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三子》 第1页 《皇三子》作者:柴帽双全【完结+番外】 文案 魏皇三子邓暄,自幼调皮捣蛋,猫嫌狗厌。 十岁遭逢巨变,离家出走,投身军营。 战乱四起,时局动盪,白骨覆城,国雠家恨何去何从。 且看少年人怀着一腔孤勇在黑暗绝境中寻求一线光明。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邓暄 ┃ 配角:等等 ┃ 其它: ================== ☆、第 1 章 昌平四年 皇城内、长乐宫前。 一男子身穿明黄袍服,上绣五爪金龙,器宇轩昂,正是当今魏皇邓永,本该威严庄正的脸上此时却有一丝焦急。 长内宫内传来女子的嘶喊声,宫女太监忙进忙出,原来是静妃娘娘要生了。 说起来魏氏皇族传延至今二百余年,也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子嗣越来越凋敝,传至昌平帝邓永这一代,只剩他一根独苗苗。但如今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昌平帝年仅二十五,已经育有二子,加上这里面不知是公主还是王子的一位,便是第三个了,已经远超过他英年早逝只留了他一根香火的先帝。 女子的嘶喊声渐渐衰弱,昌平帝横眉急到:“情况如何了,孩子呢?!”宫人惶恐不敢应声,这时,宫门大开,产婆高喊道:“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昌平帝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好!好!” 产婆却突然奇道:“陛下,这孩子怎么不哭?” 昌平帝这才意识到原来一直没有听到新生儿的啼哭声,不由凑近前去看,这孩子出生至今,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乱瞧,看到这突然凑近的龙颜,却咯咯笑了起来。 昌平帝从宫人手中接过孩子见他笑颜,便再也忍不住喜悦,笑道:“朕的麟儿不同凡响,出生便不落泪,将来必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望你如天上烈阳,这孩子便叫暄儿吧!” 话毕,邓暄的大名便算敲定了。 今日阳光大好,宫人们齐声向皇帝道贺。皇帝哈哈大笑,邓暄也跟着咯咯笑。光芒洒进他尚且稚嫩的瞳孔,却似有黑气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下年龄bug ☆、第 2 章 昌平帝二十岁便有了第一个儿子,当时他还是东宫太子,与正妃武氏伉俪情深,这武氏是将门虎女,满门忠烈,武氏的兄长父亲尽数战死沙场,先帝感其忠勇,下旨武氏的第一个孩子当为昌平帝后的下一任皇帝,邓永本就与武氏感情深厚,自然无不应允。 然而武氏却一直无所出,御医会诊后断言武氏生不出子嗣,此时邓永的侧妃却怀了龙胎,一时间风光无两,宫人们见风使舵,武氏已经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恩宠必不能长久,岂料祸福难定,侧妃在生下龙子的当日便去了,邓永念武氏情分,将这孩子寄予武氏抚养,取名昭。 一年后,先帝病逝,二十一岁的邓永登基,年号昌平,并于登基当日,封昭儿为东宫太子。 又一年后,昌平帝为稳固皇位,娶忠勇侯之女为贵妃,并于次年诞下第二子——邓晓。 前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昌平帝还太过年轻,还没有为人父的耐心,现在年近不惑,凭空生出一股要好好教养儿子的决心。 然而不带孩子不知道孩子难带,昌平帝对第三子是极尽宠爱,认字启蒙都是亲自抱在腿上一个字一个字念,但这邓暄简直是天生的魔王,调皮捣蛋,一会把砚台打翻一会用烛火燎了纱帐。 生母静妃虽然端庄贤良,书卷世家,却对儿子百依百顺,根本管不住这混球,邓暄五岁这年,昌平帝终于不胜其烦,拜託皇后武氏好生管教。 宫里人见人躲的混世魔王便跟太子哥哥和皇后生活在了一起。初到坤宁宫,昌平帝叮嘱邓暄不得闯祸,然而邓暄若是能听便不会是宫里闻之色变的混世魔王了。 安静了没两天,这日,太子正在宫里读书,邓暄这小混球不知从哪冒出来,拔了邓昭的髮簪便跑,一向被要求举止行为朝圣人看齐的太子哪里经歷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披头散髮不知所措。原地楞了一会才在宫人的大叫中一路追着他这倒霉弟弟去。 追至御花园,失了小混球的踪迹,却迎面撞上了赏花的皇后,邓昭一张小脸登时煞白。 皇后武氏幼时便生活在军中,被父亲散养在兄弟中,为人处世都带着军人的严厉,邓昭平时便有几分畏惧这个母后,此时失仪被逮个正着,想来不会有好果子吃。 果然,皇后一眼就看到了披头散髮的太子,斥道:“昭儿!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武氏不光在军中生活,更是上过战场,这一横眉怒斥,不由得带上一股杀气,邓昭吓得双膝一软,跪道:“儿臣知错。” 武氏正待继续教训,却从上传来一句::“不关他的事。”众人抬头一望,原来是邓暄,正拿着邓昭的髮簪坐在树杈间。枝丫晃晃悠悠,宫人的心也晃晃悠悠,这小祖宗要是摔下来他们可赔不起啊! 武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胡闹,赶紧下来。” 邓暄凌空一个翻越便稳稳噹噹的落了地,武氏见罢,心中暗道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随即又想到这孩子心性行事乖张,要是练了武岂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还是不教的好。 第2页 邓暄道:“参见母后,是儿臣拿了太子哥哥的髮簪,哥哥这才追了出来,并不是哥哥的过错,要罚就罚我吧。” 邓昭原本满心愤怒邓暄这个小王八蛋,这一听邓暄把责任都揽去,心中火气去了八分,道:“孤作为兄长,三弟犯错,孤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请母后责罚。” 武氏看着这一大一小,却笑了:“你有管教不严之过,却教你父皇和哀家置于何地。”邓昭一愣,武氏又挥手道:“罢了。昭儿回去读书吧,学业不可荒废。”邓昭应是离去。 武氏又转头看着邓暄,邓暄是个不老实的,这树上一通来回,滚了一身泥,此时虽然口头认错,神情却毫无悔过之心,武氏直觉头疼,暗恼昌平帝推了个大麻烦给她,道:“罚暄儿禁足三日不得出寝宫半步。” 言罢便带着宫人离去,邓暄行了一礼,却在低头时撇了撇嘴,果然是死性不改。 是夜,邓昭点着灯温习功课,先生布置了功课明天要考,此时正摇头晃脑念道:“学而实习之...”后边的话被一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书本的石子打断了,邓昭大惊,抬头一看,又是他! 不错,这宫里也没别人会干这事了,正是邓暄。此时正趴在窗前,沖邓昭呲牙一笑:“特来给哥哥赔罪”。 其实邓暄虽然顽劣,但生的着实好看,唇红齿白的,依稀能看出几分美人母亲的影子。 邓昭对白天的事已经不生气了,但有心教这小子长长教训,还是佯装怒道:“好啊,白天捉弄了孤不够,晚上还要继续来。孤听说你被母后禁足了三日,这第一日还没过你就跑出来了,孤这就去禀告母后。” 说罢起身要走,邓暄一个翻身进了屋内,忙拽住邓昭衣袖,讨饶道:“可别去,弟弟知错了。” 邓昭虎着脸:“真的?”“真的!”答的飞快。 邓昭将信将疑,瞧着邓暄:“那你来这干嘛,就为了赔罪?” 邓暄拿起桌上的书本,摇头道:“赔罪是其一,其二嘛,我听太子哥哥这之乎者也了一天,着实无趣,弟弟发现了一个好去处,特来带太子哥哥去玩。” 说来邓昭虽然也是个十岁的孩子,但被各种先生用之乎者也从能认字起浇灌至今。一言一行都要跟圣人看齐,稍有怠慢,先生们不敢打太子手板,只是鬼哭狼嚎道:“臣有负陛下嘱託,没有教好太子殿下。”邓昭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更有甚者扬言要以死谢罪,邓昭哪还敢有所懈怠。 可以说,从小到大,除了还不会走路说话时,邓昭活的跟个孩子一样,再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玩闹。邓昭对这混蛋弟弟,其实是有几分羡慕的。 邓昭摇头道:“不行,孤还要温习功课,明天要考的。”邓暄道:“明天要考,后天要考,哪天不考,少一天不碍事的。哥哥走吧,弟弟保证不虚此行。”邓昭其实早就心动了,哪个孩子不爱玩,但邓昭又想到先生的鬼哭狼嚎,还是犹豫道:“这...” 邓暄看出邓昭心动,眼珠一转,拿起书就跑,一个起落就翻出窗外,邓昭看的目瞪口呆,心道,这就不能怪孤了,如今书本都丢了,不得不去。想罢,带着几分被压抑多年终于可以胡闹一回的愉悦心理跟着邓暄翻窗而去。 两人一路鬼鬼祟祟,避着巡逻的宫人,来到御花园。正值初夏,蝉鸣阵阵。花园边角有一颗古树,很是有段年龄,如今长的枝繁叶茂,一半枝干都探到院墙外了。 古树下,邓昭狐疑道:“你说的好去处就是这?” “是啊”邓暄答。 邓昭觉得自己又被耍了,怒道:“你又捉弄我!”气的连自称孤都忘了。 邓暄笑弯了眼:“哥哥莫急,你瞧好了。”说罢,三步并做两步助跑上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出是很有经验。 只见他在树干处一通寻找,又转身招手示意邓昭上来。邓昭哪会爬树,两人折腾了好一会,邓暄才把邓昭拽到树上。 邓昭还是第一次坐在树杈间,很是新奇,转头又见邓暄沖他招手,忙凑过去看,原来这树上有个树洞,里面正住着一窝松鼠,想来出生没几天,这一下见到两个生人,顿时吓得挤成一团。 邓昭觉得这松鼠长得甚是可爱,想要伸手去摸,却被邓暄抓住了。邓昭沖邓暄一挑眉,正欲开口询问,邓暄就道:“这松鼠怕人,哥哥贸然去摸会吓着它们的,咱们看看就得了。” 邓昭听完一愣,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弟弟,一直听说他顽劣,现下想来,邓暄喜欢玩闹却从未做出出格的事,原来这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却生着颗菩萨心肠。 邓昭顿时对邓暄大为改观,点头道:“三弟说的是。”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人连忙放低身体,让重重枝叶把他们遮掩住。邓昭紧张不已,若是让人发现当今太子半夜在御花园树上鬼鬼祟祟,那乐子可就大了,想想母后可能的脸色,邓昭就直觉后悔今晚这个决定。 这一声声脚步简直踩在邓昭心上。邓暄像是发现了邓昭不对劲,悄悄握住了邓昭的手,邓昭转头看到邓暄平静的神色,心情也慢慢平復。脚步终于停了,御花园内却不见人影。 二人意识到应该是院墙另一边的声音,调头望去,这一望可好,邓昭刚刚安静下来的心这一下直接窜到嗓子眼了。 第3页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邓暄察觉到太子哥哥又紧张起来,想了想,拍拍邓昭手背示意他保持冷静。邓昭深吸了一口气,跟邓暄并排蹲坐在树杈上,二人悄悄看着武氏。 只见武氏屏退宫人,兀自来到对面庭院中的一处空地,刚刚离得稍远没有看清,原来武氏还带着一柄剑,此刻利剑出鞘,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武氏拿着剑竟是舞了起来,动作大开大合全不似女子的柔情似水,一刺、一挑,招招都带着凌冽的剑气。月色朦胧,隔远了去看,只见剑身飞舞反射的银光,翩翩若惊鸿。 邓昭虽然强令自己冷静,但听着耳边剑气划破寂静长夜的唰唰声,还是如坐针毡。转头看邓暄,邓暄竟是看的呆了,双目紧盯剑光,手还不自觉的的跟着比划,全然忘了自己正带着太子哥哥躲在树上。 邓昭大惊,忙起身想按住邓暄。但他们坐的本就是不太粗壮的枝干,支撑尚勉强,这一动作,枝干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邓昭掉下去前最后一个想法,不管这倒霉弟弟是不是混世魔王,他一定跟我八字不合。 邓暄听到断裂声也终于从剑招中醒神,身手到底比终日读书的邓昭好一些,临掉下去前抓住另一根枝干挂在上面。 但同时听到断裂声的还有皇后,眉眼如刀,大喝:“谁!”同时还直接将手中剑掷了出去。直冲挂在树上的邓暄。 邓暄刚一稳住身形挂在树上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剑气,目光紧紧盯住那一点寒芒,越来越近,邓暄却感到心中毫无畏惧,倒是有什么东西在高涨,是战意! 剑锋逼近,邓暄死死盯住,在被刺个对穿前微一闪身,剑锋便刺了个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剑身落地,邓昭才发出一阵哀嚎,远处大批脚步声响起。 邓暄心知这回跑不掉了。慢慢下了树,去查看邓昭摔的怎么样,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伤势,只听邓昭这里喊痛,那里也喊痛。 邓暄问:“哥哥,你到底摔到了哪里?” 邓昭疼的直冒冷汗:“哪里都疼,左腿疼的最厉害,好像断了。”邓暄这才感到一些后悔,想到自己竟害的太子哥哥摔断了腿,这可如何是好。 火光来了,是大队的侍卫,以及面色比黑夜更黑的皇后。邓昭与邓暄被团团包围住,邓昭看到武氏神情,直觉比断腿还疼。邓暄虽不畏惧,却有几分心虚,也低着头做忏悔状。 ☆、第 3 章 那夜的结果,自然是两人被武氏一通教训,太子受着伤不好重罚,武氏要他罚抄论语一百遍。 而邓暄嘛,本来就是禁足中,又诱拐邓昭犯错,罪上加罪,被勒令禁足一月。两人领了罚各自被宫人带回。 武氏在黑暗中嘆气,烦恼该如何教导邓暄这熊孩子。这才来几天,就把本来温良恭俭让的邓昭带的胡闹。 第二日,这事闹的惊动了皇帝,邓昭伤势无甚大碍,左腿只是落地时扭伤了,修养几天便好,皇帝便放了心,嘱託武氏道:“朕知道暄儿一向喜欢胡闹,这回的惩罚正好让他收收性子,还劳烦蓉儿多多管教了。”蓉儿是武氏的闺名,武氏答应了。 帝后二人又聊了一会,昌平帝朝中还有有事,便先行离去。武氏在宫中呆了一会,以手支额,似在沉思。心中想道,幸好昭儿无事,又想将暄儿禁足了一月,但难保那小子又闹出什么么蛾子,再想昨天刚教他禁足三日第一日都待不住,这次禁足一个月,现在他跑没跑还说不定,想到此,武氏再也坐不住。起身唤了宫人前去看看邓暄。 却说邓暄,昨日被教训回宫后,武氏的训斥对他不痛不痒,全当耳旁风过耳就忘。但他竟是难得的安静,第二日起床后仍是沉思模样。邓暄在想昨夜武氏的剑招,一噼一刺都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想着想着便叫宫人折了根树枝给他。 邓暄竟是在殿中直接用树枝当剑舞了起来。武氏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画面,她没有上前惊扰,默默观察,暗自心惊,邓暄舞起来竟是与她的剑法有七成像了。又想邓暄大概是看了自己昨晚舞剑,但仅凭黑夜中的一次舞剑竟能将她的剑招学了七分,邓暄这孩子在武学一道当真是个天才。 武氏有惜才之心,看到这样的好苗子自然不想错过,但又担心邓暄的心性,学了武闯祸的能力也更大了。 邓暄全然投入在剑招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武氏到了,一轮舞毕,在原地思索片刻。再次出剑!这回竟是有八分像了,武氏忍不住叫了声:“好!” 邓暄被这声惊醒,这才发现到武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忙丢下树枝给武氏行礼。 武氏瞧着他:“暄儿剑学的不错。” 邓暄听着武氏的语气辨不出是好是坏,是不是恼了自己偷师。还是请罪道:“暄儿错了,昨夜看母后舞剑煞是好看便忍不住跟着学了学。”又想了想,还是问出了昨夜起一直担心的事:“太子哥哥怎么样了,腿伤有没有大碍?” 武氏真的有点惊讶了,她本以为邓暄见到她会对她撒泼耍赖求情减轻处罚,没想到邓暄不光只字不提,还首先关心邓昭的伤势。 武氏沉吟一会答道:“昭儿无事,修养几天便好。”又问:“昨晚的事你可知错了?” 邓暄听完太子哥哥没事松了一口气,又听武氏问题,忙答道:“暄儿知错。” 第4页 武氏仔细看着邓暄的神情,表情真挚,想必邓暄是真的担心邓昭。又想邓暄往日所做种种,虽然喜欢玩闹,但从没听说伤了什么人,现下一细想,这孩子玩闹却不为非作歹,自己教教他武功也未尝不可。便问道:“你想跟我学武吗?” 邓暄一听,勐地抬头,双眼仿若有光,开心极了:“想的!暄儿当然想的!” 武氏将邓暄带至宫中一处空地,拿了柄木剑给他,神情严峻。虽然往日武氏神情也差不多都是如此,但邓暄感觉得到这次格外凝重,也端正态度。武氏开口:“我武家满门忠烈,剑法皆是战场上与敌人的一次次对战几代人磨练修改而来,然而剑者为伤人利器,你须谨记,手持利剑当怀慈悲之心护苍生黎明,不得仗势欺人,伤及无辜。” “暄儿谨记!”邓暄郑重道,双手抱剑向武氏行了一礼。 武氏点点头,又道:“刚刚看你剑法,虽形似,却少了几分□□,你可知少了什么?” 邓暄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昨夜看母后舞剑,招招凌厉,一往无前,暄儿却如何都舞不出这般气势。” 武氏心下赞赏这孩子果然有慧根,口中道:“不错,我这剑气是年少时在战场上磨砺出来,没有真正对战过的剑招舞的再好看都只是花架子,只有亲身经歷过,才能真正将剑术融会贯通。” 邓暄若有所思。 一大一小便在院中学起了剑法。 三日后。 长乐宫。邓暄生母静妃居所。虽然昌平帝将邓暄托给武氏管教,但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念生母。特同意邓暄每七天回来一次。今日,就是邓暄回来之时。静妃早早在殿中等候,这几天过的很是担心,静妃是知道武氏为人的,虽然不至于苛待暄儿,但武氏为人实在严厉。暄儿又顽皮,担心暄儿被罚。这几日直教静妃吃吃不下,睡睡不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邓暄回来了,一阵疾跑,跟风似的,将接他的宫人甩在身后,直接冲到殿中,与听到声音站起的静妃四目相望。邓暄大喊一声:“母妃。”乳雁投怀似得扑进静妃怀里。 静妃赶忙接住他,将他搂着左看右看,直感暄儿受苦了。其实邓暄哪受了什么苦,不过是静妃爱子心切。 静妃道:“暄儿这几日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邓暄嬉笑道:“好着呢,哪有人会欺负我,太子哥哥还跟我一起玩。” 静妃心下稍安,这时却摸到了邓暄的手臂,察觉不对,忙撸起袖子查看,却见一道擦伤,还泛着星点血光。顿时大惊:“这是如何弄的?” 邓暄暗道不好,忙答道:“是我想跟母后练剑,练习时摔的,不碍事的。” 静妃看着邓暄神情,不似说谎,便将心放下了,又赶紧叮嘱宫人拿些热水棉布来。 静妃一手撑着邓暄手臂,一手细细用湿布擦拭伤口。越擦眉头越皱紧,邓暄看到安慰道:“母妃,真的不碍事的,小小擦伤,暄儿完全不疼。” 静妃无奈嘆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是不疼,母妃心疼。”邓暄不敢说话了。 终于处理好了伤口,静妃又起身去拿了一盘果脯,邓暄最是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点心,见状大喜,忙塞了几个,直吃得腮帮子鼓起。 静妃看着邓暄这吃相,忍不住笑了起来。邓暄见母妃终于展露笑颜,也跟着笑起来。母子二人就这样看着彼此,几日不见的生疏想念都在笑声中消散。 又是五年春秋。 邓暄跟着武氏学武已有五载。武氏这五年间不断刷新对邓暄天赋的认知,一开始只觉邓暄有一点天赋,一年后觉得他是天才,两年后觉得他是当世所罕见的奇才,三年后觉得邓暄必是纵观千古都难寻的天纵奇才。 再看邓暄,五年习武,心性稳重了不少,个子窜的飞快,现在已是个翩翩少年郎。许是少时习武的原因,身子骨比同龄的孩子都健壮不少。 昌平帝对邓暄很是满意,暗想自己当年将邓暄交给武氏真是交对了。 这日,邓暄刚刚练完武,又到了可以回长乐宫看望母妃的日子,脚步如飞的往长乐宫赶。行至半路,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 邓暄好奇的循着声音过去,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缩在墙角轻轻啜泣。那姑娘见有人来,忙收了声音。 邓暄蹲下身来,看着面前这害怕的发抖的姑娘,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作何在这里哭?” 那姑娘见来人是三皇子,吓得三魂出了七魄。但又想到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好像也不会有更糟的结果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抽泣的跟邓暄说了原委。 原来北方燕国进贡了一匹珍宝,其中有个玉如意,最为珍贵。这宫女名为春兰,正好负责清点这批贡品,她却在清点时不慎将那玉如意摔成了两截,这可闯了大祸,教人发现死罪难逃。 春兰惊慌不已,自知无计可施,只能在还没人发现前偷偷哭泣。邓暄听完前因后果,心下略一思索,对春兰道:“不用担心,你只将玉如意放好锁在匣子里,不要教人发现它断了。这事交给我。” 春兰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本已暗淡的眼神重新凝出一分希望。大力地点头。邓暄笑道:“你只管放心,我说到做到。”春兰仿佛被邓暄的笑容感染,又看邓暄笃定的神采,只觉邓暄简直是天神下凡, 第5页 邓暄安抚好了春兰,又往长乐宫赶去,想着母妃大概要等急了,脚下步伐更快。终于赶到了宫门前,静妃果然早早就在等候,左等右盼的就是不见人影,疑心邓暄是不是忘了自己亲娘在外面疯玩。这时见到邓暄前来,佯装怒道:“暄儿来的真早。” 邓暄连忙赔罪,又是一通甜言蜜语,直把静妃听的身心舒畅。这才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甜点。这五年间,大抵都是如此。邓暄每次回来总能吃上静妃亲手做的甜点,这味道跟别处的都不一样,甜度恰恰好,多一份腻少一分淡。邓暄吃着甜品,觉得即使不能每日相见,母亲对自己的爱意却不曾有分毫减少,这甜味简直甜到了自己心尖上。 静妃静静看着儿子吃点心,慢慢道:“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你可准备好了?” 这祭天大典是大魏很重要的传统,一为祈求苍天神明护佑,二为祭告列祖列宗后人不曾忘本。地点在皇城外山上的的大报国寺。大报国寺歷史比魏朝还要久。矗立在皇城外上百年,信徒香火络绎不接,改朝换代也没有损毁寺门分毫。当今住持释空更是得道高人,明日祭天大典便是由释空主持。 祭天大典上对于皇子们很重要的一环便是比试,除了皇子们会参加,年龄十五岁左右的王公大臣们的子弟也会参与,一同比试,最终胜者会得到皇帝嘉奖,更重要的是,可以在皇帝面前露脸展示英勇,是以权贵们很是看重这大典。 而邓暄年纪尚小,无需参见比试环节。静妃此问,不过是问邓暄礼仪学的如何,静妃担心邓暄祭拜苍天先祖时出岔子。 邓暄自信答道:“早就准备好了,母妃只管放心。”神采奕奕。 静妃看出邓暄怕是又要搞么蛾子。忙仔细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万不能在礼仪上出错。”