的花纹,看上去并不华丽,只是一把铁器,摸上去感到一阵沁人骨髓的凉意。
“谢谢严将军!”
严谦黑沉的目光落在她明亮甜美的笑容上,不明白坐拥奇珍异宝的公主为何这般喜欢一把普通的匕首,即使这玄铁匕首实际上并不普通。
闻人笑没有像平日收礼一般唤来候在外间的侍从接管匕首,而是自己收入了袖中。目光无意间落在膝头的哈哈身上,她念头一动:“本宫把哈哈送给将军做回礼可好?”
严谦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幽深:“为何?”
他虽不擅长察言观色,却也能看出公主对这小狗多么喜爱。
闻人笑精致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御兽司的人说,过完冬后哈哈每天要出门遛半……一个时辰,本宫开春之后要回太学上课,不得闲。”
闵大师曾经告诉过她,多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好。听江风刚才的话,似乎也希望严将军多出门走动些。
感觉自己的话像是在讽刺严谦这个闲人,闻人笑试图补救道:“真羡慕将军得了父皇放的长假。”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闻人笑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急得鼻尖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严谦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这个善良又有些傻的小公主。
一旁的江风心感不忿,这小公主是把将军当作她的奴才不成,堂堂将军凭什么帮她遛狗?趁严谦还没应下这个无理的要求,他忍不住插话道:“公主您府上宫人成群,为何不让他们替您遛狗?”
闻人笑脑中冒出宫女们围在哈哈身边逗它,哈哈花样百出地撒娇的画面,面不改色道:“哈哈脾气可大了,还很凶哦,主人之外的人都不让靠近。”
江风张口还要再辩什么,严谦却已经应下:“是。”
他虽未见过哈哈这个品种的狗,却见过狼。哈哈与狼长得这般相似,他有些拿不准它性子如何,但不想它某日凶性大发伤到她。
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闻人笑将哈哈放到地上,朝严谦笑道:“那本宫先回府了,哈哈的东西,本宫会让人今日晚些时候送来。”
她最后抱了抱哈哈,用脸颊蹭蹭,无声地对它说道:“你要乖一点,好好陪伴严将军,多逗他开心,知道吗?”
哈哈有些不舍地摇着尾巴,但见她走竟也不吵不闹。
严谦目光黯沉地看着她离去的门。明明不舍,为何要将小狗送给他?
她说的理由是那样拙劣,他一个字都不信。但就算她是戏弄于他,他也无可奈何,甚至……毫无怒意。
他伸手推开了已经趴到他膝头撒欢的哈哈,小家伙又摇头晃脑地凑过来。
他没再推它,目色沉沉。
为何你和她一样,都不怕我?
11、进宫诸事
大年初三。
闻人笑舒服地睡到了自然醒,用过早膳还练了会儿琴,方才不慌不忙地进宫去。
皇宫中仍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沿路碰到的宫人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得了新年额外的份例,行礼的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
闻人笑没有急着去御兽司,而是先去见她的父皇。以她的了解,崇元帝白日不喜欢在寝殿无所事事,也鲜少踏足后宫,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御书房。
可她来到御书房却少见地扑了个空。她询问了一名内侍:“你可知父皇现在何处?”
“回公主,陛下在贤妃娘娘宫中。”
“哦?”闻人笑有些愉悦地眯了眯眼,“这倒是好事。那本宫便过去一趟,顺便给贤母妃请安。”
闻人笑自幼丧母,温柔娴雅的贤妃在她的童年中时不时扮演母亲的角色,二人虽不能说亲如母女,贤妃却也给了她许多关怀,只是她知道父皇更喜欢霸气美艳的楚贵妃。
答话的那名内侍笑着说道:“公主不如在这御书房等上一等,您进宫的消息想来早已有人通报给陛下,陛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闻人笑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也就应下了。
这头崇元帝确实得知闻人笑进宫了,龙颜大悦,毫不吝啬地露出了今日最舒心的笑容。
贤妃见状眼神暗了暗,善解人意道:“既然伏光来了,陛下就快去吧。”
崇元帝见她没挽留顿觉解脱,迈着大步离开找女儿去了。
贤妃望着桌上她辛苦做出的一口未动的糕点,握了握拳,直到尖利的长指甲刺痛了手心,才猛然醒转,面色恢复如常。
御书房。
崇元帝看着正抱着他手臂撒娇的闻人笑,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可眼中分明满是宠溺:“过了年就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怎还这般喜欢撒娇。”
闻人笑得寸进尺,娇气地嘟了嘟唇:“我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呢。”
崇元帝失笑,拉着她坐下,温声问道:“笑笑新年过得可好?”
“好极了,”闻人笑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公主府是如何的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儿臣还和玉罗她们一起包了几个饺子呢。”
崇元帝摸了摸她的头。独自过年又如何能开心到哪去,他心知她在夸夸其谈,报喜不报忧。他这个女儿看似娇气,其实是最为懂事的孩子。
闻人笑托着腮道:“儿臣前天从御兽司带回去的那只小狗可爱极了,名字叫哈哈,儿臣将它送给了严将军。”
“哦,笑笑去看望时远了?”崇元帝不由有些诧异。
闻人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呀,父皇您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走动,就去给严将军拜个年。”
崇元帝眼中露出几分欣慰和赞赏,又问道:“时远可好?”
闻人笑一脸不忿,不厚道地添油加醋道:“不太好,父皇您不知道那家人可坏了,一点都不关心严将军。”
想到自己早就盘算好的计划,闻人笑娇娇软软开口道:“父皇,不如给严将军指一处府邸,让他搬出来住。”
崇元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一边说道:“好,都听笑笑的,父皇这几日就让人留意着,挑处好的宅子给时远。”
闻人笑眼睛一转:“挨着公主府的那处宅子就很不错呀。”
与她的公主府一墙之隔的是前朝国师府,只比公主府略小,各处陈设颇为精致,保存得较为完好。因为与公主府相邻,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好。
崇元帝沉吟片刻:“那处宅子父皇是想留给你扩建公主府的。”
“哎呀父皇,儿臣一个人住那么大地方干嘛啊,还是给严将军,女儿就可以经常见到哈哈了。”
崇元帝最受不了她撒娇,忙不迭应道:“好好好,父皇派人修缮过后就下旨赐给时远。”
闻人笑满意了,心里愉快道今天入宫目标达成,又与崇元帝下了几盘棋,共进了晚膳才准备告退。
临走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父皇,您库中可有大小合适的玉盆?儿臣想做个狗窝。”
崇元帝失笑,挥手指了一名内侍:“带公主去朕私库中挑。”
闻人笑找到玉盆之后,满心欢喜地走向了御兽司。
走到装着小狗的笼子前,却见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正拿着一根煮熟的肉骨头伸进笼子喂小狗。
闻人笑见那小狗冷冷地趴着一动不动,不由抿唇笑了笑。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到她愣了愣,福身道:“六皇姐。”
闻人笑点头应道:“八皇妹。”
八公主的生母是贤妃,闻人笑自觉与她性子不太合拍,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六皇姐也是来看小狗的吗?我还没有见过这种品种的小狗呢,真可爱。”
闻人笑没答话,从一旁宫人手中要来一根肉骨头,递到小狗面前。
却见小狗睁开眼看看她,然后站起来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趴下。
闻人笑感觉有些好笑。这是在记恨她上次来不带它吗。
八公主轻蹙着眉,担忧地说道:“六皇姐,狗狗好像不喜欢你。”
闻人笑假装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一丝开心,径自吩咐宫人将开笼子将小狗抱出来。
玉罗伸手想帮她接过来,闻人笑摆摆手,自己伸出手接小狗。小狗到了她手上开始踢着腿挣扎起来,周围的宫人们全都心惊胆战,生怕金贵的小公主伤到一丝半点。
闻人笑倒是不以为意道:“这么不喜欢我啊,那不带你回去了。”
小狗一听,立刻安分下来,在她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
闻人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你都是我家西西。”
然后抱着西西转身离去,她没看一眼的八公主眼中满是不舍和气愤。
12、侯府分家
闻人笑带着西西回府后,宫人们一回生二回熟地准备起了生活用具,喂食的时候却碰到一个难题。
三名宫女围在西西身边,满脸无奈的表情:“公主,它不吃啊。”
“嗯?”闻人笑走过来接过装着肉粥的碗,舀出一勺递到西西嘴边,“本宫试试。”
西西扭捏地磨蹭片刻,凑过来舔掉了勺子里的粥,又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公主。
玉罗惊讶道:“还要公主亲手喂的才吃?”
几名年纪小的宫女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还是哈哈可爱。”
“就是,哈哈性格多好。”
“西西一点都不亲近人。”
闻人笑嘴角抽了抽,想起自己在严谦面前睁眼说的瞎话,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便十分好说话地将一碗粥喂完了。西西不知吃饱了没有,却也没有闹着还要吃,懒洋洋地走回自己的小窝趴下,尾巴都没多动一下。
一名宫女担忧道:“西西会不会养不熟啊?”
公主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话,伸手摸了摸西西的头:“我会对你好的。”
从此公主府里时常会见到这样的景象:一群宫女气喘吁吁地跟在一只小狗后面跑,旁人见了或许还以为是在抓狗,其实只是为了将食物喂到小狗的嘴里。
每次人狗大战都以公主看似无奈实则宠溺地亲自喂狗然后顺毛告一段落。
日子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初十。
闻人笑在公主府的摘星阁上凭栏而站,看到自家隔壁有许多人在忙进忙出搬运各种摆设,一些工匠敲敲打打修缮破损之处,仆从杂役们也开始清扫堆积多年的灰尘。
想到很快就能多个串门的对象,还能经常见到哈哈,她的眼睛期待地亮了亮。打手势唤出一名暗卫,吩咐道:“这几天留意一下,赐府的圣旨何时到威远侯府,本宫过去凑个热闹。”
暗卫应下,身子晃了晃,又消失不见。
这一天来得很快。
正月十四这天,得到消息的闻人笑怀着看戏的心情来到威远侯府。
圣旨到得更早些,侯府已经是一片剑拔弩张的形势。严谦,威远侯夫妇和二少爷三小姐颇为齐整地聚在正厅。
闻人笑端起公主的架子,一身威仪地走了进来。众人行过礼后,威远侯心中有些忐忑,自觉地让出了主位:“公主请上坐。”
公主左右看了看,面色骄矜地走向严谦身旁的椅子,在他身侧坐下,笑着和他说话:“严将军,好久不见啊。”
严谦一转头就撞进她一双水亮的笑眼,好像见到他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他颔首道:“公主。”
闻人笑注意到严谦腿边站着的哈哈,心下嘀咕哈哈还真有了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哈哈的尾巴纹丝不动的卷着,见到公主却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摇。
她弯腰把它抱了起来,竟感觉有一丝吃力,似乎这十几天不见就长大了一些。揉了揉它的脖子道:“看来将军对你很好嘛。”
哈哈一到她怀里又开始撒娇打滚卖萌,闻人笑不由失笑:“蠢狗就是蠢狗。”
跟哈哈打完了招呼,闻人笑毫无客人自觉地看向威远侯:“侯爷站着干嘛,别紧张,坐啊。”
“……”威远侯听了更是紧张,公主没坐在上首位他哪里敢坐啊,只好尴尬地站着,手都不知往何处摆。
闻人笑笑嘻嘻道:“都说不用紧张了,本公主上次来呢,是来宣旨顺便代替父皇看望严将军,这次是听说严将军要搬家,作为严将军的……好朋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侯府众人闻言惊疑不定。公主何时与世子这般熟稔了?
闻人笑抬眸想看看严谦的反应。他没有看她,可心中却也是一瞬之间惊涛骇浪。
她竟是将他当作朋友么?
威远侯讷讷应道:“是,公主,我们正在商议世子搬府的事宜。”
“我不能听吗?”
“可以,可以……”他哪儿敢说个不字。
“那继续啊!”闻人笑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面闪着看好戏的光芒,“哦,你们是在商议如何分家吗?”
可不是。搬家事小,分家事大。
威远侯夫妇皆在心中暗自祈祷,公主不要再多事地插手别人家事,可惜她不遂人愿。
闻人笑如今自认是严谦的好朋友,且严谦并未反驳,她自觉有名有份插手。严将军一心打仗,必定对钱财俗物一窍不通,她可不能让他吃亏。
于是使了个眼色给玉罗。
玉罗早有准备,镇定地上前几步,三品女官的派头端的一丝不苟,声音清脆道:“根据大夏相关条例,子女分家时,理应按照供给中馈的比例分得相应的部分,家族共有资产应在一众子女间平均分配,嫡出子女理应分得多于庶出子女,原配所出子女理应分得多于继室所出子女。不供养父母的子女每月应上缴一定份额的赡养费。”
她悄悄看一眼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的公主,见其满意地勾起了唇角,于是信心满满地继续道:“严将军与侯爷两的份例共同上交中馈,因此前将军品级略低于侯爷,将军应分得中馈少于五成多于三成。”
闻言的威远侯夫人大惊失色,几欲出声辩驳。掌管中馈的她十分清楚。侯府中馈不丰,若再被严谦带走三成绝对是雪上加霜。她不由后悔自己为何曾经希望严谦搬出府去。
不料严谦突然冷硬地出声道:“中馈不必分给我,就当我孝敬侯爷夫人的。”
威远侯夫妇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有些不安为何严谦会这般好心,却也不由心情稍顺。
闻人笑狠狠等了严谦一眼:你还不领情,蠢死你算了。
严谦朝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想起这位继母对他做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让她好过。
闻人笑朝另一边扭头:好气哦。
严谦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一瞬间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闻人笑倏地一下转回头,用见鬼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我不信我不信严将军居然摸了我的头”,却只见严谦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被顺了毛的公主示意玉罗继续说下去。
“根据官府规定的比重,严将军应分得家族资产的四成。”
“四成?”威远侯夫人再控制不住温柔娴雅的样子,尖声质问道,“怎么可能他一个人分得四成?”
威远侯夫人的一双子女也同样怒不可遏地看过来。
玉罗面不改色,优雅笑道:“回夫人,将军是威远侯元配夫人的唯一子嗣,理性分得四成,您的一双嫡出儿女分得四成,其余庶出子女共分两成。”
威远侯夫人面色有些扭曲,指甲深深扣进了手心里。好一个严谦,难怪那么大方不分中馈,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威远侯也是满心憋屈不虞,但见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威远侯夫人,心道不好,连忙呵斥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些本就是世子应得的,这整个侯府将来都是世子的。”
闻人笑骄矜地哼了声。这倒还像句人话。
威远侯夫人气得几乎发狂,紧握着拳一遍遍安慰自己,这部分资产她是无权接触的,难以做手脚,现在不分迟早也是要分的。再忍忍,再忍忍,只要严谦走了,爵位就是旭儿的,她不能前功尽弃。
玉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根据相关条例,分家时若生母过世,其子女理应带走其嫁妆。”
闻人笑见严谦变了脸色,以为自己坏了他什么计划,不由凑近了些,有点紧张地问道:“怎么啦?”
严谦微微怔愣地看着她,目光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谢谢公主。”
他为将多年,四处征战,在律例允许的条件下搜刮了无数匪窟,敌宫,累积的财富数不胜数。他一点都不在意侯府那么一点财富,只想拿回母亲的东西。
严谦打了个手势,江风便带了一队精壮的侍卫走向库房,将元夫人木氏的的嫁妆箱子搬过来。
早已呆若木鸡的威远侯夫人这才如梦初醒,扑上去尖叫道:“不能搬!不能搬!”
闻人笑眼珠转了转:“为何不能?”
威远侯夫人却似有些恍惚地一直重复:“不能搬……”
威远侯目光沉沉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并未出言阻拦。
威远侯夫人的女儿,侯府大小姐突然突然冲出来,用与其母如出一辙的尖锐声音道:“不能搬!那些东西还要做我的嫁妆!”
仿若一把大锤从天而降,威远侯终于彻底变了脸色:“都闹什么!去搬!”
威远侯夫人闻言双眼一翻就要晕倒在地,闻人笑无视了她的一双子女哀求的眼神,声音清脆道:“去搬,等清点完元夫人嫁妆若她还不醒本公主便为她请太医。”
她已经在心里快笑死了。这威远侯夫人可真是被女儿坑得不轻,还想给严谦扣个逼晕继母的帽子以行缓兵之计,想都不要想。
“原配夫人的嫁妆给继室的女儿做嫁妆,还有这等好事,本公主回宫就将母后的嫁妆给妹妹们分了可好?”
一听她话及元后,威远侯真的急了,自己的继任妻子妄图侵吞原配嫁妆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好腆着脸赔罪道:“都是微臣治家无方,微臣一定严肃惩罚她们。”
闻人笑抿抿唇,“等清点完嫁妆再说。”
严谦许久未出声,只是浓墨般的眸子看向闻人笑时,凛冽的戾气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一直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一朝受伤,却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张牙舞爪着要保护他,让他的一颗心都被烫得酸酸麻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没出息的一天,却无力抵抗她带来的每一丝温暖。
没过多久,江风就带人把箱子搬过来了,然后将一张单子递到严谦手上。
闻人笑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要一起看,严谦低头看了看几乎凑到他胸前的那颗脑袋,干脆直接将单子递给了她。
“嗬,”闻人笑看到某行字瞪大了眼,“黄梅子的真迹!”
严谦的母亲木氏出身书香世家,她的陪嫁中有许多珍惜的古玩字画,就连见多识广的闻人笑都感觉有些开眼界。
她翻了几页,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呀!”闻人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鹿鸣琴居然在你母亲的嫁妆里。你母亲一定是位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夫人。”
他看她开心得一双桃花眼眯成了月牙,像个发现了好玩的玩具急着和小伙伴分享喜悦的孩子,心头一软,温声道:“给你。”
“真的?”闻人笑双眼放光,连蹦带跳地走到箱子边上,指挥侍卫找出鹿鸣琴。
侯府大小姐严玫握紧了拳,心中暗恨。鹿鸣琴是天下闻名的一把好琴,虽不如公主的司凰琴,也有许多文人雅士在寻找。若有了这把鹿鸣琴,她就能在贵女圈中得到别人另眼相待,甚至像公主一般得个才名。
她恨严谦明明是她哥哥,却将好琴拿去巴结公主,也恨她娘不识货,否则这把琴早就是她的了。
闻人笑得了好琴,倒是十分有耐心地坐在一边,等着严谦的人对着单子清点嫁妆。
最后发现嫁妆中少了些不算特殊易于换钱的小东西,真正名贵的字画真迹都还在,严谦见公主心情好便也没有计较,唤来江风指挥着侍卫们将嫁妆箱子和他院中收拾出的东西一起装了十几辆马车运到镇远侯府。
离开威远侯府的时候,闻人笑笑眯眯对严谦道:“将军的侯府就在公主府旁边,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哦。”
严谦看着她,漆黑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闻人笑摸摸鼻子:“那处宅子很好的,而且本宫也是想经常看到哈哈么……将军不如一道回府?”
她说着将鹿鸣琴递到玉罗手上,自己抱起弯身哈哈走向马车,严谦默了一会儿,抬腿跟上,留下身后一室嫉恨与不平。
13、半日游玩
正月十五。
闻人笑一大早就兴冲冲地来到隔壁镇远侯府,开门的是一名老者,应该是从威远侯府跟来伺候的。
她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小声嘟囔道:“这个院落太小,这条路修得不如公主府,这假山不如御花园中的,这个品种的花不够名贵……”
玉罗听清了只言片语,哭笑不得道:“公主!”
公主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怎么仆从这么少?”
“公主您就别操心了,应该是严将军嫌弃人多了太吵闹,奴婢沿路观察过了,伺候的人虽少了些,做饭洗衣打扫的应该还是齐全的。”
闻人笑知道玉罗对于宅务最是了解,这才不再苛刻地嫌这嫌那。
严谦居住的院落还是叫定风阁,公主自来熟地直接走了进去。玉罗跟在身后嘴角微抽。自从公主自认成了严将军的朋友,她就完全不避嫌了。
走进屋里,闻人笑突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景象。玉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严将军正蹲在狗窝前,看着哈哈把头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地吃着炖得软烂的牛肉。
闻人笑看得开心,抿唇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一人一狗意外的和谐,没想到严将军也是个爱狗之人。她不知道,这就是后世说的反差萌。
玉罗看了也是惊叹,严将军这尊杀神对哈哈居然这么好,寻常百姓难得吃到的牛肉拿来喂狗。
“公主怎么来了?”严谦站起来弯了弯身。
公主仰头看他:“今天元宵节呀,将军昨日答应本宫一起去看元宵灯会的。”
严谦顿了顿,认真道:“公主,灯会要等晚上。”
“白日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啊,我们可以逛到晚上看灯。”
“……”严谦抿了抿唇。
公主摇了摇他左手臂:“好不好嘛。”
他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清楚地看见里面溢满期待,却听见自己硬着声音道:“公主不该与我走这么近。”
闻人笑怔怔地眨了眨眼:“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她像只小兔子一样眼圈变红,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他冷声道:“对公主的名声不好。”
他这样的人,本就是人见人惧,人们嘴上说着敬畏,却把他当作一个残暴嗜血的怪物避之不及。而他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闻人笑垂下眼睫,样子可怜极了:“我才不缺好名声。我还没有看过民间的灯会,也没有朋友陪我逛街……”
看到那张可怜兮兮的娇美小脸,严谦在一瞬间就输得一塌糊涂。他抬腿走向柜子。
闻人笑吸了吸鼻子,“你去哪儿?”
严谦取出一个银灰色面具戴上,对她道:“走吧。”
“嗯?”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明亮得刺眼,“走走走。”
玉罗同情地看严谦一眼,居然还有人被公主拙劣的演技骗到。她在公主五岁的时候就不吃这一套了。
今天的京城大街格外熙来攘往,两侧商铺早已恢复营业,路边摆摊的小贩面上带着新年的喜意,吆喝起来格外响亮有劲。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每个人耳边不时响起喜气洋洋互道新年好的声音。
闻人笑鲜少见到这样的景象,置身其中不禁有些啧啧称奇。她和严谦并肩走在街上,时不时左顾右盼,也招来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
她面容明艳娇美,五官精致绝伦,衬着无辜好奇的神情和名贵华美的衣饰,擦肩而过的人都不由回头多看了几眼,暗道一句小仙女,可转眼看到她身边戴着面具气质冷戾的高大青年,还有一边袖管空空荡荡,又忍不住有些胆寒,对这样的两人走在一起叹一句怪哉。
闻人笑看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都要多看两眼,看完就一挥手买买买,什么红豆耳钉,糖莲子,没过多久玉罗手上就提了许多纸袋子,江风十分有眼力见地接了过来,几人便又继续逛。
走到捏面人的摊子前,闻人笑宣布自己想要两个面人,江风和玉罗顿感如释重负,在一旁的茶棚坐下点了壶茶,却见公主正守在摊前手舞足蹈地指挥摊主捏面人,严谦在她身后站得笔直。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他们一路上简直有些担心将军翻脸。玉罗心中啧啧称奇,没想到将军耐心如此之好。
此时公主正用手比划着道:“身子这么长,腿这么长,尾巴这么长,毛茸茸的,卷卷的,耳朵尖尖的。”
有那路过的人看她声音清脆好听,一脸认真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笑着驻足观看,只是看到守在她身后的青年散发着冷漠凛冽的气息,都不敢靠的太近。
等摊主用竹签细细勾勒出细节和五官,便有不少人赞叹逼真。公主颇为满意,心情大好地给了一大块赏银,小贩愣了半晌方才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她扯扯严谦的袖子,指了指新鲜出炉的两个面人道:“这个是西西,这个是哈哈,像不像?”
严谦点了点头。
闻人笑将面人把玩了一会儿,嫌拿着它不好走路,便让江风玉罗收起来,一行人便又继续逛。
一路上倒有不少人对缺少一只手臂的严谦窃窃私语,严谦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只寸步不离地跟在公主身后,公主却总竖着耳朵听,听到议论严谦的就狠狠瞪过去,配上她一身浑然天成的皇家威仪倒也颇能唬人,让人只道是哪个惹不起的贵族小姐。
严谦没说什么,在面具的遮挡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知不觉走到了华锦楼,这是京城中为数不多闻人笑能叫出名字的铺子之一,因为它是民间最好的制衣铺,每月都会送一定量的成衣特供给公主府。
闻人笑抬头望了望招牌,琢磨片刻,便拉着严谦往里走。
严谦脚步顿了顿,感觉自己陪同公主买衣裳并不合适,闻人笑却不放开他,他只好跟了进去。
一位姑娘迎上来,笑容满面地招呼道:“这位小姐,想看看什么样式的衣裙?”
十分熟悉各种衣料的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眼看出这位小姐身上穿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料子,精致的做工比自家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就明白她身份必定贵不可言。而跟在她身后的那名青年,除了披风是较为稀罕的毛皮,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也名贵,却并不少见,手艺也无甚特别,身份应该类似于那位小姐的家臣。
店中来来往往挑选布料和样式的都是姑娘们,严谦现在其中颇有几分格格不入,闻人笑怕他不自在,便让那名姑娘拿了块令牌去找掌柜的,然后转头对玉罗笑道:“今日随意挑,喜欢什么就买,本……我买单。”
玉罗眼睛一亮,终于感受到了陪公主逛街的福利,转眼间就消失在店中,留下江风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门口,小声嘟囔:“姑娘家的地方,将军一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片刻后,一名掌柜模样的女子急急忙忙跑过来就要给公主行礼,公主赶紧制止:“免了免了,叫我六小姐就好。”
掌柜的还是福了福身,紧张道:“六小姐有何吩咐?”
闻人笑知道楼上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便一边拉着严谦往楼上走,一边吩咐道:“去拿些男子穿的料子来。”
她回头强调道:“要最好的。”
“是,是。”掌柜显然有些意外,没料到这位贵人竟是专门来给她身边的那名青年做衣服,还是忙不迭应下,连着叫了好几名伙计去取。
严谦看向公主,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竟是要给他做衣裳么?
闻人笑嘟了嘟唇,解释道:“你的衣服普通了些,本宫看着不喜欢,也配不上你侯爷的身份。”
严谦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军营中从没有人在意衣着,因为再好的衣服经过一番打打杀杀都会变成一缕缕破布。母亲走后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穿什么衣服,他的大部分衣服只是一家手艺过得去的成衣铺,用还不错的料子和毫无新意的样式制出来,定时送到威远侯府。
他还在努力适应这种被关心的感受,明知奢侈而不会长久,却无法不贪恋。
没过多久,掌柜捧着一盒布料走上楼,放到二人面前介绍道:“银灰,藏蓝,墨绿,纯黑,这几个颜色都比较适合公子。这几匹料子都是我们的镇店之宝,穿着舒服又不花哨,还有些暗色隐纹,也不会显得过于简单。”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满意道:“我都要了,制成之后送到镇远侯府。”
掌柜一惊:“镇远侯府?”不由又看了严谦一眼,她竟不知京中何时多了位镇远侯,没想到公主带来的这名青年来头这般大。
“找不到便送到公主府也是一样的,”闻人笑又指了指掌柜没介绍的一匹烟灰色布料问道,“这料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掌柜目露为难之色,“只是这料子是要特供三皇子府的。”
闻人笑乐了:“那正好,本公主要了。”
严谦抬眼看过来:“不必。”
“本公主偏要抢他的,”闻人笑一只手托腮,乐不可支道,“责任我担。”
严谦是知道公主与闻人朔不和的,他对闻人朔也有些了解,知道他不会因一匹布料真的生气,便也就由公主去了,她开心更重要。
“是。”掌柜有些无奈。她还能说什么,可能得罪三皇子总比现在就得罪公主要好。
她来到严谦旁侧,小心翼翼道:“请公子站起身,我为公子量身。”
严谦眉头一皱就要拒绝,他向来不喜他人触碰,一瞬间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却又碍于不想辜负公主好意,僵坐着没动。
闻人笑掌柜吓得手都在抖,伸出一只白嫩小手道:“尺子给我,我来。”
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把软尺递到她手上,生怕她反悔似的,心中不住感叹这是何方神圣。这也太吓人了吧。
闻人笑还是第一次拿到量身的软尺,饶有兴味地把玩了一会,才询问地看向掌柜:“怎么量?”
掌柜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教导她:“这里到这里……”
她有样学样地在严谦身上比划,突然停下来不满道:“你别这么僵硬嘛。”
严谦听了越发僵住,呼吸都变得不自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公主靠近的时候,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可那感觉与厌恶旁人的触碰完全不同,让他心跳加快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偶然触碰到他身体,闻人笑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量,和那精瘦结实的硬邦邦的肌肉。她面色不变,却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
严谦的目光从上至下看到她低头认真看刻度时露出的一半雪白颈项,闭上眼不敢再看。
尽管有些磕磕绊绊,闻人笑还是成功地量好了尺寸,将软尺还给掌柜的。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二人送出自家店铺,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自觉掌握一项新技能的闻人笑心情十分不错,抬眼看看日头,对迎过来的江风玉罗二人问道:“该去用午膳了,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没有问严谦,因为他一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江风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公主挺没架子的,便和玉罗异口同声答到:“都可以啊!”
想到马上就可以坐下来休息,好吃的还有人买单,还真是有一丝愉悦呢。
闻人笑嘟囔了句:“什么都要我拿主意,要你们有什么用。”
说完抬腿向东走:“那便去太白居吧,应该离得也不远。”
江风和玉罗对视一眼:太白居倒是值得期待,那可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只是……
二人看着已经跟上公主的严谦,再次异口同声喊到:“小姐,公子,太白居在西边啊!”
14、一餐午饭[修文]
一行人来到太白居,在二楼要了个包厢。
小厮满脸堆笑道:“几位可真是幸运,这是小店最后一个空包厢了。”说完便候在一旁等客人点菜。
闻人笑坐到椅子上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腿有些酸,轻轻踢了踢腿,看眼还站在一旁的江风和玉罗,笑眯眯道:“都坐下一起吃吧,在外面就不要讲究了。”
二人倒也不推辞,道了句谢便在桌边坐下。
闻人笑毫不手软地点了七八个招牌菜,看了眼似乎毫无兴趣的严谦,便把菜谱推到玉罗面前。玉罗估摸着公主的口味,也参照自己的喜好又加了四个菜。
玉罗还感觉有些奇怪,便问小厮:“今天虽说是逢年过节,生意也未免太好了些吧。”
太白居在京中的定位是高端奢侈档,菜单上的标价贵得吓死人,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权贵人家吃一回大概也要考虑良久,几乎没听说有过这般宾客盈门的时候。
小厮笑着答道:“几位来得巧了,小店早已放出风去,今日要拍卖两坛秋露白,有许多客人是冲它来的。”
闻人笑闻言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这种酒的酿造记忆早已失传,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坛,喝掉一坛就少一坛。太白居竟然有收藏,不愧是历史悠久的老店了。
玉罗知她心思,便道:“公主放心,我们今日带的银子足够。”
闻人笑托着腮,随意地“嗯”了一声,就算不够也可以让暗卫回去取。她偏头问严谦:“严将军爱喝酒吗?”
严谦道:“饮酒误事。”
她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是的,也不好喝,不知道我师父怎就那么喜欢。”
她的师父柳渠子是她外祖父的至交好友,两人同样才名满天下,只是一人善文善书,一人善琴善画。自她五岁拜入师父门下,他每年倒也有挺长时间居住在京城,只是冬天畏寒,总要回到江南。世人皆知柳渠子嗜酒如命,她想拍下这两坛秋露白就是要送给师父。
没过多久,点的菜陆陆续续被端上来。闻人笑见严谦坐着没动,就问他:“将军不摘下面具吗?”
严谦默了会,才道:“不必。”他伤在左脸,她恰好坐在他左手边,他不想让她吃饭时看到他的脸。
闻人笑歪着头看了眼那个碍眼的面具,跳下椅子,站到他身前伸手把面具取了下来,轻轻嘟囔道:“干嘛呀,带着这玩意多不方便。”
对面饥肠辘辘的玉罗和江风见公主终于满意地坐回椅子上动了第一筷,才也开始动手夹菜。
闻人笑逛街的时候吃了不少小吃,此时并不是很饿,慢条斯理地吃着,偷偷看了几眼严谦,见他左手用筷子还算熟练,便放下了心。
又看见玉罗几乎要维持不住礼仪狼吞虎咽的样子,假装不满道:“玉罗你怎么这样,好像本宫府上的厨子很差似的。”
玉罗将食物咽下去,笑着答道:“这民间厨子的手艺比起公主府的还是稍有不及,只是这味道偶尔常常还是有些新鲜。”
一旁的江风正吃得开心,忍不住插话道:“是呀,上回公主送来定风阁的厨子可真是优秀,比原来的简直好到……啧啧。”
闻人笑抿唇笑了笑,继续用十年如一日的优雅礼仪夹着自己面前的菜。突然间,那盘她看了好几眼但是够不着的荷叶扣肉被换到了她面前。肥瘦相间的肉片整齐地排列在晒干的荷叶上,晶莹剔透地冒着油光,秘制的酱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又夹杂着一丝荷叶的清香,这样偏油腻重口味的菜是公主府少见的美味。
她愣了愣,转头一看,见严谦若无其事地用一把勺子吃着碗里的饭,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夹了一块扣肉放到他碗里,然后同样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感觉格外的香。
吃着吃着,闻人笑突然停下手上动作,凝神听了听隔壁包厢的动静。太白居的隔音并不差,但为了让二楼包厢的顾客能够时不时欣赏一楼大厅舞台上的清倌表演,每个包厢都加上了类似阳台的构造,而不是四面都是墙,所以包厢与包厢之间都气流相通。
耳力极佳的闻人笑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谈话,小声自言自语道:“好像是二哥。”
大约过了两刻钟,一楼的舞台上响起了琴声,人群隐隐有些骚动。闻人笑知道民间的拍卖会开始之前通常会有暖场节目,此时听这琴声技艺尚可,便饶有兴趣地往下看了眼。
一名鹅黄衣裙的女子端坐在舞台上,低眉抚琴。下半张脸用轻薄的面纱遮住了,有种若有似无的美感,额前一颗眉心坠平添了几分美艳。
听到某处转调,闻人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便问玉罗:“你有没有觉得这名弹琴的女子刚才有几个小节的技法很熟悉?”
玉罗答道:“奴婢对琴艺不过一知半解,这些细微之处哪里听得出来。”
闻人笑只好作罢,只是总觉得有种熟悉感,心里莫名在意。
严谦闻言也往下看了眼,眸色微变,又多看了好几眼。
“将军也喜欢听琴吗?”公主注意到他的目光,笑嘻嘻地问,然后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本宫比她弹得更好。”
严谦想到每次出征归来时,城墙上传来的琴声,认真道:“公主弹的最好。”
公主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瞬间乐了,却听他顿了顿,似是在解释道:“西人。”
她又看了看那女子,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便敛了笑容。西是几年前崇元帝和严谦一起带兵灭掉的一个小国,京城突然出现了西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要不要告诉父皇?”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严谦道:“不必,我来。”然后江风就推开门离开了。
这些事闻人笑也不是很懂,听严谦这么说顿觉安心,又托着腮关注起下面的拍卖。
弹琴的女子已经下台去了,太白居的东家走上台致了一番说辞,讲了讲自家先祖如何机缘巧合得到这两坛秋露白,如今又是为何要将它们拍卖。有些特别的是,他希望这两坛酒只卖给最爱酒的那个人,所以不会将两坛酒分开拍卖。
拍卖开始后,闻人笑不慌不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竞价,直到有人喊价到五百两的时候,参与的人才逐渐变少。
“一千两!”
隔壁的包厢有人喊道。听出喊话之人并不是一名内侍,她便知道二哥应该在与友人聚餐,只是不知道是谁想要这秋露白了。
她莫名对隔壁的人有些在意,便打个手势让暗卫过去看一眼。几次呼吸间,暗卫就回来了,在她耳边低声复命。
闻人笑脸上表情顿时有些难以形容。与二皇子在一起的竟是她的表哥,汝阳侯府杨慎行。她竟不知他们二人何时这么熟了。
严谦看着暗卫去了又来,眸色深黯。皇家暗卫的存在不是秘密,但所用秘术极难练成,历来只有皇帝能拥有少数几名,他没想到公主身边竟会有,还完全不避着他。
他不会害她,可她不该如此相信他。
他刻意用冷硬的声音道:“公主,不可如此轻心。”
“嗯?哦。”闻人笑正一边关注拍卖的情况,一边想着隔壁包厢的人,显然没把严谦的话听进去。陆陆续续有人加价到两千两,却听斜对面的包厢有人喊道:“两千五百两!”
全场安静了一瞬间,随后响起了几声轻轻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千两几乎已经是一坛酒能卖到的最高价,两坛两千五百两可以说的上天价了。
闻人笑循声望去,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呀,好多熟人。”
她的堂哥,福王世子闻人宇。
玉罗请示道:“公主,可要奴婢喊价?”
闻人笑想了想,说:“不要了。”
她哥,她表哥,她堂哥抢东西,她才不想凑这个热闹,虽然她比他们都有钱。
“可……”玉罗欲言又止。
闻人笑故作高深地笑道:“说不定那两坛酒会自己跑到我师父手上呢。”
最后是隔壁包厢的闻人彦和杨慎行以四千五百两拍得了这两坛珍贵的秋露白,大约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些,至于他们会不会商量着转让一坛,她就不关心了。
说话间,刚被严谦派去办事的江风回来了,上楼前还把账单买了。
闻人笑倒也不计较,勾唇笑道:“那多谢严将军款待了。”
玉罗询问道:“公主,您想要继续逛还是回府休息,等天黑了再来看灯会?”
闻人笑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是继续逛啊!还有好几条街没逛过呢。再说了,还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该黑了,才没必要回府。”
另外三人当然没意见,于是他们就离开了太白居,又开始逛街。
15、手拉着手
从太白居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大概是因为离元宵灯会更近了,街上的行人比上午还更多些。
四人仍旧是闻人笑和严谦并肩走在前面,江风和玉罗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为了照顾腿短些的闻人笑,严谦将脚步放得很慢。
娇小的闻人笑在人群中穿行得有些艰难,虽然大多数人看她衣饰华丽气质尊贵不敢靠的太近,还是难免偶尔被推搡一把。
她在这难得的赶集体验中有些乐在其中,却有些嫌弃被陌生人触碰。看到旁边外表凶残的严谦俨然一个人流隔绝体,她心里有点羡慕,忍不住伸手牵住了他的大掌,挨他更近了些。
感受到她的触碰,严谦像是被烫了一下反应颇大,停下了脚步朝她看来。
闻人笑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只好讪讪低下头,委屈地抿抿唇,就要松开他的手。
严谦声音平静地说了句:“公主当心。”便由着她牵他的手,又抬腿向前走去。
公主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凑在他身边顿觉轻松不少。
可严谦心中每秒钟都是煎熬。小姑娘纤细柔软的手触碰到他粗糙而布满伤痕的手掌,让他的手像寒冰一样僵住,忘记了如何动作,如何弯曲指节。可那暖融融的温度却经过每一丝血管传到心脏,就变成滚烫。
他的理智希望那温度离去让他得个解脱,可他的整颗心都在期盼它留下,让它能够继续温热地跳动。
于是他的手便一直僵在那里,既不挣脱,也不回应。
直到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一下,再牵不住他的手,他便手腕一转牵住了她,不让她被人群冲散。
她一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两人就这样走着,可能上午见得太多了,公主好像对路边的小玩意失去了兴趣,也不说要停下来看什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走到了几条街交会的地方,这个热闹的地段有一家京城出名的药铺。
闻人笑抬头确认了一下有些古意的牌匾上的字,便牵着严谦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店内空空荡荡,满室与门外热闹景象截然相反的冷清。闻人笑走向柜台,问闲得快要睡着的掌柜:“这里不是千金坊么?”
留着山羊胡的掌柜撩了撩眼皮,不耐烦道:“出去出去,本店不营业。”
听到这人不敬的话,严谦眼中露出狠戾,就要出手掐住这人的脖子。
可闻人笑乍然被这样对待,竟没顾上生气,只傻傻问道:“你开药铺的不卖药卖什么?”
严谦暂且按捺着没出手,等掌柜回答闻人笑的问题。掌柜被严谦的眼神吓得恐惧不已,倒是颇为规矩地答道:“小店只收购药材,不出售药材。”
闻人笑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这是什么做生意的方式。她对严谦道:“我记得这是你母亲的嫁妆里的铺子之一来着,还是一间很能盈利的铺子……”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掌柜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掌柜的眼中露出一抹惊慌。
严谦冷声唤道:“江风。”
江风便上前直接提着掌柜的衣领去了后院,精通各类庶务的玉罗思索片刻,抬腿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江风气呼呼地出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了然的玉罗。
江风对闻人笑和严谦禀道:“这掌柜是威远侯夫人奶娘的弟弟,已经管了这铺子不短时间,一直在将从采药人手中收来的药材原价卖给街尾的九草轩,再由九草轩高价卖出。”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千金坊的招牌之所以能在京城叫得响,就是因为有一群稳定合作的采药人,这都是多年积累下来的药源,不会轻易转向其他药铺。那幕后黑手挖不走这些人,便将千金坊作为一个中转站,饱她自己的私囊。
闻人笑第一次见识到市井之间如此贪婪无赖的做法,如画的眉眼中含了怒气,咬着贝齿道:“岂有此理!”
习惯遇到贱人找暗卫的她正要打手势,严谦制止道:“公主,不必。”
不必为不相干的人费心,不必脏了她的手。
这事倒也不急在一时,江风便记在心里,只等着晚些时候让手下人来解决。他以为可以出门继续逛街了,不料公主却说:“等会儿,江风你去问问采药人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江风应了声“是”,往后院走去。
严谦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便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侧。
江风很快就走了回来,拱手道:“公主,今日下午就会有一位采药人来送药材,应该不多时就会到了。”
公主欣然应道:“那就等等吧。”于是便开始在店中逛来逛去,拉开一个个装药材的小抽屉,见都是空荡荡的,不由撇撇嘴。
16、采药姐弟
说来也巧,没过多久店里就来了一对姐弟模样的采药人。
姐姐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清秀,梳着麻花辫,只是肤色略有些暗沉和粗糙。肩上背着大大的箩筐,一首牵着瘦瘦小小的弟弟,姐弟二人面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坚毅。
姐姐见到店内的陌生人,愣了愣,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这几位看上去绝不是寻常人,尤其是年龄最小的那个女孩,面容精致,气质尊贵,就连侍从模样的一男一女都算是样貌出众。
闻人笑走到柜台,笑眯眯招呼道:“别紧张,我是千金坊新的掌柜,我姓文,快把你们的药草给我看看。”
姐姐心中一瞬间有些绝望。这个看上去比她还小的小姑娘显然是个富家小姐,没有一处像是药铺掌柜,不管是想要戏弄她取乐也好,找麻烦也好,她只求今天能顺利拿到钱为弟弟交上新一年的束。
闻人笑清了清嗓子,竟还颇有模有样地准确清点好了不同种类的药草。
这对姐弟面上难以掩饰震惊之色,就连严谦眼中也划过一抹意外。
闻人笑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看向严谦,水亮的桃花眼就像在说“我聪明吧?”
严谦一瞬间竟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哈哈的影子,眼神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和。
闻人笑从桌底拿出账本,翻开查了查,问道:“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阮梅。”
她心道这姑娘确实人如其名,有些像一株饱经风霜的梅。她在账本里找到她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现在药草这么不值钱了吗?”
阮梅冷声答道:“本来不是的,从去年开始,药草收购价被压低了两成。”
所以她和弟弟的生活才如此的举步维艰。
“啧,”闻人笑翻着账簿的手顿了顿,眼中有一丝冷意,却面露好奇地问道,“我看你们带来的药草成色颇好,为何不将药草卖给其他药铺?”
阮梅答道:“家祖父曾受千金坊东家的恩惠,我们虽能力微薄,也只为千金坊采药。”
阮梅的弟弟握着拳,眼神坚定:“君子忧道不忧贫。”
闻人笑这回真的愣住了,轻声道:“玉罗,算算这账册上记录的药草数量,按原价将差的银子补给她们。”
玉罗应了声,走到柜台打起了算盘。
闻人笑想了想,又对姐弟俩道:“以后你们的药草价格在原价基础上再提高两成。”原价是药铺在许多年前定下的了,久久不涨也显得有些欺负人。
姐弟两人的眼中齐齐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阮梅难以置信地想着,若真得了这笔钱,她不光能为弟弟交束,还能为他买些新的笔墨纸砚,让他不必再捡同窗用剩的,甚至还能买些蛋肉为弟弟补补身子。
闻人笑突然回过神想起这是严谦的铺子,目露询问地看向他,透过面具却只看见他一双神色有些复杂的眼。
玉罗算清账目,正要掏钱,却见江风上前几步看了看算盘,飞快地将银子递给阮梅。
闻人笑看了眼严谦,不悦道:“你怎什么都要与我计较。”
阮梅拿到银子,带着弟弟鞠了一个躬,道过谢就要离开,闻人笑突然出声:“等等!”
阮梅露出一个有些认命的苦笑,回头等着被反悔。
闻人笑朝姐弟俩走过来,面色诚恳道:“我知你们对药草颇为熟悉,想请你们帮忙找一种叫做生生草的药材。”
她正要描述生生草的外观,阮梅淡淡出声:“这种草我在家祖采药的札记上见过,并不容易找,我会为小姐留意的。”
她不光听说过生生草,还知道它的效用之一是祛疤。想到站在一旁戴着面具的青年,她心里有些了然。
闻人笑见阮梅竟真的知道生生草,心中一喜,伸出四只纤细的手指:“你们若找到了,我给你们这个数。”
阮梅的弟弟傻傻出声:“四百文?”
闻人笑嘴角抽了抽,“一千两。”
阮梅捂住弟弟就要惊叫出声的嘴:“小姐客气了,一株药草罢了,不值这么多,我们会尽力为小姐寻来。”
闻人笑走到柜台,拿出纸笔写下几个字交给阮梅:“找到了就来凤凰大街的公主府寻我。将这张纸交给守门的侍卫就能见到我。”
她看了眼姐弟俩单薄的衣着和长着冻疮的手,还是不忍心道:“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阮梅嘴唇有些发抖,手也有些发抖地接过了那张贵不可言的纸,带着弟弟行了个不标准的礼,步伐慌乱地离开。
闻人笑嘟了嘟红润的唇,小声嘟囔:“本宫有这么吓人么。”
严谦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要寻药草?”
公主笑眯眯凑过来:“你关心我啊?”
“……”
公主摸了摸自己光洁无瑕的脸蛋,语气随意道:“那药草本宫要用来保养皮肤。”
17、元宵灯会[小修]
出了千金坊的门,闻人笑就一回生二回熟地牵上严谦的手,严谦僵硬片刻,反握住她。
他的理智一对上她,就输得一塌糊涂。
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的摊主们纷纷开始收拾摊位,将地方让给卖灯的手艺人。来得早的卖灯人已经支起了架子,挂上一盏盏凝聚了无数巧思和心血的花灯。各种图案,各种材质,各种颜色,各种样式,争奇斗艳,不一而足。
五彩缤纷的光将天空都染得温暖如仙境,仿佛与不久前的白天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无数年轻的姑娘和公子们在这个夜晚忘记了那些严格的礼仪规则,提起欢快的脚步走上街,或许还会带上面具提上一盏灯,在这一年一次的盛景里尽情游玩。
也许还有无数个美丽的故事正在诞生。
两人走着走着,闻人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下意识转头往左一看,竟看见一名带着面具的男子正悄悄朝着她伸手,似乎想摸一把她的脸。
她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右边就伸来一只长臂把她往右揽了揽,然后只听见“嗷”的一声惨叫,原来是那人被捏断了手腕。
她轻轻倒吸一口冷气,有些吃惊地看向右边的严谦。
严谦垂眸,低声问:“害怕?”
她微愣,随即用力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他。
严谦眸色略深了深,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闻人笑停在一个面具摊前,偏头问严谦:“哪个好看?”
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经过,融融荧光映照在她白玉无瑕的面容上,将她如画的眉眼衬得更加温暖柔和,美得如梦似幻。
严谦指了指一个兔子面具,觉得像她:“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美好的氛围感染了,他的声音竟也带上了几分柔和。
闻人笑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可是我喜欢这个狐狸的。”
没等玉罗从人群中挤过来为公主付钱,严谦已经掏出一块银子递给摆摊的老婆婆:“要狐狸的。”
老婆婆直起了有些佝偻的背,抬头道:“公子您这银子都够把整个摊子买下来了,老婆子我哪里找得开。”
严谦重复道:“不必找,给我那个狐狸面具。”
老婆婆看出二人出身富贵,倒也不推辞,只笑眯眯对闻人笑说道:“小姑娘,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诶?”闻人笑愣了愣,接着她的话道,“那是啊。我哥对我好,长得可俊,还会打仗!”
她骄傲地昂起头,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这回轮到老婆婆愣了,急忙打量了严谦几眼,问道:“公子是当兵的?”
闻人笑嘟了嘟唇道:“我还能骗您不成,寻常人哪能有这样的气势。”
不料老婆婆突然拉住她的手,一把将银子和狐狸面具塞到她手里:“哎哟喂,那我可不能收你们的钱,这面具啊,婆婆送给你。”
“……”闻人笑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银子,一愣一愣的。
“当兵的男儿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呢,”老婆婆面带赞赏地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公子可是骠骑将军手底下的兵?”
闻人笑睁大了桃花眼,惊讶地看向严谦。这大夏可还有第二个骠骑将军?
“婆婆您认识骠骑将军?巧了,我哥哥就是骠骑将军带的兵。”
老婆婆顿时激动起来:“可是真的?那公子能否帮老婆子我跟将军说声谢谢?几年前我孙女被城外的土匪抢到山上去,多亏将军带兵将那匪窝端了,我孙女才能回来。”
说着说着,她又是一叹,“可惜老婆子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当面见见将军了,那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再抬头看去的时候,摊前的兄妹俩却已经不见了踪影。突然,她似乎看到小桌上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两颗金珠,依稀刻着个小小的“光”字。
闻人笑戴上了那个狐狸面具,双手弯成爪子的形状,嗷呜了一声:“好看吗?”
严谦点了点头,显得有些沉默。她不知道的是,他受伤的时候都没有流泪,可现在却红了眼眶。
闻人笑又伸手牵住他,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她怕他想起什么打仗的记忆心情不好,就故意同他逗趣道:“哥哥?哥哥,时远哥哥?”
她感觉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紧了紧,想起严谦没告诉过她他的字,便摸了摸鼻子解释道:“父皇告诉我的。”
严谦的声音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只有皇子殿下当得起公主一声哥哥。”
“没趣死了你。”她笑。
严谦知道她在开玩笑,可心中还是有些自嘲。他本来就无趣极了,可好心泛滥的她偏偏要和他做朋友,很快就会没了耐心罢。
两人又走了一会,花灯还是很美,可她觉得好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休息会儿吧,我走不动了。”
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她很少像今天这么累,当然也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么开心地玩。她靠着一股兴奋劲儿活蹦乱跳了一整天,现在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些疲态。
身后玉罗加快了几步,走过来问道:“公主可是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府吧,今日府上应该煮了汤圆。”
“汤圆!”闻人笑眼里露出一丝期待,“我居然忘了今天要吃汤圆。”
她往年大多是在公主府独自过元宵节,虽然都准备了汤圆,可她从来没有这种过节的感觉。
于是她眼睛亮晶晶地对严谦道:“我们回去吃汤圆吧!”意思是邀请严谦来她的公主府吃汤圆。
严谦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玉罗有些担忧道:“公主您还能走吗?”
公主想到热腾腾的汤圆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可以啊!”
严谦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不忍,认命地顺从自己的内心:“公主,臣背您回去。”
“诶,真的吗?”公主小心翼翼地看眼本该是他右手臂的地方,“可是……”
他目光黯了黯,说道:“失礼了。”然后改背为抱,弯身托起她的腿,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
公主突然离了地,有些惊慌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莫名感到安心,轻轻挪了挪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改为环住他的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倒也十分稳当。
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向公主府,身后江风和玉罗安静地跟着,看着前面依偎的两人皆是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
严谦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在他颈窝,垂眸一看,果然已经睡着了。不想惊扰她,他便又将脚步放慢了些,一步步走得缓慢却很稳。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牵他手的姑娘,第一个他牵手的姑娘,第一个睡在他怀里的姑娘。他清楚地知道,今天过后,她在他心里会是不同的,他再也无法将她当作只需要尊敬的公主来对待。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怕他,还主动接近他,或许是太过善良,或许她只是太需要一个朋友了。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在他受伤后会得到一个小姑娘的同情,而他还没出息地放任了她的靠近,他一定会用最阴沉冰冷的目光让那人再说不出这般荒谬的话。
可现在他只觉得幸运。就算她只是同情他,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他从未得到过什么命运的礼物,可美好的她像一道光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便足以让他觉得上天是公平的,甚至感激它的眷顾。
即使她很快就会离开,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至少他知道了温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抱着她娇软的身子,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什么最名贵的珍宝。
睡梦中的闻人笑翘起了唇角,小声嘟囔了一句:“汤圆……”
那天的汤圆当然还是没有吃到,而那碗错过的汤圆,却成了两人心里最香甜的美味。
18、重回朝堂
正月十六,皇宫。
“退朝——”
随着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崇元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沿着阶梯步下高台,众臣齐齐行礼相送。
方一出了殿门,就见一名内侍迎过来禀道:“陛下,镇远侯在御书房求见。”
“镇远侯?”崇元帝微愣,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有些意外,“时远进宫来了?”
帝王早已波澜不惊的威严面容此时也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愧疚,有遗憾,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严谦如今是以养伤为由休假在府,但伤总会有养好的时候,崇元帝还没有想好,若是严谦提出卸职赋闲,他该如何决断。
他心知严谦无法不再是以一当十的战神将军,可他这般才干若只做个闲散侯爷,又难免让人心生惋惜。
前往御书房的步辇上,崇元帝凝眉思索着什么。
到了御书房,见到已经等待一段时间的严谦,没等他跪地行礼,崇元帝就亲手扶住了他,叹道:“时远,客套的话朕也不与你说了,是朕欠你良多。”
严谦知道皇帝的意思,毫无犹豫道:“臣分内之事,陛下不必在意。”
崇元帝打量他几眼,倒是有些意外,心道严谦遭此重伤,竟不见增添几分阴沉,反倒是减了几分戾气,不由有些宽慰道:“时远气色不错。”
崇元帝亲自在桌上摆上了棋盘,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罐棋子,两人就一边对弈一边谈话。
棋罐的盖子上有个小小的“光”字,严谦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崇元帝不知注意到没有,打开罐子摸出几颗棋子,竟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出来。
崇元帝温和地笑道:“这冷暖玉棋子是伏光鼓捣出来的,还用药草浸泡了许久,说是闻久了对精气神好,这孩子……”
严谦指尖触到一颗棋子,果然玉质温润细腻,隐约带着暖意。
崇元帝似是想起什么,又道:“朕听说伏光去你府上拜年了,还送了只小狗?”
严谦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一时间心中有些自嘲。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他与公主有所来往,必定是要提醒他离公主远些的。
他虽有些悲凉,倒也并无埋怨。毕竟,若他有个这般可爱的女儿,必定也不愿她与他这样的人有交集。
“回陛下,是。”
崇元帝有些斟酌着道:“朕这个女儿,心性简单,也活泼得很。”
严谦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一下,是啊,她与这样阴暗复杂的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还有什么好不甘的。
却听崇元帝似是有些为难道:“时远啊,你若是不喜她,也对她委婉些。”
严谦放在膝上的手猛然紧握成拳,紧紧包住一颗棋子。他怎么会不喜她?
崇元帝是知道公主对严谦心怀感激,又是送狗又是选府的颇为关心,但同时他也了解严谦,对待外人向来是冷漠粗暴地拒于千里之外,对女子更是看都不看一眼烦得很,不由有些担心宝贝女儿一腔热情受了委屈。
严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是这个意思,担心他厌烦公主,冷脸让她难堪。落下一子,仿佛感觉失去的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又回到了他身边。他低声道:“公主很好。”
崇元帝听他竟也会如此形容一个姑娘,不由有些意外,又有些自豪,放下了心便将这个话题揭过,说起正事:“时远今日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严谦答道:“京中出现了西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应该是当年的西公主。”
崇元帝肃了神色:“确有此事?”
帝王敏锐的政治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会是一场动乱的预兆,而他要做的就是万无一失地避免。
严谦颔首。
六年前,崇元帝和严谦带兵没费什么功夫就灭掉了一个叫做西的小国,许是实在觉得它成不了气候,便也懒得对逃亡的太子和公主赶尽杀绝。虽然传说西有一支精锐的秘密军队,但直到亡国都并未出现,派人查探了一番,没什么消息也就作罢了。
严谦道:“臣已经派人盯着她了,她现在栖身于京中一家乐馆,做了个清倌。”
“时远你做得很好,”崇元帝赞许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朕吧,朕会让人跟着她,同时留意京中出现的可疑人物。”
严谦沉默半晌,低声道:“陛下,臣如今不堪为将,请陛下将官职收回。”
崇元帝闻言挑眉竖眼,斩铁截钉道:“骠骑将军就是属于你的称号,朕不会撤回。”
严谦心中有一丝震动,垂眸不语。
崇元帝温声劝道:“时远还可以回军营帮朕练兵。”
严谦犹豫片刻,回绝道:“臣如今再回兵营已无法服众,恕臣不能从命。”
崇元帝一拍椅子扶手:“朕看谁敢!”
其实以严谦在军中的资历和声望,若是回到军中,即使不再上战场,也一定是人人敬服。崇元帝还想再劝,却见严谦紧抿着唇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好暗叹一声,暂时作罢。
严谦声音有些低哑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陛下可否为臣指一文职?”
按照惯例,身有残疾者不能在朝为官。但严谦战功卓著,功勋累累,受伤还是为了救驾,就算破例也不会有人反对。
崇元帝目光复杂,叹道:“时远,你这又是何必……”
他知道严谦有多么厌恶朝堂上的条条框框,与文官们是多么相看两相厌,可如今却主动要与那些人打交道,即使他们会用异样的目光排斥他,即使他永远融不进那个圈子。
就算不愿回军营,也可享着国公的待遇安度一生,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臣倒也并无什么尽忠朝廷的想法,”严谦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是不想真的变成废人。”
崇元帝哑口无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叹服和欣慰,沉默片刻才道:“时远便去刑部报道吧,兼任侍郎的空缺,朕相信不管何时,你都能做出最公正的裁决。”
“臣谢主隆恩。”
崇元帝又是一叹:“是朕要谢谢你。”
与此同时,公主府。
闻人笑可怜兮兮地站在狗窝前,讨好地笑道:“西西,我错了。”
西西趴在柔软的狗窝里,闭着眼睛,耳朵微微动了动,不理她。
她只好继续赔笑:“我真的知道错了。”
西西半睁开眼,委屈地看她一眼。
她再接再厉,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不该把你留在家里,忘了你没吃东西,让你饿了一天。”
她以为西西会马上原谅她,扑进她的怀里,却见它抽了抽鼻子,又把眼睛闭上了。
“啊?”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怎样哄好一只闹脾气的狗,只好乱七八糟地说着好话:“以后如果要出门时间长我一定先告诉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对了下次带你去吃龙凤楼的包子……”
见西西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有些急了,脱口而出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然后就听到西西呜咽了一声,从狗窝爬出来,跑到她的脚边,伸出爪子扒拉了她一下,用头蹭蹭她的小腿。
她微怔,把西西抱在怀里,轻声道:“原来你是怕我丢下你么……”
皇宫。
崇元帝送走了严谦,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沉思半晌,吩咐道:“去传知危进宫来。”
汝阳侯府杨慎行,杨知危。
公主府。
闻人笑和西西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想找点别的事做。
她笑眯眯问道:“西西,我们去找哈哈玩好不好呀?”然后在心里补充道,去找严将军和哈哈玩。
她摇了摇西西的爪子,自说自话道:“好的,你同意了那我们就走吧。”
然后抱上西西,带上玉罗出了公主府,走到几步之遥的镇远侯府。
侯府守门的侍卫朝她行了礼,低头禀道:“公主请回,将军不在府中。”
“诶?”公主愣了愣,“他去哪了?”
侍卫答道:“回公主,属下不知。”其实他知道,只是没有将军的吩咐,即使是对公主也不能随意透露。
公主倒也不气,反而觉得严将军训练的侍卫就应该是这样,于是有些遗憾地嘟了嘟唇:“好吧,玉罗我们先回去。”
二人一转头,却看见严谦正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朝这边过来,身后跟着骑了一匹棕马的江风。
她远远看着只觉得严将军骑马的动作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潇洒,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严谦显然也看到了她,挥鞭加快几步,勒马停在她面前。
她仰头看他,模样有一丝呆:“你回来啦?”
严谦翻身下马,问她:“公主怎么来了?”
“来找你……和哈哈玩。”
侍卫将府门打开,严谦略微犹豫,还是冷声吩咐道:“以后给公主开门。”
公主闻言看了那侍卫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19、坦诚心扉
闻人笑和严谦并肩走进侯府。她知道他将哈哈养在住处,两人自然是走向了定风阁。
走在花园里,闻人笑将西西放到地上,它就乖巧地跟在她脚边。她好奇地问:“严将军刚才去哪了?”
严谦并不瞒她,告诉她自己方才进宫去见了陛下,禀报了西公主的事,还有他以后要在刑部当差。
闻人笑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讲述,不由吃惊地张了张嘴。她曾以为他会就此卸甲做个闲散侯爷,甚至担心他因为落下残疾而消极避世,可他就快要回到朝廷,以另一种方式为国效力,让她满心都是羞愧和敬意。
生儿当如严时远。
从她很小的时候,他在她心里就是一名英雄,也许他如今不再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却仍旧如她印象中一般顶天立地。
可她却用一颗弱者的心去揣测他。
闻人笑用脚尖踢了踢面前的一块石子,低着头细声道:“严将军,对不起,其实那次我去找你,是怕你心情不好,想让你多出门走走,才要把哈哈送给你。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是我错了,不该自作聪明,不该对你没有信心,你能原谅我吗?”
严谦猛地停下脚步朝她看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仍旧低着头,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许久没听到他回答,她小心翼翼抬眼看去,却见他正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着笑着,竟红了眼眶。
“你你你……你怎么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谦低笑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开出一朵花。
“公主,多谢。”
原来也有人会为他担忧,为他煞费苦心,想要用纤细的手抚平他的伤痛。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就像个小太阳一样给他温暖,给他希望。
公主愣了愣,有些困惑道:“你不怪我吗?”
严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我怎么舍得怪你。
皇宫,御书房。
面容英俊,严肃稳重的青年走进来,利落抱拳道:“姑父。”
崇元帝放下手中一封刚批好的奏折,温和道:“知危来了。”
他看着这个寄予厚望的侄子,不由想起了才离去没多久的严谦。两名年龄相仿,同样出色的青年,一人正是意气风发,另一人已饱经伤痛却仍然坚强。
“知危,你在礼部待得够久了,再待下去反而是再埋没你的才干。”
面对可能擢升的机遇,杨慎行淡定如初:“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崇元帝沉吟片刻道:“那你便去城防军历练一番。要对京城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尤其警惕近期出现的生面孔,务必确保京城安稳,可能做到?”
杨慎行沉声道:“臣必不负所望。”
君臣二人又密谈了一阵,当杨慎行走出御书房,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他会成为崇元帝的心腹之臣,也会成为崇元帝的女婿。他的父亲不是做官之材,那就由他来重现汝阳侯府的荣光。
御书房里,崇元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思半晌,对侍候在旁的内侍吩咐道:“传二皇子来。”
监视西公主,提防西余孽,这样的事交给他这个做事最为细心稳妥的儿子,应是再合适不过了。
镇远侯府,书房。
闻人笑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着面前整整三十卷厚厚的大夏律法,傻傻出声道:“这……这也太多了吧。”
严谦伸手抽出了其中两卷,朝她解释道:“这两卷是《吏律》,主要规定文臣武官的言行和职责,多数时候由吏部官员考察监督。”所以可以暂时放下,现下不必太过在意。
“咦?”闻人笑听严谦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觉得他声音很是低沉动听,不由有些入神。回过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明明是她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研读律法,却要他反过来安慰她。
她伸出爪子扒拉着书堆,又从中翻出几本,口中念念有词:“这两卷是《工律》,这两卷是《礼律》,这五卷是《兵律》你肯定很熟悉了……”
连着翻出了七卷《户律》,她不由“啧”了一声:“婚姻,钱债,田宅,户籍,商贸……”
严谦沉默地看着她,眼中似有一抹笑意。
看着眼前一下子少了一大半的律法,闻人笑顿时又充满了活力,从十一卷重要的刑律中抽出一卷,兴致勃勃对严谦道:“我们开始读吧,然后可以交流心得理解。”
严谦垂眸瞥了眼她手里的那本刑律,见封面上用楷体写着两个字“犯奸”,状似随意地抽走了它,在她面前放上一本《斗殴》。
于是两人就在书桌两侧坐下开始研读律法。
闻人笑很是认真地看了几条,便不由觉得有些无趣。律法行文死板,用词艰涩,她虽在诗文一道颇有造诣,却一向对这类毫无美感的典籍敬而远之。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严谦,见他鼻梁高挺,眼眸狭长,时不时提笔写下批注,被别人认为阴沉狠辣的长相衬着专注严肃的表情好看极了,就连那道可怖的疤痕她都丝毫不觉得害怕。
她干脆托起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感受到她的目光,严谦的手顿了顿,本就写字有些吃力的左手几欲无法落笔。
又过了会儿,严谦倒也习惯了她欣赏美景的目光,重新将心思放到手中的律法上。时光在书房里静谧地流淌,他只觉得一颗心从未如此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当严谦再抬眼望向对面,公主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红润的唇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两片小扇子形状的阴影,睡颜恬静美好。
他定定注视她片刻,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他不能抱她回公主府,若被府外的人看到会有闲言碎语,也不能让她就这么睡着,不然她会着凉。只能将她抱到书房的软榻上去。
他正要伸手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她似有所感,睫毛微颤,悠悠醒转,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无辜和懵懂。
对上她的目光,严谦垂眸,沉默地站起身走回书桌后面。
闻人笑揉了揉眼,想起之前的事情,奶声奶气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是已经天黑了,”严谦顿了顿,“公主该回府了。”
她不该这么晚还待在他的府上。他心知二人的相处是越界的,却早已无力控制,更无法狠下心终止。她自己不甚在意,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她的每一点名声。
随即他不由感到有些嘲讽,嘲讽自己的虚伪和自欺欺人。若他真心为她好,便不该再与她来往,可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地做不到。
闻人笑闷闷地“哦”了一声:“我先去接西西。”
严谦“嗯”了一声,起身送她去定风阁。
两人走出书房,天果然已经黑了。冬夜的寒风迎面扑来,闻人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严谦手指微动,发觉自己将披风留在了书房,便状似无意地走在了风向口上。
一路无话地到了定风阁,两只小奶狗正头顶着头,肚子贴着肚子,挤在哈哈的窝里睡得正香,模样可爱极了。
听到脚步声,西西和哈哈从窝里出来,摇着尾巴跑向各自的主人。
“……”闻人笑看着哈哈在严谦脚边撒欢,忍不住撇了撇嘴。虽然是她自己将哈哈送给严谦的,它这么快变心还是让她有些惆怅。
她弯腰将西西抱起来,西西蹭了蹭她柔软的胸,轻蔑地看了哈哈一眼:你的主人会抱你吗?
哈哈:“……”
闻人笑后知后觉地想起玉罗早就被她打发回公主府了,不由有些为难地琢磨起来。天黑了她不敢一个人回去,想让严将军送,他一定会同意的吧?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他?要不请他派个侍卫去公主府让玉罗过来接她?
还没等她想好,就见严谦进了屋。
“诶?”她有些傻眼,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她丢在这不管了。忍不住委屈地跺了跺脚,就算不想送她回去,至少……至少也要道个别啊。
正当她无措的时候,严谦拿着件新的斗篷走了出来,正要给她披上,才发觉这动作太过亲密,手便停在了半空,只将斗篷递到她面前。
闻人笑愣了愣,突然仰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以为你把我丢在这不管了。”语气软软的,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严谦沉默片刻,低声道:“不可能。”
他见她抱着西西腾不出手接斗篷,终究还是轻轻将它披在了她的肩上:“臣送您回府。”
于是两人便往外走,哈哈坐在地上观望一会儿,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严谦低头瞧了一眼,由着它。公主便将西西也放到地上,让两只小狗一起跑。候在外间的江风见两人出门,不假思索地抬腿跟上。
又是沉默地走了半路,严谦唤了一声:“公主。”
“嗯?”公主偏头看他。
他想问她为何不开心,自刚才醒来就有些恹恹的样子。是因为他吵醒了她,还是生气他未得她允许就要抱她?又或者是他不会说话,她终于觉得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太过无趣?
“无事。”他握了握拳,声音低哑。
闻人笑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欲言又止。她犹豫片刻,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扭捏道:“我才不是那种看会儿书就睡着的不学无术的公主。”
严谦黯淡的眼瞬间亮如星辰,惊讶又哭笑不得地低头看她,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公主是臣见过最聪慧最有才华的姑娘。”
也是最美最善良的姑娘。
他从未说过这样甚至有些肉麻的赞美话,所以并不太习惯,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认真。
“真的吗!”公主从小到大听惯了夸奖的话,此时听严谦这样说却是格外心花怒放。一双桃花眼又变得亮晶晶的盛满笑意,甚至走路都要一蹦一跳起来。
“嗯。”他低声应道。
20、琴师乐海
到了公主府,玉罗早已在门房处翘首以盼,见公主被严谦送回来顿时放了心,向二人行过礼便笑着问道:“严将军……和江大人可要留在公主府用膳?奴婢好让膳房准备。”
“不必。”严谦声音冷硬地拒绝道。
闻人笑扯扯他袖子:“将军第一次来公主府呢,留下来用膳吧。”
“改日罢。”严谦语气不易察觉地柔和许多,“臣回府了,公主下回见。”
不觉竟已开始期待下回。
“好吧,”闻人笑嘟了嘟唇,就要伸手取下斗篷还给他。
他低声制止道:“回去尚有一段距离,公主莫要受凉。”
玉罗闻言心中有些懊恼,她竟没想到若是公主回府晚了便要加衣。
闻人笑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严谦带着江风和哈哈出了府门,黑衣的身影挺拔而孤寂,转眼就融入一片夜色中。
“走吧。”她唤了玉罗,转身往寝殿走。
玉罗默默跟在她身后,思绪复杂。她从公主幼时就在身边侍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公主活泼娇憨的外表下是一颗通透得有些孤独的心。所以她对公主与严将军来往无法生出丝毫阻拦的想法,即使他身背“杀神”“阎王”这般的名声,诸如此类。
不仅因为她是公主的侍女要支持她所有的做法,而是因为公主认识严将军之后似乎很开心。
闻人笑独自用过晚膳后就爬上了摘星阁,如果不算上城外金明寺的宝塔,她公主府的摘星阁便是京城最高的建筑。
摘星阁最顶层是个天台,没有屋顶,抬头就能看到天幕。每层四面环绕着阳台,站在上面各个方向的景色尽收眼底。她最喜欢朝着公主府外的那个方向,垂眸看京城最热闹的街区一片万家灯火。
她在高处的一层四处走了走,因为距离实在太近,镇远侯府的景象几乎一目了然。她素来喜欢画没画过的新鲜事物,便起了念头取出纸笔来写生。
才落下几笔,就恹恹地把纸揉了。隔壁侯府比她的公主府少了很多人,除了严谦的定风阁和侍卫们居住的院子透出灯光,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冷清的一片漆黑,实在没什么好画的。
看到侯府西北角有一片不小的练武场,她的目光顿了顿。那里林立着木头做的假人,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萧瑟。想到严将军似乎无意再回军中,这练武场大概只有侍卫们用了。
搁了画笔,闻人笑便朝一名侍女吩咐道:“去取琴来。”
侍女迟疑地请示道:“公主,还是取司凰吗?”
公主练琴大多数时候用的都是司凰,只偶尔也会用别的琴换换手感。
她脱口而出道:“鹿鸣吧。”
话音落下她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玉罗取来温水为公主净手,她就由着她摆弄,精致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似是碰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她为何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想到严将军。
总归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
侍女很快就将鹿鸣琴取了来,自那日从威远侯府回来,闻人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不由多看了几眼,摸了摸琴身,心道外观这般低调,难怪严将军那不识货的继母没动这琴。
试了几个音如鹿鸣般纯净清亮,她愉悦地眯了眯眼。在谱夹中找出一份与鹿鸣相衬的谱子,便要抬手开始弹。
这时一名侍女走进来,低头禀道:“公主,乐公子在楼下求见。”
闻人笑被扰了兴致下意识蹙了蹙眉,刚想说让他回去改日再来,脑中突然划过什么,便改了主意道:“让他上来吧。”
那日在太白居似曾相识的技法,她想起曾在哪听过了。
一年前,福王府举办的赏花宴。
急促的鼓声戛然而止,闻人笑看着刚好传到她手中的绢花,从善如流笑道:“既然轮到本宫,那就弹首曲子吧。”
身边侍女将琴奉上,她弹了一曲《潇.湘水云》。尾音落下半晌,亭中一众贵女方才意犹未尽地如梦初醒,交口称赞起来。
有人笑着摇头叹道:“公主的琴技实在高深,臣女可是连羡慕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她的话当即引来一片附和声。
“臣女亦然。”
“正是如此。”
“说句不敬的话,臣女倒希望这绢花回回都落在公主手里呢,能让我们多听几曲便是天大的福分。”
贵女们实在太过逗趣,闻人笑也不禁抿唇微微笑了起来。却听她的堂姐闻人姗似是嗤了一声,插话道:“就这曲子而言,公主弹得虽好,却是与我府上的琴师不相上下。”
这话说得颇为不敬,竟将公主与低贱的琴师相提并论,闻人笑却不甚在意,在她眼里擅琴者无需区分身份高低,加上闻人姗是这宴会的东道主,她也懒得与她计较,便随意地笑道:“是吗,那堂姐可愿让本宫见识一番?”
闻人姗面色骄矜道:“有何不可。”转头吩咐身旁侍婢:“将乐海带来。”
没过多久,那名侍婢就回到了亭中,身后跟着一身白衣的琴师,眉目俊逸,身型清癯。
乐海恭敬地向在场众人行了礼,便按着郡主的吩咐弹起了《潇.湘水云》。
起初闻人笑不甚在意地听着,直到入了副歌后,她从琴声中听出几处极为玄妙的改编,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精湛的技法,加上绝妙的改编,竟真如闻人姗所说,将这曲子与她弹得不相上下。
她毫不觉得受到冒犯,反而有些棋逢对手的喜悦,不由目不转睛地盯着乐海的手,发现他所用的一些技法也颇为特别。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接近结尾的时候,右手的抹弦竟出了错。
闻人笑眸中露出惋惜的神色,在场的其他贵女也在心中暗叹。
闻人姗瞬间面色铁青,一张姣好的脸都扭曲起来,尖利的指甲捏起裙摆,扬声唤道:“来人!乐海学艺不精,拖下去鞭笞五十,赶出王府。”
闻人笑愣了愣,微微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她这堂姐娇纵得有些跋扈,却也没想到她竟这般狠辣。
乐海闻言并未大惊失色,只是将最后几个音一丝不苟地弹完,便面色坦然地跪在原地等待侍卫将他拖走,眉间似有一抹超脱。
在场的贵女们见此皆是心下有些恻然,却也无法置喙郡主的决定,只好偷偷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公主。
闻声而来的王府侍卫一把将乐海从地上拖起来就要离去,闻人笑终究还是开口制止道:“住手!”
闻人姗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公主这是要插手我王府的事?”
“堂姐息怒,”公主笑吟吟道,“这琴师学艺不精自然该罚,只是这首曲子不过微有瑕疵罢了,如此大动干戈倒显得我们皇家气量狭窄。”
公主擅琴人尽皆知,她给出“微有瑕疵”的评价自然无人能反驳,甚至搬出了皇家的名头,这番话便极有分量,容不得郡主再坚持。
闻人姗定定看她一会儿,目光阴沉,突然嘲讽一笑:“好,妹妹是公主,我可不敢不从。只是我这福王府不养废物,那便赶出府去作罢。”
“那便将这琴师送给本宫吧。”公主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
“公主殿下何必捡那别人扔了不要的玩意呢,没得辱没了你高贵的身份。”闻人姗目露嘲讽道。
“这就不劳堂姐操心了,”公主站起身,“本宫今日就先回了,感谢招待。”
走到乐海身边,她脚步微顿,“跟上。”
就这样,乐海成了公主府上的一名琴师。起初公主会时不时与他讨论曲子的改编方法,只是她没过多久便将他的改编原理明白了个透彻,加上公主府并不经常宴客,是以传召他的次数并不多。
片刻间,闻人笑脑中已经转过百般念头,见仍是一身白衣的清俊青年走了进来,便收起有些杂乱的思绪。
“公主。”乐海跪地行了礼。
“坐吧。”闻人笑指了指对面,含笑问道,“何事求见本宫?”
乐海垂眸道:“公主可否允小的在这月二十七出府一日?”
为了便于管理,公主府上的一应乐师戏班和舞姬都可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自由出府。闻人笑知道这个规矩,倒也很好说话地失笑道:“你向管事的女官申请一下就好了,有什么要事她们会通融的。”
犹豫了一瞬,她接着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呢?”
“是要祭拜家母。”乐海低声答道,本就带了些郁色的眼眸露出一丝哀伤。
闻人笑有心问问他进福王府前的经历,见状也不忍多问,只好叹了声,“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公主,”乐海将一张纸双手呈到她面前,“如果您不嫌弃,这曲琴谱献给您。”
“是你所作?”
乐海颔首。
“为何给我?”闻人笑眼中露出诧异。她深知琴谱有多珍贵,一支优秀的曲子可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因为能够谱曲的人实在太少,她自己不擅此道,即便是她的师父柳渠子也只有寥寥十几曲产出。
“你想让我将它收录进皇家的《锦瑟集》吗?如果是支好曲应该没什么问题。”
乐海目光微黯,语气透出一丝急切:“绝无此意。”
闻人笑端详着手中的琴谱,寥寥几眼已能看出许多精妙之处。她不由有些困惑:“那是为何?”
乐海沉默片刻,轻声道:“公主为我解困,赐我容身之地,恩德今生难报。”
不知为何,闻人笑直觉他的话透着一丝怪异。无暇多想,她指着琴谱上的一个段落,笑着问道:“可以弹下这一段吗?”
乐海应了声,目光落在公主面前那张外观朴素的琴上。不是司凰。
“可否借公主的琴一用?”
闻人笑突然有些不知由来的不情愿,却也不好拒绝,毕竟是她让他弹的,便点了点头。
玉罗取来温水让乐海净手,公主就在一旁与他聊天。
“你今年几岁?”
“回公主,十九。”
闻人笑托起腮,好奇道:“你在谱曲创作一道如此精通,是何人教导你呢?”
乐海手上动作顿了顿,温声答道:“是家母。”
闻人笑见他眼中又露出落寞和怀念,“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玉罗将鹿鸣琴放到乐海面前,他抬手试了几个音,目露讶异:“这是……”
闻人笑笑吟吟道:“朋友送的鹿鸣。”
听出她对这位朋友颇为喜欢,乐海眸色微黯,拨弦弹起她指的那一段。
闻人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干净清瘦的手,表情露出欣赏,目光却一点点变得深沉。
琴声停下,她似是听得入了神,过了片刻才抬眼看他,笑着道:“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才华。”
乐海闻言,眸中似是露出一丝欣喜,转瞬即逝。
“很晚了,回吧,”闻人笑温和地笑道,“谢谢你的琴谱。对了,这曲子表达的是何种情感?”
乐海默了会儿,答道:“是祝愿。”随即行了礼,转身离去。
她独坐在原地,面色微凝。乐海会和西有关系吗?涉及外邦无小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么明天去问问严将军吧,她想。不知为何,他似乎有种让她心神安定的能力,让她碰到难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感觉倒也蛮好的。
21、近乡情怯[修]
正月十七,皇宫。
崇元帝俯视着下方一众臣子,沉声道:“严爱卿兼任刑部侍郎一职,诸位可有异议?”
众臣不由面面相觑。若说赞同显然不可能,毕竟没有人愿意与一个面容可怖,阴沉暴戾的人共事。
但若说反对,好像又没有理由反对。严谦身有残疾,可那是为救驾受的伤。严谦虽与谁都走得不近,却也没有与谁结下深仇大恨,加上崇元帝摆明了心意已决的态度,谁都知道严谦此时圣眷正隆,自然不会傻得去当这出头鸟。
站在前排的二皇子闻人彦率先出列一步,躬身道:“启禀父皇,臣等并无异议。”
崇元帝颇为赞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二皇子一派的大臣自然是附议,而其他大臣见大势已定便也急忙附议,一时间大殿里响起了一片不算整齐却也和谐的声音。
严谦出列领旨,崇元帝竟亲自从高台上走下,将官印交到他手上。他心中微震,低头谢恩。众臣见此心里大惊,没想到仍是低估了严谦得帝心的程度,看来以后对待严谦的态度还得再斟酌。
本以为严谦残废了之后,崇元帝封个爵以示恩宠便到头了,没想到直接空降刑部,摇身一变又有了实权,官职竟高至侍郎。众人心里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想讨好巴结有之,唯有一人特别高兴,有一人特别不高兴。
高兴的那个是威远侯。本以为严谦的官途到头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皇恩如此浩荡。比起上场杀敌,做刑部侍郎一点不差,既不用拼命,看这架势将来还有升迁的机会。虽说现在分家了,可严谦到底还是他的儿子,他的威远侯世子。
不高兴的那个是刑部尚书田泽义。所以说做上司的最讨厌的就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严谦这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必定对刑部公务一窍不通,他却还得赔着笑脸相对,谁让人家后台够硬,出身公侯之家,自己还是正一品侯。
可想而知,若尚书与侍郎意见不和,刑部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会听谁的。这样下去刑部必定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他的权利会慢慢被架空。
早朝结束后,严谦迈着长腿往宫外走,一身冷戾的气息吓退了无数想要上前恭贺或是搭讪的官员。
有人小声嘀咕道:“这般性子的人哪堪为官。”
旁边有人叹息一声:“谁让人家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
种种议论严谦都视若罔闻,策马到刑部取了一些所需公文便折转回府。
不知为何,镇远侯府没住多久,倒比住了多年的威远侯府让他更有些归属感。
到了侯府,侍卫行过礼,开了府门,露出了似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严谦看过去,冷声道:“何事?”
那侍卫低头禀道,“公主来了。”
“知道了。”
严谦的目光深了一瞬。昨日已经见过公主,他不敢期待今天还能见到她。
他并未察觉到自己回屋的脚步有些急切。
到了定风阁,闻人笑正蹲在地上喂两只小狗吃东西,它们每吃几口便抬起头依恋地看看她,冲她摇尾巴。
她今日穿了件水红色长裙,只松松挽了个发髻,上面插着红玉樱桃簪便再无多余的发饰,其余头发又黑又直,像缎子一般披在身后。
从侧面望去,她鼻尖精致挺翘,轮廓剪影无一处不美。那双桃花眼清澈明亮,盛满了温暖的笑意注视着嬉闹的两只小狗。
严谦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远远望着不敢走近。
西西和哈哈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约而同朝他看去,摇了摇尾巴。闻人笑似有所感,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到严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回来啦。”
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
22、赤子之心
闻人笑见严谦站在进门处不动,就站起身嗒嗒嗒地跑过去,木屐踩在白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严将军!”她仰头冲他笑,娇美的小脸带着几分兴奋,“今日上朝顺利吗?”
严谦有些微怔地“嗯”了一声,低头看进她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险些就溺毙在里面。
她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笑眯眯地将一笼点心推到他面前:“饿吗?”
从前生活在宫中的时候,闻人笑就知道上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天还蒙蒙亮就要起身,草草用过早膳便要在朝堂上耗费心力地议事,直到午时才结束。
于是小小的闻人笑总是迈着短腿,提上她最喜欢的点心,去御书房等她的父皇下朝。
严谦看着那几颗玲珑可爱的绿茶糯米团,眼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在他的屋里等他回家,为他准备点心对他笑,这样的情景他在梦里都无法想象。
“你怎么不说话啊,”闻人笑眨眨眼,“碰到什么难题了吗?”
“没有。”他不爱吃甜点,但不愿辜负她的心意,于是伸手拿起一颗糯米团。
她在他身边托着腮,嘟了嘟唇:“嗯,可是我碰到难题了。”
严谦闻言倏地放下手中的糯米团朝她看来。
“哎你先吃,”她抿唇浅笑,又将点心朝他推了推,“不急的。”
看着他顺从地两口吃下一个糯米团,她笑眯眯问道:“好吃吗?”
严谦颔首。糯米团不是他想象中的甜腻,糯米本身的清甜软粘浸透了绿茶的香气,温暖又爽口。
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父皇也喜欢吃这个,我就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吃甜的。”
他垂眸未语。糯米团并不是很甜,却似甜进了他每一寸筋脉,每一滴血液。
“公主遇到何事了?”她所说的那件难事迟迟不提,他心里在意,便只能主动开口问。
“唔,是这样的……”
她一边回忆一边向他描述自己认识乐海的经过,以及最近发现他弹琴时有些技法与西公主相似,末了有些烦恼地轻蹙着眉看向严谦:“应该怎么做呢?”
却见他硬朗的眉紧紧拧着,狭长的眼眸微眯,狠戾地透出几分杀意,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咬着牙道:“让他离开。”
闻人笑第一次见他对着她这般模样,微怔了怔,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严谦突然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她,流露出的杀意瞬间被无措替代,手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拉住她却又不敢触碰,最后缓缓紧握成拳。
“公主……”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反应,心中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不要让他失去不怕他的她。
以后她见到他会像其他人一样瑟瑟发抖地绕路,他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胸臆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闻人笑初时确实吓了一跳,但她一向是不怕他的,加上心里总相信着他不会伤害她,倒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看到严谦脸上的惊慌,和眼里隐隐的绝望,她反而有些心疼,在心里悄然叹了口气,从椅子上下来。
严谦怔怔地望着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她要离开。可他却看见她朝他靠近了几步,然后——
伸手抱住了他。
感受到她纤细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严谦黯淡的眼眸中划过不可置信,忍不住伸手搂住她娇软的身子,才意识到她是真的。
“我没吓着,”闻人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闷闷出声道,“但是你以后不准对本公主那么凶。”
“公主,抱歉,”严谦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臣只是——”
他一时间有些语塞。
“嗯?”闻人笑从他怀里钻出来,重新坐到他身边。
“那琴师必定不怀好意,”严谦顿了顿,眼中又透出些努力压抑着的戾气,一字一句道,“臣希望您身边永远是安全的。”
闻人笑抿了抿唇,宽慰他道:“可能是个巧合啊,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弹琴会用到这种技法,也许有很多呢。”
严谦微眯着眼道:“西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子,我们都未见过,这琴师听着倒颇为符合。”
“可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坏人。”她小声嘟囔道。
闻人笑虽然心思剔透,甚至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长大,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被崇元帝保护得太好。严谦能够理解崇元帝的想法,也希望公主一生天真无邪,可他更不能允许一点危险的因素留在她身边。
如是想着,他像一位父亲般低声劝道:“公主,人心难测。”
公主垂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严谦声音里泛着一丝冷意:“在福王府,他是故意犯错,为了利用您的善心进入公主府。”
他心里泛起一阵不知来由的酸疼,随即强迫自己释然。公主的善心能给他,自然也能给别人。
见公主趴在桌上有些恹恹的样子,严谦狠了狠心,沉声道:“一名琴技如此精湛的琴师,会在表演中犯错,本就不合常理。”
闻人笑喃喃道:“你说的没错……那的确是不该犯的错。”
她突然想到什么,支着下巴道:“可是……也会有例外啊。”
大军回朝的那天,凛冽的寒风里,她在城墙上弹琴时听到他受伤的消息,也弹错过更不该错的音。
“找到乐海是西人的证据之前,我不会将他赶出公主府,”公主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愿意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严谦低哑的声音透出恳求的意味,道:“公主……”
公主眯着眼笑了起来,仿佛是纯真无辜的不谙世事,又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定的美,“我们在这世上都会遭受许多次欺骗,但不能因为怕被欺骗就不去相信呀。”
她停顿片刻,敛了笑容道:“但是作为公主,我不能完全相信乐海,所以我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危险。我也会把这件事告诉父皇,相信父皇也会赞同我这样做。
“若是西余孽有心复国,将他们的皇子赶出府去,甚至杀了他,都是没有用的,唯一的结果是打草惊蛇。他们会寻到新的精神领袖,蛰伏下一个十年,二十年,趁我们不备咬我们一口,那时候我们还能这么好运,出门下个酒楼就碰到西公主吗?
“所以我们只能引蛇出洞,将西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方能保我大夏更长久的平安。”
这一刻,严谦幽深的目光凝视着闻人笑,终于真正明白这个年幼的公主为何能被皇帝十年如一日如珠如宝地疼爱。
她仍带着孩童的天真娇憨,心思却比谁都更剔透。知世故而不世故,能看透人心却不玩弄人心。才华横溢,对国事政事也有精准独到的见解。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有一颗与人为善的赤子之心。
她值得这世上一切美好的赞誉。
23、相亲宴会
严谦很清楚眼下局势最好的做法就是如公主所说暗中盯梢,可涉及她的安危,他却第一次在这样的事上犹豫了。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严谦硬着声音道:“公主,请让臣派遣侍卫到公主府。”
他手下的侍卫都曾经跟他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杀过敌人,训练精良,在盯人这种事上经验丰富。派遣侍卫到公主府,盯梢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保护她的安全。
闻人笑第一反应是嘟了嘟唇:“不要。”
她手下有足够多人差使,还有暗卫随身保护,根本用不着严将军的人,不想耽误他别的事。
严谦紧抿着唇,无声地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在他心里早已认定那琴师乐海就是西皇子,处心积虑进入公主府,虽说现在还没什么动作,但总有一天会对公主不利。他本就不愿让她置身险境,至少要亲自派人保护才能稍微安心。
闻人笑还要拒绝,可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就有种小时候面对太傅的紧张感,只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件事我去告诉父皇还是你去?”
如果由她告诉崇元帝,他难免好奇她如何知道西公主的存在,而如果由严谦告诉崇元帝,就更难解释他如何认识公主府上的琴师,还知道其弹琴所用技法与西公主相似。
也就是说,崇元帝很快就会知道她与严谦的关系比他所知的更加亲密。
闻人笑一向不瞒崇元帝什么事,后者也从不干涉她交友,可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太想让崇元帝知道她和严将军这么熟,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想到的严谦自然也都想到了。他毫不犹豫道:“臣去。”
明知可能会遭到盘问甚至责难,也只能是他去向崇元帝禀报这件事。哪怕只是一个令她为难的问题,他都不会让她去面对。
闻人笑没多想,自觉解决了一件大事,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对严谦的亲近感又多了一分。
果然什么事找严将军都能解决。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英挺的侧脸,她的好心情又微微下沉。那道伤痕结出的血痂已经开始脱落,看上去有些狰狞的斑驳。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可每次看到他的脸她还是会难过,会忍不住想他受伤的时候有多痛。
“疼吗?”她怔怔地伸出手,似乎想轻轻摸一下那道疤,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显得有些可怜。
严谦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在下一瞬间松开:“不疼。”
想到那天她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可怜样子,严谦微微皱眉,温声安慰道:“真的不疼了。”
只要她不怕,那道疤就不疼,更不值得在意。
闻人笑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候在外间的玉罗走进来,低声道:“公主,贤妃娘娘传了口信到公主府,请您入宫一趟。”
“诶?”闻人笑愣了愣,完全想不到贤妃找她有什么事,“贤母妃说缘由了吗?”
“并未。”
“……那急吗?”闻人笑有些不情愿,她还想在严将军这儿蹭顿饭。
玉罗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不知。”
“哦,”闻人笑看眼抿着唇沉默的严谦,撇撇嘴。反正他也不会挽留她,到底放心不下贤妃万一有什么急事,“那走吧。”
站起身,正要带着哈哈出门,严谦唤了一声:“公主。”
“嗯?”公主转头看他,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雀跃。
严谦的目光随意地落在剩下那几颗已经凉了的糯米团上,低声道:“臣晚些时候会将那几名侍卫送到公主府。”
闻人笑精致的眉毛耷拉下来,“哦。”
于是便带着玉罗和哈哈回了公主府,简单用过午膳后就进了宫。
瑶华宫。
闻人笑跟随领路的内侍走进大殿,贤妃早已备好一桌精致的茶点等着她,甚至在这数九寒天准备了许多新6鲜水果。
贤妃今日穿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如云的墨发上簪着全套点翠鎏金发饰,虽已年过三十却仍然带着几分少女的清丽,坐在桌边温婉而不失华贵。
见闻人笑来便目露疼爱地拉着她手,带她到桌边坐下,温和地笑道:“伏光怎来得这般急?可用过午膳了?”
闻人笑抿唇轻笑:“儿臣再来晚些您这桌茶点都凉透了。”
贤妃温和道,“母妃多等你一阵又何妨。”
闻人笑不欲多寒暄,只想知道贤妃找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便好奇问道:“贤母妃让儿臣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这倒没有,”贤妃顿了顿,突然掩唇一笑,“倒也是件要事,事关你哥哥的终身大事呢。”
“啊?”闻人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会扯到哥哥的亲事上?
贤妃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笑着道:“母妃想请你在公主府办一场宴会。”
“啊,”闻人笑又是一愣,随即心中冒出个猜想,“您该不会是想……”
“是的,”贤妃狡黠一笑,竟如少女般娇俏可爱,“母妃希望你借这个由头,替你二哥哥相一相未来的嫂子。”
闻人笑险些被嘴里的红豆糕呛到,“这,这……”
她白皙的鹅蛋脸上满满地写着不可思议,从古到今哪有做妹妹的操心哥哥亲事的?
贤妃似是猜到她如此反应,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一则是举行宫宴未免目的太过一目了然,官家小姐们难免有作秀的举动。二则我们伏光一向是最通透的孩子,母妃相信你的眼光。”
说着她从手边拿出一本册子,闻人笑打开一看,里面是各位贵女们的画像和生平简要信息,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贤妃含笑道:“这上面的姑娘都是母妃仔细筛选出来的,家世人品都不会差到哪儿去,伏光喜欢谁就跟母妃说,母妃让她们给你做嫂嫂。”
“们……”闻人笑眨眨眼。
“可不是,母妃想着这回给彦儿一正妃二侧妃都配齐了,”贤妃说罢看了看闻人笑的反应,温柔地问道,“伏光不想给自己找个好相处的,与你合得来的嫂嫂吗?这样你二哥哥必定不会娶了妻子就忘了妹妹。”
“……”闻人笑垂眸看着手上的册子,心道她并不想给自己找嫂嫂,同时又有些疑惑,难道二皇兄成家之后疼爱妻子多过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可是看着贤妃恳切的目光,她不由心中一软。二皇兄如今也十九了,府中只有几名侍妾,想来贤妃娘娘一定很着急。
罢了,不就是举办次宴会么,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她留心观察着,若没什么确定的结论便不告诉贤妃就好了。
闻人笑在瑶华宫逗留了一段时间,与贤妃话了会儿家常,便想着去见见父皇。可惜崇元帝正召了几名大臣议事,闻人笑见天色实在晚了,只好先行离去。
直到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闻人笑还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玉罗仔细观察她神色片刻,有些踌躇地开口道:“公主,贤妃娘娘这事……”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公主应下,不是因为府上举办宴会要她辛苦操持许多事,而是从来没有妹妹为哥哥相看的道理,何况万一将来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显然闻人笑也明白这点,眉心微凝,“本宫心中有数。”
她目光落在手中的册子上,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将它翻开。
严将军也尚未娶亲呢,既然她要帮二皇兄相看,不如顺便帮严将军看看,这上面可都是贤妃选出的上佳人选。二皇兄至少还有贤妃操心,严将军却只有个黑心后娘。
想到这她不由心中一叹,堂堂一国嫡公主,小小年纪就操上了媒婆的心。翻着手中的册子,闻人笑时而微微蹙眉,时而面露若有所思。
等回到公主府,却还有一份惊喜等着她。
看着面前单膝着地跪得干净利落整整齐齐的十二名侍卫,闻人笑有些无语。
照这架势,就算乐海真是传说中的西皇子,都不必将他赶出府就能迅猛如雷霆般地打草惊蛇。
“参见公主!”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正厅。
闻人笑嘴角微抽,“哦,好的,都起吧。”
待看到那为首的侍卫的脸,闻人笑不由又是眉心一跳,“江侍卫怎么也来了?”
“回公主,”江风中气十足地抱拳道,“属下奉将军之命前来保护公主。”顺便盯两眼那个琴师。
他接到这差事时有些吃惊,毕竟他自从跟随将军以来便极少离他左右,不过倒也并无不满,毕竟他知道将军将公主看得极重,加上公主的确是个善良的人,他心中也有几分好感。当然,是纯粹的好感。
闻人笑很想问问严将军身边还剩没剩下什么人,话要出口又咽了回去。看上去他们也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不想让这些侍卫觉得她对他们有什么不满,她展颜笑了笑,转头吩咐玉罗:“带他们去安置吧。一应用度照我们府上的侍卫来,住的地方宽敞舒服些,最好离琴师们住的院子近些,不过也别太近……”
说着她便觉得这些话有些多余,玉罗一向最为妥当,从不用她操心这些事。
十二名侍卫听公主竟为他们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片刻后,公主在另一名宫女的陪同下回了寝殿,忍不住又拿出那册子开始琢磨这宴会要如何办。
24、何时成亲
翌日上午,闻人笑在府中与女官们一起策划如何举办这次宴会。
她在书桌上铺开一张大大的宣纸,提起笔琢磨道:“先想个由头出来。赏花?本宫这府里倒是有些名贵的花,但也不至于特意设宴。想办赏花宴,要么就有盆黑牡丹这样特别的,要么就得是天气暖了之后花成片成片地开……”
这大冬天的赏花真是感觉怪怪的,于是她将这项划去。
“公主,若不然就设一次诗会或是琴会?”一名女官提议道。
“这个可以考虑啊,”闻人笑单手撑腮,眨了眨眼,“可是本宫历来很少举办这类宴会,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
京中有许多贵女喜欢在家中设宴,既能结交人脉,又能显示身份,可闻人笑贵为公主,完全无需特意交际,也不喜欢麻烦,从来很少在府中举办宴会。在开春之前,设宴的人家本就少,公主若事出反常,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猜到这宴会的真实目的。
那名女官颇为有条理地答道:“公主您才名远扬,办才艺宴是最具权威的,而正因为您鲜少设宴,机会难得,京中小姐们必定喜出望外,无暇多虑。”
听上去也蛮有几分道理的。闻人笑看着宣纸上写下的“诗”和“琴”二字,仍然有些纠结地思索道:“诗文和琴艺的优劣本宫能够分辨,也能服众,可是对一名优秀的皇子妃来说,重要的是什么呢?”
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将这荒谬的事答应了下来,就要尽力将它办好,何况闻人彦是她最亲近的兄长,她自然也想他娶一名意趣相投的贤良姑娘。
在她眼里,各类才艺不过是陶冶情操的手段罢了,甚至家世样貌也远不如性格和人品重要。
宴会形式如何决定,她还要再思量一会,便对女官们吩咐道:“你们先将请帖,待客和宴会饮食之类的事宜准备起来吧。”
书房外响起叩门声和侍女轻声的通传。
“公主,二皇子到访。”
闻人笑一愣,随即勾唇笑了起来,她二皇兄大概是听说了贤妃请她设宴这事就急急忙忙的来了,他大概也感觉啼笑皆非吧。
到了公主府正厅,就见闻人彦一身银白流光锦袍,手拿一把折扇,仍然是长身如玉,貌若谪仙的样子。
她唤了一声:“二哥。”
闻人彦拿着折扇轻敲了敲她的头,笑道:“小丫头,昨日进宫做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闻人笑“嗷”地一声怪叫:“明明都知道了你还问我。”她突然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疑惑:“二哥今日不用上朝么?”
“今日休沐啊我的傻妹妹。”闻人彦失笑道。
“是哦。”闻人笑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去太学她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皆是貌美的两兄妹笑闹了一番,说起正事。
“母妃让你设宴的事我知道了,你就莫跟她胡……”闻人彦顿了顿,换了个措辞,“莫要放在心上,这事着实荒谬。”
闻人笑一脸无辜:“可是我都答应了。”
闻人彦眼中划过一丝无奈:“那你就当办个寻常宴会玩玩罢了。”
以他的身份和眼下的局势,妻子人选必须慎中又慎,显然不能指望年幼的妹妹明白这些事情。况且,朝堂之事已经让颇为他分.身乏术,并不是娶妻的好时机。
“哎,”闻人笑伸手给兄长和自己倒了杯茶,还有些稚嫩的精致脸庞故作严肃,“贤妃娘娘也是着急二哥你的亲事,想早点抱孙子很正常的。”
“人小鬼大,”闻人彦哭笑不得道,“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亲事,什么孙子,也不害臊。”
闻人笑倒是很理直气壮地弯了弯漂亮的眼睛:“为什么要害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都是十来岁就什么都懂的道理,偏还要装作不懂才显得守礼,她才懒得。
闻人彦忍不住逗她:“哟,我们小笑笑也想嫁人了啊。”
“二哥还是先操心自己吧,”闻人笑摸了摸下巴,好奇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闻人彦微微沉默,不语。他哪里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呢?她们在他眼里并无甚区别,只不过是妻子人选给谁更有用罢了。
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他含笑反问道:“笑笑呢,可有想过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闻人笑双手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喜欢大英雄。”
“那谁算是大英雄呢?”看着她纯挚可爱的样子,闻人彦又温声问道。
她毫不犹豫道:“父皇!”
“还有呢?”
“严……”她脱口而出,却不知为何心头一慌,又稍微想了想,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便接着答道,“严将军。”
“哦?”闻人彦一怔,眼底有微微的异色,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露出了颇为赞同的表情,“的确。”
宴会到底是为了闻人彦而办,闻人笑没什么兴趣谈论自己未来的驸马人选,便将贤妃给的册子交给闻人彦:“你看看有没有哪个看得顺眼,妹妹我帮你多留意些。”
闻人彦兴趣寥寥地翻了几页,心道果不其然,母妃看中的人选无一不是家世高贵又握有实权,反而有些画像的容貌并不算出众。
闻人笑也凑过来跟他一起看,时不时想象一下册子上的姑娘与闻人彦站在一起的情景,又想想她们和严将军一起的情景。也是奇了怪了,有几名贵女她看着倒也觉得和二皇兄颇为登对,可谁与严将军在一起都感觉违和极了。
闻人彦合上册子,又与她闲聊了一番才告辞道:“哥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这就先回了。”
闻人笑应了声,送他出了正厅。
送走他之后她有些不知接下来做什么好,想起今天休沐,那么严将军也是不用上朝的,这时候应该在府中,正好她也找他有事,便又带上玉罗和西西出了门。
新邻居搬来之后她几乎天天上门拜访,多了个地方可去,感觉倒也蛮不错的。
到了隔壁侯府,闻人笑询问过侍卫,便轻车熟路地让玉罗将西西带去找哈哈,自己去了书房找严将军。
严谦正处理一份公文,听到敲门声应道:“进。”
闻人笑推门进去,站在书桌前笑眯眯地唤道:“严将军。”
“公主?”严谦一怔,他本以为昨日之后就要过很长时间才能见到她。
“嗯,”公主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她歪了歪脑袋,关心道:“今日休沐,公务还是很忙吗?”
严谦答道:“不忙。”
他并未发现自己的回答快得有些出奇。
“那正好,”闻人笑朝他笑道,“有事找你。”
严谦“嗯”了一声:“公主请讲。”
“是这样,”她想了想,直奔主题道,“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这个问题实在出乎意料,让他心头猛地一震,刚放下笔的手僵在原地,狭长的眼眸直直看向她。
她心底有一丝慌乱,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他不快了,还是斟酌着道:“你看,你没有娘,我也没有娘,所以要互相关心……”
严谦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眸中深暗欲滴:“公主要给臣赐婚?”
“没有没有,”闻人笑急忙摇摇头,“本宫哪有权利赐婚,而且我怎么会逼你……”
感觉他对这个话题十分抵触,她不由有些发愁,但也只好从长计议,小心翼翼将那本册子递过去,“严将军看看这上面有没有哪个姑娘……”
严谦接过那册子看都没看一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扯了扯嘴角,声音透出几分嘶哑:“您让臣娶谁臣就娶谁。”
看着他眼里隐隐的嘲讽和悲凉,闻人笑莫名心中微颤,浮起一丝悔意。
25、孑然一身
闻人笑趴到书桌上一把将那册子抢回来,可怜兮兮地看向严谦:“不说这事了,你别生气。”
不说就不说,反正她也觉得这册子上的贵女全都配不上严将军,皮肤不够白皙,五官不够精致,身材不够窈窕,才艺不够出众,掌家不够娴熟……
她小声嘟囔着:“严将军肯定会遇到更好的。”
严谦斜勾了下嘴角,似笑意又似自嘲。
这世上只有她会觉得他好。
“臣并无成亲的想法”,他哑着声音道,“多谢公主关心。”
其实也不是从未有过。大概很多年前吧,他也渴望过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在年复一年的南征北讨和他对女子的厌恶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孑然一身久了,倒也就习惯了。如今成了残废,就更加不会去想这样的事。
他只希望也许再过几年,看着她嫁给良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也就是他的幸福了。其实他知道,京中唯一堪与她相配的那人,多半就是……
闻人笑闷闷地摆摆手:“有什么好谢的,是我自作主张了。”
严谦见状,眼中反而露出些愧疚。他到底是辜负了她的用心。
可是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啊,不要再做形单影只的狼。严将军应该和什么样的姑娘在一起呢?必定是像花一样美丽,像水一样温柔,像狐一样聪慧,可她想象不出这个姑娘该是什么模样。
于是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书房中一时无话。
二皇子府的马车才刚驶出凤凰大街,却并未驶向城南的二皇子府,而是驶向了城东。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栋有些古旧的小楼前停下,不起眼的牌匾上微微落了些灰,写着“书意棋社”。说来也怪,今日是休沐日,许多文人雅士方才得闲走上了街,别家楼馆格外宾客盈门,这书意棋社却紧紧关着门。
小厮下了车敲开门,展示了一枚令牌,便有人恭敬地将闻人彦领到楼上。
雅间里飘散着檀香的淡淡香气,已经有人摆好棋局,独自坐在桌边。那人一身碧色青竹暗纹蜀锦袍,面色淡淡,见闻人彦到来起身作揖道:“殿下。”
闻人彦含笑应了声:“知危兄。”
二人坐下闲谈了一阵,各自落下几子,便听闻人彦问道:“云莫寒那头如何?”
提及此事,杨慎行微微拧眉,露出几分不悦,“尚未应下。”
“哦?”闻人彦一讶,“不过一五品侍讲……”竟能在他们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时保持冷静。
不过思索片刻,他倒也觉得无妨,毕竟是站队的大事,总要多上考虑几日,若答应得太快反而也许有诈,便宽慰道:“不必急在一时。毕竟与令祖父有几分渊源,自然学到了些谨慎。”
云莫寒此人曾在年轻时做过汝阳老侯爷的门客,得了几句指点,多年来政绩并不突出,却从未犯过什么错。
要说翰林院一名五品侍讲本不值得皇子拉拢,可云家长女嫁给了御史令左大人的嫡次子,便有了许多文章可做。
御史令官职不算极高,却无人敢得罪,掌握着朝中一大部分舆论力量,却是出名的刚正不阿,不偏不倚。这样一名天子之臣不可能拉拢,可他的亲家却未必。
杨慎行闻言并未露出轻松的神色,只淡淡地应了声。
还是太慢了。他本以为由他出面,挟着祖父的恩足以使其毫不犹豫应下。
对上三皇子一派,他们这方已经有了些优势,可势力增长得还是太慢了。
“对了,”闻人彦指尖轻敲了敲棋盘,“今儿早我去看了看我那妹妹。”
杨慎行抬眼看去,倒是比对政事更多了几分在意。
闻人彦却并未说起公主如何,只问道:“你可知镇远侯府就落在公主府边上?”
杨慎行“嗯”了一声,微微颔首。
“伏光对那严谦……”闻人彦眸光微凝,在思绪中沉浮片刻,又是释然笑道,“罢了,是我想多了。”
这个念头他自己都觉得实在荒谬。
杨慎行微微垂眸,淡淡道:“公主自幼最是善良。”即便如此,他也有些不悦公主对严谦诸多帮助,却忽略了心中莫名的一丝不安。
“嗯,”闻人彦颇为认同。既然说到了严谦就难免多说几句,他摩挲着一枚棋子,意味不明地笑道,“父皇倒是喜欢他。”
封了个名为侯爷实为国公的爵位,还让全无经验的严谦做这刑部侍郎。这一位置他本是想谋划给自己人的,可惜了啊。父皇对严谦,不能说比对他这个儿子和杨慎行这个侄子更好,却似有种……对他们都没有的奇异的信任。
“若是能将此人……”闻人彦面露若有所思。
杨慎行微勾唇角,眼中却并无什么笑意,似乎对这异想天开并不感冒。确实,他们与严谦虽然并不熟悉,却也在朝共事这么多年,严谦是不是个能拉拢的人,大家心里都有点数。
闻人彦却越发思索起这个可能,摸了摸玉雕般的下巴,询问杨慎行的意见:“你觉得八皇妹如何?”
杨慎行仍然没有说话,实在是对八公主没什么印象。总归不是他妹妹,也不是他在意的人,便由二皇子自己决定去吧。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事若真成了倒也没什么坏处。除了八公主委屈些,对严谦倒不失为一件恩典。
26、关于狗洞
冬天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灰压压的天空变得很低,就像是要掉下来。潇潇的寒风在京城大地上刮过。对许多人家来说,像风一样刮过的还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伏光公主向高门贵女们发出了帖子,将于三天后在公主府设宴。
收到帖子的人家将它视若珍宝,毕竟众人皆知公主不爱交际,打交道机会实在难得,哪怕只是被公主看一眼,与公主说一句话也是好的。未收到帖子的则是满心失落不甘,感觉就像是眼见着别人得了一座金山,自己却摸不着。
奇怪的事情是,帖子上写的宴会名字既非赏花,也不是交流才艺。一时间相熟的夫人小姐们交相打听着,这次宴会究竟为何而办,可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位人缘颇佳的贵妇面色神秘地告诉几位相熟的夫人:“听说公主要借这次宴会为师父柳渠子挑选新的学生呢。”
贵女们得知这个消息皆是又惊又喜,拜柳渠子为师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可随后便有人反应过来,质疑这消息的准确性,毕竟柳渠子还在江南避寒呢。
也有传言说,公主举办宴会是想为自己挑选一名常伴身侧的玩伴,谁被公主挑中可说是一步登天。更多的人还是认为,公主只是年岁长大了些,渐渐开始喜欢交际。
可谁都没个准确的消息。难不成真如帖子上写的那样,公主只是闲得无聊,请小姐们过府闲聊几句?
打听不到便也只能罢了,如此珍贵的赴宴机会,难道还能浪费不成。
于是夫人小姐们转而打听起公主的喜好,最好是能讨她欢心,至少不能犯什么忌讳。
公主府的暖阁里,闻人笑倚在榻上,身上穿的月白绣金丝绸裙细腻柔软,将她明艳精致的面容衬出了几分慵懒。手上随意地翻着一本杂记,忽而想到什么,对玉罗吩咐道:“放个消息出去,就说宴会那天本宫穿粉色裙子。”她顿了顿,补充道,“放得隐蔽些。”
一般来说,贵女们赴宴之前都会打听宴会主人当天的衣饰以免撞衫,若是主人身份高更是要尤其慎重。她放出消息却又让它不易被得知,就是设置了第一道槛,考验的是人脉和消息灵通的程度。
趴在她身边锦被里打呼噜的西西听她出声,竖起了毛绒绒的尖耳朵,抬眼看她,摇了摇尾巴。
闻人笑摸了摸它的头,西西伸出灰色的爪子扒拉了两下她的手臂,她便问道:“怎么了?”
她歪着头看了它一会儿,不太确定道,“要抱抱?”然后曲起腿换了个姿势,把西西抱到自己怀里,温暖的小身子抱着舒服极了。
西西抬头舔她的脸,她不由笑着躲避,待它安静地趴在她怀里,便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
闻人笑看书看得入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西西从她怀里钻出来,跳下榻跑出了门。它本就时常自己跑去花园玩,她看了眼,由它去。
然而等到她手上的书都看完了,西西还没回来。她不由微微蹙眉,唤了名侍女去花园寻找。
不过片刻,那名侍女便独自回来答复,清秀的脸上有些笑意,“回公主,西西在围墙下打转好一会儿了。”
闻人笑微愣,“围墙?”
“便是与侯府相邻的那道围墙。”
“西西这是,”闻人笑会意后不由笑弯了眼睛,“想哈哈了?”
侍女也笑,“奴婢也是这般想的。”
闻人笑理了理稍稍有些散乱的衣襟,唤来玉罗为她加衣,“我们去趟隔壁。”
玉罗应了声,心里暗自嘀咕,公主对西西好得简直有些过分,为了让它找玩伴一趟趟亲自过府。
却听公主似是正好与她想到一处去了,若有所思地嘟囔道,“应该给它们挖个狗洞。”
“……”玉罗听到公主说出狗洞这个词的时候忍不住嘴角微抽,随即倒也觉得让西西和哈哈在两府自由来去是个不错的方法,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有些不忍公主冒着寒风过府,便建议道:“奴婢派个人去侯府问一声就好了,想来是无妨的,您无需亲自过去。”
闻人笑微不可察地嘟了嘟唇,不知为何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玉罗道:“那你让人去问吧。”
玉罗走了出去,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便折返,对公主回禀道:“奴婢已让人去问过,侯府那边答复挖个……狗洞无妨。”
闻人笑“嗯”了声,似是随意地问道:“严将军说的吗?”
“严将军不在府上,管家说无妨。”
“哦,”闻人笑摆弄着手上一只难度极高的孔明锁,心情莫名有点开心,还好刚才没过去,“你让谁去问的?打赏。”
玉罗闻言面色竟有几分不自在,声音倒听不出什么差异,“奴婢请江侍卫去问的,他与侯府熟悉些。”
闻人笑抬眸打量她几眼,嘴角悄悄勾起几丝笑意,“那你便去找工匠吧。”
听她没多问什么,玉罗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应了声就要退下。
“等会儿,”闻人笑突然喊住她,微微思索片刻,吩咐道,“不要挖狗洞了,修个月亮门吧。”
月亮门是园林中常见的门洞,形状如一轮满月,古雅宁静,颇为美观,修在花园里还是挺好看的,可是……
“公主,这不合适……”玉罗听闻这个想法被吓得有些懵,也顾不上是不是不敬,只想劝公主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挖个狗洞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若是修个门,从某种角度来说,公主府就与镇远侯府合为一府了,这样的关系远不只是亲密可以形容的。
“咔哒”一声,公主成功解开了手上的孔明锁,歪着头看向玉罗,“不就是修个大点的狗洞么,有什么区别?”
27、哈哈生病
那天严谦回到侯府已是傍晚,听到管家禀报说公主要在两府之间的围墙上挖个狗洞,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
他走到住处时,一名灰衣小厮正往桌上摆早已准备好的晚膳。哈哈坐在桌子旁的地上,努力伸着脖子抬头往桌上看,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盛满馋意,样子有几分呆傻,却也很是憨态可掬。听见了严谦的脚步声,挣扎了一瞬便抛下一桌香喷喷的美食,摇头摆尾地跑到主人脚边撒欢。
严谦向来不会做摸头或者抱抱之类的事情,只“嗯”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小厮摆完菜正要退出去,严谦看着哈哈问了句:“喂过了吗?”
“回将军,喂的是肉糜粥和肉碎蛋羹。”
“为何它看上去这么饿?”严谦声音微冷,有些不悦地拧眉。
小厮闻言感觉有些新奇,他从前在威远侯府就伺候将军了,将军虽总是冷着脸,但从不会为难下人,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他不由暗自失笑,将军第一回养狗缺乏经验,却是真的很上心。
“回将军,小狗都是这样的,总不知道饱。”
严谦没再说什么,只让小厮退了出去,然后垂眸看了眼哈哈,后者急忙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嗅到饭菜香气还忍不住舔了舔唇,脸上像是写了两个字,“想吃”。
他拍了拍身边一张空椅子,哈哈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意思。
“上来。”
哈哈欢快地“嗷”了一声,便朝椅子上纵身一跃,可惜椅子高了点,它没跳上去,两只前爪扒着椅子边沿,胖乎乎的身体挂在那扭来扭去,后爪还在空中一阵乱踢。
严谦嘴角似是勾起了一抹极轻的笑意,“蠢狗。”
他倒也没帮它,只看着它扑腾了一会,终于扑腾到了椅子上,便伸手取了只碗,将每样肉菜都匀了一部分到碗里,摆在哈哈面前。
哈哈简直喜出望外,将嘴咧成了一张笑脸,呼噜噜地埋头吃起来,倒是很乖巧地没有弄乱桌子。
乐极生悲。
说的正是哈哈。
当天夜晚,哈哈恹恹地趴在窝里,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旁边是一滩冒着酸臭的呕吐物。严谦蹲在狗窝前,伸手摸了摸哈哈的脊背,却见它抬起眼皮看他都显得有些费劲,清澈的蓝眼睛里有难受,也有依赖。
天色早已漆黑,寂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也鲜有车马经过,连更夫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
临时的侍卫统领苏寒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敲响了离镇远侯府最近的一家医馆的门。他也算是严谦手下颇为得用的人,在这样的夜晚时分出过不少任务,却都不及这次特殊。
将军养的狗似乎是病了,而镇远侯府落成不久,还未置办府医,他便只好出门请大夫。
寻常百姓在夜晚并无什么消遣,也为节省灯油,通常早早就入睡了,还好这家医馆的主人似乎并未睡熟,不过片刻就开了门。
苏寒颇为礼貌地表明来意道:“烦请大夫过府一诊。”他倒没有明说是给狗看病,免得人家一听就把门关了。
大夫眯着有些朦胧的睡眼,不情愿道:“是急症吗?”
“……急。”苏寒思忖片刻,觉得将军吩咐的事都是急的。
“描述一下症状。”
“呕吐,精神不振。”
大夫一听倒是有些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那不急,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来。”
苏寒在心里“呵呵”一声,假作遗憾道,“好吧,那我只好如此回了我家侯爷。”
“侯,侯爷?”那大夫听到这个词瞌睡都给吓醒了,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府上正是镇远侯府,离你这医馆步行不过片刻路程。”
那名大夫背着药箱到了侯府,无语地看着一身灰毛的“病人”,感受着一旁据说是侯爷的黑衣男人锋利如刀的目光,只觉得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好在小狗呕吐是再常见不过的症状,无需诊脉便很清楚,大夫心惊胆战地交代道:“这位……咳,患者是有些积食,并不严重,饿两顿便能自然康复。”为了避免自己以后又被大晚上的请来充当兽医,他又嘱咐了几句:“犬类进食要适量,少油盐。”
严谦默默记下,看了眼还是很难受的哈哈,冷声道:“开药。”
大夫本想说无需开药,可实在骇于严谦的威压,只好从药箱里取出几味来之前准备的药草,好在也能健胃消食,又药性温和,吃了也没什么坏处。
一旁侍立的苏寒想着厨师估计歇下了,便让手下一名侍卫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回医馆,自己拿着药草去厨房熬药去了。
不多时,他端回一碗药汤。冬天夜里风凉,他从厨房走了一路药汤就凉了不少,现下倒也算是冷热适中。
严谦把碗放在哈哈面前,“喝。”
哈哈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嫌弃地往后缩了缩脑袋。
严谦微微抿唇,注视哈哈片刻,目光严厉,可它不知是不怕他还是实在讨厌药味,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伸手捏住它下颚,强迫它张开嘴,却没有另一只手来灌药,便朝苏寒吩咐道:“灌。”
苏寒暗自抽了抽嘴角,依言照做。
被灌药的哈哈委屈极了,颤巍巍地站起来,在狗窝里转了个身,用屁股朝着严谦趴下。
严谦&苏寒:“……”
如此折腾了一通真的已经很晚了,严谦本就没有要求小厮侍卫守夜的习惯,便对苏寒道:“回去歇下吧。”
苏寒应了声,正要退下,却听严谦犹豫片刻,补了句,“辛苦了。”
听见的一瞬间,苏寒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知为何,竟感觉眼睛有点酸。将军对手下人其实是极好的,尽心培养,待遇优厚,他们也对他敬服爱戴。可他从未听过将军说这样的话。将军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人情味了?
或许是喝了药的原因,哈哈次日就好了七八分,又过了一天便活蹦乱跳地在侯府里跑来跑去了。
这日中午,严谦下朝回府,走在花园里就眼尖地看见远处哈哈的小身影跑过。
身后跟随的老管家平日也常常照顾哈哈,很是喜爱这只有灵气又亲近人的狗,见状慈爱地笑道:“这是要去公主府找它的同伴呢。”
严谦隐约听到围墙的方向传来叮呤咣啷的敲打声,不由微微拧眉。一个狗洞挖了两天?
于是他抬腿往哈哈跑的方向走去。
走到围墙处,许多青砖被拆了下来,大约七尺高的圆形拱门已经略现雏形。几名工匠有条不紊地劳作着,一人拿着尺子丈量,一人对着手中的图纸涂涂写写,一人正在设计拱门周围的镂空花样。
看着面前的景象,即便是严谦也不由微怔,随即就黑了脸,狭长的眼眸深黯难测,声音冷肃地朝管家道:“这就是你说的狗洞?”
28、宴会开端
管家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森森寒意,只好讷讷答道:“属下也不知……公主那边说的确实就只是狗洞。”
严谦面沉如水,忍不住握了握拳克制心中的怒意,在原地僵立半晌才咬着牙道,“胡闹。”
简直就是胡闹。若真让她修了这道门,他几乎无法想象,它的存在一旦被别人知道,对她的名声会是多么严重的伤害。
他漆黑的眼锋如刀,扫过围墙另一边的几名工匠,正要开口喝止,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狠狠一拂袖转身离去。
公主府的书房安静典雅,上好的莲花砚冒出丝丝缕缕的墨香。
闻人笑正在提笔练字,精致的面容上满是专注的神情。一名小宫女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有些不忍打扰这般美好的情景,却还是上前轻声禀告:“公主,镇远侯求见。”、
“镇远侯?”闻人笑聚精会神地写下一幅字的最后一笔,是颇有些难写好的一捺,含糊地应了一声。
小宫女换了个称呼:“严将军求见。”
闻人笑看着刚出炉的作品,满意极了,这才正眼看向桌前的小宫女,“你刚说谁来了?”
小宫女便又重复一次。当她回完话悄悄抬头看向公主,就见她已经站起身,兴冲冲出门地往正厅去了。
闻人笑的心情很是雀跃。严将军还从未来过她的公主府,现在还是主动来的,一定是想她了。
到了正厅,严谦正站在墙边看一幅画,侧颜刚毅,身形挺拔如一棵松。他还没换下身上的朝服,不是她最常见到的一身黑衣的样子,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肃杀,她竟然看呆了一瞬。
“严将军!”
少女清脆欢快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奇异地将严谦心中的怒意平息。他道了句“公主”,便直截了当问道:“您要修那道门?”
公主没觉得修道门是件大事,没想到他会特意提起,就仰头看他:“是呀,怎么啦?”
严谦望进她清澈的眼底,心头浮起丝丝无力的感觉。为何如此聪慧的公主,有时又像是不谙世事,对自己的名声一点都不上心。他本是最不在意名声规矩的人,可现在却不能不替她在意。
“别修了,”严谦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随即又担心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温声说道,“听话。”
温柔低沉的两个字拖出微微的尾音,像是羽毛在闻人笑的心上拂了一下,有点痒痒的。
她几乎要乖巧地应下,却又不愿放弃自己心爱的月亮门,便又理直气壮地搬出了她那套“大狗洞”的理论,越想越觉得还是要修门,桃花眼里露出想被夸奖的神色,得意洋洋道:“你看,等门修好了,你来找我就不用像今天这样绕路了。”
严谦心里又添了几分无力,若不是她要修那道门,他本来不必过府找她。可他不善辩论,更不忍心对她说出什么严厉的话,只好像是对待一个调皮的小姑娘那般,伸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低叹一声,“怎么这么不懂事。”
公主微怔。他无奈的声音透着几分疼爱,让她有些陌生,又不知所措。
两人目光交缠片刻,她精致的眉眼间有疑惑,有茫然,也有一点点的委屈。严谦终究败下阵来,道了句“罢了”。来之前多么坚定的主意和决心都被她轻易动摇,她想修就修吧,总归只是府里的一道门,不会轻易被外人知道,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他也会把所有事都摆平。
只是这道门的存在,让他隐隐有些惶恐。
感觉就像是,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闻人笑留严谦在公主府用了午膳过后,就拉着他要去看那道门修得如何。
两人踩着午后柔和的阳光穿过花园,走到围墙下,闻人笑打量着还未完工的门,隐隐能看出将来别致又古雅的模样,觉得很是满意。
刚好那门也可以过人了,严谦同公主道过别,就直接穿过它回府。走到围墙的另一边,他似有所感,回头一望,零落的青砖,微笑着的少女,画面就印在了他心上。
第二天是举行宴会的日子,早膳时间过后,一辆辆低调或是华丽的马车开始络绎不绝地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宴会大厅早已摆上了一张张小案,上面放着精致的茶点。侍女们将一位位贵女领进来,朝公主行过礼后就找到各自的位置就坐。闻人笑一一微笑颔首,交代她们无需拘谨。
大多数受到邀请的贵女都是第一次来到公主府,难免怀着紧张的心情,一路上在心中对花园的华美设计和各种高雅名贵的摆设惊叹不已,却不敢多看,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得罪公主,见公主待人亲和,不觉都松了口气。
她们从前或多或少都在各种场合见过公主,再一次见到她,却还是被她盛极的容貌所慑,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
闻人笑与她请来的贵女们不太熟悉,大部分时候只是微笑着听她们三三两两地交谈,偶尔会时宜恰好地插上一两句话,以免自己一直沉默让客人们感到压力。
直到汝阳侯府的小姐们到来,朝闻人笑行过礼,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唤道:“四表姐,六表姐。”看到两人身旁还跟了一名穿浅碧色裙子的面生姑娘,不由有些疑惑:“这位是?”
四小姐杨敏之解释道:“这是周家表妹,名唤月儿。”
周月儿细细的柳叶眉,小巧清秀的五官,清瘦的身姿让人心生怜惜。闻人笑印象中在各种宴会上都未见过她,也不知什么原因,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周月儿虽感觉到公主的目光没有恶意,却还是有些忐忑。
闻人笑好奇道:“是舅母家的亲戚吗?”
六小姐杨敏诗笑道:“是四姑母的女儿,说来也是公主你的表姐呢。”
闻人笑应了声,微微有些意外,她知道自己有位四姨母,出嫁后就极少回汝阳侯府,所以没怎么见过,似乎四姨父是名五品小官,难怪她的社交圈子里从未见过周月儿。
本来周月儿的身份也不够资格参加公主府的宴会,但既然来了,又是自己亲戚,闻人笑当然不会为难她。汝阳侯府的两位小姐被领到离公主最近的席位上,侍女在她们身边加了一张小案让周月儿坐下。
见状的贵女们心思各异,少数认识周月儿的不由垂眸,掩盖了几分轻视。汝阳侯府的小姐们与公主关系好,她们羡慕不来,可周月儿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官,公主都不认识她,怎么也好意思死皮赖脸跟来?
周月儿敏锐地感受到些许不善的气息,有些难堪地捏了捏裙摆。
29、我喜欢你
宴会厅里, 贵女们虽说起初有些拘谨, 可毕竟是全大夏身份最高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教养良好, 待人接物自有方法,很快便意识到应该珍惜这次难得的交际机会,自如地交谈起来,从诗文到字画,从调香到插花,不一而足, 虽偶尔有些微的暗流涌动,气氛还是颇为和谐愉快。
闻人笑独自坐在上位,含笑听着众人的交谈, 对那本册子上的姑娘会多加几分留意,只是一时间觉得大家都挺好的,也听不出什么。
贵女们还在陆陆续续地被领进宴会厅,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任何一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闻人笑便心知她们对这次宴会比她想象的更为重视,也不由有些佩服她们消息灵通的程度。
四小姐杨敏之正与几名相熟的小姐谈论自家祖父汝阳侯新作的一首诗,六小姐杨敏诗在功课上没怎么下功夫,自觉插不上话, 便凑到公主身边和她聊天。闻人笑也乐得有个人说话,拍了拍身边让她挨着她坐下。
闻人笑起了个话头道:“我养了只狗,可爱极了,一会儿宴会结束带你去看。”
“真的吗, ”喜爱小动物的杨敏诗眼睛亮了亮,“叫什么名字?”
“一只叫西西,一只叫哈哈,”闻人笑炫耀道,“我取的名字好吧。”
杨敏诗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其中奥妙,夸道,“好,一听就是你家的。你养了两只?”
“哈哈送给朋友了。”
“啊,”杨敏诗故作夸张地露出受伤的神色,“怎么不送给我。”其实她还真的蛮好奇公主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要好的朋友,只是不会随便问。
“下次留给你。”
杨敏诗又缠着闻人笑问了些养狗的趣事,闻人笑想到那些事也觉得挺开心的,笑眯眯地娓娓道来。
坐在下方的周月儿悄悄看了眼两人亲密的样子,目光闪了闪。其他贵女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她平日接触不到的,完全插不上话,而带她来的杨家姐妹,一人与密友们聊得欢畅,一人直接抛下她坐到公主身边去了。
想起来之前娘的嘱托,一是努力得到公主青眼,二是与贵女们打好关系,步入京城顶尖交际圈,现下一样都不成,她不由有些发愁。
杨敏诗听公主说了些西西的日常琐事,眼含羡慕地叹道:“做你的狗真幸福。”
闻人笑闻言乐不可支,“必须的。”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感觉整个宴会厅安静了一瞬,抬头看去,就见进门处走来两名姑娘,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粉色长裙。
许多贵女见状都悄悄地看向公主,杨敏诗也转头看她,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反应,不过她觉得公主不会计较撞衫这种事。
只有没自信的人才怕撞衫,公主一定不会,因为她穿什么颜色都比别人好看。
闻人笑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异色,等那姐妹二人过来行过礼,便让侍女将她们带到坐席。
杨敏诗眼里闪着兴味的光,小声对公主道:“那张家二小姐见了你都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怕是早就知道你今天穿粉色。”
“嗯,”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
“说不定还是她坑的她姐姐穿粉色呢。”
闻人笑摸了摸下巴,面露若有所思。
杨敏诗又颇为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张大小姐就正好相反,看她妹妹的眼神充满受伤和难以置信,稍微有点夸张,好像也不是善茬。”
“哟,”闻人笑上下打量杨敏诗几眼,“刮目相看哦。”她没心没肺的六表姐什么时候变成宅斗小能手了?张家长女也在贤妃给的册子上,她已经在心里给她画了个叉。
“嘿嘿,”杨敏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最近在教我辨别各种宅斗戏码,里面刚好提到了借刀杀人这招。”
闻人笑闻言被逗笑了。她觉得六表姐确实有些太过憨直,学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估计二舅母也够操心。如此想着,她不由打趣起杨敏诗,“四表姐出嫁后就该你定亲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杨敏诗倒没像所有贵女都会做的那样,露出娇羞的表情,而是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片刻后道,“我想嫁给像祖父一样的人。”
“嗯,”闻人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她的外祖父汝阳侯为人正直,一生未曾纳妾。
“你呢?”杨敏诗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成为表妹的驸马。
这个问题不久之前闻人彦才问过,公主再次说了相同的答案:“我喜欢大英雄。”没等杨敏诗问谁算是大英雄,她便自觉地补充道:“父皇和严将军那样的。”
杨敏诗大惊失色:“你喜欢严将军?……等会儿,哪个严将军?”
闻人笑简直无语了,“骠骑将军严谦。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人一定是像他一样的大英雄,不是说我喜欢他。”
“你怎么能喜欢他呢,”杨敏诗被吓到出窍的魂还没回笼,有些迷茫地嘟囔道,“听说他拧断别人脖子不眨眼的,杀过的人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
听到这个奇葩比喻,闻人笑感觉狠狠噎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先反驳哪一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嘟唇道:“严将军不是那样的。他杀的都是敌人。”
“啊,”杨敏诗听到她维护的话,愈发惊恐,“你真的喜欢他?”
闻人笑:“……”
这姑娘有时候傻得能气死人。若不是十分了解她的表姐兼闺蜜,她还真的会被气到。
许多年后,二人回忆起这段对话,还是忍不住失笑,感慨它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是多么离经叛道,却又如此美好,带着两名年轻少女对爱情的向往,直白又憨傻的热忱。
而此刻,闻人笑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关于“喜欢”的话题。像是天在助她,门口又出现了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
待到那姑娘走近了,众人皆是微微讶异,因为她实在面生,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姑娘似乎都没有与公主撞衫的自觉,面上看不出什么惊惶,只带着一脸拘谨,朝公主行了个不标准甚至有些蹩脚的礼。粉色衣裙倒是最时兴的款式,料子也不错,只是穿在她身上有种别扭的感觉,尤其是在公主的尊贵绝美面前,被衬得几乎滑稽。
有几名贵女以袖掩唇,轻轻地笑了。
闻人笑的目光落在粉衣姑娘并不白皙,稍稍有些粗糙的脸上,鼻梁的地方横亘了一道伤疤,不算极深,却也难看极了。若不是她见惯了严将军脸上的疤,乍然见到还真是会有几分不适应。
“你是谁家的姑娘?”
温和的声音抚平了几分紧绷的神经,林意芸想着嬷嬷教的规矩,认真答道:“我……臣女林意芸,家父是四品将军,从前镇守西北,去年年底被召回京的。”
闻人笑“嗯”了一声,她的确吩咐过玉罗给四品以上的管家嫡出小姐发请帖。难怪林意芸如此面生,原是才搬来京城不久,也难怪与京中的小姐们都不同,对规矩礼仪完全不熟悉。脸上的那道伤疤,想必也是随父亲镇守边陲时受的吧?
想到此处,她不由起了些敬佩之心,亲手指了个很好的位置让林意芸坐。
将目光从林意芸身上收回,闻人笑心里却还存着几分好奇。她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对这华美宴会的向往,只有满满的木讷和生硬。那么是什么让这个姑娘穿上并不合适的衣裙,来到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宴会呢?
林意芸在公主指的案前坐下,自觉熬过了一关,微微松口气的同时,感受到四处传来各异的目光,不由有些如芒在背。没有人与她说话,她也插不上什么话,只是僵坐在那里,片刻间思绪纷飞,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母亲是如何将公主的请柬视若珍宝,每天都爱惜地观看抚摸无数回;想到母亲费尽心思打听京城最流行的裙子样式,近乎恳求地让她穿上;想到父母一次次为她脸上的伤痕遍寻名医,又一次次失望,久而久之就变成绝望,只期盼她不要自卑,试着走出家门。
身处这样的场合,她万般不适应,却尽力将腰挺得笔直。
客人逐渐到齐了,坐在上位的公主轻咳一声,大厅在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闻人笑含笑道:“本宫今日请诸位来,并无什么要事,只是前不久在书上看到一难题,百思不得其解,便想与你们探讨一二。”
在座贵女闻言皆是一惊,以公主的才华都解不出的谜题,谁又能解得出呢?也有不少人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想着若有幸为公主解答,必定能让她另眼相待。
“书中写道,假如你驾驶着一辆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两名啼哭的婴孩,如果你选择什么都不做,马蹄很快就要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改道到一旁的小路上,上面躺着一名婴孩。改道则一名婴孩死,不改道则两名婴孩死,应该如何抉择?”
闻人笑清脆流利地念出书中的片段,让贵女们不由面面相觑。公主思索的,竟是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乍听简单,越是深思越觉玄妙,令人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声。
公主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等待。
是的,这就是她想出的宴会主题,听听贵女们的观点,了解每个人不同的思维方式,也蛮有意思的。
只是她不知道,她突发奇想举办的茶话会竟会逐渐演变为一种常见的宴会形式,被后人成为“辩论会”的雏形。
厅中贵女们齐齐陷入沉思,各有各的想法,既想率先出声博得好感,又怕带头发言有什么不妥。
杨敏诗担心再沉默下去气氛会变得有些尴尬,总归她与公主没什么好顾忌的,便声音清脆地开口道:“回公主,臣女认为应该改道,因为两名婴孩的性命比一名婴孩更重要。”
闻人笑“嗯”了声,鼓励地朝她笑了下。
有些贵女的观点与杨敏诗相同,却也有人不认同,当即便想要反驳。
“臣女认为并非如此,人命岂能以数量衡量?两条人命未必比一条更重要。”
杨敏诗闻言笑道:“确实如此,两名婴孩未必比一名婴孩更重要,但反过来想,两条性命至少绝不会比不上一条性命重要。”
这个观点一出,大家都有些耳目一新,即便是认为不应该改道的,都不得不承认很有几分说服力。公主也微微讶异地看了杨敏诗一眼,觉得她心思很是灵巧。
许多还在犹豫的贵女纷纷感兴趣起来,逐渐加入了讨论。
“虽说两名婴孩可能更值得在意,但主动杀死一名婴孩,未免太过残忍。”
“是呀,小路上的那名婴孩本不必死的,可以说是承受了无妄之灾。”
“什么都不作为总比主动伤害婴孩更好。”
一时间竟是支持不改道的声音占了上风,毕竟主动改道的残忍实在难以反驳。
“改道论”最坚定的支持者杨敏诗有些憋屈地鼓了鼓腮道:“都说改道残忍,难道眼看着两名婴孩去死就不残忍么?”
“可若不改道,那两名婴孩即便死去也不是我杀死的,便可以问心无愧。”
两种声音一时间僵持不下,便有人另辟蹊径道:“臣女认为,应该想方设法让马车停下,不论是否能成功,至少尝试过了。”此话一出,引来不少附和,看上去算是个两全的办法。
却听有改道党不买账道:“就算尝试了,很有可能还是失败啊,那不如早早改道。”
公主不由失笑,得,又绕回来了。她目光扫到不远处一言不发的林意芸,突然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开口问道:“林小姐如何看?”
林意芸乍然被点到名,脸色白了白,整个人更僵硬了。其他贵女也拿不准公主是否有意为难林意芸,不由都停下口中争论,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回,回公主,臣女认为应该改道。不敢改道,不过是怕被骂。”
没什么文采的直白话语,却让不少人愣了愣,然后面露深思。公主听懂了她的意思,眼中也不由划过几分意外之色,林意芸的想法竟与她不谋而合。
闻人笑虽然没有说出自己的观点,在她心里是坚信应该改道的。所谓改道的道德问题,不过就是担心被人诟病罢了。若因为害怕承担非议,而要多牺牲一名婴孩的性命,才是真正的不堪。
她出神片刻,再朝下方看去的时候,林意芸正硬着头皮反驳一名贵女的话:“就算你什么都没做,难道两名婴孩就不是因你而死了吗?这样想不过是……”她想不起某个有点印象的成语,便直粗着声音道,“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两名婴孩会因为你不作为而死,不作为本身就是一种作为。”
这番话让不少人一时哑口无言,甚至有那支持改道的轻轻鼓起掌来。杨敏诗见自己阵营突然多出一名猛将,不由双眼放光,好感噌噌地往上涨。
闻人笑也轻笑一声,心道这位林小姐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没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下方持续不断的讨论,只觉这小小的宴会也包含百态,有趣得紧。
有人一被激就恼怒上头,有人冷静地抓住别人话里的漏洞,伺机而动;有人据理力争,有人埋下言语陷阱,暗地里下绊子;有人轻易被说服加入对方阵营,有人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
闻人笑留心观察着册子上的贵女们,记下各自的观点和性格特征,想着回头简单标记一下便可以将册子送回给贤妃,也无需她提什么主观意见,应该就能将这次的特殊任务完成得不错。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贵女们皆是意犹未尽,只觉得这趟赴宴收获颇丰,又乐趣频生,实在没有白来。
若说此时心情最激动的,那一定是林意芸了。她怀着不安忐忑的心情赴宴,想象中担心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公主很和善,让她有机会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甚至得到了很多认可。原来也并不是那么难做到的事啊……她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姑娘们依次给公主行过礼,便出府上了自家等候多时的马车。
林意芸也上前行礼,比来时更诚心许多。公主犹豫片刻,对她道,“林小姐留步。”
“是,公主有何吩咐?”她难免有些紧张,却莫名不怎么恐慌。
闻人笑稍许沉吟,温和道:“能和本宫说说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随你父亲了战场吗?”
林意芸鼓起勇气直视公主,见她美丽的眼睛里并无恶意和嘲笑,只有纯然的好奇和亲和,心下微微放松几分,“嘿嘿”笑了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女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遇到几名强盗罢了。”
“你在这儿等会吧,本宫府上有好大夫,一会儿给你看看。”公主蛮喜欢她的性子,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多谢公主,”林意芸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感动不已,却只是苦笑道,“不过不要劳烦公主了,臣女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治不了。”
闻人笑坚持道:“本宫瞧着你这伤能治。”
林意芸便只好在一旁等着。
大厅里的人逐渐都走完了,除了公主,留下的就只有林意芸,杨家姐妹俩,以及周月儿。
杨敏诗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大哥来接我们了,我下次再跟你去看西西。”
周月儿闻言垂下长睫,掩住眸中划过的欣喜。
闻人笑失笑道:“刚好我也有事,那你们快去吧。”
闻人笑带着林意芸往闵大师的住处走去,路上有点担心她不自在,便同她搭话,“脸上受伤的时候疼么。”
“疼,”林意芸想起那一刻的生不如死,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咬唇道,“臣女直接晕过去了。”见公主脸色白了白,她有些笨拙地宽慰道,“公主不要怕,您不会受伤的。”
“唔,”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满脑子都是严将军,那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很疼。
到了闵大师的住处,就见院子里种着千奇百怪的药草,林意芸有些好奇,又不敢乱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身后。
闻人笑敲开闵大师的门,带着林意芸走进去。闵大师见公主到来很是兴奋,放下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招呼道:“公主来了!”
