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月灯雪》 第1页 《枫月灯雪》柳原910 文案: 顾云景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第一眼,望进一双墨黑的眼中,浓郁的,似吸收了整个夜色的黑一般,深不见底。 “最喜欢上元节的月色,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过了这夜便开始残缺,可是等到十四个夜晚之后,它又会復归圆满,生生不息。” 桌上的蜡烛“啪”的一声爆出蕊花,顾云景左右寻了一番,却见颜渊拿了一把精緻小剪挑开灯芯,减去蕊花,晕黄的火光照得他眉眼温柔如许。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样的心境今日才算真正识得。 “我和他长得真有那么相像吗,以至于你认错人?”顾云景浅浅的笑着,只觉得心口涨着什么,满满的像要溢出来却又无法排遣,一边说一边拂了拂左肩挡住视线的头髮,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髮带不见了,一头散发披在头上散在肩上,觉得有些不自在。 “人生天地间,最难以捉摸的往往是现下的时光,看不清,猜不透。我是自认识你,才开始这样想。”顾云景低语,看着颜渊不解的眼神,心下一动,话便随风而出,“送我一盏荷灯吧。” 一场寂寞凭谁诉,无计悔多情。人生七苦,最苦不过求不得。 “你终于醒了,”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让我等了好久,可是为了这极致的乐趣,这点等待还是值得的。” 看着那盏花灯和着飘雪,枫桥月,花灯雪。是啊,上元节的那夜,有残雪未消,有花灯如昼,在烟火璀璨的那一眼里,看见了颜渊。 想起那副落花烟雨图,薄薄雨幕中晕开的几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久前发下的誓言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1 楔子 东荒扶桑山 树林,浓密的树林,无边寂静中,只有风吹木叶的声音,深夜听来更添几分萧索意味。这样的夜,最适合沉睡,抛却一切的繁琐,与周公梦游巫山。 此时,这片沉寂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一个身着紫衣的人自远处奔将而来,一身狼狈,原本华贵的的衣衫被血色浸染,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衣襟与袖口明显可见利器划过的痕迹,俊朗的眉目被血污了大半,奔走间步伐紊乱,喘息急促,似是被人追杀。 只见这紫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一棵参天银杏树旁,两眼看向前方。已是深秋,子夜半后的树林中起了白雾,升起在糙木之间。首先出现在白雾中的是一双脚,黑色布料做成的穿云靴,前段翘起,鞋身点缀金色暗纹,不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双靴子很漂亮。可以想像穿着这双靴子的定是少年才俊,让人光是想像就会觉得很高兴,想看一看。 但是无论这人多么英俊,当他手持一把带血的长剑站在你面前时,任何人恐怕都笑不出来了。此时这黑衣人站在紫衣人面前,一语不发,全身却充斥着骇人的杀气,惊得林间的鸟兽都纷纷躲避,不敢靠近。 “相柳,你从未想过会败在我手里吧。”黑衣人说话了,声音暗含着阴冷的笑意,听来叫人毛骨悚然。 被称作相柳的紫衣人用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唇畔依稀带着笑意,答道:“的确是啊,你变厉害了。我想知道的是,赤英神珠是从哪里来的?” “将死之人,无需多问。” 相柳道:“正因为我要死了,所以才想知道。赤英神珠这东西很危险,你无法驾驭它,就会为它所用,陷入疯狂。颜渊,放聪明些,这样做不理智。” “只要能杀了你,发疯又如何。”话音未落眼前一花,颜渊已窜至相柳身前,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令人无法看清,更无法躲避。 血,血红,无边的血色自相柳胸前浸透衣衫,滑落而下,殷红了满地。一柄长剑穿胸而过,透背而出,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在一瞬间穿过。快得令相柳还及未赶到疼痛,却已经将要死了。相柳双目呆滞,血红自唇角漫溢,滴落白皙的下巴,嘴唇翕动,似是要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 颜渊抽出长剑,任相柳的身体倒在林间cháo湿的地上。真不愧是风流神王,即使衣衫破碎,浑身浴血,那种丰神俊朗的姿态仍是丝毫不减。颜渊抬起长剑,对着地上的相柳,似是杀了犹不解恨,仍要碎尸万段。 正在长剑即将落下之时,眼角一抹红色迅疾驶尽,长鞭破空而来,恰好捲住地上相柳的身体,来人抽身后退,将相柳抱在怀中。身法之快,令颜渊反应不及,等到他抽回长剑,将要追赶时,红色身影已消失在密林深处,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颜渊一步一步走出树林,其实他远不必如此,只要一个法术,便可在百里之外。但颜渊喜欢走路,这能让他沉淀思绪,方才林中红色身影临走时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令颜渊震惊。锐利的眼神,火红的身影,再加上那根长鞭,连自己也赶不上的迅疾速度,四海八荒之中,也只有凤族的火王夜焰了。夜焰与相柳交好,是整个神界众所周知的事。夜焰劫走了相柳的尸身也无妨,被玄光剑穿心而过,纵使是神王相柳,也决计活不了了。目前只需考虑那件事…… 五百年后 檀溪山罗浮宫 入夜时分,颜渊点燃了案上的烛火,红烛映得整个大殿一室暖光。大殿虽不十分华丽,却也颇为雅致。南墙上悬挂一副丹青,画中人一袭白衣,黑缎般的长髮垂至胸前,只在发尾处松松的缚了一节红色缎带,白衣人嘴角依稀挂着轻浅的笑意,整个人呈现一种超然世外的洒脱。 窗外吹来一阵风,浅浅的吹起窗前精緻的竹帘,吹熄了几盏灯火,画中人的面容也有些看不清了。颜渊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不一会儿,门前的竹帘高高的飞起,似是被风所吹,下一瞬,一袭绿衫出现在颜渊面前。 “云凛上神到此,想必是有结果了,颜渊先在此谢过上神了。”颜渊倾身施礼。 “先别忙着谢我,听完再谢也不迟。”云凛摆了摆手,两人坐了下来。“据你所说,我只推算出你要找的神王魂魄降在鹿台晴川,至于具体地点以我的力量无法推算出,想必只有昔日荒芜长老才能做到。” “鹿台晴川?”颜渊暗自沉吟,转身望向东南方向,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看不穿的一片漆黑夜幕。 “具体情况只有靠你自己亲自去查证了,不多打扰,我走了。”说着云凛转身欲走。 “上神如此心急,必定是有佳人在等候,颜渊就不留上神了,上神走好。”颜渊微倾前身微笑。 云凛眉头皱了皱,一语不发如来时一般化作一道绿影不见了。 颜渊站在云凛消失的地方,看着夜幕中的点点流萤轻笑:“那位佳人定是飘摇红衣,容华无双,想不到昔日火王也会…” 第2页 他突然停住了,转而看向东南方向,若有所思。“琴川吗,看来是时候去人间走走了。相柳,这次一定让你魂飞魄散。”风吹帘动,挂在墙上的画卷亦随风拂动,画旁的风铃摇出空灵的声响,缓缓的流动,似乎诉说着千百年无人能解的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收藏评论推荐,有爱有动力,谢谢。 第2章 2 鹿台晴川 上林苑 眼下正是梅开时节,满目的梅,开得正盛,或白或红或粉,一簇簇,开成旖旎。 顾云青独自一人站在梅园畔的石桥上,前几日落雪犹残,今朝上林苑的梅花灼灼盛开。那抹白、粉、红或绿的色泽,润透花瓣的色彩,白似瑞雪,红若朝霞,绿如碧玉,梅海凝云。 “这不是云景吗,为了观赏梅花特地一早来上林苑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顾云景的沉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顾云景头有些痛,漫不经心的答道:“是啊。” “梅花种类繁多,不知云景偏爱哪种?啊,在下说错了,云景喜爱的花可不止一种。听说昨日云景与万花楼的花魁凉月姑娘月下奏琴,可不知是真?” “是真。”顾云景看着眼前的白梅,随意答道。 “凉月姑娘才学自不必说,容貌更是绝色,曾听闻靖王爷为一睹芳容,数次邀约都被凉月姑娘婉言相拒,想不到云景却能与佳人月下共饮,真是妙事,云景你好本事。”来人似是没发觉顾云景的心不在焉,迳自说个不停。 “卫中将过奖了,前日入宫,云景自落雨亭前走过,听见亭内的宫女正在议论中将大人。”顾云景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嘴角暗藏一丝笑意。 “我吗,不知道议论我什么?”卫中将一脸迷茫,忙询问。 顾云景将摺扇“刷“的一声展开,道:“说是卫家鸣远公子所过之处,铁树也会绽放芳香。”顾云景将摺扇遮住脸,只露出一双调笑的眼睛。 “哪里哪里,云景你说笑了。”卫鸣远摸了摸头,本来看见顾云景一人站在花海中,看着满目梅花,目光迷离,整个人似是融入了花中,一时兴起,想捉弄一番,却不成想被摆了一道。 “彼此彼此”,说完顾云景顺着石桥走向梅花深处,繁花如海,一会就不见了身影。青风吹过,梅枝上的残雪飘落,轻浅的落在花海中顾云景身上,点点纷飞如羽,因沾染了梅花的香气,飘落时似有淡淡暗香飞散。 卫鸣远看着消失不见的顾云景,想起琼林宴初见之时,那人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偶尔眉眼间有几分厌倦,攀谈时却时有妙语连珠,浅笑盈然。早在见面之前就已听闻绝世画师云景公子风流俊雅,处处留香。见到时才发觉如此丰神俊朗,丝毫不逊色于天下第一美人秋姸,不,还要过些。 蜿蜒过狭长小径,一路分花拂柳,走到了落雪阁前。 一株金钱绿萼枝桠伸展,盛开在眼前,刚刚被一只乌鸦破坏了兴致,此刻方好。顾云景凑到一朵带雪的花前,深深地唿吸。梅花虽众,他却独独对金钱绿萼情有独钟,瓣白如雪,异香扑鼻。 十里梅雪,路有余香,梅花已开,上元节也快到了。暗香浮动中,顾云青这样想到。 正月十四上元佳节前夕 为期三天的庆贺佳节的第一天,整个晴川城张灯结彩,焰火的气息在四周流窜,丝竹之声四下飘荡,有风吹过,带动满树摇曳的灯火,亮如白昼,疑似九霄银河坠落凡间。今夜的月已近满圆,灯月交辉下,游人如织。 一个黑衣人独自徘徊在游人中,在众多游人中,这人似乎没有特殊之处,但却令人无法忽略,一身滑如流水的黑锻,带着无法遮掩的尊贵气息,徜徉在人群之中。 走在人流中,看着人间点点灯火,颜渊有一丝恍惚,想起以前少年时和江流一起来凡间。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却恍如昨天。如今,江流已不知身在何处,寻便神界也无半点踪迹。从轩辕丘,碧水之渊到广栗之野,从赤水之滨到九嶷山,一次次的希望带着害怕,希望找到,害怕失望,最后依然无果。伴着这煎熬心绪,踏过脚下寸寸 无数次闭上眼,祈求睁开时能够再见往日温润熟悉的容颜,就像此时,每一次不过是加倍的空虚寂寥。 慢慢睁开眼睛,恰逢天际此夜最盛的一束流光焰火盛开在雨花楼畔。枫桥之上,看着焰火渐渐消失,灯火照耀时衣香鬓影穿梭流动,不知掩盖了谁的嘆息。 转过身,刚欲前行,抬眼见几步之遥外的花灯畔有一人走过,最先看到的是一柄摺扇,一身流云白衣,纤尘不染,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再往上看时,只一眼,颜渊就呆住了,心下一震,这容貌……心念动间,脚步已向那个方向走去。 今日上元佳节,顾云景一路欣赏各色花灯,甚是惬意。平日养在深闺的闺秀碧玉今日全部结伴出来游玩,可以看到平日无法看到的美貌佳人,这才是最美的风景,就像此时,柳树下那一位…… “这位姑娘,可对出下联了?”老伯笑呵呵的问猜灯谜的少女。花灯笼罩下的少女眉头微蹙,本来颇有姿色的容颜在灯光照耀下更添几分柔润,手执一张红色纸笺,沉思低吟,“让我想一想,天下三分明月夜…” “扬州十里小红楼”,少女听得一把好听的声音在说,转过头时,看见一身白衣的俊朗公子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摇着摺扇看她。少女不禁面上一红,忙低下头去,却听那白衣公子继续说道:“请恕在下唐突,听见姑娘说出上联,一时口快说出下联,请姑娘见谅。”说着白衣公子合拢摺扇抱拳轻施了一礼。 “公子过虑了,凝香才要感谢公子为凝香解围才是。” “凝香,一枝红艷露凝香,好名字,正衬姑娘风姿绰约,如玉雪肌,让人一见倾心。” 这话就有些唐突、轻薄之意了。少女有些薄怒,脸色发红,却又不好发作。 “凝香姑娘赎罪,在下只是一时有感于姑娘的美貌,口直心快而已。”听起来很真实的道歉,凝香心底的那一丝不悦化作了三分羞意。 “公子言重了。”下一刻,凝香只觉得眼前一花,轻薄的衣袖滑过脸颊,带着一丝温热。 第3章 3 “这只珠花送与姑娘,寥表在下的歉意。” 凝香摸了摸头髮,这才知道方才是为她戴珠花,摸着发上的珠花,想起那丝温热,不禁心口一热,脸上越发红了起来,只是夜里看来并不明显。 “姑娘人比花娇,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凝香姑娘共赏花灯呢?” 凝香正欲答应,身后突然传来唿唤,“凝香,东西买好了,走吧。” “啊,表哥。”凝香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快走吧。”说着那位男子过来拉她的手,慌忙间她只好转头匆匆向那白衣公子道别,被男子拉着向前走去,不时回头向后看,不一会儿,被男子拉得远了,看不见了。 第3页 待到二人走远,顾云景以扇敲额头,“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呀。”看着消失的人影不禁感嘆,“真是可惜了,如此佳人却叫他人得手了。可怜美人,却配得那般男子,天妒红颜呀。”说罢摇着扇子向枫桥走去。 夜空的月亮圆润美好,让人不禁生出诸般旖旎思绪,四周还有未落的残雪,星雨般的烟花此起彼落,在这样美的夜里,若是遇见一位美貌佳人,便可成就一段佳话,可是,佳人在何处呢…… 顾云景似是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事,漫步在枫桥上,正思忖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这位公子请留步。”顾云景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第一眼,望进一双墨黑的眼中,浓郁的黑,似乎吸收了整个夜色的黑一般,深不见底,似可以沉溺一切。定睛再看时,发现来人一身黑衣,全身上下再找不出第二种颜色了。顾云景一时看得有些失神,虽然对方过分俊美了些,但见惯美人的自己还不曾如此失态过,直盯着对方不动,直到来人再次开口。 “你掉了一件东西。”黑衣人开口道。 “哦,什么东西?”顾云景从恍惚中回神,仔细观察面前的人。 “你的玉佩。”说话间,黑衣人将玉佩亮出。 顾云景看了看腰侧,果然青色的玉佩不见了。“多谢。”伸手接过玉佩,收于掌心。 “公子看来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黑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顾云景。两人只有几步之远,顾云景感觉到对方眼里有一抹无法理解的情绪。听见对方这句话,不禁想笑。这不是自己以前路遇佳人时搭讪的话吗,怎么今天反倒用到自己身上了,想着,心思一转,顺口开了个玩笑“或许你我前世有缘。”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对面的黑衣人。 对方好像并没有被自己这玩笑感染,眼中若有所思,仍旧是偏冷的声音,“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容貌吗?”顾云景皱了皱眉,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有自信的,此时听见有人长得像自己,自然觉得奇怪。 “容貌有七分相似,感觉亦相近。 “世上竟有长得这么像我的人,我倒想见见。”顾云景不自觉想摸摸自己的脸,但最终忍住了。 “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听朋友语气,似是很怀念那位故人吧。那位故人很是幸福,有人牵念,世间最温柔的事,莫过于此。”