邓暄连声应是。 ☆、第 4 章 准备数日的祭天大典今日便开始了。 皇帝带着皇后与诸位皇子,后面跟着王公大臣和其子弟,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宫门前出发。 忠勇侯乘马跟在皇帝身旁,这忠勇侯骆如是开国功臣之后,魏朝建立百余年来,骆家一直深负皇恩,屹立不倒。到今日,已在朝中盘枝纵横,与朝臣关系错综复杂,其党派根深蒂固,当今皇帝也难以动他。 当年昌平帝刚登基,二十一岁尚且年轻,难以驾驭朝臣。便娶了骆如亲妹为贵妃。诞下皇二子邓晓,骆如这才尽心尽力帮昌平帝稳固朝堂。 皇帝在御撵上,向骆如道:“爱卿可去看过晓儿了?”骆如驱马靠近御撵,俯身答道:“臣看过了,晓儿如今是越发英武了,越来越像陛下年轻时候,臣前几日进宫听贵妃说晓儿为了这次祭天典上的比试准备了好久,下了很大的苦功。” 皇帝点头笑道:“不错,朕也听宫人们说了,晓儿近日刻苦练习,想来今天不会教人失望。” 这御撵后边,跟着的就是三位皇子。邓昭已经十五,身子骨已经完全抽开,骑着高头大马,翩翩君子风范。左边的是邓暄,虽然习武五年较之同龄人比较高大,但对比十五岁的邓昭那就是矮了一头,到底年仅十岁,骑着一匹八个月大的马驹,倒是有几分可爱。右边的自然是邓晓了,其实邓晓虽然比邓暄大了两岁,却没有比邓暄高多少,本来也该骑着马驹,但临出发前,看到邓昭骑着高头大马,自己这马驹子一下矮了半截,当即不肯,令宫人也给他换了大马,宫人无奈应了,邓晓这才肯上马出行。 这一路行来,邓晓那是趾高气扬,下巴抬的几欲沖天。邓暄幼时就觉得跟这个二哥玩不到一起去,邓晓也不知跟谁学的,酷爱拿鼻孔看人。年幼时,邓暄尚比邓晓矮一截,每次抬头只能看到他的鼻孔,邓暄看不惯邓晓这副姿态,有一阵子很是喜欢捉弄他。 结果一次邓暄爬到树上,邓晓正好经过,邓暄便往邓晓衣领里丢了个毛毛虫,这下可戳到了邓晓死穴,邓晓最是怕这些丑陋的昆虫,当即吓的哇哇大哭。邓暄这才慌了神,下树想帮他把毛毛虫拿出来。 骆贵妃此时却听到儿子的哭声赶了过来,看此情景怒上心头,只以为邓暄欺负了邓晓。喊了宫人就要抓住邓暄这臭小子臭揍一顿,邓暄见情况不妙,赶紧开熘。一行人你追我跑的绕着宫里乱转,终于惊动了皇后,武氏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又把邓暄教训一顿,倒是没有重罚,只罚他面壁一日。 这处罚可谓不痛不痒,骆贵妃自然气不过,但到底不好当面驳斥皇后,只咬牙忍了,只是邓暄跟邓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今日三人同行,邓暄看邓晓又是这副鼻孔沖天的神态,背着邓晓,跟邓昭偷偷做了个鬼脸,模仿邓晓神情,邓昭看着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邓晓转头狐疑的看着邓暄邓昭两人。邓昭邓暄赶忙摆正脸色,装作无事发生。 这时前方宫人来找邓晓,皇帝召邓晓前去。邓晓驾着对他而言太过高大的马小跑着跟过去。 终于只剩邓昭和邓暄。兄弟两开始窃窃私语。邓昭:“暄儿刚才模仿的真是太像了。”“模仿二哥还不简单,对了,哥哥今日比试准备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邓昭嘆道:“还能如何,孤本来就不擅长武艺,今日只求射箭时箭中靶子就好。听说二弟准备了许久,今日头名八成是他。”“那可未必。”邓暄嘻嘻笑道。 第6页 邓昭一见就知邓暄又想出了什么主意。这表情他可太熟悉了。邓暄每次作弄他都是这副神情。只在心里悄悄心疼了一下可怜的二弟。 闲话至此,一行人终于行至大报国寺,一套繁杂的礼仪进行下来,直教人累得几欲昏厥。终于,住持释空撞了一下大钟,这便算是礼成了。终于到了比试的环节,众人顿时一个激灵。 皇帝高居首位,皇后武氏坐于身旁,住持释空坐于右侧首席,忠勇侯于左侧首席。群臣对皇帝一番歌功颂德,昌平帝听的龙颜大悦,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挥手宣布比试开始。 这比试主要比的是箭术,当年□□逐鹿中原凭的就是一支箭术出神入化的神箭手军队。并留下遗训告诫后人不得忘本,骑射不可荒废。所以骑射一直是皇族和权贵子弟必学的功课。 先下场的是权贵子弟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忠勇侯之子骆轩,十五岁的年纪,长得高大威勐,剑眉挺立,多少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其武艺更是力压群雄,同龄人之中从未有败绩。 忠勇侯还有一子,今年才八岁,名为骆清。跟骆轩完全不能比,若说邓暄是皇宫内的小魔星。骆清便是京城内的大魔王,行事张狂不计后果,稍有不顺眼就要拳打脚踢,很是惹人厌,但是背后却是忠勇侯这大靠山,众人得罪不起,只能避着这小魔鬼。 此刻骆清正坐在忠勇侯身旁,看着他哥骆轩拿了三石弓一箭射中靶心,拍手叫好。引得所有人侧目。 昌平帝自然也注意到了,只笑道:“虎父无犬子。” 邓晓在一旁不屑的哼了声。马上轮到皇子们上场了,而邓昭则是又犯了遇事就紧张的毛病,邓暄眼尖的发现自己这太子哥哥耳后又在冒冷汗了。 时辰到了,太子在三兄弟中第一个上场,邓昭深吸一口气,起身。邓暄趁着太子起身挡住别人视线的间隙,伸手拍了拍太子的手。邓昭一愣,转头看邓暄。见邓暄沖他点了点头,明白三弟这是在安慰他。心下不由唏嘘到自己身为大哥竟然要弟弟安慰,但被邓暄这一拍,确实不怎么紧张了。 邓昭行至弓旁,心知自己实力有限,还是稳重为好,只挑了一石弓,张弓搭箭,瞄准靶心,邓昭显然还是有些紧张,这一箭最终射了个七环。但朝臣们还是连声赞嘆太子殿下英武。武氏暗自摇头,昌平帝不置可否。 接着是邓晓,邓晓可比邓昭从容多了,虽然邓晓对骆轩很是不服,但自己到底才十二岁,力量有限,便选了一石弓。箭出。宫人上前查看高声报到:“正中靶心!” 这下,不光昌平帝又笑了起来,以忠勇侯为首,都向昌平帝祝贺皇二子箭术神勇。忠勇侯更是起身道:“犬子只是年岁虚长,占了便宜,二皇子小小年纪箭术就如此高超实属难得,第一实至名归。” 昌平帝摆手笑着说:“轩儿能拉开三石弓更是难得,但晓儿小小年纪也该嘉奖。便并列第一吧。”群臣正待称是。却有一声“且慢”突兀的插了进来。众人寻声望去,是邓暄。 只见邓暄从坐上站起,行至御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儿臣也想一试。” 群臣不由窃窃私语。有人觉得邓暄胆大妄为有人觉得邓暄这是在搅局不知好歹,毕竟邓暄顽劣之名早有耳闻,更是跟骆清并列京城两大煞神。昌平帝却不恼,以手支面,问道:“暄儿想如何试?” “儿臣想试试这三石弓,并且儿臣若是能拉开这三石弓,想向父皇讨个彩头。”邓暄朗声道。 闻言,举座皆惊,这三石弓比寻常的弓箭要大上许多,骆轩长得高大魁梧尚能将弓勉强拉开。而邓暄怕是比这弓还要矮一点。 有很多人对此不屑想是竖子狂言,邓晓更是直接嗤了一声。昌平帝却道:“好!朕便允了你!” 邓暄谢过父皇便去弓旁,拿起弓,果然,弓比他人还高一点,邓昭看着暗暗着急。众人也等着看邓暄笑话。 却只见邓暄将左脚踩在弓正中央,身体后仰,双手拉弦,勐一使力,竟是真的将这三石弓拉开了! 一时间满座譁然,所有人都被邓暄这一手惊着了,他还只有十岁啊!却有这般力气,说是天生神力也不为过。 然而还不止,邓暄双目直视前方,锁中靶心,双手一松,箭仿佛带着狂风,嗖地飞出,竟是直接将刚才邓晓射在靶心的箭射噼开了,并且去势不减,穿透靶心而去。 四野一下悄无声息。最先打破平静的是昌平帝,他直接站了起来,连道三声:“好!好!好!”群臣这才仿佛回过神,纷纷赞嘆邓暄。 邓昭也为邓暄高兴,邓晓却是青着脸色,瞪着邓暄。眼神要是能喷火,邓暄此刻大概要被烧成灰烬了。 邓暄却没有注意到邓晓神色。脸上满是得意。沖皇帝拱手:“父皇,儿臣做到了!” 昌平帝笑道:“暄儿才该是实至名归的第一,暄儿想要什么彩头,只管开口。” “儿臣想要前几日北燕进贡的那只玉如意,儿臣喜欢的紧。”邓暄答。 昌平帝笑骂:“好小子,原来看上朕那玉如意了。”又挥手“说到做到,朕便给你了。回宫便去取吧” 邓暄笑着谢过父皇。 比试环节终于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群臣更是对皇三子邓暄大为改观,原以为是个如骆清一样的纨绔子弟。却不想邓暄天生神力,箭术高明,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第7页 只一人紧紧盯着邓暄,是住持释空,释空从开始至今都一言不发,想来是出家人不想理俗事。本来这比试的也不过是一群少年,无甚重要。哪怕邓暄表现的再好,释空也本该对此事漠不关心。真正引起释空注意的是刚刚箭离弦的剎那,邓暄身上若隐若现的煞气。 煞气并非不常见,常年征战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但邓暄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煞气在身呢。释空并没有声张,只是兀自沉思。 当夜,太和殿。 太和殿为皇贵妃骆式居所。殿中,骆式正满脸狰狞,听完邓晓讲了今日种种。气的摔了茶盏:“邓暄这小杂种欺人太甚!”邓晓正有满腹委屈,此时眼底隐隐有泪光,哽咽道:“母妃,替儿臣做主啊。” 骆式恨声道:“晓儿放心,母妃定不会让那邓暄好过!” 此时邓暄正得意洋洋的领了那玉如意,春风满面,他还不知,这一箭将他的整个人生都射的拐了个弯。 ☆、第 5 章 距离祭天大典已过去了三日。 那夜邓暄得了玉如意,径直来了长乐宫,将玉如意送给了静妃。 静妃开心的打开,却发现盒子里的玉如意早已断了。抬头望邓暄。邓暄这才跟静妃道明原委,还小心翼翼说了句:“母妃请不要责罚那宫女,玉如意不过是个死物,能换来一条生命,总是值的。” 静妃并不生气,只抱着儿子道:“我儿心善。” 说罢,静妃又端出了早已备好的点心。邓暄吃的开心,静妃看着儿子,忍不住揉了揉邓暄的脸。邓暄虽不躲开。眼神却仿佛在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揉了。静妃哪管邓暄想法,直揉了个痛快。母子二人又笑闹作一团。 今日,天刚刚亮起,宫人早已起床,忙着准备东西伺候主子们起身。 宫女秋菊是静妃身边的贴身侍女,正吩咐着其余人准备好用具,自己去了寝宫准备唤娘娘起床。却只听一声尖叫响彻长乐宫。 这可是天大的丑闻。静妃竟是赤身裸体与一不明男子躺在床上。一时间,后宫震动。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传的飞快,邓暄此时刚刚起床摆开架势准备练习,对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 昌平帝刚上完早朝就听闻此事,震怒不已。武氏也听说了,正好赶来殿中与皇帝商议。 昌平帝:“此事决不可外传!” 武氏:“陛下息怒,此事透着一股蹊跷,静妃为人是有目共睹的,想来不会做这等荒唐事。” 昌平帝怒道:“那又如何,就算不是她做的,事已至此,朕无论如何,容不得她!”换来太监总管喜公公,下令:“赐静妃鸩酒白绫,不得声张。” 武氏嘆道:“却教暄儿如何。” 昌平帝稍稍冷静,皱眉:“你先让昭儿带着暄儿找个由头出宫,此事先不要让暄儿知晓。”又补充道:“此事还须细查,蓉儿切记小心。” 武氏应了,心中暗自嘆息。后宫风云诡谲,邓暄太过张扬,到底惹祸上身。 演武场,邓暄正练的风生水起。却见邓昭远远的跑了过来。邓暄顿时眼睛一亮,打招唿道:“哥哥!” 邓昭喘着气平復了会,道:“孤一猜你就在这。” 邓暄笑嘻嘻道:“哥哥怎么想起来找我。” 邓昭沖邓暄挤眉弄眼:“孤要出宫去郊外跑马,这种好事怎么能忘了三弟。”邓暄笑道:“太子哥哥最好了!”说罢还跳起身,抱了抱邓昭脖子。只是邓暄没看到邓昭此时的表情,微微发苦。 兄弟二人一路往宫门行走。却见太监总管喜公公从面前匆匆而过,连招唿也不打。邓暄奇道:“这是怎么了,喜公公竟然无视了我们。”邓昭支吾道:“许是人老眼花,没看见咱们吧。快走吧。” 邓暄却不走,一直盯着喜公公去的方向,迟疑道:“那好像是长乐宫的方向。”邓昭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是吗,或许是找静妃娘娘有事吧,咱们快走吧。”邓暄转头看邓昭神情,终于发现这太子哥哥很是不对劲。 邓暄直直盯着邓昭:“出什么事了?”邓昭紧张的又快要冒冷汗了,看着三弟这茫然无知的眼神,心下也不忍。但想起母后交代,只能闭口不言。邓暄看了邓昭半晌,见问不出所以然。索性自己转身往长乐宫去,一看究竟。 邓昭想拦,却哪里拦得住邓暄。邓暄跑的飞快,将邓昭甩了老远。一路跑到长乐宫,却见宫门已被持枪执锐的侍卫团团包围。 邓暄正要径直走进去,却被人拦下了。是侍卫统领陈仲,陈仲道:“陛下有命,三皇子不得入内。”邓暄看着这重重封锁的宫门,心下大乱,满心记挂着母妃如何了。哪里肯听,起身就要硬闯。 侍卫也是皇命在身,不敢忤逆。顿时剑拔弩张,邓暄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其他。与宫外侍卫们直接动起手来。 这一动手,侍卫们都暗自心惊,邓暄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众人却拿不住他。不光如此,十岁少年身形尚小,穿梭于重重封锁,像条滑不熘手的鱼,竟是短时间连破了三关。统领陈仲原来没将邓暄放在眼里,只叫侍卫们动手拿他,却不想顷刻间被连破三道防线,不由得认真起来。 第8页 眼看邓暄就要冲破第四道防线,陈仲再也站不住,亲身上场。这陈仲也是正儿八经的练过外家功夫,身材高大魁梧,直把十岁的邓暄称的跟个小鸡仔似得。 这一下,邓暄的去势终于被止住了,望着面前铁塔般的陈仲,怒道:“让开!”陈仲哪里肯让,二人一触即发。邓暄先动了! 邓暄自知自己力量怕是难以取胜,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身材矮小灵活,不可正面硬拼。邓暄避过陈仲想要绕道前行,陈仲一眼看穿直接大步上前拦下。却不想邓暄只是假意绕道,见陈仲直冲自己而来,眼中精光一闪。 这邓暄前进的方向正好有根柱子,只见邓暄沖势不减,三步踩上了柱身。陈仲这时也冲到了柱下,邓暄在空中勐一踩柱,直接当空一个翻身,人就落到了陈仲身后,这下前方再无阻拦!邓暄勐的往前冲去。 长乐宫中,静妃已经整理好衣着,穿着身白色纱裙,只静静的听着喜公公传达圣旨。面色无悲无喜,望着面前这鸩酒白绫。喜公公见天色不早,道:“娘娘,请上路吧。” 静妃还是一言不发,这时听到宫外嘈杂的人声,那熟悉的声音...是暄儿!静妃这才恍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宫门并没有关上,静妃从这宫门中看见邓暄一路向自己冲来,却在临近宫门约五步远时被终于赶来的陈仲捉住了。 邓暄这一被擎下,只感觉陈仲的手掌硬的仿佛铁块,难以撼动。邓暄再难以前进分毫。只得无奈大喊道:“母妃!” 静妃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泪水划过面庞,嘴唇颤抖,像是想要说话。喜公公催促道:“娘娘!” 静妃一直望着邓暄,最后只轻轻道了一句:“暄儿可怜吶。”说罢便起身拿起鸩酒,一饮而尽。 邓暄从被擎住起就一直盯着母妃,直到看到母妃拿起酒杯,邓暄直觉不妙,想要阻止,却被陈仲死死抓住。只见静妃喝下酒后,沖邓暄最后笑了一下,然后便宛如将死的白天鹅,口中喷出黑色的毒血,身体整个向后倒去,白裙飘飘,一时舞在空中,宛若绽开的白色花瓣。 邓暄睁大了双眼,目呲欲裂。 邓暄只觉得世界一下都变慢了,原本喧闹的人声仿佛一下被抽离,邓暄觉得自己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整个世界只有慢慢倒下的静妃和她飞舞的白裙。 邓暄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母妃,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他想要嘶喊,却发不出声音。暴怒涌上心头,这怒火一经燃起,势不可挡。邓暄觉得世界仿佛只剩黑与白两种颜色。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邓暄无端生出一种力量,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凌驾众生之上,无所不能。 邓暄勐地向后挥拳,陈仲一下犹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落地时连吐几口鲜血。邓暄浑不在意,大跑着向前,抱起母妃。 静妃不断吐出鲜血,想要说话喉咙却只能发出呜呜声,像漏气的风箱,邓暄抱着她不住颤抖,双眼紧紧盯着母妃,想要帮她止血,却无从下手。静妃艰难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揉一揉邓暄。但手只伸到半途便彻底没了力气。 手无力垂下,静妃就这么望着邓暄,去了。 邓暄瞳孔皱缩,不知所措,满心焦急,他听不见声音,自己好像在喊救命又好似只是在愤怒的嘶喊。宫人们慢慢围了上来。邓暄抱住母妃,抬头警惕的望着众人。 众人在邓暄眼里都变了一副模样,面孔狰狞宛若恶鬼!嘴唇好像在动,发出的都是鬼怪难听的低语。邓暄只看到鬼影憧憧,一时间,茫茫然竟分不清自己是在长乐宫中还是到了地狱。 邓暄就这样一直抱着静妃,任何人不得近身。皇帝和皇后闻讯赶来。邓暄看到熟悉的面孔,才勐地从幻境里挣脱出来。世界又有了色彩,他又能听到人声了。他望着皇帝皇后,哀求道:“救救她。” 昌平帝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武氏无奈嘆息,上前蹲下身,想要拉过邓暄抱住静妃的手,却被邓暄闪开了。武氏望着邓暄的神情,心疼道:“你母妃,已经去了,放手吧。”邓暄听这话宛如被激怒的野兽,将静妃抓的更紧:“不!” 昌平帝再看不下去了,令侍卫们上前将邓暄拉开。邓暄从幻境挣脱后,便失了那股仿佛无所不能的力量,侍卫们拉住他,他死死拽住母妃,无论如何不放手。侍卫无奈,在皇帝许可下,直接将他打晕了。但邓暄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侍卫只得将邓暄抓住的那截衣裙也撕下了。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邓暄便再不知道了。 ☆、第 6 章 等邓暄醒来,已是一日后了。 邓昭睁眼后,只怔怔望着床顶,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无比恐怖的噩梦。手中却传来衣料的触感,拿起一看,是一截白色的衣裙。邓暄这才惊觉并不是梦,自己的母妃真的去了。 邓暄正要翻身下床。却听见宫门外的窃窃私语声。是两个小太监在讨论静妃之事。邓暄连忙躺好,侧耳倾听。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在听到是父皇下旨赐死母妃时,心中怒火再抑制不住。 直接踹开宫门,门口的小太监抖如筛糠。邓暄完全不理,径直离去。他要去父皇殿中,问个究竟! 半途却遇见了前来探望邓暄的武氏,武氏看邓暄神色不善,忙拦下:“暄儿这是去做什么?” 第9页 邓暄抬头看着武氏,神色冷肃,质问道:“我母妃的事何等蹊跷!为何父皇却查也不查,直接赐了我母妃死罪!” 武氏嘆道:“你母妃坏了皇室颜面,你父皇哪里容得。”邓暄听完更怒了:“皇室颜面!就为了颜面便可是非不分!便可不问缘由残害无辜!何等荒唐!” 武氏无奈摇头,拉住邓暄:“你还小,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这天家颜面,不光比一条性命重要,有时候,便是成百上千的性命,也不能相比。” 邓暄直接甩开武氏的手,冷冷道:“我只知道,是非黑白当有定论,公理正义自在人心。生命不该如此被轻贱!” 说完便越过武氏离去。武氏追在后边想拦,但身为皇后,穿的长裙着实碍事,哪里跟得上轻装从简的邓暄。武氏只得大喊了句:“暄儿!”邓暄并不回头。 邓暄直接到了明光殿。这时早朝未下。昌平帝正和群臣在殿中议事。邓暄不顾门口侍卫阻拦,直接闯进殿中。 原本喧闹的朝廷一下寂静无声。邓昭身为太子,也已经十五岁,被皇帝允许跟着一起上朝参议朝政。邓昭见邓暄视若无人的闯进殿中,脸上还满是怒色,心中大惊,偷偷沖邓暄使眼色。邓暄视若无睹。 邓暄越过群臣,来到皇帝面前,并不跪拜行礼。 昌平帝看着直皱眉头。父子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群臣也不敢打破这平静。只邓昭急得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邓暄先开了口,还是质问:“父皇为何赐死儿臣母妃!” 昌平帝本就对此事很是生气,见邓暄擅自闯殿拒不行礼,还大庭广众之下质问这等丑事,怒火更甚。拍案道:“孽子,朕如何行事为何要告知于你,还不快滚!” 邓昭见昌平帝动了真火,再按捺不住,上前替邓暄请罪:“三弟年幼不懂事,父皇息怒。”邓暄却不领情,仍是直直盯着皇帝:“陛下。”竟是连父皇也不叫了,“我不愿与杀母仇人为父子。陛下要么也赐死我这个孽子,要么今日我便与陛下父子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昌平帝气的直发抖,捂着胸口道:“好!好!你给朕滚!”邓昭大惊,劝道:“父皇三思啊!”群臣噤若寒蝉,忠勇侯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邓暄。 邓暄最后看了一眼皇帝,深深行了一大礼,五体投地。然后起身甩袖离去,再不回头!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邓暄远去的背影,气的胸口钝痛,喜公公看出不对,忙唤太医。邓昭想去追邓暄,又见父皇不好,顿时左右为难。 武氏终于姗姗来迟,先遣散朝臣,又命人偷偷跟着邓昭。再去查看昌平帝情况如何。 一番混乱,总算止了。昌平帝躺在床上,御医诊断道:“只是急火攻心,修养几天便好,切记不可动怒。”邓昭和武氏便放了心,又想起邓暄,二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嘆了声。 武氏道:“暄儿到底年幼,陛下何必跟他生这般大的气。”昌平帝怒火未消:“让这小畜生滚,朕没有这种忤逆犯上的儿子。”邓昭忙道:“父皇,太医说您不可动怒啊。” 武氏见昌平帝还在气头上,知道此时劝什么都没用,便拉了邓昭先行离去,让皇帝独自冷静会。 母子二人同行,邓昭忍不住问:“母后,三弟这就走了,如何是好?”武氏答:“无妨,哀家派了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邓昭这才舒了口气。 另一边,邓暄出了殿门,一路往皇宫外行去,无人阻拦。终于出了宫门,邓暄以前一直好奇宫门外是何等风景,但武氏一直不允许邓暄出门,邓暄只在平常重大活动中跟着父皇兄弟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中见识过皇宫外的景色。这次独身出门,一时间觉得天大地大,心下却十分茫然,觉得自己宛若浮萍,无根可依,无处可去。 但邓暄心中那股恨意还是支撑着他往前走,只想离这皇宫越远越好。 天色将暗,邓暄来到百姓摆摊的坊间,人群渐渐稀少,小贩们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去。