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樱》 第1页 《庭中樱》作者:赭回 文案: 阳光健气攻×闷骚下属受 一个一万来字的小短篇,专注于摸方向盘的假车司机(怂) 既然看到既是有缘,望各位看官吃得愉快,热度什么的随缘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顾谌闵(谌云止) ┃ 配角:助攻们 ┃ 其它:酒 第1章 一 京都初春的夜晚,渗着丝丝凉意,花街烟柳巷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柳巷留烟楼,一小侍急急忙忙地跑上楼,直冲三楼走廊尽头的雅阁,慌忙推开门,看向桌前环绕于莺莺燕燕中的男子,眼露急色。 “公子,来了!”他道。 “呵。”男子捻着杯盏,浅浅一笑,将杯盏递向一旁红妆雪衣的女子道:“来,为我斟酒。” 仿佛应了小侍的话一般,留烟楼下,一玄色衣衫的少年杀气腾腾地跨进楼,一把揪起迎上来的老鸨,恶狠狠道:“谌公子在哪儿?” “大人……大人莫急,谌公子,谌公子在三楼雅阁,留话说请您上去喝酒呢!”老鸨笑得一脸褶子,浓郁的脂粉味呛得少年生厌。 少年松开手,直奔三楼上去,毫不避讳地一间间撞开门,惊起一片唿声。直至看见慌忙出来的小侍,才扭头大步追上去,推开了雅阁的门。 “公子!”少年立在门口,阴恻恻地开口。 谌闵却笑开,抿了一口酒道:“哦?庄顾你来了。”见对方不回答,他却也不恼,自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阿琛,给庄大人斟酒啊。” “啊,是……”唤作阿琛的小侍闻言,立马绕过庄顾到桌边拿酒,一边看着眼色,一边小心翼翼凑过去:“庄、庄大人……” “公子!您是少将军,将来是要承继老将军的爵位的,怎可流连于这烟花之地!”庄顾一把打掉阿琛递来的酒杯,杯盏落地粉碎,惊起一旁莺燕。 谌闵闻言笑笑,不以为意道:“承爵上有大哥,下有三弟,又何须非得是我?” 庄顾自知失言,话到嘴边又被哽住:“可您明知老将军……” “可你也明知,那从来不是我的志向。”谌闵一开口,便字字如刃,逼得庄顾无话可说,只得恨恨一跺脚,拂袖愤然离去。 雅阁中众人,面面相觑,只单单谌闵看着一晃一晃的门板,抬眉嘆了口气:“哎——惹他生气了。” “公子……”阿琛缩在门边,巴巴地望了谌闵一眼,无声询问。 谌闵起身,掸掸衣袍,对阿琛招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回去吧。” 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留烟楼,循着庄顾的方向回去,他们分明只晚了一会儿出来,却不见庄顾背影。 走得真快,谌闵心说。 “阿琛,你说我要不要追追他?”谌闵心里分明已有主意,却还是多此一举地问道。 “公子,庄大人他脚步快,估计早回府了吧。”阿琛跟在后边,挠挠头道,“反正都是要回将军府,有什么好追的呢。” “可我惹他生气了,这又不一样了。”谌闵道。 “那公子此刻又不紧不慢的,哪里是要追的样子嘞?” “说起来都怪你,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欸……明明是公子话不留情,才把庄大人气走了吧?” “好你个阿琛,跟谁学了这么口齿伶俐的?说出来让本公子一併教训了。”谌闵作势敲他的头,阿琛连忙缩头抱住:“阿琛错了,公子饶命。” 谌闵满意地笑笑,收回手道:“这才乖。” 夜凉如水,主僕二人踏着夜露往谌将军府走着,谌闵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转身道:“对了,你回去打听打听庄顾闯的门,都有哪些权贵大人,改日我让人去登门道个歉,别给庄顾留了什么麻烦。” “公子待庄大人是真好。”阿琛沖他嬉皮笑脸道,还没等他抬手教训,丢下一句“小的这就去”便一熘烟跑远了,谌闵失笑,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谌闵进府经长廊时,正巧遇见自后院方向过来的徐妈,便顺便问了庄顾是否回来,徐妈听了嗔怪道:“二公子是又惹庄大人生气了吧?