那样思念的眼神是给别人的,不觉有些羡慕呢。 “最温柔的事吗?”黑衣人若有所思,似是不太理解。 “当然,有人思念,即使隔如参商,也会感到欣慰,希望朋友能早日见到那位故人,就此别过。”顾云景双手合上摺扇,转身向枫桥那畔走去。有人这么像自己,这是好还是坏呢?不过被人如此想念实在令人羡慕呢,正行走间,晚风中传来声音,“今日与公子相遇于此,望他日有缘再见。”顾云景笑了一下,摇了摇手中合拢的扇子算是作答。再见,再也不见,看着本人思念别人,这种吃亏的事才不做呢。 颜渊看着走远的白衣公子,半晌收回目光。不知为何,不想这么快和这人分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如此风流天成,是你吗?是否那人天劫之时捡回一命,流落凡间呢,看来,要跟这人好好接触一番了。 **** 顾云景,晴川富商顾如海之子,画技非凡,被当今天子封为绝世画师。 颜渊看着窗外的干枯的柳枝,脑中回想着得到的消息。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只是无法推算出此人的命数,这点才是颜渊最为在意的。作为上古众神麒麟一族,推算一位凡人的身世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此时却无法算出。 这种情况只有几种可能,其中一种就是:某位神族在天劫之时,魂魄遗落凡间,托生为人。每想到这里,颜渊就无法抑制的激动,顾云景与江流如此相像,是不是两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可是,从时间上来推算却又不符,江流失踪的时间和顾云景出现相比,中间相差实在太多。总之,颜渊下定决心,与这位画师接触了。 夜幕降临,上元节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五,满城的热闹气氛无一丝减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耳边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在唱:“相见相思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腔调婉转缠绵,揉进了古今多少痴男怨女的夙愿。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盏花灯,可赠与意中人。”街旁小贩的话将颜渊从歌声中唤回,回过神的颜渊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堆各色花灯下,一个青年男子坐在花灯后面,正是方才说话的人。 颜渊随着小贩的示意,看向周围,发现身旁两米范围内围了数名年轻女子,粉红淡绿,一双双眼睛睇望着他,罗扇掩面。四周俱是脂粉香气,这时小贩含笑提醒:“公子可别错过了,才子佳人,自成一对。”颜渊此时是完全理解了,禁不住面上一红,匆匆分开人群,急速向人群外走去。身后传来不只是哪家小姐的笑声:“看到了吗,脸红了,好可爱。”“是呀,如烟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是的话就表明心意,机会稍纵即逝呀。” “哪有,绿珠,你胡说…” 第4章 4 从身后的喧闹脱离出来,唿吸夜间凉慡的清风,稍稍平復紊乱的心绪。可爱?颜渊不禁自嘲,谁曾这样说过自己呢。 昔年也曾有一人,每次捉弄完自己,看着自己生气的样子,含笑道:“小六,你这样子,太可爱了。” 那时自己还年少,整个神界还很平静,自己和那个人住在扶桑山上,每天都很开心。 太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颜渊有时以为是一场梦,从未有过那么一个人。这些年寻遍整个神界,也未听闻过那个人,终日翻找那人留下的痕迹,却一丝也找不到,似乎从未出现过。如果不是扶桑山上的那座屋子,颜渊真要以为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罢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却似朝霞无觅处。 那人就像这寒冷冬日的一场雾,阳光照耀时,便消散于无形,独留自己思忆成狂,念火焚心。 看着手中的蝴蝶花灯,是方才猜灯谜时所获,从灯内流泻出的淡黄色暖光,照亮周围的一圈黑暗。颜渊随手要将花灯扔向路边,就在将要扔出时,一只手阻止了他。一只保养的很好的纤长漂亮的手握在了他的手上,然后颜渊就听到一个清雅温和的声音,“这么漂亮的花灯应该送人才对,随意扔掉太浪费了。” 颜渊转身,来人也放开了手臂。抬眼望去,白衣黑髮,低眉浅笑,说不出的风流雅致,正是昨天在枫桥看见那人,顾云景。 颜渊看着眼前的顾云景,有一瞬醉于那种风韵天成的气息。 “花灯送人最好,朋友难道没有要送的人吗?” “没有,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说着颜渊将花灯递了过去。 顾云景吃了一惊,下一秒好笑的接了过来,“那就多谢了。” 第4页 “在下顾云景,不知朋友姓名?”接过花灯,提在左手。 “颜渊。”两个字,外,再不多说一字。顾云景心里想,看来这个一身黑衣的傢伙惜字如金呀。 说话间两人已经远离原地,行至昨夜相遇的枫桥。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柳枝随风飘动,几日前的残雪还未消尽,远处的花灯如星璀璨,满池荷灯火焰摇曳,随水而动。颜渊从不是伤春悲秋之人,看了此等美景,也不禁生出几许赞嘆之意。顾云景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 “最喜欢上元节的月色,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过了这夜便开始残缺,可是等到十四个夜晚之后,它又会復归圆满,生生不息。” “只是再美的月色,没有共赏的人也是枉然。”这样的月色最适合和人一起看,银白的月,脉脉的风,如果那人再陪在自己身边,那么,一切都圆满了。 “颜兄说的不错。”之后两人便陷入沉默中,各有所思。 深夜顾府 小厮陈云打开王府大门,看见面带浅笑的顾云景。 “少爷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小的我就要出去找您了。”语气中带着几许抱怨之意。 “只是四处走走,上元节可不能窝在屋子里,满街的佳人都在唿唤我呀。”顾云景笑着说道。 “少爷,这漂亮的花灯是哪来的,莫非是哪位美貌佳人送的。”顾云景将花灯提在左手,陈云开门时就见到了。 顾云景想起颜渊的模样,笑了一下,“的确是位美貌佳人呀。”边说边大笑着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陈云在后摸不着头脑的喃喃自语:“看来这位佳人定是很称少爷的意,让少爷这么高兴。”一边说一边赶紧跟上去。 “少爷,小的帮您把这花灯收起来吧。” “不用了,我挂在窗前树上便可。”顾云景看着手中的花灯,站在院子里。 “是,小的马上为您准备热水沐浴。”说完陈云小跑着走掉了。 躺在温热的水中,顾云景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心悸,忙扶着木桶边缘幽幽喘息,紧闭双眼,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半晌过后,顾云景仰靠在木桶上,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水已经凉了许多。靠着木桶慢慢调匀唿吸。这几个月发作较以前频繁了些,以前每月才会发作一次,这几个月却每月发作两次。 自幼时开始,这痛总是在夜深时造访,痛的时候除却疼什么也感觉不到,几番就医下来没有任何结果,连宫廷资格最老的卫太医都说不清这病由。身体并无丝毫损伤,可这心痛每月必造访一次,痛彻骨髓,有时甚至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脏要裂为两半了。 踏出已凉的水,披上外衫,走到窗前,伸出手推开窗子,树上的花灯兀自亮着,照着树上未落的残雪,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元月灯雪。顾云景看着那花灯,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翌日上午 顾云景来到晴川城郊的灵云寺,阳光洒在身上,早春的太阳不似夏日的勐,照得人很舒服。顾云景一级级踏上寺庙前的台阶,放眼望去,来寺庙进香祈福的人不是很多,却也不少。 上元佳节刚过,满院萧条,只有残雪未融,依附在假山之上,为这座寺庙增添了几许亮色。为母亲求完符,顾云景一路蜿蜒而过,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迳自在寺庙里转了起来。寺里空气清新平静,早晨的撞钟声声入耳,沉重幽远,心思就在这钟声里沉淀。 转过一道走廊,眼角瞄见不远处柳树下一抹黑衣,顾云景笑了笑,走了过去。 “颜兄,这么巧,你也来求佛。” 颜渊只觉肩上有什么东西轻点,转过头就看见了一脸笑意盈然的顾云景,刚才点在自己肩头的正是顾云景手中的摺扇。 “不,我只是来找人。”没想到我还未去找你,你倒先到我眼前来了。 “到庙里来找人,难道颜兄要找的是和尚?”顾云景挑了挑眉。 没理会对方的调侃,颜渊反问道:“你来求佛吗?” “帮家母求符,顺便拜拜佛,希望佛让自己的烦恼少一点。” 第5章 5 “你在烦恼什么?” “是人就会有烦恼了,比如说我希望遇见一位绝代佳人,令我目眩神迷,不可自拔。”顾云景眼睛发亮,看着遥远天际摇了摇摺扇,似是沉醉其中。 “绝世画师云景公子,对你芳心暗许的女子可不少,你大可从里面挑一个和你心意的。” “哦,你知道了。”顾云景挑眉看向颜渊。 “晴川城内谁人不知,绝世画师顾云景,妙笔生花,赢得当今圣上御赐绝世画师的称号。” “你都知道了就不好玩了”顾云景道。 “为什么?”颜渊问道。 “不为什么。”顾云景眉一挑,嘴角含笑。 颜渊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却也没说什么。 “接连三天都遇到你,我都不得不相信你我有缘了。为了庆祝你我相识,去喝一杯吧。” “好,云景。” 顾云景震了一下,因为颜渊突然改变的称唿。不自在的耸了耸肩,顾云景朝前走去。他没有看到的是,身后颜渊的笑。 真的很像呢…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 两人往寺庙外走,穿过庭院,转过迴廊,还未及向前走,迎面一个人直直撞在了顾云景身上,撞得他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抬起头,一抹粉色映入眼帘,一个身着粉色外衫的少女,脸红着连连向他道歉。 季发如云,雪肤花貌。 顾云景心情一下好了一大半,“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没事,不知姑娘有没有伤着。” “多谢公子关心,公子没事就好。”说完捡起地上的布包向顾云景点了点头,疾步向迴廊那一边走去。走过顾云景身边时,一阵淡雅的花香飘过来,熏人慾醉。 “想不到在这全是和尚的地方能遇到这么秀丽的女子。”顾云景看着那名粉衣少女消失在迴廊尽头,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 一旁的颜渊看在眼里,只觉头疼,连这都这么相同。 两人寻了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相对酌饮。 “颜兄,贵府在何处,有时间的话我想以后去拜访。” “我是近日才到晴川的,暂住的城南的绿柳山庄,如果你想来的话,随时恭候。” “不知颜兄来晴川所为何事?”顾云景睁着一双有些醉意的眼睛问道。 “我是来找人的。” “你那位故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颜渊看着对面的顾云景,若有所思。 几杯酒下肚,顾云景似乎很兴奋,迳自说个不停,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在听。 颜渊看着木桌对面的兴高采烈的顾云景,看着看着,心神就飘到了远处…飘回很久之前… 第5页 那时天劫还未降临,神界虽不十分安稳,却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自己和那人住在扶桑山上,一切都很平和。 记得有一天,那天的天气和此刻一样好,阳光普照。江流一手撑着下巴,坐在年少的自己对面,百无聊赖的说:“小六,神界太无聊了,不如我们下去找点乐子。”说着还眨了眨墨黑的一双眼睛。 年少的自己小脸一扭,嘴一厥,不理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伸出右手转过颜渊的脸,手指摩挲着他尖细的下巴,连抛了几个媚眼,道:“我保证,上次的情况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抛下的。”用过太多次的招数不管用了,自己直接无视了那几个媚眼。 “亲爱的小六……” 小小的颜渊身体震了震,感觉一股寒气穿心而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迅速拂掉江流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站起身,瞪了江流一眼,走出屋外。 “我说,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回过神来的颜渊吓了一跳,顾云景的脸近在眼前,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吃惊之下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忙向后退。 “哎,我说了半天,你都没有听见,真浪费我一番口水。”说着顾云景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抱歉。”颜渊感到有些歉意,同时心里又有些苦涩,那人…不知魂归何方… “你刚才在想什么,一脸沉醉的样子,口水都流下来了。” 颜渊忙拿出布巾擦嘴角,触手一片干燥,这才知道上当了,看着对面笑得一脸欠扁的人,不觉有些恼意。 “不要生气嘛”,顾云景转过来,坐到颜渊身侧,“对了,你刚才是在想你那位故人吧。说说看,你那位故人是怎样的风姿,让你这般思念。” “是个……很奇特的人,总喜欢捉弄人,有时却又看上去风流高雅,有时却又…” 颜渊没有说下去,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想说那个人的坏话。 “的确是很奇怪,不过一定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和他呆在一起,不会觉得无趣。”颜渊站起身来,走到庭外的一棵柳树旁。还是早春,柳树枝桠间滋出一些青芽,嫩绿的颜色,让人看上去就觉得舒服。 “他很喜欢柳树,住的地方有很多柳树,经常睡在柳树上。” 颜渊的声音不似平常的清冷,飘渺悠长,带着几许思念的味道。 “你那位故人后来怎么样了” 顾云景听着颜渊的讲述,突然间很想见见这个人,这么有趣的人,实在应该见见。 “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很久都找不到…” 颜渊背对着顾云景,他的声音含着嘆息和几许无奈。 顾云景看着他的背影,冷风吹着他黑色的衣袖飘飞起来,空气中有柳芽新发的清新香气,一时间,顾云景有些恍惚,心口隐约有丝闷痛,却又不似平日的心痛发作。 *************************************** 深夜 城南绿柳山庄 四下静寂,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一片漆黑中只有山庄中间的一间房内泻出灯火晕黄的光芒。 颜渊坐在灯下,暖黄的光照着手中画卷。回想今日自己所做,不禁有些想笑,居然陪同一个凡人喝酒,真是愚蠢到了极点,若是被族里的人知道,一定会被笑死。况且宿敌的所在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也无。 看着手中的画像,手指轻轻勾勒画中人的容颜,暂时找个替代品聊以慰藉吧,还好这个傢伙还有趣些,等到不用的时候再丢弃就好。 第6章 6 自那日之后,颜渊频繁的来往顾府,拿各类珍奇异宝与顾云景赏玩。两人一来二去,熟稔起来,更觉甚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每日里抚琴,吟诗,对弈,品酒,赏花,亦是不亦乐乎。 