邓暄突然察觉有人跟着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在行至街口一个岔路时突然加速,追着的人见势不妙,赶忙追去。 却空无人影。 邓暄摆脱了追踪,对前路仍是茫然。干脆找了个墙角,蹲坐在地。天公不作美,竟在傍晚又下起了雨,先是稀稀拉拉的点滴,一会后雨势突然转急。邓暄头顶有片翘起的屋檐,正好可以挡挡雨。 邓暄就这么坐着,双臂环抱,缩成一团,眼睛望向天空,层云间有雷光闪烁,果然片刻后听到轰隆的雷声。邓暄又想起了小时候,打雷时,也不知静妃是哪根筋搭错了,宫里人人都觉得邓暄是小魔王,她却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瓷娃娃,雷声会吓到暄儿,一打雷就要帮邓暄捂住耳朵,还要一边说:“暄儿不怕。”其实邓暄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想到此,邓暄不由轻轻笑了一下,又想到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帮他捂住耳朵躲避雷声了,这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这两日几番波折,邓暄其实早已疲惫不堪,不知不觉间,就这么靠在墙角,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邓暄又见到了母妃,她冲着邓暄微笑,邓暄再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扑到母妃怀里放声大哭。却无论如何无法接近,无论他如何奔跑,静妃都离得原来越远。奔跑中,邓暄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摔的鼻青脸肿,他抬起头,沖静妃伸手:“母妃,你等等我!等等暄儿吧!”静妃停下了,沖邓暄轻轻摇头,身影越来越透明,邓暄惊慌不已,聚起全身气力,奋力往前一扑,静妃却化作点点莹光,随风而散了。 第10页 邓暄这才从梦中惊醒,喘息不止。稍作平復,原来雨早就停了,阳光穿破层云,徐徐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了。 邓暄盯着阳光看了会,心下在想自己该往何处去,这皇城是万万待不得,但自己一个十岁孩子,没有身份没有路引,要如何出城呢。心下烦恼不已,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邓暄这才意识到自己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一直没注意,这一下意识到,顿觉胃中火烧火燎。 邓暄干脆先不想该去哪了,找点东西吃要紧。 邓暄昨日出来时还穿着宫人细细绣制的袍服,月牙白的面料,衬的邓暄如玉般的少年。经过这一夜风雨,衣袍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泥。 邓暄身无分文,将自己身上搜了个遍,把主意打到了腰带上镶的一颗珍珠,想着虽不值什么钱,总归能换几个饼吃。便找了间当铺直接当了。然而邓暄毕竟生在宫中,不知寻常百姓生活,当铺伙计看邓暄就像看头肥羊,直接报了个很低的价格便把珍珠买下了,还要求死当,便是不能赎回了。邓暄答应了。 邓暄拿着当来的钱在路边摊贩处买了个饼吃,这一口下去吃的邓暄直皱眉头。这饼实在是无甚滋味,邓暄哪里吃过这个。平常膳食无不是宫人精挑细选。邓暄还酷爱吃甜,可是糖对寻常人家是很贵的东西,邓暄眼下哪里吃得起。只就着大饼回忆回忆母妃做的果脯蜜饯。 邓暄边吃大饼边沿着街道行走,这时突然看到前方人群拥挤,人声鼎沸。便好奇的凑上前看。原来是虎威军在招兵。 这虎威军是虎威将军刘精忠一手带起的,刘精忠草根出身,凭自己摸爬滚打到了将军地位,全是跟西夏国一仗一仗拼出来的地位。这西夏国是魏国西边的邻国。这片大地上,北燕西夏魏国三国鼎立。魏国最为强盛,版图也最大。但北燕西夏也对魏国虎视眈眈。北燕五十年前曾经想挥师中原,直接被魏军连拿三座城池,这才派使者求饶,答应每年缴纳贡品。 而西夏,近年来很是不安分,时不时派小股部队寇边,劫掠百姓。刘精忠这次来京,不知所为何事。但朝廷却下了徵兵令,凡十五岁以上身体健康的男子皆可报名,有人想去军中混个前程,眼下正是大好机会。 邓暄眼珠一转,觉得这对自己倒是个好去处,这虎威军想必不日便要前往边关,正合他的意。当即加入了排队的队伍。 之前有说过,邓暄相较同龄人长得比较健壮,但是到底五岁的差距摆在那,这长长的队伍,在邓暄这凭空矮了一头。 终于排到了邓暄,负责报名登记的人狐疑的看着邓暄:“你满十五了吗?” 邓暄睁眼说瞎话:“满了,我家里穷,吃的不好,所以长得矮。”那人完全不信,再看邓暄这身衣服,上好的料子,别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吧。 挥挥手就要邓暄滚蛋,邓暄略一思量,悄悄凑上前去,将刚刚当来的银两塞了过去。那人立即眉开眼笑:“我看你也满十五了,就是长得矮,报上名来吧。” 邓暄一怔,自己这名字肯定是不能用的,干脆用母妃的姓吧,便道:“我叫庒暄。”那人大笔一挥,庒暄二字登记上册。 邓暄跟着别人一起去领了军服,便直接去了军营。 其实新兵入伍应该是明天,但邓暄实在无处可去,干脆早早去军营报导。 军营门口一统领模样的汉子负责分配新兵,皱着眉看着邓暄这副小身板,直觉若是上了战场不得被敌人一指头戳死。干脆把邓暄划去了火头军。 邓暄倒是没什么异议,问了自己营帐在何处便去了。 邓暄一撩帐门,观察了一下即将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战友们。这一瞧可好,这火头军,整个一老弱病残营。 这帐中,有缺胳膊的,有断腿的,唯一一个手脚健全的,瘦弱的跟个小鸡仔似得,只比邓暄高了一点。众人并不搭理邓暄这个新人。倒是小鸡仔很是热情。毕竟邓暄大概是军中唯一比他矮的了。 小鸡仔自我介绍道:“我叫唐豆。”名字听起来倒是挺好吃,邓暄暗暗想,邓暄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情与人打交道,只冷淡的回了声:“庒暄。” 唐豆这下可打开了话匣子,想是憋得久了,滔滔不绝,直把自己家里猪生了几胎都倒了个干净,邓暄忍无可忍,终于喝道:“闭嘴。”唐豆这才意识到邓暄面色不善,姗姗闭嘴。 耳畔终于清静了,邓暄换了军装,便直接倒在了铺上,缩在角落里,背着众人。 ☆、第 7 章 武氏 再说另一边,那日武式派的人跟丢了邓暄,胆战心惊的回去復命。武式听罢,以手扶额,无奈道:“暄儿跟哀家学了多年武,他有心想甩掉你,跟丢了也不能怨你。”挥挥手示意这人退下了。 武式暗自烦神,这小的不知所踪,大的怒气沖沖。一时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又唤人继续出宫寻找邓暄踪迹,自己再去安抚安抚皇帝。 武式径直来了明光殿,昌平帝躺在床上歇息,见武式来了,起身道:“那小畜生如何了?”武式上前端起茶盏给皇帝餵了点水,才道:“暄儿出了宫门把我派去的人甩了,不知所踪。” 昌平帝本稍稍平静的心情又被激怒:“有种他滚了就不要回来,不然朕一定打断他的腿。”武式瞪了皇帝一眼:“你也老大的人了,跟个十岁孩子这么较真。暄儿刚失了母亲,情绪难免失控。” 第11页 昌平帝皱着眉头摆手:“别跟我提他了,对了,静妃的事查的如何了?” 武式凝眉半晌,斟酌着开口:“怕是与骆式有所牵连。”皇贵妃骆式家族势力实在庞大,便是皇帝有心想要惩处,却也轻易动不得她。 皇帝冷着脸色道了声:“朕知道了,蓉儿也回去休息吧。”武式应是离去。 皇帝在殿中兀自沉思。三日后,骆贵妃身旁的贴身侍女被皇帝寻了个由头杖杀,静妃之事,便在宫人心中心照不宣的揭过了。 而邓暄还是全无踪迹,昌平帝虽然还是叫着回来要打断他的腿,但语气已不像开始时那么激动。 却不知,父子再次相见,已是五年后的事了,那时,面面相觑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邓暄已经参军五日了,五日来,每天就是训练,训练完后便倒在床铺上埋头大睡,邓暄不与任何人交往,只唐豆喜欢凑过来每天在他耳旁叨叨些军中琐事。 邓暄有时愿意听就听听,不愿意听就当耳旁风。唐豆并不介意邓暄的冷淡,只庆幸终于找到了个听众肯听自己说说话。 每到深夜,邓暄常常睡不着,一睡着,梦中就是当日长乐宫中母妃临死时的画面,一遍遍回放。总教他想起自己那时的绝望无力痛苦,邓暄一直非常自信乃至有点自傲,觉得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可那日短短五步之远却仿若天堑,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手,邓暄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那些曾经的自信不过是自以为是。那日的记忆其实邓暄有点模煳,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挣脱的陈仲,那些鬼影到底是梦中的幻觉还是他真正看到的,邓暄分不清。 天又亮了,邓暄只睡了很短一会,便又要起床跟着众人训练了。 唐豆跟着邓暄前去队伍汇合,一路叽叽喳喳:“听说今天刘将军会来巡视新兵,我们要好好表现啊,说不定被刘将军看中能凋入个先锋营什么的...”话音被中断了,原来唐豆只顾着跟邓暄说话,没有看路,直直撞上了一个人。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那人生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二十来岁,是附近几个营有名的刺头,名叫张虎。张虎一看一个小鸡仔似得新兵胆敢冲撞自己,伸手便要将唐豆推到在地,口中还嘲道:“你这样的还想去先锋营,也不...”后面的话被咽了回去。 原来邓暄见张虎要推唐豆,下意识的拉着唐豆一躲,张虎便推了个空。张虎本来把唐豆推翻也就罢了,见旁人搅局不由大怒,这旁人还是个比小鸡仔还小的矮子,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邓暄无辜被捲入战局,一开始只闪躲并不还手,但张虎见这小子步法诡异,这一拳拳竟都落了空,自己有力无处使,怒气更盛,竟是直接拔剑了,军中兵士,都会配备一把武器,有的是枪有的是剑,但邓暄是火头军,并没有兵器在手。 这一时不查,剑锋险之又险的贴面而过。邓暄终于也怒了起来,本就连日来心中苦楚不得宣洩,今日这人送上门来,便打个痛快! 周围早就聚起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此时更有好事者直接扔了自己佩剑过来,喊道:“张虎你欺负手无寸铁之人太不公平,小子,接剑!” 邓暄飞身而起,跃至空中一把接住佩剑,拔剑出鞘。张虎也摆开架势 ,要跟邓暄战过一场。 人群激动的起闹看着二人剑拔弩张,只唐豆想要阻止,却不敢上前。 张虎根本不将邓暄放在眼里,这种矮子能有什么力气,世上固然有所谓内家高手,但对于一般人而言,打架拼的不过是力气和速度。 张虎觉得自己在力气上全面取胜,那小子顶多是身手灵活一点,真正与自己剑锋相交如何抵挡的住。勐地挥剑上前,直冲邓暄面门。 邓暄紧紧盯着剑锋,见张虎袭来,矮身一滑,便绕到了张虎右侧,右手出剑刺向张虎腰腹。张虎大惊,闪身躲过,邓暄却不放过,脚步向前,剑尖一挑,竟是直接将张虎手中剑挑飞了。 一时间,人群都静了,谁都没想到这矮子竟能一招就将张虎打翻。胜负已分,有些人落井下石的对张虎嘘了几声,张虎脸色铁青,自己这回丢人可丢大了,正要放几句狠话找补下颜面。话到了喉咙却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邓暄的眼神。 那眼神冷的像铁,张虎竟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恶鬼盯上,汗毛倒竖,张虎是打过仗的,见识过穷凶极恶的敌人眼神,此时却觉得不及眼前少年分毫。张虎直觉自己无比渺小,眼前的恶鬼将自己的剑挑翻了并不罢休,他直直拿着剑,一步一步逼近。张虎感觉到了刺骨的杀意,那一刻他真的觉得,眼前这人会杀了自己。 人群也终于发现了这矮子不对劲,正窃窃私语,这时,包围圈被一人直接沖开了,是刘将军。刘精忠见军中有人闹事,特来查看,推开人群,一看又是张虎这个刺头,对面是个身材矮小的新兵,想必又是张虎耍威风欺负新人。便喝止道:“住手,张虎你像什么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逞威风,有能耐不去战场上耍,倒在窝里横,给老子滚。” 张虎暗暗叫苦,不是他欺负人,现在是面前的人想杀他啊!却见眼前少年仿佛被什么惊醒,竟拿不稳剑,剑哐当一声掉了地,身体微微颤抖。刘静忠还以为是被自己吓的,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语气太严厉了,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少年道:“那个...矮点的,闹也闹够了,回去训练吧。” 第12页 众人做鸟兽散,唐豆赶忙上前拉着邓暄就走,张虎死里逃生也想走,却被刘静忠拦下了一顿臭骂,直把张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张虎有苦说不出,只默默听着也不敢反驳。 而邓暄被唐豆拉走后,久久不能回神。唐豆在他耳旁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见,他只沉浸在刚刚与张虎战斗的画面。 邓暄本是想将张虎剑挑翻给他的个教训便算了,但邓暄拿起剑后,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杀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静妃死时,人声消失,世界只有黑白,周围都是鬼影,只心中有个声音在高喊:“杀了他!杀光他们!” 邓暄只觉得自己鬼迷心窍,心神完全被这个声音占据,同时还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那种凌驾众生的感觉,仿佛自己只要想,便可杀尽天下人! 邓暄当时,是真的想要杀了张虎,却被刘精忠气势如虹的一声大喝惊醒。再睁眼,世界还是寻常模样,并没有什么鬼影,周围的只是看热闹的士兵。 邓暄后怕不已,原来那些鬼影并不是梦。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幻觉,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杀意。邓暄不得而知。 半夜翻来覆去,邓暄实在睡不着,偷偷跑出营帐。思来想去,他偷拿了旁人的一柄剑,来到河边,四野无人。邓暄深吸口气,拔剑出鞘。 那感觉又来了!那声音在叫嚣:“杀了他们!他们都是恶鬼!”邓暄这次有所准备,聚起全部心神与那声音对抗,他近乎艰难的才遏制住心中杀意,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收剑入鞘。 邓暄顿时趴倒在地,大口喘息,月色洒向湖面,湖面隐约能看到一些倒影。水面闪动中,邓暄看见了自己,神色狰狞,宛若择人而噬的恶鬼。 那夜之事,邓暄只字不提,唐豆还是在他耳边叽叽喳喳。邓暄好像只要不拿起利器,那些可怕的幻觉、杀意便不会出现。索性邓暄也只是个火头军,正好不佩剑也无妨,便放宽了心。 七日后,大军开拔,皇帝亲自来给虎威军送行。邓暄混在人群中,皇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并没有注意到他。 皇帝向虎威军众将士们敬了三碗酒以作告别。 刘精忠代众人谢过。大军启程了。 邓暄排在末尾,悄悄回首看了一眼城楼。距离有些远,城楼又太高,邓暄看不清皇帝神色。 邓暄不再留恋,回头跟上队伍,向边城行去。 此时还是清晨,太阳将将升起,斜照着众人,邓暄一半身体沐浴在阳光下,另一半藏在阴影中,不辨神情。 ☆、第 8 章 边城平州,位于魏国最西边,是与西夏距离最近的城镇。 近年来不断遭到西夏小股部队侵扰。百姓苦不堪言。但一月前,虎威军进驻了平州,这一下,敌人再不敢轻易来犯。城墙上日夜都有兵丁把守,百姓直道刘将军治军有方。 邓暄跟着虎威军来此,很是不习惯,边陲小城比不得上京繁华,此地气候更是干燥,邓暄只觉浑身不舒服,但那个会心疼他受苦的人已经不在了。邓暄将一切苦难都吞到肚子里,只深夜无人时,能在他脸上看出端倪。 作为火头军,邓暄除了日常的训练,现在还要每天噼噼柴火,做饭掌勺还轮不到他和唐豆,二人只负责每天砍柴挑水。 唐豆自从那日邓暄一招打败张虎后,便很是崇拜邓暄,明明邓暄还比他矮一点,却生的气度不凡,教人不敢轻视。那张虎更是远远见了邓暄就要绕道。 这日,二人正在城外砍了柴火准备下山回城。却听林中有人声传来。虽然虎威军驻扎城中,但这城外,山上的却未必是魏国人,可能是西夏的兵马,在未辨敌我前,不宜主动暴露。 二人来前都听过老兵的叮嘱,自然默契的隐蔽起来。声音近了,却是一清脆的少年嗓音。唐豆松了口气,道:“看来不是敌人。”邓暄不动声色,示意唐豆再观察看看。 来人并不止少年,跟在少年身后的还有五个侍卫打扮的,穿的是虎威军的军服。其中一个像是头领模样的人,不住对少年劝道:“少爷,回去吧,城外危险。” 那少年十岁左右,跟邓暄差不多大,很是不耐,赌气道:“不是有郑叔你在吗,再说我父亲在此,西夏人哪敢造次。”郑叔:“话虽如此,但到底事有万一...谁!”少年身旁的五人立时拔剑,将少年护在身后。 邓暄瞪了唐豆一眼,原来是唐豆刚刚不慎掉了木柴发出了声响,唐豆讪笑了下。那被少年称做郑叔的男子又喝了声:“出来!” 邓暄这才和唐豆从藏身的灌木处出来。郑叔见这二人身材矮小,穿着虎威军军服,还背着木柴,便知是火头军的人。对唐豆他看了一眼便略过,倒是直直盯着邓暄,此人气度实在不一般。 唐豆开口:“我们是虎威军中做饭的,上山砍柴来的。”郑叔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把剑收起,看着邓暄:“你是何人?” 邓暄还没开口,那少年便迫不急待的从郑叔身后钻出,“郑叔,他刚刚不是说了他们是火头军吗。”邓暄附和了一声:“不错。” 郑叔无奈的看着少年,想着先将此事揭过,回去再查查此人。 便跟邓暄一行道了别。这一场虚惊,郑叔再不管少年如何生气,直接带着人就要下山。 第13页 等他们走远了,唐豆才对邓暄道:“刚刚那个叫郑叔的八成是刘将军的副将郑兴,那少年应该是刘将军的儿子刘平安。听说这将军儿子很是顽皮,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邓暄心想论顽皮怕是比不过自己,倒有几分自知之明。面上平静道:“咱们也走吧。” 二人不紧不慢的下山,远远的看到郑兴一行人的影子。唐豆突然说:“庒暄,刚刚郑兴一直盯着你。”邓暄一愣,奇怪唐豆说这个干嘛,开玩笑道:“说不定是看我长的英俊。” 唐豆却认真的望着他:“我也觉得是。”邓暄更惊讶了:“我开玩笑的。”唐豆却摇摇头:“庒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感觉你跟我们不一样,跟这军中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也说不清什么不一样,就是有种感觉。” 邓暄沉默了一瞬,眼神飘忽,想要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却突的目光一凝。他制止了唐豆前进的步伐,示意唐豆看向山背阴面。那里正飘来一股烟尘。唐豆茫然道:“怎么了?” 邓暄皱眉道:“现在并没有起大风,不可能起那么大的烟尘,这倒像是...军队行军中马蹄踏起的烟尘被风吹过来了。” 唐豆大惊:“西夏人要寇边了吗?”邓暄略一沉思:“小心为上,咱们赶紧去提醒下郑兴他们!” 二人立马向山下追去,边跑边注意着那烟尘飘来的方向,不一会,却见一队骑兵冒了出来!西夏人! 邓暄直觉不好,那西夏骑兵是奔着平州去的,郑兴一行正在下山回城途中,这个距离,怕是要迎面撞上。 邓暄先扔了身上木柴,告诉唐豆在山上躲好,自己往郑兴那边疾驰而去。唐豆觉得邓暄身手过人,自己去了也是累赘,便应了。 邓暄跑的很快,但还是迟了一步。 郑兴一行已经到了山下,西夏军队已经很近了,郑兴终于注意到了马蹄声,脸色骤变,忙带着人再回山上去,却已经太晚了。西夏骑兵到了。西夏人一下看到了郑兴六人,尤其是这些魏军还带着个孩子,想必这孩子身份不凡。这队骑兵统领立马吩咐众人暂缓前进,直接调转马头追着郑兴一行。 这一队骑兵约百人,大概是来试探这新来的虎威军,所以人数并不多。 郑兴一行很快被追上,六人被团团包围,刘平安吓得小脸煞白,抱着郑兴不住颤抖。 郑兴心下也是焦急不已,但此时此境,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法了,便对众人道:“跟他们拼了!”顿时打做一团。 邓暄赶到时双方已经开始交战,邓暄躲在战圈十米远左右的石头后,探头观察情况,短时间魏军已死伤大半,只剩郑兴单手抱着刘平安,右手持剑挡下敌人的剑戟,束手束脚,眼看不敌。 邓暄灵机一动,捡起身边石子,直直扔了过去想让郑兴注意到自己。郑兴看到了。刚刚西夏人骑马追赶郑兴一行,现在围攻郑兴都是下了马打架,那马匹就被放在邓暄身前,邓暄见郑兴看到自己,便指了指马匹,又做了个突围的手势。 郑兴看懂了,沖邓暄一点头,勐地发力,将正与自己交手的敌人踹开,直向邓暄的方向冲去。西夏人见他们要突围哪里肯应,立即调整包围圈。突然,马声嘶鸣! 几匹马突然发狂,径直向着乱战中的众人冲来,包围圈被冲散了。原来是邓暄仗着自己身形小,躲在马群后,看郑兴情况不好便踹了几匹马一脚,这才发生了之前一幕。 郑兴抓住机会,突出包围,邓暄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马,驾着马冲过去接郑兴,郑兴伸手抓住马的缰绳,一个巧劲,就将自己和刘平安翻上马背。邓暄驾着马沖势不减,绝尘而去。 西夏人经过一番混乱,连忙也上马追去。 只见邓暄三人骑着马一马当先,后边紧紧跟着一队西夏骑兵。郑兴将刘平安和邓暄都抱在胸前,自己接过缰绳驾马,刘平安从刚才起就一直抖,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郑兴回头看了一眼,西夏人紧追不捨,自己这马带了三人,迟早会被追上,想了想干脆道:“小子!”邓暄知道这是叫自己,回头望郑兴。“等会前面有个弯道,我跑过去时,西夏人会短暂的看不见我们,你带着平安下马往山上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记着这是将军之子,你身为大魏将士,一定要护他周全!” 邓暄应了声:“遵命!”刘平安一听,更害怕了:“郑叔,那你怎么办啊...”郑兴摸了下刘平安的头:“别怕,郑叔驾马往平城跑,你父亲一会发现你不见一定会出来寻你。你一定要躲好!” 刘平安还想再说什么,那弯道已经到了。郑兴大喊了声:“跳!”邓暄拉着刘平安一跃下马,邓暄就地一个翻滚卸了力,而刘平安在地上翻滚了一会才停下,衣服被刮破几个洞都是擦伤,邓暄刚一稳住就一把把刘平安想喊疼的嘴捂上,就地趴下,躲在草木丛中。 郑兴跑远了,西夏人来了!刚刚郑兴是将邓暄刘平安抱在怀中的姿势,从后边看不出少了人,西夏人一无所觉已经少了两人,仍是直直追去。 邓暄就这么和刘平安趴着,看着面前铁蹄踏过,漫起呛人的烟尘。 终于,西夏人也走远了。邓暄又等了一会,见四周没了声息,才松开捂住刘平安的手。