“嗯,”闻人笑含笑应了声,把林意芸推到面前,“麻烦先生给她看看。”
林意芸垂手站着,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燃起一丝希望。也许……公主府上的大夫会是个神医呢?
闵大师摸了摸胡子,露出个顽童般的笑,“又一个来看脸的。”他随意打量林意芸两眼,便道,“这个好治多了,一个月就能好。”
“什么,真的能治?”林意芸闻言失声惊叫,双眼几乎在一瞬间蓄满泪水,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公主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由有几分感慨。
闵大师一边摆弄起几个瓶子,一边点头道:“能,如果你不怕疼,便可把伤疤锉掉,配上老夫的药,再长出来的皮肤就没有疤了。”
林意芸连连保证道:“不怕,我不怕疼。”
“现在天气不合适,太冷太干,你过两月再来。”
闻人笑闻言朝林意芸笑道:“都听见了?你过两月再来公主府。”
林意芸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不敢相信希望来得这么近,这么突然。她在原地呆立半晌,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胡乱朝公主磕了两个头,又朝闵大师磕了个头,泪水涟涟道,“谢谢公主,谢谢神医。”
闻人笑知道林意芸大概急着回府告诉家里人好消息,便唤了名侍女送她出府。
闵大师叫住林意芸,递给她一个小瓶子,“没事儿多抹抹,干冷天可以少疼些。”
“谢谢神医,”林意芸双手接过瓶子。又朝两人深深鞠了躬,微微踉跄地跟着侍女出去了。她要快些回府告诉母亲,她遇到了她的恩人,她的贵人,母亲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闵大师悄悄看了眼公主,瞬间在心里笑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她正眼巴巴地看着林意芸离去的背影,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手里那瓶药,一幅很想要的样子。
“咳,”闵大师肃了肃神色,一本正经道,“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闻人笑幽幽地看他一眼,撇了撇嘴。精致的小脸上露出若无其事的神情,目光微微闪烁,语气看似随意道:“那个药,本宫也要一瓶。”
闵大师在心里笑得停不下来,故意逗她:“公主您脸上又没伤,这药可不能乱用。”
闻人笑恶狠狠看他一眼,感觉很是憋屈,没好气道:“本宫拿去给严将军。”
闵大师很好说话地拿起瓶子开始配药,“啧”了声,小声嘀咕道,“这么喜欢干脆嫁给他得了。”
闻人笑耳尖听到了,立马蹙起眉,不悦道:“胡说什么。”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并没多少恼怒的感觉,反而脸颊却悄悄染上几丝绯红。
她把闵大师配好的药装进袖子里,一路走向寝殿,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公主,不好了,”一名小宫女突然气喘吁吁地冲到她面前,前额和鼻尖在寒风里冒出细小的汗滴,“三皇子来了。”
“他来干嘛,”闻人笑微怔,随即打量小宫女两眼,有些无语,“来了就来了,这是本宫的地盘,你慌什么。”
小宫女喏喏应声,心里有些委屈地想着,三皇子殿下暴怒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像是要吃人。
闻人笑转了方向朝正殿走去,不由好奇闻人朔是来干嘛的。
她刚一踏进正厅,就听到一个凶狠的声音石破天惊地吼道:“闻人笑!”
下一刻,闻人朔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他俊美的脸此时满是怒意,阴沉得好像要下雨。
闻人笑不明所以地蹙眉道:“你来干嘛?”
“你还好意思问我?”闻人朔指着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勉强抚了抚额平息一下怒气,“你是不是在府里修了道门,连着严谦的侯府?”
“没有,”闻人笑立即果断否认,毫不心虚的样子,“什么乱七八糟无中生有的事情。”
闻人朔“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就要去府里各处查看,一边恶狠狠地朝她道:“最好是没有,被我发现你就完了。”
“哎哎哎,”闻人笑急得一把抱住他胳膊,“你怎么知道的?”
闻人朔脸色变了变,把手臂抽出来,又听她微眯着眼不善道:“你往我府里安插线人?”
“你真是——蠢死你算了,”闻人朔压抑着怒气,不情不愿朝她解释道:“有人把消息递到我收集情报的人手上。”
闻人笑无语道:“你觉得我会信吗?”谁会这么无聊,收集到她的把柄,还白白送到闻人朔手上。
“你爱信不信,”闻人朔目光微黯,没好气地刺她一句,突然反应过来,扬声道:“闻人笑!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不就是个门么,修了就修了呗,”闻人笑微垂着头,终于有了点做错事的样子,小声嘟囔道,“你管那么多干嘛?”
闻人朔一听这话更加来气,挑起斜飞入鬓的眉毛,眼中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咬牙切齿道:“你都要把自己卖了,我还不能管?只有闻人彦是你哥,我就不是?好好好,我去告诉父皇,让父皇来管你。”
“我又没这么说,”闻人笑听他说要告诉父皇,不由有点慌,“三哥哥,你别去。”
呵,有求于他就知道叫一声三哥哥,真是够见风使舵,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他呢。闻人朔稍微缓和的心情又愤怒不平起来,一把甩开她的手,“不行,再不教训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闻人笑蹙眉,心道形势不妙,看来只能……
眼泪夺眶而出,晶莹的小水珠把又长又翘的睫毛压得一颤一颤,衬着微微发红的眼角和可怜兮兮的眼神,世上没有人能不心软。
“哭什么哭,”闻人朔恶声恶气道,“你哭也没用。”
闻人笑闻言变本加厉,细声细气地抽噎起来,样子实在委屈极了。
“都说别哭了,”闻人朔被她哭得心慌,不耐烦道,“烦死了”。
“你怎么这么凶,”闻人笑抬眸看他一眼,似乎在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要掉不掉地在眼眶里打转。
闻人朔真是怕了她,不得不放柔嗓音,好声好气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不哭呢我的小姑奶奶?”
闻人笑低低地哼了一声,掏出手绢把脸擦干净,“原谅你了。”
闻人朔无语,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他努力心平气和道:“你和严谦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闻人笑撇撇嘴,觉得他莫名其妙,却又不太敢得罪他,便挑了些与严谦相识的过程说给他听,“喏,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闻人朔大怒,“你还想怎么样?还嫌对他不够好?”从小到大对他这个哥哥还没有对严谦那个残废的一半好,他现在简直想直接从她那道该死的门去到侯府把严谦揍一顿。
“他救了我们的父皇啊。”闻人笑理直气壮道。
闻人朔狐疑地看她一眼:“真的只是这样?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才不是。”
“哼,”闻人朔终于觉得胸口的气流通畅了些,却还是黑着脸强调,“要报恩也用不着你对他那么好。”
他的目光在自家妹妹脸上移动着,试图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突然发现了她微红的耳尖,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你对严谦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没有啊,”闻人笑倒是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认真地答道,“只是看到他受的伤会觉得很难过,见到他会很开心,见不到他会经常想到他……”
她还要再说下去就被闻人朔打断了,“够了,我的好妹妹你还想怎么样?”
青年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暴躁和震怒,“嚯”地一下站起身拂袖而去,恶狠狠地砸下一句“蠢货”,便径直离开了公主府。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掐死这个没出息的妹妹。
闻人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复杂。
冬夜里黯淡的星星透过漆黑的天幕努力放出一点光芒,繁忙的一天即将结束。
有小宫女轻声朝玉罗请示道:“玉罗姐姐,您看公主的晚膳……可怎么办?”
玉罗微微蹙眉,有些担忧。自从三皇子殿下来过后,公主的看上去就有些奇怪,独自上了摘星阁,将所有人都摒退,吩咐不得打扰,直到现在该用晚膳的时间还未下来。
她为难地沉吟片刻,“再等等吧。”
摘星阁上,闻人笑凭栏而站,她本以为高处的风会让她清醒,却始终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下午的时间,不足以让她明白什么是情爱。她翻完了杨敏诗从前送的一整箱话本,那些俗套粘腻的情节,泛舟湖上,对月盟誓,林间相拥,竟让她心里空落落。
脑海中响起他们对她说过的话。
杨敏诗大惊失色的脸:“你真的喜欢他?”
闵大师随意的嘟囔:“这么喜欢就嫁给他啊。”
闻人朔:“蠢货。”
喜欢他。嫁给他。蠢货。
嫁给他。蠢货。
蠢货。
她闻人笑是个后知后觉的蠢货。
每个人无意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夺去她逃避的退路,逼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笨拙地望进自己的心,却发现它早已被填满。
没有拂过湖面的清风,没有温柔皎洁的朗月,青翠枝叶的窸窣,只有他。
他叫严谦。
“公主,公主!您去哪儿?”
闻人笑摆摆手,示意不用跟着她,然后便独自穿过月亮门,去了侯府,留下侍女们面面相觑。玉罗到底放心不下,远远地辍在她身后,最终停步在月亮门边,目露复杂。
定风阁的门被推开,严谦循声望去,看见门外一片夜色,一身粉群的少女似妖似仙,踏月而来。
严谦一惊,站起身朝她走去,“公主?怎么这么晚过来?”
不料少女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轻轻嘟囔道:“忘记加衣服了,有点冷。”
“怎么了?”严谦下意识接住她,听她搂着他说冷,又不敢放开她,只好将她带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他直觉她情绪不对,有些担忧,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今天好多人说我喜欢你。”
严谦的目光在一瞬间冷硬如冰,迸发出凛冽的杀意,手却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理他们,他们乱说的。告诉我,谁这么说了?”
他放在心尖上在意的姑娘,敢嚼舌根就要付出代价。
闻人笑从他怀里钻出来,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你。”
严谦微怔片刻,表情仍然平静,竟似是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他这个反应,猜他可能没听懂她的意思,便提高了几分声音道,“严谦我要嫁给你。”
屋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屋里少女娇俏而无畏的声音像是一朵烟花,“怦”地一声,把他的心炸得支离破碎。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在那一瞬间划过千般震惊万种疼痛,再睁开的时候便已是一片空旷,除了丝丝缕缕的无奈,再不见其他:“很晚了,臣送您回去。”
她讨厌他这样的态度,恭敬又疏离,仿佛只把她当作胡闹的孩童,而不是爱慕着他的姑娘。
灯烛发出暖融融的光,照在严谦脸上,把他的面容映得更加深刻。闻人笑不由凑近了些,伸手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他的剑眉从不会对她严厉地拧起,他狭长的眼眸看向她时戾气就消失殆尽。就算他不是最英俊的那个,也一直是能让她心动的人啊,她怎么能迟钝到今天才发现?
严谦垂下眼睫,避开少女那双满含情意的桃花眼和暖玉似的面庞,。
就在他想要轻轻把她推开的一瞬间,一个温暖柔软的吻落在他完好的那边脸颊上。
闻人笑的手终于放开他,站在他面前,微微扬起下巴,骄傲地宣布:“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将来一定会喜欢我的。”
温软濡湿的触感还留在他脸上,美好得让他胸臆处传来阵阵闷痛,几乎无力维持住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这幅模样落在闻人笑眼里简直像是行尸走肉,她不由得很气,又有点着急,想让他露出点别的反应。狠了狠心,伸手搂住他脖子,看准他的唇亲了过去。
严谦没想到她竟这么大胆,一时如遭雷劈,又怕伤到她不敢推开,便只能自己向后倒,却带倒了搂着他脖子的她,两人的唇狠狠相嗑,她娇软的身子也重重压在他身上。
闻人笑似是无意识地伸出小舌舔了舔他的唇,严谦闷哼一声,名为理智和冷漠的弦齐齐绷断。
一阵天旋地转,闻人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上就压了一具精瘦健壮的体魄,唇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刺痛,感觉自己在被一头绝望的野兽舔噬啃咬。她惊慌又无措,只凭借着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把他搂得更近了些,却不知自己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他,浇熄了最后一丝怜惜。
严谦直勾勾地看着她闭眼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眸中透出无尽的幽黯和暴戾。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勾引他?这样没有防备心,这样傻,让他控制不住本能,想狠狠地欺负她,让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呜咽。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闻人笑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他火热的躯体和唇又朝她覆了下来。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心脏一下下跳得又快又重,眼角也微微发红,沁出点点泪珠。
感觉好像已经过了数年那么长久,身上的人还在把她一遍遍翻来覆去舔食,贪婪又歇斯底里。就像是一只野兽碰到一株天灵地宝,永远不知道饱。她试着推开他,却换来更狠戾的惩罚。
直到有什么坚硬又火热的东西撞了她好几下,严谦似乎才有些餍足,暧昧地舔舐着她的耳根,声音低沉又危险,“还敢喜欢我吗?”他在她面前总是克制而温和,不代表她能肆意挑衅一个成年男人。
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闻人笑的认知范围,她胡乱地摇着头,想到什么又点点头,衣襟早已松散,长发也有些缭乱地披在榻上,少了几分少女的纯真,多了几分妩媚,样子纯真又惑人。
严谦终于从她身上离开,伸手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你你你,你要干嘛,你无耻。”
他看着她一脸惊慌往后缩的样子,似是斜勾了下唇角,费劲地压下继续欺负她的冲动,把她从榻上拉起来,再把外袍裹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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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闻人笑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地跳下榻,有些腿软地夺门而出,转眼就独自冲进一片夜色中。
严谦抬腿不远不近地跟上,一路隐匿着自己的身型,直到她穿过月亮门,被公主府提着灯笼巡视的宫人接回寝殿,又在夜风中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身体的火热还没有完全冷却,心里却是无边无际的寒凉。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可他别无选择。
30、在一起
闻人笑由侍女服侍着起床, 红润的嘴唇微肿, 眼底有些许青黑,显然并未得到一夜好眠。玉罗侍立在一旁, 垂睫掩去了眸中的心疼。昨夜公主披着严将军的外袍跑回来,还是那样一幅……的样子,她不由后悔自己对严谦的信任,几乎将其恨入骨子里。
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到底是个姑娘家,受了这样的委屈无法对旁人开口, 实在让人心疼。好在公主似乎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如今也算是认清了那人的真面目,以后离他远远的便好。
用过早膳后, 闻人笑从书房挑了本书,便又窝到摘星阁去。目光落在墨香萦绕的字里行间,逐渐放空。
她微蹙着眉, 拍拍自己的脸蛋,“不要再想那个大坏蛋了。”
他怎么能那么对她……简直是个粗鲁无礼的野蛮人。一想到昨夜的一幕幕,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心跳也开始不听她话。
花园里,玉罗穿梭在各个院落之间打点府务。
“玉罗姑娘!”
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响亮的招呼, 她定睛一看,是挎着刀刚从府外回来的江风。也不管对方能否看到,玉罗狠狠朝他瞪了一眼,扭头往回走。
江风本来以为会听到一声带着浅浅笑意的“江大人”, 不料她连话都不愿跟他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明所以。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地过去几天,闻人笑每天读书练字,弹琴作画,倒也平静而快活,只是偶尔想起严谦,便有些气鼓鼓的。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不来找她道歉,那她也不要去找他。
严谦每日上朝、下朝,刑部、侯府,三点一线,忙得倒也充实,只是夜半时分的梦里总是充斥着不堪入目的画面,让他不得不走到那道月亮门边,一站就是半宿,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心情平静些许。
午后的寝殿里,镂空狗头形状的金丝香笼冒出丝丝袅袅的轻烟,一派宁静慵懒的气氛。
闻人笑的双手浸在泡满花瓣的温水里无事可做,不由感觉有些无聊。她四处打量几眼,忽然发现身边的玉罗今日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便有些好奇地打趣道:“玉罗,你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吗?”
玉罗微怔,没想到被公主看出来了。她本来不想对公主提起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免得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但是……公主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于是她答道:“听说今日下朝后,三皇子殿下把严将军打了一顿。”虽然不知道三殿下为何这么做,但她还是觉得蛮解气的。
闻人笑倒是知道原因,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她三哥那性子,能忍这么些天,到今日才动手,也真是不容易。
她倒是不担心严谦被打得多严重,他就算只有一只手,也是顶顶厉害的,说不定三哥还未必能打赢。如此想着,她半是调笑半是好奇道:“战况如何?”
玉罗听她笑出声,便明白公主果然乐意看到严将军被打。她暗自思忖道,若是说得严重些,让公主开心一些,应该没关系吧。于是她一本正经道:“听说场面颇为惨烈,严将军都吐血了。”
“什么?”闻人笑嚯地一下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不耐烦道,“不泡了不泡了。”
“公主——”玉罗见公主又没带上她,自己出去了,不由小声唤了句,有些傻眼。难道严将军都……公主还要关心他?不应该吧。
闻人笑风风火火地跑到闵大师的院子,推开门道:“先生先生,我想要一瓶治伤的药。”
闵大师闻言急忙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一幅中气十足的模样,只是面带焦急之色,便先松了口气,估摸着又是那严家小子有事,忍不住促狭道:“这回又是谁受伤了。”
闻人笑看他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有些心急,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答道:“严将军。”
“老夫就知道,”闵大师眼里露出了然的神色,反正严家小子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还是逗公主更有趣,便轻咳一声,长篇大论道,“伤药呢分很多种,比如皮肉伤,跌打伤,筋骨伤……”
“吐血了啊!您倒是快点。”闻人笑忍不住跺了跺脚,催促道。
闵大师点点头,“哦,那就是内伤。”
欣赏够了小公主火烧眉毛的样子,闵大师倒是很慷慨地给了一瓶顶级的内伤圣药。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真是对可爱的小儿女。”
闻人笑带着药穿过月亮门,就看到不远处树下立着的熟悉身影,不由愣在原地。
严谦也未料到自己只在这里站了片刻,就被撞个正着,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透着丝丝无措。
两人的目光穿过几尺的距离相遇,却谁都没有先迈出那一步朝对方走去。
闻人笑突然觉得很气,他们认识这么久,每次都是她去找他,他好像从来不会主动朝她走来。她把药瓶朝他一掷,也不管他能不能接住,就气哼哼地扭头往回走。
严谦长臂一捞便稳稳把药瓶拿在手中,心中暗叹一声,迈开长腿不过三两步就挡在了闻人笑面前,“公主。”
闻人笑倒是没料到他会追上来,不知不觉消了点气,小声问道:“你和我三哥哥打架了啊。”
严谦“嗯”了声。其实是他并未还手,单方面被打。
“把药吃了,”闻人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回去了。”
“不必。”他微微蹙眉,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哪里需要吃药。
闻人笑凶巴巴抬眸看他:“吃。”
严谦没再说什么,也不管她给的是什么药,从那个药瓶里倒出一颗,一口吞下。
“那我回去了,”闻人笑摆摆手道别,经过那晚之后,一靠近他她就有几分不自在。
严谦也看出来了,这本就是他预料到的结果,她还愿意和他说话已是意外了。
闻人笑要走了却又有点不甘心,回头看他一眼,嘟唇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公主,”严谦不知道怎么与她说,沉默半晌才道,“你太年幼。”
“年纪小又不是我的错,”她不悦地蹙眉,“不要总把我当孩子。”
他在心里“呵呵”苦笑,嘴角也勾起一丝自嘲,若他真把她当孩子,怎么会夜夜梦里都是她?
“你太年幼,还分不清喜爱、感激、和同情,”严谦摸了摸她的长发,温声道。
“我……”她有些不服气,却一时语塞。
他温热的身躯贴近她,微微弯腰,不易察觉的吻落在她发顶,感受到她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的轻微颤抖,贴在她耳边道:“这么相信我吗?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都能原谅我吗?”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如果我自私地把你据为己有,等你长大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的驸马应该是个健全的人,”严谦微哑着声音道,眼底难免有几分悲凉,“不能是我。”若他不是个残废,虽也配不上她,可若能得她喜欢,便绝不会将她拱手让给别人。
闻人笑的心突然剧烈地疼起来,把什么羞涩和不自在都忘到脑后了,紧紧抱住他的腰:“可是我只喜欢你。”
严谦听到这句话眼里露出些真切的笑意,搂紧她柔软的身子,觉得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只要你做我的驸马。”
少女清亮的声音里满是执著无畏,像是扑向萤火的蝴蝶,竟让那些痴心妄想的念头,冲破坚硬的岩层,从夹缝里冒出来。他沉默许久,眼中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拼杀,直到一切归于沉寂,才低声道:“若你及笄之时还能喜欢我——”
他话音一字一顿道:“我必拼上性命为你如愿。”
“嗯?”闻人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看他的脸,像是要确认他说的话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所以你愿意做我的驸马了吗?”
严谦“嗯”了声,摸摸她的脑袋,“到你不要我为止。”他沉吟片刻,又补充道,“这两年里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样她或许还能名声完好地嫁给以后喜欢的人,即使对那人有些不公平,他也只能自私地这样希望。
闻人笑直接忽略了他后面那句话,只觉得开心得要飞上天。
这个大英雄,终于是她的了。
她眼珠转了转,很快意识到可以指使他做些未来驸马要做的事,“说你喜欢我。”
严谦眼底满是宠溺,顺从道,“我喜欢你。”
“听不到,”她抿唇轻笑,腮边浮上绯红扭过头去,“再说一次。”
他轻轻把她的脸拨回来,凝视着她的双眼道,“我喜欢你。”
她才惊觉他眼里竟是那般厚重而深沉的爱意。
想起自己先表白的,说了好几次喜欢他,她又有点不甘心,“还是听不到。”
于是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将军,就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和最真挚的目光,一遍遍对她说着他喜欢她。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让笑声在唇边溢出,桃花眼像是盛了一池春水,“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严谦也笑,朝她张开手臂,她扑到他怀里,他就用自己的一只手臂抱住上天送给他的无价之宝。
31、就是甜
闻人笑把脸埋在严谦坚硬的胸膛, 轻轻吸了口气, 勾起漂亮的唇角。
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也希望时间快些走, 让她两年后凤冠霞披嫁给他。
她抬头想看看他的脸,却发现他下颌有一片青紫,不由蹙眉心疼道:“闻人朔真讨厌。”
严谦用下巴蹭蹭她的脸,她心疼的表情竟让他有种奇异的满足感,那双桃花眼里满满都是他。“我没事,”他放开搂着她的手, 弯腰让她看他的脸,倒是没有什么新的伤痕。
闻人笑仔细看了几眼,将信将疑:“真的?”
脸上虽然没伤, 那可能身上有伤啊。她如此想着,便要去拉他衣襟,严谦单手把她制住, 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公主。”
她越想越不放心,都吐血了必定是伤得很重却不想让她知道,“跟我去找闵大师看看。”
严谦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她的小题大做, 让他心里阵阵发暖。
“走呀,”闻人笑拉了拉他,没拉动,歪着脑袋犹豫一会儿, 踮起脚尖亲在他的喉结上,学着他哄她的语气道,“听话。”
严谦瞳孔骤缩,喉头滚了滚,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片刻,突然一把将她按在旁边一棵树上,面色沉沉地凑近她,额角隐隐可见青筋显现,狭长的眼眸透出危险的气息,“是不是学不会吸取教训?”
“什么啊,”闻人笑下意识嘟了嘟唇,后背抵在树干上,莫名有些腿软,硬是作出一脸无畏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坚持道,“去找闵大师,唔——”
她的唇被狠狠堵住,像一块糖果一样被又舔又咬。严谦本来只想给她个教训,让她明白随意撩他的代价,可一尝到她唇齿间香甜的气息他就忍不住发了狂,横冲直撞地辗转磕碰,又变回了战场上暴戾勇猛的将军,两人的呼吸逐渐分不出你我,嘴角浮现出暧昧的银丝。
闻人笑的脸愈发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严谦终于松开了她的唇,与她额头相抵,用鼻尖蹭蹭她,低声问了句:“怕吗?”
闻人笑抱住他,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不怕,我喜欢你。”
他猛然把脸埋进她颈窝,久久不语,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和他轻微的颤抖。
当他再抬头看她,眼中火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她吞噬熔化。深深望进她的眼里,只看见满满的羞涩和依恋,果真没有一丝惧色,他眸色愈发幽深,又俯身把她的唇含进嘴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身子就要沿着树干向下滑去,严谦一手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往定风阁走去,免得她又拉着他要去公主府找闵大师。
他的怀抱安全又温暖,像儿时的摇篮,几乎让她欢喜地沉入梦乡,可迷迷糊糊中想到他有伤在身,慌忙挣扎起来。
严谦僵硬了一瞬,把她放到地上。
她急忙拉着他问:“有没有压到?有没有哪里疼?”见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说话,她忍不住跺了跺脚,“你说话呀。”
“没受伤,”严谦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又抱了起来。他喜欢抱着她柔软的身子。
闻人笑瞪他一眼,眸中柔柔地泛着水光,气哼哼道,“都吐血了还说没受伤,这么不爱惜自己。”
严谦脚步顿了顿,目光微讶,“吐血?”公主身边收集情报的手下,竟是这么差劲的吗?他是不是应该再给她派些能用的人。
他摸了摸公主的长发,“没有的事,别担心。”怕她不信,他又道:“我保证。”
“诶,”闻人笑眨眨眼,不明白哪里出了错,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她也就开心地任他抱着。
严谦惩罚地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尖,“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没用。”随便被打几下就会受伤?他就是中几箭都不当回事。
“嘶,”闻人笑的耳朵被温热濡湿的触感熏得红透,心尖也被他低沉的声音撩得微颤。她在他怀里蹭蹭,没想到严将军原来这么……这么粘人,“你是我的大英雄。”
他眸光黯了黯,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傻姑娘。”
到了定风阁,哈哈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偌大的屋子只有他们两人。
闻人笑想到那个夜晚在这里发生的事,精致的脸蛋上浮现几分不自在。
“饿吗?”严谦摸摸她发顶,温声问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忍心那样吓她,心中自责后悔却于事无补,对禽兽般的自己厌弃不已。
闻人笑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指了指一旁的软榻,“坐。”然后发现那天就是在这软榻上……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严谦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依言照做,像只乖巧的大狗。
闻人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闵大师给的涂脸的药。那天她又羞又愤地跑回公主府,却没忘记在睡前将它取出来放在了枕边,这几天不知不觉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她倒了些在手心,往严谦脸上涂去。凝露状的粘液带着淡淡药草香气,湿润清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把脸转开:“不用。”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往脸上涂东西。
“嗯?”闻人笑微微蹙眉。
严谦在心里无奈一叹,只好又将脸转回来凑到她面前,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瞧着竟有几分委屈。
“闵大师说这药对皮肤好,”她一边小心地涂着药一边抱怨,“干冷天气伤口会疼你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他突然就没了不情愿,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伸手把她搂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声音微哑着道:“以后公主不要为我做这些了。”
从两人相识以来,明明他比她大一轮年岁,却好像总是她在关心他。他不该任由公主做这些事的。以后只能是由他来照顾她,保护她,让她无忧无虑,直到他失去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乱说什么,”闻人笑涂药的手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复杂,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喜欢涂药吗,不行哦,我以后每天来监督你涂,到你的伤彻底好了为止。”
他心里又是一叹,不愿就涂药的话题多说,便朝她提起另一件事:“公主莫与三殿下闹脾气。”他欺负了人家的妹妹,不痛不痒地被打一顿,已是惩罚得轻了。
闻人笑沉默片刻,闷闷地“哦”了一声。她这人最是护短,严谦就算没受重伤她也心疼得很。
“三殿下对你是好的,”他温声开导她。身处夺嫡旋涡中的皇子,竟能够为了妹妹,对手握实权的侯爷说打就打,反而让他有些欣赏。虽不知二人这些年为何不睦,却忍不住替他说句话。
“嗯,”闻人笑把脸埋进他怀里,这个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呢,“小时候他老欺负我。”
少女撒娇的声音软绵绵的,让他不由心中一动。
32、“英雄救美”
严谦低头在闻人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耳尖红了红, 微垂着眸, 又长又卷的睫毛扫得他的心发痒。
他盯着她白皙细腻的脸蛋,很想做些更过分的事, 可是看她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一幅全然信任又依赖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禽兽,于是便狠狠压下心中汹涌的浪潮。
他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般重欲又不自制的人。她一说喜欢他,就让他明明知道自己总会失去,却还是义无反顾为她沦陷。
或许他早已沦陷。
闻人笑伸手替他抹匀脸上的药, 药液舒缓地流动着沁入皮肤,带走了伤处早已习惯的痒痛,严谦的心却突然抽痛了一下, 轻轻蒙住她的眼,“公主,别看了。”
他不常照镜子, 但也知道那道疤有多么难看。公主在他面前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恶或是恐惧,竟让他几乎要忘了它的存在,忘了自己不仅是个残废,甚至没有完好的面容。
“干嘛呀,”闻人笑一脸莫名其妙地拍开他的手, “都看了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她大概猜到严谦又因为脸上的疤觉得自卑了,于是笑着在他怀里蹭蹭,“一点都不难看, 而且我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啊。”
她提到的字眼让他微怔,眼中似是燃起了某种火焰,却在下一刻尽数熄灭。他怎么忍心让她对着他可怖的面容过一辈子。
白皙纤细的指尖还在严谦的脸上游走,他握住她柔软的手,“好了。”
正准备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把手擦干净,严谦的动作突然僵了僵。他在军中早已习惯了不讲究,可她会觉得邋遢。
“公主有帕子吗?”
闻人笑“嗯”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帕递给他,然后乖乖摊开手让他擦。
严谦仔细地把她的手擦干净,目光专注又虔诚。公主睫毛抖了抖,觉得心尖被撞了一下。
他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尖和指腹因为长年练琴带了一层薄茧,可在他眼中却美得无瑕,他忍不住在她手心里吻了一下。
“诶,”闻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他怎么哪里都要亲一下……
“公主,”严谦看着那条沾染了药汁的帕子,一角绣了个小小的“光”字,犹豫一瞬之后开口道,“这帕子能送给臣吗?”
好像很久没听到他自称“臣”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冒了出来。闻人笑愣了愣,刚要随意地点点头应下,突然发现他耳根竟有一抹可疑的微红。
“咦,”她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泛起甜蜜,眸中也浮现出笑意,“不给。”
没料到她会拒绝,严谦目光微黯,略过不提。
却听闻人笑又道,“那是别人绣的,下次我绣一条送给你呀。”
严谦用鼻尖蹭蹭她发顶,“谢谢公主。”
“嗯,”闻人笑伸手拨弄了下他的耳朵,觉得有趣,“以后不准和我自称‘臣’,不然罚你——”罚他什么她都舍不得。
想看他耳朵更红的样子,她就逗他:“罚你亲我一下。”
严谦闻言双眸蓦然发亮,脱口而出道:“臣爱慕您。”然后低头温柔地亲住她的唇。
他轻柔的含吮满是珍惜,让她的心像是泡在蜜糖里一样,不由放弃了抵抗,乖顺地任他为所欲为,甚至青涩地微微回应。
她与他告白时他那句故作冷淡的“臣送您回去”,变成了深情的“臣爱慕您”,她心里最后一丝失落也轻轻散去。
直到几乎克制不住身体的异样,严谦才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亲密,手忙脚乱地把她从腿上抱下来放在身边。
瑶华宫。
光洁的白石地面上铺着温暖柔软的地毯,四面墙上摇曳的烛火把大殿照得通明。两张紫檀木雕花大椅上,贤妃与闻人彦相对而坐,殿内一幅母慈子孝的温馨景象。
“彦儿,”贤妃将公主送回来的册子放到闻人彦跟前,“你自己拿个主意。”
闻人彦揉了揉额角,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又是这个册子,真是够了,他并不觉得娶妃是那么急切的事情,反而贤妃的不停催婚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他勉强翻开册子,看到上面闻人笑清秀灵动的字迹,眼中划过一丝暖意,含笑道:“笑笑这孩子鬼主意真多。”
“那你莫辜负你妹妹的用心,”贤妃唇角微僵,随即面色如常地催促道,“快挑几个合心意的,母妃去求陛下赐婚。”
“那便按笑笑的意思来吧,”闻人彦“啪”地一下把册子合上,他相信闻人笑的眼光,总归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如乐得轻松,“笑笑说谁好就是谁了。”
闻人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照着事实记录下宴会时发生的事情,贤妃仔细看过之后,倒也觉得有几位德才俱佳的贵女,只可惜家世略微差了些。
“母妃相信伏光那孩子的眼光是好的,只不过……”贤妃勉强按捺下心底的不悦,指着几位贵女的画像温声劝道,“不如还是这几位,对你的帮助更大些。”
闻人彦闻言微微蹙眉,露出几分不耐之色,“既然母妃您不愿意接受笑笑的意见,又何必为难她,让她做这不讨好的事?”
“你觉得本宫是在为难她?”贤妃听到儿子质问的话语,秀美的面庞漫上受伤和怒意,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音反问道。她的儿子,竟是为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责怪她。
“儿臣不敢,”闻人彦抿了抿弧度完美的唇,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只是不明白母妃让笑笑折腾这一通意义何在,她为这宴会也是冥思苦想,辛苦操办的。”
听着儿子话里话外都是对公主的心疼,贤妃的心一阵阵刺痛,沉着脸教诲道:“彦儿你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么?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娶妃的人选是伏光也看好的,陛下必定能放下心果断赐婚。”
她心中有些悲凉地苦笑一声,为了让自己儿子的亲事不出岔子,她竟不得不利用崇元帝对另一个孩子的宠爱。
“母妃,”闻人彦话语顿了顿,捏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有些泛白,“您可考虑过父皇是否会觉得笑笑不懂规矩,管得太多?或者将来若是我的妃妾犯了什么错,父皇是否会怪到笑笑头上?”
这番全然替闻人笑着想的说辞让贤妃又气又怒,竟失去了理智,再也维持不住优雅得体的表情:“呵,你父皇怎么舍得怪她一根头发?”
看着面前优秀的儿子,她眼中划过几丝失望和哀伤。他将闻人笑看得如此重,竟连这样一点小事都优柔寡断,何尝对得起她为他成就大业付出的一片苦心?
见她这般模样,闻人彦心中终究不忍,放低姿态安抚道:“母妃莫生气了,儿臣知道您都是为了儿臣好。”
贤妃僵着脸沉默片刻,还是无奈地对儿子心软,“知道就赶紧娶妻,尽快生下嫡长子。”
她戳戳他的额头道:“我们皇家嫡支下一代至今还一无所出,若能生下第一个孩子,你可知道作用有多大?”
闻人彦无语良久,才低声应道:“是,儿臣明白。”
贤妃心里的气终于稍微消掉了几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闻人彦随即陷入了沉默,表情似是在思索什么,眼中竟有几分犹豫和挣扎。
知子莫若母,贤妃见状不由心悬道:“彦儿可是有何难处,与母妃还避讳什么。”
“并无,”闻人彦微微垂眸,“只是有一事难以抉择。”
“说来听听。”
闻人彦沉吟片刻,“若是让琳儿嫁给严谦,母妃意下如何?”
贤妃闻言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片刻反应过来,一瞬间面色铁青,狠狠将一只茶杯朝地上砸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闻人彦垂眸不语。
“琳儿是你亲妹妹!”贤妃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只觉得陌生得认不出来,可明明他一刻钟之前还在替闻人笑处处担心。
他又何尝舍得自己的妹妹嫁给残疾又毁容,性格暴戾阴狠的严谦呢?可是只要一想到能够拉拢严谦的可能,他就跟入了魔似的,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愿放过。
“儿臣也不忍心,”闻人彦早已料到贤妃惊怒的反应,声音沉缓地解释着,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可若能将严谦拉到我们这边,儿臣至少有八成把握大事将成。”
至少,八成。这两个字眼听在贤妃耳中,竟奇异地迷惑了她的心神,忍不住追问道:“严谦当真如此有用?”
“是,”闻人彦微微握拳,眼中隐隐闪烁着野心和渴望,“他在刑部不到一月,威望已然有靠拢尚书的趋势,将来必定更进一步。以父皇对他的信任,关键时刻,他的一句话甚至比拉拢十名臣子更有用。”
贤妃显然依旧十分抗拒这件事:“琳儿比伏光还小着半岁,还有两年半才及笄。严谦都二十五了,会愿意再等两年多才成亲?”
闻人彦早已考虑过这一点,不慌不忙答道:“严谦虽然身份极高,门当户对的公侯家小姐却不愿意嫁给他。如此尴尬的状况,他本就不会在短期内成亲,不过是等上两年半罢了,若能娶到一位公主也算十分幸运。”
“你可有为琳儿考虑过?”贤妃眼中满是复杂,“这可是你妹妹一生的幸福。”
“儿臣对不住琳儿,”闻人彦轻轻阖眸,谪仙般的脸上浮现出歉意和悲切,他无法否认,这件事里唯一委屈的就是琳儿,“待我成事那天,琳儿会是大夏第一长公主。”
话音落下,大殿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有细碎的风穿过雕花窗,给炭火烧得暖洋洋的屋子带进一丝丝凉意,烛台上的焰火似乎摇曳得更加急切了些。
贤妃秀丽的面容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她深深叹道,“希望你是对的。”
“你退下吧,”她对闻人彦摆摆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母妃累了,想休息会儿。”
闻人彦应了声,正待退下,却听贤妃又道:“彦儿,若换成伏光是你的亲妹妹,你也会让她嫁给严谦吗?”
他愣了愣,没有说话,可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呵,”无力感将贤妃淹没,喘一口气都变得艰难,“走吧走吧。”
正月二十六,公主府。
天还是蒙蒙亮的样子,像是被稀释的浓墨,又像心存善念的恶魔的眼。
玉罗听到里间的声响,放轻脚步挑帘进入。
“公主?”玉罗微微怔了怔,“公主今日醒得这般早。”比平日早了两刻钟。
公主的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若不是玉罗见惯了这般情景,必定也会对着如此美貌看呆良久。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然后就醒了,”闻人笑说着嘟了嘟唇,“可是我想不起来那个梦是什么了。”
“天色还早,公主再睡会儿罢。”
闻人笑“嗯”了声,把脸埋进柔软的锦被里,可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睡意,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日未时。
下朝后,严谦骑着马回府,苏寒打马跟着,落后半个身位。
经过某个岔路口的时候,异变陡生。
前方道路两边行走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叫,严谦抬眸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马匹似是受了什么惊吓,左摇右摆,步伐凌乱,所到之处皆是被其又踩又踢,附近的行人连忙四散躲避到安全的距离,有些甚至躲进了道路两旁的商铺里。
严谦见此不由微微蹙眉,不论是马匹意外受惊还是马车主纵马伤人,都让他有些愠怒。
转眼间马车就已冲到近前几丈的地方,赶车的车夫彻底失去了对马匹的控制,被狠狠摇晃的车辕甩到地上,瞬间滚出几尺远。
眼见情势就要失控,严谦打马迎上前几步,伸手一甩,马鞭就被绕成环状,套在了疯马的脖子上。他将鞭子两端一起握在手里,拧了几圈,苏寒有样学样,没过多久,两根鞭子就紧紧勒住了马脖子。
一匹剧烈挣扎的疯马,爆发出的力量之强难以想象,十多名寻常精壮男子都难以将其制服,此时却与区区两人陷入了僵持,四蹄胡乱踢蹬,脑袋不停乱甩,因为脖子上越来越紧的鞭子发出阵阵痛苦的哀鸣。
远处围观的百姓不由稍微放了放心,啧啧称奇,交相打听起这两位好汉是谁,尤其是只有一只手臂的那位,实在是身残志坚,令人敬佩又惋惜。
就在这时,之前滚下马车的车夫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面色惨白地对着马车喊道:“公主——”
严谦闻言一瞬间面色铁青,恨不得冲到马车上把公主抱下来,手上却无法放开动作,目眦欲裂地吼道:“苏寒,救公主!”
“将军,这——”苏寒紧紧皱眉,现在他和将军两个人制服疯马尚觉吃力,若他去救公主……
“我一个人可以,快去,”严谦咬牙道,青筋暴起,浑身肌肉鼓涨,手臂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生生以一人之力扛下了疯马的挣扎。
苏寒飞身上了马车,抱出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见到她的脸,他却愣住,急忙把她放下,自己回去帮将军对抗疯马。
“将军,不是公主,”苏寒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听到一句“公主”他和将军都只能想到伏光公主,却忘了大夏朝可不只一位公主。
严谦“嗯”了声,他一眼已经便认出被抱出马车的身影不是他的公主。心里总归是庆幸居多,还好遭遇危险的不是公主。
终于放下心来,他狭长的眼眸露出狠戾,他手上狠狠用力,不知过了多久,疯马的挣扎逐渐变得无力,最后终于不知是勒死还是累死,重重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围观的百姓叫好声响成一片,掌声也如潮水般蔓延开来,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被围在中间的严谦却有几分不耐,看都未看地上的八公主一眼,对苏寒道,“走了。”说完便要策马离开。
八公主原本吓得有些呆愣,见状突然泣不成声道:“谢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她哭倒不是装的,其实真的是很难过,虽然母妃说在围观的人群中安排了会武的人,若严谦不救她,最后那些人也会出手救下她,可受到的惊吓毕竟是真的,加上近来得知母妃和兄长逼她嫁给严谦的委屈悲愤,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看上去很是凄惨,让人心生同情。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声:“英雄救美,好啊!”
世人皆爱这种戏码,逐渐纷纷附和起来。虽说这位侯爷身有残疾,但刚才勇猛的表现实在让人敬服,在场不少健全的男子都自惭形秽。
严谦听到自己被人与这不认识的什么公主扯上关系,面上毫不掩饰厌恶的神色:“不必,救您的是苏寒,您要谢就谢他。”
八公主难堪地愣住,未料到他连句道谢都不应下,那接下来的台词要如何说?想到母妃的敲打和警告,心中不禁有些害怕,手足无措地哭得更厉害了。
不少人见状倒是目露同情,觉得严谦对这公主的态度稍微有些不近人情。
严谦眉眼愈发阴冷,“臣与侍卫救驾来迟,公主恕罪。”
苏寒闻言立刻会意,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公主恕罪。”
两人配合默契的一番作态让周围人想法又变了变。这不认识的公主也忒娇气了,这不是没事么,怎么哭得跟要断气似的,反倒让救命恩人委曲求全,哪有半分皇家公主的仪态?真是与传闻中的伏光公主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八公主,严谦策马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他的公主现在也许正在府里等他下朝。
镇远侯府。
闻人笑趴在桌边,托着腮看西西和哈哈嬉闹,百无聊赖地轻声嘟囔:“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严谦推开门大步踏了进来。
她眼睛一亮,就要冲过去给他一个拥抱,突然看到他身后的苏寒。
“咳,”她有些不好意思,在严谦面前几步停下,笑着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严谦眼中划过一丝失望,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又莫名有些不安,温声道了句“公主”。
公主感觉他面色有异,不由歪着头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谦迟疑了一下,觉得刚才发生的事虽然并不重要,却也不该瞒她,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见状微微蹙眉,看向苏寒,“苏侍卫是吧,你来说?”
苏寒心中叫苦不迭,硬着头皮简单描述了一下。
“本宫的哪个皇妹?”公主精致的眉头蹙得越发紧,看得严谦心里发疼。她又看向苏寒,“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
“回公主,”苏寒认命地在心里苦笑一下,悄悄看了眼将军的脸色,把百姓起哄的话挑着说了些。
闻人笑听完愣了愣,随即甜甜一笑,抛给他两颗金珠,“谢谢苏侍卫,你出去吧。”
苏寒美滋滋道了谢,暗地里给将军递过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闻人笑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让暗卫去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查个明白。另一头,出了定风阁的苏寒将手下人都派了出去。
待到苏寒的身影看不见了,闻人笑明艳的小脸猛地一沉,严谦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眼中泄露了几分紧张。
她微微拖着尾音,意味不明道:“英雄救美哦?”
求生欲促使严谦下意识否认,话语带出一丝急切,“臣没有。”
闻人笑的目光闪了闪:“侯爷公主?将军佳人?”
语气一句比一句危险。
“公主……”严谦想抱她又不敢,眼中的神色近乎哀求,最后化为一声无力的“臣知错”。
他名声本就不好,这下还与别的女子扯上了关系,即使他已经尽力撇清扭转局面,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两句风言风语,她必定是要生气的。
闻人笑耷拉下脑袋,蹭到他怀里,闷闷道:“你哪里有什么错?我就是好气啊。”
严谦把她抱在怀里只觉得一颗心重重落下,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嘴角甚至有一丝轻微的笑意,“对不起。”
“讨厌死了,”闻人越发不开心,“为什么马车上的不是我。”
“别说傻话,”严谦亲了下她的额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划过一丝狠意,声音低沉又温柔,“我都会解决的。”
本来严谦就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饿不饿?”
严谦把脸埋进她颈窝,“饿。”
闻人笑突然有种错觉,严将军好像一只撒娇的大狗啊。
把严谦拉到桌边坐下,她突然想到什么,“你上上上上上句话说的什么来着?”
严谦愣住,认真回忆起来,想到某个字眼,眼神骤然亮得惊人,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就亲了上去,辗转反侧,极尽温柔。
桌上的糕点彻底凉透了,闻人笑被亲得浑身酥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她扭过头气哼哼道:“是罚你亲一下啊,不是这么多下。”
严谦又亲了下她微微发红的唇角,喑哑的声音带着某种引诱,“臣伺候得好吗?”
闻人笑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睁得又大又圆,不敢相信这般轻佻的话是严谦说出来的,“你……无赖,色狼,登徒子。”
“公主,”严谦凝视着她红嘟嘟的脸蛋,“赏臣颗金珠罢,你给苏寒的那种。”
闻人笑下意识蹙眉,“那是用来打赏手下人的,你要来干嘛。”
“臣想要,”他又逼近她的唇,似是无言的威胁。
她生怕他一言不合又亲上来,“好好好,给你给你。”
严谦珍惜地把她给的金珠收起来,心里暗自失落,为何他连着说了三句“臣”,她却再也不提要罚他了?
33、彻查惊马
镇远侯府一室温馨时, 早有一名貌不惊人的瘦小男子将街上发生的惊险一幕尽收眼底, 抄小路快马加鞭赶到了二皇子府。
“严谦当真是如此说的?”闻人彦半张俊美的脸笼在了阴影里,目光有些沉肃。
流言的方向本应是英雄救美的旖旎故事, 却因为严谦那一句告罪变成了忠臣良侍英勇护主,甚至还给琳儿打上了胆小懦弱毫无威仪的印象。若是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散播流言,这么一看竟是弊大于利、得不偿失了。严潜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撇清距离,若是后者……
闻人彦深深吸了口气,一颗心重重沉下。琳儿没与严谦扯上什么关系, 自己的名声倒先毁了一半,当真是骑虎难下的境地。
跪在他面前的男子一身布衣,脸上伪装的市侩和猥琐之色早已不见踪影, 俨然一名精瘦干练的亲卫,“回殿下,确是如此, 一字不差。”
“知道了,退下吧。”闻人彦有些疲倦地阖眸,陷入深思。事情发展得不尽如人意,他必须更加慎重些。好在他布的局几乎没有破绽,只除了……
他揉了揉眉头, 微微定下心神。总归也不会有人想到去查的。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菜肴香气,闻人笑和严谦坐在红木桌旁用着迟了不少的午膳。
闻人笑看上去胃口很好,平日不太喜欢的菜心都啃得津津有味。
见她这样,严谦不由心疼道:“公主以后不要等我了。”
“哦, ”闻人笑眨眨眼,朝他笑了下,没往心里去。她不喜欢一个人用膳。
严谦垂眸没说什么,往她碗里夹了筷竹荪鸡丝。
闻人笑每吃掉几口,喜欢的菜就轮番出现在碗里。严谦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竟和玉罗一样周到,她不知不觉就吃得很饱。
两人都不是用膳的时候爱说话的人,好在氛围虽然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很是温馨。
突然间,屋里的气息似是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严谦眼神一凛,多年征战的敏锐直觉让他下意识警觉地回头望去,眉宇间溢出几分杀意。
来人一身黑袍黑斗篷,就连脸上也用黑纱遮得严严实实,轻纱下隐约可见一双清冷明亮的眼。
认出这装束是公主的暗卫,严谦敌意微敛,身侧的手却还是握着拳,有几分戒备。他竟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出来。
闻人笑抬眸看了眼,笑着招呼道:“这么快就回来啦。”
暗卫径直走到公主面前,开口回禀道:“车夫并无异常,八公主的侍女并无异常;马尸并无异常,发疯原因不明,或为冰针刺穴;八公主两天前在藏珍阁首饰铺订做头面三套,出宫目的并无异常。”
暗卫的声音很是好听,带着些雌雄莫辩的微哑,只是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听上去竟像是个不带感情的傀儡。
“这样吗,”闻人笑放下筷子,目光微凝。八皇妹的马受惊发狂,刚好遇到严将军路过,两个人都与她关系密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人群中最先起哄的人已经找到,”暗卫的目光难得动了动,冰冷地打量严谦一眼,“被严将军的人带走了。”
把要说的话说完,暗卫身影晃了两下,竟直接凭空消失。
严谦面色一变,锐利如鹰的目光下意识在屋内梭巡。他在太白居见过一次公主的暗卫,那时他无意窥探皇家密辛,现在却无法克制地想要探究这个陪伴公主最久的人。
见他这样,闻人笑忍不住笑,桃花眼弯弯的,露出几分感慨和怀念:“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满屋子地找,还以为是在和我玩捉迷藏。”
公主小时候……那个暗卫就陪在她身边了,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可他连她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严谦怔了怔,心头突然涌上陌生的酸疼。
闻人笑没发现他脸色不对,走到屋中的软榻上打了个滚,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要打个盹。”吃饱喝足就是容易困,惊马什么的让严将军去查吧。
严谦“嗯”了声,走过来给她盖上毯子,“睡吧。”
她闭上了眼,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她的睡颜上,好像第一次对“岁月静好”这个词有了些模糊的定义。
闻人笑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眼,朝他伸手:“抱抱。”
“吧唧”一声,严谦的心就稀巴烂。他坐在榻边,俯身搂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公主往他臂弯里一倒,又闭上了眼,唇角若有若无地带着甜丝丝的笑。
一个如羽毛般不带任何欲念的吻落在她额上。
“母妃,我怕——”
闻人琳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恐慌。失控的马车,吓得呆若木鸡的侍女,身子磕在墙壁上的痛,被甩来甩去无处可依的绝望。
贤妃安抚地拍拍八公主的背:“琳儿别怕,没事了。”她笑得慈爱,可若是仔细看的话,目光并没有完全落在闻人琳身上,而是微微放空,显然心中正想着别的事。
想到严谦厌恶的表情,无情的话语和可怖的面容,而自己还不得不嫁给他,闻人琳一时间悲上心头,涕泗横流地嚎哭道:“母妃,我不要嫁给他了好不好……”
“先把眼泪擦擦,”贤妃也不说是否应下,只是递过去一张帕子。
闻人琳接过帕子抽抽搭搭道:“为何不让六皇姐嫁给严谦?她比我还大半岁,理应比我先定亲的。”
凭什么闻人笑就那么好运,不用经历她经历的这一切?
“你是彦儿唯一的同胞妹妹,只有你能帮彦儿与严谦绑在一起,”贤妃抿了抿秀气的薄唇,尽量耐心解释道,“而且你父皇不会同意伏光嫁给严谦的。”
“不会同意她,就能同意我?”闻人琳听了她的话气恨交加,即使她明知自己在父皇心里远远比不上闻人笑,可母妃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还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难受得要命。
“闻人笑到底哪里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把她当宝。”闻人琳想着崇元帝对闻人笑的态度,宠溺、疼爱、纵容,那是她从来得不到却又暗暗羡慕的。
甚至她的亲哥哥闻人彦,从小就与闻人笑玩得最好,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必定以为他们二人才是同胞兄妹。
贤妃目光微冷,沉下脸斥责了句:“没规矩。”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嫉妒闻人笑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才华和心性比之闻人笑却是犹如地下天上。但凡琳儿是个可造之材,她必定会尽力为她谋求个美名,可惜实在是扶不起。
也罢,她这些年对琳儿也是真心疼爱,尽力栽培,总归最好的驸马人选轮不到她,那么便帮帮彦儿吧。
“娘娘,二殿下从宫外递了消息进来!”一名小内侍走了进来,谨慎地左顾右盼几次,确保周围都是熟面孔,方才将一纸信笺交给贤妃。
镇远侯府。
苏寒推开门,正要大步跨进去,迎接他的是严谦直直扫过来锋利如刀的目光。他一愣,凝神望去,就见将军笔直地坐在榻边一动不动,怀里斜倚着睡觉的少女长发如瀑。
严谦早前听过暗卫的话,此时已经猜到苏寒要禀报的事,便小心翼翼将公主平放在榻上,准备去看看苏寒带回来的人。
苏寒不敢多看,退出去等严谦以示“非礼勿视”,只是想到将军刚才满目温柔几乎融化成水的样子,忍不住感叹这“情”之一字实在太玄妙。
世间多少痴儿女。
34、吃醋的严谦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太阳的余晖斜照进窗棂, 给屋里的陈设镀上一层金色的暖光。她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严谦,笔直挺拔得像一座雕像。
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伸手揉了揉眼睛,就听严谦唤了声:“公主。”
她闻言笑了,伸出手朝他撒娇:“拉我一把,起不来。”
严谦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搂着她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 “抱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他低哑的声音说着这样亲昵眷恋的话,公主的心软得像云朵糖,刚睡醒有些无力的身子靠进他怀里, 感觉像就靠住一颗大树。
“咦,”闻人笑看着他肩头衣服上一处灰色隐纹,随口问道, “你换了件衣裳呀?”
严谦面色一僵,喉头滚了滚,轻描淡写道,“刚才不慎弄脏了。”
闻人笑“嗯”了声,在他肩上蹭蹭, “惊马那事查到什么了吗?”虽然暗卫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心里就是莫名放心不下。
“苏寒把人带回来了。”
“嗯,然后呢?”闻人笑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
想到审讯出的结果, 严谦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颗心重重沉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她知道。
若是她知道这件事的幕后推手竟是……一定会伤心吧。
“还在审。”不愿骗她的他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和煎熬。
闻人笑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笑着说道:“苏侍卫很厉害啊。”居然比她的暗卫还快了一步。
严谦拍拍她的脊背,万般疼惜涌上心头。暗卫将这件事查得面面俱到,是因为公主将八公主当作亲人,才会怀疑有人要害八公主这种可能性,把侍女车夫通通查过一边。
转而想到那对兄妹做的事,他眼中一片寒凉。
他根本不在意八公主的死活,只厌恶有人要将其与他扯上关系,若真有人要害八公主他也懒得管,所以一开始就是奔着起哄的人去查的。手下人几乎倾巢出动,仔细盘查找出了带头的那个。
想到自己的暗卫,闻人笑不由露出个笑容,一脸认真道:“我的阿鸳也很厉害。”
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根粗钝生锈的针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一下,严谦脸色猛地一变。
原来那个暗卫叫阿渊。
她的阿渊,多么亲昵的烙印。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胸臆处随之传来阵阵窒息的疼痛。
闻人笑一夸起自家暗卫就停不下来,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阿鸳从小就是最棒的,隐术练得连暗卫首领都找不到她。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愿意和我玩,还有就是不让我看她的脸,其实她长得很好看的……”
她靠在严谦的怀里,所以看不到此时他的神色多么无助,甚至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眼底一片黯淡,却又用满腔戾气作为燃料,烧着阴沉暴烈的怒火。
他想狠狠堵住公主喋喋不休的软嫩小嘴,把她一口口吞吃入腹,更想把她话中那个人寸寸撕碎。
可他知道他不能。暗卫与她相伴数载、形影不离,护她左右,为她解忧。他没有资格与其相比,更不配与其相争。
他有的不过是一副残破的身躯,和一颗爱她的心。
闻人笑发觉严谦不说话,感觉有些奇怪,仰头看他,脑袋却被他温柔又不容反抗地摁回了怀里。
她便乖顺地抱住他,闷闷出声:“怎么了?”
感受到腰上柔软温暖的触碰,严谦稍微压抑下去的狠戾冲动又冒了头,压着她往榻上一倒,几乎贴着她的唇出声,语气幽深:“我这样亲你,他会看到吗?”
“诶,”闻人笑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又有点好笑,“暗卫规矩很多的,什么不该看的都不会看的,除非她发现了什么危险。”
看着她在他身下笑颜如花,干净得一尘不染,严谦心中突然涌上深深的自厌。他复又把她抱起来,“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闻人笑歪着脑袋看他,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还没想明白,严谦已经给她披上厚衣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了。
月亮门边,闻人笑道了声别就往公主府那边走去,严谦突然迈开长腿上前两步,弯腰紧紧抱住她。
闻人笑一怔,前额就感到一抹温热,是他用额头与她相抵。
“怎么了?”
严谦狭长的眼眸在夜色中燃起了某种幽光,并不十分明亮,却灼热得让她发慌。
他一手捧住她的脸蛋,低哑的声音温柔又虔诚:“我是你的严谦。”
正月二十七。
这日是休沐日,崇元帝无需上朝,想起贤妃几日前在御书房求见,似乎说要商谈闻人彦娶妃的事,那时他正与内阁议事,便先回绝了。
现在他颇为得闲,倒也觉得这件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于是便示意御辇向瑶华宫去。
贤妃早已收到消息,精心打扮过后就带着侍从在殿门前迎驾。她今日穿一身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保养极好的长发墨黑如云,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虽已不再年轻,却带着成熟的娇媚。
崇元帝来到瑶华宫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见她柔婉的身影站在冷风中更显清瘦,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些许。
“臣妾参见陛下。”
贤妃盈盈下拜,崇元帝伸手将她扶起来。她抬起头的面容上带着少女见到心上人的欣喜,竟也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两人走进屋里坐下,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糕点,模样精致好看极了,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崇元帝看了几眼,自然认出这是贤妃亲手所做,又见她并未主动提起,甚至看都未看这些糕点,心头不由又是一软。
一时间屋内气氛倒是颇为轻松温情。两人不痛不痒地道了些家常话,贤妃也知道崇元帝不会在她这儿待太久,便时机合宜地提起正事。
“陛下您看,”贤妃将那本册子轻轻放在崇元帝面前,“这是伏光设宴后写的批注,那孩子可真有心。”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只是微垂的眼帘下,目光隐秘地闪了闪。
那本册子比起原先变薄了许多,因为闻人笑评价最高的几名贵女,已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撕去,而其中留下最好的,正是她看中的出身权贵的那几位。
崇元帝翻开册子,还没仔细看,面色就微微沉下,声音也冷硬了几分:“以后别让笑笑做这种事。”笑笑那孩子心底最是纯善,不爱拒绝别人的请求,但她一个小姑娘必定觉得为难了。
眼见正好的气氛一瞬间僵硬了些许,贤妃面色白了白。她本以为这是为了彦儿好的事情,陛下定然不会介意,甚至可能赞同她尊重闻人笑的意见。
难道在陛下眼中,彦儿的婚事还比不过闻人笑一时半会儿的不乐意?她只觉得陛下对闻人笑的宠溺程度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件事办成,否则又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贤妃脑中念头快速转动,勉强保持面色如常地笑道:“是臣妾考虑不周了。臣妾只是想让伏光自己挑几个喜欢的嫂嫂,将来相处起来也愉快些。”
识趣的她甚至都不敢说是因为相信闻人笑的眼光,想让她为闻人彦挑出最好的妻子。她心知肚明,这些年陛下对她的另眼相待,其中很有几分是因为闻人笑待她亲近,她也作势将闻人笑以亲生女儿相待。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让崇元帝觉得她看重自己的亲生子女胜过闻人笑。对一名母亲来说,倒也是蛮讽刺的。
崇元帝细细读着册子上闻人笑的字迹,目光终于温和许多。贤妃内心有丝庆幸,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陛下的柔和只是对着闻人笑。
“笑笑这孩子,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崇元帝越是看就越是面露赞叹。这宴会办得连他都觉得新奇,那个马车是否转道的问题更是能看出许多东西。笑笑透过这问题,想看的是一名贵女是否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皇子妃,往大了说,甚至能看到为君之道,让他都有些许感悟。
贤妃连忙附和地笑叹几声。
“这事朕知道了,过几日先和这几家通个气,没什么问题就订下罢。”崇元帝看过册子里的内容,觉得贤妃挑的这几位虽不算极为合适倒也尚可,便不欲多加阻拦。
“臣妾和彦儿谢过陛下,”贤妃闻言双眸亮了起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崇元帝“嗯”了声,起身准备离去。
或许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贤妃脱口而出挽留道:“陛下可否稍候?臣妾还有一事与陛下禀明。”
“说吧,”崇元帝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又坐回椅子上听她说。
贤妃起初有些慌乱,但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问题。此时陛下心情不错,气氛也正好,不如顺便把琳儿与严谦定亲的事也解决了。彦儿递进宫的信笺里说让她尽快将琳儿的事订下,若她今天不提,下回见到陛下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之前并未做什么准备,能在深宫中多年屹立不倒的她表现得很是自如,将八公主出宫惊马、严谦路过相救、公主芳心暗许这件事描述得简洁明了又不失绘声绘色,其间种种心疼爱女、感激严谦的表情也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话音落下,她就不由心神稍定,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不料崇元帝听完却狠狠皱眉:“这事以后别再提了,琳儿与时远不合适。”
贤妃一怔,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说的竟是琳儿与时远不合适,这哪里是挑剔女婿的语气?反而更像是……
崇元帝倒不是觉得八公主配不上严谦,毕竟是他的女儿,只是把两人凑一起想了想,实在怎么想怎么违和。
且不说严谦厌恶女子的毛病,若真给他赐了这婚怕是要生怨,崇元帝自己也行军征战不少,深知习武之人不会喜欢八公主这般娇滴滴的懦弱姑娘。
更何况,他也不忍心让时远订个年幼的未婚妻,还要多耽搁几年。
见贤妃面色微白,还欲再辩,崇元帝有些不耐,说出的话也不由难听了些:“若不是时远救她命都没了,现在还要赖上人家不成,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
不再去看贤妃彻底失了血色的脸,崇元帝拿上那本凝聚了女儿心血的册子大步离开。
走出几步突然脚步停下,负手而立,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些冷肃难测的意味:“时远虽好,你若说琳儿芳心暗许,朕却是不信的。彦儿的皇子妃人选,朕也还要再斟酌。”
完了,彻底完了。待到崇元帝毫不留情地离去,贤妃强撑着的身子终于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她一切的心血都白费了,似乎还惹怒了陛下。
等等……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是那本册子!若是陛下拿去与闻人笑对质,那么她……
“彦儿,彦儿,”她如同诈尸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平日优雅的模样荡然无存,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六神无主,几乎是嘶吼着道,“快,让彦儿进宫来,快去!”
二皇子府,书房。
闻人彦心中的焦躁难以平复,知道此时忙于公务也未必能专注,便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边。
迎着今日颇为晴朗的天色,他俊美的面庞看上去就像是终于染上几分凡尘的仙君。
昨日他本是自信地认为,这场惊马之局中唯一的破绽永远不会被人注意到,毕竟故事的主角皆是身处高位,谁还没有几个仇敌?值得怀疑的对象数不胜数,谁又会去注意到人群中一名只是喊了声“英雄救美”的平民百姓?
可就是这个五十两银子收买来的街头混混孔大毛,在事发短短几个时辰后,他为保险起见派人去灭口时,已经从家里消失了。
“殿下,殿下!”
他的贴身小厮鞠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闻人彦不悦地皱眉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鞠远跟随他好几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还是不由一阵阵胆寒,面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
“孔,孔大毛——”
闻人彦锐利的目光倏地看向他,“人在哪?”
鞠远领着闻人彦到了府中一处相对破旧些的小院,两人刚一踏进去,就看见地上趴着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影。
闻人彦面色一变,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府中管家站出来一步,垂头回道:“回殿下,不久之前有人将他丢在府门前。”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孔大毛的瞬间,吓得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不到十个时辰里经历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了一块好肉,被折磨得都看不出人样,只那张脸比较起来还算完好,能让他们多看几眼就认出这是孔大毛。
闻人彦面色冷峻,紧紧拧起的眉峰泄露了他也并不平静的心情。他朝周围的侍卫仆从分别吩咐道:“把他弄起来,再去找大夫过来。”
在说出是谁将他抓走之前,孔大毛还不能死。
侍卫应了声,一左一右把孔大毛架起来。
待到看清他的脸,闻人彦眼神又是一凛,迸发出浓重的怒意,一时间看上去竟有些像尊煞神。
孔大毛的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生死不明。嘴边被针线紧紧地缝了一圈,针脚经过的地方又青又紫,散落着斑驳的血迹,嘴唇肿大得几乎占了半张脸。
众人每看一眼都会产生错觉,似乎能感受到针线穿过血肉的痛苦,生理性的恐惧和不适又增多一分。
闻人彦狠狠握拳,骨节泛白,咬着牙说出一个字:“拆。”
这孔大毛就算是只有一口气在,他也要逼着他说出是谁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如此嚣张地挑衅。
仆从忍着恶心将线拆下,棉线在血肉中抽拉穿梭发出“嘶嘶”的摩擦声,微弱的声音把小院压抑得一片寂静,飘进众人耳中,让人身子阵阵发冷,不由自主地一再颤栗。
“殿,殿下,拆完了。”
闻人彦沉着脸摆摆手,两名仆从如蒙大赦地退下,想赶紧找个地方吐。
此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没了针线的束缚,孔大毛口中含着的东西将他的嘴撑大,然后从触目惊心的唇间掉出来,竟是一个个白色的小球。
鞠远双腿打颤地上前,克制着恶心和恐惧,捡起一个小球查探一番,原来是裹着蜡衣的纸团。
几名侍卫上前将小球一个个拾起,有人不经意间瞥了孔大毛一眼,饶是血腥的场面见得太多了,竟还是有种想要失声尖叫的冲动。
孔大毛大张的口中,舌头被人生生割去,显得有些诡异的空荡荡。难怪能装下这么多小球。
鞠远将小球上的蜡衣小心翼翼地剥去,再把纸团捋平,叠得整整齐齐交到闻人彦手上。
闻人彦快速翻阅着一张张用血写成的字条,脸色阴沉如墨,眼中的杀意非是凌迟或挫骨扬灰无法消减。
“谁,究竟是谁?”
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咬着牙一挥袖,白红相间的字条就在空中纷纷飘落,和生死不明的孔大毛一起躺在小院冰冷的地上,等着人来将它们清理。一些字条朝上的那面,隐隐可见七扭八斜地写着“孬种”,“蠢蛋”之类的骂人话,甚至有一张纸条上画了个猪头。
而在这些嚣张的挑衅侮辱中,有一张字条就显得格外真心实意:“别把天下人都当傻子。”
镇远侯府。
靠近月亮门的地方,严谦一动不动地站着,高大又安静,竟比旁边的树更像一棵树。
“将军,已经办妥了。”
身后传来苏寒复命的声音,严谦淡淡点了点头:“嗯。”
苏寒微垂着头,嘴角抽了抽。在书房和定风阁找不到将军的时候,往月亮门这边找就准没错。他瞧着将军都快站成一尊望妻石了,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公主。
转念一想,昨日若不是将军着急回屋守着公主睡午觉,变着法儿辱骂皇子这种有趣的任务也许就落不到他头上了。
35、情侣装
苏寒并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严谦, 稍微犹豫片刻, 出声请示道:“将军,若是二殿下查这件事……”他相信闻人彦不会善罢甘休吞下这个奇耻大辱, 几乎是一定会追查是谁抓走了孔大毛,却有些猜不透将军如何打算。
“别让他查到。”严谦专注地看着月亮门的方向,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是把他派出去的人都……”苏寒比划了个割喉的动作,突然想起将军背对着自己看不到,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严谦回头睨他一眼, 目光幽深了几分,“让他查。”
苏寒微怔,随即立刻会意, 应了声退下。让闻人彦查,却不让他查出来,便是让他觉得谁都有可能做这件事, 为对方展现出的高强手段忌惮不已,却又死活找不出到底是谁。如此一来,心情想必会煎熬很长时间。
于是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其实严谦也并不是不想给闻人彦一次更深刻的教训。他实在厌恶极了这种手段,只要想到那时险些是他而不是苏寒抱了八公主,他就无法控制心中杀人的念头。
可是只要会让公主有丝毫难过, 他就不敢也不能大动干戈。
严谦微微阖眸,敛下凛冽的杀意,将戾气压回胸腔。闻人彦并不知道公主心悦他,便也不是故意想让公主难过。但凡只是冲着他来, 为了公主他什么都能放过。
与此同时,公主府。
镜子里映出少女娇美的脸庞,闻人笑眨了眨眼,“这个发髻是不是和衣裳有点不搭?”
“公主放心,”玉罗站在她身后,用木梳理了理发髻的形状,轻声道,“您今日好看极了。”
闻人笑对玉罗的手艺是相信的,便没再说什么,乖巧地任她摆弄。
玉罗轻轻托起一缕长发,宛如上好的丝缎。看着发丝从手中滑落,她眼中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女为悦己者容,公主终于,长大了。
闻人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取了盒桃色的胭脂,往脸颊和眼尾上涂了薄薄一层,若有似无地晕染开去。
对自己的装扮满意了,她突然想起一事,便朝玉罗问道:“之前我让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回公主,”玉罗手上动作微顿,为自己这次的办事速度,难得面露一丝愧意,“仍未查明。”
府中的月亮门竟被闻人朔得知,其实公主一直都没忘记这件事。她早已吩咐与玉罗对府中侍从进行排查,同时严禁极少数人之外的仆婢靠近月亮门。府务一向由玉罗打理,如今似乎被安插了线人,她自知难辞其咎。
闻人笑微讶,倒也并未不悦,“说说看。”
“是,”玉罗在脑中整理了一下目前查到的信息,“根据所有人单独问询和互相作证的结果,那几日靠近过月亮门的有三人。分别是帮厨的厨娘,刺绣的宫女,负责采买的内侍。”
“嗯,”闻人笑听着觉得进展也算不错,“然后呢?”
玉罗面露几分为难之色,“厨娘是账房先生的夫人,素来少与外人来往,夫妻互相作证可信度并不高;那宫女和内侍分别是您在宫中时贤妃娘娘和贵妃娘娘赐下的,您出宫开府时便也跟来了,如今因为资历颇深,皆是独住一间小屋,没有同室而寝的人提供证词。”
她见公主听完这番话便久久垂眸不语,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想法,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我知道了,”闻人笑的声音听着有些低落,“不用再查了。”
在她看来,厨娘知根知底,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三皇兄说“有人将消息递到他的人手上”,这个说法乍听荒谬,她却无法不相信。贵妃若是早在多年前就在她府上埋下钉子,便不会让三皇兄白白将它拔除,还是以如此愚蠢的方式。
若她想的都是对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贤妃,或许还有她身后的二皇兄。
那么再用猜想的结论倒推动机,会是谁既不愿意她与严谦走得太近,又希望三皇兄与她关系更加恶化?她心里隐隐有答案。
“一切照旧吧,只是看得严些,别再让人靠近月亮门,我去找严将军别让人知道。”公主轻声定夺道。
玉罗微怔,没料到这件事就这样轻拿轻放了。
闻人笑的眸中神色不明,像是在对她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管是谁的钉子,这些年都未曾伤害过我,我相信这次他的本意也并非是要伤害我,那么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皇室里可没有人比她更幸福了。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也许是在强作豁达,可公主的嘴角竟真的带着丝丝笑意。
突然想到谁,她眼睛亮了亮,跳下椅子往外走去。
玉罗知道公主去找谁,便也没有跟上,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一时间心中万般思绪起伏。
“严将军!”
闻人笑穿过月亮门,一眼就看到那道沉默挺拔的黑色身影,好像早有种直觉,他一直都在那里。心上那些隐隐约约的惆怅,突然就像阳光下的寒露一般消散在空气中了。
见严谦朝她走来,她便笑嘻嘻地立在原地,转了个圈:“我今天也穿了黑色,好看么?”
不知为何,她今日就是很想试试这个平时极少穿的颜色,好像把他天天穿的颜色穿在身上,就和他更亲近了几分。
黑色的布料服帖合体,勾勒出少女略显青涩却曼妙柔美的身姿,更是衬得她肤白如雪,又在她本身的明艳娇媚中增添了一分神秘。严谦从未见过她穿黑衣,不由看得有些出神,脚下步伐微慢。
闻人笑见状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好不好看呀?”
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好看,她早已听得没了新鲜感,可严将军每次夸她却都让她一颗心在胸腔里乱撞。
严谦“嗯”了声,觉得她穿什么都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
敏锐地发现公主有蹙眉嘟唇的趋势,他微微疑惑不解,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好看,特别,美。”
闻人笑瞬间乐了,展颜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抬手搭住他的肩往上一跳,双腿就夹住了他的腰,像只无尾熊一样缠在他身上。
严谦闷哼一声,下意识托住她的臀不让她掉下去。感受到比从前每一次拥抱都更紧密的贴合,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两人此时的动作有多么暧昧,眼中难得露出一丝严厉:“下来,别闹。”
“我不,”闻人把脸凑近他,水盈盈的眸子里映出他的样子,“看我的妆,好看吗?”
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垂眸与她对视,入目的是她微微染红的眼尾,把那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衬得更加含情脉脉,脸颊仿佛含羞一般泛着红晕。
她用这样亲密的姿势缠在他身上,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突然觉得头疼,身子也疼。
再开口的时候,严谦的声音有些哑得不成样子,眼中幽黯的深潭像是要把她吸进去,潭底沉着丝丝无奈的爱意:“下来,听话。”
“我们出去玩好不好,”闻人笑赖在他怀里,一幅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的样子,“今天休沐啊,多难得。”
她说到出去玩,难免让严谦想起元宵那天。他本以为那样真切的温暖一生只有一次,如今却……
心中翻滚着对命运的感激,他不再想让她下来,反而将托着她的手往上抬了抬,让她下意识把他搂得更紧。
“好,出去玩,”严谦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温声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这个副本算是写完了。不知道我写清楚了没有,其实这个事是这样的,二哥在公主府有线人,其实早就知道公主可能喜欢将军,但是出于某种神秘原因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还带着八公主搞事。公主只知道前面一半,将军只知道后面一半,两个人都觉得勉强可以原谅二哥,于是二哥就这么苟下来了。
其实我写的就是个小白恋爱文,宫斗什么的自己知道写不好,就只能尽量把谈恋爱写得甜一点,比如本章的重点是将军公主开发新姿势.jpg。最后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加更又没写出来。立个flag,明天快到周末了,更不到6000字我给你们直播跳多伦多电视塔。
36、关于面具
听严谦答应陪她出去玩, 公主瞬间笑弯了眉眼, 从他身上跳下来,牵住他的手, “这次就我们两个去好不好?”
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严谦眸色微深,刚要应下,就听公主补充道:“哦,还有阿鸳。”
听到她的话,严谦的眉瞬间紧紧拧起, 面色黑沉,握着她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嘶,”闻人笑下意识蹙了蹙眉, 觉得有点疼。
严谦一惊,急忙松开她,“对不起。”
闻人笑含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小心翼翼地牵过她柔软的小手, 想帮她揉一揉,又怕揉了她更疼,看到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处微红,眸子里满是自责,轻轻地在那个地方亲了一下。
“不疼啦, ”闻人笑只好反过来安慰他,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阿鸳?”
严谦微怔, 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他想说是的,他不喜欢她的暗卫,不想让暗卫跟在他们身边,他也能保护好她。
可脱口而出的却是:“臣没有。”
他不能让她知道,他作为一名男子,嫉妒心却这样强;更怕她会生气,他竟不自量力地与陪伴了她十年的暗卫相比。
“嗯,”闻人笑悄悄松了口气,“你真好。”
严将军和阿鸳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她真不想两人有矛盾。
严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心中涌上一丝后怕。幸好……若是他刚才一念之差,说了个不同的回答,必定会让公主为难了。他平缓了下情绪,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在心里道了声抱歉。其实他一点都不好。
闻人开心了起来,拉住他就要出府,声音欢快道:“那我们走吧!”
“咦?”她发现自己竟破天荒没拉动他,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去,就见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漆黑沉静的眼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公主,我们没带银子。”
“啊,”闻人笑愣了愣,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睫,鼓了鼓腮帮,“哦,我忘了。”
严谦似是低低地在喉咙里笑了一声,牵着公主往定风阁走去。
闻人笑乖乖地跟着他到了定风阁,坐在一边看他从柜子里拿银子,托着腮开始胡思乱想:“以后我们成亲了,你的银子会给我管吗?”
严谦手上动作骤然停下,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转头看她,眼中神色复杂难懂。
“咳,”闻人笑感觉他好像不开心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我说着玩的。”
严谦“嗯”了声,重新转向柜子,继续把银票装进袖口。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目光微空,仿佛看着很远的方向。想着她的话,他低沉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承诺又像誓言:“不管我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都……”
闻人笑将他的话听进耳中,不由狠狠蹙了蹙眉,正要出声说什么,却又沉默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出神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柜子某一层的银灰色面具上,严谦突然被提醒了什么,看着它久久不语。
“你在做什么呢?”闻人笑见他半晌没动静,开口问道。
严谦眼中的光明明暗暗,交替着挣扎片刻,还是将那个面具取了下来,才朝公主走去。
闻人笑一看到它就撇嘴:“不要戴这个了好不好。”
严谦沉默片刻,仍是将面具放在手边,准备出门的时候戴上。他把她搂到怀里,温声哄道,“公主也戴上面具好不好?”
闻人笑眨眨眼:“为什么?”
“你容貌太显眼,”严谦亲了下她的发顶,声音透出几分歉意,“若被有心人看到你与我在一起,对你名声不好。”
她闻言撇了撇嘴,想起他那个“她及笄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在一起”的要求,心里有些憋屈得慌。
但既然答应了他,她也不会反悔,于是便“嗒嗒嗒”地跑到外间,差了个小厮去公主府取她的狐狸面具。
微微耷拉着脑袋走回严谦面前,公主突然扬起下巴道:“严谦你听着,我们总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在大街上散步,吃遍京城的糖人和糖葫芦。”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桃花眼中露出一往直前的坚定,明艳娇美的小脸上满是无畏,让严谦的一颗心瞬间又酸又涨。他紧紧抱住她,眸中万千种思绪翻滚激荡,嘴唇也微微颤抖着,“嗯。”
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小厮将面具取了来,恭敬地交给她便退了出去。
闻人笑打量着手里的面具,半是撒娇地抱怨道:“我的妆都白化了。”
严谦闻言眸色微深,幽幽出声道:“你还想给谁看?”是那个阿渊吗?
他隐隐有些幽怨的语气倒是把公主逗笑了,搂住他脖子往他脸上亲了口,“给你看。”
脸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严谦的目光更深了几分,克制地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柔声问道:“想去哪玩?”
“龙凤楼!”闻人笑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计划起一日的行程,“去吃包子,然后去寺庙。”
“寺庙?”
“城外的金明寺,”闻人笑垂眸回忆着什么,轻声嘟囔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说今天其实是个失传已久的节日,上香许愿特别灵。”
他“嗯”了声,把银灰色的面具戴在脸上,朝她伸手,“走吧。”
闻人笑也把小狐狸面具戴上,跟着他往外走,面露期待地问了句:“骑马去好不好?”
严谦本来打算陪她坐马车出门,听她说要骑马,便带着她往马厩走去,“公主会骑马?”
“不会啊,”闻人笑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他,“你要让我自己骑马?”
难道她是想……与他同骑一匹马么?严谦怔了怔,“公主要与我共乘?”
“不行吗,”公主以为他不愿意,不由有些遗憾地作罢。除了小时候父皇带着她,她还没怎么体会过骑马的感觉。
严谦低声道了句:“怎么会不行?”
公主顿时眉开眼笑。
到了马厩,她一眼便认出哪一匹是严谦的马。有一匹马单独待在最宽敞舒适的隔间里,比其他的马都强壮几分,见她看它还冲她打了个响鼻。
“啧,”闻人笑好像从那张长长的马脸上看出了冷傲的神色,不由有些咋舌,仰头问严谦,“它叫什么名字?”
“破阵。”
果然像是严将军会取的名字,她心想。
严谦将破阵牵出来,利落地翻身上了马。闻人笑眨眨眼,觉得他动作潇洒极了。
他朝她伸出手,她就将手递给他,还没回过神,身子不知怎么就已经腾空,然后侧身落在了他面前。
马背上的视角让她觉得很是新鲜,兴奋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好高。”
严谦拉起缰绳,让破阵缓慢地走了几步,“怕不怕?”
闻人笑侧身靠进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搂住他的腰,“不怕。”
他垂眸看她依赖又信任的模样,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如同每个休沐日那样,大街上仍然熙熙攘攘,谈话声、招呼声、叫卖声和在一起,一幅热闹繁荣的景象。
在大夏朝,成了亲的男女共骑虽不算伤风败俗,却也并不太多见,于是闻人笑和严谦一出府,便招来了许多目光。
高大的马背上,独臂青年怀抱着娇小的少女,两人皆是戴着面具看不清模样,又同样身穿黑衣,襟袖相贴处仿佛水乳交融,透出一股别样的亲昵和谐。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视线,闻人笑突然觉得,还好戴了面具出门。若是没有它,她的脸怕是都要烧起来了。严谦也有几分不自在,轻轻抿起刀削的薄唇。
两人朝着龙凤楼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一路上听到不少路人的指指点点。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礼数啊……”
“就是,成何体统。”
倒也有人帮他们辩解一二:“看他们这打扮,应该是两位少侠吧,江湖人本就是不拘小节的。”
闻人笑扑哧一声乐了,在严谦怀里蹭了蹭,“严少侠。”
她现在还真是蛮喜欢这个面具的,戴上了它,她反而能短暂地卸下名为“礼数”的面具,做一会儿叛逆的公主。
见她开心,严谦眼中也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一向不会说逗趣的话,便没出声。
“对了,”闻人笑不知想到何处,突然挑了挑眉毛,“你可有何别的姑娘共骑过,比如军中有没有什么女兵女将……”
银灰色的面具下,严谦的脸一瞬间黑如墨汁,隐约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别乱想。”
本就是说着玩的,这会儿她直觉感到一丝危险,便识趣地闭嘴不提。
又走了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娘,你看,那个叔叔姨姨好恩爱。”
闻人笑稍微愣了下,朝那个方向望去,就见那小孩伸出短短的胖手指,指着自己和严谦。
那小孩的娘是名衣着还算富贵的妇人,大概也觉得两人看上去不好惹,有些紧张地捂住儿子的嘴:“鑫儿别乱说。”
小孩委屈地瘪了瘪嘴,“娘,我没乱说,您和爹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好。”
耳力极佳的闻人笑听到两人的对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又把严谦抱得紧了些。
严谦心中一动,很想低头亲亲她,却碍于面具的阻挡碰不到她。他不由皱起眉,觉得它碍事。
闻人笑靠在他怀里,声音透着欢快的向往,“等到我们不用再戴面具出门的时候,一定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我们。”
37、龙凤楼
闻人笑和严谦骑着马到了城北的龙凤楼, 已是接近正午了。
龙凤楼虽说叫做楼, 其实只是一层的平房,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筑屋的木头似乎很久没有打蜡, 颜色有些深浅不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名贵厚重的木质牌匾,被擦得一尘不染。
严谦先下了马,微微仰头道:“公主,跳下来。”
其实从马背的高度双腿跳下来也并不会伤着,但他还是在公主落地前单手接住了她, 把她搂到怀里。
小厮机灵地跑出来,把破阵牵到后院的马厩里。
闻人笑牵着严谦走进大堂,一名灰衣男子迎上来, 笑道:“您二位里边请。”
这男子瞧着三十多岁,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含笑的眼中时不时闪过精光, 眼角有些轻微的细纹,唇边留着老气的八字胡,让他看上去多了些诙谐。他说完才留意到两人古怪的打扮,不由起了些警惕,稍稍蹙眉。
“有雅间么?”闻人笑开口问道。
灰衣男子愣了愣, 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没好气道:“没有……”
闻人笑伸手到袖中摸了摸,没摸到令牌, 便将脸上的面具取下,移开一瞬又移回去。
“……就现隔一间出来。”
看清她的脸,灰衣男子话锋狠狠一转。他正要行个大礼,又觉得公主这般打扮大概不想暴露身份,便只是作了个揖,转身急步离开,“贵人稍等。”
“哈哈哈,”闻人笑被他充满求生欲的话逗得乐不可支,突然感觉严谦牵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抬头看他:“怎么了?”
严谦低声道:“无事。”
灰衣男子与账台处掌柜模样的男子一起将大堂里唯一一张空着的小桌搬到一个宽敞些的角落,又从后院搬来一座屏风,就算是隔出了个简易雅间。
“麻烦掌柜的了,”闻人笑礼貌地道了声谢,拉着严谦在桌边坐下,把自己和他的面具都取下来。
“哎,”灰衣男子拿了本菜单过来,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哪里哪里,不麻烦。”
闻人笑抬眸打量他几眼,瞧他一身衣服灰扑扑的,肩膀上还挂着条破破烂烂的毛巾,不由好奇道:“荀掌柜怎么干起跑堂的活了?”
龙凤楼的老板荀掌柜,也就是灰衣男子轻咳一声:“这就说来话长了。公主您是不知道,草民如今也三十有三了,草民的娘急着抱孙子……”
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冷飕飕的,荀掌柜定神一看,公主身旁的黑衣独臂青年面色阴沉,目光锐利得似是要将他戳死。
他眼底划过一抹兴味,面上却做出懊恼的模样,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草民真是糊涂了,怎么好跟您说这些。”
闻人笑托着腮,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挑重点的说。”
“是,”荀掌柜偷眼看了看黑衣青年眉头紧锁却不得不强自按捺怒意的模样,心里暗笑了声,又朝公主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草民心悦城西的阿施,又怕她是贪图这龙凤楼才与草民在一起,便同她说草民是在龙凤楼跑堂的。”
闻人笑听着觉得有意思极了,笑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我上次来的时候,你未婚妻不是叫阿乔吗?”
“谁告诉您的?”荀掌柜一愣,“那是城南的一名寡妇,人称豆腐小乔,是之前……”见公主露出个了然的眼神,他有些说不下去,面带尴尬地笑了笑。
“那阿施是谁?”闻人笑目露好奇,刨根问底道。
荀掌柜腹诽了句,没想到公主也有这样八卦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老实答道:“阿施是城西的麻油西施。”
闻人笑歪着脑袋问了句,“阿施叫什么名字?”
“这……”荀掌柜闻言蹙眉,认真思索起来。
闻人笑:“……”
气氛正有些尴尬,屏风外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颗脑袋,憨憨笑道:“听说公主来了,草民来看看您点什么包子,好回后厨准备。”
“嗯,”闻人笑依稀认得这是龙凤楼的厨子,“你看着做吧,最拿手的都上些。”
“好嘞,”那厨子成功看到公主一眼便觉心满意足,应了声一溜烟儿跑了,荀掌柜赶紧趁势一同告退。
屏风后只剩下闻人笑和严谦,她笑道:“他们这店里可真有意思。”
严谦“嗯”了声,眸光微黯。
又过了会儿,一名梳着利落马尾的白皙姑娘轻轻走到屏风里,“民女给二位添茶。”
闻人笑看了眼满得快要溢出的茶碗,朝她笑了下:“小王姑娘。”
那姑娘见公主认得她,欢快地应了声,面上露出活泼的笑意:“公主您好久没来了。”
她悄悄看了眼公主身边的黑衣青年,被他脸上的疤和通身的气势吓得一颤,赶紧收回目光,眼中却还留着几分好奇。
闻人笑见状笑眯眯道:“这位是本宫的……”驸马!
“……朋友,”闻人笑不情不愿地说道,然后转头朝严谦甜甜一笑,桃花眼里满是甜蜜的情意。
小王姑娘被腻得打了个抖,告了声退,踉踉跄跄地出了屏风。
闻人笑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微微扬声道:“我不会告诉荀掌柜,阿乔的事是你告诉我的。”言下之意,你也不要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小王姑娘闻言又是一愣,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在威胁她。她一抬眸,就见荀掌柜站在通向后院的帘子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另一头,屏风后,小王姑娘刚一踏出去,严谦就单手捧住闻人笑的脸,狠狠亲了上去。
“唔唔唔,”闻人笑精致的脸蛋瞬间通红,剧烈地挣扎起来,艰难地避开他的唇舌,“在……在外面。”
严谦也知道这是在外面,克制地舔了舔她的唇角,狭长的双眸幽深不可见底,“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见闻人笑连连点头,他才放过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闻人笑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暗搓搓把椅子挪远了一点,发现他眸中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又没出息地挪了回来。
“对不起,”严谦垂眸认错。虽然是她先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是她先对他那样笑,但是……全都是他的错。
没过多久,荀掌柜亲自端着几笼包子进来,取出碟子摆在桌上,笑着介绍道,“这是小店最新改进的小笼包,皮薄有韧劲,馅多又鲜香,吃法是一整个放进嘴里咬破,将皮、馅、和汤汁混在一起嚼,回味无穷……”
闻人笑托着腮看着那盘小笼包,一只只塔状的包子整齐地排列着,晶莹剔透的表皮装着一包包汤汁,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肉馅,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只是好像大了些,她没法一口吃下。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夹起一只小笼包送到严谦嘴边,“张嘴,啊~”
荀掌柜解说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古怪,嘴角微抽,只听闻人笑笑眯眯道:“荀掌柜不想进宫给父皇做包子吧?”
“草民不敢,”荀掌柜一惊,连连保证,“草民绝不会说出去。”
“嗯,”闻人笑满意地笑了笑,问严谦,“好吃吗?”
严谦没说话,目光淡淡扫过荀掌柜,后者急忙弯腰退了出去。
“公主,”严谦低叹一声,“以后当着外人别这样了。”
闻人笑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她又没有明着告诉别人。
严谦无可奈何,夹起一只包子送到她嘴边。他只想能多护她的名声一时便护一时,她为何就是不明白?似乎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如今看来,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可他嚼着包子,竟无法忽略心中的窃喜。
两人互相喂来喂去地吃完了一顿包子,闻人笑吃得心满意足,“吧唧”一下在严谦脸上印了个油乎乎的吻,然后跳下椅子跑到屏风边上,朝荀掌柜招了招手。
荀掌柜“哎”了声,拿着算盘过来,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报出个数,严谦便将银子递过去。
“谢谢二位,”荀掌柜接过银子,躬了躬身,“欢迎二位下次再……”
他悄悄朝闻人笑挤挤眼睛,“一起来。”
闻人笑闻言眉开眼笑,“好。”
她和严谦又戴上面具准备出门,荀掌柜见状,眼底浮现一抹犹豫,终究还是出声挽留道,“公主可否稍等片刻?”
“嗯?”闻人笑回头,看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什么事?”
荀掌柜肃了肃神色,总是带笑的狐狸眼也露出几分凝重。闻人笑微怔,又重新在桌边坐下,严谦也坐回她身边。
“公主您知道,草民这小店位置十分偏僻,再往北走几步就出城了,城外就是深山老林……”荀掌柜语气斟酌着道。
“你要搬店?”闻人笑眼睛一亮,她正嫌龙凤楼开得远呢,“不如搬到凤凰大街来,本宫给你找个铺面。”
荀掌柜本来面色沉重,听了她这话也不由抽了抽嘴角,“非也。”
“那是什么事?”
“草民近来发现,有几名不认识的男子常常来小店吃包子,二十来岁,身型精壮,草民瞧着像是……”荀掌柜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像是从山上来的。”
闻人笑愣了愣,“山民?你这店名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好事啊。”
荀掌柜摆摆手,眼中露出几分举棋不定的犹疑,“看打扮倒确实是山民,只是……他们几人的衣裳每次都干净得有些不对劲,像是刚换上的。更让草民生了疑心的是,他们的靴子都是同一制式。”
严谦闻言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闻人笑也微微蹙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荀掌柜微眯起眼,目光透着几分豁出去的意味,“让草民下定决心说出这件事的原因是,那几人每月都在同一天来小店。”
听到这句话,严谦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荀掌柜郑重地颔首:“绝无半句虚言。”
严谦站起身,眸中一片冰寒,声音冷肃,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现在立刻跟我进宫见皇上。”
“诶,怎么……”闻人笑睁大了一双桃花眼,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竟严重到要进宫见父皇的地步。按理说,如此十万火急的事只有……只有……是了,谋反!
一道灵光闪过,她被桎梏的思绪骤然畅通,所有阻碍都一泄如注。二十来岁的精壮男子,刻意换下的衣裳,统一制式的靴子,每月一次的下山时间。这样的管理模式……是军队!
她脑中神经顿时紧紧绷起,面上失了血色。——有人在山中屯养私兵。
“我要和你们一起进宫见父皇!”
38、一同进宫
闻人笑紧紧拉住严谦右侧的袖子, 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焦急:“我也要去。”
“公主, ”严谦转身面对她,握住她的胳膊, 弯腰与她对视,狭长的眼眸严肃黑沉,“你可明白与我同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闻人笑咬了咬唇道,“可是这样大的事情,我……”
有人谋逆这样大的事情, 她做不到独自回府,事不关己地等消息,即使她知道父皇或许会追究为何她与严谦在一块儿。
她抬眸看他, 目光殷殷:“带我去吧,我们迟早都要告诉父皇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少女美丽的面容带着坚毅的神色, 对他说“我们一起面对”的那一刻,严谦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从前那些没有光亮的日子再也不值一提,他甚至愿意再经历十遍百遍,只要她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
”好,”严谦嘴唇微微颤抖着, 把她拉到怀里,阖眸敛下翻涌的情潮,“我勇敢的好姑娘。”
荀掌柜沉默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底露出一抹慨叹。
严谦面色平静些许, 转头朝他问道:“会骑马吗?”
“会。”
宽阔平整的官道上,奔跑着两匹健壮的骏马,蹄铁踏过的地方发出清脆的响声,激起一片尘土。
闻人笑紧紧搂着严谦的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里的紧张将她淹没,“我怕。”
“乖,”严谦低头亲亲她发顶,“先送你回公主府。”
“不要。”闻人笑在他怀里摇摇头,挺翘的鼻尖轻轻蹭过他胸膛。
她执意要进宫,严谦只好温声安抚她,语气柔和又坚持:“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待在我身后知道吗?我来应付。”
闻人笑含糊地“唔”了一声,听不出答没答应。
严谦拉着缰绳的手微顿,眼中浮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三人一路飞驰,随着他们离皇宫越来越接近,路上的人影逐渐变少。
只要转过前面那个路口,就能看到朱红的宫门。因为今日是休沐日,几乎无人出入皇宫,周围一片寂静森严的景象。公主、严谦、荀掌柜三人心情各异,却都难免有几分紧张。
此时严谦突然勒紧缰绳,翻身下了马,冷着声音朝荀掌柜道:“下来。”
荀掌柜微愣,也不清楚皇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便顺从地下了马。
严谦帮着闻人笑下了马,弯腰对上她一双带着疑惑的桃花眼,肃色嘱咐道:“公主,我与荀掌柜先过去,你在心中数二十个数再过来,明白吗?”
“诶,什么,”闻人笑微微蹙眉,一时不明白他的意图,正要追问,严谦已经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带着荀掌柜大步离去。
闻人笑愣在原地,心中涌上丝丝缕缕的不安,却还是听了他的话,一边数着数,一边踱步思索。
庄重威严的朱门前,一排身着重甲的侍卫持刀而立,即使休沐日无人进宫,他们也并未松懈。
敏锐地听见脚步声传来,侍卫们冰冷的面容露出几分警惕,一手握上刀柄。待到看清来人的模样,为首的侍卫出列一步,利落干脆单膝跪地:“属下见过侯爷。”
荀掌柜听到这个称呼,抬眸打量严谦一眼。
那侍卫便起了身,目光落在他身后面生的荀掌柜身上,“侯爷要带人入宫?”
“我有要事禀报陛下,”严谦冷声道,“这是证人。”
“是,属下这就为您通传。”
正当严谦不耐地皱眉,宫门前的侍卫突然齐刷刷跪了一片:“属下见过公主。”
闻人笑”嗯“了声,目光看向严谦,想要与他说话,他却当着一众侍卫朝她却行了个礼:“臣见过公主。”
神情冷漠又疏离。
荀掌柜见状微怔,眼中露出一抹深意。
“你……”闻人笑下意识后退一步,瞬间全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激荡起怒意,带着几分有苦难言的委屈。
但此时却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
她忍下心中难过,蹙眉朝那侍卫道:“本宫要见父皇。”
按理说公主随时要进宫都是不能阻拦的,为首的侍卫应了声,指挥另外几名侍卫为她打开宫门。
严谦负手而立,声音冷硬开口道:“臣有急事求见陛下,公主可否行个方便?”
“将军请吧,”闻人笑咬咬唇应下,转头朝拧着眉面露为难的侍卫道,“责任本宫来担。”
三人进了宫疾步而行,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御书房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崇元帝坐在桌后的龙椅上,面色微沉。
他早一步收到消息,得知严谦带了个平民模样的男子进宫求见。出于对严谦的了解,他敏锐地直觉这不会是件小事。
书房的门被推开,最先走进来的是闻人笑,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严谦和荀掌柜。
闻人笑和严谦行了礼,荀掌柜初次得见天颜,倒是还算镇定,老老实实跪地磕头。
崇元帝见闻人笑也一起来了倒是有些意外,面色温和地朝她招招手,她清脆地唤了声“父皇”,跑到崇元帝身侧乖巧地站着。
崇元帝威严的虎目这才扫过跪在地上的荀掌柜,“时远有何事?”
严谦面色凝重,沉声道:“臣怀疑有人在城外的山中屯养私兵。”
“当真?!”
崇元帝没想到严谦要禀报的竟是这样严重的事,当下便是一声大吼,随即面色铁青,一手紧握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氤氲着盛怒的风暴。
闻人笑见父皇这样动气便觉心疼,握拳轻敲了敲他紧紧绷起的肩,“父皇息怒。”
“怎么回事,”崇元帝狠狠拧着眉,勉强克制着暴怒,试图问清原委。
荀掌柜顶着帝王慑人的目光,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然后将事情讲了一遍,倒也算是通顺流利。
早先严谦直奔主题的话给了崇元帝迎头一击,听过了最难接受的部分,此时听着荀掌柜缓慢平稳的讲述,竟是慢慢冷静下来,面沉如水道:“照着这位荀掌柜所说去查。”
这屋中的人,除了荀掌柜之外,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涉及谋逆的事都是重中之重,只有交给皇家暗卫去查,才能让帝王放心。
气氛安静得有些沉重,闻人笑犹豫片刻,轻声道:“父皇不必忧心,我大夏兵强马壮,又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有反心之人不论是谁,必定掀不起一丝浪花。”
严谦闻言咬牙垂首,掩住眸中的紧张之色。皇帝此时正是盛怒,公主这般贸然进言,议的还是女子不该谈论的政事,若是惹其不快该如何是好?
“笑笑说得对,”崇元帝面色竟是缓和了几分,“父皇不会让他们得逞。”
崇元帝青年时登基,如今已近二十载,更是御驾亲征不少回,哪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乍然得知此事,他虽是惊怒有余,忧惧倒是没有的。
崇元帝拍拍公主的手,“笑笑坐到父皇身边来。”
闻人笑一惊,“父皇不可。”父皇的椅子虽然宽得能坐下两三个人,可那是龙椅啊。
“与父皇顾忌什么,来。”
崇元帝坚持,她只好乖乖照做。
严谦一直知道皇帝疼爱公主,可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两人相处,竟比寻常人家的父女都更亲近几分。她有这般疼爱她的父皇,他怎能……
如此想着,严谦眸中有什么思绪逐渐变得坚定清晰。
崇元帝又问了荀掌柜几个问题,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加上已经派出数名暗卫彻查此事,心性远胜常人的帝王竟很快就面色如常,只是眉心仍然隆起,眼中含着一丝狠厉。
目光偶然扫过在闻人笑和严谦的黑色衣裳,崇元帝后知后觉地问了句:“笑笑怎的和时远一起来了?”
父皇终于还是问起了。公主嘴唇动了动,精致的脸蛋因为紧张而失了血色。
她狠了狠心,阖上眼眸豁了出去:“父皇,儿臣……”
儿臣与严将军两情相悦。
话未出口,耳边响起严谦毫无感情的声音:“臣与公主只是在宫门前偶遇。”
“咔哒”一声,闻人笑似乎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她在宫门的时候便知道严谦想做什么,竟还期盼他会改变主意。可是他们明明说好要一起面对……
她心里疼得很,却下意识打了个手势让暗卫回公主府,派一辆马车来接她,好为他圆谎。
崇元帝似是随意地说了句:“笑笑今日也穿了黑衣裳,倒是巧。”
闻人笑挪了挪身子,把脸埋进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呵呵”笑了两声:“是挺巧的。”
崇元帝抱着可爱的女儿觉得心情好了些,却又莫名觉得她情绪不太对,于是狠狠瞪了严谦一眼。
说话那么凶,一定吓到他的宝贝女儿了。
“笑笑进宫找父皇有何事?”
“啊,”闻人笑迷茫地眨了眨眼,随意扯了个借口,“儿臣找您是想说……是想说儿臣今年不想回太学了。”
崇元帝简直哭笑不得,“这点小事啊,不想去就不去,笑笑自己决定就好。”
之后崇元帝与严谦和荀掌柜又交谈了一段时间,公主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今日最后的结果是荀掌柜涉事太深,暂时不能恢复自由身,当然也不能将他投进大牢,便定下了让他暂住严谦的镇远侯府。
三人又是一路无话地出了宫,然后严谦与荀掌柜骑马回侯府,公主独自乘马车回公主府。
闻人笑下了马车被玉罗接进府,玉罗看着她苍白失神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
就快走到寝殿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月亮门跑去。
她想要一个答案。
月亮门边,严谦的身影仍然高大挺拔,是她熟悉的样子,她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可这一刻她竟觉得有些看不清他。
见她来,他朝她伸出手,“公主。”
闻人笑拍开他的手,径直走到他面前,一路上在脑海里缠绕盘旋的问题噼里啪啦地脱口而出:“你这是欺君,掉脑袋的罪知道吗?你真以为能瞒住父皇多久?不是说好要和父皇坦白吗?你……”
她顿了顿,湿漉漉的桃花眼染上悲伤,“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娶我?”
情之一字又甜又伤,她终于体会到。
严谦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听完她一长串的问题,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依次回答:“知道,瞒不住,要坦白但不是现在,不敢想。”
她闻言蹙眉:“你……”
严谦突然把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低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等到瞒不住的那天,就告诉陛下,是我强迫你的,知道吗?是我先对你无礼,还用你的清誉威胁你。如此一来,陛下必定不会生你的气。”
闻人笑闻言,面色迷茫地怔愣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是想去送死,换她继续做父皇捧在手心的公主。
“严谦你混蛋。”
39、荀老板小课堂
闻人笑沾着泪珠的睫毛不停颤抖着, 像初生的鸟儿稚嫩的羽翼,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这些天我们不是很开心吗?父皇那么喜欢你,也许他生一阵子气就不会反对了……”
严谦望着她像迷途的羊羔一般惊惶无助的神色, 胸臆处传来阵阵窒息的疼痛。他只想放在心尖上疼着护着的姑娘,怎么就被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把脸埋进她颈窝,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声悲鸣,像是濒死时绝望的野兽。
两人无言相拥良久,严谦哑着声音在她耳边道:“公主能否当作从未认识我?”
说出这句话那一刻,心中有一块地方被硬生生、血淋淋地挖去。严谦狠狠闭了闭眼, 脑中蓦然浮现出一月前两人初识的那一幕。威远侯府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明艳的少女掀开帘子,俏生生地立在门边, 温暖的光晕萦绕在她身旁。
或许从那时起,一切就都错了。
闻人笑湿漉漉的桃花眼露出几分疲惫,渐渐失了些许焦距, “我,我能做到吗?”
严谦握住她的肩膀,咬牙道:“忘不了也要忘。”
想起赶往皇宫的路上,她靠在他怀里说“我怕”的模样,严谦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他不能让她本该无忧顺遂的一生因他而徒增艰险, 不能让她再露出紧张忐忑的神情,更不能让她陪他面对前路上未知的难题。
“我知道了。”
闻人笑抿唇笑了笑,转身走回公主府,步伐骄傲而优雅, 清瘦的背影竟看不出一丝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泪珠终于滚滚而下。
她都快用尽了一身叛逆和勇气,却还是不能让他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不再见面的日子简单又平静,像晾凉的白开水一般无味,却仍在一天一天过下去。
闻人笑倒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回太学去,至少有些事情可忙,不必在府中无所事事。
她试着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可不论是弹琴还是书画,这些曾经总能让她身心平和的事物,如今却只让她意识到自己心中的躁意。她自知这种时候无法强求,便放下笔和琴,走到花园里,时常望着还未长出新芽的树木和还未吐苞的花枝,一出神便是几个时辰。
公主府一众宫人看在眼里,便想着各种方法讨她开心。闻人笑给面子地笑了笑,眼中却并无多少笑意。
这日,西西不知从何处跑进来,扒着她的膝头摇尾巴撒娇。
“西西,”这个年月的小狗长得快极了,闻人笑把它抱起来,发现真是重了不少。她用脸蛋蹭蹭西西温热的身子,“怎么了?”
西西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慢慢迈开步子朝门外走,走一两步便回头看看她,毛绒绒的尾巴摇得起劲。
闻人笑在西西身旁蹲下,摸摸它头顶的灰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难过?”
西西耳朵动了动,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一幅憨态可掬的样子。
“走吧,”她站起身,“我们去花园。”
花园里,西西撒着四只短粗腿跑来跑去,时不时给公主叼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摇头晃脑地放到她面前。有时是草丛里好不容易发现的一朵蔫蔫的小野花,有时是形状各异的小石头。
闻人笑亲了亲它毛绒绒的狗头,“谢谢西西,我真喜欢。”
西西一听更加卖力,将各种宝贝摆了一路。
她跟在西西身后,含笑望着前面忙活的灰色小身影,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微微蹙眉,抬眸打量一下周围景象。
不知不觉中她竟又走到了月亮门边。
这里发生过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闻人笑扶了扶额,有些无力招架。忽然她指尖微顿,似有所感,转头一看,就见月亮门的另一边,严谦负手而立,沉默地看着她。
“你……”她咬了咬唇,红润的唇泛出一丝白。他不是都不要她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熟悉的酸痛在心里蔓延开来,她扬了扬精致的下巴,转身离开,披散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她发现自己竟还是没出息地对严谦心生留恋,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就会忍不住上前和他说话,甚至抱抱他。
一步,两步,她的心一点点沉下。严谦没有出声唤她,让她心中那些不知从何而起的紧张和期待,此时显得有些可笑。
木屐踏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地响,她心里愈发空荡荡。她的大英雄就这么……没了,和她没关系了,真是好不甘心啊。
在她身后,严谦目送她离去,指尖微微颤抖,咬牙克制着眨眼的本能,贪婪、绝望又悲凉。
闻人笑仰了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美丽的少女微垂着眸,挺直的腰身和脖颈优雅得像只天鹅,转身朝严谦走去,一步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他骤然握紧了拳,漆黑的眼眸露出几分惊惶,狠狠压住了那一丝若隐若现的期盼。
她走到他面前,抬眸看他,嘴唇动了动,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
严谦望进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似乎比从前黯淡了些,却又隐隐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看向他的目光竟如同抱紧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怎会……他哪里值得她如此?
见他这般反应,闻人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颗心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用尽全力才鼓起的勇气“噗呲”一声漏了个干净。她抿了抿唇,扯出个笑容:“我,本宫不是来找你的。只是想起……还未向荀掌柜道谢,可否劳烦将军带路一程?”
严谦狠狠闭了闭眼,“是,臣遵命。”
屋中弥散着淡淡的安息香,周遭摆设不算极为名贵,却极为整洁,也能看出布置得很是精心。
闻人笑轻轻吸了吸气,让心里纷纷杂杂的情绪安静下来。她抬眸看了眼垂首立着的荀掌柜,感觉有些喧宾夺主的过意不去,“荀掌柜别站着了,坐吧。”
“是,”荀掌柜在她面前坐下,抬手给她斟了杯茶,不算白皙的手因为常年下厨显得有些粗糙,却洗得很是干净,指甲也修剪得极为整齐,“公主寻草民有事?”
“唔,”闻人笑捧起茶杯,垂眸看着氤氲的水雾。
她本来没想着来找荀掌柜,不过是在严谦面前逞强找了个借口罢了。不过既然来了,她倒也想与他说几句话,“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道声谢罢了,你这次大概是帮了大忙。我这来得急,也没带什么礼物。”
荀掌柜轻笑一声:“哪里当得起您一句谢,您若肯赏脸,以后多来小店吃几次包子就好了。”
“会的,”闻人笑应了声,语带关切地询问道,“荀掌柜在这侯府过得如何?”
“自然是好极了,”荀掌柜含笑道,“若非托您与侯爷的福,草民这辈子哪有机会踏进这侯府呢?”
闻人笑打量他几眼,见他眉眼间并无丝毫艳羡之意,便也明白他说的是好听的场面话,当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荀掌柜为父皇出了力,反而却没了自由,待在这侯府里也没处可走动,其实是好听些的软禁了。
“荀掌柜是否担心店里?本宫可以让人帮你带个话交代几句什么的。”
“不必了,草民相信店里的伙计。”荀掌柜笑了笑,温和地摆摆手。
闻人笑“嗯”了声,“荀掌柜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本宫尽量为你想想办法。”
荀掌柜眼睛一亮,“草民想做包子。”他说着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草民这么些年习惯了,几天不做就手痒。”
“这个简单啊。”闻人笑歪着头看他,有些好奇,“你怎么不跟严……侯爷说呢?”
“这,草民哪里敢啊。”
闻人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走,跟我回公主府。”
荀掌柜为难道:“草民不能出这侯府。”
闻人笑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垂眸道:“不用出府。”
荀掌柜愣了愣,不明白什么意思,见她往外走,还是抬腿跟上。
两人出了小院的门,见到门外景象皆是脚步一顿。
严谦倚墙而站,沉默地守着院门,见两人并肩出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侯爷这……”荀掌柜目光微动,眼中露出一抹深意。
公主府的厨房。
荀掌柜双眼放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伸手摸摸某样精致的厨具,口中啧啧称奇道,“公主,您这府里的厨房怕是比草民的整间龙凤楼都大了,而且还装饰得这样好。”
想起路上碰到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说着“公主怎能来后厨这般粗陋之地”的模样,荀掌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闻人笑也没来过厨房几次,仔细打量了几眼,笑道:“你若是愿意搬店或者扩建,以龙凤楼的招牌,怕是早就做大了百倍十倍。”
荀掌柜轻笑不语。
优质精细的面粉盛在一只银质大盆里,一片洁白细腻。新鲜采摘的蔬菜鲜嫩碧绿,青翠欲滴,清洗干净后还沾着些晶莹的水珠。肉类和其他配菜均是质量上佳,装在名贵的容器里,各种各样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地整齐码放在洁白的大理石案台上。
“啧,”荀掌柜下了十几年厨房,也鲜少见过这样周到又奢华的架势,当即便觉得机会难得,干劲十足地开始洗手。
闻人笑本来打算回去,突然有了些兴趣,想看看包子是怎么做的。
荀掌柜倒也不觉得不自在,笑眯眯问道:“公主可想来试试做包子?”
“诶,”闻人笑愣了愣,“我可以吗?”
“来吧公主,”荀掌柜替她打好洗手的水,“下厨也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呢。”
闻人笑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荀掌柜知道小姑娘大概不喜欢碰生肉,便让公主试着和面。
他往面盆里加了些水,又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顺着指尖滑下,均匀地分散在面粉表面,竟无一处多了也无一处少了。闻人笑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佩服。
“好了,”荀掌柜伸手揉了几下,盆里的面粉便成了一个面团,“公主来试试。”
“这个要怎么揉啊?”
闻人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个面团,触感柔软却不软绵,很是有弹性,仿佛已经能预见到做成包子皮后的筋道。
荀掌柜对自己的面团很有信心,含笑鼓励道:“公主随意。”然后便走到一边剁起肉馅。
“喔,”闻人笑看着面前任她施为的面团,不由起了几分玩心。先是老老实实地揉了揉,觉得不尽兴又握拳锤了几下,甚至拿在手中恶狠狠地拧了拧。这般凌虐了它一番,她竟觉得这几天一直难过的心情似乎好了几分。
荀掌柜剁着肉馅,时不时看她两眼,见她这般不由摇头失笑。
“我觉得差不多了。”过了一阵子,闻人笑玩够了,也觉得面团手感很不错,便问荀掌柜,“这样可以了吗?”
“我看看,”荀掌柜刚好剁完肉馅,擦擦手走过来,在面团上揉了两把,面露微笑,“公主很有天赋。”
听见自己的作品被夸奖了,闻人笑清澈的桃花眼亮了亮:“真的吗?”
“是的,”荀掌柜伸手揉着面团,作最后的完善,一边温声道,“公主可知道,和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咦?”
荀掌柜笑了笑,面色微深:“用力太轻,便会难以下咽;用力太重,便会容易破裂。甚至有时候,即使和面的力道恰到好处,结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
闻人笑乖乖站在一旁看他示范,闻言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为何会如此?”
“嗯……怎么说呢,”荀掌柜微微蹙眉,思索着措辞,“有时候和面的人做的并没有错,他想把面和成最好,可那却不是……却不是这个面团想要的。”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闻人笑不由怔了怔,可琢磨了片刻之后,她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深思。
“那怎么样才能把面和好呢?”
“公主,”荀掌柜微微正色道,“没有人是一生下来就会和面的,总要自己慢慢摸索。不过好在,把面和坏了总还能够补救。”
他舀了瓢水浇在面团上,伸手揉了揉,面团顿时看上去有些稀松软烂。
“水多了,不过没关系。”
又取了些面粉和进来,没过多久,面团又变得松软结实适中,恰到好处的样子。
闻人笑目光微凝,落在面团上,沉默地不知想着什么。
“对了,如果一时和不好面也千万不能放弃呀,不然就吃不到好吃的包子了。”
面被和好了以后,闻人笑也没什么能做的,便站在一旁看荀掌柜做包子,一道道工序赏心悦目,娴熟自如,仿佛已经融进血液,成了某种本能。
“荀掌柜,你一直这么喜欢做包子吗?”
荀掌柜手上动作顿了顿,抿起唇,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笑意散去几分,“并不是的。”
闻人笑听了有些意外,“这样吗?”
“做包子啊,听上去一点都不厉害,谁会喜欢呢?”荀掌柜摇头笑了笑,“尤其是当你从小就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辈子的包子。”
听了这句话,闻人笑心中一角莫名有些触动,泛起些酸酸的感觉。
“龙凤楼虽然招牌响,名字也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个包子店,说出去多没面子,”荀掌柜自嘲道,“草民小时候的梦想不是继承龙凤楼,而是自己做生意,最好能成个雄霸一条街的富商。”
“你现在肯定也是整条街最富的了。”闻人笑打趣了句。
荀掌柜“嗯”了声,露出些回忆的神色,又接着说道:“草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好些错事,让爹娘伤心得很。”
闻人笑轻声问了句:“你后悔吗?”
荀掌柜沉默片刻,面色释然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哪还说得上什么后不后悔呢?毕竟啊,人不痴狂枉少年,不是么。”
“人不痴狂枉少年……”闻人笑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思绪不知飘往了何处,目光又有些出神的恍惚。
过了半晌,闻人笑才又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喜欢做包子了呢?为什么又开始认真打理龙凤楼了?”
荀掌柜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显得有些悠远,“以为自己能轻易放手,是因为之前从未想过会失去。”
京城里知道龙凤楼的人很多,常去的顾客也很多,可或许已经没有人记得,许多年前,龙凤楼这块百年老招牌,也有过那样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时候。
闻人笑此时并不了解龙凤楼的历史,也无法感同身受荀掌柜的慨叹。荀掌柜的话彻底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以为自己能轻易放手,是因为之前从未想过会失去。
在心里一字一句地琢磨着这句话,闻人笑美丽的桃花眼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没过多久,竟恢复了往日的熠熠神采。
“荀掌柜,谢谢你。”
少女明艳的面容透着自信的光彩,骄傲得如同一只小孔雀。
荀掌柜微微笑了下,给了她个鼓励的目光。这么聪明的公主,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一个时辰后。
“嘶,烫!”闻人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刚出炉的包子咬了一口。虽然口中被烫的有些疼,包子鲜美的味道还是瞬间就征服了她的味蕾,“好好吃!”
荀掌柜既是担心又是哭笑不得,急忙给她倒了杯凉水。
闻人笑这回吸取了教训,待包子晾凉了一点才吃,口中发出满足的喟叹:“荀掌柜,你能不能留在我这公主府啊。”
“草民真是受宠若惊,”荀掌柜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便也一点都不紧张地笑道。
其实闻人笑心里还真的蛮想每天都能吃到荀掌柜做的包子,不甘心地嘟了嘟唇,面色有些讪讪。
她还是第一次在厨房里进食,倒也觉得很是新奇,吃得蛮香。
忽然想起什么,闻人笑停下手中动作,唤来几名宫女,吩咐道:“将包子都分下去,宫女、内侍、侍卫、琴师、戏班,尽量都要分到,而且要在包子凉之前分好。嗯……还有本宫的西西,让它也尝尝。”
荀掌柜在一旁微微笑了下,想着公主府的下人必定是极其敬爱她的。他知道包子必是不够,便又默默走去将几只蒸笼放进炉子。
次日,镇远侯府。
“你盯的那琴师可有何异动?”
严谦漆黑的目光落在呼噜噜吃粥的哈哈身上,声音有些低哑,似是一夜未眠。
又到了一周一度回府与将军报备的日子,江风微拧着眉,面上露出几分迷惑和犹疑:“属下觉得有些奇怪,那琴师竟然并无什么异常的举动。每日便是在屋中练琴写曲,与府中其他人既不走近,也不发生争执。”
江风想了想,补充道:“正月二十七那天,他以给母亲扫墓的由头出了府。属下带人一路跟随,竟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那琴师只在途中一家小杂货铺买了些糕点食品,从墓地的墓碑看来,他娘应该确有其人,甚至他扫墓时面色悲痛,属下瞧着也不像装的。”
难道真是他们想错了?这人真不是西瑱皇子?这也老实得有点过分吧。
想起那心怀叵测的琴师仍是埋在公主府的一颗毒瘤,而他却已没有了名正言顺插手的资格,严谦眸光阴狠,声音冷沉:“没有别的了?”
江风拧眉仔细思索,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公主府昨日发生了一件奇事。“
“说。”
“厨房突然给我们分了一种特别好吃的包子,那叫一个好吃啊,一口咬下去差点把舌头都吞了,”说着江风压低了声音,面色神秘道,“有传言说,包子是公主亲手和一位神厨一起做的。”
听了这话,严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睁睁看着公主和别人并肩从他面前离去,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龙凤楼的包子,寥寥几日前还是他与公主甜蜜的回忆。
“回去吧,保护好公主。”
江风应了声,行过礼告退。
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江风沉着脸凝神思索。将军与公主究竟发生了何事?公主好几日未过府找将军,而将军……似是变回了从前阴冷毫无感情的模样,甚至更添了几分孤寂。他不愿用那个词形容,可将军的确就像……行尸走肉。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时,一阵轻悠悦耳的琴声飘进他耳廓。
江风下意识循声抬头向高处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
摘星阁的高台上,一男一女并肩而坐,抚琴相合。从这个距离,难以将两人的面容看得十分清晰,却隐约能认出精致的轮廓,足以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乐海和公主。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高处的风吹满他们的宽袖,飘逸的带袍在风中猎猎飞舞,配着和谐到融为一体的琴声,像是一对就要乘风归去的神仙眷侣。
江风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一时间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回了侯府,乐海怎就……怎就得到了机会与公主独处?
焦急的感觉灼烧着江风的心,既担心乐海对公主不利,又担心公主与将军……摘星阁上的那两人实在太相配了,看到这一幕的冲击力让江风无法冷静。他咬了咬牙,抬腿用上轻功往侯府飞奔。
他要去提醒将军把公主抢回来。
摘星阁上。
闻人笑挑指收起最后一个音,朝乐海笑了笑:“这曲子如此改改,分为两个声部来处理,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乐海认同地颔首,清俊的面容带了些笑意,伸手拿起曲谱,修长的指尖轻点在某个段落,“这部分是否略微单薄了些,或许再加些琶音会很不错?”
“咦,是吗,”闻人笑凑过来看两眼曲谱,伸手在琴上拨了一下这段,随即双眸亮晶晶地道:“真的啊。”
她取了笔,在曲谱上略微改动,乐海时不时指点一两处,皆是效果直白又华丽的建议。
闻人笑拿着改动过的曲谱,心中有些叹服。琴之一道,她演奏技艺略胜一筹,创作改编的能力却不如乐海。虽然现在看来,后者擅长的并不那么被世人重视,她却知道乐理之术乃是琴艺之本。
虽说她今日唤他来摘星阁合奏,心中存了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念头,想着借乐海刺激严谦来找她,可如今看来,也算是为自己觅得了个知音。与乐海合奏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他虽技艺稍逊,却懂得照顾她的琴音,如同脉脉的流水一般温和而包容。
摘星阁下,某个阴暗不起眼的角落,严谦早已伫立良久。高处的景象看得他眼睛疼,心也疼,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眼睛都不眨,死死盯着公主和乐海的一举一动,看他们时而默契对视一笑,时而凑在一起将曲谱涂涂写写。
他就这样,从正午站到日落,直到金红色的夕阳给高处的两人镀上暖光,他竟觉得有些站不稳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以手掩面,眼里满是绝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跨过月亮门,进入她的公主府,没想到竟是为了看公主与别人琴瑟和鸣。
好痛。手臂被利刃砍下的那一瞬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的痛,痛到他眼眶酸涩干疼却流不出一滴泪。
不管那乐海是皇子还是琴师,公主与其待在一起必定是极开心的吧,而不是像与他这个粗人相处一般沉闷无趣。那两人一抬手一拂袖之间,流转的默契让严谦嫉妒得发狂,狠狠咬着牙,猩红了双眼。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不用去太学的清闲公主每天都召乐海相伴。看着乐海眼中的欣喜,和唇边一日比一日更深刻的笑意,闻人笑在心里愧疚地叹了口气。
这都六天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明明阿鸳说严将军日日下朝都来,就自虐般地站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望着她和乐海,一站就是一下午。可他怎么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总不能是真的不在意她吧。
次日一早,闻人笑坐在梳妆镜前,轻声对玉罗吩咐了几句话。
“我们要劳烦江侍卫一件事……”
“公主……”玉罗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嘴唇也颤抖着说不出话。她真的想不到,公主为了一个情字,竟会是这般大胆又偏执的模样。
闻人笑一双桃花眼里的光亮得有些吓人,双手轻轻抚上自己胸口。这颗心就是她的赌注,若是要不回就愿赌服输。
她要相信,他不会让她输。
深夜,洁白的月光斜斜地洒进窗棂,又顽强地穿过层层薄纱,来到熟睡的少女的脸上,送给她似仙似妖的美丽。
闻人笑睫毛轻颤,缓缓醒转。她睁着雾蒙蒙的眸子,无意识地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眼底燃烧着怒意和别的什么,灼热得要将她烧穿。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几乎融进昏暗的夜色,看着很是阴森可怖。
可这一刻,闻人笑在心里笑出了泪花。感谢上天,她赢了。
意识早已清醒,她还是做出一幅迷糊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道:“谁啊?”
“你觉得呢?”
那人影幽幽出声,掀开纱幔,弯腰凑近她,“听说你要和那个琴师私奔。”
******************************修文减少了一些无用情节,晋江不允许章节字数减少,用星号代替,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写到7000了!不敢相信。
40、甜吗
闻人笑微怔, 没想到严谦竟真会信了这无稽之谈。
“其实我和乐海……唔唔唔!”
下意识想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湮灭在狠戾凶猛的唇齿磕碰中。
严谦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屈膝跪在地上, 手臂紧紧将她扣在床边。呼吸着她香甜的气息,他心中的醋意、痛苦、爱恋、思念尽数爆发,在漆黑的眼中汹涌澎湃。她软嫩的唇带着丝丝甜意让他着迷,忍不住用力吮吸,轻轻啃噬,几乎想要吞下肚去, 舌头粗鲁地在她口中横冲直撞,却又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难受……”闻人笑似是痛苦又似欢愉地蹙着眉,窒息的感觉让她的脸蛋一片通红, “你走开。”
“让我走开?”严谦含住她柔软的小舌狠狠一吸,深黯的眼眸闪过一道幽光,“然后你要去找谁?”
他醋意大发的模样实在吓人, 闻人笑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舌根,把脸转向另一边去,微张着红润的唇大口呼吸了几下,不理他。
严谦轻舔着她白皙的耳垂,狭长的眸子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声音含糊道:“说,你要去找谁,我杀了他。”
“你……”闻人笑转了回来,蹙着眉打量严谦几眼, 觉得他此时怕是神智都不太清醒了。
见公主终于看他了,严谦似乎有些高兴,轻柔的吻依次落在她的额头、眉心、左右脸颊,“公主不要喜欢别人可好?”
她本来就没有喜欢别人啊,只有他。可要是让她这么说,又有点淡淡的不甘心,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开口拿话刺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严谦一瞬间阴沉了脸,微眯着眼,紧紧盯着她娇软的唇,似乎在费力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跟他没有关系?躺在他身下由着他翻来覆去亲吻,却说跟他没有关系?
闻人笑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少女细小洁白的贝齿轻轻嵌在红润亮泽的唇上,诱人的模样让严谦彻底失去了理智,身子覆上她,来势汹汹的吻接踵而至。
她被动地承受着,难耐地蹙起眉,下意识往床的中间缩去,却被他长臂一伸就给勾了回来继续亲。
“不要了……”闻人笑的睫毛早已一片潮湿,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努力挣扎着摆脱他,却怎么样都逃不开火热的唇舌,无意识地嘟囔了句,“阿鸳救我……啊!”
严谦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双眸一片猩红,“你还敢提别人的名字。”
她怎么敢,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喊别的男人!
他咬着她的锁骨磨了磨牙,声音听上去有些阴森森的诡异,“我把你吃下去好不好?”
脖颈处传来麻痒刺痛的感觉,闻人笑真的被他吓到了,湿漉漉的桃花眼沁出几滴泪,心里突然很是委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不是让我忘了你吗,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严谦你这个负心汉,”她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你先不要我的,现在又这样对我。”
严谦整个人顿时僵住,眸中的猩红一点点黯淡下去,才借着月光看清闻人笑现在的模样。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瘫软在床上,单薄的绸裙有些散乱,软嫩的唇红肿得十分明显,额边的长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脸上满是泪水和被他舔湿的痕迹。
“我……”严谦嘴唇微微颤抖着,恢复了清明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用袖子帮她把脸擦干净,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回去。”闻人笑把脸埋进柔软的锦被,声音闷闷道。
“公主……”严谦手足无措地跪在床边,目露哀求。
“你都说要分开了,这样不明不白地来找我,又算是什么呢?”
“我……”严谦怔怔地看着她被子外的侧脸,想说他后悔了,他不能失去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他自己都觉得没脸说这话。
闻人笑心里早已原谅了他,却打定主意要让他记住教训,以后别再用那些所谓“为她好”的理由把她推开。
她知道严谦是爱她的,只是像荀掌柜说的那样,“有人和面的方式不是面团想要的”。
他们是两个磕磕绊绊学和面的人啊。
“公主,别闷着了,”严谦低哑着声音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这就走。”
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这一通折腾的她又累又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天空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颜色,只要再深一分就是深夜,再浅一分就是蒙蒙亮。
闻人笑似是受到了某种牵引,眼睫颤抖了几下,悠悠醒转。
映入眼帘的是床边跪得笔直的身影,闻人笑打了个激灵,有些模糊的意识一瞬间清醒过来,“你怎么还在?”
严谦没料到她这时候醒来,眼底露出几分惊慌:“我……这就走。”
他只是想趁她睡着的时候多看她几眼,然后在天亮之前离开。
“你是不是傻!”闻人笑简直被严谦气死了,一翻身跳下床,抱住他的腰把他拉起来坐在床上,“过了多久啊,腿疼不疼?”
“公主……”严谦怔怔地由她摆弄,突然一把抱住她,嘴角勾起一丝傻笑,“公主心疼我?”
闻人笑叹了口气,看着他这模样心软成了一滩水。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啊。
她亲了亲严谦的脸,“下次再这样就打死你。”
严谦蓦地愣住,随即欣喜若狂地看向她,眼中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公主……”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闻人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想给他揉揉膝盖,“疼不疼?”
严谦哪里舍得让她做这事,重新把她搂到怀里,“不疼。”不过是跪了两个时辰,这才哪到哪啊。
“讨厌死了你。”就知道怎么让她心疼。
闻人笑靠在他怀里,凶巴巴威胁道:“你下次再敢不要我,我就真的和别人私奔。”
嘴唇被严谦温柔地含住,他的声音含糊又坚定:“从此以后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让我活着离开你。”
41、还是甜
闻人笑眨了眨眼, 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她怎么会不要他呢?所以从此以后, 他们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一颗心像飘摇的小船终于停靠在港湾, 踏实又温暖。她含着笑意湿了眼眶,想让他好好记住这句话,“你下次再这样,本公主就去找别人做驸马,再养几个俊俏的面首,日日在府中寻欢作乐……唔。”
即使明知她是故意刺激他, 严谦也不想再听下去,以唇封缄,温柔含吮。在这个吻中感受着失而复得的美好, 两人这些日子的痛苦、挣扎、求而不得就这样一点点远去。
怀里紧贴着少女柔软的身躯,严谦紧紧抱住她,透过单薄的绸裙感受她的体温, 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在她耳边低声道:“谢谢公主。”谢谢她这么勇敢地原谅他犯过的错,再次来到他身边。
闻人笑觉得他抱得有些紧,试着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乖顺地伏在他胸膛蹭了蹭, 呼吸着令她安心的气息,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
做了十多年端庄乖巧的公主,严谦就是她的年少痴狂。
她笑着仰起脖子去亲严谦的下巴,后知后觉地发现上面满是青黑粗短的胡茬, 便知他这几天一定是难过极了。
严谦将脸转开躲避她的吻,不想让胡子刺到她,温声哄道:“公主再睡会儿吧。”
闻人笑咯咯笑起来,扒着他非要凑上去亲他的下巴和脸颊,“留在这儿陪我。”
两人在床上闹作一团,严谦突然一把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乖,睡吧,我回去了。”
闻人笑眨眨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窗间,不知为何走得这么急。
公主府和镇远侯府的下人突然感觉两府中压抑的气氛突然又轻松了起来,好像连灰蒙蒙的天空都放晴了些。
闻人笑和严谦的生活又恢复成平静而温馨的样子,每日严谦下朝后两个人就腻在一起,即使有时各忙各的事也很开心。
经过此次一番折腾,严谦倒是时不时会主动来公主府找闻人笑,她就乐滋滋地在书房里添了他的椅子、杯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特意找了与她的花色款式相同的成套用具,摆在一起和谐好看极了。
此时严谦正坐在书桌边提笔批着一份公文,闻人笑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看一本医书。自从她不再去太学,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就开始正式向闵大师学习医术。
这事闵大师早已提过几次,皆是不了了之,前几日偶然得知公主不必再去太学,便又与她提了提,终于成功收获聪明可爱的徒弟一枚。
闻人笑翻了页纸,突然想起什么,就问严谦:“山里到底有没有人养私兵?”
“别多想,”严谦用下巴蹭蹭她发顶,“陛下自有计较。”
这事应是交给皇家暗卫查探了,进展如何他也不太清楚,却知道无需担心。崇元帝是真正的圣明之君,魄力手段一样不缺,便是有人谋反,也不过一点小小风浪,何况朝廷如今已经占得先机。
闻人笑“嗯”了声,想从他腿上跳下来,“该给九龙藤浇水了。”
严谦微微拧眉,放下笔,把她按回自己怀里。
“……放开我,”闻人笑嘴角抽了抽。
虽然他们这次是和好如初了,严谦却似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总是时时刻刻都要抱着她,好像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
“不放,”严谦搂紧她,低声道,“我抱你去。”说罢将她单手抱起来往外走。
“……” 闻人笑只好搂住他的腰,不知道那个什么都听她话的严谦去了哪里。可是看着他眼中不再克制隐忍的爱意和占有欲,她又有那么点微妙的欢喜。
种着九龙藤的院子就在书房旁边,好在闻人笑早就吩咐过公主府的宫人暂时不要靠近,便也没有人看到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
长约几尺的九龙藤攀着一棵树,浅褐色的木枝和根茎或是舒展、或是交缠,长得很是粗壮结实。
闻人笑仰头看着比自己还高的九龙藤,一双桃花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欣喜的神色:“又长高了不少。”很快就可以入药了。
九龙藤具有祛风除湿、行气活血的功效,能治风湿和跌打损伤。闵大师让她将这株九龙藤照料好,之后便教她用其它药材相辅着制作药膏。
严谦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用帕子轻柔仔细地擦拭九龙藤的一茎一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闻人笑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擦拭起高处的枝叶。严谦握住她的手,“我来。”
“不行,”闻人笑觉得手臂有些酸,但是记着先生的话,对待药草要真诚耐心,药草才能长得好。
她眼神专注得就像是眼中只容得下这株奇形怪状的药草,让严谦不由黑了脸,看向九龙藤的目光微冷,带着一分杀意。
终于将灰尘都擦拭干净,闻人笑拿出个小瓷瓶,把水均匀撒在根茎上,耐心地等到水渗进表皮上的小孔,又小心翼翼地滴上几滴,口中还念念有词:“你要快点长高,快点长大……”
严谦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她手臂,“公主。”
“怎么了?”闻人笑转头笑道。
“一株药草罢了,你对它那么好作甚,”严谦不悦地拧眉,粗着声音道。
又不是什么顶顶珍贵的药草,哪里值得她如此费心思,如此辛苦照料,甚至为了它,看都不看他一眼?
“什么,”闻人笑怔了怔,歪着头疑惑地看他,“我当然要把它照顾好了,才能用来入药啊。”
“你要什么药材我买给你,”严谦从身后搂住她,弯腰在她耳边闷闷道,“侍弄药草这种事让下人去做。”
闻人笑一转身抱住他,笑眯眯道:“我要自己照顾,然后就可以和先生学做药膏了。”
“什么药膏?”
“一种很厉害的药膏,”闻人笑在他胸口蹭蹭,“可以给你和父皇治打仗留下的旧伤,还可以给外祖父治风湿。”
严谦闻言蓦地愣住,僵在原地良久说不出话,任由闻人笑放开他又去给九龙藤浇水,只觉得一阵滚烫的热流涌上来,把心脏烫的酸酸麻麻,软成了一滩烂泥。
一刻钟后,严谦又抱着闻人笑走回书房,她想起他刚才的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你怎么跟个药草也要计较?该不会……”
“别乱想,”严谦低声打断她的话,紧紧抿起的唇角流露出几分不自在。
42、师父师娘
院子里光秃秃的枯木悄悄抽出了新芽, 天空中渐渐能看到燕子的身影,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春分时节。
这日, 荀掌柜起了个大早,做了很多春菜包子分到公主府和侯府。
闻人笑咬着只包子,里面的春笋、莴苣、荠菜清脆爽口,肉馅鲜美地流着汤汁,让她的心情都像今日的天气一般明媚起来。
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侍女走进来,躬身道:“公主。”
“嗯?”闻人笑放下包子应了声。
“侯府传了消息来, 说有两名宫里来的内侍去侯府找荀掌柜,待了好一会儿还没出来,如今侯爷上朝未归, 您看……”
言下之意,侯府的人担心荀掌柜有什么危险,便来请示公主, 看看是否能拿个主意。
闻人笑不由失笑:“有何可担心的,父皇还能杀了荀掌柜灭口不成。”她倒是没想到荀掌柜的包子这么有面子,都快把一侯府的人全收买了。
“也罢,”闻人笑站起身,到底放心不下, “我去看看什么事。”
带着玉罗走到了镇远侯府正厅,闻人笑对两名小厮吩咐道:“去荀掌柜那儿看看,让他等那边完事儿了就过来,本宫找他有事。”
她闲着也是无聊, 便让人端上了全套茶具,亲手泡起茶来。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料到她刚往壶中投了茶叶,荀掌柜就施施然踏了进来,作揖道:“公主。”
“荀掌柜,”闻人笑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招呼道,“来坐。”
荀掌柜坐到她对面,“公主找草民有事?”
“没事,”闻人笑托腮注视着沸腾的开水,随意道,“父皇派的人可为难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两位公公和善极了,”荀掌柜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下不由有些感动。他如何也想不到,公主竟会担心他被为难,还特意让人去解围。
“嗯,那就好。”闻人笑留意到水中的气泡由蟹眼大小变为了鱼眼大小,便将水壶提到高处,让水流往茶壶中冲去,水满后一手提壶,一手持壶盖轻轻刮去茶沫,再把盖子盖回壶上,用滚水淋遍壶身。
荀掌柜垂眸看了几眼,见她双手白皙纤细却又平稳有力的模样,暗赞一声造诣深厚,转开目光不再多看。想起刚才那两名内侍传来的口谕,他面露喜色,“草民可以回店里去了。”
闻人笑“哦”了声,没什么诚意道:“恭喜。”
“两位公公交代几句话,赏了些东西,便说草民可以回去了,只是每月要进宫做一次包子。”
“诶,”闻人笑愣了愣,“父皇他……”
荀掌柜忍不住笑了笑,眼角露出微微的纹路,“据一位公公所说,陛下原话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包子,居然连时远都觉得好吃,还吸引得反贼露了马脚’。”
没想到英明神武的陛下也会说这样有些逗趣的话,荀掌柜含笑接着道:“只是草民有些自知之明,侯爷哪里是被草民的包子吸引来的呢?”
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和严谦,闻人笑也不介意,笑嘻嘻地问道:“荀掌柜能不能每月也来一次公主府和侯府?”
荀掌柜闻言失笑:“有何不可。”
见她提壶往茶海里倒,荀掌柜连忙伸手要接过茶壶:“倒茶让草民来就好。”
“不用,”闻人笑抿唇笑了笑,又端起茶海,往茶杯里倒进金黄的茶汤,“春天最适宜喝花茶,来尝尝。”
“那草民谢过公主。”
“不用,”闻人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精致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腼腆之色,“这次是本宫要谢谢荀掌柜。”
“哦?”荀掌柜轻抿着茶,满是赞叹的眼中多了一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草民做了何事值得公主一句谢?”
闻人笑脸蛋红了红,把目光转向一边,“你不知道就算了。”
看着小姑娘可爱的模样,荀掌柜忍不住“呵呵呵”笑出声,逗得闻人笑瞪了他一眼。
荀掌柜又端起杯子,垂眸凝视金黄的金盏花茶汤。这么好的公主,侯爷可真是幸运,只是……也很需要勇气罢了。
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两人一齐回头望去,闻人笑眼睛一亮,清脆地唤道:“严将军!”
严谦目光一暖,抬腿朝二人走过来,在闻人笑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公主。”
闻人笑倒了杯茶递给他,看着他接过喝下,笑眯眯问道:“好喝吗?”
“好喝。”严谦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温声道。
严谦眼中满满的宠溺、公主脸上甜蜜的笑意,荀掌柜隔着张桌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赶紧识趣地告退:“草民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荀掌柜刚一出门,闻人笑就扑到了严谦怀里,笑嘻嘻地问道:“今天上朝累不累?”
“不累,”严谦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头,“怎么会累。”
“荀掌柜要回去了,”闻人笑搂着他脖子,闷闷道,“没有包子吃了。”
“这么喜欢吃包子?”
“荀掌柜做的包子好吃啊,”闻人笑嘟着唇撒娇。
“那我们下次再去吃。”
闻人笑突然想到什么,觉得有点遗憾,“上次我和荀掌柜一起做的包子你没吃到。”
“嗯,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
她心头蓦地一软,用脸蹭蹭他的脸,“好可惜,真的很好吃,荀掌柜还夸我有天赋。”
严谦听她一口一句“荀掌柜”,目光深黯些许,摸摸她光滑的脸蛋,“不提他了好不好。”
闻人笑无语,“……你又来了。”
……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说着有意义或是没营养的话,满屋子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气息。
大约一个时辰后,闻人笑拉着严谦,亲自送荀掌柜往府门走去。
“不敢劳二位相送,”荀掌柜一身干净的布衣,眉目疏朗,笑着拱手道,“请回吧。”
闻人笑扁扁嘴,莫名有些依依不舍,“真的不能留在公主府吗?”
宽大的袖袍下,严谦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闻人笑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下。
荀掌柜知道她小孩子心性,也没当真,“公主侯爷,就此别过,祝二位一切安好。”
严谦颔首“嗯”了声,闻人笑笑着挥挥手:“荀掌柜再见。”
目送荀掌柜上了门外的马车离去,严谦牵着闻人笑往回走,突然幽幽出声:“舍不得?”
“嗯……不,没有没有。”
两日后,二月十七。
公主府寝殿的偏殿,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陈设颇为简单,正中央是一张花梨木长桌,旁边摆着几把椅子。紧靠着墙的是一面高高的架子,隔成了各种大小的一层层、一格格,零零散散地放着形状各异的容器和药材。
这间屋子不算极为宽敞,采光却是极好,是闻人笑特意腾出来学医所用。
“三七,黄芪……”闻人笑站在桌边,手里持着一本医书,将桌上的药材依次拿起辨认,对照着书上写的性状一一认真记下。
就在此时,玉罗推开门走了进来:“公主。”
玉罗推门的动作不算很轻,似乎是有什么急事,闻人笑稍微被惊了一下,“何事?”
“柳渠子大师与柳夫人回京了。今天一早便到了码头,现在已经回到柳府。”
“什么,”闻人笑一怔,睁大眸子不可置信道,“师父师娘回来了?”
“是的,公主。”
闻人笑微张了张唇,语气急切道:“快备马车。”
玉罗早知她一刻都不愿等,笑着答道:“奴婢早已交代过了。”
“嗯,做得好。”
“公主可要回屋梳妆打扮一番?”