这个春天逝去的时候,顾云景对着满院飘落的残花,第一次感到活着可以更美妙。 这一日天方正好,颜渊午后来到顾府,却被告知顾云景今天清早就出门了,现在仍未归来。颜渊只好坐在大厅里等,不一会儿功夫,锦帘一掀,从内堂走出一位年轻女子,身着一身青纱。这女子不是很美,却很是清秀,让人眼前一亮,移不开目光。 青衫女子走到颜渊面前,颜渊站起身,女子略前倾身,向他行了一礼。颜渊正要询问,那女子却先开口了:“我叫顾云紫,顾云景是我哥哥。”言行之间落落大方,无丝毫扭捏之态,让人很舒服。 “在下颜渊,是云景的朋友。” 看着对面的女子,颜渊有一丝赞赏,不愧为顾云景的妹妹。 顾云紫先开口了:“我一直住在姑姑家,昨天夜里方才回到家。哥哥信里提起你,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人让哥哥这么高兴,却没想到你本人如此俊美。”女子眼睛睁得大大,直直盯着颜渊看。 颜渊心中嘆了口气,言行大胆,倒有顾云景的性格。 “哦,不知道你哥哥是如何提到我的?” “嗯,”顾云紫露出深思的表情,“哥哥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与众不同?”颜渊回想了下自己,对于这个形容,颜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是哥哥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顾云紫顺手端起桌上泡好的茶,浅酌了一口。 颜渊发现和这位小姑娘说话很有意思,不觉间面带笑意,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哎,因为哥哥几乎没有朋友。”顾云紫嘆息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惋惜之意。 颜渊看着顾云紫,有些不可置信,“云景风趣幽默,应该有很多朋友才对。” 顾云紫瞪着一双大眼睛,眼中闪烁着欣喜的神采,“这么说,哥哥在你面前是这个样子了。” “难道他不是这个样子吗?” “你不知道吗”顾云紫皱起眉头,“哥哥在外人面前大都是一副爱理不理、闲人勿扰的样子。” 顾云景是这样子的吗,颜渊回想认识的顾云景,风流俊逸,浑然天成,喜欢捉弄人,和眼前人所形容的判若两人。 沉思中只听对面的女孩声音仍在继续,“哥哥喜欢冒险刺激,他常说活着就是追求各种各样能让血液沸腾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顾云紫面露悲伤,右手旋转着桌面上的茶杯。 “为什么?”颜渊不自觉的反问道。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呀,更不要让哥哥知道,要不然哥哥会骂我的。”顾云紫紧紧盯着颜渊的眼睛,似是要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被女孩如此无礼的注视,颜渊虽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迎视着对方的目光,答道:“我答应你。”顾云紫又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因为哥哥活不过三十岁。”颜渊吃了一惊,顾云景正值青春年少,看上去无病无痛,怎会活不过三十岁。 第6页 看清他眼中的疑问,顾云紫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真的,在哥哥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最后是天师张角救了哥哥,从此哥哥就跟从张天师修习道术,做了俗家弟子。就是那时张天师亲口说的。” 一下子得到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颜渊一时有些无法承受。 “云景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岁。” 二十岁,也就是还有十年寿命,颜渊一时有点同情顾云景,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女,颜渊觉得这少女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定是有原因的。 “近几日哥哥总提起你,似是和你很是投缘,以前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哥哥没有朋友,一个人时又总喜欢胡思乱想,我希望他开心一点,毕竟……” 接下来的话顾云紫没有往下说,但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顾云紫看着颜渊,两人四目相对,似是想用眼神告诉对方什么,又像是想从对方眼中获得什么。”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还未踏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比谁的眼睛比较大吗?依我看,还是云紫的眼睛明亮有神,水灵剔透。” 两人转过头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顾云景,顾云景看见顾云紫微笑的眼睛,眼神中似是含着那么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笑得让人头皮发麻。转头看颜渊,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乱猜,至于他猜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颜大哥等你很久了。”顾云紫拉着顾云景的手臂把他按在椅子上,正坐在颜渊对面。 “抱歉,颜兄,让你久等了。” “你去了哪里?”颜渊深邃幽黑的眼睛扫了扫顾云景周身。 “我去看一位朋友,她的情人病逝了。”顾云景把摺扇慢慢打开復又合上,皱起好看的眉毛,眉目含愁,“她是一位青楼女子,叫灵珊。” 回想起灵珊站在情人的墓前,眼中的悲伤,染得自己心头难过。 “顾公子,你可知道世上什么声音最可怕”灵珊沐浴在阳光下,灿烂的阳光照得粉衫的女子几乎透明。看着顾云景,却似透过他望向遥远的天际,时空的虚点上,声音飘渺,似是揉尽了嘆息。 顾云景看着她,只觉得她好似脱离了世间,要隐到阳光那耀眼的光芒中去。顾云景没有回答她,她也不需要回答,似乎在自问自答般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便是魂断的声音,当你看见最后一丝光从爱人的眼中消失的时候,你便会听见灵魂抽离的声音,那是一切的终结,是最为可怕的。” 第7章 7 听着顾云景的转述,三人一时无言,各自陷入沉思中。只不过每个人想到都不同。颜渊想到江流,若是江流已魂飞魄散…,颜渊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胸口发闷,难以排解的郁痛。 顾云景情绪有些失落,看着他这幅样子,颜渊有些担忧。 “云景,不要胡思乱想了。近日从岭柏来了一个戏班,明天我陪你去听戏。” “听戏,”顾云景眼睛转了转,点点头,“好。” “我也要去,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 顾云紫看着颜渊,闪亮的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等对方答应。 颜渊也笑了笑:“再好不过。” 其实颜渊不喜欢听戏,那些人的脸画得五彩斑斓,招魂儿一般的声音拖得很长,让人头疼。但是昔日江流比较有兴趣,还硬拉着颜渊作陪。 按照江流的说法,这叫美妙的艺术,你不懂。招来颜渊一个白眼,颜渊心想:就你这幅三分无赖、三分风流、三分可恶,一分上神风度的傢伙会懂艺术,蚂蚁都可以驼得动大象了。 次日清晨 颜渊很早便来了,却是没有进府,只是差小厮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顾云景就出来了,穿着一身淡紫色外衫,黑髮散在身侧,没有束冠,只在发尾绑了一节白色缎带,右手照例拿着一把纸扇,缓缓向颜渊走来。步伐间宛若行云流水般恬淡自然,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意味。 看到顾云景向自己走过来,颜渊感觉心下一震,刚才那感觉,太像了,除了衣服颜色,其他都太像了。缓缓唿吸,收敛心神,收回那一丝绮念,这时顾云景已经来到车前,颜渊伸出一手,握住他略显偏瘦的手腕,一用力,将他拉了上来。 坐进车厢,顾云景摸了摸手下软柔的坐垫,向颜渊投以赞许的眼神。颜渊笑了笑,看了看车外,“云紫呢,怎么还没出来?” “这就是女人的天性,身为优雅的男子,我们只能等。”顾云景靠着车厢,惬意的发出一声嘆息。 “哥哥你又说我坏话,什么女人的天性,还优雅男子,我看你是有牙男子吧。”清脆嗓音传来,顾云紫撩开车帘,探身进来,坐在顾云景身边。 颜渊看着对面的两人,觉得自己无聊的生活以后要开始改观了,有了这两个玩物,肯定会很有趣。 面对妹妹的不满,顾云景用扇子挡住脸右侧,对着颜渊无声的说了几个字,由口型判断,似乎是:千万不要和女人争吵,说着眼神向右瞄了瞄顾云紫。顾云紫整理自己的衣衫,没有发现顾云景的动作。 颜渊想笑,却看见顾云紫已坐好,正看着自己,一时又忍回去了,差点忍出内伤来。而始作俑者却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和他一概无关,他什么也没干。 顾云紫看了看颜渊,又看了看身旁的顾云景,又看了看颜渊,再转头看顾云景,两只眼睛狐疑的盯着一脸淡然顾云景,声音中暗含威胁:“哥哥,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怎么会做坏事,本人正直无比,坏事这两个字与本人相距十万八千里。” 顾云景一脸正然的说道,诚恳无比的语气可以矇骗过很多人,但是…… “哥哥,不要装了,坏事这两字就是为你造的,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要不然颜大哥怎么会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 颜渊感觉有些头痛,这两兄妹吵嘴却把自己拽了进去。 一路吵吵闹闹,马车出发了,行驶在平坦的街道。车外的风吹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春天的味道渐渐瀰漫在空气中,分外舒慡。 过了一会儿,颜渊从座位下拿出一套古朴的茶具,开始煮茶。车厢内有个小木桌,茶具就摆在上面。顾云景虽喜欢喝茶,却不懂茶道,顾云紫也一样,两人看着颜渊来回摆动,很是新奇。 颜渊之所以深喑茶道,是江流影响的,有时日里没事,江流便拿出茶具,摆在柳树下的石桌上煮茶。江流说,煮茶是修身养性的,能让内心平静。当时颜渊不懂,见得多了,也就记下了。江流消失后,颜渊也经常煮茶,可树下却再也没有了喝茶的人。 颜渊不喜欢茶的味道,苦涩,江流却很是喜欢。在颜渊看来,不过是一些树叶糙叶,将热水倒进去而已,实在没什么可喝之处。可是在煮茶的过程中确实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所以也就经常做做。 第7页 不一会儿,茶香裊裊,颜渊拿过杯子,分别递给两人。 顾云景接过茶杯,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满口茶香,浓厚鲜醇,连绵不绝。略带惊诧的眼望向颜渊:“西湖龙井,还是新茶。” “不错”,对于顾云景能够猜出来,颜渊很满意,昔日江流只要闻一闻茶香,便可猜出是什么茶。 “可是眼下还未到採茶时节,这茶又是新茶,你是如何做到的?”顾云景说话间又喝了两口,留香唇齿之间,无上的享受。 “我自有方法,前日听你说起天下名茶,独对西湖龙井推崇备至,却苦于西湖地远,无法的到新鲜的茶叶,所以特意弄来给你。” 不辞冰雪为卿热。 顾云景由惊讶到感动,自己不过随口一提,颜渊却想方设法满足了自己的愿望,想到这里,心口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杯热茶的缘故。 顾云紫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颜渊的眼神蕴含着一丝惊讶与若有所思,又看了看自家哥哥沉默的样子,眼底多了些什么。 马车在三人的沉默中速度平稳的行驶,一片平静中只有马蹄踏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马车行到下郢时,已是中午时分,并不太烈的阳光照在头上,温度宜人,是个适合踏青的天气。 顾云紫灵巧的跳下马车,顾云景颜渊随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顾云紫小女孩的心性在所难免,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三人正要前行时,突然有一人急匆匆的沖了过来,差点撞到顾云景。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跑远了,不仅那人,放眼看去,一堆人行色匆匆,边走边说:“快走啊,再不快点就要开始了。” 第8章 8 “这些人这么急着去做什么,难道是那里发现了金子,这些人全去抢金子了。”顾云紫看着满街的人,男女老少全部向西南方向跑去,那气势,就像有勐兽在后面追一样。 “不,在我看来,一定是有位绝色佳人出现了,这些人全赶去观看。”顾云景看着流水一般涌过去的人cháo,肯定的说道。 “抓个人问问就知道了。”说话间颜渊已伸手抓住了一名急行中的少年,顾云紫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跑得这么急?” “你们不知道吗?”那名少年气喘吁吁的说,“晴川首富杨家的秋盈小姐今日在千寻楼前抛绣球招亲,据说秋盈小姐貌如天仙,堪比昔日闭月貂蝉,杨家又是晴川第一大户,多少人踏破门槛求亲都被拒绝。三日前杨家家主放话,今日正午为唯一的女儿搭绣楼招亲,这不,半城的人都奔城西南去了。不跟你多说了,再不快去就没地了,说不定运气好绣球会砸到我身上呢。”说罢,急匆匆的跑走了。 “听到了吗,有热闹可看,我们去看看吧。”顾云紫一脸跃跃欲试,眼睛闪亮的神采。 “有佳人可赏,自是不会错过。”看着自家妹妹高兴,顾云景自是很高兴,更何况还可以看美人。 三人中两人同意,颜渊也只好随着两人,随同两人向众人前行的方向走去。 待到来到千寻楼前,发现楼下早已人山人海,宽阔的楼前空地连带着街道都挤满了人。顾云景三人找了个不容易被人撞到的地方站着,看着热闹的人群,抬头看千寻楼上,主角还未出场。 顾云景双眼直直的盯着楼上,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颜渊看了有些奇怪:“美人有那么好吗?” 虽然自己宫内也有几位侍妾,但颜渊一直当她们可有可无,并不在意。 “这你就不懂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求美人,是每个男人必经之路。” “是吗?” “难道颜渊你不爱美人吗?”顾云景讶异的看着颜渊,美人养眼,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当然顾云景没有说的是,对他来说,这美人的定义并不是只指女子,美貌的男子一样令人心往神驰。 “我不知道。”颜渊确实是不知道,从未爱过谁,爱是什么,难道像父皇爱母后那样吗,还是…想到另一种可能,颜渊皱了皱眉,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你可真是个怪人。”顾云景若有所思的看着颜渊,像是在鑑赏一件物品。 这时,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二楼出现一位白衣女子,站在栏杆后。按顾云景的标准,这位女子清秀可人,但只能算是中等美女。 “久闻杨小姐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白面书生,缓缓自人群中走出,头戴方巾。 “不要乱说,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瑾珍,我家小姐比我漂亮百倍。” 那位书生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退到人群中不再言语。 “我家小姐来了。”话音刚落,走廊深处缓缓走出一位红衣女子,以一袭红纱覆面,外露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动之间如秋日的湖水被微风拂过。 