拽着刘平安往山上跑。 第14页 刘平安一身擦伤,此时也不喊痛了,就默默跟着邓暄逃亡。邓暄边跑边思考这山上有何处适合藏身,突然察觉附近有动静,忙止了步伐,伸手将刘平安拉到身后。 却见一层垂下的枝蔓中探出一个脑袋,是唐豆!邓暄松了口气,带着刘平安过去,原来唐豆跟邓暄分别后,想找个地方藏身,无意中发现了这儿有个树洞,洞口还有一层枝蔓遮挡,实在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便躲了进来。听到有脚步声,偷偷从树缝中观察,见是邓暄才探出头来招唿。 三人挨个躲进树洞,这树洞狭小,寻常成年男子勉强能塞进去,但邓暄刘平安都只有十岁,唐豆十五却身材矮小,三人挤了挤也塞了进去。 三人都松了口气,邓暄跟唐豆讲了下经过,唐豆听的心惊不已,用仰慕的目光看着邓暄:“庒暄,你真的好厉害。”邓暄此人从小到大,常被皇后教训批评,练就了一副八风不动的脸皮,任何言语都能穿耳便过,不留半点痕迹在心中。但这一听唐豆这么真诚的夸自己,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但他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假作正经道:“没有啦。” 而刘平安从下马至今,都没有发过一言,此时跟邓暄唐豆挤成一团,感到了一丝温暖,突然抑制不住得呜呜哭了出来,但随即又想到现在并没有脱离险境,忙捂住自己的嘴,将哭声压在喉咙里。 邓暄看着刘平安哭,想到了不久前的自己,表情也哀伤了起来。唐豆见这两人似都要哭了,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干脆一手拉一个,像只老母鸡似得环住二人。 天渐渐黑了,依稀可以听见雨声,三个半大少年,就这么挤在狭小的树洞中,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过去。 ☆、第 9 章 邓暄睡的并不安稳,梦中是幢幢鬼影,自己在群鬼中厮杀,那些鬼怪被他杀的七零八落,断体残肢到处都是,终于突围出去,邓暄跑到河边,想要洗清身上血污,却越洗越脏,那河水突然变了颜色,血似的深红,邓暄借着水面倒影,看到一张恶鬼的面孔,脸上密布着黑色的鳞片,那恶鬼身上都是血污,邓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那些鬼怪的残躯原来都是些寻常人类。邓暄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此地的恶鬼只有一个,便是他自己! 邓暄勐地睁眼,大口喘息。邓暄看着自己双手,并没有血污,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人类模样,这才恢復冷静。却见唐豆早已醒了,一直看着自己。 唐豆小声道:“做噩梦了吗?” 邓暄点点头。唐豆却突然伸过手来抱住邓暄:“别怕。”邓暄怔住了,一股酸意突然涌上心头,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我没事。” 刘平安也醒了,揉了揉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邓暄往树洞外望了望,天还未亮,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便道:“大概是半夜吧。”三人又无话了。 深更半夜,外面还下着雨,夏天已经快过了,一阵风吹来,三人都打了个寒颤。 唐豆又起了话头:“我叫唐豆,他是庒暄。”是对着刘平安说的,邓暄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对刘平安介绍过姓名。 刘平安经过先前那一哭,又睡了一觉,平静了不少,回道:“我是刘平安,我父亲是虎威将军。” 唐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你怎么上山来了,城外危险,我和庒暄是要砍柴没办法才出来。” 刘平安低着头道:“是我不好,我在城中呆着无聊,磨着郑叔带我出城转转,没想到遇到了西夏人,也不知道郑叔现在怎么样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邓暄拍拍刘平安肩膀:“你郑叔武功很厉害的,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很快你父亲就带着人马上山找你了。” 唐豆看着刘平安,羡慕道:“有个将军父亲真好,我父亲只是个佃户,家中兄弟又多,实在养不下了,我没办法,才来参军想混口饭吃。” 刘平安擦了擦脸:“等我们回去,我请你们吃大餐。平州最好的酒楼,随便点。” 邓暄伸出手:“一言为定。”刘平安伸手跟邓暄击掌:“一言为定!” 三个少年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刘平安又道:“庒暄,你还没说你家的情况呢。” 邓暄愣了愣,半晌才开口:“我家吧,有三个兄弟,我是老三。我父亲...”邓暄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是个瞎子。”是非不分的瞎子,邓暄暗暗想道。 唐豆道:“那你家如何维持生计啊?”刘平安点头附和。 邓暄胡说八道:“祖上有些薄产,不至于活不下去。” 刘平安嘆了声道:“你们都有兄弟,真好,我是家中独子,也没什么人跟我玩。” 唐豆看着他:“我家兄弟倒是多,有五个,我是老四,但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平常饭也吃不饱,我哥哥们也不喜欢我,父母又只关心我弟弟,我来参军,大概也不会有人挂念我。” 刘平安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邓暄听着他们交谈,想到了邓昭和皇后,自己出宫前,满心愤怒怨恨,把太子哥哥和皇后的好意全当了驴肝肺,说来皇后虽然从小对他严厉,但很多事上都会护着他,现下想来,不由有点愧疚。 第15页 只听唐豆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如把我和庒暄当兄弟吧。” 刘长安一愣,喜道:“好啊!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过了!做兄弟正好!” 邓暄从回忆中醒神,也道:“好。” 唐豆:“我其实还差五个月才满十五,但我看你们两个应该不会有我大吧。庒暄,你老实说,你多少岁。” 邓暄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十岁、快十一了。” 刘平安忍不住满脸惊讶:“你十岁就来参军?!我还以为你是长得矮,看着小。” 邓暄又开始嘴上跑马:“我从小励志报国不行吗。” “行行行,那这么算你比我大一点,那唐豆是大哥,庒暄是老二,我排老三了。今日一切从简,等回了城,咱们再正式结拜!”刘平安道。 三人这一番交谈,气氛松快了不少。 却听咔嚓一声,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邓暄示意二人噤声,自己透过枝缝观察,有人影接近,邓暄看不清是什么人,那人应该只是路过,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躲在树洞中。 三人屏住唿吸看着这人从面前走过,脚步声越来越小,邓暄见耳畔只有雨声,正要松口气,却忽的目光一凝,糟了! 原来三人进树洞时,留下了些许鞋印,本来在黑夜中并不显眼,但一直在下雨,那几个鞋印坑竟是积了点水,在月色下反光,特别明显。 邓暄突然感到杀气从后心窜来,勐地侧身,同时推开唐豆和刘平安。 树洞狭小,这一番动作唐豆和刘平安直接从里边滚了出来,回头一看却见雪亮的刀锋险之又险的贴着邓暄。 邓暄额头滴下一滴冷汗,刀锋抽回,邓暄连忙向前一扑,一个翻滚也出了树洞。 三人只见刚刚远去的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这回他们看清了他的服饰,西夏人! 三人心中直唿倒霉,邓暄上前一步,将唐豆刘平安挡在身后,小声道:“我去缠住他,你们快跑!” 刘平安虽然很害怕,却道:“不行!刚刚才说做兄弟,现在抛下兄弟跑了算怎么回事。我爹知道非打死我。” 唐豆也附和道:“没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三个好歹人数占优。” 邓暄心底泛起些感动,那西夏人却嗤笑了一声,像是在笑面前这三个小鬼不自量力,举刀就噼了过来。 三人连忙躲开,邓暄感受到刀锋带着的劲气,此人竟是内家高手!忙警示另外二人:“他有内家功夫,小心!” 那西夏人倒是赞嘆了句:“好眼力!”便也不追着另外两人了,直接冲着邓暄来。 邓暄见西夏人拿着刀锋直指自己,心下计较一直闪躲不是办法,得找个兵器还击。 邓暄一矮身避过横噼过来的刀锋,就地一个翻滚,顺道取了西夏人挂在腰间的刀鞘。 邓暄拿着刀鞘当剑使,跟那西夏人你来我往的过起了招,竟是不落下风!那西夏人越打越心惊,这般年纪剑术就如此了得,魏国何时出了这般人物,让他长大必为我西夏大患!想至此,不再留手,刀舞的带起狂风。 邓暄骤感压力备增,这时刀鞘接了这许多刀终于不堪重负的裂开了,邓暄瞳孔一缩,下面一刀挡不住了!邓暄咬着牙,准备迎接刀锋。 刀锋却未至,原来唐豆和刘平安见西夏人只追着邓暄,二人便商量着爬上了树,见邓暄不敌,二人站在树的两端,从树上扔了根藤蔓下来,一人拉一头,正好拦住了刚刚举起的刀锋,为邓暄挣得一线时间。 那西夏人被树上两人这一举动吸引了些许注意,邓暄暗道好机会,将断开的刀鞘直接拍到了敌人身上。 那西夏人一下身形不稳,倒退几步,刀又被藤蔓拦着,竟脱了手!邓暄抓住机会,接过掉下的刀,直接上前两步,高高跃起,将西夏人压倒在地,刀锋也插进他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洒了邓暄满身,那西夏人瞪大了双眼,渐渐没了气。 邓暄握紧刀柄,不住喘息,西夏人死了他也没有放手,他只觉眼前又出现了幻境,这回倒是没有鬼影,只瀰漫着黑雾,这黑雾钻进邓暄的身体,邓暄竟感到一丝快意,觉得还不够!只杀一个还不够! 唐豆和刘平安见西夏人倒地,忙下了树过来查看,却见邓暄抓着插在敌人身上的刀,身体还不断颤抖。 刘平安有点不敢上前,因为邓暄看起来很不对劲。却见唐豆径直去了邓暄跟前。 邓暄勐地抬头,看着来人,眼神竟不像人,更像沉迷杀戮的野兽!唐豆捧起邓暄的脸,让邓暄看着自己。 邓暄身险幻境中,只感觉周身都是黑雾,抬头却见黑雾聚起一个人形在他面前,那人形轻轻捧起他的脸对他喊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邓暄盯着他看,眼前黑雾竟是渐渐散开了,露出了唐豆的脸,邓暄直直望进唐豆眼底,觉得有光在那里炸开,耳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清冽如山间清泉,轻轻道:“放手。” 邓暄终于松开了握刀的手,整个人再支撑不住,直接晕倒过去。 ☆、第 10 章 邓暄又做了一个梦,这回梦里没有鬼影没有黑雾没有血光。他好像身处云间,四野都是白茫茫一片,邓暄茫然四顾,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是个高挑纤细的男子,穿着身红色华服,上面隐隐有金色的纹路,像是什么鸟的图案。 第16页 邓暄想看清他的面容,却看不分明。却见那人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笑了一下。 邓暄抬头看他:“你是谁,你...”为什么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话还没说出口,邓暄陡然感到一股失重感,他竟是直直掉了下去,像是从九天坠落。 邓暄看到身边景色不断变换,那人只是站在云间,静静的看着他,越来越远。 邓暄大喊起来:“你是谁!你是谁!”那人终于开口了,清冽的声音却很温柔:“我会陪着你,别怕。” 邓暄感觉自己直直砸到了地上,还是脸朝下,摔的生疼,勐睁眼。还是黑夜,周围却有火光,是一簇簇火把。 邓暄有点茫然,眼前突然冒出两张大脸,是唐豆和刘平安。 唐豆和刘平安拉着邓暄解释了一通。原来邓暄晕过去后,二人就半背半拖的想带着邓暄换个地方躲。却迎面撞上了一只队伍,二人还以为是西夏军队,直嘆吾命休矣。 刘平安却听一声熟悉的粗犷嗓音:“平安!”是刘精忠!刘平安立马跑着上前,像出膛的炮弹似得撞到刘精忠怀里。父子二人相见,刘平安痛哭出声,直把这一日夜艰险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刘精忠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见儿子没事,也是微红了眼眶。 刘平安哭了好一会才问郑叔情况,刘精忠向儿子解释了一番,白天郑兴驾马而逃,险之又险的跑进了平城守军的射程内,西夏人不敢冒进,远远徘徊。 刘精忠看西夏部队不过百来号人,料定是来探情况的斥候,直接大开城门,自己亲自出城迎击。西夏人见状想逃,却被魏军追的丢盔弃甲,死伤不少,刘精忠接到郑兴,郑兴跟他说明情况,刘精忠顿时目呲欲裂。 直追着西夏人杀去。双方战至半夜,魏军几乎将这小股西夏人全部剿灭,刘精忠立马带人上山来巡,这才遇见了刘平安。 此时听儿子说起,才知有落网之鱼,顿时长吸了口气,暗道天佑我儿。 刘平安一听郑兴没事,只是受了点伤现在在城中休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拉过唐豆和晕着的邓暄跟刘精忠介绍。 刘精忠用他那熊掌一样的大手拍了拍唐豆,唐豆感觉自己差点被他拍进地里。刘精忠说:“你们救我儿一命,回去我必当论功行赏。” 刘精忠又去看了看那西夏人尸首,一看服饰竟是个屯长,屯长可领百人。想来就是这支小部队的首领了,刘精忠摸着下巴上的鬍渣,啧啧称奇道:“你们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唐豆推辞说“我们出力不大,主要是庒暄杀的。”刘精忠这才注意到这一直昏着的少年,看着有点眼熟。黑灯瞎火的看不分明,干脆不想了回去再说。 大手一挥,带着人就下山了。邓暄被他们放到马背上跟唐豆同称一匹,却见他突然一阵扑腾,唐豆按不住他,邓暄就摔下马去,直直砸到地上,终于醒了。 邓暄听完这一番解释,明白了眼下境况,又翻上马跟着众人,向平城行去。 邓暄想回忆梦中那人的样子,却越想越模煳,甩甩脑袋,先将此事放下。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一行人赶至平城,天已快亮了,刘将军让众人先行休息,奖赏的事稍后再说。唐豆和邓暄谢过便回了营帐,埋头大睡。 邓暄睡的很熟,一觉无梦,他已经很久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了。自母妃死后,他就不断的做噩梦,夜里时常被惊醒,那个红衣服的男人的话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觉得自己不再孤单行走于黑暗中。 另一边刘精忠回了将军府邸,让宝贝儿子去休息,自己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邓暄眼熟。 这时郑兴来访,刘精忠让他进来。郑兴听属下说了经过,见刘平安无事,舒了口气,向刘精忠请罪道:“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刘精忠摆摆手:“平安是什么性子我知道,这次便算了,只是从今开始你万不能再惯着他,唉,我给他取名平安便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凡事都由着他,现下想来却是我错了。以后他胡闹,你只管揍他!不要心软。” 郑兴心道我要是揍他你转头就得揍我,口中还是应是。郑兴又道:“将军可注意了那小子。” 刘精忠皱眉道:“你说那个矮矮的,长得还行,跟平安差不多大的?”郑兴:“正是,属下觉得此子气度非凡,不像平常军士。” 刘精忠摸着鬍渣:“我也觉得,而且看他眼熟,对了,他叫什么来着。”“属下派人查过了,名册上写的是庒暄。” 刘精忠一愣,突然大声道:“庒暄?哪个暄?可是日宣那个暄?”郑兴不明刘精忠为何突然惊讶,还是道:“正是日宣的暄。” 只见刘精忠突然起身在厅中左右乱转,口中还念道:“是了是了,静妃娘娘好像是姓庒的。” 郑兴不明所以,问道:“此人还跟静妃娘娘有关?静妃娘娘不是病故了吗。” 刘精忠嘆道:“宫中秘辛,不足为外人道,我也是偶然听说。这庒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不知所踪的三皇子邓暄。” 郑兴吓得变了脸色:“当真?!”这皇三子邓暄失踪之事在京城一度闹的沸沸扬扬,本来是皇后派了人寻找,半月后,皇帝也开始坐不住,派了人马在京中挨家挨户的搜寻,据说至今没有踪迹。郑兴心下计算了一下,虎威军正是在皇帝全城搜寻前离的京,那么庒暄当真是三皇子! 第17页 郑兴倒吸一口气:“我还让他跟平安涉险,他将来要是告知陛下还得了。”刘精忠安慰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他有意隐瞒身份,怨不得你。” 郑兴稍稍安心又道:“此事还需禀告陛下。”刘精忠却摇摇头:“静妃之事你不知其中曲折,还是先让他在我军中呆着为好,他还救了平安一命,平安刚刚还跟我说要跟他当结拜兄弟,我现在出卖他,平安该如何看我。” 郑兴迟疑道:“可是...”刘精忠止了他的话:“就这样罢,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声张,正好这次他立了功,干脆把他调到平安身边一起读书,将来对陛下也好交代。”邓暄之事便这么定了,而邓暄还尚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 邓暄一觉睡到傍晚,起来一看,唐豆早就醒了,正在外边挑水,邓暄抱臂看着他,心下想道当时自己被幻境困住时,看到的却是唐豆的脸,但他当时耳边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唐豆,难道唐豆跟那梦中人有什么关系。邓暄狐疑的看着唐豆。 唐豆注意到了邓暄的眼神,茫然道:“你看着我干嘛?”邓暄盯着他,不放过一点神情:“昨夜我杀了那西夏人,你是怎么把我喊醒的?” 唐豆奇怪道:“我看你杀了人害怕,一直在抖,跑过去想把你从尸体上拉下来,然后你就倒了。我根本没说话啊。”邓暄仍是怀疑:“是吗?”“是啊!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刘平安都没敢上前。庒暄,你昨夜怎么了?”唐豆又抛了一个问题回来。 邓暄注意被转移,支吾道:“没什么,第一次杀人,紧张晕了吧。” 二人的交谈被打断了,是刘平安。 刘平安跑过来,气喘吁吁:“你们叫我好找,走走走,我爹要见你们,论功行赏了!” 说罢,一手拉一个带着两人往将军府邸去。 邓暄便把心中的疑惑暂时放下了,准备平时多注意注意唐豆,他要有问题早晚会露出马脚。 三人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将军府,到了正厅。刘精忠正坐在厅中,旁边还站着一人,三人都认识,是郑兴。 邓暄和唐豆行了个礼:“参见将军!”刘精忠摆摆手示意二人起来,道:“你们救我儿有功,庒暄又杀了那屯长,按理讲封个屯长也未尝不可,不过...”刘精忠虎目一凝,“庒暄,你还没满十五吧,你虚报年龄混入我军中该当何罪?” 刘平安没料到父亲竟然突然发难,邓暄怔住了,也是没想到刘将军突然提起此事。刘平安急道:“爹!庒暄他家里情况不好,有三个兄弟,父亲又是瞎子,来军中讨生活而已,不要责怪他吧!” 刘精忠脸色顿时古怪不已,郑兴也是同样脸色,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又默契的移开。 邓暄正愁找不到理由,见刘平安替自己解围,也附和道:“正是如此,求将军谅解!” 刘精忠脸色更加古怪了,对刘平安喝道:“闭嘴,这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以后你再敢胡闹,我打断你的狗腿!” 刘平安一直被刘精忠宠着长大,母亲去的早,刘精忠又没有续弦,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带刘平安长大,从来没对刘平安动过手,顶多训斥两句。 刘平安根本不杵他爹,回道:“打断我的狗腿?那爹你算什么。” 刘精忠拍案而起,大骂:“小兔崽子!” 却听噗嗤一声笑,父子二人都转头看去,竟是邓暄。邓暄看着这父子二人相处,不由有些羡慕,自己父亲虽然宠爱他,但到底是皇帝,总感觉隔着一层,那东西叫天家威仪。自己从来都是对父皇敬比较多,但自母妃死后,邓暄对他就只剩恨意了。 唐豆奇道:“庒暄,认识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邓暄一愣,回神想想,自己好像...真的许久没有笑过了。 刘精忠终于想起眼下还有外人,自己有些失态,咳了声:“庒暄功过相抵,平安既然要跟你们二人结拜,你们就是兄弟,以后就一同念书习武吧,衣食住行便在我府上。” 唐豆和邓暄谢过,刘平安高兴的带着两人出去,亲自看着下人给他们安排房间。 三兄弟便在将军府中住下了。 当晚,刘平安拉了邓暄唐豆二人直奔这平州最好的酒楼——醉仙楼。三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吃了个痛快。 刘平安见吃的差不多了,端起茶碗:“今日,我刘平安向苍天立誓,跟唐豆庒暄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邓暄忙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却道:“说生生死死的,不吉利,换个说辞吧。” 唐豆也点头附和。刘平安愁道:“那你说。” 邓暄想了想,站起,三人在醉仙楼最顶层,往窗外一望可以将整个平城尽收眼底。 邓暄拿起茶碗,双膝跪下,面对着茫茫夜色,道:“苍天在上,我庒暄今日跟唐豆刘平安结为异姓兄弟,从此,同心协力,不离不弃!”唐豆和刘平安也拿了茶碗,一左一右跪在邓暄身旁,三人碰杯,大声道:“不离不弃!” 声音铿锵有力,迴荡在醉仙楼,三个半大少年,也不知谁先开始的,笑作一团。 ☆、第 11 章 春去秋来,又是五载。 第18页 三兄弟这五年一同读书一同练武。唐豆刘平安很是痛苦,二人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倒是邓暄对刘精忠书房里的兵书很有兴趣,五年来,几乎把刘精忠所有藏书都看了一遍。 而在习武一道上,唐豆也没啥天赋,五年也就当强了强身,唐豆这五年也没长高多少,身形还是偏瘦小,勉强能打败没练过武的人。倒是刘平安其实很有天赋,那次遇到西夏人给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小时候刘精忠也不是没教过他武功,只是刘平安自己怕苦怕累学的吊儿郎当。 这五年静下心学竟是很有一番成就。刘平安个子也长了不少,越来越像他父亲,直往狗熊样长。 邓暄嘛,武功本就不弱,跟着刘精忠学武五年,武功更加精进。平常兄弟三人对练,刚开始是一对一,刘精忠头疼的看着邓暄几乎一招拿下唐豆,然后两招擎下刘平安,觉得这实在是欺凌弱小,干脆让刘平安和唐豆两人一组对战邓暄,然而仍然走不过十招。 