闻人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简单得体的衣着,“不必了。”
她与师父师娘几个月没见,哪还有心思换什么衣服耽搁时间。
在闻人笑一路上时不时的催促下,马车没过多久就停在了柳府门前。柳府的家丁都认识闻人笑,行过礼便爽快地开门让她进去。
进了府门是一条曲折的游廊,廊下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风铃,时不时吹来一阵微风,就轻轻晃动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闻人笑熟门熟路地沿着游廊走到了柳府的正厅,刚一踏进去,果然见到柳渠子与柳夫人已经坐在桌边相对饮茶,身旁空着的位置一看就是专门为她而留。
“公主来了,”柳夫人见她进来,笑着招呼道,“快来让师娘看看。”
“师父,师娘!”闻人笑加快了脚步,哒哒哒跑到两人面前站定,将手背在身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柳夫人每次一见她这乖巧可爱的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不再年轻的面容因为欢喜的表情露出些皱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公主又长大一岁,是个大姑娘了。”
闻人笑站着由她打量,抿着唇微微笑,有些腼腆的样子。
一旁的柳渠子同样打量她几眼,颔首道:“是长高了些。来,坐。”
“嗯!”闻人笑在桌边坐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看柳渠子,又看看柳夫人,笑嘻嘻道,“南方水土可真养人,师父师娘住了段时日,看上去年轻许多。”
“你这孩子,别净说些好听话,”柳渠子唇边笑意扩大几分,随即似乎感觉有失威严,故作严肃地板了板脸,“这几月琴技可有荒废,弹一曲给师父听听。”
柳夫人瞪他一眼,“公主才刚来,你急什么。”
“无妨,应该的,”闻人笑站起身,走到一旁摆好的琴后面坐下,“要让师父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呢。”
柳渠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弹曲《玉楼春晓》吧。”
闻人笑应了声,凝神垂眸,抬手开始抚弦。
她弹得很是用心,没多久就沉入了绮丽流转的意境中去。可柳渠子和柳夫人听了一会儿,表情却渐渐有些不对。
《玉楼春晓》这曲子又名《春闺怨》,意在表现闺中女子朦朦胧胧的情愫,隐约飘忽又带着一丝淡淡轻愁。公主怎会弹得如此,如此……直白大胆,浓情蜜意?
柳渠子与夫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异色。
一曲终了,闻人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师父师娘的夸奖。
柳渠子给夫人使了个眼色。——快问问公主,怎么回事。
柳夫人瞥他一眼,不出声。——肯定是有心上人了,还能怎么回事。这种事哪能随便问,女孩子家脸皮薄。
若是再不出声,气氛怕是会有些尴尬,柳夫人终究还是轻咳一声,语气十分温和道:“很好,技艺并未生疏。”
柳渠子暗忖片刻,自觉想出个好问题,旁敲侧击道:“这曲子有几处改编颇为精妙,可是出自公主手笔?”
闻人笑点点头:“是,不过改编的方法是从他人处学来的。”
柳渠子夫妇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既与公主有着共同的爱好,又才学颇佳,多半就是这人没错了。
柳夫人想得比柳渠子更深些,不由对公主那素未谋面的“心上人”生了些好印象。不仅通晓乐理,还愿意无私传授,这等品行倒是还过得去。
如此想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欣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惆怅,一声长叹,“公主,真的长大了。”
“嗯?” 闻人笑歪了歪头,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公主的驸马人选不是件小事,”柳渠子肃了面色,沉声道,“找个时间带来给师父师娘看看。”
闻人笑“嘶”地倒吸了口冷气,一双桃花眼因为吃惊睁得溜圆,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出声道:“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还没等闻人笑理清现在的状况,柳府管家恰好走了进来,也算是稍微给她解了个围。
“老爷,夫人,汝阳侯府的几位姑娘和表姑娘到访。”
汝阳侯府的姑娘们?柳夫人愣了愣,面上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他们夫妻二人回到京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只告诉了交情好的两家,分别是公主府和汝阳侯府。
公主是他们心爱的徒弟,自然更亲近许多,她会很快过来也是他们早便预料到的。可与柳渠子有交情的是汝阳老侯爷,这府上的几位姑娘急着上门又是为何?
既然来了,当然也不能拒而不见,于是柳夫人对管家道:“让她们进来吧。”
闻人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轻声道:“汝阳侯府……外祖父家?汝阳侯府的姑娘们,和表姑娘……四表姐、六表姐、周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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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来意
柳渠子夫妻与闻人笑坐在一起等了片刻, 就见门外袅袅婷婷走来三位姑娘, 正是杨敏之、杨敏诗、周月儿,身后跟了名翠衣丫鬟, 手中抱着个酒坛子。
闻人笑眨了眨眼,这个坛子不就是……
她盯着那坛子晃神的片刻,杨敏之三人见到她在此也是一愣。她们一得知柳渠子回京的消息便赶了来,没想到公主还要来得更早。
“见过公主,”三人屈膝向公主行过礼,尊敬地朝柳渠子夫妇问好, “柳大师,柳夫人。”
柳渠子点点头,语气颇为和蔼, “敏之丫头,敏诗丫头。”他与汝阳老侯爷是至交好友,自然也见过杨敏之和杨敏诗不少次, 对这两名小辈还算熟悉。至于周月儿,他看着面生,又是一幅怯生生的模样,还以为是跟着来的丫鬟。
细心的柳夫人留意到周月儿是小姐的打扮,开口问了句:“这位是?”
“晚辈周月儿, 是……”周月儿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拿不准该如何介绍自己。若是报上父亲的名字官职,未免显得她身份不高,可若是自称汝阳侯府表小姐, 又有些……
“是姑母的女儿,”杨敏之淡淡扫了她一眼,出声解围,“我和诗儿的表妹。”
周月儿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接过酒坛,小心翼翼上前几步,“柳大师,这坛秋露白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希望您笑纳。”
话音落下,杨敏诗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杨敏之的目光也微冷了一瞬。明明是大哥花了大价钱买下的酒,周月儿居然提都不提。
闻人笑托腮看着这一幕,微微笑了起来。她并未竞拍的秋露白,居然真的自己跑到师父手上了。想到秋露白,她又难免想到太白居,接着想到元宵那天和严谦出去游玩。
嗯,一天没见,有点想他。
柳渠子听到“秋露白”三个字眼睛一亮,就要站起身去接过酒坛子,柳夫人适时轻咳一声,挥手示意一旁侍立的丫鬟去接。
周月儿将酒递到那丫鬟手上,眼中露出几分来不及掩藏的失望。
见她送酒,闻人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空手来的,精致的脸蛋红了红,“师父师娘,我……今天来得急,也没带什么为你们接风。”
“你这孩子,”柳夫人一愣,哭笑不得地嗔道,“你来看我们就好了,下次再提带东西,师娘要生气的。”
“就是,”柳渠子皱眉佯怒,“听你师娘的。”
闻人笑可怜兮兮地“哦”了声,一幅吃瘪的样子,逗得柳渠子夫妇忍不住笑了起来。
瞬间就被冷落下来的周月儿脸色白了白,站在大厅中间手足无措。不是说柳大师最是好酒吗?为何她都送了这么珍贵的酒也不见如何高兴,反而对公主空着手来这样无礼的做法喜欢得很?
“那就多谢周小姐了,”柳夫人这才转回目光,笑道,“几位小姐请上座吧。”
三位姑娘齐齐应了声,走到客席坐下。
这几个月没见,柳渠子颇为挂念自己的老友,温声问候道:“老侯爷身子可好?”
杨敏之礼貌地微笑一下,正要开口回答,旁边传来一个轻声细语却透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外祖父他老人家一切都好。”
“……”
杨敏之被抢了话头并未面露异色,杨敏诗却有些看不惯,假作品茶,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她能理解周月儿想在柳大师面前表现,可四姐是祖父的亲孙女,又是几人中最年长的,周月儿难道不知道越过四姐很失礼吗?
这一幕落在闻人笑眼中,让她轻轻蹙了蹙眉。这位周姑娘的到来,似乎给汝阳侯府带来了什么微妙的影响,也不知是好是坏。
柳渠子似乎并未意识到姑娘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乐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
侯府来的三位姑娘又代表老侯爷说了些关心、问候的话,柳渠子和蔼地一一作答,一时间客厅内倒也算是其乐融融。杨敏之和杨敏诗对视一眼,想起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约而同地暗叹一声,都不想开这个口。
要不是姑母在家闹得厉害,她们又怎么会摊上这么件麻烦事。
“柳大师,”杨敏之无奈之下,斟酌着道,“月儿表妹自幼仰慕您的琴技,不知是否有幸得您指点一二?”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想要拜师了,柳夫人不禁皱起了眉。其实这周姑娘从进门开始目标就挺明显的,可她对这个晚辈实在没什么好感。
她正要开口替自家丈夫回绝,那头心情不错的柳渠子却已经一口答应下来,指着一旁的琴道:“指点一二?行,弹吧。”
柳夫人无奈扶额,这傻老头。
闻人笑单手撑腮,含笑看着,面露若有所思。四表姐和六表姐今日恐怕是专门为了让周月儿拜师而来,不知是不是外祖父的授意。
表哥拍来的那坛秋露白也给周月儿拿来做了人情,似乎一家人都对她蛮上心的。
虽然闻人笑对周月儿无感,但若是师父自己愿意再收个徒弟,她当然也没意见。
“是,多谢柳大师!”周月儿满脸欣喜地应下,走到琴边坐下,没想到她的梦想竟实现得这样容易。
从今天之后,她就会成为除了公主之外,柳大师唯一的学生,京城圈子里人人羡慕的存在。家世低又如何,她的外祖父汝阳侯是柳大师的好友,她的舅舅汝阳侯世子对母亲与她疼爱有加,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周月儿信心满满地弹了一曲练得最熟的《秋水》,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因为狂喜的心绪而不再平稳。
对琴艺只是略通一二的杨敏之和杨敏诗都听出她弹得不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下扶额的冲动。总归是表妹自己不争气,姑母也没理由怪她们了。
一曲终了,周月儿一脸期待地抬头,等着柳大师满意地宣布收她为徒。
不料柳渠子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公主觉得如何?”
“诶,”闻人笑没想到问题落到自己头上,不过心知师父懒得点评这水平的曲子,便体贴地接过话,含笑颔首道:“尚可。”
“嗯,行了,”柳渠子挥挥手,站起身往膳厅走去,“都来用膳吧,老夫饿了。”
柳夫人自是没意见,这一路舟车劳顿,到了这会儿确实挺饿的。闻人笑更不舍得两位老人挨饿,赶紧抬腿跟上。
杨敏之和杨敏诗对视一眼,心知今日这事儿是凉了。她们倒也不觉得很遗憾,跟在后面往膳厅去了。
转眼间大厅里坐着的就只剩下周月儿一人,清秀柔美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是答应让她拜师了吗,就这样没了下文?
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娘好不容易才央得舅舅同意让表姐们帮她,还有表哥……表哥好不容易才拍来的那坛秋露白,就这么被她白白浪费了吗?
若是得不到柳渠子学生的名头,她与表哥……怕是再无丝毫可能了。
一瞬间周月儿悲从中来,又有些自伤的怨愤不平。明明都是外祖父的外孙女,为何她苦苦哀求还得不到的,公主就能随意得到?
眼看着众人就要走远了,她咬咬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跟上去。
这餐午膳,除了周月儿之外的众人都吃得蛮香。杨家姐妹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感觉毫无压力,而闻人笑和师父师娘仍然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
用完午膳后,杨敏之和杨敏诗与柳渠子夫妇闲谈几句,便提出告退了。总归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反而可能徒增尴尬。
周月儿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今天不是好时机了。何况她要乘杨家的马车回府,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告辞。
她们走后,闻人笑又与师父师娘坐在一处笑谈了阵,也提出要回府了。两位老人乘船折腾了一路,今早才到京城码头,想必也挺累的,她再留下去就会打扰到他们午休。
柳夫人摸摸闻人笑的脑袋,觉得舍不得,“公主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了?”
闻人笑抱着她手臂,撒娇地蹭蹭,“师父师娘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们。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呢。”
这话显然让柳渠子颇为受用,面上却赌气地“哼”了声,“走吧走吧。”
闻人笑沿着来时的游廊往外走,快到府门处时,见到杨敏之三人竟然还未离开。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
前方不远处,杨敏之与周月儿侧头交谈着什么,杨敏诗微垂着眸子,闷闷地抿唇不语。
两人说着说着,面色竟是激动了几分,看上去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闻人笑见状蹙眉,抬腿往前走过去。这几人是她表姐,她总归不想有什么不愉快。
周月儿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面色有些不甘的模样,闻人笑离得远了些,没听清。
她又走近几步,恰好听到杨敏之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表妹,劝你一句,得了寸莫要进尺,做事应当适可而止。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不是你能妄议的。”
她眉目淡淡,却没来由透着一股不悦,那是名门望族嫡出小姐与生俱来的气质,压得周月儿讷讷垂首,不敢再争辩。
见到这一幕,闻人笑精致的眉毛皱得更紧,无语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思索片刻,她觉得这样僵持在路中间也不是办法,于是面色如常地朝那三人走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轻笑道: “四表姐,六表姐,周小姐。”
周月儿听着公主亲疏分明的称呼,目光闪了闪,低下头与杨家姐妹齐声道:“公主。”
闻人笑“嗯”了声,径自往府门走去。
柳府大门外,杨家姐妹和周月儿三人按照规矩候在一旁,等闻人笑先登上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比汝阳侯府的更加宽敞许多,从外看去便可见华丽而优雅的装饰,带着显眼的公主府标志,昭示着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看着这样一辆马车,周月儿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感觉。明明她与公主的娘亲是亲生姐妹……可她连坐上汝阳侯府的马车都像是被施舍的。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出于渴望,又或许是不甘心,周月儿脱口而出道:“公主,我……真的很想成为柳大师的学生,公主能否为我美言几句?”
闻人笑踏上车辕,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片刻,美丽的桃花眼中似是有些淡淡的疑惑,“本宫不是已经为你美言了吗?”
这残酷的话衬着她娇憨的神色,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马车平稳地驶上凤凰大街。
临近公主府和镇远侯府的地带,百姓平常不太敢靠近,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经过镇远侯府的时候,闻人笑轻轻掀开帘子,仰头看了看古朴威严的门匾,面露微笑。
新年她做得最棒的事情之一,就是给自己找来了个好邻居。
目光无意间落在侯府大门前,闻人笑忽然微眯起眼,露出几分不悦。
有几个人在侯府门前大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让侍卫开门。面色冰冷的侍卫持刀而立,守在门前分毫不让。
“阿鸳,去看看在闹什么。”
马车里气息一变,闻人笑知道阿鸳离开了,并未让马车停下来等,而是径自驶进公主府去。
没过多久,闻人笑刚走下马车,阿鸳就回到了她身边,现出身形,声音淡淡道:“侯爷的弟妹想进府,侯爷今日事忙未归,侍卫不放行。”
闻人笑嫌弃地嘟起唇,“他们来干嘛?”
“侯爷生辰在三日后,威远侯希望侯爷回去过。”
“想都别想,”闻人笑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这会儿想起儿子了?玉罗,去隔壁让管家把人打发了,就说将军不会回去,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哼。”
作者有话要说:
44、生辰礼物
闻人笑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 威远侯府那家人不会是真的想念严谦, 无非是担心与他太疏远没什么好处可沾。
“走开吧你们,严将军有我就够了, ”她轻声嘟囔了句,站起身理理袖子,慢悠悠地走去侯府等他回家。
从花园里渐渐现出绿意的草木边经过,穿过她心爱的月亮门,闻人笑独自走到定风阁。
想着严谦还没回来,她便径直走到他房间等他。
“呀!”
屋中, 严谦正换下繁复的朝服,面对柜子站着,上身赤.裸, 露出精壮的后背,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随着手臂和肩胛的动作微微鼓起。
听到一声如猫儿般的惊呼声,严谦倏地回头, 看见门口傻愣愣站着的少女,一张精致的脸蛋涨得通红。
“公主。”严谦不慌不忙地唤了声。
闻人笑跺了跺脚,“砰”地一声砸上门跑了出去。
严谦愣了愣,加快手中动作换上一身黑色便装,拉开门走出去, 目光在外厅梭巡一遍,然后在离房门最远的一个墙角找到了他的小姑娘。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公主。”
“你你你,别过来, ”闻人笑又往墙角里缩了缩,鲜艳欲滴的耳根又更红了几分,“流氓!”
狭长的眼眸露出几分笑意,严谦又朝她走了几步,见她一幅如临大敌、退无可退的可怜样子,唇角微勾:“公主明鉴,臣何时做了流氓之事?”
“干嘛不穿衣裳!” 闻人笑见他越来越近,急得咬了咬唇,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别过来呀。”
“这是臣的家中,”严谦脚步顿了顿,觉得此时这个戏码像是恶霸欺负可怜的少女,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请问臣在何处可以不穿衣裳?”
他走到她面前,单手撑墙,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小小的一方天地间。
闻人笑都快哭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明明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发顶,视野被他宽阔的胸膛占据,难免又让她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这身黑衣之下是怎样精壮结实的身躯……
于是她的脸颊愈发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
“公主,我好想你。”严谦弯腰朝闻人笑靠了靠,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一天没见到她,就像是过了许久。
“我,” 闻人笑瞬间心软得不成样子,一下子忘了害羞,轻轻抬手环住他的腰,细声细气道,“我也想你。”
严谦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一把搂紧她,单手抱起来往回走。
闻人笑下意识搂住他的腰,隔着衣裳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肌肉和体温,唤回了她的记忆和羞涩,“放我下来。”
“乖一点,”严谦稍微调整了一下托在她身下的手臂,不让她扭来扭去,“别乱动。”
闻人笑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嘟囔着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吃饭了吗?”
“今天事多,”严谦垂眸看了眼她别扭着还要关心他的样子,心里暖极了,温声道,“吃了。”
一忙完就往回赶,哪有心情吃饭呢?只是他不会说出来惹她心疼罢了。
“刚才你弟弟妹妹来找你,我让人赶走了。”闻人笑知道他肯定不会回去,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一声。
严谦抱着她在榻边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嗯,管家与我说了。”
“别为他们费心思,”他亲亲她的额头,目光黯了黯。若能回到几月前,他不会再让她替他操心威远侯府那些糟心事。
“哦,”闻人笑乖巧地应了声,突然想到什么事,嘟着唇埋怨道,“你的生辰在三日后怎么不告诉我。”
“不重要。”严谦语气随意地说了句,便将目光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眸光幽深些许,很想亲一亲。
闻人笑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扭脸避开他的唇,精致的眉眼间生了些怒意,“谁说的!”
严谦也不在意,转而吻了下她的耳垂,顺从地认错道:“对不起。”
“哎,算了算了,”闻人笑从他腿上跳下来,“我要回去了。”
“公主!”严谦急忙拉住她的手,漆黑的眼底露出几分惊慌,“我错了。”
闻人笑把手抽出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对准嘴唇“吧唧”亲了一口,“我有事要做。”
说完她便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身后严谦坐在原地,紧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闻人笑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己的书房,翻出一沓宣纸,提起笔写写画画。
时而单手撑腮面露笑意,时而拧眉仔细思索,揉废了无数张宣纸,闻人笑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得到了一张满意的作品。
她展开宣纸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好,朝一旁侍候笔墨的玉罗笑着吩咐道:“备车,我们出府。”
“公主,”玉罗抿了抿唇,轻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无妨,”闻人笑摆摆手,“去吧。”
玉罗颔首,请示道:“公主想去何处?”
闻人笑摸了摸白皙的下巴,“唔,京城最好的铁匠……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在城西吧。”
楼氏铁匠铺。
还算宽阔的铺面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几张架子上放着些铁器,从孩童玩的九连环,到菜刀、铁锅、斧子,各式各样都有。
闻人笑一踏入此处,便感觉一股热浪迎面而来,原是后院作坊里燃烧炉子的热气传到了外面。
她伸手摇了摇门边一个有些生锈的铜铃,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就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脚步稳重,穿着还算整洁,只是衣裳早已完全被汗水浸湿,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
闻人笑看了眼,没什么别的表情,声音清脆地问了句:“楼铁匠?”
“是,”楼铁匠没料到摇铃的是这样一位戴面纱的小姑娘,面纱外的一双桃花眼十分美丽,华贵的装扮与简陋的铺面有些格格不入。他不由稍微愣了一下,“这位小姐想打铁器?”
“嗯,”闻人笑从袖中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看看这个,能做吗?”
楼铁匠擦了擦手上的汗,小心地把宣纸接过来,展开看了看上面复杂的图案,微微皱眉,“这……”
闻人笑歪了歪脑袋,“能做吗?”
“小姐抱歉,”楼铁匠将宣纸重新折起来,递到她面前,“做不了。”
“为什么,”闻人笑垂眸,抿着唇不去接,“你不是京城最好的铁匠么。”
“我做不了别人自然也做不了。”
闻人笑不甘心地嘟起唇,“我有钱。”
楼铁匠听了她这天真的话忍不住失笑,“您有钱也做不出来。”
知道她这样的贵族小姐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楼铁匠又将图纸展开,耐心与她解释道:“用榫卯之术将一节节构件连接在一起做成鞭子,这创意是极妙的,若能做成,必定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那为什么不能做?”
“首先,您这一根鞭子要分成五十节,工艺本就极为精巧,您还要求用榫卯之术相连。榫卯但凡差之毫厘便不可能严丝合缝,用生铁绝对做不到。其次,就算能够用铁连接在一起,也会十分僵硬,无法灵活地甩动。”
闻人笑低头,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那个图纸,是她太想当然了。
楼铁匠见小姑娘如此失落难过的模样难免于心不忍,开口安慰道:“小姐也莫要失望,您的设计是极好的,将来哪天或许有缘能做出来也说不定。”
“嗯?”闻人笑猛地抬头,“有缘?什么样算有缘?”
“若能找到传说中的玄铁,便可一试。”楼铁匠说出口便觉得,其实这也不算是有希望,毕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玄铁。罢了,让这小姑娘死心也好。
“玄铁!”闻人笑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是玄铁?”
“传说是天赐的铁石,”楼铁匠苦笑一声,“我也不知存不存在。根据记载,只要打铁时掺上一点玄铁,延展性便能好上许多,应是足以达到您的要求。若是打造武器时掺上些许,就能让其锋利数十倍。”
无数人遍寻不得的玄铁,他何尝不是做梦都想见识见识。
“玄铁什么样?我去找!”
楼铁匠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简单描述了一下。这姑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闻人笑听罢,忽然紧紧蹙起眉:“异常冰冷,隐约带有玄色……我好像在哪见过。”
“小姐,”楼铁匠无可奈何,苦口婆心地劝道,“在下还有些铁器要做,天快黑了,您早些回府罢。”
“我真的见过!”闻人笑的眼睛像蜡烛在一瞬间被点燃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也高了几分,昭示着她的兴奋。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模样普通的匕首,递给楼铁匠,“你看。”
楼铁匠拧眉,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突然定在那匕首上面,再也移不开。
他猛地倒吸口气,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接过,能拿起百斤重铁锤的手竟有些不稳,“这是……”
闻人笑歪着头道:“是玄铁么?”
楼铁匠将那把匕首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微微颤抖着道:“虽然我也没见过,但这个应该是。”
他咬牙平复了下心绪,把匕首从鞘中抽出来,不由又是狠狠一惊。匕首的刃和鞘竟都含有玄铁,用料足有一多半。
突如其来的震惊和狂喜让他忍不住转头打量了闻人笑一眼。这位小姐究竟什么来头?
“现在呢,我的鞭子能做了吗?”
楼铁匠没说话,走到门外,握起拳,深深呼吸几下,半晌才走回来,咬着牙道:“做。”
盼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突然就近在眼前了,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却绝对不可能放弃。
闻人笑“嗯”了声,低头看了看那匕首,有点舍不得。这是严谦过年的时候送给她的,好像也是他送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呢,没想到竟是这样珍贵的宝贝。
她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严谦那么早就喜欢她了?嗯,就算不喜欢,也一定觉得她很可爱。
楼铁匠见她如此,出声安慰道:“您这匕首和鞘无需都用上,二者选其一便足矣。这匕首含的玄铁足够,制出来的鞭子必定是锋利却灵活的神兵利器。”
“诶,是吗,”闻人笑把匕首抽出来看了看,“那是用刀刃还是刀鞘呢?”
“若是用了刀鞘,您这利刃就难以保存了。寻常铁器不可能抵挡玄铁的锋利。”
还能留下个刀鞘,闻人笑还是挺开心的,“那便用刃吧,我三天后要。”
楼铁匠骤然拧眉,“三天?”
“不行么?”
“时间太紧了。”他这三天几乎要不眠不休,中间还不能出什么差错,说实话并没有什么把握。
闻人笑眼睫轻轻抖了抖,声音诚恳,“拜托您了,这鞭子对我真的很重要。”
楼铁匠无言,长叹了口气,算作默认。本来……若是这位小姐用权势压人,他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可既是这般,他又怎么能忍心拒绝。
“您早些回府吧,三日后的午时再来。”
三天后,二月二十。
闻人笑起得很早,心里隐隐有些雀跃。
这个生辰,她一定要陪严谦好好过。
用过早膳,她便独自去了厨房。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厨娘和侍女们有条不紊地穿梭忙活着,见公主突然过来,瞬间在地上跪成一片。
“奴婢见过公主。”
“嗯,”闻人笑挥挥手让她们起来,随意指了名看得顺眼的宫女,“你会煮面么?”
那名宫女诚惶诚恐答道:“回公主,会。”
“很好,其他人先出去,你来教本宫煮面。”
厨房中静默了一瞬,随后响起整齐的劝阻声:“公主三思!”
闻人笑嘴角抽了抽。她并不觉得下厨是很失.身份的事啊,就像荀掌柜说的那般,下厨也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呢。
“照本宫说的做。”
宫人们只好退出去,留下被公主选中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公主。”
“嗯,开始吧。”
见公主似乎很是和气,小宫女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应了声走到炉边,往锅里装上水:“公主,煮面要先烧水,大概这么多便可。”
闻人笑点点头“嗯”了声,记住了。
等水开的时候,小宫女朝她请示道:“公主是想用干面条还是新鲜面条?”
“有什么区别?”闻人笑眨眨眼,“哪个简单?”
小宫女悄悄看公主一眼,觉得她模样可爱极了,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新鲜面条要用面粉和面,干面条可以直接煮。”
“那过生辰应该煮哪种?”
“生辰?”小宫女眼睛亮了亮,兴致勃勃道,“过生辰要吃长寿面,再加个鸡蛋。奴婢小时候,娘亲每年都会做,说这样会有福气呢。”
闻人笑听了这个说法,毫不犹豫道:“那就做这个。”她要让所有的福气、健康长寿都属于严谦。
“可是长寿面比较麻烦呢。”小宫女弱弱地提醒一句,心里好奇公主这是要给谁过生辰。
闻人笑拍拍胸口,“没关系,我能学会。”
“是。”
小宫女依言取了碗,倒上面粉和水,和成个软硬适中的面团,闻人笑在一旁看着,微微笑了笑。
和面,她也会。
不想让公主等久了,小宫女从面团中取出其中一小团,先是搓成条状,然后越拉越长,拉到一定长度就对折一下继续拉,“公主您看,长寿面就是这样做,一定要拉成一条,中间不能断,断了寓意不好。”
闻人笑歪头看着她轻松的样子,觉得不难,“记住了。”
小宫女善意地笑了笑,把面投进烧开了一会儿的水中,“公主您看,像这样煮一刻钟左右,将鸡蛋放进去。”
她伸手取了个鸡蛋敲开放到锅里,又指了指案台山整齐摆放的各种配菜,“然后将您喜欢的菜和调料放进去一起煮就可以了。”
“好了,本宫知道如何做啦。”
赏了小宫女两颗金珠,闻人笑就愉快地回屋去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闻人笑便带上玉罗出了府。
没过多久她们便到了城西的楼氏铁匠铺,熟门熟路地走进去。
楼铁匠正站在柜台后与一名客人交谈着什么,粗旷的面容有些为难的神色。
那位客人背对着门,身着朝服,身形高大,负手而立。
闻人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觉得有点眼熟。
楼铁匠见她来,憨厚地朝她笑了笑,眼中似是有些歉意,“小姐来了。”
说完便转向柜台前的客人,“大人您看,这位就是鞭子的主人,所以这鞭子我也做不了主。”
他刚才得了些空闲,忍不住将打制好的鞭子拿在手上看来看去,却被这位刚好进来的客人看到了,目光敏锐地看上了这鞭子,想要向他购买。唉,也不知会不会给这位小姐带来什么麻烦,他实在有些抱歉。
身着朝服的青年回头看去,见到戴着面纱的闻人笑和身后跟着的玉罗,目光一怔。
闻人笑看清他的样子也有些惊讶,先开口唤了声:“表哥。”
公主为何会在此处?杨慎行微微拧眉,不欲在这里让她暴露身份,便只道了句“表妹”。
“表哥这是刚下朝?”
“嗯,来为城防军定制几把改进的□□用于试验。表妹为何来此?”
闻人笑笑道:“我来拿东西。”
说罢她便走到柜台前,看向楼铁匠,“我的东西做好了吗?”
“原来二位竟是一家人,”楼铁匠释然地笑道,将一个形状狭长的木头盒子递给她,双手有些不舍地在上面摩挲了下。
闻人笑把盒子打开,就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鞭子,长约五尺,铁器的深灰色中隐约泛着玄色,由一节节鳞次栉比的关节组成,看上去厚重威严,又隐隐透出嗜血肃杀的意味。
她也不懂得判断武器的好坏,只觉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加上相信楼铁匠的手艺,便满意地合上盖子,“玉罗,付余款。”
楼铁匠接过银子,最后看了两眼木头盒子,“小姐,若是有什么问题或是不满意地地方尽管拿到这儿来修啊。”
杨慎行犹豫片刻,出声问道:“公主,这鞭子……”
他一眼便知这鞭子不是凡品,自然是想据为己有。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公主要这鞭子有何用处。
“这鞭子是别人的,”闻人笑爱惜地摸了摸盒子,“所以抱歉,表哥。”
“无妨。”杨慎行勉强笑笑,目光幽冷下来。想着二皇子告诉他的事,他哪里还猜不到这鞭子是要给谁呢?
那个残废究竟是如何骗得她的同情和亲近,竟让她亲自跑来铁匠铺,还为他准备了这样贵重的礼物?
“表哥送你回去。”
闻人笑连忙摇摇头,“不用了。”
杨慎行沉声道:“表哥护送你一程,走吧。”
闻人笑没办法,只好由着他骑马走在马车前。
到了公主府门前,闻人笑走下马车与杨慎行道别。她含笑道:“多谢表哥相送。”
“不请表哥进府饮杯茶?”杨慎行翻身下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衬着他严肃稳重的面容略微有些不协调。
闻人笑婉拒道:“表哥上朝辛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进府,杨慎行突然心中一慌,似乎有什么他早已视为己有的东西就要脱离掌控。心中涌上莫名的冲动,他一把拉住她,“公主。”
“嗯?”闻人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微不可察地蹙眉。
杨慎行拉着她的手,顺势单膝跪地,“你可愿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 不愿,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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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吻
“什, 什么?”闻人笑骤然睁大了眼, 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表哥你……”
话音未落, 就被一道冷厉如刀的声音打断:“她不愿,滚。”
闻人笑一怔,颤了颤睫毛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一身朝服的严谦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面色黑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杨慎行闻言回头看了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看向已经下马朝他们走来的严谦,颔首道:“侯爷。”
“放开我!”闻人笑见严谦越来越近,眼中露出几分慌乱, 咬着唇挣了好几下才挣脱杨慎行的手,惊惶无助的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距离两人三尺左右的地方,严谦停下脚步,冷声道:“过来。”
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闻人笑没犹豫, 跑到严谦身边,试探着朝他伸出手,想让他牵她。严谦却没看她,只将冰冷的目光转向杨慎行。
闻人笑委屈地耷拉下眉毛, 望着相对而立、似乎形成了某种对峙姿态的两人,一颗心微微悬了起来。
迎着严谦眼中直白的杀意,杨慎行英俊的面容上表情丝毫未变。即使严谦个头更高些,身上穿的朝服也比他高上一等,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便是自信而镇定的模样,带着出身名门的骄傲和贵气。
严谦斜扯了下唇角,狭长的眸中满是嘲讽。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来抢走他唯一一样珍贵的宝贝?既然如此,那便消失吧。
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弯成爪状,迅疾如闪电般地扣住对面之人的咽喉。他严谦的字典里没有“打架”的说法,更不会做揍人泄愤这样没意义的事。只要出手就要拿到一条命。
他要他死。
这一刻,闻人笑早已紧紧绷起的神经“咔”的一下崩断,失声惊叫道:“不要!”
熟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惊恐传进严谦耳中,让他下一刻就要捏碎一根喉管的手微微迟疑,转头看了看闻人笑,幽深的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你护着他?”
闻人笑对上严谦那双黯淡得不见一点光亮的眸子,瞬间红了眼眶,跑到他身边攀住他胳膊试图让他松开手,“你别这样。”
严谦低头望进她湿漉漉的桃花眼,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回家吧,”闻人笑仰头恳求道,“好不好?”
杨慎行垂眸看了眼那只握着他咽喉的大手,面上倒没什么惊慌之色,仍然淡定得很,甚至微微笑了笑,“表妹不必为我担心。”
他不信严谦敢杀他。且不说是否要偿命,若是真杀了他,严谦与公主必定从此相见只能是仇人。
闻人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严谦被刺激得更厉害,干脆一把抱住他,伏在他胸口“呜呜呜”地哭起来。
见她眼泪流得厉害,严谦的心头本能地一疼,下意识松开了掐着杨慎行的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
闻人笑悄悄松了口气,顺势哄道:“我们回去吧,我好饿。”
严谦的声音有些低哑,似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饿了?”
“嗯!”闻人笑连忙点头,仰起脸紧张地看他反应。
严谦沉着脸僵立半晌,一言不发地牵住她的手,迈开长腿往镇远侯府走去。
闻人笑看了杨慎行一眼,抿了抿唇,来不及说什么,转过身小跑着跟上严谦。
表哥可真是害惨了她。严谦醋劲大得很,这回又让他看到这般情景,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哄好。
少女微微喘着气,声音有些不平稳,听上去格外娇软。
“你走慢点呀!”
严谦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兀自牵着她向定风阁走去。
闻人笑委屈地小声说道:“你别这样,我害怕。”
“怕?”严谦骤然停下脚步,眸光晦暗不明。
“嗯,”闻人笑垂眸,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严谦怔了怔,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弯腰凑近红润的唇,咬着牙道:“现在才说怕我,你觉得来得及吗?”
“我不——唔唔唔!”
嘴唇被重重堵上,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包裹在其中。严谦的舌头探入她口中,蛮横粗鲁地舔遍每一寸香甜的软肉,缠着她软嫩的舌尖狠狠纠缠、搅动、吮吸。
他的牙齿横冲直撞地磕在她唇上,有点疼。闻人笑蹙了蹙眉,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攀着他的肩膀推开了他。
亲吻应该是甜蜜而美好的,而不是这样绝望又压抑。
“你听我说……”
乍然被推开,严谦怔愣片刻才反应了过来,猩红的眼中慢慢浮上不可置信,“说什么?说你想嫁给别人?”
闻人笑睁大了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呵,”严谦嘲讽地低笑一声,“你和他一起出去,我还能怎么想。”
是啊,今天是他的生辰。这个从来不重要的日子,也因为她的在意而变得特别了起来,让他心里隐隐有丝期待。
知道回府就能见到她,他一忙完手上的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却没料到等待他的竟是那样的画面。
“我没有,”闻人笑着急地嘟起唇,拉着他的手解释道,“在外面刚好碰到了。”
“是吗,”严谦用下巴碰了碰她的发顶,语气平静得有些怪异,“可真巧啊。”
闻人笑蹙眉,松开拉着严谦的手,“你不信我?”
她能理解严谦吃醋甚至生气,却无法接受他不信任她。
严谦沉默许久,目光没什么焦距,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我不信我自己。”
闻人笑低下头,视线漫上一层水雾。她真的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才能让他有些安全感。
“公主,”严谦忽然单手捧住她的脸,漆黑的眼底燃起了某种诡异的火光,语气透着一丝迫切,“我把你藏起来,是不是就能留住你?”
“你……”闻人笑蹙起眉,想说什么却又语塞。他明显情绪有异,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对。
“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见她久久不答应,严谦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我什么都比不过他,我只有你。”
他轻轻拥住她,声音变回了平日对着她时的温柔,“他是这京城最能与你相配的人,之前我想过你会嫁给他,只要你过得好,我便……”
“别说了!”
闻人笑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泪水在眼中转圈。她低着头抿了抿唇,命令道:“弯腰。”
严谦顺从地照做,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脸上。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道:“不准动,知道吗?你动一下我就不理你了。”
趁着严谦稍微怔愣的片刻,闻人笑对着他的唇吻了一下,呢喃着提醒道:“你不许动。”
说完她便又亲住他的唇,轻轻在他下唇舔了舔,像只猫儿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严谦没料到她如此举动,忍不住闷哼一声,唇舌微动就要反吻住她。
“不要动。”
闻人笑又啄了啄他的唇,伸出小舌在他牙关外徘徊了一会儿,犹豫着往里探了探,发现他紧紧咬着牙,找不到进去的路,只好嘟着唇命令道:“牙齿松开。”
小舌轻轻滑进严谦齿间,在牙齿内侧转了一圈,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舌头便调皮地逃走,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有要反扑的危险,于是胆子大了些,青涩地勾住他的舌头摇了摇,怯生生的动作间满是依恋。
她没有熟练的技巧,只能用尽心思,把一腔甜蜜赤诚的爱意融进这个绵长的吻。他能感觉到吗?她是多么喜欢他,只喜欢他。
长长的睫毛因为羞涩和紧张不停地抖啊抖,在白皙精致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严谦突然紧紧搂住闻人笑的腰,把她狠狠压向自己,在她口中疯狂地攥取掠夺,不给她一点挣脱的机会。霸道的唇齿磕碰间,压在他心房上的大石一点点松动,丝丝阳光透了进来。
感觉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闻人笑蹙了蹙眉,睁开紧紧阖着的双眸,才发现他全身不停颤抖着,眼角隐隐有些湿润。
严谦指尖微微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我的宝。”
定风阁。
“慢点吃,”严谦用袖子擦去闻人笑脸颊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酱汁,垂眸掩去眼中的心疼和自责。
“饱了,”闻人笑放下筷子,懒懒地朝他伸出手,“抱抱。”
严谦走过去,单手把她抱起来,用唇摩挲了下她的额头,“说你喜欢我。”
闻人笑没理他,半阖着眸道:“我好困。”
她今天起得挺早,又是去铁匠铺又是哄严谦,折腾了一上午也蛮累的,这会儿吃饱了难免有些犯困。
“说完再睡,”严谦难得一次没依着她,温声哄道,“说你喜欢我。”
“……幼稚。”
“你可愿嫁给我?”
闻人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还没和表哥较完劲。
“不愿,”闻人笑熟练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委屈地嘟起唇,“彩礼什么的都没有。”
“会有的,”严谦低头看看她依赖的模样,一颗心软得厉害,“你要什么都会有的。”
“那你去跟父皇说去。”
严谦抱着她往房间的软榻走,“等陛下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提亲。”
“嗯?”闻人笑一听这话,瞌睡醒了几分,仰起脸看他,“真的?”
“嗯。”
“如果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傻姑娘,”严谦把她轻轻放在榻上,亲了下她的额头,“这是我的事。睡吧。”
为了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今天考完试被同学拉去看nba了,这赛季主场第一场比赛,血虐了对面40分,看得很无语,在球馆直接用手机码完了这章。
46、无赖
皇宫, 御书房。
崇元帝抬眼看向檀木书桌前无声出现的人影, 淡淡问道:“如何?”
那人一袭黑袍罩身,看上去与闻人笑的阿鸳装束颇为相似, 声音也是同样平静无波,“今日发现两处窝点,共计两千三百余人。”
“哦?”崇元帝眸光微冷,似笑非笑道,“他这是非反不可了?”
暗卫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他的回答,便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继续找, ”崇元帝的指尖轻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可有其他要事禀报?”
“西面的乾二组传来消息, ”暗卫从袖中掏出一卷小纸条,双手递上,“圣上过目。”
崇元帝接过来, 三两下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太后欲携康宁归。
“呵,”崇元帝轻嗤一声,随手把纸条丢进一旁的香炉里,不再多去理会。眼下他没心思管太后要整什么幺蛾子, 只想快些把那些不安分的人解决了。
一万来人的私兵养在城外深山老林里,离京城不过二十里,而京郊大营在城外八十里,赶来京城难免到得晚些, 倒是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可话说回来,这点人或许能与京城内共约八千人的御林军和城防军拼一拼,待到京郊大营的援军赶到,便成了瓮中之鳖。
那人必是打定主意要打这个时间差,在援军赶到之前拿下京城。只是御林军和城防军虽少却精,即便崇元帝没有提前得知山中军队的存在,他也有信心京城不会在短时间内沦陷。那人究竟为何如此有信心?
想到此处,崇元帝凌厉的剑眉微拧。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深思片刻过后,崇元帝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他最信得过的人。
镇远侯府。
闻人笑从午觉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见严谦坐在榻边专注地看着她。
“醒了?”
“嗯,”闻人笑朝他伸手,由他揽着她坐起来,“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睡觉,很吓人的。”
严谦把她柔软的身子抱进怀里,微微拧眉,“吓人?”
“……没有,”闻人笑发现“吓人”“害怕”这样的词语似乎成了严谦的敏感词汇,赶紧机智地否认,然后搂着他脖子笑眯眯道,“生辰快乐。”
“谢谢,”严谦把脸埋进她颈窝,在细腻的颈侧轻吻了一下。他的声音顿了顿,缓缓道:“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你……”闻人笑眨眨眼,突然觉得眼眶有点酸。他怎么能这么容易满足?明明这个生辰过得冷清极了,只有她一个人陪着他。
想到这里,她从严谦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念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段贺词,她要把所有最美好的祝愿都给他。
听她念到第二句的时候,严谦突然眸色微深。
——你要像松柏长茂盛,子子孙孙相传承。
他握住她的手,一俯身将她压倒在榻上,声音有些喑哑,“无不尔或承?你给我生么?”
“什,什么,”闻人笑怔了怔,唇角的微笑突然凝固,桃花眼中满满的专注都变成羞恼,精致的脸蛋“唰”的一下涨得通红,“你……”
她眼睫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严谦知道自己孟浪了,奈何没忍住心头莫名的冲动,只好低声道歉:“对不起。”
闻人笑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忽然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打了个滚跳下榻,转身就要往外跑。
严谦把她牢牢抱住,“别走。”
“放开!”闻人笑色厉内荏。
“不放。”
她用力挣了两下没挣脱,蹙着眉不看他,别扭地小声道:“我,我等下就回来。”
严谦微怔,轻轻松开了她,由着她跑走。他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然后抬腿跟了出去。
闻人笑回到公主府里自己的寝殿。一路上也不知是因为跑得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颊上一片熟透的红。
“鞭子呢?”她找到玉罗,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
“放在您房间床头的柜子上了,”玉罗看公主似乎累得厉害,体贴道,“奴婢替您去取。”
“不用,”闻人笑摆摆手,自己走到房间把装着鞭子的木头盒子找出来,坐在床边轻轻打开它,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她小声嘟囔了句。
“喜欢。”
熟悉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闻人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就见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缓步朝她走来。
她颤抖着眼睫,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进来的?”
严谦走到她面前,看了眼盒子,“给我的?”
“嗯,”闻人笑转开脸不看他,耳根隐蔽地红了红,“喜欢吗?”
“喜欢,”严谦又仔细看了那玄铁鞭子一眼,眸中露出惊艳和震撼的神色。
他忍不住坐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低头用唇摩挲她的额头,“怎么这么聪明。”
闻人笑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却立刻被她努力压下,“哼。”
严谦蹭蹭她的脸,竟然有些像是在撒娇,声音低哑又温柔,“怎么对我这么好。”
从没有人对他这样好,好得让他的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暖的糖水里,又像是被轻柔的微风托着浮在云端。
闻人笑瞬间心软,“因为我喜欢你。”
“你这么好,”严谦伸手把鞭子拿到一边,搂着闻人笑的腿弯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眼中露出些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闻人笑无奈地抿唇不语,由着他说胡话。
严谦幽深的目光突然闪了闪,语气冷硬又危险,“不准离开我,知道吗?”
“……”闻人笑还是没说话,嘴角抽了抽。真以为她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么?故意装可怜,想骗她说不会离开他。
但是……她就是没出息地心软,“不离开,我喜欢你。”
严谦听到想听的话,“呵呵呵”低笑出声,“我更喜欢你。”
他单手捧着闻人笑的脸,朝她额头亲了一下,“喜欢。”
又在左脸亲一下,“喜欢。”
右脸,“喜欢。”
最后轻轻含住她红润软嫩的唇,话音含糊地消散在亲密相依的唇齿间,“最喜欢。”
许久过后,闻人笑委屈地摸了摸嘴唇,狠狠瞪严谦一眼,“今天肯定要肿了。”
严谦盯着她微肿却显得愈发红润欲滴、饱满诱人的唇,目光深黯。
“看什么,都怪你。”
“原谅我这一回,”严谦垂眸,低声哄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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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因为有你
另一头, 杨慎行骑马回到汝阳侯府, 恰好碰到管家送几位客人出门。他脚步顿了顿,没心思多管。
他大步踏进府门, 正要走回自己的院子,一名等候已久的小丫鬟迎上来行礼道:“大少爷,世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眼下杨慎行心里有些烦躁,只想独自回屋想些事情。但母亲的传唤总是不好拒绝,于是他便转道向世子夫人黄氏居住的院落而去。
黄氏比常人更加畏寒一些,即便是初春的天气, 房中仍然烧着上好的金丝碳,窗帘也拉得颇为严实,没让阳光透了进来, 而是用烛光照着有些昏暗的屋子。
杨慎行一踏进来,便觉有些闷热。他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心中烦躁更甚了几分。
“儿子问娘安。”
“来了, ”黄氏笑着招招手,“今日可忙?”
自从儿子从礼部被调到城防军,虽然更受重用了,但成日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的她也心疼。
“一切都好, ”杨慎行不欲与她拉扯这些琐事,开口直截了当问道,“娘找儿子来可是有事?”
黄氏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今日上午田家来了人, 你妹妹与田家公子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下了,日子就在明年开春。”
杨慎行闻言,面色骤然黑了几分,不悦道,“这么大的事为何这般仓促?”
“哪里算仓促啊,”黄氏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亲事年前便开始议了。”
“能不能缓缓?”杨慎行用大拇指关节揉了揉眉头,语气有些犹豫。
“为何?”黄氏嘴角的笑意微敛,“难道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妥?”
杨慎行尽量缓和了语气道:“不是不妥,只是妹妹的亲事定下之前,该与我说一声。”
“你不是早便知道吗?当初你看了那田二,也说是个有出息的。”
“今时不同往日,”杨慎行脑中转过复杂的思绪,声音有些沉凝,“妹妹是侯府嫡支嫡孙女,她值得更好的夫婿。”
黄氏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犹豫着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田家那边催得紧。娘也是想着,他们这是看重敏儿呢,敏儿嫁过去有好日子过,便也就应下了。”
“呵,”杨慎行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他们不是看重敏儿,是看中这侯府。”
黄氏急道:“此话怎讲?”
杨慎行简略扼要地解释道:“自从严谦领了刑部侍郎的缺,田尚书日子不太好过。”
“你这意思是?”黄氏微微皱眉,心中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草率了。她之所以觉得这门婚事不错,起初是因为田家手握实权,官途前景颇顺,田二本人也是有出息的。但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杨慎行峻眉紧拧,觉得有些头疼。他娘看似精明,想法真是却简单的很。
“也怪我没多留意,”杨慎行心里有事,只觉麻烦都挤在了一块儿,无意在此处多待,“好在婚期还有一年,只好再从长计议了。”
公主府。
“我把你送的匕首给熔了,”闻人笑趴在严谦怀里,抬头看他表情,“你会生气吗?”
严谦低头亲了亲她精致的鼻尖,“怎么会?”她费尽心思设计、准备礼物,他若是为这点小事生气,岂非不堪为人。
“那匕首是不是很值钱?”闻人笑搂着他脖子,眼睛亮晶晶地问道,“你为何送我那么珍贵的匕首”
“不值什么钱。”
“别想骗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闻人笑朝他呲了呲牙,模样气呼呼的,“为什么不先跟我表白?”
严谦沉默不语,目光似是回忆又似是感慨。过了一会儿,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也许我很早就开始肖想你了。”
只是不敢意识到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闻人笑伸手揉了揉耳朵,觉得有些痒,“你好好说话,别凑这么近。”
严谦变本加厉地含住她的耳垂,声音含糊道:“你怎么这么甜。”
“你,你别以为今日是你的生辰,就可以为所欲为,”闻人笑的耳根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一片,扭来扭去地挣扎起来。
“为所欲为,”严谦眸色深了深,用健壮的长臂搂紧她,“你知道什么是为所欲为吗?”
“什么啊,”闻人笑直觉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只好老实地趴在他怀里。严谦今日格外的黏糊,她又何尝不是想与他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呢?他的怀抱温暖又结实,让她安心的不得了。
两人无言的相拥着,嘴角皆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宝。”
“嗯?”这称呼让闻人笑的耳尖抖了抖,小声问道,“怎么了?”
严谦低下头,温声哄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想回侯府去。待在这公主府,嗅着房间里满是少女馨香的气息,坐在她夜夜熟睡的雕花床上,让他有些不自在,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悸动难以按捺。
“好呀,”闻人笑从严谦的怀里钻出来,眼珠转了转,“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过来。”
“你去哪?”
“唔,”闻人笑咬着下唇笑得俏皮又狡黠,“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严谦眸光暗了暗,把她扯到怀里,凑上去亲她细腻的脖颈,“说不说。”
火热的唇带来濡湿的触感,落在敏感的皮肤上有些酥酥的痒,闻人笑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不说。”
“要去找谁?”严谦低低地打趣着,眼里却划过一丝在意,“嗯?”
“不找谁。”闻人笑扭了扭身子,刺溜一下就从严谦怀里滑走,转身跑出了屋。
严谦狭长的双眸一瞬间暗了下来,望着她跑走的方向迟疑片刻,终究没忍住跟了上去。
闻人笑来到公主府的其中一间厨房,把里面正忙活着的宫人使唤到其他地方去。
她满意的看了看案台上洗干净处理好的食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一定能煮出一碗完美的长寿面。
“第一步是什么来着,”闻人笑回忆着小宫女教的步骤,眨了眨眼,轻声琢磨道,“先烧水还是先和面? ”
“你在这里做什么。”严谦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沉沉。
闻人笑骤然蹙眉,跺了跺脚转过身去,就见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像一座山。她忍不住扬声责怪道:“你怎么又跟着我。”
严谦握住她的手臂,眼底深处含了些克制的怒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闻人笑抿了抿唇,有些语塞。她想给他个惊喜,所以不想让他知道。
“烧水,和面……是要给我煮面,嗯?”严谦弯着腰微微凑近她,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思绪。
见他都猜出来了,闻人笑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乖巧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被父母责怪的孩子。
“怎么这么不懂事,”严谦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透着努力伪装的冷硬,“烫到手怎么办?”
闻人笑不甘心的辩解道:“我不会的。”
“不会也不行,”严谦粗声粗气地打断她,“你不能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能,”闻人笑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又是委屈又是不甘。严谦没经过她的同意就跟了她一路,还对她这么凶。
严谦朝她张开手臂,哄道:“乖,跟我回去。”
“我不,”闻人笑眼中露出一丝执拗,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她认定要做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主意。
“听话,”严谦叹了口气,“来,让我抱抱。”
闻人笑下意识往前挪了挪,却在扑到他怀里的前一瞬及时地警觉起来,“煮完面再抱。”
严谦猛地上前一步搂住她,单手抱起来往外走。
“放我下来!”闻人笑捶捶他的胸,剧烈地挣扎着就要跳下地。
严谦怕她伤着,只好转身把她放在料理台上,漆黑的眸中神色严肃认真,“公主不要做这些。”
闻人笑嘟着唇不说话,模样很是坚定。
严谦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喉头滚了滚,沉默半晌才哑声道:“我舍不得。”
“我,”闻人笑微垂下眸,轻声道,“我想让你过好这个生辰。”
“傻,”严谦摸摸她的脸蛋,嘴角勾起些真切的笑意,“没有比这更好的生辰了。”
二月二十一。
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唱了句“退朝”,众臣恭敬地躬身送皇帝走出大殿。
身有爵位的大臣们上朝时站在最前排,也是官员中能够最先离开的。严谦正是这批人之一,待崇元帝走后便迈开长腿往外走。
刚出殿门,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便迎上来行了个礼,脸上的褶皱因为笑容变得更深刻了些,“侯爷。”
严谦停下脚步看他一眼,认出这是崇元帝身边的太监,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太监见严谦竟难得地有所回应,笑意愈发明显几分,与对着旁人的倨傲模样截然不同,“侯爷,陛下有请。”
“带路。”
绕过一重宫门,严谦便见到了负手立着等待了片刻的崇元帝。
“时远来了,”没等他出声,崇元帝先摆手免了他的礼,“来,边走边说。”
严谦应了声,落后崇元帝半个身位,两人一同向御书房走去。
“在刑部当差感觉如何?”
“臣一切都好,”严谦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
崇元帝摇头失笑道:“你也会与朕说客套话了。”
他知道严谦的性子,领了文职必定是不适应的,只是留意着他这段时日的成绩,倒是的确没让他失望。
“臣所言非虚,”严谦话音顿了顿,“只除了总有人进言,这是某位大人的小舅子判不得,那又是某位大人的妹夫判不得。”
“哟,”崇元帝脚步略微停顿,抬眸打量他一眼,“活泼不少。”竟都会说打趣的话了。
“看你这样朕也放心了,”崇元帝低叹一声,接着向前走,“看来你也知道朕让你去刑部是为何了。只是……如今朕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严谦微怔了一瞬,“陛下请说。”
“你可愿去京郊大营?”崇元帝的声音更加温和了几分,凌厉的双眸露出些许愧疚,“朕知道这是在为难你,只是这件事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崇元帝步伐微缓,在心中思忖着事情。当初让严谦回军营练兵,他碍于身有残疾,是不愿的。如今若是他再次拒绝……
崇元帝暗自叹了口气,他又怎么忍心逼他。只好另寻出路罢了。
严谦却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平静地问道:“去京郊大营为陛下练兵?”
“练兵,”崇元帝肃了神色,转头看他,“必要的时候带兵。朕相信你明白朕的意思。”
联想起有人谋反的事,严谦当然明白。崇元帝希望他在变故突生的时候,带兵保卫京城。
那一瞬间,严谦眼中划过无数复杂的思绪。感慨、怀念、伤痛,或许是感念于崇元帝的信任,或许是……
他咬了咬后牙,却没有犹豫,“臣愿意。”
话音微顿,他又道:“臣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崇元帝惊讶地愣了愣,定定注视严谦良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一丝欣慰和释然的笑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公主府。
用于习医的屋子里,闻人笑摆弄着两只精致的瓷瓶,美丽的桃花眼露出些犹疑之色。
“公主。”
一回生二回熟,闻人笑对于严谦的突然出现已经很是淡定,也真是难为他一路上要避开公主府来来回回的宫人。
“你怎么来啦,”闻人笑放下瓶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严谦面前,向上一跃,双手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双腿缠在他腰上,“想我了吗?”
严谦急忙伸手托住她,“很想。”
“诶,”闻人笑笑嘻嘻打趣道,“会说甜言蜜语了。”
“公主,”严谦将身子朝她贴了贴,眸中露出几分歉意,语气迟疑着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什么?”
“我要去京郊大营,”严谦把她放在桌上坐好,轻抚着她的脸,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一周最多只能见到一次了,让我好好看看。”
“军,军营?”闻人笑怔怔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又要打仗了?”
严谦不想让她提心吊胆,便告诉她:“没有,不打仗,练练兵罢了。”
“别骗我,”闻人笑眸中泛上水光,“光是练兵父皇才不会让你去。”
严谦抱住她,没再说什么。
“就不能不去吗,”闻人笑把脸埋在他胸膛,一眨眼就掉出几滴泪,“我知道你厉害,可是我就是怕……”
从前崇元帝每次出征,她都怕得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到了今天,战争带给她的阴影甚至更甚。
战争已经让她的严谦变成了不完整的严谦。
“公主,”严谦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微红,缓缓说起了一些本以为永远不会说出来的话。
“刚受伤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军营了。或许旁人仍然觉得我很厉害,可我知道,习武之人少了一条手臂意味着什么。”
“我的武艺再也比不过从前了,甚至无法接近,”严谦的声音哽了哽,唇角露出些自嘲的笑,“就连我的刀都用不好了。
“我回避再想起军营的经历,那只会提醒我,自己现在是个废人,让我更加厌弃自己。”
闻人笑已经在他怀中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声啜泣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
严谦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神色突然坚定起来:“可是有了你,我就有勇气从头再来。你喜欢的男人,绝不会是孬种。”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会连着下线很久的,大家安心。用我的gpa和我最喜欢的nba球队发誓,不虐。
48、一更
“好了, 不哭了。”
严谦轻轻将闻人笑脸上的泪水吻去, 咸涩的味道烫得他心里有些疼。
闻人笑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阻拦他,只好垂眸小声问道:“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
“这么快, ”闻人笑听了这话鼻头又是一酸,“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严谦闭了闭眼,声音透着几分痛意。从前他常常在军营一待便是一年,总也不明白为何每到回家探亲的日子,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欢喜得像是过年。
而现在不过是分离一周的时间, 于他来说都像是切肤椎骨之痛。
书意棋社。
闻人彦撩起衣摆踏进雅间,便见杨慎行已经坐在桌边等候。桌上放着棋盘,两只棋罐摞在一旁, 但或许是没了那份闲心,杨慎行并未摆上棋局。
“殿下。”
“嗯,”闻人彦走到桌边坐下, 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衬着白瓷的茶壶,很是赏心悦目,“知危兄寻我可是有事?”
出于谨慎,杨慎行主动求见他的时候并不多。
杨慎行伸手拿起一只棋罐, 正要揭开盖子,又有些烦躁地把它放下。他抿了抿唇,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公主和严谦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这事?”闻人彦略微诧异地看杨慎行一眼,没想到他专程将他找来就是为了这么件私事, “就如我之前与你说的,笑笑与他走得很近,还在两府之间修了一道门。”
“只是如此?”杨慎行抬眸与他对视,“殿下可能确定?”
闻人彦唇角优雅的笑容微敛,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慎行便将公主府前发生的事大致与他讲了讲,沉着脸道:“公主对他绝不是寻常的亲近。"
”哦?“闻人彦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蹙眉想了想,态度又有些释然,“严谦那人不就是这样,对谁都跟要杀人似的。至于笑笑,小姑娘心地好,哪里懂别的什么。”
直觉告诉杨慎行,事情绝不只是这样。
“您可能确定?”
“你无需担心,”闻人彦朝他笑了笑,“伏光的驸马该是谁,父皇想必早就心中有数,无人比你更加合适。”
话说到这里,杨慎行知道继续穷追猛打是没有意义的。他沉默片刻,声音平静道:“希望殿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闻人彦当然记得,助杨慎行娶到闻人笑是他们当初达成同盟时约定的一部分。杨慎行这些话有些警告的意味,闻人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却也清楚,让闻人笑与严谦纠缠到现在,是他有些理亏。
“当初笑笑在府中修那道门的时候,我收到消息便送去给了老三的人。以老三那愣头青的性子,怕是当时就上门去闹了。”
杨慎行之前倒是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结果如何?”
“过了几天,老三不知为何将严谦打了一顿,”闻人彦含笑道,“父皇知道这事还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殿下好计策,”杨慎行眉心微展,“如此倒是于我们有利。”
“嗯,”闻人彦说着又有些遗憾地轻轻摇头,“可惜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只不过能让老三与严谦结个仇也是好的。”
见杨慎行眉眼间还是有些沉重的神色,他不由宽慰道:“你无需多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杨慎行“嗯”了声,知道今天谈话的结果就是这样了,只是心中那一抹烦躁不安始终无法消散。
“话说回来,”闻人彦突然肃了神色看向他,“当初我答应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与笑笑最适合的人。你老实同我说,若笑笑当真嫁给你,你可会对她好?”
杨慎行沉默片刻,道:“公主嫁到何处都不可能比嫁来汝阳侯府过得更好。”
“我也是这般想的,”闻人彦听了这话倒是放心几分,随即突然又有些好奇,“你是否喜欢笑笑?”
杨慎行听了这问题,抬眸看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这问题有何意义。
闻人彦见他不回答,微微皱眉道:“你若是不喜欢笑笑,为何对她这么执着?”
“喜欢,”杨慎行沉声道,英俊的面容上平静无波,眼中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总之不能让笑笑有丝毫不开心,”闻人彦看他这幅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确定,犹豫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可能做到?”
杨慎行毫不犹豫道:“能。”
闻人彦轻轻抿唇,想到自己近来了解的关于汝阳侯府的一些事,“你家里那个表妹呢?”
“表妹?”杨慎行面露诧异道,“与表妹有什么关系。”
“罢了,”闻人彦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只好简单提点几句,“你莫与那表妹走得太近了。”
二月二十二。
今日严谦得以留在府中准备一些前往军营的事宜,闻人笑一大早便到了侯府。
能与他多待片刻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严谦猜到她会来,轻轻笑了笑,朝她张开手臂,“公主。”
闻人笑扑到他怀里,心中很是不舍,“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严谦亲亲她的发顶,“休沐日我就回来。”
闻人笑好像并不开心,闷闷地“哦”了一声。
怕她又哭,严谦踌躇片刻,试着说了句笑话逗她开心,“普通士兵一月只能回家一次,我,官大,可以回来四次。”
闻人笑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仰起脸凶巴巴道:“那你每个休沐日都要回来看我。”
说完感觉自己有些不讲理,又怕耽误他的事,闻人笑耷拉下脑袋,声音闷闷的,不情不愿道:“如果实在很忙,那……偶尔一两次不回来,也……”
“怎么这么可爱,”严谦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重重地朝她脸上亲了几口,“真招人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凌晨应该还有一更。
49、二更
闻人笑连着被亲了好几下, 心里舍不得他便也没挣扎, 就红着脸乖巧地站在那里任他亲。
严谦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眸光暗了暗,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
“啊!”
一阵天旋地转,闻人笑吓得惊叫出声。下一刻,她发觉自己仰面躺在了榻上,严谦精壮的身躯正霸道地朝她压来。
“公主,”严谦摸摸她的脸,声音微哑, “让我好好亲亲。”
没等闻人笑说话,他便一低头亲了上去,含住她柔软的唇吮吸舔舐, 过了好一会儿犹嫌不够,灵活地撬开她牙关肆意搅弄。
他的吻温柔缠绵却又来势汹汹,不顾一切地倾诉着即将离别的不舍。闻人笑感受到他炽烈的情意, 起初顺从地承受着,到了后来甚至含着羞涩回应起来。
两人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忘情亲吻,许久之后,严谦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唇。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如此想着, 咬牙按捺下难受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身子的姿势,不让闻人笑察觉出异样。
闻人笑微微喘着气,轻轻抬起眼帘看他, 半睁的眸子里是盈盈的水光。
“别这样看我,”严谦放开支撑在她身侧的手,遮住她的眼睛,整个人便直接压在了她身上。感受到紧紧贴着他的少女柔软的身躯,他又有些后悔弄巧成拙,把脸埋进她颈窝,一声低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于他而言,每天都是心甘情愿、甜蜜的煎熬。
“很快的,”闻人笑被严谦压得有些难受,却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长大我就嫁给你。”
少女充满信任和依恋的话几乎让严谦彻底崩溃:“别这么傻。”怎么就能傻成这样,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就快要将他的自制力彻底击垮。
闻人笑委屈地嘟唇:“又说我傻。”
严谦忍不住又朝她红润的唇亲了一口,更加挑起几分火气。他狠狠咬着牙,双眸猩红,粗重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稍微平静下来。
“公主,”他搂着闻人笑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他知道闻人笑不喜欢独自用膳,每次有他陪着都能多吃些。
“嗯,”闻人笑点头答应,伸手摸摸他的脸,心疼道,“军中是不是很苦?”
“不苦,”严谦唇边带着笑意安慰她,“自在得很。”
闻人笑听了这话反而不开心:“自在了你就想不起我了。”
严谦闻言眉头一皱,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别乱说。”
“你,”闻人笑怔了怔,突然把脸埋在他胸膛“呜呜”地哭出声,“打我。”
“公主,”严谦吓得面色苍白,手忙脚乱地捧起她的脸,才发现上面一滴眼泪也没有。
闻人笑“咯咯”地笑起来,“傻。”
“别这样吓我,”严谦眼中还带着来不及褪去的惊惶,声音透着刻意的严肃,手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坏姑娘,罚你……亲我。”
“啊,好吧,”闻人笑抿唇笑了笑,低头啄了一下他的脸。
“不算。”
“你耍赖,”闻人笑理直气壮地指责严谦,却还是红着脸,慢慢低头凑近他。
严谦扶着她的后脑,一把按向自己,再一次肆意地品尝攥取,那甜美的滋味让他深深着迷。
过了半晌,严谦突然轻轻将闻人笑推到一旁,以手掩面,低叹出声:“我不是罚你,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什么,”闻人笑没听懂,不明所以地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没什么。”
“好吧,”闻人笑单手支着腮看他,“你的行囊收好了吗?”
严谦心头一暖,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还没嫁给我就学会操心了?”
闻人笑脸上刚褪下些许的红晕又全都冒了出来,“你怎么——”
怎么这么不要脸。
“谁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严谦面色一沉,微眯起狭长的眼眸,声音透着危险的意味,“还想嫁给谁?”
他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娇软的唇瓣,幽深的目光仿佛会说话——被他翻来覆去亲吻过的姑娘,怎么能嫁给别人?
“啊,”闻人笑被他折腾得没了脾气,又羞又怒道,“玩笑话你听不懂啊。”
严谦拉过她的手咬了一口,“玩笑话也不能说。”
——你若是嫁给别人我该怎么活。他如此想着,却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因为实在实在太没出息。
闻人笑想起自己过来还有正事,便不跟他接着闹了,伸手拉着他坐起来,“来。”
严谦享受极了这样温存的感觉,却还是顺从地起了身,“嗯?”
闻人笑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塞到他手里,瓶子因为晃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给你。我想着药丸方便一点,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弄碎了或者融在水里涂在……”
“公主,”严谦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垂眸看着那精致的瓶子,久久没了下文。
“嗯?”闻人笑略微诧异地歪了歪脑袋,“你不喜欢?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总要以防万一……”
严谦声音低了几分:“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这人又说傻话。闻人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听不到她回答,严谦的声音微微带上了自嘲,“我太贪心了。”
闻人笑望着他黯淡了几分的眼眸,暗自叹了口气。即使明知他也许是故意的,还是不得不哄:“会。”
“真的?”
“你真是……”难哄。闻人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他,语气像是在用拨浪鼓哄孩童开心,“这个也给你。”
“什么,”严谦低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手中是一只墨绿色的香囊,用低调优雅的深色银线绣了一棵松树,不算极为漂亮,甚至几处针脚还有些凌乱,却透着满满的灵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松的风骨。
“可以驱蚊虫,”闻人笑脸颊微红,抿唇笑了笑,“我手慢没绣完,等你回来我再接着做。”
严谦抱住闻人笑,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紧紧闭上眼。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能收到心爱的姑娘怀着爱意亲手缝制、含羞送出的信物。
他喉头滚了滚,正要说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皆是耳力出众的人,闻声齐齐看向门的方向。
等待不过片刻,就见江风推门进来。他暗暗打量两人几眼,就见公主面色如常,一幅正襟危坐的样子,而将军却是面色黑沉,目光凌厉得像是下一瞬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江风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一声。早知道这差事不讨好,偏又不能拒绝,能做的便只有刻意将脚步声放得重些,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他朝两人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公主,玉罗姑娘让我给您传个信,皇上让您今日进宫一趟。”
“知道了,”闻人笑挥挥手,“你回去吧。”
父皇让她进宫不是什么新鲜事。有时是有什么大事,有时是为了小事,有时只是想她了。
江风离开后,闻人笑身子一歪便倒进了严谦怀里,仰头朝他笑:“送你走了之后我就进宫见父皇。”
“好,”严谦抱住她,唇角微勾。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严谦忽然想到什么,肃了神色道:“不,你早些进宫吧,我自己走。”
“为什么,”闻人笑眨眨眼,觉得有些委屈,“你不想要我送吗?”
“傻姑娘,”严谦眼中泛起缱绻的波浪,留恋地在她额头落下最后一吻,“我怕你哭。”
50、康宁郡主
皇宫, 御书房。
“父皇!”闻人笑推门进来, 清脆地唤了一声。
“笑笑来了,”崇元帝将手中的笔搁在紫砂笔枕上, 温和地朝女儿笑了笑。
不愿显得太过严肃疏远,崇元帝站起身离开书桌,走到屋子另一边的小桌旁坐下,“来父皇这儿。”
闻人笑应了声,走过去坐在皇帝对面,像往常一样自觉地烧水、取茶准备泡茶。刚与严谦分别有些低落的心情, 倒是因为见到父亲好了起来。
“笑笑这几月怎么进宫少了,”崇元帝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觉父女二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品茗闲谈了。眉心微隆, 英武的面容露出些许不满,“也不知道多来看看父皇。”
闻人笑提壶的手一顿,心头泛起一丝自责。她整日与严谦腻在一起, 的确不像从前那样成日往宫里跑了。
她抬起头与皇帝对视,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桃花眼中露出愧疚的神色,“父皇,对不起。”
“行了, ”崇元帝冷哼了声,“对不起有用么。”
“父皇……”闻人笑嘴唇动了动,极不适应皇帝对她冷言冷语的模样,一时有些无措。
崇元帝看她这样又觉得可怜, 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嗯,”闻人笑用力点点头,“儿臣以后一定……”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悄悄亮了亮,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笑嘻嘻地递到皇帝面前,“父皇,这是儿臣亲手做的药膏。”
崇元帝打量两眼女儿一脸讨好的小模样,心底暗笑一声,伸手接过来,拔开木塞嗅了嗅。从军之人对于常见的疗伤药材都有几分熟悉,身为皇帝更是要有对药理有些了解以提防不测,所以对于这药膏的作用,他很快就心中有数,心头一瞬间软得不成样子。
“朕身子好得很,哪里用得着什么药膏。”
望着自家父亲明明已经不生气、却还是佯装不悦的神情,闻人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好像……有点熟悉。
崇元帝也不好意思等她接着哄,便收肃了肃神色,与她提起正事:“朕今日是有事与你说。”
“父皇请说。”
“太后传了书信回来,说不日即归。”
“啊?”闻人笑正拿着柄木勺往水里投茶,闻言有一瞬间惊讶极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进宫会听到这样的消息。阔别数年的太后,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七年前,皇后过世。虽说按照规矩,生母留下的皇子公主不论长幼都要出宫开府,但闻人笑那时还十分年幼,太后怜惜她便提出将她留在宫中照顾。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向疼爱闻人笑的崇元帝大发雷霆,连夜将她送到了当时还未完全修缮好的公主府。众人私底下悄悄谈论的是,崇元帝是因爱妻病逝受打击过大,神智有些失常。
那时的事情,闻人笑这些年也只是零零碎碎地听了些,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甚了解,只知道太后与皇帝大吵了一架,扬言与皇帝——她的亲儿死生不复相见,然后带着当时不到十岁的福王长女康宁郡主上了千佛山。
谁也没想到,太后如今要亲手打破自己放下的狠话。
崇元帝看着女儿有些怔愣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无需担心什么,有个准备便好,”崇元帝知道女儿面对太后会有些压力,温声安慰她道,“当年的事朕也不知你清楚多少,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面子上寻常相处便可,太后总归不会太过为难小辈。”
“父皇放心,儿臣知道如何做。”闻人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乖巧应下。
估摸着茶泡得正好,她提起壶往茶海倒去,碧色的茶汤瞬间氤氲出丝丝袅袅的雾,带着清香飘入鼻尖。
“朕对你一直很放心,”崇元帝笑着夸了句,话音一顿,又道,“朕或许无法时时照看着,千万别让自己受了委屈。”
闻人笑唇角带着暖洋洋的笑意,点头:“嗯。”
崇元帝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杯,慢慢饮下,按着惯例赞了句“好茶”。
其实皇帝对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与清水一般不过是用来解渴罢了,他对这样风雅细致的事物一向无感,不过是闻人笑喜欢,他便也顺带着喜欢了。
闻人笑或多或少也知道皇帝在迁就她,只是她挑的茶叶皆是喝着能调养身子的,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父皇,”闻人笑捧起一只茶杯,笑着问道,“康宁堂姐是否随太后一起回来?”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康宁。康宁与同为福王郡主的刁蛮妹妹不同,是个温柔的大姐姐,总是耐心地照顾着弟弟妹妹。
对于康宁的归来,闻人笑还是颇为期待。
不料崇元帝听她提起康宁,突然黑了脸,硬朗的眉眼间满是帝王独有的沉怒和凌厉:“你千万莫与康宁走得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的,女主的宿敌要出现了。你们应该能猜到吧,要造反的是皇帝的兄弟。
我刚放学,今天晚点还有,一共至少更七千,下章让男主上线。顺便问一句,你们想让女配跟女主抢男主吗?感觉全文都没人抢男主有点可怜。
还有一件事,前两天我的后台抽了,发了红包没显示红包回复,但是问了客服说是发出去了。你们自己检查一下,没收到记得告诉我重发。
51、煮面
“为什么, ” 闻人笑怔了怔, 清澈的桃花眼中满是疑惑。
崇元帝伸手按按额角,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这局面, 他也是骑虎难下。福王谋反的事,他并不想让闻人笑知道,免得吓坏了她,可同时又担心她一无所知,对康宁毫无戒备吃了亏。
“听父皇的便是,”崇元帝伸出长臂拍了拍闻人笑的脑袋, 随意扯了个理由,“你知道父皇与太后关系僵,康宁是太后养大的, 自是不会与你一条心,连带着你福王叔一家人,都先远着点。”
“儿臣知道了, ”闻人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记下。儿时的玩伴如今不得不疏远,心中难免有几分惆怅,但崇元帝是她最亲近的人,他的话她一向是无条件听从。
“嗯, 乖,”崇元帝似乎察觉她心情有些低落,扯了个别的话题与她闲谈起来。
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女二人很是融洽地闲聊许久,直到有大臣为了公事来御书房求见, 崇元帝才依依不舍地放闻人笑回府。
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阖着眸陷入深思,眉眼间一片沉静。她纤瘦的身子微微笼罩在阴影里,再也不见平时活泼的模样。
“玉罗,你比我年长些,可还记得当时太后与父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玉罗听她这样问,轻轻蹙眉,仔细回忆起来。过了半晌,她有些为难道:“抱歉,公主,陛下与太后的谈话是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奴婢实在不清楚,如今时间也太过久远。”
“嗯,”闻人笑略微颔首表示理解,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康宁堂姐呢,你对康宁可还有印象?小时候我总与她玩在一处,你该是知道些的。”
“奴婢对康宁郡主自是有印象的,”玉罗含笑答道,“郡主性子温和,待下人很是和气。奴婢还记得,群主另一特点是极为聪慧,年龄不大的时候似乎便什么都懂,性子也沉静的很,不像小郡主那般……”
不像闻人姗那般刁蛮无礼。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敬,也知道公主明白,玉罗便收了声。
“倒是跟我记得别无二致。”闻人笑点头认可,将目光转向某处出神起来,没再说话。
几百里外的某处,一间宁静的庵堂,青色的细烟从各座佛像前烧着檀香的香笼中交缠着盘旋而上。
一名身着水粉色衣裙,身形修长的妙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被燃香的气味刺的微微蹙眉,随即展开眉头面色如常。她手中端着供奉的蔬果食品,莲步轻移间,裙摆竟不见丝毫颤抖。
“皇祖母。”
跪坐在佛前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的老夫人抬眸看她一眼,声音平静道:“哀家不是与你说过,佛门净地穿不得这样鲜亮的衣裳。”
“是,”年轻女子垂眸顺从地应道,“康宁疏忽了。”
她在另一座佛像前跪下,低眉顺眼,双手合十,心中却是波澜翻涌。
七年,整整七年,她将少女最美好的青春都浪费在了这个沉闷压抑的地方,没有穿过任何漂亮衣裳,没有戴过任何名贵首饰,如今终于盼来了回去的机会。
阔别已久的家人,终于能够见面了。
她在心里暗暗想念的人,还没有成为别人的驸马,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这一趟前途难测、生死未知,她也难以预料结果如何。不管父王是成是败,她与那人恐怕都没了缘分吧。
不。闻人安咬着牙,收回了这个软弱悲观的念头。唯有父王成事,她那多年的痴念才能有一线生机,反之她连性命都保不住,又谈何得偿所愿。
还有那个令她嫉妒的小姑娘,不知如今是不是还整日天真无邪地笑着。应该是吧,在她费尽心思收集上山来的消息里,她总是过得那样好,好像把人间所有的好运气都占了去。
而她这次有备而归,能做的不再仅仅是给她下些不痛不痒的小绊子,而是让她——一无所有。
严谦不在的日子里,闻人笑在公主府、柳府之间两点一线地跑,每日学医或是学琴,还进宫看了一次皇帝,过得平静又规律。想到严谦不在家,哈哈过得冷清,闻人笑便让人把它接来公主府与西西一起照顾着。
转眼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次日就是休沐日。
闻人笑有些兴奋,歪着脑袋算了算,向玉罗确认道:“明日是休沐日吧?”
“是,”玉罗知道她在想什么,眼里隐隐有丝打趣,“严将军要明日才回来的。”
“不一定啊,”闻人笑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色,眼睛亮晶晶的,“也许今晚就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直觉,他一定会在今晚赶回来见她。
玉罗觉得也没什么好劝阻的,便由着公主过了府等上一等。
像是金黄色的颜料中一点点混入黑色的墨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严谦独自将破阵牵到马厩,踏着月色走回屋,一身黑衣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有些黯淡。
他一忙完军营中的事便从城外赶了回来,可天却还是黑了。这个时候,公主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见不到心上人的遗憾让他的脚步沉重了几分,不带任何期盼地走向定风阁。
推开门的一瞬,严谦敏锐地察觉到屋中的异样,狭长的眼眸泛起难以置信。微微颤抖的目光落在榻上的小身影上,严谦僵立在原地,几乎瞬间就要红了眼眶。
他抬腿走到榻边,单膝跪在地上,紧紧盯着少女恬静的睡颜,时而皱眉时而笑,模样看上去有些诡异。
“公主,醒醒。”严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闻人笑的脸蛋。他并不忍心叫醒她,可也总不能让她在榻上就这么睡着。
闻人笑被他的气息包围着,早就似有所感,很快便睁开眼清醒了过来。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刚看清严谦的脸,一个吻就铺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严谦单手捧着她的脸,亲得极为认真、动情。过了许久,严谦才轻轻舔了舔她的唇,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你回来啦,”闻人笑终于有机会和严谦说第一句话,说完便要往他怀里扑。
“一会儿再抱,”严谦出乎意料地往后避了避,“我身上有灰。”
“乖,在这等一会儿。”他站起身取了件干净衣裳,出门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去换,心中的甜蜜和感动来回激荡着,终于相信这一路风尘仆仆竟给了他这样大的回报。
他心爱的姑娘像妻子一般等着他回家。
闻人笑乖巧地坐在榻上等着,不过片刻严谦就换好衣裳推门进来。她眼睛一亮,站起来朝他扑过去,他便伸手接住少女柔软的身子,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等了多久?”严谦温声问道。
“没多久,”闻人笑撒娇地蹭蹭他,“我想你。”
严谦喉头滚了滚,满足地叹了声:“我也想你。”从前日日都能见到她,他竟不知思念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
“累不累,”闻人笑知道他一路赶回来必定很辛苦,不由有些心疼。
“不累,”严谦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忽然想起什么事,问道,“用晚膳了吗”
“我……”闻人笑轻轻蹙起眉头,精致的脸上露出些纠结为难的神色。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自然是错过了晚膳,告诉严谦怕他责怪,可她又不想骗他。
严谦看她这样便知道肯定没吃,温声训道:“以后别这样了,知道吗?”
闻人笑闷闷地“嗯”了声,被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饿。
“乖,”严谦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坐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转身抬腿往外走。如今这个点他也懒得让人叫醒厨师起来做菜,便准备自己给闻人笑弄些吃的。
“你去哪,”闻人笑不想自己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更不想和严谦分开,跳下榻跑了几步追上,牵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也要去。”
严谦握住温暖的小手,垂眸看了眼她粘人的样子,心头软得厉害,“好,一起去。”
他牵着她走到厨房,问了句:“想吃什么?”
“你,”闻人笑怔了怔,“你要给我做吃的?”
“嗯,”严谦看了眼桌上的食材,弯腰问道,“吃面好不好?”
别的都太慢了,他怕她饿着。
“好,”闻人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君子远庖厨。
“没有可是,”严谦拍拍她的脑袋,走到台边熟练地忙活起来。烧水、和面、擀面、洗菜,有条不紊。
闻人笑抿抿唇,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椅子,便走到厨房的门槛上坐下,托着腮望着严谦忙活的背影,眼睛里落满了细碎的星光,一颗心像泡在蜜里一样甜。
这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啊,会为她亲手下厨的男人。怎么就被她这么好运地碰上了呢。
背对着闻人笑的角度,严谦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才不会将愚蠢当作无私。他要让他知道他对她好,让她感动,直到她再也离不开他。他就是这样卑劣阴险的人啊。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严谦将面条盛进一只不大不小的碗里,细心地将碗放进冷水中浸了片刻,又取了双筷子放进去,才单手端过来给闻人笑,轻轻蹲在她面前,“吃吧。”
闻人笑没有伸手去接,歪着脑袋看了眼前一会儿,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朝着他的嘴唇重重地亲了一口。
严谦闷哼一声,手中的面汤险些洒出些许,“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好像,没到我立的flag,今天还会更的。
本来这章应该长一点,但我一直在想男主人设是不是崩了,忍不住改来改去的。(暴躁狼犬→暖男???
ps.这个女配你们不要怕,我只虐渣不虐女主的。
52、共眠
闻人笑不但没有放开他, 反而顺势偎进了他怀里, 满是依恋地蹭蹭,“你真好。”
严谦面色变了变, 把碗放到地上,伸手搂住她。他的确是盼着她感动,可她真感动了,他又有种莫名的愧疚,仿佛自己欺骗了她。
“好了,”严谦拍拍闻人笑的背, 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快吃吧。”
“嗯,”闻人笑把碗捧起来放在膝头, 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用筷子挑起面条。
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吃东西,对她来说真是新奇的体验。
“委屈你了, ”严谦看了眼那碗或许连简陋都算不上的面条,心里后知后觉地泛起悔意。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也就是能吃罢了。他倒是不讲究,但怎么能让公主吃这样的东西。
闻人笑用力摇摇头,看着碗一脸认真道:“很好吃啊。”
碗里有瘦肉片和青菜, 虽然简单了些但也并不十分寒酸,更何况严谦给她煮的面条在她心里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严谦在她身边坐下,没说什么。不算英俊的面容被有些昏暗的烛火照着多了几分暖意,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你吃过了吗, ”闻人笑见他只是看着她吃,不由好奇问道。
“吃过了,”严谦沉默了一瞬,温声回答。
别说他急着赶回来什么也没吃,就算吃了到现在也该饿了。只是这地方没有桌子,他若用筷子便没有手来端碗,吃相大约会有些不雅,不想让她看见罢了。
“嗯,”闻人笑点点头,下意识相信他,可聪明的她很快就觉察出不对,“你又骗我。”
她脸上表情气哼哼的,却把手中夹起的面条递到他嘴边,“吃。”
严谦勾唇笑得温柔,完好的半边脸颊落在怎么看他都好看的闻人笑眼中,竟有了种君子如玉的味道,让她看呆了一瞬。
“好,”他低下头,将筷子上的面条吃进嘴里,然后估摸着闻人笑刚才吃的位置,伸出舌头舔了舔。
“你……”
这个动作满是调戏轻佻的意味,闻人笑瞬间就红了脸,捧着碗往旁边坐了坐,赌气地闷头吃起面来。
“我饿,”严谦不要脸地凑过去,抱住闻人笑的腰,弯身把头搁在她肩上,对着她耳朵吹了口气,“喂我。”
他就是喜欢看闻人笑害羞又心疼他的样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别这样……”
闻人笑红着耳根往旁边避了避,终究还是拿再次贴上来的严谦没办法,夹起面条喂到他嘴边。
好在锅里的面条和菜还够,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暖黄的烛光下时不时响起一对有情人的喁喁细语。
“你为什么会下厨,”闻人笑垂眸小声问了句,“是不是小时候没人照顾你,吃不饱。”
严谦愣了愣,眼中露出一丝哭笑不得,“怎么会,我好歹也是侯府世子。”
可他不会告诉她的是,在他羽翼未丰时,的确也曾被后娘想方设法苛待,只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露出獠牙将敌人吓退。
“那你……”
“行军的人总要会一点,”严谦摸着她的长发与她解释,“在野外不能让自己饿死。”
“真辛苦,”闻人笑心疼地抿了抿唇,夹起一块鸡肉喂他,“来,多吃点。”
两人黏黏糊糊地吃完了这顿面条,严谦简单清洗过碗筷,便牵着闻人笑走回屋。
“我要回去了,”闻人笑仰起脸对严谦说道,“明天再来找你。”
严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胸口翻涌的不舍像岩浆般滚烫,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能不能不回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闻人笑怔了怔,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严谦问完那话便知道不该,可又不愿放过心中那点奢望的念头,沉默片刻,松开她的手,紧握着拳低声问道:“能不能留下来?”
即便与他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留在他府上过夜还是有些超过闻人笑能接受的范围。
“太越矩,我……”闻人笑低头,咬着唇为难道,“不能。”
“是我不对,”严谦哪里舍得让她有丝毫为难,微微弯腰朝她伸手,“来,送你回去。”
见他这样体贴,闻人笑反而生出些愧疚。她知道他也只是想与她多待一会儿罢了,自己却让他失望。
严谦一看闻人笑这模样,就知道她那善良的小脑袋又在想些什么。他上前一步,单手把她抱起来,“没关系的,送你回去。”
闻人笑轻轻把脸贴在严谦的胸口,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瞬间被踏实的感觉包围。
好像……她也舍不得。
她蹙着眉犹豫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她和严谦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还与他计较那些虚礼做什么,这难得相处的时光为何要白白浪费?
于是她微红着脸,慢吞吞地嗫嚅道:“不回去了。”
“什么,”严谦众人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她,“再说一次。”
“我说不回去了,”闻人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把脸埋进严谦的胸膛,只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只睡觉,不做别的。”
严谦抱着她往定风阁走,目光幽深难测,“别的事情是指什么?”
“不能亲,”闻人笑小声说道,宛如蚊吟,“也不能抱。”
严谦面色变了变,步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漆黑的眼中泛起莫名的挣扎。
“好,我什么都不做。”
只有当两人真正在寂静的深夜中、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处,才能感受到那种带着暧昧的尴尬。
闻人笑垂眸坐在床边,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脸颊上的绯红就没有消退过。
“我出去一下,”严谦在闻人笑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道,“马上就回来。”
“嗯,你去吧。”闻人笑这会儿浑身不自在,也不黏着他要一起去了,就乖巧的点点头。
严谦转身走到外间,伸手摸了摸心口,试图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他心爱的姑娘就坐在他的床上,即将与他同床共枕,难免让他浮想联翩,竟有一种洞房花烛夜的错觉,让他窃喜又难耐。
他打了一盆温水,取了杨柳条、竹盐和干净的毛巾,转身回房。因为生活起居上从不让人伺候,这些事他一向都是自己做。
“来洗漱吧,”严谦站在桌边朝闻人笑招了招手。
“嗯,”闻人笑磨磨蹭蹭地过来,咬开杨柳条沾了竹盐清洗牙齿。
之后,严谦把毛巾在温水里浸湿,然后单手绞干给她擦脸。
闻人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我自己来。”
“让我来,”严谦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像对待什么极其贵重的珍宝。
擦完脸,严谦把干干净净的公主抱到床上,替她脱了鞋袜和外衣然后塞进被窝,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先睡。”
“嗯,”闻人笑小声应了,红着脸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着。
严谦走到别的房间简单冲了个凉,稍微平息了自己心中的燥热,才一身清爽地往回走。
他回屋的时候,闻人笑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面容恬静,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模样可爱极了。
严谦定定凝视她良久,忽然自嘲地低笑一声,声音低得轻不可闻,“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我就对你做尽了亵渎、毁你清白的事,你将来怪我我也认了。”
他几乎要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阻拦她修那道月亮门,还在坚持天一黑就要送她回家,而现在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天天沉沦,只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只脱了外袍,和衣躺到床上,闭着眼一手掩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边,闻人笑睫毛轻轻动了动,美丽的眼睛睁开一瞬又闭上,似是无意识地翻了两个身滚到他怀里拱了拱。
严谦一愣,下意识搂住她,眼底划过一丝欣喜。
这个夜晚,有人做了一夜好梦,有人一夜未眠。
三月初一。
时辰还早,即使今日是休沐日,大街上的人也不算特别多。
公主府一侧的小门轻轻打开,里面走出一名面容清俊的布衣男子。
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或是地图又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时不时看一眼那张纸,走了大约两刻钟,便来到了一家铺子前。
这铺子装修的极为清雅,四面的墙壁上都挂着字画,铺中卖的也是清雅之物,架子上陈列着一把把古琴。
“有人吗,这里可是阳关琴行?”
话音落下不久,从后院掀开帘子走出一名中年人,似是刚睡醒没多久的模样,打着哈欠问了句:“你要什么?”
清俊男子,也就是乐海,含笑颔首道:“掌柜,我要一包鹿筋弦。”
掌柜抬头打量他几眼,有些不耐烦道:“又一个要买鹿筋弦的。你随我来库房拿吧。”
作为卖家本该替客人将东西取过来,但这掌柜态度不好,乐海也好脾气地没有计较,跟着他走到后院一间小屋。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七零八落地堆着一包包琴弦和废弃了修不好的琴。掌柜普普通通的面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很是恭敬,“殿下。”
乐海“嗯”了声,问道:“长姐有何消息?”
掌柜沉默了一瞬,眼中突然熊熊燃起期待的火焰,语气透出一丝迫切:“公主殿下告诉您,福王举事就在今年了。”
乐海面色一变,借着昏暗环境的遮掩,没让对面人来得及看清就恢复如常,“今年。”
“对,”掌柜眼中异火愈盛,递给乐海一包纸包的东西,“这是我西瑱密毒,公主让您找机会喂大夏公主喝下,用解药要挟狗皇帝,何愁大事不成?”
53、10.15
乐海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道:“公主府的人有例行检查, 可疑的物品带不进去。”
“殿下不必担心,”掌柜的眼里露出几分早有预料的神色, 轻轻将手中的油纸包展开,只见里面是盘好的几根琴弦,“属下早已准备好了,只用将这琴弦泡在水里,就能得到有毒的药水。您自己把握分量,让狗皇帝的女儿在福王发动时毒发即可。”
“知道了, ”乐海略微颔首,倒也听不出对这计划赞不赞成,接过纸包放进袖子里, 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掌柜微微躬身相送,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些许疑惑。为何太子殿下似乎毫无兴奋之意 , 难不成是被这泼天的惊喜砸傻了 ,还没回过神来?
乐海独自朝着公主府往回走,清瘦的身影混在逐渐热闹起来的大街上,显得有些单薄。
到了公主府,乐海居住的院落显然比平日安静不少。初一和十五是公主府的琴师和戏子们能够自由出府的日子, 大多数人都是早早离开,天黑之前不会回来。
伴随着木头不算刺耳的摩擦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乐海走了进去。他先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早就凉透的茶, 目光无意间落在某处,浑身突然僵硬了一瞬,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房间很是整洁,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哪里不对劲很快就能发现。架子上摆着的那把模样普通的琴,不知何时被人用锋利的刀片刻得乱七八糟,琴弦也被割断,凌乱地散在一旁。
乐海抬腿走过去,摸了摸惨不忍睹的琴身,长长叹了口气。这虽不是什么好琴,也陪了他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凝视着那把琴,久久不语,而后忽然眉心舒展,微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命啊。”
袖子里只有一包琴弦,下次出府又要等到十五,可他不能半个月不弹琴。
“罢了,”乐海摇摇头,将琴从架子上取下来,爱惜地抱在怀里,大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把琴弦都换好,随手拨了两个音,含笑赞道,“果然是上好的鹿筋弦。”
随后他把琴放回原处,在屋子里四处环顾一番,果然如预料之中那般发现了另一处被破坏的地方。
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小柜上的衣裳,竟是被人泼了墨汁,一片片斑驳的漆黑在洁白的布料上显眼的有些刺目。
乐海并不知道这是谁做的。自从那段时间他被公主频繁召见,之后就开始发生这样的事,有时是房间被弄乱,有时是被放进院子里抓来的蜘蛛。
大约是哪名红眼睛的琴师吧。
不过是平静生活中的小小插曲,乐海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这段时间公主对他不闻不问,那人这回下手却格外的狠。
他摇头苦笑,抱起脏污的衣服去井边清洗。
镇远侯府。
温暖的阳光斜照进房间,轻柔地照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身上。
闻人笑悠悠醒转,半睁开雾蒙蒙的桃花眼,与她房间不同的摆设映入眼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哪。
脸颊上传来阵阵温热的感觉,是她正紧紧靠在严谦的胸膛。闻人笑微红着耳根,轻轻抬头看他线条冷硬的下颚。
他的肤色远说不上白皙,却有一种阳刚的气质,让闻人笑移不开眼。
不想吵醒严谦,闻人笑轻轻支起身子,单手撑腮,笑眯眯的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严谦脸上的疤已经慢慢脱落,留下一道浅色凹凸不平的疤痕,倒是没了可怖的模样,但也很难去掉。闻人笑看得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
严谦长年累月的习惯,便是在睡梦中也是警觉的,何况他并没有睡熟,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闭上眼。闻人笑一碰到他,他便倏的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我吵醒你了?”
“公主,”严谦闭了闭眼,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每个夜晚都在他梦里捣乱的少女,此时正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美丽的面容上满是灵动,微红的脸颊可爱得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嗯,”闻人笑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躺下身子窝进他怀里,在他胸口蹭了蹭,“是我。”
严谦伸手抱住她,手臂上的温度灼热的有些滚烫。与他诚实的动作相反的是,他的声音带着些怪异的紧绷,“一会儿再抱。”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早晨是……”
闻人笑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仰起脸看他,“什么?”
严谦哑着声音道:“没什么。”
“哦,”闻人笑觉得严谦有些奇怪,但是觉得他怀里安心又舒服,便抱着不想松手。
“公主,”严谦摸了摸她的后脑,轻轻按向自己的胸膛,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我难受。”
他实在是憋的难受,忍不住说出来想求得她的安慰,却不知这样也不能让自己好受几分。
闻人笑听着他这般示弱的话很是心疼,“怎么了,病了?”
严谦似乎真的很难受的样子,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几分,“嗯,病了。”
“哪里难受,”闻人笑一听真的着急了,抓过严谦的手就要给他把脉。
“别动,”严谦连忙挣脱,“让我抱会儿就好了。”
“乱说什么,哪儿有病是能抱好的,”
“能,”严谦把脸埋进她颈间吸了两口,慢慢平息自己的呼吸。
就在这时,外间又一次传来了脚步声。闻人笑眨了眨眼看向严谦,似乎在问他怎么办。
严谦瞬间黑了脸,厉声喝道:“别进来。”然后翻身下了床,动作利落的穿上外衣,又将闻人笑的衣服拿过来给她,温声问道:“自己会穿吗”
若不是他不熟悉姑娘家的衣裳,倒是很乐意帮她穿。
闻人笑红着脸瞪他一眼,“会。”
待到两人都穿戴整齐,严谦才朝外边喊了声:“进。”
江风走进来,看见屋内景象,先是愣了愣,然后笑呵呵道:“公主来的这么早啊。”
闻人笑干笑道:“是,是啊。”
严谦看了江风一眼,“说正事。”
“是,”江风肃了神色,开口禀道,“乐海今日一早便出了府,去了一家名为阳关琴行的铺子,只买了一包琴弦便回了府,似乎是叫……鹿筋弦。”
“这个我知道,”闻人笑笑眯眯地插话,“是叫鹿筋弦。他没去别的地方吗?”
“没有,如今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严谦转头看闻人笑一眼,“很开心?”
“啊,”闻人笑歪着脑袋,有些奇怪地问道,“乐海是好人我不该开心吗?”
“他不是好人,”严谦皱了眉,面色微沉,声音有些严厉,“保持戒心,知道吗?”
闻人笑抿唇,有些无奈地应下,“知道了。”
一旁的江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下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说那件事。他犹豫片刻,想着刚才偷偷进了乐海的屋子看到的景象,终究还是起了些恻隐之心。
“公主,”江风微垂着头,把早些时候发生的事说了。
“什么,”闻人笑听了连声音都高了几分,精致的眉眼间含了怒气,“告诉玉罗,让她去查是谁做的,然后赶出公主府。”
这般人品低劣的人,不论技艺如何,都不配留在她的公主府。
话音顿了顿,闻人笑又补充道:“再让玉罗挑把琴送去给乐海。
江风眼中下意识划过一丝喜意,领命退了出去。
严谦听着她这一番话,眸光暗了暗,没出声。他不愿她为其他人操心,却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也不该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半个小时才12点,我今天没断更哈哈哈哈。
54、三哥哥
用早膳的时候, 严谦显得格外沉默。虽然两人都不爱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 平日却也不像这样安静。
闻人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也没细想, 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吃饱了。”
“嗯,”严谦已经坐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朝她张开手臂道,“过来。”
闻人笑走过去,往严谦腿上一坐, 熟练地窝进他怀里,“我们等下出去玩吧。”
现在严谦一周只回来一次,难得的休沐日她定是要好好计划, 不能浪费。
“好,”严谦对于出不出门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知道她想去就陪她去。
“我也想买几根上好的鹿筋弦放着。”闻人笑笑眯眯地盘算道。
严谦微垂了眸, 看不清神色,抱着闻人笑站起来走到房间中央,把她放在椅子上,然后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弯腰凑近她。
“怎么了, ”闻人笑察觉自己面前的光线变暗了,略微诧异的抬起头,从严谦高大的身影中感受到几分压迫感,终于发现他情绪似乎不大对。
严谦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低低开口:“别单独见乐海,知道吗?”
闻人笑没料到他又提起乐海,不由稍微怔了怔,“你怎么……”
怎么对乐海这般厌恶。刚才江风在的时候,她便隐约觉得严谦有些不开心,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严谦的声音沉了沉,下颌线条紧绷得厉害,“你让我怎么放心?”
连着多日不能待在府中,乐海变成了他心上悬着的大石,随时可能重重地落下。
怕她受到伤害,也怕……
万一他不在的时候,公主被别人吸引了注意力,他该怎么办?
严谦知道自己心底深藏的恐惧。乐海与闻人笑在夕阳下并肩抚琴、相谈甚欢的景象,早已在他心上刻下了一道伤痕,虽然看不出来,却始终难以愈合。
所以他选择用最冠冕堂皇的话掩盖它。
“乐海不是好人,你别靠近他。”
闻人笑隐约觉得严谦对乐海的成见有些偏颇,只是想着他在军中必定挂念极了她,到底不想让他操心,“知道了。”
“乖了,”严谦面色缓和几分,低头亲了亲闻人笑挺翘的鼻尖,“不是要出门吗,我们……”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带着怒意的厉喝,“闻人笑你给我出来!”
“呀,”闻人笑轻声惊呼,下意识推开严谦站起身,桃花眼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几分,“三皇兄……他怎么来这儿了?”
严谦皱眉,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没有说话。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闻人朔已经找对地方闯了进来,粗鲁地推开门,打量两眼屋中情景,英俊的面容上有一瞬间露出了然的神情,然后在下一刻全数变为愤怒。
“闻人笑,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虽然他早便知道闻人笑在府中修了道月亮门,但上次来并未亲眼见到。这次他亲自从中走过,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两座府邸究竟有多么亲密。
闻人笑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怎么了?”
“三殿下,”严谦挡在闻人笑身前,沉声问道,“来臣的府上,可是找臣有事?”
“是啊,”闻人笑从严谦身后探出脑袋,不慌不忙问道,“三哥怎么来了?”
“还不是来给你送……”闻人朔桀骜的眉拧得死紧,下意识就要开口回答闻人笑的话,忽然回过神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倒是先给我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闻人笑躲在严谦身后胆子大的很,小声嘟囔了句:“如你所见,明知故问。”
这话几乎是明着承认了自己与严谦的关系,气得闻人朔瞬间面色铁青。
他愤怒至极反而冷静几分,粗着声音对闻人笑道:“你回去,我和他谈谈。”
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的严谦侧过脸,安抚地朝她温声说道:“没事,你先回去。”
“我不,”闻人笑上前两步与严谦并肩站着,伸手牵住他,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美丽的脸上满是坚定,“三哥哥,我喜欢严将军。”
反正三哥已经知道了,她就更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了。
严谦的大手反握住她,眼中一改往日的阴沉,装满了温暖的笑意,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天地间再无别人。
“你知道个屁,”闻人朔见那两人一幅鹣鲽情深的模样,而自己似乎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竟是气得爆了句粗口,“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妹妹。”
他金枝玉叶、玉雪可爱的妹妹,怎么就被严谦给骗了?
闻人笑和严谦默契地没理闻人朔,更是让他处在暴怒的边缘,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失控。他紧紧咬着牙,额边的青筋稍微显露出来几分,昭示着他愤怒到极点的心情。
直到看清闻人笑仰头望向严谦的眼神,满是濡慕和依恋,闻人朔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拳狠狠打在严谦的下巴上。
他本是俊美桀骜的样貌此时显得有些扭曲,“我妹妹什么都不懂,欺骗小姑娘的感情,你还是人吗!”
“三哥,”闻人笑挡在严谦面前,脸上写满不悦,“干嘛打人!”
严谦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去,他一言不发地转了回来,微垂着眸站在那里,身型仍然高大挺拔。
闻人朔看着她这幅警惕着护犊的模样,眼中渐渐露出些许失望,以及一丝掩藏得很好的受伤,“你忘了上次怎么跟我说的了?不喜欢严谦,只是感激他救了我们的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考试,心情很爆炸,就想欺负男主。考完试周末这几天会经常加更的。
55、拥抱
“三皇兄!”
闻人笑目露无措, 紧张地抬头去看严谦的表情, 却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严谦仿佛没有听到闻人朔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没有惊讶,也没有怒意,却让闻人笑心里慌得厉害。
她摇摇严谦的手,对他解释道:“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闻人朔真是看不得她为了严谦着急的模样,眉毛一挑,斥了她一句, “没出息。”
“皇兄……”闻人笑委屈地咬起唇,看看闻人朔又看看严谦。这两人一个在生她气,另一个看着没反应, 心里却指不定在怎么乱想。她不由有些难过,睫毛轻轻颤抖着,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一层雾气。
闻人朔见她这样又有些心疼, 上前拉住她,放软了语气道:“先跟哥哥回去。”
严谦可以下次再解决,先让他可爱的妹妹远离这个老混蛋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走,”闻人笑小声说了句,又殷殷地抬眸去看严谦。后者此时微垂着头, 一张脸隐在阴影里,看得有些不真切。
闻人笑等了半晌,没等到他来拉她留下,只好半是难过半是失望地跟着闻人朔往外走。就要出门前, 她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严谦一眼。后者仍然站得笔直,却僵硬得仿佛失了魂,周身满是落寞死寂的气息。
公主府。
“你看那是什么,”闻人朔指了指大厅一角的一只大竹筐,煞有介事道。
听到他这生硬地哄小孩的语气,闻人笑没去看那竹筐,倒是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撇开目光,紧紧抿着唇,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别生气了,是哥哥不好。”
如今事情变成这样,闻人朔心里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最后那句话,他也是说完才意识到那可能会影响严谦和闻人笑的关系,可他却并不后悔,甚至有一丝得意。让他同意闻人笑和严谦在一起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是强逼着两人分开又会让闻人笑伤心,只能先把人哄好再说。
说来说去还是严谦的错,他在心中暗恨。
闻人笑把脸扭到一边,以示自己仍然在生气。其实她知道自己气得有些没道理,可闻人朔那句话一出,严谦又要与她闹别扭了。也不知道严谦现在怎么想的,她心里一团乱麻、有些没底。
闻人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走下椅子亲自从竹筐里取了两只山竹,坐回闻人笑身边,赔着笑脸道:“你看,如今这季节,我好不容易让人弄来的。”
说起来,他的手下发现城外还有几棵结果的山竹树也是个意外,他知道了便想着都弄来给闻人笑,顺便过来看看她,没想到正好碰到她与严谦在一起,又把好好的事情搞僵了。
"山竹,”闻人笑望着那两颗黑色的果子,怔怔地眨了眨眼。
原来三皇兄还记得她喜欢吃山竹。
“嗯嗯,”闻人朔连忙点点头,桀骜不驯的面容配上讨好的神情显得有些滑稽。他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便捏破了厚实的山竹表皮、掰成两半,然后将雪白的果肉递到闻人笑面前,“吃。”
红色的汁液流出来,染红了闻人朔的指尖,甚至有少许顺着他的手流下,沾湿了袖子他也不在意。闻人笑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他总是抢她的山竹吃,明明没那么喜欢,却非要把山竹全部抢走,有几次还因为山竹性寒吃到拉肚子,被贵妃娘娘不停口地骂了一个时辰。
“接着啊。”闻人朔见她不动,不由有些着急。
“不吃,”闻人笑撇开目光,低头小声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谁说的!”闻人朔高声怒道,手中的山竹摔到了地上,颠了两下然后滚远了。
闻人笑缩了缩脖子,委屈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好像很讨厌她的样子,总做些欺负她的事。
“我那不是,”闻人朔稍微噎了噎,似乎知道自己有些理亏,可是想到两人这些年的相处,怨愤和憋屈的感觉又漫上心头,眉毛微微耷拉了下来,“你不也没把我当哥哥。”
“我怎么没有,”闻人笑听了这话忍不住蹙眉,很是不服气,“小时候是你先不理我的。”
那时候她还很委屈,为什么两个哥哥里面有一个对她一点都不好。
“呵,”闻人朔嗤笑一声,“你怕是自己不记得了,天天就知道跟在老二的屁股后头跑来跑去,还……”
还经常说“二哥哥长得最好看”这样的话,把什么“神仙哥哥”这样恶心巴拉的外号挂在嘴边。似乎觉得自己说出来像是在争风吃醋有些丢人,闻人朔便把这话咽了回去。
“我,”闻人笑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知道自己小时候无脑看脸的做法有些不对,却也不愿服软,“那二皇兄本来就比你好看啊。”
闻人朔怒了:“你还说!”
“……”
“长不成他那妖孽样是我的错吗?!”
闻人笑嘟了嘟唇,只好跳过这个看脸的话题,“二皇兄对我更好啊。”
“好个屁!”闻人朔气得一拍大腿,“我对你不好吗?”
“……”闻人笑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地看了看他袖子上的山竹汁,像是在提醒他什么。就是长大以后,他还总是一见面就拿话刺她,更别说小时候,他不光喜欢抢她的山竹,还故意用红色的山竹汁染污她喜欢的新衣裳。
想起自己做的蠢事,闻人朔就像一只被戳破的羊皮气囊一样一点点瘪了下来。他垂着头沉默片刻,还是不甘心,“那老二哪里对你好了?”
“他说话比你温柔。”
“假惺惺谁不会。”
“那二皇兄还……”闻人笑歪着脑袋想了想,翻出记忆深处的一件事,“五岁的时候我掉到池塘里,是二皇兄救了我。”
听到她的话,闻人朔突然愣住,整个人像是被石俑般僵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桀骜的眉眼间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是老二救了你?”
闻人笑看他似乎很难接受这件事,心头不由软了软,开口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管是你还是二哥,我都不想你们冒着危险救我。诶,你怎么……”
闻人朔的眼睛竟然一点点变红了。她眨了眨眼,心中飞快的划过一丝怪异的念头。似乎有哪里不对。
“是我,”闻人朔紧紧盯着她,鹰眸中的委屈几乎要化成泪流下来,咬着牙又重复了一次,“救你的是我。”
“怎么会,”闻人笑“嚯”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嘴唇微微颤抖着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闻人朔也站起身,紧紧握着拳,居高临下地问道,“老二跟你说是他?我去找他。”
“别去,”闻人笑急忙拉住他,仓皇无措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这么说……”只不过是在她说谢谢的时候没有否认罢了。
她面色微白,睁大着湿漉漉的桃花眼,抬头朝闻人朔解释道:“那之后我生病了,二皇兄每天都来看我……”而闻人朔一次都没有来过,所以她才会将救她的人误认为闻人彦。
闻人朔听她这么说,更加忍无可忍道:“那是因为救完你之后我也病了!”
“怎么会这样……”闻人笑目露茫然,唇瓣被她咬得褪去了血色,仿佛心中有一部分净土转眼间就被颠覆得彻底。
“算了,”闻人朔看她这样实在觉得可怜,忍不住皱着眉道,“也不怪你,怪老二那个狡猾的家伙。总归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没想着要你谢我……”就这样让这件往事翻篇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人笑便扑进了他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
“三哥,对不起……”
“你别哭啊,”闻人朔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擦的却总没有流的快,他只好放弃,笨拙地抱住闻人笑拍了拍她的背,沉默片刻,也说:“对不起。”
这些年他一定是染了脑疾,才对她这样恶劣。
闻人笑用力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先……”
闻人朔抱着自己的妹妹,只觉得一颗心都沉甸甸、满满当当,既有重拾珍宝的喜悦,也有心疼,“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们是亲兄妹啊,哪有那么多好计较的。
“嗯,”闻人笑慢慢止住眼泪,靠在哥哥的胸膛也觉得安心极了。
这些年谁也不服软的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就这样在兄妹二人迟来的拥抱中一点点散去。
过了半晌,闻人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个傻笑,“我可爱的妹妹。”
后来闻人朔又在公主府待了一段时间,与闻人笑一起吃着山竹聊了会儿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其实他想与闻人笑说说严谦的事,却又怕提了惹她不开心。好在他知道严谦过完今日是要回军营的,便也没急着禁止闻人笑去见他。
回三皇子府的路上,闻人朔一直拧着眉思忖,过了许久才眉目微舒。
看来要找个机会从严谦那边下手,让后者有些自知之明,主动与他妹妹划清界限。
另一边,闻人笑正脚步轻快地穿过月亮门,朝镇远侯府走去。
到了定风阁的门口,她出乎意料地被等候已久的苏寒拦住了。
后者行了个礼,道:“公主。”
“苏侍卫,”闻人笑应了声,蹙眉不悦道,“他让你拦着我?”
“不是,公主您误会了,”苏寒连忙否认,话音顿了顿,又道,“将军已经回军中了。”
“什么,”闻人笑怔了一瞬,精致的眉眼冷了几分。
好不容易盼来的休沐日才过了一半,严谦竟然招呼都不打地就走了。若是因为三哥转述的那句话而生气,至少也要听听她的解释吧。
那时还是几个月前,她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啊。
她抿了抿唇,按捺下心中的怒意,问苏寒:“他回军中你怎么没跟去?”
“回公主,”苏寒垂下头,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将军让我替他给您带句话。”
想起将军说出那话时绝望的神情,他仍然心有余悸。
“说。”
“将军说,他给您时间让您想清楚,若是……”
不知道公主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苏寒咬了咬牙,接着道:“若是您幡然醒悟……”
“醒悟?”闻人笑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词用得真是……是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一件错误的事,还是觉得她只是一时迷了眼才误以为自己喜欢他?
“这,这是将军的话。”
“嗯,接着说。”
“将军说,若您醒悟,他还您自由。”
56、等他来哄
“自由, ”闻人笑怔怔地念着这个词, 微垂着头,转身往回走。
“公主……”苏寒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公主的反应看上去太过平静, 让他有些不安。
闻人笑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心里倒是确实挺平静的,除了失落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说起来她和严谦也算是一起经历了不少起起伏伏,为什么严谦仍然这样患得患失,这个问题她总也想不明白。
在闻人笑身后,苏寒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抬腿走回自己的住处。
其实他也真的没想到,将军在感情中会是这样没有自信, 他在局外都能清楚地看出公主是喜欢将军的。
或许正是因为公主太好了,将军才会如此……苏寒叹了口气,若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个意外, 将军与公主本来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遗憾的思绪在脑中徘徊,苏寒垂着眸向前走。
迎面的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苏寒抬头一看,竟是本该已经走到半路的严谦,步伐匆忙地朝他走来。
“将军, ”苏寒惊讶地唤了声,“您怎么回来了。”
严谦走到苏寒面前,单手扣住他肩膀,目露急切道:“公主来过了吗?”
“来过了。”
“那, ”严谦一颗心如坠冰窟,咬着牙问道,“你都跟公主说了?”
苏寒点头道:“是。”
严谦瞬间面如死灰,“公主走了多久?”
“没多久,”苏寒伸手指了个方向,受到严谦的感染,心中不由也有一丝焦急,“将军您快——”
话才说了一半,面前就已不见了严谦的身影。
这边,闻人笑才刚走到月亮门,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把她往后带。
“啊,”闻人笑下意识轻呼出声,失了重心朝后倒去,然后掉进了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熟悉得让她一瞬间就认出是谁。
“公主,”严谦扶着她站稳,就着这个姿势从身后抱紧她,狭长的眼眸露出一丝庆幸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回来了,我错了,还是对不起?
“快放开我,”闻人笑蹙着眉挣扎了几下,如预料中一样没挣脱。她如今正是恼了他的时候,即使他走到半路回来了,也不能让她少气几分。
“不放,”严谦搂在闻人笑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辈子都不放。”
一听这话,闻人笑就知道他是走了又后悔了,可她心中的怒意却不减反增。
精致的脸蛋带上了冷若冰霜的神色,声音也再听不出平时的娇软,“放开。”
“不放,”严谦像是急着留住什么,胡乱地去亲闻人笑的脖颈,“别走。”
“不是说还我自由吗,”闻人笑声音低了些,“你走吧,你也自由了。”
“不,”严谦喉头滚了滚,压下心中的惧意,艰难地将零碎的字词组成通顺的句子同她解释,“我昏了头……听到那话,我,疯了,对不起。”
闻人笑眨了眨眼,忽然滚出两滴眼泪。其实她能理解严谦的感觉,如果是她突然听到严谦说不喜欢她,一定也会在某个瞬间难过得要死。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想想两个人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对她、对他自己都多些信心?
“你哭了?”严谦察觉到不对,转到闻人笑面前紧紧盯着她的脸,“为什么哭?这么想离开我?”
闻人笑一听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泪更是成串成串地滚出来,“蠢死你算了。”
她微垂的睫毛上沾着的仿佛不是泪,而是尖锐的冰锥,刺得严谦一阵阵疼。
他想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地哄,心头翻腾的恐惧不安却促使他对她露出凶戾的一面。
“我蠢,”严谦扣住闻人笑的腰,把她紧紧贴向自己,微眯的眼眸露出阴森森的神色,“我再配不上你,你也是我的。我反悔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自由。”
没等闻人笑说话,他便凑过去轻舔着她的耳廓,继续说道:“不是要谢谢我吗,把你自己赔给我好了。快点嫁给我,我们夜夜缠绵到天亮,然后生几个像你这么可爱的……”
“啊,”闻人笑捂住耳朵,还带着泪的脸蛋涨得通红,“你不要脸啊。”
“要什么脸,”严谦斜扯了扯嘴角,“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夜里有多想——”
忽然感觉怀中的触感发生了些变化,他话音顿住,垂眸竟看见闻人笑不知为何突然放软了身子不再挣扎,乖顺地靠在他胸膛。
严谦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公主?”
“嗯,”闻人笑仰头看他,泛着水光更显清澈潋滟的桃花眼和晕红的脸颊交相生艳,美得纯稚又撩人,让严谦不由看呆了一瞬。
然而就在严谦心神散乱的这一刻,闻人笑狠狠挣了一下,转眼间就灵巧地脱出他的怀抱,警惕地离了他几步远。
“你想不明白就别来找我。”
少女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留给他一个骄傲的侧脸,然后转身走回了公主府,披散的长发在身后晃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公主,”严谦怔怔地唤了句,想上前追她,双腿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
他用手抚上心口的位置,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微微弯下了脊背。
闻人笑脚步轻快地走回寝殿,依次抱了抱摇着尾巴迎上前的西西和哈哈。
“真可爱。”
她蹲在地上,伸手拦住伸着舌头不停扑过来要舔她脸的哈哈,轻声对它道:“你的主人今天惹我生气了。”
哈哈配合地昂起脑袋,“嗷呜”怒嚎了一声,倒是把闻人笑逗笑了,“你这个活宝。”
“他还没有你们聪明,”闻人笑一脸嫌弃地嘟起唇,忽然面露若有所思,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丝笑意,“这次可以等他来哄我了。”
西西和哈哈似是对视了一眼,乖巧地在她面前排排坐好,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但是我今天还是很开心,”闻人笑摸了摸两颗毛茸茸的狗头,“我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不过他好像不同意……算了,”闻人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屋子里瞬间更明亮了几分。
她含笑自言自语道,“我会有办法的。”
用过晚膳,闻人笑随手拿了本游记窝在榻上看。
目光无意间落在窗外漆黑的天色,她翻书的手一顿。
又到了严谦该回军中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走没走。
打定主意不理严谦的她又将心神放回手中的书上,翻页的速度却明显慢了许多。
“哎呀,”闻人笑扔下手中的书,拍拍自己的脸蛋,“不能去找他。”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走了吧,”她又盯着一行行字出了会儿神,还是心烦意乱地下榻踱了几步,“居然不来找我。”
“公主,他没走。”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平静、微微带着凉意的声音。
“阿鸳?”闻人笑稍微有些惊讶,“你主动和我说话,可真难得。”
不是主动。阿鸳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您想知道。”
闻人笑噎了噎,原来她已经纠结得连阿鸳都看不下去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月亮门。”
“啊,”闻人笑听到这话有些意外,抬腿往外走,“走,去看看。”
闻人笑出了门并没有往月亮门走,而是朝摘星阁的方向走过去。
上到楼身一半的高度,闻人笑走到阳台,扶着栏杆往下望,果然看见了站在月亮门那里的严谦,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撒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个傻子,”闻人笑托着腮叹了口气,“他怎么就不明白。”
她想要的可不是一个卑微又隐忍的驸马。
其实,严谦说那些下流话的时候反而更让她觉得……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几个长得像自己又像严谦的漂亮孩童跑来跑去,闻人笑崩溃地甩甩头,“闻人笑你疯了吧!”
时间在月色里安静地流淌,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凉意。
闻人笑在高楼上凭栏而立,严谦在月亮门边站成了一棵树,丝毫未觉有人正在用温暖的目光看着自己。
闻人笑转头,问此时不知正在哪个角落隐匿着身影的阿鸳,“阿鸳,你说他怎么还不走?”
“……”
或许是不知如何回答,阿鸳没有出声。
“阿鸳,你说他为什么宁愿站一下午也不来找我?”
这回阿鸳倒是知道答案,没怎么犹豫就道:“您不让他找。”
“……”这回语塞的变成了闻人笑,她转过身安静地望着严谦,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笑轻轻蹙起眉,觉得这样不行,“阿鸳,你说他再站下去会不会生病?”
阿鸳:“……”
没得到回答,闻人笑也不在意,走进屋拿了张纸,写了个字,又走出去,把纸揉成一团,朝严谦的方向扔了出去。
那纸团还没飞出多远,就摇摇晃晃地落下。
闻人笑估摸了下距离,摸了摸鼻子,走进去拿了好几张纸,揉成更紧的纸团,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扔。
阿鸳看着兀自玩得开心的公主,目光一点点变得柔软。
“阿鸳,”闻人笑试了好几次,纸团落下的位置都还离着严谦十万八千里,于是不得不放弃,“你来扔。”
“是,”阿鸳淡淡应了声,走到闻人笑身边,朝下看了两眼,手中随意捏出的纸团“嗖”地一下飞出去,正中严谦的额头。
闻人笑:“……”
严谦像一座被施了法才活过来的雕像,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捡起那个纸团,看了眼上面的字,然后抬头朝闻人笑所处的位置望过来。
闻人笑下意识往下蹲了蹲身子,用栏杆挡住自己的身影,像个恶作剧被抓包的孩童。
“阿鸳,看看他走了吗?”
阿鸳默了会儿,声音竟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走了。”
“哦,”闻人笑拍拍裙摆站起来,继续站着看了会儿,直到严谦骑着马在夜色中出了府,她才叹了句“真辛苦”,转身下楼回寝殿。
另一边,严谦骑着黑色的骏马奔跑在空旷的官道上。
他一手拉着缰绳,袖子里装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随意潦草地写了个“走”字。
那是闻人笑的笔迹,他舍不得扔。
“让我走啊,”他眼眸低垂,低哑的声音轻不可闻,却无端透出一股偏执,“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公主留在他的身边。
这周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休沐日的前一天。
想着严谦今晚就会回来,闻人笑一上午心情都很愉快。
她一边给院子里新养的几株药草浇水,一边含笑盘算着,要等严谦来哄她开心,绝不轻易给他好脸色看。
“公主,”一名宫女走过来,身上穿着春天新制的鹅黄宫装,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上几分。
“嗯,”闻人笑应了声,笑着问道,“怎么了?”
“三殿下来了。”
闻人笑一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把手中的水壶塞到那宫女手上,道了句“你来浇这几株”,然后便转身兴高采烈地往正厅去了。
大厅里,一身朝服的闻人朔站在墙边看一幅画。那是闻人笑给西西和哈哈画的肖像,两只胖乎乎的小狗并排坐在一起,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三哥!”
闻人笑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在他身后几步停下,背着手笑眯眯道:“刚下朝吧?”
“嗯,”闻人朔转过身,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勾唇笑道,“来你这蹭顿饭,可以吧。”
“当然啊,”闻人笑弯着眼睛笑起来,“三哥还没在我这吃过……咳。”
不想再提起不愉快的事,闻人笑走到一旁朝宫女吩咐让厨师做最拿手的菜肴。
闻人朔看着她认真又兴奋地报出一道道菜名,忍不住斜勾着唇角失笑出声,目光盛满暖意。
闻人笑回到闻人朔身边,蹦蹦跳跳地拉着他的袖子往膳厅走。
“三哥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嗯,”闻人朔点点头,“顺便接你去别庄住几天。”
“别庄?”
“这不是前不久,我在城外发现了几棵山竹树,还有些别的苹果桃子之类的,都长得不错,我就把果园买下来了。”
“那……”闻人笑抿了抿唇,想接着问别庄的事。
“刚好在那果园不远处,我有个温泉庄子,这几日冷热正好,”闻人朔走着走着忍不住又在她头上摸了摸,“就在城外,可近了,你就去玩个两三天也行。”
闻人笑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无辜的鹰眸,想问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57、出城
一直到用午膳的时候, 闻人笑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闻人朔见她又望着碗里的菜出神, 不由眉头一皱:“笑笑,怎么了?”
闻人笑沉默了一会儿, 垂眸小声道:“三哥哥,我不想去别庄。 ”
“为什么,”闻人朔的声音大了些,微微上挑的眼角露出几分不悦。
看着自家妹妹心虚的小模样,他对她那点心思心知肚明,咬着牙在心里给严谦又记上一笔。
一听这凶巴巴的语气, 闻人笑哪里敢说实话,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小声扯了个幌子:“明天我要去找师父。”
“是吗, ”闻人朔“咔嚓”一声狠狠咬断了排骨上的软骨,“我让人去跟柳大师说。”
“哥哥,”闻人笑见他似乎铁了心, 不敢接着骗他,只好拉长尾音撒起娇来,“我真的不想去。”
闻人朔眉心一跳,他的妹妹也太可爱了吧。
“不去就……”不去吧。闻人朔哪里还舍得拒绝她,点点头就要妥协, 脑中却突然冒出严谦那张讨人厌的脸。他下意识板起脸,话锋一转,“不行。”
闻人笑没说话,抬头看了看他, 又低下头咬一根青菜,样子有些委屈。
“笑笑,”闻人朔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不安地放软了语气,试探着道,“你长这么大,还没跟三哥出去玩过呢。”
“好吧,”闻人笑瞬间心软,“那就去吧。”
她怎么能为了见严谦就让哥哥失望呢。更何况……严谦还惹她生气了。
“乖,”闻人朔露出满意的神色,往她碗里夹了块鸡腿肉。
闻人笑乖巧地吃下,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用过午膳后,走在回寝殿的路上,闻人笑朝玉罗简单交代了要带上的物品和侍从,随即面色神秘道:“你帮我做件事……”
玉罗听罢她的话,唇角轻轻抽了抽,面色如常地请教道:“公主,如何才算是状似‘不小心说漏嘴般’地透露?”
“就是……”闻人笑也不知如何描述,话音顿了顿,摆摆手道,“你自己想。”
“那,”玉罗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奴婢总不能特意去找江侍卫说这件事,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
闻人笑转头看她一眼,漂亮的眸子露出几分促狭,微微笑道:“那你就扯个别的理由去找他。总之别让严将军察觉,我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玉罗无奈地应下:“知道了。”
公主自从和严将军在一起,真是什么花板子都出来了。
把东西都收拾好,闻人笑便与闻人朔上了同一辆马车,心中冒出几分出游的欢快。
“哥哥,你那别庄好玩吗?”
“好玩,”闻人朔信誓旦旦地拍拍胸口,“温泉是从山上直接引到屋子里的,保准舒服。对了,明天哥哥还带你去果园摘果子。”
“摘果子,”闻人笑歪了歪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吗?”
“嗯,”闻人朔点点头,“你看上哪个就摘哪个,哥哥都给你摘下来。”
“……你对我真好。”
“那你就别总惦记……”闻人朔及时收住了话头,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
闻人笑猜他说的要么是严谦要么是二哥,悄悄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她突然想到什么事,有些好奇:“三哥哥,你带我出来玩,三嫂不会不高兴吗?”
虽然闻人朔还未立正妃,但只有一位侧妃,她称呼一句三嫂也没什么问题。
“不高兴,”闻人朔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她为什么要不高兴?”
“好吧,”闻人笑掀开帘子往马车外看了看,不再关心哥哥的家事。
马车走了几刻钟,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闻人朔很有经验地说道:“到城门了。”
“嗯,”闻人笑点点头,双手托腮,眼里露出几分感慨,“我好像还没怎么出过城门呢。”
闻人朔默了会儿,道:“以后哥哥经常带你出去玩。”公主终究比不上皇子自由,能做的事更少些,困在京城的时候更多些。
马车停的时间有点久,闻人朔掀开帘子,随意地朝外瞟了几眼,狠狠皱了皱眉。
“怎么了?”闻人笑凑过来看了看,同样蹙了眉,“这些人是……”
“来京城投奔的流民。”闻人朔单手支着下巴,解释道,“福王叔在城里开了家善堂,收容冬天受了雪灾的难民,为即将归来的太后祈福。”
城门外的人有老有少,有病弱的妇孺,甚至还有一两个壮年男子,皆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闻人笑也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原来我们大夏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生活难以为继吗?”
“不多,”闻人朔伸手摸摸她脑袋,安慰道,“百姓在父皇治下过得很好,不过是天灾罢了,父皇已经派人赈灾,难民没剩下多少。”
“嗯,我知道,”闻人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说回来,这么多人涌进京城……”
闻人朔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意地接话道:“别担心,皇叔会派人核查身份才放行,所以这里堵的厉害。”
“父皇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父皇同意了的。”
“嗯,那就好。”
到别庄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但仍然能看出依山傍水的秀丽景色。
兄妹二人简单用过晚膳,闻人朔将闻人笑送到了一座小院,对她说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屋子里有温泉,泡泡再睡。明天早点起,哥哥带你去果园。”
“嗯,”闻人笑用力点点头,朝四周看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院子……”
闻人朔摸摸鼻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若无其事道:“怕你不适应,院子和屋子是照着你在宫里的住处布置的,匆忙了些,很多地方还是不一样。”
这精致的院落可不就是她小时候住的宫殿的模样么。闻人笑瘪了瘪嘴,忽然想哭:“哥哥……”
“得了,别矫情,”闻人朔弯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走了啊。”
这天晚上,或许是因为浸了温泉,闻人笑睡得格外熟。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觉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上压了什么重物,眼皮却沉重地醒不过来。
过了许久,阳光已经照亮了屋子,闻人笑费力地睁开眼,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不由轻轻惊呼一声。
严谦半个身子压着闻人笑,一只长腿压住她的腿,脸埋在她颈窝,正用一种满是占有意味的姿势把她牢牢固定在怀里。
闻人笑猜到严谦会来,却没料到会这么快。他一定是先回到了侯府,又连夜赶过来。被随意脱下、扔在地上的外裳隐约可见沾满尘土,还有不知怎么弄的道道划痕。
她伸手摸摸严谦眼下的青黑,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既然你来找我了,那我原谅你了。”
不知是因为实在太累还是因为在闻人笑身边,严谦似是失了警惕,半晌才皱着眉不情不愿地醒来。
“醒了?”
严谦居高临下地盯着闻人笑,漆黑的目光幽黯不明,沉默半晌才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躲着我?”
“我不是……”闻人笑本想说她也不是故意躲着他,但毕竟她还是来了别庄,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便没接着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怕什么?”
“找不到你,”严谦埋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像只被激怒的狼,“我找得好苦。”
他回到侯府已经很晚了,去找闻人笑却被告知她去了三皇子的别庄。于是他让人去查,却发现城外有将近十处。
“我找了三处别庄都没人,破阵都累坏了,”严谦低声闷闷道,“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哥哥还让人守得密密麻麻。怕惊动他,我进不来。”
他看上去可真委屈,还会撒娇了。闻人笑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呢,怎么进来的?”
“爬到山上,再从别庄傍山的一侧下来。”
闻人笑瞬间明白了他衣服上的划痕是哪里来的,心里疼了疼,轻轻将身子从他身下挪出来,“那你再睡会儿,我去和三哥哥用早膳,很快就回来。”
“公主,”严谦一急,猛地抱住她,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难以置信,“那我怎么办?”
为什么他都这么可怜了,公主的反应竟是这样淡淡的,而不是心疼地对他亲亲抱抱。甚至……她还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去和别人共进早膳。
他不知道的是,闻人笑心疼归心疼,终究还有一丝气没消。
“你再睡会儿吧,然后……”闻人笑想起闻人朔说去果园的事,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总不能真的让严谦一个人待在这别庄吧。
她蹙了蹙眉,试探着问道:“要不……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严谦怔了怔,眼神一厉,恶狠狠地朝着她的唇啃上去,“就这样让我走?”
一阵粗鲁的碾压厮磨过后,严谦用手捏着闻人笑的下巴,打量着她娇艳柔软的模样,喉头滚了滚,艰难地问道:“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他想问出口,又怕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
“什么,”闻人笑轻轻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疑惑。
“我不管,”严谦狠狠闭了闭眼,又朝她压过去一顿猛亲,含糊着道,“你别想抛开我,我偏不走。”
“唔唔唔!”
估摸着再亲下去就要被三皇子看出来了,严谦才不情不愿地从闻人笑身上翻身下来,“你去吧,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手癌,还是只有三千字。不过今晚还有一更,保证八点之前w
58、讨好
闻人笑到膳厅的时候, 闻人朔已经等在桌边了, 见她来朝她招手:“笑笑,早。”
“三哥哥早, ”闻人笑走过去坐下,笑眯眯道。
“嗯,”闻人朔打量妹妹几眼,见她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有活力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气色不错。”
“是吗,”闻人笑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有些害羞地转开脸。
“来尝尝这个馄饨, ”闻人朔没让一旁的宫人动手,亲自取了只小碗,往里面舀了几勺馄饨, 推到闻人笑面前,“吃完我们就出发。”
“谢谢,”闻人笑捧住碗,弯着眼睛笑了笑,手上传来阵阵暖意。
闻人朔斜勾了下嘴角, 不以为意道:“谢什么。”
他好不容易有个照顾妹妹的机会,说实话,要是闻人笑只有五六岁就好了,他甚至很想试试喂她吃饭。
闻人笑拿起勺子, 转眼又有些发愁,她和哥哥去果园了,严谦该怎么办。
她舀起个馄饨刚要送到口里,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名身着劲装的青年。
“殿下,”那青年面容普通,却有种沉稳的气质,朝闻人朔问了好,又对闻人笑行个礼,“公主。”
“嗯,”闻人笑点点头,也不问他是谁,低头咬了半个馄饨。这人她看着眼熟,应该是三哥身边侍卫之类的人物,只是叫不出名字。
“什么事,”闻人朔看他一眼,随口问了句。
那侍卫看了闻人笑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双手捂住耳朵,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你们说,我不听。”
闻人朔被她逗得笑了声,才看向自己的侍卫明深。
明深说了几句话,闻人笑就见自家哥哥一下子黑了脸,桀骜的眉紧紧拧起,眼中满是不悦的神色。
于是她下意识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三哥哥,怎么了?”
“没事,”闻人朔勉强缓和了神情,朝她笑了笑,“你安心吃饭,一会儿我们去果园。”
“好,”闻人笑用勺子在碗中搅了搅,面露迟疑,“可是……”
看三哥的反应,似乎碰到了什么难事,而且还挺急。
“殿下,”明深肃容唤了声,目光带了几分劝诫,没有直说让闻人朔回去,而是用了请示的语气,意思却很明显,“请您示下,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急什么,”闻人朔粗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明天再处理也不迟。”
明深微弯下腰还要再劝,闻人朔挥挥手,不耐烦道:“你先出去。”别打扰我和我妹妹用膳。
闻人笑打量着明深脸上的为难和着急,觉得自家三哥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实在有些可怜。她抿唇想了想,开口劝道:“三哥哥,你有事就回去吧。”
“没有,不是什么大事。”
“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可以的。”
“别乱说,”闻人朔手中的筷子不小心磕在碗边发出一声响,“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的。”
“哪里是我一个人,”闻人笑笑眯眯地轻声道,“这不是还有很多宫人吗,庄子上的,我带来的。”
还有不能让他知道的……
“不行,”闻人朔黑着脸,斩铁截钉道,“我把你带出来,自己先回去,哪有这种道理。”
看她哥这倔脾气哦。闻人笑有些头疼,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劝了。
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闻人朔放软了语气,鹰眸露出几分歉意:“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下次哥哥再带你出来玩。”
“不行,”想起已经奔波了一夜的严谦,闻人笑哪里舍得让他又跟着折腾一路。
她干脆站起身走到闻人朔面前,拉着他站起来,笑眯眯道:“这里的温泉这么好,我要多待一会儿。哥哥你呢,就早点回去,正事要紧。”
道理闻人朔都懂,不过就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罢了。可事情确实很急,加上闻人笑坚持,他最终还是怀着满心不舍离开了别庄。
闻人笑送走了哥哥,又让庄子上的厨师做了份热腾腾的馄饨,亲自端着往住处走。
此时严谦正紧紧闭着眼,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着她留下的气息安稳入眠。
“醒醒,”闻人笑站在床边,伸手去推严谦,轻声唤道,“吃点东西再睡。”
“公主,”严谦半睁开眼,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馄饨,“三殿下走了?”
他倒是真的很饿了,也不拿筷子勺子,直接像喝汤那样把馄饨往口中倒。馄饨很小,一口一两个刚好。
“嗯,走了,”闻人笑应了声,突然怔住,“你怎么知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划过,漂亮的桃花眼露出几分惊怒:“是你让人找三哥哥麻烦?”
严谦望进她清澈的眼底,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清晰可见。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口中嚼着的馄饨忽然变得苦涩,“你怪我了?我只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你这么能这样,”闻人笑怔怔出声,埋怨的目光刺得他心头一痛。
“行了,别担心,”严谦自嘲地笑了声,忍着心痛与她解释,“我只是把一件麻烦事提前告诉他了。”
认真说起来,闻人朔还应该谢谢他。二皇子的人这几天在接触三皇子手下的一员重臣,若是后者倒戈,绝对是三皇子一派无法承受的。要等闻人朔的人发现可能还需要个几天,刚好严谦想支开闻人朔,便将这消息递到了后者手上。
听严谦这么说,闻人笑也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错怪他了,果断低头道歉:“对不起,误会你了。”
“来,”严谦朝她张开手臂,“让我抱抱。”
闻人笑依言走过去,严谦一把抱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嗯,”闻人笑轻轻靠在他怀里,“你真好。”
“公主,”严谦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可察觉到的区别却是那么明显。
若是从前,公主一定会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用一个甜蜜的吻来补偿他的委屈。
难道真的因为他昏了头、一念之差做错了事,就再也不值得原谅?
“什么,”闻人笑仰起脸看看他,眼中有些疑惑。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严谦用唇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透出一丝迫切,“我都给你找来。”
闻人笑觉得跟不上他的思路:“……怎么突然说这个。”
“告诉我,”严谦伸手捏捏她的脸,目光执拗地索要一个讨好她的机会。
“我没什么想要的啊,”闻人笑有些不明所以,忽然想起闻人朔说要带她去摘果子,便随口扯道,“嗯……那山竹吧。”
严谦想起来时看到附近有个果园,漆黑的眼眸亮了亮,“你在这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等等,”闻人笑看着他急匆匆消失的背影,表情因为惊讶有些怔愣,“你去哪?”
闻人笑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台晒了会儿太阳,没等多久,严谦忽然出现在窗外。
两人隔着窗对视一眼,闻人笑大方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回来啦。”
少女美丽的面容迎着阳光,看上去美好而富有生机,明亮得有些晃眼,严谦微微眯起了眼,“嗯,我回来了。”
闻人笑蹦蹦跳跳的去给严谦开门,把他迎进来,目光落在他右边的袖子上。
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此时正兜着二十来个不同种类的果子,严谦用左手扶着,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哪个是山竹?”
山竹本就是十分稀罕的水果,他虽不是吃不上,却一向对这些甜滋滋的果子没有兴趣,便也不知道山竹长什么样。
闻人笑愣了愣,仔细看了几眼,弯着眼睛笑出声:“没有山竹。”
严谦眉头一皱,“那我再……唔。”
“我不要山竹,”闻人笑跳到他身上,重重地在脸上亲了一口,“只想要你啊。”
严谦手一抖,各种各样的果子滚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我的温泉和果园都便宜了别人。
59、难以压制(已替换)
“你说什么, ”严谦伸手托住闻人笑, 漆黑的眼眸中暗潮汹涌,“再说一次。”
“不, ”闻人笑搂住严谦的脖子,“你没听到就算了。”
“不说?”严谦低头看她,声音透出几分危险。
等待了一会儿,没听到闻人笑说出他想听的话,严谦眼神暗了暗,抬腿大步走到床边, 把闻人笑丢了上去。
“你干嘛!”
“再说一次,”严谦俯身覆上去,霸道地把她罩在身下, “说你还要我。”
“起来,”闻人笑咯咯笑着伸手推他,“你好重。”
严谦拍拍她白嫩的脸蛋, 唇角勾起几分痞气,“先说点好听的。”
闻人笑垂下眼睫,脸颊红了红,正要随了他的心愿开口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为什么我要说。”
严谦眼中悄悄划过一抹失落, 用脸蹭蹭她的脸,“我想听。”
闻人笑嘟起唇,委屈又生气,“那你怎么不说?”
“说, ”严谦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伸舌舔了舔,满足地喟叹一声,“真甜。你知不知道,在军中的时候,我想你这小嘴想的浑身都疼。”
“不要脸,”闻人笑鼓了鼓腮帮,似羞似嗔,脸颊红扑扑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严谦整颗心都酥麻又软烂,难以抑制的冲动一波接一波。
“怎么这么可爱,”他定定看她一会儿,突然埋下头,一下下亲她暖玉般的脖颈,口中胡乱地念着,“我的,我的,是我的。”
他的唇落在皮肤上,滚烫得有些令人难耐。闻人笑蹙着眉,却轻轻抬起了下巴任他施为。
过了半晌,严谦才喘着粗气安静下来。
闻人笑把手指插进他发间,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嗯,”严谦换了个角度侧身躺着,把闻人笑抱在怀里,温柔地把下巴放在她发顶,“先送你回去,我再走。”
“不要了吧,”闻人笑稍微迟疑,拒绝道,“太折腾了,你直接从这里去军中近一些。我带了那么多人呢,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不放心,”严谦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坚持到,“而且我……”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好吧,”闻人笑也同样舍不得分开,仰头亲亲他的下巴,“军中的事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啊。”
她真想回到过去那样,每天都能见到严谦,整个下午都与他腻在一起。
“快了,”严谦捧起她的脸,在嘴唇上亲了一口,“你乖一点,快些长大,等我娶你。”
闻人笑嘟唇,闷闷道:“你总嫌弃我年纪太小。”
“乱说什么,”严谦惩罚地咬了她一口,“让我再等十年我也等。”
他话音顿了顿,含住闻人笑的耳垂,含糊地补充道:“就是我这身子怕是要废了。”
“别乱说,”闻人笑蹙眉不悦道,“废什么废。”
“当然废不了,”严谦在喉咙里低笑几声,“废了你怎么办。”
“嗯,”闻人笑依恋地在他怀里蹭蹭,“你要一直陪着我。”
两人年龄差了十一岁,有时候闻人笑也会想到以后的事情,怕严谦有一天不能再陪着她。
这对话有些鸡同鸭讲,严谦既愧疚自己占了她便宜,又享受这种隐秘的刺激感,亲昵的话一茬茬往外冒。
“好,一直陪着你,”他眸色深了深,忍不住又开始过嘴瘾,“每天都让你幸福得欲生欲死。”
“我也会让你觉得很幸福,”闻人笑直觉他的话有些奇怪,却没多想,弯着眼睛有样学样地补充,“让你欲生欲死。”
严谦难耐地闷哼一声,没想到占这话语便宜最终还是苦了他自己。
“公主……”
“怎么了,”闻人笑听出他的声音有些怪异的紧绷,似乎还有一丝委屈。她疑惑地抬眸看他,清澈的桃花眼闪闪发亮。
在这个远离京城喧闹的安静别庄,仿佛与世隔绝、只有他们两人,严谦心中从未敢有过的念头无法控制地悄悄发了芽。
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然后带着她的手一点点往下滑去。
“公主,你知不知道我……”
“嗯?”