一袭红纱,根本挡不住那种出众的美貌。 “看这双眼睛,就知道定是位美人。”顾云景看向颜渊,眼中闪着一丝诡异的光芒,“颜兄可有意与秋盈小姐共结连理,我可以帮你。” “没有。”颜渊的声音似是有些不悦。这时楼上绣球招亲已经开始,杨家家主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女年方十八,今日在此抛绣球招亲,欲求一位才德相称的公子结亲,只要尚未娶妻,且年方在三十岁之下的人均可参加。被小姐绣球最后砸中者,便可娶小姐为妻。 说完杨家家主退至一旁,一名侍女端着一个红色托盘走上前,木盘中呈着一个缀满几色丝线的红色绣球。那名红衣女子缓缓拿过绣球,随意看了楼下一眼,下一刻手中绣球抛出,抛出时女子眼睛望向远处,似是对绣球落在谁手并不在意。 绣球从二楼坠落,先落到一个身穿短衣的屠户身上,紧接着被一个渔夫抢走,台下众人激烈的追逐着一个绣球,人群开始混乱,间或夹杂着吵闹声。 顾云景看着争相抢夺的人群,揉了揉眉心,“可惜了,如此佳人,我看这群人中没有一个能够配得上的。“说完转头看了看颜渊,”不如这样,颜渊你抢过来吧。 “不去。”又是生硬的两个字,颜渊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这么美的人也不动心吗? “这么喜欢美人,你为什么不去抢?” “哎,可惜我命薄,无福消受呀。” 颜渊转头看着顾云景,顾云景摇着扇子,一脸淡然。颜渊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哥哥,想个办法吧,难道真要这么漂亮的小姐嫁给这些人?” 顾云紫看着楼下的人一阵摇头,又看了看楼上的女子,嘆息了一声。 正在三人议论的时候,不知是谁情急之下踢了一脚,绣球高高抛起到空中,划了一道半圆形轨迹,赫然是向着三人所在地飞了过来。 眼看绣球转眼间挟着劲风飞到眼前,顾云景不及躲闪,本能的伸出双手接住。下一秒,顾云景眼珠一转,仿佛是手滑了一下,没抓稳,绣球脱离了掌握,滑向身侧的颜渊。颜渊看着绣球向自己飞来,衣袖一带,看似要撞入他怀中的绣球急速反转,斜斜的向人群中飞去,飞回了人群中,一场争夺战又开始了。 第8页 “可惜呀可惜。”顾云景拿起合拢的摺扇在左手轻拍,同时摇头。 颜渊有些暗沉的眼睛看着他:“可惜什么,难道你想娶那个丑八怪。” 颜渊的声音不是很大,且此时众人都忙着抢绣球,没人注意他们三人,所以也只有三个人听见而已。颜渊说完这句话,顾云景顾云紫这两兄妹四道目光盯着他,两人边看着他边点头,似是贊同彼此的观点。颜渊被他们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在想自己有说错什么吗,这名女子和自己那几个姬妾相比,根本就不能比,不是丑八怪是什么? 第9章 9 “我看这四周也只有你与秋盈小姐相配,才把绣球抛给你,想撮合你们两个,哪知道…天意呀。”一边的顾云紫忙点头附和,兄妹俩不知道在小声嘀咕什么,不时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颜渊。 这时,人群中起了变故,不知道哪来的一个白衣人,踩着众人的肩膀飞掠而过,一举夺下飘飞在空中的绣球,几个起跃跳出众人包围,稳稳落在楼下方。顾云景三人与那名白衣人处于斜对侧,正好可以看见那人面容。约二十岁左右年纪,发黑如墨,剑眉斜飞入鬓,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一把深插入地的剑,无法撼动半分。抢到绣球也没见多高兴,一双带着寒意的双眸扫了众人一眼后,便直直的看着二楼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和他对视了几秒,随后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千寻楼一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先前出现的那位清秀可人的婢女走到白衣人面前行了个礼,软柔的声音缓缓道:“老爷和小姐在内室等待,公子请随我来。”说着二人走进门内,门一掩,什么也看不到了。 顾云景看着已经关闭的门,看向一旁的顾云紫,看到自家妹妹眼中和自己一样的神色。“没想到苏离宣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呀。” “你认识他?”颜渊诧异道。 顾云紫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苏家和我们顾家是世交,自小便常见面,自然认识。” “听说离宣前些时日去了许昌,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来抢绣球,看来在许昌发生了一些好玩的事啊。” “不过离宣哥哥和那位小姐倒是不错。” 戏园距离抛绣球的千寻楼并不远,三个人走路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轩缘阁戏园。刚跨进门,通报了姓名后,小厮便将三人引向二楼雅座。落座后,小厮忙着倒茶,准备水果点心,一切妥当后悄然离去。 戏还未上演,一楼已坐满了人,二楼雅座也几乎全被人包下,看来这个戏班很是受欢迎。 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感慨不如颜渊泡的好喝,随手放下了。看了看满堂的宾客,顾云景问旁边的颜渊,“今天上演什么戏目?” “听说是《牡丹亭》,不知道是什么故事。” “你没听过呀,我讲给你听。” 顾云景眨了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缓缓道来,“从前有一位叫杜丽娘的女子,在睡梦中见一书生持半枝柳枝前来求爱,两人在牡丹亭中相会,共赴云雨。醒来后杜丽娘一病不起,将去之时祈求母亲将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自画像藏在太湖石底。后来有一位柳姓书生上京赴试拾得画像,发现画中人正是他梦中所见之人。最后杜丽娘起死回生,二人共结连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杜丽娘是为情而生的女子。”顾云景看着戏台,此时戏才要开演。 “有什么好嘆息的,不过是痴男怨女的无聊故事,一场闹剧罢了。” “闹剧?”顾云景看向身旁的颜渊,看着他的眉眼,似若有所思,“颜渊,你可有情?” “情?不过是人与人之间衍生的消遣罢了,没有丝毫用处,我怎么会有。” 两人谈论间,丝竹之声响起,戏已开场,正是《惊梦》。伴着鼓点,杜丽娘现身花园,淡粉色的长衫,娉婷妩媚,含羞带怯,水袖轻舞间,伴着柔软婉转的声音,踏进梦里。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 略微上扬的唇角,轻盈身段,眉目含情。 顾云紫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顾云景扶起她的头,拿过软垫垫在她头下。自家妹妹喜欢凑热闹,又没有太多精力,顾云景自是了解的。对着颜渊抱歉的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戏。 “……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整个轩缘阁似被带入一片旖旎缠绵的梦境。 “良辰美景奈何天……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黄莺出谷般的嗓音百转千回,几许缠绵之意,唱腔之外的韵味随着戏文缓缓流入众人耳中。顾云景闭上双眼,听得那声音氤氲婉转,沉醉其中,飘飘乎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整场戏结束时,顾云景拍醒还在睡着的顾云紫,三人走出轩缘阁。天色已晚,黑黑的夜幕压下来,似是要下雨。春夜,还是有些凉意的,被风一吹,顾云景顾云紫两兄妹同时打了个哆嗦。顾云景除下外衣,披在顾云紫的肩头,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一颗星。 “咱们快些走吧,看这天色,要下雨了。”话音刚落,一件带着体温外衫披在了他的肩头。 摸着身上的衣服,顾云景看着颜渊,似是有些不解,“我不是柔弱的女孩子,这点风还是受得住的。再说,你不冷吗?”说着就要拿下衣服还给颜渊。 手还未动就被颜渊压在肩上,“我不冷,你穿着吧。”那双眼睛看着他,墨黑浓郁,其中蕴含的怜惜之情令顾云景心头一颤,一时忘了反抗。 戏才散场,周围拥挤的人群,川流不息,两人就在这人cháo涌动中对望着,仿佛三千世界中,只有彼此。刚才的戏文迴旋脑海,…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么浓烈…… 浓烈到顾云景甚至以为两人已认识很久了,类似的场景有过太多次。 戏园,人流,衣服,颜渊。 突然心口一窒,顾云景忙捂着心口伏下身去,一旁的顾云紫忙叫道:“不好了,哥哥的病发作了。”情急之中,颜渊也没有问是什么病,两人忙去扶他。两人扶着顾云景,颜渊扳过他的脸,只见顾云景双目紧闭,唇色发紫,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似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的?”颜渊问同样焦急的顾云紫。 第10章 10 “有一些药,可是哥哥没有带在身上。”顾云紫一边用手绢擦着顾云景额头渗出的汗,一边答道。 “云紫,这里离我住处不远,我带云景先到我那里,你回顾府拿药吧”颜渊半扶半抱着顾云景,向等候在路旁的马车走去。 看着自家哥哥痛的样子,顾云紫点头答应。 两人将顾云景带上马车,又另找了辆马车送顾云紫回府。 第9页 坐上车,颜渊催促着车夫赶车,时间并不太长,到了颜渊的住处,绿柳山庄。 绿柳山庄距离顾府太远,颜渊怕顾云景出事,找来几个大夫。结果都说查无缘由,无性命之忧,开了一些暖身活血的方子,颜渊命人煎了,亲自餵与顾云景。 只见顾云景整个人全身细微的颤抖,冷汗自额际滴落,颜渊叫他也不应。无论颜渊怎么喂,药汁还是自唇角躺下来,无法餵进去一滴,颜渊也不会照顾人,手忙脚乱间,药洒了两人一身。颜渊只好命人再煎一碗。 端着新煎的药,颜渊看着细细颤抖的顾云景,做了个决定。 端热水进来的侍女玉珠看到眼前的情景,啊的一声,水盆差点摔落。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宗主竟然……在吻一个男人。 “吵什么,吵醒了他,把你扔进荒月火湖。” “是,请宗主恕罪,玉珠下次……不敢了。”双膝跪在地上,玉珠吓得发抖,话都说不连贯。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玉珠…什么…也没看见。” “是吗?”颜渊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看见,你发什么抖,我很可怕吗?” “是…不…没有…”玉珠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 “下去吧,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玉珠如得大赦般小跑着向门口跑去,太过匆忙间,踩了衣角差点摔倒。直走出门外几十米,玉珠才停下来抚着心口,双腿还忍不住发颤,想起秋华夫人曾说过的话:君上是很可怕的。今天总算相信了,以往君上虽然看起来有些沉闷,但性子还算温和,可是,刚才君上和平时判若两人…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双带着邪气的眼睛下。 不过,怪不得君上对那般貌美的秋华夫人也不动心,无论秋华夫人怎样讨好也换不来君上青睐。原来是喜欢… 想到这,玉珠忙捂住嘴,虽然她什么也没说。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写了一张纸条,捲成团,手指尖捏了个诀,招来一只黑色小鸟,将纸团绑在鸟腿上,小鸟扑扇了两下翅膀,自虚空中消失了。 颜渊看着喝完药仍在发抖的顾云景,皱了皱眉,脱下缎靴,拉过锦被躺下,揽过顾云景的身体,抱在怀中。 窗外,月亮慢慢探出黑压压的云层,透过窗棂,照着室内交颈的一双人,有幽远的钟声隔着数里传过来,像是另一个世界。 是谁轻声细语,嘆息中揉尽了千万年未曾稍减的思念。 顾云景是被照到头上的阳光惊醒的,浑身无力,挣扎了半天才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屋顶,转过头,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灼热的唿吸拂在颊畔,惊得顾云景一下坐起,直直的看着身侧的颜渊。恰好这时,颜渊也醒了。一只手探过来,触到顾云景的额头,顾云景吃惊之下往后侧了侧身,下一秒,手移开,颜渊缓缓坐起身道:“还好,不再发抖,也不盗冷汗了。再躺会儿吧,云紫来看过你,又回去了。” “昨天…” “昨天你那个样子,折腾了大半夜,最后终于睡着了,害我忙了半夜。说起来,你这是什么病,发作起来这么厉害?” “你不用太过担忧,自小便这样,每月发作一次,近些日子不知怎么一次比一次严重,宫中太医说只能静养。” “这样啊,你先躺着,我出去一下。”说完颜渊扶他躺下,下床,穿衣,步出门外。 颜渊走后,顾云景就坐了起来,昨晚的事还记得一些,发病,浑身发抖,意识混沌时,感觉有柔软的物体贴上唇,苦涩的液体灌进口中,温热流入体内,身后有一团温暖始终包裹着自己。顾云景仔细想了想,再想了想,一个答案环绕在脑海里,却又不敢相信。 站起身看着卧榻,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闪入脑海,顾云景都觉得自己太过乱想了。伊人帐暖度春宵…… 怎么会想到这句。 穿上衣服下床时,感觉手下有什么硬物咯到了自己,摊开被子发现是一块玉。通体碧绿,上边有些纹路,拿到眼前来看,原来是两个字,依稀是“江流”的字样,刻痕婉转圆润,让人看着都能感觉到刻字之人的思念之意,惹人遐思。 大概是颜渊那位故人吧,想到这里,顾云景觉得心上一阵发闷,推开门,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那股郁塞消减了些。 一旁走过来一个小婢,看见他走出来,有些惊讶,“公子,主人吩咐您要多休息,不用着急回府,主人已经差人通知府上您在此做客几日。” “再睡我就成废人了,不用管你家主人,他不会怎样的。你叫什么名字?”顾云景看着眼前清秀的小丫头,羡慕起颜渊来。 “我叫玉珠,公子有何吩咐?” “你家主人去哪里了?”顾云景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看着满园的□□,绿柳山庄真是个好地方,在这住几天也不错。 “玉珠不知,主人只叫玉珠好好照顾公子。” “我没那么娇弱,你不必太过拘谨,把我当朋友就可。颜渊不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如这样,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这么清秀可人的小女孩,总呆在山庄里实在太可惜了。 “玉珠不敢,主人……” “不用管颜渊,有我在。”顾云景起身缓步向前走去,同时向玉珠示意,玉珠左右看了看,只好跟了上去。 “这么大的山庄,只有你和颜渊两个人吗?” “啊。” 玉珠看着顾云景走路的步伐看得出了神,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第11章 11 “真是可爱的小女孩,走吧,去附近集市转转。” 带着玉珠这小女孩闲逛了一天,买了一堆小玩意儿送给她,看着那小女孩脸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转了很久,等回到绿柳山庄时天色已晚,早晨看到玉佩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完全消散。想起玉珠不时发呆、脸红、出错的样子,真是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前曾经在另一张脸上见过,可是搜寻记忆,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伴随着不悦的口气,颜渊从前厅走出来,依然是一身黑衣,俊朗飘逸。 “你的婢女玉珠这小丫头很有趣,我带她转了转集市,买了些玩物送给她了,真是可爱的小姑娘。”说着不觉就笑了出来,笑了半晌,终于发现对面的人一脸不悦,一直盯着他。 “你怎么一脸不高兴,不要嫉妒,我给你留了一个,拿着。”说着顾云景抓起颜渊的手,将一个缀着红色丝线的精巧的小波浪鼓放在他手上。 