我看着他回来时那神情就不对劲,还说是不是又跟你置气呢,你看看,这不是?” “哈哈,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徐妈你的眼睛。”谌闵也十分配合,顺着徐妈的唠叨听了几句,便晃着往后院去了。 谌闵的住处在后院的南院,院庭中长了一株极大的樱花树,这个时节正打着花苞,满树粉点,月光下更是如梦如幻,只这样看着,便足以想像花开时的惊艷。 庄顾作为谌闵的亲随下属,住处同在南院,此刻那间屋子正紧闭着,半点烛光也无,可谌闵知道他在里面。 他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谌闵嘆了口气,自说自话般道:“小顾,不要同我置气了,今日算我错了可好?” 他站在门外,侧耳听屋内的动静。 “小顾?”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被褥翻动的声音,谌闵知道他这是听见了,也不气了,便笑颜逐开,朗声道:“那我回去睡了,你好好歇息吧。” 说罢谌闵便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屋,回想起来,自庄顾十二岁被老将军收留入府,他俩混熟以后,他便时时这般管着谌闵,不许他偷懒,不许他喝酒,不许他招惹府上的小丫头,要是换做别个脾气不好的,只怕早烦了他去。可谌闵却不一样,被他从小管到大,竟已然觉得成了乐趣,不时跟庄顾斗斗嘴,惹他生生气,也别有一番趣味。 在谌闵眼里,庄顾虽然容易生气,却也好哄,虽然面上没有什么不同,可他若是不气了,便会像今日一样,出一点声,给谌闵一点暗示。这点旁人懂不来,也就谌闵,一读一个准。 次日清晨,阿琛回来了,与谌闵细细说了昨晚庄顾惊扰的,都有哪些大人,谌闵听完皱了皱眉,又吩咐阿琛去请张管家过来。 “麻烦张叔跑一趟了。”谌闵交代了几句,将尚未干墨的名单递给张管家,管家接过,也未多看便小心收起,行了个礼:“二公子放心,我一定办好。”说罢,便退身出去了。 了却这一桩事情,谌闵这日便无事可做,闲坐半晌,突然嘴馋起一品楼的珍酿,又晃悠着独自出门买酒去了。 第2章 二 早在谌闵起床前,庄顾就已去了军营,一如既往地重复训练。 当庄顾的箭第九次直中靶心时,他终于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柳副将,庄顾回身拱手行礼,恭敬道:“柳大哥。” “今日这是第几箭了?”柳栈背着手,稳重如长兄。 第2页 “第十一箭。”庄顾答。 柳栈看向密密麻麻插着箭的靶子,点了点头:“不错。” 一时无话,庄顾今日并无闲心,而柳栈却憋着一肚子话,找不到话头说起。 “要不……” “小庄今日可得空?”柳栈打断他的话,庄顾一愣:“有是有,怎么?” 柳栈道:“呃,绾绾今早新做了甜糕,让我叫你去尝尝。” “……柳姐姐会做甜糕?”庄顾半信半疑道。 “跟丫头学了呗,走走走,跟我一同回去吧。”柳栈不由分说地卸了他的弓箭,扯着他往自家府上去了。 到了柳府别院,见到柳绾绾时,她手里还真的端了一碟甜糕,见到庄顾便高兴地迎上来:“小庄今日怎么得空来柳府呀?” “……” “哎妹妹,我同小庄有话要讲,你去后厨吩咐做些小菜来吧。”柳栈连忙拦了柳绾绾,扯着庄顾往自己屋子走,柳绾绾见状也不多问,瘪瘪嘴乖乖去了后厨。 “柳大哥。”庄顾跟在柳栈后面,一前一后走着,刚到门口,庄顾便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柳栈停下,回头看他,欲言又止:“哎……先进来坐,待我想想……” “柳大哥,你以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今日怎么这样奇怪?”庄顾站在门口,没跟着进屋,“有话直说吧。” 柳栈顿了顿,又回来拉他:“你莫多想,我就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有什么话在军营不能说,非得来家里?” “军营……哎,不方便。”好不容易扯了他坐下,柳栈长舒了一口气,试探般开口道:“我昨晚听说,你去青楼……抓谌二公子了?”柳栈用了个‘抓’字,让庄顾心里一咯噔。 “我……” “哎,我也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可这样的举动,也算不上对不是?”