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让闻人笑觉得有些害羞,手下传来的肌肉触感坚硬又火热,她早已红了脸,却还是顺从地任他摆弄。
摸到腹部的时候,闻人笑感受到轮廓分明的棱角,与她极为不同,忍不住好奇地按了按。
“嗯,”严谦仰起脸,难耐地哼了一声,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硬朗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的神色,那声音听在闻人笑耳中竟似□□。
“怎么了?”
严谦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又朝下挪了几寸,忽然猛地松开,翻了个身滚到离她一个身位的距离,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对不起,我混蛋。”
- - - - - - - - - -
“你怎么了?”闻人笑挪了挪身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担忧和好奇,“哪里难受吗?”
严谦想推开她又舍不得,咬着牙道:“你还敢问。”
“这么凶,”闻人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略微愣了愣,委屈地朝他伸手,“要抱抱。”
“好,抱,”严谦伸手抱住粘人的小姑娘,声音哑得没法听,“我的心肝。”
“肉麻,”闻人笑耳尖抖了抖,把脸埋进他颈窝。
两个人无言地依偎了一会儿,闻人笑想起什么事,犹豫了下,小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三哥哥啊?”
“为了让他离开这里。”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啊,”闻人笑支起身子,表情有些无语,“我……”
“好了,我都知道,”严谦半阖着眸,把她重新按到怀里,“你想让谁当太子?二殿下,还是三殿下?”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闻人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稍微想了想,诚实地答道:“我没有更希望谁当。”
“嗯,”严谦早知她是这个想法,“那我谁都不帮。”
“真的吗,”闻人笑抬起头看他神色,“让我决定?那如果我想让你帮……”
严谦毫不犹豫道:“你说帮谁就帮谁。”
在大臣们纷纷站队的当下,如果严谦有什么偏向,也是他的自由,闻人笑自觉不应该干涉。
虽然并不希望严谦卷进二哥三哥的明争暗斗,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听她的话,就连争储这样大的事情,竟也愿意把自己的身家交到她手上。
“谁都不要帮,”闻人笑认真道,“我们不要插手。”
听她说“我们”,好像两个人是联系紧密、无法分割的整体,严谦眼中不觉露出几分笑意,“亲我一下就答应你。”
闻人笑心中正有些感动,听他要求也没扭捏,仰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担心又玩出火,严谦没敢轻举妄动加深这个吻,只是抱着她说道:“我都听你的。”
“你真好,”闻人笑满怀依恋地蹭蹭他,愈发不舍得分离,“我不想让你回军营。”
严谦怔愣片刻,低声道:“你若真不想,我去求陛下。”
“算了,”闻人笑鼓了鼓腮帮,“我才不是那样胡闹的人。”
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严谦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越来越粘人了。”
“……我没有。”
“我稀罕死你了,”严谦低叹一声,“你能不能多依赖我一点。”
闻人笑嘟起唇,气哼哼地同他翻起旧账:“那你下次又不要我了怎么办?”
严谦呼吸一窒:“我没有不要你。”
她就是他的命,他怎么可能舍得不要,只不过是强忍着心痛,怕委屈了自己用尽一辈子的好运才得来的珍宝,却不知这做法有多么愚蠢。
“你就是。”
“我错了,”严谦小心翼翼低头去看她表情,“如果还有下次,就让我——”
闻人笑不想让严谦发什么毒誓,又懒得伸手捂住他的嘴,干脆抬起头用唇贴了下他的唇,趁着他愣神的片刻,收起了脸上故作不悦的神情,笑嘻嘻道:“就让你再也碰不到像我这么好的姑娘。”
严谦下意识抱紧了她:“无人能及你万一。”
这甜言蜜语听得闻人笑眉眼弯弯,“那你可别忘了。”
“怎么会忘,”严谦低低地笑了声,“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准备启程回公主府之前,闻人笑试图把严谦摘回来的果子都带回去。
严谦把她拦住:“不要了。”
“嗯?”闻人笑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严谦冷冷看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果子,“都不是山竹。”
闻人笑被他一脸嫌弃的模样逗笑了,但还是不舍得,“这是你第一次,哦,第二次送我东西。”
第一次他送她匕首还是她自己要来的。
严谦眼底浮现几分愧疚,伸手摸摸闻人笑的脑袋,“对不起。”
“算了,”闻人笑垂眸,撇撇嘴道,“你要是又会送礼物、又会说甜言蜜语,我才要生气了。”
“你,”严谦一怔,抬起她的下巴,皱着眉问道,“吃醋?”
还是这样莫名其妙、无边无际的飞醋。
“才没有,”闻人笑转开目光,蹙眉不悦道,“你好像很得意。”
严谦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脸,“怎么会。不要吃醋,知道吗?很难受。”
“我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他话音顿了顿,接着道:“送礼物、说好听话,我都会学。”
因为知道吃醋、嫉妒的感觉有多痛苦,所以不想让她感受,即使……他内心深处会为了她的在意而暗喜。
“你怎么这么好,”闻人笑扑到严谦怀里,仰起脸朝他笑。
在这个瞬间,她心中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严谦对她更好了。
严谦拍拍闻人笑的背,轻轻松开她,然后弯腰把地上的果子一个个捡起来装进布袋,“你想带就带回去吧。”
“嗯!”
闻人笑把布袋交给玉罗拿上,然后拉着严谦往别庄外走,“陪我坐马车好不好?”
“好。”
“那你的破阵怎么办?”
“它会自己跟上。”
闻人笑赞叹道:“真聪明。”
“嗯,”严谦拍拍闻人笑的脑袋,“你先去车上,我一会儿来。”
“你去哪儿?”
看着闻人笑拉着他不让走的粘人模样,严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外面都是三殿下的人。”所以他不能从正门出去。
“好吧,”闻人笑也明白不能让三哥知道严谦跟来了别庄,“那你快点来。”
因为严谦在,玉罗自觉地上了另一辆马车,闻人笑独自托着腮等严谦。
没过多久,严谦掀了帘子走上来,坐在闻人笑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带了一丝幽怨:“你哥哥可真是跟防贼似的。”
闻人笑弯着眼睛笑起来:“等你当了驸马,他就拿你没办法啦。”
“嗯,”严谦听到“驸马”两个字心中一动,亲了亲闻人笑的长发,“最值钱的宝贝,被我偷了。”
几十里外,穿过一座偏僻村落的官道上,行驶着一列车队。
被簇拥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一名年轻姑娘抬手斟出一杯茶,微垂的眼眸和白皙的侧脸看上去柔婉而秀美。即使马车有些许颠簸,她的手仍然平稳。
“皇祖母,请用茶。”
“嗯,”对面阖眸养神的老妇人正要伸手接过,马车突然停下,杯中的茶水溅了两滴到她保养得宜却仍有些松弛干枯的手腕上。
递茶的姑娘--闻人安露出几分急色:“皇祖母,您可有烫着?”
“无事,”太后面无表情,声音也淡淡的,“皮肉之苦皆是虚妄。”
闻人安受教地附和了声,掀起车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打马走在车侧的侍卫答道:“回郡主,前面有人拦路。”
“为何?”
“几名村中百姓罢了,想求些食物钱财,”那侍卫拱了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催促前面的人将他们赶走。”
“等等,”闻人安伸手制止,露出一段白皙的皓腕,上面挂着一串上好的檀木佛珠,“都给些吧。”
“是。”
侍卫恭敬应下,骑马往车队前面走,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无奈。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拦路的那几人虽不算是膘肥体壮,看上去也过得颇为滋润,明显是看这车队奢华气派,便想着占个便宜。郡主的善心实在是发错了地方。
他对侍卫首领说了几句,后者拿出一小包银子和干粮丢给地上跪趴着的几名地痞无赖,没好气道:“郡主今日发善心,你们赶紧让路吧。”
“是,是,谢谢,谢谢郡主娘娘。”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叠声地道谢,动作矫捷地让开了路,哪里有半分吃不饱饭的样子呢。
这些有钱人、王公贵族可真是好骗。
于是车队又继续朝京城驶去。
太后眼帘微撩,赞许道:“相逢即是缘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安儿你做得好。”
“孙女时刻谨记皇祖母的教诲。”
“嗯,”太后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你这一路行善,哀家都看在眼里。你是深得佛缘之人,定是会有好报的。”
“孙女不求好报,”闻人安神色沉静道,“只求与佛长伴,心中便是一片安宁。”
太后打量着自己教养着长大的孙女,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口中却道:“潜心向佛是好,安儿你还年轻,却始终是要嫁人的。哀家不指望你出家,只要心中有佛便可。”
说着她轻轻一叹,苍老的面容露出些积郁多年的沉重神色:“说起来,哀家这次带你回来,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你的亲事。这些年你不在京城,也不知你父王母妃可有为你留意几分。”
闻人安心中浮现出一个英挺的身影,面上却不见娇羞,仍然是温婉的模样:“孙女认为此事无需着急,自有缘法。只要父王母后和祖母您满意,再让方丈算过无碍,便是孙女的大幸了。”
60、10.29一更
作者有话要说: 1. 上一章我是先发了短的,之后又在后面加了3000字,订阅得早的小天使记得先看上一章替换后的版本再看新章。
2. 我知道最近更新很不规律了,学校有个实验出了点问题,又刚好碰上万圣节玩嗨了,会尽快把最近落下的字数都补上。
3. 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每天早上九点,如果来不及就推到当天晚上九点。这样我应该能比较有紧迫感叭,毕竟deadline是拖延症的良药,我觉得自己的坑品还可以拯救一下。
感谢阅读。
听了闻人安的话, 太后略显浑浊的眼中露出几分动容, 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的孝心哀家知道,放心罢, 虽然哀家这些年不理俗务,为你谋个最优秀的儿郎还是能做到的。”
“谢谢您,”闻人安轻轻依偎在太后身侧,“孙女如今只想在您和父王母妃身边尽孝。”
“好,好,是该多陪陪你父王母妃。”
太后连声赞许着, 心中溢满自豪。她亲手教养出的孙女,就是这样品性好的姑娘,全京城也没有一名贵女能与之相比。
因为顾及太后的身体,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在驿站歇息几晚,快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两周后了。
京城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天空一扫冬日的阴霾变得湛蓝澄澈,人们纷纷换上了新制的春裳。
彼时闻人笑正在公主府练琴,听到太后与康宁两日后到京城的消息,因为早有准备,并没有觉得惊讶。
宫中早已忙碌开来, 宫人们打扫尘封已久的慈宁殿,妃嫔们紧张的准备迎接太后的事宜。好在崇元帝下令不必大张旗鼓地举行宫宴,只是将皇室中人聚在一起办个小宴给太后接风,理由是太后潜心向佛、不喜铺张, 至于太后怎么想的便没有人在意了。
两日后,当闻人笑一身正装坐上马车进宫去,心情难免有一丝紧张忐忑。她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对待这位跟父皇有心结的亲祖母,更不知道后者会用什么态度对她,于是便只好打定主意见机行事、别出什么错。
闻人笑走进慈宁宫的大厅时,还居住在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在各自母妃的带领下早早到了,按照规矩入了座,时不时好奇地看向坐在高处那位有些陌生的皇祖母。
闻人朔也已经到了,与他的母妃贵妃坐在一处,见闻人笑进来,悄悄朝她挤了挤眼睛
目光瞥到自家三哥搞怪的模样,闻人笑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无法察觉的弧度,面上却目不斜视,步伐平稳地走到大厅中央,先朝崇元帝行过礼,再转向与他座位距离几尺的太后:“伏光参见皇祖母,恭迎皇祖母归来。”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精致的脸上没有太多濡慕的表情,却也足够尊敬,行礼的姿势更是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
太后身边正为她轻敲着肩膀的闻人安急忙侧身避过了这个礼,轻轻颔首示意,模样很是谦逊。
“这是伏光那孩子,”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闻人笑几眼,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模样长的真好。”
听了这话,崇元帝当即脸色一变。夸赞一名晚辈只夸模样,未免有些绣花枕头虚有其表的暗示。
便是太后对他……也不该让笑笑受委屈。崇元帝沉着脸刚要说什么,闻人笑已经微笑着道谢,欣喜的表情真诚又恰好:“孙女多谢皇祖母夸奖。”
“笑笑,来三哥这儿坐。”
闻人笑刚要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闻人朔朗声招呼她过去。
往常类似的家宴,闻人笑因为生母过世,都是独自坐一桌或是直接与崇元帝一桌。她犹豫了片刻,便抬腿朝闻人朔走过去。
在座不少人表情都变了变,不知三皇子和六公主何时竟然化敌为友了。贵妃也是一愣,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最吃惊的还要数贤妃,吃惊地睁大了眼,竟没维护好自己的表情。
“贵妃娘娘,三哥,”闻人笑站在两人面前,笑眯眯地问好。
“好,好,”贵妃友好地笑了笑,仿佛是怕吓到她似的,霸气美艳的面容难得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
“快坐下,”闻人朔把妹妹拉到身边,按着她坐下,抬手剥起葡萄,桀骜的眉眼间满是欢喜,让留意着这边的众人神色各异。
陪太后坐在上首的闻人安同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垂下头,目光微冷。按理说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坐在这个位置,全靠太后开恩给她体面,可即便这样,仍是得不到几分关注,仿佛人人都当她不存在似的,而闻人笑还是像从前那样,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怀着各异的心思众人还是言笑晏晏地用完了这顿接风小宴,只不过没有多少亲人重逢的温情罢了。
当天夜晚,福王府。
温馨而华贵的闺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暖色的烛火依次亮起,把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妹妹,如何,你可喜欢?”
福王世子闻人宇领着闻人安走进来,笑容隐隐透着一丝讨好。
“嗯,”闻人安语气淡淡道,“在那破庙里住了七年,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屋子。”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异,似乎含着一丝埋怨,闻人宇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长发,怜惜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行了,”闻人安一把挥开他的手,面容有些阴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老妖婆要带我走,你们一个都不敢吭声。”
闻人宇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见他这样,闻人安也不想闹得太过,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好了,跟我说说最近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事儿。”
“嗯,”闻人宇思索片刻,与她提起几月前的一件事,“你上次来信说想拜柳渠子大师为师,让我们为你谋划谋划,为兄特意拍得了一坛秋露白,好送给柳大师做拜师礼。”
“哦?”闻人安来了些兴趣,秋水般的眼眸亮了亮,“你说说经过。”
闻人宇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是这样的,当时京城的太白居老板放出风声,要拍卖两坛失传的好酒,我便想着给你拍下来。”
“等等,”闻人安伸手打断他蹙着眉道,“两坛?”
“是。”
“为什么不都拍下来。”
闻人宇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细节,稍微愣了愣,解释道:“母妃手上管着银子,府中如今不宽裕,我也支不出太多银子,便没争过人家。”
说起来他也有些奇怪,明明他印象里王府的进项不少,母妃在银钱一事上却抠得很。他当然知道母妃不会故意克扣他这唯一的亲儿、王府世子,却也想不明白那些银子都去了哪。
“罢了,一坛就一坛吧,”闻人安抿唇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另一 坛被谁抢走了?”
“汝阳侯府世子和二皇子。”
“你说谁!”闻人安猛地抬头,美丽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在意。
闻人宇有些不明所以,又重复道:“杨慎行和闻人彦,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
闻人安黑着脸一字一顿道:“杨慎行拍这酒是为了给谁?”
“他说是为了给他的表妹,”闻人宇感觉妹妹情绪似乎不太对,还是老实答道,“一开始他把两坛都拍下来了,我请求他转一坛给我。既然二殿下陪着,想来应该是为了给笑笑。”
“笑笑笑笑,怎么什么都是笑笑,叫那么亲热,她也不是你妹妹,”闻人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眸中尽是冰冷的狠意,表情因为执拗显得有些扭曲,“还有你,我的好哥哥,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光拿到一坛酒有什么用,人家早就把另一坛送给柳大师了,他哪里还能看得上我这从别人手里捡来的一坛。”
“对不起,是为兄考虑不周,”闻人宇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老老实实低头认错,犹豫片刻,终究有些不放心妹妹的状态,“你怎么了?”
闻人安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漠然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那,”闻人宇略微踌躇,小声询问道,“那秋露白还送吗?”
“不送了,”闻人安不耐烦的摆摆手,“送去让人笑话吗?”
“哦,好的,知道了,”闻人宇低着头应下,小心的隐藏脸上的失落。
“那酒你自己喝了吧,”闻人安放软了几分语气,随即又变得冷硬坚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我的名声在京城压过闻人笑。”
“什么,”闻人宇猛的抬头,“你为何要与笑笑过不去?”
闻人安看他这模样又是一阵来气:“别忘了我才是你妹妹。你们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山上,如今好不容易回到这繁华之地,风头都是她闻人笑的,我想争几个虚名又有何不可?”
说着说着,闻人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名声她当然想要,而争取这玩意儿,更多的也不过是为了那件事罢了,偏偏还不能让这废物哥哥知道。
“可以可以,”闻人宇连忙安抚他,“安儿你别生气,你想怎么做,告诉哥哥,哥哥都去帮你做到。”
“这还差不多。”
闻人宇想到什么,英俊的面容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可是笑笑那么好……”
担心夸赞闻人笑的话又惹怒闻人安,闻人宇换了个说法道:“我的意思是,笑笑在京城那么多年,你想压过她并不容易。”
“行了,”闻人安也懒得与他计较,“这事我心中已经有计划了。”
她的确考虑过用才名压过闻人笑,但这样做的难度却的确太高。她自幼住在山上的破庙,哪里有什么良师来教导才艺呢?于是便只能另辟蹊径。
“父王不是开了间善堂吗?”
“嗯,是的。”
说到善堂,闻人宇不由又有些疑惑。既然家中现在如此不宽裕,父王为何又要劳财劳力开什么善堂,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行善?
“你听我说,我们这样做……”
闻人安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闻人宇听着听着,渐渐露出震惊之色:“你疯了,这是一大笔银子,母妃不可能会同意的。”
61、10.29 二更
“我去同母妃讲, ”闻人安想了想, 转身往外走。
“安儿,”闻人宇伸手想拉住她, 却又无奈作罢,“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闻人安并不领会他的好意,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安儿她怎么会……”闻人宇有些无力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扶住额头, 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那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妹妹,为何如今会变得这样冷漠又虚荣?
另一边,闻人安循着记忆里依稀残留的路线走向福王妃居住的院落。她沿路打量着两侧的情景, 花园似乎没有经过精心打理,草木野蛮地生长,地上的落叶也没有及时扫去, 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瑟破败,与儿时印象中那个欣欣向荣的花园完全不同,和今日才踏足过的御花园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还未见到福王妃,闻人安对于自家如今的拮据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心头贪婪的念想也燃烧地更加迫切。
福王妃居住的院子里, 只有主屋亮着烛火,与周遭黑漆漆的景象比起来十分显眼。
闻人安推门进去,循着灯光一路往里走,很快便找到了在桌边翻看账册的福王妃。
“母妃, ”她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行礼,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
“来了,怎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福王妃的语气同样是淡淡的,仿佛对面不是阔别已久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我这年纪大了,心脏可经不起吓。”
走路不发出声音的习惯是在庙中养成的,太后说这是为了避免打扰佛门清净。但是闻人安此时无意与母妃解释,只是问了句:“父王呢?”
“你父王啊,”福王妃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这会儿不是在如夫人院子里,就是在良夫人院子里吧。”
闻人安闻言蹙了蹙眉,只觉得许多事情都与小时候不一样了。明明在她离家之前,父王母妃还是极为恩爱的一对。
“你也无需在意,”福王妃语气随意地说道,“我早就不在乎他的什么宠爱了,如今年纪大了,只想弄个皇后当当。 ”
“是。”
既然她自己都不计较,闻人安便也不再多问。
“你来是有什么事?”
福王妃公事公办的态度看不出一丝亲近,但是让两个人都感觉颇为自在。
闻人安平缓地道出了来意:“我想在您这儿支一笔银子,用作……”
听罢她的话,福王妃瞬间便冷了脸,厉声道:“荒唐!如今府中可没这闲钱让你与闻人笑争风头。你可知道养着几千人是多大一笔开销,就连我的嫁妆都早已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闻人安没料到银钱状况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心下有些失望,却还是坚持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但这件事不光是为了虚名,也是为了‘大事’。”
听她这样说,似乎还是知道些轻重的,福王妃便耐着性子道:“说来听听。”
“是,”闻人安有条不紊地解释道,“一来,女儿的名望代表着父王的名望,若是女儿能压过闻人笑,父王在百姓中的声望自然水涨船高。”
“说下去。”
“二来……”
听完闻人安说的几点,福王妃面露深意,眸光明暗难测,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可以,你算是比你妹妹多些谋划。”
想到闻人姗那个蠢货,闻人安下意识微微皱眉:“那便请母妃给银票吧。”
福王妃拉开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闻人安:“这是五百两,你省着点用。”
“是,”闻人安果断将那张银票拽在手里,说了句“女儿心中有数”,便转身踏出了屋。
看着闻人安的背影离去,福王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句谢都没道,不由轻轻皱眉。
“母妃!”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在桌前站定,娇俏的脸上满是不悦的神色:“我都听到了!您为何给闻人安五百两,却不让我买那套二百两的首饰?”
“姗儿,”福王妃心力交瘁地揉了揉眉头,轻叹道,“你该懂事一点了,如今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忍忍,不必再过多久,你就是公主了。”
闻人姗闻言,气焰似乎被压下去一些,却又很快重新燃起,“那您也要公平对待呀,为何给她银子却不给我。”
“你姐姐有正经用途,为了我们家的‘大事’。”
“她能有什么用,”闻人姗显然不相信闻人安能为大事做什么,断定这是福王妃为自己的偏心找借口,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次日,京城一间规模较大的米铺。
掌柜笼着手拘束地站着,看向面前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青年:“这位官爷,这积德行善的事儿,小人也想做啊,但您看,这价钱是不是……”
身着一身轻甲的侍卫面露不耐:“你再与我磨叽下去,我便去回禀了王爷和郡主。若是耽误了主子的事儿,后果你自己掂量着看。”
听他抬出王爷和郡主的名头,掌柜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想到这米铺中的一坛一袋都是自己的血汗钱,他仍是苦苦哀求道:“您要用这糙米的价钱买小人这店里上好的精细白米,还是这样大的量,几乎是把小人的家底掏空了啊……”
“行了行了,”那侍卫居高临下地睨了他几眼,面带施舍的神色,“给你多加半成银子,王府的人明日会来运米。”
说罢,他便抬腿走了出去,留下米铺掌柜一人,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后者实在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爷和郡主,既是要积德行善,为何却又要对同为平民百姓的他抽筋扒皮?
“你听说了吗,福王府的康宁郡主在善堂门前施粥呢。”
被问到的人嗤笑一声:“得了吧,这些达官贵人也就是心血来潮,偶尔发发善心满足自己的趣味,说是施粥,碗里能见到两粒米就不错了。”
“康宁郡主可不一样,”有了解情况的人插话道,“那可都是真真的白米粥呢,而且这都第三天了。”
“哦?”
旁边闻言的几人围过来,面上有些兴味的神色:“白米粥?”
要知道,如今虽然大家生活都富裕了起来,却也不是家家都能天天吃上稀罕的白米,尤其是刚过完一个寒冷的严冬。
“可不是,我昨儿去看过了,那粥比自己家里煮的还稠些呢。”
“这样说来,这位郡主倒真是位心善的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康宁郡主可是由太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前不久才回京呢,这性子能不好么?”
紧接着便有人提议道:“那……我等不如一起去看看?”
“嗯,走走走。”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京城里的许多个角落发生着,康宁郡主心善的名头也一日比一日传得更广。虽然在城中的位置有些偏僻,福王开的善堂前还是排起了长队。
慕名而来的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生活拮据的妇孺、做苦工的壮实青年,甚至还有不缺吃喝的人,只是为了看个热闹,或是近距离打量几眼尊贵的皇室中人。
闻人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好也在一月一度地查看公主府的账册。
她托着腮想了想,转头朝一旁的玉罗吩咐道:“取五千两银子订些白米,送到康宁堂姐那里去。”
“公主,”玉罗并未立刻应下,语气有些踌躇,“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怎么,”闻人笑笑眯眯地逗她,“舍不得?”
玉罗嘴角轻轻一抽,无语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闻人笑摇摇手中的账本,眉眼弯弯地笑道,“上个月你们可是给我赚了好几个五千两呢。”
玉罗当然知道五千两对于公主府不是一笔特别大的数目,却仍然不赞同公主的做法,温声劝道:“公主,您若想施粥,我们为您安排,何必……”
何必给康宁郡主做嫁衣呢?她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康宁郡主的所谓善举中,作秀的成分有多少。
闻人笑想了想,反过来开解玉罗:“你这样想,康宁堂姐初初回到京城,想博一份好名声,让自己立足更稳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玉罗答道:“是。”
闻人笑思索片刻,接着道:“堂姐行善,受益的难道不是父皇的子民吗?”
玉罗接着点头:“是。”
“那我帮帮堂姐,对我可有损害?我缺那点好名声吗?”
玉罗摇头:“没有,不缺。”
闻人笑弯着眼睛笑起来:“那还不快去。”
“……是。”
另一边,福王府。
闻人安翻看着这几日的支出,耳边听着一名侍卫禀报外界的情况,心中算是喜忧参半。
喜是因为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在她的有意引导下,如今已经有人叫出了“佛女”的名头,连带着福王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知。
而令她忧虑的是,即便已经让人想方设法、软硬兼施地压价,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大把大把地往外流。福王妃给的那点银子,根本就坚持不了几天,想来她也不会同意这么快就给出另一笔银子。
“郡主,郡主!”
一名宫女的呼喊声打断了闻人安的沉思。后者沉着脸,不悦道:“吵什么?来人,掌嘴——”
惩罚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小宫女紧张又惶恐地说道:“公主府来人了,说让您派人去运大米。很多……很多大米。”
“什么,”闻人安一怔,猛地站起身,面色明明暗暗,过了许久才又缓缓坐下,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她倒是大手笔,也真是傻得可以。”
62、10.31一更
又是新的一天, 福王开的善堂前, 慕名而来的人们仍然早早就排起了长队。一碗碗奶白的粥散发着阵阵香气,诱惑着经过劳作奔波后饥肠辘辘的胃。
这时, 一辆装扮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被轻轻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雪白细腻的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成色颇佳的翡翠镯子。不少人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望去,就见一名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走下马车。
正当他们感叹那姑娘气质不俗, 后者已然恭敬地微微垂头,伸出双手。
“郡主,请下车。”
人群中骤然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竟是个丫鬟?”
“那马车上的该不会是……”
“不能吧, 郡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闻人安扶住侍女的手,稳稳走下马车,听着周围一片哗然的声音, 面纱下美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却也透着丝丝嫌弃。
四名侍卫围在她身旁,单手持刀、面色冷硬,却仍然挡不住周围好奇的目光和议论。那些仰头踮脚仍然看不见的人,甚至大着胆子缓缓挪动脚步朝她靠近。
闻人安皱了皱眉, 稍微加快了脚步朝善堂里面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迅疾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厉喝:
“谁敢再拥挤!”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名身着轻甲的青年打马过来, 很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在离闻人安几尺远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行了个礼:“郡主。”
“嗯,”闻人安轻轻点头,声音温和地问道,“几位是?”
也是因为她太久没回京城了,许多事都不了解,否则应该像在场的大多数人人一样,对这几人的装束很熟悉了——他们是维护京城治安的城防军。
“属下是城防军百户长单翔,奉统领之命前来巡查。”
最近因为郡主施粥,这一带附近的人流量激增,统领便特意交代他多多带人巡视、维持好秩序,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这趟刚好碰见郡主亲自前来,看方才的情形,似乎真是险些就要出事。单翔在心里暗叹一声,这郡主有些不知轻重,但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倒也觉得的确是个性子温和善良的人。
两人说话间,另外几名城防军已经横着刀鞘,将蠢蠢欲动的百姓都逼回了队伍中老老实实地站着。
“多谢,”闻人安的脸掩在面纱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能听出轻轻柔柔的笑意,“不知你们的统领是哪一位,改日我该让人上门致谢。”
单翔答道:“我们的统领是汝阳侯府大少爷。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闻人安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尖锐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自己的手心。好在还有面纱的遮挡,不会让她大惊失色的表情显得太过诡异。
她没有想到,才回京城短短几天,就能与他的名字产生了交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世事竟这样巧,那人成了如今的城防军统领。若是,若是能……
直到闻人安久久的沉默几乎令单翔感觉有些奇怪,她才慢慢出声:“我知道了。”
公主府。
玉罗走过来,将一沓精致的卡纸放在闻人笑面前,“公主,这是最近收到的帖子。”
“嗯,我看看,”闻人笑从医书上抬起头,伸手接过帖子,被不同的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得皱了皱鼻子。
她随手从厚厚的一沓中抽出一张样式素雅、还算顺眼的,展开看了看,轻声道:“康宁堂姐邀请后日我去福王府做客。”
玉罗下意识蹙了蹙眉,询问道:“是何缘由?”
闻人笑指着帖子上的一行字给她看:“‘聊表谢意。’”
“公主您可要应下?”
不知为何,玉罗并不希望公主应下这个邀约,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劝阻。
闻人笑捧着脸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吧,特意和我道谢,我会觉得有点不自在。”
玉罗点点头,表示赞同。
闻人笑鼓着脸蛋又道:“而且后日是休沐啊。”
若是去了福王府,就见不到严谦了。
“……”
“而且……”闻人笑想起崇元帝交代过她不要与康宁走得太近,但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对玉罗提起,便只是轻轻把那张请柬推开,“算了,你去回了堂姐吧。”
“是。”
闻人笑懒洋洋地扒拉了下散在桌子上的帖子,目光落在一张款式简单的卡纸上。后者在周围费尽心思繁复装饰的帖子里显得很是粗糙,反而有些显眼。
她伸手将它抽出来,看清上面的内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把这事给忘了。”
玉罗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闻人笑吩咐道:“林小姐想来治脸,我答应过她的。你传个信,让她明天就来吧,一会儿我也去跟先生说一声。”
“是,”玉罗应了声,知道剩下的那堆帖子全是各家贵女设宴的请柬,公主也没兴趣接着看,自觉地拿起它们走了出去。
第二天,大约在早膳后的时间,林意芸便上门来了。早有准备的宫女将她领到闵大师住的院子,刚好公主也在。
林意芸屈膝行礼,动作比上次宴会的时候流畅标准许多,面上能看出紧张的神色,但也没了之前的畏惧拘谨。
闻人笑答应了声,转过头看向林意芸,后者才发现公主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循着闻人笑刚才的视线看去,林意芸的目光落在闵大师手中一把精致的银制锉刀上。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林意芸脸上同样瞬间失了血色,“这是……”
“嗯,”闵大师朝她略一点头,然后便转而询问闻人笑,“老夫讲的都听明白了吗?人的皮肤啊,就像是一张树皮,破了、皱了、凹凸不平,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把坏的部分去掉,让新的长出来。”
“是,明白了,”闻人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精致的脸蛋愈发雪白,“可是……会很疼吧。”
“这就没什么办法了,”闵大师掏出一只小瓶子,笑眯眯道,“不过有了这个能少疼些。”
闻人笑看上去松了口气:“那就好。”
闵大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朝林意芸说道:“你坐吧,自己先把药涂在脸上。”
“是,”林意芸连忙点点头,将药倒了些在手心然后涂在脸上有疤的位置。涂了药的地方感觉凉凉的,也有些麻麻的。
闵大师还在鼓捣那把锉刀,不停的往上面涂什么东西,过了大约一刻钟才道:“开始了。”
林意芸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心跳声快的几乎能让屋子里的人都听见。真是如同做梦一般,她竟真的有机会摆脱这个纠缠了她好几年的噩梦。
“公主,你认真看,”闵大师并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教学机会,抬手在伤疤的位置划了一刀,然后用尖利的锉刀狠狠一压,一小块带血的肉就被挖了出来。
林意芸脸上瞬间一片惨白,紧咬着牙十分痛苦的样子,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似乎还可以忍受的程度。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闻人笑倒吸了口冷气,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的一角。这样的画面确实让她很是不适应,却还是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看。
留意着她反应的闵大师笑了笑,面露赞赏道:“仔细看,这样的力道就正好不轻不重。既能把伤疤去除干净,又不会太过损伤下面的好肉。”
闻人笑认真地将闵大师的话记在心里,说道:“是,我记住了。”
“嗯,好,”闵大师夸奖了声,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来试试。”
“什么,”闻人笑一怔,先生应该不会是想……
“对,”闵大师将锉刀递到她面前,“剩下的你来做。”
闻人笑捧住自己的脸,难以置信道:“我来?”
“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我……”闻人笑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为难之色,转头看了看林意芸,后者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小姐介意我来做吗。”
她倒是还蛮希望林意芸说介意的,可惜后者没怎么犹豫就道:“不介意,公主请吧。”
“我,”闻人笑仍然有些踌躇,没有伸手去接那把刀,“我怕做不好,要不还是……”
林意芸见她这样,反过来鼓励道:“臣女相信公主,而且闵大师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
闻人笑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接过刀凑近林意芸的脸,“我会很小心的。”
手下那种软软的感觉比光是看着画面更加令人不适,闻人笑深吸了口气压下胃里翻涌的感觉,努力让手停止颤抖。
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伤疤终于被清除干净,过程也算颇为平稳。闻人笑如释重负地放下刀,扶了扶有些晕眩的额头。
“公主做的很好,”闵大师说着,拿出一瓶药开始往林意芸脸上糊,“涂了这个药,大约一个月就会好了。”
“谢谢闵大师,”林意芸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疼得面色有些扭曲,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谢谢公主,您做得好极了。”
闻人笑摸摸鼻子,腼腆地笑了笑,脸上终于稍微红润了几分。
涂好了药,交代好要注意的事情,闵大师将林意芸的脸用干净的白布包得严严实实。闻人笑有些不放心,安排了人送林意芸回府。
林意芸朝两人行了个大礼,面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在纱布的包裹下显得有一丝诙谐。闻人笑的心情终于缓缓平静下来,慢悠悠地转身出了门。
不知为何,她突然特别想念严谦,稍微犹豫了下,直接朝侯府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63、10.31二更
福王府。
“她说不来?”闻人安听着身边侍女的回禀, 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好大的架子。”
那侍女心中莫名慌了慌,退到一旁垂手站着。
闻人安并不愿意真的低声下气道谢, 但目前她没有任何办法能与杨慎行扯上关系,只能试着从作为他表妹的闻人笑身上入手。
如此想着,闻人安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性子一直比同龄人早熟些,小时候,就是为了偶尔能见到杨慎行一两次,即便心中厌恶死了闻人笑, 也不得不温温柔柔地讨她喜欢。
她无数次的想过,那样丰神俊朗的少年,为什么就不能是她的表哥, 反而所有的好事都落在闻人笑一人身上。
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样。若不是因为闻人笑的关系,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想到这里, 闻人安眼底划过几分执拗,声音微冷:“来人,吩咐下去,本郡主下周要设宴。”
“帖子上就写,本郡主初来乍到, 希望结识京中诸位贵女,”她话音顿了顿,思索片刻接着道,“汝阳侯府的几位小姐一定要请来。”
闻人笑那里暂时行不通, 便只能先试着与杨家姑娘们打好关系。
谁让这世事这么巧,若是能与杨慎行建立起密不可分的关系,汝阳侯府、连带着整个城防军都与福王府绑在了一起,这京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另一边,闻人笑走到了定风阁,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得太早。现在不过是中午,可严谦不到夜里是不会回来的。
无奈地嘟了嘟唇,闻人笑只好转身往回走。没想到刚出了院门,便迎面撞上一个坚硬的怀抱。
严谦顺势搂住撞进怀里的小姑娘,低声问道:“走路怎么不看路?”
他熟悉的声音,和说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腔,都让闻人笑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严谦弯腰,把唇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太想你了,玩忽职守。”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说这样亲昵又眷恋的情话,闻人笑的脸瞬间红得像只桃子。严谦微微偏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可爱。”
害羞的闻人笑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直接把脸埋进严谦怀里不让他看。
严谦低笑了声,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然后从胸口掏出一朵黄色的小花,递到闻人笑面前,温声哄道:“你看。”
闻人笑立刻被吸引了注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朵花。它显然才被摘下不久,鲜嫩的花瓣微微卷曲着,虽然被严谦放在胸口压得有些变形,看上去仍然富有生机。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拿在手上,问了句傻话:“给我吗?”
“嗯,”严谦摸摸她的头,“没时间准备,下次送你更好的。”
想着严谦在路边弯下腰摘花的模样,闻人笑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严谦之前说要为她学着送礼物、说好听话,他竟真的都做到了。
她走到桌边把花放下,又走回严谦身边,轻轻一跳便像只无尾熊一样缠到了他身上。
严谦熟练地单手托住她,问了句:“你送什么给我?”
闻人笑搂着他脖子笑嘻嘻道:“把我自己送给你。”
严谦闻言瞬间变了脸色,眸光深得难以形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嗯?”
“什么,”闻人笑眨眨眼,在严谦的颈窝蹭了蹭,“我是你的啊。”
看着她一派纯稚的模样,严谦叹了口气,抱着她往里屋走,“算了,记住你说的话。”
闻人笑弯了弯眼睛,刚要说什么,突然眉头一皱:“哪来的药味?”
严谦脚步一顿,喉头紧张地滚了滚,“没有。”
自从闻人笑习医之后,就对药味十分敏感,更何况这味道格外熟悉,正是之前她给严谦的伤药。
她哪里能被严谦糊弄过去,挣扎了两下,从他臂弯里跳下来,直接按着他坐到榻上,蹙眉不悦道:“给我看看。”
见没能瞒住她,严谦眼中划过一丝悔意,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
“别想骗我,”闻人笑鼓了鼓腮帮,气呼呼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襟,“伤在哪儿?”
严谦一把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低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色气:“你真想看?”
闻人笑的手顿了顿,又听严谦接着道:“想看我不穿衣裳?”
“你,”闻人笑下意识红了耳尖,但聪明的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严谦是在用话激她。
“别废话,快脱衣裳。”
这话听上去十分不对劲,严谦狭长的眸愈发深黯,却还是负隅顽抗道:“真的是小伤。”
就算是小伤,他也不敢让闻人笑看到,生怕吓到她,却不知闻人笑现在胆子大得很。
“别想糊弄我,”闻人笑见他不听话,心中更怕是什么大伤,急得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不准动。”
严谦无奈,也不敢再违抗她的话,老老实实坦白:“左肩。”
闻人笑替他脱了外袍,严谦手臂动了几下,从袖中抽出来,露出半边身子。
即便右臂的伤几乎已经愈合了,只留下还算平滑的断面,他也不敢让闻人笑看到,所以并没有将衣裳完整脱下。
看到严谦左侧肩胛骨上的伤,倒是的确不算非常严重,处理的也还可以,闻人笑松了口气,心疼地在旁边摸了摸,才想起来问他:“怎么弄的?”
严谦简单解释道:“跟别人过招。”
闻人笑闷闷道:“过招干嘛这么认真。”
“不怪他们,我自己不小心。”
为了快速提高,或者说是恢复自己的武艺,严谦连着几天让几名副将一同上阵与他过招,还要求他们都使出全力打斗,弄出点小伤也是正常。
他抬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别怕。”
“怕什么,”闻人笑怔了怔,“怕伤口吗?”
听她这样说,严谦倒是放了心,“不怕就好。”
“我怎么会怕,”闻人笑有些无语,不服气道,“你不知道我今天还……”
“还什么?”
“算了,”闻人笑在严谦的肩上蹭蹭,“反正我不是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她的驸马是上阵杀敌的英雄,她怎么可能连点血都怕。
她早已做过许多次这样亲昵的举动,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可严谦此时赤.裸着臂膀,被她温软细腻的脸庞触碰的感觉,让他浑身狠狠一颤。
“公主……”他的声音哑了几分,下颌曲线透出些异样的紧绷,想说些什么却又没了下文。
“怎么了,”闻人笑仰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脖颈连接着肩膀一整片小麦色的皮肤,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害羞,“把衣裳穿上。”
她靠在衣襟松散、□□着半边身子的严谦怀里,这画面实在怎么看怎么暧昧。
严谦“嗯”了声,动了动手臂,刚要将衣裳穿好,闻人笑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胸口上方一道陈年的伤疤,“这个是怎么弄的?”
“别乱摸,”严谦面色狠狠一变,咬牙切齿道,“你真是胆子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写男女主比较开心。女配下线的时候,成亲就不远了嘻嘻嘻。
64、抚慰
“摸一下都不行吗, ”闻人笑委屈地嘟起唇, “这么凶。”
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本来好好地说着话, 严谦突然就变了脸色,好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真是奇怪得很。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严谦难得没有立刻心疼地哄,眸中暗色的火焰反而愈燃愈烈。
他伸手拍了拍闻人笑红润的脸颊,粗着声音道:“你要了我的命,知道吗。”
“……什么啊。”
闻人笑眨了眨眼, 困惑的模样傻傻的可爱极了,看得严谦愈发压抑不住心头的邪火,却又怕自己彻底失控, 不敢凑过去亲她。
公主只有十四岁,他不能做个禽兽。
严谦的喉头滚了又滚,好半晌才道:“没事。”
“为什么不能给我摸啊, ”闻人笑悄悄看了眼他赤.裸的胸膛,“小气。”
想起刚才短暂的触感,硬硬的、很结实,她还真的有点想再摸一次。
严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手将衣服穿好, “嫁给我,让你每天摸个够。”
“不要脸,”闻人笑脸一红,“谁稀罕摸你。”
“是吗, ”严谦幽深的目光落在闻人笑脸上,透着几分了然的神情。
她精致的脸蛋愈发像只熟透的桃子:“讨厌你。”
“我稀罕你,”严谦伸手抱住炸毛的小姑娘,在她挺翘的鼻尖上亲了亲,“稀罕死了。”
闻人笑嘟着唇把脸转开,严谦就顺势亲她的脸。
心中的躁动还未平复,严谦火热的吻一下下落在她的脸颊、额头、下巴,唯独不敢去亲最为渴望的那张娇软的唇。
看出他在刻意避开,闻人笑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试探着用自己的唇碰了碰严谦的唇,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她并未多想,可严谦满腔难以抒发的燥意却骤然爆发。他整个人僵住了一瞬,突然狠狠俯身将闻人笑压倒在榻上,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话:“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她的唇就被凶猛地堵住、极尽渴切地含吮,闻人笑顺从地承受着,心中只觉得严谦就像那打雷下雨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令人难以琢磨。
“还敢走神,”严谦含糊地说了句,唇舌的动作愈发用力痴缠。
闻人笑下意识双手抱住他的腰,透过薄薄的衣裳感受到肌肉的坚硬和热度,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不是不让她摸吗,可是就算她摸了,难道严谦还能打她不成。
于是趁着严谦亲得专注,闻人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在他腰间碰了碰。
她本以为不会被严谦发现,没想到他全身重重一颤,骤然停下动作,抬头从她的唇上离开。
严谦幽黯的眼眸一片漆黑,紧紧盯着闻人笑的脸,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不小心碰到了,”闻人笑目光闪了闪,湿漉漉的桃花眼露出几分心虚,但是想着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神情又变得理直气壮,“真的。”
“是吗,”严谦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他一眼便看透了她,心中知道她的举动不过是孩童般的玩闹,可对他来说却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抓住闻人笑的手伸进衣摆,贴在自己的腹肌上,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几乎呻.吟出声。
闻人笑红着脸想抽回自己的手:“你干嘛。”
严谦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腹上摩挲了几下,试图用她柔软小手的抚慰缓解几分难耐,却又如预料中那样,饮鸩止渴般地愈发渴求。
“你不是在学医么,”严谦沉默许久,低低说道,“告诉我这是哪。”
闻人笑眨眨眼:“胃。”
“嗯,”严谦又将她的手带到靠近腰侧的地方,因为这处比腹部更加敏感,他浑身颤了颤,额上的汗珠顺着侧脸往下流,“这里呢?”
“肝,”闻人笑认真地想了想,改口道,“不对,是肾。”
严谦默了会儿,又道:“肾不好会如何。”
“盗汗,五心烦躁,易上火,易怒,手脚心发热,腰膝酸软,头晕耳鸣。”
闻人笑连珠炮似的报出一样样症状,眼睛亮晶晶的,等待着严谦的夸奖。
这时候她也不害羞了,只觉得严谦用这种方式帮她温习,实在有趣极了。
听了她的回答,严谦唇角抽了抽,无奈地阖上眸。这会儿他身子发疼,她倒是积极得很。
“你想让我变成那样么。”
”你在说什么啊,”闻人笑有些不明所以,蹙着眉道,“我怎么可能想让你生病。”
严谦低头把脸埋进她颈窝,声音蓦地带了几分委屈:“那就别再作弄我。”
“好好好,”闻人笑见他这样心都软了,也没仔细想他的意思,先答应下来哄好他再说,“不作弄你。”
严谦似是回应地“嗯”了声,那声调却有些奇怪,听着像是很痛苦,却又有种……闻人笑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便没再多想,笑嘻嘻地握了握严谦的手,“继续考我吧。”
即便严谦此时浑身难受,听了她的话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好。”
他拉着闻人笑的手放到左胸,就连她忍不住好奇地按了按他也没计较,只是温声问道:“这是什么。”
“心!”
“嗯,”严谦把唇凑到她耳边舔了舔,“为你跳的。”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他呼在她耳边的温暖气息,闻人笑的心一片酥麻,嘴上却说着别扭的话:“油嘴滑舌。”
严谦松开她的手,转而把她抱住。没有她的时候,他的心从未跳动得这样温热而鲜活。如果是从前,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也会有这样爱一个人到心坎里、为她油嘴滑舌的一天。
他唇角微勾,眼中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我快些去与陛下提亲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长点再发的,但是我好喜欢今天这个梗啊,就想让你们早点看到[害羞]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更,尽量还是九点。
65、11.02二更
闻人笑红着脸转开目光, 小声嘟囔道:“你想去就去呀, 问我干嘛?”
严谦用脸贴了贴她的脸,低声道:“未经夫人准许, 不敢轻举妄动。”
“你,”闻人笑气急,伸手推他,“谁是你夫人。”
“我夫人美丽心善,”严谦抱着闻人笑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 “你不认识她吗?”
闻人笑弯了弯眼睛,伸手戳戳他的脸颊:“嘴这么甜,老实交代, 还跟谁说过这样的话。”
她本是在打趣,话说出口却突然眉头一皱。严谦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他喜欢过别人……
陷入情爱中的少女最容易患得患失, 闻人笑的表情在严谦面前又从来不加掩饰,让他立刻就觉出不对。
“瞎想什么,”严谦紧紧皱起眉,惩罚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只有你。”
别说是甜言蜜语, 他的初次牵手、拥抱、亲吻都是她的,甚至……将来也是她的。
闻人笑知道他不会骗她,顿时眉开眼笑,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以前没有, 以后也不行。遇到漂亮姑娘不准看,不准说话,成亲以后不许纳小妾……”
想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她就忍不住生出几分危机感,连大夏朝规定驸马不可纳妾都给忘了。
“怎么这么傻,”听她越说越离谱了,严谦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摁上自己,嘴唇准确地找到她的唇用力吸了几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闻人笑觉得自己在上面亲他的姿势有些新奇,不想放过占据主动的机会,双手捧住他的脸,试探着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唇。
严谦瞳孔骤缩,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绝望的野兽。
过了半晌,闻人笑突然感觉身下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硬的长条状物体,她好奇地撑起身想看看是什么,却被警觉起来的严谦一把按了回去。
他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被公主发现了。
“什么,”闻人笑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眼底满是好奇,“不能让我看吗。”
她无知的话激得严谦又是全身一颤,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以后让你看。”
好在听他这样说了,闻人笑并没有刨根问底,“哦,好吧。”
严谦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叹道,“傻姑娘,医术不精。”
另一边,福王府。
闻人安微垂着头,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语气淡淡地朝福王妃解释道:“设宴是为了结交京中贵女,扩展人脉于大事有益。”
福王妃冷笑一声,面色愈发阴沉,“你就认识几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用,施那劳什子的粥还没出够风头么。我们家的银子可不是给你这样败的。”
她真是有些不明白,小女儿被她和福王宠得无法无天也就算了,为何在太后身边战战兢兢侍奉的大女儿也这般不懂事,明知家里如今状况如何,却还要用一大笔银子设宴出风头。
闻人安本不想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但无奈福王妃不同意这宴会就办不起来,只好坦白道:“我要嫁给杨慎行。”
“什么,”福王妃先是一怔,继而大怒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
“母妃息怒,”闻人安无奈地抿了抿唇,心中只觉得她空有野心却目光短浅,“您与父王可有考虑过,杨慎行如今是城防军统领,若是能将他拉到我们这边,里应外合拿下京城岂非事半功倍?”
福王妃皱着眉,下意识反驳道:“他怎么可能与我们一道。”
也不怪她从未朝这方向想过,实在是杨慎行连带着整个汝阳侯府,在世人眼中都是天子近臣,绝无背叛的可能,更别说还有皇后与公主这一层亲近的关系。
闻人安实在是被福王妃的蠢笨弄得有些烦躁,简略地解释道:“若是木已成舟,如何由得他撇清。”
这话已经说的较为直白了,福王妃也明白了其中深意,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深思。
的确,若是能在举事之前便将亲事定下,等到一切无法更改的时候再告知汝阳侯府实情,后者便算是上了贼船,要下去可没那么容易。毕竟有这层关系在,以皇帝的性子可不会轻易相信汝阳侯府与谋反无关。
到那时候,福王的军队兵临城下,城内的军队直接放弃抵抗,成事的把握实在太高。
脑中描绘出的画面实在太过诱人,几乎让福王妃立刻笑出声来,挥挥手同意了闻人安支银子设宴,好像办了这个宴会她们心想的事就能立刻成真似的。
闻人安见目的达成,随口道了句谢正要退下,福王妃忽然想起什么事,高声唤了句:“慢着。”
闻人安垂眸掩去不耐烦的神色:“母妃还有何事?”
福王妃语气理所当然地要求道:“想个法子,让你妹妹嫁给杨慎行。”
“什么,”闻人安一怔,眸光瞬间冷得让人心惊,可正处于兴奋的福王妃并未留意,“姗儿想嫁给杨慎行?”
这会儿福王妃心情不错,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随口答道:“这京城的女子,谁不想嫁给杨慎行这样要家世有家世、要外貌有外貌、要前途有前途,还洁身自好的男子。”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好,既对大事有益,又能让姗儿如愿。至于闻人安,她只想着她是纯粹为大事考虑,毕竟她离京那么久,哪里来的机会与他认识呢。
福王妃自然不可能想到,闻人安在小时候惊鸿几瞥过后,竟能执着地足足挂怀了七年。
看在闻人安提出这主意的份上,她也和颜悦色了几分,“刚好姗儿再过两月就及笄了,你快些将这事办好,母妃不会亏待你。若是结交汝阳侯府小姐的银子不够,再来与母妃说。”
闻人安似是笑了声,也不知是应没应下,连面上的礼节都懒得做足,直接转身走了。
如今她算是知道了,父王母妃真正疼爱的,只有闻人姗那个蠢货,而她自由离家,与他们感情疏远得很,再回来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外人。
她脑子里一片浆糊,种种情绪交织,愤恨、怨怼、嫉妒、不甘,只有一个念头极为清楚:从没有人会为她筹谋,想要的一切只能自己争取。
镇远侯府。
严谦今天吃了大半天的苦头,也不敢再试图留下闻人笑抱着她睡,只好怀着满心不舍将她送到月亮门边。
“回去吧,”严谦摸了摸她的脑袋,话音顿了顿,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红晕,“明日早些来。”
“嗯,”闻人笑乖巧地答应,稍微想了想,又建议道,“明日好像也是个宜出行宜拜神佛的日子,我们去寺庙好不好。”
严谦微微弯腰,又留恋地抱了抱她,“你信佛?”
闻人笑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比划了个表示“很少”的手势,认真道:“一点点。”
严谦勾唇笑起来:“怎么这么可爱。好,陪你去。快回去吧。”
66、签文
第二天恰好是个温暖又晴朗的日子, 最适合出门踏青。
严谦牵着闻人笑的手走在上山通往金明寺的路上, 山间的清风带着树木和泥土的香气,凉凉地拂过脸颊。
闻人笑虽不是十分信佛, 每年却捐着很多银子供养寺中的僧人,偶尔也会来与寺中最德高望重的方丈慧显大师聊一聊,所以知道这条不对游人开放的路。
两人才刚靠近寺庙,便有一位年轻的僧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迎上来双手合十做了个礼:“施主,这边请。”
闻人笑笑眯眯问道:“慧显大师在方丈院吗?”
“是。”
“谢谢了小师傅, ”闻人笑摆摆手,牵着严谦往寺庙里面走,“我认识路的。”
两人穿过一排排禅房, 呼吸着空气中混杂着檀香和植物香的淡淡气味,心绪格外宁静。偶尔会听见寺庙的另一边的院落,游人聚集的地方传来些许喧闹, 抬头也能看见远处庄严巍峨的殿堂式建筑露出厚重的屋顶,那是放置诸多佛像的天王殿和大雄宝殿。
知道那里必定很多人,闻人笑并不准备去上柱香拜一拜,而是直接拉着严谦走到慧显大师居住的地方,伸手敲了敲门。
不过片刻, 门被打开,走出了一名年轻的僧侣。作为慧显大师时常带在身边的弟子,他是认得闻人笑的,无需向方丈请示便作了个揖道:“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闻人笑和严谦跟着他往里走, 很快便见到了在佛像前入定的慧显大师。后者听到脚步声,眼皮动了动,也没转头看,淡淡道了句:“公主来了。”
这声音不洪亮也不低沉,不苍老更不年轻,有种洗尽铅华的古意,令人听着都觉心中平静几分。
“还有一位施主,”慧显大师站起身朝他们走来,“二位请坐。”
严谦打量了下这位声名远播、平常人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看清他紧紧闭着的双眼,才知道这竟是一位盲眼的僧人。
出家人最不讲究寒暄一套,闻人笑开门见山道:“方丈,我想请您给他解个签。”
慧显大师稍微偏了偏头,仿佛能看见闻人笑,语气不喜不怒道:“公主,说过许多次了,贫僧不是算命的。”
闻人笑吃了个瘪,讪讪地摸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严谦一眼,像只受了委屈求安慰的小狗。严谦知道高人都有些脾气,但仍是不满慧显大师对闻人笑不够和颜悦色,微眯着眸危险地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安慰她。
也不知慧显大师觉察到什么动静,淡淡改了口:“罢了。”
他的弟子立刻会意,取来签筒让严谦和闻人笑一人抽一支。
严谦并不信这些,却还是依着闻人笑,从签筒里随手拿了一支。
闻人笑将两支签一起递给慧显大师,后者一边接过一边道:“贫僧早说过,公主您的命数是一生顺遂,无需多算。”
他用手指摩挲了下其中一支木签,脸上仍然毫无意外的神色:“上上签。”
严谦眼中藏着的戾气瞬间散去,露出几分满意。
慧显大师继续凝神解着签文,过了片刻又对闻人笑说:“善非善,恶非恶,请公主明辨。”
闻人笑歪着脑袋想了想,面露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头,认真应下:“嗯!”
慧显大师又拿起属于严谦的那支签摸了摸,久久不语。
“方丈,”闻人笑拉着严谦的手紧了紧,轻咬了下唇,“这签……”
“这位施主好重的血气,”慧显大师面上神色微肃,答非所问,“有碍命数。”
闻人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蹙着眉辩解道:“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严谦眸光微黯,轻轻捂住闻人笑的嘴,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低低地说了句:“不怕。”
“是否该杀不由你我决定,”慧显大师仍然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沉默半晌,出人意料地说道,“上签。”
“真的吗,”闻人笑眼睛亮了亮,仰头朝严谦笑起来,“上签。”
虽然知道慧显大师道行高深,严谦也并未对那签太过在意,低头看着闻人笑开心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得要命。
慧显大师解着签文,一字一句道:“先苦后甜,福运绵延。”
一听这话,闻人笑眼中的笑意愈发明亮,像盛开的桃花一般动人。就连严谦也忍不住唇角微勾,觉得真是准确,有了闻人笑之后,从前所有灰暗的日子都变成了甜。
慧显大师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又开了口,似劝解又似告诫:“施主命带血光,留不住,莫强求。”
闻人笑一怔,脸上瞬间失了几分血色,急道:“怎么会,方丈您再看看。”
方丈的本事她是最清楚的,虽然总是说着不可道破天机,却还是一次次给她解签、劝告、提点,算出的事从未落空过。可这回……
“不必,”慧显大师放下手中的木签,看上去绝无改口的可能,“签文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二位施主无需太过介怀。”
“当,当然不信了,”闻人笑微白着脸,扬起下巴色厉内荏,“这回一定是您算错了。”
严谦低低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她,眸中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声音却温柔至极,重复着那句话:“不怕。”
慧显大师起了身,似是准备回到佛像前入定,也不知是否终究心怀不忍,忽然又停下脚步,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准确地递到严谦面前:“这珠子,贫僧念经有一段时日了,或许能帮到施主几分。”
闻人笑没说话,仰头看着严谦,让他自己决定。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那佛珠一会儿,伸手接过,低声道了句:“多谢方丈。”
回府的马车上,闻人笑靠在严谦肩上,闷闷不乐的神情藏都藏不住。她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来这一趟。
严谦伸手托住她腿弯,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温声问道:“怎么不开心?”
“没有,”闻人笑搂住他脖子,强自笑了笑,“没不开心。”
“好了,别想了,”严谦亲了口她的额头,安慰道,“方丈不是说了吗,不信则无。”
“嗯,”闻人笑点点头,违心地嘟囔道,“方丈经常不准的。”
知道闻人笑还是十分在意,严谦眸光暗了暗,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两人气息交缠,唇与唇只隔着寥寥几寸的距离,“我的好运只有你,你会离开我吗。”
闻人笑毫不犹豫道:“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我信你,”严谦一抬下巴亲上她的唇,含糊道,“让我好好亲亲。”
一句“我信你”让闻人笑的眼睛亮如星辰,心中沉甸甸的感觉一下消失了大半。不管严谦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安慰她,他的话都让她深深欣喜。
她奖励似的双手捧住严谦的脸,主动用小舌在他口中最敏感的地方蹭了蹭。
严谦闷哼一声,“你这妖孽。”
闻人笑眉眼弯弯,似是从中找到了几分乐趣,调皮地伸出小舌与他嬉闹,让严谦双眼猩红,发起了更加蛮横狂乱的掠夺。
新的一周转眼又过去了一半,闻人笑每日按部就班地习医,或是去自家师父府上学琴,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直到她再次收到来自福王府的请帖。
“这回又是什么宴会呢,”闻人笑双手浸在牛奶里,让玉罗帮她看帖子,“还是只请了我一个吗?”
玉罗略过那些客套话,大致扫了下内容,轻蹙着眉道:“不是,还邀请了其他贵女。”
“这样啊,”闻人笑听了就心中有数,是那种平常的交际宴会,当下有些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要不要去呢。”
玉罗抿了抿唇没说话,等公主自己决定。她私心并不希望公主去赴宴,却也知道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闻人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垂着眸轻声道:“若是再不去,未免太不给堂姐面子。”
康宁堂姐初回京城,没什么熟识的闺中密友,想要结识人脉也无可厚非,她这做堂妹的本该为她捧场,只是……
想到父皇的交代,闻人笑又有些为难。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犹豫许久才抬头对玉罗吩咐道:“那你便陪我去一趟吧。”
这是康宁回京以来第一次设宴,若是闻人笑不去,难免会让人多加猜想是否二人不和,对皇家的形象也并没有好处。总归宴会请的不止她一个人,她将父皇的话记在心里便好,不会与康宁太过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连环打脸嘻嘻嘻
67、11.07一更
七日后。
福王府的院子里有一座修得宽敞、能够容纳数十人的凉亭, 闻人安的宴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亭外不远处是开始疯长的绿草和含苞待放的鲜花, 虽未经过特别细致的打理,还是显出几分生机。微凉的暖风缓慢地从亭中穿过, 很容易便让人觉得,在春日暖和的天气里坐在亭中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
这次受到邀请的大多数贵女都并未见过闻人安,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是礼貌,即使她们对福王府的另一位郡主闻人姗印象不佳,都还是到得比较早。
闻人安与闻人姗坐在主位上, 等陆续走进来的贵女们上前行过礼,她们就微笑着颔首致意。客人们不由在心中暗忖,康宁郡主不愧是太后亲自教养长大的, 容貌气度都是极好,而一向目中无人小郡主,似乎性子也变好了不少。
其实正被众人刮目相看的闻人姗心中早已有些不耐烦。她贵为郡主之尊, 凭什么要早早在这里干等,还得对自己瞧不上的人客客气气。若不是母妃告诉她,要借这次机会与汝阳侯府的姑娘们处好关系为她嫁给杨慎行铺路,她才不会来给闻人安面子来这无聊的宴会。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贪一时痛快, 把杨家小姐们早早得罪了。这回若不是看闻人安的面子,她们肯定也不会答应来赴宴。
汝阳侯府的姑娘们来得不早不晚,既不殷勤,也不失礼。
杨敏之、杨敏诗和周月儿三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亭中, 上前对两位郡主福身行了礼。周月儿第一次来王府,难免微悬着一颗心,将动作做得规规矩矩。粗枝大叶的杨敏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杨敏之察觉到闻人姗今天异常的友善,心中有些奇怪,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闻人安默默将她们三人的样子记下,伸手指了指最靠前的位置,笑着开口道:“欢迎,几位杨小姐请入座。”
想着与杨家小姐缓和关系的闻人姗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然而自从看到周月儿那刻便觉得面生,后者又是随杨家小姐来的,她心中难免十分在意,忍不住高声喝道:“等等!”
众人皆是一愣,将目光聚集到闻人姗身上。闻人姗伸出手指着周月儿,趾高气昂道:“你是谁?”
周月儿见那手指无礼地直直指着自己,心中委屈极了,苍白着脸答道:“回郡主,臣女周月儿,家父翰林院侍讲。”
闻人姗一听这话,神色愈发轻蔑,上下打量周月儿几眼,皱着眉道:“谁允许你来的?”
周月儿受不住这尖锐的质问,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杨敏之和杨敏诗姐妹。
杨敏之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解释道:“月儿是臣女的表妹,如今暂住府上。她实在仰慕郡主美名,便求臣女与六妹带她赴宴,还请郡主恕罪。”
如今闻人安在京中正是名声愈胜的时候,杨敏之这话说得巧妙极了,恰到好处地奉承了她,让后者无法任由闻人姗为难周月儿。至于对周月儿发难的闻人姗,其实并不需要在意,反正与她也说不上关系好,总归闻人安才是这宴会真正的主人,看上去是个温和的人,不会让场面太过难看。
周月儿闻言一怔,面色愈发白了几分,望向杨敏之的眼神透着丝丝受伤和难以置信。她不明白为何杨敏之要这样说她,就算……就算的确是她主动要跟来的,可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她本就身份低,在座的许多贵女都有些瞧不上眼,杨敏之却还把她说的这样死皮赖脸。明明杨敏诗和杨敏之的身份都足够贵重,不会受到郡主的责罚,为何不能将事情揽下,说自己是主动带她来的?
杨敏诗与杨敏之是最为亲近的姐妹,瞬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隐蔽地朝周月儿使了几下眼色示意她附和,不料却见到后者这副模样。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杨敏诗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愠怒。
周月儿没有收到请帖,带她赴宴本就冒着风险,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公主那样好脾气。杨敏诗与杨敏之本就不赞成带她来,若不是她和姑母在府中……想到母女二人哭哭啼啼的闹心模样,杨敏诗与杨敏之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地浮上几分烦躁,再看眼周月儿只顾自己的自私嘴脸,一时间也懒得继续帮她辩解,亭中陷入了某种停滞的气氛。
坐在上座的闻人安将姐妹几人之间的暗涌尽收眼底,适时地开口道:“无妨,来着是客,快入座吧。”
三人道了谢刚要照做,闻人姗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亭中某个角落,满脸不悦的神色:“周月儿是吧,你坐到那里去。”
她自觉已经很给杨敏之姐妹俩面子了,像周月儿这种不要脸的人她通常都是直接让人丢出王府。
闻人安看着这一幕几乎在心里笑出声来。闻人姗竟蠢成这样,还妄想能讨好杨家姐妹。如今这情况刚好于她有利,黑脸有人唱了,她再唱个红脸施恩岂不美哉。
“不必了,周小姐便于杨小姐坐在一处吧。”
“不行!”闻人姗尖声拒绝道,“她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坐在招待贵客的地方!”
她看不惯周月儿是真的,但是更讨厌闻人安总是一幅假惺惺装好人的模样。还仰慕什么美名呢,她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闻人安是怎样虚伪地沽名钓誉。
闻人安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蠢货妹妹会这么不给她面子。一时间她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任由周月儿红着眼眶走到角落坐下了。
这亭中身份最高的两家姐妹直接气氛如此诡异,吓得其他贵女纷纷低头饮茶,在心中自有思量。要说汝阳侯府是表小姐脸皮实在太厚,这福王府的亲姐妹怎么也……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家亲自领着闻人笑走了进来。她敏锐地发觉亭中安静得有些不对,桃花眼隐隐露出几分疑惑。
亭中众人见公主来,齐齐站起身朝她行礼。
闻人笑“嗯”了声示意大家都坐下,眨了眨眼,在亭中环顾了一下。看到独自坐在角落模样有些可怜的周月儿,闻人笑怔了怔,心里有了些猜想。
就在闻人笑微微出神的片刻间,闻人安已经从座位上走下来拉住她的手,亲昵地唤道:“堂妹,随我来。”
闻人安和闻人姗的座席旁边还留着一个空位,显然是给闻人笑准备的。
闻人笑犹豫了一瞬,笑着轻轻挣脱了闻人安的手:“多谢堂姐美意,但我是客人,坐在上首位不合适。”
说完,她走到杨敏诗身边的位置坐下。
这的确是客席中最好的位置,闻人安没有任何理由觉得闻人笑不给面子,更无法给旁人造成这样的印象。
借着与闻人笑亲近让其他贵女更高看她几分的想法落了空,闻人安眼底划过一抹阴沉。
闻人笑倒也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只是猜到在她来之前有人让周月儿受了委屈,而那人多半是她的堂姐闻人姗。虽然周月儿与她没什么关系,甚至她并不太喜欢她,但毕竟是她的表姐。她已经不发一言任由自己的堂姐欺负了表姐,若再与堂姐表现得亲近,未免处事太过偏颇。
杨敏诗见闻人笑坐到了自己身边,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公主也来了。”有人陪她说话,这宴会便不无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继续打脸叭。
68、宴会
“嗯, ”闻人笑笑眯眯地应了声, 与杨敏诗说起家常话,问了问外祖父和舅舅们如何, 得知汝阳侯府一切都好便安下了心。
那天杨慎行突兀地对她说了求亲的话,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只是觉得自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而她这个知根知底的表妹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么多的可能性中,闻人笑唯独不相信杨慎行是真的喜欢自己。如今她对情爱并不陌生,早已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怎么样, 满心满眼藏不住。
杨慎行对她从来不乏对妹妹的疼爱,却绝无男女之情。他只是一时想岔了,很快便会明白过来。闻人笑深知这一点, 所以并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她与汝阳侯府的关系,只想让它悄悄过去,自然也不会因此改变对待杨敏诗的态度, 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周围的贵女们都在三三两两地有说有笑,宴会的气氛逐渐有了几分自在惬意。
目光无意间落在独坐在角落中的周月儿身上,闻人笑微微凑近杨敏诗,好奇道:“周表姐怎么也来了?”
周月儿在汝阳侯府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其中的原因早就让她有些好奇,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单独问问杨敏诗。
听她这样问了,杨敏诗心中的倾诉欲望瞬间冒了头、压都压不住,夹杂着刚才对周月儿的不满,语气难免带了一丝闷闷不乐:“她自己要来啊。”
闻人笑蹙起精致的眉毛:“可是……”
并不是她因为门第之间瞧不起周月儿, 而是这样的场合即使跟来也不过是自找委屈,还可能会给杨家两姐妹带来麻烦。
“公主你是不知道,”杨敏诗越想越憋屈,下意识提高了几分声音,发觉自己险些被旁人听到,她又像只被戳破的气囊一样耷拉下脑袋,“姑母她……反正我爹和大伯什么都迁就她。”
闻人笑歪了歪脑袋,面露若有所思。她有些疑惑,为何一向明理的舅舅们会一次次为了借住的妹妹和外甥女让自己的女儿委曲求全。
杨敏诗眨眨眼,凑到闻人笑耳边轻声问道:“公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舅舅和大伯对姑母那么好?”
“嗯,”闻人笑好奇地反问了句,“你知道?”
坐在杨敏诗另一侧的杨敏之朝这边看了眼,觉得两个妹妹说这样悄悄话稍微有些不得体,模样倒是十分娇憨可爱,她也不想阻止,纵容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杨敏诗面色神秘道,“我可是连四姐都没有告诉呢。”
“那你快说。”
“有一次我爹和姑母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杨敏诗脸颊红了红,似乎为偷听这件事感觉有些羞赧,想到听到的内容,她又有些郁闷,“姑母说,当年祖父和大伯都没有阻止她嫁给姑父,她的女儿现在才会因为身份低被人瞧不起……然后她就哭了,我没接着听。”
闻人笑托着腮道:“所以她觉得舅舅和外祖父都亏欠她和周月儿,对吗?”
“嗯,”杨敏诗点点头,“爹和大伯可能也这么觉得,所以让我们去哪儿都带着周月儿。”
如今汝阳侯府这情况,大概也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闻人笑觉得舅舅的做法有些问题,却没办法直接插手做什么,只好握了握杨敏诗的手鼓励她:“你与四表姐若是碰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一定要告诉我。”
“嗯!”
就在她们谈笑说话间,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王府的宫女端着一道道菜肴,袅袅婷婷地鱼贯而入。
每位客人面前的桌案上,用剩的茶点被有条不紊地撤下,摆上了用精致的银质容器装盛的菜肴,份量不多但种类极为丰富,冒着丝丝缕缕诱人的香气。
仔细一看,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宫廷特有的菜式,比如一道佛手金卷,淡黄色晶莹剔透的鸡蛋皮包裹着精瘦肉馅和马蹄碎,咬下去既鲜香又爽口。
甚至还有名唤青龙卧雪、凤穿金衣这样只闻其名、难得一见的菜,让见惯了珍馐玉食的贵女们也不由在心里赞叹王府的慷慨气派。
作为宴会主人的闻人安眼中划过一丝得意,笑着招呼了声,众人便开始动手享用面前的美食。
贵女们的教养都极好,亭中听不到丝毫说话声和咀嚼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些菜式对闻人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远远不及她公主府的厨师。不知为何,酱料和香料用得格外重,反倒将食材本身的鲜美和口感掩去许多。
想着午膳结束后还大概还有些投壶、对诗之类的环节,闻人笑不由有些犯困,面上倒是还能维持着优雅用膳的模样。
“啊!”
一道痛呼声突然打破了亭中安静的氛围,众人齐齐一怔,朝发出声音的位置看去,就见一名身着水蓝色裙子的少女手捂腹部,痛苦地弯着腰,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流下。
亭中的大部分贵女都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受到惊吓纷纷掩唇、轻声惊呼,甚至有人起身离席,退至离她数尺远的地方。
闻人安望着亭中不过片刻就陷入混乱的景象,温柔的杏眼染上阴霾,高声唤道:“传太医!”
就在侍女跌跌撞撞跑出亭子找大夫的片刻间,蓝衣少女已经痛倒在了地上,紧紧闭着双眼,面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闻人笑见这情景不由蹙起眉,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问道:“你怎么了,哪里疼?”
蓝衣少女微张了张口,又紧咬起唇说不出话来,只是费力地用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身子放松,深呼吸,”闻人笑回想着闵大师教给她的应急方法,伸手握住蓝衣少女的手腕把了把脉,发觉是肠胃有些问题,只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蓝衣少女试着照她的话做,胸口剧烈地起伏,目露无助地望向闻人笑,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闻人笑凝神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蓝衣少女嘴边:“试一试。”
杨敏诗见状赶紧倒了杯茶水过来,等蓝衣少女将药丸含进口里便将水喂进去。
众人紧张地留意着这边的情形,见蓝衣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虽还是没什么血色,却也不再惨白惨白,不由都齐齐松了口气。
杨敏诗面带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蓝衣少女深吸了两口气,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不过倒是能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话便是朝闻人笑道谢:“多谢公主。”
“嗯,”闻人笑点点头应下,又对她的脉象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回公主,”蓝衣少女晃悠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目露歉意道,“臣女自小便有这毛病,吃不得不新鲜或是品质不佳的食材,臣女的爹娘为此操了不少心。”
所以她从不在自家府外吃东西,这次也是看着那些新奇的菜式没能忍住,而且想着王府的食物总不会有问题,谁知道……
她的言下之意,亭中众人都听懂了,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面前剩下或多或少的菜肴,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腹中绞痛的错觉,还有一点点的恶心感。
意识到自己可能毁了这次宴会,蓝衣少女眼含愧疚,低着头道:“臣女给郡主添麻烦了。”
闻人安几乎维持不住嘴角的笑意,却还是不得不好声好气安慰她,说些关心叮嘱的话,只是有些铁青的面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阴沉显得有些违和。
好在也并没有什么人看她,亭中的大部分人都将目光落在闻人笑身上,或是艳羡、或是敬佩,为她不为人所知的医术,更是为她方才临危不惧的冷静勇敢。
这时,王府的侍女带着太医姗姗来迟。
太医朝公主和两位郡主行过礼,环顾一番亭中景象:“哪位小姐需要诊治?”
见众人目光齐齐投向自己,蓝衣少女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我已经没事了,不必给太医添麻烦。”
“真的吗,”闻人笑微蹙着眉插话道,“还是再让太医看看。”
她把脉只能把出个大概,那药只是闵大师让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药之一,成分她还并不清楚,未必能完全对症。
蓝衣少女不想辜负她的好意,一边朝太医伸出手,一边含笑道:“臣女的身子自己知道,往常要疼上好几个时辰,公主赐的灵药药到病除。”
太医把过脉果然开口道:“有些食物中毒的迹象,好在用了几味名贵药材,现在已经无碍了。”
太医不加遮掩的话让亭中其他贵女面色一变,无声地相互对视几眼,莫名有种凝重的气氛流转开来。
若是午膳的菜肴有问题,她们大概也都中了招,只是或许没有发作罢了。可如今这情形,不管是请太医挨个把脉,还是向公主讨那灵药,似乎都不可行。
好好的宴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闻人安只觉颜面扫地,姣好的脸蛋因为羞耻而面色涨红,紧咬着牙压抑一腔怒火,在心中用最严酷的刑罚将偷工减料的厨师千刀万剐了无数遍,浑然忘了设宴的预算就只有那么点,自己却命令厨师准备最奢华的菜肴。
闻人姗更是从未经历过如此奇耻大辱,趁着众人不注意,她阴狠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不论对方脸上是什么申请,都觉得是在嘲笑自己。
闻人笑见事情变成这样也觉得始料未及,下意识倒了倒手中的药瓶,取出两颗药丸递给杨敏诗和杨敏之,正准备将剩下的药分给其他人,忽然发现瓶中的药丸不够。
杨敏之与杨敏诗对视一眼,默契地把药丸放回闻人笑手中。
闻人笑抬头看了看周围表情各异的众位贵女,稍微思索片刻,指了指一边桌上的一只茶壶,“你看。”
杨敏诗立刻会意,走过去把那只壶捧到闻人笑面前。杨敏之细心地朝壶里看了眼,发现只装了半壶水,估计一会儿不够分,便又提了另一只壶把水加满。
闻人笑朝二人笑了笑,把瓶子里的药一颗颗往壶里倒。
不知是谁起的头,亭子里逐渐响起了轻轻的掌声。
尽管这个插曲被很好地解决了,贵女们也没什么心思再在这个宴会待下去,短暂地坐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
毕竟在宴会上被人用坏掉的食物招待,谁心里会没有几分嘲笑和不满呢。
作为宴会主人的堂妹,闻人笑自觉应该表示支持,所以她是最后一个走的。
闻人姗紧紧盯着她消失在亭外的背影,鄙夷地对闻人安道:“福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闻人安眼中满是受到羞辱过后的恼怒,阴沉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并没有反驳什么,声音却透着一股狠意:“没有人能踩在我头上出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存稿日期设错了,现在才发现,晚了好几个小时阿,最近换了冬令时我总是算不明白,跪下道歉qwq
69、11.07二更
闻人安在宴会结束的次日, 派人给当天赴宴的每一位贵女送去了致歉的信笺和礼物, 闻人笑也收到了一份。
“府中采买连同厨师贪墨,现已妥善处理, ”闻人笑单手托腮,轻声念道。她当然不觉得福王府会故意苛待客人,只是感到有些遗憾。
康宁回京后初次设宴就遇到这样的麻烦,即便解释清楚了,治府不严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大概要花不少心思才能抹平这次的负面印象。
正当她忍不住操起无关的心, 一名宫女走过来道:“公主,琴师乐海求见。”
闻人笑这时候也无事可忙,没多想便答应道, “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一身白衣的乐海走进来,躬身行了个礼, 闻人笑就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
“怎么了,”闻人笑笑眯眯问道,“找我有事吗?”
乐海的视线落在她美丽的笑容上,深深看了几眼,似乎又觉得有些失礼, 匆忙移开目光,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卷好的羊皮纸递给她:“我新作的曲谱。”
闻人笑伸手接过,却没展开看,而是蹙着眉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乐海垂眸望着自己缠着白色细布条的指尖, 含笑淡淡道:“裂了口子罢了,多谢公主关心。”
“这样吗,”闻人笑看上去半信半疑的模样,却也没再追问,展开手中的琴谱看了看,又轻轻卷起来递还给乐海,“还给你。”
“为何,”乐海眼中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公主若是不满意,我……”
“没有不满意,”闻人笑打断了他的话,“曲谱都是很珍贵的,你应该自己留着。”
乐海抿紧唇角,隐隐有些苦涩,“是。”
他的面容比上次见时更清癯了几分,眼底能看出些许青黑,眉宇间也不知为何凝结着深重的郁色。闻人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琴艺无止境,你不必那么辛苦。”
“是,”听到她关心的话,乐海唇边的笑意露出几分笑意,却被冲出口中的轻咳掩盖。他急忙以拳掩唇,道了句“抱歉”。
闻人笑面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乐海喉头滚了滚,压抑下咳意,轻描淡写道:“无妨,有些伤寒。”
闻人笑盯着他的脸仔细观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让我把个脉吧?”
乐海一怔,垂眸看着她伸过来的纤细小手,手腕动了动,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放进她手中,手指却又忽然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一动不动。
“当真无妨,”乐海说话时并没有看向闻人笑,声音也听不出是真是假,“不必劳烦公主。”
闻人笑也没办法强行给乐海把脉,有些无奈地蹙起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她直白审视的目光让乐海有些难以招架,不得不站起身告了退,理由是免得过了病气给她。
看着乐海离去时清瘦得愈发明显的背影,闻人笑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他明白,无论他作出多少曲谱,他们都无法再有那样抚琴作曲、共谈五声的日子了。
当天夜里。
闻人笑在玉罗的服侍下洗漱完,走到床边坐下。
她睡觉时不习惯屋子里有人守夜,玉罗像往常一样在她睡前走了出去,在外面轻轻带上门的那一瞬间,闻人笑的唇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
“唔唔唔!”
闻人笑下意识奋力挣扎,脑中飞快地闪过千百种念头,直到隐约感觉到身后之人熟悉的气息,她睁大的桃花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严谦用自己的胸膛顶住闻人笑的后背,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在她耳边幽幽唤了句:“公主。”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人笑也不计较他这样吓唬她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落满星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三天吗。”
严谦用长臂卡住闻人笑的腰,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几分,隐约透出一股冷意:“不想见到我?”
闻人笑直觉有些不对,转过头看他,恰好对上他一双漆黑阴沉的双眼。她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严谦箍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好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似的,“你今天见了谁?”
一听这话,闻人笑瞬间便全明白了过来,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臂,“松开,疼。”
严谦搂着她向后往床上一倒,再翻了个身便压到了她身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答应过不见他。”
“对不起,”闻人笑老老实实认错,“我一下子没想起来,下次不会了。”
“没想起来,”严谦扯了扯嘴角,也不知信没信,“见到他就什么都忘了。”
“你乱说什么!”
“对不起,”严谦猛地低头,把脸埋在她颈窝,“我胡说八道。”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有些委屈地问道:“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信,”严谦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嘴唇擦在她颈间带来几分痒意,“但我受不了。”
他愿意相信她,却不代表他能受得了她见乐海,信任与不会吃醋永远都是两码事。
闻人笑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嘟着唇“哼”了声,“这么喜欢我啊。”
“喜欢,”严谦抬起头,嘴唇一点点凑近她的唇,眸中跳跃起某种危险的火光,“想把你带回军中,藏在我的营帐里锁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看着闻人笑被他吓得失了血色的脸,严谦眼底隐隐冒出几点绿色的萤火,一低头直接亲上她的唇,随心所欲地吮吸搅弄,闻人笑也不敢反抗,顺从地任他摆弄。
“真乖,”严谦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声音透出几分满意,“要一直这么乖,知道吗?”
闻人笑紧闭着眼,睫毛颤了颤,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野狼抓到手的猎物,“你别这样……”
“别哪样,”严谦把唇凑到她颈间用力吸了一口,直到闻人笑隐约有了些痛感,他才在那个红印上舔了一下,满足地喟叹了句,“真甜。”
“不要啊,”闻人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仿佛自己已经被野狼舔了一口,下一刻就要吃得骨头都不剩。
像一只拼死挣扎的兔子,闻人笑捧住严谦的脸,不让他再凑近她,目光殷殷地认真说道:“你听我说,我今天下午就想好了,我要让乐海离开公主府。”
她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这件事,临到傍晚终于下定了决心。乐海这样有才华的人,不该碌碌无为地困在公主府这一亩三分地,日复一日苍白消瘦。
替他消去乐籍,把自由还给他,从此天高海阔,便是她对这位知音最好的报答。
“你要把他赶走,”严谦整个人僵住了一瞬,眼中逐渐漫上不敢相信的神色,“真的?”
闻人笑想了想,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真的。”
严谦定定看了闻人笑一会儿,滚烫的吻接连落在她的脸上,“怎么这么乖。”
见他眼底没了那份危险和疯狂,闻人笑终于放心地缩进他怀里:“我很乖,你别总吓我。”
小姑娘娇娇怯怯说着“我很乖”的模样,可爱得让严谦的一颗心都软成了烂泥。
他把闻人笑抱在怀里,一声声温柔地哄,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他才轻轻把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不早了,睡吧。”
闻人笑半梦半醒地嘟囔了句:“你去哪儿?”
“回军营,”严谦的脚步停住了一瞬,然后身影独自消失在夜色中。
到了军营,即使已经是深夜,严谦也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向了军中实施刑罚的营帐,通常被称为“刑帐”。
刑帐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守着,但是到了夜里一般也没有人去领罚,轮值的小兵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偌大的营帐只燃着一盏油灯,值守的小兵坐在椅子上,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
严谦掀开帐门大步踏进来,带来一阵春夜的冷风,让小兵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严谦的脸和右侧空空的袖管,小兵又是狠狠一颤:“将,将军,您怎么来了。”
看着明显是个新兵蛋子没出息的模样,严谦冷冷睨他一眼,倒没出言责骂,只是沉着声音言简意赅道:“三十军棍。”
小兵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您这是……”
“领罚,”严谦声音更冷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擅离军营者三十军棍,我也不例外,打。”
70、告别
新的一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阳光艰难地穿过厚厚的云层, 空气带着潮湿的沉闷, 让人只想躲在温暖明亮的屋子里。
闻人笑坐在窗边,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 忍不住想起匆匆来了又走的严谦。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心情如何,会不会也想起她。
大概是会的,不然又怎么会披星戴月地回来看她。想到这里,闻人笑轻轻叹了口气。她本以为严谦真的不在意那道签文,可是经过昨夜才知道, 原来他在意。
托着腮思索许久,闻人笑走到桌边展开一张信纸,提笔写了几句话, 交给一旁的玉罗:“你去交给乐海吧,再给他准备些银子。”
玉罗点头应下:“公主可还有其它吩咐?”
闻人笑认真想了想,补充道:“祝他从此天高海阔、鹏程万里。”
玉罗沿着避雨的连廊走到乐海居住的院落, 轻轻敲了敲门。
乐海开了门见是玉罗,谦逊地颔首道:“玉罗姑娘。”
“乐琴师,”玉罗并不准备进屋,也没有与他拐弯抹角,只是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他面前, “这是公主交给你的。”
乐海双手接过来,从并未封口的信封中拿出一封信和一张银票,眸光一颤,“这是……”
玉罗微笑着祝贺他道:“公主会为你消去乐籍, 你不必留在公主府做一名琴师,这几日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为何,”乐海明白了她话中含义,清俊的面容上毫无惊喜之意,反而彻底失了血色,“可是我做错什么触怒了公主?”
“不是,”玉罗轻声否定他的话,“公主不愿你留在这里埋没才华。”
见乐海仍是如堕冰窟的模样,玉罗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安慰他道:“你若是没有地方可去,只要拿着这封信去柳府,柳先生与柳夫人会以上宾之礼相待。公主早就说过,柳先生一定会欣赏你的才华。”
能够消去乐籍、甚至得柳渠子另眼相待,一名琴师毕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乐海却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微微颤抖着双手,怔怔问道:“可否让我见见公主?”
玉罗在心里轻叹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对他说了句:“公主祝你天高海阔、鹏程万里。”
出了乐海的院子,玉罗沿着连廊往回走,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玉罗姑娘!”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就见江风步履匆匆地从连廊外踏进来,脸上和头发上都落了些细雨。
江风在她面前站定,又唤了声:“玉罗姑娘。”
“嗯,”玉罗微微笑着问道,“江侍卫有事吗?”
江风一愣,似是语塞了一瞬,讪讪地摸摸鼻子:“没有。”
玉罗礼貌地垂首告别道:“那我先回去向公主复命了。”
“哦,”江风下意识点头,见她抬腿向前走,忽然又唤道,“玉罗姑娘稍等!”
“怎么了,”玉罗好脾气地问道,“还有事吗?”
江风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去找乐海是……”
“这件事啊,”玉罗含笑解释道,“他就要离开公主府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罢,辛苦了江侍卫。”
江风很快就不必留在公主府,能够继续追随严将军,她替他感到有些开心。
“啊,”江风站在原地愣了愣,“公主终于把他赶走了?”
监视了这么久,他对乐海这个人本身倒是并无几分反感,只是将军对乐海极为提防,甚至下了死命令,只要后者靠近公主便必须让他知道。
所以昨天他赶了几十里路去军营递信,将军不惜破坏军规也要回来。只是不知将军与公主说了什么,公主竟会同意将乐海赶走。
玉罗眼中露出几分笑意,什么也没说,抬腿继续往前走。
回到寝殿,玉罗朝闻人笑禀报道:“公主,乐海想见您一面。”
闻人笑低着头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不了吧。”
乐海对她的心思,她或多或少能觉察到些许,所以没必要见了。
其实认真论起来,闻人笑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是她为了气严谦,日日与乐海似知音似挚友般相处,与严谦重归于好后又将他丢在一边。
若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样做,只是如今已经无法弥补,她能为乐海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希望许多年以后,当他成了一代名家、儿孙满堂,便不会再记得她这个人。
两天过得很快,这次休沐日的前一晚,严谦没有回来。
闻人笑想着他大概有什么事耽搁了,第二天却还是没能等回严谦,只等到了从军中赶回来的苏寒。
“公主,军中事忙,将军说下周再回来看您。”
“哦,知道了,”闻人笑闷闷地应了声,“让他凡事小心别受伤。”
苏寒面色稍微变了变,低着头应下:“是,属下会转告将军。”
“苏侍卫辛苦了,”闻人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坐下喝口茶吧。”
“多谢公主,”苏寒就站着捧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属下这就回去向将军复命。”
说完,苏寒用力摸了几下跑到他脚边打转的哈哈,急匆匆地出门骑上马又离开了。
闻人笑耷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久前才见到严谦,还是好想他。想听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好听的话,还想对他亲亲抱抱。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闻人笑双手捧住自己的脸,红着耳尖自言自语道:“闻人笑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公主。”
听到玉罗走进来的声音,闻人笑瞬间坐直了身子,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玉罗将一封简短的信笺递给她,“康宁郡主请您明日在太白居一聚。”
闻人笑接过来看了眼,见上面写的是康宁要为赠米和宴会上救人一事向她道谢,她不由有些兴趣寥寥,“还是不去了吧。”
“是,”玉罗当然没有意见,转身出去回了福王府派来的人。
本以为康宁会就此打消与她道谢的念头,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福王府又派了人来。
玉罗轻叹了声,又回去请示闻人笑:“公主,郡主于正午在太白居订了雅间,邀请您品尝新推出的菜式。”
闻人笑为难地皱起了眉:“堂姐怎么这样执着。”
所谓事不过三,她也没法做到一而再拒绝别人的邀请,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乘着马车朝太白居出发。
她到的时候,闻人安已经坐在雅间里泡一壶茶,见她来,起身行了个礼:“公主。”
闻人笑点点头:“堂姐不必多礼。”
两人在桌边坐下,闻人安把菜谱轻轻放在闻人笑面前,“新出的这道凤尾鱼翅听说不错。”
“是吗,”闻人笑从善如流道,“那就点一道吧。”
她看到菜单上的荷叶扣肉,不由想起上次和严谦来的时候,他还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却会把她想吃的菜摆到她面前。
想到这里,闻人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菜谱上的荷叶扣肉,把菜名报给一旁的小厮,然后把菜谱递给闻人安。
小厮记好两人点的菜名走出去后,闻人安忽然站起身,郑重地给闻人笑行了个礼:“多谢公主。”
闻人笑连忙站起来虚扶她一把:“堂姐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一句“举手之劳”让闻人安在心里苦笑一声,几千两银子的大米和珍贵的灵药竟好像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玩意,世道真是不公。
虽然心中泛酸,她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有异,认真道:“一谢公主救慷慨解囊救百姓于饥难,二谢公主赠以灵药为宴会收场。”
她语气诚恳极了,闻人笑不由心中一软:“堂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唤我一声堂妹罢。”
“那堂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人安微笑着应下,又与闻人笑提起了些小时候的趣事,一时间两人有来有往、聊得颇为愉快。
没过多久,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肴被端上桌来。
礼貌地等闻人笑动了第一筷,闻人安才夹了一颗四喜鱼丸。两个人都有极好的教养,开始用膳后便没有人再说话。
闻人笑心满意足地咬着一块荷叶扣肉,盘算着下次要再和严谦来吃一次。
她本以为这顿午膳就会这样安静地过去,对面的闻人安突然放下了碗筷,面带感慨地轻声说道:“佛曰众生平等,每当想到还有许多百姓忍饥挨饿,我便觉得锦衣玉食受之有愧。”
闻人笑的手微微一顿,垂眸思索片刻,安慰她道:“堂姐不必如此,冬天已经过了,收成会越来越好。”
闻人安眸光微戚,唇角含着一丝苦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始终难以心安。”
“堂姐,”闻人笑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想说些什么开导她,一时却也想不到合适的话,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堂妹你从小就心善,”闻人安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笑着摇头道,“小时候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还会去找蚁窝送小蚂蚁回家。”
“是吗,”闻人笑有些腼腆地笑笑,“我都不记得了。”
见她始终没接到话头,闻人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似是轻描淡写地提议道:“堂妹以后可愿与我各出一半银子施粥?”
闻人笑上次赠送的大米已经快要见了底,闻人安却再拿不到银子买米。施粥已经有了些成效,她并不愿意现在放弃,于是便有了这个主意。
她早已打听清楚,闻人笑买米按的是原价。若是能从闻人笑这处拿到银子,再按她逼迫米铺老板答应的四成价买两倍份量的米,不仅她自己不必出一分一毫,还能将两成银子收入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愿,滚。(这句话好像有点熟悉)
71、假车+1
闻人笑微低着头, 美丽的桃花眼黯淡了几分, 心头泛起说不出的难过。听了闻人安的话,她哪里还不明白, 这样执着地邀请她来,大概就是为了这银子吧。
虽然明白不会再有儿时那样纯粹的情谊,却还是有些失落,刚才笑着说起的那些回忆都好像没了意义。
“堂妹,”闻人安见她不说话,心中微紧, 目露询问。
“堂姐,”闻人笑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闻人安愣了愣, 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难以置信:“为何?”
“我其实从未赞同过施粥的做法,”闻人笑微蹙着眉,声音淡淡道, “堂姐,相信你已经发现了,领粥的人中不乏正值青年的男子,若是长久之后,他们习惯了不劳而获, 难以谋生,你又当如何?”
“领粥的人中更不乏老弱妇孺,”闻人安下意识提高了几分声音辩驳道,“她们可无法自力更生。”
“青年男子理当供养老母、抚养幼儿, 你替他们做这件事,便会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责任,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闻人安一时语塞,却实在不甘心一个完美的计划落了空,“无人奉养的鳏寡老人也不在少数。”
其实她已经有些钻了牛角尖,因为这类人确实是极少数。若她此时足够冷静,便不会执拗的与闻人笑争个对错,只是她有些上了头便顾不了那么多。
“失独寡居的老人每月能从朝廷领到一定分量的补助,”闻人笑语气平和地朝她解释,随后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堂姐,我已经帮了你一次。”
她美丽的面容沉静如水,清澈的眼中透着微微的失望。闻人安心中失望怨怼交织,迎着那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越了界,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虽然闻人笑和闻人安都还维持着表面的有说有笑,其实她们都知道,这一餐午膳已经不欢而散了。
之后的这周,闻人安又一次举办宴会邀请京中贵女,请帖同样毫不失礼地送到了公主府。闻人笑并没有再理会,只是后来听说这次宴会颇为成功,不少贵女都对闻人安完全改观,甚至有些推崇。
对此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天,闻人笑像往常一样去找闵大师上课。想到明日就是休沐日,严谦或许今晚就会回来,她的脚步格外轻快,几乎要开心的哼起歌来。
她可不相信严谦会连着两周不回来看她。
轻轻推开门,闻人笑清脆地唤了声:“先生。”
“公主来了,”闵大师坐在桌边,一边看着桌上煮着黑色药汁的一口小锅,一边提笔记录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看向闻人笑,和蔼地问道:“昨日的功课都记住了?”
“嗯,”闻人笑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盛满自信,“都记住了。”
闵大师赞赏了几句,又看了看桌上已经煮沸的药,伸手摸着胡子道:“公主,老夫正在研究一道新的方子,今日恐怕无法教导你。”
“那我先回去,”闻人笑也不失望,很乖巧的应下,“不打扰先生了。”
“莫急,”闵大师伸手朝窗外某个方向指了指,“公主去老夫的书房找本感兴趣的书读一读吧。”
“是!”
闻人笑走进书房,有些好奇地四处环顾几眼。这里只有两面书架和一张桌子,可她知道书架上的都是无价之宝,一本本珍贵的医书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不乏闵家世代相传的独门手札和失传已久的孤本。
之前闻人笑看的书都较为基础,是闵大师替她选好交给她的。来到这个书房意味着从此能够涉猎更广阔的领域,让她不由有些兴奋。
从架子上取下几本书,走到桌边坐下小心翻阅,闻人笑不知不觉看的有些入神。
快到黄昏的时候,闻人笑翻开那本名叫《黄赤要方》的医书,认真看了几页,忽然轻呼一声:“啊!”
她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唇,白玉般的脸颊连同脖颈和耳朵一点一点变红。
情性之极,至道之际……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闻人笑耳根红得滴血,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下子翻完了这本书。难怪,难怪严谦有时候看上去那么难受,还有那次感觉到的棍状物体……
闻人笑猛地合上书,脚步凌乱地走过去把它放回原处,靠在书架上捂住自己通红的脸。
是夜。
闻人笑窝在摘星阁的软榻上翻着从闵大师的书房带回来的《小品方》,目光落在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上,脑海里沸沸扬扬满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得不费上好长时间才能看进去一句话。
当她好不容易逐渐沉浸在书里,忽然感觉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她下意识抬头一看,就见严谦高大的身影。
闻人笑怔了怔,手中的书不觉掉在了腿上:“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严谦眸光倏的变暗,喉咙发紧:“你在躲着我?”
他如何也想不到,两周不见,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
“我没有,”闻人笑蹙着眉否认,“我躲着你干嘛。”
严谦定定地注视她一会儿,张开手臂道:“那过来让我抱抱。”
闻人笑唰的一下红了脸,又朝榻上缩了缩,“不,不要。”
“公主,我做错什么了,”严谦微白着脸色,像只无措的大狗,“如果是因为上周没回来,我……”
“不是,”闻人笑下意识打断他的话,悄悄看了眼他腰际以下,靠近小腹的位置,“我没有生气。”
一直紧紧盯着她的严谦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循着方向低头望去,难以置信道:“公主,你……”
“啊,”闻人笑意识到自己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脸颊红成了熟透的桃子。她呆呆地眨了眨眼,忽然拉起榻上的锦被蒙住脑袋,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丢死人了啊!
严谦静静看着她掩耳盗铃的可爱模样,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想。他上前几步,把闻人笑连人带被子抱紧怀里,温声哄道:“出来,别闷着了。”
起初没什么动静,过了半晌,被子窸窸窣窣的动起来,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闻人笑小声说道:“你别抱我。”
“为什么,”严谦微微凑近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声音低沉如同某种蛊惑,“告诉我。”
闻人笑脸颊胀红,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流氓。”
严谦一怔,“我怎么了?”
“书上说,你……”闻人笑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指责他,却又觉得那些话难以启齿,闷闷的“哼”了一声把脸转开。
严谦僵了半晌,忽然勾着唇朗声笑起来丝毫没了平时阴沉的模样硬朗的面容在烛光下透着暖意,让闻人笑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
他的小姑娘,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什么书,”严谦低笑着逗她,“让我也看看。”
说到那本书,闻人笑耳尖红了起来,“你不能看。”
那书里不光有医理,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技巧。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却万万不能让严谦被那书教坏。
“好,我不看,”严谦眼中的笑意愈发深刻,“书上还说了什么。”
闻人笑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道:“忍的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与闻人笑谈论这种话题,难免让严谦心中有些麻痒燥热的异动。他伸手摸摸他的脸蛋,哑着声音道:“别担心,我身体好得很。”
“不行,”闻人笑红着耳尖认真道,“以后不能随便抱我,也不能亲,要等我们成亲以后才……”
严谦低头含住她的唇用力吸了几口,咬牙切齿道:“憋死我也乐意。”
闻人笑生怕挑起严谦的火,不像往常那样乖巧,而是剧烈的挣扎着用力推开眼前的胸膛,“不要。”
严谦单手将闻人笑的两只手腕扣在她头顶上方,精壮的身躯重重压下,微眯的眼眸泄露出几分暴戾,唇齿间亲的啧啧有声。
闻人笑的挣扎渐渐微弱,最后还是乖顺地躺在他身下。
直到严谦微喘着离开她的唇,闻人笑才挣脱了那只大手,委屈地搂住他的脖子:“手疼。”
严谦拉起她一只手腕放到眼前看了看,果然见到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条淡淡的红印。眼中露出一丝心疼,他将唇凑上去细细地亲,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想把你咬碎,然后吞下去。”
闻人笑打了个激灵,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重新搂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难受吗?”
严谦面色一变,喉头剧烈地滚动着:“怎么还是这么傻。”
明明已经知道男人经不起撩拨,怎么还敢问他这样的问题。
闻人笑将他痛苦隐忍的表情尽收眼底,又是心疼又觉得活该,嘟着唇闷闷道:“我不管,你是我的,难受也不能去找别的姑娘。”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严谦,他闷哼一声,按着闻人笑又是一顿猛亲,直到按捺不住身体的异样,他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不轻不重地撞了闻人笑一下,咬着牙道:“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加更,很快就会写到提亲了~
周末有个机会去我喜欢的球队实习,忙昏头了忘了请假,抱歉大家,字数这两天补回来。
72、11.14一更
第二天是个天公作美的晴朗日子, 闻人笑想了想, 决定拉着严谦去龙凤楼吃包子。
两人像上次一样共乘着一匹马,在龙凤楼的门前停下。
闻人笑被严谦从马上抱下来, 恰好碰到一名扎着马尾的利落姑娘从店里走出来。
“公——”马尾姑娘停下脚步睁圆了眼,手中端着的盘子歪了歪,上面的包子滚到地上。
看到闻人笑用一只手指竖在唇边,她半张着嘴,把就要脱口而出的“主”字咽了下去。
“小王姑娘,”闻人笑笑眯眯地打招呼, “有空桌吗,两位。”
“有有有,”回过神的小王姑娘连忙点头, “您二位里面请。”
闻人笑牵着严谦的手摇了摇,正要拉着他往店里走,面前突然伸过一只手, 从地上捡走沾了灰的包子。
她低头一看,就见那人衣衫褴褛,身形瘦弱又佝偻,蓬乱的头发灰白相间,正一把将包子塞到嘴里。
“诶, 这是……”
小王姑娘生怕公主受到惊吓,连忙上前两步,将那人往后拉了拉,面露为难地解释道:“是一个很可怜的老婆婆。”
“这样啊, ”闻人笑看到这样境遇悲惨的老人家也觉得有些难过,“老婆婆没有家吗?”
“老婆婆好像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小王姑娘唏嘘地垂眸,“只是有时候会念叨__”
“善堂,善堂……”
耳边响起一道微弱苍老的声音,闻人笑怔了怔,低头朝老婆婆看去,就见后者已经吃完了包子,正坐在地上面容悲戚地反复喃喃,“善堂……”
闻人笑轻声问道:“老婆婆想去善堂?”
“我们也不知道,”小王姑娘觉得让公主站在店门口说话有些不好,转身领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解释道,“之前有一回,老婆婆好像想起了什么,主动进店让我们帮忙,说要去善堂找她的女儿。”
“然后呢?”
小王姑娘把闻人笑和严谦领到靠近角落的空桌,像上次一样搬来屏风给他们隔出一个舒适的简易雅间,接着与闻人笑解释:“我们当然愿意啊,一来呢,有个地方收留老婆婆当然好,二来呢,虽然掌柜的不介意,但老婆婆一直在这里徘徊,总归有些影响做生意。”
闻人笑点点头:“嗯。”
“奇怪的事情是,我们先去善堂问了问,人家说并没有见过老婆婆的女儿。”
小王姑娘说着,神情也露出几分费解。
“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不会的,”小王姑娘摆摆手,十分肯定道,“这城南方圆十几里,只有一家善堂。”
“这样吗……”
“对,大善人福王爷开的那家,可出名了。”
闻人笑翻着菜谱的手一顿,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旁的小王姑娘还在说着:“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掌柜的就说再等一段时间,或许老婆婆能再想起点什么。”
小王姑娘替闻人笑记下要点的菜便走了出去,闻人笑站起身走到严谦面前,张开双手道:“抱抱。”
“好,”严谦把软绵绵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察觉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温声问了句:“怎么了。”
他见多了悲惨的事情所以无感,却知道善良的闻人笑会为别人的遭遇而难过。
“没有,”闻人笑在他胸膛蹭了蹭,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好喜欢你。”
她心中有些没来由的不安,但只要靠在严谦怀里,瞬间就安心无比。
少女依恋的话和撒娇的可爱模样让严谦心头一阵滚烫,胸口激荡的每一滴血液都被爱意浸染。他不住地用嘴唇摩挲她的额头,眼底的痴迷化成流动的暗河,“我的宝。”
闻人笑抱住严谦的腰,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显得越发娇小。她偶尔也会想,若是严谦能用两只手臂紧紧抱住她,那会是多么温暖的感觉。
但是即使他只有一只手臂,她对他的喜爱也不会少一丝一毫。
屏风从外面被轻轻敲响,闻人笑不情不愿地从严谦怀里钻出来,在椅子上坐好。
小王姑娘端着几笼包子走进来,在桌上依次摆好,笑着说道:“公主,可还要民女为您介绍几句?”
闻人笑笑眯眯地摆摆手道:“不用啦。”
荀掌柜留在公主府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变着法儿做包子,她对不同种类的包子早就很熟悉了。
想起荀掌柜,闻人笑顺口问了句:“今日怎么没见荀掌柜?”
“哦,掌柜的出去谈生意了。您找他有事吗?”
“没有,”闻人笑摇摇头,“真不巧。”
小王姑娘刚一离开,严谦就朝闻人笑伸出手道:“过来。”
闻人笑乖巧地把手放进严谦的大掌里,他轻轻用力,她便跌到了他怀里。闻人笑只以为他在与她玩闹,弯着眼睛笑起来,转身就要挣脱。
“别动。”
严谦把她搂回来,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晶莹的唇,眸光幽暗难测。
“你干嘛啊,”闻人笑直起身跪坐在严谦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嘟着唇道,“包子要凉了。”
“没什么,”严谦伸手夹了只包子喂到闻人笑嘴边,“吃吧。”
被严谦像是对待孩童一样照顾,闻人笑红着耳尖吃完了这顿包子,“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油乎乎的吻,笑嘻嘻地打趣道:“小谦子伺候的不错,本公主满意极了。”
严谦被她称呼成太监也丝毫不恼,低头盯着怀里得意的少女,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
与严谦相处的时间过去得很快,虽然心中满是不舍,闻人笑还是不愿让严谦在夜里赶路,在傍晚送走了他。
严谦骑着破阵出了侯府大门,身后的苏寒打马加快几步跟上,面露担忧道:“将军,您的伤现在如何?”
“无碍,”严谦有一瞬间微微佝偻了腰,很快又重新挺得笔直,“先回去再说。”
三十军棍并不是什么轻易就能扛过的刑罚,即便是强壮如严谦,也有好几天几乎无法动弹。
因为担心闻人笑闻到药味发觉他身上有伤,他从两天前就停了药,还要维持行动如常的模样,更是有些雪上加霜。
好在没让她看出什么不对。
当天夜里。
闻人笑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多,她莫名有种说不清的预感。与闻人安的几次见面,严谦一周未归,甚至是在龙凤楼门前见到的老婆婆……
想到这里,闻人笑开口唤了声:“阿鸳。”
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飘来一句淡淡的声音:“在。”
闻人笑轻轻起身倚在床头,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不论何时,只要唤一声阿鸳她就会在,虽然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却总能让她安心。遇到麻烦的事就找阿鸳,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习惯。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遇到的那个老婆婆,”闻人笑若有所思道,“明日去皇叔的善堂查一查吧,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女儿。”
“我现在去。”
“这么晚了……”闻人笑蹙起眉,却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你一定要小心。”
阿鸳总是这样,每当她有事让她做,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做完。闻人笑说过几次,但阿鸳从不愿意拖拉,她也就不再说了。
第二天,闻人笑用过早膳便去了柳府。
燃着莲花香的大厅里,闻人笑与柳渠子夫妻坐在一起喝茶。
还没说上几句话,柳渠子便提起了乐海:“公主,你介绍来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
“他以前是福王府的琴师,”闻人笑轻声解释道,“后来在公主府留了一段时日。”
刘渠子大概猜到闻人笑与他有些渊源,却也没多问,只是含笑夸了句:“是个不错的后生。”
这样有天分的人无法不让人欣赏,更为难得的是他对琴艺的专注。为了练琴不打扰府中其他人,甚至主动借住在最为偏僻的小院,只是偶尔带着一两个问题来请教刘渠子。
“是,”一旁的柳夫人插话道,“就是心思重了些,看着让人心疼。”
像乐海这样身世坎坷、模样英俊的少年,总是很轻易就能让长辈心生怜惜。柳夫人早已吩咐厨房用最好的药膳招待这位过于清瘦的客人,但偶尔见到他一两次,仍然是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模样。
闻人笑低着头,小声说道:“给师父师娘添麻烦了。”
“公主这是什么话,”刘夫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照顾个人能有多麻烦,而且也不是什么讨人厌的家伙。”
柳渠子端详着闻人笑的神色问道:“他这会儿应该就在府中,公主可要见见?”
闻人笑毫不犹豫摇头道:“不用了。”
见她这样的反应,柳渠子便知道乐海不是公主喜欢的那个人。他轻抚着胡须,用一种欣慰、感慨又略带怅然的眼神看着闻人笑:“公主何时能将心上人带来给我们看看。”
“师父,我……”闻人笑脸颊微微泛红,脑中浮现出严谦的脸,和他凝视她时专注的目光。
她不想否定严谦的存在欺骗师父师娘,却又担心他们说严谦不堪与她相配,因为他不会弹琴、不懂风月,甚至没有健全的双手。
“行了,”柳渠子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忍心逼问,温声转开了话题,“今天为师教你……”
就在此时,大厅的门被重重推开,发出一声闷响。
厅中的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着轻甲的高大青年疾步朝闻人笑走来。
闻人笑认出这是公主府的侍卫,心中莫名一慌。她还来不及去猜测发生了什么,那侍卫已经到了她跟前单膝跪下,面容冷肃:“公主,出事了。”
闻人笑回到公主府,一路小跑着被领到闵大师的院子。
看到躺在榻上悄无声息的阿鸳的那一刻,闻人笑脸上彻底失了血色,瞬间就红了眼眶。
阿鸳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她不敢想象在这最致命的地方是多么严重的伤。闵大师动作飞快却有条不紊地剪开伤处的衣裳,处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即便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伤他还是有些唏嘘。一个姑娘家受了这么多致命的伤,竟然还能撑着回到公主府,倒在公主的寝殿前,这样的意志实在让人敬佩。
“公主,您先出去吧,莫要看了。”
“我不,”闻人笑咬着牙,泪水大滴大滴的顺着她美丽的脸庞流下来,浑身不停颤抖着,目光却一动不动地落在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像是要把什么牢牢记住。
过了许久,闻人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那句话:“先生,阿鸳会好起来吗?”
闵大师沉默许久才道:“尽人事,听天命。”
这样严重的伤,能不能醒来都是个未知数。即便能醒来,也会落下不少毛病。不说别的,武艺定是保不住的,或许连走路都困难。
闻人笑听到这句话几乎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只要想到也许会失去阿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完全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玉罗从门外进来,走到闻人笑身边,一向稳重的她面对这接二连三、措手不及的状况也失了几分冷静,“皇上口谕,宣您进宫。”
“我不去,”闻人笑捂住自己的脸,如同无助的兔子一般一声声地抽泣着,“我要陪着阿鸳。”
玉罗终于也红了眼眶,声音微微颤抖着道:“皇上让您即刻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写了一半正在修改,尽快发出来。
73、11.14二更(已替换)
闻人笑下了马车, 步行穿过三道宫门走向崇元帝所在的御书房。
在来的路上,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心力,才能勉强让自己从悲伤中腾出一些思绪, 试着将这件事捋一捋。
阿鸳去查福王叔开的善堂时受伤,那么最可能伤害阿鸳的自然是福王叔的人。假定是这样,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察觉到了阿鸳的存在以为是歹人,二是……灭口。
若是第一种可能,阿鸳的隐术绝不是能让普通人轻易察觉的, 但是按理说福王叔身边不该有皇室嫡支才能拥有的暗卫。若是第二种可能……
闻人笑忍着心痛,还没想明白如今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御书房已经在眼前。
领路的内侍替闻人笑拉开门, 她一走进去,竟看见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福王,闻人姗, 闻人宇,还有此时她最想见面问个明白的闻人安。
崇元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道了句:“伏光来了。”
闻人笑听崇元帝唤她伏光,稍微怔了怔,应道:“父皇……”
还没等她说什么, 站在她斜前方的闻人安突然回过头,满目哀戚地问道:“堂妹,你为何要杀我?”
闻人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我要杀你?”
闻人安的左手抚上自己的右肩, 苍白着脸,一幅虚弱的模样。闻人宇赶紧过来把她扶住:“安儿,小心。”
闻人安轻轻挣脱自家哥哥的搀扶,朝闻人笑走近了几步:“你我是亲生的堂姐妹,也是儿时的玩伴,为何如此无情?”
“我……”闻人笑怔了半晌,脑中传来一阵阵晕眩的感觉。一个个打击接踵而至,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闻人宇从未见过活泼可爱的堂妹这样苍白可怜的模样,有些忧心地走过来,犹豫着道:“笑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与安儿说清楚就好了,我知道你不会……”
闻人安微尖着声音打断他:“哥哥,我受的伤还能是假的不成!”
闻人笑无助地低着头站在那里,泪水不停地在眼中打转。
她不知道在她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阿鸳经历了什么,可现在她成了被控诉、被攻击、不得不自辩清白的一方。
但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不省人事的阿鸳正躺在府中,等她为她讨个公道,所以她不能后退。
闻人笑咬咬牙憋回眼泪,微扬起下巴看向闻人安:“堂姐说我派暗卫杀你,有何依据?暗卫真容不示于人,你又如何知道那是我的暗卫?”
“堂妹,你莫要执迷不悟了,”闻人安的声音轻柔又虚弱,透着些心痛的沙哑,“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常常缠着暗卫摘下面罩让你看她的脸,有一次我也在旁边。我们小时候明明那么好啊……”
她的声音一点点变轻,留下一个怅然的尾音消散在此时落针可闻的御书房。
闻人笑低着头咬了咬唇,她是真的不记得这件事了。
那边闻人安接着说道:“我也希望这其中有误会,堂妹可否让暗卫出来对质……”
听她提到此时躺在府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阿鸳,闻人笑心底最后一丝软弱和期待终于消失不见。
如今的局面让她百口莫辩,但为了自己和阿鸳,她必须从死局中找出一线生机。
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崇元帝终于开口问道:“伏光,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闻人笑已经无暇为崇元帝冷淡的语气而难过。她凝神思索片刻,上前几步与闻人安对视:“堂姐,你我无冤无仇,你说我为何要杀你?”
闻人安苦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大概是因为京中知道我的人越来越多,而你……不愿有人将我与你并称‘京城双姝’罢。堂妹,我从未想过与你争这些虚名,你若是不喜大可直接与我说……”
闻人笑听着这些虚伪至极的话只觉得荒诞又讽刺,小时候那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堂姐,不知为何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又或者所有的善良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安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闻人宇为难地再次插话,“笑笑不是这样的人……”
闻人笑没看他,只是凝视着闻人安,轻声问道:“堂姐,可否容我问你几个问题?”
闻人安望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做错事还执迷不悟的孩童,轻叹了口气道,“堂妹,你问吧。”
“好,”闻人笑挺直了腰,面容沉静地发问,“若刺客如你所说是身负隐术的皇家暗卫,你是如何发现她的?”
“福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
闻人笑知道事情不会像她说的那样简单,却也不欲在这一点多做纠缠,“暂且如此,刺客用的是什么兵器,左手还是右手,以何种姿势伤到了你?”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却透着莫名的震慑;眼中像是燃烧着某种火光,让闻人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好在这些问题闻人安并非没有预料,想着早已计划好的说辞,面不改色道:“当时正是深夜,我的屋里已经吹熄了灯。刺客从窗户进来,右手持剑,刺伤了我的右肩。我起初毫无防备,受伤后便挣扎、大声呼救,恰好府中巡视的一队侍卫经过,侥幸护住了我的性命,可惜未能生擒刺客。”
说来也确实是可惜,她如何也想不到,那女暗卫竟能厉害到这个地步,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还能一身是血地逃走。
闻人笑握紧了拳,心中终于有了定论。阿鸳去的地方是善堂,受伤的地方也是善堂,而不是闻人安所说的王府。
那么闻人安不惜自伤、甚至与她完全撕破脸也要掩盖的善堂里,定然是有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想起上次的山中私兵一事,闻人笑忽然感到眼前的迷雾被拨开了些许。她的父皇对私兵一事定然已经有所防备,若这两件事确实互相关联,那么父皇此时的态度……
心中飞快地转过种种思考,闻人笑越是震惊,面上反而愈发冷静,“你可知道皇家暗卫如何培养出来的?若我真派暗卫杀你,你此时早已没了性命。如你所说,你起初毫无防备,为何刺客并未得手?即便是刺歪了,也该伤在靠近心脏的左肩而非右肩。”
不给闻人安任何喘息的机会,闻人笑精致的脸庞冷若冰霜,继续咄咄逼人道:“再有,王府侍卫抵御刺客的过程又是如何,几人参与,可有伤亡?”
闻人安心中微紧,蹙了蹙眉刚要说什么,就听闻人笑已经转向了崇元帝,话语掷地有声:“父皇,儿臣请求您传召王府侍卫,御前对质、验伤!”
御书房陷入了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等待崇元帝的答案。没有人认为他会拒绝爱女这个理所应当的请求,闻人安甚至已经在心里祈祷验伤的时候不要被看出破绽,然而---
“今日就先到这吧,”崇元帝指尖轻敲着桌面,沉声说出了暂时的裁决,“康宁有伤先回去休息,伏光……先留在宫中。这件事朕自会查清楚。”
他的模样俨然一位已经相信女儿做了错事却要强行护短的父亲,闻人安与福王早就猜到如此,倒是并未觉得特别失望。
“父皇!”闻人笑急得跺了跺脚,眼眸湿漉漉的像只惶恐的小鹿,“我没有做过。”
“行了,”崇元帝隆起的眉头透出几分不悦,“朕说了朕会去查。”
“那您现在就查啊,”闻人笑嘟着唇不依不饶,“传王府的侍卫来面圣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崇元帝脸色黑了几分,声音愈发严厉:“你若想让王府侍卫前来对质,你的暗卫也必须来。”
闻人笑一怔,低着头委屈道:“我的阿鸳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和那些普通侍卫一样。”
看着她这不知悔改的模样,崇元帝鹰眸中更添怒意,大手一挥道:“来人,领公主回含光殿。这件事查清楚之前,伏光你先留在宫中。”
崇元帝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惊得闻人笑猛然抬头,桃花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带着哭腔唤了声:“父皇!”
父皇竟是要将她禁足。
崇元帝似是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
闻人笑看了眼等在一旁的内侍总管,闷闷不乐道,“我自己认识路。”
说完,她连行礼告退都没有做,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生活了许多年的含光殿,这里一切的摆设都没有变。虽然空置了很久,显然还有宫人常常打扫,并未落下什么灰。
闻人笑把自己埋进软椅里,筋疲力竭地闭上眼,今天发生的一幕幕都朝她涌来,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崇元帝一走进来便看到抱着膝缩成小小一团的闻人笑,模样可怜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把受了委屈的女儿抱在怀里,“笑笑你听朕解释。”
“父皇,我都知道,”闻人笑抬起头看看他,压抑许久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出来,“要谋反的是皇叔吧。”
将自己知道的线索连在一起,闻人笑几乎就猜到了真相。而她都能猜到的事,崇元帝更不可能不清楚,于是崇元帝所有不相信她的表现,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故意做给福王一家看。
所以她活灵活现地扮演了一个受到冤枉与父亲赌气的小姑娘。
得知闻人笑没有生气,崇元帝狠狠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回过神来,他又觉得很是自豪。他的女儿是这样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不管是面对莫须有的指控时一步步冷静回击,又或是在电光火石间理清来龙去脉、甚至配合他表演得天衣无缝。
他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朕为你骄傲。”
“父皇,您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先动手……”
闻人笑靠在父亲温暖的怀里,再也无需掩藏她的软弱和难过,扁了扁嘴唇,眼泪就成串地流出来,“他们伤了我的阿鸳……”
崇元帝心疼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鹰眸露出几分愧疚,“朕现在还不能动手。”
福王是先帝和太后最疼爱的幼子,崇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若是他先动了手,必然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
在这样的境况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逼着福王先反,随后的一切便能名正言顺。
闻人笑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在御书房做出闹脾气的模样。
有了这一出,崇元帝在外人眼中便是包庇女儿的不忍之君,闻人安则是险些丧命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便宜侄女。
只需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福王府便有了一个绝佳的造反理由---为郡主讨个公道。
崇元帝疼爱地拍了拍闻人笑的背:“委屈你了。”
闻人笑小声抽噎着,心里的担忧仍然仿佛烟熏火燎,“我的阿鸳……”
崇元帝手忙脚乱地哄着哭得伤心的女儿,过了许久,闻人笑哭累了才平静下来。
崇元帝又指了几名最优秀的太医去公主府帮着闵大师照看阿鸳,闻人笑才算是有了几分慰藉。
“笑笑,”崇元帝肃色朝她保证道,“朕会让他们的痛苦更甚阿鸳百倍。”
这天夜晚,闻人笑呆呆地坐在窗边,直到初春幼鸟的叫声都渐渐归于平静。
一天里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的眼皮早已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闭上眼,意识却又清晰无比。
直到去了公主府的太医知道她挂念、连夜给她传回消息,说终于保住了阿鸳的性命,闻人笑才卸下心头大石沉沉入睡,宛如重获新生。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的闻人笑才用了早膳,便被刚下朝的崇元帝叫到了御书房。
“笑笑快来,”崇元帝指了指书桌对面早有人摆好的椅子,“今日就在这里陪朕。”
闻人笑乖巧地坐下,随手从桌上取了块墨磨起来。
崇元帝打量她几眼,觉得气色好了许多,“阿鸳没事了?”
“嗯,”闻人笑微微笑起来,“只要阿鸳活着,我就一定会把她照顾好。”
“行,”崇元帝点点头,“等这事过了,你想给她封县主还是乡主尽管与朕开口。”
按理说皇家暗卫是不能走到明面上,但阿鸳陪伴闻人笑这么多年,将她保护得这么好,崇元帝便觉得破个例也不是不可。
闻人笑含着笑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那我替阿鸳谢过父皇了。”
“嗯,”崇元帝温声应了,又将目光落在一份份奏折上。
闻人笑趴在桌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时不时留意着替崇元帝加墨、添茶,照料得无微不至。
崇元帝不由心里一阵熨贴:借着禁足的名头把女儿留在宫中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当闻人笑托着腮有些无聊,崇元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走了进来,弯腰禀报道:“陛下,镇远侯求见。”
闻人笑一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门的方向。今天只是这周的第二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她这么大反应,崇元帝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不怕时远吗,这么紧张做什么。”
闻人笑回过头,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怕严将军啊。”
崇元帝被她有些呆傻的模样逗乐了,笑着指了指书房内侧的一道门,那里面是他偶尔歇息的房间,“朕让时远进来,你先进去待一会儿。”
“哦,好的,”闻人笑乖巧地走进屋关上门,轻轻侧耳站在门边,小声自言自语道,“我的父皇和我的驸马说话,应该没什么不能听的吧……”
一门之隔,严谦已经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陛下。”
“嗯,”崇元帝心情颇佳地应了声,甚至丝毫没有责怪严谦擅离军营,只是随意地问了句,“时远何事求见?”
严谦沉默了会儿,没有起身,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鉴,公主不曾指使暗卫行凶。”
小屋里的闻人笑“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冷气,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骤然酸涩。
崇元帝皱着眉诧异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严谦老老实实答道:“公主府的人给臣递了消息。”
公主府因为阿鸳的受伤本就气氛有些惨淡,昨日宫中传来公主被禁足的消息、公主果真一夜未归,一众宫人不由心急如焚。
江风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大清早便去军营找了严谦,严谦又快马加鞭赶来宫里,如今已是午膳时辰了。
崇元帝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椅子扶手,面上神色不置可否。
笑笑被困在宫中,公主府的宫人们六神无主,就近求助于隔壁的镇远侯府,倒是说得通。
时远受过笑笑关照,为她奔走也属实再正常不过,毕竟只要是与笑笑相处过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行凶杀人。
然而帝王的敏锐直觉告诉崇元帝,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似乎有哪里透着一丝怪异。
他皱着眉刚要开口说什么,严谦先一步开口道:“请陛下准臣查明此事。”
崇元帝伸手按了按眉心,觉得有些无语。他正想找个时候将有关福王谋反的事情对严谦尽数告知,没想到严谦却自己跑来他面前,火急火燎地一顿抢白。
沉默了半晌,崇元帝顺着严谦的话随口问道:“你想如何查?”
“臣自有方法。”
崇元帝半阖着眸问道:“若是查不出来又当如何?目前看来,这事已经铁证如山。”
严谦毫不犹豫道:“臣这条命陛下随时可以拿去。”
崇元帝对严谦的性子了解得很,早已习惯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听了这话也没往心里去,下意识嗤了一声:“朕要你这命有何用。”
严谦眸光微黯,垂下头思索片刻,语气平静道:“家有薄产,尽捐国库。”
崇元帝终于直起身子仔细打量严谦,神色一点点变得严肃,紧紧拧起的眉心露出浓重的犹疑:“时远,你这是……”
严谦默了片刻,缓缓弯腰伏下.身,将额头贴在地上。
“臣爱慕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严小谦是提亲界的一股清流。
几个问题感觉可能会有人问,解释一下叭。
1. 为什么严小谦这么蠢猜不到福王谋反?因为他只知道阿鸳受伤、公主被罚了,不知道阿鸳去查了善堂,加上关心则乱,就没把这件事和私兵的事联系在一起。
2. 为什么皇帝爸爸这么迟钝?因为在他眼里,男女主的cp感为负。
啊还有一件事,我要换封面了,怕你们找不到,提前求个眼熟,谢谢大家!
74、怒火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帝王呆若木鸡, 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铁青道:“你说什么?”
严谦仿佛听不出崇元帝压抑在喉中的怒气和杀意, 仍然是跪在地上卑微的姿态,声音却无比坚定:“臣爱慕公主,求陛下成全。”
“你,”崇元帝嚯的一下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指着严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闻人笑靠着门缓缓滑落蹲在地上,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如何也想不到, 严谦的提亲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带着豁出一切的决心,说自己爱慕着触怒了皇帝的她。
另一边, 崇元帝迈开长腿从书桌后走到严谦面前,一脚狠狠踹在他肩上,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痴心妄想。”
严谦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些许,眼中竟露出一丝笑意。崇元帝说他痴心妄想, 便是心中仍然疼爱公主的证明。而陛下此时暴怒的反应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甚至设想过更坏的情况应该如何克服。
崇元帝踢了一脚犹觉不解气,捕捉到严谦眼中的笑意更是怒火中烧,抬腿又踹了两脚:“得意什么, 朕的笑笑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严谦没说话,只是尽量跪直身子任由崇元帝踢打。
崇元帝居高临下地打量两眼严谦忍痛的模样,不悦地吼道:“装什么装!”
这小子一向皮糙肉厚的很,这会儿踢他两下倒是装起弱不禁风了。
结实的龙靴撞在身体上发出的闷响伴随着崇元帝的怒吼声传到闻人笑耳中,她微颤着指尖拉开门,跑到严谦身边蹲下.身抱住他,带着哭腔道:“父皇,不要打了。”
严谦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闻人笑,难以置信地伸手触摸她的脸:“公主?”
“我在,”闻人笑捧住严谦异常苍白的脸,着急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疼?”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崇元帝险些气得昏厥过去:“笑笑你给朕起开!”
“不,”闻人笑搂着严谦的脖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他面前,“我喜欢严将军。”
崇元帝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闻人笑你真是出息了。”
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竟就这样与人私下定情,还瞒了他这么久。
那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毫无间隙,崇元帝想将严谦痛揍一顿却无处下手,憋闷地走到一边朝书架踢了一脚,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闻人笑从未听崇元帝用这样愤怒而失望的语气对她说话,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父皇,儿臣知罪……”
严谦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沉声道:“陛下,是臣先对公主……”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闷声咳了一声。闻人笑似有所感地抬头,竟看见他唇边流出了鲜红的血。
“你怎么了!”
崇元帝回头一看,见状也愣在原地:“时远你……”
闻人笑哭着朝门外喊道:“传太医,快啊!”
严谦将喉咙中还在涌出的血咽下去,声音温和道:“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闻人笑抱住他的腰拉着他站起来,走向御书房里间的门,“先进去躺下。”
“不必。”
严谦知道皇帝的床自己躺不得,更不想让闻人笑因为关心他更加触怒崇元帝,便站定了脚步不跟她走。
“那跟我回含光殿,”闻人笑不知道太医何时才来,便想着带他回去脱了衣服看看伤,“你还能走吗?”
崇元帝回过头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紧拧着眉不悦道:“当朕不存在吗?”
“父皇,”闻人笑哀求地看向崇元帝,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无助的小鹿,任谁看了都不可能狠下心,“他吐血了啊。”
崇元帝冷哼一声,沉重的郁闷和怒意在心里不断发酵,却又因为被他踢得吐血的严谦而无处发泄,憋屈地转头又朝书架重重踢了一脚。
闻人笑心底一松,仰头朝严谦殷殷道:“跟我走吧,好不好。”
严谦犹豫片刻,跪下朝崇元帝行了个礼,跟着闻人笑往外走。
能与她独处的机会,他实在无法放弃。
等在外间的内侍总管一直心惊胆战的听着书房里的动静,越听便越是心惊。他看着长大的公主竟和严将军……
还没等他平复下心绪,闻人笑便亲昵地搀着严谦走了出去。
内侍总管不由眉心一跳,轻轻推开门看了眼仍然站在墙边、处于盛怒边缘的崇元帝,为难地叹了口气,转身跟上闻人笑。
公主也真是急昏了头,随便把男子往后宫里带。更何况公主现在正被“禁足”呢,若是路上被人看到了还需要他来打点。
穿过一道內宫宫门,闻人笑一路问着严谦“累不累”“哪里疼”,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含光殿。这是离外宫最近的一座宫殿,闻人笑长大的地方。
严谦下意识左右环顾几眼,脑中浮现出小小的闻人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模样。
闻人笑拉着他走进房间,把他按在床上坐下,眉眼间满是焦急:“快把衣服脱了。”
“没事了,”严谦抱住闻人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用脱。”
他紧张得太过明显,以至于闻人笑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她伸手扯住严谦的衣襟,蹙眉不悦道:“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严谦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护住自己的衣襟,望着闻人笑的深邃眼眸满是深情:“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
闻人笑委屈的嘟起唇,大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严谦本是含着宠溺的一句打趣,没想到会惹了闻人笑不开心。他单手捧住她的脸,一下下亲着,低声哄道:“我乱说,该打。”
“哼,”闻人笑捂住脸转过头去。
严谦心中一慌,凑上去亲她的唇,一下下温柔地吮吸□□,淡淡的血腥味融化在厚重的爱意中。
投入地亲了一会儿,严谦忽然觉得浑无力,软软地倒在了床上。他大睁的眼映出几分难以置信:“公主……”
“对不起,”闻人笑摸了摸他的脸,目光歉意却坚定,“给你用了药,今日这衣裳我一定要脱。”
闵先生让她带在身上防身的药,没想到第一个用在了严谦身上。
严谦的心重重沉下,目露绝望地哀求道:“公主,别看……”
闻人笑根本不理他,磕磕绊绊地脱下了严谦的衣裳,然后在下一刻呆若木鸡。
精壮的身躯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皮肤破了溢着血丝,也有些地方结了疤看上去格外狰狞。
崇元帝踢的那几脚或许留下了什么痕迹,却根本无法分辨,因为严谦裸露的半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闻人笑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混蛋。”
严谦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低声与她道歉:“对不起。”
“谁干的,”闻人笑一边抽泣一边道,目光发狠,“本公主杀了他。”
严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说:“是我自己大意了。”
他知道此时什么都晚了,只好尽量将功补过:“衣裳里有药。”
闻人笑伸手掏了掏,找到一只小瓶子。这是她给严谦的药,他一直带在身上。
她先倒出一颗喂严谦吃了下去,又走到桌边拿了只茶杯把剩下的药噼里啪啦全放进去,轻轻摇晃融化成水,然后走回严谦身边。
“我给你涂药,”面对这样可怜的严谦,闻人笑格外的轻声细语,仿佛害怕吓到他似的,“涂了就不会那么疼。”
严谦的目光落在她的白嫩小手,满是悔意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上却说道:“把解药给我,我自己涂。”
闻人笑用手沾了些药水,因为放的药多,显得有些粘稠。她一边涂在有外伤的地方,一边与他解释道:“这个药的解药要提前服,不然没用的。”
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薄茧,蘸着糊状药水涂在他身上,然后轻轻揉一揉有淤血的地方,药水就渗进皮肤里,带来一阵阵清凉舒缓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疼的厉害,严谦偶尔会难受的低吟出声,闻人笑便愈发心疼,低头亲亲他的脸,温柔地哄道:“乖,不痛了。”
严谦闷哼一声:“小混蛋。”
她的手在严谦身上游走,他的感觉早已变了味。肌肤相亲的触感伴随着阵阵疼痛带来一种别样的刺激,他苦苦压抑着不敢让闻人笑看出不对。
等到终于涂完了药,严谦单手捂着脸说不出话,手掌下的面色一片潮红。
闻人笑凑过来问道:“感觉如何,舒服吗?”
这样让人胡思乱想的话……严谦心底的弦“咔嚓”一声崩断,用尽了刚恢复的一丝力气,伸手按住闻人笑的后脑勺把她压向自己,唇舌贪婪的在她口中搅弄索取。
这个激烈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药效过去,严谦完全恢复了力气,松开闻人笑,自己坐起身穿好衣裳,再把她抱在怀里,低头舔着她的耳垂说道:“谢谢你,不疼了。”
焦急和担心散去些许,闻人笑趴在严谦怀里,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意识到父皇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他的事,闻人笑心底重新泛起手足无措:“父皇……”
“不怕,”严谦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等我娶你。”
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嗯!”
严谦知道这里不能久留,站起身道:“走吧,送我出去。”
他还得再去御书房求见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在宫中独自承受陛下的怒火。
好在公主这个小傻子医术不精,连他的肋骨断了几根都没发现。
75、哀求(已替换+改错字)
闻人笑牵着严谦将他送到内宫门, 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伤好之前不准骑马, 不准吃油腻的东西,不准喝酒……”
“都听你的, ”严谦一一认真应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眷恋不舍地放开,“就送到这吧。”
“我要去找父皇,”闻人笑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低落了几分, “顺路。”
严谦面色微变,停下脚步摸了摸闻人笑的脸:“我有军中的事要禀报陛下,你先回去。”
闻人笑不用动脑都清楚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要独自承受父皇的怒火,换得父皇对她态度和缓些许。
“我和你一起去,”她小心翼翼抱住严谦的腰, 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严谦整个人相处半晌,忽然紧紧抱住闻人笑,声音颤抖着在她耳边道:“我不要你保护。你只要像别的姑娘一样,什么也不要想, 等着我来娶你。”
即便他已经无数次痛恨过自己为何比她大那么多岁,为何面容丑陋,又为何是个残废,此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无力和悲哀。
这样好的公主, 却要陪他面对这些艰险。就因为傻傻地选择了他,也许会被外人嘲笑,甚至得不到父亲的认同。
低头在闻人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严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御书房。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却一如既往沉稳而坚定。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还能感受到带着爱意的余温。看着严谦越走越远,她想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但想起他说那句话时执拗的模样,她又有些踌躇,一时竟不知该往哪边走。
另一边,御书房。
崇元帝手中拿着笔蘸了朱砂在奏折上圈圈画画,看都不看一眼跪在书桌前的严谦。
他担心自己看到那张讨人厌的脸便会控制不住将他往死里揍。
严谦也不说话,就那样垂头跪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崇元帝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笔,黑着脸道:“碍眼的玩意。”
即便已经冷静了许久,他心中的怒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愈燃愈烈。这么多年来,能在崇元帝心中激起波澜的事情都屈指可数,可女儿与严谦互许心意却让他觉得石破天惊、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严谦低声恭顺道:“臣罪该万死。”
崇元帝噌的一下站起身,噔噔噔走到严谦面前,动了动腿,像是想踹他一脚,又气呼呼地忍住,冷着声音开口道:“你确实罪该万死。”
话音顿了顿,崇元帝又道:“你救过朕,朕不杀你,但你不可再见公主。”
严谦沉默许久,淡淡开口道:“没有公主,臣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只是简简单单地描述一件事,不怨不嗔,却让崇元帝瞬间绿了脸。
崇元帝走到墙边摘下一把装饰用的佩刀,唰的一声抽出来,把刀丢到严谦面前,左手指着自己的右肩,拧眉不悦地吼道:“来,朝这砍!朕将手臂还给你,但朕的笑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
严谦当然没有去拿那把刀,只是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陛下,臣不会放弃。”
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停下,不死不休。
崇元帝眯起鹰眸打量严谦几眼,只觉得无论如何都与闻人笑并不相配。他的女儿那样可爱,便是这世上最为才貌双全的少年他也看不上眼,更何况是严谦。
“这可由不得你,”崇元帝居高临下地怒道,“朕不会让笑笑回公主府去了,你莫再动什么歪脑筋。”
“陛下!”严谦猛地抬头,狭长的眸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一时因为不善言辞而语塞,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公主喜欢臣。”
见不到他,她会难过。
这话听在崇元帝耳中便成了炫耀,他伸手指着严谦,气得大吼一声:“闭嘴!笑笑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严谦脑中如走马灯似的划过与闻人笑相识的一幕幕,她笑着搂住他脖子的模样,她嘟着唇撒娇的模样,她乖顺地任由他亲吻甚至青涩地微微回应的模样。
他唇角露出一丝似苦似甜的笑意,轻声道:“她知道。”
“你哪儿来这么大脸,”崇元帝皱着眉不悦道,“比笑笑大了那么多岁,也好意思惦记。”
现在的严谦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又老又丑的狼,正要居心叵测得叼走他可爱的女儿。
“臣知道不该惦记,”严谦闭了闭眼,微咬着牙道,“但心不由己。”
崇元帝第一回看见这样的严谦,没有丝毫阴沉和狠戾,话语里满是为情所困的苦涩却鲜活,与每一个挣扎在红尘俗世里的普通男子并无不同。他不由怔了一瞬。
“时远,”崇元帝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这件事朕也有错。”
当初是他知道闻人笑接近严谦却没有阻止,甚至是他亲手将公主府旁边的宅子指给了严谦。闻人笑与严谦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他从未设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如今却成了真。
他早该想到的,笑笑那样讨人喜欢,总是带给人温暖,任由她接近严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见崇元帝变了态度,严谦不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心头一慌:“陛下,您……”
崇元帝伸手拒绝了他的话:“即便如此,朕也不能将笑笑交给你。”
严谦呼吸一滞,眼里浮现几丝绝望,“为何?”
崇元帝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笑笑是个孩子心性的,朕希望她的驸马是个温柔、性子好、知冷知热的人,可以一直哄着她。”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严谦性子不好,按理说是有些伤人,严谦的眼眸却燃起来些亮光:“臣…可以……”
崇元帝没说话,只是负着手走回书桌后坐下,显然并不相信。
他认识严谦已经快十年,对他的性子太过了解。若是有人告诉他,严谦会对一个姑娘嘘寒问暖轻言细语,他一定会嗤笑一声让那人滚蛋。
严谦面露急切道:“陛下,臣真的……”
“行了,这件事不必再说,”崇元帝打断了他的话,摆摆手道,“时远你先起来,坐下。以后你再喜欢哪名女子,朕一定为你赐婚。平时朕也会为你留意着些。”
“臣只喜欢公主,”严谦跪在地上没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执拗,“求陛下……”
崇元帝见他死缠烂打也不再生气了,随意道:“你知道朕不会同意赐婚。”
严谦沉默片刻,弯身请求道:“那求陛下莫将公主赐婚给别人。”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一意孤行索要玩具的孩童,让崇元帝觉得有些好笑,白了他一眼,也不说是否答应:“你以为朕不让笑笑嫁给别人你就有机会了?本来朕也不会随便将笑笑交给哪个小崽子 。”
严谦闻言心头一松,他最害怕的情况是陛下为了拆散他与公主,将她匆忙赐婚给杨慎行,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这件事到此为止,”崇元帝肃了神色,等严谦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对面,从暗格里掏出一沓文书扔给他,“你看看这些。”
严谦依言快速翻看,蹙眉道:“是福王……”
看到这些文书,他在瞬间就明白了每件事之间的关联,山中的私兵、受伤的阿鸳、被禁足却出现在御书房的公主,同时也大致明白了皇帝的计划。
崇元帝淡淡道:“福王不会拖太久了。”
“是,”严谦像往常每一次带兵之前那样保证道,“臣不会让京城受到丝毫威胁。”
崇元帝点点头,刚想鼓励他两句,忽然想起一件事,冷着声音道:“你答应朕重新带兵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惦记朕的笑笑了?”
严谦垂眸单手整理着崇元帝给他的文书,没有说话。
呵,好一个严谦,真是筹谋已久、居心叵测。
想到自己那时的欣慰和感动,崇元帝就像是吞了只死耗子一般难受,顺手将手边的文书劈头盖脸砸向严谦,喝道:“滚,给朕滚出去,事发前都给朕老老实实呆在军营不准回来!”
硬质的封皮砸在脸上有些疼,严谦一张张接住,整理好叠在一起还给崇元帝:“臣遵命。”
总归公主这段时间要待在宫中,他本就没必要回府。
崇元帝看着严谦毫无脾气地走出去,心中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严谦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诱拐他的宝贝女儿,他又觉得好受些许。
笑笑留在宫里的这段时日,一定要把她哄得明明白白。
就在崇元帝觉得今日的事处理的差不多,可以去找闻人笑的时候,内侍总管走进来通传道:“陛下,三殿下求见。”
崇元帝嘴唇动了动,还没说是否要传,闻人朔已经风风火火的推开门闯了进来:“父皇,听说您将笑笑禁足了?”
崇元帝面色冷沉,声音严厉道:“你的规矩都丢了吗?”