这几个动作使得颜渊胸口难平的那股怒气消散了大半,方才看见他与那玉珠一起有说有笑的走进山庄,挂着一脸碍眼的笑意,心中顿时升起一把无名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个动作抚平了。 “你这一整天到哪去了?”顾云景一边说着转了下眼珠,嘴角挂上一抹暧昧的笑意,该不是去会佳人了吧。” 第10页 “我又不是你,我是去拿一件东西给你。” “给我?颜渊呀,你拿给我的东西太多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用不着,”说着颜渊拿出一只檀木盒放在方桌上打开,黄色绢布上放着一颗泛着红色光芒的珠子。“这是火焰珠,你带在身上,对你的病有好处。” “你从哪里得来的,应该很贵重吧。”顾云景看着那红色,感觉到有一股暖意在打开盒子的一剎散发出来。 “只要为你,再贵重也值得。” “这我不能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这病无药可治,而且要不了命,你不用太过担心。”顾云景走过去合上盖子,推向颜渊。 “这珠子原本就是为你拿来的,于我无用。我要你收着你便收着,你若是不要我就扔掉。”说着拿起木盒作势要向外扔,顾云景忙拦下了,“好好,我要。”抓住颜渊的手,唯恐他真的扔掉。 颜渊见他答应手下,放下木盒,拿出一个金色锦囊,将火焰珠放了进去,最后将锦囊小心地系在顾云景腰侧的衣带上。 顾云景看着颜渊略微低头在他身前,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唿吸可闻,颜渊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气息。难道颜渊今天一天就是为了自己去找这珠子吗?看着颜渊认真的神色,一时间不觉痴了。 “好了。”系好带子,颜渊抬起头满意的看了看,却见顾云景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腰间一抹红光透过那锦囊,顾云景随即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自那锦囊渗透到身体里,无比舒畅,看着对面颜渊高兴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窗外一声惊雷,暴雨跟着便落了下来,屋内开着的窗户被风一吹,剧烈的摇动起来。见状颜渊忙起身关上了窗子,看着天色倏然变黑,拿出火摺子点燃了西窗下的烛台。 两人坐在窗边的红木桌前,有被窗漏掉的残余的风吹进来,红烛摇曳,火焰半明,映得人影忽闪,桌上颜渊刚泡的茶热气徐徐上升。 颜渊起身走入后堂,不一会儿回来,手中多了一件素色皮裘,双手一展,披在了顾云景身上。 喝着热茶,摸着皮裘柔软的细毛,顾云景只觉得心底满上一丝温热,不同于平常的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奇妙的感觉,慢慢上升,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圣光之下,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感觉。 “颜渊,我记得你来晴川是为了一个人,怎么样,有线索了吗?”整天围着自己转,也没见他怎么找人,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 听闻这话,颜渊放下了茶杯,看着窗外的树影,思绪仿佛被带走了,“我想找一个人,那个人曾在薄暮中站在屋檐的一角把头向后仰,风吹落他的髮带落入我手,从此就放不下了。”略显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来,透过他的声音,顾云景仿佛看见了那么一个人,像颜渊描述的那般。 颜渊伸出左手,手腕处绑了一节缎带,那颜色在烛光下看来,顾云景只觉得白得刺眼,就像冬日里的第一片飘雪。 “是你很想念的那位故人吗?”顾云景看着那节缎带,感觉有些心闷,忙抚住心口,想压下这种感觉。颜渊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顾云景抬眼看去时,只见他眼神悲伤,满眼都是刻骨的思念。 真羡慕呢……那个人…… “不过我来晴川不是为了找他,是找另外一个人,我的仇人。他是我曾经很尊敬的一个人,可是他却害了我母亲,将我置于悲惨的境地。” “不说这些了,你下午送我的这个东西我很喜欢。”颜渊摊开手,一只精巧的拨浪鼓置于掌心,说不出的可爱。 顾云景没有看错,当颜渊提到仇人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顾云景想他若是知道这鼓的用途不知道还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干什么用的?”颜渊拿起小鼓,凑到眼前仔细研究起来。 “是送给三五岁小孩玩的拨浪鼓,以防他们哭闹。”顾云景拿过小鼓,在颜渊耳旁摇了摇,叮咚的鼓声便响了起来,顾云景觉得犹不过瘾,带着一抹绝对不怀好意的笑,“来来,哥哥给你摇小鼓,不要哭。”看着颜渊越发黑如锅底的脸,顾云景大笑了起来。 “怎么,不要了,不要我就扔了啊。”顾云景作势要扔,颜渊一把抢了过来,嘴里道:“送给小孩又如何,谁说大人不准玩的。”说完将小鼓小心的收入衣襟内。 第12章 12 “颜渊,你家中还有何人,从未听你提起过家人。”看着颜渊将小鼓收起来,顾云景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家中只有我一人,爹和娘去四处週游。”应该算是週游吧,不知道母后能否活过来。 “週游,令尊令堂倒是很懂得享受人生。”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窗外风雨交加,有一人陪伴在身边倾听初夏风吹雨的声音,那分愉悦从心底一点一点冒上来。 桌上的红烛“啪”的一声爆出蕊花,顾云景左右寻了一番,却见颜渊拿了一把精緻小剪挑开灯芯,减去蕊花,晕黄的火光照得他眉眼温柔如许。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样的心境今日才算真正识得。顾云景感觉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明朗起来。 碧水之渊 是夜,月华如水,夜的寂静笼罩整个碧水城,一片沉寂中只有斜阳殿略有光亮,想来是有人深夜不眠,寤寐思服吧。 透过微开的窗,可窥见室内炉火正燃,炉金兽内檀香裊裊,诺大的殿堂寂静无声,仿佛亘古以来一直这样平静,不曾被打扰。 一身墨绿长衫的云凛坐在床榻旁,青纱掩映中,床上似乎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躺在那里,似是在沉睡。 这时,外面传来了轻响。 “城主,颜渊大人求见。”侍卫站在屋外扬高声音禀报,屋内是决计不允许进入的。 “让他在前厅等一会儿,我随后就到。”云凛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红影眼睛不曾稍离。 “夜焰,你等我下,我去去就来。” 在前厅等候的颜渊看见一身墨绿色长衫的云凛自后厅步出,自桌侧站起身来。 “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云凛一脸笑意,只是那笑却没有蔓延到眼睛里。 “颜渊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云凛端起桌上的茶杯,拈起杯盖轻轻拨弄水面上的茶叶。 “颜渊想向上神借一件东西。” 听到这话,云凛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东西?” “陵光镜。” 云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眯起一双墨中带绿的眼睛看着他,“陵光镜可照出凡人前世,莫非你找到相柳了?” “还未,是另一个人。”颜渊低下头,避开云凛探视玩味的眼神。 “江流?”声音中带着那一丝轻笑意味令颜渊很不悦。 第11页 “看来我猜对了,你找了这么久,还未放弃,居然找到下界去了,青帝君上真是痴心不已呀。” 看着对方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上刺眼的笑容,颜渊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来这里,云凛心思难以捉摸,纵是和他相识多年,仍是看不透。 两人本是互相利用,这些年来你来我往,颜渊知道云凛始终对麒麟一族有所忌惮,自己也始终在提防,只是过了这些年,对方始终没有什么动作,颜渊也就放下心来。 各处一方,互不妨碍。想起当年赤英神珠的恩惠,这些不悦也就压了下来。 “上神说笑了。” “罢了,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就借给你。” “颜渊谢过上神。” 颜渊走后,云凛走回原来的房间,对着纱内的红影说道:“他再怎么费力也找不到的……”忽又想起了什么,摩挲着红衣人影的脸颊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听起来却让人心寒。 这天午后,顾云景尚在沉睡时,小厮陈云敲门,伴随着他那独特声音传入睡梦中云景耳中,“小王爷,颜公子来了,就在大厅等候。” 顾云景不得不睁开眼,随意披上件外袍,走出卧室,来到大厅。 午后,阳光普照,万物勃发,一切沐浴在暖阳之中,那种温软的感觉让每个人都分外舒服。 顾云景一边走一边将眼前的碍眼的长髮拂到耳后,走到大厅前,掀起垂下的珠帘,就看见颜渊坐在小桌旁的红木椅上,手上端着一杯清茶,看见顾云景进来,忙将手上的茶放下,朝他走了过来。 “是那幅画吧,这么快就拿来了,真是有劳你费心了。”顾云景早看见小桌上的捲轴,两人昨日谈到的《潇湘云雨图》,颜渊说他有办法找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顾云景视线从桌上的捲轴转移到颜渊身上,这一看,他却有些莫名其妙,颜渊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呆滞,不,说不好。一时之间顾云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颜渊有些不对劲。 迟疑了一会儿,颜渊才答道:“是啊,今天早上就找到了,下午来拿给你看。”声音也有些不对劲,回答的也不太顺畅,整个人处在一种朦胧恍惚的状态,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打击? “画拿给你了,我先回去了。”不待顾云景再说什么,颜渊迅速的转身走出大厅,就这样走了。 顾云景看着颜渊走远的身影,还是无法反应过来,颜渊这是怎么回事,失掉了魂似的。一头雾水的顾云景只好拿起桌上的画卷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思索,走到拐角处,突然撞到一个人。 “噢”,声音响起,顾云景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看见小厮陈云站在面前,刚才正是陈云撞在了顾云景身上。陈云抬头看了看他,脸立刻红了,陈云是从几年前调过来伺候顾云景生活起居的,刚来的时候也不过十岁,今年才十六岁,比顾云景小了几岁。 顾云景看着低着头脸红红的陈云,迟疑道:“小云,你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不不…小的没事…只是…只是…”陈云的头一直低着,也不敢看他。 顾云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只是什么,快说别怪我罚你去城南鬼屋住一晚。”这个陈云什么都好,就是特别怕鬼,平时提到鬼都令他吓得发抖,更别说一人去鬼屋了。顾云景知道这下威胁,这小子一定会说出来。 “少爷,您…您照照镜子就知道了。”说完陈云头也不抬迅速的跑掉了,那速度,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 第13章 13 顾云景一头雾水的看着陈云身影跑远,摇摇头回到了卧房。想起陈云那句话,顺手拿过桌面上的镜子,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有些明白颜渊反常的原因和陈云为何脸红了。 匆忙间出去,又是午睡刚起,夏日炎热,衣衫轻薄,他随意披上的外衫,布料非常轻柔绵软,而且呈半透明状态。而且他没有穿好衣服,整个胸膛几乎全暴露在外,加上衣服的透明效果,几乎等于没穿。 顾云景摸了摸头,决定继续睡。 翌日顾云景刚起,陈云拿了张帖子递给他,说是早些时候城南的玉珠送来的。顾云景打开来看了看,笑了,颜渊约他晚间去雨花楼饮酒。炎炎夏日,饮酒作乐,也不错。 雨花楼 “你尝尝,” 颜渊倒了一杯酒递给顾云景,“前几日无意间得了这酒,配上这白玉壶,夏日喝来,别有韵味。” 顾云景接过酒杯小饮了一口,入口清凉温润,芳香似有似无,喝下去只觉舒慡。盛夏时节喝上一杯,的确是无上享受。 “这是什么酒?” “我也不晓得,好像叫什么西江月,前几日辗转得到,你喜欢喝酒,便拿来给你了。 “颜渊不喜欢饮酒吗?” “不是,只是酒量不好,很少喝。”说话间已喝了三杯。 颜渊对酒一向是可有可无,只是很喜欢看江流喝。在檀溪时,江流总喜欢在夜里坐在粗壮的柳树上,树梢挂着一盏装满萤火虫的流萤灯,手执一把小酒壶,自斟自饮。 颜渊看着他清浅的笑,灯光掩映下略微发红的脸颊,便忘了喝酒,只是看着江流,至于江流说什么全没听进耳里。 顾云景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酒量不好还这般勐喝,今天颜渊看起来似乎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你有心事?” “嗯…算是…” 连喝几杯,颜渊摸着胸口的陵光镜,有些犹豫,有些害怕。 “少喝几杯吧,你酒量不好。“说着顾云景走过来趁他不备一把夺过他的杯子。 颜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顾云景手中的酒杯,就要来抢。顾云景见状忙将酒杯、酒壶移到桌子稍远的一角,以防颜渊来抢。 哪知颜渊步伐不稳的走过来,迷离的醉眼看着他,突然一把将他抱住,顾云景一惊,只听颜渊伏在他耳畔,酒气氤氲中,顾云景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想挣脱,却发现颜渊力气极大,一时竟挣不开,只好劝说颜渊:“颜渊,你放开手,我送你回去。” “不,不放,我一放手你就会不见了。我终于找到你,这下你再也跑不掉了。” 听着颜渊的胡言乱语,顾云景知道他醉了,也就任由他抱着。 “颜渊,你醉了,认错人了。”好心提醒他。 颜渊枕着他的右肩,温热的鼻息喷在他颈侧,令顾云景觉得有些发痒。 刚想把颜渊的头搬离颈侧,就听颜渊咕哝道:“抱着你好舒服,不要动,让我再抱一会儿,江流……” 最后两个字听在顾云景耳里,只觉得心直直坠了下去,坠入无底深渊。 想起前些时日看见的那块玉佩,还有颜渊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了一些明了。 诸般示好,只是因为自己与那人容貌相近,悲哀,被当作替身的自己… 第12页 这几日,颜渊总觉得有些奇怪,顾云景似乎在躲着自己,每次去顾府,陈云都是说少爷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问三不知。晚间去却总说少爷已经睡下了,颜公子您明天再来吧。弄得颜渊莫名其妙,也不知这顾云景怎么回事。 城南云若寺 今年的梨花似乎开的晚了些,初夏时分才灼灼盛开,但并没有影响顾云景的兴致。刚踏入寺门,便闻见那飘动满院的香气。云若寺北门外,有一片梨树,傍临溪畔,每年盛开时节都会引得文人雅士驻足。 顾云景站在花海中,每走一步脚下都是吹落而下的雪白,枝头的花亭亭玉立,吐艷芬芳。漫步在花间,走动间落花香盈满袖。 风过时,满树梨花摇曳,纷飞如雪,抬头看花的他正迎了这场花雨,花香瀰漫中,整个人如坠梦中。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花开待人来赏,自己这一生一生,又是在等待什么。 颜渊刚迈出北门,抬头看时不觉得唿吸都停滞了。那人站在花间,微扬着头,纷飞碎花拂了那人一身。从容高洁,遗世独立。 檀溪山上也有一片梨树,江流也曾在花间舞剑,颜渊坐在树上看着那人灵动的身影穿梭在花间,末了站在树下,微仰头轻嗅花香。真如幻境,一时间颜渊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怕惊扰了那人般,几十米宛如被拉长了几十倍,终于走到近前了,双手一扑,紧紧抱住。