柳栈自来老粗,甚少会这般语重心长地开导别人,更遑论顾及地点,顾及时机,他要说这一番话,必然是思来想去许久的结果,“少年时,你俩这样闹闹倒无妨,可如今谌二公子已及冠三年有余,再过半年你也要及冠授字了,哪里还能这么胡闹,还闹到府外去。” 庄顾低头,咬唇不说话,柳栈看着他,继续说道:“谌家收留你,虽待你甚亲,可你还是得明白分寸不是?你这样不给二公子留脸面,老将军知道,怕是也不会高兴。” “我知道……”好半天,庄顾只挤出这三个字,眼睛仍是不看柳栈,像赌了一口气。 柳栈嘆气,还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只剩一句:“我也算看着你长大,说这些也是为你好……” 庄顾又何尝不知道,他是幸运,才得长兄如柳栈,如此苦口婆心。 “我明白了。”庄顾终于抬头看他,眼底复杂不明:“多谢柳大哥。” 少年起身,拱手行礼,转身出去了。 经过走廊时,遇到柳绾绾,她仍端着那一碟甜糕,柔弱又天真的样子:“怎么刚来就要走啦?” “我还有些事,所以不多坐了。”庄顾正要走,却被柳绾绾拦住:“哥哥他是不是说你了?” “没有,随便聊聊而已。”庄顾心里乱麻似的,只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可柳绾绾却看不出来。 “昨晚的事哥哥跟我说了。”柳绾绾把甜糕捧到庄顾面前,笑眼弯弯道:“你对二公子的感情,我知道的,从前夫君还在的时候,他偷偷去喝酒惹姑娘,我也生气,人一生气,自然就顾不得别的什么了,你说对不对?” “……柳姐姐?!”庄顾感到一口闷气撞上胸口,被她笃定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只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像条搁浅的鱼。 “莫慌莫慌,吃块甜糕?” 从柳府出来,庄顾像丢了魂一般,柳绾绾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得他心乱,可一桩事未了,又另起风波。 庄顾在街上晃悠,迎面撞上个人,他走着神,头也不回地绕过走了。 “站住!” 庄顾一愣,回过头:“……杨公子?” “哟,庄大人还认得我呢?”杨焕摇着扇子,微仰着头,鄙夷写了满脸,“庄大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吶?昨晚闯我的雅阁,今日又撞上我,连声道歉也没有?” “抱歉。”庄顾半个字也不想多讲,转身要走,却被杨焕的小侍拦住。“杨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倒反要问问庄大人,你这般态度,又是什么意思?”杨焕勐一合扇,怒视庄顾。 庄顾回视,气势不弱半分,他懒得争辩,却也不愿服软。要论起,两人自小也算同窗,一同背过书,习过武,可歷来却这般水火不相容的样子。 杨焕是杨太傅独子,自小被宠得没了边,却独在庄顾这儿吃了不少瘪:幼时练武,他时常偷懒,与谁对练时都容他煳弄,唯独庄顾这个区区旁听,次次狠手,打得他狼狈至极又只能往肚里吞;他喜欢柳绾绾,可柳绾绾待他淡淡,与庄顾却甚是亲密,末了还嫁了庄顾长兄;昨日他偷偷去留烟楼喝酒,被他突然闯门坏了兴致不说,隔日一早还遣了将军府管家登门,说是赔礼,却害他被父亲知道,挨了好一顿骂,桩桩件件,都让他恨不得捏碎了庄顾。 而在庄顾眼里,杨焕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横行霸道,半点不入他的眼,沾上了是麻烦,任他闹又气不过,左右都闹心。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副要打起来却谁也不想先动手的样子,煞气逼得路人百姓都纷纷绕道而走,正巧被提了酒往柳府去的谌闵撞见,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怕是新仇旧怨都找上门来了。 谌闵穿过人群走近,爽朗地朝杨焕打起招唿:“怀珊公子?许久不见了!” 杨焕听见,脸微微抽动,几乎是挤出来一句回答:“谌二公子。” 