看着面前的儿子不情不愿地草草行了个礼,崇元帝有些头疼。刚走了一个楞头青,这又来一个,真是没完没了了还。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仙女们,我又把时间搞错了,总是忘了现在冬令时,因为我这边是11点多...下次这种情况你们千万别等。
76、求情
“父皇, ”闻人朔一双神似崇元帝的鹰眸中满是焦急, “您可是真的将笑笑禁足了?”
崇元哼了声,不置可否道:“你从哪儿听的消息?”
总归这件事在宫中也不算什么秘密, 闻人朔便老实交代道:“今日进宫的时候,母妃告诉儿臣的。”
崇元帝面色冷厉了几分,心中倒是有些玩味。以朔儿的性子,知道笑笑受罚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贵妃竟也愿意主动告诉他,让他来管这闲事。
闻人朔见他不说话, 愈发急道:“父皇,这是为何?”
崇元帝还是不理会他,自顾自蹙眉问道:“你与笑笑何时关系变好了?”
虽然上次太后的接风宴上闻人笑与闻人朔坐在一起便能看出些眉目, 但他确实不曾料到,除了严谦那个狗胆包天的家伙,第一个找上门的竟会是闻人朔。
他目光不由温和了几分, “这事你别管了。”
“父皇!”闻人朔挑起斜飞入鬓的峻眉,不依不饶道,“笑笑究竟做错什么事了,您要罚得这么重?”
崇元帝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随即板着脸道:“她这回犯了大错, 竟敢指使暗卫刺杀康宁。”
闻人朔怔了一瞬,英俊的脸上露出有些夸张的惊讶神色,失声喊了出来:“怎么可能?”
“这事朕自会去查,”崇元帝皱着眉不悦道, “面对证据,朕也不能循私枉法,要给福王府一个交代。”
面对说着“不能徇私枉法”的父皇,闻人朔的一颗心都被错愕淹没。在他看来,这件事甚至没有查的必要,他宁愿相信笑笑真的会嫁给严谦都不信他能出手杀人。
在闻人朔的意识里,一向宠溺笑笑的父皇更应该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怀着一丝希望问道:“父皇,您是在开玩笑吗?”
崇元帝嘴角抽了抽,“没大没小。”
闻人朔烦躁地摸了摸脑袋,退而求其次地问道:“那儿臣可能去看看笑笑?”
“不能,”崇元帝面上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斩铁截钉地说道,“让她在含光殿好好反省。”
闻人朔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桀骜的鹰眸一点点黯淡下去,语气透出几分失望:“父皇,您可是老糊涂了?”
“放肆,”崇元帝神色一厉,一掌重重拍在红木书桌上,“谁教你的这样没大没小!出去,你这周也待在府中好好反省,不用来上朝了。”
闻人朔扯了扯嘴角,迈开长腿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崇元帝脸上伪装的怒意一点点消失,无可奈何地摇头低叹:“这孩子……”
可那明亮锐利的目光中分明有着暖意。
一刻钟后,含光殿。
闻人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崇元帝的大掌,好在后者虽然冷着脸面无表情,却并没有挣脱她。
“父皇……”
崇元帝听着女儿委屈又不安地唤他,心头无法控制地软了软,但想到她瞒了他那么久的事情,他又觉得有些憋闷和失望,看也不看闻人笑一眼,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掉的茶压压火。
闻人笑可怜兮兮地低头站在桌边,见状连忙双手接过茶壶将茶杯倒满,咬着下唇崇元帝笑笑,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讨好。
崇元帝哼了一声,在心里暗道一句“可爱”,接过茶一饮而尽。
“父皇,”闻人笑见他始终不理会自己,小步小步地蹭过去替他捶了捶肩膀,“跟儿臣说说话吧。”
崇元帝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不咸不淡地抬眸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是否还在生气,“你说,朕听着。”
闻人笑垂着眸小声嘟囔道:“儿臣知错了。”
这句认错的话一出,崇元帝心头的火熄灭了大半。他有些无奈地想着,真是宠她宠过头了,随便道个歉就能让他有火发不出。
“还有呢,错在哪儿了?”
“儿臣不该瞒着您,”闻人笑认真说道,精致的脸上满是自责和歉意,“父皇对不起。”
“嗯,”崇元帝的脸色终于一点点缓和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笑笑你先坐下。”
闻人笑歪着脑袋看了看崇元帝,似乎在思索后者是否真的原谅了她。过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得出结论,面带忐忑地朝崇元帝伸手道:“父皇,抱抱。”
崇元帝的心彻底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抱住宝贝女儿,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叹道:“都是大姑娘了,还动不动让父皇抱。”
闻人笑乖巧的站着靠在父亲怀里,只觉得庆幸他慈爱又宽容。
过了半晌,崇元帝放开闻人笑,她就乖巧地走到对面坐下。
“来跟父皇说说,”崇元帝还算和颜悦色地问道,“为何喜欢时远?”
“我……”闻人笑红了红脸,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回想起认识严谦的一幕幕,有欢笑也有泪水,却都是她最珍惜的回忆。
她脸上神色变换,时而微笑时而羞涩,让崇元帝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严将军是大英雄,”闻人笑的声音因为羞涩而轻不可闻,却又极为坚定,“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崇元帝听了这话气的不轻,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朕对你不好吗,比不过严谦那小……嘿,你这小白眼狼。”
闻人笑无语道:“父皇,您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皇帝气呼呼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闻人笑轻轻笑起来,低垂的眼睫露出几分腼腆:“是儿臣先与严将军表白的呢。”
“什么,”皇帝一愣,然后勃然大怒,“他也配!”
“他配,”闻人笑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弱弱地坚持道,“儿臣喜欢他。”
77、继续求情(已替换)
崇元帝气得手一抖, 将一只杯子碰掉在了地上,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吓得闻人笑下意识抖了抖。
“父皇, 您别气……”
闻人笑的表情可怜极了,小脸皱成了包子,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下一刻就会哭。
“不气不气,”崇元帝看她这样就很无奈,烦躁地摆摆手,“朕还能打你不成。”
如果此时严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定会对他狠狠地拳脚相加,管他吐不吐血的。
那个又老又丑的家伙竟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不仅诱拐了他的宝贝女儿, 甚至骗得她主动表白。
对面的小姑娘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惊惶不安,一幅毫无心机的纯稚模样,崇元帝只觉脑壳疼得像是要炸裂。
他试着用温和的话点醒闻人笑:“笑笑, 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
闻人笑眉头一皱,“父皇,我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可以嫁人了。不要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
崇元帝听了这话简直大惊失色, 瞪圆了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眸,难以置信道:“明年?”
“不对吗,”闻人笑歪了歪脑袋,“明年我就及笄了。”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等明年及笄了就嫁给严谦,成为她的妻子。
“绝对不行,”崇元帝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朕不可能同意。”
眼见对面的小姑娘又开始委屈地扁起嘴,崇元帝放轻了语气同她讲道理:“笑笑你听朕说,穷人家的姑娘才会一及笄就嫁人,太早嫁人对身子不好……”
话音停在这里,崇元帝有些没脸说下去。闻人笑早早地没了母亲,如今他身为皇帝却要当爹又当娘,连这样的事也要教导她。
这么多年来,闻人笑一直很乖,他还没有碰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
其实闻人笑看了医术,大概知道这一点,可是想到还在等她长大的严谦,她又觉得很心疼,踌躇道:“严将军……”
崇元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人笑想要早早嫁人还是为了严谦,感觉迎头遭了重重一锤,扶额无力道:“他到底有哪里好……”
他认识了严谦近十年的时间里,哪个姑娘不是见了严谦就躲得远远的。他竟从不知道严谦还有这样的本事,将小姑娘骗得死心塌地。
闻人笑同样很难理解为何自家父亲这样坚定地认为严谦不好。在她心里,若是严谦有什么能被挑剔的地方,那一定是因为他少了一只手臂。
于是她不由替他辩解道:“父皇,严将军就算只有一只手,还是比别人厉害。”
“朕知道,”崇元帝叹了口气,逐渐肃了神色,“但是笑笑,你要明白,就算时远失去手臂是为了朕,朕也不愿意你的驸马是个不健全的人,这是朕身为父亲的自私。”
闻人笑轻声嘟囔道:“我不在意。”
崇元帝仍然紧拧着眉,一幅十分不赞同的模样:“即便按下这一点不提,时远年纪也比你大太多了。”
十一岁,将近一轮的年月,倒是确实是这样的。
闻人笑没法反驳,只好鼓了鼓脸颊,不服气道:“可是他对我好啊。”
崇元帝:“……”
于是直到用晚膳的时候,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女二人都陷在了奇怪的话题循环中。
最后崇元帝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温声说道:“你还小,快忘了他吧,父皇为你挑个最好的驸马。”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全京城。
陛下最疼爱的公主闻人笑指使暗卫刺杀福王府的康宁郡主,如今正被禁足在宫中受罚呢。
听到这传言的人无不嗤之以鼻---在他们心中如仙女般的公主殿下,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与杀人两字扯上关系。
然而这传言还是越传越广,毕竟在这件事里,绝世佳人、宫廷秘辛都不缺,除了少了些桃色之外,可以说是非常符合普罗大众对一桩八卦的期待。
正当这流言的热度就要过去,一条后续的消息又开始风靡:三皇子殿下为公主求情,也被禁足在了皇子府。
大多数人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往心里去。
可任何时候都不会缺少无聊的人---每到清早,他们就蹲得远远的观望着三皇子府的动静,果然没有见到三皇子骑马出府去上朝。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围观的百姓终于不淡定了,人群中出现了小范围的哗然。
那荒谬的传言,难不成竟是真的?
伴随着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流言逐渐尘嚣甚上,日益演变成对福王府的声援、和暗地里对公主的声讨。·
至于这有心人的身份,其实远不止一拨人。其中有福王府,有崇元帝,甚至还有……
皇宫,瑶华宫。
贤妃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咀嚼,唇边噙着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闻人彦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看似是望着墙上的一幅挂画,实则正在出神。
贤妃唤了他一声,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皇儿,你可千万别去你父皇那儿触霉头,知道吗?”
闻人朔血淋淋的教训正摆在眼前,她可不能让彦儿也为了闻人笑而触怒陛下。
闻人彦皱着眉沉吟片刻,语气里带出一丝犹豫:“可是笑笑是被冤枉的。”
若说他与闻人朔有什么共同的立场,那就是他们同样坚定地相信闻人笑不会出手杀人。
贤妃品着这话感到倾向有些不妙,立刻警觉道:“母妃当然相信笑笑那孩子不会做这种事,你父皇更不会轻易冤枉她,你不用替她担心。”
闻人彦点了点头,俊美的眉眼间却仍有些凝重。从禁足笑笑到禁足闻人朔,甚至任由这件事被散播出去、在京城里众人皆知,父皇这次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
他转过头,略微犹豫地询问贤妃的看法:“若是父皇这回受人蒙蔽,那笑笑……”
“你想多了,”贤妃眉毛一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父皇是什么人,多花的板子都见过,哪里有这么容易被蒙过去。”更何况这事儿还涉及到他最疼爱的闻人笑。
道理是这个道理,闻人彦也非常明白,却始终直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那边贤妃接着分析道:“若是笑笑是无辜的,你父皇必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退一步说,若是陛下真受人蒙蔽,你去求情也无法让他清醒。再退一步说,假如伏光昏了头真做了这事,更是理应受罚。”
一种种情形被她分析得清楚而有说服力,闻人彦也指不出丝毫的错处。
贤妃肃了神色,劝诫道:“你现在莫要去担心笑笑,也不能去看她,她不过是被禁足几天罢了,陛下又不会少了她的吃喝。”
这话说的稍微有些冷血,闻人彦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心底隐约划过一丝不适。
贤妃有些胸闷地暗叹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样貌才华心计手段样样不缺,就是有时太过优柔寡断。
偏这优柔寡断许多时候都是因为碰上闻人笑,这让她如何不怨。
好在不管怎样,闻人彦到底还算听她的话,颔首保证道:“是,儿臣不会去向父皇求情。”
贤妃这才觉得气顺了几分,苦口婆心劝道:“你如今最要紧的,是趁闻人朔被禁足的这周好好表现,争取再甩开他一个台阶,知道吗?”
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离开一周再回来,或许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了。
她有些想不通,贵妃平日也算颇为精明,为何会任由闻人朔胡闹,结果摔了这样大一个跟头。
自觉这件事上技高一筹,贤妃的嘴角复又噙上了笑。
不论外界如何谈论,崇元帝的反应始终让人摸不透。
每当有官员大着胆子在朝堂上提起百姓议论纷纷的流言,崇元帝总是冷着脸驳回这个话题,于是众人心中便自有了些计较。
这一日下了朝,崇元帝像往常一样回到御书房处理政事,龙椅都还未坐热,内侍总管便走进来通传道:“陛下,中郎将林威求见。”
崇元帝拿笔蘸墨的手顿了顿,一时没想起这么号人,“林威?”
内侍总管提醒道:“林将军是去年底从西边回京任职的。”
崇元帝思索片刻,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印象,微拧着眉道 :“传吧。”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中等品级的武将朝服,跪下对崇元帝行了个礼。
“末将叩见陛下。”
崇元帝打量他两眼,沉声道:“什么事?”
“陛下容禀……”林威踌躇了一瞬,硬着头皮说出来意,“伏光公主被禁足一事,或是有些冤屈,应当再次详查。”
说完,林威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崇元帝的反应。
平日上朝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武将队伍的最后,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如今却要迎着陛下锐利的目光说起大家都讳莫如深的话题,实在是为难极了。
但这趟若是不来,他家里那不省心的女儿指不定还怎么着急呢。眼看着她脸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可不能在最后关头磕了碰了。
罢了,听芸儿在家里天天将公主说得跟个仙女似的,大概确实是个好心的姑娘。不过是替公主求个情,就当感谢她给女儿治脸,陛下难道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崇元帝瞳孔骤缩,目光乍然锋利如刀,意味不明地吐出一个字:“哦?”
英明的帝王神思微动,脑中已经飞快地盘算过每一种可能性,来者会是哪一方势力的人。
78、回府(已替换)(改错字)
林威被崇元帝看得心头发毛, 暗忖自己是否来的有些突兀, 低下头犹豫着解释道:“陛下,不瞒您说, 小女曾受过公主恩惠,最近听说了坊间流言便着急得很。末将一家也都感激公主,相信她不是如此恶毒之人,所以斗胆进谏,您是否再仔细查……”
久久等不到崇元帝的反应,林威心中忐忑, 话音一点点变低,最后几个字有些听不清。
崇元帝面色微变,硬朗的眉梢因为诧异而挑起, 目光却陡然温和下来。
可惜林威紧张地低着头并未看到,只听见皇帝冷凝又严厉的语气:“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林威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要分辩什么, 又怕愈发惹怒了陛下反而连累公主,最终还是诺诺地欲言又止。
随意说了几句话,崇元帝便将林威打发了出去。眼看着后者无精打采地走出门,面上失落的神色藏都藏不住,崇元帝不由摇头失笑。
福王府。
燃着淡淡安神香的少女闺房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闻人安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福王负着手走了进来亲, 径直在桌边坐下,面露关切道:“安儿今日感觉如何?”
这几日,他每天空闲下来便会过来探望闻人安。这个女儿才回家不久,却帮了他的大忙。
不仅积极行善让他的名声也在百姓中水涨船高,连他一直苦恼的出师无名也要替他解决了。
就连这次的事情也是。若不是闻人安当机立断刺伤自己、先发制人指证公主,一切也不会进行得这般顺利。
“已经好多了,多谢父王关心。”
闻人安的声音轻飘飘的透着一丝虚弱,毕竟她为了逼真,也算让人对自己下了狠手。
“行,那你好好休息吧。”
福王探望过的闻人安,自觉已经完成了今日份的任务,话里便有了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闻人安连忙开口拦道:“父王,最近外边情况如何?”
最近她困在屋里养伤,对于京中发生了什么几乎一无所知。即便知道福王会按照计划做,她还是想要确认局面发展得如何。
福王把屁股在椅子上重新坐稳,笑着说道:“公主的名声已经臭了,如今外面的人都在声援我们家。”
闻人安露出了今日最真心的一个笑:“好。”
也不知为何,让闻人笑跌落神坛这件事本身,竟比加快大业进程更让她兴奋。
她这伤实在没有白受。
那边福王继续道:“皇帝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我们看罢了。”
这么多年来,崇元帝对闻人笑的疼爱,他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真的惩罚人笑。
闻人安目光闪了闪,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就莫怪父王您顺时势而行,为女儿讨个公道了。”
说到这里,父女两人不约而同微微笑起来。
与此同时,御书房。
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躬身道:“启禀陛下,一切顺利。”
他是崇元帝放在民间做事的得力手下,在这次事件里散播流言、把控民心,他都完成得十分出色。
崇元帝点点头嗯了声:“可有其他事要奏?”
那手下思索片刻,倒的确想起这么件事值得一提:“回陛下,民间有一拨人自发有组织地替公主殿下澄清,致力于说服别人公主是清白的。”
“哦?”崇元帝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你仔细说说。”
“这些人多是受过公主地恩慧,因为常常替公主与人争辩而相识、聚集在一起。为首的人是京中一家米铺的掌柜。”
“米铺?”
“康宁郡主施粥所用的大米就是在他家米铺购买的,强行将价格压到了原价的四成,米铺几近倒闭。公主殿下曾花五千两银子在这家米铺买米送给郡主用于施粥,按的是原价,拯救了这家老字号。”
如此大恩,也难怪那掌柜不遗余力了。
崇元帝指尖轻敲着桌面问道:“可有造成什么影响?”
“目前影响不大,”属下想了想,声音透出一丝为难,“只是那商会在京中人脉广阔,见人就告知这件事,口口相传难免有些影响。”
毕竟这个证据实在太有说服力。康宁郡主压价买米,虚伪、沽名钓誉,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心善之人。甚至公主的大米也送给了康宁郡主,更是佐证了公主对康宁毫无忌惮,反有相助之心,绝无理由刺杀。
崇元帝沉声说道:“那就先把人找个地方关起来,莫要苛待了。”
手下应了声,退出去继续执行任务。
崇元帝目光落在面前的奏折上,难得有些出神。这世上的楞头青还真不少。
过了半晌,他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傻笑,奏折也不想批了,起身溜达着走去含光殿。
——女儿太讨人喜欢了怎么办。
含光殿。
门外响起宫人的跪拜声,闻人笑眼睛一亮,从榻上跳下来迎了出去:“父皇。 ”
崇元帝搂住她的肩往里走,温声问道:“笑笑今日都做什么了?”
闻人笑嘟着唇撒娇道:“父皇,宫里好无聊呀。”
崇元帝眉头一皱,脸一板,不悦道:“这么快就想回去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朕让人给你找。”
每天都能见到女儿的好日子他还没过上几天,哪能这么快让她回去。
闻人笑一点都不客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稀奇珍贵的书。其实她倒是真的很想回公主府,只是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京中流言热度几乎达到顶峰的时候,闻人笑出宫了。
乘着最华丽的车驾,一眼望去就是嫡公主的气派。
沿路的百姓啧啧称奇、广而告之,公主回府一事就这样飞速地流传开来。
“嘿,你听说了吗,公主回府了。”
听到这话的人面色一喜:“我就知道,公主是清白的。”
旁边的人插话道:“这也未必,若真是清白的,一开始如何会被禁足。”
相信公主的人自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面色不善地怼回去:“你又知道是禁足了,说不定只是陛下想念公主,留她在宫中住了几天罢了。”
虽然他无意间道出了真相,此时周围的几人还是觉得这话十分牵强。
除了支持公主的人之外,更多人的想法是,公主刺杀康宁郡主确有其事,只是皇帝不痛不痒地惩戒一番便作罢。
一时间,替康宁郡主叫委屈的人也不少。
公主府的宫人们对外面的人如何议论不甚了解,也丝毫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们的公主终于回来了,公主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闻人笑回府后第一件事便去看了阿鸳。
阿鸳仍然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但闵大师告诉她,阿鸳一直顽强,目前伤势恢复的不错,或许不用多久就会醒过来。
这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闻人笑觉得十分感激,大手笔地赏了全府,也算是让阿鸳蹭蹭喜气。
于是公主府愈发一片欢声笑语,就连府外的人都听到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闭着门的福王府,显得十分惨淡。
如此一来,围观百姓的心里难免又有了些变化。
转眼又到了休沐日,闻人笑却再也没了兴奋的感觉,因为她知道严谦不会回来。
想起自家父亲说着“你可别惦记着早出宫见时远了,朕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军营”的得意模样,闻人笑就是一阵无语。
所以在临睡前看到站在床边的严谦时,闻人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回来了,父皇不是说……”
严谦唤了声“公主”,朝她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脸蛋:“让我好好看看。”
闻人笑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整条银河的星辉,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回来了?”
严谦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道:“偷偷回来,不让陛下知道。”
她出宫的第一天他便知道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险些不顾一切地骑上马回来见她。
只是不想再领三十军棍让她难过了。
闻人笑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笑着在颈间蹭蹭:“我想你。”
严谦抱住她刚要开口说什么,闻人笑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蹙着眉急道:“快给我看看你的伤。”
“已经好了,”严谦皱着眉伸手想重新抱住闻人笑,却被她一把推开。
“让我看看。”
严谦眸光深了深,哑声道:“这么急着脱我的衣裳?”
闻人笑红着脸瞪他,却还是伸了手。
好在严谦的伤已经好了,他并没有反抗。
闻人笑看到伤好得七七八八的痕迹,才刚松了口气,就被严谦一把摁在床上,光着膀子亲了上来。
两个人相识以来,从未分别过这样长的时间,严谦吮吸着她口中的香甜气息,几欲落下泪来。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思念太过渴切,又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严谦的格外凶猛,不留余力。
身下的小姑娘穿着薄薄的睡裙,体温透过丝绸传到他光裸的身上。严谦忍不住将自己与她贴得更近,愈发用力的在她口中搅弄。
后来闻人笑实在是透不过气了,轻喘着推开他,精致的脸上满是诱人的红霞。严谦眸光一暗,就要再低下头亲上去,闻人笑机智地打了个滚避开。
严谦皱着眉把她搂回自己怀中抱紧,唇舌在她脸颊和耳根暧昧地滑动,又到她颈间舔了舔。
闻人笑觉得有些痒,咯咯笑着避开,直起身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用脸蛋蹭蹭:“大狗狗。”
79、甜
严谦低低地笑了声, 顺势用脑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蹭了蹭。
从胸口传来轻微的疼痛, 闻人笑的脸瞬间通红,用力把严谦推开, “流氓。”
“你说了算,”严谦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又厚着脸皮凑过来,把脑袋埋在她胸口拱了几下。
少女的胸脯柔软又温热,就像龙凤楼里香气扑鼻的包子,晃动着严谦的心神。
他这模样愈发像只饥饿的狼犬, 闻人笑躲着躲着,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 像是对待西西一样亲了亲他的鼻头。
严谦瞳孔骤缩,整个人僵住一瞬,忽然爆发出一股慑人的力道将闻人笑压倒在床上, 瞄准她的唇便狠狠亲了上去。
毫无准备之下向后倒的感觉有些吓人,闻人笑下意识抱住严谦精壮的身躯,被他腰间结实的肌肉给烫了一下。
轻柔的触碰带来麻痒的感觉,严谦全身一颤,蛮横霸道地捉住闻人笑的舌头, 含在嘴里用力吸了好几下。
“别呀,”闻人笑挣扎着道,“你,你先把衣裳穿上。”
这样实在是太羞耻了。
严谦上了头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双眼充血,不管不顾地摁着亲。闻人笑实在没力气了也只好放弃抵抗,放软了身子闭着眼由他去。
可严谦见她这样乖巧反而皱了眉,变本加厉地在她口中闹腾。闻人笑简直要疯,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瞪他:“别再来了。”
“别不理我,”严谦带着潮红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委屈,“我还想亲。”
闻人笑心头一软,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抬头碰了碰他的唇:“你不要总是那么凶。”
严谦眼睛一亮,再埋下头,动作果然变得温馨又轻柔,闻人笑便也没什么意见,乖巧地躺在他身下。她没有发现的是,严谦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忍耐而紧紧绷起甚至轻轻颤抖,像一只饿了十几日还不得不压抑凶性的大狗。
过了许久,闻人笑被亲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上一沉。她睁眼一看,严谦已经闭着眼睡了过去,身子却还霸道地压在她身上。
闻人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惊讶又委屈。他竟然在亲她的时候睡着了。
转念想到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一定累极了,闻人笑又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推他让他在床上躺平,然后下了床替他除去鞋袜。
她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熟睡的严谦,后者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消散的潮红,赤.裸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淤青和一道道陈年的旧伤。
目光落在从不曾仔细看过的断臂处,闻人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那里愈合的很好,很平整,可就是这样的平整显得格外残酷。
闻人笑轻轻叹了口气,从另一侧爬上床躺下,小心翼翼地凑到严谦身边躺进他怀里,给自己和他拉好被子盖上,然后抱住他的腰闭上眼。
睡在严谦怀里的感觉实在太过踏实,没过多久闻人笑的呼吸就逐渐平缓。
严谦猛地睁开眼,眼中不见丝毫睡意。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姑娘,眸光深黯如墨,翻滚着意味不明的浪潮。
他小心地将闻人笑又朝自己搂搂,一声轻不可闻的呢喃消失在喉间:“怎么总是这么傻。”
第二天早上,闻人笑刚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小麦色的肌肤,她红着脸一抬眸,就对上了严谦狭长漆黑的眼。
“你已经醒啦。”
“嗯,”严谦的声音微哑,目光落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早,再睡会儿。”
他也知道昨天一顿折腾,闻人笑睡得比平时晚了些。
闻人笑嘟着唇指责他:“你就不能把衣裳穿好吗。”
严谦不置可否,伸手捏住闻人笑的下巴,微眯着眸打量她的唇:“不想睡了?”
“嗯,”闻人笑没多想,下意识点了点头道,“早点起……唔唔唔!”
严谦毫不犹豫地覆上了窥探已久的唇,胡乱地舔咬。闻人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真的好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她本以为又是一通没完没了的折腾,谁知道没过多久,严谦突然放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匆忙交代道:“睡醒来找我。”
闻人笑点头应下,严谦就翻身下了床,胡乱套好衣裳,从窗户翻了出去。闻人笑没多想,幸福地闭上眼抱住还留着严谦体温的被子,重新沉入梦乡。
这天闻人笑与严谦哪里也没去,两个人粘粘乎乎地在一起说话,一天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严谦走之前,闻人笑缠了他许久,东问问西问问也没问出他是如何受的伤,只好不甘心地作罢。
闻人笑搂着严谦的脖子,用脸颊贴他的脸,闷闷道:“我舍不得你。”
小姑娘粘人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严谦的一颗心都软的稀巴烂。
他俯身将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信。”
闻人笑怔了怔,咬着下唇笑起来:“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严谦不说话,就那样紧紧盯着她,眸中满是期盼和爱意。
“好吧好吧,”闻人笑被他看的脸越来越热,心里却一阵柔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左脸,见严谦不为所动,又亲了亲他的右脸。
严谦扯了扯嘴角,“你糊弄谁呢。”
闻人笑笑嘻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好啦,你走吧,路上小心。”
严谦哪里能满足于这样一个说不上亲吻的亲吻,眯着眼睛朝她的唇亲过去。
闻人笑早有预料,及时地偏头一躲,他滚烫的唇就落在她的耳边。
眼看着闻人笑得意地笑起来,严谦也不以为意,顺势在她脖子上舔了几下,“甜的。”
闻人笑一向对这样大只、会撒娇、会舔人的动物没有抵抗力,伸手抱住他,欢喜道:“我的大狗狗。”
严谦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道:“什么时候让我吃肉?”
“啊,”闻人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
“没什么,”严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幽深又危险,“养大就可以吃了。”
第二天一早,闻人笑便让人给汝阳侯府送去了口信,问四小姐和六小姐是否有空出来玩。
那边很快就传来回信,说四小姐不得闲,但六小姐很愿意出来一见。
来回几趟也快到了午膳的时间,闻人笑点点头道:“那就告诉六表姐,在太白居碰面吧。”
她吩咐公主府的宫人准备了规制最高的马车,捧着脸微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让他们看到我过得这样好,他们才会越同情康宁呢。”
80、急(已替换)
一架装扮华贵的马车行驶在京城大街上。
檀木制成的牢固车架, 四匹平稳前行的骏马, 精致高贵的公主府标记。马车后跟着四名策马的侍卫,冷着脸英气又挺拔。
车帘偶尔被掀开, 露出一张少女娇憨的脸庞带着些好奇向外张望。恰好看见这一幕的百姓不由微微哗然。
公主可真好看。
太白居门前,闻人笑走下马车,身后跟着两名容貌秀丽的侍女。
早就收到消息的掌柜亲自迎了上来,跪下行礼道:“公主,二楼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清场。”
“起来吧,”闻人笑精致的脸上带着微微的骄矜, 却也还算友善,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侍卫侍女们,吩咐道, “给他们也开一桌。”
说完,她优雅地提着裙角转身上了楼梯,掌柜示意小厮将公主的随从领到桌边安排好, 然后拿了菜谱亲自跟上楼。
住得近些的杨敏诗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等闻人笑,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双胞胎哥哥杨慎炎。
闻人笑见到他们,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五表哥,六表姐。”
兄妹俩极其相似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欢喜的神情:“公主。”
最近的传言他们也都听说了, 在府中急得团团转。去问祖父,他却告诉他们不要管。如今见到公主安然无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闻人笑应了声,在桌边坐下, 拿过菜谱翻了翻,噼里啪啦报了一长串的菜名,然后把菜谱推到杨敏诗面前。
杨敏诗眨眨眼,合上菜谱道:“就这些吧。”
公主点了这么多菜,三个人本就吃不完,大概要剩下一大半。
闻人笑又将菜谱拿回来翻开,微蹙着眉想了想,纤细的指尖接连落在好几个最贵的菜式上:“这些都要。”
杨敏诗和杨慎炎简直目瞪口呆:“公主。”
太白居的菜是出了名的不便宜,公主这个点法,再富裕的人看了也会觉得有几分肉疼。
那边公主的手还在继续,好不容易指了几个便宜的菜,就听她声音清脆地吩咐道:“这一页的这几个不要,其他都要。”
掌柜抖着手记下,心中暗忖,二楼被公主包下损失的银子就这样回来了。
闻人笑终于满意了,一边合上菜谱一边继续道:“给楼下本宫的随从也上一份一样的。”
端上来的菜肴摆满了整整一桌,闻人笑笑眯眯地动了第一筷子。
因为今日格外心情好,她也带头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问候道:“最近汝阳侯府可是一切都好?”
杨敏诗拿勺子舀菜的手顿了顿:“都好。”
闻人笑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有事,蹙了眉轻声问道:“怎么了?”
杨敏诗本不想给公主添堵,却还是憋不住话,听她开口问了便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今天我与哥哥出门前,爹娘在吵架呢。”
“为什么呀。”
“我爹拿了几百两银子给姑母,为周表妹添置首饰,我娘就生气了。”
杨敏诗没多想就什么都说了出来,一旁的杨慎炎虽也没把闻人笑当外人,还是觉得家里的破事有些丢人,黑着脸闷闷道:“公主见笑了。”
爹娘为姑母和周表妹吵架也不是第一回了,家里实在待得让人烦躁,刚好听说公主邀请妹妹出去玩,他也就跟了出来。
闻人笑单手撑腮道:“怎么会这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汝阳侯府那样一团和气的地方,一直是她心中和睦家宅的典范,怎么会因为周月儿的到来闹出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
“不光是害爹娘吵架,”杨敏诗小声嘟囔道,“他们与大房也闹呢。”
对上公主询问的眼神,杨敏诗解释道:“那次福王府的宴会之后,唔,就是公主你也在的那一次,康宁郡主又设了宴,说要给大家赔礼,送来了帖子上面单独写了周月儿的名字,她就想去赴宴。”
听到康宁的名字,闻人笑狠狠皱紧了眉:“然后呢?”
“因为我和四姐都不想去了,大伯母怕她惹上麻烦,就不同意她单独去,还吩咐侍卫守着府门不放行。
“后来姑母闹了一阵,竟找到府中供下人出去的小门,带着周月儿溜了出去。大伯母挺生气的。”
“舅母是该生气,”闻人笑眉眼冷了下来,只觉得得知周月儿母女俩实在拎不清,自私又愚蠢。
与野心勃勃的福王府搅和在一起有多危险,那母女二人若是一步行差踏错,或许会连累整个汝阳侯府。
杨敏诗见他面色不悦,反过来安慰道:“公主也莫要太担心。”
“嗯,”闻人笑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先不想那些事了,一会儿我们去街上逛逛。”
杨敏诗眼睛一亮:“真的吗。”
因为公主身份敏感、容貌又招人,自小到大他们一起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
或许喜欢购物真的是少女的天性,杨敏诗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津津有味地品尝起一道道美味的菜肴。
楼下。
一众侍卫宫女看到如流水般端上来的菜,纷纷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跟来保护闻人笑的江风犹豫着问道:“公主这……”
玉罗随意地拿起筷子:“公主今日心情好,莫要扫她的兴。”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够传到附近的客人耳中。后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公主对下人这样大手笔,果然是恢复自由身扬眉吐气了吧。
这一餐所有人都吃得满足极了,只是公主实在点了太多菜,最后都剩在了桌子上。
玉罗起身去柜台结帐,恰好楼上的闻人笑三人也吃完了走下来。
闻人笑站在一旁看着玉罗掏出银票,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走过去小声吩咐了句什么。
玉罗面露为难道:“公主……”
闻人笑哼了声,骄矜地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间满是轻蔑的神色,一幅刁蛮公主的做派:“不就是施粥么,假惺惺的谁不会。本公主要赐就赐最贵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太白居后,小厮将一盘盘看上去没动多少的菜肴端走倒掉。一楼的客人们看到这情景,不由纷纷心痛地咂舌。
最贵的那些菜,他们一道都舍不得点。
谁知道没过多久,有小厮将冒着香气的菜肴端上桌,客人一看,竟是菜谱上最贵的三道菜,不由吓得眉心一跳:“我没点过这几样。”
小厮抬袖擦了擦额边的汗珠,解释道:“这是公主殿下赐的,每桌客人都有。殿下只有一个要求,吃了她送的菜,以后不可再说康宁郡主一句好话。”
热闹的大街上,闻人笑与杨敏诗并肩走着。
杨敏诗摇了摇闻人笑的手,小声问道:“公主,你怎么……”
她觉得公主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像极了福王府的小郡主闻人姗,只是远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闻人笑笑嘻嘻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坏公主守则第一条:穷奢极侈。
坏公主守则第二条:刁蛮骄纵。
坏公主守则第二条:口出恶言。
闻人安这个可怜的受害者还在家里养伤,她这个恶毒公主却大摇大摆地上街挥霍,将闻人安的善举说成假惺惺,甚至自恃身份威逼百姓。
若不是知道真相,闻人笑都要开始讨厌自己了呢。
目光一转,看到身边的杨敏诗被路边小摊卖的桃木簪吸引了注意,闻人笑心情颇佳地挥了挥手:“每种样式的来一支。”
杨敏诗一怔,哭笑不得道:“公主,哪里要得了这么多。而且我自己有银子。“
闻人笑示意玉罗上前付了银子,挑了支桃花样式的插在杨敏诗髻上,又接过摊主用纸袋装好的木簪,顺手递给身后的杨慎炎。
她一边拉着杨敏诗往前走,一边笑眯眯道:“难得出来一次,今天你就听我的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上买了好些路边的小玩意,不倒翁、拨浪鼓、折扇,甚至还有给西西和哈哈的零食和磨牙棒。
按下这一路吸引了多少目光不提,一行人来到了藏宝阁。留下四名侍卫在店外等候,闻人笑和杨敏诗率先走了进去。
藏宝阁是京城第一号的首饰店,店铺装饰得明亮又华丽,锦衣华服的富家小姐们穿梭在各个柜台和陈列架时间挑选心仪的首饰。
这里卖的首饰精美又昂贵,敢于踏进来的姑娘家里通常或是有钱、或是有权,若是有谁在哪个场合见过公主一面也并不稀奇。
果然没过多久,店里某处就响起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闻人笑听进耳中,微微一笑并未理会,侧头与杨敏诗谈论一支玉蝴蝶步摇:“这个衬不衬四表姐。”
“衬的,”杨敏诗点点头,补充道,“我们一起买给她。
闻人笑眉毛一挑,声音清脆道:“你与本公主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话音方落,不远处果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真的是公主。”
“公主不是被禁……”
闻人笑转头一看,就见陈列金钗的架子旁有一对姐妹模样的姑娘,其中身材高些的那位正匆忙捂着妹妹的嘴。
“哼。”
闻人笑抬腿朝那对姐妹走过去,每走一步,她们的脸色就白几分,“公,公主……”
闻人笑伸手指了指妹妹:“你刚才说本宫什么?”
坏公主守则第四条:仗势欺人。
那姑娘被她吓得说不出话,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不知作何反应。
闻人笑眯起漂亮的桃花眼打量她几眼,嗤道:“没出息。”
姐姐模样的姑娘弯着身,惶然无措地解释道:“家妹不敢……不敢妄议公主。”
“无知愚民,”闻人笑鼓了鼓腮帮,扬起下巴洋洋得意道,“本宫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哪怕真的杀了人,父皇也不会禁足本宫。”
坏公主守则第五条:死不悔改。
“是,是。”
那对姐妹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闻人笑似乎犹觉不解气,转头看了看她们刚才正挑选的架子,朝玉罗吩咐道:“这上面的全部买下来,回去分给府中的宫女。”
看清公主眼中一闪而逝的内疚,玉罗怔了怔,转身去找掌柜吩咐了什么。
闻人笑慢吞吞地朝杨敏诗和杨慎炎走过去,心里琢磨如何与他们解释。
她可不想被表哥表姐认为是个坏公主。
那二人便是再蠢,也早已看出公主今日不对劲。虽然摸不清头脑,却也相信她必然有什么原因。
杨敏诗眼珠一转,气呼呼道:“公主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样造谣的人就应该掌嘴。”
闻人笑一怔,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杨慎炎“嘿嘿”笑着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只觉得乖巧的公主凶起来还挺可爱的。
闻人笑心情大好,领着两兄妹在店里闲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白玉孔雀包起来,还有这个披霞莲蓬,喜鹊登梅,翡翠流苏,六表姐你帮我带给四表姐、大舅母、二舅母……对了,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们。”
说到这里,她抬腿朝卖玉佩和扳指的柜台走去。
杨家兄妹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跟上。
当天夜晚。
墙上的蜡烛摇曳着暖黄的光,玉罗坐在书桌前熟练地拨着算盘,摇头失笑道:“公主,您这一天可是把府中一个月的进项给用完了。”
好在公主挥霍的开心,她便觉得值。
闻人笑正和西西哈哈一起挤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样式别致的同心玉佩。
上好的黄龙玉佩从中间分成了不规则的两半,拼在一起便能看出中间完整的同心结雕花。
她把其中一块挂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块放到枕头下,等严谦回来就送给他。
听到玉罗的话,闻人笑揉了把西西的脖子,满不在意道:“不过是一个月的进项,下个月不就回来了么。”
她都把恶人做得这样彻底了,希望康宁一家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不必说这点银子,即便是搭上自己的名声,从此在百姓口中成为一名骄奢恶毒的公主,她也毫不在意。
为了能够早一天替阿鸳报仇,也为了严谦能够早一天回到她的身边。
忽然想起什么事,闻人笑问道:“对了,今日藏宝阁那两姐妹……”
“公主不必担心,奴婢挑了几样品相好的金饰,让掌柜的找个由头赠予她们。”
“嗯,那就好。”
三日后,福王府。
闻人安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紧紧皱着秀气的眉毛,询问一旁的侍女:“今日可有人递消息来,外面情况如何?”
那天闻人笑在京城游玩,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目睹,就像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样漾开一圈又一圈水波,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闻人安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当下嗤笑一声:“她脑子糊涂了吧,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总归闻人笑做蠢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弊,所以她并未插手做什么,只是满怀期待地等着流言在京中发酵。
到如今整整三日,也该是时候了。
这恶心的药汤她连着喝了好几日,闻到味道就作呕。听听手下传来的消息,闻人笑被骂得有多惨,大概就能好受些吧。
那侍女声音隐约带了一丝紧张:“回郡主,今日是有人递消息来。”
“说。”
“回郡主,”侍女面露为难,斟酌着措辞道,“百姓说公主殿下娇憨耿直。“
闻人安皱着眉咽下一小口药汤,觉得十分不满意,勉强耐着性子问道:“还有呢。”
“……公主殿下待手下人慷慨。”
听到的话与想象中南辕北辙,闻人安忍不住呛了呛,恶心的药味弥漫在喉间鼻间。
她咳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眼睛红红的,咬着牙道:“百姓还说了什么?”
侍女心知不妙,干脆噗通一声跪下,低头道:“还说,还说……公主殿下长得真是美。”
话刚说完,她额头一疼,闻人安果然将碗砸向了她,冒着热气的药汤流了满脸。
“岂有此理!”
闻人安嚯的一下站起身,抬腿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急,肩上的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到了福王的书房,她没敲门便闯了进去,开口道:“父王,您计划何时举事?”
福王似乎对她的无礼有些不悦,皱着眉不明所以地问道:“你问这作何。”
闻人安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梗着脖子请求道:“您能否尽早出兵?”
京中百姓的那些不可理喻的话,实在让她忍无可忍。就因为闻人笑是公主,做什么恶事都是理所应当,而她只是郡主就活该一声不吭地受着。
这样牢牢被压在头上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再忍受。而改变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她当上公主,才能将闻人笑踩在脚下。脑海中勾勒出的前景太过美好,愈发显出现实的不堪。
福王面色一厉,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这女儿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将造反当作过家家不成。
闻人安在心里苦笑一声。果然,她为大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却还是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按捺下苦涩和怨愤,闻人安思绪迅速转动,试图寻个合理的由头:“父王,这几日府中银钱实在紧张,我又有伤在身,就并未去施粥。百姓健忘得很,拖久了必定什么都不记得,何不趁着此时举事,大多数人还在为福王府义愤填膺,您夺这天下也能得些支持。”
福王冷哼了声,面色不为所动:“你以为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山中那些人,本王花了多少银钱和心思,容不得一点闪失。”
闻人安眼底泛上几分猩红,语气戚戚道:“父王,难道您就不想早登大宝?”
81、11.26一更(已替换)
福王隆起的眉心和皱纹间露出明显的不耐:“本王心中自有成算, 你莫在这胡搅蛮缠。”
眼看闻人安还要争辩什么, 竟像是没了理智不管不顾的样子,福王略微诧异道:“你今日是碰到何事了?”
闻人安冷笑一声道:“外面都把闻人笑夸成朵花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这段日子全是白折腾。”
福王也冷笑,总算是明白闻人安在这闹什么了,不咸不淡地刺了她一句:“你压不过闻人笑的风头,倒想借着本王给你当刀使。”
说到闻人笑,他忍不住有些恼怒。
以前他也觉得小侄女闻人笑是个可爱的孩子, 有时也喜欢抱抱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长成她那样。
偏偏自己的两个女儿中,闻人安从小被太后带走教养, 与父母没什么感情,小女儿闻人姗倒是受尽了宠爱,却不知为何性子南辕北辙, 使得人人说起闻人笑便是交口称赞,说起闻人姗则是一言难尽。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听到别人夸赞闻人笑,福王夫妇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心中却感觉是在打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 福王的语气不由添了一丝怨怒:“你以为本王不想早些起事?若是你真能如你所说那般搭上杨慎行,这京城早就是我们囊中之物了。”
闻人安一怔,心中漫上几分难以置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做了这么多, 福王竟还会回过头来怪她。
她的确努力尝试过结交汝阳侯府的小姐们,无奈对方根本不愿接受她的第二次邀请。
她甚至放下身份邀请过微不足道的周月儿,后者虽然只是表妹,却也是能够靠近杨慎行的人。
周月儿倒是来了,可她只是不易察觉地打听了几句杨慎行的消息,周月儿就警惕地缄口不言,之后也没了音信。
得,碰上个痴心妄想着表哥表妹戏码的低门麻雀。
这些话说给福王听也无甚意思,闻人安满心失望地草草行过礼退了出去。
书房里,福王被她这一打岔,手上的事便也没心思忙了。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也无法否认闻人安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若是等那帮子愚民将他福王府忘得差不多了,之前的一切都是白折腾。
公主府。
闻人笑听着侍卫的禀报,同样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怎么会这样啊!”
百姓的想法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这回大概是弄巧成拙。
出乎闻人笑意料的是,这周的休沐日,她没能等回严谦。
单膝跪在地上的苏寒说道:“近日山中有些动静,将军不得不时刻在军营候着,下周再回来看您。”
闻人笑一怔,淡淡的失落漫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精致的脸蛋严肃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这是否意味着福王叔会在近期起事?”
苏寒低着头答道:“不知,城外大军随时恭候。”
一日,两日……又是一周。
一周,两周,又是一月。
同样未归的严谦,同样回来报信的苏寒。
京城中仍然没有任何异状,百姓红红火火地过着日子,店铺热热闹闹地做着生意,一切都在向着一年里最繁盛的时节发展。
闻人笑再也无心习医习琴,每日只是去陪一陪昏迷不醒的阿鸳,然后站在摘星楼上向远处眺望,带着山雨欲来的直觉,和一颗日渐沉甸甸的心。
她无数次地想过,和善可亲的福王叔究竟为何要反。父皇从未亏待过自己的亲生弟弟,不论是为君还是为兄,都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错处。
可事实就是这样,京城将要迎来一场风波,打破许多年来的安定和乐。
这是闻人笑记事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即便已经知道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闻人笑终于还是体会到了那种忐忑忧心的感觉,因为她的心上人是个将军。
福王造反的那天是个晴朗明媚的日子,天空是清澈的蓝,连云朵都不见多少。
京城中一切如常地忙碌着,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城外就突兀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一声声冷得让人心肝颤。
钢甲银盔的城防军骑着马在京城每一条大路和小道上飞奔,手中敲着一只铜锣,一声声高喊:“福王谋反,城门戒严!”
高亢的声音和着铜锣的脆响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人不约而同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僵立片刻后做出了相同的事:回到屋里,紧紧锁上房门,倚着墙颤抖。
公主府。
闻人笑搂着西西和哈哈,把脸埋在它们柔软的绒毛里,同样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她心中百般情绪交织,难过、仇恨、忧惧、还有些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皇宫,慈宁宫。
崇元帝单手端着一杯凉掉的茶,抬眸看了眼跪坐在佛像前的太后,声音淡淡道:“如何,你最喜爱的儿子,这回可是让你大吃了一惊?”
太后转动佛珠的枯槁手指微微颤抖着,转得越来越急,沉默许久才道:“阿弥陀佛。”
崇元帝嗤笑了声,充满恶意地说道:“你说朕要不要留他一命?”
转动的佛珠骤然停下,太后扬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弟弟不过是做错了事,并未酿成大祸---”
崇元帝喉头滚了滚,泛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忍无可忍地打断道:“那是因为朕察觉得早。”
太后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辩什么,就听那边崇元帝又冷笑道:“他造反会害得多少人丢了性命,这就是你说的好生之德?”
“说到底,你不过只把自己儿子的命当命罢了,“崇元帝面色冷厉,语气满是嘲讽,“瞧你们把他给惯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么多年来,被先帝严格要求的是他,绞尽脑汁应付朝堂上大臣倚老卖老的是他,冒着性命危险带兵出征的也是他。
他幸运的弟弟享受了先帝与太后所有的宠爱,本能老老实实当个闲散亲王,可惜心太大,偏还长了个猪脑子。
太后闭上眼,声音颤抖着道:“你若是不愿饶他一命,能否放过王府其他人?安儿和姗儿是无辜的。”
“她无辜?”崇元帝意味深长地反问了句,“怕是要问问笑笑同不同意。”
啪嗒一声,太后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上。
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打量太后绝望的神情,崇元帝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你害死皇后的时候,可能想到会有今天?”
太后猛地睁开双眼,高声道:“哀家与你说了多少次,哀家不曾---”
可惜无论她如何争辩,崇元帝都是那样一幅冷淡中带着恨意的模样。
太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抚着心口,呼吸愈来愈沉重。
公主府。
脚步匆忙的侍女推开门走到闻人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突生变故的无措,躬身道:“公主,门外来了一位柳府家仆。”
闻人笑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什么事?”
“乐……乐公子出事了。”
“什么,”闻人笑怔了怔,急道,”你让那人进来。”
那侍女应了声退下,不多时便带来一名仆从打扮的青年。
那青年跪在地上道:“公主,小的是柳府家丁柳七,这些日子奉命照料乐公子。”
闻人笑蹙着眉打量他几眼,觉得有些面生,因为担忧乐海便没细究,只是问道:“乐海怎么了?”
柳七低声答道:“乐公子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什么,”闻人笑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清楚,”柳七从胸口掏出一沓整整齐齐的宣纸,“乐公子托我将这些曲谱送来给您。”
闻人笑接过来翻了翻,一句句调子仿佛都透着日暮西山的荒凉、看透生死的豁达。
她抿唇沉默片刻,说道:“我要去看看他。”
她必须得弄清楚,乐海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有人害了他,她理应替他报仇;若是她无意中害了他,她就检讨自己的罪过。
一旁不远处侍立的宫人闻言大惊,不约而同跪在地上道:“公主三思!”
此时正是动乱,公主如何能冒着危险出府。
“无妨,多带几名侍卫就够了,”闻人笑坚持的话掷地有声,“严将军绝不会让叛军踏进城门一步。”
京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透出一种诡异的冷清和肃杀,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无不是捂着脑袋弯着腰,匆匆跑向某扇门。
公主府的马车匆匆驶过,在柳府门口停下。
闻人笑进了府门,柳七领着她直奔乐海居住的院子。
她方一踏入小院门,就见不远处的石椅上,乐海正坐着晒太阳。
听到动静,乐海回过头,轻声问道:“柳七回来了?东西可送到公主手上了?”
似乎喜欢极了阳光的温暖,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闻人笑倒吸一口冷气,紧紧盯着他黯淡无神的眸子,过了半晌才问道:“你,你看不见了?”
“公主?”
乐海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摸索着循声走过来:“公主来了?”
柳七连忙上前扶住他,闻人笑也快步走过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在石椅上坐下,急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乐海似乎过了一会儿才从公主到来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含笑答道:“我没事。”
闻人笑蹙眉不悦道:“你说啊。”
“真的无妨。”
闻人笑伸手去拉他藏在袖中的手腕,“我给你把个脉。”
虽然她也未必能把出什么名堂,至少可以回去问问闵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拖了,对不起仙女们。本来是想九点换的,后来我自己看文的时候,觉得不想卡在这里,就把后面也码完了一起发出来。
希望你们看在加更的份上原谅我!
82、11.26二更
乐海猛地将手背到身后,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公主,不必了。”
闻人笑一时也不好强迫他, 只好问道:“可是有人害你?”
“没有,”乐海眉目含笑,清癯的面容不带一丝阴霾,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我只是病了,治不好的。”
“谁说治不好, ”闻人笑急道,“你跟我说说症状,我回去问闵先生。”
她虽看不出乐海生了什么病, 却知道他病得严重极了,绝不只是眼盲这样简单。
他的身形过分清瘦,面容黯淡得不带一丝生机, 即便闻人笑多么不愿意相信,也的确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乐海并不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外边可是乱了?”
“没有,”闻人笑答道,“京城一切都好。福王谋反了, 被拦在城门外。”
乐海轻轻笑起来,笑容里的含义让她有些不明白,像是庆幸又像是早有预料。
“公主莫要担心,京城不会有事。”
眼见乐海这时候还在宽慰她, 闻人笑心头一酸:“当然。”
乐海抬袖轻咳几声,微微佝偻了腰,“公主,您请回吧,恕我无力招待了。”
“诶,”闻人笑看他这样也心酸得很,犹豫片刻还是起了身,“我回去问问闵先生你这病怎么治。”
乐海微仰起脸,似是想要看看她的模样,目光却始终没有焦距,“抱歉。”
闻人笑只当他为无力招待她而自责,小声道:“没关系。”
听着她轻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盲眼的琴师忽然又勾唇笑了起来,就连毫无光泽的眸子里也露出些真切的欢喜,“幸好服了那毒的不是公主。”
这毒.药实在阴毒,公主必定是受不住的。
柳七过来扶住他,叹息一声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那包毒.药本应让公主服下,没有人能想到,殿下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饱浸了毒.药的琴弦安在琴上,殿下日以继夜地弹琴,终于弹破了指尖,毒.药顺着肌肤一点点流入血液。
他发现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
公主竟有如此魔力,能让殿下为之付出性命,也断送了整个西瑱的希望。
“并不是为了公主,”乐海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面色平静又豁达,“我本就是要死的。与福王合谋,大夏皇帝不会饶我性命。如今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又何必连累无辜的公主。”
柳七抿了抿唇,眼中露出一丝不服,“若是成了呢?”
他们本有个极其完美的计划。福王带兵打时间差攻城,同时用中毒的公主威胁皇帝,后者一旦乱了阵脚,福王便能够在援军赶来之前拿下京城。
乐海微怔,随即摇头轻笑道:“你们与皇姐一样,怎的就是看不清?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没有丝毫可能。大夏皇帝能灭我们一次,便能灭上百次千次。”
说到底,留下来的人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
如今眼看福王刚到京城便被大军拦下,柳七也不由哑口无言,同时心底又冒出另一个疑问:“既然如此,您为何又配合公主殿下将大夏公主骗出府来?”
“我想再见她一面,”说完这个答案,乐海沉默许久,低垂着头,虚无的目光落在自己青黑僵硬的双手,“再有就是……我虽未享过一天皇子的荣华,最后就当全了这身血脉。皇姐这么多年的苦心,被我害得付诸东流,能让她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二皇子府。
身着劲装的侍卫穿过重重花园和连廊,疾步走到闻人彦所在的院落。
他刚毅的面容上满是震惊,躬身朝闻人彦禀报到:“殿下,西瑱公主去了福王的善堂。”
闻人彦一愣:“西瑱公主?”
侍卫急道:“就是陛下让您监视的那名琴伎。”
大约是年初的时候,陛下下令让闻人彦监视一名琴伎,说她极有可能是西瑱公主。闻人彦自然不敢慢待,郑重地将这件事交给手下人去办。但这么久以来,那女子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乐馆,没有什么异样,闻人彦手头事情又忙,自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此时正值福王谋反,那西瑱公主却去了他的善堂。想通其中关窍,冷静如闻人彦也不由变了脸色:“他去那里做什么”
“属下不知。”
他是头一个赶过来将这件事汇报给闻人彦的,至于后续的消息,是由其他人负责。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冲进来另一名侍卫,竟是满面惊慌的神色:“殿下,那善堂中,那善堂中……”
“快说。”
“是西瑱的秘密精锐。”
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心有余悸。他不过是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才听了几句话,屋里那几名黑袍人便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戴着面具遮挡了面容,只露出泛着幽幽杀意的眸子。
闻人彦瞳孔骤缩,心跳顿时快了数倍,“他们要做什么?”
“埋伏在公主回府的路上。”
“什么,笑笑出府了,”闻人彦这回彻底失了冷静,脚步凌乱地踱着步,勉强思索着道,“他们大约还有多久碰上笑笑?”
侍卫估摸着道:“两刻钟。”
闻人彦终于松了口气,“将皇子府的人全部带上,赶过去大约来得及。”
“是。”
那侍卫领了命刚要退下,闻人彦忽然伸手道:“等等。通知城防军,让杨统领带人保护公主。”
侍卫下意识阻止道:“来不及。”
“他们暂时不会伤害笑笑性命,”闻人彦冷着脸坚持道,“快去。”
“可是……”侍卫眼底划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想要再劝什么,最终还是低头应下,“是。”
闻人彦紧紧握拳,骨节泛白,咬牙道:“告诉杨统领,一定要救出公主。”
马车忽然停下,闻人笑蹙了蹙眉,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骤然一惊。
马车前站着八名装束怪异的人,一身黑袍,脸上带着诡异狰狞的面具,中间簇拥着一名戴面纱的女子。
闻人笑听到随行的侍卫冷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挡路?”
一道清亮的女声说道:“大夏公主,烦请下车一见。”
侍卫守在车前,微偏了头朝闻人笑道:“来者不善,公主您莫下来。”
闻人笑咬着唇,心中紧张不安如被火烧。
那女声又道:“怎的,堂堂公主,敢让你那小暗卫来查我的人,却连露面都不敢?”
闻人笑眼神一凛,跳下马车,紧紧盯着中间那蒙面女子:“是你们伤了阿鸳?”
蒙面女子笑着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闻人笑的侍卫连忙拦住她:“公主,不可。”
见闻人笑犹豫,蒙面女子又道:“快过来,你以为这几个废物护得住你。”
闻人笑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四个侍卫,又看了看对面的八名黑袍人,心头渐渐泛起绝望。
阿鸳的本事她最清楚,能将阿鸳伤成那般模样,对面黑袍人的本事她便也清楚了。
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抬腿朝蒙面女子走过去,侍卫们连忙挡在她面前,齐声道:“公主。”
闻人笑轻喝了声:“你们拦也没用,让开!”
她并不愿意如此打击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只是不想做出无谓的牺牲。
绕过这几名侍卫,闻人笑低头慢慢地走着,一边说道:“若是……告诉父皇,儿臣不孝。告诉严将军,让他,让他再找个好姑娘。”
闻人笑走到蒙面女子面前,便被八名黑袍人不远不近的团团围住。
蒙面女子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在细嫩的皮肤上掐出几个红印,“小公主长得可真可爱,难怪我那傻弟弟……”
闻人笑皱着眉道:“你是谁。”
“我呀,我也是公主呢。”
“你是西瑱……”
蒙面女子听闻人笑竟能说出自己的来历,眉毛一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闻人笑抿了抿唇,不答。
“倒是还挺聪明的,”蒙面女子拍拍她的脸蛋,“你别怕,我不要你的命。你可是个宝贝呢,能将我的命保住。”
闻人笑心里一凉,该来的果然躲不开。
她认命地笑了笑,最终还是不甘心地讽刺道:“你想要的注定不会成功。出府是我自己犯的错,也由我自己承担。”
说完,她猛的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尖锐的簪头将将挨上皮肤,闻人笑的手被什么物体打中,簪子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后脑一疼,失去意识前的唯一印象,是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一声惊慌失措的高喊——“表妹!”
城门外。
一身轻甲的独臂将军策马而立,眼中满是杀红了眼的戾气,狠狠一鞭抽开了一名靠近的叛军。
玄铁制成的鞭子发出一声冷凝的脆响,与此同时,那独臂将军手腕上挂着的一串佛珠突然从中间断开,一颗颗滚落在地。
两天后,汝阳侯府。
闻人笑眼睫轻颤,幽幽醒转,看清趴在床边的人,她不由微讶道:“六表姐?”
后脑传来隐隐的痛感,闻人笑一时想不起自己睡着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杨敏诗灵动的大眼睛里顿时溢满惊喜:“公主,你醒了!”
“嗯,”闻人笑忍着疼朝她笑笑,“我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杨敏诗怔了怔,觉察到一丝怪异感,犹豫着问道:“公主,你昏迷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吗?”
闻人笑歪着脑袋,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半晌才道:“我是昏迷了吗?不是睡着了?”
杨敏诗:“……”
83、失忆
杨敏诗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闻人笑用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接受这个事实。
一觉醒来, 京城的一切都变了。
离京多年的康宁郡主回来了,福王叔起兵造反, 镇远侯严谦带兵平乱有功,被封为镇国公。这就是杨敏诗知道的全部。
这一切对闻人笑来说都是那样难以接受。她无措地红了眼,可怜巴巴道:“表姐,我想见父皇。”
“哎呀,我忘了,”杨敏诗一拍脑门, “姑父这几日忙着处理福王谋反的事,让我们等你醒了立刻告诉他呢。”
说完,杨敏诗像只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留下闻人笑一个人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包着白布的后脑,唤道:“阿鸳?”
没有听到回答, 闻人笑眉头一皱,声音透出一丝慌张:“阿鸳!”
屋子里仍然一片寂静,闻人笑彻底慌了神,跳下床就往外跑。
刚一拉开门,闻人笑就一头撞上了面前一道高大的身影。她仰头看了看, 微微一怔:“表哥?”
“怎么下床了,”杨慎行扶住闻人笑的肩,带着她往屋里走,“你头上有伤, 别乱跑。”
“阿鸳,”闻人笑急得语无伦次道,“我的阿鸳去哪了?”
杨慎行皱着眉问道:“阿鸳是谁?”
“阿鸳是……”
闻人笑的话说了一半,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一醒来的世界天旋地转,最依赖的父皇不在她身边,就连阿鸳也不见了。
“别哭,”杨慎行抬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一会儿陛下就来看你了。”
“真的吗,”闻人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颗泪珠,模样有些可怜,“父皇什么时候来?”
“很快。”
闻人笑抬头看看他,莫名觉得安心了些,“那好吧。”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崇元帝一脚踹开房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见到侧身躺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闻人笑,英武的帝王也不由眼眶微酸:“笑笑!”
“父皇!”闻人笑跳下床跑到崇元帝怀里,“父皇你真的回来了。”
崇元帝一愣:“回,回来?”
闻人笑仰头看他,急道:“父皇,您这回可有受伤?”
“……受伤?”
这次并没有上战场的崇元帝又是一愣,想起小侄女杨敏诗刚才说的话,心头一紧,犹豫着问道:“笑笑,你可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嗯,”闻人笑可怜兮兮地点头,“不记得了。”
“那你都记得什么?”
闻人笑想了想,嘟唇答道:“父皇您御驾亲征,我好怕。”
崇元帝鼻头一酸,拍拍女儿的背:“父皇回来了,没受伤。”
他带兵出征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而新的一年已经过了一大半。
闻人笑笑着“嗯”了声,扯着崇元帝的袖子问道:“父皇,我的阿鸳呢?”
“阿鸳……”崇元帝刚要告诉闻人笑阿鸳躺在公主府并未醒来,想到她此时的情况,又狠狠把话咽了回去,“阿鸳受了点小伤,正在公主府养伤。”
闻人笑下意识相信自己父亲的话,先是松了口气,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她头上似乎伤得不轻,若是阿鸳在,必定拼了命也要保护她的,那么……
她眸光一暗,美丽的桃花眼又浮起泪光,声音戚戚道:“父皇,阿鸳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崇元帝一口否认下来,睁着眼说瞎话道,“阿鸳只是受了点轻伤,这回她保护不力,朕罚她留在府中面壁思过。”
闻人笑半信半疑道:“真的?”
“真的,”崇元帝把女儿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你安心在这里把伤养好再回去,你想想,阿鸳见到你受伤得多自责。”
闻人笑终于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嗯!”
崇元帝在床边坐下,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笑笑,你还记不记得……”
“嗯?”闻人笑歪了歪脑袋,“记得什么。”
脑中划过某个念头,崇元帝又一次将快要问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若是笑笑不记得时远了……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于是他试探着换了个问题:“你可还记得,你养了两只小狗,灰色的,可闹腾了,一只叫西西,一只叫哈哈。”
闻人笑认真思索半晌,捧着脸笑起来:“这名字取得可真好。”
当天傍晚,皇宫。
严谦笔直地跪在崇元帝面前,低头求道:“求陛下允臣见公主一面。”
“时远你先起来,”崇元帝皱着眉道,“都是国公爷了,怎么还是喜欢往地上跪。”
严谦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重复道:“可否让臣见公主一面。”
那天他杀光了最后一名叛军,带着一身鲜血和荣耀骑马走进城门,回了府却听到她半路被劫持、被杨慎行救走的消息,满腔重逢的喜悦就这样落了空。
崇元帝眼中划过一丝不忍,犹豫着沉默许久,还是决定据实已告,“时远,你听朕说。笑笑她……不记得你了。”
严谦猛地抬头,似是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记得了?”
“嗯,”崇元帝缓缓点头,“这一年多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虽然他确实希望闻人笑与严谦断得一干二净,如今看着严谦瞬间绝望的神情,心中还是不由浮起几丝不忍。
“时远,忘了笑笑吧。”
严谦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字眼:“忘?”
他狭长的眼眸彻底黯淡下来,一点点被自嘲和苍凉填满:“这么容易忘?”
崇元帝叹了口气,只觉得这真是一段孽缘。
严谦僵硬地跪了许久,眼底忽然泛起几丝猩红,咬着牙道:“不可能。”
崇元帝刚要说什么,就见严谦径自起了身冲出门去,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天已经黑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夜幕吞噬。
闻人笑用完了晚膳,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翻着杨慎行替她找来解闷的闲书。
不久前,几位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都来看望了她,异口同声让她多睡觉、养好伤。可是她这几天躺了这么久,此时没有半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烛火忽然向某个方向摇,闻人笑感到一丝寒意轻轻打了个颤。
“哪里进风了。”
她小声嘟囔了句,也不想喊守在外间的侍女,自己跳下榻去关窗。
谁知她一转身,窗前一道黑色的身影撞进眼帘。
闻人笑吓得退后了几步,警惕地仰头看他:“你是谁?”
严谦抬腿朝她走近了一步,闻人笑连忙向后退了两三步,苍白的小脸上是色厉内荏的神情:“你再过来本公主就喊人了。我,我有暗卫!”
严谦果然不再靠近她,僵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直到闻人笑都觉得有些奇怪,他才低低说道:“真不记得我了?”
亲眼见到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用她那昏迷不醒的暗卫吓唬他,犹如避开洪水猛兽似的躲着他,胸臆处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严谦几乎昏厥过去。
原来……用尽了所有力气还是留不住。
闻人笑听到这话,想着这大概是认识她的人,不由放松了几分警惕,却还是不开心地嘟囔道:“就算认识我,也不能这样进来呀,真是无礼。”
严谦低着头不语,忽然上前几步,单手捏住闻人笑的肩,弯腰凑近她,咬牙切齿道:“你看看我是谁?”
闻人笑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打量他几眼,忽然眉头一皱,不确定道:“严,严将军?”
严谦双眸亮起几分光泽,刚要说什么,就听闻人笑怔怔道:“你的脸怎么了?”
他不由愣在原地,狭长的眸中像绽开了暗色的烟花,划过无数她看不懂的思绪,嘲讽、希冀、绝望、悲凉……
闻人笑心头莫名疼得厉害,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小声哽咽道:“严将军,你的手臂……怎么会这样呢?”
严谦定定凝视她良久,忽然抬手扶住闻人笑的脖子,一倾身含住她的唇。
闻人笑一惊,用力挣开他:“你你你---”
严谦摸摸她的脸蛋,唇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你不是说从小就很崇拜我吗,让我亲亲都不行?”
闻人笑睁圆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浪荡又厚颜无耻的人。
她涨红了脸,刚要开口骂他什么,严谦忽然单手把她扛了起来,往榻上一扔,精壮的身躯随即覆上,蛮横霸道地用长腿固定住她,手掌小心翼翼垫在她受伤的脑后,一抬下巴亲上她的唇。
闻人笑当然不依,呜呜呜地挣扎许久,眼中滚出几滴泪珠,严谦才起身离开她的唇。
他眼中含着一丝悲凉的意味,哑声道:“臣冒犯了公主,公主可要赐我一死?”
闻人笑用湿漉漉的眼眸瞪他,晶莹的红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
严谦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过了许久,忽然勾唇笑了起来。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还是那个心软的小傻子。
他伸手捏住闻人笑的下巴,厉声道:“不杀我就给我记好,我是你男人。”
闻人笑大惊失色道:“你开什么玩笑。”
听到她这样的话,严谦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声音带了几分自嘲:“我真的是,只是你不记得了。”
“可是……”闻人笑看着严谦难过的样子,莫名觉得硬不起心肠。认真想了想话本上的情节,她狐疑地问道,“我和你可曾湖上泛舟?可曾对月盟誓?”
严谦一噎,难以启齿道:“……没有。”
话音顿了顿,他又说:“对不起。”
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竟从不知公主喜欢这样的戏码。
闻人笑自觉有理,蹙眉不悦道:“哼,还想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仙女们不要激动,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狗血,虐的程度大概也就这样了。因为笑笑和严小谦的感情里,起初就是笑笑主动的,对我来说失忆的情节只是一个平衡的过程。
然后抱歉了大家,明天有期中考试,今天可能无法加更,虽然我真的很想写下去。
最后就是,新挖了个快穿坑,标题比较直白,《拯救落魄高富帅》,求小天使戳我专栏收藏,谢谢,笔芯。
84、抱抱
“我没骗你。”
严谦伸出手想摸摸闻人笑的脸, 被她一偏头躲了开去。
他眸光暗了暗, 忍着心痛道:“罢了,从此刻开始, 别再忘了我心悦你。”
这样直白的示爱让闻人笑愈发红了脸,小声说道:“可是我们并不熟。”
虽然她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对他有些崇拜,这话大约是她自己告诉他的,可她实在记不起他们有过什么交集。
“不熟?”
严谦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微眯的眼眸露出几分怒意。
她对他说过最甜蜜的情话,给过他最缠绵的亲吻, 如今却都变成一句不熟。
他心里针扎似的疼,一倾身将闻人笑扑倒在软榻上。
闻人笑轻呼一声:“你干嘛?”
看着小姑娘怯生生的模样,本要低头强行亲她的严谦, 嘴唇微微颤抖着,刚要说些什么,外间就响起侍女的敲门询问声:“公主?”
闻人笑脸色一白, 急忙伸手捂住严谦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朝外面说道:“没事,不用进来。”
严谦眼中蓦然露出几分笑意,轻轻拉开闻人笑的手, 小心翼翼问道:“担心我?”
闻人笑目光闪了闪,转开脸不看他:“担心本公主的清誉。”
严谦喉头滚了滚,眼中的光骤然黯淡下去,沉默地把脸埋在闻人笑的颈窝。
温热粗重的呼吸让她觉得有些痒, 不开心道:“你干嘛?”
严谦没有说话也不离开,闻人笑蹙着眉伸手推了推他,忽然感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她颈窝。
她不由愣住,难以置信地轻声道:“你……哭了?”
“想起来,”严谦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求你。”
或许是被这话中的哀求和绝望所感染,闻人笑莫名鼻头一酸,软软道:“对不起。”
缺失了整整一年的记忆,闻人笑想回忆起一切的愿望绝不亚于任何人,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关系,”严谦用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唇,终究还是不舍得看她自责,“我不怪你。”
闻人笑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严谦,只好伸手推了推他:“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赶我走,”严谦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绝情的小傻子。”
闻人笑嘟着唇委屈道:“难道你还想在这住下不成。”
严谦深深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真是一刀一刀往他心上捅。
就在闻人笑忍不住再一次催促之前,严谦才慢吞吞起了身,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从窗边离开。
闻人笑长舒了口气,绷紧的心放松下来。大概他们确实是认识的,严谦并不让她觉得害怕,可他那厚重的爱意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心里总有一处胀胀的疼。
这一夜她很晚才睡着,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严谦深情的话语和漆黑的眼。
第二天,杨敏诗快到晌午的时候来陪闻人笑用了午膳。她本想一大早过来,无奈她娘不许她打扰公主休息。
下午的时候,下了朝的杨慎行也来看闻人笑。
她将他迎进来,笑眯眯问道:“表哥,今日上朝忙不忙?”
杨慎行微勾唇角:“不忙。”
闻人笑领着他到小桌边坐下,抿了抿唇,询问道:“表哥,可以跟我说说外面情况如何吗?”
虽然前情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但还是想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如今想起福王叔谋反的事,她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杨慎行犹豫着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一切都好,你安心养伤。”
听他这样说了,闻人笑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伸手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道:“四表姐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表哥。”
“不用,”杨慎行眸光愈发柔和,“是我分内之事。”
他似乎并不忙,一直没有要起身离去的意思。闻人笑自然也不会赶他,两人说了会儿话,一起用过晚膳,杨慎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才离去不久,屋里的气息忽然变了变,闻人笑似有所感,一转身便看见立在她身后的严谦。
她的语气带着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熟稔:“你怎么又来了。”
严谦眸光暗了暗,勉强笑着温声道:“我想你了。”
闻人笑顿时红了耳尖:“你……”
她印象里那个阴沉冷漠的将军,怎么就变成这样脸皮厚的人了。
严谦朝她伸手,试探着想要搂住她。
见闻人笑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严谦的手僵在半道。像是担心吓到她,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别怕,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哦,”闻人笑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指了指小桌旁的椅子,“那你坐吧。”
严谦弯下腰,轻轻牵住闻人笑的手,将她带到桌边坐下,这回她倒是没有拒绝。
目光落在桌上的两只茶杯,严谦心里莫名一紧,问道:“刚才谁来过?”
闻人笑没多想,老实答道:“表哥。”
严谦一怔,蓦地变了脸色,咬紧的牙关间泻出一丝狠戾:“你敢单独见他?”
“啊,”闻人笑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不解道,“你怎么了。”
“你明知道他居心不良!”
闻人笑精致的小脸一沉,蹙眉不悦道:“你乱说什么!表哥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严谦呼吸一窒,眼中一点点被绝望占满。如今杨慎行是她的亲人,而他只不过是她防备着的陌生人。
尴尬的气氛在屋里蔓延,两人相对无言许久,严谦低声道:“对不起。”
闻人笑嘟着唇不说话。
他又道:“我错了。”
“算了,”闻人笑只觉得严谦有些莫名其妙,闷闷地又开始赶人,“你走吧。”
严谦慌了神,脸上露出无措的神情:“能不能……别生气?”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闻人笑莫名心软了下来。不知为何,她似乎特别容易对他心软。
“我不生气。”
严谦双眸微亮,试探着问道:“那你……能不能笑一笑?”
闻人笑倒是真的被他逗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心底某个角落浮起一丝心酸。虽然记不起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她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卑微的样子。
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严谦只觉得庆幸和满足。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闻人笑的脸:“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给你找来。”
这话他曾说过一次,那时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现在……是为了她能继续对他笑。
“没有,”闻人笑歪着脑袋,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样说。”
严谦目露执拗:“告诉我。”
闻人笑想了想,说:“真的没有。”
严谦苦笑了下,沉默许久才道:“我知道了。”
次日,皇宫。
崇元帝目光沉沉地打量面前垂首站着的闻人彦,鹰眸中露出独属于帝王的晦色,只是一言不发便让人觉得乌云压顶。
静默许久,他忽然抓起手边的砚台狠狠朝闻人彦掷去,吼声仿佛石破天惊:“朕让你盯人,你就是这样盯的?”
闻人彦额角流下鲜红的血,跪地道:“儿臣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办事不力,”崇元帝铁青着脸,意味不明地说道,“朕不管你是无能还是别有目的,但你不该让笑笑受到丝毫伤害。”
“是,儿臣知错。”
崇元帝看着面前这个最器重的儿子,犹觉不解气,又抓起什么想朝他砸去,心头忽然涌上一股疲惫的感觉,叹了口气道:“朕对你很失望。”
汝阳侯府的日子很平静,闻人笑每天要做的事不过是专心养伤,由外祖父考几句学问,与舅母和表姐们说说话。
大部分时候,杨慎行也会在每个下午过来看看她。
唯一不同的是……
严谦没有来的第一天,闻人笑松了口气。
严谦没有来的第二天,闻人笑趴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夜幕,声音带上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委屈:“原来也没有那么喜欢我……果然是骗子。”
她本以为严谦不会再来了,可他在第三天的时候又翻过窗户悄然出现,手中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看上去很沉。
闻人笑怔了怔,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你怎么又来了。”
严谦将手中的布袋放在桌上摊开,只见里面是一只只饱满鲜嫩的黑色水果。
“山竹?”
“嗯,”严谦低声道,“喜欢吗?”
闻人笑还有些出神,乖巧地点了头:“喜欢。”
严谦松了口气,他真怕她失忆后连山竹也不喜欢了,那他便什么事都无法为她做了。
闻人笑忽然想到什么,美丽的桃花眼不自觉变得亮晶晶的:“你这几天是去找山竹了?”
严谦点头承认:“嗯。”
不知道为什么,闻人笑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怎么要这么久?”
严谦没听出这话里可能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温声解释道:“全京城的山竹树都是三殿下的,我……去了邻近的小镇。”
闻人笑眉头一皱,委屈道:“他就是要把山竹都抢走。”
严谦微愣,眼中划过一丝哭笑不得,单手捏开一只山竹递给闻人笑,哄道:“吃吧,我在,不让他欺负你。”
闻人笑笑眯眯地接过,双手捧住小口小口地吃着,可爱的模样就像一只抱着萝卜的兔子,看得严谦心头一片柔软。
等她吃完一只山竹,心满意足地擦着指尖沾上的汁水,严谦犹豫许久,终究克制不住心里的念想,生出几分勇气,小心翼翼问道:“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85、亲亲(改错字)
闻人笑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 明知道搂搂抱抱不合规矩, 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严谦心中微动,起身走到她面前, 单膝跪在地上张开左臂:“公主。”
闻人笑红着耳尖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慢吞吞地蹭进他怀里:“只能抱一下。”
不知为何就是对严谦硬不下心肠。只要一对上他那双压抑着痛苦的眼,闻人笑就觉得闷闷的难受。
严谦眼中划过一丝狂喜,猛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搂进怀里。
感受到他浑身轻微的颤抖,闻人笑下意识抬手轻轻拥住他的腰,在下一刻才发现自己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几百次。
“公主, ”严谦把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微偏着头不让她看他微红的眼眶,“能不能让我亲亲。”
闻人笑精致的脸蛋顿时红成了熟透的桃子:你别太过分了!”
“好, ”严谦急忙抱紧炸毛的小姑娘,“当我没说,就只是抱抱。”
“也该抱够了吧, ”闻人笑小声嘟囔着,“说好只抱一下。”
严谦索性抱着她坐在椅子上,悄悄用嘴唇摩挲她的发顶:“一辈子都抱不够。”
闻人笑的心脏骤然收缩,泛起一阵滚烫汹涌的暖流。这样缠绵又深情的话,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无法无动于衷。
她放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唇边不知不觉带上一丝笑意。此时的温馨无关情爱,却让她安心。
这天之后,严谦每天傍晚都会来看闻人笑。不知不觉中, 她也默许了他翻墙的行为。
他会很耐心地陪她说话,毫不遮掩他对她的喜爱,时常费尽心思给她寻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来解闷。
作为回报,他只要求闻人笑时不时让他抱一抱。
闻人笑后脑的伤一天一天好了起来,严谦眼中的落寞也一天天散去,逐渐有了些笑意。
公主府。
“玉罗姐姐,玉罗姐姐!”
玉罗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一名娃娃脸的小宫女:“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小宫女微喘着气朝她摊开手,手心上躺着一块形状奇异的黄色玉佩:“我在打扫床底的时候捡到的。”
玉罗伸手接过来,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次别偷懒,床底打扫的勤些。”
小宫女用力点点头应下:“嗯嗯!”
说完,她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一幅活力满满的模样。
玉罗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玉佩思索片刻,抬腿朝隔壁的镇国公府走去。
这天傍晚。
听见严谦翻过窗户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闻人笑站起身笑眯眯道:“来了。”
严谦大步朝她走来,忽然一把抱住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隐约透出几分激动:“公主。”
“哎哎哎,”闻人笑红着脸挣了挣,“你做什么。”
严谦从胸口掏出什么东西放在她手里,“你看。”
“嗯?”闻人笑歪了歪脑袋,“送给我吗?谢谢你。”
严谦张了张嘴刚要解释什么,闻人笑忽然觉得这块模样奇怪的玉佩有些眼熟。
她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看清上面系着的小巧玉佩,“咦?”
隐约猜到什么,她试着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中间一块同心结的雕花就清晰可见。
严谦单手捧住她的脸,紧紧凝视她因为惊讶而睁圆的美丽桃花眼,哑着声音道:“我也想和你,永结同心。”
他本有机会收到她亲手送出的同心玉佩,无奈上天戏弄,让他生生错过了这样久。
趁着闻人笑还在愣神的时候,严谦凑过去亲住她的唇,这些天的想念、痛苦、克制、惶恐,都融化进缠绵的唇舌交缠。
闻人笑傻愣愣地任他亲,直到被严谦抱起来放在榻上,她下意识用手臂搂住他的腰,手中却还紧紧抓着那两块玉佩。
看着她小脸涨红的模样,严谦无奈地离开她的唇:“你还真是什么都忘了。”
连用鼻子呼吸都不记得了。
闻人笑伸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对不起。”
严谦喉头滚了滚,唇边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没关系。”
罢了,无论她失忆多久他也会等。就算她永远想不起来,这辈子也只能待在他怀里。
闻人笑犹豫了一瞬,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我会很努力记起你的。”
他那样爱她,她却把他忘了,感觉一定痛苦极了吧。
“别逼自己,慢慢来。”
“嗯,”闻人笑点头应下,忽然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
失忆前的自己,眼光似乎还不错。
“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好,”严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坐好,温声道,“去年腊月,威远侯府,我对你一见钟情。后来我搬到了公主府隔壁……”
闻人笑懒洋洋地半阖着眸,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话问起什么细节,严谦就很耐心地给她解释。
“……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谁知道你突然跑来说喜欢我……”
“……等等,”闻人笑眉头一皱,“我先说喜欢你的?”
严谦刚要点头,忽然发现怀里的小姑娘大受打击的模样,他话音顿了顿,改口道:“不是,我逗你的。”
闻人笑了然地“哼”了声,“我就知道。”
“是我鼓起勇气向你表白,你起初拒绝了我,我便给你写了信笺……”
“咦,”闻人笑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他,“明日能把信带来吗?让玉罗帮你找。说不定看过能想起什么呢。”
严谦默了会儿,温声道:“……好。”
次日。
闻人笑一见严谦便拉住他的手,笑嘻嘻道:“我的信呢。”
严谦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放到她手里,“给。”
闻人笑在软榻上坐好,郑重其事地展开,眨眨眼道:“这墨好新啊。”
严谦面色微变,低声哄道:“大约是你保存得仔细。”
闻人笑觉得也有道理,没多想便开始看信。
“噫,”她看到某句话,红着脸嘟囔道,“肉麻。”
严谦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得可爱得心都要化了,“让我抱抱。”
闻人笑眼也不眨道:“先等我看完。”
“……”
过了一会儿,闻人笑终于看完了长长的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一旁,搂着严谦脖子笑嘻嘻道:“不错,本公主满意极了。”
严谦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就要低头亲她。
闻人笑灵巧地偏头躲过,“等等。”
“嗯?”
“先老实交代,”闻人笑理直气壮道,“这么会写情书,骗了多少小姑娘!”
严谦急着亲她,并不想多解释:“没有。”
闻人笑嘟着唇,一幅将信将疑的样子:“还会说好听话,还这么会亲……”
严谦眼中蓦地露出一丝哭笑不得,低头蹭着她的唇含糊道:“都是公主教导有方。”
不知想到什么,闻人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上满是闷闷不乐的神情。
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人。
严谦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也不多问,索性亲得她无暇乱想。
严谦一天比一天恢复了生机,崇元帝都看在眼里。
这天,崇元帝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微眯着鹰眸,不善地打量他。
虽然他希望笑笑和严谦断个干净、各自过得都好,可如今看到严谦并未颓废多久,甚至一回刑部就办了几个漂亮的大案,他就莫名有些不爽。
对笑笑也没几分真心,之前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镇国公出列,”他语气意味不明道,“近日刑部可有状况?”
严谦低头恭顺道:“回陛下,一切都好。”
崇元帝听了这话愈发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从官员们刚递上的奏折中抽出一张,丢到严谦面前:“西南的土匪最近挺猖狂,你带人去一趟。”
严谦面色微变,眼中隐约透出为难。这一趟来回少说十几天,那公主……
崇元帝敏锐地察觉到严谦的神色,吹胡子瞪眼道:“朕让你去剿个匪还为难你了?”
“臣不敢,”严谦捡起地上的奏折,“陛下可否容臣回府修整一日?”
他要去和公主道别。
崇元帝这会儿怎么看严谦都不顺眼,什么要求都不想答应,还觉得他是在偷懒:“不行,每拖延一刻,百姓的损失可能多一分。即刻点齐人出发。”
“……臣遵旨。”
朝堂上的众人也不由纷纷在心里诧异。镇国侯……这是哪里惹到陛下了?这才刚带兵平反,本应是圣眷正浓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被发配出京剿匪了?
眼看着福王的判罚就要下了,严谦身为刑部侍郎却无法参与,也真是挺没面子。
走出朝堂,阴霾的天空飘着阵阵细雨,就像严谦低落的心情。
见不到公主,甚至没有机会道别。
对于崇元帝的突然发难,他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什么不平。
他早就知道得到崇元帝的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能做的就只是将他交给他的每一件事做好。
因为他不会放弃,所以一定会有打动崇元帝的那天。
汝阳侯府。
闻人笑认真得解着一只严谦为她找来的九连环,窗边忽然响起细微的动静。她啪嗒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跑到窗边:“你今天来的这么早呀!
看清来人,她的话戛然而止:“哎,你是谁?”
“参见公主,属下是严将军的侍卫苏寒。”
“哦,”闻人笑收起了脸上的警惕,隐约剩下几分失望,“你来做什么呢?”
苏寒看着面前模样低落的小公主,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道:“陛下命将军出京剿匪,这一去大约是十来天,将军来不及告诉您,让我给您传个信。”
“剿匪!”闻人笑顿时白了脸,“父皇为什么要让他去啊?这一趟是不是很危险?”
苏寒老实答道:“属下也不知。”
他也觉得陛下交给将军的不会是简单的任务,但这次查了资料,却实在摸不着头脑。
“可是,可是……”
见闻人笑急得语无伦次,苏寒倒是心中有些感慨。公主虽然不记得了很多事,对将军的关心却没有变过。
“公主您莫担心,将军不会有事的。”
“嗯!”闻人笑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外间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和侍女问候“大少爷”的声音。
她和苏寒对视一眼,指了指窗户:“你先走吧,小心些。”
“是,”苏寒转身利落地朝窗户走去,想了想,补充道,“公主您多保重。”
闻人笑踮起脚尖关窗,快要将窗户关好的时候,杨慎行推门进来,见她站在窗边,略微诧异道:“公主,雨天湿气重,怎么开窗了?”
“没什么,”闻人笑心不在焉道,“开窗透个气。”
杨慎行看一眼外面昏暗的天空,眸色深了深,没再问什么。
离开了闻人笑居住的院落,杨慎行走向了世子夫人黄氏的院子。
黄氏正在查看一本账册,见他来,指了个座位道:“你先坐,娘忙完手上这点就过来。”
杨慎行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娘遇到烦心事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黄氏就气不打一出来:“还不是那母女俩,在这打秋风倒是挺好意思,府中的支出无端端多了不少。”
与自己的亲儿说话,她也并不藏着掖着,语气难免多了几分不耐。
杨慎行安慰道:“娘你莫着急,我们府中家底厚,多两个人不算什么问题。”
“何止多两个,”黄氏拨了几下算盘,模样有些烦躁,“她们今天买丫鬟,明天又要制衣裳,一天天的事可多。”
眼看自己的母亲厌恶的神情有些失了贵妇人的端庄,杨慎行有些不解地微微皱眉。在他看来,姑母是侯府嫡女低嫁寒门,连累表妹出身低微,都是可怜人罢了,照顾些也无甚关系。
黄氏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向阳春白雪,不太在意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现在想改也改不过来,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严厉道:“你莫与周月儿走的太近,知道吗?”
杨慎行淡淡道:“我与表妹走得并不近,只是在路上碰见点头之交罢了。”
“她算哪门子表妹,你的表妹只有公主。”
说完这话,黄氏自己也觉得刻薄得有些没道理,及时地止住话头,最后交代道:“总之你碰见周月儿也绕着点走。”
她知道这傻儿子对周月儿有些怜惜,这也是她厌恶周月儿的原因之一。那对母女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取笑她们痴心妄想的同时,又觉得恶心的如鲠在喉。
一天里偶遇那么多次,也就只有杨慎行看不出来、不以为然。
一门之隔,周月儿侧耳轻轻靠在门上,秀美的脸颊毫无血色,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哪怕她对黄氏比对自己的母亲更加殷勤,每日一到这个点便上门请安,还是得不到一点认可。
不仅没有离目标越来越近,甚至被黄氏指名道姓,不让杨慎行理会她。
屋里杨慎行略微犹豫开口道:“母亲,我想娶公主,您看如何。”
黄氏面色逐渐严肃了些:“你真这么想?”
杨慎行默了会儿,点头道:“是。”
黄氏目露深思地打量自己的儿子:“我倒是看不出你喜欢公主。”
杨慎行抿唇沉默片刻才道:“公主是最好的妻子人选。”
身份高贵,容貌美丽,才华横溢,性子好相处,还有表妹这一层亲近的关系。
黄氏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却也有些顾虑:“若能娶到公主自然是好,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要娶公主怕还有得拖。”
公主如今十四,明年将将及笄,怕就怕陛下不同意公主一及笄就出嫁,更怕拖到最后还娶不着。
作为母亲,她虽极少催促,但看着有所往来的年龄相似的贵妇都抱上了孙子,她也是着急的。
杨慎行眼中露出几分势在必得,坚定道:“无妨。”
对他来说,娶到公主只是早已默认的事。至今仍未成家,虽也有先立业的缘故,却也的确等了公主不短的时间,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他并不明白纠结于自己是否喜爱公主的问题。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给公主正妻的忠诚和尊重。
黄氏又叹了口气,这么久了倒也能隐约将他的想法摸透个七八分。她这个儿子自小便什么事都追求完美,大约对待公主也是如此。因为公主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便也只有她能看得上眼。
她心情有些复杂,也说不上这心态好是不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她的儿子从小便是同龄人中最值得骄傲的那一个。
于是她心头一软,妥协道:“娘帮你找个机会探探公主的口风。趁着现在公主失忆,你便与她多亲近亲近。”
杨慎行颔首应下:“当然。”
门外,周月儿双眸失神,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她放在心里喜爱又崇拜的人,对她不屑一顾,却对别人上赶着讨好。
明明同是他的表妹,却被这身份门第之见硬生生变成了云泥之别。
她那些含着少女心思的小把戏、每一次跟他说话时的心跳乱撞、每天只求见他一面的满足窃喜,在这一刻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无意间听到这些话,周月儿当然也没了请安的心思,失魂落魄的转身向外走。走到某处,她忽然停下脚步,眼底亮起某种异常执拗的光,转身朝闻人笑住的院落走去。
“公主,表小姐求见。”
闻人笑趴在桌子上拼一块七巧板,简单地让她有些无聊。听到有人求见,她在脑中想了想,想不起表小姐这么个人,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好奇,“让她进来吧。”
周月儿在门外等待,每次呼吸间像是过了一年那样久。听到公主有请,她迫不及待地走进去,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闻人笑看到这位表小姐,后者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个好性子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臣女周月儿。”
“哦,”闻人笑点点头问道,“周小姐有事吗?”
周月儿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犹豫许久,闭上眼狠了狠心,重重跪在地上:“公主,您能否离开汝阳侯府?”
即便闻人笑料想过许多种可能,此时还是不由惊讶的睁圆了了美丽的桃花眼,奇怪道:“为什么?”
“我与表哥两情相悦,”周月儿脸上露出淡淡的羞赧,执拗的神情像是为爱不顾一切的痴情少女,“但舅母想让您嫁给表哥。”
闻人笑:“……”
周月儿心中紧张得要命,此时已经无暇去想若是公主将她的话说出去该怎么办,只知道要先让公主离开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舅母和表哥,她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若是公主失忆之前,她绝对不敢这样做。但现在公主不记得那些让她对她印象不好的事情,周月儿只觉得老天相助。
甚至在周月儿心里某个角落,她坚信自己的做法对大家都好。公主并不喜欢表哥,表哥也并不喜欢公主。而她是那样喜欢着表哥,表哥也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她。
这件事对闻人笑来说的确出乎意料。她飞快的回想着整理过舅母与表哥的一言一行,却因缺少了之前的记忆找不出什么头绪。
若是真如周月儿所说,她倒是确实应该离开了,因为她不会嫁给表哥,再留下去也只是徒添麻烦。
但是面前这个周月儿……闻人笑眯了眯眼,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眼下这场景可真熟悉,她在宫中见得可不少,只是没见过这样直白粗暴的。
她歪着脑袋问道:“表哥每天都来看我,怎么没跟我说起过你呀?”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周月儿脸色一变,勉强笑道:“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和外人说。”
她一直在有意回避杨慎行每天都来看望公主这件事,以便让自己相信他真的对公主毫不在意。但此时公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拨动她心里的这根刺,让她忍不住用一句“外人”来回击。
闻人笑在心底暗笑了笑,十分友好的认真道:“你别担心,我不想嫁给表哥。我会去和舅母说的,如果舅母真这样想,我一定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周月儿苍白的面色隐约透出几分铁青,只觉得公主每句话都抓在她的要害。若真让舅母知道了她来找公主说这些话,汝阳侯府大概真的没有她容身之地了。
寥寥两句话就试出周月儿的来意,闻人笑也大约摸清了她话里哪部分真哪部分假,有些无趣地挥挥手道:“本公主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周月儿虽然愚蠢又不敬,但还不值得她大动干戈地计较。她也不说是否答应,更是随时可能去告知舅母和表哥周月儿来找过她,就足以让周月儿每天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眼看周月儿还想说什么,闻人笑伸出三只手指,认真道:“你知道吗,你若是在宫里,一定活不过三天。”
周月儿出了闻人笑的院门,心里又慌又害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她不想让府中穿梭的下人看见,只好捂着脸往偏僻的地方走。
绕着路回到居住的小院,周月儿一见到自己的母亲,委屈地哭道:“娘,怎么办啊。”
周月儿的母亲,杨氏皱着眉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周月儿支支吾吾的吧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杨氏又惊又怒,恨铁不成钢道:“看你干的蠢事!如今我们处境本就不好,你还上赶着得罪公主,将把柄往她手里送。”
“是,可是……”周月儿擦着眼泪可怜巴巴道,“我就是太急了,真的很怕……”
“你呀,”杨氏瞪她一眼,“现在还能怎么办,别哭了,想办法呀。”
“那……能有什么办法呀。”
杨氏在椅子上坐定,指尖轻敲着桌面,逐渐露出深思的神色:“办法倒是有一个。”
周月儿猛地抬头:“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杨氏在心里左思右想,预估过每一种可能,觉得这个法子实在不错,呼吸便稍微放松了些,娓娓道来:“我那天去厨房拿些点心,刚好碰见你舅母亲自吩咐,点心里不能放红豆,因为公主吃了会起小疹子。”
周月儿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什么,催促道:“娘您接着说呀!”
杨氏微微一笑:“若是找机会让公主吃些红豆起了疹子,一来,你表哥必定不愿看见她,二来,这疹子一般的大夫还不好治,公主必定是要回去找太医的。”
周月儿怔愣片刻,眼睛亮了起来,面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娘,您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杨氏沉默许久,淡淡道:“因为皇后娘娘也有这样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考完期中考了。明天日六(应该可以叭)
大概这几天能写到成亲?这几章要把前面的伏笔全部圆了,配角都拉出来遛一遛。我好想快点写成亲啊啊啊[哭]
86、12.1一更
第二天。
下了朝的杨慎行来与闻人笑一起用午膳, 闻人笑也仍然笑眯眯地迎接他, 虽然因为昨天那桩事,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道着家常, 闻人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杨慎行的态度,倒是渐渐觉得自在起来。
虽然他也未必喜欢那周月儿,对自己却显然是无意的。
说话间,侍女端着一碟点心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冰镇的碧绿点心在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晶莹剔透中透着清爽闻人笑拈起一块到:“表哥,你也吃,绿豆糕最是解暑。”
“嗯, ”杨慎行从善如流的取了一块送到嘴边,“这天气确实热。”
对面的闻人笑斯斯文文的小口咬着绿豆糕,吃了大半块的时候, 忽然呼吸一滞,手中的绿豆糕掉在了地上。
她微张了唇,呼吸却仍然十分困难, 于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脸颊逐渐胀红,一首按在自己的胸口,低着头十分痛苦的模样。
杨慎行惊道:“表妹!”
闻人笑仍然低着头喘不过气,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门口, 杨慎行略微一愣便会意,冷静地抬腿跑出门去找大夫。
杨慎行半拖半扛地将大夫带来的时候,闻人笑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紧,抱起闻人笑放在床上躺平。
跟来的老大夫医术精湛、阅历颇丰, 却也从未医治过公主这样尊贵的病人。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替公主把了脉,半是为难半是松了口气:“公主怕是误食了什么忌讳的东西。”
杨慎行沉声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
“公主何时会醒?”
“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两天。”
杨慎行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朝周围的侍女吩咐道:“照顾好公主。”
说完,他弯腰捡了块绿豆糕,大步走了出去,刚到外间正好碰上闻讯匆忙赶来的黄氏。
“娘。”
黄氏急得连珠炮似的问道:“公主怎么了,情况如何,你这是要去哪?”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杨慎行倒也冷静了些,安抚道:“公主误食了忌讳的东西,应该并无大碍。我正要去找您,将厨房的人都扣下,先查清楚。”
听到公主没有大碍的消息,黄氏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很快便能沉着下来思考:“对,先查个明白给公主个交代。我这就去,你在这守着公主。”
这天夜晚,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一转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杨慎行,此时虚弱的闻人笑也不由将他当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委屈道:“表哥,绿豆糕里掺了红豆。”
“别担心,正在查。”
闻人笑在脑中将侯府的人大致过了一遍,想着有谁会害她。
在宫中见惯了波谲云诡,即便闻人笑待侯府再亲近,也不相信这会是个巧合。
杨慎行目露关切地问道:“表妹现在感觉如何?”
闻人笑试着吸了几口气,又抬了抬手,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挺好的。”
“嗯,那就好。”
目光落在闻人笑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上,杨慎行眼中露出几分怜惜,也不告诉她,只是温声道:“表妹你歇着,最迟明日,这件事一定水落石出。”
“嗯,”闻人笑点点头,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另一头,杨慎行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厮朝府中议事的正厅走去。那里此时灯火通明,人也来得颇为齐整。
杨慎行走进去,颔首道:“祖父,爹,娘,二叔,二婶。”
低头一看,众人的中间正跪着默默流泪的周月儿。他不由微愣:“这是怎么回事?”
黄氏冷着脸淡淡道:“你该问你的姑母和表妹。”
周月儿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道:“表哥,不是我,我没有谋害公主。”
杨慎行微微一愣,弄明白现在的情况,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下意识道:“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月儿见他替自己说话,含着泪水的眼里蓦地露出一丝。
黄氏皱着眉十分不悦,斩铁截钉道,“不会有错,就是她往碾绿豆糕的缸子里掺了红豆。”
见她如此肯定,杨慎行看了眼周月儿,没再说什么。母亲掌柜家宅数十年几乎没出过什么错,他不信也得信。
周月儿面色透出几分绝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蔽,不该这么容易被人查出来。
杨氏拘束地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咬死不认,对,就是这样,一定不能承认。
厅中的气氛陷入了一片凝滞,辈分最高的老侯爷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人敢说话,只能听见周月儿轻轻的啜泣声,和时不时小声说“我没有”的话。
她心里真是又慌又悔又怕。悔的是为何不再做得周全些,怕的是表哥的厌恶。
不知过了多久,老侯爷沉着脸开口道:“五娘,带着周月儿去给公主跪地请罪,然后带回家去,以后不用来这汝阳侯府了。“
众人听见这个决断皆是重重一惊,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严厉的责罚。
杨氏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道:“父亲!”
若真将周月儿送到公主面前,有个谋害公主的罪名,公主便是赐她一死也是名正言顺的。
侯府世子和二爷对视一眼,焦急地劝道:“父亲,这是否罚得重了些?”
老侯爷面容一肃,“敢做就要承担责任,公主就是真的杀了她,也是咎由自取。”
听了这样冷酷的话,周月儿崩溃地哭出了声。她本就隐约感觉外祖父并不喜欢自己,没想到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杨慎行循着哭声望去,见她模样凄惨也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朝老侯爷道:“公主已无大碍,周表妹虽有错,可否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黄氏见自己的儿子两次替周月儿说话,心中愈发恼恨她,巴不得她落得什么凄惨的下场。但此时她也不得不帮周月儿说话,只觉得十分憋屈:“父亲,若是让公主知道周月儿故意害她,怕是连带着待我们也没那么亲近了。更有甚者,万一公主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一怒……”
陛下若是恼了汝阳侯府,她的儿子想娶公主便是难上加难。
眼看后辈们一致替周月儿说话,老侯爷气得厉害,捂着发疼的心口咬牙道:“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我管不了了。”
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作恶,儿子儿媳、连带着他最喜爱的孙子竟也帮亲不帮理,眼中只有利害得失。
众人急忙一拥而上,低头劝道:“父亲息怒。”
老侯爷深呼吸顺着气,一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太敢接着劝。
杨氏见父亲不再坚持最初的责罚,自觉心里有了个底,大着胆子道:“父亲,您知道我那夫君是个浑人,没本事不说,小妾一大堆,还爱打我们娘儿俩,这若是回去了……”
一听便明白她想要得寸进尺地带着周月儿赖在汝阳侯府,黄氏第一个冷了脸,正要说什么,就听老侯爷提高了声音近乎怒吼:“闭嘴!他再浑也是你自己要嫁的,今晚就走!”
黄氏满意了,站在老侯爷身边道:“我这就替你们安排,从侧门走,莫要惊动其他人。”
次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熟蛋白一样的脸蛋上满是红红的疹子,闻人笑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严谦剿匪去了。
“公主!”
闻人笑回头一看,是黄氏一听说她醒了便赶过来探望。
“舅母。”
黄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满目心疼:“可怜的孩子。”
闻人笑低下头,小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黄氏牵着她在桌边坐下,关切道,“跟舅母说说,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闻人笑双手捧着一只茶杯,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绿豆糕里会有红豆?”
其实她昨天稍微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猜测。这侯府里有理由害她的,也就只有傻傻送上门来的周月儿。
唯一有些疑虑的是,她这毛病是个秘密,只有老侯爷和为她安排衣食住行的大舅母知道。
黄氏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辞也早已准备好,当下面露愧意,情真意切道:“这事儿是舅母对不住你,往厨房招了些不靠谱的下人,绿豆红豆都能混在一起用。”
闻人笑眨眨眼,有些意外道:“下人?”
“可不是,都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黄氏脸上露出些挫败的神色 ,“舅母也是老了,管了这么多年家,在你这儿出了岔子,真是对不起你。”
闻人笑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心里只觉得很是失望。
且不说究竟是谁做的,若真是下人糊涂,舅母大可将人带到她面前由她亲自裁决,又何至于让她连人影都见不到便发卖了出去?
说到底,不过是真的将她当作了天真的小姑娘来哄。
黄氏见她不说话,心里浮起淡淡不安:“公主?”
闻人笑终究心软,并没有撕开窗户纸问个明白,只道:“我想回公主府,让闵大师看看脸上的疹子。”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公主这是在表达对侯府的不满。她强笑着安抚道:“好,是该让名医来治,舅母一定替你安排。”
黄氏走后,闻人笑坐在原位沉默许久,抬手唤了名侍女,吩咐道:“将表姑娘请来,就说本宫要见她。”
侍女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来回禀道:“表姑娘不在府中。”
87、双更[12.02]
话说这边, 黄氏出了公主住的院子朝主屋走, 听说大少爷下朝了,便吩咐下人将他请来一趟。
一身朝服的杨慎行走进来, 找了个椅子坐下,眉梢露出几分疲惫:“母亲有何事?”
若是平时,黄氏必定会问问他是否公事上遇见了什么麻烦,如今却也没了这个心情,只是蹙着眉担忧道:“我今日去看了公主,她像是有些不开心了。”
杨慎行抿了抿唇, 并不惊讶:“公主无端受了罪,身子还有些不舒服,不开心也正常。”
“话是如此, ”黄氏有些犹疑道,“公主会不会猜到是周月儿故意害她了?”
“自然不会,”杨慎行不假思索道, “公主都不记得周月儿是谁了。”
黄氏终于松了口气:“这倒是。”
“母亲不必太过担心,公主性子好,不会为这事与我们生了嫌隙。”
想到公主说的另一件事,黄氏复又有些忐忑:“公主还提了要回公主府,让闵大师看脸上的疹子。我想着她是不是对我们有些不满, 不愿留了。”
这回还没等杨慎行解释,她就自圆其说道:“小姑娘家爱美,急着治脸倒也正常。”
杨慎行“嗯”了声,沉声道:“不可让公主在这个时候回去。”
黄氏也知道这个道理, 若是公主一出事就回府,脸上还带着疹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侯府照顾不周到,陛下知道了定是要发怒的。
杨慎行道:“我去安排,将闵大师接来。”
黄氏点点头应下,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公主真成了她的儿媳,以后便要日日这样小心伺候着,一时间她倒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让儿子当驸马了。
当天下午,闵大师就被侯府的马车周到地接了过来。
这还是闻人笑失忆后第一次见着公主府的人,不由觉得有些亲切:“闵先生。”
“嗯,”闵大师端详着闻人笑脸上的疹子,皱了皱花白的眉毛,“真可怜。”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嘟囔道:“还行吧,有点痒,不太难受。”
闵大师掏出一小瓶子药膏递给她,“这个涂了就不痒了。”
闻人笑道了谢伸手接过,问道:“这疹子什么时候会消呀?”
“不好说,”闵大师摸着胡子估摸道,“这个没什么办法,大概是七八天,十来天也有可能。”
“十来天?”闻人笑眉头一皱,伸出手指算着严谦回来的时间,“这么久。”
虽然她觉得严谦不会嫌她难看,却还是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有疹子的模样。
闵大师只觉得小姑娘爱美,笑道:“别担心,十来天一过,一点都看不出来。”
“哦,”闻人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好吧。”
见她这样,闵大师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闻人笑心不在焉,下意识道:“严将军要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本就发红的脸愈发红了,“那什么,我……”
闵大师惊讶道:“你还记得严小子?”
“咦,”闻人笑一愣,“先生您也知道我和他……”
闵大师“嘿嘿”笑了声:“我可清楚。”
闻人笑轻咳了咳,有些羞赧地绕过这个话题问道:“公主府可是一切都好?”
想着来之前玉罗担心影响公主养病,交代不能提起阿鸳重伤的事,闵大师一口保证道:“好,一切都好。”
闻人笑终于彻底放下了心:“那就好。”
闵大师又给公主看了看脑后的伤,这处倒是好得差不多了。
“先生,我何时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呀?”
闵大师答道:“这我也不好说。顺其自然吧。”
人脑一向是最玄妙的,即便是他也不太明白失忆的机理。
闻人笑有些失落:“好吧。”
她还想早点记起和严谦之间的事呢。
闵大师也很失落:“老夫何尝不希望你早些想起来。你失忆前与老夫学了不少医术。”
这会儿估计都忘光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想起来。
“是吗,”闻人笑蹙眉认真想了想,忽然不确定道,“我觉得好像还记得不少,比如药材长什么样子,病症有什么症状。”
闵大师诧异道:“这么神奇?”
过去发生的事都忘了,学会的东西倒还记得。如此想着,他便打定主意回去再找些人脑方面的医书来研究。
闵大师来看了病、开了药,闻人笑自然也不好马上又提回公主府的事。
又过了两天,脑袋上的伤好全了,她便觉得是时候了。
汝阳侯府待她倒不是不好,除了绿豆糕的事情之外,照顾得都十分周到;除了备嫁的四表姐之外,六表姐和表哥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日子也不算太无聊。
只是舅母将放红豆的周月儿连夜送走、还用笨手笨脚的下人来糊弄她,实在让她有些心寒。
不知不觉中,对待侯府的亲近感就这样消磨了几分。
这天上午,闻人笑走去了主屋见黄氏。
后者见她到来还有些受宠若惊:“公主怎么来了?舅母正想去看你呢。”
闻人笑笑眯眯地开门见山道:“舅母,我如今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公主府了。这段时间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多谢您的照顾了。”
黄氏面色变了一瞬,又迅速掩藏好异样,拍拍闻人笑的手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麻烦,你住这儿我们都高兴。再住几天,等你这脸养好了,舅母才放心让你回去呢。”
闻人笑碰了个软钉子,抿了抿唇道:“舅母,我知道您的好意。我的脸并无大碍,回公主府也是一样的。”
黄氏脸上露出些受伤的神情,语气诚恳道:“可是舅母哪里照顾的不好?公主你尽管提出来,舅母一定注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闻人笑也无法再坚持。再坚持要离开,便是明摆着对侯府不满。无论怎么说,侯府也算是尽心尽力照顾了她这么长时间,她总不能摆出公主的架子,说今天就非走不可。
即便她再聪明,这打太极的功夫也比不上浸淫后宅多年的黄氏。
走在回去的路上,闻人笑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思忖,等下午表哥来看她的时候,或许可以让他送她回去。
杨慎行抬起浓黑的眼睫,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表妹想回公主府?”
“嗯,”闻人笑点头,“伤好了是该回去了。”
杨慎行声音温和道:“可是缺了什么东西?表哥替你寻来,或是让人去公主府取。”
他看似关心实则阻拦的话与黄氏如出一辙,闻人笑就是再傻,也能看出这母子俩是铁了心不让她离开。
何况她并不傻。
于是她也蹙了眉,微微不悦道:“公主府才是我的家,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杨慎行略微一怔,“表妹是在府中待得闷了?想去哪里,表哥陪你走一趟。庙会如何?”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闻人笑心底浮起淡淡的无力。
杨慎行走后,闻人笑托着腮反复回想他和黄氏的态度,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她始终想不明白,舅母和表哥为何要这样做。她每多留一日,舅母就要费尽心血小心照顾,表哥也不得不在她这里耽搁一下午的时间。
凝神思索许久,闻人笑起身出了院门。
走向靠近府门的岗亭,那里是侯府管家工作的地方。
模样精明的管家见她独自前来,弯腰道:“仆参见公主。”
闻人笑“嗯”了声,抬起下巴命令道:“准备马车和随从,本宫要去一趟二皇兄府上。”
管家一愣,脸上神色愈发恭敬,腰也弯得更低了些:“回公主,您身子还未好全,仆不敢私自安排,您看……是否请大少爷护送您走一趟?”
听到这个回答,闻人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舅母与表哥的挽留不是出于不舍,而是——变相的软禁。
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没有玉罗,没有阿鸳。
好在还有严谦知道她在这里,她就一点都不害怕。
闻人笑憋屈又生气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块石子,听到石子似乎打在了谁身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她抬起头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错路,来到了一片梅花林。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个玄衣青年,手中拿着本书靠在树上小憩。
青年顺着石子的方向看到闻人笑,起了身慢慢走过来,道了句:“公主。”
闻人笑打量他几眼,问道:“你认得我?你是谁?”
杨慎识一愣,想起府中下人们之间的传言,说公主脑袋受了伤不记得以前的事,竟然真是这样。
他可真是个倒霉蛋,被公主忘了两次。
闻人笑见他不说话,蹙着眉转身往回走。
杨慎识连忙在她身后唤道:“公主留步。”
“什么事?”
杨慎识抬腿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附近路不好找,公主想去何处,我领你去。”
他虽是一番好意,此时却正戳到闻人笑痛处。
她嘟起唇没好气道:“我想回公主府。”
杨慎识略微诧异地问道:“既然想回,为何不回?”
闻人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和陌生人扯皮,却还是闷闷地嘟囔道:“回不了呗。”
杨慎识不明白其中缘由,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说道:“你若愿意让我领你回去,就随我来。”
“嗯?”
闻人笑抬眸认真看了他几眼,并不确定他话中真假。
她没见过面前这个人,那么他必定不是府中的主子,多半是个下人,可身份又高不过管家,为何要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帮助她?
杨慎识知道她不信自己,也没说什么,径自转了身慢慢走着,声音平缓又温和:“来吧。”
闻人笑犹豫片刻,抬腿跟了上去。
他带着她七弯八绕地走着,路旁景色越走越荒凉,是府中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停在一座破落小院的门前,杨慎识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院门上斑驳的铁锁,朝闻人笑招手道:“来,别怕。”
闻人笑站在不远处踌躇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院子里一地落叶,只有一间低矮的小木屋和一张雕刻粗糙的石桌。
闻人笑看着这样萧瑟的景象,忍不住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你就住在这里吗?”
“不是,”杨慎识低声道,“这是我娘以前住的地方。”
闻人笑想他大约是府中哪个仆人的家生子,当下便也彻底放了心跟他走。
两人来到低矮的院墙下,闻人笑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你该不会是要翻墙……”
杨慎识点头道:“是。”
这院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不高又通向府外的院墙。
闻人笑抬头看了看这泥土砌成的院墙,倒是的确比府中的青瓷围墙矮了一半由于,将将只有两人高。
“但我不会……”
“我有办法,”杨慎识在墙边蹲下,“公主,站在我的肩膀上。”
闻人笑马上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却有些不愿意。她从不喜欢像一些皇亲国戚那样,时不时踩踏下人的身体上下马车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此时让她踩杨慎识的肩膀,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杨慎识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了句:“无妨。”
闻人笑犹豫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双手轻轻扶着院墙。
等她站稳,杨慎识便也站直了身子,交代道:“公主,坐到墙上别动。小心些。”
“嗯。”
因为高度刚刚好,这个动作并不难,闻人笑灵巧地挪到墙头上坐好,回头朝侯府看了眼。
她如何也想不到,离开汝阳侯府竟会是这样荒唐的方式。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是否与舅母撕破了脸,她已经懒得去想。
这里再也不是她的第二个家。
杨慎识向后退了些,助跑几步纵身一跃,双手就攀上了墙头。手臂再一使力,他便像只大雁似的翻过了墙落在地上。
闻人笑托着腮看他熟练的动作,好奇道:“你经常这样出府?不会被罚吗?”
杨慎识默了会儿,道:“没有人会发现。”
“哦,”闻人笑低头估摸着高度,一时有些不敢往下跳,“好高。”
杨慎识抬头看了看她的位置,伸手道:“跳吧,表哥接着你。”
闻人笑一惊:“表哥?”
她看着墙下伸出双臂的杨慎识,忽然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许多年前,小小的闻人笑同样误入了一片梅花林,为了摘一株梅花爬上了树却下不来,无助地流了一脸鼻涕眼泪。
等了很久,树下来了一名穿着玄色衣服的小少年,也是这样朝她道:“跳吧,表哥接着你。”
杨慎识带着闻人笑租了辆马车,将她送到公主府门前。
闻人笑犹豫了下,说道:“表哥,租马车的银子我下次……”
她能猜到杨慎识作为庶出少爷在府中过的日子并不好,租一次马车对他来说大概并不便宜。
杨慎识轻笑起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穷。”
闻人笑还是过意不去,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一块黄色的玉佩,眨了眨眼,歉意道:“这个不能给你。”
杨慎识哭笑不得:“……”
她又在头上摸了摸,取下个最贵的首饰递给杨慎识:“如果舅舅舅母他们罚你了就来找我。”
杨慎识伸手接过,温和道:“快进去吧。”
“你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
“玉罗姐姐,公主回来了!”
正在算账的玉罗一惊,猛地站起身,“公主?”
公主怎会回来得这样突然,汝阳侯府那边也没传个信。
急匆匆地出了屋接到走在半路的公主,玉罗将她领到寝殿,等公主坐下歇会儿、喝了口热茶,忽然跪在地上道:“公主,奴婢知罪。”
闻人笑一怔,心头浮起些不妙的预感,“怎么了?”
玉罗垂眸道:“是奴婢出的主意,先瞒着您阿鸳姑娘的伤情。”
如今公主的伤已经好了,也是时候让公主知道了。
闻人笑急道:“阿鸳怎么了?”
“重伤昏迷,尚未苏醒。”
闻人笑倒吸一口冷气,站起身刚要说去看看阿鸳,脑袋忽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上。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脑袋倒是不疼了,只剩下隐隐沉重的感觉。
一睁开眼,尽管意识还有些模糊,她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单手扶着脑袋,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她试着调动思绪回想,忽然一惊。
消失的那段记忆,连同在汝阳侯府这段时日的记忆,并存于她的脑子里。
在片刻之内,她将所有记忆如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理顺,红着眼睛跳下床往外跑。
匆匆走进来的玉罗见她急得鞋都没穿好,一边伸手扶住她,一边面色激动道:“公主,阿鸳姑娘醒了!”
88、再相见
闻人笑闻言僵了一瞬, 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眼泪也同时夺眶而出。
她的阿鸳终于醒了。
一路小跑着来到阿鸳住的屋子,迫不及待地走进去, 闻人笑一眼便看到了低着头靠在床上的阿鸳。
跑过去抱住阿鸳,闻人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鸳,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让阿鸳去查善堂,阿鸳也不会受这样重的伤。
阿鸳慢慢抬起手,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背。
想到阿鸳昏迷了这么久,大概会担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闻人笑便爬上床与她挨着坐好,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你受伤以后,康宁堂姐污蔑我指使你刺杀她, 还在父皇面前倒打一耙告我黑状……”
察觉到阿鸳浑身一僵,闻人笑急忙拍拍她道:“别急别急,父皇当然相信我了。所以我们就猜到福王叔是想造反……唔, 你在善堂应该也查到了。
“……后来福王叔造反的那天,我去看乐海,”说到这里,闻人笑的话音顿了顿。上次见到乐海他似乎病得很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回来的路上碰到坏人了, ”闻人笑委屈道,“就是那次在太白居见到的那个西瑱公主,她和福王叔串通一气,要带人抓我。我被表哥救了, 但是脑袋受了伤,很多事情都忘了……”
阿鸳平静的眼中泛起几分痛苦和自责的波澜,却又听公主笑了起来:“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或许遭了纷乱的京城需要一段时日恢复,巨变的朝堂也要一段时间洗牌,但所有事都会变好。
阿鸳轻轻点了点头。
闻人笑有些奇怪道:“阿鸳,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阿鸳一直话不多,但她与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有所回应。
阿鸳又摇头,眼神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面容平静。
闻人笑心里却莫名一紧,蹙着眉道:“阿鸳,你跟我说句话,一个字就行。”
阿鸳一怔,漂亮的眼中露出一丝无措。
见她这样,闻人笑还有什么不明白。
“算了,不用了,你才刚醒,我不该闹你,”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快躺下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出了阿鸳的屋子,闻人笑直奔闵大师的院子,推开门带着哭腔道:“先生,阿鸳好像不能说话了。”
闵大师正在配药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猜到她醒来会有些别的问题,倒是没想到声音也坏了。”
闻人笑眼睛红红的:“怎么会这样呢。”
“她脖子上伤得不轻,险些保不住命,”闵大师想起当时抢救的艰险又是一叹,“应该就是这伤伤了声音。”
闻人笑急道:“那能治好吗?”
闵大师默了会儿道:“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再优秀的大夫有时也要面对这样的无奈:病症可以用灵药消除,破损的部分却难以修补。
第二天,闻人笑陪了阿鸳一上午,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进了宫。
崇元帝昨日听说她回府便知道她要来,比平时稍早些下了朝在御书房等候。
“父皇!”
闻人笑噔噔噔小跑着进来,在站起身等她的崇元帝面前停下,仰头道:“父皇,我都记起来了。”
知道她自然也想起了严谦,崇元帝一时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抽着嘴角道:“那就好。”
目光落在闻人笑长着疹子的脸蛋上,崇元帝目光一凛:“你这脸怎么了。”
闻人笑目光闪了闪,委屈道:“在外祖父家吃到了红豆。”
是的,她今日进宫的目的之一就是告黑状。
就算汝阳侯府要护着,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周月儿。作为有父皇疼爱的公主,她也不用费力气对付周月儿,只需要父皇说句话施压,侯府就是再把周月儿接回来罚一顿也不得不给出个交代。
父皇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也不会牵连侯府其他的人。
崇元帝牵着闻人笑走到檀木长椅上坐下,沉着脸没说什么,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
“父皇?”闻人笑摇摇他的袖子。
“没什么,”崇元帝回过神来,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事父皇知道了,不让你受委屈。”
“父皇最好了,”闻人笑笑嘻嘻卖了个乖,“儿臣还有一事求您。”
崇元帝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蛋:“告诉父皇,你这脸上的疹子是吃了红豆之后多久发出来的?”
“咦,”闻人笑一愣,努力回忆着道,“我吃了红豆就晕过去了,疹子应该是过了几个时辰才出的。”
崇元帝又是紧拧着眉许久不语,眼眸里泛起回忆和深思。
许多年前,他的皇后死去的那一天,脸上也带着这样的疹子。
闻人笑歪了歪脑袋,不解道:“父皇?”
“没事,”崇元帝安抚的笑了笑,“你刚说有什么事求父皇来着?”
闻人笑脸蛋红了红,跪坐着直起身趴在崇元帝肩上,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父皇,您什么时候给我和严将军赐婚呀?”
“什么,”崇元帝一愣,蓦地面色铁青,“你还惦记他!”
闻人笑点点头小声道:“儿臣想嫁给严将军,求父皇应允。”
崇元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宝贝女儿对严谦的感情这样深,刚一恢复记忆就惦记着要嫁给他。
偏那严谦显然不是良人,对她并无几分真心实意。
于是他心头不由又疼又怒,恨不得将严谦从几百里外的西南抓回来打一顿。
又怕女儿伤心,又怕女儿受骗,崇元帝小心翼翼犹豫着道:“笑笑,你听朕说,他对你不过是虚情假意,你千万莫上了他的当。”
闻人笑眉头一皱,嘟着唇闷闷道:“父皇,您怎么能这样说?他待我再好不过了。”
“好个屁!”崇元帝脑子一热,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出事以后,他不知道过的多滋润。”
闻人笑吃惊地半张了嘴,傻傻地想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缘由,红着脸支支吾吾道:“父皇,是,是这样的,他来汝阳侯府找我……我不记得他了,就是觉得很亲近……”
“你……”
崇元帝看着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头忽然浮起淡淡的无力。
他的女儿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会喜欢上严谦。
这样深厚的感情,就像是命中注定,让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如愿将他们分开。
回府的路上,闻人笑蔫蔫的有些失落。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直到现在风平浪静,父皇仍然没有松口。
玉罗看她这样也觉得心疼,小心地哄了几句:“公主,您莫要灰心,陛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闻人笑托着腮愁眉苦脸道:“如果父皇永远也不会接受呢?”
玉罗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谁也无法否认,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心情低落地回到了寝殿,闻人笑走进屋,正要闷闷不乐地扑到床上,一道背对着她的黑色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她睁大了眼,轻声道:“严,严将军?”
严谦回过头张开手臂,少女就如同乳燕投怀一般扑到了他怀里。
“公主,我回来了。”
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闻人笑心里什么沉重和迷惘全都不翼而飞:“我好想你。”
听出她带着哭腔的欢喜和像从前一样的依赖,严谦带着一丝不确定,怔怔问道:“你都记起来了?”
他急着处理了西南的事情,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最先去了汝阳侯府见她,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到了公主府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没想到她还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嗯,我都想起来了。”
闻人笑搭着他的肩向上跳了跳,严谦便立刻会意,顺从地将她抱了起来托在怀里。
“对不起,”闻人笑哭着捧住他的脸,“我怎么能忘了你。”
望进那双熟悉的满含情意的桃花眼,近七尺高的铁血将军就这样红了眼眶。
闻人笑一下下去亲他的脸,像是要把这段日子亏欠的爱都还给他。
严谦喉头滚了滚,几步走到床边,轻轻把闻人笑放了上去,俯下身含住她的唇用力舔吸,像是野兽的撕咬。
虽然感觉有些吃力,闻人笑还是努力回应着他,用唇舌的缠绕一点点抚平他的不安和惶恐。
“公主,我的公主……”
严谦的手臂紧紧扣着闻人笑的腰,唇舌索取的动作依旧不停,一滴滚烫的眼泪忽然落在她脸上,她才发现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长长的一吻过了许久才暂告结束,严谦依旧用唇贴着她的唇,小心翼翼摩挲她的脸蛋,心疼地问道:“脸怎么了?”
闻人笑唇边的温暖笑意骤然僵住。
意识到自己脸上还带着难看的疹子,她“啊”的惨叫一声,捂住脸又羞又怒道:“不准看!”
严谦轻轻拉开她的手,低头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声音含糊道:“你真美。”
美得让他想吞下肚去。
闻人笑只觉得他在哄她,用湿漉漉的眼眸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嘟起唇闷闷道:“你骗人。”
她从未如此刻这样讨厌周月儿,怪她害她不得不用这样难看的面目对着严谦。
“没骗你。”
严谦微偏了头轻舔着她的耳垂,半晌才又开了口,声音又低又哑,一字一顿道:“我石更了。”
闻人笑怔了好一会儿,想明白话中意思,顿时被他的下流惊得脸色胀红,张口结舌:“你,你……”
严谦知道她恼了,低下头又要去亲她,被她一偏头避开,只亲到她白皙细嫩的耳根。
心里燃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暴戾冲动,严谦眼底冒出几丝猩红,微眯起眸子哑声道:“不信?你要不要摸一摸?”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要,滚。(3/3)
第一次写文,有点慌,这种程度不会被锁叭,而且下一章大概什么也不会发生。
今天好困我睡了,明天如果能写完实验报告就更六千,这几天一定写到赐婚。(疯狂立flag)
89、12.05一更
闻人笑通红着脸又羞又气却舍不得说一句骂他的话, 自以为是凶巴巴的眼神看得严谦心头发痒。
“不是轻薄你, ”严谦一下下舔着她的脖颈,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 “我稀罕你。”
脖子上被他舔的又热又痒,闻人笑咯咯地笑出声:“别闹了。”
严谦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道:“不生气,嗯?”
不过是情到浓时说几句……的话,闻人笑就算再羞恼又怎么舍得真的生他气。
于是她又重新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钻了钻。
见小姑娘一言不发又变回软软的乖巧模样, 严谦眼里划过一道暗光。
他的公主,又傻又心软。
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严谦状似无意地低头把脸埋在闻人笑柔软的胸口, 声音低低的令人心疼:“我难受。”
看他这样可怜,闻人笑并未意识到他又在耍流氓了,下意识心疼极了:“那怎么办?”
“没关系, ”严谦额角隐隐有青筋显露,却还是对她安慰地笑了笑,“一会儿就好了。”
天真地认为亲亲他能够给他几分安慰,闻人笑学着他亲她的样子,亲了亲他带着伤疤的脸, 又亲了亲他红彤彤的耳朵。
“乖,不难受了。”
严谦忍不住闷哼一声,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像是要炸开。他早该知道,无论如何试图占便宜, 都是自找苦吃罢了。
只怪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让他心里的渴望愈燃愈烈。想卑鄙、不择手段地与她离得近些、再近些,恨不得嵌在自己怀里形影不离。
皇宫。
挥退了车辇和随从,崇元帝独自走向了慈宁宫。
因为福王谋反的事情,太后早已宣告不再过问世事,将自己锁在一角荒凉宫殿里了结残生。
但是崇元帝亲自到来,这宫里当然也没有人敢阻拦。
太后跪坐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眸,听见动静仍然面无表情,语气嘲讽地出声道:“陛下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崇元帝也嘲讽地笑了声:“尚可。”
真不知道摆出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给谁看。是觉得他还会顾念所谓的母子之情,还是又想用不孝的罪名逼他饶福王一命?
“若没什么事,陛下还是离开吧,莫扰了哀家的清静。”
崇元帝厌恶地皱皱眉:“你以为朕想来这地方,不过是有事要问你。”
太后倒也不拒绝:“陛下想问什么便问吧。”
崇元帝无意识地握了握拳,沉声问道:“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后一愣,冷冷地嗤笑出声:“这事儿不是早便有了定论么,那短命鬼误食红豆死的。”
“住口,”崇元帝听见这侮辱的话面色一冷,“你究竟为何谋害皇后?”
“想害便害了,”太后一脸无所谓道,“你莫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每多提一次,都是无止境的僵局。
七年前。
太医小心翼翼用银针拆开了桌上的糕点,从细细的碎屑中找出不起眼的淡红色粉末,战战兢兢捧到崇元帝面前:“陛下,就是这糕点里掺了红豆。”
不远处皇后的尸身还未凉透,崇元帝神色阴冷如同索命的厉鬼:“母后,您为何要这样做?”
太后满脸愠怒地争辩道:“哀家并未谋害皇后!”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崇元帝听着太后的挣扎只觉可笑又厌恶:“这宫里还有人能陷害到您头上?”
太后语塞了一瞬,随即眼中燃起怒火,声音又高了几分:“这糕点里的红豆哀家是洗不脱,可就凭这点份量,哪里够置皇后于死地?”
她虽不怎么喜欢这个当了皇帝的儿子,却一直知道他聪明得很,这样简单的道理不至于想不明白——若她真想谋害皇后,放这么点红豆还要担心害不死人呢。
可崇元帝此时正是怒火中烧、不管不顾的时候,咬牙切齿道:“您这是嫌下手轻了?”
从她慈宁宫的糕点里搜出红豆粉末,太后知道自己放红豆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勉强露出几分理亏的神色,坦白道:“哀家不过是想捉弄捉弄她。”
自从偶然得知皇后吃不得红豆这个秘密,她让人往糕点里掺了红豆末逼着皇后吃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理由无他,无非就是对皇后的厌恶,她自觉光明正大。
偏那皇后最是端庄守礼,明知糕点有问题也不愿与她撕破脸,硬着头皮吃下。回头出了一脸疹子也不向皇帝抱怨,只托人告诉他自己身子不适要养病几天。
于是太后便愈发有恃无恐。
但也正因如此,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后的死必然别有隐情。
崇元帝怒极反笑:“皇后今日回娘家省亲,一回宫便来了慈宁宫见你。您这意思,皇后是被自己的家人给害了?”
“正是如此,”太后斩铁截钉地点头,似乎还要说什么,就被崇元帝骤然爆发出的怒吼打断。
“够了!”
他铁青着脸,大手一挥,僵慈宁宫的宫人都唤了过来,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皇后今日回宫的时候,脸上可有疹子?”
宫人们冷汗直冒,惨白着脸冥思苦想,过了许久,才有一道声音颤巍巍地开了头:“没,没有,皇后娘娘仙姿玉貌……”
随后才有稀稀落落的附和声响起:“……奴才也记着没有……”
没有疹子,意味着没有在回宫前吃到红豆。
崇元帝看向太后的目光阴沉又冷酷,像是在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时间回到现在。
崇元帝面无表情道:“你若好好回答,朕考虑饶闻人宇一命。”
太后骤然变了脸色,仿佛一潭死水的眼中亮起几丝微弱的光:“哀家还是那句话,绝不曾有意谋害皇后。”
一时间,阴暗的屋子里寂静下来,佛像前袅袅升起的青烟更添了几分诡谲难测的气氛。
过了许久,崇元帝淡淡道了句:“朕知道了。”
太后犹豫一瞬,脸上露出几分急切:“那宇儿……”
崇元帝一言不发,径直出了慈宁宫。
外面天已经黑了,美丽的御花园在夜色里看不太清。或许每座宫殿都有人点了灯眼巴巴等着他去,他却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
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他抬腿走向某处清静、略微偏僻的院落。
那里有宫人定期打扫,却没有人居住,只有一座简单的石碑静静立在树下,上面写着“爱妻杨氏”。
崇元帝走到墓碑对面,随意用袖子掸了掸灰,索性席地而坐:“这段日子太忙,朕许久没来与你说话了。”
他的话自然得不到回应,就连轻轻的风声都没有响起。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道:“当年的事,你若死得冤,想让朕重新查起,可否托个梦与朕说一声。”
四下里仍然一片寂静,不知何处传来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你觉得没必要,朕便不查。这回若不是笑笑在汝阳侯府吃到了红豆,若不是她告诉朕那疹子要过几个时辰才会起,朕或许……”
总归太后也没几年可活,福王死了她也便生不如死,或许他再也不会提起这件事。
“只是朕却不能让笑笑受一点伤害……”
耳边忽然有轻微的风声响起,崇元帝抬头一看,就见一片碧绿的叶子轻轻飘落下来。
崇元帝怔了怔,微微笑起来:“朕听你的。”
皇后就是这样温吞水一样的人,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原谅不计较,唯独不能接受有人伤害自己的女儿。
次日,清晨。
闻人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扒在严谦的身上。
昨天晚上他抱着她说话,不知怎么的就把她哄睡着了,他自然也得以赖在了公主府。
闻人笑低头打量了下两人的姿势,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矜持,小心翼翼地放开严谦,躺进他怀里,再轻轻拉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
耳边忽然响起严谦低低的笑声:“醒了?”
闻人笑脸一红,责怪道:“你装睡!”
“想让我抱直接说,”严谦搂紧她的腰,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求之不得。”
闻人笑笑嘻嘻地在他胸口蹭了蹭,“这还差不多。”
严谦眸光一黯:“别乱蹭。”
闻人笑根本不怕他,把脸贴在他胸口,继续蹭。
严谦拿她没办法,只好在心里叹口气,将清早自然有了反应的某处藏了藏。
“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不去。”
当了国公以后,每月都有两天自由休假。像今天这种时候,失而复得的宝贝还没抱热乎,他自然是不会去的。
闻人笑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好,”严谦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想去哪?”
“想去见康宁堂姐一面。”
她知道此时福王一家还被关着,判决还没有下来,若是严谦同意带她去,应该是可以见一见的。
严谦眉心一紧:“不行。”
公主出事后,闻人安就被他扔去了军营充作军妓。起初崇元帝觉得有些有辱皇家威严,严谦让人把她灌了哑药、手筋挑断、脸也毁了,不能说不能写又认不出,崇元帝便没再说什么。
闻人笑有些失望,但想着他和父皇或许有什么顾虑,便很乖地没再追问。
“见她作甚,”严谦亲亲她的唇,“在府里陪我,嗯?”
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可怜兮兮道:“那我能不能见见那个西瑱公主?”
她实在有些问题想问个明白。
严谦皱着眉想了想关在刑部的西瑱公主,觉得暂时还算勉强有个人样,应该不会吓到闻人笑,便也就点了头:“好,我来安排。”
90、12.05二更(加1500字)
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地下阶梯。
严谦牵着闻人笑的手带她走,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别怕。”
闻人笑侧过头朝他笑了笑:“我不怕。”
少女明亮的笑脸在黑暗的环境里美得会发光,严谦心头一热, 索性抱起她往下走。
到了某个牢房门口,闻人笑从严谦的臂弯里跳下来,给他腾出手开门。
黑漆漆的楼房里亮起灯光,闻人笑才看清,屋子中央,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被绑在柱子上, 正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闻人笑下意识抖了抖,严谦急忙握上她的手。
西瑱公主越玲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并肩进来的两人先是一愣, 目光继而紧紧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
闻人笑倒也并不害羞,严谦自然更不避讳,温声对她说道:“你要问什么, 问吧。”
“嗯,”闻人笑点点头,还算心平气和地问越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下人为什么要伤我的暗卫?”
越玲却不理会她, 只是抬头看着严谦,目光尖利如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严谦还来不及说什么,闻人笑莫名感到一丝不对劲,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蹙着眉道:“关你什么事!”
越玲咬着牙道:“你和他……”
闻人笑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凶巴巴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他什么!”
越玲依然死死盯着严谦,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有仇恨有怨毒,背后却分明是执着的爱意。
心里咯噔一下,闻人笑上前两步挡在严谦面前,扬起下巴道:“不准看!这是我的驸马。”
低头看着她警惕的模样,严谦的整颗心忽然被滚烫的热流包裹。
她在意他的样子是这样可爱,让他想抱住狠狠地亲。
可惜此时有碍眼的人在,他只好克制地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
越玲的神色如遭雷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惨白得发紫,微微颤抖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许多年前,崇元帝和严谦攻破西瑱皇宫的那一天。
越玲穿着不起眼的衣裳,与宫女们一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黑衣青年挥舞大刀,一刀下去就是西瑱人的一条命。
待到能够反抗的人都被杀光,军士们就在皇帝的默许下,兴高采烈地奔向自己的犒赏。
有人大肆搜刮财宝,有人对好看的宫女动手动脚,最善战的黑衣青年却只是阴沉着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那不认命的小宫女红着脸过去,使尽解术勾引,妄图傍上一颗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大树,无一例外被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那时,越玲就知道这个人是特别的。他本应是她最恨的人,却就这样入了她的心。
后来,她在秘密小队的营救下得以脱身,仍然时不时会想起严谦。有时甚至觉得有些开心,因为他那样的人永远不会特殊对待任何一个姑娘。而他和她之间,至少还有一份仇恨连接着,虽然只是她单方面自愿,却也已经足够特别。
但现在,看着他对闻人笑温柔又宠溺的模样,甚至甘愿被称作驸马、女子的附庸也乐在其中,越玲只觉得赖以存活的一切顷刻之间崩塌。
她呵呵的笑出声,模样有几分阴森森的癫狂:“我就说呢,今早又是治伤又是洗脸的……”
敢情是怕吓着他的宝贝公主。
话说到这里,闻人笑哪里还看不出来面前这位西瑱公主觊觎她的严将军。
伸手搂住严谦的腰,闻人笑活像一只护食的小动物,竖起了一身的毛和刺,警惕着入侵者的掠夺。
严谦终于忍无可忍,拉着她大步走出去,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一把将她按在墙上狠狠亲了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严谦才牵着闻人笑走回越玲的牢房。
小姑娘脸蛋红红的,晶莹的嘴唇也红红的。
越玲呵了声,心里一阵阵痛得麻木,许久未进食的胃竟也开始泛起酸水。
眼中划过一丝怨毒,她恶意地笑了笑:“小公主,你不是想知道你那女暗卫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闻人笑蹙着眉道:“说。”
越玲披散的长发半掩着苍白的脸,模样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当初王爷在那善堂收留了几个姑娘给我的手下人用,既然要吃饭,那出出力也无可厚非。你那小暗卫非要多管闲事想将人带走,这不,被我的人发现了,喉咙一刀,胸口一刀,还能逃走倒是走运……”
严谦眸光一厉,抽下腰间鞭子一甩便勒住了越玲的脖子,后者不过片刻就胀紫了脸说不出话。
闻人笑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你先松开。”
严谦很听话地松开了鞭子,冷冷看着艰难喘气的越玲,狭长的眸中满是厌恶和警告。
希望她能识趣些,别再说什么不该说的污了公主的耳朵。
眼看越玲渐渐缓过了口气,闻人笑急道:“那,那些姑娘去了哪?”
越玲冷冷地勾了勾唇,衬着青紫的脸色显得有些狰狞:“没用了自然是杀了。”
想起龙凤楼门口那个找不到女儿的可怜老婆婆,闻人笑脸色一白,美丽的桃花眼浮上几分伤怒。
严谦伸手搂过闻人笑,让她靠在自己腰上,低下头道:“好了,我们先回去。”
“等等!”越玲下意识喝止,尖锐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严谦你不是还有事要问我吗!”
此时她只知道不能让他走,否则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严谦伸手牵住闻人笑,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透着阴沉沉的漠然:“你自己说当然最好。”
越玲狠狠闭了闭眼,咬牙道:“对,我西瑱的确还剩下一只秘密精锐。”
这些日子她受到的严刑拷打都是为了这个问题。无论多么生不如死的时候,她也咬紧着牙关没有松口,如今除了这个却想不到别的筹码留下严谦。
她沉默了会儿,脸上忽然露出几分诡异的笑,紧紧盯着严谦道:“你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闻人笑一听这话顿时炸毛,紧紧抱着严谦生怕他过去:“不行!”
严谦长臂一托把她抱起来,看也不看越玲一眼,抬腿就要往外走。
越玲眸光一暗,神色颇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蒙在鼓里吧,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闻人笑趴在严谦的肩上瞪了她一眼:“你说的是我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不是吗,”越玲神色阴冷地回视她,“当初你听说我弟弟生病不是担心的很,冒着危险也要去看他,这会儿倒是不承认了。”
“你弟弟……”
闻人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乐海,紧接着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去看严谦的表情。
倒是看不出什么,她却直觉有些不妙,摇了摇严谦的手:“不是这样的。”
越玲嘲讽地开口道:“不是这样是哪样?”
闻人笑微扬起下巴哼了声,不再接话。
她的严将军才不会上这样挑拨离间的当。
越玲紧紧盯着闻人笑,怨毒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的轻笑起来:“小公主,不然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秘密精锐在哪儿。”
闻人笑歪了歪脑袋:“你先说说看。”
“我不想在这里受折磨了,只要你赐我一死。”
闻人笑想着她大约也没有别的秘密可说,便点了头:“可以。”
越玲眸光晦暗,悠悠出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亲手赐我一死。”
她用眼神指了指一旁刑架上的刀:“看到了吗?就用那个。”
她倒要看看,严谦对着杀了人的宝贝公主,还能不能喜欢得起来。
闻人笑顿时变了脸色,蹙着眉刚要说什么,严谦忽然上前几步,严严实实挡在她身前。紧接着就响起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和严谦冰冷又厌恶的一句“你不配”。
闻人笑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踮起脚想看一看,严谦直接把她抱了起来,用精壮的身躯挡住她的视线一路走了出去。
闻人笑急道:“你把她杀了?”
“是,”严谦声音平静道,“杀了。”
“那西瑱那个秘密精锐……”
“没关系,”严谦低头用唇摩挲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敢来就都杀了。”
“哦,”闻人笑把脸埋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会儿道,“她说的那件事……不是那样的,我不喜欢乐海。”
严谦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答非所问道:“你的暗卫是女的?”
闻人笑乖巧地答道:“是呀。”
那一瞬间严谦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狭长的眼中翻滚着漆黑的波澜,许久才归于平静。
闻人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陪着闻人笑上了回府的马车,严谦坐在对面阖了眸,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在闭目养神。
闻人笑直觉有些奇怪,悄悄蹙了蹙眉,坐到他身边伸手道:“要抱抱。”
严谦并没有犹豫,依言把她抱在怀里,闻人笑顿时一脸满足,把脸埋在他胸口打起盹来。
严谦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目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先补上1500字,下一章码了一半叭,先放个盗,大概两小时替换,仙女们随意。
别怕,不虐~
91、旧事
马车回到公主府, 严谦直接将睡得迷糊的闻人笑抱下了车往她的寝殿走。
闻人笑感受到轻微的摇晃清醒过来, 睁开眼抬头看他。
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压抑着某种怒意。闻人笑微微怔住, 心里浮起些不妙的预感。
到了寝殿,严谦将闻人笑放在床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开。
闻人笑顿时急了,跳下床跑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怎么了?”