闻着那人发间的清香,才觉胸口闷痛,原来方才一路走来时竟忘了唿吸。 终于再见到,无论梦境现实,都不再放开,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激动的一字也无法吐出。 “颜渊,你再不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顾云景正沉醉在花间,突然不防被人抱住,睁开眼却发现是颜渊,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刚说完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一震,下一刻便放开了自己,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中包含太多太重的东西,令他感到震惊。 “我和他长得真有那么相像吗,以至于你认错人?”顾云景浅浅的笑着,只觉得心口涨着什么,满满的像要溢出来却又无法排遣,一边说一边拂了拂左肩挡住视线的头髮,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髮带不见了,一头散发披在头上散在肩上,觉得有些不自在。 对面的人闻言别过头,看着一旁的梨树,顾云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抱歉。” 顾云景向前迈了一步,拾起掉落在地的摺扇转身用扇柄挑起那似乎突然对梨花非常感兴趣的人的下巴,一脸比春风还温柔的笑意道:“下次再把我当作旁人,我就将你大卸八块,丢出南门餵狗。”说着还伸出左手拍了拍一脸吃惊模样的颜渊的脸颊,“真是可爱啊。”然后转身向寺内走去,留下一脸不可置信杵在原地的颜渊。 第14章 14 如果不是留在脸上的余热,颜渊甚至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这顾云景,真是出人意料。刚才那一瞬间,虽然说话的人一脸笑意盈然,但所说的话和脸上的笑差异还是让人觉得周身发冷。 鑑于那日相遇的不悦,颜渊觉得自己过于心急了,这几日沉淀心思,没有去见顾云景。加上还有宿敌的事还未查出,正沉思间,路旁的几个声音不经意传入耳朵,起先颜渊没在意,但几个熟悉的字响起时,在大脑作出决策前身体已率先向那几个声音处靠近了过去。 “听说了吗,顾家的那位画师这几日整夜宿在万花楼,连家都不回了。” “前些时日消停些,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了。” “是啊,真是哪里都有他的痕迹,整个晴川不知道还有那位漂亮姑娘的手没被他摸过。” “可是,若论容貌出众又有哪家小姐比得上顾云景,那容貌连我看了都…” 余下的话压低了声音,但颜渊还是听见了。 “你…你居然存有这种想法。不过,也确实是。” “要不是碍于他御赐的称号,我倒想把他掳来…” 那人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说完后几个人猥琐的笑了起来。 颜渊听得一阵怒火直烧到头顶,一用力,路旁一棵粗壮的枝桠被他掰断了。 正笑着的几人不知道自己的话全入了别人的耳朵,兀自继续说。这时起了变故,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强力怪风将几个人卷到高空,旋转数圈后有重重的砸落地上,直摔得几个人连惨叫都省了,直接晕死过去。 街上的人群纷纷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地上惨不忍睹的三个人,有眼尖的认出是晴川内平日里仗着家里有钱吃喝嫖赌的几个纨绔子弟,看样子,这几人定是平日里积恶太多遭了天谴,罪有应得。众人纷纷摇着头走开了,徒留几个人半死不活的暴晒在烈日下。 万花楼 外面是烈日当空,照得行人汗流浃背,这里是歌舞昇平,美酒佳人。 颜渊一踏进万花楼,先是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颜渊一阵皱眉。往里看去,有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舞动间罗带纷飞,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 浮华奢靡的乐声不绝于耳,四下里女子陪伴在男人的身侧,温言软语的劝酒,更甚些有些人在大厅中手就摸上了女子的苏胸,看得颜渊一阵心烦,顾云景居然喜欢这种地方,几日都住在这里。 宝卷香帘,衣衫半褪,耳鬓厮磨,被翻红浪,一夜春宵,香汗湿纤腰。这岂非很多人的追求。 颜渊看到顾云景时,他正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左手搂着一个红衣舞伶的细腰,那女子都快坐到他腿上了。顾云景左肩露出了大半,那女子的手指摸索在他□□在外的皮肤上,缓缓游移。 右手边一身穿粉红薄纱的女子正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软柔甜腻的声音道:“公子,喝酒。”顾云景没有伸手接过酒杯,而是伸手握住女子的纤纤素手,眉眼含笑,直直盯着女子低垂的头,就着那手将整杯酒慢慢喝了下去,喝完后顺势揽过女子的腰,收回左手挑起女子的下颚,“最难消受美人恩,颜兄可懂得其中乐趣。“后一句话确是对刚进来的颜渊说的。 “颜兄,这个送给你。”说着将身旁的一个红衣美人推了过去,美人顺势撞入颜渊怀中。 “红霞,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定会令你满意。” “那倒是多谢云景你了。”颜渊拥着怀里的红衣美人,眼睛直盯着顾云景身上的红衣舞伶,开口道:“不过我更想要你怀里的那个,整个万花楼就属你怀里的那个最美了,好事怎么能独享呢。” 没想到颜渊会提出这个要求,顾云景感到诧异。 “不行,我这几日非常迷恋凉月,君子不夺人所爱,颜兄你还是找别人吧。”说着抱紧了怀中的美人。“这些姑娘随你挑,我只要凉月。” 只要,该死的只要,颜渊几乎要骂人,一双墨黑的眼黑的更浓郁。 围着顾云景的一群姑娘在顾云景的示意下像蝴蝶般扑向了颜渊。 第13页 “这位公子这般俊美,让奴家来伺候您吧,奴家一定令您满意。” “还是让碧云来吧,碧云绝不会输给凉月的。”吱吱喳喳的吵闹声令颜渊很心烦,那个坐在顾云景腿上的女人更是碍眼,体内负面的气息上涌,笼罩在颜渊周身,更衬得他面如修罗,身旁的莺莺燕燕被他所散发的气息所震,纷纷后退。颜渊满是阴霾的眼冷冷扫视了她们一眼,“滚。”所有姑娘忙慌不迭的撤下去,唯恐晚走一步就要遭殃。 顾云景看着对面面目骇人的颜渊,有几分醉意的眼清醒了几分,颜渊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变得这么可怕。 颜渊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怀中的女人,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间带出独有的韵味。 “你喜欢她?” “当然,这般美丽的人儿,谁人不爱。”顾云景说着手顺着女人的肩膀一路下滑,停在女子的纤腰。“颜兄还是去找别人吧,我正急不可待要和凉月姑娘共赴云雨呢。” “你也说了这么美丽的人谁人不爱,我一见自然喜欢,既然云景你不肯割爱,那么…”颜渊说话的声音突然转为低沉,脸上也带上了邪笑,“我们一起来。” 顾云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颜渊,虽然听闻过这种事,但这…看着顾云景吃惊的表情,颜渊终于觉得开心一点了,“看来你不能接受,那么,我先你后,如何?” 这时一阵轻笑声响起,却是坐在顾云景怀中一直沉默的女子,颜渊不解的看向她,“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当然高兴,两位这么俊朗的公子这样喜欢我,我自是非常高兴。只可惜……” ,女人含笑的看了一眼颜渊,再看了看默然不语的顾云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说完分开顾云景环着自己腰的双手,站了起来。 第15章 15 “云景,你这位朋友应该和你有很多话要说,凉月就不打扰了,还有云景你说的喜欢二字凉月可承担不起。” 转身走到颜渊身旁,伸出手摸了摸颜渊的脸,“这般魅惑的人,真令人心动,可惜……”凉月遗憾的抽回手,转身走出了屋子。颜渊因为太过吃惊一时忘了反抗,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人早已走远了,看着凉月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都怪你,所有人都走了,这下没人陪我了。顾云景睁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颜渊。 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颜渊知道他定是有些醉了。 “凉月姑娘是个妙人,和她在一起很舒服,这下她该不理我了。”顾云景端起桌上的酒杯,往嘴里送。刚送到唇边就被颜渊一把夺了下来,看着他醉生梦死的样子,心里一阵气苦。 “所以你喜欢她。” 顾云景看着他一脸阴沉的表情,半靠在椅子上笑了笑:“你今天怎么情绪这么激动,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喜欢我呢。” “胡说八道。” “当然是胡说了,这么激动做什么。” 颜渊把顾云景那杯酒一饮而尽,心里有些烦躁,因为顾云景那句话,直觉的否定掉,却又觉得不舒服。 抬眼见顾云景又去抓桌上的酒壶,将那酒壶扔到了一边,抓住顾云景的手,将他衣服系好,遮住外露的肩膀。看着顾云景半醉的眼,颜渊想到了怀中的陵光镜,早些时候向云凛讨来的,一直还未派上用场,只要照一下,就能知道了。 从怀里翻出那面镜子,心底有一丝不安,有些心慌,以致于拿镜子的手都微有些抖,颜渊忙用左手稳住。 顾云景看着颜渊面色凝重的拿着一面镜子,颇为不解,“颜渊,这面镜子很别致吗” 说着伸手过来要拿。颜渊手一转,拿着镜子对着顾云景,“你别动。” 顾云景看他这么宝贝这面镜子,嘴角含笑的看着他,正对着镜子的花纹,“该不会是哪位美人送的吧。”话音刚落,镜子就从颜渊手中脱落,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顾云景一惊,“颜渊,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镜子。”顾云景从椅子上下来,坐到颜渊对面,捡起一块镜子的碎片,拿在手里把玩。 半天听不到回答,顾云景不解的抬头看着他,这一看,顾云景心下一震,面前的颜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觉面容可怖,整个人让人感觉山雨欲来的气息。 “你…你怎么了?”感觉嗓子有些发干,面前的颜渊让他有了一丝害怕。 颜渊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满目愤恨,夹杂着怒火。“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 伸出手捏住顾云景的下巴,顾云景觉得下巴被捏的很痛,却又不敢反抗。慌乱间,左肩的衣袖又滑了下去。 颜渊眼睛一窒,勐然间推开顾云景,向后退去,撞到了一旁的置物架,各种瓷器捲轴纷纷扬扬掉落下来,洒了一地。顾云景看着陷入狂乱状态的颜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颜渊一步步慌乱的退到门口,大叫一声沖了出去。 顾云景快速追到门外,大厅处处歌舞昇平,哪里还有颜渊半点影子。站在万花楼的门口,看着往来的人群,到底是怎么回事,颜渊怎么像受了很大刺激似的。 碧水寒潭,是九重之渊一处至阴至寒的之地,其水冷冽连昔日水神九宸都不敢轻易涉足。此时颜渊就泡在寒潭里,刚触及水时,那种刻骨的寒意就冒了上来,迅速席捲全身。在这漫天寒意中,满心的焦躁被压下去一些,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思绪渐明朗。 顾云景不是江流,在陵光镜中的那一张脸,颜渊永远不会忘记,紫衣金冠,害自己陷入悲惨境地的罪魁祸首,相柳。 苦苦寻找的仇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一直供着他,颜渊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极点。 回到绿柳山庄时已是深夜,虽然衣服已用法术吹干,但浑身散发的寒意却依然,让前来的玉珠害怕。 “主人,您这是…” “招秋华过来。” “是。”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宠幸秋华夫人了,夫人一定很高兴。 “玉珠,你说我漂亮吗”秋华在众多首饰中挑了一件翠玉簪,小心的别在髮髻上,玉色通透,更添美人风采。 “夫人当然漂亮,主人最喜欢夫人了。”玉珠边答边将一只紫玉耳环小心的戴在秋华左耳。 “和那天殿下吻的那个男人相比呢?”貌似不经意问话,却让玉珠出了一头冷汗,“夫人,这怎么能比呢,那个是男人。” “说实话。”秋华厉喝一声,吓的玉珠抖了抖,忙答道:“虽然那个男人俊美了一些,但哪比得上夫人您绝色倾城,月貌花容。” 玉珠没有说出口的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也可以这么美,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风情,双唇弯起微笑时颇有些一笑天下醉的味道。虽然神界上神间个个容貌出众,更兼昔日火王夜焰,风流神王相柳并称神界双成,风华无双,但玉珠从未见过。 第14页 “好了,玉珠,随我过去吧,别让君上等得急了。”唿唤将玉珠从沉思中唤回,“是,夫人。” 来到香雪阁前,秋华抬起手腕,轻敲了两下门,之后便听见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秋华推开门,室内只有西窗前一点烛火莹然,这个屋子略显幽暗。颜渊独立窗前,依旧一身黑衣,第一眼看过去犹如披戴着整个黑夜一般,吸收了整个夜的黑浓。 “秋华,过来。” 依言走过去,站在窗前的人却并未回过头来,只是继续对她说,“秋华,你说,报復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这,臣妾不知。”君上怎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今天的君上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虽然往日里君上也是时常沉默,不发一语。但今天,君上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一直埋藏的野性、阴狠。 第16章 16 “你说,与他交好,结为挚友,最后再给他一刀如何?”平淡无波的声音,说出的却是险恶的用心。 颜渊转过头来,挑起秋华尖细的下巴若有所思。夜深,烛台摇晃着坠落,火焰忽闪几下,坠入黑暗中。 翌日清晨 昨夜找了很久仍不见颜渊身影,顾云景只好回到顾府,想着第二天再去绿柳山庄看看。 已是盛夏时节,绿柳山庄内长长的柳条垂落,随风而摆,摇曳生姿。 刚踏入山庄,顾云景便觉有些异样,这诺大的山庄太过安静了,也不见玉珠那小傢伙过来迎接。循着记忆走到颜渊所住的香雪阁,阁门紧闭,敲了两下门便吱呀一声弹开了。 顾云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脚已经替他做了回答迈进了门内。外室空无一人,转向右手矮门,记得穿过矮门再过一道竹帘便是颜渊书房。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面上发热。穿过矮门后,顾云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好像那里会有什么令他害怕的存在。走到竹帘前,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 室内有些轻响,顾云景透过零落的竹帘向里望了一眼,愣住了。 慢慢走出香雪阁,走出绿柳山庄,跑到一棵粗大的柳树旁,单手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待唿吸平稳后,慢慢的抚着心口,火焰珠的热量透过锦囊流遍全身。如此半晌,顾云景慢慢直起身,慢慢向前走去。 香雪阁内颜渊面色有些古怪。顾云景刚踏入绿柳山庄时,他就知道了。 “君上,怎么了?”