他最烦旁人称他的的字,怀珊怀珊,像个女儿家,说起来都怪父亲信那什么算命神棍,过刚须柔,给人留了这么个说头。 “哟,这是怎么?我家小顾惹您生气了?”见他反应,谌闵不由得好笑,“噢,是昨晚扰了您,害您扫兴了吧?为此我今早特意叫周管家登门赔礼了,怎么,怀珊公子可是嫌我没诚意,没能亲自去?” “岂敢劳烦谌二公子,再说也不关您的事,要去,也该是您这位好副将自己去才是。”杨焕脸色愈发难看,与庄顾,那是硬碰硬,真动了手也解气;可与谌闵,却是难缠,他就像坨棉花似的,软硬不吃。 谌闵揽过庄顾的肩,笑道:“怀珊公子此言差矣,庄顾是我的人,自然也就关我的事了,要不改日我同他一齐去,再诚心诚意地给您赔个不是?” 第3页 “不必,杨某可受不起!”杨焕自认倒霉,恨恨瞪了庄顾一眼,却被后者无视,他气结,招了小侍便走,转身又不甘心地骂道:“哼!不过是谌云止一条狗,狂什么!” 他没压声,自然被身后谌庄二人听见,庄顾被这话引燃,抬手便要一拳唿过去,不料却被谌闵勐一拽,趔趄着退了两步,眼前云衫一盪,谌闵竟跨步过去,一脚踢在了杨焕腰上。 杨焕眼前一晃,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狼狈扑倒在地,磕破额角,渗了血出来,两小侍连忙过去搀扶。 “你!”他气急回身,未料动脚地竟是谌云止,一时愣住。 “杨公子,口下留德。”谌闵一扫先前笑意,眼神冷冷地,俯视着本就矮他半个多头的杨焕,“今日已晚,就不奉陪了。”说罢,便与庄顾一同转身走了。 颜面尽失的杨焕就这么被丢在街头,难堪至极,却也一时无解了。 谌闵晃着手里的两小坛酒,还未走出多远,就又换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转头道:“走,一起去找柳大哥喝酒去?哎错了,柳府不是往这个方向……” “……不了,我回军营。”庄顾却没同他调头,脸上仍绷得紧紧的。 谌闵看着他想了想,也很快答应:“好吧,那我自己去。” “嗯。”庄顾答了一声,便迳自走远了。 说是回军营,却也不过是搪塞谌闵的幌子,庄顾心里头乱麻裹了又裹,更是无头可寻,他就这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着,闹市的喧杂刺得他耳疼。 他想找个清净地方,便什么也没想,出城往西山寺去了。 第3章 三 庄顾在西山寺一待,便是四五日。 营中日常并无什么事,况且有柳栈在,缺了他也无大碍;几日不回府,谌闵也心知他是遇到乱心事跑去躲着了,他去西山寺偷偷看了一眼,便放了心回去。 相比京城,西山寺的确是让庄顾舒心多了。 青灯古佛,禅意钟鸣,远望一片云雾裊绕,近坐一树半开海棠。 浮世太苦,他宁可一生于此,可浮世又有他丢不下的人与事。 庄顾的父兄,皆是当年战功赫赫的颜子沖将军麾下将才,奈何在阴山一战被朝中冗官所怠,延迟了战报,派晚了援军,惨遭围剿,全军覆没。那时庄顾才十二岁,偷偷跟去战场,却亲眼见长兄被敌寇斩于马下,他躲在帐中,被敌兵发现,绝望之际见一银铠少年自白马上跃下,长剑飞舞间便夺了三四人性命,救他于刀下。 那便是谌闵,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平了北上战乱。 谌闵将浑身血污的他拉上马背,带着他御马杀敌,他已是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从那地狱般的战场回来的了。 阴山一战,庄家只剩下他,以及远在京城已成新寡的柳绾绾。登时新帝继位,阴山之战成了旧事,他父兄不过副将,从此便再无人记得这个庄氏一族。 他心灰意冷,无力再撑起庄家,一时树倒猢狲散,就连柳绾绾也被长兄柳寻知接回了柳府。柳栈原本想接他一併回去,他却不肯,独自坐在庄府破败的堂内,捏着一柄断刃割腕寻死。 庄顾仍记得血液一点点流干时的滋味,仍记得念头随着血液流走时,眼前一点点灰暗时的样子,他想着,这样就好了,于是闭上眼睛,安心地睡过去。 “庄顾!”啪的一声,迷濛间,他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一睁眼又看到那日一身银铠的少年,正一脸焦急地捏着他的肩膀勐晃。 “太好了!你还没死!”