如果她还看不出严谦生气了,那她真是个傻子。
严谦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像是想把她拉开:“没事。”
闻人笑紧紧抱着不放, 嘟唇闷闷道:“你就是不开心了。”
严谦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一把扛起她扔到床上,居高临下地咬牙道:“是, 我不开心。”
闻人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垂下眸子老老实实道:“我错了, 你打我吧。”
“打你?”严谦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眼中一片漆黑黯淡,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你觉得我会打你?”
他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甚至不敢让她看出他在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人笑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认错道,“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去看乐海。”
严谦僵硬了一瞬, 铁青着脸道:“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生气?
闻人笑怔了怔,眉头一皱:“嗯?”
“我气你胆大妄为,”严谦低下头毫不留情的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凭什么……”
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差一点就让他一无所有。
即使如今她什么都想了起来,他还是忘不了那时候深入骨髓的痛。
“对不起,”闻人笑闭了闭眼,精致的脸蛋上满是悔意,“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少女软软地躺在床上,摆明了一副躺平任罚的样子。严谦把唇凑在她耳边,幽幽道:“我能怎么罚你。”
闻人笑搂住他的腰把他拉倒在自己身上,抬起脖子去亲严谦的脸:“怎么罚都可以。”
任打任骂,只要他能原谅她。
严谦冷笑一声,目光落在身下一脸顺从的少女脸上,心底浮起无法抑制的阵阵暴戾,声音透出几分邪恶的意味:“你还不知道吗,我只想睡你。”
闻人笑一怔,脸色微白了几分,搂着他的手臂抖了抖却没放开,小声道:“这个不行,要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
严谦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眸色愈发晦暗。
闻人笑有些委屈地看了看他,见他似乎没有要消气的意思,狠了狠心,紧紧闭上眼,声音轻如蚊蝇:“你要是真的很想……就,就现在,也可以……”
严谦一愣,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看清小姑娘微白着脸任他摆布的样子,严谦不由怔住,眼底的猩红忽然一点点消退、黯淡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闻人笑身上。
他竟把她逼成了这样。
闻人笑紧闭着眼小声道:“我说……现在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很温柔地抱我,还要亲我。”
“别说了,”严谦低下头含住她的唇,轻柔又珍惜的动作像是在舔一块舍不得融化的糖,“我的宝。”
闻人笑带着羞涩回应他的唇舌,眼睛一点点弯了起来,亮晶晶的盛满笑意。
“对不起,”严谦抬起头,又在她红润的唇上亲了一口,“是我小心眼。”
闻人笑笑嘻嘻地抱紧了严谦,翻个身压到他身上:“我真喜欢你。”
三天后,皇宫。
安静的院子里,崇元帝又一次在妻子的石碑对面坐下。
他掏出火折子生了个火堆,把一封密折丢了进去,静静看着红色的纸张变成灰烬,然后在一瞬间破碎消散。
“皇后,”崇元帝温声说道,“你看到了吗?”
没有听到回应,他沉默的等待了一会儿,像是在给她一点阅读的时间,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态度像是面对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这一辈子可真不值得。你疼爱的妹妹嫉妒你,你尊敬的太后捉弄你……”
一个是她毫无防备的人,一个是她不愿反抗的人。
两个人放的红豆都不足以致死,却阴差阳错凑到了一块。
皇后就是被这样又蠢又坏的两个人害死的。
“暗卫告诉朕,你妹妹害你是因为啊……她知道你每次见朕之前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便想害你出个丑……”
“太后也说,她好几次捉弄你,你脸上起了疹子,便自己躲在宫里不好意思见朕。”
他话音顿了顿,忽的透出几分悲伤:“这些,朕怎么都不知道呢?”
新婚那天,满屋喜庆的红色,窗边燃着龙凤烛。他握着结发妻子的手道:“朕会待你好的。”
皇后低垂着眼眸,表情平淡,声音如水:“臣妾一定努力做一名优秀的皇后。”
那时崇元帝便知道了,皇后并不喜欢他。
虽然心底某处隐隐有些失落,但他想,这样也好,可以少了许多麻烦。
崇元帝刚登基那几年,朝堂上文臣势大,边疆外异族虎视眈眈。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皇后果真如她说的那般,端庄贤良、母仪天下,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后来,因为政治原因,他虽没多喜欢贤妃贵妃却也娶了进来,之后便有了一个夭折的大皇子,又有了闻人彦和闻人朔。
皇后不怨不妒,大度又温和,对所有人都尽心照顾着,后宫人虽不少,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崇元帝与皇后就这样一直做着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他想,皇后虽对他没什么感情,却真真是一位极好的皇后。就算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给他带来一名嫡子,他也从未责怪过她一星半点。
到后来闻人笑出生的那天,崇元帝才知道,原来皇后也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
所以给女儿取名闻人笑。
从回忆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崇元帝不知何时微微红了眼眶:“就连你死了,朕也查的不清不楚。”
“或许你是喜欢朕的,朕却从不知道。”
耳边忽然响起轻轻的风声,带着暖意将他包裹,像是皇后温和的声音在对他说:“臣妾觉得这辈子很值得。”
崇元帝用大手捂住了脸,再松开的时候便看不出什么难过的神色,哑着声音道:“都过去了,不说了。”
他面带感慨地叹了声:“一晃就是这么多年,笑笑也长大了。对了,她今日又进宫来找朕,求朕同意她嫁给时远。”
“她是不知道啊,昨日时远才来求过朕,让朕将笑笑赐婚给他。真是,这俩孩子也不商量好……”
“对了,你该是没见过时远的,那是个好孩子,朕也不是不想成全他们,只可惜……”
闻人笑脚步轻快地穿过月亮门走到隔壁镇国公府,推门走进严谦的书房,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严谦急忙伸手接住,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坐好,问道:“刚才不在府里,去哪了?”
闻人笑笑眯眯的搂住他脖子蹭了蹭:“不告诉你。”
严谦眸光暗了暗,状似无意的问道:“见了谁,这么开心,嗯?”
“就不告诉你,”闻人笑调皮地凑在他耳边说话,然后偏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满意地看着她亲吻的地方微微泛红,“以后你就知道了。”
今天进宫的时候,以她对父皇的了解,他已经有了些松口的迹象。等到父皇同意的时候,她要给严谦一个天大的惊喜。
92、想不出标题
次日, 皇宫。
崇元帝微眯着眸打量跪在脚下的中年男子。
后者身材微胖, 只能从眉眼轮廓中隐隐看出年轻时还算俊逸的模样,穿着一身低品级的朝服, 面色忐忑地跪在地上。
过了许久,直到他酸痛的腿隐隐开始打颤,崇元帝才沉着脸开了口:“周侍讲,你可知道朕为何让你来?”
周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开口道:“回陛下,臣不知。”
他从未与陛下这般近地说过话, 一时心里乱七八糟忐忑得很,一边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一边提心吊胆大祸临头。
崇元帝意味不明道:“朕听说, 你娶了一位人人羡慕的好妻子?”
周明愣了愣,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不由开始胡思乱想。英明神武的陛下……难道也如野史里的昏君一般, 有那样的爱好?觊觎臣妻?
他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只觉得面前摆了个鬼门关。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没来由的激动,若是,若是他主动……
于是他隐晦地暗示道:“臣代贱内谢过陛下青眼……”
敏锐地察觉到周明千变万化的神色, 崇元帝脸色一青:“荒唐!”
周明便知道自己猜错了,急忙认罪求饶。
崇元帝呼了口浊气,面带厌恶道:“朕在查一桩多年前的旧案,你那妻子卷入其中。”
如预料般看见周明唰的一下白了脸, 崇元帝语带暗示道:“是个诛九族的罪名。”
周明双腿打着颤,险些吓得尿了出来,六神无主地连连磕头:“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家上有花甲老母,下有……”
“朕知道,”崇元帝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话,“所以朕给你一次机会。”
周明眼睛微微一亮,求生欲使他迅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株连九族……那么只需让犯了事儿的人脱离他的九族,岂不是就迎刃而解?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崇元帝可有可无地嗯了声,最后交代了句:“此案兹事体大,暂时不可让人得知休妻的原因,否则朕拿你是问。”
周明急忙点头应下:“是,是,臣会找个别的由头。”
看着周明双腿发软微微趔趄着出去的背影,崇元帝眸光幽暗得深不可测。
正好如今他也得闲,便亲自与害死皇后的人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公主府。
“公主,这是柳府交给您的东西,”玉罗将一只小小的包裹交到闻人笑手上,“乐海公子留下的。”
闻人笑蹙着眉道:“乐海现在在哪儿?”
“不知,”玉罗答道,“柳府的人说,乐海公子在福王起事那天便离开了。您回府后奴婢让人与柳府报了平安,那边便将乐海公子留下的东西转交给您。”
“好吧,”闻人笑打开那只包裹,里面是之前她没收下的一沓曲谱,还有一封薄薄的信。
她抽出那封信展开,不疾不徐地读完,然后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乐海在信里与她交代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实在令人唏嘘。
他的母亲本是京城的一名琴伎,遇到了易装改扮潜进大夏的西瑱国主,发生了一段俗套又老旧的旖旎故事。
西瑱国主离开后,那个可怜的姑娘才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乐海。
乐海从小生活在乐馆,做着打杂的活计长大。他有温柔美丽的母亲,很多亲和的姨姨,每天还能有些时间与她们学琴,倒也从不觉得自己身世悲惨。
直到西瑱亡国那一年,皇宫里的皇子们都被屠杀殆尽,险中逃脱的公主越玲找到了他。
乐海并未怎么犹豫便拒绝了这样一场毫无希望的复国大计,谁知紧随而来的就是母亲的去世和乐馆的倒闭。
后来的事情他没有写在信里,闻人笑却也能大致猜到。
信的最后,乐海写道:
此番事了,终得机会游历四方,广识各地民乐。
不再卷入家国大事,公主勿忧。
家母墓地位于京城西南墓园,厚颜求公主偶尔派人照料,清扫杂草灰尘即可。
闻人笑托着腮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公主?”
闻人笑把信交给玉罗:“乐海母亲墓地的位置记下,信烧了。”
“是,”玉罗的目光落在厚厚的一沓琴谱上,“这些呢?”
闻人笑想了想,“先放好吧。”
“笑笑!笑笑!”
不远处门忽然被踢开,然后响起闻人朔中气十足的声音。
正处于惆怅中的闻人笑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又立刻开心了起来:“三哥!”
闻人朔迈着长腿几步走过来把她抱住:“笑笑。”
闻人笑回抱了他一下,委屈道:“你怎么才来看我。”
“父皇派我下江南收税去了,”闻人朔小心翼翼摸了摸闻人笑的后脑察看一番,“昨夜才到京城,造船厂造的什么破船。”
“噗,”闻人笑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只觉这样也好,若是在她失忆那会儿回来,大概要伤心了。
她正要从闻人朔怀里钻出来去安排午膳,鼻端忽然飘进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她愣了愣,弯着眼睛打趣道:“三哥,你这是刚喝完花酒来我这儿啊。”
“什,什么,”闻人朔一怔,脸上忽然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情,“没有。”
闻人笑仰头看了看他的下巴,忽然发现有一小块浅色的脂粉痕迹。
她不由眉头一皱,站起身认真打量他的脸。
闻人朔那张英俊的脸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异常,闻人笑上上下下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唇角旁边的地方有一块颜色不太均匀。
她抬起袖子想擦一擦,闻人朔一缩脖子,躲开。
闻人笑挑了挑精致的眉毛:“不准躲。”
闻人朔紧紧拧着眉,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闻人笑不理他,抬手把那块地方擦了擦,果然擦掉了不少脂粉,露出一块青红的淤伤。
“这……何必呢三哥,”闻人笑又心疼又哭笑不得,“打架输了我又不会笑你。”
闻人朔知道这会儿说是摔的她肯定不信,索性什么都不说,闷闷地把脸转到一旁,只觉得丢人极了。
闻人笑示意旁边的宫女打盆温水过来,认真地给他把脸擦干净,然后发现他不仅在有伤的地方涂了脂粉,还顺便把黑眼圈遮了遮。
“……”
闻人朔一挑斜飞入鬓的眉毛,凶巴巴道:“不准笑。”
“好,好,不笑,”闻人笑忍着笑让人拿了药过来,用细木棍挑着棉花给他涂了涂,一边问道,“你这是和谁打架了?”
这事也算是说来话长。
昨天闻人朔回到京城,听到手下人的汇报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从福王谋反到公主受伤。
他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回来要了解和处理的事实在多,于是就这样熬出了黑眼圈。
然而在查闻人笑遇险一事时,一直紧盯着闻人彦动静的手下告诉他,当时闻人彦耽搁了时间才导致公主脑袋受了伤。
闻人朔天一亮就去把闻人彦打了一顿。
至于闻人彦,虽然知道自己理亏,这些天也一直心怀愧疚,但最近受了崇元帝的冷待,实在是被闻人朔一派的官员抓住机会烦得焦头烂额,自然不可能打不还手。
于是闻人朔脸上就光荣地添了几道伤。
只是这样丢人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告诉闻人笑。
见他紧抿着唇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闻人笑一边涂着药一边无奈道:“好,我不问了。”
闻人朔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目光落在某个方向,眉头重新紧紧拧了起来。
闻人笑回头一看,就见被闻人朔踢坏的门边,严谦静静站在那里。
公主府的餐桌上。
闻人笑望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嘴角轻轻抽了抽。
三哥难得来一次,她自然是要招待他用午膳的。她本以为严谦会选择自己回府去等她,谁知道他一言不发地留了下来。
于是便成了这样诡异的气氛。
“笑笑,这个丸子味道不错啊!”
那边,闻人朔咋咋呼呼地又夹了一筷,严谦也默默往她碗里添了个剃好骨头的鸡翅。
闻人笑:“……”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膳,闻人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着不动的闻人朔,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严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闻人朔也知道她为难,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三哥还有点事,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
“嗯!”
闻人笑心底一松,挽着他送出了门。
还不错,至少今天三哥和严将军没有打起来。
看着她大大的桃花眼里隐隐露出几分感激,闻人朔心里真不是滋味,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哼了声作罢。
罢了,就当是看在……那次笑笑被康宁冤枉,严谦敢去向父皇求情的份上,还算他有些担当,他这次便不与他计较,免得笑笑为难。
目送自家三哥离去,闻人笑心里忽然浮起个念头,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三哥……这是接受严将军了吗?
一走回屋,闻人笑就被横空伸出的一只长臂搂住。
她笑眯眯回抱住严谦,问道:“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严谦眸光一黯,抱着她在软榻上坐好:“我不能来?”
“当然不是啊!”闻人笑在他肩头蹭蹭,“不是说好我去找你吗?”
严谦默了会儿,低声道:“你说巳时,没有来。”
闻人笑一怔,想起确实是这样约定的,只是她看乐海的信耽搁了一阵,然后三哥又来了。
“对不起,”她支起身子补偿地亲了亲严谦的脸,又得意地笑嘻嘻道,“你这么想我啊。”
严谦往她唇上亲了一口,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你与他离那么近做什么。”
闻人笑眨眨眼:“什么。”
严谦抿了抿唇,皱着眉道:“……涂药。”
闻人笑不由有些无语:“那是我哥。”
93、约定(改错字)
“你哥也不行, ”严谦抱着闻人笑的手紧了紧, 一双眼眸黑梭梭的露出不悦的神色,“我看着难受。”
“好好好, ”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像是在给一只大狗顺毛,“乖,不难受啊。”
她这样亲昵又温柔的动作和话语总是让严谦无法招架。
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唇,温柔又霸道地吮吸。
闻人笑靠在他怀里,被亲的迷迷糊糊, 舒服地眯起了眼。
周府。
不算宽阔的大厅里,老老少少齐聚一堂。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家之主周明,对面坐着他的妻子杨氏。
杨氏又烦躁又心疼地拍了拍怀里小声抽泣的女儿, 怒气冲冲道:“周明,你凭什么休我!”
虽然他们夫妻矛盾不少,平日里吵架动手都不是稀罕事, 但像这样闹到全家人面前还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周明发什么疯,实在丢脸极了。
她皱着眉朝一旁的妾室们摆了摆手,极为不悦道:“没热闹可看,都散了吧。”
一众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失望,既慑于她平日的威风不敢违逆, 又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周明一拍大腿,横眉竖眼道,“这次别想我会改变主意。”
这杨氏脾气又差,还喜欢管东管西, 他本就不耐烦她了,如今却还被她连累险些就要没了命,实在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敢!”杨氏比他气焰更甚,面上毫不示弱地讥讽道,“你忘了我父亲是谁?”
不提还好,这一提周明就愈发来气。要说他年轻时也算有几分才貌,攀上汝阳侯府的小姐本以为能够从此平步青云,谁知道老侯爷根本不正眼看他一眼,竟就由着自己的女婿做个小小的五品侍讲。
白走了这一步棋,还摊上个不喜欢的妻子,他本就悔得不行。如今突然有了个摆脱杨氏的机会,他自然不可能放过。
笑话,得罪汝阳侯府算什么,若是得罪了陛下,一家几十口人的命都保不住。
于是他对杨氏吼道:“我管你父亲是谁!就凭你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我就该休了你。拿上休书,滚,现在就滚!”
杨氏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只觉这人怕不是中了邪、魔怔了。
回过神来,她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拉上周月儿就要起身往外走,“月儿,走,跟娘回侯府去。”
她故意咬重了“侯府”几个字音,本以为周明会后悔又害怕地道歉挽留,谁知他似乎面带厌恶地松了口气,巴不得她早点走。
“站住!”
听见周明如预料般开了口,杨氏眼中刚露出几分得意,就听他粗着声音道:“月儿留下。”
周月儿虽不怎么讨他喜欢,毕竟是周家的孩子,哪儿有跟着回娘家的道理,说出去丢的还是他的人。
杨氏气急,扯着周月儿道:“你自己说,要留下还是要跟我走?”
周月儿六神无主地抬头看了看一脸无情的父亲,又左右环顾了一下周围目光带着恶意的庶出姐妹们,似是犹豫了许久,细声细气、面带挣扎道:“我,我跟娘回去。”
她不是贪慕侯府的荣华富贵,只是舍不得母亲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杨氏昂首挺胸地拉着周月儿出了门,带她租了辆马车直奔汝阳侯府。
到了门前,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
“什么,”杨氏扬起下巴不悦道,“不认识我了?”
侍卫面无表情道:“侯爷吩咐过,您与表小姐不得踏入此门。”
“荒谬!”杨氏下意识斥了句,“这是我的家,我如何进不得!”
“这是侯爷的交代。”
杨氏这才想起,之前周月儿给公主下红豆一事,自家父亲怕是还没消气。今天这府门,她八成是进不去的。
狠狠地瞪了守门的侍卫几眼,她拉着周月儿转身往回走。
“娘……?”
“没事,”杨氏皱着眉不耐烦道,“娘先带你去住客栈。”
周月儿心中只想住回汝阳侯府,并不想去住客栈,但此时见杨氏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低着头跟她走。
杨氏边走边道:“别怕,过不了几天,你外祖父必定不放心,要来找我们,你爹也得腆着脸求我们回去。”
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周月儿,还是说给自己听。
母女二人在客栈一住就是十几天。
眼看周家和杨家都还没点动静,周月儿早已慌了神。
杨氏摸着日渐瘪下去的荷包,盘算剩下的银子还能付得起几天的房钱。
这一算,她也快要维持不住稳坐钓鱼台的镇定神色。
终于在快要被赶出客栈的前一天,杨氏面色阴沉不定,幽幽道出了一计:“你不是知道你表哥在哪儿当差吗?”
周月儿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嗯!”
皇宫。
崇元帝指尖轻转着毛笔杆,眸光晦暗。
“知危帮了?”
“是,”前来报信的手下答道,“杨统领向老侯爷求情无果,便先给了些银子应急。”
崇元帝斜扯了下唇角,刚要说什么,内侍总管忽然走进来,弯腰道:“陛下,公主来了。”
崇元帝眸光骤然温和几分,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人离开。闻人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和蔼的神色。
“父皇!”
崇元帝看着这段时间几乎隔日就往宫里跑的女儿,虽然明知是为什么,还是觉得挺开心的。
闻人笑笑嘻嘻地递给他一个盒子:“父皇,这是我给您织的护腕和护肘。”
最近有许多阴雨天,崇元帝打仗时受过些伤,应是偶尔会有些难受。偏他还要每日提笔批阅奏折操劳得很,闻人笑便学着用毛线织了套护腕和护肘。
崇元帝接过来也不打开看,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小势利鬼。”
闻人笑也不否认,托着腮问道:“那父皇何时可以龙颜大悦,给我和严将军赐婚呢?”
“你这孩子,”崇元帝眉头一皱,实在拿她没辙,“脸皮怎么这么厚?”
小姑娘家,赐婚的事儿随口挂在嘴上,好像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
闻人笑嘟唇道:“跟父皇有什么可讲究的。”
崇元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真是说的他心里熨贴。
“你就那么想嫁给时远?”
闻人笑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
崇元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若真有担当,为何让你一次次来求朕,自己却不来?”
其实事情并不如他所说,严谦来得甚至比闻人笑更勤。
闻人笑是他的女儿,求他应允的方式便是仗着他的疼爱肆意撒娇。而不善言辞的严谦,能做的便只是跪在地上反复说着“求陛下允臣娶公主”。
他这样问,不过是想听听闻人笑的回答。
闻人笑却并未多加思索,笑眯眯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来和他来不是一样的吗。”
崇元帝打量她一眼,便知道严谦当真是瞒着她。
一时他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闻人笑从小都很乖、性子也恬淡,从来没有这样执着地求过他什么事,或是索要过什么东西。
这是十四年来的头一回,崇元帝也逐渐心知肚明,自己最终必定无法狠下心拒绝她。
闻人笑歪着脑袋,满眼希冀地望着陷入沉默的崇元帝。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隐隐有种预感,或许……这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父皇,”闻人笑跑到崇元帝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您就答应了吧!”
看着女儿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没有人能狠得下心。崇元帝认命地叹了口气:“你真想好了?”
闻人笑急忙连连点头:“想好了!”
崇元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朕同意了。”
闻人笑一怔,顿时红了眼眶,笑着扑到他怀里:“父皇您真好,多谢父皇!”
“但是朕有个条件,”崇元帝伸手搂住女儿,“及笄之前你回宫里来住,不可再见他。”
闻人笑笑容一僵,委屈道:“为什么?”
“朕希望你们都冷静一下,分开一段时间。”
闻人笑能理解父亲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严将军会难过的。”
她也会难过的。
崇元帝一挑眉,冷哼了声:“要娶朕的宝贝女儿,这么点苦都吃不了?”
在他看来,让严谦等上个十来年都是便宜他了,何况区区一年。
闻人笑也知道这已经是父皇的让步了,半喜半忧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却听崇元帝又接着道:“你与朕的约定不能让他知道。”
闻人笑愣了愣,急道:“您是让我不告而别?那要是他生气、不要我了怎么办。”
“……你说呢。”
闻人笑嘴唇张了张,说不出话。她这才明白过来,父皇仍然没有完全相信严谦对她用情至深。这一年之约,其实也是他对后者的考验。
一回到公主府,闻人笑就去了隔壁找严谦。
推开书房门,她直接跑过去扑到了他怀里。
严谦还来得及没开口说话,就被闻人笑用唇堵了唇。
惊喜地伸手抱住格外热情的小姑娘,严谦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与她唇舌交缠。
在书房这样严肃的地方,他不知为何格外动情。
闻人笑也回应得格外努力,满心都是留恋和爱意。她一边亲一边思忖,要如何才能让严谦等她这一年。
胡思乱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若是他们……他是不是就跑不掉了?
察觉到闻人笑的不专心,严谦微微拧眉离开她的唇,目光幽黯地望着她傻呆呆的可爱模样:“在想什么?”
闻人笑下意识道:“想睡了你。”
“你说什么,”严谦微愣,继而猛地变了脸色,伸手捏住她下巴,咬牙切齿道,“不要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本文最后一次虐男主啦。其实也不虐,下一章女主就长大了,之后都会加倍甜回来的。
因为我感觉皇帝爸爸忽然答应赐婚会有点生硬,而且也找不到别的契机给女主快进,所以这样安排会合理一点,希望你们觉得可以叭。
94、两年后。
“不, 不是, ”闻人笑的脸唰的一下红透,满眼无措道, “我没有……”
“没有什么。”
严谦微眯着眼打量她桃子似的脸蛋,忍不住凑上去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又暧昧地沿着那牙印舔了一圈。
闻人笑羞得要死,扒着严谦地肩膀,拼命把脸往他怀里钻, 声音细细地打着颤:“我不是那个意思……”
“想睡我?”严谦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目光暗得吓人,“你真是长本事了。”
闻人笑委屈地正要开口说什么, 忽然感觉到他身体某处异样。
呆呆地想了想这是什么,闻人笑白皙的耳尖忽然红得滴血,轻轻地抖啊抖:“你……下流。”
严谦狭长的眼眸泛起几分戾气, 低头用力亲了她几下,始终觉得心中压抑的燥意无法抒发,索性将她按倒在书桌上,一俯身压了上去。
一边承受着他来势汹汹、野兽般的亲吻,闻人笑只觉自己要被亲得断了气。
若是平时, 严谦一定不会这样过分地逗她,只是今天实在不想轻易放过。
“不是说要睡我吗,”严谦短暂地放开了她的唇,咬着牙道, “还想不想?”
闻人笑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哭腔,“不,不想了。”
严谦眸光一厉:“不想?”
她怎么敢这样没头没脑地挑逗他,撩拨出了他一身的火气,竟还妄想反悔。
握着她腰的大手紧了紧,严谦又低下头对准她的唇胡乱撕咬,意乱情迷的神色竟像是入了魔。
闻人笑挣扎着哼道:“不要了……”
严谦眸底一片漆黑,将她的话置若罔闻:“不想?怎么能不想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恶狼似的啃食。
闻人笑早就挣扎得没了力气,心里又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舍不得他,便也就温顺下来随他折腾。
严谦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她变得如此乖巧,不喜反怒,唇舌的动作愈发变本加厉:“你不是说想睡我吗?”
他那耷拉着耳朵的模样像只受了委屈还凶巴巴的狼,模样颇有些违和。
闻人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微张着唇喘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严谦恶狠狠低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想不想?说,”他每亲一口就发狠问一句,“想不想和我睡?”
闻人笑有些崩溃,觉得他既幼稚又下流还很不要脸,无奈她就是喜欢他,只好委屈地哄道:“想,我想还不行吗。”
听到想听的答案,严谦终于安分了些许,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小色女。”
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蛋,声音又粗又哑:“别急,成亲后让你睡个够。”
“……”
次日,御书房,父女俩又一次相对而坐。
崇元帝皱着眉打量女儿眼底的青黑:“怎的没睡好?”
闻人笑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模样倒也娇憨可爱极了:“夜里想事情呢。”
昨天晚上缠着严谦相拥而眠,严谦很是老实没敢动手动脚,她却睁着眼一直到天明。一边感受着躺在他怀里温暖的感觉,一边想了很多事。
“怎么了?”
闻人笑微微肃了神色,美丽的桃花眼里露出几分迟疑:“父皇,儿臣想……”
“什么事,”崇元帝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只要不是让父皇马上给你和时远赐婚,父皇都能答应你。”
一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回宫里来住,他就忍不住心情大好。至于一年后的事情,他根本懒得去想。
一年的时间,变数实在大得很。要么就是笑笑把时远给忘了,要么就是时远等不及成亲生子了,这亲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似乎受到某种鼓励,闻人笑抿抿唇下定了决心:“儿臣想要出海。”
“出海?”崇元帝听到这话难得失了冷静,继而板起了脸,“莫开玩笑。”
闻人笑殷殷地看着他,认真道:“儿臣没有开玩笑。儿臣真的很想出海去看一看。”
崇元帝怔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笑笑,你……就因为父皇不让你与时远在一起,你连父皇也不要了?”
他实在想不到女儿怎么会生出这样荒谬的念头,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在与他闹脾气。
“不是这样的,”闻人笑起身走过去跪在崇元帝面前,“儿臣在杂记上看到,海外有一种神奇的医术,所以想带阿鸳去治嗓子。”
崇元帝无奈拧眉道:“何须你去,朕找名医给她治。”
闻人笑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连闵大师都没有万全把握的伤,大夏的医术能治好的希望实在渺茫。
“父皇,儿臣还在杂记上看到,海外有一种神奇的种子,产量是我大夏粮食的两倍以上。”
崇元帝瞳孔微缩,神色彻底严肃下来:“两倍以上,可能当真?”
闻人笑迟疑了一瞬,垂眸轻声道:“儿臣也无法确定,但还是想去试一试。”
不管是能治好阿鸳的神医,还是亩产两倍的种子,就算未必真的存在,她也想要去试一试。
崇元帝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握住闻人笑的肩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别跪着,你先起来。”
闻人笑恳切道:“父皇,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您就让儿臣去长长见识吧,不过一年便回来了。”
崇元帝心神不宁地站起身,在宽阔的大殿中踱步。他当然知道能够亩产双倍的种子对国家和百姓意味着什么,但是……
“不行,朕绝不放心让你出海。”
他的女儿这样年幼,从小养尊处优,他如何能放心她独自带人出海去那蛮夷之地,一路上还要承受风浪颠簸之苦。
闻人笑跑过去抱住父亲,像往常那样撒娇道:“父皇,如今我们造船厂造的船又大又平稳,不会有危险的。您还可以给儿臣派最优秀的水手和侍卫随行,儿臣也会带上玉罗她们照顾衣食住行。”
崇元帝拿她没辙早已成了习惯,这回却咬着牙没松口,勉强道:“朕必须考虑考虑。”
崇元帝这一考虑就是三天。
看着面前由内侍总管亲自送来、能够指挥百艘舰队的令牌,闻人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父皇一定会答应。不是因为他多么想要那神奇的种子,而是因为信任。
无论他对她多么溺爱,心中却从未真正将她当做笼子里赏玩的金丝雀。
她是羽翼未丰的小雏鹰。
就这样,公主府静悄悄地开始了准备物资的繁重工程。
购买东西的银钱,以物易物的珠宝,身上要穿的衣裳。
以防万一的药品,打发时间的书本,记录见闻的纸笔。
还有路上最重要的食物。
闻人笑仍然每天都与严谦腻在一起,只是除了粘人了些,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闻人笑进宫去见崇元帝。
“决定好了,明天就走?”
“嗯,一早就走。”
就像每一个即将送孩子远行的父亲,崇元帝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出门在外要注意的事情。
闻人笑跪下磕了个头,他微红着眼眶把她拉起来:“朕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回来。”
闻人笑回了府便直奔严谦的卧室,跳了两下缠到他身上:“今晚我要跟你睡。”
严谦下意识眉心一抖:“好好说话。”
“跟你一起睡,”闻人笑搂紧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不是跟你睡。”
严谦抱着她在床边坐好,声音无奈又宠溺:“我明日还要上朝。”
“那又怎么样,”闻人笑扒着他的肩去亲他的下巴,“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严谦一双眼眸黑幽幽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但是我会很想……”
闻人笑嘟着唇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想。”
对他来说,这从来就不是需要思索的问题。
第二天。
不算特别晴朗也不算特别阴霾,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闻人笑伸手替严谦整理了一下朝服的衣襟:“好了,去吧。”
严谦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里暖的像是被炭火在烘,又像是被温热的水浸泡。
这感觉就像是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要亲亲,”闻人笑嘟着唇抬起头,“亲完再走。”
严谦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就克制地离开,不敢肆意加深这个吻:“时间迟了,回来再亲,别撩我。”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闻人笑眼眶一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出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呜的哭了出声。
正午的码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壮实的青年们如往常一样搬动着货物,眼里是异常兴奋的光,一边干活一边交头接耳。
“你什么时辰来的,可有见到公主的船队?”
“哎呦,还好我来得早,不然可不就见不到了。”
“我这辈子白活了这么久,到今天才知道,嗬,世上竟有这样大的船,这样气派的船队。”
一旁经过的人插话道:“你们盯着那船看有什么用,我可是远远地看了公主一眼,那可真真美得跟仙女似的。”
谁也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树下立着一匹黑马,黑马旁一身朝服的男人失了魂一般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平静的水面,微微佝偻了腰。
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忽然咳了一声,嘴边流出的竟是一口鲜血。
两年后。
朝堂上萦绕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每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各有各的思绪。
今天的早朝与往常都不同,没有人提起政事,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因为离京两年的伏光公主回来了。
没有人能想到,陛下竟力排众议将迎接的地方定在了朝堂。自古女子不得踏入一步的朝堂。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内侍总管从门外走了进来,脚步有些急促,脸上的激动神色藏都藏不住:“公主回来了!”
通传的话音落下不久,就见门外走进来一名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容貌秀丽的侍女,手中各自捧着一个盒子。
众臣飞快地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齐齐跪下道:“臣参见公主。”
只有一道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阴沉却又炽热至极,似是爱如性命又似是恨入骨髓。
她长高了,不是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姑娘了。
她仍然那样美。不,她更美了。身段窈窕,皮肤白皙,站在那里像是会发光,让他想禁锢在自己怀里,只照亮他一个人。
她那双桃花眼比两年前更加勾人心魄,只一眼必定就能让他着了魔。
可是她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闻人笑沿着殿中央的长毯走到高高的龙座下,重重跪在地上,微微哽咽着出声:“父皇,儿臣不孝——”
话没说完,她就被大步走下来的崇元帝紧紧抱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皇,我……”
靠在父亲温暖又宽阔的怀抱里,闻人笑忍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两年的牵挂和想念,一路上的阻碍和艰险,都变成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姑娘了,还哭鼻子,”崇元帝一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一边用威严的目光环顾一下殿内,警示众臣不要乱看。
众臣纷纷知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笑笑,笑笑!”
早已耐不住性子的闻人朔离开队列冲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搂闻人笑的肩。
“做什么,”崇元帝鹰眸一瞪,“回去站好!”
闻人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看着一家人团聚的欢乐景象,严谦心中泛起苦涩的波澜。他也多么想上去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问她为何不辞而别,然后把她抱在怀里阻隔所有的窥视。
可他没有资格,他谁也不是。
那边闻人笑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站在一旁,挥手示意阿鸳和玉罗上前。
玉罗会意,打开手中的盒子上前一步,“奴婢参见皇上。这盒中的种子名唤番薯,亩产二十石起。”
话音方落,殿内一片哗然。
本朝的良田水稻产量是亩产三石左右,小麦还要更少些,那侍女手中的种子若真能结出粮食,还是如她所说的产量,那么,那么……
激动的心情在胸腔跳跃,众臣还未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就见另一名侍女轻轻走上前。
她似是犹豫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微哑,倒也并不难听:“奴婢手中的盒子里是马铃薯种子,能够生长于高原苦寒之地,亩产三十石起。”
“三十?”
不知是人群中的谁失声惊呼。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规矩,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若这些种子当真这样神奇,或许整个大夏的老百姓都不必再忍饥挨饿。没有人会再死于饥荒,小富之家也不必再扣扣索索地储藏食物过冬。
往远了说,大夏国力增强的何止十倍,甚至……
崇元帝一向沉稳的面容此时也难掩激动和雄心:“司农监何在?将种子拿下去小心试验,但凡出一点差错,朕唯你是问!”
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冲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迫不及待地接过阿鸳和玉罗手中的盒子,那模样像是将每一粒种子都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好,好,”崇元帝接连赞了几句,满目欣喜地看向自己的女儿,“笑笑你说,想要什么奖励,父皇一定答应!”
闻人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声音清脆道:“儿臣想嫁给镇国公,求父皇应允!”
这一刻,崇元帝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他知道,当闻人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句话,自己纵然是九五之尊,也无力再改变什么。
*****************
95、12.11[修]
大殿静默了一瞬, 随即响起倒吸冷气的“嘶”声。
无数人将目光投向闻人笑, 试图从她精致的侧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她的神色无比认真,眉梢眼角都是一往无前的坚定和执拗。
众臣不由摇摇头, 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这镇国公是如何得罪了公主,让她一回来就拿他开涮。
虽然镇国公性子不好相处,大家一起共事了这两年,倒也知道他不是个恶人,一时反倒有些同情起他来。公主虽是孩子脾气,又何必这样给人难堪。
不光是其他人并未将闻人笑的话当真, 就连严谦自己,也并不敢相信分毫。
她离开的这两年里,一开始他隐隐怀着希望, 想着她或许会回来,或许会写封信给他,只要一个字都好。
可他的一颗心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杳无音讯中冷却、凉透, 到如今他虽还未及而立,却早已成了行将就木之人。
严谦站在一众朝臣的最前方,与闻人笑离得并不远。
她转头去看他,对上他那双黑沉沉毫无光亮的眼,心里乱七八糟的被针扎疼。
崇元帝皱着眉看了严谦一眼, 又将目光落在闻人笑身上,声音很是温和,竟像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笑笑,你莫打趣他了, 快跟父皇说说,想要什么奖励。”
若笑笑只是一念之差、口无遮拦,他自然更加乐得将这话题轻描淡写带过。
闻人笑嘟起了唇,声音带出几分娇嗔:“父皇,儿臣别的什么也不要,只要严将军。”
像是被一块大石猛的一撞,严谦尘封已久的心门忽然颤了颤。他浑身一僵,唇角微不可察地扯出一抹自嘲。
即使她对他这样无情,他竟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话,甚至在心里某个角落为之欢欣鼓舞、受宠若惊。
即使明知她早就不要他了,他竟还没骨气地期盼着她再将他捡起。
大殿里就这样陷入了凝滞。
崇元帝听到女儿的话,便知道她真是铁了心。明明离开了这么久,她竟还能惦记两年,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顾矜持地主动求亲,丝毫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一时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目光黑沉地看了严谦一眼:“镇国公,公主说要嫁给你,你可有意见?”
一旁的众人又是在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陛下对公主的宠爱竟到了这样夸张的地步,能容忍她打趣位高权重又深受信任的严谦,甚至配合着接她的话。
同情示弱的一方向来是人的天性,不少人开始替严谦提心吊胆,生怕他上了当,随之而来的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嘲讽和奚落。
严谦紧紧握着拳,闭了闭眼,听到自己哑着声音说:“臣愿意。”
他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有善意、有恶意、也有看好戏,可他无暇顾及那么多。
无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多么残酷,在这一刻,即使让他回答一百遍,也只会是同一句话。
他就是这样没出息,还很无耻。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却仍然妄想天上会掉馅饼。
有人紧张地去看闻人笑的反应,却见她勾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中带泪。
是他们见过最美的笑容。
最终崇元帝还是没有答应下来,也没有当场拒绝,态度令人捉摸不透。
下朝后,他将闻人笑叫到书房谈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闻人笑是含着笑意离开皇宫的。
马车行驶出朱红的宫门,闻人笑掀开帘子朝外看,只觉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如此亲切。
忽然间,前方的转角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撞入眼帘。
“停车,快停车!”
马车还未停稳,闻人笑就跳下车朝严谦奔去。
严谦目光沉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辨不出喜怒。
闻人笑也不在意,拉住他的手,笑眯眯道:“你在等我一起回家呀?”
严谦微眯起眼,在喉咙里低低地“呵”了一声。她凭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对他说话,好像他受了两年的折磨不存在似的。
可他听到那句“回家”,心里却还是没来由的燃起了几分期盼。
“陪我坐马车回去,”闻人笑仰头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见严谦不说话,闻人笑踮起脚凑近他:“你不答应,我就在这里抱你了。”
这挑衅又挑逗的话让严谦眸光一暗,还没来得及说话,闻人笑就轻巧地跳了跳,缠到他身上。
感觉到她修长的双腿夹着自己的腰,严谦喉头滚了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托住她,忽然迈开长腿朝马车走去。
掀开帘子,他重重将闻人笑摔到铺着柔软毛毡的长椅上,俯身捏着她的下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漆黑的眼中似怒似悲。
闻人笑轻轻捧住他的脸,含笑亲了上去:“我好想你。”
严谦僵着不动,闻人笑也不在意,自顾自含着他的唇轻柔吮吸,时不时伸出小舌在他口中灵活地滑动。
不知何时,她纤细的手调皮地撑在了他的胸膛上,似是无意地画着圈,暧昧又轻佻。
严谦闷哼一声,眼底的猩红透出几分难以置信,重重将她扑倒在坐垫上,“你,跟谁学的这些!”
“你猜呢,”满意地看着他面色铁青,闻人笑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在梦里跟你学的。”
“你,你,”严谦喘着粗气,忽然一低头咬上她的唇,“真是不要命了。”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狠狠堵住那张娇软的唇,让他再也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谎话。
被他摁在座位上一顿猛亲,闻人笑眼睛弯了弯,亮晶晶的盛满笑意。
她的大狗狗回来了。
多么用力的亲吻,此时都无法平息严谦心里的暴戾。他亲得啧啧有声,两人唇角都勾出了银丝也犹不满足,又亲了亲她白皙的脖颈。
好想……好想咬断她的脖子,她就会这样永远留在他怀里。
每亲一下,严谦的眸光就愈发晦暗一分。
闻人笑一脸满足地享受着久违的吻,丝毫不知道他脑中转动着多么危险的念头。
她香甜得让人着迷,严谦无论如何靠近都嫌不够。
双眸充血的他伸手扯了扯她碍眼的衣襟,露出些许暖玉似的洁白,半遮半掩地透着圆润美丽的弧度,再一次刺激着他的心神,提醒着他面前的少女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青涩的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等人采摘。
“哎,不要亲这里,不行……”
严谦变本加厉地折腾,发狠道:“不行?你身上哪里我亲不得?”
“……”
听着他霸道又充满独占欲的话,闻人笑又羞又有些隐隐的高兴,索性一闭眼随他去。
衣襟被越拉越低,眼看就要弄出最为神秘的峰顶,严谦喘着粗气,咬牙停下了手上动作。
“怎么了,”闻人笑睁眼看他,柔柔地问道,“不继续了吗?”
她话里满是包容和无意识的鼓励,衬着她那张美丽的脸,纯真又娇媚,无比撩人。严谦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少女,真的不再是那个傻呆呆的小姑娘了。
脑海里有一根弦瞬间崩断,他所有的压抑和绝望在此时都变成了燃料,催化着最原始的悸动。
闻人笑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慌张:“你做什么!”
手心传来的触感坚硬又滑腻,她知道那是什么,全身都因为羞涩而轻轻颤抖着,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握着她的手带她动作,过了许久还没消停下来,动作反而越来越快,就连她的手都觉得累了。
闻人笑委屈道:“你怎么还没好。”
严谦扯了扯唇角,潮红的脸上是着了魔的神色,又重新将她亲住,像一只永远无法靥足的野兽。
又过了许久,闻人笑实在有些害怕,也不知道他此时这状态正不正常,小心翼翼唤了句:“严将军?”
严谦一边加快手中动作,一边含糊地应了声。
闻人笑又急又羞,胡乱说着让他停下的话,脑中忽然不知为何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夫君!”
严谦闷哼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
闻人笑狠狠松了口气,闭上眼平复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严谦的身子因为极度的舒爽时不时抽搐了一两下,半晌才恢复如常。他抬眸看向躺在身下的闻人笑,目光落在她散乱的衣襟上,骤然凝固。
眼中一点点恢复了些清明,严谦脸上的狠意和戾气逐渐褪去,变成一丝苍白和懊悔。
他竟对她做了这样龌龊的事,甚至……险些就在这马车上要了她。
“怎么了,”闻人笑一看他这模样就心疼的很,“哪里不舒服吗?”
她这话是在担心严谦,听在他耳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像是在问他……刚才舒不舒服。
回忆起不久前天堂般的感觉,严谦怔怔道:“舒服。”
闻人笑委屈地朝他张开双手,好像此时又变回了那个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你怎么不抱我。”
严谦急忙伏下身子抱紧了她,感觉到她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胸膛,脸上温柔的神色又是一变,痴迷又凶狠:“别妄想我会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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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赐婚
闻人笑把脸埋进严谦的怀里, 声音软软的:“我真喜欢你。”
离开的两年里, 她没有一天不想念严谦。在海上风浪颠簸的时候,异国他乡茫然无措的时候, 都很想他。
严谦把她抱得很紧,此时就算他再不自信也无法再将她的话置之不理,声音艰涩道:“真的吗?”
“当然,”闻人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你还愿意娶我吗?”
许久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抬起头看他, 正好见到一粒泪珠顺着他坚硬的下颌滑落。
闻人笑真是心疼的要死,捧住他的脸轻轻擦干脸上的眼泪。严谦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解释什么, 却不知该怎么说,脸上露出几分难堪的神情。
他本不是这样软弱爱哭的人,此时却实在无法控制汹涌的情绪。
娶她是他做梦都在奢望的事, 本以为再无可能的痴念,此时忽然就像是近在眼前了,一伸手就能触到。
“我知道,”闻人笑直起身子,用脸贴住他的脸, 像是想要给他一些温暖,“我想嫁给你。”
严谦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的声音透出几分小心翼翼:“两年前你为什么要离开?”
他果然还是提起了这件事。闻人笑知道这无法避免,却怕他因此对父皇心怀抱怨, 所以不想与他解释那么多,只是依恋地蹭蹭他的脸:“为了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不知是被哪个字眼触动了神经,严谦猛地把她按倒,用精壮的身躯将她牢牢压制住,通红着眼咬牙切齿道:“别再骗我。”
“我保证,”闻人笑主动抬起头去亲他的下巴,“我们再也不分开。”
她话里的画面实在太美好,严谦浑身轻微地颤抖着,用力却温柔地吻住她的唇。
感受到腿间又抵着她的东西,闻人笑一僵:“你,你不是才......怎么又......”
严谦扯了扯唇角,冷笑着道:“这就把我打发了?”
闻人笑嘟了嘟唇,委屈极了。
“我忍了这么久,”他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以为不用还?”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正是血气方刚,但那时她还小,只要每天能够见到她,他无论忍得多么辛苦都甘之如饴。
她离开的那两年里,他心如死灰,夜里却总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梦到从前那些温暖又旖旎的画面,醒来只剩下加倍的空虚和冰凉。
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在他绝望的时候傻傻地回到了他身边,他已经不愿再苦苦装作清心寡欲的君子。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闻人笑伸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拉住严谦的手:“走吧。”
严谦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皱着眉替她整理了一下,怎么看都觉得不行,索性脱下朝服的外袍把她包住,抱在怀里下了马车。
她长发凌乱、面容泛着红、衣裳凌乱的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看到。
“你做什么,”闻人笑声音有些闷闷的,只觉他这样反而更让人遐想,把自己脸都丢光了,“我自己走。”
严谦充耳不闻,自顾自往国公府走。闻人笑只好掩耳盗铃地把脸埋在他怀里,指望没人认出自己。
一路走回了定风阁,严谦直奔床边,把闻人笑放了上去。
闻人笑下意识涨红了脸,模样又警惕又怂,像只色厉内荏的小兔子:“你做什么!”
严谦一怔,低低叹了口气:“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他伸手拉过被子给闻人笑盖好,”睡吧。”
闻人笑愣了愣,脸色更红了几分。他心疼她赶路奔波辛苦,想让她好好休息,她却这样自作多情......
“那你要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去,,”严谦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在这里守着你。”
闻人笑笑眯眯地朝他张开手臂:“那你陪我睡,要抱抱。”
严谦顺从地脱了外衫和鞋袜躺到床上,用一个满是占有意味的霸道姿势将她固定在怀里。
不知是赶路实在太累,还是他怀里的感觉太过温暖,闻人笑很快就睡得沉了。
她唇角含着轻轻的笑意,睡颜纯净又美好,让严谦看得目不转睛,像是要将这两年的时光硬生生看回来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合上眼,喉头滚了滚,溢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真是不长教训。”
她为何胆子这样大,明知他垂涎,还敢毫无戒心地邀他共眠。
无非是料定他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严谦心头浮起一丝淡淡的憋屈,小心翼翼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的脸,还是在半路握成拳头放下。
罢了,她一路上这样辛苦,这次就先放过她。
太阳慢慢地坠下山去,金黄的余晖照进窗棂,给相拥而眠的两人披上一层温暖的彩衣。
闻人笑睁开眼,小心翼翼挪开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轻轻坐起身、下了床。
她穿好鞋站起身,正要往外走,身后忽然响起严谦幽冷的声音:“你要去哪?”
她一回头,就见他微眯着眸面沉如水,是极少在她面前展现的阴戾模样。
心里咯噔一下,闻人笑赶紧坐回床上抱住他的腰,轻声道:“不去哪,只是出去看一下。”
“看什么?”
“我在等......”闻人笑本要老实回答,忽然又不想太早告诉他,免得今天等不到会失望,“没什么。”
话音落下,一阵天旋地转,闻人笑被狠狠摁倒在床上。
下巴被重重捏住,耳边响起严谦带着狠意的声音:“又想骗我。”
“我没有......”
闻人笑委屈地蹙起了精致的眉毛,正要与他解释什么,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或者说是拍门声更加恰当。伴随着江风中气十足的声音,激动得十分明显:“公主!将军!来,来圣旨了!”
闻人笑与严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跳下床往外跑。
严谦半牵半抱着闻人笑到了镇国公府的大厅,一双长腿迈得生风。自从认识他以来,闻人笑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着急的时候。
大厅的客席上坐着崇元帝的内侍总管,看见两人相携而来,就算他在深宫练成了只老狐狸,还是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过后,内侍总管便展开了手上金黄的圣旨,念道:“朕有爱女伏光……”
听到自己的名字,闻人笑心里重重一跳,索性将那圣旨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咬着唇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把圣旨塞到严谦手里。
内侍总管看着她这样高兴的样子,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他也算是看着闻人笑长大的,她与严谦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只是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最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再向严谦看去,后者紧紧握着圣旨,低头目不转睛地看,脸上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闻人笑拉拉他的袖子,开心得有些哽咽:“赐婚,是赐婚啊,你不开心吗?”
严谦的目光落在“赐婚于镇国公严谦”这一行字上,将每一个字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听到他的声音,才像是如梦初醒,怔怔地回不过神来,手中的圣旨也掉在了地上。
闻人笑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呜呜地哭起来。
严谦下意识搂住她,仍然愣愣地出神,过了许久,眼底才浮起难以置信的神情,然后慢慢勾唇露出一个笑。
毫无阴霾、爽朗又纯净的笑容。
内侍总管忽然就安心了下来。
闻人笑抬手搂住严谦的脖子,仰起头朝他笑,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盛满喜悦。
严谦单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抱离了地面,笑着在原地转起圈来,即使这样也无法抒发他喜悦的万分之一。
他们终于等来了一辈子。
内侍总管看了眼滚落在地没人管的圣旨,也不追究这大不敬的行为,独自默默退了出去,不再打扰这一对有情人。
闻人笑觉得转圈圈有趣极了,咯咯地笑出声,“驸马!”
严谦眼眶酸了酸,把闻人笑放到地上,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上去。
这个吻再也没有任何杂质,没有压抑、没有惶恐,只有最炽烈的爱意。
一吻终了,严谦用手指摩挲着闻人笑的脸,一遍遍呢喃着问道:“我真的能娶你了吗?”
“傻子,”闻人笑又好笑又心酸,“父皇的圣旨还能是假的不成。”
她伸手让他把她抱起来往定风阁走,一边在他耳边喜滋滋地盘算道:“等我们成亲以后,再修一道大点的门,不过月亮门很有意义,还是要留着。按理说你要来公主府住,但是我住你这里也很好,不如我们一边一周轮流住……”
她清脆的声音让严谦也不由沉浸在她勾画的美好愿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傻傻道:“给我生个女儿。”
像她一样可爱的女儿。
“什么,”闻人笑的话戛然而止,红着脸又羞又气,“你怎么总想这些事!”
她内心深处其实有些羡慕那个自己未来的女儿,还没出生就被严谦惦记上了。脸上不自觉露出些委屈的神色,嘟着唇闷闷道:“不要,我不要生。”
“好,那就不生,”严谦急忙顺从答应,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只要你。”
这话闻人笑爱听极了,笑眯眯地在他胸口蹭了蹭,“这还差不多。”
严谦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目光温和得能滴出水来,喉头滚了滚,声音涩涩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主动靠近我,谢谢你愿意喜欢我这样的人,谢谢你在大殿上那一句勇敢的“只想要严将军”。
只是这些话他都没有对她说,微微哽咽地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答非所问、简单过了头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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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铃铛
这一道赐婚圣旨就像是天上落下的巨石掉进平静的湖面, 以公主府和镇国公府为中心, 一圈圈扩散到整个京城。
可想而知,人人谈论的盛况, 比起两年前那场骚乱,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的闻人笑并不知道外面如何轰动,她正窝在严谦怀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与他说着这一路上的见闻:“......海上很漂亮,海里的动物也很可爱。唔, 书上说是叫海豚和虎鲸,都很可爱的。虎鲸会跟着我们的船一直游,抬起头让我和它玩, 身子是黑的,肚皮是白的,就像西西和哈哈一样可爱......”
严谦的目光粘在她脸上, 似乎听得很认真,又似乎只是看着她,没有在听。
“咦,怎么不见西西和哈哈?”
“去哪里玩了吧,”严谦望着她仰起头看他的那双桃花眼, 心里一动,低下头亲住她的唇。
身子又渐渐被压倒在榻上,迎面承受着他温柔却不容反抗的亲吻,闻人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 这是今天的第几回了呢?
好像得了赐婚的圣旨后,他就愈发没脸没皮了,一言不合就亲上来。
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胸口,闻人笑睁眼一看,就见作乱的正是严谦那只大手。
她红着脸,眉目含怒道:“流氓!色胚!”
严谦也不否认,只是重新找到她的唇亲上去堵了她的话,手上甚至变本加厉地揉了揉。
“唔唔唔!”
闻人笑推开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警惕又委屈,反而让严谦心头更添几分滚烫:“你是我的了,知道吗?”
听着他低沉又霸道的话,闻人笑气哼哼地嘟囔道:“早知道不求父皇今天就赐婚了。”
这样没羞没臊的日子来得太快,她还有些不能适应。
严谦脸色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闻人笑正要再说一遍,看了眼他的表情,及时打住话头,憋屈道:“没什么。”
等到看清严谦眼中受伤的神色,闻人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说错了话。轻轻支起身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声音软软道:“我乱说的,别生气。“
少女的胸脯温暖又柔软,隐约透着淡淡的馨香。严谦把脸埋在她怀里,刚生起的一丝怒意就这样消了下去,“我没生气。”
闻人笑低头用脸蛋蹭蹭他,忽然发现他的黑发里竟掺杂了白丝。难以置信地伸手拨了拨,那几根刺眼的白发就更加明显。
“怎么会这样......”
听出她微微哽咽的声音,严谦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要是不喜欢,我用乌豆染黑......嗯?”
“没有,”闻人笑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他翻了个身便压到了他身上,一口重重亲在他的嘴唇上,“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承受了她所有重量,感受到少女柔软、凹凸有致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严谦闷哼一声,眸光忽然发绿。
闻人笑还在一下下安慰地亲着他的唇,注意到他脸上似乎有些痛苦的神色才停下,歪着脑袋问道:“你怎么了?”
严谦的声音又低又哑:“我难受。”
如今的闻人笑当然已经能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又羞又心疼,红着脸不知所措。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拉住,闻人笑下意识挣了挣,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就见两只黑白相间的大狗摇着尾巴冲了进来。
她瞬间把严谦忘到了脑后,欢呼一声跳下榻去,险些被扑上来的西西和哈哈扑到了地上。
摇摇晃晃地抱着两只大狗,闻人笑一边撸毛一边躲避它们热情的亲吻,还是很快就被弄了一脸口水。
严谦坐在原地微眯着眼,脸色憋屈得铁青,看着那两狗一人的笑闹,忽然又勾唇露出一丝笑意。
至少他终于......有家了。
第二天早晨。
闻人笑感觉到有一条手臂横亘在胸口上,压得她喘不过气。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吓得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抬手一看,她白皙的手腕上用棉线系了一只精致的小铃铛。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恰好对上严谦警觉的目光。
“你......啊!”
身子失了重心被重重地搂到他怀里、压在身下,耳边传来他低哑的质问:“你要去哪?”
闻人笑眨眨眼,茫然又委屈:“我,我不去哪儿啊。”
严谦似乎松了口气,“别乱跑,知道吗?”
闻人笑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在她手腕上系铃铛。
美丽的桃花眼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在昏暗的屋子里波光粼粼:“为什么要这样。”
“别生气,”严谦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你不喜欢就解下来。”
闻人笑闷闷地往床边缩了缩,以示自己的不悦。
“我怕我不小心睡着了,”严谦凑过去抱她,声音微微颤抖着透出一丝无措,“醒来你又不见了。”
两年前就是这样,他只是上了个朝,再回府的时候就是人去楼空。所以在她手腕上系个铃铛,动一动就能便知道。
闻人笑隐约觉得他有些魔怔,心里却又酸又软实在生不起气,轻叹一声回抱住他:“我不会的。”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严谦在黑暗里寻到她的唇便亲了上去,用力地吮吸,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昏暗的环境里,这样亲密的触碰轻易就能让他浑身发热。
“公主,帮帮我......”
闻人笑红着脸欲哭无泪,也知道他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不能轻易拒绝,只好闭上眼自暴自弃地由着他拉了她的手纾解。
一个个滚烫的吻接连落在她的脸上、唇上、脖颈上,耳边是严谦喘着粗气、意乱情迷的呢喃:“公主,我的公主。”
他竟真有这样的一天,能对她做尽世间最亲密的事。即便不是......从前也只会出现在梦里。
闻人笑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只觉得自己羞得都要烧起来了。
过了许久,窗外的天色隐约从帘子透过一丝阳光,闻人笑小声道:“你怎么还没好。”
严谦听到她的声音显然有一瞬间更加激动了几分,在她颈侧吸出一个淡淡的红印。
想起上回,闻人笑试探着喊了声:“夫君!”
“嗯,”严谦包着她的手紧了紧,动作却更快几分,红着眼咬牙道,“夫人。”
闻人笑:“......”怎么没用了。
严谦神清气爽地上了朝堂,一身喜意就连站得很远的官员偷偷打量他时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都在心里嘀咕:真是走了大运,也不知陛下是作何想法,竟真舍得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嫁给这样毁容又残疾的严谦。
严谦也知道别人在看他也毫不在意,面色如常站得笔直。
下了朝,他便去御书房向崇元帝谢恩。
崇元帝打量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严谦,后者眉梢眼角显然不自觉地比平日少了几分锐利,甚至说得上温和。
他既觉得有些满意,又有些看不顺眼,冷冷道:“这下你得意了?”
严谦感激的神色十分真诚,垂着眸道:“多谢父皇成全。”
“父,父皇?”崇元帝一愣,继而勃然大怒,“笑笑还没嫁给你呢!”
这人的脸皮竟能这样厚,才刚订了婚便与他套近乎,以女婿的身份自居。听到那称呼从严谦口中唤出来,他实在是有种说不清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严谦也愣了愣,一瞬间惊讶的表情显得有些无辜。
这些事情也从没有人教过他,只知道公主成了他的妻子,他便要随着她的称呼。
那边崇元帝黑着脸道:“你们的婚期在明年开春。你是不是没把朕的圣旨当回事!”
这罪名重的很,但严谦确实没将那个婚期当回事,听他这样一说,才意识到公主还不是他的妻子。
明天开春......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像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泼来,严谦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求陛下恩准,将婚期提前些。”
“不可能!”
对上严谦哀求的眼,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你别以为朕满意你当这驸马。”
能赐婚给他便是走了大运,竟还敢在这得寸进尺。
严谦低头应道:“是,臣明白。”
崇元帝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你最好明白,朕赐婚是因为笑笑看上了你,一次次求朕同意让她嫁给你。”
“是,臣知道,”严谦的头更低了些,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他知道自己让闻人笑受了委屈,明明是姑娘家却要不顾脸面地求一道赐婚圣旨。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对她好些、再好些。
满意地看到严谦脸上的心疼和愧疚,崇元帝面色缓和几分,声音却仍然严厉:“朕希望你知道,但凡你对笑笑有一点不好,朕也随时都能让她离开你。”
“臣绝不会,”严谦深深弯下腰去,像是在对崇元帝保证又像是自言自语,“绝不会让公主难过。”
勉强觉得他这态度还算可以,崇元帝才算是让他过了这关,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先坐下吧。”
打了几棍子后,自然是要给个甜枣。
等严谦依言端正地坐下,崇元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笑笑为何要出海?”
严谦猛地抬起头,声音带了几分急切:“求陛下告知。”
崇元帝一字一句道:“因为朕不许她在及笄之前再见你。”
听见这个意料之外、却又隐约有所直觉的答案,严谦整个人顿时僵住,像是一座失了魂的雕像,喉头滚动着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眼里的光明明暗暗,悲喜交加。
原来她从未主动离开过他。
98、聘礼
崇元帝打量了眼似乎又哭又笑的严谦, 心头微微一酸, 剩下的那点郁气莫名消散了些。
这两年里,他冷眼看着严谦一天天等着, 年近三十还未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绝望地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自然是不可能。
其实若非这样,无论笑笑如何哀求,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同意赐婚。严谦即便有万般不好,至少对笑笑的心是真的。而那些值得挑剔的地方......也不是他的错。
一时间, 崇元帝心里思绪纷杂,竟隐约生出些怜惜之意。笑笑尚有他这父亲为她操心,严谦遭遇本已足够孤苦, 还被他处处苛求。
“陛下,可否容臣......”严谦似是陷入了某些难以平复的情绪,略微失神地开口求道, “先行回府?”
崇元帝知道他要回去见谁,叹了口气道:“去吧。”
他今天本要与严谦提起未婚夫妻成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将女儿接回宫来住,如今也......罢了,总归笑笑早晚要与时远在一起, 他自然只能盼着他们感情好,又何必枉做这恶人。
公主府。
闻人笑、玉罗、阿鸳与留守在公主府的几名女官们围坐在桌边,一起听她们说这两年京城发生的事。
“公主您离开后,福王爷一家被判了当街腰斩, 除了世子殿下,因未参与谋反被赦了一命、只是落发出家,以及福王府的康宁郡主似乎在行刑前就因病暴毙。”
“咦,”闻人笑托着腮笑起来,“堂哥还活着,真好。”
见她开心,女官也笑了笑,接着道:“汝阳侯府那边,四小姐在一年前嫁给了田尚书的第一次,六小姐也定了亲,婚期就在两个月后。”
想起什么事,她面色微微变了变:“您的表哥侯府大少爷娶了表小姐周月儿。”
闻人笑愣了愣,眼中的神色诧异又古怪,玉罗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就连阿鸳都抬了抬眸。
大约八卦确实是所有姑娘的天性,女官说起这事,眼中也露出些兴味的光:“说来也巧,就在公主您离开的时间前后,您的姨母周夫人被夫家休弃。周月儿跟着她离开了周家,却不知为何被侯府拒之门外。”
“后来呢?”闻人笑眨眨眼,好奇地催促道。
“后来呀......”女官有一瞬间欲言又止,斟酌着道,“这件事京城中也不少人都知道,奴婢也不太清楚细节。当时周月儿母女二人无处可去便住到了客栈,大少爷时常会关照他们一下,不知怎的,没多久便传出定亲的消息。”
闻人笑摸着下巴“啧”了声,心中猜了个十之八九。对于这事儿她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就是听个乐,总归与她没什么关系。
估摸着严谦快要下朝回来了,她便让其他人都先散了,准备去隔壁找他。
一个上午没见,想他。
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闻人笑准备起身换件好看的襦裙。
一抬头,恰好看到立在窗边的严谦。他还穿着一身朝服,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你怎么来了,”闻人笑笑眯眯地坐在原地朝他张开手臂,“我还想去找你呢。”
严谦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公主。”
“嗯,”闻人笑柔声地靠在他怀里,被他宽大的袖袍轻轻包裹,像雄鹰的羽翼一样令人安心,“怎么了?”
严谦低头看着被圈在自己怀里的美丽少女,一颗心从未如此满满当当,沉默了一会儿道:“委屈你了。”
“怎么忽然这样说,”闻人笑依赖地搂住他的脖子,“我可没有受委屈。”
“我都知道了,”严谦声音微哑,眼角悄悄露出几分对自己的厌弃,“对不起,我......”
他让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等到她回来后还对她那样恶劣。
闻人笑安慰地亲亲他的脸颊,轻声问道:“父皇都告诉你了吗?”
“嗯,”严谦站起身在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把闻人笑放在自己腿上,声音透出一丝轻轻的欣喜,“你没有离开我。”
闻人笑仰起头看他,眉眼间有些紧张的神色:“你能不能......不生父皇的气?”
“不会,”严谦用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脸,“我,真的......感激陛下。”
将心比心,若他有个像闻人笑这样可爱的女儿,也一定不愿意让她嫁给他自己这样的人。无论过程如何刁难,陛下最终能够赐婚已是开明至极。
在闻人笑离开的两年里,若说有怨恨,其实也是有的。怨她不告而别,更怨自己留不住她。可是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再用那双美丽的桃花眼看她一眼,他就没出息地什么都忘了,心里只剩下感激,
怕闻人笑不放心,严谦微微犹豫了一下,把下巴搁在她颈窝,低低地说道:“当年若不是陛下赏识,我如何会有今天。你与陛下......都是我的贵人。”
闻人笑呜咽了声,凑过去亲他的唇。他怎么能这么好,受尽磨难却豁达得让她心疼。
少女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手臂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满心眷恋融化在热情的亲吻里。
她今日穿了件抹胸宫装,松松罩了件宽大的外袍。严谦的目光不由自主微微低垂,落在她胸口露出的一片暖玉似的肌肤,一个温情的亲吻就这样变了味。
闻人笑没有察觉到他大腿肌肉的紧绷和手臂的微微颤抖,还一个劲往他怀里贴,从相依的唇舌间溢出一句充满依恋的呢喃:“我真喜欢你......”
严谦面色狠狠一变,再也无力控制某些不该有的反应。
因为闻人笑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她很快便有所察觉,浑身一僵,通红着脸快要哭出来了:“你怎么又......不是早上才......”
“别怕,”严谦急忙抱住她,哑着声音安抚,“成亲前,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他之前错怪了她,又急于反复证明她的存在,无耻地将怒火和着欲望发泄在她身上,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在余下的时间里对她倍加珍惜。
闻人笑把额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严谦有些不安地亲亲她的发顶:“别生气,嗯?”
“没有,”闻人笑的声音轻轻的,打着颤儿,伸手碰了碰他的大手,“我,我帮你。”
严谦一怔,“你说什么?
闻人笑掩耳盗铃地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我不想让你难受。”
严谦满眼难以置信的神情,过了半晌才一点点淡下去,变成明朗的笑意。
他难得这样笑,声音低低的,胸腔都在微微震动。他的公主......可真是个宝贝。
即便几乎已经用上了所有人手,严谦准备聘礼还是用了整整三天。
一只结实的檀木箱子盖着红绸,流水般地运进皇宫。
路边的百姓无不驻足观看,啧啧惊叹。
“这就是国公爷娶公主的聘礼吧?”
“可不是,瞧着......一眼望不到头呐。”
“国公爷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虽然京城中高门望族联姻时,运送聘礼嫁妆壮观的也不少,像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有人满眼羡慕地啧了声:“这两年过去了,也不知公主出落成啥样了,肯定跟仙女似的,要是让我娶,我也......”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啐了他一口:“得了吧,这话是你能说的吗。人家国公爷少了只手臂还能打仗,你就是多长两对手臂也比不上。”
“......那我不得成蜘蛛了。”
“......”
不知为何,虽然人人交口议论,竟也并没有多少人说这是一桩多么不相配的亲事。
或许是因为人们对严谦战功赫赫的尊敬,又或许是这样戏剧性的一对比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更让人觉得新鲜,聊起来也格外带劲儿,总之长长的聘礼队伍也算是在一片祝福声中送到了皇宫。
正在批阅奏折的崇元帝听了内侍总管的禀报,烦躁地挥了挥手:“送这来干嘛,走走走,都送公主府去,别让朕看到。”
他最近最是听不得跟成亲有关的字眼,一听到便想起女儿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这会儿严谦大张锣鼓地将东西送进宫来,在他眼里可不就成了显摆和示威。
内侍总管弯着腰小心翼翼道:“奴才瞧着驸马爷......”
崇元帝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过去,内侍总管急忙改口:“国公爷的意思,就是送进宫来让您过过目便折回去运到公主府。奴才瞧着他这是想让您看看他对公主的看重,好让您宽心呢。”
崇元帝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有些不情愿道:“
得了吧,你以为他是做给朕看呢,他是在跟那全京城的人显摆。”
他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心中对严谦的用意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给笑笑做脸面。因为国公府和公主府离得太近,只好拉到皇宫来遛一圈。
“行了,去把朕给笑笑准备的嫁妆捎上,一起送去公主府。”
内侍总管笑着应下,想起那仓库里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的嫁妆,不由在心里叹一句陛下嘴硬心软。
不久之后,公主府,摘星阁上。
闻人笑窝在严谦怀里,俯视着下面一路壮观景象,傻呆呆道:“成亲......好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仙女们,最近期末考实在没时间码字,更新很不规律了。我大概后天就考完啦,尽量恢复稳定更新,笔芯。
99、生生草(改错字)
严谦听着闻人笑傻傻的话, 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心头一阵发痒,很想低头亲一亲。
又听闻人笑怔怔道:“要是能多成几次......”
“你说什么?”
“没有, ”闻人笑赶紧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下巴,“没说什么。”
严谦低头在她耳朵上舔了一下,眸色沉沉,“喜欢银子?”
闻人笑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不。”
“小财迷,”严谦低低地笑了声,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乖......”
他凑到闻人笑耳边接着说了句什么,闻人笑的脸瞬间爆红:“你!”
“我有银子, ”严谦难得露出几分生动的神色,像是得意又像是讨好,“都是你的。”
“我才不稀罕, ”闻人笑嘟囔着瞪了他一眼,想到什么又弯着眼睛笑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不怕别人说你惧内吗。”
看着严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微微蹙起眉:“你要是娶了我,就必须赋闲在家了。”
大夏就是有这样的规矩,为了制衡驸马的权力,向来不允许他们在朝堂担任有实权的官职。
严谦显然已经想过这事, 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你不愿意吗,”他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长发,低声道,“嫌弃我做个闲人?”
“……当然不是!”闻人笑用脸蛋在他胸口蹭了几下,“你会不会不开心?”
像他这样有本事的人,若是每天只能无所事事,一定是难过极了。
“怎么可能,”严谦把她抱得紧了些,眼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能与你朝夕相对,再没有更好的事了。”
或许一下子成了个闲人会有些不适应,但能娶她本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其他所有事便都不值一提。
闻人笑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涌上满满的甜蜜和保护欲,扬了扬下巴道:“别怕,本公主养你。”
次日一下朝,严谦便去了御书房求见崇元帝。
“什么事,说吧。”
崇元帝的态度说不上和蔼,却也绝不算坏。他还有些不能适应严谦身份的转变,拿不准应该如何对待他,试图在“赏识的后辈”与“看不顺眼的准女婿”之间找寻平衡。
严谦垂着头,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臣将刑部这两年半的案卷都已审核校订过一遍,应是不会出什么纰漏。适合这侍郎一职的人选,臣心中也有些想法。李郎中办事沉稳细心,陛下可自行考量......”
“等会儿,”崇元帝拧着眉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严谦怎的好端端地跑到他面前说这样一番话,怎么听都像是要辞官。
“臣随时都可卸任。”
“卸任,”崇元帝愣了一瞬,这才想起驸马不得手握实权的规矩,当下微微变了脸色,“你倒是惦记着。”
严谦沉默了会儿,“律例自当遵守。”
崇元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你说的那个李郎中,朕有印象,才学尚可,办事也还算牢靠,只是......”
只是出身差了些,性子也不够狠,在刑部这种最是讲求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容易钻空子的地界,怕是压不住。
严谦也知道这几点,抿了抿唇没出声。只要不耽搁他娶公主,这些都与他无关。
崇元帝一看他事不关己的模样就有些来气:“你想得真便宜,这就回家养老了?”
严谦老老实实道:“臣自当替陛下尽心至大婚之前。”
然后回家陪他的公主。
大半年的时间物色个绝佳的替代人选倒也够了,崇元帝却总有些没来由的不悦,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毫无志气的样子:“你就给朕把刑部管好了,朕没让你辞官,你就不能退下。”
严谦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崇元帝一眼,就听后者似是沉着脸自言自语了句:“左右朕也不是头一次给你破例了。”
身有残疾者不能出仕,严谦那时候主动求官倒是挺积极的,现在想要偷闲,门都没有。
公主府的大厅。
闻人笑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侍女带进来的一对姐弟,微微歪着脑袋,觉得有些印象,却想不起名字。
姐姐模样的姑娘看上去与她年龄相近,梳着简单的马尾辫,微微粗糙的脸蛋很是清秀。身边的弟弟与她长得并不相似,个头倒是差不多高。
“草民叩见公主。”
姐弟二人跪下磕头行礼的同时,侍女将一封信交到闻人笑手中:“公主,这是您写的引见信。”
闻人笑看了看上面比现在要稚嫩些的字迹,脸上露出些思索的表情,忽然眼睛一亮,笑着道:“是你们呀!”
眼前的两个人正是两年多前在药铺遇见的采药姐弟,姐姐叫阮梅,弟弟叫阮竹。那时她将寻找生生草一事嘱托给了他们,后来也没怎么再想起,与严谦表白了心迹就更不在意他脸上的疤,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还能见到这姐弟二人。
“是,”阮梅见公主还记得自己,显然松了口气,声音也少了几分紧张,“公主,我们......前不久采药时,意外发现了一株生生草,今天给您送来。”
闻人笑本就有些预感,听她这样说虽然开心极了,倒也不太惊讶,示意侍女接过阮竹手中的盒子,拿去给闵先生瞧瞧。
“请坐吧。”
她伸手指了指客席,便有侍女很快斟好茶。
阮梅拉着弟弟坐下,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雕花白瓷的茶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端起来,显得有些拘束。
还是闻人笑笑眯眯地先开了口:“许久不见了,过得如何?”
听公主很是和善,两姐弟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由齐齐愣住。
含笑的少女面容精致,乌发如瀑,气质高贵却并不显得疏离,让人一看便心生仰慕和亲近。
“托您的福,都好。”
说起来,若不是两年前幸运地遇见公主,他们无论多么努力采药,也难以满足温饱,阮竹更不可能到现在还在读书。
闻人笑轻轻笑起来:“怎么是托我的福呢。”
她对阮梅姐弟的印象实在很好,生活艰苦却不失风骨,在困境里勤劳勇敢、互相扶持,很难让人不喜欢。
说话间,侍女已经拿着药草走了回来,对闻人笑说道:“回公主,闵大师看过了,药草没问题,炮制得也很好。”
闻人笑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吩咐道:“去取一千两银票来。”
阮梅一听,下意识站起身想要推脱,动了动嘴唇又有些犹豫是否太过不敬。
“先坐下,”闻人笑知道她的意思,微笑着压了压手,“一千两并不多,你就拿着。”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的阮竹,“你弟弟还在读书吧。”
阮梅说起自己的弟弟,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是,小竹很出息,前不久中了童生。”
“是很厉害,”闻人笑赞赏地看了阮竹一眼,“那这银子你就不能不收。书本、笔墨纸砚都不便宜,好的私塾要交束脩,与同窗交际、打点也不能少......”
阮梅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接过了侍女手中的银票。
直到走出公主府,阮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阮竹摇摇她的手,问道:“生生草明明是我们花了两天特意找来的,为何与公主说是刚巧碰到?”
阮梅面露若有所思,有些答非所问道:“公主要与国公爷成亲了,我想着......大约就是药铺里碰见的那人。替公主把药找着,应该能添几分彩头。”
两年前陪在公主身边的黑衣青年,她还有些印象。一张银灰色的面具,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意。没想到这样好看的公主,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如此想着,她不知不觉小声说了出来。
弟弟阮竹抬起头认真道:“我觉得还是姐你最好看。”
话刚说完,后脑就被狠狠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
公主府。
闻人笑听到窗边的响动,已经很是习惯,头也不回道:“你回来了。”
被严谦从身后拥住,她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以后不要走窗子了吧,被看到也没关系的,她们都知道你。”
“嗯,”严谦伸手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今天都做什么了。”
闻人笑指了指桌上的药草,“你看,这个叫生生草,可以治好你脸上的疤。”
严谦骤然怔住。
倒不是有多么惊喜,而是想起两年前在药铺,闻人笑嘱托了一对姐弟寻找的药材,就叫做生生草。原来......竟是为了他。
闻人笑仰起头,摸了摸他的脸,认真端详,“其实你现在也挺俊的。”
严谦嘴角抽了抽,几乎要被她逗笑了,“傻姑娘。”
闻人笑也不理他,就自顾自傻乐,乐了一会儿忽然眉头一皱:“要是你的脸治好了,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你这样有本事,还有很多银子……”
“怎么会,”严谦无奈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别说傻话。”
然而这并不是闻人笑想听的回答。她不过是想骗严谦说一句“我眼中只有你”之类的好听话,奈何他这般不上道。
她搂住严谦的脖子,努力地暗示道:“我怕别人盯上你,要把你抢走......”
严谦拧着眉,不知她为何会担忧这样荒谬的事情,但一见她嘟唇便难受得很,心里有个位置轻轻揪起,只想不顾一切将她哄好。
伸手从桌上拿过那株生生草,顷刻间就将它捏碎成了粉末。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别怕,不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考完试超开心哈哈哈哈。
好像听说最近是考研的时间,不知道我的小天使里面有没有考研的姐姐,加油阿!
100、12.23一更
深绿色的粉末纷纷扬扬, 从严谦的指缝间飘下。
闻人笑脑袋“嗡”地一声, 声音难以置信地微微颤抖着:“你......”
见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严谦微微愣了愣。对上那双盈着水光的桃花眼, 呼吸一窒,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闻人笑红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从他的腿上跳下来,“蠢死你算了。”
说完,她跺了跺脚,一转身就朝外跑去。
严谦僵硬地坐在原地, 一双眼眸暗的吓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另一边,闻人笑出了门停下脚步, 深吸了几口气,等着他追出来。谁知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严谦的踪影,只好委屈地走回了寝殿。
“笨严谦, ”她抱着膝坐在床上,又气又难过。气他不解风情,更心疼那株被他随意毁掉的得来不易的生生草。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找到下一株,又或许......他的脸再也治不好。
“怎么还不来......”闻人笑委屈极了,难道真是赐了婚就不在意她了, 连哄都不愿意哄她,“我不要嫁给你了。”
“你说什么?”
她抬头一看,就见严谦站在床前,面色铁青。
“我......”
还没等她与他解释那是气话, 严谦往地上丢了一块什么东西,直直地跪了上去,“我错了。”
闻人笑低头看了看。那是一块搓衣板。
从前在军营里,有时会听到军官们在一月一度的休沐日前相约着去烟花柳巷潇洒,然后会有人说“等着回家跪搓衣板吧”,紧接着便响起心照不宣的大笑声。那是严谦对“惧内”这个词的全部印象,此时成了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闻人笑急忙跳下床,弯腰抱住严谦的腰,拉了两下,没拉动,“你干嘛啊,快起来!”
“对不起,我......”
那时严谦并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公主不想让他治脸,那么那株药草便没了用,毁掉就能让她安心。现在想想,那样珍贵的药草,她大约还是会有些心疼吧。
见他铁了心不起来,闻人笑一边在心里骂他蠢,一边“叭叭”地在他脸上亲了几下:“我不怪你,乖,快起来。”
严谦果然起了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床边坐下,低声道:“真不生气了?”
闻人笑闷闷地“嗯”了声。他来这么一出,她哪儿还生的起什么气。
“我......”严谦有些笨拙地与她解释,“不想让你担心。”
把脸蛋埋在他的胸口,闻人笑忽然就没了脾气。他为了她连完好的面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她还与他闹什么呢。
“我不是真的不想让你治......”她有些后悔又自责地小声解释,“只是想让你说一句,你是我的,不会被别人抢走。”
严谦心头重重一震,又酸又麻,说不清什么感觉。他本就是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总是体会不到她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委屈你了。”
“没有,你很好”闻人笑直起身子搂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认真道,“以后如果我不开心了,你就与我说几句好听话,我就会很开心的。”
严谦摸了摸她的脑袋,认真记下,“你若想让我治脸,我再让人去找那药。”
闻人笑自然是想的。不管怎么说,能治好总是更好些,也能让对他不熟悉的人少怕他些。只是......她不想给他负担,更不想让他觉得她在嫌弃他。
“那药草没了就没了吧,”闻人笑捧住严谦的脸,凑近了些认真端详,“你在我心里,怎么样都是最俊的。”
少女美丽的桃花眼里满是专注的痴迷和眷恋,好像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严谦心头忽的涌上一阵热流,源源不断。
低头一口含住她的唇,一边贪婪地汲取她的香甜,一边含糊道:“我是你的。”
满耳都是甜言蜜语,闻人笑搂着严谦的脖子回应他,不知不觉就被压倒在了床上。
严谦用力勾缠她的唇舌,宽阔坚硬的胸膛和精壮的身躯将她牢牢压制,空出来的那只大手悄悄伸进了她的衣摆作乱。
“嗯......”
闻人笑无意识发出的难耐声音令他浑身一颤,手上更加用力几分,无论怎样感受她的柔软细腻都嫌不够。
美丽的少女衣裳逐渐散乱,像只快被剥光的兔子被摆在野狼面前。
“别,停下......”闻人笑紧紧闭着眼,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敢去看那人埋在她胸口的脸。
“怎么办,”严谦低低出声,“我怕等不到成亲那天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闻人笑由着他给她擦手,心里一阵迷茫。她亏了一千两银子,一株无价之宝生生草,脾气发不出来,反过来险些把自己也赔了......
恰好赶上第二天是休沐日,闻人笑一大早便拉着严谦出门上街。
严谦自然没意见,从柜子里取出面具往脸上戴。
闻人笑一把抢过来,蹙眉不悦道:“带这个作甚!”
严谦犹豫了会儿,摸摸她的脸蛋:“会被认出来。”
“认出来就认出来,”闻人笑嫌弃地把面具丢到一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摇了摇,“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总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牵着手上街?现在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戴面具?”
严谦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听你的。”
他终究不忍心让她因为毁容又残疾的自己承受异样的目光,却在她的提醒下又一次意识到,她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子。
于是两人没有骑马也没有乘马车,直接手拉着手走到了街上。
因为是休沐日,街上的人自然不少。气质冷戾的黑衣独臂青年和面带笑意的美丽少女,极端的迥异中却透出淡淡的契合,看到这奇怪的一对,谁也难免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说他们认出我们了吗?”
严谦脚步微滞,“不想被认出来?”
“不,我想。”
他低下头,眼里露出一丝意外:“为什么?”
闻人笑低着头闷闷道:“他们说你会打媳妇儿。”
自从赐婚的消息传了出去,她就一直让手下人穿梭在民间,生怕有什么难听的言论。总的来说倒是还好,津津乐道和祝福的人居多,可为她操闲心的却也不在少数。
严谦一愣,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若不是这里大庭广众的,他真想抱住她亲两口。
两人走啊走,没多久就走到了藏宝阁,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
闻人笑一边拉着严谦走进去,一边问了句:“你带够银子了吗?”
“够。不够我回去取。”
“不要那么多,”闻人笑仰头朝他眨眨眼,“一千两就够了。”
严谦不明白为何是一千两这个数字,却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她该多花些。
富丽堂皇的店铺里,闻人笑环顾一下四周,拉着严谦往男子配饰的柜台走。他自己不在意这些琐事,难得出来一趟,她正好替他打点。
她仰头认真看着架子上罗列的发冠,严谦在身后低头看她,目光柔和又温暖。
“你看那个,”闻人笑抬手指了指一只雕竹纹的墨玉发冠,“好看吗?”
严谦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纤细的手拿走了那只发冠。
一道温柔的声音说道:“夫君,你看这个如何?”
闻人笑转头一看,微微一怔,心里浮起些“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慨叹。
是已经成为了她表嫂的周月儿。
那人看清她的脸,手一抖,玉冠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着了,先把字数补上。下午或者晚上更今天的。
101、12.24双更
或许是因为时间实在过去太久, 闻人笑望着如遭雷劈的周月儿, 竟也没了什么厌恶的感觉。
杨慎行沉稳的面容也难得透出几分难以置信,怔怔道:“公主......”
闻人笑轻轻笑了笑, 刚要礼貌地开口唤一声表哥,忽然感觉一只手臂扣住了自己的腰,将她朝后揽了揽,靠上一具坚硬的身躯。
嘴角微抽,她识时务地改口:“杨世子。”
她的外祖父汝阳老侯爷在前不久退了下来,如今的汝阳侯是她的舅舅, 杨慎行也便从侯府大少爷变成了世子。
这样疏远的称呼让杨慎行心神一震,波澜不惊的眸子隐隐露出几分受伤。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表妹, 近来可好?”
闻人笑颔首道:“都好。”
听着两人的寒暄,严谦微眯着眼,投向杨慎行的目光透出冷冷的敌意。这人之前便觊觎他的公主, 如今该是明知她定了亲,竟还敢不知廉耻地搭话。
“表妹,那时你为何不告而别,可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
“表哥并非不愿送你回府,不过是想等你身子好些......”
“不必再提了, ”闻人笑含笑打断了他的话,“都过去了,我并不在意。”
“怎么了?”
严谦低下头,目露询问。他竟不知她在侯府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闻人笑不欲多添事端, 拉住他的手摇了摇,笑道:“没什么。”
严谦“嗯”了声,一身冷意不觉收敛几分。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有一股淡淡的甜蜜在身边流淌,让杨慎行与周月儿眸光齐齐一暗。前者终究心有不甘,后者则是......没来由的嫉妒。
即便她已经得偿所愿与表哥成婚,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默契。
杨慎行的目光定定落在闻人笑美丽的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在严谦的怒意就要爆发之前,低声道:“表妹,我......”
闻人笑和严谦不约而同蹙了眉,还没来得及呵斥他死缠烂打,那边周月儿已经拉住杨慎行的袖子,眼里隐约露出哀求:“夫君!我们去那边看看可好?”
她连哭带闹地求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盼得他像别人家的夫君一样陪她上街置办首饰,谁知道碰上公主,轻易便夺去了他所有注意。
既因为两年前的事而心虚,更害怕这得来不易的休沐日就这样被毁掉,周月儿只能拉着他避开公主。
好在她也并不是没有安慰。至少她如愿嫁给了表哥,无一处不比毁容又残疾的严谦更好。自觉在婚事上胜了一筹,周月儿心里终于舒服几分。
这句刻意加重的“夫君”,四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杨慎行忽然就凉了心。无论他曾经多么想娶公主,如今也没了一丝一毫扯上关系的可能。
僵硬地被周月儿拉着走开,杨慎行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笑正被严谦搂在怀里,踮起脚去取一只雕松柏纹的墨玉发冠。
闻人笑拍了拍严谦的肩,“你低点。”
严谦便顺从地屈了膝,由着她磕磕绊绊地摆弄他的头发。见她仰着头有些吃力,又弯了弯腰。
“好看,”闻人笑笑眯眯道,“买。”
严谦不置可否,抬袖稍作遮挡,低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几口,拉着她往展示女子首饰的柜台走。
两人闲逛了一会儿,闻人笑看中了一对红石榴滴珠耳坠。挥手唤来店员用棉布蘸着酒擦了擦,塞到严谦手里:“帮我戴。”
严谦依言接过,放在手心仔细打量,又看了看闻人笑白皙的耳垂,微微不确定道:“是这样戴?”
“嗯,”闻人笑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扎进来就好。”
严谦莫名被吸引,凑近她圆润欲滴的耳垂,眸光变暗些许,很想亲一亲,“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在不列颠的时候,去参加女王的晚宴。”
“疼不疼,”严谦弯着腰,小心翼翼扎进耳坠的尖端,每扎深一点便紧张地问一句。他没做过这样精细的事,总是生怕弄疼了她。
“不疼。”
闻人笑开心地照了照镜子,又拉着严谦的手闲逛。她也不再说要什么,严谦只好仔细注意她的神情,只要看出些喜爱便全都买下来。
她也不拦着他,直到估摸着差不多一千两银子,才阻止道:“好了。”
严谦犹觉不够,微微拧眉:“为什么?”
闻人笑仰起脸,笑嘻嘻道:“秘密。”
付过银子,吩咐了掌柜将首饰送到公主府,闻人笑便拉着严谦走出了门。
察觉到四面八方悄悄目送的视线,她悄悄勾了勾唇角。
中午去太白居用了午膳,闻人笑便准备打道回府。左右她今日想做的事已经做成了,以后机会还有很多,所以并不是非要游玩一整天。
严谦微微犹豫,问道:“公主,能否随我去个地方?”
“当然可以呀,”闻人笑挪到严谦腿上坐好,伸手搂住他脖子,笑嘻嘻抛了个媚眼,“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去。”
“你......”严谦喉头滚了滚,沉着脸道,“别撩我。”
被严谦牵着慢悠悠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湖边。
午后的湖面清亮又平静,当有微风拂过,才会泛起轻轻的涟漪。长长的柳条划过湖面,沾上了晶莹的水珠。
闻人笑摇了摇严谦的手,面露好奇:“嗯?”
严谦抿了抿唇,不语,将她带到湖边一处安静的角落。
那里静静停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独木舟。
闻人笑不由怔住,心里浮起些难以置信的预感:“你这是......”
严谦没说话,小心翼翼牵着她送上了小舟,自己也上去坐好拿起船桨。
闻人笑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托着腮看他:“你会划吗?”
“大约......是会的,”严谦低低说道,边说边试着划动了一下船桨。
一阵水声响起,小舟猛地倾斜了一下,闻人笑急忙伸手扶住船边才稳住身子。
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严谦眼中露出几分难堪。这舟要两支桨划,而他......做不到,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闻人笑心里一疼,伸手捡起另一只船桨,轻轻划了一下,“你划左边,我划右边。”
严谦怔怔地望着她的动作,竟比他更加熟练许多。
或许是两人确实有种微妙的默契,稍作调整竟也能将小船划得很是平稳,缓慢地朝湖心驶去,像一只小刀划破镜面。
过了一会儿,严谦低声问道:“你为何会......”
闻人笑知道他要问什么,微眯起眸子,露出些回忆的神色:“在海上的时候啊,一旦碰到暴风雨,所有人就要一起去拉船帆、桅杆的绳子,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严谦心里狠狠一疼,松开手中的船桨,摸了摸闻人笑的脸蛋,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怪我没本事。”
得不到陛下的认可,让她不得不独自承受风浪。
闻人笑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划进了一片湖心岛,长着半人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白色花朵,掩住了他们的踪迹。
于是她放心地蹭到严谦怀里,与他解释道:“别这样想,父皇没有让我出海,是我自己想这样做。”
严谦低低地应了声,也不知是否接受了这个理由。
闻人笑仰头看他,笑着道:“倒是你,怎么想起要来划船?”
“你说过......喜欢湖上泛舟。”
“咦,”闻人笑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严谦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你不记得我的时候。”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闻人笑努力回想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印象,只好问他:“我跟你说什么了?”
“你问我可曾与你湖上泛舟,月下盟誓。我答不曾,你便觉得我骗了你。”
如今她已经想起了他,他却仍然厌恶自己的无趣。她喜欢的那些话本里的戏码,他都想要替她实现。
听他话音带着几分委屈,闻人笑心疼地将他抱得紧了些。
严谦又低低开口,想起那时的事,声音低落又难过:“你记得你表哥,为他与我生气。唯独不记得我。”
闻人笑顿时有种十恶不赦的错觉,主动直起身子亲住他的唇,含糊道:“我只喜欢你一个。”
在湖光水色和花丛间,少女美丽的脸庞和柔软的嘴唇占据了严谦所有的心神。
他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微微向后倾斜了身子,让她好将所有的重量依托在他身上。
小船微微晃动,闻人笑趴在严谦的胸膛上,忘了这方寸天地之外的一切,满心满眼只剩下面前这个人,她最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严谦微微偏头,不情不愿地结束了这个长长的吻。若继续再亲下去,事情又会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这里很是隐蔽,周围也没有其他船舟,可他不能无耻地对她做这样的事。
没料到闻人笑的下巴轻轻磕在他脖颈,仔细看去,竟是闭着眼睡着了。
严谦哭笑不得地轻叹一声,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把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与她脸颊相贴,也阖了眸打起盹来。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不知名花朵的清香,水波轻微的摇晃舒服得让人不想醒来。
半睁开眸子,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就照亮了眼帘。她懒洋洋地又在严谦怀里趴了一会儿,才与他合力,慢悠悠地将小船划到湖边,这时天已经黑了。
两人方一上岸,严谦便将闻人笑抱了起来,脚步缓慢地往回走。
闻人笑戳戳他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累了。”
“我不累,睡了一下午哪里还会累。”
严谦默了会儿,低声道:“让我抱着吧。”
“好吧,”闻人笑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抱的舒服些,“辛苦你了。”
他在喉咙里隐隐约约地答了句:“怎么会辛苦。”
他走得很慢,走了两刻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闻人笑在他颈间蹭蹭,“你累吗?”
“不累,”严谦低头看她一眼,忽然问道,“你记得么......那一次,我也是这样抱你回府。”
“元宵那一次呀,”闻人笑轻轻笑起来,“记得。你真好。”
“那时我便想,路远些才好......”
他微眯的眼眸中送出几分回忆的慨叹,声音温柔得虚无缥缈。
“......哪里敢想,竟真的能抱一辈子。”
被他话里的幸福感染,闻人笑弯着眼睛刚要说什么,他忽然用下巴碰了碰她:“你看。”
“什么?”
严谦答道:“月亮。”
闻人笑乖巧地仰头看了看月亮,一时间不明白他的用意,“月亮怎么了?”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有些疑惑:“嗯?”
严谦喉头滚了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容满是郑重,声音艰涩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读书并不多,涉及情爱的就更少,想来想去只知道这一句,却也是他爱入心坎的一句。
闻人笑一怔,喃喃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严谦满足地勾唇笑起来。虽然此时的情景寒碜了些,他终究是将她想要的月下盟誓也做到了。
花了片刻才想明白他的用意,闻人笑“哇”的一声哭出来,哽咽道:“你烦死了,这么煽情作甚。”
另一边,汝阳侯府。
时辰已经晚了,书房还燃着烛火。
一道纤瘦的身影在门前停下,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抬手敲门。
“进。”
周月儿深吸了口气,抬腿走进去,在桌前停下,轻声问道:“表哥,你今晚可是会回主屋来歇?”
私底下她还是喜欢叫他一声表哥,好像这样她就还是那个能让他怜惜几分的表妹,而不是只会令他厌恶的妻子。
杨慎行垂了眸掩去眼中的不耐,沉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忙,不去了。”
周月儿无声地苦笑一下,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只是如今她却是进退两难,不得不死缠烂打更添他的厌恶。
“白天里母亲找我谈话了,又与我提了身孕的事。”
对于她这个儿媳妇,起初黄氏自然是百般抵触厌恶。木已成舟却也无可奈何,又回过头来责备她没本事,忍不住自己的夫君,至今也没生下一男半女。
可他们成亲才半年啊......周月儿心底还隐隐怀着一丝期冀,或许他能在母亲面前为她辩解一二。或许母亲也并不清楚,他们真正成的夫妻之事,一只手也足以数的过来。
杨慎行眉间的烦躁愈发深刻几分:“她说什么你就听着,让她满意了应付过去就行。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周月儿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丝丝缕缕的刺痛。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出身小门小户,总该有点察言观色的能力。
她一直知道他是嫌弃她的。从前他能将她当作可怜的小动物一样,高高在上地怜惜一二;如今当她占了他妻子的名分,便成了他洗不去的污点。
“是,我知道了。”
杨慎行随意挥了挥手,用命令的语气示意她离开。
对于这个妻子,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即使心中有一部分十分清楚,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却总是不由自主,越想越心有不甘。
从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被严严实实地套牢。
那一天啊......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下了朝,遇见等候在路上的周月儿,她怯生生道:“表哥,能否让我请你喝杯茶?你这样帮我和娘......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他心底觉得并无必要,有些无可无不可,后来想想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忙,也就随着她回了落脚的客栈喝杯清茶。
再后来的一切,他每次回忆起来,都莫名觉得像是一幕幕超乎现实的皮影戏。不知误食了什么东西忽然发病的周月儿,胸闷、无法呼吸、喘不过气,胡乱地扯着自己的衣襟。
她挣扎的模样,在某个瞬间与公主发病时的痛苦连接在了一起,戳中了杨慎行的神经。
他抱起周月儿,冲下楼去找大夫。回过头才发现,看到这一切的人们,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汝阳侯府的抱了个衣衫不整的姑娘离开客栈。
即使他自己对真相再清楚不过,若不娶周月儿,这件事便成了他名声上的污点。所以他向风言风语妥协了。
讽刺的是,直到成亲后他才发现,这样一个出身低微、性格才华通通平庸的妻子,才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挥之不去的那个阴影,让他每看一眼便觉如鲠在喉。
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杨慎行目光愈发冷硬几分:“回去吧,以后若是无事,莫要来打扰我。”
周月儿离开后,杨慎行单手撑着额头,实在没了再做事的心思。这两年他在仕途一道也是百般不顺。
按理说他将原先的工作完成的极好,早该往上升一升,却不知陛下如何打算,竟丝毫没有这样的意思,到如今远远低于最初的预期。
他再如何安慰自己,姑父对他只是想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磨练他的性子,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恐慌。
再加上二殿下在夺嫡中隐隐有了些势弱的迹象,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得很。
左思右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两年前,公主误食红豆那件事,若是陛下什么都知道......必定是对娶了周月儿的自己很失望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作业_(:3)∠)_
我今天想早更的,但是晋江好像崩了,新章发不出去,我就一觉睡到这个时候了,好在还是十二点前~
merry xmas!
102、12.26
与此同时, 镇国公府。
“我难受......”
严谦趴在闻人笑身上, 嘴唇胡乱地在她脖颈间舔舐,身子无意识地贴近、磨蹭她, 声音压抑又低哑。
“你呀......”
闻人笑的声音轻轻柔柔,有一瞬间抚平了他心里的燥热,却又立刻激起更强烈的渴望。他总是这样,明知不能做什么,却还是喜欢对她亲亲抱抱折磨自己。
严谦又亲上她的唇,与她四目相对, 猩红的眼里是极致交织的痛苦和爱意,说着像哀求又像撒娇的话:“我想要......”
抬手搭上他的腰,闻人笑轻叹一声, “我愿意。”
因为她是这样喜欢他,实在舍不得他难过下去。毕竟他们总是要在一起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民风开放的海外待了两年, 对这件事只觉水到渠成,早已不再那样讳莫如深。
于是她任由兴奋的严谦将她剥了个精光,在暖玉般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红印和一道道濡湿的痕迹。
“你轻点......”
她偶尔会难受地哼出声,却始终没有真正阻止他的动作,美丽的面容露出无限的包容。
在她的默许下, 严谦竟也有了胆量喘着粗气将手伸向从未触碰过的神秘领域。
在碰到的前一刻,他忽然全身僵住,然后飞快地翻身下了床冲出门去,一向稳健的脚步显得有些趔趄。
闻人笑不由怔住,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几乎快要哭出来。她竟不知自己是这般没有魅力......而且他难道不知道,会有火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啊!
第二天的清晨。
闻人笑趴在严谦的胸膛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眼圈有些淡淡的青黑,想来又是到了深夜才睡着。
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她在心里下定了某种决定。
送走严谦去上朝以后,闻人笑溜达着回公主府。
还没走到月亮门边,忽然遇见迎面走来的江风。
江风单膝跪地行礼道:“公主!”
“嗯,”闻人笑微笑着应了声,“起来吧。”
江风依言起了身,似乎犹豫了一瞬,忽然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又唤了一声:“公主。”
“怎么了,”闻人笑眨了眨眼,“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
江风跪着没动,梗着脖子,大声道:“属下想求娶玉罗姑娘,求公主应允!”
闻人笑一怔,低着头居高临下打量他半晌,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一转身走了。
看着那双精致的绣鞋消失在视野里, 江风不由皱起眉,没料到公主是这样的反应。
玉罗是公主身边最亲近和得力的女官,他想过公主或许会发怒,却没猜到她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
此时闻人笑慢慢朝公主府走着,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现在想起来,江风与玉罗的事情......似乎在两年前便有迹可循。
若真这样,倒是也不错。江风是严谦的手下,信得过,玉罗若是嫁给他,也不会离得太远,刚好她也舍不得玉罗呢。
只是玉罗陪了她这么多年,忽然就可能要嫁人了,她难免有几分失落和不悦。
回到寝殿,玉罗正在苦口婆心地训导几名小宫女:“公主出嫁前的这段时间,府里事情多。绣嫁衣、布置喜房,这些都要早早操办起来。这是公主的大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闻人笑静静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就释然了。成亲对每个姑娘来说都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她当然不可能那样自私地把玉罗一直留在身边。
玉罗让小宫女们散了,各自忙活各自的事,一回头才发现闻人笑回来了,福了福身道:“公主。”
闻人笑目光略微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嗯。”
玉罗倒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目光恰好落在闻人笑颈侧一块淡淡的红印上,脸色微微变了变,斟酌着道:“公主,您......成亲前还是......”
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闻人笑脸色微红。
刚要扯个借口掩饰一二,忽然想到来时的事,面色顿时理直气壮,反过来用打趣的眼神看着玉罗,拖着声音道:“我——刚才——遇到了——江侍卫。”
玉罗脸色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状似不在意道:“是吗,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闻人笑抿着唇,好整以暇地故弄玄虚了一会儿,直到玉罗眼中隐约露出几分焦急,才幽幽道:“他说想娶你。”
玉罗顿时怔住,一向沉静的脸庞也变得通红,又羞又急道:“公主,那您......”
“我当然没答应啊!”
“那,”玉罗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失落,又似是松了口气,“您拒绝了?”
“......也没有,”闻人笑眨了眨眼,模样有些无辜,“我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就直接走了。至于江侍卫,可能还跪着吧。”
玉罗一僵,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公主,奴婢还有些府务要处理,可否......”
“去吧去吧,”闻人笑看她这模样,心中便知道了答案,嘟起唇没好气地放了人。
闷闷地托腮在桌上出了会儿神,闻人笑起身去了偏殿。
那里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专门用来存放她从不列颠带回来的东西。
严谦回来的时候,卧室紧紧闭着房门。
没来由察觉到一丝特殊的气息,他微拧着眉推开了门。
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同寻常地在白天燃起了稀稀落落的烛光。
不明白这是哪一出,他试探着唤了句:“公主?”
“你回来啦!”
少女不知从何处扑到了他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低下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去,忽然瞳孔猛缩。
——她穿着一条模样奇特的裙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大红色的布料,裁剪得极为贴身,勾勒出少女曼妙的曲线。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这裙子竟然没有袖子,露出大片大片脖颈和肩膀白腻如暖玉般的肌肤。再往下看,隐约可见露出两截纤细优美的小腿。
“你,你......”
他紧咬着牙,想问她为何穿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衣裳,开了口却说不出话,目光着了魔似的被她吸引。
闻人笑仰头摸了摸他的脸:“我好看吗?”
严谦喉头滚了滚,声音又涩又哑:“你这是做什么?”
闻人笑美丽的脸蛋浮起几丝红晕,“我想睡你。”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险些就要炸裂开来。看着少女纯真又妩媚的笑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漫上阵阵怒意。
她怎么敢......这样挑衅他、作弄他?又或是想看他溃不成军却无计可施的狼狈?
意识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粗鲁地将闻人笑扛在肩上,几步走到床边,将她重重地丢了上去。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别太过分了。”
闻人笑嘟起唇,委屈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以后就不会总是那么难过。”
目光发狠地盯着她晶莹的唇,严谦看不出丝毫说谎的痕迹。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冲向大脑和某个位置,他双眸更红了几分。
她竟敢这样大胆,勾着他在成亲前、甚至是白日里做这样的事!真当他是那无能的太监不成!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理智轰然倒塌,严谦埋下头,手和牙齿并用,片刻就将一条红裙撕得粉碎,模样就像一只发疯的狼。
红裙下白嫩的肌肤同样逃不过残忍的舔咬。
不知过了多久,坚硬又滑腻的触感抵在她的腿间。闻人笑紧张地抱紧了他的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严谦狠狠咬着牙,浑身的肌肉都因为太过紧绷而微微颤抖。他含住她的唇,发出一声野兽似愤怒又似绝望的悲鸣,就着她的腿动作。
闻人笑诧异地想说什么,也被他重重堵了回去。
“闭嘴,”他喘着粗气道,“等到成亲那天,这事没得商量。”
她做的傻事就快要折磨死了他,就像是孩童无知者无畏的玩闹。他也瞧不起这样没出息的自己,却像是出于某种本能,始终悬着最后一丝理智,警诫自己不能让一腔积攒已久的戾气和欲望伤到她。
这件事过去后好几天,闻人笑都有些发怵。他话少得可怜,时常看着她出神,漆黑的眼底氤氲压抑着莫名的风暴。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只好乖乖道歉:“我错了。”
严谦沉默了会儿:“错在哪了?”
闻人笑想了想,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罢了,”严谦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也不指望你懂事。”
“怎么这样说,”闻人笑委屈地垂下眼睫,“我哪里不懂事了。”
严谦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朝她张开手臂:“来,让我抱抱。”
抱住听话地蹭到怀里的少女,他终于维持不住严厉的模样,认命地低叹一声:“你不用懂事。再如何胡闹......我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伤你的人。”
这天下午,严谦照常在书房处理些公事。
闻人笑倚在书房新添的软榻上,地上趴着打盹的西西和哈哈。
她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看着看着,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严谦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闻人笑走过去,在他腿上坐好,翻开册子指给他看:“你看。”
这页纸上零零散散地写着或长或短的词句。严谦一个个看过去,略微诧异道:“说的是我们?”
“是啊,”闻人笑点头,“我让人去民间收集来的。那天我们买首饰,好多人看到呢。你看这个,‘国公爷竟是个宠妻的哟’,还有这个,‘啧,
铁汉柔情’。”
她连语气词也模仿得一板一眼,模样实在可爱极了,严谦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不知为何,成为百姓口中的谈资,竟也并未让他感到不悦,反而因为与公主一同被提起,隐约有些淡淡的欢喜。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样的行为在后世被称作“秀恩爱”。
鲜红嫁衣上的金凤在绣娘手下一点点有了雏形,树上的叶子一点点变黄,很快就入了秋。
司农监精心培育的第一批红薯和马铃薯也到了收获的时候。这真是一件十分大的事。第一回试种的种子并不多,结出来为数不多的果实很快被送往四面八方。一部分让太医检验,一部分交给御厨研究烹饪的方式,闻人笑也分到了一筐马铃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掉线,就是卡文了。
明天应该不卡了,照常更。
今天夜里可能会修一下旧文,可能会有更新提示。打扰你们啦,抱歉哦。
103、12.28双更
闻人笑兴致勃勃地吩咐了厨房将马铃薯做成菜肴, 尽量让公主府和国公府的每个人都能吃到。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目前却也是个稀罕的新鲜玩意。
国公府的饭桌呢上,严谦望着那盘冒着香气的马铃薯丝, 目光沉沉。
“试试呀,”闻人笑指了指盘子,“不难吃。”
严谦微拧着眉,漆黑的眼眸悄悄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色。内心波澜起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喂我。”
他对这玩意儿实在没有一丝半点的好感,或者说他其实是厌恶的。面前这盘马铃薯丝, 就像那条红裙一样,不断提醒着他闻人笑离开他的那两年。
闻人笑下意识环顾一下四周,没见到其他人在, 便笑眯眯地挪了椅子坐到他身边。
“好啊。”
没多想的她只觉得他是在与她撒娇,可爱得让她想抱在怀里亲两口。夹起一筷马铃薯丝送到他嘴边,她像对待孩童一般哄道:“啊~”
严谦将马铃薯吃进口中, 嚼出了苦药的味道。
“好吃吗,”闻人笑放下筷子,托着腮看他。还没等他回答,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其实没那么好吃,但是这个管饱。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会有很多百姓种出马铃薯。他们应该不必再担心过冬的存粮, 或许还能多换得些银子给家里的孩童添一件厚实的棉衣......”
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闻人笑眼睛亮晶晶的,唇边带着轻轻的笑意。
严谦注视着这样的闻人笑,忽然就觉得自惭形秽。她是这样好, 坚毅勇敢、心怀大爱,反衬得他卑劣狭隘、幼稚又可笑。
再也没了吃东西的胃口,他伸手将闻人笑抱到膝上,嘴唇凑到她耳边怔怔地呢喃道:“你是我的。”
这样好的公主,怎么就成了他的呢。
睡过午觉醒来,闻人笑收到了一封来自汝阳侯府的信件。她拆开信封,目光首先落在落款上。娟秀的小字写着“杨敏诗”。
杨敏诗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写信询问公主是否能去为她添妆。
几乎没有思索片刻,闻人笑便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对即将出嫁的姑娘来说,每一份添妆都很是珍贵的,象征着情谊和美好的祝愿。即便她与汝阳侯府如今有些龃龉,却也不能错过这样重要的事。
登门的前一天,闻人笑照例派了人通知侯府。只是与往常不同,她没像从前那样特意交代一切从简、不必大张旗鼓迎接她。
她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侯府众人在府门处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公主与侯府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脸上却还因为公主的到来满是欢喜的模样。
早已退隐的老侯爷跪在最前方,闻人笑看了终究舍不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外祖父请起。”
老侯爷也像往常那样,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脑袋,想起什么却又放下,只是满眼欣慰地打量她几眼:“公主长大了。”
“嗯,”闻人笑挥了挥袖,示意众人都起,然后搀着老侯爷往大厅走。
平静又融洽地说了一会儿话,闻人笑就起身去了杨敏诗的院子。她走进去的时候,杨敏诗刚送走其他添妆的贵女,正坐在镜子前,背对着她,似乎在出神。
闻人笑轻轻走过去,在她发髻上插了一只三翅莺羽雕花钗。她微微歪着脑袋打量杨敏诗。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似乎比从前沉静许多。
杨敏诗在镜子里看到闻人笑的脸,回过神来,大眼睛里顿时满是欢喜:“公主!你真的来了!”
当年公主没有与她告别便离开了汝阳侯府,长辈们对这件事都有些讳莫如深,也不让她多问。她也是后来才零零碎碎地知道一切,却也并不全,只知道家人与公主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如今公主还愿意来给她添妆,当真是没有更好令她开心的事了。
闻人笑朝她笑了笑:“两年不见,我倒是想念你得紧。”
杨敏诗也笑:“我也是。”
闻人笑在她身边坐下,笑眯眯道:“说说你吧,快要出嫁了,心情如何?”
“你莫打趣我了,”杨敏诗面颊微红,眼中却露出一丝促狭的神色,“再过不久就轮到你了。”
闻人笑倒是脸皮厚,点点头,美丽的脸蛋上露出几分向往:“我想早点嫁给他呢。”
杨敏诗噎了噎,又有些欣慰地笑起来:“真好。”
刚知道公主被赐婚于严谦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忧。毕竟他那样的人......实在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好的夫婿人选。
如今见公主如此欢喜,也便放了心。
忽然想起从前的事,她眼中露出几分感慨意味:“公主,你可还记得,那时你与我说,你想嫁的人必定是像姑父一般的大英雄......你还说严将军就是这样的大英雄,如今竟真要嫁给他了。”
想起自己那时天真的话,闻人笑红着脸笑起来:“别说我了,来说说你吧。”
对于杨敏诗的夫家,她虽有所耳闻,却也并未特意让人细查,所以不问问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我要嫁的是御史大夫家,”杨敏诗轻声道,“爹娘和祖父替我挑的。”
闻人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她对这家人并无了解,倒是觉得外祖父与二舅夫妻挑的应该不会错。虽说御史大夫官位不高,却有几点好处。一是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二是不会与某一方势力走得太近,在现在夺嫡激烈的背景下,就显得难能可贵。
想来外祖父与二舅舅母正是看上了这家人关系简单、家风清正。
“公主,”杨敏诗犹豫了下,眉眼间露出一丝怯生生的紧张,“其实我有些怕。我要嫁的那位,他是家里的嫡长子......”
她从小在侯府二房长大,虽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却也算是无忧无虑。若是要她像主母黄氏那样待人接物面面俱到、长袖善舞,她实在是做不到。
闻人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要信我一句,只要你与夫君感情好,所有困难都是不值一提的。对了,你见过他吗?”
杨敏诗目光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中秋灯会上见过一次。他......是个很正直的人。”
看她显然有些喜爱而不自知的模样,闻人笑不由微微放下了心。
“你呢,你紧张吗?”
闻人笑毫不犹豫,摇头:“当然不。”
其实她与严谦每日朝夕相处,与真正的夫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格外期待名正言顺的那一天。
闻人笑伸出白皙的手指,笑眯眯数道:“成了亲呢,我不用应付公婆,他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也没有长辈管着我们......”
杨敏诗托着腮听她说,又是羡慕又是欣慰,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作一团。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闻人笑抚了抚胸口给自己顺气,“二表哥现在如何?”
杨敏诗一怔:“二表哥?”
“嗯,”闻人笑颔首道,“我想见见他。”
刚才在众人迎接的时候,她就特意留意过,并没有见到杨慎识,想来他是因为身份尴尬所以很少露面。
杨敏诗垂了眸,面色微僵,踌躇道:“二哥......他不在府里了。”
“为何?”
“大约是在两年前......对了,恰好是公主你离开之后不久,大伯发现二哥私底下一直翻墙偷偷离府去做生意,就不准他再去。二哥不依,负气主动离家了,一直没有回来。”
闻人笑这回真怒了:“大舅舅怎么能这样!二表哥虽不是嫡子,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因为他的存在有损自己的清名,大舅就执意将他禁锢在府中,从生下来到老死,不许读书也不让做生意,似乎给口饭吃便能心安理得当他不存在似的,实在令人不齿。
“公主,你......”杨敏诗虽也觉得杨慎识可怜,却不知公主与他有何交集,为何这样大的反应。
闻人笑站起身在原地转了转圈,肃色问道:“你知不知道二表哥现在在哪儿?”
“识,识莲香料铺。”
仰头看着大气名贵的门匾,闻人笑在心里微微惊叹。她本以为二表哥在外面做的是抛头露面的小本生意,大舅才会嫌他丢了侯府的脸面,然而竟也并不是这样。
识莲香料铺是京城中近些年出现的后起之秀,如今也算是行业几大龙头之一,就连公主府也在这里订过一两次香料。
没想到二表哥竟是这样有本事的人。
挥退其他随从,只带上了玉罗,闻人笑抬腿走了进去。
“桂皮二两!”
“好嘞!”
铺子里有两名小厮忙活着招呼客人,杨慎识站在账房的位置,埋头将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闻人笑犹豫了下,走过去,轻声唤了句:“二表哥。”
杨慎识抬起头,看清她的模样,怔住片刻,“公主?”
“嗯,”闻人笑点点头,见他急忙从台后走出来要朝她行礼,阻止道,“不必。”
杨慎识从善如流地免了礼,问道:“公主是要来买香料?”
“不是,”闻人笑微微低下头,声音透出歉意,“我就是想与你说一声,当初是我连累你了。”
杨敏诗不知道这事,她却清楚得很。她凭空消失,侯府自是要查的。若不是因为私自送她出来,杨慎识也不会被大舅发现。她那时真不该这般心大,信了他说无妨的保证。毕竟就算他有些本事,又怎么挡得住侯府的彻查。
“这事儿啊,”杨慎识笑得释然,“当真无妨。说句不该说的,我早该找个由头离开了。如今银子挣得不少,也潇洒的很。”
闻人笑仔细看他神色,竟真的没有丝毫阴霾,便也就释然些许。
抬头打量一下他铺子里的陈设的各式香料,随口闲聊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杨慎识淡笑不语。他的娘亲出身贫贱,面容也平庸,唯有一手调香之术当得起“天赋”二字,他也遗传到了些许。
闻人笑似乎想起什么事,又接着道:“我在海外的时候,见到许多香料。胡椒、迷迭、薰衣草......当真新奇。”
“海外?”
“是啊,”闻人笑弯了弯眼睛,“海外有一片十分广阔的大陆。那里有许多东西,在大夏都是闻所未闻。你若想看看那几样香料,我明日让人给你送些来。”
杨慎识显然对她说的那几样十分在意,闻言大喜过望,“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闻人笑随意地笑笑,忽然面色一凝,低下头面露思索,脚步缓慢地在原地转起圈来。
“公主?”
玉罗知道这是公主有时候深思时的习惯,于是将手指伸在唇边示意他莫要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闻人笑停下转圈圈的动作,面色严肃地对杨慎识说道:“我们谈谈。”
杨慎识点点头应下,将她领到后院一间待客的小屋。他不知道公主要与他说什么,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仿佛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也许他要迎来什么重大的事。
在桌边坐下,没等他泡茶,闻人笑就开门见山,美丽的桃花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你想不想做海外香料的生意?”
杨慎识微愣,一颗有些期待的心凉了下来,微微苦笑道:“公主,莫要说笑了,那生意我如何做得。”
他何尝不知道,从海外引入全新的香料,会是一笔多么暴利的生意,甚至有可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然而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难以企及。
“怎么做不得!”闻人笑微微提高几分声音,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你有铺子和手艺,我有船队!”
杨慎识骤然呆住,然后这回起身踱步的就换成了他。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越火热一分。
若真能做成......
闻人笑见他这样心中便有了数,信心满满道:“如何?”
杨慎识重新在她面前坐下,借着最后一丝冷静开口问道:“与你合作有什么条件?”
“我把船队借你,你自己带人出海进货,然后你负责卖,”闻人笑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笑眯眯地狮子大开口,“前三年利润全部归我和朝廷。三年后,若是生意做得不错,你我三七分,我再给你弄个皇商的头衔,如何?”
杨慎识几乎欣喜若狂,一口答应下来:“做得!”
无论这条件听上去多么苛刻,他都十分清楚,占便宜的一定是自己。因为这生意的基础是船队。开香料铺的不只他一个,能提供船队的却只有朝廷。种种代价,在一条全新的商路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很好,”闻人笑见他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十分满意了,“这生意的事我也不是太懂,要与父皇和造船监的人商量一下,下次再让人过来与你拿个具体的章程。”
杨慎识自是没意见,“多谢公主!”
如今也算是达成了初步协定,闻人笑彻底将他划作了自己人一边:“二表哥,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你若遇见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行,”杨慎识一边送她出去,一边低声询问道,“公主何时有空,可否帮我个小忙?”
“没问题,”闻人笑拍拍胸脯,“尽管说。”
杨慎识脚步微顿,心中浮起一丝歉意。其实他求的并不是什么小忙,只是目前实在别无他法。
“我娘亲的遗物还留在侯府,”他低低说道,“我那时自请离开,侯爷不准我带走侯府的一分一厘,只好暂时作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留个念想,公主可否......”
“可以。”
闻人笑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无非是让她陪他回去取一趟。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彻底与大舅撕破了脸面,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当真?”杨慎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怕她只是一时口快,没想明白其中利害,又与她解释道,“公主,你可明白......”
“我知道。走,现在就去。”
侯府的众人匆匆忙忙迎接了折返的公主,抬头看清她身边的杨慎识,不由齐齐愣住。
闻人笑淡定自若地在主位坐好,转头朝杨慎识笑了笑:“去拿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杨慎识轻轻颔首,人生中第一次明白“狐假虎威”是一种多么畅快的感觉。
他离开后,大厅里陷入一片凝滞的气氛。
闻人笑抬眸打量了一下大房众人。大舅、大舅母、表哥杨慎行、表嫂周月儿,齐齐面色微白,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还是控制不住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和愤懑。
尤其是杨慎行。一向最是沉稳的杨慎行,此时却成了如遭雷劈的那一个。
如果说两年前的不告而别尚有粉饰太平的可能,这次就真真是撕破脸了。
闻人笑捧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罢了罢了,或许这样也好。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早已黑得很彻底。
一踏进寝殿,闻人笑便被一只长长的手臂扣住、搂进怀里。好在她早就有些心里准备,倒也没被吓着。
“你去哪了?”
闻人笑由着严谦把她抱起来,笑眯眯道:“去给六表姐添妆。”
“添妆能添到现在?”
话一出口,严谦就知道语气重了,急忙拧着眉放低声音,以免让她觉得自己何事都要管着她。有些小心翼翼解释道:“我担心。”
“嗯,还有些别的事。”
闻人笑被严谦轻轻放在软榻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坐下,然后趴在他肩膀上,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给六表姐添了妆之后,我去找二表哥......”
“你还有个二表哥?”
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了,她就略过一部分:“总之他以前帮过我,我就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然后我们就谈了一笔生意......”
讲了讲大致的协定,她在严谦颈窝蹭蹭,亮晶晶的桃花眼露出想被夸奖的神色神色:“我是不是很厉害?”
严谦悄悄拧眉,藏好自己不悦的语气,温声夸奖道:“是,很厉害。”
最后听她说起回侯府取东西的事,严谦终于忍不住问道:“觉得他很可怜?”
闻人笑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是吧。”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严谦目光危险地在她唇上梭巡,“你当初接近我,也是觉得我很可怜?”
闻人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你乱说什么!”
伸手捧住他的脸,她索性直接朝他的唇亲了上去。含住他的唇吮了吮,小舌灵巧地敲开牙关滑进去,勾了勾他的舌头,然后一个劲往里探,声音含糊道:“你吃什么了,怎么这么酸......”
被她又是送吻又是打趣,严谦什么脾气都没了。就着这个吻与她唇舌交缠,从喉中发出低低的叹息。他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饶是闻人笑最近亲吻的技术突飞猛进,这回也被他亲得有些吃不消,推推他的胸膛,小声道:“我喘不过气了。”
严谦把唇挪到别处亲了几口,觉得她喘气喘得差不多了,又重新把她的唇堵上,用舌头追逐她的舌头,低低问道:“还酸吗?”
闻人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眼睛一闭不理他。
严谦自顾自投入地亲着,用力汲取她的香甜,“那就让我吃点甜的......”
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险的势头,闻人笑一偏头,“我还没用晚膳。我饿了。”
严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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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2.29
寂静的深夜里, 有人始终无法入眠。
“你说, ”汝阳侯翻了个身语气,微微带着迟疑, “公主为何如此?”
汝阳侯夫人黄氏果然也还没有睡着,闻言烦闷道:“我哪儿知道。”
她至今仍然有些难以接受今天发生的事。从小就与她亲近的公主,竟带着那个奴婢生的贱种跑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也不知他是如何搭上公主的。”
“还能如何,”汝阳侯想起两年前的事便起了怒意,“不就是偷摸着把公主送走。当真是奴婢生的,吃里扒外的......”
觉得接下来那个词语有些不雅, 几十年来的修养迫使他咽了回去。
“公主也是个傻的。”
“可不是,”汝阳侯在黑夜里皱紧了眉头,“笑笑那孩子, 看着机灵,其实最容易受人蒙骗,什么样的人都能哄了她去。”
听着丈夫隐约透出一丝疼爱的话, 黄氏冷嗤一声:“你还当她是什么好孩子呢,就是个小白眼狼罢了。”
枉费她掏心掏肺地疼了她这些年。明知那婢生子该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反倒给他撑腰,下她的面子。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汝阳侯略带迟疑道:“两年前......也确实是我们理亏在先, 公主才一声不吭地走了。”
黄氏原本有了些睡意,听到他这话顿时又精神了:“哪里有这种道理!”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包庇周月儿的确理亏,她微微放低了语气,辩驳道:“即便如此, 公主也不可能知道当时误食红豆是周月儿害的。”
她找的借口虽然巧合了些,却没什么漏洞,发卖出的仆人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皇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人精,”汝阳侯叹了口气,“你必定是有什么纰漏,被她察觉了。”
对于自己的掌家能力,黄氏一向信心十足。听丈夫这样说,难免有些不悦:“这府中初都是公主的亲人,没人有理由害她,又如何会怀疑?”
“周月儿不就害了?”
黄氏有条有理地反驳道:“但是公主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都不知道有周月儿这么个人,又如何想到是她害的?”
夫妻二人并不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试图弄清楚公主对待侯府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甚至为之起过不少争执,却总也辩不出个结论来。
话题僵住,无言良久。
汝阳侯昏昏沉沉的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忽视已久的念头:“或许是周月儿做了什么......”
“得了吧,”黄氏语带嫌恶地否定道,“她哪有这胆子。”
“她一直想嫁给知危,自然希望公主离开。”
“这......”黄氏微微语塞,“话虽是这样说,她总不能蠢到主动给公主找不自在。”
说到周月儿这人,汝阳侯也有了几分脾气:“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说,公主为何恼了我们?”
黄氏自然是说不出来。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从前每一次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们还能自欺欺人地想想,或许公主只是在这府中待得闷了才不辞而别。
如今这点希望也被掐灭,他们惶恐、恼怒、难以置信,却连原因都不知道,化作沉甸甸的大石压在心上。
夫妻二人都没再说话,却也不约而同地没有丝毫睡意,睁眼望着帐顶。对汝阳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自从老侯爷退了下来,就少了几分实权,这时有没有公主的另眼相待便成了尤为致命的差别。
次日一早,雄鸡刚打完鸣不久,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周月儿便踏着沾了细细露水的青石板路来到主院给黄氏请安。
自从她嫁进来,每日立规矩从没有落下过。
黄氏坐在主位上,单手撑额,眼底有些淡淡的青黑。语气平静地朝她招呼道:“过来。”
周月儿心里一动,浮上一丝淡淡的喜悦。她知道黄氏并不喜欢自己,平日里常常让她福身直到腿都酸了才允许她起来。今日如此简单地过了关,如何能不暗喜。
她有时候会想,若是公主嫁给了表哥,黄氏可也会用这样的面目对待公主?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微垂着头,柔顺地走到黄氏面前:“娘,请吩咐。”
黄氏看她一眼,忽然抬手一个巴掌重重扇到她脸上,冷声怒道:“两年前你找公主说了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也比不上这一刻周月儿心里的惊恐。她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软,重重跪到地上,脸色惨白道:“娘,我,我没说什么。”
黄氏眸光一厉,抬手又是一巴掌:“所以你真的去找过公主!”
她实在是没想到,本来心中都认定不可能的事,这样随意一诈便诈出了真相。
竟真能做出这样愚蠢又不要脸的事,好一个周月儿啊!她对周月儿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知危为保名声娶你。”
周月儿无论是家世、人品还是才华,都与她的儿子云泥之别。时到今日,她已经有些理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得这样一团糟。
周月儿自知失言,眼中盈着泪光,隐约透出一丝绝望的神色,跪在地上哀求道:“娘,求您相信我,我不过是去探望,真的没有触怒公主。”
“没有触怒,”黄氏顺手抄起一旁的茶杯朝周月儿砸去,“那公主为何与我们翻脸!你可知道彻底得罪公主意味着什么!”
茶杯正中周月儿的额头,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鲜血缓缓流下。黄氏面色微惊了一瞬,怒气又漫上心头:“躲开都不会吗!”
她一向以精明果决而著称,真是看不得周月儿总是唯唯诺诺、笨手笨脚的样子。本就当不起堂堂侯府的主母,如今还做出这样愚蠢之极的事,几乎让她最后一点耐心也告罄。
到底知道轻重,黄氏烦躁地挥挥手让周月儿退下去,自己去找大夫看看伤。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月儿忍着痛往外走,忽然迎面遇见一名巡查的侍卫。
“世子夫人。”
“嗯,”周月儿听到这个称呼,心情倒是缓和些许,“什么事?”
那侍卫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宣纸递给她,“您母亲交给您的。”
周月儿当下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自从两年前母亲触怒了祖父,就再也不被允许踏进汝阳侯府一步。她虽然想方设法嫁了进来,手中却也没有半点实权,无法常常出府。无奈只好出此下策,想方设法买通了眼前这名侍卫,偶尔帮着转交些东西递个话什么的。
然而从去年开始,只要杨氏联系她,基本上只有一个目的。
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额头,周月儿三两下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完,几乎瘫倒在地上。
她娘不知是何时染上的赌瘾,欠了赌债就让她帮着还。从前她还能帮着填填坑,这次竟然是破天荒的一千两。
她哪里来的一千两啊!
无力地站起身往回走,周月儿低着头,心情有些恍惚。她上辈子大约是欠了老天的,这辈子才让她境遇这般凄惨。
夫君不爱,夫家嫌恶,娘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给她扯后腿。父亲官位低微,娘亲倒是出身高贵,如今却落得被休弃独居的下场,总是找女儿打秋风。
有一个瞬间,她心中冒出一了百了的念头。
正午,皇宫。
内侍总管微弯着腰禀报了句什么,刚踏出朝堂的崇元帝忍不住面色一喜:“笑笑又进宫来了。”
笑笑前天才来过,没想到今天又来了。算她还有点良心,不至于得了赐婚圣旨便忘了他这父皇。
微微加快脚步走到御书房,闻人笑已经在桌边泡好茶等着他了。
“父皇。”
如今女儿大了,他也不好随便抱了,就拍拍她的脑袋,在对面坐下,随口打趣道:“怎么,想念父皇了?”
“当然想,”闻人笑给他斟了杯茶,状似不经意地随口提起,“顺便与您商量件事儿。”
崇元帝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是为这件事而来,却还是不由摇头失笑。女儿太会说话,生不起气来。
闻人笑大致与他讲了讲海外商路的事,笑着问道:“父皇觉得如何?”
崇元帝面色有些严肃,没有立刻回答,指尖缓缓轻敲着红木桌面,显然陷入了深思。
闻人笑不急不慢道:“这引进香料和调料的生意,说是造福百姓也不为过。”
“朕知道,”崇元帝沉吟片刻,眸光不明,“只是......朕为何要将这生意交给开香料铺的去做?”
就算如闻人笑所说,前三年的利润全部归了朝廷,之后也是占着大头,比起由朝廷全程负责,始终是要让一部分出去。
“父皇啊,”闻人笑微微歪了脑袋,笑得有些狡黠,“这海外的生意,我们也不熟,总要有人先摸索着探探路,不是吗?我们少挣点银子,但是省心啊。”
崇元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与父皇还来这一套。”
闻人笑“嘿嘿”地笑了声,摸摸鼻子道:“我们吃肉的时候也要让别人喝口汤才好。这引进香料的生意只是小头,出口瓷器、丝绸、玉器、茶叶才是大头呢。”
“你这孩子,”崇元帝的目光柔和又赞赏,“当真是个小福星。”
她这次出海的影响比原先估计的更加深远,对大夏的百姓、国库、甚至文化都是福音。
闻人笑能想到的生意,崇元帝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他本就有了些初步的计划,如今闻人笑要拉个开香料铺的进来,虽然麻烦了些,他却也不会拒绝。
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些:“你找的那个香料铺......”
“是二表哥。”
崇元帝略微诧异地重复道:“二表哥?”
“大舅舅的庶子,自己在外面做生意。”
“他还有个庶子,”崇元帝面色微深,意味不明道,“捂得倒是严实。”
他对汝阳侯府关注一向不少,竟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结合闻人笑说的做生意一事,精明的帝王对杨慎识的境遇也猜到几分。相信女儿看人的眼光,他便没再多过问。
闻人笑自觉地与他解释道:“二表哥帮过我几回。小时候我爬到树上下不来,还是他接着我。”
略微迟疑了一下,她终究有些心软,还是把杨慎识送她出府的事情咽了回去。
想象一下女儿爬到树上下不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崇元帝顿时乐了:“谁让你调皮!”
于是他对杨慎识也没什么意见了,帮笑笑这一把,倒是值这香料生意的三成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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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的一章,没有严小谦。
侯府不需要公主虐,他们会自爆...
我努力加个更吧,因为想早点写到成亲。
如果下午四点没更那我肯定睡着了,晚上千万别等,笔芯。
105、12.30[加作话]
另一边, 汝阳侯府。
杨慎行刚一回来, 就被母亲黄氏唤去主院。
他沉声唤了句:“娘。”
黄氏单手撑额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回来了。”
今天上午的事让她受了迎头一击, 此刻也没了嘘寒问暖的心思,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你那媳妇做了什么?”
一听是与周月儿有关,杨慎行眉心一紧,隐隐透出几分不耐:“娘,她若做错什么,您只管教训便是, 无需与我说。我还有些公事.....”
“不是,”黄氏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可知道她在两年前做的什么?”
两年前实在是一个令人在意的时间节点。杨慎行微微肃了面色, 心头浮起一丝说不清的预感。
“你不是一直查不清公主为何离开吗?”黄氏唇边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周月儿去找过公主。”
杨慎行瞳孔骤缩,脸上冷静的神色微微破裂, 一颗心被吊到半空,脱口而出问道:“她与公主说了什么?”
“还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公主知道是周月儿放的红豆了?”
黄氏叹口气,缓缓点头:“多半是知道了。否则公主没有理由与我们翻脸。”
在这一刻,杨慎行呆若木鸡,双手紧握成拳, 骨节都有些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字一顿道:“周、月、儿。”
黄氏又是一叹:“我们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时将周月儿交出去就好了。与她撇清关系, 公主总不至于恼了他们。更重要的是,周月儿不会有机会赖上杨慎行。
眼看自己一向沉稳的儿子此刻如遭雷劈的模样,黄氏有些心疼,温声宽慰道:“罢了,如今看来,公主的性子也不是合适的妻子人选,错过便错过了。寻个由头将周月儿休了,再找机会与公主、陛下缓和关系,倒也不是来不及。”
门外,周月儿急忙捂住自己的嘴,险些惊叫出声。全身微微颤抖着,眼泪在片刻间大滴大滴地落下。纤细的手指紧紧扒着门框,才能让自己站稳。
“来不及了。”杨慎行眸光微寒,泛着淡淡的恨意。
黄氏略微诧异道:“为何?”
“调任兵部郎中的名额已经定下了,”杨慎行抿了抿唇,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不是我。”
这两年仕途上不顺,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终于知道了这个讽刺又残酷的答案,很多事情却已经无法挽回了。
就因为两年前的一念之差,他在崇元帝眼中早已成为了一枚弃子。兵部郎中的官职不算高,但谁都知道,那是一张通往侍郎和尚书的跳板,若不犯下什么大错,总会有熬出头来的时候。
城防军得到这个调任的名额并不容易,自然是人人向往,然而最终定下的人选竟不是他这城防军统领,而是手下的副统领,实在贻笑大方。只要一想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自己,杨慎行脑壳就一阵阵的刺痛。
这么久以来,心里悬挂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在他心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他无法克制地想,若是当初没有对周月儿的那一丝怜惜,也许自己还是崇元帝深深欣赏、寄予厚望的后辈,也许早已成为了侍郎级别的人物,又何须再争取那一个小小郎中。
思绪回到现实,杨慎行声音平静道:“周月儿我会休,但不是现在。”
事情到了这一步,早休晚休都来不及了,何必在短短时间里让人看个更大的笑话。
他无情的话穿过门板,飘到周月儿耳中。她身子一软,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听到杨慎行向黄氏告退的话,她强打精神站起身走了出去,像失了魂般朝自己的院子走。
脑中盘旋着千百个灰暗的念头,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转身加快脚步,朝府门走去。
此时在府门当值的正是她买通过的那名侍卫。见她来,下意识环顾一下四周,面露几分惊慌的神色:“世子夫人,您怎么来了?”
周月儿猛地抬头:“我要见我娘!”
“您出府要先与夫人报备,我帮不了您。”
“我说我要出府!”
钟月儿此时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头发微微散乱,双眸通红,额上还贴着一块纱布,乍一看竟有几分疯癫的意味。
那侍卫估摸了下时间,着急道:“您先离开吧。与我一同当值那人不过片刻就会来了。”
“你帮帮我。”周月儿眼中又浮起泪光,无奈此时实在是看不出丝毫楚楚动人的模样。
那侍卫也露出几分不悦的神色,“属下真的做不到。”
周月儿狠了狠心,一闭眼道:“左右我这世子夫人快当不下去了,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
微尖的声音透出淡淡的威胁之意。他若帮不了她,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让他也丢了差事。
侍卫眼中冒出几分怒火,却还不得不压抑着考虑她的要求。胸膛重重起伏几下,他冷声道:“您的母亲未时会来与您拿银子,那时恰好轮到与我一同当值的人换班的时间,大约有一刻钟左右。府中巡查的侍卫一刻钟会经过两次,你也必须避开他们,所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开门放您出去见您母亲,如何?”
周月儿听了这个颇为周全的计划,眼中一丝光芒亮得有些诡异:“好,就这样办。”
到了下午约定好的时间,周月儿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府门。侍卫替她开了门,她踏出去,左右看了看,一眼便见到拐角处探头探脑的杨氏。
快步走过去,与杨氏一同在拐角后隐藏好身形,周月儿急道:“娘,帮帮我!”
杨氏也很急,问都不问女儿有什么事,直接开口道:“银子呢?”
周月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娘,我现在只有二百两。”
杨氏显然十分不满:“才二百两?”
“我真的只有二百两!”周月儿脸色微白,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中馈不归我管,表哥的俸禄也不给我,我只有自己的月例,每月才二十两。”
杨氏在心里暗骂一声女儿没出息,有些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说罢。”
周月儿无措道:“表哥要休了我!他知道两年前的事了。”
“什么!”杨氏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能让他知道!”
“娘,娘,我不能出来太久,你先告诉我该怎么办?”
杨氏瞪她一眼,跺了跺脚,目光发狠。她们花了那么多心血,才让周月儿嫁进来,如今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要败光了。
“到如今,你只有一个办法。”
“娘,娘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在他休你之前,怀上身孕。”
周月儿愣在原地,眼里的光一点一点亮起来。
汝阳侯府发生的事先按下不提,公主府忙碌着两府结亲的事宜,日子很快就入了冬。
成亲当日要宴请的宾客名单已经被起草出来、送到闻人笑手上。对于哪些人要来参加她的婚礼,她自然是十分在意,一条条认真看下去。
看到某个名字,她忽然眉头一皱。凝神想了想,起身出门去隔壁找严谦。
到了书房,跑到他身边伸手给他捶捶肩:“很忙吗?”
“年底事情多些。”
严谦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闻人笑把名单展开,指了指某个名字,问他的意见,“要请她吗?”
那个名字是威远侯府夫人。
严谦目光微凝:“不。”
闻人笑没意见,拿笔划去。
严谦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威远侯”三个字上,“这个也划掉。”
闻人笑的手顿了顿,垂眸微微犹豫起来。
于是严谦自己拿了笔,把威远侯三个字划掉。
闻人笑看着他的动作,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知道他对你不好,可是......”
“没有可是,”严谦在这件事上意外的坚决,“就这样。”
闻人笑搂住严谦的脖子,蹭蹭,“如果你在婚礼上没有长辈,会被笑话的。而且我不想让别人说你不孝。”
“听话,”严谦抱住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能让你跪他。”
“哎呀,”闻人笑只好撒起娇来,“就是做个样子而已。成亲以后我们就不理他了,好不好?”
严谦紧紧抿着唇,显然心意已决,却又不愿意反对她的话,就没出声。
“听我的好不好,”闻人笑美丽的桃花眼中满是殷殷的期待,任谁也不舍得拒绝,“我不想让别人说你是上门女婿。”
严谦轻轻捏住她下巴,在唇上亲了一口,“我本来就是上门女婿。”
从某种角度来说,驸马是一种特殊的倒插门,倒也没错。闻人笑嘟了嘟唇,乖巧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没再争论这件事。好在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想办法。
或许是想要给喜气洋洋的春节再添几分好的意头,公主府的绣娘们赶在除夕前制出了嫁衣。
“好看吗?”
少女一身火红嫁衣曳地,金线绣制的凤凰流光溢彩,像是随时要飞上天去。裙摆上镶着珍珠,饱满圆润,粒粒都是相同大小,轻轻一动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晃了人的眼。
闻人笑踮起脚尖转个圈,裙子上的凤凰就因为光线的变化变了形态,像是活了一般。提起裙摆走到严谦面前,仰起头看他,意外对上他一双泛红的双眼。
“你怎么了?”
严谦喉头滚了滚,忽然微微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住:“公主。”
闻人笑抬手搂住他的腰,“嗯。”
“公主。”
“嗯。”
“公主......”
他竟也有这样幼稚的时候。闻人笑轻轻笑了声,不厌其烦道:“我在。”
严谦心尖一热,低下头亲她的唇,极尽温柔地含吮。闻人笑伸手捧住他的脸,摸到一滴滚烫的泪珠。
“哭什么......”
严谦唇舌微顿,又更加凶猛地朝她亲过去,从喉中含糊地说了句:“我高兴。”
即使他已经千百遍地想象过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却都比不上亲眼见她为他穿上嫁衣这一刻的震撼。
心疼闻人笑仰着头辛苦,严谦索性拦腰将她抱到榻上,复又俯下身压到她身上。
“公主......”
严谦的吻滚烫又霸道,闻人笑望着他眼中厚重的爱意,像是沉淀了几世那么深沉。不知不觉就沉浸在温水般的触碰中,她乖巧得像只温顺的兔子。
严谦的手透过薄薄的嫁衣感受她柔软的曲线,忽然听到“嘶”的一声裂帛声。
闻人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起了身看清嫁衣上一指长的醒目口子,怔住。
严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闯了祸,脸上神情无措又无辜:“我,只是,习惯了。”
闻人笑一听这话顿时炸毛。好一个习惯了,习惯扒她的衣裳吗?
“这次你就算再跪搓衣板,我也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出意外的话就成亲啦。我查了一下古代婚礼流程,看不太懂,脑子疼,准备自己瞎编了,希望不要考据,笔芯。
计划应该是这样,一周时间把正文完结掉,然后边码番外边存稿。我构思了一个笑笑重生,青梅竹马被老严养成,顺便把老严养成阳光向上好青年的故事,自己觉得还挺有趣的。
下本开《大山哥哥》。新的一年,我要做一个不断更的好作者。
106、12.31
“我错了, ”严谦一把抱住闻人笑, 讨好地亲亲她的脸蛋,“别气。”
闻人笑重重地推开他, “你别抱我!”