渐渐地,唐豆和刘平安也不找邓暄比了,太伤自尊! 这日,一队人马在平城大街上驾马疾驰,沿途百姓连忙退避,望着队伍跑过,怒骂这官老爷横冲直撞。 却有一人躲避不及,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衣着整洁,想是与家人走散,遇到这一队疾驰的人马,吓得呆住了。 人群惊唿,那为首的驾马的人想要勒马停步,却来不及了!眼看就要撞上,却有一黑衣少年,勐地一跃,直接把那孩子扑到了街道旁边。 人群顿时鼓掌叫好,那黑衣少年站起身,众人皆道,好俊俏的少年郎! 那险要撞人的马队首领,看眼下没事,便又带着队伍扬鞭驾马而去。 黑衣少年皱着眉看着他们远去。后边传来一声:“庒暄!”黑衣少年应声回头,这黑衣少年便是邓暄了,五年岁月,邓暄长得身形挺拔,风度翩翩。街上不少少女看了他刚刚救人的一幕,都盯着他瞧。 邓暄回头见是刘平安,便道:“那些是什么人,这么猖狂,闹市纵马,差点撞人连声道歉都不说。” 刘平安刚刚跑过来,喘着粗气说:“好像是京城来人,大概是与我爹有军务要说吧。” 那孩子的家长终于寻了来,邓暄将孩子交还他们,夫妻二人千恩万谢,还拉着邓暄问他有没有说亲事,要不要他们介绍。 邓暄招架不住,刘平安在旁边忍笑忍的辛苦。邓暄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直接撒腿开熘,刘平安见那夫妻二人还不死心,又转头望自己,连忙迈开双腿,跟着邓暄开熘。 二人跑了三条街,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刘平安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哥,人家要给你说亲事,一番好意,你干嘛跑开呀?” 邓暄坐在地上伸腿踹了刘平安一脚:“二哥无福消受,不如三弟现在回去替我受了吧。” 刘平安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爹说女人都是老虎,比西夏人还可怕。” 邓暄歇够了,站起身 ,伸手拉了刘平安一把:“将军骗你的,我母...我娘就很温柔。” 相处五年,刘平安知道邓暄母亲已经去了,问邓暄原因,邓暄总是三缄其口。刘平安知道这事是邓暄的痛楚,顿时正了脸色,不敢再笑。 邓暄见状,一巴掌唿了下刘平安的脑袋,然后拔腿就跑。刘平安一时不察,被唿的险些栽到地上,怒道:“庒暄!” 邓暄放声大笑,脚步不停,刘平安追着他,誓要找回场子。 二人一路跑回了将军府。正好遇见了唐豆,唐豆奇怪道:“你们在做什么,喘的那么厉害?” 刘平安告状:“大哥,二哥欺负我!” 邓暄正色道:“没有的事,我在试三弟武功而已。” 唐豆嘆口气:“大哥爱莫能助啊,谁叫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二弟的对手。” 邓暄忙道:“我错了,来,三弟,你还我一下,我们算扯平了。”刘平安撇过脸:“不,这仇我自己报,不要你让我。” 这时,府中走出一行人,是刘将军和一男子,那男子邓暄认识,正是刚刚在街上险些撞人的马队首领。 刘精忠和那人交谈,口称李大人。二人不知在谈些什么,刘精忠把那李大人送到门口,拱手道:“李大人慢走。” 李大人驾马离去,刘精忠这才注意到门口的三人,瞪眼道:“平安、庒暄,你们怎地又弄了一身泥。” 刘平安气道:“还不是刚刚那个李大人,爹你不知道,他带着人在闹市纵马,差点撞到人,多亏庒暄出手,才没让那小孩血溅当场。” 刘精忠摆手:“罢了,你们回去换洗下吧,不要去冲撞了那李大人,那是京中兵部侍郎张大人派来的人。”说着还嘆了口气像是有什么烦恼,刘精忠撇下三人又回了屋里。 刘平安还是有些气不过:“什么狗屁张大人李大人,西夏人这些年寇边没见他们出力,官架子倒是不小。”唐豆忙捂住他的嘴:“慎言!” 邓暄却道:“我看也是,大哥,我们也就是私底下说说,松开他吧。” 唐豆还是有些不贊同,但拗不过二人,想了想,还是带着二人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先。 正厅中,刘精忠正和郑兴商议。 第19页 刘精忠嘆道:“风雨欲来啊!”郑兴应道:“可不是吗,听说西夏出了个年方二十英勇无比的太子,十岁便徒手杀死了一匹狼,这些年,更是四处征战,从无败绩。” 刘精忠道:“听那劳什子李大人带来的消息,西夏近些日子怕是就要有异动。” “西夏狼子野心,这几年不断骚扰,那西夏太子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与我军早晚有一战,但我们这平城守军只有三万人,西夏若是大军压境,怕是守不住。”郑兴愁道。 刘精忠拍了拍腿,道:“陛下也知早晚有一战,已经在筹备粮草,各地兵马也正在调拨,不日便能赶到平城。” 刘精忠摸了摸下巴,又道:“战事将起,平安在此我不放心,还有那邓暄身份尊贵,这两日我便安排人送他们兄弟三人回京。” 郑兴应是,二人又细细商讨了一下城中布防。 黑夜降临。邓暄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拿着柄木剑,来到院中练剑。邓暄还是不敢拿起那些冷铁铸的兵刃,刘平安和唐豆刚开始很是奇怪,问邓暄缘由,邓暄只说自己怕误伤别人。而刘精忠当时直接拍了一下刘平安头,道:“人家拿把木剑你也打不过,老子脸都被你丢尽了。” 邓暄这五年,剑术已是大成,刘精忠曾背着儿子刘平安与邓暄偷偷交过手,竟不能敌。刘精忠用醉仙楼的桂花糕贿赂邓暄不要将此事告诉刘平安,不然他这个当老子的在儿子面前跌份。邓暄嘴里塞着桂花糕,点头如捣蒜地应了。 邓暄将木剑舞的虎虎生风,剑身带起的劲气,便是那些削铁如泥的名剑也不妨多让。突然有一道剑光闪过,邓暄双目一凝,起身迎上。 原来是刘平安偷袭,邓暄用了三招将刘平安剑挑脱手。刘平安跌坐在地,摇头:“不打了不打了。”邓暄收了木剑,负手而立:“三弟能在我手下走三招了,有进步。” 刘平安仰天大嘆:“我这是偷袭,正面迎战怕是还走不过两招。二哥你真是太强了。” 邓暄挠了挠头:“是你学艺不精才觉得我强。” 刘平安又道:“你听说没有,西夏那个太子,天生神力,十岁独战恶狼,武艺更是超群,被西夏人称为战神。”邓暄摇摇头。“要我看,那个狗屁太子哪里比得上你,二哥你才是真正的战神。就你这手剑术,我爹都说世上罕逢敌手。”刘平安接着说。 邓暄早已不是那个在祭天大典不知天高地厚,大出风头的少年,只道:“人外有人。” 刘平安还想再说,却突然抬头望天,邓暄跟着回头望去,双眼瞪大,是烽火! 这些年,西夏虽时不时侵扰,但都是小股部队,平城守军平时只点正门那盏烽火。但眼下烽火四起,这是...大军压境的信号! 刘精忠连忙穿好铠甲,带上佩剑,跟着郑兴往城门去。见儿子和邓暄在院中,嘱咐道:“你们呆在府中,不要乱跑!”说罢,匆匆离去。 刘平安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西夏人真的进攻了吗?” 邓暄皱紧眉头,目光紧紧盯着那连成一片的烽火。 远方天空中出现星点火光,那是...燃烧的箭矢!刘平安恍如梦中惊醒,西夏真的对魏国全面开战了。 那箭矢落到城中,木质的房屋见火便燃,转眼烧成火海,邓暄爬上将军府屋顶,眺望平城,这往日安逸宁静的小城,眼下四处都是火光,邓暄好像听到风中传来城中百姓绝望的嘶喊。 漫漫长夜,将将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的马前救人情节。 ☆、第 12 章 邓暄见目下火光四起,再待不住。翻身跳下房顶,便要出府。 刘平安见状,拦道:“二哥,你上哪去?爹让我们在这待着。” 这时,唐豆也察觉了眼下情况,姗姗来迟,迎面撞上邓暄要出门,忙拉住他:“外边乱,别去!” 邓暄歪头看了唐豆一眼,正色道:“大哥,我刚刚站在屋顶,看到正门附近的不少屋舍都烧起来了,房子倒了,有很多人被困在火场,要我待在这捂起耳朵闭起眼睛装作无事发生,我做不到。” 唐豆嘆道:“你一个人去又能救几个人呢,杯水车薪。”刘平安也附和:“是啊,二哥!” 邓暄甩开唐豆的手,一字一顿:“可我不去,那就一个都救不了。”话毕,大步迈过府门,向正门跑去。 邓暄跑的很快,沿途都是惊慌的人群,想要远离正门,只邓暄逆着人流而去。 邓暄赶到正门附近时,见到满目疮痍,有人对着燃烧的房子哭泣,有人抱着死去亲人的尸体在火场痛哭,邓暄眼尖的发现那抱着尸体痛哭的人头上的房梁眼看要塌了,忙冲过去想将那人拉开,那人却不肯走,只抱着尸体喊道:“我妻子去了,我要陪她!” 那人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早已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抱在怀中,邓暄一时竟没拉动他,那房梁可不等人,邓暄瞳孔一缩,房梁要砸下了! 眼看就要被埋在房梁下,邓暄举起手臂想挡一挡,想像中的痛楚却没有来临,邓暄放下手臂,是唐豆和刘平安! 唐豆和刘平安赶到见邓暄有危险,刘平安急中生智踹了旁边一颗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树,正好跟那倒下的房梁撞在一起,给邓暄撑起了一人高的空间。 第20页 邓暄赶紧拉着那人跑出火场,任凭他怎样厮打都不放手,那短暂的平衡转眼即逝,扑通一声,整个倒塌,尸体也被埋在火海中烧成灰烬。 那人跪在火场前,伏地痛哭。 邓暄见状不忍,转过身去,见唐豆和刘平安一身衣服被火舌燎的四处焦黑,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刘平安翻了个白眼:“当初结拜时说的是不离不弃,我们可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唐豆向前伸出拳,道:“兄弟齐心,不离不弃!” 邓暄深深看了唐豆和刘平安一眼,伸出拳跟唐豆碰在一起。 刘平安忙道:“还有我还有我。”说着举起拳,三人拳头相碰,同时大喊:“不离不弃!” 三人互相看着,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随即,三人又散开去帮忙那些在火场中亟待救援的人。 城墙上,刘精忠指挥着众将士御敌,汗入雨下,口中喃喃道:“不对劲。” 郑兴跑来禀告:“将军,南面要守不住了!”刘精忠瞪大了眼:“不可能!” 郑兴擦了擦汗:“是真的,将军!”刘精忠皱眉思索:“不对,太快了,这太快了,西夏人攻城的速度简直像...”刘精忠话说到此勐地抬头,跟郑兴目光对在一起,郑兴沖刘精忠点点头,贊同刘精忠的猜测。 突然,郑兴勐地将刘精忠扑倒,刘精忠瞪大双眼,看着郑兴一口血吐到自己脸上,目呲欲裂。 刘精忠起身抱起郑兴,只见郑兴背后插着支箭矢,刘精忠向城下看去,那举弓的人身材健硕,相貌堂堂,衣着华贵,是西夏太子! 郑兴抓着刘精忠的衣服,边吐血边道:“有内奸!”说这三个字像是用尽了他所有力气,话音方落,便睁着眼,去了。 刘精忠攥紧拳头,替这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友合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这是城门倒下的声音,西夏人短短几个时辰,便攻入了平城! 邓暄若有所感的抬头,正门处远远驶来一队骑兵,西夏人! 邓暄连忙叫上唐豆和刘平安,三人慌不择路,见路旁有一屋舍无人,忙躲了进去。 三人偷偷从门缝中观察街道,只见这西夏军队进城后见魏国人不论是不是士兵,都举刀砍杀,便是妇孺,也不肯放过! 邓暄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掐出血来,他恍若未觉,只深深看着这副惨象。他看到城中百姓四处奔逃,被西夏骑兵追着砍杀,他看到四五岁大哭喊着的孩子被骑兵骑着马踩过去,变成肉泥! 这景象,邓暄心中只想到了一个词——地狱! 奔跑逃亡的人群中突然出了个异类,大喊大叫着冲着西夏军队跑去,那人邓暄认识,正是邓暄刚刚在火场中救的失去了妻子的男人。 那人被骑兵为首的人一刀砍下,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直直滚到邓暄藏身这小屋的门前,死不瞑目! 邓暄再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却被唐豆和刘平安一左一右的拉住了。 邓暄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那骑兵首领的脸,那人生的很是英俊,眼下漫不经心的一甩刀,甩掉刀身血迹,下令道:“凡魏国人,杀无赦!” 西夏军队齐声应道:“是!”然后又径直往城中跑去。 邓暄只觉这五年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杀意又在心中升起,来势汹汹,势不可挡!邓暄在心中喊道:“我必杀你!”眼前又出现黑色的雾气,在火焰上翻滚,这黑气不光在邓暄身边,那些无辜被杀的尸体上也升起丝丝缕缕的黑雾,竟是都往邓暄身上钻! 邓暄仿佛听到那些人痛苦绝望的嘶喊,那黑雾几乎将邓暄整个吞没,邓暄也沉浸在那巨大的杀意中,这次,他并不想挣脱! 突然,邓暄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勐地转头,是唐豆。唐豆握紧邓暄的手,轻轻道:“会报仇的,这无数枉死冤魂的仇,一定会报的!”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邓暄只觉那些黑雾又消散了去,但杀意未消,因为这次的杀意并不是来源于幻觉,而是自邓暄自己心中而起。 邓暄深吸口气,勉强冷静:“我们先逃!”刘平安急到:“我要去城门找我爹!” 唐豆道:“平安,你先冷静,城门被破,刘将军只怕...” 刘平安气的跳起:“你闭嘴!我爹不会有事的!我去找他!” 刘平安推门骗炮,邓暄和唐豆对视一眼,也一起追去。 三人一路东躲西藏,避开不断进城的西夏军队。 三人此时行至城墙边缘,忽然听到前方有脚步声,这里四处空旷,无处可躲,三人伏低身体,准备正面迎击。 脚步近了,邓暄正要出拳,却在看清来人后,勐地止了沖势。 来人是刘精忠!刘平安直直扑了过去,刘精忠一身血污,身边只余几十侍卫。 刘精忠一把抱过儿子,狠狠揉了一把,道:“平安,此地不宜久留,你跟着你兄弟们赶紧从南门出城,出了城门就往山上跑!” 刘平安忙道:“知道了。” 刘精忠放下刘平安,直直盯着邓暄,邓暄不明所以,疑惑的回望。刘精忠肃穆道:“庒暄,我有个请求。” 邓暄见刘精忠脸色,正色道:“将军请讲。” 第21页 刘精忠解下佩剑,递给邓暄:“此剑出自名家之手,锋利无比,我一直没有给它起名字,今日这剑赠你!望你拿着此剑回京面圣,告诉陛下,我虎威军大败至此,皆因小人作祟,有人泄露了城中布防,我不知这内奸是在军中还是在朝中,亦或二者都有。我眼下无人可托,无人可信,只能拜託你!” 邓暄却犹豫着没有接剑,他还是有几分恐惧那些幻觉,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刘精忠紧盯着邓暄双眼:“因为这里所有人都会背叛大魏,但你不会!邓暄!” 邓暄睁大眼睛,原来刘将军一直知他身份! 刘平安不明所以:“爹你在说什么啊,庒暄姓庒啊,邓暄是谁。” 刘精忠并不理睬自己儿子,仍是拿着剑,大喝道:“邓暄!接剑!” 邓暄被刘精忠的大喝从思绪中惊醒,抬头跟刘精忠对视,他看到这虎威将军眼中迸发的光彩,那是盼望邓暄能给虎威军正名的希冀!邓暄再不犹豫,伸手接过剑。 刘精忠大笑:“大魏有你,西夏贼子必败!”说罢,一伸手把刘平安推到邓暄身边,喊道:“走!”自己却背过身往城中去。 刘平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急的大叫:“爹!你跟我们一起走啊!” 刘精忠并不回头,只道:“邓暄,唐豆!带着平安走,不要回头!” 刘平安冲到刘精忠身旁,勐地扑在刘精忠身上,急的带上哭腔:“爹,一起走啊!你去城中只是送死!” 刘精忠摸了摸儿子的头,这虎背熊腰的汉子,从来不曾真正对儿子发怒的父亲,用着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说:“守护平城是我的责任,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今日平城破了,我虎威军也要战至最后一人!” 刘平安还想再说,却被刘精忠一掌噼上后颈,歪头晕了过去。邓暄和唐豆上前接过刘平安。刘精忠又道了声:“快走!” 说罢,带着人往反方向走去。 邓暄背起刘平安,远远看着刘精忠的背影,大喊道:“刘将军!”刘精忠脚步一顿,邓暄接着道:“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负你所託!” 刘精忠大笑起来,再不停顿,直直离去。 三人也悄悄摸着城墙,往城南去。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赶到城南郊外的山上。刘平安终于醒了,看清楚眼下境况,喊道:“我爹呢?!” 邓暄不答,唐豆嘆口气。刘平安从这两人的表现中已明白了答案。哭着就要往山下跑。邓暄一把拉住他,刘平安挣扎着想挣脱,对邓暄拳打脚踢,邓暄只沉默着受了,却死死不放手,唐豆再看不过,上前拉过刘平安,拎着他衣领,喊道:“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你要知道你父亲只愿你好好活着!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不想着为你父亲,为虎威军报仇!你犯什么混!” 刘平安陡然安静下来,泪水止不住。刘平安站在山上,面朝着平城方向,双膝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嚎啕大哭。 邓暄伸手扶了扶他的肩,语气坚定,像是什么不可违背的誓言:“此仇必报!” 风吹过,仿佛带来了平城中灼人的热浪和烧焦的臭气,邓暄直直看着平城,成为一片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派发便当。 ☆、第 13 章 平城被破后,过了三日,消息才传到京城。 昌平帝震怒不已:“刘精忠是干什么吃的,三万人,三万人吶!一个晚上就被西夏贼子攻下平城!朕要诛他九族!” 兵部侍郎张继业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眼下还须早日定下将领,去灭灭西夏人的气焰!” 太子邓昭也劝道:“父皇,张大人说的对,眼下需赶紧商议对策,那平城军民被西夏人屠戮十不余一,虎威军全军覆没,现在想追责刘精忠无能也是无法。” 昌平帝稍稍冷静:“昭儿说的是,诸位臣工,有何领兵人选?” 群臣一下静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无人上前。 昌平帝见状又怒:“大魏难道连个能打仗的都没有吗!” 终于有人上前,是镇北候马育扬,马育扬四十来岁,正是壮年,开口时中气十足,行礼道:“微臣愿往!” 这马育扬的父亲是五十年前平定北燕之乱的将领马如风,马如风一度是北燕人的噩梦。马如风平定北燕叛乱,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镇北候,可惜于三年前病逝,这爵位就传给了他这嫡子马育扬。 按理讲,虎父无犬子,但到底马育扬并没有真正统领军队的经验,昌平帝有些不放心,但眼下境况,却是无人可选了。 昌平帝同意了:“好!封你为骠骑将军,领三十万大军,务必将西夏贼子打回老家去!” 马育扬领旨谢恩。一直没说话的忠勇侯突然上前道:“臣身患旧疾,不能为陛下分忧,但犬子骆轩也愿前去。” 这骆轩是忠勇侯骆如的长子,五年前祭天大典上拉开了五石弓便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深印象。去年更是考上了武状元,名声大噪。 昌平帝略一思量,道:“也好,封骆如为游骑将军,听命于马育扬,三日后随军出征!” 下朝后,忠勇侯骆如径直回了家。一到家就听下人禀告说骆清又砸了哪家的铺子,骆如听的直皱眉,嘆了口气,吩咐管家去给骆清善后。 第22页 骆轩这是走到正厅中,向父亲行了一礼:“父亲,今日朝中情况如何,迎击西夏的人选可定了?” 骆轩今年二十,生的十分健壮,力大无穷,容貌也是不差,骆如看着这大儿子,稍感安慰,道:“陛下命了马育扬为骠骑将军,为父向陛下举荐你,陛下命你为游骑将军,三日后,随军出征。” 洛轩大喜:“多谢父亲,我终于可以去建功立业了。”骆如却摇摇头:“此行你必须小心,那马育扬看着还行,实际远不如他父亲,他要是做了什么愚蠢透顶的决定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洛轩连忙应是。 另一边,邓暄三人逃出平城后,藏在山林中,想要前往离平城最近的城镇风城。 但西夏人一夜间占领了平城并不罢休。一路竟是又往风城进军。 邓暄三人在山中呆了五日,刘平安不慎扭伤了脚,肿的厉害,三人又不认识草药,便下山想要寻医问药。 三人在官道上正好遇到一行逃难的百姓,便混了进去。 邓暄背着刘平安,唐豆帮邓暄拿着剑。三人衣衫脏乱,看着很是落魄,混在逃难的人群中也不显眼。 刘平安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缓过来,一直一语不发。邓暄心里很明白这种感觉,跟唐豆商量好了也不去打搅他,只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 旁边一自来熟的汉子上来搭话:“你们这是上哪去?”唐豆答道:“去风城啊,听说那里安全。” “我也是要去风城,这西夏人太丧心病狂了,听说平城被破,见人就杀,唉,这世道,只盼着风城能挡住西夏人。”那汉子接着说。 邓暄插话:“朝廷呢,朝廷没派兵吗?” “听说派了,派了镇北侯呢!当年的镇北侯马如风那几乎是百战百胜,也不知他儿子怎么样。” 邓暄还想再问,却突然听到了马蹄声,忙对唐豆说:“我听到了马蹄声,怕是西夏人!我背着平安跑不快,你拿着剑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赶紧躲山上去。” 唐豆犹豫的看着邓暄,邓暄急道:“快走,我跟平安可以装成难民,你拿着剑一下就暴露了!” 唐豆只得应了转身往山上跑。 那汉子也听到了,脸色发白喃喃道:“老天爷不长眼吶,怎么就叫我们遇上了。” 邓暄握紧刘平安的手,悄声道:“平安,等会你不要冲动,你记着,我们要活着!要活着给你爹报仇!” 刘平安并没有说话,只回握了下邓暄的手。邓暄明白他这是答应了,松了口气。 西夏人到了,是一只百来人的骑兵队,那骑兵首领看着这群难民,却没有动手杀人,而是将青壮年的男子都挑出来,用绳索缚了双手像牵牲口似得绑了一熘。邓暄也在其中,那首领看邓暄身上还背了个残废,皱眉就要将刘平安踹下去。邓暄闪身一避,低头道:“军爷饶命,这是我弟弟扭伤了腿,休息几天便好,他力气很大能干活的!” 那首领打量了一会邓暄,道:“算了,他要是不能干活,你得替他干!” 邓暄看着战战兢兢的抖了抖,连声应是。 将这群青壮年绑好,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人们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想那首领突然道:“剩下的没用的杀了吧。” 西夏人举刀驾马上前噼砍,人群惊慌四散,惊叫连连,那西夏首领猖狂大笑,邓暄看着却无能为力。他咬紧牙关,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自己不是孑然一身,自己还有刘将军以命相托的天大的冤雠要报! 