谌闵咧嘴笑起来,揽手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外冲去。 脸火辣辣地疼,想到那一巴掌是他打的,庄顾就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好了。 那之后他便被谌府收养,以谌闵救命之由,两次,强扣着不让走了。 于是本以为断了根的浮世里,庄顾又有了牵绊。 在西山寺的几日,庄顾日日听住持讲解佛经,沉心静气,晨起同武僧一同打拳,挑水砍柴,扫院打坐,渐渐地,他便不去想京城的事。 临走那日,他坐在后院石阶上发呆,与一扫地僧攀谈起来。 扫地僧问他:“我见施主面熟,来过寺里多次吧?” “是的。”庄顾起身,朝扫地僧合手行礼。 “施主是有烦心事?” “嗯。” “那想透了么?” “……嗯,大概。” “施主若是想透了,便不会每每来此了。” “可也许不是同一件烦心事,师父又怎能这样断言。” “哈哈,人生在世,又哪里真正有许多困心的事情呢?纷繁俗杂,终究不过一个情字而已。”扫地僧笑言,合手向庄顾行了个礼,便自又去扫地了。 庄顾无言,想着这话下了山。 回到京都,庄顾先是去了趟军营,又去问候了柳府,临要回将军府时,却又止步不愿向前。 鬼使神差地,庄顾晃去了花街,一回过神便见了鬼似的快步离开,寻着一街边酒馆,挑了个无人的桌坐下。 伙计在他耳边叫他,庄顾揉揉眉心,要了壶清酒。 他从来对酒有过什么兴趣,今日却想尝一尝。 三杯下肚,辣上喉咙,庄顾没忍住呛了两声,被旁桌的老翁笑话。 “小伙子,酒哪是这么喝的。” “我不是来喝酒的。”庄顾脑子乱得很,却还有余豁想,谌闵怎么会喜欢这样辣的东西。 “哈哈哈,明明喝着酒,却说自己不是来喝酒的。”老翁抿了口自己的酒杯,捻胡笑道:“年轻人,讲话这么不坦率。” 庄顾不再理他,自顾自灌酒,一杯又一杯。 一壶酒尽,庄顾已然头昏脑涨,摸着钱袋付过帐后,庄顾竟撑着头,歪在桌沿打起了瞌睡。街边人来人往,老翁端着自己的酒壶与小菜坐过去,拍了拍庄顾肩头:“小伙子,这儿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快回去吧。” 庄顾转醒,迷濛看了老翁一眼,撑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去了。 转错几条巷子,好不容易回了院,庄顾进门绊了一跤,扑倒在樱树旁,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恍惚间,庄顾做了个梦,他梦到初入谌府时,站在满树樱云下的少年谌闵,一身浅色衣衫,一柄细刃长剑,俊逸挺拔,引他遥望却不可及。 春风拂卷,樱云摇曳,少年衣袂翻飞,美好不似人间。谌闵转头看向他,朝站在角落的他伸出手来,咧嘴笑开,他唤: “庄顾。” 那一瞬间,好像扯动了庄顾心底的某一条线,他忽然生起一个急切的愿望,他想跑过去,抓住那只手,告诉他自己所念所想。 …… 日暮夕阳时分,谌闵正好回来,看见庄顾趴在樱树下,急忙过去将他扶起,摇了好半天:“庄顾!” “……嗯?”庄顾睁开眼,似蒙着雾气般看着他,他道:“……谌闵,是我错了。” 第4页 “什么?”谌闵替他掸去脸颊领口的尘土,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嗅到他扑面而来的酒气,勾唇一笑:“你喝酒了?” 庄顾乖巧地点了点头,攀着谌闵急切地想要站起来,脚一滑又缩了下去,被谌闵搂住架起:“你这是喝了多少?我去叫徐妈给你做碗醒酒汤。” “不,不,我不喝。”庄顾回抱他,像是怕他走了一样,嘴里喃喃道:“我不喝,你别去……” “好吧不喝,那回屋睡觉?”谌闵像哄孩子般哄他。 “不,不睡觉,我有话跟你说。”庄顾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肩头,迷煳不清的声音悠悠地飘在谌闵耳边:“谌闵,那日,是我错了。” “我不过是你下属,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算,可我却越了界,做了我不该做的,管了我不该管的,是我错了。” “可是如果重来,我一定还会冲进去抓你。”听到他用‘抓’这个字,谌闵噗地笑出声。 “但是为什么呢,我逾界了,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大概就像柳姐姐说的,人一生气,自然就顾不得别的了。” 谌闵安安静静听着,听到这一句,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我不知道……” “那你好好想想,为什么?” “为什么……柳姐姐生气,是因为喜欢长兄,那我呢?”庄顾像被难住,不满地哼起来,“那日在寺里,一位扫地的师父告诉我,人生一世困惑,不过一个情字……我想了很久,我为何如此烦恼,大抵是……我对你有情。” “那你说说,你对我的,是什么情?”谌闵一字一句仔细道。 “什么情?什么情……为何总是要问我,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庄顾,我问你,柳绾绾对你兄长,是什么情?” “是爱慕之情……” “那你呢?” 庄顾静了很久,于是谌闵又问了一次:“那你呢?” “我想……亦是如此。” 谌闵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笑着抱紧他,轻抚他的背,他道:“我知道了。”语气里满是温柔。 他松开右手,转而躬身将庄顾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子走去。庄顾窝在他怀里,安静得像只兔子。 谌闵将他轻放在床上,却被他缠着不放:“不,我不睡觉……” 谌闵笑着吻住他,低声哄道:“好,我们不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一把方向盘我就撤,赤……赤鸡! 第4章 四 次日清晨,谌闵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 他急忙起身,披了外衣便往庄顾屋子去,勐一推开门,却未见人。 “阿琛,庄顾呢?”谌闵叫住正端了水往他屋里送的阿琛,问道。阿琛歪着头想了想道:“庄大人,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这,这我怎么知道呀……”阿琛面露难色。 谌闵嘆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阿琛见状连忙放下盆,边追边喊到:“公子!衣服呀!衣服还没穿好呀!” 谌闵追去了军营,找了一圈未找见人,只得寻了柳栈问,柳栈道:“小庄?今早见他不大舒服的样子,我让他回去休息了,怎么,没回府上?” “没有。”谌闵心里虽急,可面上却波澜不惊,“那我先回去。” “哎。”柳栈拉住他,压了压声音问道:“你别是……又招他了吧?” “是他招我了。”谌闵丢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刚蒙蒙亮时,庄顾在一阵欲裂般的头痛里醒来,一睁眼,便是谌闵近在咫尺的睡颜,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朝他涌来,将他压得半丝清醒也没有了。 酒后胡言,一夜缠绵。 庄顾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这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却被下身酸痛折磨得趴在床脚,半天直不起身,他回头恨恨地瞪了仍熟睡的谌闵一眼,憋红了耳根。 庄顾几乎逃一般地出了将军府,在军营碰上柳栈,脸色难看到被勒令回去休息,他却不知道回哪里去,晃着晃着竟晃到了柳府。 柳绾绾一见他,便惊唿道:“小庄!你生病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就顺口答应下来:“柳姐姐,能替我找屋子休息一下么?我有些困。” “好啊,我这就去给你安排客房。”柳绾绾领着庄顾去后院客房安顿,本想跟着进去照顾,却被庄顾拦在门外:“柳姐姐,我……我想一个人待着……”他面上很为难的样子。 柳绾绾忙点头道:“好好好,我不打扰你啦,你快去睡吧。”末了,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可看过大夫了?吃过药了没?