她这回是真的很气。嫁衣对每一个姑娘来说都是珍贵又特别的存在,她才试穿了一次就被严谦弄坏了,怎么能不心疼。
她难得这样与他发脾气,板着精致的脸蛋,眉眼间冷冷的像个冰雕娃娃,模样实在可爱。严谦心中一动, 凑过去亲她嘟起的唇。
“你做什么,”闻人笑偏头避开,委屈又难过, “我没有与你开玩笑。”
严谦见她眼睛都红了,终于慌了神,试探着问道:“能否让绣娘修补?”
“不能, ”闻人笑握拳在他胸膛捶打,“你讨厌死了。”
那道口子好巧不巧就不在胸口的位置,她怎么好意思拿去给绣娘缝补?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严谦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别讨厌我。”
他就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大狗一样可怜,闻人笑的心尖无法控制地软了软, 然而想起自己可怜的嫁衣,又燃起怒意,气冲冲道:“不嫁了。”
严谦面上顿时失了血色,不顾闻人笑的挣扎, 将她死死扣在怀里:“别说这样的话。”
闻人笑抿了抿唇,闷闷道:“那你还我嫁衣。”
严谦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我,我给你缝?”
闻人笑下意识蹙了眉:“瞎说什么。”
他就算要哄她,也不能这样离谱呀。
“我会缝。”
听他语气这样认真,闻人笑抬眸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把口子缝起来还是行的。”
闻人笑歪着脑袋看他,不知不觉又露出几分乖巧的神色。严谦摸了摸她的脑袋,交代道:“在这等我,别乱跑。”
没有让闻人笑等太久,他就拿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针线回到了她身边,“来,将衣裳脱下来。”
闻人笑微微红了脸,慢吞吞将繁琐的嫁衣脱了下来,好在里面还穿着薄薄的丝绸内衫。严谦悄悄看了一眼,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看什么看!”
严谦只好移开目光,拿起针线,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能否帮我穿针?”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了。
闻人笑接过他手中的针线,垂下眼睫,很快就穿好了一根红线,“给。”
严谦又将嫁衣裂了口的那一块递到她手上,“帮我拿着。”
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就拿着针开始慢慢缝。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却真能将那道口子一点点缝了起来。
像是一条红色蜈蚣慢慢爬上嫁衣,闻人笑不知不觉看入了神:“你真的会......”
严谦用力扯断了线头,面色黯淡又愧疚:“不好看。”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舞刀弄枪划破衣服是最常见不过的事,他又没有那样破一件扔一件的奢侈习惯,便也就学会了自己简单的缝补。
然而他没了右手,左手就更加不熟练,将她的嫁衣缝得歪歪扭扭。
“我喜欢,”闻人笑低头摸了摸那一道微微凸出的痕迹,珍惜地将嫁衣收到一边,然后钻进严谦的怀里,“就这样吧。”
“不生气了?”
“嗯,”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依恋地蹭蹭,“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这个横刀立马的将军微拧着眉认真替她缝嫁衣的时候,她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岁月静好这个词的意思,于是再也生不起气来。
严谦一俯身将她压到榻上,“那我们继续。”
除夕那天,闻人笑按照惯例要进宫参加家宴。她穿了新制的超一品宫装,绣祥云纹的正红色云锦,火红火红的及膝斗篷,领口处有一圈雪白的貂毛,看上去可爱又喜庆。
严谦鲜少见到她这样盛装的模样,不由有些稀罕:“让我抱抱。”
“不行,”闻人笑警惕地躲了躲,“你又给我撕了怎么办。”
严谦无奈地低笑一声,由着她翻旧账,“你今晚回来吗?”
“回,”闻人笑弯着眼睛笑了笑,主动钻到他怀里,“我们一起守岁。”
“嗯。”
严谦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眼中露出浅淡的笑意。这样团圆的日子,他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皇宫家宴上,闻人笑早被安排好了坐在崇元帝的右手边。后宫早就没添什么新人,每年都是这些人大家也熟悉得很,免了大部分的繁文缛节,没过多久就开了席。
闻人笑美滋滋地扒拉着大闸蟹里的蟹黄,忽然听到坐在崇元帝另一侧的贵妃笑着开口道:“阿韵,这螃蟹你如今可吃不得,千万莫要嘴馋。”
“哦?”崇元帝眸色微深,微微转头看向贵妃,“这是......”
贵妃语气里笑意愈深:“就是陛下您想的那样。”
吃不得螃蟹......闻人笑念头微动,抬眸看向斜对面那名叫做阿韵的女子,那是闻人朔的侧妃,即将成为皇室这一代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微微红着脸,眉眼低垂,看上去温柔又安静。闻人朔摸了摸鼻子,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欣喜。
耳边响起崇元帝的赞叹:“这是好事啊!多久了?”
“才两个多月,臣妾想着趁今天这个日子喜上加喜呢!”
即将成为祖父的崇元帝龙颜大悦:“赏!”
虽然并不是个嫡皇孙,到底是第一个孩子,他自然是看中的。
贤妃面色微微一变,随即挂上了更完美的笑容。闻人彦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俊美如谪仙般的脸上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他身边的二皇子妃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露出一丝难以掩藏的低落。
闻人笑托着腮看向自家三哥,忽然好奇。等到她与严谦有了孩子的那一天,他也会这样高兴吗?
无独有偶,此时的汝阳侯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团圆饭的餐桌上,周月儿将筷子伸向一盘烤羊腿。黄氏看见她的举动,急忙用筷子抵开她的筷子:“月儿,这个口味重,你吃不得。娘不是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专用的膳食吗?”
周月儿的目光落在面前一大碗水煮乳鸽上,犹豫了一下,终究按耐不住莫名想吃羊腿的冲动,壮着胆子小声辩道:“大夫并未说不能食盐,只是不宜多食。”
黄氏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宜多食,完全不食自然对孩子更好。我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你看行儿长得多好。”
她都这样说了,周月儿当然不敢再反驳。转头看了看自家夫君,只见到他冷硬的侧脸,果真没有半分要帮她说话的意思。
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吃那只寡淡无味的乳鸽。
结束了这一席格外充满喜悦的宫宴,闻人笑乘上马车回了公主府。穿过月亮门,走到定风阁,严谦已经等了她很久。
“怎么才回来,”严谦握住她的手探了探温度,“冷不冷?”
“冷,”闻人笑嘟了嘟唇,脱下沾了冰凉夜露的斗篷,抱住严谦,“好冷。”
严谦心疼地拧了眉,把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温暖她。
“还是冷,”闻人笑咯咯笑着,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特别冷。”
于是严谦就知道她在撒娇,低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给你暖暖。”
闻人笑把他压到榻上,一下下去亲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好。”
严谦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蛋,认真道:“我不好。”
“谁说的,”闻人笑一挑眉,低头咬住他的唇,“找打。”
严谦被她逗得低低笑出声,反客为主地吻她。
闻人笑忽然想起什么,推了推他,“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吧。”
“嗯。你是......十七岁了?”
闻人笑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笑起来:“你二十八了。老牛吃嫩草。”
严谦眸光一深:“嫌我老?”
闻人笑当然是摇头否定:“怎么会,我没有,别乱说。”
严谦微眯起眼,伸手去戳她腰间最敏感的位置。
“啊,哈哈哈!”
闻人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床上挣扎着滚来滚去,只好求饶道:“别这样,我真的没有嫌你老。”
严谦收起脸上故作凶狠的神色,变成满满的爱意,在远处响起钟声的那一刻,亲上她的唇。
屋外刮着嗖嗖的冷风,屋里燃着暖黄的烛光,两只大狗依偎着趴在一起睡得沉了。不知从何处偶尔传来爆竹声和欢声笑语,美好得如梦似幻。
与她在一起后,才知道生活是什么样子。有酸、有苦,可是只要亲吻她的唇,就全都变成了甜。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周月儿小姐,你有以下选项:
a.真怀孕
b.假怀孕
c.真怀孕但是生不下来
d.真怀孕但是别人的崽
好像一下子写不到成亲,先更一发,看今天能不能把婚礼码完。
107、1.1(改错字)
第二天早晨, 闻人笑在严谦怀里醒过来。看着他的睡颜发了会儿呆, 毫不留情地伸手戳他的脸:“醒醒。”
严谦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看她:“公主。”
闻人笑清了清嗓子, 认真道:“将军新年好。”
严谦没多想,回了句:“公主,新年好。”
闻人笑眼珠转了转:“有压岁钱吗?”
严谦嘴唇动了动,正要回答什么,闻人笑咬着下唇,笑得有些狡黠:“开玩笑的。”
严谦微微一怔,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零零碎碎的画面。似乎是在几年前,她来威远侯府与他拜年的时候,也是这样娇娇软软地朝他要压岁钱, 然后说自己在开玩笑。
闻人笑回忆着那时的对白,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将军是不是好久没有刮胡子了?”
望着她刚睡醒娇媚的模样,严谦忍不住勾唇笑起来。那时她还是个会傻傻说错话的小姑娘, 是他只可远观、无法触碰的存在,现在却乖巧地躺在了他怀里。他也不用再因为怕吓到她而独自离开去刮胡子。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即使他前天才刮过胡子,还是冒出了一些短短的胡茬。低下头,用下巴去刺她娇嫩的脸蛋, “不久。”
闻人笑抱住他,与他笑闹了一阵,微喘着气停下来道:“我还要进宫拜年呢。”
“......又要去?”
“嗯,”闻人笑见他不开心了, 赶紧哄一哄,“一整个下午都陪你,乖啊。”
从前的每一年,她都是上午进宫拜年,下午去汝阳侯府半年。如今这情况......不说也罢。等明日去探望一下外祖父也便足够了。
被她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待,严谦麦色的皮肤悄悄浮上一抹红晕,可是他实在是该死的喜欢这种感觉。
“你早些回来。”
“这么粘人,”闻人笑抱着他亲了几口,欢喜道:“真可爱。”
这天闻人笑果然说话算话,一个下午都与严谦腻在一起。严谦拉着她到了书房,铺开一张大大的宣纸。
闻人笑歪了歪脑袋:“你做什么 ?画画还是练字?”
严谦垂眸不语,提笔在纸上画出纵横交错的一道道直线。闻人笑逐渐看出了些名堂,这是百来个格子。
“这是今日,”严谦在第一个格子上画了个叉,又在靠近右下角的位置画了个圈,“这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你这,”闻人笑微微一怔,领会到他的意思,唇边的笑意顿时止都止不住,“每过一天就画个叉,是这样吗?”
严谦颔首,低低“嗯”了声。
闻人笑把他拉到书房的软榻上坐下,站在他面前捧住他的脸仔细端详:“我的严将军,什么时候这样幼稚了?”
竟能做出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事。闻人笑用手指轻轻勾画他的轮廓,忽然发现初见时他阴沉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现在的他,眼中早已没了那满满的戾气,是这样生动而鲜活。
严谦喉头滚了滚,眉间隐约露出一丝难堪,忽然长臂一伸,把闻人笑摁在榻上,索性亲得她再没力气再打趣他。
日子就在闻人笑与严谦划掉一个又一个格子的过程中飞速流逝,一眨眼,冬天剩下的日子就快要见了底。
这天严谦上朝未归,镇国公府的侍卫朝公主府递了消息,请闻人笑拿个主意。
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你说谁来了?”
“威远侯夫妇。”
闻人笑缓缓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威远侯这个快要消失在记忆里的人,严谦的父亲。她正准备寻个时间,将是否请他参加婚礼这事给定下,没料到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样也好。闻人笑轻声道:“把他们请来我这里。”
很快,威远侯夫妇便相携到了她面前,弯腰行礼道:“参见公主。”
闻人笑抿了抿唇,语气微冷:“为何不跪?”
她高高在上的身影,与三年前大闹威远侯府的娇蛮公主重合在一起,威远侯夫妇下意识软了双膝。跪到地上,心头却又莫名浮起淡淡的不悦。他们即将成为公主的公婆,还要跪拜自己的儿媳像什么样子。
闻人笑斜睨他们一眼就知道心里的想法,淡淡地刺了句:“别说是本公主,你们见到严将军也理当下跪。”
一方是侯爷,一方是国公,倒也确实是这样的。这话戳中了威远侯心中最深的痛处,让他失了几分理智,忍不住大着胆子说了句:“我们终究是严谦的父母。”
“就你们?”闻人笑捏着茶杯,纤细的指节微微泛白,“也配做他的父母?”
这话实在杀人诛心,威远侯再顾不上那么多,只知道万万不能认下:“臣毕竟生了他、养了他。”
“他求你生他养他了?”闻人笑唇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高高在上的模样像个睥睨天下的女王。威远侯夫妇仰头看她,忽然就不敢相信。这样的公主,怎么就会看上了严谦?
“这样吧,”闻人笑沉吟片刻,又开口道,“你们一人说一件关心严将军的事,给本公主听听。”
这个要求听上去倒是并不苛刻。威远侯夫妇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在记忆中反复搜寻,却始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闻人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垂眸平静地宣布:“我与严将军的婚礼,你们不用来了。”
严谦是对的,这样的两个人,不配作为高堂出现在婚礼上接受他们的跪拜。
威远侯一颗心重重沉下。他们今日来镇国公府,本就是为了问请帖的事情。眼看距离婚礼也没几天了,作为准驸马的父母,竟没有人通知他们一句,难免心中发慌。原本以为是忙乱中出了什么错,想着来催一催,此刻公主的话,却将他们彻底判了死刑。
“公主,这如何使得啊!”
闻人笑反问道:“如何使不得?本公主说了算。”
“臣毕竟是严谦的父亲,若没有出席婚礼,他必定受人诟病。”
威远侯倒是难得清醒了一回,知道公主在意的是什么,只将自己父亲的身份用作武器,并不试图替威远侯夫人也争取出席婚礼的资格,因为他知道公主不会允许。
闻人笑果然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低低开口道:“你可以来。”
威远侯刚松了口气,却听她又道:“将严将军的母亲也带来。”
这话乍一听有些奇怪,威远侯却并未察觉,只以为公主主动提出让威远侯夫人一起来,喜上眉梢:“谢公主。”
闻人笑深吸一口气,压抑心中的怒意,清清冷冷的目光直直看向威远侯。他的面容比年龄相仿的崇元帝衰老许多,一根根皱纹堆积出油腻的笑意。这样一个庸碌又愚蠢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严谦的父亲?
若不是她的严谦自己有出息,如今还不知要被这样的父母养成什么样。
“本宫的意思是,你带着严将军的生母一起来。否则你也别来。”
严谦的生母......威远侯愣住,过了半晌,终于想起那个离世多年的女人:“您,您是说让臣将灵位......”
“对。”
威远侯夫人面色惨白。若是真这样做了,她第二天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每个人都会说她无能,得不到继子的承认,甚至会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威远侯并不情愿,此时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讪讪地带着妻子离开了公主府。
闻人笑坐在原地,眉心微凝,露出几分深意。威远侯夫人......大约是希望威远侯也不要出现在婚礼上,那么她自己还能留下几分颜面。若是威远侯带着亡妻的灵位出席,那么这对恩爱夫妻还能如此和睦吗?
他们那样对待她的严谦,她不过是给他们埋下一个小钉子,这只是开始。
收拾了有些烦闷的心情,估摸着严谦也快要下朝回府了,闻人笑就起身去了隔壁。推开门,严谦背对着她正准备换下朝服。
闻人笑眨了眨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严谦身子一僵,转过身回抱住她,唤了句:“公主。”
闻人笑朝他抛了个媚眼,笑道:“夫君,妾身伺候你更衣,如何?”
“别闹,”严谦亲亲她的脸蛋,“出去等我。”
“我不,”闻人笑抱着他不撒手,用力在他胸口蹭啊蹭,“让我帮你换。”
下巴忽然被捏住,耳边响起他阴沉沉的声音:“我的自制力是有限度的。”
屋顶上的积雪一天天开始融化,燕子陆陆续续飞回了家,终于等到了开春的时候,婚期的前一周。
闻人笑看着面前厚厚的两摞书,有些发愁。一摞是贤妃娘娘送来的,一摞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她托着腮犹豫了一下,先从贤妃送来的那一摞书里面抽出一本。《驭夫录》。双眸微亮,她轻轻翻开封皮,就见目录上写道:柔和、大度......
忍不住眉心跳了跳,闻人笑合上这本书,又从贵妃送来的那一摞书里抽出一本。封皮上用朱砂写了几个直白的大字:房中秘术。
她噌地一下涨红了脸,指尖微微颤抖着翻开一页,就看见扉页上是贵妃娘娘秀气不失豪迈的字迹:伏光,好好学。
脑海中冒出贵妃那张美艳的脸,上面满是调侃和打趣的神情,闻人笑打了个激灵,又将这本书合上。反,反正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应该就不用看这书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求个营养液,谢谢小天使
_(:3∠)_
108、1.2
同一时刻。
“将军, ”江风和苏寒并肩走进书房, 手中各自抱着一摞书,“您看看这些。”
严谦抬眸看了二人一眼, 随手拿过一本,放到桌上翻了翻,整个人僵住一瞬,面无表情地合上那册子,幽幽道:“都没事做吗?”
江风和苏寒对视一下,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不甘心的神色。江风顶着严谦锋利的视线, 硬着头皮道:“将军,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替您找来的。属下瞒着玉罗姑娘,甚至去那花街柳巷问了问老鸨......”
严谦垂下眸子, 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公文上,抬手指了指书房的门:“滚。”
于是江风与苏寒面色讪讪地走了出去。严谦坐在原地犹豫一会儿,重新拿起那本册子, 拧着眉看了几页,又重重将它合上:“荒唐!不堪入目!”
用力挥开脑中盘旋的画面,严谦提起笔,又做起正事来。同时心中暗忖:既然他已经在梦中练习过那么多遍......想来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生活中许多事都有这样一个规律:当一件事离得远时,日子就会过得很慢;当它越来越接近, 时间反而飞速流逝。
就像闻人笑与严谦,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他们的婚期,觉得每一天都漫长得很,然而开了春以后, 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晚上。
闻人笑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更深露重的时候,仍然无法入睡。明明她一直盼着嫁给他,真到了这一天却又莫名觉得心神不宁。
过了明天,她就不光是大夏的公主、父皇的女儿,还是严谦的妻子,要与他共同经营一个家。现在的他们是这样甜蜜而圆满,可是一辈子太长,未知的遥远让她隐隐有些恐惧。她不知道的是,后世将这样的心情称为“婚前焦虑”。
在黑暗中发了很久的呆,她起了身,披上外袍,出了寝殿,穿过月亮门去找严谦。轻轻推开定风阁的门,里面蜡烛都熄了,闻人笑摸索着来到床边坐下。
尽管她已经十分小心,严谦还是醒了过来。倏地睁开眼,借着月光朦朦胧胧地看清闻人笑,他飞快地起了身,声音微哑:“公主?”
“嗯。”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严谦微微提高了声音,透出几分严厉的意味,“着凉了怎么办?路上摔了怎么办?怎么这么不懂事!”
闻人笑怔怔地眨眨眼,忽然滚出几滴泪珠。
在黑暗里听到她压抑着小声抽泣的声音,严谦一怔,瞬间惨白了脸色,“公主!”
跌跌撞撞地把她抱进怀里,伸手在脸蛋上摸了摸,果然一手湿意。
闻人笑吸了吸鼻子,细声细气的模样可怜极了:“还没成亲就这么凶,你很快就会厌烦我了。等我年老色衰,你还要牵着小姑娘的手来我面前示威......”
即使是严谦这样镇定的人,此刻也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语塞半晌,难以置信道:“你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闻人笑眼睫低垂,委屈又害怕,“你还凶我。”
严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所能想象最温柔的声音哄道:“乖,别哭。”
闻人笑索性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骂他:“男,男人都是负心汉,无情无义、见异思迁......”
她闹得这样莫名其妙,严谦一头雾水,加上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好笨拙又认真地一遍遍朝她保证:“我一直喜欢你。”
“一辈子都对你好。”
闻人笑被他低沉用温柔的声音包裹着,加上他的怀抱太过熟悉而温暖,心中的焦躁被一点点抚平。严谦低头望向怀中熟睡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床边坐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严谦抱着闻人笑将她送回了公主府。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一刻没有听到那句“礼成”,他就一刻也放不下悬着的心。玉罗早已严阵以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把闻人笑唤醒梳妆打扮。
一觉醒来,闻人笑倒是彻底没了夜里那种迷茫的心情,好像昨夜的惶惑都是一场飘渺的梦,一颗心又被喜悦占满。即便哭过,眼睛也幸运地没有肿起来,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另一边,严谦早早地将自己穿戴齐整,在府中静静地等着。因为娶的是公主,所以没有迎亲这一道环节,而是要等吉时到了去公主府举行婚礼。
从一个月前便开始布置的公主府大厅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桌椅上装饰着红色的绸花,烛台和挂饰换成了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在光照下美轮美奂。
今日主婚的崇元帝比其他一些宾客还来得更早些,坐上了主位,自己给自己倒茶慢慢喝着。
宾客陆陆续续来齐了。有皇室的族亲,还有严谦在军中的同僚和旧部,三三两两入了席说起话来,脸上不约而同带着喜意和期待。汝阳侯府来的是老侯爷、汝阳侯夫妻、二房夫妻,与闻人笑的师父师娘柳渠子夫妇一起坐了一桌,面露慈爱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厅中气氛忽然静默了一瞬。众人抬头望去,就见身形微胖的威远侯捧着一座灵位走了进来,上面写着“严家木氏”。于是就有心思剔透的人猜到,那是严谦的生母。
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们也不会过多去置喙,最多是在心里好奇几句也就罢了。好在按照大夏的风俗,灵位是庄严的,而不是什么晦气的存在。
闻人笑早就与崇元帝说过这件事,他见到威远侯虽有几分不悦,却也没多为难,淡淡“哼”了声便移开目光。
一名公主府的侍女走上前来,指了指崇元帝右下方的位置。
威远侯腆着脸道了谢,刚要坐上去,就听那名侍女含笑提醒道:“侯爷,请您将夫人的灵位放在这里。”
他面色一僵,有些讪讪,照做:“那我的位子是?”
“这边,”侍女示意了一下另一个位置,“请坐。”
这个位置与灵位隔了好几尺宽,几乎有些偏僻。威远侯面色微青,终于明白了公主打着什么主意——她与严谦在正中央跪拜高堂,没有半分他的份。
就在此时,又一名宫女走进来,福身禀报道:“陛下,吉时已到。国公爷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外。”
崇元帝“嗯”了声,挥挥手:“让他去接笑笑吧。”
宫女微微露出难色,轻声道:“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拦在门口。”
崇元帝略微诧异,然后失笑:“也好,要娶朕的笑笑,哪有那么简单。”
兄长给准新郎设难关是民间一些地方的习俗,皇家不兴这一套,但是偶尔闹闹也无妨。沉吟片刻,他还是忍不住补了句:“跟朔儿说一声,别为难的太过了。”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事是谁出的主意。闻人彦最是识得轻重,只有闻人朔总喜欢闹腾。
公主府门外。
望着围在四周水泄不通的百姓,即使是严谦也觉得这场面有些震撼。他之前听说崇元帝让人将公主从海外带回神奇种子一事在民间广而告之,却没料到会有这样轰动的影响。许多百姓提来了大包小包的蔬菜、鸡蛋,看这架势与自己嫁闺女差不多。
好在严谦并不是怯场的人。他翻身下了马,走到府门前,朝闻人彦和闻人朔躬了躬身,面色不卑不亢:“二殿下,三殿下。”
闻人彦颔首回礼,一旁的闻人朔面色不善,直白地问了句:“大雁呢?”
准新郎捉来一对活雁送给新娘是珍视和诚意的表现,他这样要求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冬天刚刚结束,大雁都难见到一只,更何况......严谦这般情况,要捉那天上飞的大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严谦身后的苏寒上前两步,手里捧着一对悄然挣扎着挥动翅膀的大雁。腹部能看出受了箭伤,用红布包扎了倒也并未伤及性命。
闻人彦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含笑道:“好,你去送给笑笑吧。”说完便要示意守门的侍卫开门。
“开什么开,”闻人朔长臂一伸,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拧着眉十分不悦,“让手下人射大雁算什么本事。”
他的妹妹那样好,成亲的时候却连一对夫君亲手射的大雁都不能收到,怎么想怎么让人生气。
严谦微怔了一瞬,低声道:“我自己射的。”
“骗谁呢!”
闻人朔微眯起一双鹰眸,目光愈发凌厉,瞟过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
严谦垂下眼睫,正要与闻人朔解释什么,就听到他嚣张的声音:“你射一箭给我看看。”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挂在屋檐下的一枚铜钱。
闻人彦忍不住微微变了面色,阻止道:“三弟,吉时已到。”
言下之意,适可而止。这样刁难严谦实在过分,万一拖过了吉时就更是误事。
闻人朔虽然心有不忿,却也知道不能搞砸了妹妹的大事。耷拉下英气的眉毛,刚要说声“算了”,严谦已经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弓箭。
将箭矢卡进弓把上的凹槽,他单手执弓,微微偏了头,用牙咬紧箭尾和弓弦。瞄准,松口,“嗖”的一声,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箭矢就已经从铜钱中间的小孔穿过。
他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做着这样的动作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不雅,反而透出一股英武,令人肃然起敬。
周围静默了一瞬,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闻人朔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干笑一声,“呵呵,厉,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超想加更_(:3∠)_
被我同学拉去看nba了,赢球就拼老命加更。
为什么别的大大那么厉害。我码个3000字就难如登天。哭辽。
109、1.3
“臣可以见到公主了吗?”
闻人朔脸上难掩不情不愿的神色, 却也只好挥了挥手, “开门。”
严谦颔首道:“多谢。”
就在这时,百姓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国公爷!”
严谦脚步一顿, 循声望去,就看见一名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踮着脚挥手,有些艰难地露出头来朝他喊道:“你会对公主好吗!”
其他百姓闻言,左右对视几眼,纷纷附和着起哄:“就是呀, 会不会?”
严谦直视着人群,回答道:“会。”
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听不见!”
严谦抿唇,不语。人们以为他要发怒, 下一刻却见他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大声吼道:“会!”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在立下什么天大的军令状。
见他态度这样好,大家不由都乐了,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又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探出头喊了句:“国公爷,你疼媳妇儿吗?”
严谦一脸郑重的神色,声音更大了几分,“疼!”
他用这样严肃的姿态说着保证疼媳妇的话,人群中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伴随着稀稀落落的掌声,就连一旁的闻人朔也憋笑憋得面色有些古怪。
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的大门,一路走到寝殿,闻人笑正微垂着头坐在床边。
“公主。”
听到严谦的声音, 闻人笑站起身来,朝他张开手臂,模样有些委屈:“你怎么才来?”
严谦手中提着那对大雁,一时间没办法抱她。也没提被闻人朔刁难的事,简略地解释道:“在门口有些事耽搁了。”
“这样啊,”闻人笑点点头,被他手上的大雁吸引了目光,“给我的?”
“嗯。”
闻人笑伸手接过来,轻轻抚了抚大雁的羽毛,小心地将伤处重新包扎好,交给外间的宫人带下去好好照顾。
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她伸手抱住严谦的腰,小声说道:“我还怕你恼了我,不想娶我了。对不起,昨天夜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
她头上带着沉沉的金制凤冠,垂下一串串精致珠帘,磕在严谦胸膛微微有些疼。他伸手扶在她的脑后,免得她脖颈太辛苦。一低头含住她的唇,一点点舔干净带着花香的唇脂,低低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一辈子待你好。我会让你安心。”
闻人笑搂紧他的腰,眼眸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唇边含着甜甜的笑。娇娇软软唤了句:“夫君。”
严谦的目光落在她盛妆打扮的面容上,怔怔道:“你真美......”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疤,眉眼弯弯,“你也很俊。”
她还是头一回见他穿大红颜色的衣裳,衬着他挺拔的身型,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阴沉,实在让她欢喜。
严谦眸色微深,刚准备再低头亲她,门外响起宫女敲门的声音:“公主,国公爷,时辰到了。”
随着一声“新人到”的唱传声响起,大厅里等候多时的众人静默下来,将目光投向门口。
美丽的新娘一身火红嫁衣曳地,金灿灿的凤冠高贵又雍容,微微摇晃的珠帘遮不住惊人的美丽面容。身旁的新郎高大又挺拔,除了脸上那那一道碍眼的伤疤和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倒也很是般配。两人手牵着手,十指紧扣,缓缓走进来,本要按照规矩共执的红绸花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步,两步......像是激烈的鼓点,严谦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的大脑逐渐一片空白,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知道要紧紧牵住闻人笑的手,与她一起走上前跪下。即使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也远远不像此刻这样心潮激荡。
婚礼的赞礼人是闻人笑的太叔公,在皇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前辈。严谦眸光微垂,听见他苍老的声音念道: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严家时远,闻人家笑娘,今日正式结为夫妻。”
“......甘苦与共,不离不弃......”
......
闻人笑的手被他捏得有些疼,悄悄偏头看了他一眼。
“一拜天地。”
两人一起深深下拜。
“二拜高堂。”
又是齐齐一拜。闻人笑直起身的时候,忽然对上崇元帝微微泛红的双眼,硬朗的面容上难掩复杂之色。她的心像是被泡进温水,又酸又热。
严谦的面前恰好是木氏的灵位。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模糊的容貌,是他童年时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却总也记不起来的。——娘,我真的,又有家了。
“夫妻对拜。”
闻人笑与严谦挪动膝盖,转过身面向彼此。目光在半空中交织,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含着泪的笑。
“礼成。”
精心布置的喜房里,火红的被褥、床单、纱帐,将龙凤烛发出的暖光映散的朦朦胧胧。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人灌酒什么的吗?”
闻人笑迎上前,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搂住严谦的脖子,忽然想到什么,微红着脸放下。
严谦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解释道:“二殿下与三殿下替我挡了些。”
那两位都是疼爱妹妹的,不管对他这妹夫满不满意,既然如今婚事已成,就只好帮着些,免得闻人笑独自等太久。
隐约听出他的声音透着几分艰涩,闻人笑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脊背,轻声道:“你不开心吗?”
严谦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再开心不过了。”
闻人笑悄悄红了脸。如今他们真的成了夫妻,这些往日里早已习惯的亲密动作就都变了味。想到等一下要发生的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严谦将她轻轻放在床边坐好,自己也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我真的,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
他只想让闻人笑明白他的喜悦,可这话听在闻人笑耳中,想到的却是他从前受过的那些苦。瞬间抛开那些隐隐约约的羞涩,用脸在他胸膛蹭蹭,“我会对你好的。”
严谦忍不住失笑,低声逗她:“你要如何对我好,嗯?”
闻人笑思索片刻,认真道:“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
严谦低低地笑了一声,继续问:“我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的当然是她。闻人笑精致的脸蛋红扑扑的,狠狠心,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来吧!”
严谦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黑幽幽的眼底浮现几丝哭笑不得。他的一颗心本是满满的温情,并没有在惦记那事,可她忽然来这么一出......
“臣终于有机会侍寝了?”
伸手将她按在床上,严谦看似平静的声音透出几分危险的预兆。他整整盼了三年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想?
“嗯,”闻人笑长长的睫毛抖啊抖,硬撑着装作镇定的模样,“本公主允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红纱帐里格外缠绵而激烈的亲吻,瓷白肌肤上肆意游走的大手,逐渐散乱的衣裳,两个人终于坦诚相对。
“怕不怕?”
虽然从未做到最后一步,但是闻人笑对......并不陌生。睫毛微微颤抖着,主动抬手搂住他的腰,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却坚定的很:“不怕。”
严谦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得了什么圣旨一般,猛地放松了紧紧绷起的肌肉,埋下头含住她的唇,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应该找的地方。
他闷哼一声,小心翼翼试探。
谁知他还没有怎么动作,闻人笑眼里滚下几滴泪珠,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疼,好疼。”
严谦顿时浑身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呼吸越来越沉重,额角冒出黄豆大的汗珠,顺着线条硬朗的脸颊滑下。
“怎,怎么办,不做了。”
“不,”闻人笑哪里舍得这样折磨他,“我可以。”
望着身下的少女面色雪白、紧紧蹙着眉忍痛的模样,严谦忽然就没了绮念。即使他的身体胀痛得像是要炸开,心里却已经不战而退。
最终还是劳动了她的手。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说着融融的情话。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笑忽然坐起身,目光闪了闪,脸上悄悄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那什么,我,我好像还有点事没做。闵先生让我读一本医书。”
严谦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竟也并未多问,放了人:“去吧。”
闻人笑走出喜房的时候,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已经离开了。她脚步不停,走向自己的书房,找出贵妃送来的那本册子。
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刚要翻开,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听说公主来了书房、匆匆赶来的玉罗。
她推门走了进来,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被闻人笑一本正经地打发走:“我这里不用照顾。”
“公主,您与驸马......可是吵架了?”
闻人笑与严谦的感情,玉罗是最清楚的人之一了。这才刚刚成亲,本该是在洞房的时候,公主却独自来了书房,实在让人担心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有,”闻人笑摆摆手,语气轻快,“你先出去吧。”
玉罗抿了抿唇,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猜想。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公主......”
闻人笑忽然想起什么事,朝她交代道:“以后不要叫我公主。叫夫人。”
既然已经成了亲,她自然就是国公夫人、将军夫人。这样严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身份让她觉得有些新奇,有些喜爱。
出了书房的玉罗轻轻叹了口气,蹙着眉若有所思,慢慢往回走。
忽然碰上迎面走来的江风。
“玉罗姑娘!”
这样的巧遇让他有些大喜过望,急忙上前打招呼,“你这是要去哪儿?”
玉罗抿了抿唇,不答反问:“公主独自回了书房。严将军如今在哪儿?”
江风愣了愣,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巧了,将军也是一个人回了书房。我想问问情况,还把我赶了出来。”
玉罗一颗心微微下沉,“你说,公主与严将军可是闹了矛盾?”
这样一对本该是蜜里调油、粘粘乎乎的新婚夫妻,为何会在本该是洞房的时间里分道扬镳?
“我也猜是这样。”
想起公主最后交代的话,玉罗又有几分不确定,斟酌着道:“可是公主让我以后唤她夫人,瞧着又不像是吵了架的样子。”
“嗬,”江风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这样巧!将军刚才与我说,以后要唤他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真难写,卡文卡到哭,差点想让男女主未婚同居一辈子算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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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手可热,权势熏人的一代大奸宦魏澈玉重生回小时候被卖掉入宫净身之前,他改变命运,一路从秀才考到状元,最终成为位极人臣的首辅。而因为上一世的经历,魏澈玉厌恶女人,讨厌肢体碰触,只是他擅于掩饰,周围都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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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宦家的童养媳》光秀
110、1.4
闻人笑与严谦在各自的书房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 就连晚膳也分开用了, 两府的其他宫人看在眼里,不由也有些惴惴不安。好在入夜的时候, 公主还是去了侯府,他们这松了口气。
严谦打来一盆温水,一边替闻人笑擦脸,一边问道:“怎么过来了”
按理说他们今天应该宿在公主府,他还正准备过去找闻人笑。
公主府上内侍、宫女成群,比国公府多了许多人, 闻人笑担心他会有些不自在。乖巧地抬起下巴让他擦,“你这里清静。”
想起她们分离的一个下午,她又有些好奇:“你下午做什么了?”
严谦的手顿了顿。他并不愿意骗她, 可实在没脸与她说句实话。于是温声答道:“处理公务。”
“嗯,”闻人笑应了声,目光闪了闪。一下午的时间, 她已经将贵妃娘娘送来的册子看完了。虽然他还什么都不会,但是她已经会了,应该能够教导他。
严谦望着她忽然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闻人笑垂下眼睫,默默窝进他怀里, 像是一种默认的姿态。气氛忽然变得暧昧又旖旎,严谦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声音微哑着道:“公主......”
闻人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一双桃花眼盈着秋水, 比最明亮的黑曜石更美。严谦低头吻了吻那双眸子,又沿着她挺翘的鼻梁向下,找到她柔软的唇。
夜色比白天更让人心头火热。两人亲着亲着,不由都入了迷。闻人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脑中漂浮着一丝神智,努力回想白天读的那本册子。如今她自觉任重而道远,再也不想与他半途而废。搂着他缓缓向后倒,闻人笑没过多久就被严谦牢牢压在身下。
“公主......”
他将手伸进她的衣襟,在里面兴风作浪。手中的触感细腻又柔软,他如何感受都嫌不够。牙手并用地将碍眼的衣裳一点点除去,少女在月光和烛光下美得如梦似幻,他竟看得呆住。
闻人笑嫌他磨蹭,索性给自己找个痛快,伸手磕磕绊绊地扒他的衣裳。严谦微惊,随即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眸光发狠,埋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闻人笑咬着唇瑟缩了一下,模样有些委屈,他心里却蓦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竟想让她露出更可怜的样子。
“疼啊。”
听她说疼,他才松了口,伸手给她揉揉,手指上硬硬的茧带来微微的痒,让闻人笑忍不住阵阵颤栗。
察觉到他蓄势待发,她便知道他们即将继续白天未竟的事。努力回想着那册子上的一张张画面,闻人笑气息有些不稳,声音也微微颤抖:“你要先这样抱我,然后我们……”
严谦僵住一瞬间,忽然变了脸色。微眯起狭长的眼眸,声音低沉又危险:“嫌我没经验?”
无论他再如何听她的话,身为男子的天性却不允许他在这样的事情上接受闻人笑的教导。
“我没有,”闻人笑委屈地嘟唇,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泛起水光,“你这么凶做什么。”
严谦心脏一缩,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伸手按照闻人笑说的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努力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都听你的。下一步要如何做?”
闻人笑这才满意地哼了声,“这还差不多”,然后认真回忆册子里人物的动作。
严谦单手撑在她身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不断滚下豆大的汗珠,咬牙催促道:“你快些。”
过了一会儿,闻人笑一张小脸纠结地皱成了包子,声音轻轻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记不清了。”
“闻、人、笑!”
“你别生气,”闻人笑急忙伸手抚了抚他的脊背,“没关系,你想怎样做都可以。”
严谦放开支撑着身体的手臂,重重压到她身上,声音透出一股狠意:“这是你自己说的。”
心中的野兽骤然冲破牢笼,他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狼,放开肚子准备饱餐一顿。正要不管不顾地将她吃下肚去,脑中忽然冒出闻人笑忍着痛惨白的脸,和他看的那本册子剩下来不及读完的几页。若是,若是,那几页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闻人笑心惊胆战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看他:“怎么了?”
严谦漆黑的眼眸中天人交战,岩浆般的浪潮翻涌了许久,忽然黯淡下去。
“明天,”他咬着牙道,“明天我不会放过你了。”
闻人笑听清他话中意思,难以置信道:“你......”
严谦在床上躺下,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恶狠狠道:“闭嘴,睡觉。”
严谦在睡梦中感觉嘴唇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微微睁开眸子,模糊的视线过了片刻才变得清晰。清晨柔和的阳光已经照亮了屋子,面前是闻人笑美丽的脸。
她正小心翼翼扒着他的肩膀,含住他的嘴唇一下下地舔,模样跟只小奶狗似的。见他睁眼,急忙讨好地笑笑:“你醒了?”
他怔怔地嗯了声。从睡梦里被她亲到醒来,这感觉美好的让他不敢想象。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清澈见底,眼底是一丝小心翼翼的愧疚:“你还生气吗?”
严谦怔愣片刻,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哄着她的背:“没有。”
就算他昨夜足足难受了大半夜,还是自虐般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现在又如何舍得生她的气?即使有那么一丝憋闷的感觉,也融化在她的亲吻中了。
他温柔的模样让闻人笑心头一阵麻软,暗恨自己脑子为何这般不好使,在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
与严谦一起用过午膳,闻人笑就又扯了个理由回了公主府的书房,翻开那本册子,认真复习。
严谦独自坐在镇国公府的书房,唇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她表现得那样明显,他自然知道她是回去做什么了。想到公主正与自己做着同样的事,他就忍不住笑意。
他的公主总是傻得这样可爱。可惜她的努力注定是要白费,因为他已经将册子上的每一张画烂熟于心,她学的那些便没了发挥的余地。
一转眼就到了下午。闻人笑脚步轻快地穿过月亮门,走去隔壁。
恰好碰到在府中巡视的苏寒。他走过来与她行礼道:“公主。”
“嗯,”闻人笑笑眯眯问道,“严将军呢,还在书房吗?”
苏寒点点头:“应该是的。”
“那劳烦你转告他回定风阁来。”
苏寒应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严谦回到定风阁的时候,闻人笑正坐在床上发呆。见他来,娇娇软软朝他伸手:“来陪我睡午觉。”
连续两天里他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听了这话难免有些想歪:“睡午觉?”
闻人笑拍了拍身边的枕头,“嗯!”
见她一脸单纯的模样,严谦心底泛起没来由的失落。罢了,就让她先好好休息,总归到了晚上,他不会再放过她。
他才刚在闻人笑身边躺下,她就翻了个身趴到他身上,凑过去亲他的唇:“要亲亲。”
少女娇娇软索吻的模样让严谦的心都软成了一滩烂泥。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睡吧。”
闻人笑趴在他胸口并未离开,反而愈发凑近了几分,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观察什么新奇的动物。
严谦不由略微诧异:“怎么了?”
他刚要抬手摸摸闻人笑的脑袋,忽然眼神一变,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
闻人笑软软地朝他笑了笑,“别怕,我喂你吃的药,只是半个时辰没力气而已。”
“你要做什么!”
闻人笑精致的脸蛋红了红,把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我......看了一本很有用的册子,上面说......做那事,可,可以我在上面,你不用动,我想,这样就不会疼了。你别怕,不难受。”
严谦的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像是要炸开。她看的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册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她竟敢这样大胆......下药把他迷得没了力气,然后对他做这样的事!
闻人笑伸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衣襟,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美丽的桃花眼露出一丝得意洋洋想被夸奖的神色:“我知道你不会,不过没关系,我会。”
“闻、人、笑,你......”
严谦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眼中被难以置信的神色填满,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太过严厉的话,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胡闹!”
闻人笑委屈地嘟了嘟唇,低头在她胸口轻轻吻了一下:“我没有胡闹。我知道你怕伤了我,但我想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小手像册子上说的那样,有些生涩地在他身上各处轻轻触碰,每到一处就点起火。
严谦面色潮红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小妻子,喂他吃了软骨的药,想要扒光他的衣服,爬到他身上,主动睡了他!最初的怒意过后,伴随着一种隐秘的刺激感,他忽然有些期待。
“你真会?”
闻人笑低头认真摆弄他的腰带,脸蛋红的像是要滴血,“嗯,应当,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严谦身子抖了抖,此时他拿她毫无办法,也只好存着一丝希望她真会,有些难耐地拧起眉,“那你快些。”
过了许久,闻人笑终于趴到了他身上,整个人因为紧张和羞涩而轻轻颤抖着。他喘着粗气催促道:“别磨蹭,快些。”
闻人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急得流出了两滴眼泪,声音发颤:“我,我记不清了。”
她本以为自己对那册子烂熟于心,真上了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如今这情况,看着面前被她扒光的严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想得起接下来要做什么。
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严谦顿时又惊又怒,挣扎着道:“你敢!你把我弄成这样,就准备丢在这里不管了?”
闻人笑终于知道自己闯了祸,害怕又愧疚地小声哭了起来:“对不起......”
严谦狠狠咬牙,虚软无力的手指艰难地紧握成拳。他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她心软。
【经过某种不可言说的过程,闻人笑终于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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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我码了个完整版,小天使感兴趣的话可以微博私信我。微博【洛瑞的小迷妹】。2800字,尺度略大,真车慎入,记得要年满十八岁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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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5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黑了, 像是从下午到夜晚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屋里还没来得及点蜡烛, 严谦只能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清怀中熟睡的少女。
她紧紧闭着双眼,微白的面色露出几分疲态, 汗水将碎发粘在额边,模样格外让人怜惜。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无论如何都觉得抱的不够紧,硬朗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露出一个有些傻的笑。他终于,得到了这个肖想了三年的姑娘。那滋味果然比梦中好上百倍千倍。他竟从来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快乐的事, 即使是天堂也不过如此了,让他在那一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出门去打来一盆温水。端着银盆走回屋里,点上几根蜡烛,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床上, 就见闻人笑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似乎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闻人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你去哪儿了?”
她在昏昏沉沉中忽然感觉那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然后就再也睡不踏实。
“去打水, ”严谦搂住闻人笑的腰,将她扶起来,让她虚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你感觉如何?”
“疼, ”闻人笑的声音委屈极了,带着一丝轻轻的控诉,“很疼。”
严谦心头一紧,下意识问道:“哪里疼?”
“你,你流氓!混蛋!”
严谦被她骂的一愣,回过神来悄悄红了耳尖,低声哄道:“我流氓,我混蛋。”
闻人笑想要抬起手捶他一拳,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费力。身子又累又疼,她气得带上了哭腔:“你就是大混蛋......”
“对不起,”严谦低下头,讨好地在她侧脸舔了舔,一边解释道:“我,我真的忍不住。”
当时那样的情况,他又是二十八年来的头一回,与心爱的姑娘水乳交融,哪里还能剩下什么理智。
“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严谦急忙摸着她的脊背安抚,“还难受吗?”
“嗯,”闻人笑依赖地往他怀里钻了钻,“难受。”
严谦狠了狠心,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放在床上躺好。闻人笑下意识嘟唇:“你去哪儿?”
严谦走到桌边,端来温水和干净的帕子,“我替你擦身子。”
“不要!”
闻人笑意识到他要打理的包括什么地方,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往床的内侧缩了缩:“你别过来。”
望着她害怕又无助的模样,严谦眸光微深,心尖一阵发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禽.兽。
无论闻人笑多么不情愿,最终还是由着严谦一点点将她擦得干干净净。她掩耳盗铃似的紧紧闭着双眼,全身的肌肤都因为羞涩而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在烛光的映照下像一种上好的美玉。
如此折腾了一通,闻人笑倒是清爽了,难受的却变成了严谦。他握了握拳,哑着声音道:“我出去一下。”
“不要,”闻人笑虽然害羞,却更舍不得他,“不要去。
看了眼她娇娇软软依恋的模样,严谦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心中满是疼惜和喜爱,他亲了亲闻人笑的脸蛋,“我很快就回来。”
出了定风阁,严谦就直奔月亮门,然后穿过月亮门走向闵大师的院落。
清脆的敲门声在夜色里响起。
“谁呀?”
屋里传来闵大师的询问,然后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微微苍老却保养得宜、有几分仙风道骨意味的脸。
“哟,严将军。”
严谦颔首道:“闵先生。”
闵大师一边侧身让他进来,一边问道:“将军找老夫有何事?”
严谦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闵大师看他一眼,自言自语道:“老夫倒是最不希望你们来找。可是又遇上了什么小伤小痛?”
严谦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公主不舒服。”
闵大师眉头一皱,语气透出几丝焦急:“哪里不舒服?”
严谦抿抿唇,声音更低了几分:“......疼。”
“哪里疼,”闵大师瞪他一眼,“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眼看严谦小麦色的脸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他忽然有些了悟,又瞪了严谦一眼:“你呀!老夫是大夫,有何可避讳的。”
说完便走向了一个柜子,一边还小声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啊......”
严谦拿到药,与闵大师道谢。想了想,他又问:“这药如何用?”
闵大师无语道:“你没受过伤吗?自然是哪里伤了涂哪里。”
严谦眸色微深,低低应了声,“是。”
闵大师本以为他会抬腿离去,谁知他站在原处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先生,您可否给我些避子的药?”
“避子?”大师略微诧异地反问一声,面色有些严肃下来,“你要这药做什么?”
严谦垂了眸,没说话。
闵大师瞪他一眼:“这药不能乱吃,对姑娘家身体不好。”
严谦毫不犹豫道:“我吃。”
“这......”闵大师诧异片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想要个孩子?”
严谦低声答道:“公主不喜欢。”
“公主什么时候不喜欢孩子了,”闵大师微微皱着眉,“不应该呀。这闲聊的时候,她也没与老夫提过。”
严谦坚持道:“公主与我说的。”
见他说得这样肯定,闵大师也有些无奈,又去取了瓶药交给他:“你要就给你。”
“多谢。”
严谦拿了药正要离开,就听闵大师摸着胡子劝道:“不要孩子可怎么行?你该与公主谈谈。”
严谦没犹豫。说了句:“公主不想要就不要。”
闵大师摇头,叹叹气。
拿着药回到定风阁,就见到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闻人笑。
“公主,”他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可好些了?”
“你去哪儿了,”闻人笑窝进他怀里,虚软无力的手臂竟也把他的腰搂得很紧,“别留下我一个人。”
她这会儿身子和精神上都虚弱的很,自然对他格外依赖。严谦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一边在心里暗恨自己不知节制,一边与她解释道:“我去找闵先生了。”
“你找先生做什么?”
严谦拿出那瓶药:“我替你涂。”
“涂什么?”
严谦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垂眸道:“那,那处。”
闻人笑一愣,羞耻的感觉顿时爆棚,几乎是尖叫着道:“不要!”
“乖,”严谦将她扣在怀里不让她乱动,“别动。”
“我不要涂,”闻人笑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你欺负人!”
伸手轻易制住不停挣扎的少女,严谦索性低头将她亲得迷迷糊糊、晕头转向。许久之后,闻人笑躺在床上,身子轻轻发着颤,脸蛋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声音因为挣扎和哭闹显得有些哑:“你,你混蛋。”
多亏有闵大师的药,到了婚后第三天进宫回门的时候,闻人笑就已经好多了,能跑能跳。
一大早就一起进了宫,大殿里的人并不多,没有什么无关人等,只有崇元帝、贵妃、贤妃、二皇子和三皇子。
严谦与闻人笑牵着手走进来,行礼道:“父皇,母妃。”
又朝二皇子和三皇子点点头:“皇兄。”
即便众人早已接受了严谦与闻人笑在一起这个事实,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还是有一瞬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倒也不是对他不满,只是实在别扭的很。
崇元帝望着面前这个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他当做小兄弟般看待的青年,如今却成了她的女婿。沉浸在感慨思绪的片刻间,闻人笑与严谦已经端来了茶呈到他面前:“父皇请用茶。”
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喝了这茶,女儿就不是他的了,心里有些微微的酸。
二人得了崇元帝的礼物,又将茶杯端到贵妃面前:“母妃请用茶。”
贵妃闻言就是眉心一跳。任哪个女人忽然多了个三十来岁的儿子都开心不起来。好在她也不是个爱为难人的性子,伸手在托盘上放了一对别致的同心结,朝闻人笑眨眨眼,语带暗示道:“伏光,一会儿来一下母妃殿里,母妃有好东西给你。”
想到她上次给的“好东西”,闻人笑精致的脸蛋噌的一下红了。她要去贵妃殿里,严谦自然不能跟去。眼眸微微一黯,宽大袖袍下牵着闻人笑的手紧了紧。
隐约察觉到一股幽怨的气息,贵妃毫不掩饰地轻笑起来。伏光一直是个聪明又幸运的姑娘,这次似乎也不例外,给自己找了个好归宿。
轮到给贤妃和二皇子敬茶的时候,好性子的母子俩自然更不会为难这对新人。含笑喝了茶,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在托盘上放上礼物。
最后来到闻人朔面前。看着妹妹眼中轻轻的一丝紧张,他扯扯唇角冷哼一声。这小没良心的,还真将他当做不讲理的恶霸不成。真是枉费他在婚礼上替严谦挡了那么多酒,回府还吐了好几次。
敬茶总归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闻人笑果然被贵妃拉去了她的宫殿。
闻人朔看了严谦一眼,没好气道:“你,跟我来一下。”
严谦倒也不拒绝,十分听话地跟着他走。
到了景阳殿,闻人朔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木头盒子,塞到严谦手上:“拿着。”
严谦就十分顺从地拿着。
“打开看看。”
严谦看了看自己拿着盒子的手,发现没有另一只手打开,默默走到桌边,将盒子放到桌上再打开盖子。
闻人朔眼里划过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严谦不由有些诧异。拨浪鼓,不倒翁,小狗形状的木头娃娃......看上去像是小姑娘玩的东西,保存的很好,没有落上什么灰尘。
闻人朔摸摸鼻子,不情不愿道:“这是笑笑小时候的玩具,给你了。”
严谦合上盒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什么,不是抢来的啊。”
就连严谦也忍不住勾唇笑起来。
与闻人朔并肩走出大殿的时候,严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股无言的默契。闻人朔“嗯”了声,又走下好几级阶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挑眉:“你什么意思?把自己当我哥了?现在我才是你哥,知道吗?”
严谦看了一眼那只被闻人朔依依不舍地抱在手上的木头盒子,“哥。”
作者有话要说: 方向盘我还没码完_(:3∠)_
先更着正文吧
别担心,宝宝什么都会有的
112、1.6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闻人笑兴致勃勃地与严谦一起看盒子里的东西。其中一些玩具她还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就捡着能记起来的讲给严谦听。
“我小时候最喜欢这个,”她爱惜地摸了摸小狗形状的木头娃娃, “还给它起名叫做木木,每天都要抱着它才能睡着。”
严谦低头看了眼,目光微微一冷,不着痕迹地把木雕拨到一旁,然后把闻人笑抱到自己腿上。
闻人笑傻傻的也没多想,转而搂住他的脖子, 接着回忆道:“有一天,木木忽然不见了。我哭了很久,后来玉罗就骗我说, 木木被神仙变成真的小狗跑走了。”
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她的声音还是不知不觉透着一丝难过。严谦把她搂得紧了些,将下巴支在她发顶。目光阴阴沉沉, 低不可闻的声音泛着冷意:“熊孩子。”
闻人笑没听清,仰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严谦的声音骤然变得温和,一下下亲着她的脸蛋安慰她。他温热的唇带着暖意,闻人笑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丝甜甜的笑。现在她有严谦可以每天抱着睡觉,而且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在严谦胸口蹭蹭, 忽然听见他怔怔的声音:“若是能回到过去......”
“嗯?”这个话题让闻人笑有些兴奋,仰起脸好奇道,“要是能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守着你长大。”
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闻人笑独自哭泣的可怜模样, 他的心就疼的厉害。想一直保护她、照顾她、不错过她长大的每一个瞬间。想象出那样美好的画面,闻人笑忍不住微微勾唇。她又何尝不想回到过去?她一定会早早地找到严谦,提醒他避开那场灾难,还要让他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可她却对他说道:“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我们现在这样多好啊。”
“你说得对,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严谦像是并不习惯说什么煽情的话,声音有些艰涩,“我竟从不知我也能有这样的运气......”
妄自菲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人笑重重堵住了唇,“不是运气......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是注定还要在一起的。”
严谦有三天的婚假,婚假结束恰好紧接着是休沐日,于是第四天仍然不用去上朝。按照惯例,要去拜访新娘的外家。
闻人笑挽着严谦的手臂,轻蹙的眉毛透出一丝紧张,“我知道你不喜欢汝阳侯府,我们去了那里,不用理会其他人,就与外祖父说说话,可好?”
严谦长臂一捞,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出门往马车走,“怎么会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汝阳侯府知道公主与驸马要来,摆出了迎接的大阵仗。闻人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跪在第三排的周月儿身上,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微微感觉有些意外。
之后便没再注意她,与严谦一人一边搀起老侯爷,微笑着朝其他人说了些场面话,便跟着老侯爷回了书房。
老侯爷往桌上摆了个棋盘,招呼道:“来陪我下一盘。”
闻人笑与严谦对视一眼,问道:“我还是他?”
老侯爷笑了笑:“你们一起又何妨?”
知道自己与严谦都不是外祖父的对手,闻人笑果然毫不犹豫占了这个便宜。乖乖与严谦做到老侯爷的对面,还理直气壮地要求道:“外祖父,我要执黑子。”
“好,随你。”
看着闻人笑落下第一子,老侯爷微微一怔,温和道:“公主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闻人笑一时不确定他说的是棋还是她对侯府其他人的态度,轻轻垂下头,有些不安。
“这样很好,公主无需介怀,”老侯爷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教好他们。”
闻人笑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棋还没下几步,老侯爷忽然对闻人笑说道:“公主,你自己出去玩会儿可好,我与驸马说几句话。”
闻人笑并不愿意与严谦分开,但她一向听外祖父的话,就点了点头:“好的。”
老侯爷的书房远不止这一间,她正准备去隔壁取本书看,刚一出门,就碰见周月儿端着一盘点心走过来。看到公主,微微弯身朝她行礼:“公主。”
闻人笑点点头,准备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又听到她含着淡淡歉意的声音:“臣妇如今身子不便,恕不能与您行大礼。”
闻人笑脚步微顿,回头打量周月儿。后者与上次见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略微消瘦些,想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出于医者的习惯,多看了几眼,发现她脸上没有寻常孕妇的斑点和蜡黄,倒也算是幸运。
“恭喜,”闻人笑淡淡道了句,又看了眼她手中端着的点心,“不用送进去。他们不需要。
周月儿只好低头柔顺地应下。她端着托盘边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光滑的指甲泛起淡淡的白色。她怀着隐秘的心思,想要在闻人笑面前炫耀这得来不易的一切,可她却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心头不由浮起一丝挫败和不甘。
书房里,老侯爷望向对面垂着眸似乎在冥思苦想的严谦,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这水平,还比不上笑笑七八岁的时候。”
严谦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棋子放到观察了许久的一个位置,低声应道:“是。”
老侯爷不愧是清流之首、文人雅士中的泰斗,棋艺当真是深不可测,与他下棋吃力极了。听了老侯爷这话,他也不免有些惭愧。他本就不是精于此道的人。
“无需紧张,”老侯爷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不会为难于你。”
他不过是有些好奇,自己聪慧的外孙女为何会选择了这样一个人,今天终于有个机会弄个明白。他对严谦并不陌生,却也不太了解。受伤前总是默默站在武将的队伍里,阴阴沉沉不爱说话,似乎只知打打杀杀,也没有几分文化,与最爱风月的闻人笑绝不像是一路人。
念头微动,他手指一转,将一颗本要落下的棋子落到别的地方。一部昏得不能再昏的棋。
严谦一愣,眸中神情反而愈发凝重。他自然清楚老侯爷是故意为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装作看不出来,怕会显得棋艺糟糕、令人嫌弃。若是顺势赢下这一手,又怕老侯爷不悦。不管怎么说,老侯爷是闻人笑最尊重的人之一,他自然想要努力讨好。
望着对面举棋不定的年轻将军,丝毫看不出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模样,老侯爷又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罢了,不下了。”
严谦眉心一紧,微微慌道:“侯......外祖父,我......”
“无妨,”老侯爷直接伸手打乱了棋盘,声音和蔼了几分,“你也就这水平,无需再下了。”
从严谦眼中看见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终究有些不忍地开导道:“旁人如何看并不重要。日子是你与公主过的。”
他对严谦这个外孙女婿说不上多么满意,如今除了接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这话像是认可又像是教导,严谦漆黑的双眸微微一亮。
老侯爷收了棋盘,转而与严谦讲起些朝堂上的事。他在隐退之前,也曾历经三朝而不倒,这些宝贵的智慧和经验推心置腹地讲给严谦听,他自然是感激的谦逊地一一记下。
老侯爷似乎想起什么事,面色忽然变得严肃:“如今成了一家人,我也不与你绕弯子。”
“外祖父请讲。”
“你对谁坐那个位子可有想法?”
严谦面色微微一变,不曾料到话题会转向最敏感的夺嫡之争。如今他在朝堂上的位置举足轻重,身背驸马的头衔却仍然手握实权,显然是圣眷正浓。若是他有什么偏好,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些影响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他答应过闻人笑不淌这趟浑水。“不曾。”
“当真?”
“自然。”
老侯爷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终于放下了心,叹口气道:“如此便好。”
陪着老侯爷用了午膳,闻人笑与严谦便手拉手地告辞。因为闻人笑认得这府里的路,也就并未让人领路,牵着严谦往外走。
不知不觉又路过一片梅树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一阵清风吹过叶子就沙沙作响。
“你看那棵树,”闻人笑指了指一棵梅树,“我小时候爬那上面去,险些下不来了。”
脑海中顿时想象出她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严谦低笑一声,长臂一捞将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会有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吧,”严谦变本加厉地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才顺着她刚才指的方向看向那棵梅树,却恰好看见一道身影快速从梅树林中走出来,撞进眼帘。
那人稍微走得近了些,就能看清一身侍卫打扮。他没往他们这边看,似乎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地离开。转身的那一刻,严谦忽然看清了他的脸。不算熟悉,却刚好认识。二皇子的侍卫,鞠远。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靠在严谦怀里。严谦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二殿下与汝阳侯府有往来?”
“没有吧,”闻人笑含糊地应了声,“汝阳侯府一向不与哪个皇子走得近。”
严谦沉默,拧眉思索半晌:“我刚才见到了二殿下的侍卫。”
闻人笑的瞌睡倒是清醒了几分:“在哪?”
“梅树林。”
“嗯......那附近最近的应该是表......世子的院子。”
提起杨慎行,严谦难免更加多了几分在意:“杨世子与二殿下有私交?”
“没有吧,没听说过。”
闻人笑伸手搂住严谦的脖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大约是公事上有什么往来,送些信件公文倒也正常。”
严谦深深呼吸了几次,心中充斥着莫名的预感,似乎事情并不会如她所说。
闻人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迷迷糊糊又道:“以前外祖父与我说,给世子起名杨慎行,就是希望他能谨言慎行......知危,就是知道危险来临......想来他是不会趟这夺嫡的浑水。”
回到国公府,严谦将已经睡着的闻人笑抱回了定风阁安置好,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没过多久苏寒推门进来:“将军,您找我有事?”
严谦“嗯”了声,直截了当问道:“杨慎行与二殿下是什么关系?”
苏寒显然没料到他要问这件事,微微怔愣片刻,回答道:“杨世子是二殿下一派的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了,至少参与夺嫡这件事的人心中都有些数。
“咔嚓”一声,严谦折断了手中一支笔杆,声音阴沉沉的透出怒意:“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苏寒面色有些无辜:“属下早在两年前就与您汇报过这件事。您那时......”
两年前正是闻人笑离开不久的那段时间,严谦每天过得浑浑噩噩,还能勉强做好自己刑部的事已是不易,哪里有半分闲心关注朝堂上拉帮结派的事。
怒意在胸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严谦咬着牙,终于问出了那个心底最在意的问题:“两年前,救下公主的,为何是杨慎行?”
苏寒一怔:“您的意思是......”
“为何那么巧,”严谦喉头滚了滚,眼中透出些真切的痛意,“偏偏是杨慎行。”
113、1.8
派出了所有手下人彻查, 因为这件事当初牵涉甚广, 只需去城防军中稍微用心打探,倒也并不难查。
镇国公府的书房里, 严谦拿着手下人送回来的急报,面色阴沉得像是刚过去不久的冬天里乌云罩顶的天气,一动不动地僵坐着。
他眼中的光明明暗暗,翻滚着幽深又压抑的情绪。大海与岩浆交替流动,冷热莫测。
直到窗外的天色黑了下来,他才猛然惊醒, 站起身,疾步走回了定风阁。
屋子里一片漆黑,闻人笑静静躺在床上。在严谦走到床边的那一刻, 她似有所感,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看清床边的高大身影,奶声奶气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严谦在床边坐下, 搂住闻人笑的腰扶她坐起来,牢牢抱进怀里。他的手臂箍得她微微有些疼。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幽幽道:“他们都想把你抢走。”
“你乱说什么呢,”闻人笑初醒的脑子还不太清楚,听得也不是太清, 就没往心里去,“好黑,怎么不点灯。”
怀里的少女娇娇软软,依赖又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严谦低头看她, 眼中满是痴迷的爱意,心中却熊熊燃着恨。
闻人彦冒着让妹妹受到伤害的危险,只为将她送到杨慎行手中。或许那时闻人彦认为那风险小得不能再小,对他来说却意味着全部。
他忽然想起金明寺里,慧显大师为他解得“好运留不住”的那支签文,和离开的时候面带悲悯赠给他的那串佛珠。那佛珠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带在手腕上,却在他与叛军搏斗时忽然崩裂。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闻人笑受伤的一瞬间。
若是没有慧显大师那一丝怜悯,他本就是要失去她的。她或许会再也记不起他来,甚至会没了命。这样想着,严谦几乎按捺不住杀人的冲动,想要将那两个人一刀一刀砍成碎片。
闻人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气息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严谦沉默一会儿,忽然俯身将她压倒在床上:“公主。”
“嗯,”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双桃花眼在黑暗里泛着柔和的波光,“怎么了?”
“......我想要。”
闻人笑顿时就红了脸,心里倒是松口气。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严谦用脸颊在她颈窝蹭蹭,是她最无法抗拒的撒娇似的动作,“求你。”
想要拼命与她更接近些、再接近些。似乎做那事的时候,他能感觉她的存在更加真实。
闻人笑瞬间心软,“就,就一次。”
这天晚上,闻人笑终究没能保持太久的清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严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静美好的睡颜,用温热的湿帕子擦干她额头的汗。无言地凝视许久,他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
他不得不去做她不喜欢的事。
次日,早朝结束后,太白居。
“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闻人朔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毫无形象地大口饮下。声音还带着面对严谦时习惯性的凶巴巴,脸上倒是少了几分不善。
严谦微微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
闻人朔眉头一皱,奇怪地看他一眼。
“三殿下,”严谦抬眸,挣扎的神色已经尽数消散,目光坚定而晦涩,又改口唤了句,“皇兄。”
闻人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面色古怪:“有事说事。”
“我要加入你的势力,”严谦冷冷淡淡开口,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助你夺位。”
“......什么?”
看了眼闻人朔僵硬又呆滞的神情,严谦用力闭了闭眼,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到桌上,一字一顿道:“让我加入。”
不是结盟,而是为他所用。不像闻人彦与杨慎行那样互有所图,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将闻人朔扶上皇位。让闻人彦最在意的东西求而不得,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最仁慈的手段。
就算闻人朔的头脑再如何简单,毕竟在朝堂上争斗了这么些年,如何会相信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微眯着一双桀骜的鹰眸,不善地打量对面的严谦,一时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图。
严谦重新捡起那块令牌,直接扔到闻人朔面前。闻人朔一看,不由愣住。
那是象征着国公身份的令牌。
“你......”
严谦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他,又重复了一次:“让我加入。”
闻人朔面上的神色终于一点点严肃下来,说出的话还是十分难以置信:“你脑子没坏吧。”
“再清醒不过。”
两人无言地相对而坐,过了许久,闻人朔幽幽出声道:“你图什么?”
严谦微不可察地拧眉,只觉他实在难缠,事多得很:“......图个乐。”
闻人朔意味不明地斜勾了下唇角,伸手拿过那块令牌在手上把玩,细细摩挲精致的墨玉花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好想要。
如今的严谦是他妹夫,却也是闻人彦的妹夫。这样的好事,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他头上?难道真是为了笑笑的那一盒子玩具不成?
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他淡淡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敢收你这大礼?”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哪点能得了严谦的青眼。将笑笑带去温泉别庄不许见他?在婚礼上刁难他?越想越觉得像是陷阱或者报复,可那令牌满满的诚意摆在面前。押上全副身家来坑他?他自己都不信。
原因这道坎今天真是跨不过去了。严谦拧着眉,压抑下心中的烦躁,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沉声道:“我有原因。该说的时候自然会与你细说。”
他这认真的模样倒像是确有其事。闻人朔挑了挑英气的眉,陷入沉默。这买卖......实在太过划算,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划算得让他不敢相信。若是与自己无关,他其实并不在意严谦那个所谓的原因。
“就这样定下吧,”严谦沉声宣布,“以后听凭差遣。”
脑中忽然划过一道念头,闻人朔打断道:“等等。你要与我合作,笑笑知道吗?”
听到闻人笑的名字,严谦微微一怔,脸上严肃的神色松动些许,眸中浮上几丝挣扎。
“她不知道。”
闻人朔眉眼间隐隐约约的期待顿时消失殆尽,恹恹地耷拉下来:“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用猜他也知道,闻人笑不会同意严谦搅进这夺嫡的破事。
“她不知道,无妨。”
“你无妨,我有妨啊!”闻人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倒是把她骗得晕头转向,到头来还不是要记恨在我头上!”
严谦抿了抿唇,低声道:“公主明事理,她不会......”
“不会你个头!”闻人朔将那令牌重重摔还给他,“不稀罕!除非笑笑来与我说她同意。”
说完便拂袖离去,宽大的衣袍带倒了椅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方一出门,闻人朔就是一拳重重锤在墙上。微微弯着腰,一双鹰眸逐渐泛红,又气又难过。这样好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稀罕?纸里包不住火,怕笑笑记恨,还要怕她与严谦夫妻反目。
他想要那令牌想要得要疯了,只是......更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妹妹。
雅间里,严谦怔怔地拿起令牌,收回怀中,不明白这对兄弟为何如此迥异。一人为了权柄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另一人却连送到面前的大礼都亲手推开。
回到定风阁,闻人笑正坐在地毯上与西西和哈哈玩耍。两只大狗的脖子上还挂着喜庆的红色绸花,那是成亲那天戴上的,闻人笑觉得好看也就并未取下。
听到严谦推开门的声音,她兴奋地跑过来抱住他,仰起头笑嘻嘻道:“夫君。”
严谦“嗯”了声,勉强扯出个笑。望着她一如既往的明亮笑容,漂亮又纯净,他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心尖被针扎似的疼。
“你怎么了,”闻人笑担忧地伸手摸摸他的脸,“累了?饿了?要吃什么?”
严谦伸手将她抱起来,往榻边走,眼中是她看不见的天人交战。现在这样好的日子,他本该释怀;可这美好的现实,同时也在反复提醒着他,曾经是为何差一点就要失去。于是心中的仇恨愈燃愈烈,始终无法熄灭。
闻人笑红着脸开始挣扎:“你做什么!”
严谦把她放到榻上,俯身压上去亲,含糊道:“饿了。”
她只好艰难地抵住他的胸膛,转头挣扎着道:“西西,哈哈,出,出去......”
没有与闻人朔达成同盟的关系,严谦并未放弃自己的计划。他从不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文官中的人脉有限,一时间无法给那两人造成什么大的麻烦,偶尔添些小堵倒是乐此不疲。
他从不喜爱玩弄权谋,却也并非一窍不通。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类准备,只需要等待一个适宜的机会,就能给二皇子党迎头一棒。
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狼,静静等待着扑出丛林一击致命的契机。
江风与苏寒自然要帮着他,只是偶尔会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有某个角落觉得不该继续下去,可他们也是了解缘由的,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
每天回家看到闻人笑无忧无虑的模样,内心的愧疚与慌张都压得严谦喘不过气。他受够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感觉,却着了魔似的无法收手。
直到这天。
回到家里,闻人笑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严谦。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恹恹地趴在桌边。
他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闻人笑嘟着唇看他一眼,也不像常常做的那样搂住他的脖子,一双总是亮晶晶的桃花眼竟盈满泪水,看向他的目光委屈又埋怨。
见她这样,严谦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惨白了脸色。一颗心高高吊起,下一瞬就要摔落。他想过纸包不住火,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她知道了。
闻人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公主,你听我解释......”
“不听,”闻人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红红的,模样可怜极了,“你果然是在外面喜欢上别人了,我要与你和离!”
严谦:“......”
作者有话要说: 别慌,顺手虐一把二哥和表哥,不虐男女主感情线~~
114、1.9
闻人笑哭着哭着, 没听到严谦说话, 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他僵硬的下颌。闷闷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喂。”
严谦低下头, 双眸通红,脸上满是受伤和脆弱的神情,怔怔地重复她的话:“和离?”
闻人笑目光闪了闪,转开脸不开他,小声说道:“你先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严谦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 沉默了半晌,低头去亲她的额头,“我没有喜欢别人。相信我, 求你。”
闻人笑眼底浮起一丝失望,精致的脸蛋冷若冰霜,挣扎着就要往下跳:“放我下来!”
严谦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眼看她就要挣出他的怀抱,忽然抬腿走到榻边将她放了上去。
“你做什么!”
“我真的没有......”
闻人笑一偏头躲开他落下的唇,轻声道:“没有别人,还是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心头一痛,不知如何回答。这一句“和离”已经残忍得让他喘不过气, 若是让她知道了他正在做的事,他不敢去想她的反应。于是只好故作糊涂,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永远不会有别人。我是如此爱你......”
“你啊......”
她轻轻一叹,安静下来、顺从地任由他亲吻, 心中又软又酸,说不清什么感觉。
“公主,”严谦趴在她身上,蹭蹭她,“我想要......”
现在这又是大白天的。闻人笑嘟了嘟红润的唇,想要拒绝,对上他那双渴望又无助的眸子,终究舍不得让他失望。
有了这段日子的勤加练习,严谦已经足够熟悉,轻易就能让她不知不觉就与他一起沉沦。
进入的那一刻,他含住闻人笑的唇,胡乱地唤着:“公主,公主......”
她睁着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指责他,委屈道:“你轻点。”
严谦浑身一僵,脸上温柔的神色忽然消失,像是变了个人。
“啊啊啊!!”
闻人笑的魂都快被他撞飞了,睫毛上挂着几滴小小的泪珠,声音轻轻打着颤儿,“你做什么......”
严谦微眯着眸,眼角泄漏出几分凶狠的意味,“还敢不敢提和离了?”
“......”
“说,”他低下头舔干净她脸上的泪,又舔了舔自己的唇,咬着牙道,“还提不提和离?”
闻人笑呜呜地哭起来:“不,不要了,你停下......啊!不离,不离还不行吗......”
风浪初歇,闻人笑缩在严谦怀里,精致的脸上满是疲倦。她难得还保持着清醒,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到他胸膛上趴着。软软地唤了句:“夫君。”
严谦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公主。”
他知道公主还要问,躲不过、也不准备躲,只要她不再说和离的话,他什么都能接受。
闻人笑又努力地向前爬了爬,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夫君。”
“怎么这么可爱。”
少女撒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严谦一颗心都软得稀巴烂。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抱在怀里,连着亲了好几口。
闻人笑像只顽强的小乌龟:又吭哧吭哧爬到他身上,“夫君!”
严谦似有所悟,勾唇低笑一声:“夫人。”
“对呀,”闻人笑伸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我是你的妻子。”
她美丽的桃花眼中是满满的爱意,璀璨的像天上的银河,严谦不由看得呆住。
“最近为什么不开心,不能跟我说吗?”
这些天他的神不守舍、勉强的笑、和看向她时眼中浓浓的愧疚,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严谦心脏一缩,声音艰涩道:“我......”
“算了,”闻人笑伸手捂住他的唇,美丽的桃花眼泛着柔和的波光,“你不想说就先不说吧。等你觉得可以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只是......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点?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的就红了眼眶。一股热流从眼里一直蔓延到心里,把一颗心泡得酸软膨胀。公主是这样好,聪慧又温柔,洞察却体贴。微微哽咽着应了声:“嗯。”
“你做什么都可以,”闻人笑想了想,认真补充道,“但是不可以喜欢别人。你是我的。”
轰的一声,严谦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千千万万朵烟花。他翻了个身,将闻人笑压在身下,细细吻过她每一寸白皙的肌肤。
“公主......”
闻人笑敏锐地察觉到某个危险的信号,浑身一僵:“你怎么又......”
“让我证明给你看,”严谦低叹一声,“它只对你石更。我恨不得把所有......都给你。”
“......流氓!!!”
与此同时,汝阳侯府。
周月儿小心翼翼放轻脚步,不让头上的珠翠互相碰撞发出声响,绕着偏僻的路来到府门。
相熟的那名侍卫替她打开门,嘱咐道:“少夫人,您注意时间。”
周月儿神思不宁地点了点头,跨出府门,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狭窄的小巷拐角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娘。”
杨氏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眉不满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又是这副打扮?脸色也不知道弄的差些,生怕不能引人怀疑是吧!”
周月儿轻轻抿了抿唇,没说话。她本就足够讨表哥的厌烦,若真是为了逼真而将自己弄成面色蜡黄的模样,他更是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杨氏叉着腰,不耐烦地瞪她一眼:“说吧,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
周月儿望着面前这个臃肿又粗鲁的中年妇女,忽然就有些不敢相信,她曾经也是高贵优雅的侯府嫡女、精明强势的官家夫人。
“这日子眼看越来越近了,我,我有些心慌。”
“这不还有好几个月呢,你急什么,”杨氏随口道,“你这孩子得到秋天才生,何况又不是你自己生,有何可怕?”
周月儿面色白了白,下意识环顾四周,见到附近无人才松了口气。
“娘,您小点声!”
“你放心吧,”杨氏满脸胸有成竹的神色,“我已经与贵人说好了,日子一到,他就替你寻个孩子,提前送进府来。”
周月儿垂眸,眉眼间透出一丝不安:“贵人这样厉害,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二百两,”杨氏伸出两只手指,“本来要三百两,我硬生生讲了一百两下来。”
周月儿不由微微惊讶失色。不是因为太过昂贵,而是实在便宜。
“一粒假孕药一百两......一个孩子二百两......贵人为何要这样帮我们?”
“那药你吃着不是挺好的吗,”杨氏皱了皱眉,“大夫什么也查不出来。”
这倒是的。那药确实好用的很,孕脉十分逼真,换了许多个大夫也摸不出什么不对,还会随着月份的增长,有些微小的变化。
周月儿不由微微安下了心,却还是有些迟疑不定:“贵人这样有本事,为何会在意这区区几百两银子?”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杨氏露出几分不悦的神色,“娘找的人你还不放心吗?”
于是周月儿便不再多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会儿,”杨氏伸手,“给我点银子。”
周月儿苦笑道:“娘,我这哪还有银子?您前天都拿走了。我如今虽然待遇好了些,也就是那吃食更贵了,身边跟着的人多了些,银子确实没有的。上次您急着还那笔赌债,我还是装病才勉强拿到银子。”
杨氏显然十分不满,指了指她头上的首饰:“那你把这个给我。这个,还有这个,都取下来。”
深夜。
一间十分宽阔的屋子里,两名身形精壮的青年并肩跪在地上。高处坐着一个人,身影和面容都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太清,无端透出一股沉重和诡谲。
“事情办得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道:“一切顺利。”
若是此时周月儿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那汝阳侯府常常与她行方便的那名侍卫。而若是杨氏在这里,也一定能发现,地上跪着的另一人,正是她敬畏有加的“贵人”。
“嗯,”高处的那人淡淡应了声,“接下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他的声音沉沉,听不出什么怒意或是厌恶,却让那两人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他们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那人,为何要煞费心思、用这样麻烦又残忍的手段对付一对愚蠢又庸俗的母女。
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否则那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承担的。
秋天就在周月儿的恐惧与期待并存中静悄悄地来临了。
公主府。
闻人笑拿着手下人誊抄回来的秋闺放榜名单,蹙起了精致的眉毛,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会这样?”
她相熟的五表哥杨慎炎,出人意料地落榜了。
其中排在十分靠前的一个名字隐约有些眼熟。严旭。
115、1.10(捉虫)
柔和的月光微微照亮了屋子,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静静躺在床上。小姑娘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 又长又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个小扇子一样的阴影,熟睡的模样可爱又安静, 这世上手艺最好的工匠也做不出这样漂亮的瓷娃娃。
像是在梦里感知到什么,她翻个身往旁边钻了钻。没有找到那个依偎了几十年的熟悉的怀抱,她微微蹙眉,悠悠醒转。
小姑娘睁开一双带着雾气的桃花眼,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身旁,不开心的嘟了嘟唇, 坐起身来:“奇怪,夫君去哪......”
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纤细又柔软的小手, 分明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闻人笑愣在原地,过了许久,脑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掀开被子, 翻身下床,来到镜子面前,看清镜子里那张稚嫩的脸,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倒吸一口冷气, 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大约是秋天,夜里风有些凉。闻人笑穿得单薄,打了个喷嚏。她掏出一张帕子,擦掉眼角沁出的几点泪珠。看见帕子上有个小小的“福”字, 她又是怔怔地眨了眨眼。
“公主?”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有人唤了她一声,然后推门进来。闻人笑转过头,是玉罗。玉罗年龄比她大些,这会儿大概是十岁的模样。见她下了床,担忧道:“公主,您怎么醒了?可是做了噩梦?”
“没有,”闻人笑由着玉罗给自己披上衣裳,在桌边坐下,“玉罗,能不能与我说说,今年是个什么年份啊?”
看着玉罗有些奇怪的表情,闻人笑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睡糊涂了,醒来觉得很多事都记不清。”
“这样,”玉罗歪了歪脑袋,微笑着看向迷糊的小公主,“如今是崇元十二年,您六岁。”
闻人笑趴在桌子上点点头,想起帕子上那个字,她又问道:“我的封号是什么?”
见她连自己的封号都忘了,玉罗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您的封号是福光公主。您出生时天降祥瑞,替大夏带来了马铃薯种子和红薯种子,从此百姓丰衣足食,陛下亲自替您取的封号,福光公主,福气的福。”
不是伏光。闻人笑痴痴地捧住自己的脸,“好难听。”
玉罗:“???”
此时的闻人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自己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新奇,跃跃欲试着想要弄明白为什么许多事变得完全不一样。
习惯性地随口问了句:“驸马呢?”
“驸马?”玉罗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能否与奴婢说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
“我,”闻人笑噎了噎,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哼。”
抬头打量一下这间屋子,她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这里是含光殿。”
“是呀,”玉罗点头,“公主您住了六年的含光殿。”
闻人笑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红了眼眶。母后是在她六岁这年的春天去世的,没过多久她便出宫开了公主府。如今她仍然住在含光殿,是否......
“母后呢,母后在哪儿?”
玉罗看着公主着急的模样稍微有些不解,不过还是温柔地与她解释:“皇后娘娘自然是在凤仪殿。”
闻人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要去找母后!”
凤仪殿。
闻人笑迈着小短腿,蹬蹬的跑进皇后的卧室。卧室里早已听到消息的皇帝和皇后二人正靠在床上,含笑等待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母后!”闻人笑用力一蹦,扑进皇后的怀里,“我好想你。”
皇后怔了怔,抱住女儿,忍俊不禁,“这孩子,不是白天才见到吗?”
虽然这样说着,她还是十分欢喜地将闻人笑抱在怀里亲了两口。一旁的崇元帝微拧着眉看着这一幕。嫉妒。
过了一会儿,闻人笑在皇后怀里撒娇打滚,欢喜得过了头的模样似乎提醒了他什么,目光骤然变深。
日子忽然就变得这样美好,虽然没有严谦,但是母后仍然活得好好的。宫里少了许多人,上一世的贤妃和贵妃连带着二皇兄和三皇兄也消失了,人人提起帝后都要赞一声鹣鲽情深、神仙眷侣。
闻人笑在这样的日子里像只欢快的小鱼,兴奋地游了许久,终于决定与崇元帝摊牌。
明亮的大殿里,父女二人相对而坐。小姑娘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看上去反倒格外可爱,崇元帝伸手捏了一把,有些乐。
“父皇,”闻人笑认真地开口道,“你也回来了吧。”
崇元帝早知道她猜到了,笑着逗她:“回来?怎么回?回到哪儿?”
闻人笑眉头一皱,不开心了:“父皇!”
崇元帝低低的笑出了声,“怎么样,回来这几天,笑笑过得开心吗?”
“开心,”闻人笑诚实地点点头,“如果我的夫君也在,我就更开心了。”
六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着“我的夫君”的模样把崇元帝逗乐了,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郁闷:“这辈子你就别惦记他了,父皇给你找个更好的。”
“父皇!”小姑娘急得眼睛都要红了,“我只要严将军!”
皇帝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道:“你还小呢,以后再说。”
闻人笑嘟着唇打量他许久,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狡黠,“父皇,如果您不让儿臣去找严将军,儿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突然就想与母后讲一讲贤妃娘娘,再讲一讲贵妃娘娘......”
意识到女儿在威胁自己,崇元帝怒得一拍桌子:“嘿,你这熊孩子!”
闻人笑捧起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他,“父皇,我还未与你计较呢,给我取了个这样难听的封号?”
“难听吗,”崇元帝显然愣了愣,“多喜庆啊,比原来那个好听。”
第二天清晨。
闻人笑早早地便起了身,穿戴打扮好,来到崇元帝住的地方堵门。
“笑笑怎么来了?”
皇帝伸手将她抱起来,她便搂住他的脖子不肯再下来,“父皇,我要与你一起去上朝。”
“啧,”崇元帝意识到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顿时不开心了,“祖宗规定了,女子不得踏入朝堂。”
见他还来这一套,闻人笑有些无语,索性拿那个难听的封号堵他的嘴,“父皇,我可是有福之人,祖宗不会有意见的。”
低头打量女儿几眼,很快就发现她打扮得十分仔细,模样可爱极了,显然早早地就起来准备。崇元帝心中莫名有些不爽,一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一边说道:“瞧你现在这小豆芽的模样,时远哪能看上你呀。”
闻人笑嘟了唇,大大的桃花眼泛起几分水光,控诉道:“父皇!”
崇元帝急忙安抚,一边抱着她往外走,一边赔笑哄道:“朕的女儿这么可爱,他一看必定就移不开眼了。”
这倒是句实话。闻人笑窝在父亲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朝堂上等候了已经有一会儿的众臣跪下行礼,抬头就看见崇元帝抱着个漂亮的小女娃走进来。不由齐齐怔住。
无需多想,他们就知道这是谁。陛下的掌上明珠,爱若珍宝的福光公主。帝后二人将公主藏得严严实实,大多数人无缘得见,于是就有那大胆又好奇的人偷偷朝崇元帝怀里瞟。也有那心思古板的老人家,脑中冒出女子不得踏入朝堂的规矩,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这位公主是大夏的福星,造福了千千万万百姓,这朝堂她想踏便踏。
崇元帝抱着闻人笑直接走上了高高的阶梯,坐上龙椅,于是闻人笑的视野一片开阔。像是无形之中有某种牵引,她只需一眼就就找到了站在后排的严谦。
身形挺拔而刚毅,像一棵松树。他的个头比起她上辈子见到他时要稍微矮一点点,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壮。微微狭长的眼眸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阴沉,却掩盖不了少年风华正茂的朝气。
闻人笑托着腮,看得呆住。好好看。好喜欢。
崇元帝低头看一眼怀里显然犯了花痴病的女儿,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站在下方的众臣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压力。
严谦感觉到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是皇帝锐利的视线,另一道目光明亮又炽热,带着微微的暖意。大概是错觉,他这样想着,又垂下眸,安静的站在那里。
大殿里刚刚商讨完一件事情,安静下来,崇元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催了句:“有事启奏!”
这实在是非常太平的一天,文武百官都没什么事可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道稚嫩又清脆的声音说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小公主天真又可爱的模样让不少人轻轻失笑,崇元帝也是如此。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问道:“笑笑有何事要奏?”
闻人笑的目光落在严谦身上,伸手指了指:“父皇,儿臣喜欢那个小哥哥。“
众臣:“......”
崇元帝:“......”
严谦并未意识到闻人笑说的是自己,仍然沉默地站在那里。感受到一道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微拧了眉,似有所感,抬起头来。
远处高高在上的那个小姑娘看不清面容,一双明亮得会发光的桃花眼却忽然撞进了他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还没有完结,只是我需要一天梳理一下情节。插播一条番外,希望你们喜欢~
116、1.12
【接114章正文】
严谦回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有些闷闷不乐的闻人笑。
“严将军!”
虽然他们成亲已经过了大半年, 闻人笑有时候还是会不知不觉冒出从前最习惯的称呼。每次听她软软地唤一声“严将军”,严谦的心头总是一片柔软。
“怎么了, ”他走过去把张开手臂的少女抱进怀里,“公主。”
闻人笑往他怀里窝了窝,拿起那张誊抄的放榜名单,指给他看:“五表哥落榜了。”
严谦搂着她的腿窝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你到底有几个表哥?”
闻人笑噎了噎, 伸手从桌子上捏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里,不理会他吃飞醋的傻话, 兀自嘟囔道:“五表哥虽不及世子那样有才学,怎么也该有个二甲的。”
见她确实在意,严谦随意地看了一眼那名单。目光落在前几排的某个名字上, 骤然变深。闻人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嫌弃地问了句:“这是你弟弟吧?”
严谦抚了抚她的后脑,温和地“嗯”了声,眼中却有着微微的冷意。严旭,可不就是他那废物弟弟吗?
耳边, 闻人笑还在不解地小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呀......”
他的心跳却一点一点变快,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狼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心头忽然有种预感——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已经来了。
全京城最人流熙攘的广场上, 挤满了赶考的学子。他们踮着脚、抬着脖子挤在皇榜下,目光一遍遍搜寻。有人面露欣喜若狂,有人满脸难以置信、甚至痛哭失声。
一个稍微安静些的角落里,一对容貌相似的兄妹并肩而立。
“哥哥,”杨敏诗伸手拍了拍杨慎炎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下次再来。不过是三年,你还年轻。”
杨慎炎垂着头站在那里,往日里总是兴高采烈的少年此时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魂不守舍地“嗯”了声。
杨敏诗有些心疼,抿了抿唇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舞弊!这是舞弊!”
周围的气氛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哄笑。
“落榜就落榜,还舞弊。”
“怕不是受了刺激,脑子都不清醒了。”
杨慎炎微微拧眉,朝喊话的那人看去。一名身形精瘦的青年,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透出几分书生气。脸上不知为何抹了些灰,看不清面容。
被周围人嘲笑了,他似乎很不甘心,指着榜单上的某个名字大声说道:“这个严旭,我与他是同窗。他能上榜,若是没有猫腻,我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见他这样信誓旦旦的样子,许多人不由一愣。好巧不巧,这里识得严旭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不知是谁诺诺地说了句:“严旭......我也认得。不学无术得很,还整日里仗着兄嫂是驸马公主作威作福。”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有些安静的微妙。许多榜上无名的学子,望着二甲前排的那个名字,眼中泛起希冀和渴望。若真有人舞弊,是否意味着......那个位置本该是自己?
灰袍青年隐蔽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满意。没过多久,一道惊讶的声音打破了人群的静默:“易成章落榜了!”
四处响起轻轻的倒吸冷气的声音,目光紧张又急切地在榜单上梭巡,果然没有见到易成章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易兄可是今年最大的状元热门啊!”
“是啊,就算发挥失常丢了一甲,也绝不可能掉出二甲!”
话音一落,气氛忽然又陷入凝滞。众人相顾无言许久,人群中响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重新提起刚才被嘲笑的那个词:“舞,舞弊。”
这里认识严旭和易成章的人都有不少。前者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后者才学满腹、乐于助人,如今竟是这样迥异颠倒的境遇,难免有人为之愤愤不平。对于那些榜上无名的人,舞弊的可能性更是如同黑暗后的一丝光明,忍不住死死抓住不放。
“对,就是舞弊!”
“求朝廷彻查,还科举一个公平!”
人群愈发骚动,振臂高呼。即便有少数几个榜上有名的人声嘶力竭地否定这一论调,也轻易就被淹没在其他人的呼声中了。
站在不远处的杨敏诗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轻轻瑟缩了一下,看向身边的杨慎炎:“哥哥,真的会是舞弊吗?......哥哥?”
看清他怔怔出神、眸光黯黯的模样,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或许是出于龙凤胎之间的某种感应,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最初提出舞弊一说的那名灰袍男子正十分不起眼地隐在人群中。见事情的进展这样顺利,他挑了挑眉,侧身准备悄悄离开。
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尖叫:“哥哥!!!”
然后耳边一阵哗然。灰袍青年猛地转头,见到杨慎炎上前撕下了那张皇榜,顿时变了脸色,急急地挤出人群离开这里。他顺手在脸上抹了几下,露出俊秀的面庞,赫然是......苏寒。
皇宫。
杨慎炎笔直地跪在大殿里冰凉的白石地砖上,宫门外挤满了面色急切、翘首以待的学子。
崇元帝坐在高处,目光沉沉,声音冷肃地开口道:“撕毁皇榜是大不敬,可以判死罪,你可知道?”
杨慎炎微垂着头,想唤一声姑父,复又咽了回去,开口道:“回陛下,草民知道。”
他知道撕皇榜是掉脑袋的大罪,却不能不做。当时一众学子群情激愤,却难以将此事尽快上达陛下面前。他是崇元帝的侄子,总归不至于丢了命,站出来做这事再合适不过。
“哦?”
皇帝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勾出一个带着微微疑问的尾音。
“此次科举不公,求陛下彻查。”
“为何不公,”崇元帝沉着脸反问道,“这次科举中,五名主考官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你有何证据?”
杨慎炎沉默半晌,低声道:“草民并无证据,只是自认有几分才学,厚颜求陛下彻查。若查得并无舞弊之举,草民甘愿受罚。”
倒是有几分骨气和自信。崇元帝目光沉沉地打量这个没怎么关注过的侄子,一时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科举是三年一度的大事,过程中各个关窍极为严格,哪有那么容易就被钻了空子?然而若是真出了问题,实在是件大事。
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有些压抑。沉重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闻人笑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便装的严谦。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见她来得突然,崇元帝微微拧眉,问道:“怎么了,有何事?”
闻人笑飞快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杨慎炎,咬咬牙,索性没有回答崇元帝的话,对着杨慎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五表哥你糊涂了吗!皇榜怎么能随便撕!你是读书读傻了吗,连大夏律法都不知道?愚蠢!”
崇元帝:“......”
杨慎炎:“......”
她话里的回护之意那样明显,崇元帝一听便知是要给杨慎炎安个“无知”所以“无罪”的免死金牌。微微变了脸色,声音还算温和:“笑笑怎么进宫来了?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闻人笑老老实实道:“五表哥被押进宫来,六表姐就去儿臣府上求助了。”
崇元帝“嗯”了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沉吟片刻,问闻人笑的意见:“笑笑你说,朕是否该彻查此事?”
低头对上杨慎炎希冀的目光,闻人笑点了点头:“是,请父皇彻查。”
她终究是对杨慎炎的才学有信心的,何况他已经撕了皇榜,这事就不可能不了了之,只能查到底,用事实为他脱罪。
崇元帝又转向严谦:“时远,你说呢?”
闻人笑在袖子的遮掩下捏了捏严谦的手,示意他说个肯定的回答。他回应地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淡淡开口,说出的却是答非所问的话:“陛下,臣方才进宫时,宫门外举子闹得颇凶,可要臣带人驱逐?”
闻人笑先是怔了怔,然后眼睛一亮。此时若是一味地劝崇元帝彻查,作用有限。严谦的话不仅不会太过袒护引得皇帝反感,更是指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事实:如今事态已经发酵,不仅是来势汹汹的学子,就连外界的寻常百姓也开始谈论这件事。正所谓法不责众,泱泱之口不可能强行镇压,便只能查清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崇元帝默了许久,伸手从内侍总管手中接过一份誊抄的名单。逐行细细看下去,脸色微微变了变。这上面的许多名字,他都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是朝廷官员之子。
这些人出身高些,自幼受到的教导也更好些,自然比平民出身的学子更容易考得好成绩。往年虽也是这样,却不像今年一样几乎占满了整个榜单。
帝王敏锐的直觉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田兴宇,刑部尚书田泽义的嫡次子。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崇元帝示意内侍总管将名单交到严谦手中。
“田尚书之子卷入此事,理当避嫌。时远,这件事你来查。”
当天夜里。其中一名主考官的府上,卧室。一道黑色身影的嗖嗖破空声轻不可闻,轻巧地翻过窗户落在地上,手中提着的利刃在月光下反射着森森寒光。
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手起刀落,床上的人就在睡梦中没了呼吸。他四面环顾一下,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过了许久,终于从墙壁上的一个暗格里翻出一本册子模样的东西。黑衣人满意地勾了勾唇,准备离去。抬腿走到窗边,正要翻出去,忽然觉得脑袋一晕,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江风从屋子的某个角落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小管子,手中是一张油纸,上面依稀能看出还留着些白色粉末。他含糊地嘟囔道:“公主的药还真灵。”
这药原本是闻人笑的。自从她与严谦洞房那天,他被她用软骨的药给坑惨了,之后索性把她捣鼓出的奇奇怪怪的药一律没收。让人浑身无力的、失去意识的、全身发痒的、笑个不停的,甚至还有春.药,镇定如严谦也忍不住慌了一下。
下药这事本不是江风的作风,无奈严谦交代过不能在现场留下打斗的痕迹。偶尔试一次,倒是确实十分轻松愉悦。
江风走到黑衣人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本册子翻了翻。是个账本。
“啧,”他一边咂舌,一边感慨,“这么多银子,难怪要灭口。将军果然英明。”
又走到床边,看了眼床上仍然温热的那具尸体,鲜血从喉间的口子汩汩流出。他走过去,捏起那人的手蘸了点血,在一旁的床单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一长一短的两横。
依稀能看出是个“二”字,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随手扛起地上昏迷的黑衣人,翻窗离开。
另一名主考官的卧室,也正发生着几乎同样的事。
一名黑衣人站在床边,冷冷地注视着床上搂着小妾熟睡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残酷又嘲讽的笑意。
抬手将长剑抵在中年男人的颈间,慢慢划破皮肤,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苏寒不知从哪里绕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露出一个更残酷、更嘲讽的笑意。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对上中年男人惊恐绝望的目光。后者奋力挣扎着,破裂的喉管发出呼呼的漏风声。
“还好,”苏寒笑了笑,“还有口气。”
他拿起那人的手掰了掰,使其伸出两只手指,表示二这个数。想起将军特意交代过,要在咽气之前掰,否则会被仵作给验出来,苏寒觉得时机恰恰好。
最后,他自觉十分善良地给了那人一个痛快,弄死了忽然又觉得不爽,开口骂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蛆虫!败类!”
手下人四处奔波的时候,严谦正在温暖的被窝里,怀中抱着软软的闻人笑。
“夫君,”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亮晶晶的桃花眼中有些担忧,“你说这次科举真的有人舞弊吗?”
严谦摸摸她的脑袋,“有。”
他在那名单上看到严旭的第一眼,就知道少不了舞弊。说起来,他还要感谢严旭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送到面前。
闻人笑讨好地啄了一下他的唇,认真道:“你要好好查,别让五表哥被冤枉。”
听她为了别人求自己,严谦悄悄拧了眉,目光直直盯着她晶莹的唇:“你再亲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严小谦:傻公主,其实我是boss。
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暂时是有人作弊,为了赚钱,看见事情闹大了就把考官杀掉灭口。严小谦猜到要灭口,就把人捉起来了,准备赖到二哥头上。
幕后主使最后会丢给皇帝爸爸去查,文中不会展开,所以不用猜。就当作某个贪官、皇亲国戚、敌国阴谋什么的就好啦。
117、1.14
“好吧, ”闻人笑慢吞吞地凑近严谦, 柔软的唇在他唇上碰了碰,然后伸出小舌舔了一下, 模样像只撒娇的小奶狗。
这动作她做起来竟比一个缠绵的深吻更加撩人。严谦微眯起眼,眸光一暗,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嘴唇牢牢吸住她的唇,用力汲取香甜的气息。
闻人笑被他亲得迷迷糊糊,一点点闭上了漂亮的眼睛。严谦搂着她翻了个身, 唇舌沿着白玉般的脖颈一路向下,低叹一声:“今天我本想放过你......”
没过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低沉的粗喘和细细的呜咽,这对交颈缠绵的有情人温暖又眷恋地依偎在一起, 丝毫不为明天的狂风巨浪而紧张。
第二天的早朝一直持续过了正午。
朝堂上安静又肃穆,凝滞的氛围在空气中流转,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早已传进宫来。本次科举的五名主考官在一夜之间横死家中, 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五名主考官同时被买通,或许会是有科举制度以来最大的舞弊事件。幕后主使必定足够位高权重,利用这五人将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翻脸就灭口,坐实了这件事同时将自己的顾客给卖了。
众臣此时无不凭住呼吸, 等待查案的刑部众人回报消息。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严谦带人大步走了进来,在崇元帝面前躬腰, 声音沉沉:“回陛下,五名主考官皆为割喉而死,凶手下落不明。”
身后的仵作上前几步,跪地呈上一沓宣纸:“这是属下手绘五位大人的尸身与房中布置,请陛下过目。”
内侍总管走过来转交上去,崇元帝伸手接过,面沉如水,缓缓翻看。细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汁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黑白分明。目光落在死者图像的某个细节上,他瞳孔微缩,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幕后主使是何人,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
现场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多余的痕迹,行凶的人也早已不见踪迹,确实有些无从查起。崇元帝拧着眉将那几张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直到感觉饥肠辘辘,高处的崇元帝才挥了挥手,然后内侍总管高声道:“退朝——”
下了朝后,严谦就随着崇元帝到了御书房。
“坐,”崇元帝吩咐宫人上了简餐,“凑合一顿吧。”
严谦点头道了谢,两个人就开始边吃边谈。
“如何,”崇元帝淡淡开口,“可有头绪?”
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科举舞弊这件事说不上最严重,却绝对是件麻烦事。牵扯甚广、影响恶劣。
严谦低声答道:“并无。”
崇元帝沉吟片刻,幽幽道:“毫无头绪,可有猜想?”
严谦夹起一根青菜,垂眸仔细打量,不说话。
“别与朕藏着掖着,”崇元帝瞪他一眼,“于翔和张林安的尸体你看过了吧。”
“是。”
“有何想法?”
严谦沉默许久,“臣不知。”
“嘿,”崇元帝不悦地拧眉,“你还与朕来这套!”
那画像上,一人手边血书的“二”字,另一人比出的两只手指,他看得一清二楚,严谦在现场自然更不可能没有留意到。那幕后主使无论是谁,能够买通五位主考官,事发后能够及时杀人灭口,都必定位高权重。加上这令人遐想的暗示,一时间除了二皇子,他联想不到其他人。
“陛下,”严谦想了想,又改口道,“父皇。此事或许涉及二皇兄,同时涉及臣弟,理当避嫌,不应插手。”
虽然说着应该避嫌,其实以退为进点出了闻人彦的名字。崇元帝显然有些烦躁:“你不查,朕还能让谁查?别人朕都信不过。”
严谦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丝丝复杂之色,低低应了声。
“那几张图先捂着,”崇元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去查查老二。”
第二天的朝堂。
“有事启奏——”
严谦出列一步,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
众臣默默等待着,忽然就见到皇帝的面色一点一点变青,紧锁的眉心压抑着愠怒的风暴。
“闻、人、彦!”
他将手中的纸张卷起来,直接砸到了站在第一排的闻人彦怀中,吼道:“解释!”
闻人彦一惊,在场的众人也一惊。闻人彦手指微微颤抖着,飞快浏览过一页页纸张,俊美的面容逐渐惨白,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
上方的崇仁帝冷冷开口道:”于翔与张林安临死前都用‘二’这一字暗示了幕后主使的身份,你如何解释?”
一向冷静的闻人彦此时也被这迎头一锤打得回不过神来,下意识辩解道:“与儿臣无关。或许是巧合,意指其他人也是有的。”
崇元帝的声音愈发冷硬:“那你如何解释,昨日有八千两银子以你的名义存入京城的平安票号?”
仿佛又是一道雷重重劈下来,闻人彦脑子有些眩晕,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茫然的神色:“儿臣,不曾......”
“还狡辩!”崇元帝打断了他的话,“白纸黑字还不够清楚吗!”
“儿臣真的......”闻人彦竭尽全力让大脑飞速运转,隐约弄清了如今的形势,一颗心越来越沉,“儿臣必定是遭人构陷。”
“是吗。”
崇元帝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没再说话。
站在下方的重臣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好在他们都早已修炼成了老狐狸,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对,脑子里却已经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二皇子一派的大臣险些大惊失色,三皇子一方则是十分努力地按捺着自己翘起的嘴角。如今二三皇子之争正是紧要关头,二皇子竟然就这样将一个致命的把柄送到了所有人的手上。
几滴细细的汗珠从闻人彦白玉般的额角冒出来,缓缓滑下。他心中火烧火燎的急,忍不住开口辩白道:“儿臣从未见过这八千两银子,更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崇元帝扯了扯唇角,吩咐道:“去将上了榜的学生全部传到刑部,一个个分开审。有消息立刻报到这里来。”
这一天的早朝甚至拖得比昨天更晚。有那身子弱的文臣额头冒出虚汗,累得双腿颤颤。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早已支持不住,崇元帝倒也并不为难,派人抬了椅子。
而这时整个大殿上最煎熬的人莫过于闻人彦。他忍受着腹中空荡荡的饥饿,恐惧和焦虑却更胜百倍。一颗心像是被放在铁锅上煎,还不放油。过了这么久,他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飞来横祸落在了自己头上,却也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应对。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科举舞弊的罪名一旦坐实,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谋划付之一炬。
刑部的小官来回话的时候,时辰已经可以被称作下午了。
“回陛下,有几名学生扛不住压力,已经从实招了。他们是直接与主考官联系的,作弊方式是在考卷上约定暗号,一个人的价格是一千两。”
话音刚落下,大殿里久久地陷入了沉默。一个人的价格是一千两,榜单上一共四十人左右,那么八千两恰好是五分之一的份额,大约是一名主考官手上的银子。
崇元帝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闻人彦:“银子的数目也对的上,你要如何解释?”
闻人彦俊颜惨白,重重跪到地上:“儿臣真的毫不知情。”
崇元帝冷哼了声,终于为今天的早朝划上结尾。你的差事先别做了。给你一月之期,无法自证清白,你就不用回来了。”
严谦还是如昨天一样,跟着崇元帝来到了御书房。他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这样顺利,只凭着在尸体上做下的手脚和照着主考官府中搜出的一本账册转入钱庄的银子,闻人彦就能被停了职。
崇元帝也并不护犊子,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让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自证清白的难度和紧迫都是成倍增加。三皇子一派的人可不是善茬,这样一个霸占朝堂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无论结果如何,已经注定要受到重创。
“时远,做得不错,”崇元帝慢吞吞地开口夸了他一句,“动作很快。”
果然,严谦办事就是靠谱,让他放心。
严谦垂眸,眼睫微微抖了抖。
“在你看来,可有人构陷?”
“臣不知。”
崇元帝沉默一会儿,面色明明暗暗,忽然开口道:“朕给足了他机会自证清白。”
言下之意,就算受人陷害,若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也实在无能。
这样大的事,皇帝也没有刻意隐瞒,自然是瞒不住的,像风一样从宫中吹了出去。吹到了闲聊的百姓耳中,愤愤不平的学子耳中,也吹到了闻人笑耳中。
并未怎么犹豫,她就出府去了二皇子府。
一见到闻人彦,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二哥!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你缺银子不知道问我借吗!”
闻人彦怔了怔,苦笑一下:“我真的没有。”
闻人笑半信半疑:“真的吗?”
“嗯。”
其实就连闻人彦自己,也还没有从这打击中回过神来。面对匆匆赶来的闻人笑,他不知为何格外害怕她也不信他。
“我是被陷害的。”
看着他这样面色黯淡的模样,闻人笑下意识就信了。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脸上的怒气一点一点消失:“那怎么办呢?”
闻人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闻人笑歪着脑袋想了想,抬腿就要往外跑:“我去与严将军说,让他重新查。”
她跑出几步,忽然被闻人彦一把拉住。
“别,别去。”
“二哥?”
闻人彦伸手按住她的肩,让她在椅子上坐好。看着这个妹妹,他忽然眼眶发热。他喜爱她,也算计过她,到头来一听说他出事就毫不避嫌匆匆赶来、毫不犹豫相信他、自告奋勇为他奔走的人还是她。
“别为我与他闹了矛盾。”
闻人笑怔了怔,精致的眉毛耷拉下来,闷闷地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我会没事的。”
闻人彦眼底含着微微的挣扎和痛苦,摸摸她的脑袋,强撑着笑了笑:“只要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找到剩下的银子,我自然就洗脱嫌疑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呢?这是一条更艰难的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选择。。
118、1.15
“会是谁害你呢?”
其实闻人笑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只是不敢相信。理智告诉她, 在这个时候要害二哥的,除了三哥不会有别人了, 感情上却不愿意接受,即使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她的兄长之间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
她能想到的,闻人彦自然更 不可能不知道。夺嫡这事就是这样残酷,他早已十分清楚,也做好了拼刺刀的准备。即使是被陷害, 也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只是这些事他不想让闻人笑受到困扰。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你别管这些, 好好过日子。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我总能查出来的。”
闻人笑仰头看他一眼,觉得心里有某个地方酸酸的。
送走了闻人笑, 闻人彦独自坐在椅子上出神。
二皇子妃从门外推门进来,脚步有些急促,绣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是很轻很轻。
“殿下,”她在闻人彦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为何不求公主在镇国公面前说句话?”
闻人彦显然有些烦躁,挣了挣,没挣脱,直接将她挥开:“你别管。”
“殿下!这次一定是三殿下陷害您, 公主最为单纯,知道了一定会帮您的......”
闻人彦抬眸看了眼,就见她满脸的焦急和惶恐,与自己的母亲贤妃如出一辙,又与闻人笑眼中纯挚的关切截然不同。
忽然就觉得有些颓丧。
“刚才去了哪里?”
严谦伸手抱住慢吞吞蹭进怀中的闻人笑,将下巴支在她发顶。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老老实实答道:“去了二皇兄府上。”
似乎听到脑中“嗡”的一声,严谦眼前一黑。这消息传出宫来不过片刻,她已经火急火燎去了一趟二皇子府。他竟不知道,闻人彦在她心中原来这样重要,那他做的事必定是要让她伤心了。
可他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让公主知道,她最敬爱的二哥,曾经将她作为与人结盟的筹码,甚至试图将同胞妹妹八公主嫁给他以作拉拢?能想象出她知道后该有多么伤心的模样,他说不出口,又无法原谅。
就这样吧。就让所有苦水都往他心里流。
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闻人笑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肩,轻声道:“你该如何查就如何查,别想太多。”
“你......相信他?”
“信的,二哥不会做这样糊涂的事,”闻人笑想了想,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但是更相信你。你这样有本事,一定能查清楚,总不会冤枉了他。”
她这样濡慕又依赖的话,听在严谦耳中显得有些讽刺。不知为何,崇元帝全然信任的慈爱目光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用力闭了闭眼,遮住眸中的挣扎和自厌。
他手中的人命曾经成百上千,如今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教训,为何坚持下去都仿佛千难万难?
出了这样的事,可想而知朝堂上局势如何。二皇子一派的大臣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夜之间变得佛系了起来,一幅不争不抢的样子。如今这样敏感的时候,关系浅的已经忍不住琢磨着与闻人彦撇清,牵扯深的只好大事不出声、小事也不出声,免得多说多错更添乱子。
反之,支持三皇子的自然是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不知多少好差事落入手中。原本势均力敌、甚至二皇子一方隐隐占了上风的形势骤变。
或许真是应了那句话,一顺百顺,闻人朔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
得知这件事的闻人笑,当真觉得这是这段日子里最好的消息了,于是想也不想就去了三皇子府。
她到的时候,刚分娩完的侧妃正在里屋休息,闻人朔一个人抱着孩子傻笑。
“三哥哥,”闻人笑凑近了些,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孩,“能不能让我也抱抱?”
闻人朔对妹妹一向大方得很,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给。”
不远处站着的奶娘大惊失色,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冲过来阻止道:“殿下,使不得啊!”
闻人笑抱歉地笑了笑,在奶娘的教导下学了半晌,终于稳稳地将孩子抱在了手里。刚出生的孩子长得并不怎么好看,全身都还是红红的颜色,眼睛也没有睁开。说起来,她觉得不如西西和哈哈小时候毛绒绒的模样可爱,却同样让她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叫姑姑。”
怀里的孩子安安静静没出声,反倒是闻人朔被她逗得笑起来,眉眼间满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神色:“说什么傻话。”
他伸手想摸摸闻人笑的脑袋。她抬头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忽然下意识轻轻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动作,闻人朔一怔,手僵在半空。英气的眉毛不知不觉微微耷拉下来,鹰眸中浮起丝丝迷茫和受伤。
闻人笑在心里叹口气,轻轻将脑袋凑过去,在他手心蹭了蹭。说到底都是她的哥哥,那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当作与她无关吧。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闻人笑一路都在想那个孩子。这是她第一次当上长辈,虽然只有那么两三成的血缘,感觉也足够有趣。
若是有一个孩子,身上流着她与严谦一人一半的血脉,那又会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手肘支在马车窗缘,她托着腮想了一路,下了马车就直接走去了闵大师的院子。
“先生!”
“公主来了,”闵大师正埋头在桌上写着什么,朝她招招手道,“来看看老夫研究出的新方子。”
闻人笑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一向乖巧极了,此时却也没几分学习的心情,微微踌躇着道:“先生,您能否替我把个脉?”
“把脉?”闵大师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公主何处不适?”
“没,没有。”
闵大师停了笔,诧异地朝她看来:“嗯?”
闻人笑垂下头,脸颊漫上丝丝绯红,小声道:“我,我想知道,为何我至今还未能有身孕?”
她与严谦成亲半年多,当真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半年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总要弄个明白才能安心。
这话惊得闵大师眉心一跳。他这辈子诊治过的求子的妇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就习以为常的很,只是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他当作女儿般看着长大的公主,有一天也会朝他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至于她未能有身孕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了。
“公主喜欢小孩子?”
闻人笑想了想,认真答道:“从前是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今天忽然有点喜欢。”
听了她这小孩子语气一样的回答,闵大师不由摇头失笑:“今天喜欢了,就想自己生一个?”
“嗯,”闻人笑点点头,朝他伸过手腕,“所以请先生替我把个脉。”
闵大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好歹与老夫学了这么久,这么简单的脉都把不出来吗?”
“我摸着是正常的,”闻人笑微微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再请先生替我确认一下。”
“不用了,”闵大师手都懒得伸一下,“你身子没问题,顺其自然就行了。”
自家的姑娘他总归是心疼的,十八岁生个孩子还稍稍觉得有些早。但既然她自己想要,也只好让她如愿,找个机会与严谦说一说这事,让他赶紧把避子的药停了。
“这样啊,”闻人笑顿时放心了,“好的,多谢先生。”
闵大师又提笔写了两笔,忽然想到什么,又改变了主意。站起身走到架子边拿起几只瓶子捣鼓了一下,将一只瓶子递给闻人笑:“公主,把这个喝了。”
“为什么,”闻人笑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一边问着一边接过来一饮而尽,“您不是说我的身子没问题吗?”
“是没问题,调养调养总是好的,对了,别让严将军知道这事。”
“为什么?”
闵大师随口答了句:“他知道你吃药肯定心疼呗。”
闻人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认真点头应下:“对!”
望着公主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闵大师摸了摸胡子,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像是恶作剧得逞的老顽童。
严谦那小子这般想当然、自作主张,总要让他吃个教训。
这天夜晚。
严谦诧异地望着安安静静躺在身下的美丽少女,眼底划过一丝惊喜。她今天竟然这样乖巧,由着他怎么折腾也不哭不闹,也不像往常那样撒娇求饶说累了要睡觉。
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他不由受到吸引,埋下头去亲她的唇,又在她颈间舔了舔,含糊的声音疼爱又痴迷:“怎么这么乖......”
滚烫的舌头和呼吸落在肌肤上有些痒,闻人笑抱住他的脑袋,咯咯地笑出声,唤了句久违的外号:“大狗狗。”
严谦忽然想起三年前那段忍饥挨饿的苦日子。那时候她还小,忍忍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成了亲,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姑娘身娇体弱又娇气,他竟然还是要忍。
伸出爪子将闻人笑牢牢摁住,将唇贴在她耳边,低低出声:“能不能让我吃顿饱的?”
闻人笑浑身没力,下意识嘟了唇想要拒绝,脑中忽然划过某个念头,又改变了主意。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察觉到她修长的双腿盘住了自己的腰,严谦闷哼一声,眸光忽然发绿。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一下,“所有苦水都流入他心中”,是化用了北岛《回答》里面的一句。
我本来想快要大结局了,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二哥的戏份不完整,好像缺点什么。大概下周正文完结?因为我是想到哪写到哪的,我觉得严小谦应该会还是收手,但是要多虐一会儿再洗白才公平。
最后给你们安利好朋友的书。《权臣养成攻略(重生)》by 未妆。信我呀,我真的是良心推文。
文案:
阿九上辈子是太子府中的一名歌女,好相貌,好身段,好嗓子,眼看着得了宠,给太子做了妾,还没来得及享福呢,太子倒台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不算,还不忘拉阿九一块儿去地下享福,阿九心里有一句mmp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后来阿九重生了,回到十四年前,家乡大荒,爹死娘另嫁,把她给抛下自个儿逃了,阿九不想死,跟着一村的老乡们一起跑,扭头一看,哎那谁,拖着鼻涕泡的小不点儿,可不正是上辈子扳倒太子的那位么?!
阿九(塞馒头):谢狗儿,馒头给你,大家都是一个村儿逃出来的,狗富贵,莫相忘啊!
谢狗儿微笑点头:好的!
这是一个装傻实则一肚子精明的狗儿化身大灰狼把阿九吃掉的故事,小甜饼一枚!
119、1.16
接下来的这些天里, 因为闻人笑纵容得过了头, 严谦被这一次又一次的惊喜砸得快要发了疯。若不是心上始终压着一块沉沉的石头,实在是神仙般的日子。
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近日子最不好过的自然是闻人彦。
小心翼翼避过了最初几天的风头,贤妃终于满心焦急地出宫来到了二皇子府。
“彦儿,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与母妃商量一下?”
闻人彦原本坐在椅子上、弯着腰以手掩面,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话抬头看她一眼,声音透出一丝凉意:“不是我做的。”
别人不信也就罢了, 亲生母亲见面的第一句话竟也是想也不想地指责他。他虽然工于心计,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样危害江山社稷的事。
“不是你,”贤妃怔了怔, 继而面色一喜,“当真?”
既然没做过,就总有办法洗脱, 她绝不会让这屎盆子被扣在他头上。
闻人彦抿了抿唇,没心情再作答,算是默认的姿态。这情况比来时预想的要好些,贤妃眉头松了松,“这么说是有人要害你?”
想到这里, 她不由又黑了脸,气得一拍桌子:“是老三?!”
闻人彦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谁都知道陷害他的除了闻人朔不会有别人, 如今再纠缠这个却也没什么意义。总归他已经中了招,现在是一条砧板上的鱼。
贤妃飞快地转动大脑,翻找出这几天打听来的消息:“这事儿是严谦在查?”
“是。”
“他可是你妹夫啊!”
闻人彦面无表情道:“也是老三的妹夫。”
此时他英俊的面容有些黯淡,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贤妃从未见过儿子这般颓丧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想办法啊!坐在这干等有什么用?”
“我已经派了人去查......主考官最近见过面的人,需要些时间。”
一边说着,他目光有些飘渺,又坐在原地发起呆来。
“这样怎么行啊,”贤妃伸手戳戳他的额头,转身在厅中踱了几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伏光!对了,伏光。”
想到闻人笑,她想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亮了亮:“伏光从小就与你玩得好,一定会帮你的。”
闻人彦眸光黯黯,仍然面无表情:“帮我?她能帮我查出幕后主使吗?”
“你这孩子,脑筋怎么不会转弯?”贤妃急得失了平日的冷静优雅,“让她与严谦说几句好话,给你把这污名洗脱了,多好。”
这话实在美好得有些异想天开。他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发间,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想法。沉默许久,淡淡道了句:“不。”
贤妃见他不同意,一时间也没多想,加上她也确实并不觉得严谦能这般听闻人笑的话,于是改口道:“那就让伏光在陛下面前撒撒娇,总能让他少气你些。”
闻人彦紧紧闭着眼,声音有些哑,又道:“不。”
看着他这一副失魂落魄、没出息的模样,贤妃不悦地蹙眉:“你怎么回事?老三母子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得意呀?”
闻人彦俊美的面庞露出几分烦躁和嘲讽:“我没有做过。”
“母妃当然相信你没有做过,但是......”
闻人彦打断了她的话,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何也不能堂堂正正?”
这天夜里,汝阳侯府,一道大腹便便的身影小心翼翼在梅树林间若隐若现。若是有人到来,必定能认出这是府上的世子夫人周月儿。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那棵做了记号、约定好的梅树下,试探着唤了句:“尹侍卫?”
从大树后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点头道:“世子夫人。”
见他如约到来,周月儿先是松了口气,复又急道:“孩子呢?”
对她来说,这个孩子实在是性命攸关的存在。尹侍卫将手中一个小小的包袱朝她递过去:“这里,您的母亲托我转交给您。以免孩子哭闹,提前喂了些药,您在身上掐几下他便醒来了。”
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看清包袱里那张熟睡的小脸,周月儿这回真是狠狠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
尹侍卫应了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周月儿又在身后开口道:“等等!我娘可有与你说,产婆的事如何解决?”
她从头到尾不过是假孕,撞了好运气得到贵人的帮助,给了一粒奇药伪造出有孕的脉象,现在还神通广大地替她寻来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是若真到了生产的时候,产婆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
尹侍卫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您的母亲说,那位贵人已经在宫外将几名产婆安排好,到时候自然会被汝阳侯府挑中。”
“真的!”
这一切实在太过顺利,周月儿的一颗心都被喜悦胀的满满的,从前那一点对于贵人的顾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真心诚意地朝帮了她许多忙的尹侍卫道谢:“多谢你,尹侍卫。等我将这位置坐稳,一定会报答你。”
尹侍卫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那张清秀的面容上,交织着兴奋、狂喜、期待,隐隐透出一丝疯狂。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是,多谢世子夫人。”
周月儿小心翼翼沿着原路回到自己的屋子,借着灯光将包袱掀开。那是一个有些瘦弱、却异常漂亮的男孩,此时紧紧闭着眼,却也比寻常刚出生的孩童好看多了,一身肌肤是漂亮的白色,而不是那样红通通的。
她怔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轻声道:“你要帮我当上有名有实的世子夫人。我会对你好的。就算我与表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总不会让你饿着。”
因为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周月儿实在不敢拖得太久。等到侯府如预料的那般将安排好的产婆接进府来,她便毫无预兆地“发动”了。
滑倒、呻.吟、羊水,一切都准备、练习得有条不紊。被送进产房的那一刻,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只要过完今天,她就能与从前那些痛苦的事说声再见,迎接崭新的生活。
屋中除了她与产婆之外没有别人。那几名产婆膀大腰圆,看上去倒是确实经验丰富。其中一人拿着个盆子和血包去鼓捣起来,这架势逼真极了,周月儿不由十分满意。
另外两人面无表情道:“世子夫人,请您躺下。”
于是周月儿就按照她们吩咐的那样在床上躺好。
“世子夫人,请您尽量叫得大声些。”
周月儿一愣,正有些不知该如何叫,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一名产婆狠狠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疼痛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啊!好疼!!!!!”
“没错,就是这样,”产婆一边说着,一边围在她身边、手上的力气更重了几分,在她的腰上、大腿上留下一个个青紫的印子。
周月儿疼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她想,真的生个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脑海中想象出今天过后的一切,她又觉得这些疼痛、连带着从前吃过的苦都是值得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几名产婆终于停下手中动作,转而在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轻轻掐了一下。
那孩子果然立刻就醒来,发出一阵哭喊。周月儿心头一松,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一名产婆在孩子身上涂了些血,以便装得像些,然后抱出门去,交给等候多时的黄氏:“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尽管这孩子身上还有些脏污,也掩盖不了可爱的模样。
抱着自己的长孙,黄氏喜出望外:“不愧是行儿的孩子,可真好看——”
她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包袱里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120、1.18【双更】
那双蓝色的眸子清澈又纯净, 像是雪山上的冰湖, 又像是最剔透的蓝宝石一样美。然而黄氏看着那双眸子,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一抖, 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段距离。
“哇,呜哇!!”
虽然有小被子垫着,大概还是有些疼,他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却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夫人, 夫人!”
周围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扶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身子向后倒的黄氏。几名产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目光对视间, 不约而同划过一抹深意。
“怎么回事?”
一道浑厚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听说孩子出生的消息急忙赶来的汝阳侯,身后跟着不紧不慢的杨慎行。看到这人仰马翻的场景,汝阳侯微微愣了愣, 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黄氏安置在椅子上坐好,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中一名产婆微垂着头,眼中划过一抹异色。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将地上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捡了起来, 递到汝阳侯与杨慎行面前,一副痛心疾首、不忍目睹的样子:“这......民妇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辈子接生过那么多孩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后悔和惶恐的神色:“瞧我这嘴, 真是乱说话......”
汝阳侯与杨慎行紧紧盯着那个孩子,谁都没有理会她。父子二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缓缓黑沉下来,氤氲着暴风雷雨般的怒意。
“周、月、儿!”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侍女们低着头,在心中暗忖。本是高攀了侯府、麻雀变凤凰的世子夫人,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地与人通奸,给世子戴了顶绿帽。
僵立许久,杨慎行重重呼出几口气,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压抑着恨不得剥皮扒骨的狠意,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周月儿人呢?”
“夫人在里屋休息。”
杨慎行大步走到门边,抬腿就要踹,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动作,转身往外走。
汝阳侯沉声问了句:“你上哪去?”
杨慎行头也不回,冷冷道:“写休书。”
与周月儿算账还有无数机会,现在他已经一刻也无法忍受这个淫.荡下.贱的女人占着自己正妻的名分了。他虽不喜欢周月儿,对自己的长子却还有几分期待。期待了一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怪物。
早在得知周月儿曾经惹恼了公主的时候,他就该休了她。不,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她有丝毫怜惜。他本是最为爱惜羽毛的人,此时此刻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写!早该写了,”汝阳侯看了眼椅子上大受打击昏睡过去的妻子,暴躁又愤怒地吩咐道,“现在就将周月儿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扔出去!”
侍女们诺诺地应声,平日里都做的是些细致活,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也不敢激怒气头上的汝阳侯,只好进去里屋抬人。
这时候,府中的管家也闻讯赶来了,开始处理善后的事宜。对于这些外边来的产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恩威并施,一边恶狠狠地警告她们不许将这事说出去,一边又给足了丰厚的封口费。
汝阳侯冷哼了声,挥挥袖子正要离去,一名产婆犹豫着请示道:“侯爷,这孩子......可要奴婢顺带着带走扔了?”
汝阳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扔吧。”
当初一个意料之外出生的杨慎识已经够他烦的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再厌恶也得养着。至于现在这个,一双妖异的蓝眼睛,生父还不知是个如何低贱的异族人。他看一眼就想起儿子受到的奇耻大辱,哪里能忍受这么个野种留在府中。
说话的那名产婆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抱起孩子离开了。主子倒是并未吩咐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理,或许是没顾虑到,或许是已经做好了牺牲掉的准备。虽然她看着那蓝眼睛也觉得蛮吓人,到底是条小生命,留在这虚伪的侯府真是不知下场会如何。
次日一早。
秋天的昼夜温差有些大,周月儿是在睡梦里被冻醒来的。身上还隐隐有些昨天演戏留下的劳累和疼痛,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见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色和街景。
惊得顿时坐起身。不远处是熟悉的侯府大门,她快步走过去,朝守门的侍卫命令道:“开门。”
那侍卫淡淡瞟她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站得笔直,兢兢业业地守着门。
周月儿不悦地皱眉:“没听到我的话吗?开门?”
醒来这情景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睁开眼看到的会是表哥握着她的手、关切又感激的模样,各种名贵的补品流水般的端到她面前。
如今她一头雾水,只当自己刚睡醒,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只能先进府去问个明白再说。
侍卫手持刀柄,微微抽出一段刀鞘,冷着脸警告道:“无关人等休得在侯府门前撒野。”
“什么无关人等!”周月儿声音微尖,“我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大少爷的母亲!”
侍卫面色微微变了变,眼中流露出几分嘲弄,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周月儿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他指的是自己刚才醒来的地方,那里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冒出些慌张的预感。快步走过去,将那张纸捡起来迅速浏览。
目光落在大大的“休书”二字上,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惨白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强撑着读完了全篇内容,她手一抖,这章薄薄的宣纸就轻飘飘地飞出一段距离。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曾经无数次藏起来偷偷临摹的俊逸字体,此时带着怒气冲冲的潦草,用最难听的话批判她。
“淫”、“下.贱”、“不甘寂寞”、“不堪为妻”......周月儿的一颗心被这一笔笔残酷的字句割了一刀又一刀。她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些字眼,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然划过一丝清明。
表哥......这是误会了她与人通.奸!可她并没有做过!那么,只要与他解释清楚,自然就无妨了。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周月儿微微踉跄着重新走到汝阳侯府门前。这回的她少了几分趾高气扬,脸上露出些柔弱的姿态:“请你开门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表哥的事,我要与他解释清楚......”
那侍卫面无表情,目光透出几分厌恶和嘲弄:“不可能。”
周月儿心底暗恨,此时却也无法强闯。咬了咬牙,继续求道:“那你将尹侍卫叫出来,让他来与我说话。”
“尹侍卫,”他一怔,随即面色有些古怪,“就是你那位奸夫?府上并无姓尹的侍卫。”
话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没有蓝眼睛的侍卫。”
“......蓝,蓝眼睛?”
午时,皇宫的御书房里。、
一人单膝跪在地上汇报着什么,身边不远处放着一个小包袱。
崇元帝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似讽的表情。
那对愚蠢又庸俗的母女,一人害过他的皇后、一人害过他的女儿。他难得费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收拾起来却也这样无趣,胸口始终压抑着没来由的郁气。
“父皇,父皇!”
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和轻快的脚步声,崇元帝微怔了一瞬,挥挥手示意手下人赶紧离开。
那人点点头,翻了窗子出去,闻人笑恰好推门进来。
崇元帝不知不觉缓和了面色,温声道:“笑笑怎么来了?”
闻人笑在桌前站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事。儿臣就是想念父皇了,来陪父皇说说话。”
崇元帝笑了笑。这段日子他因为科举舞弊和一些别的政事颇有些焦头烂额,闻人笑知道了就常常进宫来与他泡泡茶、聊些闲话,总能让他心情松快些。
他站起身,走到屋子另一侧的小桌旁。闻人笑正准备跟过去,随意一低头却被吸引了目光。脚边有一只小包袱,她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拨开看了看,诧异道:“父皇,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崇元帝无奈地抚了抚额。手下人离开的时候竟没记着把孩子一起带走。
“这是准备送到暗卫营去的。”
他倒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暗卫营专门有一支小队在各处搜寻刚出生不久的弃婴,带回来养大、训练,天赋拔尖的就练成暗卫,差些的就送去军营。这回这个孩子,不知是因为一双蓝眼睛被视为不祥,或是因为作为异邦人的父母不愿抚养,出生不到一天就被遗弃。
“哦,这样啊,”闻人笑点点头,轻轻伸手戳了戳小孩娇嫩的脸蛋,“真可爱。”
她正准备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忽然见到襁褓中的孩子睁开了眼睛。于是不由一惊:“哇!”
崇元帝以为那孩子的蓝眼睛吓到了闻人笑,正要出声安慰,就听她惊叹道:“这这这,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一愣,不由摇头失笑。
闻人笑回忆着在三皇子府学到的抱孩子的动作,小心翼翼抱起来走到桌边 ,“父皇您看,是不是特别可爱?比三哥哥家那个还要可爱。”
崇元帝随意打量了眼,只好敷衍道:“是。”
闻人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不依不饶道:“父皇您看这眼睛多美啊!”
让她瞬间就想到了西西和哈哈澄澈的蓝眼睛。
“我在海外的时候,见过好多蓝色眼睛、绿色眼睛、褐色眼睛的人,却也没有这样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喜爱,那孩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于是闻人笑一颗心都融化了:“笑起来也好像西西和哈哈......”
对面的少女眼睛亮晶晶的,一幅孩子气的模样,崇元帝又好笑又觉得无奈。
闻人笑捏了捏宝宝柔软的小手,越看越喜欢:“父皇,能把这个孩子给我养么?”
崇元帝一向是不拒绝这个女儿的,听她朝他要什么东西,习惯性点头:“行,你喜欢就带回去吧。”
“真的,”闻人笑大喜过望,立刻就开始琢磨起来,“父皇,您说他叫什么名字好呢?严欢欢?严乐乐?严......”
“......等等,”崇元帝眉头一皱,微微不确定道,“姓严?你要收养他?”
他本以为她养着玩玩也就罢了,现在竟还开始取大名了。
“是啊!”
崇元帝把脸一板:“不行。”
闻人笑脸上的笑意一僵:“为什么?”
“收养个孩子,你以为是小事?”
“可是,”闻人笑歪了歪脑袋,“这是个孩子,我总不能像养狗狗那么养吧。”
崇元帝嘴角微抽:“......总之不行。”
闻人笑垂下长长的眼睫,顿时显得有些委屈:“为何?”
“□□是要上族谱的。”
“严将军才不在意严家那个什么族谱呢。”
“那也不行,”崇元帝用力板了板脸,让自己看上去严厉一些,“就算时远听你的话,你也不能随便让他养个不认识的孩子。”
闻人笑低头看看兀自吃手指的孩子,小声嘟囔道:“他会愿意的......”
“你啊......”崇元帝有些头疼,“看他把你给惯的。”
望着闻人笑难过又依依不舍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没好气道:“这孩子朕先给你留着。想要领养,除非时远自己来与朕说。”
回到了公主府,闻人笑坐在地毯上,伸手轮流揉着西西和哈哈的毛,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她忽然起身,走到妆镜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盒子。这是成亲后的第三天回门时,贵妃送给她的。
脑海中浮现出贵妃娘娘神秘兮兮的模样:“母妃给你个‘好东西’......”
闻人笑脸红了红,把盖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小铃铛。
又回忆起贵妃娘娘循循善诱的教导:“伏光啊,我们身为女子,生来就比男子柔弱,所以要学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指使男子为你做事......”
闻人笑将那铃铛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微微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他......真的会喜欢这个?”
手中的铃铛似乎提醒了她什么事。她从另一格抽屉里翻出另一只铃铛。这是她与严谦重逢不久的时候,他怕她悄悄离开、在她手腕上系的那只铃铛。
左思右想地纠结了许久,她还是将贵妃送的那只铃铛收好,放了回去。
这天夜晚。
严谦冲了凉、洗漱完走回床边,闻人笑已经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
他在她身边躺下,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蛋,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这些天,她大概是累坏了。以后他还是该节制些。
闻人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悄悄睁开眼,唤了句:“夫君。”
严谦低头看她,声音透出淡淡的歉意:“我弄醒你了?”
“没有。”
她笑了笑,抬起下巴去亲他。
严谦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不敢多亲,克制地说道:“睡吧。”
闻人笑反而不依不饶,扒着他的肩膀去亲他的唇,弯弯的眼睛透着丝丝狡黠的笑意。
只需被她随便亲几下,严谦哪里还记得什么要节制的话。翻了个身,压住闻人笑就狠狠亲了下去。
生怕她喊停,他哑着声音求道:“就一次,我保证。”
“......好。”
严谦一激动,动作难免大了些,随即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他愣了愣,转头循声望去,就见她白玉般的脚腕上系着那只铃铛。
他立刻就记起了那只铃铛。对于他,它曾经意味着警醒和恐惧,如今却以这样旖旎的方式,系在了她的脚腕上。
他难以置信地朝闻人笑看去:“你......”
她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
清脆的铃声几乎响彻了一整个夜晚。严谦像是一只被驯化的狼,听到这铃声脑中便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快些,再重些。
就这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将一个噩梦变成了春.梦。
望着怀中筋疲力竭的少女,他眼中的眷恋几乎要化成实质流下来。
闻人笑这回真是去了半条命,却还强撑着一丝清醒不敢睡过去。有些费力地仰头与他对视:“夫君。”
严谦低头用鼻尖蹭蹭她:“嗯。”
“求你件事。”
他不由面色一僵,“什么?”
“父皇那里有个刚出生的宝宝,蓝色眼睛的,可爱极了......你能不能去将他要过来,我们来养?”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还是强打精神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半阖着眸等了许久,没听见他答应,她在他怀里蹭蹭:“你不愿意?那,那就算了。”
一抬眸,对上严谦一双黯淡得吓人的眼睛。不久前的喜悦在一瞬间远去,他只觉一颗心凉了个透。
闻人笑眨眨眼:“你怎么了?”
他喉头滚了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声音又哑又涩:“你想让我做什么,大可直接说,不必......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闻人笑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这会儿再也顾不上没力气,硬是支起身子趴到他耳边。
“我没有委屈自己。我喜欢你,也,也喜欢与你......”
她狠了狠心,红着脸将往常他教她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小声说给他听。
严谦实在是被她这一通瞎操作给闹得没了脾气,咬着牙道:“......不想再来一次就闭嘴。”
闻人笑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唇,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孩子......”
“睡吧,”严谦重新将她抱紧,“明天我去与陛下说。”
他们应该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由她挑个喜欢的抱回来养,倒也是个很好的办法。
闻人笑终于放下了心,嘴角含着一丝甜甜的笑。沉入梦乡的前一瞬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盘算起来。
等以后她和严谦再生一个黑眼睛的宝宝,算上西西和哈哈,以后家里就是三个蓝眼睛的,三个黑眼睛的。人生真是太圆满了啊......
121、1.19
第二天下了早朝, 严谦果然记着跟在崇元帝身后回了御书房。
二人相对而坐, 崇元帝对他的来意心中隐约有了些数。
“你是来向朕要那个孩子的?”
“是,”严谦颔首道, “求陛下准许。”
崇元帝沉了沉面色,微眯着眼打量他一会儿,喜怒莫测:“当真?”
“是。”
“笑笑可与你说了,”崇元帝显然还有几分狐疑,“她是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严谦继续点头:“是。”
见他这样肯定的样子,崇元帝微微有些语塞。沉吟片刻, 叹了口气道:“时远,朕知道你疼笑笑,瞎胡闹的事却也不该惯得太过了。这不是件小事, 你不该勉强自己。”
“臣不勉强,”严谦下意识拧了眉,声音坚定道, “臣愿意。”
他这反应让崇元帝觉得自己似乎反倒成了恶人。于是冷哼了声,没好气道:“得得得,朕不管你们,爱养就养吧。”
严谦目不转睛地望着内饰总管领了命出去、吩咐人将孩子送去镇国公府,漆黑的眼眸微微亮了亮, 划过一丝喜意。
如此一来,公主一定会开心了。
看着这样的严谦,崇元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满意,思来想去, 终究还是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时远,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有了养子,也是时候考虑要个自己的孩子。”
严谦垂下眼睫,低声道:“公主还小。”
其实18岁也不算是特别小的年纪了。见他这样在意闻人笑,崇元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实在没有那么自私,只将女儿当宝、女婿当草。
“但是你们要拿出个章程来。笑笑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与她好好谈一谈。”
对于有没有孩子这件事,严谦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公主已经是他的全部。只是此时看着这样慈爱的崇元帝,他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这个话题就算是告一段落,崇元帝难免又要提起最近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科举舞弊查的如何,可有进展?”
严谦垂眸遮去眼中的复杂挣扎之色。不知为何,他心中像是笼罩了一片漫无边际的乌云,让他有些沉闷得喘不过气。陛下待他这样好,如君如父般为他打算,他却用这样卑劣的方式辜负了这难得的信任和温暖。
声音微微有些艰涩,说了些可有可无、按照流程该查出来却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进展。
回到镇国公府,崇元帝的手下人已经将那个蓝眼睛的孩子送到了。
闻人笑正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用一只小勺子将牛乳喂到孩子的嘴里。一旁趴着两只大狗,正目不转睛、虎视眈眈地盯着。
严谦走过去,挨着闻人笑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腰。闻人笑朝他笑了一下,准确地用唇找到他的唇,给了他一个热情的吻。
“开心了?”
闻人笑用力点头:“嗯!”
见她这样高兴,严谦也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含住她的唇,细细舔了一圈:“那就好。”
两人黏黏糊糊地这片刻工夫,原本趴着的嘻嘻哈哈站起了身,两颗毛茸茸的狗头悄无声息地凑近闻人笑怀里的孩子,想要舔一舔尝尝味道。
那个孩子似乎察觉到危险,睁开眼,三双漂亮的蓝眼睛对上目光。哈哈威胁地呲了呲牙,一张狗脸扭曲得显得有些滑稽。
严谦低下头,严厉的视线,扫过去西西和哈哈就老老实实地重新趴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闻人笑抱着孩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严谦怀里坐好:“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严欢欢、严乐乐,怎么样?”
严谦怔了怔,低头第一次仔细打量。那孩子这会儿醒着,睁着一双蓝色眼睛与他对视,忽然咧嘴笑了一下,伸出小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严谦似有所感,慢慢将手伸过去,他就抓着他的一只手指不放。闻人笑兴奋极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他很喜欢你啊!”
严谦嗯了声,抽回手,心中莫名有些说不清的柔软。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竟也不怕他。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会叫他一声爹,叫她一声娘。
只要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心中冒出一股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
“严欢欢、严乐乐,都很好听,”闻人笑自顾自盘算着。
如果这个孩子叫做欢欢,以后她与严谦的另一个孩子就叫做乐乐,反之也是一样。像是西西和哈哈的名字一样,寓意好,也很相配,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这名字稍微有些傻。严谦心中暗暗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他将脸埋进闻人笑的颈窝,伸出舌头舔了舔,不紧不慢道:“乐乐吧。”
比起欢欢,乐乐这个名字要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当然,此时的严谦自觉仁至义尽,却没想到这随口一句话会坑了自己未来的孩子。
“是吗,那就乐乐吧。”
闻人笑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门边将孩子交给外面的侍女带下去照顾,又走回来扑进严谦怀里:“夫君,谢谢你。”
“与我说什么谢。”
严谦微拧着眉,把她压在地毯上,温柔地亲了下去。一声轻叹消失在喉间:“谢谢你,公主。”
给了他这样一个温暖又圆满的家,是他从前在梦里也不敢想象的。
这屋子里一片暖融融的温馨气氛,几里开外的二皇子府却截然相反。
此时的贤妃也不像上次来时那样冷静,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被恐惧和焦虑占满:“彦儿,如今已经是第二十天了,你究竟查得如何?”