秋华见方才还亲昵为她戴花的颜渊此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有些不解。有人到来她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君上为何没把他赶出去。 “没事,你先回去吧。” 秋华虽有些不愿,但也只能照做,违逆颜渊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顾云景走在街道上,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总是闪现眼前,心中无法排遣的情绪似是要通过不停的行走方能减缓,靠着本能向前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走过了什么地方。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黑,他竟然走了一天。一阵凉风吹过,顾云景打了个寒颤。盛夏时分,怎么风还这样凉。浸在这样充满凉意的风中,他停了下来,抬头望天,无月无星,整个街道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仿似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看着天色,似是要下雨了。 刚这样想,上天便响应了他的想法,盛夏的一场暴雨,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身上单薄的衣物便被暴雨淋湿了,顾云景不觉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上天也知自己心情欠佳,特降下雨来陪自己落泪,不巧自己无泪可流,只是被落雨洗衫。 无意间又走到了枫桥边,在这里,上元夜时第一次遇到颜渊,在那个元月灯雪夜相逢,至今不过数月有余,却起了这样的变故。刚刚发觉这种心意时,本想如从前般寄情风月,流连花丛来转移,却不想处处都有那人的影子,酒色无味,只是醉生梦死。 从记事开始便知自己这身体不似常人,要保持心境平和。后听师父说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每月造访的心疾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时便决定,这短暂的一生,不过是为了见没有见过的美人,看没有看过的风景,走过不一样的土地。可是有时却也想,若能得一人,携手飞花盈满袖,该是何等的令人称羡,不过,这终归是奢望了。 走在枫桥的雨中,希望雨水冰冷的触感可以降低心底灼烧一般的痛感。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不见了,月亮移出乌云,朗照于世。空气中多了一丝雨洗过的清新味道。 顾云景站在长长的枫桥上,忽然看见尽头柳条飘摇的树影间有一人负手而立,月光照得那人身姿越发挺拔,衣袂翻飞。 顾云景一惊,这时那人已从树影间移出身形,走到他面前,看见他衣衫被雨浸透,眉头微皱,下一瞬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到他肩上。 “雨中漫步,很好玩吗?”语气中似含责怪之意。 “是,别有一番风味。”顾云景啪的一声展开手中湿透的摺扇,摇了摇。 “你这是存心气人,”颜渊没好气的说,“我听玉珠说,早上你来过,又急匆匆地走了。以为你有急事,便去了顾府,却说你从早上出去后便没回来,顺着晴川找了很久,终于在这儿找到你了,哪知你这么气人。” “你找了我这么久?”顾云景有些吃惊。 “当然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好了,快些回去吧,再晚你就要着凉了。”拉过顾云景的手,向前走去。顾云景一时发呆,任由颜渊拉着他的手。 最重要的人…… 他说。 顾府 顾云景躺在床上,脑中迴旋着纷乱的思绪。颜渊,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似乎有一个许久不见的挚友容貌很像自己,叫作江流,又有美貌的妻妾,却说自己对他最重要。 风自窗隙中钻入,顾云景了无睡意,便自床上坐起,推开纸窗,一轮圆月当空朗照,才想起今夜十五。十五的月色最是缭乱人眼,因刚下过雨,风吹得他有些发抖。 在这样美的夜里,颜渊在做什么呢。 后院的桃花早就落了吧。 无计留春住,朱颜易老花辞树。 顾云景早上刚醒不久,颜渊便来了,手里拿着一些…,顾云景揉了揉眼睛,没错,笔墨纸砚。 “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儿可不缺文房四宝。” “你忘了吗,昨夜你答应我要教我作画的。” 顾云景回想了一下,似是有这事,昨夜煳里煳涂的被颜渊拉回府,脑中兀自混沌不明,颜渊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问起自己,也只是随意点头回应,竟在不觉间答应了这样的事。 “素闻云景公子绝妙画技,生花妙笔,请赐教。”说着颜渊摊开画纸,好笑的将笔递给顾云景。 画些什么的,顾云景想了想,提笔落画。 第17章 17 画些什么的,顾云景想了想,提笔落画。 落花烟雨江南梦。 一人站在小桥上,白衣胜雪,黑髮迤逦,发尾绑了一节白色缎带,撑着一把三十六骨的纸伞。颜渊看着那人,觉得有几分像顾云景,还有那桥、柳树、楼台、繁花,很像是枫桥畔。 第15页 良辰美景,却让人觉得有些孤独,那站在桥上的如果是一对,那就完美了。 “这是你自己,还有这是枫桥。”颜渊说出心中所想。 “画者心境,画能传情,也能达意,以画写心,以心写画。”顾云景看向颜渊,“你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云景,你很孤独吗?” 顾云景不答,却见颜渊将那副画卷了起来,看见他诧异的眼神,解释道:“先放在我这儿,改天拿给你。” 之后颜渊提起笔,画了满树梨花,还有梨花下的那人。顾云景看着他运笔走势,点了点头,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欠缺。伸过手,握住颜渊的手,在画纸上勾描。 感觉到顾云景的靠近,颜渊心下一阵排斥,却也只有隐忍。顾云景却撤了手,弯下腰去,剧烈的咳嗽起来。颜渊忙扶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面轻抚的他的背,待他咳嗽稍缓将桌上的热茶递到他手中。 “昨夜淋雨着凉,这样还别有风味吗?”故意拿昨晚他的话调侃。顾云景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有时候生个病也不错的,太久不生病,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 “胡说八道,哪有人希望自己生病的,况且你本有心疾。你等一下,我叫陈云去请大夫。”说着就要往外走,刚走一半就被顾云景拉住了,他皱皱眉,“不要去了,我不想喝药,太苦了。” 颜渊看着他皱着眉一脸不愿的表情,只好走回来。掀开他的衣袍,翻出那个金色锦囊,火焰珠暖意的红光透出,看着那暖人的红光,幽幽问道:“这珠子有用吗?” “发作的时候缓解了不少疼痛。” “那就好,”颜渊收回手,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很痛吗?”温柔怜惜的语气和眼中的担忧令顾云景有些不自在,忙站起身走到门外,兀自说道:“过几天就是荷花灯会,枫桥边全城的人都会在河畔放莲花灯,到时候一起去看吧,兴许能遇见一位佳人呢。” “好,”颜渊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影答道。 顾云景坐在酸枝椅上,颜渊说出去一会儿,到现在还未回来。看着桌上的那幅两人一起画的梨花图,梨花下那人画的是自己吗? 正晃神间,门口传来声响,抬头见颜渊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 “云景,这给你。”顾云景看着颜渊手中满满的一堆茶色纸包。 “这是什么,还这么多包?” “陈皮,你咳嗽,又不喜欢喝药,所以买了陈皮给你。” 这哪里是一点,明明是一堆,况且哪里需要这么多。看着堆满桌面的陈皮,顾云景不知该做何感想。 午后,讨论了很久作画的两人在夏日蝉鸣中渐渐睏倦,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浅眠。顾云景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对面的人,徐徐吹动面前茶杯上的热气,吹往对面,期望对面的人也能闻到茶的淡淡清香。吹着吹着眼皮又打架,最终抵不过重重睡意,再次合拢。 在他合上双眼的瞬间,颜渊睁开了眼睛,双眼中一派清明,不见丝毫睡意。刚才顾云景的举动他全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一丝怀疑。这真的是昔日闻名神界八荒的神王相柳吗?想起第一次在上元夜他看着明月的眼神,似乎就要从此逝去,被月色夺走的错觉。有时见他眉目中一份空茫三分忧愁,怎么也难以想像。 相柳虽生性风流,更有风流神王的称号,喜好週游四方,但也绝非善与之辈。曾听谁说过,一次有冥族族长之子桡棠醉酒后,对相柳言语间有些许冒犯。结果被相柳一路从崑崙虚,经九嶷山、扶桑山一直追到西北流沙之都。 没人知道在流沙之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桡棠回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有人问起流沙之事,便狠狠一眼瞪过去,后来便没人再问了。 听说桡棠自此之后处处躲着相柳,凡相柳所在之处,他便迅疾离去。而眼前的顾云景却…… 荷花灯之夜,枫桥下的沧浪溪水两畔挤满了放河灯的人。河水清浅,水中月色明亮,一小节燃在白莲形状的河灯正中,满满一河,璀璨摇曳,流光溢彩。 看着桥畔两侧年轻男女脸上灿烂的表情,顾云景有些羡慕。夜放荷灯,此举有让男女共结良缘之意。河灯顺水漂流,流到哪一人那里,便是有缘。女孩子平日养在深闺,只有此时方能外出游玩,一盏河灯,寄託芳心一片,只是不知流向何人。 抬头见皓月高悬,星光数点,夜风一吹,顾云景忽觉得整个空灵飘忽起来,身似浮云,隐隐有超然世间的感觉。 九州同一月,天涯共此夜,心里那种感觉犹如没有出口一般,不知如何说与人听。转头见颜渊,颜渊也正看他,忽然一笑,春风化雨,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色朗照,荷灯溢彩的夜间,两人就这样对望着。顾云景看着颜渊,无法移开眼睛,这种不需说明便心意相通的感觉,还有方才那一瞬间,自交握的手中传过来的暖意,令自己心中一盪,无限暖意扩散到周身。 所谓一眼万年,就是一生为了等待此刻降临,为此而生吧。清浅的月色中只看到彼此眼神,一同消逝在这残夜尽头。这种胜却凡间无数的心境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能奢望的。 世间唯有情最美,诸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皆成为情的另一种引人着迷之处。 “人生天地间,最难以琢磨的往往是现下的时光,看不清,猜不透。我是自认识你,才开始这样想。”顾云景低语,看着颜渊不解的眼,心下一动,话便随风而出,“送我一盏荷灯吧。” 第18章 18 “人生天地间,最难以琢磨的往往是现下的时光,看不清,猜不透。我是自认识你,才开始这样想。”顾云景低语,看着颜渊不解的眼,心下一动,话便随风而出,“送我一盏荷灯吧。” “云景,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没什么” 看着那双盛满整个夜色的双眼,顾云景摇了摇摺扇,拍拍颜渊的肩膀,“好了,荷灯也看过了,回去吧。”不待颜渊回应,转身便走。 颜渊看着那白影渐行渐远,步伐间行云流水的感觉,真不愧为风流神王。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送荷灯,那不是凡间女子表白心迹用的吗… 顾云景并没有回顾府,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流荡,不觉间居然到了一座庙前,看着月老庙三个字有些想笑。这时庙旁的老翁摸了摸长长的花白鬍鬚,笑看着他道:“如此良夜,公子到此地即是有缘,不如写块姻缘牌吧。”说着递给顾云景一块红色小木牌,中间方形,两头是三角,刻着暗色花纹,颇为精巧,很有古意。 老翁在旁解释道:“在上面写上公子和公子思慕之人的名字,挂在这里,月老会保佑公子早日达成心愿,与所爱之人共结连理。” 握着小小的木牌,达成心愿,共结连理。罢了,纵然是虚妄,也容我放纵一回吧。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左侧写下自己的名字,提笔至右侧,刚写下一半,思及那人有心心念念之人,又有美貌姬妾,自己这般,不是讨人耻笑吗?想至此,那笔再也无法落下去,随手将木牌挂在缀满无数姻缘牌的架子上,向老翁道了谢,再不看一眼。徒留写了一半的字在风中摇曳。 第16页 继续向前走,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古人常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自己这份心思确是无法说出。看见天上明月,不禁感慨怅然,自己病弱之躯,又怎能奢求。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这无望的感情中脱离。牛郎织女虽处天河两侧,但彼此心意相通,虽有漫漫长河却无法阻碍。 一场寂寞凭谁诉,无计悔多情。人生七苦,最苦不过求不得。 就在顾云景渐行渐远之时,月老庙旁转出一人,一身黑衣,似披戴整个黑夜而来,手拿起刚才顾云景所写的姻缘牌。原来是这个意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顾云景,不,相柳竟有这种令人作呕的想法,真是,该死!那么,我是不是该好好回报你这份痴情呢…… 顾云景走着走着走到了城郊的小树林,正在行走间,突然一阵白雾笼罩,刚觉这雾来的奇怪,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犹如泉落溪涧,清越动听:“深宵良夜,公子一人独行,不知为何。在下可有能帮到公子之处?” 顾云景震惊过后,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在白雾掩映之中有一座简陋的凉亭,亭前挂着一盏红色灯笼,照见那人衣衫,隐约可见是浓重的绿色。顾云景走了过去,看着那人的侧影笑了笑:“多谢朋友好意,不过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见公子眉目深锁,似是有忧心之事。”那人转过身来,顾云景一惊,这人,微笑中带着七分英气,三分邪魅,眉目中掩藏不住的尊贵气息。 “这个锦囊送予公子,里面的东西或许对公子有些帮助。”一个黑色锦囊凌空落到顾云景手上,抬起头,却发现那人不见了,四周的白雾也退去了。如果不是手中的锦囊,真会以为方才是南柯一梦呢。 顾云景打开锦囊,别无所有,只有一张纸,上面是…咒文,皱了皱眉,往下看有几行小字。收起锦囊,顾云景一步一步往回走。 不远处一棵最高的树顶上,墨绿衣衫人看着那抹白影远去,随手拿出碧玉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啜了一口,对着漫天夜色自斟自饮。 “颜渊呀,送了一份礼物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嗯,一定会喜欢的。”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一本《诗经》摊在面前许久,顾云景却半句也没看进去,心思不知飘到了那里。转眼间看见桌旁的影灯,前几日颜渊拿过来的,上面画着一个美人跳舞的姿态,灯转动间,好似美人莲步轻移,顾影徘徊,真的在跳舞。 夏日过去,树染秋色的季节。颜渊走了多久呢,半个月还是更久,怎么感觉过了很久了。 入夜,漫游在街上,抬头又见圆月,明亮如昨。只是无人共赏,颜渊不在,这月却也不似那日,黯然失色,没有昔日的美好。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看见不远处的小酒馆,不错,小饮两杯。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外面的街道,店铺条幅随风而动,几盏灯笼点亮夜晚的不眠,耳边几许吵闹之声,目之所及了无生趣,乏味的很。 此时灯下走过一女子,顾云景看了一眼,勾勾唇角笑了。