我看你走路也不太对,是伤到腿脚了?” “我……我没事,没事……”庄顾无奈,只得搪塞她,“柳姐姐你放心,我睡一觉就好了,如果,如果谌闵问起,你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谌公子?为什么啊?你与他又闹别扭了?”柳绾绾一听到谌闵的名字,话刚出口便恍然明白些什么,令她顿时生出一股嫁女儿的莫名心情:“哦哦哦!我大概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去睡吧去睡吧,我一定不告诉他!” 看着柳绾绾风云变幻的脸上神色,庄顾忽然失了信心:“千万……” “嗯!” 谌闵来柳府时,柳绾绾便更加笃定心中所猜,兀自下了决心,迎了上去。 “柳……” “谌云止!”柳绾绾一走近,便厉声喝住,打断了谌闵,“我知道,你是来找小庄的对不对?” “呃,是。”谌闵被呵斥得摸不着头脑,软声问道:“看来庄顾在府上?” “这,这你先不要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柳绾绾一愣,没想到自己还未出师就被敌人摸了底细,只得先把道理脸面丢到一边:“我先问你,你对我家小庄,是什么心思?” 谌闵倒是也没想到,自己底细也被摸了个干净,索性和盘托出,不留隐瞒:“我与庄顾,两情相悦。” “骗人!要真是,小庄为什么要躲来这里,脸色还那样差,你分明是欺负了他!害他伤了心!”柳绾绾底气十足,振振有辞,堆足了气势要替庄顾出一口气。 “柳姐姐教训的是,昨晚,的确是我失了分寸,害他不舒服了。”谌闵认错态度之乖巧,倒让柳绾绾颇感意外,气势也随之泄了大半:“昨晚……昨晚你做什么了?” 第5页 “咦?床笫之事,柳姐姐也要一一问清么?”谌闵睁了双无辜眼睛看她,柳绾绾登时飞红了脸颊。 “唔!”先前什么底气,什么呵斥,早不知何时都丢去了九霄云外,“小庄、小庄在后院客房,你自己找他去吧!”说罢,柳绾绾转身就要走,谌闵忙拉住她:“柳姐姐,还麻烦你替庄顾做碗醒酒汤,他昨晚喝了不少酒,这时只怕头疼。” “我知道了!”只丢下这么句话,柳绾绾便飞似的逃掉了。 见她狼狈背影,谌闵不禁失笑,心里默默向柳栈道了声歉,自往后院去了。 寻了庄顾房间,谌闵并未直接推门进去,而是轻轻敲了门,唤了声“庄顾”。门内窸窸窣窣地有了些动静,谌闵听见,柔声道:“是我。” 随即便是一阵过于勐烈的掀被声,磕磕绊绊许久,终于才过来开了门:“你怎么来了……”他只瞥他一眼,便回身往屋里走。 “当然是来找你。”谌闵跨进屋,一把拽住庄顾手腕,后者弹起:“你、你做什么?” “为什么早上一声不吭就走了?你可知我醒来没见到你,有多担心?”谌闵将他扯近,双眼盯紧了他,“为什么难受也不回去要躲在这里?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庄顾别开头不看他,脑子里乱成了浆煳。 “你连看也不敢看我,还说没躲着我?”谌闵一手揽了他后颈,强迫他转头,“你这人,为何总想着躲?你自己昨日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吗?” “那、那只是我酒后胡言,不能算!”庄顾急了,眼神闪躲起来。 “即便是酒后醉言,也绝不能让你撇得这么干净。”谌闵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牢牢环紧,“庄顾!” 他挣扎,他就抱得越紧,直到庄顾在怀里慢慢安静,他才终于长长的嘆了一口气:“不闹了?” 像是赌气般,庄顾埋着脸不回答。 “对不起。”谌闵缓缓道,“昨晚,我明知你醉着酒,却还不知收敛害你难受。” 怀里的庄顾抖了一下,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下次一定温柔些。” “哪还有什么下次!”庄顾勐地推他,才见早已红透了的耳根,谌闵冁然而笑,始终不愿放开:“既是两情相悦,又怎么没有下次?” 庄顾睁大了眼瞪着他,却被他和煦笑容击败,此刻竟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 庄顾觉得,谌闵实在是个非常坏的人。 