闻人彦单手撑额,没有说话。这件事比他想象中更难上千倍万倍,即便他已经动用了能用的所有势力,竟也找不到丝毫头绪。无论彻查是主考官的人际关系,又或是将主考官家里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拦着他。
这些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查,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从前丰神俊朗的脸庞几乎要脱了相。面容黯淡、胡子拉碴,若是闻人笑最近见到他,一定认不出这是她的“神仙哥哥”。
沉默许久,他惨淡地笑了笑:“母妃无需担心,这不是还有十天吗。”
“你真是,”贤妃气急,重重呼了几口气,“这十天你可有一丁点把握能查出来?”
闻人彦目光平静如死水,定定直视着前方,老老实实道:“并无。”
贤妃真是要被他这颓丧的模样给气疯了,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尖声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是不是不想当这皇帝了?”
短短一个月前,他们费尽心血打造的势力还与闻人朔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了上风,然而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每日焦头烂额地看着对手的实力不断壮大,在朝堂上春风得意、说一不二。
“想啊,”闻人彦斜扯了下唇角,“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实在丧气,他话音顿了顿,放低了语气安慰她道:“母妃你莫担心,我总归丢不了命去。儿臣一直孝敬您。”
就算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了,崇元帝也不会为此直接杀了他,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罢了。贤妃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她早已急得没了分寸。此时更是恨铁不成钢,脱口而出道:“本宫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一个当不上皇帝的废物儿子,本宫要来有何用?”
话音落下,屋子里的时间都像是静止住了。闻人彦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分不清悲喜,站起身缓缓往外走,清瘦的身影竟透出几分佝偻的意味。
第二十一天,崇元帝派人来二皇子府传了口谕,让闻人彦去上朝,汇报查案的进展。
闻人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被对手占领的朝堂、一张张奚落或同情的脸、痛打落水狗的暗讽话语,可他没办法,不得不去。
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早朝进行了一半,崇元帝一直在与众臣商议一些别的事,没有点到他的名。
忽然,朝堂的大门被推开,一名内侍急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出,出事了。一百多名举子聚集在宫门外,要求二殿下露面给个说法。”
一道道目光聚集在闻人彦身上,没有人说话。崇元帝今天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儿子,眸光晦暗不明。
所有人都知道出门面对群情激奋的学子意味着什么。危险、羞辱......无法预料。不约而同静静等着崇元帝的裁决,去、或是不去,又或者只是让御林军将人赶走。
“不能去!”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一道声音响亮又坚决,却不是崇元帝。众人循声望去,见到闻人朔走出队列,英气的眉紧紧拧着,“父皇,儿臣出去应付。”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闻人彦一派的官员心中一紧,暗恨闻人朔踩着二殿下出风头,闻人朔那方的官员同样不满,只觉自家殿下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
上方的崇元帝没说可也没说不可,闻人朔就当作是默认,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闻人彦眸光暗暗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见他身后的手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两下,然后做了个中指与食指交叉的动作。
那是他们儿时约定过的暗号。从前,闻人朔抄了他的作业被少傅发现,总是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那里挨训,手背在身后悄悄做出这个动作。
意思是他来应付少傅,让闻人彦千万咬死别承认。
如今又见他做出这个手势,闻人彦还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陷害你的也不是我。我来应付外面,你千万别出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眼眶发热。
闻人朔来到宫门,示意侍卫将门打开。
门外的学子群情激奋、吵吵嚷嚷,到底还知道这是皇宫,见门开了虽然十分兴奋,却也不敢往里面挤。
闻人朔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高声道:“静一静!”
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高声说了句:“三殿下,怎么是您?我们要见二殿下!”
“对!”
“没错!我们要见的是二殿下,让他给我们个交代!”
听着这样来者不善的话,闻人朔拧眉不悦道:“见我和见二皇兄是一样的。科举舞弊不是他指使的,所以没什么好与你们交代的。”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锅。
“您还想骗我们!”
“就是,不是二殿下还能是谁,您倒是说啊!”
事关自己十年苦读和未来的前程,他们也忘了面前是尊贵不可侵犯的三殿下,只想着要替自己讨个说法,于是言辞越来越激烈。
此时的闻人朔憋屈又郁闷,偏偏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更是显得皇家心虚、无法令人信服。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在做什么呢?”
闻人朔一怔,顿时变了脸色:“笑笑!”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辆刚停下的马车旁,一身鹅黄衣裙的美丽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闻人笑不慌不忙走过来,人群下意识分散,给她让出一条路。
走到闻人朔身边站好,她才看向面前怒气冲冲的一众人,含笑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对待姑娘的风度,还是因为闻人笑在民间声望太高,领头的那人收敛了语气,还算心平气和道:“我等是来求见二殿下,向他讨个说法。”
闻人笑早有预料,轻轻笑了笑,声音平和又清澈,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各位,这件事我们一直在尽力彻查。如你们所知,一些证据指向了二皇兄,但也存在诸多疑点。一名主考官在家中遭人灭口,其中八成的赃银至今也没有找到。有个词叫‘人赃并获’,等我们找到这批赃银,必定在衙门前的广场上广而告之,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现在急急定罪,冤枉了二皇兄,反而便宜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番话有理有据,闹事的不少人微微有些动摇。这可是公主啊!游历海外、带回神奇种子造福万民的奇女子。她说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若是连她的话都不可信,又有谁的话可信呢?
也有人将信将疑,想到自己或许被黑了一个功名,语气难免有些冲:“那若是赃银一直找不到呢?朝廷就准备无限期将我们糊弄下去吗?”
“当然不是......”
闻人笑正要解释什么,忽然脑子一晕,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闻人朔急忙将她接住,英俊的脸庞大惊失色,惊恐地大声喊道:“笑笑,笑笑!”
122、1.20
“陛下, 出事了!!”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跌跌撞撞冲到大殿中央的小太监, 崇元帝忍不住拧了眉,不知这宫中的规矩都是如何教的。
“公主殿下在宫门口受了冲撞, 晕、晕倒了,现在被三殿下送去了含光殿......”
话还没说完,崇元帝脑中嗡的一声。刚站起身要往外跑,就见两道身影飞快地冲了出去。他愣了愣,跟着冲了出去,留下文武百官无语凝望、面面相觑。
含光殿。
闻人笑缓缓睁开眼, 脑子里还留着些晕乎乎的感觉。
“笑笑,你感觉如何?”
映入眼帘的是闻人朔那张英俊的脸,此时写满担忧。目光又落在一旁白发苍苍的太医身上, 她揉了揉眼睛,问了句:“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您有了半个月的身孕。”
“什么?”
兄妹俩异口同声的声音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太医面带微笑地重复道:“公主, 您有了半个月的身孕。刚才晕倒是心绪起伏过大,并无大碍。”
门外又传来整整齐齐的声音:“什么?!”
闻人笑和闻人朔转头望去,就看见愣在门口的严谦、闻人彦和崇元帝。
这一瞬间,严谦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刻却又开始疯狂运转, 让他最快地回过了神来,冲到床边。往地上一跪,抱住靠坐在床头的闻人笑,“公主。”
此时的闻人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怔怔地摸了摸他的后脑, 轻声道:“怎么了?”
严谦将脸埋在她怀里,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隐约透出丝丝哽咽:“公主。”
看见这副情景,一旁的三人无论心情多么激动也插不进话去,对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公主,公主......”
“哎,”闻人笑温柔地应了声,伸手抱住他的身子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听见了吗?我们的欢欢来了。”
严谦在床边坐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怎么啦?”
“对不起,”严谦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都怪我。”
若不是他做了这样卑鄙的陷害之事,又怎么会害她怀着孩子还要替闻人彦担忧伤神,又怎么会让她遇上闹事的学子,动了怒以至于晕倒过去?
闻人笑仰头看他,就见他一双狭长的眸子黯淡得可怕,黑幽幽的毫无光彩。她心里不由紧了紧。
不知想到什么,严谦忽的松开她,惊慌道:“孩子!有没有压到?”
“怎么会,”闻人笑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去问闵先生求了药。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
还没说完,忽然被严谦重新紧紧抱住,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流在她颈窝。她不由愣住:“你哭了?”
严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又会用一个天大的惊喜将他砸得晕头转向。明明他早就知道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却仍然一次次被她感动到流泪。
这样好的公主,怎么就成了他的呢?
可他又做了些什么?一意孤行地做着让她难过的事,沉湎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于是他忽然悟了,自己早该收手。早在第一次动摇的那一刻,就应该彻底放下。
从前他一刀夺走一条人命,心中也毫无波澜,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计谋,却让他挣扎了无数次。
因为他心里终于有了一块柔软的地方,不再是冰冷的顽石,有血有肉。
有了在意的人,所以为她双手沾血,也为她放下屠刀。
“夫君?”闻人笑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语气透出一丝不确定的忐忑,“你是想要欢欢的,对吗?”
严谦点点头,弯下身虔诚地在她的小腹上亲了亲,声音不舍却坚定:“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闻人笑下意识嘟唇,“你要去哪儿?”
他摸摸她的脸蛋,转身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御书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崇元帝坐在檀木书桌后,身子前倾,紧紧拧着硬朗的眉,脸色黑沉如乌云压顶。
于是严谦就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将刚才的话又交代了一次:“科举舞弊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臣为泄私愤,设计栽赃于二殿下......”
崇元帝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完,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一字一顿道:“你、真、是、好、样的。”
他怀疑过老二、怀疑过老三,怀疑过所有该怀疑的人,唯独没有怀疑过严谦。忍不住噌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一脚重重地踹在严谦的胸口,“污蔑皇子,此等大罪,朕要了你的命也不为过!”
严谦一声不吭,任由他踢打,漆黑的瞳孔凝结着歉意和愧疚,眉眼间却透出一丝轻松的释然。
见他如此,崇元帝不悦地吼道:“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朕真是信错了人,信你还不如信条狗。”
虽然明知是自己辜负了这难得的信任,听到崇元帝失望的话,严谦还是有些难过,垂下眼睫、哑着声音道:“臣自知罪该万死。”
“那你便去死吧,”崇元帝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顺手从一边的墙上拔出一把佩刀,“这朝堂上谁都可以骗朕,只有你严时远不可以!”
这话一出,两个人齐齐愣住。严谦忽的后知后觉,自己亲手抹杀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目光落在崇元帝手中的长刀上,他仍然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眼中露出几分哀求:“求陛下饶臣一命。”
话音微顿,他又道:“只需给臣留口气就行。”
看着这样的严谦,崇元帝僵在原地。他忽然想起曾经的那个严谦。孑孑独行、一身冷寂,最不在意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命。如今却跪在地上,说着“只需留口气就行。”
胸膛被怒气涨满,重重地起伏着。见过大风大浪的帝王许久不曾这么愤怒。他早已看惯了朝堂上的波谲云诡,栽赃陷害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凭实力说话的事。可当这样做的人成了严谦,他却不知为何怒得想要将他抽筋扒皮。
严谦垂眸,低低出声,试图让崇元帝消几分气:“臣让人提前埋伏在五名主考官家中,灭口的杀手已经全部活捉,关在地牢,只需稍加拷打,应是能问出幕后主使。”
“你还觉得自己立功了是吧?”
崇元帝不悦地吼道,正要再开口骂他什么。忽然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神情。愧疚、哀求中,似乎透出一点点欢喜。
“臣要当爹了。”
静默了许久。
“滚。”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严谦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轻松了。回到含光殿,闻人笑正坐在床上发呆,精致的眉眼间透出一丝委屈和担忧。
他走过去抱住她,笑着道:“我们回家。”
回府的马车上,闻人笑睡着了。他将她抱回定风阁安置好,就转身去了闵大师的院子。
闵大师似乎并不是非常欢迎他,用一只小炉子烘着一棵什么药草,语气有些不耐烦:“将军怎么又来了?那药吃完了?”
严谦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公主想要孩子,您为何不告诉我,反而让她吃药?”
闵大师的手一顿,“你知道了。”
老人浑厚的声音不知不觉温和下来,“那药与你吃的避子药药性相抵,也有些调养身子的作用,吃了没什么不好,你无需担心。”
严谦点头,又道:“照顾公主要注意哪些事请,可否请先生列张单子?”
闵大师答应下来,严谦觉得也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于是就说了句“多谢先生”,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闵大师忽然叫住他,语气含着一丝好奇:“你就没想过,那孩子可能......”
严谦有些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公主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不是我的我也养。”
闵大师嘴角抽了抽,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第二天一早,早朝都还没开始的时候,从皇宫传来圣旨,除了严谦的官位。
严谦恭恭敬敬地交了自己的官服和官印,将传旨的内侍送走。
闻人笑坐在一旁,微微有些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我做了错事,”严谦坐到旁边,将她抱进怀里,“惹陛下发怒。”
闻人笑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问是什么事,想了想还是作罢。身子软软地窝进他怀里。
“这样很好啊,你可以一直在家陪着我。”
严谦忍不住唇角上扬:“你真这样想?不嫌弃我做个闲人?”
“求之不得,”闻人笑抱紧他的腰,笑嘻嘻道,“当然是真的,你每天早出晚归,我还要担心你去找别的姑娘。”
“说什么傻话,”严谦一低头,含住她的唇中重重吸了几口,忽然叹了口气,”谢谢你,公主。”
闻人笑有了身孕,按理说不该接触西西和哈哈这样毛茸茸的动物,严谦却也生怕她见不到它们会难过,只好尽量将两只狗狗洗的干净些。
正好中午的时候天气暖和,严谦对仆从做事不太放心,于是自己搬了个小凳子、打了一大盆温水,坐在院子里。
两只大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然后被苏寒和江风一人一边牢牢摁住。严谦手里拿着一柄长刷,蘸了水和皂角向它们伸去。
狗都是讨厌洗澡的。连根毛都还没碰到,哈哈就仰头哀嚎了一声。
苏寒&江风:“......”
严谦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那把刷子在哈哈身上擦洗,哈哈就发出一声声夸张的哀鸣。西西比哈哈要乖些,只是不情不愿地趴在那里,一张狗脸无精打采,尾巴耷拉在身上,看上去十分委屈。
闻人笑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这场面不像是洗澡,倒更像是话本上描述的村里杀猪。
江风与苏寒在它们身上泼了水冲洗干净,它们就如蒙大赦般地甩着毛跑走了。然后江风与苏寒也离开了。
秋天的午后明亮又温暖,细碎的阳光落了满地。地上湿淋淋、一片狼藉的水渍,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院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坐在小凳子上的那个高大青年吸引了闻人笑的所有目光。
她走过去,弯身从背后抱住严谦:“夫君。”
123、1.21
“公主, ”严谦微微转头与她对视, 声音温和,“快起来, 别压着孩子。”
闻人笑眉头一皱,语气委屈又危险:“你只关心孩子,我连抱你都不可以了?”
“怎么可能,”严谦耐心哄道,“到前面来,我抱你, 嗯?”
于是闻人笑眯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纠结了一会儿。
“我不。”
她忽然改为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他背上, 一下下亲他的耳朵,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满意地看着他蜜色的肌肤一点点泛红。
少女柔软的胸脯紧紧贴着严谦的背, 温热的唇一下下落在他敏感的耳朵周围。他的话里不知不觉就带出一丝微微颤抖的求饶意味:“别闹,听话。”
闻人笑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这才绕到他面前,面对面跨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笑嘻嘻道:“我这么听话......咦?”
这样暧昧的姿势, 实在是藏都藏不住。感受到他身子的某处异样,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严谦伸手将她按住,额角流下几滴汗来,“别动,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隔着衣物相贴的感觉有些奇特,闻人笑羞得将脸埋进他怀里,“你怎么能这样......”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严谦把唇凑到她耳边,一下下无比暧昧地舔舐。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少女,眸光晦暗不明。
“还敢不敢随便玩我的耳朵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说话时濡湿的唇舌偶尔会与她相碰。这光天化日的格外羞耻,闻人笑只觉自己真是没脸见人了,声音细细的打着颤儿:“你......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严谦语带深意。看了眼闻人笑可怜的模样,终于适可而止,爱怜地低叹一声,“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娇。”
一直像是初见时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可爱得让他的心都化了。
闻人笑一怔,仰起脸看他,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无助的小动物。
“等我肚子大了,就不好看了......还有,我不能与你做......做那事了,你不能去找别人!”
此时的严谦还没有意识到,快要当娘的少女多思多虑,需要加倍小心哄着。他只是有些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没有这么禽.兽!"
闻人笑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头看了看他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某处,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严谦呼吸一窒,线条刚硬的脸颊悄悄浮上一层绯红,“我只对你这样。我会忍。”
被她那双清澈得仿佛洞悉一切的桃花眼望了望,他心中莫名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恶念顿生,索性拉住闻人笑的手按在自己小腹,微眯的眼角带出一丝凶意:“再乱说话,我们就在这里......”
话没说完,只听哇的一声,闻人笑终于被他欺负哭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府中过着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外面的朝堂早已风云变幻。
崇元帝的手下查出了科举舞弊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证据确凿。二皇子闻人彦洗脱了罪名,负责调查此事的刑部侍郎严谦也因为办事不力被撤了官职。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皇帝对险些错怪了二殿下的镇国公大发雷霆,却似乎并没有对这个儿子抱有几分补偿之心。先前落在三皇子一派身上的肥美差使和官职稳稳当当,使得二皇子一派仍然被压了一头,回不到过去那样隐隐占优的位置。
皇帝的心思实在高深莫测,一时间朝野上疑窦丛生。
话说回来,无论夺嫡之争如何发展,有一件事总是令人开心的。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内阁众臣亲自联手重批考卷,排出了新的榜单。状元如大多数人所料,是当初落榜引发争议的大热门人选易成章。汝阳侯府的杨慎炎,也如闻人笑猜想的那样榜上有名,是二甲第一,传胪的好成绩。因着举报有功,崇元帝并未追究他撕扯皇榜的大罪,反倒加深了几分印象。
至于那些参与了舞弊的学子,一个也没能跑掉,齐齐被剔除出榜,终生剥夺了参加科举的机会。这意思大约就是,一辈子的前途,也就这样了。
这天上午,闻人笑在府中听说了这个好消息,派人送了贺礼去汝阳侯府。下午,镇国公府迎来了几名意外的客人。
大厅里,严谦手里拿着把调羹,舀了勺燕窝喂到闻人笑嘴边,面无表情道:“不见,赶走。”
“为什么啊,”闻人笑乖巧地把燕窝吃下,小声嘟囔道,“我想让他们进来。”
刚看完一出戏班子的表演,她这会儿正有些无聊。反正待客也不用挪地方,给自己找些乐子也好。
严谦知道她见了那几人难免又要动气,拧眉不允,温声哄道:“回屋午睡可好?”
见她板着小脸不高兴的模样,他又道:“我给你念话本。”
闻人笑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心,又按捺下来,坚持道:“不要。”
她支起身子凑近严谦,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黏糊糊、甜丝丝的吻。
于是严谦就没了办法。
“那不生气,嗯?”
一旁的侍从领了命出去,没过多久就带进来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威远侯夫妇,和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严旭。
一见着这几人,闻人笑下意识觉得胃里泛酸。她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没觉着有什么不对。严谦留意到她的举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
她指了指桌上的蜜饯,他就伸手取了块塞到她嘴里。
闻人笑含着蜜饯,这才看向面前不远处正跪下行礼的三人,声音有一丝含糊:“什么事?”
三人站起身。威远侯夫人和严旭将目光投向威远侯,后者踌躇了一下,开口道:“公主,可否请您回避片刻?臣希望单独与世子商讨。”
“嗯?”闻人笑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发出一个危险的尾音,“驸马的事,本公主不能听?”
说着,她愈发往严谦身边挪了挪,隐蔽地伸手从身后搂住他的腰。
严谦实在喜欢极了她这样透着占有欲的举动,用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站在不远处的严旭无意间留意到两人这小小的举动,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辨不明的暗色。像是不屑,又像是妒忌。想到自己的来意,他心头又紧了紧,连忙敛去异色,露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
威远侯实在是怕极了闻人笑,听她这话也知道她不会离开。当下只好狠了狠心,硬着头皮道:“臣这次来是有一不情之情,请公主莫要见笑。”
严谦沉沉的目光落在严旭身上,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闻人笑蹙起精致的眉毛,像一只警惕的小兽,生怕威远侯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
严谦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抚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两人这样的亲昵看在威远侯眼中,心下不由有几分暗喜:“是这样的,臣想求公主与驸马在陛下面前替旭儿美言几句,让他参加下一次的秋闺。”
闻人笑惊得轻轻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严谦心中的猜想得到确认,兴趣寥寥的扯了扯唇角。稍微有些奇怪的是,他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失望、厌恶,都没有。
声音淡淡地开口语气,竟然还算心平气和:“我如今并无官职在身,这些事与我无关,不可能帮你们。”
威远侯听到这个回答,索性狠狠心,重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时远,爹求你。你就帮帮旭儿,他是你弟弟啊!”
“你做什么!”闻人笑怒得跳下椅子挡在严谦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威远侯一眼,说出的话比冰刀更尖锐,“你凭什么这样为难严将军!为了自己的儿子下跪,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呀?就这么一个玩弄外门邪道、枉读圣贤书的败类,还敢妄想入朝为官?你是不是忘了,严将军也是你的儿子!”
她这话连消带打、句句诛心,任谁也吃不消。威远侯的面色胀得通红,僵硬地跪在地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公主,”严谦拧着眉把她按回椅子上坐好,“说好不生气。”
闻人笑这会儿也顾不上有外人在,伸手拉住他的大掌,用脸蛋在他肩头蹭了蹭。
她心疼他、安慰他的样子也是这样可爱。严谦沉默一会儿,忽然勾唇笑了。
闻人笑微微有些惊讶,一抬头,就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平静又温暖,像烈日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在告诉她——他不在乎。
大厅里就这样陷入了僵持。威远侯夫人和严旭也知道如今正是求情的紧要关头,一起恭恭敬敬跪在威远侯身边,目露哀求:“求公主与驸马爷开恩。”
闻人笑哼了声,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而扯扯严谦的袖子:“要吃橘子。”
严谦伸手从桌子上取了只最大的橘子。闻人笑刚要接过来,就见他将橘子凑到嘴边咬出个小口,然后一只手磕磕绊绊地剥了起来。
看严谦剥了一会儿橘子,倒也还蛮有趣的,闻人笑拿了条帕子替他擦着不小心弄破橘子瓣流出的汁水。
被晾在一边的三个人:“......”
三颗心被高高悬起、吊在半空。沉默又尴尬的气氛每蔓延一瞬,腿就软上几分,面色也惨白些许。
这个橘子剥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严谦把鲜甜多汁的橘子瓣喂到闻人笑嘴里,也没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只是说了句。
“你们走吧。”
看着闻人笑吃橘子满足的模样,他一颗心都被填的满满当当,没有留下丝毫用来厌恶和仇恨的空隙。
124、1.23一更
橘子的味道清甜, 又夹杂着一丝酸, 闻人笑像只被顺了毛的小动物,满足地眯起了眼。目光瞟到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她又觉得有些碍眼,重复了一次严谦的话:“你们走吧,本公主困了。”
严谦拉过她的手,用帕子依次擦干净纤细的指尖,就准备起身离去。
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闻人笑抬头望去, 不由一愣。威远侯夫人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带着泪痕:“公主,臣妇求您开恩这一回......”
她心中清楚闻人笑对她有多么厌恶, 但为了旭儿,就算难如登天也必须试一试。
闻人笑显然丝毫不为所动,唇角微微勾起, 露出一个小恶魔似的笑容,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严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快要当娘的少女最近反而愈发孩子心性。他再也不想与这几人多纠缠,只想回屋抱住她好好亲几口。
威远侯夫人终究不愿死心,稍微挪动膝盖转向严谦, 满面哀切地央求道:“世子,从前是娘对不起你,娘向你道歉,求你帮帮旭儿这一次......”
公主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她, 那就只能求严谦。他看上去似乎比原来好说话了不少。只要严谦同意了,公主想来也不会再拒绝。
对于这个抢走自己生母位置的女人,严谦曾经厌恶到极点,现在也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面对陌生人的漠然。只是这哭哭啼啼的声音终究还是让他很是心烦,于是牵住闻人笑的手,温声道:“走了。”
“不,”闻人笑沉了沉精致的脸蛋,在椅子上端正地坐好,“不是要道歉吗?说吧,本公主要听听你诚意如何。”
威远侯夫人一愣。她本是随口提起,并未料到公主会让她详细道来。只是有了几次打交道的经验,她也知道公主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现在听她这样说,反倒觉得看见了一线生机。
迅速在脑海中斟酌好措辞,又酝酿一下情绪,她流着泪开口道:“世子,娘知道从前待你有些不对的地方。你小的时候,娘也是初次执掌这么大的侯府,难免有些疏漏,连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下人在衣食上克扣你也未能及时发觉......”
听着这名为道歉、实为推脱的话,严谦面无表情,左耳进右耳出。闻人笑微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眼中逐渐燃起怒意。她的严谦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还要被这毒妇想方设法苛待。
威远侯夫人悄悄打量严谦一眼,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想起真正让严谦厌恶透了她的那件事,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她用力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道:“世子,娘当初替你安排通房丫鬟,你不喜欢,但娘也是想着你年纪大了......”
听到这话,严谦蓦然的眸光蓦地冷厉,凝聚着森森的寒意:“闭嘴!”
怔了一瞬的闻人笑回过神来,嚯的一下站起身:“你好大的胆子!”
眼见她这样动怒,严谦的神经骤然绷紧,急急解释道:“我没碰,都丢出去了。”
闻人笑冷冷盯着威远侯夫人,美丽的脸庞阴沉沉的,像是来索命的美艳女鬼:“你听好了,无论你求什么,本公主绝、不、会、让、你、如、愿。”
她比严谦想象中更加怒。他心头又慌又悔,小心翼翼搂住她的腰身,像是安抚又像是央求:“别生气。”
闻人笑怎么能不气!曾经有人想方设法爬严谦的床,只要想想她就气得想要杀人。心口有些闷,她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下意识将双手护在小腹前。
严谦看到她这动作,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长臂一捞抱起闻人笑,急得眼睛都红了:“公主!”
闻人笑用力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平静下来,只是胸口还有些闷痛。
见她气成这样,威远侯难免有些忐忑。无意中瞟到她的动作,忽然愣住。过了片刻,难以置信道:“公主,有,有......”
严谦转过头,阴沉的目光望过去,声音像淬了寒冰:“与你无关。这个孩子,我会让他姓闻人。”
说完便抱着闻人笑离去。
这话像一是道雷打在闻人笑的头上。已经被他抱着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才回过神来,惊得忘了生气:“你乱说什么!”
严谦低头看她:“有没有哪里难受?我们去找闵先生。”
“没有,不去,”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我的身子自己知道,没事的。回屋睡觉去。”
严谦犹豫一下,嗯了声,往定风阁走。
闻人笑将额头靠在他颈间,垂着长长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要对你更好些。”
严谦脚步微顿,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对他来说,从不觉得男子汉吃些苦算什么。只是公主非要听那些话,一听要就为他动怒,每皱一下眉头都让他心疼。
“你不必......”
闻人笑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我一定像亲生母亲一样对你好。”
严谦嘴角一抽,抬头看了眼,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定风阁了。把闻人笑放到床上坐好,伸手撑在床头,将她困在自己怀里。
“你想当我娘?”
闻人笑:“......”
严谦勾唇笑起来:“好了,不逗你,睡吧。我在这守着。”
闻人笑乖巧地躺好,转头看看他,刚要闭眼,忽然想起什么事:“通房丫鬟你真的没碰?”
“......”
打量了一下严谦的神色,果真只有无奈没有心虚,闻人笑这才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走近他:“以后也要这样,知道吗?”
严谦点头:“嗯。”
闻人笑翘起唇角,露出两颗小尖牙,威胁道:“你是我一个人的,敢碰别人,我就把拿根链子把你锁起来,关在家里。”
她第一次向他露出这样小恶魔似的一面。霸道、偏执,却透着莫名的诱惑。严谦怔怔地望着这样的闻人笑,心头忽然泛起异样的酥麻。
“不,”闻人笑想了想,又道,“你敢碰别人,我就把你......让你变成小谦子,天天跟在我身边。”
严谦:“......”
“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小心翼翼压到她身上,哑着声音道:“我石更了。”
闻人笑:???这个人他是变态吗?
第二天,闻人笑撒娇打滚地求了半晌,严谦终于同意让她独自进宫去。
一下了马车就被宫人小心翼翼送到御书房,闻人笑微微有些不习惯。
崇元帝上前扶住怀着他的外孙或外孙女的宝贝女儿:“怎么进宫来了?”
闻人笑笑眯眯道:“来陪您说说话。”
“你这孩子,”崇元帝心中熨贴,努力皱眉,“都要当娘了还这么不懂事,到处乱跑。”
闻人笑嘿嘿笑了声,拿起杯子泡茶。
两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她状似无意地提道:“父皇,听说科举舞弊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说起这事,崇元帝也觉得十分舒心。不仅揪出了从前忽视的毒瘤,还排除了一批空有学识、心思不正的学子。
“嗯,解决了。”
“那,对于参与舞弊的人可有什么惩罚?”
“终生不得参加科举。朕这几日还在与几位阁老商议,舞弊的考生家中,往后三代都该禁止。”
闻人笑若有所思:“是的。串通考官的价格这样高,若没有家中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这样家风不正,也培养不出朝廷的栋梁,还是该罚得重些才能杜绝这样的事。”
崇元帝逗她:“别忘了你驸马的弟弟也作弊了。真这样办,你若生个儿子,将来也考不成了。”
闻人笑眉头一皱:“严将军不是他们家的。是我家的。”
崇元帝不由摇头失笑:“你啊。”
不过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闻人笑。她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这样确实太严厉了些。
“父皇,不如这样中和一下,只禁止犯了错的考生的直系三代参与科举。”
崇元帝微愣:“也对。”
闻人笑心满意足,垂下眼睫,唇角勾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对爱子如命的夫妻,得知这个消息应该会很绝望吧。他们这个年纪,若是能再生出一个儿子,那也算令人钦佩。
父女二人共度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闻人笑离开前,终究还是没忍住,犹豫着问了句:“父皇......您,您为何生严将军的气。”
崇元帝柔和的面色微敛:“他做错了事。”
“可是,”闻人笑低着头,小声道,“他这样厉害,怎么会做错事呢?就算一开始出了些错,查到二哥头上......再给他些时间也一定能查出来的。”
望着这样一无所知、又对严谦满心崇拜的女儿,崇元帝心中有些憋闷:“他的的确确错得很离谱。怎的,他没有与你说?”
闻人笑迷茫地摇摇头:“我没有问他。之前那段时间,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但也没问过。”
“有心事?”
崇元帝眸光微微深了深。他这些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严谦究竟为何与闻人彦过不去,还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帝王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因大约与闻人笑说的“心事”脱不了干系。
他沉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人笑见他在意,托着腮冥思苦想:“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崇元帝抿了口茶,放轻语气哄道:“笑笑,你再好好想想,不着急,慢慢来。”
“那好吧,”闻人笑蹙起眉,精致的脸蛋纠结的皱成一团,“我最近好像脑子不太好使,父皇您别催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对了!”
“嗯?”
闻人笑恍然大悟,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我与夫君一起去汝阳侯府的那天。”
汝阳侯府。崇元帝心中莫名浮起些微妙的感觉,似乎隐隐有个头绪,不过太过飘渺,一时没能抓住。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那天啊,我们到了侯府就随外祖父去了书房。”
“然后呢?”
闻人笑想了想:“与外祖父下棋。严将军是个臭棋篓子,我小时候都比他下得好。外祖父让我出去,要与他单独说话。肯定背着我骂他了。”
莫名觉得女儿这脑子似乎真有点不太好使。不过还挺可爱的。崇元帝噎了噎,耐心道:“再然后呢?”
“再然后,”闻人笑一愣,“我们就回府了。对了,回府前,回府前......严将军见到了个不认识的人,问我是谁。”
“那是谁?”
“我记得的,是二皇兄的侍卫!”
125、1.24【双更】
一踏进定风阁的大门, 闻人笑就见到坐在地毯上的严谦, 正拿了本什么书认真读着。一条腿微屈,另一条腿随意伸着, 有些懒散又不羁的意味。
“公主。”
他抬头向她看来,身边趴着打盹的西西和哈哈也开始摇尾巴。
“严将军,”闻人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用脸蛋在他肩头蹭蹭,“想你。”
“嘴这么甜,”严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在唇上亲了口,低声问,“怎么不早些回来?”
这语气似乎有些委屈, 像是深闺里的小媳妇。闻人笑忍不住笑起来:“这是谁家的小郎君,这么招人。”
严谦也笑,搂着她站起来:“饿了吧, 去用晚膳。”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时闻人笑瞟了一眼那书封。《好孕纲要》。
闻人笑:“......”
自从闻人笑有了身孕,府里的晚膳就变了样。不管什么菜,调味料能不放就不放,既营养又要清淡。
闻人笑又对重口味的菜有些隐隐约约的偏好, 虽然两府的厨师已经绞尽脑汁将味道弄得好些,吃上去难免还是有几分寡淡。
“再吃一口,”严谦将一朵鲜汤菌菇喂到她嘴边,“听话。”
闻人笑看了那菌菇一眼, 显然有些不情愿,又将目光在桌上扫视一圈。忽然注意到一只橘子。
“咦。”
“嗯?”严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吃橘子?”
“不是,”闻人笑放下手中的勺子,托着腮道,“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严谦接了句话,见她蹙着眉冥思苦想的样子,又哄道,“想不起就不想,来,张嘴。”
闻人笑转开头,嘟着唇坚持道:“可是我想不出来会很难受啊!”
“......那边想边吃,乖一点。”
于是闻人笑一边出神、一边吃掉了严谦喂到嘴边的菜,他总算是松了口气。最近闻人笑用过晚膳没多久就会犯困,他又要准备将她安置好睡下。
闻人笑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严谦问:“不困?”
闻人笑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兀自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坐起身:“你昨天说什么来着,要让孩子随我姓闻人?”
原来是这件事。严谦靠在床头坐好,搂住闻人笑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嗯。”
闻人笑沉下精致的脸蛋:“不行!”
孩子随父亲姓是天经地义,即使是公主的孩子也是一样,除非驸马的身份实在太过低微。然而严谦并不是这样。他是大夏的镇国公,若真让孩子跟她姓,那真是要被笑话死了。
“为何不行,”严谦亲亲她的脸蛋,“乐乐姓严就够了。”
“......不行。”
“欢欢......我想让他姓闻人,”严谦伸手托住她的腰,慢慢将她放倒在床上,声音低沉又和缓,“你愿意嫁给我,为我生孩子,我......”
闻人笑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心脏,蹙眉不悦道:“反正就是不行。”
严谦小心翼翼压到她身上,声音透出淡淡的感激和愧疚,接:“陛下赏识我,信任我,给我机会......”
明明他也为她和父皇做了这么多,却总是将自己放得很低。闻人笑心疼又恼怒,捂住他的唇:“不准说了!”
手心传来热热的濡湿的感觉,是被他舔了一下。闻人笑下意识红着脸将手移开:“你......”
“困了吧,”严谦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用手指稍微梳顺,“睡吧!”
闻人笑听话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蓦地睁开:“你又想糊弄我!”
昨天轻易就被他岔开了话题,她也真是最近脑子有些不好使。今天不将这事说清楚,她一定不能睡着。
见她这样坚持,严谦握了握拳,心中为难,却难得没有立刻妥协。其实在得知她有了身孕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闻人笑先让了步,不情不愿道:“如果是女儿就随我姓,儿子随你姓,可以吧。”
严谦低低叹了口气,“好。”
那他希望这会是个女儿,最好能长得像她,让他看看她小时候是怎样玉雪可爱的模样。重新将闻人笑安置躺下,他将脸隔着薄薄的睡裙轻轻贴在她的肚皮,轻轻唤了句:“欢欢。”
闻人笑看着他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眸光,听着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唤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忽然有一丝没来由的郁闷。
“欢欢,我是爹。”
闻人笑没好气道:“得了,这才多大,听不到的。”
严谦一怔,敏锐地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他将视线转向闻人笑的脸,微拧着眉仔细端详。
她哼了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像只闹脾气缩成一团的小刺猬。
“怎么了,”严谦伸手拉开被子,“嗯?”
闻人笑委屈死了,“和你的小姑娘欢欢说话去吧,别理我。”
这是......吃醋了么。严谦僵硬片刻,忽然失笑。轻轻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我喜欢这个小姑娘。”
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飘在鼻间,他忍不住含住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声音含糊:“我的......小姑娘。”
他已经克制了许多天不敢这样放肆地亲她。感受着她懵懵懂懂无意识的回应,他此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公主,帮帮我。”
闻人笑刚要听话地将小手交给他,忽然想起自己正在闹脾气。怎么这样没出息,被他亲几下就晕头转向?于是她警惕地缩了缩。
“哼。”
严谦眸光一黯,像是一只被耍弄、被激怒的狼犬,却委委屈屈地不敢动口。他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一下姿势,改为跪在床上,一只膝盖还霸道地卡在她双腿之间。
他一边重新亲住她,一边松开按着她的手,伸向自己胀痛的某处,只是一个劲的用唇追逐她的唇,像一只乱拱的野兽。
闻人笑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睁开眼一看,忽然脸色涨红,“啊”的尖叫一声:“你在做什么!!!”
严谦这会儿没心思回答她,用唇舌重重地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过了许久,他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下,闻人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用力吸了口她的唇,终于放过她,哑着声音说了句“你先睡”,然后起了身靠在床头坐好,继续做自己的事。
听着他时不时的闷哼和粗喘,闻人笑羞得缩成一团,全身的皮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她掩耳盗铃地闭了会儿眼,睡不着。小心翼翼、悄悄抬眸看去,恰好对上严谦肆意在她脸上流连的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静默了一瞬。
安静的夜里响起少女凄厉的尖叫声:“......啊啊啊啊你是变态啊!!!”
自从严谦丢了官职,真是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每天能够抱着闻人笑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还有许多人不像他们这样悠闲。
京城中某个矮旧的院落,有一名年轻女子早早起了身,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那是家中唯一的一面铜镜,质量粗劣,并不清晰,她蹙着眉凑近了些,看得十分仔细,生怕装扮的哪里出了纰漏。
“又在照镜子?”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传来一名中年妇人略带嘲讽的声音,“打扮给谁看啊?”
周月儿的手顿了顿,又重新开始仔细梳着自己的头发,并不理会。
杨氏显然十分不满:“别偷懒,快去给我做早膳!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还是尊贵的世子夫人?”
这样刻薄的话,谁也无法相信是一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说的,然而周月儿心中早已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回刺了句:“若不是你找的那什么贵人,我现在还是世子夫人。”
“你说什么呢!”杨氏顿时怒了,叉着腰、扯着嗓门道,“你要是能真的怀上孩子,又怎么会被人骗?还不是怪你自己没本事。”
一模一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无数次,周月儿说出上句就能猜到下句。她也懒得反驳什么,又看了眼镜子,确认一下妆容,径自出了门。
当初她被休弃出门无处可去,只好住进杨氏租的小院。好在她早就出过银子替杨氏租了这院子两年,母女二人才不至于流落街头。然而即使是这样,杨氏也嫌弃这个没出息的女儿蹭吃蹭喝,浑然忘了自己从她手中抠出过多少银子。
周月儿闷头走着,难免又一次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回忆了无数遍,早已清晰得像是经历过无数遍。若是当初踏踏实实与表哥过日子,更加尽心孝顺公婆,体贴耐心等他看到她的好,现在的日子又会如何呢?
思绪飘回到悲剧的那一天。她本以为是美好生活的开始,其实却是一切的结束。若是她早些将那孩子弄醒,检查检查他的眼睛,发现了不对就直接掐死,权当生了个死胎,或许这事也就彻底瞒过去了。
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汝阳侯府附近。因为担心走近了被侯府的侍卫赶走,她只好远远地站着等。
没过多久,府门被打开,杨慎行骑着马走了出来。周月儿见状,急忙冲了出去,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杨慎行走到近前,果然打马停下。眉头紧拧,微微上挑的眼角满是厌恶:“别挡路。”
周月儿苦笑了下,仰起头满面哀切:“表哥!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还是想与你解释清楚,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这就是你一次又一次挡路的理由?”
他本是最为在意仪态的人,什么情绪也很少外露,此时却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周月儿忍着心痛,正要开口辩解,又听他说了句:“我可生不出蓝眼睛的怪物。”
“表哥,”周月儿苍白着脸辩解,“那孩子也不是我生的。”
真是不可理喻。杨慎行眼神冰冷,伤人的话像刀子般一句接一句:“我不在乎。你究竟想如何?难道你以为,我会蠢到收回休书,重新娶你这......做堂堂侯府的世子夫人?”
刚被赶出府的那几天,周月儿发了疯似的这样盼望,如今也已经不敢奢求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次次找上门来听他残忍又刻薄的话。
“让开。”
周月儿站在原地仰起脸看他,曾经日思夜想的英俊面容逆着光有些看不清。不知为何,这次她莫名不愿意让路。似乎让了路,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表哥,你若不信我说的,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我确实骗了你,却不曾与别人......”
杨慎行这回是真没了耐心,再拖下去早朝都要迟了。一想到这样一个疯女人曾经是他的正妻,他就几欲作呕。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施舍似的扔到她面前,面带嘲讽道:“不就是要银子?够不够?”
周月儿嘴唇惨白,彻底僵在原地。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杨慎行微眯起眼,掩藏了几分故意刺伤她的快意,缓缓道,“娘准备让我娶一门继室。”
周月儿不知道仿佛一缕游魂的自己是如何回到那个破旧的小院的。
踏进院门,她忽然愣住。厨房里飘出几缕饭菜香,稍微唤醒了几分行尸走肉般的神智。
于是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带着满心的难以置信走进屋中。
杨氏竟真的在做菜。一边抡着一把勺子,一边朝她招呼,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温和:“那儿有两个菜,你先吃着。”
周月儿怔怔地走到桌边坐下,夹起一根豆角。青色的豆角一端是并未炒熟的浅绿,另一端是焦黑。她又抬眸看了眼杨氏的背影,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感动倒是没有的,只是有些感慨。
赌博和独居让这个曾经的侯府小姐变得庸俗又市侩、粗鲁又贪婪,竟也还剩偶尔能下一丝善心留给她这个悲惨的女儿。
倒也难得。周月儿这样想着,将豆角吃进口中。味道自然是难吃极了,不过她这会儿心神不属,倒也一边出神一边吃下不少。
杨氏忽然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似乎透着一丝歉疚,是周月儿从未见到过的。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紧接着头脑发晕。
她用力睁大眼睛,但还是敌不过凶狠的药性。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隐约见到杨氏走出门带进来两个中年男子。
“如何,我这女儿模样好吧?你们把她带走,这笔赌债就一笔勾销,可要说话算话。”
发生在周月儿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掩盖在阴影里,所有人都毫不知情。
日子飞速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闻人朔长子的满月宴。闻人笑与严谦去参加回来,倒是被提醒了这件事。
“我们也该给乐乐办一个。”
“嗯,但是我们不知道乐乐的生辰。”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闻人笑琢磨了一下,“不如这样,我们收养乐乐的日子就算作乐乐出生的日子。至于时辰......我们请慧显大师算一算,哪个时辰最好就选哪个。”
严谦当然没意见,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大操大办。不是因为不重视乐乐,而是两个人都不算乐于交际,也不图宾客那点银子礼物,半生不熟的人来多了反而不自在。
于是就只邀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杨慎炎、杨敏诗兄妹,林意芸,加上严谦在军中交情好的几个人,还有玉罗、阿鸳、江风、苏寒,倒也还算热闹。
闻人笑本要将自家二哥和三哥也请来,不料闻人彦忽然被崇元帝出了京城打发去办监修河堤的苦差事,闻人朔也临时有些事没能来成。
满月宴的重点本就不在于吃宴。众人用过午膳,就围在一起等着看乐乐抓周。
抓周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准备。寻常贵族人家用的东西这里都有,材质更好。能用纯金的用纯金,能用宝石的用宝石,不由令人啧啧称奇。
毛笔、算盘、匕首、针线、玉扇坠,甚至还有脂粉钗环......乐乐茫然地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地扫视一圈,模样实在可爱极了。
见他的目光飘过脂粉,闻人笑心头不由一紧。究竟是谁定的规矩,要把这玩意儿放在一起给小孩抓周。她的儿子可千万不能是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
乐乐转了转脑袋,又看向那把匕首。闻人笑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舞刀弄剑倒是一点都不娘娘腔,然而刀剑无眼,要是弄伤了该怎么办?
眼看乐乐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不想去抓一样什么东西。闻人笑索性走到桌边。她想作弊。
“乐乐你听娘说,我们还是应该当个读书人。有文化,又受人尊敬,能懂道理,还能陶冶情操......”
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在场众人纷纷失笑。严谦跟过去搂住她的腰,“让乐乐自己选,嗯?”
闻人笑低着头嘟囔道:“那我这不是怕他选错么。”
两人说话间,谁都没有注意到乐乐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费力地坐起身子,一巴掌拍在闻人笑的肚子上。
一个月的孩子力气很小,闻人笑没什么感觉,只是愣了愣。回过神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抱起乐乐,叭叭地亲了几口,欢喜道:“你最喜欢娘对不对!我的乖儿子呀!”
然而严谦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看妻子怀中的儿子,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心头蓦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抢走。
作者有话要说: 离6000字还差点,肝不动了,明天继续。最近刚开学有点忙,不过之后应该会好些。之前几天更新不太规律,抱歉,鞠躬!!
126、1.25【双更】
“伸手, ”闻人笑朝严谦笑了笑, 小心翼翼把乐乐放进他怀里,“快抱抱我们儿子。他这么乖。”
严谦依言将乐乐抱住, 动作稍微有些生疏。忽然离开了母亲柔软的怀抱,乐乐显然有些不适应,安静地睁着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对于这个儿子,养了这么些天,严谦终究对他有了几分感情。或许说感情并不恰当, 他早已没有那么容易对谁产生感情。不管是责任感还是别的什么,至少那是一种逐渐成形的羁绊。
想起刚才心头一慌的预感,他微微转过肩膀, 隔开闻人笑的视线,然后眯了眯眼,眼角露出一丝威胁。
——别做什么不该做的, 否则......爹一定狠狠教训你。
将满月宴这件事办完以后,闻人笑和严谦就彻底清闲了下来。严谦最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饭后搂着闻人笑的腰在府里散步。
青石板小路平平整整,有人小心地清理过石子和杂草,脚边是绕来绕去撒欢的两只大狗, 感觉悠闲又惬意。
欢欢是个很乖的孩子,没有让闻人笑吃太多苦。或许是因为严谦真的想要个女儿,他们似乎在潜意识里已经将欢欢当作了小姑娘。
稍微有些特别的是,欢欢长得特别大。闻人笑怀了五个月的时候, 肚子与别人家七个月的时候一样大。望着镜子里上一颗球一样的自己,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严谦熟练地走过去,从身后搂住她:“公主,怎么了?”
闻人笑哭得鼻尖红通通的,模样可怜极了:“我好胖、好难看......”
严谦声音温和、不厌其烦:“不难看,很美。”
他本是最不会说话的人,如今也变得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见闻人笑并未停下抽泣,他偏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透出幽幽的低哑,继续夸:“可爱,想睡。”
这话倒是不算哄她。闻人笑最近丰腴了些,每次看到她鼓囊囊的衣襟,严谦总是浑身燥热。等到将她哄睡着了,再独自躲去净室,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真的吗,”闻人笑吸了吸鼻子,半信半疑。想起他刚说的后半句话,她忽的回过神来,脸颊通红,眉眼含怒:“你是禽.兽吗!我都这样了,你,你还想着......”
他的喉头滚了滚,哑着声音道:“你......好看,我控制不住。”
闻人笑一边害羞,一边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娇气地“哼”了声。看着她这别扭的小模样,严谦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抱住她重重亲了几口。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似乎动了动,胃里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闻人笑捂着胸口干呕几下,带着哭腔道:“我再也不要给你生孩子了,你找别人给你生去。”
“你乱说什么!”严谦面色一凛,“找别人?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只要你生的孩子。”
这是个正确答案。闻人笑心情又忽的放晴,搂住他的脖子,依恋地蹭蹭:“对不起,夫君,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最近脾气好像不太好,以后不会......”
”没关系,”严谦低头含住她的唇,温柔地吮了几下,低叹一声,“辛苦你了,公主。你尽管打我骂我也无妨......”
“你什么意思!”闻人笑顿时怒了,在他胸口重重锤了一圈,“本公主是那种泼妇吗!”
严谦急忙抱住炸毛的少女,温柔地哄。
他的脑子果然是没那么好使。求生那么久,还是撞上了错误的答案。
严谦与闻人笑的生活悠闲得仿佛与世隔绝,其他人却各有各的忙碌。
这天,刚监修完河堤回到京城的闻人彦进宫拜见过崇元帝,就去了贤妃宫中,贤妃早已备好一整桌精致的菜肴糕点等着他。
“彦儿,快来,”贤妃面带欢喜,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话语间流露出几分心疼,“怎么瘦了,还晒黑了?你父皇也真是,怎么能让你去办这样的苦差事......”
闻人彦在左边,看她一眼,不知何故,心中平静无波,毫无从前的感动与暖意。只是含笑淡淡道了句,“母妃。”
贤妃并未察觉到他神色有益,笑着给他夹了只鸡翅。
闻人彦咬了一口。肉质鲜嫩,酱香扑鼻,好吃极了。
贤妃不觉得饿,所以并未动筷,只是絮絮地讲起他离开的这些天里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这次舞弊的案子了,虽说你得以洗脱了嫌疑,我们这边的人还是受了不少打击,现在还被老三压着一头。刚巧,这批进士也快到授官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拉拢些有潜力的补补血......”
闻人彦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无可无不可地嗯了
声。
“母妃瞧着今年那状元易成章真不错,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不出意外得是个阁老的命。”
“是吗,”闻人彦淡淡垂眸,“那想必不会愿意牵扯进来。”
“所以才要想办法,”贤妃嗔他一句,“这孩子,也不知道动动脑筋。母妃派人打探过,易成章家中有一独生妹妹,也算是容貌秀丽、知书达理。恰好你这府上人不多,若是添名侍妾也......”
闻人彦顿时彻底没了吃东西的心思。他忽然有种幻觉,自己不是尊贵的皇子,而是以色侍人的小倌。
他想了想,尽量语气平和地与她沟通:“母妃,我们从前尽心钻营,可钻营出什么成果了?遇到事情,照样不堪一击。踏踏实实做好父皇交代的事,才是正途。”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实在明白得太晚了。
听了这话,贤妃蹙眉不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次的教训,就是因为我们的势力不够强大。你不钻营,遇见事情更加没有人会替你说话?”
“这次又有谁替我说过话?”闻人彦凉凉地反问,话音顿了顿,又缓缓自答,声音艰涩,“帮我说话的是我们视如死敌的三弟,怀着身孕替我应付闹事考生的是我们利用过许多次的笑笑。”
他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又不失恭敬:“母妃,儿臣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贤妃心中莫名一慌,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你上哪儿去!”
闻人彦头也不回:“笑笑约了我和三弟聚一聚、喝茶。”
崇元帝给中了进士的学生授官的那天,一道圣旨送到汝阳侯府。
老侯爷手中摩挲着金黄的圣旨,露出许久来最舒心的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炎儿,好样的!”
杨慎炎跪在他面前,英俊的面容上满是少年意气风发,朗声道:“多谢祖父的栽培,孙儿一定为官清廉、踏实做事,报效朝廷。”
他的母亲二夫人也是一脸喜意,四处招呼着打赏下人、置办宴席。
黄氏默默站在不远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杨慎炎的名次比杨慎行要低些,圣旨上的那个官职,却与杨慎行当年是一样的。
没人注意到她,她悄悄退了出去。低着头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路过府门附近的时候,就见自己已经出嫁的杨敏之走了进来。
她不由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
“之儿,怎么回来了?可是与你夫君吵架了?”
“没有。”
杨敏之表情淡淡,倒是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边随着黄氏走回院子,一边缓缓道来。
“这回小叔子参与科举舞弊,连累着我公公也落下个教子无方的名头。暂时停职反省。说是暂时,谁又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去上朝?我婆婆急得很,央着我去求公主说和说和。”
黄氏万万没想到这样的结果。当初将唯一的嫡女嫁到田家,也是想着田家家风清正,刑部尚书手握实权,田二自己也是个有出息的。
如今家风不清正,实权也没了。
她不由又急又悔,颇有几分六神无主的意味:“那怎么办?你可要去求公主?”
杨敏之仍然神色淡淡:“当然不。”
有一就有二,她不可能无止境地向公主提出不情之请,那么一开始就不必开这个头。总归就算她拒绝,如今的田家也得依仗着汝阳侯府,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田二可是也有这个意思?”
“自然是有的,只是他还不至于逼我。”
自家夫君担忧父亲和弟弟也是人之常情,杨敏之看得很开,也不怎么介怀。
“......所以我就回来住几天,等他自己想清楚再说。”
黄氏僵在原地,又想起杨慎行那不顺的婚事,只觉心里一团乱麻。这日子,过着过着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路过一座假山,假山后隐约传来两名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你昨日出府,可帮我带了珠花?”
“哎呀,没有,”另一名小丫鬟清脆的声音有一点点内疚,忽然又兴奋起来,“昨天我就顾着去码头看船队了。我跟你说,那船啊,比楼房还大,整整齐齐几百艘呢,插着我们大夏的旗子,可气派。”
“这船队是要往哪儿去?”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要去帮朝廷做生意。对了,”她的声音小心翼翼放轻几分,“听说啊,这里面管事的,是原先府中的二少爷呢。”
这回,黄氏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了。
天气一天天地变凉了,闻人笑的肚子也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九个月的时候,严谦开始夜夜失眠。晚上连眼睛都不太敢闭上,生怕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偏偏闻人笑没有即将临产的自觉,闲在府中觉得无聊,就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这天,她将玉罗和江风叫到面前,直截了当问道:“我准备给你们找个好日子,把亲事成了吧。”
玉罗:“......”
江风:“......”
原来公主这次找乐子找到了他们身上,想体验一下做媒的乐趣。
玉罗想了想,脸颊微红,推脱道:“公主,小公子或小小姐即将出生了,这段日子府里事情多,不如......”
闻人笑蹙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这孩子都要有了,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见似乎她要生气的迹象,严谦心头一紧,漆黑的目光看向江风。
江风会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属下心悦玉罗姑娘,诚心求娶,求公主成全。”
闻人笑顿时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我这就......”
话没说完,忽然面色一变,抱住自己的肚子:“哎哎哎,好痛啊!!!”
“公主!!!”
“将军,您放宽心,先去那边坐一下吧。”
江风看着双眼通红的严谦,有些不忍。
耳边传来闻人笑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像一根根锋利的匕首,直直插进严谦的心里。
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竟会有只能听着她声声惨叫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此时他早已忘了这些日子对她腹中孩子的期待,只剩下满心的后悔。
乐乐这样乖、这样可爱,已经足够了。他一开始就该与公主说清楚,不要亲生的孩子,不让她经历这样的痛苦。
痛苦的声音像是永无止境,逐渐化成一根根绳索勒住严谦的神经,勒得他喘不过气。倚着墙、微弯着腰,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竟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消耗殆尽。
直到眼泪流了满脸,牙根咬的酸疼,那扇门忽然开了。
玉罗抱着一个小襁褓走出来,声音同样有些哽咽:“将军,是个小公子。”
严谦看也没看一眼,回过神来正要往屋里冲,忽然听见闻人笑又是一声惨叫。
阿鸳走出来,冷冷看他一眼:“还有一个。”
说完,就啪的一声摔上门。
严谦怔怔站在门前,神情恍惚。手上传来轻微的痛感,他低头看去。即使指甲修剪得很短,手心还是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第二个孩子没有折磨闻人笑太久。是个女儿。
玉罗又出来告诉严谦这个消息,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很好,只是累晕过去了,”玉罗眼中满是渡过难关的喜悦,“晕过去之前说......”
严谦抬头:“说了什么?”
玉罗脸上露出些困惑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公主说......完了,黑眼睛的多了一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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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如预料中的那样看见了守在身边的严谦。脸色苍白,面容黯淡,下巴上布满青黑的胡茬,竟比刚生完孩子的她还要狼狈几分。
“公主,”严谦握紧她的手,“你感觉如何?”
“有点累,”闻人笑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微微的哭腔,“怎么办啊,有两个欢欢......名字如果不能整整齐齐,就不好听了。”
严谦没料到她最先惦记的竟然是这件事。当了娘的少女还是满满的孩子气,让他无奈又哭笑不得。
他生怕她哭出来,连忙哄道:“别急,我们再想一个。”
“嗯,”闻人笑半阖上眸子,顾不上疲倦,开始冥思苦想,“欢欢......乐乐......欢欢......对了!”
似乎是因为孩子已经生了出来,她的脑子又变得格外好使。
“快快!女儿叫欢欢,儿子叫快快!欢乐、快乐、欢快,都很相配,多好呀!”
严谦的脸绿了。
想了想一旁让妻子痛苦了几个时辰、现在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儿子,又看了看床上面色微白、但是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他夸奖的妻子。他用力勾唇扯出一个笑容:“好,好名字,公主真聪明。”
当天晚上,严谦写了一封信让手下人连夜送进宫去。
第二天一早,崇元帝就让内侍总管送来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听说朕有了一对龙凤胎外孙和外孙女,朕十分欢喜,下了朝就来探望。
第二道圣旨,正式给三个孩子赐了名字。严乐、严年霄、闻人欢,依次册封了镇国公世子、郡王、郡主。
严谦看着“严年霄”三个字,松了口气。严年霄,谐音“念笑”,小名快快。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三道圣旨,内侍总管连带着刑部尚书的官印和官服,直接塞到了严谦手上。他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朕再信你一次。
【正文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写到这里。可能结束得有点突然,但是觉得还交代的人物都写到了。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完结感言小论文留到真正完结的时候吧,就,谢谢大家!!鞠躬!!!!真的感谢!!!!!
接下来一边更番外一边存稿。番外是尽量日更,如果实在来不及的时候,就最多隔一天。下本开《大山哥哥》,存到十万字开文,这样我就可以保证日更了。
附上新文文案求个收藏。感谢!
【文案一】
斯家的小公主斯华年七岁那年,爸爸妈妈领回来一个名叫大山的男孩,给他改名叫斯晋。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默默跟在后面。她觉得烦,总是叫他“大山哥哥”,嘲讽他的名字又傻又土气。
小公主千娇万宠地长大了,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蠢萌富二代。二十二岁那年,玩极限冲浪溺死在大海里。斯晋匆匆赶来,抱着她肿胀丑陋的尸体,哭着说“大山哥哥爱你”。
斯华年的灵魂在斯晋身边飘了十年,眼睁睁看着他为她痛不欲生、行尸走肉,最后不到四十岁就孤单地死去。
被斯晋爱了一辈子的斯华年重生了,眼泪汪汪地扑向他的怀抱。
爱了斯华年一辈子的斯晋也重生了,紧握着拳、艰难地移开目光:年、年年,我只把你当妹妹。
斯华年:???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文案二】
十六岁的斯华年:我就算没人爱、单身一辈子,也不会喜欢这个土包子!
重生后的斯华年:土包子真香。
重生后的斯晋:我就算心痛窒息、流血而死,也只能把她当妹妹!
抱着斯华年的斯晋:妹妹真香。
【阅读指南&排雷】
1.sc/高糖/甜文/不虐女主
2.男主是养子,男女主无血缘
3.男主一直很爱女主,妹妹什么的都是假的
4.女主重生后认真学做人,双商龟速提高,但是很乖
本文又名:
#思尽华年,两世情深#
#重生后我决定躺平任压#
#妹妹忽然不讨厌我了,开心到想转圈圈#
#哥哥快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127、1.27
【接115章】
严谦是去年的武状元, 此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校尉。崇元帝重生以来, 暗地里对这个女婿诸多照顾,比如替他请了个好的师傅, 让他在武艺一道少走些弯路,明面上的提拔却是还没有的。
严谦的性子微微有些阴沉,沉默寡言、不善交际,文武百官中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这个不起眼的威远侯世子。
刚才闻人笑的那句话一出,这会儿崇元帝的面色有些发青。眼看不少人好奇的目光在闻人笑和严谦之间梭巡,他索性自己沉声道了句“退朝”, 然后抱着闻人笑起了身往下走。
闻人笑不甘不愿地嘟起唇,有些难过。好不容易见到严谦,她还没有看够。
崇元帝的脚步沉稳、不算缓慢, 经过严谦站的那一排。闻人笑望着近在咫尺的严谦,心头忽然泛起无法抑制的想念。她用力挣了挣,灵巧地从父亲怀里跳了下来, 跑到严谦面前,仰头看他:“哥哥。”
严谦也低头看她。小姑娘面容精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红,像一颗半熟的苹果。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清澈又无辜, 让他想到刚出生的小奶狗,心头蓦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发软。
“哥哥,”闻人笑朝他张开手臂, “抱。”
不少人将目光向这边投过来,就见严谦沉默了半晌。他们猜他该是有些不情愿应付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下一刻却见他弯下身子,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怎么抱?”
闻人笑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尖牙:“怎么抱都可以。”
严谦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将手伸到她的腋下,抱住她慢慢提了起来。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闻人笑倒是没什么意见,至少能看出他没有抱过别的小姑娘。
她自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又唤了声:“哥哥。”
严谦小心翼翼抱紧了怀中的小姑娘。
好可爱。
好软。
“公主。”
“哎!”
闻人笑笑得眉眼弯弯,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印下一个湿乎乎的吻。
声音清脆,传到了背手站着等待的崇元帝耳中,他终于怒了:“闻人笑你给朕下来!”
“不要,”闻人笑反而又往严谦怀里钻了钻。
她终于知道被严谦用两只手抱住是什么感觉,此时感动得想哭,哪里愿意下来。
眼看小姑娘大大的桃花眼中浮起一层雾气,动作也有些害怕的模样,被她亲得怔在原地的严谦回过神来,心尖莫名一疼。下意识又将闻人笑朝自己贴了贴,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副相亲相爱、难舍难分的模样,崇元帝觉得自己的脑壳有些发疼。他紧紧拧着眉,不悦道:“你,跟朕过来。”
说完便自顾自往外走。
严谦与闻人笑对视一眼,抱紧她软软的小身子,低低说了句:“别,别怕。”
闻人笑把脸埋在他怀里,幸福得想要流泪。即使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温暖的怀抱、温和的低沉声音,却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到了御书房,严谦跪下行礼。闻人笑终于乖乖地从他怀里下来,在他身边站好。
崇元帝也没说让严谦起来,面色阴沉,威严的声音压抑着怒意:“闻、人、笑,你真是出息了。”
别人只以为她是个六岁的小姑娘,童言无忌、举止天真无邪,他却是知道真相的,只觉自家女儿这脸皮真厚。
闻人笑眨了眨眼,忽然转身扑到严谦怀里。声音颤抖,带着微微的哭腔:“父皇,我错了,您别打我......”
崇元帝:“......”
严谦:“......”
严谦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公主,也早已无数次听说过与她有关的事迹。传闻中,公主被陛下宠上了天去,要星星绝不给月亮。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谁又会忍心打她?
然而即使明知她在装可怜,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她护在怀里,低着头道:“求陛下息怒。都是臣的错。”
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崇元帝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事。为了引诱福王造反,闻人笑与他合谋演戏,做出触怒他的假象。毫不知情的严谦信以为真,来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性命和全副身家替她求情。
想起那时得知女儿与严谦私下定情的愤怒,那种胸口窒闷的感觉传到了这一世来。他不由恶从心起,从一沓奏折中抽出一张,扔到严谦面前:“带上二十个人,去把朗屏山上的土匪窝端了。”
朗平山上的土匪窝为祸已久,四处八方怨声载道。也正因为这样,势力日渐强大,聚集了一百多个人,早已到了朝廷无法容忍的地步。
无论是多么精挑细选的二十个人,要端了这土匪窝都是难上加难,更别说严谦这是被闻人笑无辜连累。然而他毫无怨言,伸手捡起奏折,老老实实应下:“臣遵命。”
看到事情变成这样,闻人笑不由又急又悔。这一世的严谦还不是上辈子那个身经百战的骠骑将军,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五品校尉。即使她知道这其实是父皇给严谦的机会与考验,也知道轻重不会反驳,心中还是担心得要烧起来了。
严谦见她这样,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低声道:“不怕。”
“行了,”崇元帝摆摆手,一副不耐烦、不待见的模样,“你赶紧退下吧。”
严谦迟疑了一瞬,放开闻人笑,“是。”
闻人笑一把牵住他的手,“我送你。”
两人出了御书房的门,闻人笑摇摇他的手:“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刚才在御书房,崇元帝都没有叫过严谦的名字,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臣,严谦。”
他把脚步放得很慢,闻人笑的小短腿还是迈得有些辛苦。犹豫了一下,他问道:“公主,臣抱您?”
“好呀。”
闻人笑笑眯眯朝他伸手。
一回生、二回熟,严谦望着窝在怀中的小姑娘,小心翼翼问道:“公主......可是之前见过臣?”
无论闻人笑多么想说一句“我是你媳妇”,此时也只能答没见过。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口蹭蹭,“严哥哥,你长得好看。”
严谦愣在原地。他如何也想不到,让他得了公主青眼的,竟是自己这张算不上俊美的脸。
惊讶过后,他忽的又有些窃喜。若不是公主年纪还小,眼光异于常人,又怎么会像上天赐的宝贝一样落进他怀里。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即使他从不是个心软的人,也无法不去喜爱。
就算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即使她过了今天就会忘了他,她可爱的模样、抱着她时那种温暖依偎的感觉,也足够他记上很久很久。
他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然而御书房距离宫门的路程很短,没多久就走到了。他狠了狠心,正要道别,就听怀中的小姑娘说道:“严哥哥,能否陪我在这里等一下?”
她挣了几下,从他的怀中下来,走向不远处,向一名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话,又走回来与严谦解释道:“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他不由心中一喜。不知是因为能得个东西、留个念想,还是能与她多待一会儿。于是他“嗯”了声,道了句谢。担心闻人笑站得累,又问了句:“公主,可要臣抱?”
闻人笑一边伸手让他抱起来,想起他应该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边说道:“......我叫闻人笑,今年,嗯,六岁,你可以叫我笑笑。我的封号是‘福光’,难听死了,我不喜欢,所以你千万不要这样叫我......”
严谦点头,一一认真记下。其实他并不觉得这个封号难听,只觉得再适合她不过。这样机灵又可爱的小姑娘,一定是连神仙都会喜爱的,所有的福气都该属于她。
两人说话的片刻间,那名小太监就替闻人笑将东西取了来。是两个小小的药瓶。
闻人笑将药塞到他手里,絮絮叨叨说道:“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这个瓷瓶子里是治伤的药。这个玉瓶子里的,可以解迷药、春.药......”
说到□□两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万一那土匪窝里有个女大王,看上了她的严谦,想弄回去做压寨相公,她都不知该上哪儿哭去,这还是上一世严谦被那西瑱公主惦记给她敲响的警钟。
严谦怔怔地站在原地,就连闻人笑说出了这个年纪本不该知道的春.药两个字也没有注意到。他捏紧了手中的药瓶,小心翼翼问道:“真的给臣?”
一边这样问着,他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诚实,已经将药瓶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胸口。
闻人笑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真的,本公主骗你做什么。”
这次严谦没有问她是否允许,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他的喉头滚了滚,眼眶有些酸涩。虽然剿匪算不上真的上战场,却也是他第一次独自带兵执行什么任务。本以为不会有人惦记的自己,竟也能得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他一只手摸摸没有被闻人笑亲过的半边脸,问了句:“能不能再亲一下?”
闻人笑当然不会吝啬,吧唧一声,又是一个带着奶香味的吻。
“公主,”严谦的声音低沉又艰涩,终究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暖意,说了句有些越矩的话,“臣一定比亲哥哥对您更好。”
闻人笑:“......”
128、1.28
“公主, ”
怀中的小姑娘耷拉下眉毛, 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严谦心中一紧, “抱歉,臣知道自己不配当您的哥哥......”
闻人笑一愣。她不过是有些失落,如今这个年纪什么也做不成,追夫计划任重而道远。她没料到的是,即使是现在身体健全的严谦,在她面前也是这样敏感又自卑。忍着心疼, 用脸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不是。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小心,知道吗?严哥哥,我等你回来。”
这话听在严谦耳中, 让他心尖发烫。明明只是与公主刚认识不久,她仿佛就成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让他觉得像是偷来的、捡来的, 不知何时就会被收了回去。
他有些惶恐,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为何对臣这样好?”
“......因为,”闻人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随口扯了个理由, “你好看。”
严谦眸光黯黯,没有说话。
送走了严谦,闻人笑就过上了每天提心吊胆数日子的生活。
一转过去了二十天,虽然心里又忧又急, 她还是只能暂时将严谦放下。因为今天阿鸳通过了暗卫营的考核,被送到了她的身边。
一听到这个消息,闻人笑就吩咐自己宫殿的宫人准备了整整一桌美味佳肴,就等着阿鸳来报道。
她等啊等,屋中的气息忽然变了变。闻人笑对这样的出场方式早已再熟悉不过,抬头望去,就见面前不远处站了一个一身黑袍的小姑娘。个头比她略微高些,戴着兜帽、脸上罩着黑纱,看不清楚容貌。
闻人笑欢呼一声,冲过去抱她。
“阿鸳!”
还没碰到,面前黑袍小姑娘的身影嗖的一下凭空消失了。闻人笑没能刹住脚步,眼看就要扑到地上,阿鸳又忽然出现,将她托住。
闻人笑顺势将阿鸳抱住,语气故作不悦:“本公主要抱你,为什么躲?”
阿鸳也不知道为什么。素未谋面的公主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她心头一慌,仿佛不躲开就要被这样的热情烫伤。
其实从上一世开始,闻人笑就知道阿鸳性子清冷,不愿接触生人。然而这一世,她已经早早地打算好,要将阿鸳当做姐妹养大,把她扭成合群的性子,时候到了就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既然你现在是本公主的人,”闻人笑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就要遵守本公主的规矩。第一,不准遮脸。第二,不准穿黑的,难看。第三,要听本公主的话。第四、第五、第六......想到再说。”
阿鸳:“......”
“好啦,”闻人笑拉起阿鸳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吃饭。”
阿鸳犹豫了很久,还是听了她的话。在大部分时候里,暗卫吃的食物都是自己身上带的干粮。这桌上许多食物,阿鸳没有见过,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想了半天,小心翼翼从面前最近的盘子里夹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口。清冷的眸子忽然一亮。好好吃!
另一边,御书房。
崇元帝望着面前风尘仆仆回来复命的严谦,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开口夸了他一句:“做得不错。”
得到赞赏的严谦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眼中露出一点点欣喜:“陛下可否允臣见公主一面?”
他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崇元帝沉了脸,语气里的些许温和消失无踪,没好气道:“你要见笑笑做什么?”
“回陛下,”严谦老老实实交代道,“臣想要与公主道谢。”
闻人笑给他的那瓶药,到头来误打误撞地帮了大忙。朗屏山之所以这样神秘,曾经有许多人上山打探就再也没有回来,其实要归功于山上的瘴气。这种由动植物尸体腐烂而发出的有毒气体,成了土匪窝最天然的屏障。
瘴气独属于南方湿热的地带,大多数外地人都闻所未闻。这回严谦带人上山探路的时候也险些中了招,好在公主给的药当真有用。
道谢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崇元帝不好直接拒绝,但他也并不想就这样答应让严谦见自己的女儿。于是他朝内侍总管使了个眼色:“去问问公主现在忙不忙,空了就过来一趟。”
多年的默契让内侍总管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要向公主提起严谦回来的事。如此一来闻人笑或许就兴趣寥寥,不会急着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内侍总管就回来复命道:“陛下,公主殿下正忙,说晚些时候过来看您。”
崇元帝随口问了句:“她忙什么呢?”
“忙着给阿鸳置办新衣裳。”
“......”
崇元帝乐了,将目光转向严谦,有些恶意道:“听见了吗?笑笑有了新的小伙伴,没工夫理你。”
听到这话,严谦果然面色苍白些许。一路上他惦记着那个软软叫着他“哥哥”的可爱小姑娘,日夜兼程,自作多情地以为她会担心自己,回来却发现她已经忘了。可她明明说过会等他回来......
严谦垂眸沉默一会儿,掏出一只布匹和棉花扎成的小狗,递给崇元帝:“这是臣在路上买的,求陛下转交给公主。”
崇元帝微眯着眼睛打量那布偶几眼。嘿,还挺可爱的。
看出他没有扣下礼物的意思,一旁的内侍总管上前接过,合气道:“严世子放心,奴才一定替您转交。”
事到如今,严谦也只好带着满心苦涩独自回了府。
晚上,闻人笑拿到那只布偶小狗,顿时怒了。她可不是真正的六岁孩子的智商,如何会看不出自家父亲那点小心眼。
于是第二天,又早早地来到崇元帝的寝宫堵了门。精致的小脸上神色气呼呼的:“父皇!您怎么能这样!”
崇元帝目光闪了闪,无辜道:“朕怎么了?”
“哼,”闻人笑憋屈极了,还不得不慢吞吞朝他伸手,“父皇,抱。我也要去上朝。”
今天的朝堂上,气氛格外诡异。公主乖巧地窝在陛下的怀里,却没给他好脸色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后排的严谦。如此一来,崇元帝也不愿意给文武百官好脸色看,大家说话都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挨过了早朝,与上次如出一辙,闻人笑又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严谦面前。
“哥哥,抱!”
严谦一怔,忽然露出个傻气的笑容。
崇元帝看了眼自己这个重色轻爹的女儿,憋屈得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脸皮厚如城墙的闻人笑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倒是十分自在,搂住严谦的脖子:“严哥哥,你回来了。”
严谦一边抱着她往外走,一边应道:“嗯。”
顿了顿他又道:“公主,您的宫殿在何处?臣送您回去。”
“不要,”闻人笑哪里舍得这么快就与他分开,“你带我出宫去玩吧。”
他蓦地停下脚步,不敢相信:“可以吗?”
“可以的。”
闻人笑与崇元帝还是有那么一点同为重生者的默契。上一世过了几十年宫里宫外来去自如的日子,崇元帝自然也不会执意要将她拘在宫中。先斩后奏地出去,完好无损地回来,最多再撒几句娇,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好。”
严谦转了方向,朝宫门走。能带公主出宫游玩、相处一整个下午,他的一双黑眸难得亮晶晶的盛满喜意。总归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他会护着公主,即使受些惩罚,也再值得不过。
今天不是休沐日,也没有比较大的集市,京城大街上的行人不算很多。严谦就抱着闻人笑,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慢慢地走着,擦肩而过的行人时不时回头看看这对容貌气质迥异的兄妹。
“累不累?”
他抱着闻人笑的手臂紧了紧,“不累。公主,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闻人笑就觉得有点饿。她四周环顾一下,看到一家点心铺子,于是伸手指了指,“去那里。”
严谦自然没意见,抬腿走了进去。
铺子里的空气弥漫着又暖又甜的香味,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点心分门别类,切得方方正正、摆得整整齐齐,让人一看就心情愉悦。
严谦抱着闻人笑在铺子里转悠,她看上什么想吃的点心,就让店里的伙计用油纸包好,递给她抱在怀里。
“绿豆糕!”
“好,”严谦温声应了句,抬手示意伙计包起来,“绿豆糕。”
那伙计将绿豆糕递到闻人笑手边,却见她并未伸手去接。
严谦询问地低头看去,就见她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公......笑笑?”
这会儿闻人笑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没顾上理会他。
不远处站着一家三口,虽然只是背影,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那对母子,是她上辈子相处了几十年的家人。
感受到一道专注的目光,那名年轻的夫人最先回过头。看到闻人笑,乐了。一双美艳的凤眼一挑,饶有兴味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女娃,这么可爱!”
闻人笑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漂亮姨姨。”
见到这一世的贵妃,闻人笑可真高兴。她如今有了一位会陪她上街买点心的夫君,想必比在深宫中还要幸福些。
她身边跟着的那名小少年听见声音回过头,一愣,也道:“这是谁家的小女娃,这么可爱!”
闻人笑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尽管他这一世五官有些细微的差别,那一脸嚣张的神情还是没变。
小少年噔噔噔跑过来,站在严谦面前,眉眼间不知为何有些敌意:“你是谁?这是你妹妹?你这么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严谦:“......”
他不跟这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朔儿,不可无礼!”
小少年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讪讪地摸摸鼻子。不知为何,他就是对闻人笑有种亲近的感觉。
他的父亲牵着他的母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朔儿,别看了。想要妹妹,爹娘给你生一......”
“当着孩子,乱说什么呢你!”
闻人笑心中暗忖:很恩爱,不错。
小少年还是十分不甘心。盯着闻人笑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小姑娘脸上的肌肤软嫩,一捏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红印。疼痛的感觉让闻人笑下意识红了眼眶,眼泪在眸中打转。
严谦黑眸一眯,正要发怒,忽然看见——
小姑娘握住了小少年的手,乖巧地在他手心蹭蹭,软软地唤了句:“哥哥。”
出了点心铺子,严谦又抱着闻人笑走在街上。
他沉默得有些过分,闻人笑迟钝地浑然不觉,笑眯眯往他嘴里塞了块绿豆糕。
“哥哥,吃。”
绿豆糕清香甘甜,不知不觉驱走了严谦心中不知从何处泛起的一点点苦、一点点酸。
走着走着,又到了一家书店门口。
“哥哥,我要买话本和连环画。”
“嗯。”
严谦温和地应了声,抱着她走进去。
闻人笑好奇地左顾右盼,忽然被书架前一名白衣服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竟让她接连遇见了前世的两位兄长!
少年微仰着头,目光专注地在书架上梭巡。面如冠玉,鼻梁高挺,睫毛修长,俊美的侧颜飘飘欲仙。
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他伸手取下,轻轻笑了一下。一转过身,看见一个怀里抱着点心的可爱小姑娘。
她笑眯眯地朝他挥挥爪子:“神仙哥哥。”
严谦:“......”
129、1.30
白衣少年轻轻笑起来, 眉梢眼角都是四散的仙气:“多谢夸奖......小仙女。”
即使那是闻人笑的亲哥, 她还是看得呆住了,模样傻愣愣的, 可爱极了。被这样好看的人夸奖,她回过神来,害羞得把脸埋在严谦怀里。
严谦低头看了眼,下意识将她抱紧了些。
“你的妹妹很可爱,”白衣少年含笑朝严谦颔首,话音顿了顿, 又转向闻人笑,轻声问了句,“介意我摸摸你的脑袋吗?”
不知为何, 他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很有些亲近感,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歉疚。竟有种荒谬的错觉,好像他们上辈子是认识的。
“可以!”闻人笑将脑袋朝他凑了凑, 大方道,“摸吧!”
严谦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掩去几分不悦和没来由的憋闷。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大胆,看公主可爱就对公主又捏又摸!
目光落在对面那人俊美的脸上,他忽然心头一紧。耳边似乎又响起闻人笑那句天真的话:“因为你长得好看!”
好看......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被这白衣少年将容貌比到泥里去的自己, 不是公主心中最好看的,更不是唯一好看的那个。她也会对其他更好看的人甜甜地笑、叫他们哥哥,甚至会睁着一双圆圆的桃花眼,张开手臂要一个抱抱。
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有点紧, 闻人笑疑惑地看他一眼,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点心:“哥哥,吃。”
告别了白衣少年,严谦就抱着闻人笑继续在书店里转悠,身后跟着个拿书的伙计,手上抱了满满的连环画和话本。
《霸道王爷的小娇妃》、《风流书生俏小姐》,严谦低头看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公主还这么小。怎么能被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荼毒?可是看着她眼中亮晶晶的欢喜,他又说不出阻止的话。
罢了。公主这样聪明,无论看什么书,都一定能够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为了尽快将心爱的书抱在怀里,闻人笑加快了吃点心的速度,一手拿着一块,像只吭哧吭哧啃松果的小松鼠。
严谦忍不住勾唇笑了笑,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目光随意在对面的书架上梭巡,忽然受到吸引,再也移不开。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美容攻略》。
他默默将书名记在心里,想着晚些时候再来一趟。
第二天,闻人笑没再缠着崇元帝带她去上朝,毕竟总这样也不像话。她估摸着下朝的时间,提着两个木头食盒等在了大殿外。
下了朝,崇元帝最先走出来,闻人笑就屁颠屁颠地迎上去:“父皇,您辛苦了!吃糕糕!”
崇元帝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从盒子里拈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红枣糕,嘀咕道:“好好说话。还真以为自己六岁呢。还有,别以为献几下殷勤,朕就不计较你出宫的事。”
话虽然是这样说,他的语气还是透出几分故作不悦的刻意。
枣糕爽口又软糯,让他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正要放轻语气与女儿说几句话,忽然见她一溜烟跑走了。
小小的身影停在走出殿门的严谦面前,捧起木头盒子:“哥哥,吃。”
严谦低头看向那个盒子。红色的枣糕方方正正、整整齐齐,中间嵌着一层椰奶冻,香甜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到他鼻尖。
对上小姑娘那双清澈又水灵的桃花眼,那里面满是欢喜和关切,他僵立在原地,眼眶隐约有些发酸。
闻人笑拿出一块红枣糕,抬高手臂、踮起脚想要凑近他,严谦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张口将枣糕吃了下去:“谢谢公主。”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这是臣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没有人关心的人严将军,真是太可怜了。闻人笑这样想着,安慰地用脸颊贴贴他的脸。
忽然想起什么,她用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严哥哥,能不能笑一下?我想看。”
其实认识闻人笑以来,严谦笑的时候并不少,只是这样特意为笑而笑,还是头一次。
然而闻人笑难得要求他做什么事,当然不可能拒绝,于是只好勾起唇,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闻人笑也笑起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辈子,她一定要将严谦养成一个性子温和的好少年。
依恋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忽然凝住。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半天,迟疑道:“你,你怎么好像......白了一点?”
严谦心中咯噔一下,轻轻将闻人笑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敢让她仔细看下去。要是让公主知道,他作为男子却照着那《美容攻略》上的秘方......他真是要羞惭得钻进地里去了。
高大的青年怀抱着可爱的小姑娘,不远处还有朝臣陆陆续续地经过,偶尔会将羡慕的目光投向这里。
这名不见经传的威远侯世子,怎么运气这样好!公主是个小姑娘,还是独女,想要个哥哥陪着倒是能够理解,只是怎么看也不该是严谦这样的呀?其实他们也都很想抱抱公主......
然而更让他们羡慕的还在后面。从这天以后,公主就时不时会带着两个食盒等在殿外。一个给陛下,另一个给严谦。
她来得并不是很勤快,严谦却养成了习惯,每日下朝都要在殿外等上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样算下来,严谦等待的时候竟比公主等待的时候要多得多。
两人这样时不时见面,一晃就是四年。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公主亲如兄妹,也正是因为如此,严谦得了陛下的青眼,早已当上了正四品的上将军。
所有人也知道,严谦的前途远远不止于此。只需要一件不大不小的战事积累一些军功,陛下就会将他一提再提。
众人嫉妒又无奈,只恨公主看上的“哥哥”不是自己。
这天,闻人笑提着一盒春卷接到了下朝的严谦。看着严谦那张俊朗的脸,她满心都是欢喜。
她将这只大狼狗养得可真好。
“严哥哥,抱。”
严谦习惯性地朝她伸出手,忽然又在半空僵住。
“公主,您是十岁的姑娘了。臣再抱您......不合适。”
闻人笑六岁的时候可以随意要抱抱,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谁见到了都会想要抱一抱。如今却不一样了,闻人笑已经十岁了。为了她的名声,虽然严谦问心无愧,只视公主如亲妹,也不能再随意做这样亲密的事。
闻人笑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经过这里的威远侯走了过来,简单朝她行了个礼,就拍拍严谦的肩膀:“时远,你一会儿早些回府。”
闻人笑不开心了,舍不得他:“为什么?”
威远侯恭恭敬敬解释道:“臣妻在替世子相看亲事。记下了几个人选,想请世子过过目。
闻人笑愣住。威远侯识趣地行了个礼离开。
她脸色惨白,怔怔道:“你要成亲了?”
这一世的严谦与上一世完全不同。有了闻人笑的陪伴,性子不再是阴沉沉的吓死人,而是带上了几分暖意。而且,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的独女公主殿下将他当作亲生兄长。
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早已成了各家争抢的夫婿人选。
闻人笑低着头,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她亲手养大的大狼狗,养得油光水滑,他们凭什么来抢!
严谦听到威远侯的话,显然也愣了片刻,低头看向面前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急急解释道:“臣并不知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着急解释,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原来你是要成亲了,”闻人笑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抖啊抖,“所以不要我了,对吗?”
“臣不会。”
严谦脱口而出,再也顾不上名声什么的,将闻人笑抱在怀里,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
“臣不成亲。臣要看着公主长大,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臣才能放心。”
听到这话,闻人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好恨,为什么要让她重生到这个幼稚的岁数,被他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当成长不大的孩子。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将一切都告诉严谦,说我上辈子是你的媳妇,你得老老实实等着我长大。
严谦听着她的哭声,手足无措:“公主,臣说错什么了?”
可是闻人笑终究还是怕吓到了他,没敢出实话。抬手怂怂地抹了把眼泪,抽泣着道:“没有,我,我太感动了。”
闻人笑回到寝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一名宫女走过来,禀报道:“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闻人笑嗯了声,出门往外走。到了皇后的宫殿,刚好遇上正走出门的太医,她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去,就见自家父亲抱着母亲,双眼通红。
“父皇,母后!”闻人笑跑到他们身边,声音紧张得发颤,“怎么啦?”
皇后笑起来,柔和的脸上透出欢喜和慈爱:“你要有弟弟或是妹妹了。”
这话像是一道雷劈在闻人笑头上,她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回过神来,浓浓的惊喜涌上心头,嗷呜欢呼一声,扑了过去,扑到自己的父母怀里。
崇元帝一边搂住女儿,一边语带哽咽地说:“你这孩子,莽莽撞撞的。”
他这辈子本想着一心补偿皇后,就算没有儿子也罢,以后将皇位留给笑笑家的快快。谁知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等来了。
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又哭又笑。
皇后摸摸闻人笑的脑袋,略微有些诧异:“笑笑,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闻人笑撒娇地在母亲肩头蹭蹭:“我高兴。”
她转头与崇元帝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只有他们父女二人才明白的神秘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闻人笑没有再去找严谦,只要想到他那句“臣要看着公主出嫁”,她就觉得脑壳疼,索性从头学起针线,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做些小衣服。
就这样,严谦一直等到了第十天。
闻人笑之前从未消失过这样长的时间,他心中实在慌乱。下了朝,就站在殿门外等着。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个安静又空旷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一滴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他抬头一看,看见黑压压的乌云。下雨了。
130、2.1
这阴沉沉的天气让严谦的心情沉闷又压抑。他向后退了几步, 又担心身影掩在屋檐下, 公主来了看不见自己,索性就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明只是晌午刚过的时候, 天色就灰蒙蒙的,暗得像是傍晚。细密的雨水一点点打湿了严谦的头发和衣衫。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平常闻人笑来的方向,仿佛浑然不觉。
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刮过,幽森又空洞,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雨水一点点沾湿睫毛、模糊了视线,严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要受到这样严重的惩罚。自从认识公主以来,他似乎就没有与她分离过这么久。心里是那种涩涩的感觉,又冷又空。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 就算亲如兄妹般相处了四年,他还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等她主动出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求见她。
似乎连这天气都在嘲笑严谦, 恶意满满地将雨下大了些,扑头盖脸地朝他浇来。
严谦像是要和这大雨较上了劲,在雨中站成了一棵麻木又僵硬的树。
远处忽然出现一个瘦小的人影。
他的目光动了动,黑眸中燃起一丝细小的光亮,又很快熄灭了下去。
不是公主。
于是他转开视线, 事不关己。
那人撑着伞走到近前,看清淋成了落汤鸡的严谦,不由大吃一惊:“这位大人,您, 您这是......”
原来是名小太监。
严谦抬眸看他一眼,并没有心情答话。
“这么大雨,您赶紧离开吧,”小太监着急得提高了几分声音,“擅自逗留皇宫是要治罪的!”
用于上朝的宫殿每天都有上百名朝臣进进出出,为了皇宫不受打扰,中间隔出了一道门,认真说来算是在皇宫外,所以不需要有人时刻巡查。
平日里大家下了朝,都是急着赶回府吃饭去,从来也没有谁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小太监觉得这人奇怪得很,只想劝他赶紧离开:“这位大人,您快些离开吧,奴才现在进去打扫,不向别人提起见过您。”
他带着善意的话从严谦的左耳朵飘进、右耳朵飘出,显然并没有听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严谦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低头看向那小太监,声音透出几分恳求:“你可知道,公主现在在做什么?”
他已经不奢求公主出来见他了。只想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过得好不好。
小太监一愣,忽的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认识公主?”
严谦低声道:“是。”
小太监狐疑地打量他半晌,心中给这人贴了个不怀好意的标签。
“公主的事,怎么能与你说!”
察觉到严谦脸上露出几分绝望的神情,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什么:“你是公主的......那位......”
宫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公主殿下有一位义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原来就是这个人。他在这里淋成一只落汤鸡是为了等公主。
小太监想明白这一点,放下心中戒备,有些隐晦地与他解释道:“宫中最近有喜事。公主或许是无暇见您。”
这话和着淋漓的雨声飘进严谦耳中,他怔愣片刻,蓦地脸色惨白。脑子里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满心只有两个字——完了。
公主很快就会有血脉相连的弟弟或是妹妹,自然不再需要他这个冒牌的哥哥。
然而闻人笑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崇元帝下了朝就来找了她一趟。
“笑笑。”
“嗯,”闻人笑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祥云小褂子,“父皇。”
崇元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一会才道:“时远......似乎不太好。”
闻人笑心中一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不好了?”
“似乎是病了。”
今天朝堂上见到的严谦让崇元帝想起了上一世闻人笑出海后的那个严谦。失魂落魄、毫无生机。
“要么你去看看他吧。”
这两人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怎么看怎么不爽,现在似乎是闹了矛盾,他却又有些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见闻人笑嗖的一下冲了出去,跑没影了。
到了威远侯府,闻人笑看也没看大喜过望的侯府众人一眼,熟门熟路地往定风阁走。
到了定风阁,江风迎上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公主,您可算是来了。”
闻人笑顾不上理他,快步走到床边,看清紧紧闭着眼的严谦,心中一疼。
“怎么脸色这样差!”
江风嘴唇动了动,本想将昨天的事说给她听,想了想还是算了。
闻人笑又问:“请过大夫了吗?”
“请了。”
“我看看,”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严谦的脉搏,噼里啪啦报出一串药名,“你再去抓些来。”
江风心下微微有些担忧,公主这样年幼,也不知她这医术靠不靠谱。但是看着她笃定的模样,他还是决定照做,于是转身出门。
闻人笑伸手摸了摸严谦的额头。很烫。她又出门寻了个小厮,要了干净的毛巾和一盆凉水。
再回到屋里,坐在床边,看着面色灰暗的严谦,心里针扎似的疼。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公主......”
闻人笑眼睛一亮,惊喜地凑上去:“你醒了!”
“别走......”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沙沙的哑,原来是无意识的呓语。
“不走,”闻人笑心疼死了,一边用毛巾沾了凉水给他擦脸,一边说道,“我不走。”
“别不要我......”
闻人笑鼻头一酸,眼睛红了。不过是几天没见,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江风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进来,拿了把调羹正要喂,闻人笑朝他伸手:“我来吧。”
江风犹豫了一下,将药碗递到她手上:“那您小心些。”
“我知道,”闻人笑用调羹搅了搅碗中的药,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屋里又只剩下了她和严谦两个人。闻人笑舀起一勺药汤,小心翼翼吹凉,喂到严谦口中。
漆黑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来,闻人笑蹙着眉凑近一看,原来是他紧咬着牙。
试了三次也没能喂进去,闻人笑不由很急。于是她狠了狠心,将一口药汤含进口中,朝着严谦的唇贴了上去。
也不知他感觉到了什么,并不需要她如何费力撬开,就自觉地松开了牙关。
闻人笑一边喂药,一边在心中反复嘀咕。她是大夫,她在治病,她不是在占严谦的便宜。
半碗热腾腾的汤药喂下去,严谦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闻人笑口中全是苦味,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傻子。
严谦本是心如死灰,放任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一睡不醒,此时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竟挣扎着醒了过来。
“公主,别走......”
“我在呢,”闻人笑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不走。”
她忽然觉得闹脾气的自己很傻。明明一直都很知道,严谦心里没有别人,只剩下一个她,为何还要无谓地纠结他这兄妹之情?
他这样正直又磊落的人,本就不可能对年幼的自己产生什么别的想法。等到她再长大些,总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明白过来。
严谦挣扎着坐起身,闻人笑急忙过去扶他。
“哥哥,你躺着吧。”
他抬起无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抱住,声音透着难以置信,又惊又喜:“公主!”
闻人笑端稳手中的半碗药汤,笑着道:“醒了就好,刚好,来把药喝了。”
严谦顺从地接过去喝下,拧眉道:“怎么味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又伸手将她抱住,或许是病中身体虚弱,带出几分撒娇似的语气:“你刚才是不是喂我吃了什么糕点?还想吃。”
闻人笑:“......”
131、2.3
若这是上一世的严谦, 闻人笑一定会骂他流氓, 现在却只能将脸埋在他怀里,悄悄红了耳根。
“以后再给你吃。哥哥,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病得这么重?”
严谦抱住怀里失而复得的小姑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小心罢了。”
如果早知道生了病她就会来看他,他一定早就这样做,又何必等上这十天。
“怎么这么不懂事,”闻人笑像是老母亲似的嘟囔了句, 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你先松开我。”
严谦拧眉:“......我冷。”
发烧的人都会冷的。闻人笑狠了狠心,用力挣脱, 又走到桌边打湿一条毛巾,冷着小脸与他翻旧账:“你上次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能抱我了。”
他心神一震, 还有些昏沉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耳膜响起嗡嗡的轻微鸣叫。原来竟是这样......因着上次这无心的一句话,他抱在怀里长大的小姑娘,就与他闹了脾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他恨不得抬起虚软无力的手给自己一巴掌。公主才十岁, 还这样小,哪里就到了需要考虑名声的时候?
于是他哑着声音道:“我错了。快过来,让哥哥抱抱。”
闻人笑“哼”了声,拿着湿毛巾走过去, 往他额头上贴。
“冰的,”严谦耷拉下硬朗的眉眼,似乎有些委屈,“不要。”
见他这幅模样,闻人笑哪里还舍得逼他。想了想喝下的药很快就会起作用,她将毛巾扔到一边,慢吞吞蹭进他怀里,精致的脸蛋上表情有些别扭:“那,本公主借给你抱一下。”
抱住可爱的小姑娘,严谦顿时眉眼舒展:“谢谢公主。”
话音刚落下,喉中漫上一股痒意,他忍不住侧过头咳了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闻人笑,神色惊慌:“公主,你离远些,莫染了病气。”
读过书的闻人笑蹙起眉,据理力争:“风寒分为两种,一种是会容易传给别人的,一种不会,你得的是第二种......”
“你别过来!”
严谦哑着声音打断她的话,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模样颇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
闻人笑也委屈极了。她如今年纪这么小,什么都做不成,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为什么也这么难?
“你不愿意抱我,我,我找别人抱去了!比如,来的时候,我遇见了你弟弟......”
严谦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手足无措地纠结了很久,终于面色挣扎地朝她张开手臂。
闻人笑也不计较他这不情不愿的表情,蹭过去钻进他怀里:“哥哥,你真好。”
“我会比所有人对你更好,”严谦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声音哽了哽,“别不要我。等你有了弟弟或妹妹,我也会比他们对你更好。”
“你知道了?”闻人笑诧异地抬起头,又弯着眼睛笑起来,“我永远最喜欢我的严哥哥。”
这话就像是灵丹妙药,带走了严谦头晕鼻塞的感觉,一股暖意顺着心脏流到肺腑和四肢。他忍不住傻笑起来:“记住你说的话。”
四年后。
朝堂外不远处一座安静的凉亭。
“快吃,”闻人笑笑眯眯地从食盒里拿出一盘鱼肉饭团,“这个季节,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肉了。”
身旁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迫不及待伸手去抓,被闻人笑轻轻拍开:“阿杰,你来之前已经吃了十个了。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
小孩委屈地瘪了瘪嘴,看了眼对面眼带笑意的青年,忽然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姐姐,你为什么只喜欢这个丑八怪!我是你亲弟弟!呜哇哇哇!!”
严谦望着当朝太子这没出息的模样,丝毫不觉得同情,甚至隐约还有一丝痛快。自从闻人杰出世以来,不知分走了闻人笑的多少注意。从前他每隔三四天就能见到公主一次,现在六七天、□□天都是常态。
闻人笑无语地看了眼自家弟弟光打雷不下雨的架势,并不想理会,又将目光转向严谦。望着他捏起一块饭团吃下,她忽然想起什么:“哎呀,忘了带酱油来。严哥哥,你慢点吃呀。”
说完,就起了身去吩咐候在亭外的宫女取酱油来。
亭子里装哭的小孩立刻安静下来,恨恨地瞪了严谦一眼。严谦咽下一口饭团,恶念顿生,压低声音道:“公主说了,最喜欢的永远是我。”
闻人杰一愣,这回真的哭出来了。
闻人笑走回来,看见正在嚎啕大哭的自家弟弟,不由一惊:“这是怎么了!”
闻人杰一边哭着打嗝,一边道:“这,这个丑八怪,他说皇姐你只喜欢他,不喜欢我,哇哇哇......”
“怎么可能,”闻人笑赶紧抱住自家弟弟温柔地哄,抬起头立刻变了脸色,狠狠瞪了严谦一眼,“幼稚!”
此时的严谦心中委屈又憋闷。想起正要跟公主说的那件事,真是愈发难受。
“公主,”他低低开口道,“北边起了战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次的战事准备了很久,他离开的时间也会长一些。如今有闻人杰这个小捣蛋鬼在,他真怕闻人笑被哄得忘了他。
“什么,”闻人笑一怔,忽的脸色惨白,脱口而出道,“不要!!”
这一场战事让严谦失去了一只手臂,她本以为已经避过去了。上一世是在她十三岁将满十四岁那一年,如今已经又过去了一年,她就快要十五岁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她一颗心都在微微发着抖,美丽的桃花眼迅速盈满泪水:“不要去,你别去......”
严谦见她这反应,不由诧异又心疼:“公主,这是怎么了?”
虽说这两年很是太平,两年多前也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战事,让他升到了三品的骠骑将军。那时公主虽也担心 ,却不像现在反应这样大。
闻人笑却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怔怔重复那两个字:“别去......”
“你这个坏人!”闻人杰对他怒目而视,“你把姐姐欺负哭了!”
严谦轻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闻人笑的脑袋:“乖,不哭了,嗯?哥哥给你带礼物回来。”
闻人笑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睛红红的,像只发怒的小兔子:“别把我当小孩子!”
明明她都快要及笄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严谦已经把她亲亲抱抱无数遍了。现在却把她当小孩子哄,真是令人讨厌!
她说完,直接转身跑走了。
“父皇,父皇!”
崇元帝诧异地看着莽莽撞撞冲进门的女儿,温声道:“笑笑,别急,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要打仗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崇元帝轻轻叹口气,走过去搂住女儿瘦弱的肩膀:“笑笑,别怕。同样的错,朕不会犯第二次。朕保证,一定照顾好时远,嗯?”
“能不能不让他去......”
崇元帝抚了抚女儿的背,耐心地与她解释:“朕有重要的事交给时远,别人朕实在信不过......”
闻人笑终究分得清轻重,也不在公事上死缠烂打,只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父皇,我想要两只手臂的严将军......”
这话听着真是让人心酸。崇元帝的语气唏嘘又感慨:“这一次,朕一定将时远的两只手臂都给你带回来。”
闻人笑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想起即将与严谦分离,她又悲从中来,“呜,谢谢父皇,您要说话算话呀......”
出了御书房,闻人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正要走回自己的宫殿,忽然想起什么,又转了脚步往太医院走,去取些药材。
严谦要去打仗,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多准备些药让他带走了。
到了太医院,一推开门,就听见老院正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次打仗,我们太医院至少要出五人随军!军医光荣、待遇好!坐马车、睡帐篷、不怕风吹日晒!重要的是,随军这一次,能救的人比你们一辈子救的都多,一次顶十次!来来来,踊跃报名了啊!”
闻人笑侧耳听着听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
大军出征那天,车马壮观,百姓自发相送。
蜿蜒几里的队伍里,中段靠后的位置,稳稳地行驶着一辆马车。算不上豪华,却已然比骑着马的大多数人舒服多了。
马车里坐着几名文质彬彬的青年,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大约二十来岁。除了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皮肤雪白,面容精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幸好还有一对深黑锋利的眉毛,才不显得完完全全的女气。
其余四人都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彼此之间都相识,唯独这黑衣少年十分面生。静默的氛围蔓延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与他搭话:“这位小兄弟,你从哪儿来?”
闻人笑垂下眼睫,心里有些慌慌的。虽然她稍微做了些易装打扮,还是保不准这里有谁出入过皇宫,万一认出她来该怎么办。
“我,我从闵家来。”
四个人一惊,不由肃然起敬。学医的人都知道闵家,家学渊博、鲜少入世。如今竟能在这里见到了闵家的人,也算是一解好奇。面前的黑衣少年虽然年纪小,指不定医术并不比他们差。
闻人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套话:“你们呢?”
“我们从太医院来。”
“那......你们见过陛下吗?”
四人齐齐摇头:“并不曾。如今宫里住的皇家人就那么几位,身子也很健康,轮不到我们去诊。”
于是闻人笑放心了,靠在车壁上,轻阖上眸养神。
坐了一天的马车,稍微有些不适应,总得来说倒也不算太难熬。
天黑下来,大军也停下来,安营扎寨。
太医院的老院正所言非虚,太医随军的待遇果然相当不错。别人吃的是干粮,他们吃的是肉。虽然只是肉干,也已经足够令人羡慕。
闻人笑乖巧地坐在火堆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干巴巴的肉干,又有了新的烦恼。她今晚得与另外四个人共住一个营帐。
这该怎么办呢......
“闵贤弟,”一名同行的灰衣青年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凑过来善意地劝道,“虽说这肉干无味,行军辛苦,还是要多吃些才是。”
他瞧这闵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模样,平日里应该是娇生惯养的,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闻人笑愣了愣,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手中的肉干上。她就顾着发呆了,也没注意这肉干什么味道。
“哦,好的。”
不过这肉干确实难吃。闻人笑想了想,掏出三只小瓶子。
橄榄油、胡椒、孜然,依次往肉干上撒了点,然后放到火堆上烤。
半刻钟后,浓浓的肉香和着调料特殊的咸辣味飘出老远。
方圆几丈以内,啃着干粮的所有人:“......”
闻人笑低垂着头,精致的脸蛋上满是无措的神情:“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味道会这么大。”
坐在不远处的灰衣青年一边咽口水,一边劝道:“闵贤弟,你快把肉吃了吧。影响不好。”
军中有人搞特殊待遇确实影响不好。闻人笑手忙脚乱地把肉干撕成几份,把没咬过的地方分给另外几人:“快快快,帮我吃了!!”
几人道了谢接过,吃得满嘴流油,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听说严将军凶神恶煞的,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不远处的树下,听说有人用食物香气动摇军心于是过来察看情况的严谦:“......”
他看见坐在地上的黑衣少年的背影,这大概就是那罪魁祸首了。正准备走过去问几句话,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似乎口中努力嚼着什么,咬字含糊:“当然不会了!严将军可好了!”
闻人笑说起自己的心上人,满眼都是亮晶晶的笑意,映着金黄的火光,暖融融的。
一旁的灰衣青年不知为何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来,诧异道:“闵贤弟认识严将军?”
闻人笑面色一僵,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于是她一边狼吞虎咽地销毁罪证,一边大义凛然道:“怎么可能!严将军是谁!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说过!”
严谦:“......”
132、2.4
闻人笑囫囵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肉, 看着手里还剩下的一大块, 觉得吃不下了。正发愁,就听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的低沉声音:“你, 过来一下。”
她一僵,顶着周围同伴们担忧的目光,一动也不敢动。
眼看黑衣少年瘦弱的背影吓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严谦拧眉,走到树下负手等待。
怎么招进来个这么一言难尽的军医。
“当心些,”闻人笑身旁的灰袍青年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也不必太紧张,不会因此罚你的。”
于是闻人笑只能心惊胆战地起了身,低着头朝严谦走去。
走到他面前, 用力低着头、压低声音:“严,严将军。”
严谦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脸上,只看见雪白光洁的额头和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 眉眼下鼻梁挺翘。他移开目光,不再多看。
“你那些调料,别再拿出来了。”
闻人笑怯怯地应下,心里忍不住嗷嗷叫。她的夫君,就连训话的时候也这样迷人!好想抱一抱呜呜呜呜呜......
严谦看着面前这个直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 觉得拿他没办法。他不适合待在军中,实在害羞得过了份。
话音顿了顿,他还是改口道:“你若是要吃,离远些。”
啊啊啊!严将军怎么能这么好!这么温柔!
她脑子一热, 抬手将手中的肉干递到严谦面前:“将军,吃,吃肉。”
严谦无奈:“......回去吧。”
闻人笑终于松了口气,满心逃过一劫的庆幸,又夹杂着一丝没来由的失落。离得这么近,她也不能抱抱他。
就在这时,严谦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正要收回的小手上。十指纤细修长,粉色的指甲圆润又好看。
他瞳孔一缩,猛的变了脸色,“抬头!”
轰的一声,闻人笑像是迎头遭了重重一锤。她蓦地白了脸色,头更低了些:“将军,我,我丑。”
严谦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清那张熟悉的脸。
“你......”
闻人笑终于绝望了,带着哭腔道:“哥哥,你听我解释......”
严谦觉得自己仿佛这辈子都没有生过这样大的气,胸膛重重地起伏着,像是要炸开。他说不出话,咬着牙僵立片刻,伸手捏住闻人笑的手腕,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
“哥哥,哥哥,疼!哎呀,你走慢点......”
闻人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进了一座帐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严谦单手将她扛了起来,放在肩上。
“啊!哥哥你做什么!!”
严谦抬起手,啪的一下拍在闻人笑的屁股上。
闻人笑愣住,惊得睁圆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不敢相信:“我,我的屁股被打了?”
严谦狠狠心又拍了一巴掌,咬着牙道:“你真是胡闹。”
他终究不忍心下手太重,感觉也并不是很疼。闻人笑眨眨眼,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打我!!”
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人打过她的屁股,这一世的严谦,居然会打媳妇了!
“不打你不长教训。”
严谦深深吸了几口气,走了几步将闻人笑放在一张简易的床上,“解释。”
闻人笑低下头,不知要如何解释,只好委屈地朝他张开手臂:“哥哥,抱。”
小姑娘娇娇软软索要抱抱的模样,严谦已经看了整整八年,似乎听话照做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就算他此时满腹怒火,还是下意识弯身凑近她。
闻人笑生怕他反应过来,迅速钻进他怀里:“哥哥,我想你。”
她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轻易让严谦有火发不出。他抱住小姑娘软软的身子,声音带着勉强维持的冷厉:“解释,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舍不得你,”闻人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缠到他身上,“哥哥,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受伤了,还失去了一条手臂......”
说着说着,想到严谦上一世的遭遇,她竟真的悲从中来,呜呜的哭了起来。
“哥哥,我不想让你有事......”
原来是这样一个傻气的理由,就让她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严谦的喉咙哽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公主......”
闻人笑哭得愈发厉害,像是要把上辈子的伤痛也哭出来:“哥哥,你不要受伤,我,我一定会保护你.....”
“不哭了,”严谦坐在床边,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哄道,“宝宝,不哭了。哥哥好好的,不会有事。”
他的怀抱太过结实又温暖,一点点平复了闻人笑的情绪。她终于趴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
刚哭累的闻人笑顿时又炸了毛,啊的尖叫一声,“不要!!”
然而这次不管她如何不情愿,严谦也不会再让步了。
“听话。”
“我不,”闻人笑真是急死了,一个劲往严谦怀里钻,蹭来蹭去,“哥哥,哥哥,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严谦板着脸毫不动摇的同时,心里真是吃了蜜似的甜。他抱住怀里动来动去的小姑娘,轻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两个人齐齐愣住。这个吻轻柔得像一片羽毛,不含任何犽旎的意味,却也是严谦从未对她做过的举动。
闻人笑兴奋极了,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吧唧一声在严谦脸上亲了一下,欢喜道:“我的好哥哥!”
严谦忽的有些不自在。不自在过后,他也说不清究竟为何不自在。像是心中隐隐冒出个小芽,冲破了厚实的岩土,让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哥哥,”闻人笑仍然一个劲在他怀里扑腾,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你再亲一下!”
“公主,”严谦顺从地照做,无奈的声音下透出满满的宠溺,“你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闻人笑才不理会他这话,吧唧一声,又在他脸上还了一个吻。
她的手臂紧紧搂着严谦的脖子,他脸上传来柔软又温热的触感,那是少女柔软的嘴唇。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娇软的身子与他紧紧相贴。
严谦心底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慌意。公主已经长大了,他们二人如此,实在有些越界。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将闻人笑按在怀里,不让她乱动,面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公主,饿不饿,吃饱了吗?”
“饱了。”
他又问:“坐马车辛苦吗?”
“不辛苦!”
只要能与他离得近,闻人笑哪里会觉得有什么辛苦呢?她顺势卖乖道:“哥哥,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别把我送回去。”
严谦显然没有一点要妥协的迹象,摸摸她的脑袋,并不答她这话。
“傻姑娘。”
话音落下,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心一紧:“你与其他人挤在一辆马车里?真是胡闹。”
“没有胡闹,”闻人笑嘟唇委屈道,“几位仁兄都很好的。”
严谦悄悄抿了唇,眉眼间透出一丝不悦。他发现自己见不得闻人笑与其他人离得近,也听不得她说一句别人的好。似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我明天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闻人笑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什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明天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她还是该琢磨琢磨,今天晚上要如何正确地度过。
“哥哥,我今晚住哪里?”
严谦声音一冷:“你还真想回去与其他男子挤一个帐篷不成。住我这里。”
听着他话中透出强烈而不自觉的占有欲,闻人笑真是满意极了。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声,又在脸上落下一个奖励的吻。
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慌意又从严谦心底冒了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闻人笑本想多与严谦说会话,他就催着她睡下了。
闻人笑左右环顾一下这间不算宽阔的帐篷:“我睡哪儿?”
帐篷里只有一张床,答案自然也只有一个。严谦取出枕头被子,一丝不苟地往床上铺好。闻人笑看的忍不住笑意。她的夫君可真是贤惠。
“来,”严谦抬起头朝她招手,“试一试。”
闻人笑躺上去打了个滚:“好舒服!那你睡哪儿?”
老天对她可真是好,这真是个天赐良机。这样窄窄的床,适合严谦紧紧抱着她睡,嗯......
严谦拿出几件衣服往地上一铺:“我睡地上。”
闻人笑失望的耷拉下眉毛:“......地上硬硬的,不好睡。”
严谦已经径自躺下了:“乖,凑合一晚,睡吧。”
熄灭了帐篷里的烛火,两个人都没有几分睡意。
帐篷里很静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黑夜会放大每个人的感官,即使是将闻人笑视作亲妹的严谦,在黑暗中独处于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也难免有几分异样的紧张。
过了许久,听见闻人笑轻声道:“哥哥,你睡着了吗?”
“没有,怎么了,冷吗?”
闻人笑真是不甘心离得这样近却不能睡在他的怀抱里:“冷。”
严谦果断起了身,拿出几件衣服,走过去压在闻人笑的被子上,细心地替她掖好:“还冷不冷,快睡吧。”
闻人笑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眼。听着严谦回到地铺上躺下的动静,她狠了狠心,往床边一滚。顺利地掉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严谦惊得从地上弹起来,冲过来抱住她:“公主!”
闻人笑顺势往他怀里一钻,带着哭腔道:“哥哥,床好窄,我不要睡床。”
严谦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能先答应下来:“好好好。”
闻人笑搂住他的脖子,委屈道:“屁股疼。”
她的屁股今天真是饱受摧残。
严谦真是心疼死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哥哥给你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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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2.6
这话一出口, 严谦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公主, 我......”
幸好此时的闻人笑一心只想骗得严谦抱她睡觉,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哥哥, 我不要睡床了!你去睡床,我来睡地铺。”
“乱说什么!”
“......反正我不要睡床。”
严谦宠溺地低叹一声,将闻人笑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你乖一点,好好睡,我守着你, 嗯?”
闻人笑真是急死了,脱口而出道:“我要哥哥陪我睡!”
这话像一道雷一样劈在严谦脑袋上,他脚步一个趔趄, 不知在何处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向床上。闻人笑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哥哥!”
“公主,”严谦的腰磕在硬硬的床板上有些疼, 他还是死死地闻人笑护在怀里,紧张道,“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闻人笑一个翻身坐起来,就要去掀他的衣服, “让我看看。”
“没事,不疼,”严谦把她按在床上,盖好被子, “睡吧,哥哥守着你,不让你掉下来。”
闻人笑委屈地一个劲儿耍赖:“我要哥哥陪我睡。”
“你是大姑娘了,”严谦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怎么能跟哥哥睡。”
“我长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她委屈的声音飘进他耳中,“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严谦实在是拿这个可爱又黏人的小姑娘没有办法。他轻轻躺到床上,将她抱在怀里:“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终于再一次躺在熟悉的怀抱里,闻人笑闭上眼,几乎想要落泪:“哥哥,你真好。”
严谦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没有说话。这样亲密的举动,即使是亲生兄妹之间也没有道理,可他就是毫无原则、说不出拒绝的话。公主已经快要及笄了,却还是没有几分男女之别的意识,真是让他头疼。
闻人笑一点睡意都没有,像只撒娇的小奶狗一样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哥哥,屁股疼。”
听她又提起这事,严谦心头一紧,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公主......”他狠了狠心道,“忍一忍?”
“你打了我!”闻人笑委屈死了,“为什么不对我负责!”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严谦一听她这样可怜的语气,心里就一揪一揪地疼:“真、真的很疼?”
“嗯!”
严谦用力闭了闭眼,很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他慢吞吞地朝闻人笑伸手,哑着声音道:“好,哥哥给你揉揉。”
手上传来的触感浑圆又挺翘,修长有力的大手微微颤抖着、试探着揉了一下,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那种弹性满满的柔软。
他没来由的心尖一颤,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无耻地占着公主的便宜?污了她的清白?
可他这样想着,又鬼使神差地揉了一下。
至于闻人笑,她早在上辈子就已经与他做尽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此时不过是揉揉屁股罢了,甚至并不怎么害羞,只觉得力道正好、舒服极了。
少女身上的甜香味幽幽地飘在严谦的鼻间,眼睛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只有怀里的人柔软又温热,占据了严谦的所有心神。
小姑娘像只被顺了毛的小动物,舒服地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又是一下,两下......他竟舍不得停下手中动作,像是鬼使神差,又像是对这触感着了迷。阵阵颤栗顺着手指蔓延过全身,最后击中心脏。
夜色渐深,闻人笑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严谦的呼吸却慢慢变得沉重。修长有力的大手无意识地沿着曼妙的曲线向上游走,经过纤细的腰,停在脊背。透过薄薄的衣衫,仿佛能够想象出每一寸滑腻的肌肤。
严谦忽然僵住,潮水似的恐慌漫上心头,将他淹没。
他这是在做什么!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从床上跳下来、冲出帐篷。
帐篷外月凉如水,野外的夜空星星点点,严谦倚在帐篷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起了变化的某个位置,抬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也比不上他此时心里的痛苦。
他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对公主生出了那样下流无耻的念头。可身体的反应是那样诚实,就连夜间习习的凉风都无法让它冷却下来。
于是他抬起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公主是那样信任、依赖着他,视他如亲生兄长,他这样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痛苦地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闻人笑纯挚明艳的笑脸,让他满心都是羞耻愧疚。于是他只好睁着眼,直到天色渐白。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严谦,帐篷里也没有严谦。她慢吞吞支起身子,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
“公主,”严谦端着个水盆走进来,“醒了。”
“嗯,”闻人笑顿时又开心起来,看他拧了条毛巾,就乖巧地仰起脸让他擦,“哥哥早。”
严谦将毛巾凑近她的脸,不知为何,手指一颤,又将毛巾放到闻人笑手里。
“公主......自己擦,嗯?”
“好吧。”
闻人笑很乖地接过来。湿毛巾带着暖洋洋的温度,也不知这荒山野岭的,他是上哪里搞的热水。
“过一会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闻人笑真是委屈又难过:“不要!”
“听话,”严谦轻轻在她身边坐下,似乎想将她抱进怀里,犹豫了一下,变成虚虚搂住她的肩,“打仗不是开玩笑的。”
“军医又不用上战场,只是留在大本营......”
话没说完,就被严谦坚定拒绝:“不行。”
“哥哥,”闻人笑又灵巧地钻进他怀里,“我很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还会治伤救人,可以帮你的忙!”
这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啊。
严谦低叹一声:“哥哥不用你救人。”
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他不能让她看到。
与他实在是说不通,闻人笑索性也不说了,搂住他的脖子,一下下亲着他的脸颊和下巴耍赖:“哥哥,求你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从小就是个很会撒娇的小姑娘,每次一用上这个办法,就能让严谦的一颗心都软成了水,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
然而今天似乎是有哪里不一样,她每一个柔软的吻都在严谦心上炸开一朵烟花,晃得他头晕目眩,伴随着莫名的慌张和手足无措。他回不过神来,怔怔道:“公主......”
闻人笑掏出一支炭笔,对着盆里的水,飞快地将自己的眉毛画得粗黑。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不是来捣乱的!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医。”
话音落下,她就一溜烟跑走了。
回到马车上,同行的四名年轻大夫纷纷露出松了口气的笑意:“闵贤弟,见你安然无恙就好。昨夜是如何过的?”
闻人笑垂眸犹豫了一会儿,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与严将军见过几面,家里人托他照顾我,他就给我安排了住处,与他一起用了早膳。”
其他几人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好,毕竟年纪小是应该照顾着些。于是都点头道:“这就好。”
几人在马车里一路闲聊,谈谈医理,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天黑下来以后,闻人笑十分自觉地摸到了严谦的帐篷。
帐篷里有一张简易的书桌和一张椅子,严谦正坐在后面看一张地图。听见帘子被掀起的声音他抬头看过来,唤了句:“公主。”
闻人笑蹬蹬蹬跑过来,往他腿上一坐:“哥哥。”
严谦唇角微斜,露出一个淡淡的、无奈的苦笑。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公主知道,男人的腿不能随便乱坐。
于是他又一次试着与她讲道理:“公主,你是大姑娘了......”
话还没说完,闻人笑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竟然很是乖巧地从他腿上跳下来,跑到一旁的床边坐好。
严谦一怔,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毫无头绪的失落。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像从前那样撒娇打滚,想要赖在他的怀里。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失落由何而起,身体的动作已经先行一步。他又朝闻人笑张开了手臂:“过来。”
闻人笑被遛着玩也不生气,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扑进严谦怀里。
抱住小姑娘软软的身子,他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终于被填满了。
“公主,我明早派人送你回去。”
如今闻人笑已经跟随大军走了两天,若是再不回去,走出的距离就已经太过遥远,他不会再放心让她在手下人的护送下原路返回。
“不要,”闻人笑在他怀里乱拱乱蹭地扑腾,“我不要回去。那么远的路,要是路上遇见土匪怎么办。我这么可爱,他们肯定要把我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听到这样傻的话,严谦搂在她腰间的手臂还是下意识紧了紧,“谁敢!”
“有你在就没人敢,”闻人笑讨好地仰起脸朝他笑,“只有哥哥能保护我。”
这马屁真是拍到了严谦的心坎里去。
让闻人笑在别人的护送下离开,还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更加放心,严谦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得出答案。
“你说得对。”
闻人笑终于松了口气,吧唧一声,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严谦笑起来,摸摸自己的另一边脸颊:“这边也亲一下。”
有许多事情,是他这时候还没有发现的。他的底线一退再退,他认为错误的事情一错再错。就连他自认为紧守着的兄妹相处,也早已变了样子。
闻人笑把脸埋在严谦的胸口,悄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长长的车马渐行渐远,景色愈发显得疏朗,逐渐透出几分塞外的幅员辽阔。
这天清晨,闻人笑与严谦一起吃着简单的早膳,心里冒出几分大战即将到来的紧迫感:“哥哥,能不能与我说说,这次的战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谦自然没有什么不能与她说的,简要地解释道:“这回打的是后秦人。”
秦本是北境以北的一个小国,被夏□□皇帝打散后就成了游牧民族,长年游荡在边境,行些抢掠之事。如今眼看就要入冬,这些蛮子存不下粮食,必定是要作乱的。
传闻中,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各个都有九尺高,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力大无穷。他们长期生活在马背上,比起大夏的骑兵又有些优势。
后秦人没有自己的政权和领土,放任不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真要打起游击战,又费时费力得很。也正因为如此,这一仗迟迟拖到了现在。
闻人笑托着腮,怔怔出神。上一世......就是这些人伤了她的严将军?
“把他们全都赶走!”
严谦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别怕,蛮子不打阵地战。待在军营里,总是安全的。”
闻人笑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与他道别:“我要回马车上去了。今天还赶路呢。”
听她提起这事,严谦下意识拧了眉头。这些天来,他日渐难以忍受闻人笑与其他人共乘一辆马车,即使是扮作男儿身以兄弟相称。一时间,他还没弄明白这样的心态从何而起,却也无暇顾及。
“我单独给你准备一辆马车。”
“这怎么行,”闻人笑再次一口拒绝道,“太特殊了,会被父皇发现的。而且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
说完,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严谦低着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有点难受。
闻人笑回到马车上,照例与同行的四人互相打招呼。
没过多久,马车开始行驶。
坐在不远处的灰衣青年犹豫了一下,凑过来:“闵贤弟。”
“嗯?”
灰衣青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面色青青白白,踌躇老半天才道:“闵贤弟,你年纪还小,怕是不知道人心险恶。”
闻人笑:“?”
灰衣青年斟酌着措辞,尽量含蓄道:“这世上一些男子,有那......分桃断袖的怪癖。严将军......对你太好了些,我们都有些担心。”
闻人笑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另一名青衣青年凑过来道:“闵贤弟,他若是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千万莫要轻易屈服。记着与我们商量,我们替你想办法。”
“没错,”坐在马车另一边角落的玄衣青年出声道,“大不了就向陛下举报。天子脚下,岂能目无王法?”
闻人笑:“......”
134、2.10
这天, 花了好长时间, 闻人笑才与他们解释清楚,严谦不是那样的人。晚上想起来又觉得有趣, 就将这事当作笑话讲给严谦听。
闻人笑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笑得停不下来:“他们说你是断袖......”
躺在地上的严谦面色青青白白,忽然又泛起不自然的红。
“别听他们瞎说。”
闻人笑支起下巴,笑吟吟地看他:“真的不是吗?”
少女面容精致,被昏暗的烛光映衬得柔和又温暖。严谦微微转头看她,, 那种奇异的慌乱感觉又袭上心头。
“不早了,睡吧。”
“好吧。”
闻人笑乖巧地闭上眼。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睡得熟了, 严谦还是毫无睡意。他起了身,轻轻坐到床边,借着一点点月光打量少女恬静美好的睡颜。
“我这是怎么了, ”一声绝望又无奈的轻叹从唇边溢出,他拉起闻人笑的手,小心翼翼按在自己胸口,“公主......”
目光落在她微微翘起的晶莹的唇上,严谦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 缓缓弯腰凑近,鬼使神差地想要含入口中。快要触碰到的一霎那,忽然僵住。
他捂着脸,慢慢躺回了地上。
三天后。
大军停在北境小城朱雀城外十里。
望着士兵们安营扎寨, 建起的帐篷都比平日里牢固好几分,闻人笑的神经微微绷紧,呼吸也窒闷起来。
她放下帘子,回身走到严谦面前,低着头小声道:“哥哥,抱。”
靠进他的怀里,才终于觉得安心几分。
“明天就会开始打仗了吗?”
“没有那么快。”
严谦回答着她的问题,一边悄悄将鼻尖凑近。
公主好软,好香。安静又贪婪地呼吸着香甜的气息,他像是一只放纵着食欲的狼犬。
“我们能打赢吗?”
“可以。”
“我们带了多少人?”
“五万。”
“他们呢?”
严谦想了想道:“十万。”
察觉到小姑娘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柔软的胸脯又朝他贴了贴,严谦面色一变,深呼吸了几次,努力抛去心中杂念。
“别怕。”
“我看书上说,北边的蛮子个个凶神恶煞,力大如牛......”
严谦低头一看,小姑娘果然已经红了眼睛。他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我们有,武器和战术。”
这些显然并不能让闻人笑安心。她吸了吸鼻子:“还有呢?”
严谦想了想,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淀下来,无比坚定:“我们有守卫的领土。他们是漂浮无根之人。”
如严谦所说,开战的那一天来得并不算快,却很突然。这时闻人笑才发现,信心满满跟来、想要保护严谦的自己,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好在她还剩下一手医术。
一行五名年轻的大夫聚在一起,沉重凝滞的气氛在帐篷中流转。不远处,几名随军已久的老军医自顾自搬运、捣鼓着几个坛子。
身边的四人主动走过去帮忙,闻人笑看了眼那坛子,知道自己搬不动,就凑过去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军医搭话。
“老人家,您在这军中多久了?”
老军医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很和善:“十几年了,我也记不清了。倒是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闻人笑的四名伙伴搬完坛子,也凑过来:“除了闵贤弟,我们都是太医院来的。院正说军中缺人手,让我们来帮忙。”
老军医点点头:“有这心总是好的。”
闻人笑环顾一下周围寥寥几人,好奇道:“五万人的大军,只有我们这几名军医么?”
“不是的,”老军医摆摆手道,“一会儿你看到送来我们这儿的,都是皮肉伤罢了。帐篷里条件简陋得很,伤筋动骨的、伤及肺腑的,都送进朱雀城里的医馆去了。”
几人虽说已经做好了面对惨烈场面的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难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等到伤员真正被送来的时候,老军医口中轻描淡写的场景,还是让五个人齐齐脸色煞白。
不久之前还算空旷的帐篷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伤得轻的士兵自己走进来,伤得重些的就被战友抬进来。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耳边时不时想起压抑着的痛呼,一时间让人有种错觉,仿佛置身人间地狱。
“闵贤弟,”灰衣青年拍拍闻人笑的肩膀,“我们该去帮忙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点点头,跟着走到那堆坛子边。
守在旁边的中年人拿出几只小些的坛子,分给闻人笑和灰衣青年:“拿着,去帮忙。那里面是烧酒,要最先往伤处泼。那边是三七粉,省着点用,伤得特别重了再用。”
闻人笑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坛子,隐约看到黑漆漆的洞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是什么?”
“地龙,”中年军医忙着从一只大坛子里往一只小坛子里倒着什么,抬起头看她一眼,解释道,“活的。捣碎,敷在伤处,会吧?”
地龙,别名蚯蚓。这种生活在泥土中的动物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皮肤可以入药。闻人笑在医书上见过相关的方子,像这样简单粗暴的土法子却还是投一次听说。
“这样......效果怎么会好呢?”
中年军医似乎有些不耐,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闻人笑又往坛子里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什么细细长长、密密麻麻的东西缓缓蠕动。她手一抖,险些捧不住坛子。
幸好身边的灰衣青年眼疾手快,伸手托住:“闵贤弟,小心。”
一旁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根石杵,闻人笑转头看了眼,实在鼓不起勇气伸手去拿。只要想到那个画面,胃里就一阵翻涌。
她细细的声音不停颤抖,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我,我带了药来的。”
桌子上摆着的还有一个木头箱子,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精致的瓷瓶,里面是闻人笑用上好的药材精心准备的伤药。
中年军医抬头看了眼,没说什么,随她去了。
闻人笑如蒙大赦,放下装着地龙的坛子,捧起药瓶子跟在灰衣青年身后,等他泼过烧酒,就勤勤恳恳认真上药。
这一忙活,就一直忙活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闻人笑看着不到一天就见了底的十几个药瓶子,终于意识到这个残忍又嘲讽的事实——她心中熟记的那么多伤药方子,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处的。
一旁摆着的那一坛地龙,不知早就被谁拿了去。就连那几个巨大的坛子,也眼看就要见了底。
闻人笑从没有试过这样辛苦。又饿又累,头晕眼花,闻了一下午的血腥味,仿佛鼻子就要失灵了。她撑着桌子缓了口气,再抬起头左右看看,发现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好像没有了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于是她低着头,慢慢往门外走。
灰衣青年叫住她:“闵贤弟,你没事吧?这是要去哪儿?”
一旁娴熟上着伤药的中年军医沉声道:“让他去吧。”
这名姓闵的后生,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看着白白净净,想来平日里也是娇生惯养。能够坚持到现在,不管现在是终于忍不住去吐,还是要回去休息,都已经有些出乎意料了。
闻人笑没回头,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可怜:“刚才好像下雨了,我,我去找找还有没有地龙。”
中年军医一愣,摇头笑了。
闻人笑终于回到严谦的帐篷的时候,他比她到得还早些,正坐在蜡烛边,拧眉看着什么。
闻人笑抬起虚软无力的腿,快步跑过去:“哥哥!你没事吧?父皇呢,有没有受伤?”
严谦将她接进怀里,低低叹了口气:“别担心,我们都好。”
他已经简单地冲过凉,换了干净衣裳,身上还是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抬手摸了摸闻人笑苍白的脸:“辛苦你了,公主。我派人与朱雀城的知府通过信了,明天一早,送你进城去。”
若不是他今早实在争不过倔强的闻人笑,就连这一天的苦也不会让她去受。
闻人笑一僵,忽然用力挣脱出来:“我不走!”
“听话,”严谦又将她摁进怀里,“你是公主。”
闻人笑靠在他胸口,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过了很久,哭累了,她擦擦眼泪道:“哥哥,我想要你那把玄铁匕首。”
严谦也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拿出来递给她。
“睡觉了,嗯?”
他起身把闻人笑抱到床边,正要将她放下,她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闻人笑不甘心地嘟囔道:“陪我睡吧......”
严谦沉默片刻,竟没拒绝。抱住软软的小姑娘,轻轻躺到床上。
经过了这样压抑、充满血色的一天,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竟也能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严谦回来得还是比闻人笑早些。
他想了想,起身往军医帐走。帆布帐篷在夜色中透出暖黄的烛光,像个巨大的灯笼。
一身黑衣少年打扮的闻人笑手中拿着一把银灰色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清理着伤处的腐肉,上过药再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
这时候的伤兵比起白天时要少些,她忙活之余终于能喘口气,还能有空叮嘱几句要注意的事情,说几句鼓励的话。
虽然她手上动作算不上十分熟练,人多了有时会顾不过来,这军营里也是第一次有人做这样的事,带着姑娘家特有的细致和耐心。
白发苍苍的老军医走过来拍拍闻人笑的肩膀,温和道:“年轻人,休息会儿吧。”
闻人笑应了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严谦站在帐门处,静静看着这一幕。
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小姑娘好像就瘦了一点,脸上逐渐有了坚毅的神色。
他无意识地勾唇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眶发酸。
日子一天天过去,迟钝如闻人笑也逐渐发觉,每日里受伤的人在一点点变少,受的伤也不再那么严重。
甚至有人带着平日里从不在意的细小擦伤、划伤来到军医帐,好奇地想看看传闻中细心又善良的小军医。
晚上见到严谦,闻人笑问他:“是不是要打完仗了?”
“是,”严谦托着少女的臀部将她抱起来,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于是这天晚上,闻人笑终于做了个好梦。
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从这一天开始逆转,严谦从来不曾失去他的右臂,与她在某个庙会偶然相遇,有一个比所有话本中更浪漫的初识。
严谦还没有睡着,看着少女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面颊泛粉,觉得可爱又有些新奇。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
少女嘴唇微动,唤了句:“夫君......”
这话像是一道雷劈在严谦头上,他蓦地双眼发红,忍不住伸手握住闻人笑的肩,将她摇醒。
“你叫谁!”
闻人笑哪里甘心就这样从美好的梦境中醒来。意识模模糊糊,她一把拍开严谦的手,紧闭着眼嘟囔道:“烦死了,反正不是你。”
严谦:“......”
135、2.14
闻人笑脸上又露出甜甜的笑意, 把那个美梦接着做了下去。
严谦咬着牙, 目光凶狠得像是要将她吞下去。他一低头咬住她的唇,微微弓起了背, 喉间发出一声似怒似悲的呜咽。
好甜。
尝到这张渴望已久的唇,他终于绝望地认了命。
他就是这样龌龊的禽兽,早就对公主有了非分之想。
用力吮吸了几下,严谦索性自暴自弃地将身子压到她身上,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似乎闻人笑真是铁了心不愿醒来,就算身上压了这样沉的重量, 还是固执地沉浸在梦乡里。
严谦满心不甘,却也只好侧身躺下,把她牢牢固定在怀里。
闻人笑醒来的时候, 置身于结实又温暖的怀抱,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
“夫君......”
下巴忽然一疼,是严谦伸手捏住了。
“你叫谁!”
闻人笑揉了揉眼睛, 迷迷糊糊地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
“没叫谁,”她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哥哥早。”
“说,”头顶上方传来他又冷又沉的声音,“你把我当成谁了?”
“......你这是怎么了, ”闻人笑缩了缩脖子,“好凶。”
严谦喉头一紧,沉默一会儿,眼底的红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没什么。”
他多想伏下.身含住她的唇,在她清醒的时候烙上自己的印记。只要想到她甜甜地唤着别人“夫君”、再也不看他一眼的画面,他就恨得想要将那人用长刀劈成两半。
低头微微凑近了些,对上闻人笑那双信任又依赖的桃花眼,脑中却莫名浮现出她恐惧又厌恶的神情。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然后重重拔出,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他脸上的神情一变,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又可靠的兄长。
“公主乖,再睡会,嗯?”
这一仗打得时间不算很长,伤亡也并不如何严重。现在班师回朝,还能赶上过个好年。
帐篷里五名年轻的军医,终于熬过了生命里最辛苦又压抑的一段日子,脸上带了些许轻松和释然的笑意,搬运整理起一坛坛药材和烧酒也仿佛格外带劲。
几个人看了眼闻人笑的小身板,都觉得不忍心:“闵贤弟,你去旁边歇着吧。”
闻人笑单手撑着膝盖,抬手擦了把汗,声音清脆道:“没事!”
她抬起头,忽然一愣。帐帘那里站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是严谦。
严谦缓步走过来,低头看她:“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黑沉沉的,望不到底。闻人笑莫名觉得有一丝心慌:“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问题,闻人笑不知为何就是有种心虚的感觉。她现在还扮作男子身份,听上去实在太暧昧了。于是一时间,她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一旁的灰衣青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招手朝她招呼道:“闵贤弟,来看看这个!”
闻人笑松了口气,噔噔噔跑过去。
“哎,靳兄,来啦!”
她可不能在别人面前与严谦表现得太亲密了,免得他被人误会是断袖。
严谦冷眼看着闻人笑与那个姓靳的家伙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双手一点点紧握成拳。
公主怎么能与别人这样亲近!
公主在梦里还心心念念的“夫君”,难不成就是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可真是有本事,不过寥寥几天的相处,就能骗得她芳心暗许。
那边交谈的两人隐约察觉到严谦身上冒着的冷气,灰衣青年悄悄用眼神示意道:“这是怎么了?”
闻人笑也觉得有些吓人,严谦怎么总站在那盯着她,跟座黑面神似的。她不由缩了缩肩膀:“我也不知道。”
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严谦一颗心重重坠落,继而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怕他!
还要与他撇清关系!
这个念头夺去了严谦所有的理智,他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握着闻人笑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手腕有些疼,闻人笑还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帐篷。
“哥哥,怎么了?”
严谦头一回觉得,这个听了将近十年的称呼,原来这样刺耳。哥哥再亲近又有什么用?她有了喜欢的人,还不是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眸光一厉,他伸手将闻人笑摁坐在床上,居高临下道:“你与那人是什么关系!”
闻人笑一怔,小心翼翼道:“朋,朋友?”
“不行,”严谦不悦地拧眉,“你不能与他做朋友。”
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闻人笑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严谦想也没想,粗着声音道,“你早就说过,最喜欢的是我!”
话音落下,两个人齐齐愣住。
闻人笑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她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忽然咬着唇笑起来。
严谦,这是......吃醋了?
看她笑得狡黠,像只可爱的小狐狸,严谦莫名心头一慌。
正要开口说什么,帐篷的门帘被重重掀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严谦下意识转身,笔直地站在床前,严严实实的挡住床上的闻人笑。
“严时远!”来人大声吼了句,“你在做什么!”
闻人笑缩在严谦的身影背后,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唇。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父皇。
“听人说你是断袖朕还不信,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这辈子怎么成这样了?你对得起笑笑吗!”
严谦:“......”
闻人笑:“......”
显然重元帝真是气昏了头,也顾不上自己的话听上去是否奇怪,对着严谦就是劈头盖脸一通吼。
“你给朕让开!朕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男子把你给迷的晕头转向!”
崇元帝恶狠狠地盯着严谦身后,脑中琢磨着应该如何处置这胆大包天、与他宝贝女儿抢人的家伙。
不料等了片刻,却见严谦身后慢吞吞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眉目精致又可爱,怯生生地唤了句:“父皇。”
十天后,驶向京城的马车上。
“父皇您消消气!”
大军已经启程三天了。崇元帝放弃了骑马,坐上了马车,将闻人笑拘在在身边,愣是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看。
就连闻人笑一向最擅长的撒娇和卖乖,也丝毫没了作用。
崇元帝抬眸看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朕不气。”
闻人笑委屈又无奈:“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说说,错在哪儿了?”
闻人笑想了想,试探着道:“不该私自混入军中。”
“你呀,”崇元帝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真是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你怎么与你母后说的?你可知道,你这样胡闹,她会有多担心?”
闻人笑赶紧嘿嘿笑着讨好道:“我与母后说,只是出城去寺庙替您祈福。”
崇元帝眉毛一挑,愈发来气:“你还好意思说!给朕祈福?祈到严谦的床上去了?”
就算闻人笑脸皮再厚,也招架不住这样的打趣。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真的知错了。”
这宝贝女儿打不得、骂不得,崇元帝一肚子火不知往哪儿发,只好恶狠狠地哼了声,将头扭到一边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闻人笑白天要面对黑着脸的父亲,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一座帐篷里,就连来的时候能够说话的小伙伴们也不见了。
她盼啊盼,终于熬到了回宫的时候。
看到母亲一如既往温柔的脸,闻人笑眼泪汪汪地扑过去,感动的快要哭出来。
“母后!”
“笑笑,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寺庙祈福不过是个托词,如今父皇和严谦都安全地回来了,闻人笑自然也不想再欺骗自己的母亲。
她抿了抿唇,一时间拿不定如何回答。
好在皇后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自说自话地替她解释道:“你这孩子,做什么都认真,也难怪要等到大军平安回朝才愿意回来。”
“骗人!”
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胖胖的小团子,一把抱住人笑的腿,“姐姐是被丑八怪抢走的!”
闻人笑有些吃力地抱起自己的弟弟,亲了一口:“阿杰,想姐姐了吗?”
闻人杰象征性地挣了几下,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别扭的神色:“不想。你就是为了丑八怪不要我!”
小孩天真的傻话意外道出了某种真相,闻人笑忍不住笑起来。
“丑八怪,”皇后微微疑惑地问了句,“这是说谁呢。”
“......说的是严哥哥。”
“原来如此,”皇后摇摇头,轻笑了一下,“阿杰,不许这样没有礼貌。你也要叫严哥哥,知道吗?”
小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力摇着头反抗:“我不要丑八怪做我哥哥!他和我抢姐姐,他是坏人!”
闻人笑和皇后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提起严谦,倒是提醒了皇后什么事。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声音温柔:“笑笑,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让时远来与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闻人笑一愣,喜出望外。欢呼一声,扑到母亲怀里:“母后,您太好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不行!”
是刚在朝堂上封赏完将士回来的崇元帝。
“我们一家人过年,让他来做什么?”
皇后柔柔地瞪他一眼:“陛下这话说的。时远对笑笑,真的不错。照顾了这么些年,为何不能算是一家人?”
其实起初得知闻人笑给自己认了个哥哥,她还有些忐忑。只是这么多年来,严谦对闻人笑如何,她早就看在心里,亲生兄妹也不过如此。
崇元帝哼了声,还要再说什么反对的话,闻人笑已经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她要去威远侯府,告诉严谦这个好消息。
坐在马车上,闻人笑满心都是欢喜。
上辈子的这一天,她带着一卷册封镇远侯的圣旨和一车的赏赐,去探望身受重伤的严谦。
这一世,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
到了威远侯府,她早已熟门熟路地往定风阁走。
这些年,她来的次数不少,威远侯一家人早知她看不上他们,便也没胆子多打扰。
定风阁一如既往的安静,见不到几个下人。闻人笑脚步轻快地走到房门前,忽然见到一个手中提着水桶的小厮。
小厮恰好认得她,大惊失色:“公,公主恕罪,您这时候不能进去!”
闻人笑打量一眼那水桶,好脾气道:“严哥哥在沐浴吗?好的,那我等一会儿。”
在野外,可没有那样好的条件天天沐浴。严谦算是个爱干净的人,一回府便想着洗澡,倒也能够理解。
小厮松了口气,提着桶离开了。
闻人笑也正准备走到一旁的偏厅坐下来等,忽然僵在原地。
有什么细微的声音,穿过一道厚重的木门,飘进她耳中。
低沉的......粗重的喘息,是她上辈子最熟悉的......
来不及思考,闻人笑顿时白了脸色,脑袋呜的一声炸开。
他在做什么!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闻人笑无意识地重重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再一次愣住。
房间里摆了一只巨大的木桶,严谦坐在里面,被遮挡住身子,只露出英俊的侧脸和一段硬朗的勃颈线条。
他仰着头,眉毛拧起。紧紧闭着眼,脸上泛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潮红。喉间低低唤出一句:“公主......”
闻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