刘平安突然伸手,帮邓暄捂住了耳朵。兄弟二人虽没有交谈,却都知对方心思。 那西夏首领杀够了,带着人马和这几十个魏国奴隶就要回营。 邓暄一路被绳索牵着来到了西夏大营。 西夏人对他们唿来喝去,直接关进了牲口棚。只派了几个守卫看守。 邓暄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平城外的一处空地,不知西夏人为何将兵马驻扎在此。 邓暄心下一想,这魏军叛徒一定与西夏人有联繫,自己现在身处敌营,却是个抓出叛徒的好机会! 邓暄开始留神军中守卫巡逻的时间,悄悄对刘平安说了自己的计划。 刘平安道:“二哥,你只管去,我能自保的!” 当夜,邓暄趁人不备,翻出棚外,打晕了一个落单的西夏人,换上了西夏士兵的衣服,大摇大摆的在西夏营中游走。 却见一人前唿后拥的进了中军大帐,旁人口称:“太子殿下。”邓暄睁大双眼盯着那人,他就是在平城下令杀无赦的将领!原来他是西夏太子! 邓暄想,既然是西夏太子,叛徒的事他一定知晓,他帐中或许就有与叛徒往来的书信。 邓暄悄悄靠近那大帐,见四周守卫森严,不好接近。得想个法子把这些西夏人引开。邓暄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邓暄又回了那关押魏国劳力的牲口棚,仗着这身军服,对看守的士兵耀武扬威,那些士兵被他吓住,以为是得罪不起的高官,唯唯诺诺的应是。 邓暄对那些士兵说自己要挑个合眼的奴隶带回去玩玩。西夏士兵便开了棚门,让邓暄进去挑。 邓暄一眼看到刘平安缩在角落里,旁边却多了一人,是唐豆!想必是跟着他们一路来此,半夜混了进来。 第23页 邓暄背对着西夏士兵,沖唐豆和刘平安使了个眼色,又用口型悄声说:“等会我去放火烧营,你们趁乱带着百姓跑!” 二人几不可察的一点头,邓暄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兄弟已经懂了。便回身出去,大骂了一句:“都是群丑八怪,老子一个都看不上。” 说罢,又大摇大摆的走远了。守卫们暗自嘟囔这高官什么毛病。 邓暄在营中观察,决定要放火烧营就要烧个大的,要烧就烧粮草营! 邓暄故技重施,又把看守粮草的士兵唬的找不着北,自己说要查点粮草,看看有没有缺失。士兵们便放他进去了,邓暄拿着火把假意查看,守卫还是不放心,跟在他身后,有五个人。 邓暄绕着营帐转圈,等待机会,后边的士兵看他转来转去,有些不耐,正要开口,邓暄勐然发难,一脚踹翻一个,正好撞在后一个身上,一下倒了两个,邓暄又把火把往粮草堆上一丢,双手出拳又倒两个,最后一个抽刀沖邓暄冲来。 邓暄眸光一闪,欺身上前,一脚踢中士兵拿刀的手,刀应声落地,邓暄不做纠缠。又补了一脚,捡起火把又四处点火。火光大起! 巡逻士兵发现这里动静,也赶过来。邓暄并不逃跑,将这五人补刀后,出去跟前来的士兵说:“有魏军潜入放火!快找人灭火!” 士兵不疑有他,忙唿和着救火。西夏军中顿时乱作一团,邓暄趁乱脱身,径直往中军大帐去。 那边唐豆和刘平安见外边火光映天,知道邓暄得手,也是突然发难,打晕了看守,让百姓们快跑。 唐豆对刘平安道:“你腿脚不好,跟着大家跑,我去接应下邓暄。”刘平安点头应了。 那西夏太子也被惊动,出了帐就往粮草营赶。 邓暄暗道好机会,眼下只余两个守卫守在大营。 邓暄直接上前将他们拿下,两刀毙命。邓暄闪身进了大帐翻找。 只见这帐中正中摆着个桌案,上面铺设着魏国地形图,邓暄上前寻找,却一无所获,正烦恼,突然见桌案有一暗格,忙打开查看,是书信! 邓暄大喜,打开一看,原来是他!将虎威军布防出卖给西夏人的!原来是那兵部侍郎张继业!想必那日来平城的李大人也是叛徒!跟西夏人里应外合致使虎威军大败。 邓暄不再逗留,将书信塞入怀中,就要出逃。 那西夏太子到了粮草营,一见火势,剑眉倒竖,突然道:“不对。若是想烧我军粮草,火不该怎么小,调虎离山!”话毕,就回身向中军大帐跑去。他跑的飞快,士兵们一下跟不上被甩了段距离。 邓暄刚刚出营帐门,就遇到了独身赶回的西夏太子,这一下,宿敌相遇,一触即发! ☆、第 14 章 邓暄暗道不好,那西夏太子见这陌生面孔从自己帐中出来,直接抽出挂在腰间的刀,刀锋向前,指着邓暄。 唇边挑起一个弧度,似讥似讽,道:“何方宵小?报上名来!”说着说着自己却又摇了摇头:“也罢,反正你也是有来无回,名字不知也罢。” 话音方落,他便举刀向邓暄噼来。邓暄瞳孔一缩,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锋锐!侧身一躲,险险避开。西夏太子一击不中,临空变招,笔直向前的刀锋勐地一转,邓暄刚刚侧身避开上一击就感觉刀锋仿佛甩不掉的影子,又逼上他的面门! 生死一线,邓暄急中生智,直接向后一躺,躲开刀锋,躺在地上双腿一蹬,踹上西夏太子的小腹,西夏太子被踹的连退三步。而邓暄就地翻滚,远离了西夏太子约十步,一个翻身站起。 二人这一过招,各自心惊不已。邓暄只感这西夏太子不负其名,其刀锋凌厉,步步杀机,是邓暄这十五年来所遇最难缠的对手。而西夏太子更是大惊,自己武学造诣,近年来已罕逢敌手。更何况眼前这人连兵刃都没有,竟能躲过自己几个杀招还反踹了自己。 西夏太子原本轻蔑的神色认真起来,再次发问:“你是何人!” 邓暄不答,暗自思量,自己现在没有兵刃,而且西夏援兵很快会来,不宜久战。 突然,有人跑了过来,却不是西夏援兵,是唐豆! 唐豆看邓暄和人对峙,直接将刘将军所託的剑扔了过来,大喊道:“二弟!” 邓暄伸手接过,剑锋出鞘,一点寒芒在夜色闪现。利刃在手,邓暄战意高昂,举剑向前,神情坚定:“我为灭你西夏之人!” 西夏太子哼道:“竖子猖狂!”又举刀向前,邓暄挺身迎上,数息间,二人竟是过了几十招,刀剑狂舞,刀锋与剑锋相碰不断发出地声响。 邓暄又看到了那些黑雾,黑雾在他身体内翻涌,却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黑雾带来的杀意跟他心中的杀意重合,他竟觉那黑雾对自己言听计从。 冥冥中,邓暄仿佛有所感应,他将黑雾覆于剑锋之上,原本反着银光的剑锋竟变得漆黑,火光都无法映在其上! 黑雾仿佛找到了绝好的宿主,疯狂涌动聚在剑中,邓暄跟西夏太子又一次交锋!那西夏太子手中的刀竟是直接断成了两截! 西夏太子震惊不已,看着手中刀柄,连退数步。邓暄正要起身逼近,今日便杀了这西夏太子!西夏援兵却到了! 唐豆见状大喊:“不要恋战,快走!” 第24页 邓暄又看了西夏太子一眼,看着他转身跑向自己的军队,杀机已失。再不留恋,跟着唐豆就往外跑。 西夏太子拿着断刀,面沉似水,对赶来的士兵下令:“不计代价,一定要杀了他!” 士兵们应声,又奔跑着追向邓暄。 西夏太子在原地,握紧了自己有些颤抖的手,那个人的剑法,简直像鬼魅!那眼神,简直比自己曾经面对的恶狼还兇狠,他手中那把剑更是神异,自己这把刀也是出自名家之手,竟几十回合便被斩断。 出去追击的士兵回来一人报导:“殿下,追丢了!” 西夏太子皱了皱眉,并不吃惊,对着左右将领道:“此人必为我西夏大患!去查,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自己又起身回帐中查看,发现丢失了书信,却并不在意,对左右道:“去给张继业修书一封,告诉他他通敌的证据被人拿走了,那人必然会回京,让他沿途截杀。” 左右领命,西夏太子坐在帐中,端详着面前的大魏地图,喃喃道:“不管你是谁,大魏必归入我西夏版图!” 邓暄和唐豆躲开追兵后,二人想要去寻找刘平安。却走了没多远,就遇上了躲身树丛的刘平安。原来他也没有走远,等着自己的两个兄弟。 三兄弟再遇,邓暄拿出书信道:“内奸找到了!是兵部侍郎张继业!”刘平安骂道:“原来是他!我就说那李大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一丘之貉!我要去杀了他!” 唐豆劝道:“还需从长计议。”邓暄略一沉吟:“没错,必须有人去京城将证据面呈皇帝。” 刘平安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三个赶紧动身!” 邓暄却摇了摇头:“你们不能去。”刘平安急道:“为什么?” 邓暄沉了脸色:“此行兇险不说,西夏人不会善罢甘休,那张继业也一定会得到消息截杀我们。而你们,对我而言,却是个拖累。” 刘平安想要辩驳 ,却也知邓暄说的是事实,话到了嘴边,轱辘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唐豆拍了拍刘平安的肩,看着邓暄道:“二弟只是不想我们涉险罢了,二弟,刘将军那日道你真名,我便一直在想,你便是那皇三子,邓暄吧。” 邓暄回视,有些忐忑:“不错,这五年欺瞒你们,实有难言之隐,对不住。” 刘平安瞪大牛眼:“什么?什么皇三子?” 邓暄只得向刘平安详细解释了一番。刘平安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脑袋:“感情我竟是跟皇子拜了把子!” 邓暄轻轻踹了他一脚:“什么皇子不皇子的,我那日离京,便跟皇帝断绝了父子关系,你二哥就只是邓暄,不是什么皇子,你难道不认我了不成?” 刘平安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哥你别误会!” 唐豆看着这二人道:“那么京城一行,确是二弟去最为合适了。” 邓暄也正了神色:“你们放心,我便是死了变成孤魂,也一定将信带到!” 唐豆却冷了脸:“不要说这种话,生命不是儿戏,邓暄,你自己的命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邓暄愣了愣,自己这大哥一向和颜悦色,除了那次在山上刘平安对自己拳打脚踢,唐豆教训了平安一顿,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冷脸。 邓暄道歉道:“对不起,我再不说这些了。我跟你们保证,不光将信带到,人也一定囫囵个的回来!” 唐豆这才点头。刘平安伸出手:“一言既出!”邓暄笑了笑跟他击掌:“驷马难追!” 另一边,张继业收到了西夏人的传信,气的当场撕碎了信纸,口中骂道:“西夏人太不守信用!”蓄着一把山羊鬍的幕僚上前道:“大人息怒,须得赶紧将此人截杀!” 张继业怒道:“不错,以后西夏入主大魏,我就是开国功臣,断不能让这人坏了我的大计!你带人前去搜寻,切记不能声张,一定要将他截杀于京城前!” 幕僚领命离去。张继业独自坐在椅上,心中想道,西夏铁蹄势不可挡,自己现在又掌握了魏军的粮草押运,里应外合,魏国必败。自己不日便能封侯拜相,想到此,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邓暄跟唐豆和刘平安终于赶到了风城,三人住在一间废弃的古庙里。邓暄安顿好二人,便准备辞行。 清晨,邓暄迎着还未亮起的天色,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唐豆和刘平安将他送到城门口,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刘平安像在给自己鼓劲,道:“二哥一定行的!”唐豆却轻轻笑了,神色非常笃定:“当然!” 邓暄背着行囊,只装了点水和干粮,腰上配着把剑,这剑自那日后,便变得通体漆黑,日光下也照不出反光。邓暄还是时不时的能够看到黑雾在眼前翻滚,但他却再不畏惧,只因心中信念一往无前! 邓暄一路东躲西藏,并不往城镇走,哪里偏僻他走哪里,直往深山老林里钻,摘点涩口的野果果腹,再靠着干粮支撑,行了十日,邓暄来到距离京城很近的遥城。他的干粮已经耗尽,不得不前往城镇补充了。 进了城,邓暄买了点干粮,又顺道问了问现在局势,那卖饼的大娘对他道:“现在世道乱啊,那西夏人现在想要围攻风城,但镇北候带兵到了,双方还在对峙。” 第25页 邓暄点头表示知道了,给了钱就要离开。突然一队劲装打扮的人在街上开始挨个盘查,却不是官兵。 邓暄心下想道,既不是官兵,但看其队列却训练有素,必是乔装打扮,掩人耳目!那些人手中拿着张画像挨个对比,邓暄眼尖的发现那画像十分像自己。“坏了,怕是张继业的人!”邓暄心中一惊,那队人却离他十分近了。 邓暄想要走,一下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为首的山羊鬍喝道:“前面那个小子,站住!”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邓暄拔腿就跑。 那群人顿时也不查了,直接追着他。邓暄仗着街上行人众多,左躲右闪,混进人群,张继业的人一下失了踪迹。 山羊鬍摸了摸自己的鬍鬚,道:“既然那小子出现在此,肯定会出城往京城去,我们先去必经之路堵着!” 邓暄摆脱了追捕,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趁着天色没黑,便出了城。 却在城郊,遇上了早早等候在此的山羊鬍一行。那山羊鬍仰天大笑:“小子!教我好找,今日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便留下性命吧!” 邓暄握紧剑柄,观察着对手,这行人各个孔武有力,看来都是练家子,自己以一敌众,不可力敌! 邓暄抓着一把铜钱,勐地洒出,口中喊道:“看我见血封喉的夺命镖!” 山羊鬍一行以为是暗器,连忙躲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地铜钱,顿时大怒,邓暄却在撒出铜钱时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山羊鬍带人连忙追上。邓暄跑入密林,一路披荆斩棘着向前,却不想行到森林尽头,是一处断崖。下面是激流的江水,死路! 那山羊鬍见邓暄来到崖边,大喜,从手下手中拿过弓,张弓搭箭,直指邓暄后心。 邓暄看着脚下江水,脑筋转的飞快,想要找出一条生路,却不察后背射来的箭矢。 那箭直直的射入了邓暄后心,邓暄被箭上的沖势带倒,跌入江水。 山羊鬍来到崖边,只见涛涛江水。山羊鬍摸摸鬍鬚,对左右道:“那小子后心中了箭,还落入江水,是活不了了,我们回去向大人復命吧。” ☆、第 15 章 第二日,山羊鬍一行赶回京城復命。张继业负手而立,听说那小子必死无疑,但到底没见到尸体,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山羊鬍道:“你们再去城门口盯着,务必万无一失!” 而邓暄中箭后,在江水中起起伏伏,后背剧痛不已。他在江水中漂了一夜,被冲到岸上。浑身冰冷的打颤。 邓暄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这是失血过多的徵兆。“我要死了吗?”邓暄想。 但强烈的不甘突然涌上心头,母亲之死,刘将军所託,唐豆的叮嘱都在他脑中回想。“我不能死!”邓暄几乎怒吼着喊出来。 他背过手去,将插进背中的箭折断,那半截他并不拔出,因为他知道,箭一但拔出,血流不止,自己就真的撑不住了。 他凭着一腔孤勇,双手撑地,慢慢站起。邓暄深吸口气,观察四周。他被水流冲上岸,此地却十分熟悉。 邓暄突然想起,“是了!这里是大报国寺的山下!”算算日子,今日又是祭天大典! 邓暄一时心情复杂,五年前,祭天大典上自己何等风光。如今苟延残喘,不知生死。 邓暄振作精神,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眼下天才刚亮,现在自己上山还来得及! 邓暄径直上了山,看寺中僧人来来往往,自己在心中回忆祭天大典的流程。皇帝一行一定会带着百官去正殿参拜大佛。自己去那佛像后躲着一定能遇上。 邓暄避开众僧,见大殿中空无一人,想必都是下山去接皇帝了。邓暄望着这三人高的巨大佛像,心中默道:“既是佛祖,必知我身负重责,想必不会怪责于我。”然后就一个翻身坐到了佛像后边。 邓暄靠坐在佛像后,觉得终于可以稍作喘息。意识昏昏沉沉。邓暄忙拍了拍自己的脸。 突然有人行至佛前,邓暄屏息观察,来人是大报国寺住持释空。 释空眼神不经意的好像往佛像后望了一眼,邓暄大骇,也不知他发没发现自己,忙缩身藏好。 释空却只观察了观察这正殿,好像只是来巡视一番,又离开了。 邓暄虚惊一场,只觉识海浮沉,再撑不住,靠着佛像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暄被喧闹的人声惊醒。只听一道熟悉的嗓音:“今年祭天,还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大魏早日击退西夏贼子。” 朝臣纷纷应是。 邓暄只觉有惊雷在耳旁炸开,胸中苦闷翻江倒海,曾几何时,自己最是喜欢被他抱在怀中,他却偏偏是下令杀死自己母亲的仇人。 皇帝一行人拜完了大佛,正要离去。邓暄再待不住,勐地从佛像后沖了出来。 随行的侍卫连忙拦下。邓暄一身湿衣,头髮散乱,他又低着头,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听皇帝道:“你是何人?” 邓暄双膝跪地,额头触地,伏地道:“草民乃虎威军中人!草民受刘将军所託前来,有剑为证。”说完解下腰间佩剑,双手举起奉上。 皇帝身旁的喜公公上前接过,皇帝看了眼:“不错,确实是刘精忠的佩剑,刘精忠一夜失了平城,朕还没找他算帐!” 第26页 邓暄大喊:“陛下!虎威军大败至此!实为小人作祟!兵部侍郎张继业便是出卖了虎威军城中布防的内奸!” 众人转头向张继业看去,张继业早在眼前这人说自己是虎威军人时便心知不妙,此时冷汗连连,强做镇定道:“满口胡言!陛下,必是刘精忠想推卸责任,诬赖于我!” 皇帝沉吟道:“你有何凭证?” 邓暄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皮袋,道:“陛下,这里面装着他和西夏人往来的书信,一看便知!” 喜公公再上前接过,皇帝拆开信封,勃然大怒:“好你个张继业!里通外敌!来人,将他拿下!” 张继业被擎下口中大唿:“冤枉啊!陛下,臣是冤枉的!” 然而证据确凿,皇帝如何再信他,只教人把他拖下去细细审问。 邓暄看到内奸被抓,松了口气。随即,他却仿佛骤然失了所有气力,将他支撑至今的本就是那胸中一股不甘的怨气。如今,大仇得报,他竟是再支撑不住了。他直直倒了下去。 皇帝正气着张继业叛国之事,并没有注意到这千里迢迢报信的人撑不住了。 而站在皇帝身旁的太子邓昭却一直盯着面前这人,真是越看越眼熟。 他悄悄跟皇后武式道:“母后,你看这人,像不像...三弟?” 武式一直站在皇帝身旁,朝堂之事,她不便插嘴,所以至今一言未发,如今听邓昭所言,忙朝那倒下的人看去。 邓暄倒下后,露出一张侧脸。 武式越看越心惊,干脆不管不顾的上前,蹲下身轻轻拂开他脸上的乱发,惊叫出声:“暄儿!” 这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沉浸在震怒中的皇帝也被惊了,忙过来查看。 只听武式道:“快!快叫太医!” 邓暄只觉自己被人翻过身体,抱在怀中,却不是武式,而是皇帝。 皇帝终于认出了邓暄,也是急的大叫:“太医!” 邓暄不住打颤,他望着皇帝焦急的神色,这五年所有对父亲的怨恨,竟有些动摇了。但邓暄又想到母亲的惨死,还是不能原谅,他便不再看皇帝,只直直望着天空。 邓暄感觉耳旁不断有人再叫他,但意识止不住的往下沉,他望着天色,乌云遮了太阳,让人瞧不到日光,邓暄望着天空,心想“若是不死,我愿成为大魏的烈阳。”他再没有力气,瞳孔渐渐放大。 皇帝只觉怀中人越来越冰冷,邓昭看到邓暄的样子,对左右唿喝道:“太医呢!太医还没来吗!” 太医终于来了,胡太医是着名的妙林圣手,眼下提着药箱赶来。上前接过皇帝抱着的少年,细细查看,正面并没有致命的伤口,将他翻过来一看,只见深入后心的断箭。 皇帝皇后再加上邓昭同时抽了口冷气。 胡太医擦了把汗,见状,对皇帝跪道:“陛下,他伤势太重,箭虽然偏了心脏一寸,却失血太多,臣只有一成把握!” 皇帝勃然大怒:“朕不管你有几成把握,一定要救他!” 武式稍微冷静,对胡太医道:“你先放手去救!” 胡太医领命,回身剪开断箭周围的衣物,那衣物沾了血肉,难以分离,胡太医狠心撕下,邓暄全无反应。 胡太医将伤口附近处理好,对皇帝道:“陛下!臣要拔箭了!” 皇帝忙应是。胡太医深吸口气,拿住断箭,勐地一拔,鲜血喷涌,溅了胡太医一头一脸,他擦擦眼睛,忙拿出药箱里最名贵的药物撒上去为邓暄的伤口止血。 处理好伤口,胡太医对皇帝道:“陛下,臣已竭尽所能,他能不能活,全看天意了。” 皇帝踉跄了一下,似有些站不稳,邓昭和皇后一左一右的扶住他。 住持释空一直看着这一切发生,脸色无悲无喜,生生死死,自有定数,他身为出家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释空还是盯着邓暄,这少年他五年前便觉有异,这五年过后,释空可以看到他身上翻滚的煞气,那煞气黑沉沉如雾,其中凶厉释空平生所未见。 释空其实早早就发现了邓暄藏在佛像后,那煞气太显眼了。但他在这少年身上还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丁点光芒,那光芒太弱小了,弱小到不注意看几乎看不到,煞气翻滚着想吞没这渺小的光,却无论如何奈何它不得。 释空认识这金色的光,这是天地正气,但凡人心中有正气,便会聚起光芒在心中,不为世间鬼魅所惑。 但是身负如此重的煞气之人,不,简直不能称之为人,那煞气深入他五脏六腑,不能分离,说是妖魔更为恰当,不沉溺于杀戮为祸世间已是难得,竟然还能在煞气围堵下生出这一点浩然之正气。简直匪夷所思。 是以释空犹豫了,他不知今日所为是对是错。他望着邓暄。只盼着这少年今后不要成为祸世的妖魔。 邓暄沉沉睡了三日,似乎不断有人在他耳旁说话,但是他听不见,邓暄觉得自己行走于黑暗,四处不见光明。邓暄不知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此地没有日月,他分不清时辰。他突然看到眼前升起一道橘色的火光,是一道红衣的人影,是他!梦中人! 邓暄怔怔看着他。那人笔直的向邓暄走来,一把抱住邓暄,邓暄十五岁的身形,还是比他稍矮了点,那人将邓暄抱在怀中,邓暄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简直想一直赖在这。邓暄感受着温暖,种种委屈浮上心头,他想告诉面前这人自己心中的苦痛,想沖他大喊、宣洩。 第27页 那人却推开了他,好听的声音轻轻道:“还不是时候。” 邓暄想问什么不是时候,却看到眼前黑暗被勐地抽离,世界扭曲,邓暄仿佛跌入旋风中,不住翻转。 邓暄睁开眼,是熟悉的床顶,与他前十年的人生中每日醒来看到的一样。 他又到了皇宫,邓暄感觉自己后背处的疼痛,微微呲了呲牙。看天色,应该是黎明破晓时分。 床旁的桌上趴着个守夜的宫人,许是守的累了,趴在桌上睡了去,邓暄没有惊动他,披上衣服,推开门。 邓暄来到走廊栏杆前,栏杆下边是五米高的空地,邓暄翻过栏杆,一屁股坐在栏杆上,静静看着太阳升起。 昌平帝刚刚起身,准备上早朝,半道又转过来想看看邓暄,远远的就望见邓暄坐在栏杆上。 太阳升起了,远方天空映出如火般的霞光,邓暄向前伸手,五指虚握,似乎想要抓住一缕光芒。 昌平帝并没有打扰,只远远看着。 天光乍破,黑夜将尽。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完。 ☆、第 16 章 兵部侍郎叛国一案,审了半个月,震惊朝野。 张继业被判凌迟处死,刘精忠等虎威军将士被追封他们应得的荣誉。 消息传到边关,西夏太子狄欣只淡淡的表示知道了,左右幕僚担忧道:“我们失了这内应,如何是好...”狄欣掀了掀眼皮,望了那幕僚一眼。那幕僚顿时不敢再说。 狄欣起身道:“张继业此人,刚愎自用狂妄自大,身为魏国人,却为功名利禄所诱叛投我西夏,孤本就不耻与他为伍,他死了倒好,那骠骑将军马育扬这几日我军与他周旋,不过草包一个。我等的心腹大患还是那千里迢迢去京城报信之人!可查清了此人是谁?” 幕僚禀告道:“送信去京中的是那魏皇的三皇子邓暄,此人十岁离家,不知所踪,不知怎么跟此案扯上关系。” 