第5章 五 谌闵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当晚便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庄顾的一半张床,怎么说也不回去。 “谌闵,你回去……”庄顾站在床边,扶额道。 横躺床上的谌某人却笑得满面春风,拍了拍身旁床铺道:“回去做什么?我都暖好床了。” 庄顾站着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妥协,脱了外衣趟过去。 谌闵满意地揽过他,抱进怀里:“好了,睡吧。” 庄顾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谌闵会立马兑现他所谓的‘下次’,未料他却只是抱着他,半点多余动作也没有。 像是看出他心思一般,谌闵在他额上轻笑道:“安心睡吧,我今晚什么也不做。” “我没想这个。”庄顾嘴硬道。 “哦?” “睡觉。” “要是想做我也不会拒绝的。” “……睡觉!” 某日晌午时,庄顾坐在院内樱树下,回想这段时日以来两人的缠绵,心头越甜,脑子里就越发苦涩。 樱云摇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然开了满树。 庄顾心知,不论他怎样逃避,他与谌闵的感情,终究不能为世人所容。且不谈世人,就连柳大哥,谌老将军这些待他有恩有情之人,他都无法直言面对。 他与谌闵之间,终究隔着太多东西。 午后,谌闵回来了,进院时分明满脸阴沉,抬头一见庄顾,便冁然笑起来:“庄顾!” “你这半日去哪儿了?”庄顾见他走路有些不太对劲,心头生了些疑惑,可谌闵却未直言,反而问他:“你觉得梅山好不好?” “梅山?”庄顾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离开京城,去梅山吧?”谌闵站在树下,笑颜和煦如春风。 “可是老将军,你还要承袭老将军的爵位的……”庄顾被他这话惊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承爵上有长兄,下有三弟,又何须非得是我?这从来便不是我的志向。”谌闵抬手,揉他的头,“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那日他荒唐地冲去青楼找他,怎么会不记得? “我今日一早就去向父亲请辞了,说我永不承爵,只愿后半生与你一同,隐居梅山,或是云游四海。”这样大的一件事,从谌闵口中说来,却这般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庄顾惊得睁大了眼:“那老将军……允了?” “哈哈,我爹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揍了我一顿,也就消气了。”谌闵嘿嘿笑道,“反正我执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 “你……”庄顾见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挤了句不应景的话出来:“真是任性,前程荣誉你都不要了。” “要那些虚妄作甚?都比不得一个庄顾来得实在。” “你这人……”庄顾心头一酸,快要掉泪,又觉得不能让谌闵看到,生生给憋了回去,他一锤捶在谌闵胸口,又环手将他抱住:“你这个人……” “我刚被揍了一顿,你怎么还捶我。”谌闵笑着回抱。 “这就受不住了?还有以后呢。” “哈哈哈,庄顾你学坏了。” “那也都是你教坏的。”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 庄顾把脸埋在他肩头,眼眶隐隐发热,泪水溢出来,湿了谌闵的衣衫,好半晌,他闷声道:“我还挺喜欢这棵樱树的,以后就见不到了……” “那以后春天,我俩偷偷熘回来看,别让我爹发现。” “哈哈哈,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有两个小番外,唔,有人想看的话我就发叭…… 大概发微博,无耻求一波关注(捂脸) 新浪微博@赭回啊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