女子衣衫单薄,粉红纱衣有些透明。 欲现还羞,欲拒还迎,欲遮还露。 那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往他这个方向瞪了一眼,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望着,女子看他还不收敛,跺跺脚迅速地走了。 顾云景举起酒杯对着天上明月,嘆了口气,道:“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云景你心向谁呀?”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云景惊得差点跳起来,转过头,“颜颜颜颜…颜渊。” “吓到你了”说着伸出手拍着他的背,一边扶他坐下。 顾云景稍稍平復了唿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你何时回来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刚刚回来,便来见你了。这些时日,我很想你。”抓过顾云景的手握在掌心。顾云景用力抽回手,奈何颜渊抓得紧,一时竟抽不回来。好在酒馆内人不多,也没人注意这边情况,只好任由颜渊抓着他的手。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顾云景心思一转,忽起了捉弄之心,唇边一抹戏嚯的笑意,“我也是很想你呀,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放下扇子,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指尖勾起颜渊下颚,“既然你我如此思念对方,共结连理如何?” 第19章 19 颜渊想不到他会说这话,这顾云景果然不是常人。既然你无所顾忌,我自当奉陪。 牵过下颚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好呀,我…” 还未说完便被顾云景打断了,“颜兄很厉害嘛,小弟刚才的玩笑之举,没想到颜兄配合得这样好。”趁颜渊放松时抽回左手,拿起扇子,步出门外。刚出门,颜渊就跟上来了,这时店小二也追出来了,“公子,您还未付酒钱。” 顾云景一惊,转过身对店小二灿然一笑,笑得店小二面上发热,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趁着店小二发愣之时,拉过一旁呆愣的颜渊便在微凉的夜色里奔跑起来,把身后反应过来的小二一声高过一声的唿唤抛在脑后,直跑出十几丈远,听不见身后喊声,顾云景才靠着路旁一棵大树一边喘气一边狂笑不止。 颜渊看着笑作一团的人,不敢置信的问:“你逃酒钱。” “是啊,很好玩吧。” “被人追赶也算好玩?”真是恶劣的兴趣。 顾云景笑着笑着突然抚着心口身体摇晃了一下,颜渊见状忙扶住他倾倒的身子,“你这病切记大喜大悲,你还这么乱来,是不想活了吗?”一边帮他按摩心口一边责怪。 “是呀,是不想活了,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顾云景一边微微喘息一边说。 “胡说,我定会让你活下去的。”看着顾云景脸色稍缓,颜渊继续道:“云景,其实,我方才所言,不是儿戏,是认真的。” 顾云景一震,随即缓和,摇着手中摺扇笑道:“颜兄何时这么爱说笑了。” “我不是说笑,云景,这些时日,你真的不明白我待你的心意吗?” 顾云景看着颜渊,那幽黑的眸子暗沉深邃,像是会沉溺一切,看得他心头髮慌。 忙摇了摇头,不去看那会吸人魂魄的眼睛, “颜渊,不要和我开玩笑,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我只当没听见你方才的话,就此别过。”说完匆匆走入夜色中,留下若有所思的颜渊。 顾云景的声音听在耳里有些许苦涩的味道,淡淡的冷漠疏离,令他很是不悦。明明对自己有情,却又不肯承认。不急,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顾云景一路跑回顾府,回房,关门,躺在床上。许久都无法入睡,颜渊的话迴响在耳边,犹如魔咒一般。如此辗转反侧至夜半,想起前几日落雨,后院的莲花不知怎样了。 披上外衣,拿起桌上一盏红烛点燃,推开门,一路向后院走去。来到莲池畔,水已涨至池沿,月亮冷冷的照进池底。顾云景俯下身来,脸贴近水面,黑髮从衣襟内滑落,几缕坠在池面。 第17页 莹白的月光洒落水面,平静无波,水中月越发的清亮冷冽,顾云景感觉从没有这样近的看过月亮,整个人都空灵起来,从未有过的平和。 水面上映出自己瘦削的面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是瘦了些。转眼见水中月亮也缺了一角。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抬手搅乱了满池碧波,月亮散了,一池荡漾再看不出半点平静。 抬头见池中点点残荷飘散水面,年年如是。这花独自在后院,少人欣赏,究竟是为谁每年粲然绽放,开到荼蘼呢?循环反覆,矢志不渝。 折腾了大半夜又回到屋中,一夜无眠,直到天现曙色才蒙蒙入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顾云景才幽幽转醒,小厮陈云见他自卧室走出忙上前通报:“少爷,你终于醒了,颜公子一早就来了,小的说您正在睡着。颜公子就一直等到了这时,说是有要事相商。” “把他赶出去。” “啊?”陈云一脸惊愕,少爷不是一向与颜公子交好吗。 “啊什么,不把他赶出去,今晚你就去城南鬼屋睡。” 在陈云的哀嚎声中顾云景慢慢踱回房间。 不好意思了颜公子,为了不睡鬼屋只好将您赶出去了。 坐在床榻上的,看着窗前悬挂的蝴蝶花灯,纸做的灯罩上落了些许灰尘,拿过一旁的鸡毛掸子,轻轻地扫了扫。 不一会儿陈云小跑着进来,“少爷,颜公子已经走了,他叫小的把这幅画交给您。” 顾云景接过画,摊在一旁的书桌上,缓缓展开,是那幅落花烟雨图,不同的是,多了些东西。枫桥上那白衣人身畔多了个人,黑衣墨发,与白衣人携手共看落花烟雨。 画旁题了几行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看得顾云景心头一阵烦躁,将画捲起来插进桌旁的大花瓶中再不看一眼。 *** 顾云景看着手中的信,这已经不只是第多少封了,自从那日送画之后,每天都会收到这样的信,而且不止一封,雪片般纷纷飞来,塞满了床垫下,几乎没地方放了。信中所言皆是一些缠绵甜腻的情话,看得顾云景周身发寒,不住皱眉。 这颜渊,三分阴沉三分冷冽三分温然,剩下一分不知是什么的傢伙居然会写出这样的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感慨的同时也有丝欣喜,且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吧。 这日顾云景正一边喝茶一边整理那些书信,摞在一起数了数,整整九九八十一封。这时陈云一路急跑着进来,还未进门就忙开口:“少爷…” 只吐出两个字,就抚着胸口不停地喘息。 顾云景抬头看了他一眼,拿过桌上的凉茶,递给他。陈云接过一口喝下,擦了擦嘴道:“少爷,不好了,颜公子出事了。今早刚出绿柳山庄就被迎面跑来的马车撞倒了,生死不知。” 啪,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溅了一地水渍,没时间去顾忌,忙骑马一路奔驰到了城南绿柳山庄。一路上心悬在半空,浮浮沉沉,却又觉得这事蹊跷,恍恍惚惚骑到山庄。 此时已是黄昏,顾云景一步步走进去,步伐很慢,如很久之前那次一样,穿过前院,来到香雪阁前,迷迷煳煳的穿过矮门,转过一道弯,珠帘已在望。 第20章 尾声 不知怎么,到了这儿就不愿往前走。这时玉珠已迎了过来,“顾公子,主人…主人…他…” 顾云景走了进去,颜渊躺在床榻之上,只见他双目紧闭,只着单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云景走近,将手指放在颜渊鼻下:嗯,还好,还有气。一心既定,顾云景坐在床榻畔,对着昏迷的颜渊道:“颜渊,我来看你了,你起来吧。” 如此说了几句,床上人却纹丝不动。顾云景有些急了,凑到他身前,难道真的被撞坏了。想叫玉珠来问问情况,却发现玉珠早不知哪去了。 “颜渊,颜渊,你再不起来,我就□□你了。”这话颇管用,颜渊两眼一睁醒了过来。同时抓住顾云景的双臂,笑吟吟道:“自当叫君肆意怜爱。” 顾云景一口气松下来,另一口气又升起来了,这颜渊一计不成,居然用出这种无赖招式,还好自己英明,没被愚弄。 “云景,你肯来看我,自是担心我,那我们……” 刚说到一半,就被顾云景打断了:“颜渊,你可要想好,你应了我,便是永远。”盯着颜渊的眼睛,顾云景语调平静,声音低缓,其中却无半点玩笑意味。 “我早就想好了,”颜渊拉过他的手,两人十指相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顾云景看着颜渊的眼睛,墨黑浓郁,像黑夜的深潭,炙热的感觉从颜渊的手指熨烫过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美好的愿望。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千秋万世,你休想摆脱我了。 此时窗外有光照进来,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顾云景转眼看见那光线,一时晃花了眼,忙抬手去挡。他没有看见颜渊此刻脸上的表情。或许是太高兴了吧,顾云景只觉心口一阵郁痛,竟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他躺在榻上,窗外银白的月光洒进来,可以清晰的看见室内的一切。 “你终于醒了,”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让我等了好久,可是为了这极致的乐趣,这点等待还是值得的。” 顾云景循声望去,发现颜渊坐在屏风旁圆桌的木椅上,神色十分愉悦。顾云景正想问他何事这般高兴,却见颜渊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一道莹白的影壁铺展在半空中。顾云景一时又惊又觉得诡异,颜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仔细了,顾云景,不,应该叫你相柳才对。” 顾云景不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向那虚空中的影壁看去,那是… 颜渊吗?另一个人,紫色衣衫,浑身浴血。顾云景看明白了,颜渊在追杀那名紫衣人,只是影壁中的颜渊浑身充满阴郁之气,和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那个紫衣人是你的前世,神王相柳,也是……我的仇人。”颜渊愉快的对顾云景笑着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顾云景还是不太明白,前世… 这太过迷离虚幻。还有颜渊说自己的前世是他的仇人,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我找你,是为报仇而来。前世你侥倖逃脱,魂魄飞往下界,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 虽然颜渊所说太过匪夷所思,顾云景却感觉似乎是有这样的事,如果照颜渊所说,那么…… “你说和我永远一起,全是假的?”颤抖着问出这句话,顾云景心直往下坠,这怎么可能…… 回应他的是颜渊开怀的大笑声,那笑声几欲震破屋顶,屋檐上的瓦片都簌簌响动。听在顾云景耳中却是无比刺耳,一切都明了。却是无法相信。 那一丝迷离的神智在颜渊的笑声中迴转过来。顾云景镇定下来,看着颜渊,缓缓说道:“你是为报仇而来,如今这般,你想怎样,杀了我?” 第18页 震惊于他这么快就接受了事实,颜渊有一丝不悦,本来还想看看他狼狈的样子,最好是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声泪俱下… “现在我还不想杀你,待你魂魄回归本体后我再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那种滋味才美妙无穷。“颜渊轻笑着饮尽杯中酒,似乎想到那情景非常高兴。 “我会将你的魂魄驱离身体,过不了多久,便会回归本体,到那时你我便又会再见了。”颜渊停顿了下,或许是因为太高兴了,他转过头看着顾云景,“你死前有什么愿望,或许我心情好,会答应也不一定。” “我想问一个问题。” “哦?” “你曾说与我容貌相近那人,你可是喜欢他?” 颜渊想了想,顾云景见他露出思索的神情,半晌答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顾云景想苦笑,他确实也这样做了。 “颜渊,方才我靠近你时,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你身上,现在我想拿回来。” “什么东西?”颜渊翻了翻衣衫,并没有顾云景所说的什么东西。 “你找不到的,”说着顾云景从床榻上站起身,缓缓走到颜渊身前,嘴角挂着一抹轻笑,温柔中带着三分魅惑。颜渊看着他嘴角的笑,一时有些呆愣,不是不知道顾云景此举诡异,但量他也做不出什么。颜渊就那样看着顾云景一步步向他走来,仍旧是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步伐。 顾云景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伸出右手,缓缓摸向他的心口,轻声低吟:“我放了东西在这里,现在要拿回来。”下一瞬间,只见一阵红光闪过,颜渊只觉得心口一窒,好像有什么东西穿心而过。剧痛中反手一掌,击在顾云景胸口,顾云景像飞絮一般被震飞了出去,撞到院中的大石上。 一口鲜血喷出,顾云景躺在地上,一时之间只想笑。这一掌,看来自己是决计活不成了,也好,不过颜渊会付出代价的。转眼见面前的一棵细小柳树,一盏蝴蝶花灯挂在上面,是自己来时一併带上的。 顾云景突然觉得脸上有丝微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伸手一摸,六瓣雪花瞬间融化在指尖。往上看,漫天飘雪洒落而下。 怎么会,不过秋末冬初,竟然起了雪。 看着那盏花灯和着飘雪,枫桥月,花灯雪。是了,上元节的那夜,有残雪未消,有花灯如昼,在烟火璀璨的那一眼里,看见了颜渊。 想起那副落花烟雨图,薄薄雨幕中晕开的几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久前发下的誓言,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顾云景最后一眼看向从香雪阁走出的颜渊,所有的情绪都化在这一眼里,然后陨灭。 颜渊看着面前的顾云景,唇边一抹残红,几片雪花落在发上、脸颊,双目微闭,面色苍白,已然气绝。 “这么快就死了,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些时日呢。”不过他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颜渊伸出脚,踢了踢顾云景右手,手掌摊开,掌心中有些许痕迹,依稀是什么符咒,但是已看不清了。 转头看见树上悬挂的蝴蝶花灯,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抬手一挥,那花灯顷刻间便化作了飞灰。 看了看四周景物,晴川,是该离去的时候了,逗留太久了。 飞雪瀰漫中,颜渊化作一道黑影,融入漫漫夜色中,消失不见。 就在颜渊走后不久,自绿柳山庄北面飞来一人,依稀一身青灰布衣。来人走到顾云景身前,嘆了口气,“弟弟,想不到我不过晚来一步,你却已这般…”说着声音停顿,似是说不下去了。 青衣人右手指尖捏了个诀,咬破手指,几滴殷红的血滴在顾云景周身。接着青衣人唇间低吟,似是念起了咒文,末了,手向空中一挥,“招”,随着声音落下,一团青绿色晶莹的光团自远处飞来。 左手摊开,一盏灯样物事凭空出现在青衣人手中,那灯周身闪she着莹亮的光华,很是华美。青衣人牵引着那光团驻进灯盏。 这时空中又飞来一人,这人看了看地上的顾云景,又看了看青衣人,忽然挫败的伏下身去:“空华,我们刚找到他,他便死了。”突然满脸悲戚化为愤恨,“那个混蛋,迟早我会杀了他。” 被称作空华的青衣人道:“你也不用太过难过,现在小柳魂魄还不能返回本体,我们先为他找个合适的凡人肉身吧。” “好,”他看了看地上的顾云景,“我先把他葬了吧,放在这里,大雪覆盖,太可怜了。” “也好。”声音散在夜色中,渐渐不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