狄欣咀嚼着这个名字,口中念道:“邓暄...下次见面,孤必杀之!” 狄欣眼底浮现一抹疯狂,他又对左右说:“北燕那边怎么说?” 幕僚再报:“北燕皇帝年老昏聩,而且慑于马如风之名,不敢动兵。” 狄欣一甩袖:“都是废物!那北燕太子倒还有些能力,却被北燕皇帝压着,不提也罢。” 有一人入了帐中,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沖狄欣喊道:“哥!你又在骂谁,那么生气。”此人是西夏二皇子,狄欣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狄毅。 狄欣见到兄弟,脸上的怒色褪去,对着狄毅道:“你来做什么?前线危险,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赶紧回宫呆着去。” 狄毅嘻嘻笑道:“我听说哥你大败魏军,一夜拿下平城,特地过来恭喜!” 狄欣瞪了自己这倒霉弟弟一眼,却拿他无法,狠狠揉了揉他的头,笑骂:“恭喜完了就赶紧走,你哥还有仗要打。” 狄毅摸着被揉乱的脑袋,对他哥悄悄做了个鬼脸。 张继业案发后十五日,张继业被闹市处死。 同日,西夏发动对风城的围攻,骠骑将军马育扬苦苦对抗十日,魏军大败。风城被破,马育扬带兵退守木城。木城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是阻击西夏进入平原地区的最后一道关卡。木城后便是一马平川,西夏军若破木城便可率军直奔京城。 西夏军队攻下风城后原地修整,并不急于继续进攻。 而远在京城的邓暄,修养了大半个月,日常活动已是无碍。 武氏和邓昭时不时的来探望他,昌平帝其实也来过,但父子二人相对无言,邓暄仍然不叫他父皇,干脆也不来自讨没趣。 今日,邓昭又来了。邓昭见邓暄下床走动,连忙上前把邓暄拉上床,直把他被角都掖好。 然后嘆了口气看着自己这弟弟,拿过一个橘子开始剥,边剥边说:“你都死过一遍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体,你都不知你那日出了多少血,直喷了胡太医满头满脸呢,快吃个橘子补补。” 说着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塞到邓暄嘴里。邓暄将将要告诉太子哥哥自己已经没大碍,就被橘子堵住了嘴,只得嚼嚼咽了下去。 只听邓昭又开始唠叨:“二弟见你回来,你没瞧见他当时那脸色,眼瞪得铜铃一样大,嘴巴怕是能塞下十个橘子了!”又塞了一瓣橘子,邓暄想说哥你几年不见怎么变得这般唠叨,又被橘子堵住了。 邓昭话不停:“三弟啊,你那日一走,父皇嘴上不说,孤看得出来,其实他很想你的。静妃娘娘的事说来也不能全怪父皇...”邓暄直接上手把邓昭又递过来的橘子塞进了邓昭嘴里,让他把话说了半截。 邓暄只觉耳畔清静了,眼看邓昭要把橘子咽下去了,忙抢先开口:“哥!我有点困了!你让我睡会吧!” 邓昭只得欲言又止的离开。 邓暄缩在被子里舒了口气,暗想那些先生是怎么教的太子哥哥,以前一副圣人言行,现在怎么往八婆样长了。 武氏却又来了,这两人一前一后的,也不知是不是约定好的。 武氏看着邓暄躺在床上,又把被角掖了一遍,嘆了口气,简直跟邓昭如出一辙! 这母子两虽不是亲生的,却是越来越像了。 第28页 邓暄望着武氏,暗想她不会也开始剥橘子吧! 武氏在邓暄忐忑的眼神中拿起了橘子,却没有剥,只是拿在手中道:“吃橘子吗?” 邓暄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武氏放下橘子又道:“哀家知道你还不肯原谅你父皇,只是静妃之事,你父皇也有万般无奈......” 邓暄打断了武式的话:“母后!我既已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便不是我父皇,我也不是什么皇子,母后若是愿意,我还叫您一声母后。” 武氏无奈的看着邓暄,有心想劝,却也知道邓暄眼下难以劝动,只得摇头嘆气。 邓暄见状扯开话题:“母后,前线战事如何了?” 武式嘆气的力度更大了:“风城被破了,那马育扬我看也不是什么能打仗的将领,你父皇正跟群臣在朝中商议呢。” 邓暄一听风城被破,再坐不住,唐豆和刘平安还在风城! 邓暄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武式想拦,邓暄起身道:“母后!我已经无甚大碍了!真的!”说着还原地走了几步。 武式便不再阻拦,邓暄出了门就往明光殿跑。 到了殿外,守卫进去禀告,皇帝同意了邓暄参见。 邓昭和邓晓都在殿中,邓晓也十七岁了,跟邓暄生的一般高,见邓暄进来,神色复杂。 邓暄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草民参见陛下!” 邓昭扶额,皇帝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只道:“何事要禀?” 邓暄没有站起,仍然是跪地的姿势:“陛下,草民千里迢迢,和我的两个兄弟潜入西夏太子大帐,窃得张继业叛国的书信,望陛下论功行赏!” 皇帝奇道:“你的两个兄弟?” “是我在虎威军中结识的至交好友,一人名叫唐豆,另一人是刘将军独子刘平安。”邓暄答。 “他们现在何处?”“上京路途艰险,西夏人和张继业两路截杀,我那兄弟伤了腿,多有不便,所以留在了风城。” 皇帝沉吟道:“确实该赏,既然是虎威军中人,唐豆便封做六品昭武校尉吧,那刘平安便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封做武安候吧。”刘精忠死守平城前几日随着冤情得雪被追封做了武安侯。 皇帝又道:“至于你...赏金千两,封做京城巡察使吧。”巡察使是统帅京城守卫的的武官,官居四品。 邓暄却道:“陛下,草民不愿做京城巡察使。” 这京城巡察使可是个好差事,油水多不说,身为武官却也没什么危险,人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这位置拱手往外让的。 邓昭又开始给邓暄使眼色,让他见好就收。邓晓嘲道:“哥你眼皮抽筋了吗?” 邓暄只做看不见。我行我素道:“请陛下封我为骠骑将军!”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朝臣议论纷纷。 “这邓暄五年前在祭天大典上就是这般猖狂,没想到五年下来,口气更大了!” “竖子无知,以为那骠骑将军是好当的吗!” “也不想想西夏人何等兇残,马育扬尚且挡不住,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子还妄想当将军!” 邓暄不理这些的非议,抬起头,看着皇帝,重复了一遍:“请陛下封我为骠骑将军,我必带领我军大败西夏!如有不敌!我愿提头来见!” 皇帝沉吟不语。 有武将见不惯邓暄这般口气,上前道:“你何德何能,张口就要当骠骑将军,你怕是连仗都没打过吧!” 邓暄转头看了那武将一眼:“我何德何能,你要不要试试?” 武将一下被激怒:“你他...”问候祖宗的话将要出口,那武将陡然意识到此人的祖宗是谁,一句话憋在嘴里,脸涨的通红。 邓暄向皇帝磕了个头:“陛下,我愿与在座所有武将比试!若我能胜之,请陛下应允我所求之事。” 邓昭只觉邓暄五年未见,熊起来越发拦不住了。邓晓脸上也浮起一丝嘲讽,想着邓暄真是自大惯了,开口就要挑战殿上所有武将,也不看看有多少人,便是车轮战邓暄也必败。 殿中武将闻听此言,各个都撸起袖子,有心要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皇帝见群情激愤,揉了揉太阳穴,只觉邓暄是该受点教训,便挥手让他们去比了。 众人来到明光殿外的空地。 那最先出来的武将第一个上前,自报家门道:“我为...” 邓暄直接打断:“不用啰嗦,节省时间,直接来吧!” 那武将气的简直七窍生烟,挥起拳头就要揍上邓暄的鼻樑。 邓暄直接迎面抓住了他的拳头,手腕一扭,那武将只觉一股大力扭过他的手腕,整个人忍不住向后翻去。邓暄紧接着一脚踢中他的胸膛,那武将整个向后飞去,飞了足有三米远。 人群寂静无声。片刻后勐然爆发出喧譁声。 “两招!竟然只要两招!”有人不敢置信。 “那李守义本来武功也不咋样,小子,你跟我来比比!”又有人上前。 结局未变,三招后又是被邓暄一脚踹飞出去。 人群再次安静。 第29页 接下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邓暄连败十三武将。有的在他手下过的招数多些,但都难逃被一脚踹飞的命运。 还剩十来名武将,也不敢比了,只对皇帝道自己身体不适。 邓暄见无人上前,又对皇帝跪道:“陛下!” 昌平帝也是没想到邓暄这五年武功竟是精进至此,震惊不已,又听邓暄请命,心下犹豫,邓暄虽然武功超群,但打仗到底是另一回事,而且自己私心也并不想邓暄去前线。 昌平帝犹豫许久,开口道:“一人之力终究不可敌万军,而且打仗拼的并不是武艺......”邓暄抬起头,昌平帝看到了邓暄的眼神,执着且坚毅,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到底是没有带兵经验,便封做五品游击将军吧。” 游击将军却是比骆轩的游骑将军还低了一阶,跟京城巡察使更是万万不能比。 但邓暄却高兴的受了:“谢陛下!” 殿中武将不由腹诽道:“武功虽好,脑子却是被驴踢了!” ☆、第 17 章 邓暄受了封赏,开心不已,想要早点收拾行囊,前往木城,也不知唐豆和刘平安怎么样了。 刚下朝议,邓昭就拉过邓暄跑到角落说悄悄话:“三弟,你胡闹什么!前线多危险你知道吗!” 邓暄看着邓昭神情焦急,正色道:“哥!我不是胡闹,前线如何,我再清楚不过,西夏人何其兇狠,我在平城已领教过。” 邓昭斥道:“那你还去!” “我的结拜兄弟在那,我必须去。” “你要结拜兄弟,就不要孤这个亲大哥了。”邓昭嘆气道。 邓暄有些无措,半晌嗫嚅道:“哥,对不起,五年前我便没有顾及你与母后。”邓昭摆手:“你小时候就总捉弄孤,一天不欺负孤就不得劲。是该说句对不起,只是三弟,此行艰险,务必保重!” 邓暄看着自己这大哥嘴硬心软,不由笑了笑,一把抱住了邓昭。邓昭被邓暄抱的有些懵,邓暄拍了拍他的背,道:“太子哥哥放心!你三弟我已是难逢敌手,就连那西夏太子也差点败在我手里!” 邓昭只当邓暄在吹牛,又有些感慨:“三弟跟孤长的一般高了,五年前你抱孤还要跳起来呢。” 邓暄松开了邓昭,佯装怒道:“哪有那么矮!” 邓昭被逗笑了:“真就是那么矮,你别忘了,你那时候都没有弓高!” 二人又笑闹了一阵,邓晓从旁边经过,不屑的哼了声,觉得这二人着实烦人,只当没看见直接走了过去。 太和殿。邓晓直接来了骆贵妃居所,向骆贵妃讲述了今天明光殿上邓暄如何大出风头。 骆贵妃有些气恼:“五年前那邓暄走了也就走了,怎地五年后还回来了!晓儿不用担心,你那表哥骆轩也在军中,定教那邓暄好看,再说战场何等危险,他今日封了游击将军,有没有命回来还是两说!” 骆贵妃缓口气继续说:“你真正的对手还是太子邓昭,邓暄不足为惧!” 邓晓替母妃倒了杯水,道:“儿臣这大哥软弱无能,朝堂之上别人说什么他都应是,武艺更是差劲。儿臣必能胜之!” 骆贵妃欣慰的看着儿子:“不错,怪就怪母妃生的晚,让邓昭占了先机!不然太子之位还有他什么事。” 宫人禀告说忠勇侯骆如请见,母子二人停下了交谈,等骆如进来,邓晓道了声:“舅舅。”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骆如坐到骆贵妃身旁,骆贵妃开始倒苦水,直把邓暄说的如何如何可恶,要骆如一定要叫骆轩在军中整治整治他。 骆如听的直皱眉,自己这妹子心眼太小,五年前静妃之事他是事后才知,想阻拦也是无法。 其实对于皇位,骆如觉得邓昭宽厚温和确实更为合适,邓晓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却被这妹妹带的一样眼高手低,狂妄自大。但到底是一家人,骆如也不能不管他们。 骆如只得表面应了,回去后对骆轩写信道:“三皇子邓暄不日前往军中,平常待之便可。” 三日后,皇帝点了一万精兵,由邓暄统率,带着由江南调拨来的粮草,前往木城。 邓暄骑着匹邓昭送的日行千里的良驹,穿着身武氏送的黑色轻甲,腰上配一把削铁如泥的黑色利刃。 偏偏邓昭送的马也是黑的,真是从头黑到尾。但邓昭穿着却意气风发,少年人的身体并不单薄,将轻甲撑起,漏出肌肉的轮廓,英武不凡。 昌平帝率着文物百官和皇后一起站在城楼上替邓暄送行。 大军出征,邓暄回头看了一眼城楼,沖楼上的人一拱手,也不知道是对谁。 邓昭想八成是给自己的,便想回应,却被武氏瞪了一眼,讪讪缩手。武氏对皇帝道:“陛下,暄儿在跟你道别。” 皇帝哼了一声:“蓉儿莫要骗朕了。” 邓晓瞧着这一切,翻了个白眼。 邓暄虽然心下着急,想要前往木城打探唐豆和刘平安的情况,却带着粮草辎重,不能急行军。 一队人马,拖拖拉拉,行了半月,才到了木城。 马育扬早就听到京城消息,这邓暄竟然开口就要取代自己,不知好歹! 马育扬有心教邓暄好看。邓暄带着粮草辎重进城,前来拜访自己,马育扬端起架子,让邓暄坐在厅中等了一个时辰,邓暄问下人:“骠骑将军怎么还不来?” 第30页 下人赔笑道:“将军许是在忙公务。” 邓暄眼珠一转,暗想看来是自己得罪了马育扬,他这是在下马威。干脆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告辞:“末将改日再来拜访。” 邓暄出了镇北候府,自己的居所被分配在侯府对街的一个角落,想来也是马育扬的下马威之一了。索性邓暄并不在意这等小事,邓暄在烦恼如何寻找唐豆和刘平安。风城之变,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邓暄低着头兀自沉思,突然发现有人跟踪自己。邓暄不动声色,拐进了街角窄巷。后边的人中计跟了过来,却发现巷内空无人影。 邓暄将身子卡在两面墙间悬在空中,见来人中计,直接跳下,扑到他身上。却听来人“哎呦”一声。邓暄觉得这叫声煞是耳熟,借着旁边人家挂在门前的灯笼一看,是刘平安。 刘平安叫道:“二哥,我错了!我就是想吓你一下,做什么撞的那么狠!” 邓暄连忙起身,顺手拉了刘平安一把:“让你想吓我,活该!大哥呢?” 刘平安揉揉肩背:“大哥说我这做法太幼稚,在你府中等你。” 邓暄拉着刘平安直奔自己府邸。 唐豆站在门前,抱臂看着跑来的邓暄和刘平安。 邓暄心头的担忧全部消散,喜笑颜开:“大哥!” 唐豆也对邓暄笑了笑:“二弟此行威风了啊。”刘平安也道:“是啊!二哥你这身轻甲真帅。” 邓暄挠挠头:“走走,进屋去说。” 马育扬下马威下的彻底,府中竟连个下人都没有。但邓暄也不想有人打扰他们兄弟三人,只觉马育扬下的好。 邓暄点了灯,三人坐在桌前。邓暄向唐豆和刘平安讲了自己京城之行,其中艰险略过不提,只说张继业如何伏诛。 唐豆和刘平安其实已经知道张继业被处死的消息,毕竟此案震惊大魏。刘平安忍不住插话道:“二哥,你封的什么官,那么威风!” 邓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三弟说笑了,二哥只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不及三弟你威风。” 刘平安满脸问号:“啊?” 邓暄看他这傻样噗嗤一笑:“你现在是武安候啦!侯爷诶!” 刘平安仍是搞不清状况。邓暄只得将他父亲被追封,他继承爵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刘平安像是被天下掉下的大饼砸中,整个人傻傻的笑了起来。邓暄看他自个傻乐,也不去管他,转头对唐豆道:“大哥,你被封做六品昭武校尉!” 唐豆却凝眉道:“其实我并没有出什么力...”邓暄一把揽过他的肩,打断他:“当时要不是大哥你过来送剑,我怕是已经成为西夏太子刀下亡魂了。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大哥莫要推辞了。” 唐豆将邓暄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拿下:“好吧,既然你是五品游击将军,我便归二弟统领了。” 刘平安陡然反应了过来,大叫道:“不对呀!我做了武安侯,却没有军职啊!” 邓暄假意嘆道:“是啊,三弟,你要去京中做官老爷了。” 刘平安扑过来抱住邓暄的胳膊:“不行不行,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不能去京城做劳什子侯爷。二哥!你军中还缺人不!” 邓暄扮起大尾巴狼,装作沉思了一番:“好像是缺个给我捶腿端茶的,” 刘平安看出邓暄在装模作样,直接一巴掌拍上邓暄的后背。刘平安只用了三分力,也就是平时胡闹的力度。邓暄却被拍的呛咳起来。 刘平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想难道自己武功大成了。 唐豆看出不对:“二弟,你是不是受伤了?” 邓暄缓了口气,摆手道:“不碍事的,京中修养了大半月,已经大好了。” 刘平安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并没有神功大成,追问邓暄,邓暄只说自己没事。 唐豆见天色不早,便拉着刘平安各自回去歇息。 二人出了邓暄房门,唐豆突然对刘平安道:“上京路途何其艰险。二弟修养了大半月这伤还没好,想来不是什么轻伤。” 刘平安懊恼道:“我不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去拍他了。” 唐豆嘆口气:“二弟什么事都喜欢憋在自己心里,你平时多注意照看他吧。” 刘平安点头如捣蒜。 二人回房歇息了。 邓暄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府外的走动声惊醒,披上外衣推门一看,街上士兵在整队,有人跑来禀告:“邓将军!西夏人攻城了!” 邓暄也看到了城楼的烽火,一如几个月前的平城,只是自己再不是那个躲在门缝后无能为力的少年了。邓暄穿上轻甲,带上佩剑,跟一起被惊醒的唐豆刘平安汇合,往城楼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第 18 章 邓暄三人跑到城楼,可算看到了至今不见他的镇北候马育扬。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邓暄瞧着有些眼熟。 只听马育扬对身旁人道:“骆轩,你看西夏人这次是何来意?” 邓暄恍然大悟,原来是忠勇侯长子骆轩,自己跟他在五年前的祭天大典上有过一面之缘。 骆轩答道:“将军,西夏人看着虽多,但人数远远不及上次风城之战时,想必只是先头部队前来试探。” 第31页 马育扬挥手道:“既是试探,便教他们瞧瞧我魏军英勇。传令!西夏人胆敢踏进射程一步,神机营全体放箭。” 邓暄正观察着城下情况,只见西夏军队远远聚集在城门外,却是不肯再进一步。 这只军队的首领是个肤色黝黑的汉子,邓暄四处寻找,没找到西夏太子狄欣的影子。 那首领遥遥骂道:“马育扬你个龟孙!风城被爷爷打的跟落水狗一样,还不出来受死!” 马育扬脸色气的发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狄欣的走狗罗成!也不叫你家主人拴好了,来我这狂吠!我便替狄欣教训教训你!” 说着就要下城楼出城迎战。邓暄拦道:“将军!小心有诈!” 马育扬终于注意到了邓暄,暗想就是这臭小子口出狂言要取代自己,直接推开邓暄:“那罗成左右不过三万人,能耐我何?” 说完也不搭理邓暄,带着人马就要出城。 骆轩虽然不是很贊同马育扬,但军令如山,也无奈跟着他出城迎战。 刘平安气道:“真是不知好歹!二哥你不知,他守风城时便是这般意气用事,贪功冒进。” 唐豆看着邓暄:“二弟,我们该如何做?” 邓暄望着马育扬带领魏军迎战的身影,摸着下巴道:“我观察了半天,都没看见狄欣,我只怕狄欣另有埋伏。” 邓暄沉思片刻:“我们先在这守着,观察情况!”唐豆和刘平安自然无甚异议。 城外,魏军与西夏人杀成一片。马育扬原本有三十万大军,但守风城时已死伤了六万人,眼下战力加上邓暄带来的一万人,只有二十五万。 罗成只有三万人,马育扬带了六万人出城,西夏人被打的节节败退。那罗成看势不妙,调转马头就下令撤退。 马育扬杀的兴起,见西夏人不敌败退,高声唿喝:“大魏将士,跟我追!杀罗成者,赏金千两!” 魏军被赏金激励,怒吼着冲去追击西夏。 邓暄看着直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劲,那罗成虽然人数少,但战斗刚刚开始,他死伤不过百人,为何急着撤退?” 邓暄又看了看周围地形,木城身处两座山之间,只面前这战场是夹在两山间的一处平地。这两座山地形崎岖,山势险峻 ,习武人登山已是不易,军队中人良莠不齐,几乎不可能全体藏于山中。 邓暄心思急转,心下冒出一个设想,如果自己是狄欣,木城两面环山,后方与遥城比邻而望,如果从木城后方攻击容易被魏军两面夹击。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正面进攻,但是木城又身占地利,正面进攻必然久攻不下且死伤惨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诱敌出城!如果我造一只由内家高手组成的奇兵藏于山中,令罗成诱敌深入,就可以将马育扬截杀城外! 邓暄想到此,勐地抬头往城外看去,天色昏暗,山中情形看不分明。但马育扬已经越跑越远,已经出了魏军射程有百米远了。 邓暄对左右道:“恐怕有诈!点一万人马跟我出城接应马将军!” 邓暄又对唐豆道:“大哥,你先暂领城防事宜,三弟,你跟我出城!” 唐豆应了,又嘱咐了句:“你们小心!” 邓暄和刘平安重重一点头。 邓暄刚刚带人出了城,就看到左侧山上亮起火光,西夏军队! 邓暄猜的没错,狄欣正带人藏身于山中,见马育扬中计,唇边勾起一丝弧度,满脸嘲讽:“马育扬这个草包,虽然一脑子杂草,但到底名头响亮,镇北候一死,魏军必然大乱!将士们!跟我沖!取马育扬首级者,赏金万两!” 藏于山中的西夏军队各个都是好手,一鼓作气从山中冲下,本来正追着罗成的马育扬一行被沖的阵型大乱。这一只五千人左右的奇兵几乎可以以一敌二,将马育扬六万人的军队的拦腰斩成两截,罗成也回过头迎战。 马育扬沖在最前,这一下,被狄欣和罗成包了饺子。 而后方的三万魏军失了将领,又被前方勇勐异常的五千奇兵拦住。节节败退。 马育扬暗道不好,却也无可奈何,眼下四处战成一团,他也无法将军令传至后方,领前后两股魏军合力冲破包围。 罗成又杀来,马育扬举刀迎上。罗成嘲笑道:“马育扬!你老子马如风也不知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马育扬虽然领兵不行,但武功还能入眼,跟罗成战成一团。 骆轩眼看中计,心中大骂马育扬,又见马育扬被罗成激怒,二人战的正酣!便扬声对士兵说:“跟我向后沖!他们只有几千人!杀了狄欣,封王拜相!” 骆轩领着兵马向狄欣组成的防线进攻。狄欣嘴角的笑意更大,眼底泛起嗜血的杀意,望着向自己冲来的骆轩:“自不量力!” 两军相接,杀作一团。骆轩使一把八丈长的长矛,而狄欣手拿一把长刀。二人正面交锋,骆轩此人,也是天生神力,于武学上更是天资卓绝。但跟着狄欣过了几个回合,竟隐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骆轩心下想道:“都说西夏太子狄欣是西夏战神,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手中长矛不停,二人杀气凌厉,周围士兵不自觉空出一块空地,免得被误伤。 骆轩又一矛刺出,却见狄欣脸上笑意,心下大惊,狄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避过枪刃,反手一刀噼出,就要将骆轩拦腰斩断。 第32页 千钧一髮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尖啸声,这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狄欣感到一道凌厉的劲气沖自己而来,调转刀锋,拦下了这沖自己来的利箭。 狄欣回头看去,却见一身披黑色轻甲骑着黑色骏马举弓搭箭的身影。狄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邓!暄!” 邓暄终于率军赶到,他一箭未中,下箭又至,狄欣举刀闪躲。 邓暄同时对左右士兵大喊:“我为游击将军邓暄!尔等听我号令!随我冲破包围,营救马将军!” 原本被狄欣打的没头苍蝇一样的魏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刘平安帮邓暄助势:“我为武安侯刘平安!跟我沖啊!” 士气重振,三万魏军跟邓暄带来的一万人汇合,呈尖刀状向狄欣一行冲去。骆轩见状,也同时大喊:“援军来了!包围狄欣!” 这一下形势逆转,狄欣这回却是陷入重重包围。 狄欣却毫无惧色,眼底泛起一抹疯狂。将靠近自己的魏军一刀砍下头颅,目光锁紧邓暄。 魏军几次试图擎下狄欣都被杀退,一时间,竟是无人再敢上前。邓暄沖至近前,与狄欣四目相对。 狄欣周围的部下喊道:“殿下,赶快突围吧!” 狄欣却不理,仍是死死盯着邓暄。邓暄扔下弓,拔出腰间佩剑,剑身漆黑,不映火光。 狄欣眼神仿若有光,像是饿狼见了鲜肉:“你终于来了!从那日起,孤便一直在想你,便连梦中,也总是见到你!” 这话说的露骨,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痴情男子对心爱的人告白。 邓暄皱眉,刘平安直接“呸”了声:“我二哥有的是姑娘惦记,用不着你想!” 狄欣歪头奇道:“二哥?你不是排行第三的三皇子邓暄吗?” 邓暄驾马走至狄欣身前一米处,回道:“我是邓暄没错,是不是三皇子关你屁事,你只需知道,我为灭你西夏之人!” 狄欣猖狂大笑:“孤倒要看看,你怎么灭我西夏!”说罢,双腿一夹马腹,举刀向前。 邓暄同时迎上,刀剑相接,二人身体挨近,几乎能看到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邓暄抬脚踹向狄欣坐骑,狄欣同时借着刀势砍向邓暄坐下马匹,二人错身而过,马匹几乎同时倒地。 二人同时跃起,回身又朝对方砍来。 刘平安带人跟狄欣周身部下对抗,沖邓暄喊道:“二哥!把他留给我!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 邓暄忙于应对狄欣快如鬼魅的刀法,无心分神,没有听到刘平安所言,心中杀意大起。 那无能为力的看着狄欣砍杀魏国百姓的痛苦,看着骨碌碌滚到自己藏身的门前死不瞑目的头颅,旧时记忆,全数化为邓暄心中杀意。 煞气狂涌!此地本就是战场,无数横死的士兵产生源源不绝的煞气,跟邓暄身上的煞气相互勾连,融合,变得更加庞大! 那煞气升至天空,竟渐渐化出一个怪物的形状!那怪物血盆大口,尖牙利爪,菱角峥嵘! 寻常士兵仍是跟敌军砍杀,对此变故全然不知。 木城城楼上,唐豆遥遥望着前方,他却没有看向战场,而是看着天空。 邓暄只觉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喊:“杀了他!”邓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声音里,没有注意天空异象,邓暄举起剑,朝狄欣噼去,那怪物同时抬起利爪,跟邓暄的剑锋重合,滔天煞气聚于一剑! 狄欣迎上的刀又一次被斩断!狄欣连退数步,不敢置信道:“这到底是什么剑!”竟能连斩自己两把名刀! 邓暄举剑继续逼近,那天空中的怪物呲牙咧嘴,竟似在笑! 刘平安突然冲出来拦在邓暄前:“二哥!让我来!” 邓暄却不理不睬,看了刘平安一眼,剑锋竟转向刘平安噼来!邓暄心中的声音叫道:“挡我路的!都该死!” 突然,远方城楼处,射来一道火光!那是燃烧的箭矢,那箭不偏不倚,笔直的射向空中的怪物。寻常火焰,又岂能伤这煞气聚起的怪物分毫。 那怪物也不将这小小火箭放在心上,故技重施,又要附于邓暄剑锋。火箭飞至,那火焰橘红,甫一接近煞气,煞气却仿佛遇上了什么克星,连连退避,那怪物身形一顿,火箭划过长空,仿若长龙,将怪物断成两截。火焰灼烧,怪物将要消散。那怪物回头看着城楼,发出不甘的无声怒吼。 城楼上,唐豆放下了弓箭,神色冷厉。 邓暄仿佛被人用重锤打了一下,勐地清醒,剑锋离刘平安只有毫釐之差。 邓暄收回剑,怔怔的看着刘平安,火箭坠下,火光炸开,照亮了刘平安惊恐不敢置信的脸。邓暄嘴唇抖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邓暄一咬牙,勐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下。 另一边,罗成将马育扬甩在身后,带领西夏人冲过骆轩的包围,捞起兀自不敢置信的狄欣上马就要走。 邓暄想拦,却觉得身形有些不稳,踉跄着跪倒在地。 狄欣坐在马上,回头看着邓暄,邓暄也抬头看他。狄欣已经有些跑远了,邓暄看到他似乎在说话,却听不清,想来也是些要杀了自己的狠话。 马育扬大声咒骂西夏人歹毒,骆轩一语不发。周围士兵欢唿,这一仗,魏军大胜。 ☆、第 19 章 第33页 魏军大胜后,马育扬命人清扫战场,其余人等都回了木城修整。 刘平安有些沉默。邓暄几次想去搭话,都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到了木城,唐豆看着这两人气氛有些诡异,问道:“你们怎么了?不是打胜仗了吗?怎么死气沉沉的。” 刘平安答道:“大哥二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完也不等邓暄答话,往邓暄府中跑去。 唐豆看着刘平安急匆匆的背影,又转头看邓暄,邓暄支吾道:“战场上我杀昏了头,险些伤了三弟。” 唐豆拍了拍邓暄的肩,轻轻道:“你不会的。” 邓暄抬头,不解道:“为什么?”当时的杀意根本难以控制,自己又醉心于仇恨之中,也不知怎么突然清醒了过来,不然后果难料。 唐豆笑了笑,恍惚中,邓暄觉得唐豆像极了一个人,但他们明明完全不一样。邓暄正欲追问,却被一声“邓将军”打断了。 邓暄转头看去,来人是骆轩。骆轩行至邓暄身前,对邓暄一抱拳:“多谢邓将军救命之恩!” 邓暄摆摆手:“都是大魏将士,本就该守望相助,不必言谢。” 骆轩却坚持道:“守望相助没错,但毕竟邓将军救了我,我是一定要谢的。” 邓暄推辞不过,道:“那你便请我吃顿馆子吧。” 骆轩皱眉:“救命之恩,一顿饭如何报答。”骆轩又想了想:“刚刚见你跟狄欣对战,坐骑被杀,我父亲送了我匹宝马,便赠予将军了。” 邓暄看骆轩坚持,便受了。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骆轩便道别离去。 唐豆一直看着邓暄交谈,见他们终于结束,拉过邓暄道:“走吧,打了一晚上,回去睡觉吧。” 邓暄也觉得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跟唐豆回府见了床倒头就睡。连轻甲都没脱。 唐豆无奈的嘆了口气,任劳任怨的帮邓暄脱去轻甲鞋袜,又帮他掖好被子,才推门离去。 风吹过府中树叶,树叶簌簌落下,入秋了。 第二日,邓暄睡到傍晚才醒,刚刚起身,就见唐豆端了碗粥过来。 唐豆将粥递到邓暄面前:“我猜你也该醒了,赶紧吃吧,一天没吃饭了。” 邓暄正觉腹中飢饿,暗道自己这大哥真是贴心,接过粥碗唿哧唿哧吃了起来。却听一声大喝:“二哥!” 邓暄险些被粥呛到,一阵勐咳。唐豆帮邓暄拍背。刘平安冲进了邓暄屋中:“我昨夜想过了,二哥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有些被吓住了,所以昨夜对你态度不好,对不住。” 邓暄缓过来了,抱着粥碗道:“是我要说对不起,我昨天杀昏了头,分不清敌友,险些伤了你。” 刘平安过来到邓暄床边坐下:“误会一场,你我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刘平安又看到邓暄抱着的粥:“二哥哪来的粥,我也饿了。” 邓暄呲牙一笑:“想吃吗?” 刘平安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像家养的大狗。 邓暄直接把粥碗竖起,咕咚咕咚一口气吞了。完了一抹嘴:“你就想想吧。” 刘平安作势就要揍邓暄,邓暄靴子也顾不上穿,撒腿就跑。 唐豆在原地无奈的看着两人胡闹。 另一边马育扬死里逃生回来,坐在椅子上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怎么就被邓暄那臭小子给救了呢。这回大胜狄欣,还得如实禀告陛下,回头还要嘉奖那小子,想到此更不是滋味了,咕咚灌了口凉茶去火,马育扬暗自思量,自己今后得找回场子。 夜又深了,邓暄跟兄弟胡闹够了,一个人回了房,他盘膝坐在房中地上,秋风飒飒,地板有些凉,却不及邓暄膝上放着的黑剑凉。 邓暄手摸上剑身,煞气激盪,从剑身和自己手中不断冒出,二者相融,结合,宛若一体。 那股杀意又从心中浮现,邓暄勐地缩手。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迷茫。“我真的是妖魔吗?”邓暄不确定的想。 邓暄又勐地握紧拳头“我不是妖魔!”这煞气诡谲,如影随形,不知从何而来,又为何纠缠自己,但自己绝不能沉沦于此!他对着剑喃喃说:“我会战胜你的。”煞气奔涌,在邓暄面前张牙舞爪,邓暄拿起剑想要斩开这黑气,无坚不摧的利刃却被煞气缠上,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邓暄一阵噼砍,却无法奈何煞气分毫。他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木城一战,魏军第一次战胜了西夏。狄欣那回败退后,据说回去后就病了。西夏军队仿佛一下群龙无首,战意大减。 整个秋天,西夏人发动大大小小的攻城战数十场,全部大败而归,马育扬连挫西夏锐气,洋洋得意。 邓暄从那次后就很少出战,一边马育扬不想邓暄抢他的功劳,另一方面邓暄害怕自己一但陷入杀戮无法自控。 倒是刘平安很是勇勐,虽然是武安侯,但打仗悍不畏死,永远沖在最前,赢得了一片军心。 唐豆大部分时候都和邓暄一起在城楼上守着,并不主动请战。 这日,秋日也走到了尾声,西夏人发动又一次袭击,被马育扬带兵杀的四散奔逃。 邓暄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刘平安奋勇杀敌的身影。其实对于狄欣大病的消息,邓暄一直有所怀疑。这数十次进攻,狄欣也全都没有露脸,仿佛真的一病不起了。但邓暄就是有种感觉,这感觉来于对宿敌的了解,邓暄觉得狄欣可能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 第34页 城下的战争结束了,马育扬带兵回城。众将士齐声唿喝,士兵们簇拥着镇北候、骆轩和刘平安三人。 刘平安和骆轩也很高兴到到底还有些矜持,马育扬则是仰天大笑:“西夏贼子不过如此,收復风城、平城指日可待!” 众人也大声应是,连胜给了魏军巨大的信心,将风城的惨败忘了个干净。 马育扬回城后,大赏三军,令火头军准备了好酒好菜犒劳将士,夜晚,众人喝的兴起。 马育扬召了众将领去他府中议事。 邓暄去的时候,议事厅已站了不少人,大大小小的将军校尉都在此。马育扬看邓暄来了也不招唿,倒是刘平安凑到旁边对邓暄嘀嘀咕咕:“马将军这回要有大动作了。” 唐豆也来了,站到邓暄身旁一言不发。马育扬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开口:“诸位将士!西夏贼子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今天我军大捷。与我共饮此杯!”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效仿。 邓暄其实不喜欢喝酒,他觉得喝酒会让自己变得迟钝,影响判断,所以如非必要,他从不碰酒液。但眼下形势,自己不喝简直是故意打马将军的脸,只得皱眉一口饮尽。 马育扬一抹嘴,脸色被温热的酒液熏的染上一抹红晕,他再次开口:“但我等不可自满于此!尔等须知风城、平城还落在西夏人手里,眼看就是冬天,护城河要结冰了,那时就是我等收復风城的大好时机!” 此言一出,满座譁然,众人议论纷纷。 “马将军说的是!我军目前士气大振,正是一鼓作气收復失地的好时机!” “西夏贼子不过如此,秋天十来场大败,军心萎靡,那狄欣又在病中,确是大好时机!” “张兄说的在理!就该趁他病要他命!” 刘平安也被众人的士气带动,忍不住跟着附和。骆轩觉得此事可行,便没有发言。马育扬看众人对此都无异议,笑意浮上脸,眼瞅着就要拍板决定了。 邓暄却突然开口:“且慢。” 众人一下转头看他,邓暄除了那一次表现出几分英勇后,就一直呆在城楼上从不出战,是以大大小小的将领对他都不甚熟悉,只知道邓暄是魏皇三子,还是刘平安的结拜兄弟。 军中人士,不太看重身份背景,你若与我同阵杀敌,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要是一直龟缩在后方,众人面上或许不会对你如何,但私底下一定看不起你。 所以众人只对刘平安观感甚好,对唐豆和邓暄二人,确是无甚好感。眼下邓暄开口,众人也不当回事,只看看他能放出什么屁话。 邓暄无视众人或轻视或不屑的目光,自顾自说:“不可冒进,先不说狄欣大病一事是真是假,就近日的几场连胜,确实来的太过轻松。保不准西夏人是在示敌以弱,另有诡计!” 邓暄此言可算捅了马育扬的痛处,什么叫来的太过轻松,简直是在质疑马育扬的能力。 马育扬本就对邓暄多有不满,只是邓暄到底是皇子身份,无法奈何他。眼下又被邓暄顶撞,直接斥道:“你懂什么!西夏分明是强弩之末!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众人也是这个意思,一下群情激愤,刘平安其实心里也贊同马育扬进攻的想法,但邓暄又是自己兄弟,便帮腔道:“我二哥说的也有道理,木城不能丢,进攻是一方面,还得商量留人守着木城。” 刘平安这一下可是站到了众人的对立面,那守城的人选也不用再商议了,直接定了邓暄三人,留了三万兵马,选了个黄道吉日,马育扬就带着二十二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邓暄目送着大军,刘平安唐豆站在他身旁,邓暄拍了拍刘平安的肩膀嘆道:“连累三弟了。” 刘平安道:“二哥哪里的话,你别忘了我们的誓言。” 邓暄笑了:“不离不弃!”唐豆伸手抱住二人,三人额头相抵,同时道:“不离不弃!” 天色阴沉,空中轻轻落下一瓣雪花,雪花飘飘扬扬,落在邓暄鼻尖,邓暄抬头望去,下雪了。 凛冬已至。 ☆、第 20 章 马育扬一行已走了三日,邓暄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他干脆也不回府休息,每天就在城楼跟士兵睡在一处。 另一边马育扬大军也逼近了风城,河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云梯、攻城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可以无视河水的阻挠,直接冲上。 今夜无月,天色晦暗,河面的冰厚度也已足够,马育扬一声令下,魏军开始进攻风城。 沉浸在战意中的众人忘了一点,今日是他们攻击风城的好时机,却也是西夏人的。 狄欣坐于马上,止不住脸上笑意,遥遥望着木城道:“邓暄啊邓暄,你偏偏有个如此愚蠢的主帅,魏国焉能不亡。眼下孤有二十万大军,你一人之力可能敌万军?”狄欣猖狂大笑,脸上哪里有半分病色。 狄欣一声令下,西夏人发起了冲锋。 邓暄刚刚入睡,就被城下的喊声惊醒,穿上轻甲出城楼一看,是密密麻麻的西夏军队。 人数有数十万,不,起码有二十万!邓暄下令:“点烽火!弓箭手准备!” 西夏人盾兵开路,顶着箭雨逼近,他们人太多了,即使有死伤,也很快兵临城下,随后弓箭手跟上,躲在盾兵的巨盾后向城楼放箭。 第35页 邓暄挥剑斩落沖自己来的箭矢。刘平安和唐豆看到烽火终于赶来。邓暄对他们大喊:“三弟!你去指挥投石机,大哥你去指挥神机营!” 二人领命离去。邓暄站在城门上,俯瞰四周。西夏人发起一轮轮冲锋,木城虽占天险地利,但人数差距太大了!西夏人踏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前进。 邓暄遥遥朝远方望去,那里有个立于马上的身影,邓暄虽然看不清此人面容,但他知道,此人一定是狄欣! 魏国守军不断向城下抛下巨石滚木,邓暄看到西夏人推着一辆燃烧的攻城车对着城门撞来。不能让他们过来!邓暄警铃大作! 邓暄拿起弓,搭上箭,一箭射出,正中那推车的士兵。 远方又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邓暄抬眼望去,睁大眼睛,那是——投石车! 两边人马打了一夜,死伤无数,西夏死伤人数几乎是魏军的两倍,但他们还是前赴后继! 邓暄也在城楼站了一夜,一次次拦下进攻的攻城车,扫落射来的飞箭。天色有些亮了,但还是晦暗不明,阴云密布。 唐豆跑过来禀告:“二弟!我们快撑不住了!弓箭手死伤大半!” 邓暄闭了闭眼,他又如何不知。双方实力悬殊,此战几乎必败。但是不能败!就算没有胜算!自己不能败!如果败了,平城的惨剧又会重演,木城除了守军士兵,还有数万平民百姓。狄欣若是破城,必然大肆屠戮! 那副地狱惨象,邓暄不敢去想。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看到了哭泣奔逃的百姓,看到了只身赴死的刘将军。 煞气狂涌!邓暄感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充斥着身体。他不禁去想如果自己借用这妖魔之力,是不是可以力挽狂澜,击退西夏军队。 杀意再起!战场上的煞气汇聚,全数倒灌进邓暄身体!煞气铺天盖地,遮蔽天光。邓暄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高很大,目光低垂,战场尽收眼底。 唐豆站在邓暄附近,凝眉看着邓暄一语不发。天空中煞气翻涌间,那怪物又要成型! 刘平安远远的跑来,大喊:“二哥!我那边也要守不住了!” 邓暄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站着。刘平安急的不行,想要上前去问邓暄。唐豆一把抓住了刘平安,凝重道:“再等一等!” 刘平安不明所以,但看唐豆神色,自己这大哥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只得等着。 邓暄深陷煞气织就的幻境,他抬起手,人类的手变成了巨爪,鳞片密布,爪牙锋利。 这爪子巨大无比,邓暄觉得只要自己一挥手,就可以瞬间杀死城下的西夏士兵。 他也正想这么做,伸手就要朝敌军抓去。但这爪子太大了,他若向战场挥去,死伤的不光是西夏人,附近的魏军也不能倖免。 但那又如何呢,人命不过蝼蚁!我便是杀尽天下人,又能耐我何!邓暄心中响起这个声音,猖狂无比。 但邓暄却勐然惊醒,“这不对!”他喃喃道。邓暄又想起了刘平安惊恐的脸“我明明是想要守护大魏百姓!”他一下从那煞气汇聚的怪物身体中脱离了出来,他仰头看去,怪物与他对视。邓暄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的怒喊:“我不是你!我不是妖魔!我是...我是...” 邓暄有片刻的迷茫,自己是什么呢。 这时刘平安看到西夏人推出的投石机,巨石装填,发射,刘平安再忍不住,沖邓暄大喊:“邓暄!” 邓暄勐地睁眼:“是了!我是邓暄!我是...大魏的烈阳!” 巨石击中城楼,轰隆巨响,城墙破了个大洞,砂石瀰漫。 天空中层云突然破开,有一缕光芒从中射下。光芒从一线变成一束,渐渐形成半径一米的光柱。 所有人都被这光吸引了注意。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都抬眼向那光柱看去。 城楼上的烟尘散去,露出光柱下的身影。 邓暄微垂双目,光芒拂上他的脸颊,他周身好似也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辉,煌煌若神祇! 他张弓搭箭,煞气涌入箭身,却有淡淡的金光覆于其上! 如果释空在此,就会发现那心口处本来渺小若萤火的光点此刻光芒大盛!煞气造成的幻境杀意再不能影响邓暄分毫! 煞气为刃,正气作魂! 箭出,隐含风雷之势!箭过带起狂风,宛若咆哮的怒龙!直指狄欣! 狄欣举刀想挡,刀身却被箭矢整个击断,一箭射中狄欣左胸,沖势不减,将狄欣带到马下,钉至地面! 狄欣睁大双眼,面容上仍是死时的不敢置信。 战场上几乎静了一瞬,邓暄翻身直接从十米高的城楼跳下!西夏士兵勐然反应过来,挥刀向邓暄砍来,但剑锋略过,所有靠近的人都被那锋芒斩断! 天空中层云的破口越来越大,邓暄也不断向前,所有胆敢拦路的西夏人都被他斩于剑下! 几乎他人到哪里,光芒也照到那里。西夏人惊惧不已,狄欣已死,正是人心大乱,面前这魏军将领又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势!转眼间,已杀死西夏几十人! 在场士兵心中,无论是西夏还是魏军,都冒出一个想法:“此人简直就是......战神!” 罗成抱起狄欣的身体,对士兵大喊:“不要乱!他只有一人!我西夏二十万勇士!魏国必败!” 第36页 西夏人又重整士气,再次进攻,却有援军到了。 是骆轩带人回援了!西夏人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分斗志再次被击溃,罗成无论如何唿喝,都无法再组织进攻。 西夏人终于败走奔逃。乌云全部消散,阳光大好,骆轩率兵赶到时,就看到邓暄一人站立在无数尸体的战场上。他抬起头,举起双臂,像是在拥抱光芒。 城楼上的守军,也不知道谁先喊起的,渐渐所有人一起加入,人声成海,他们都喊着同样的字:“战神!” 刘平安呆呆的看着邓暄这一串举动,揉揉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但听着周围将士的欢唿,他终于意识到西夏真的败了!他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喊:“我二哥是战神!” 唐豆看着邓暄拥抱阳光的身影,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他轻轻笑了,宛若细柳拂风。 邓暄一战成名,逃回去的西夏人中逐渐流传起一个外号——无血无泪的黑阎王。 传说邓暄此人出生至今从来没有落泪,而且也不会流血,因为你根本无法击伤他,但你遇上他必死无疑,就如阎王索命,他又常穿一身黑色轻甲,便是黑阎王。 黑阎王之名,在接下来数年,都是西夏人心中的噩梦,比当年马如风对于北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场木城守卫战的胜利,最后回援的骆轩功不可没。原来马育扬一行进攻风城时,渐渐发现西夏守军稀少,几乎没什么战力,他们不费多大功夫便攻下了风城。马育扬洋洋得意。 骆轩心觉不妙,这怕是调虎离山!便告诫马育扬赶紧回援,但马育扬正得意,哪里肯听。骆轩气的终于忍不住对他大骂:“蠢货!木城若破,攻下一百个风城有什么用!” 骆轩不顾马育扬被他骂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作何表情的脸色。直接点了队骑兵,丢下一切辎重,纵马疾驰,终于在一天一夜后赶到了木城。 至此,魏军守住了木城,夺迴风城,而西夏太子狄欣战死。 作者有话要说:  既生狄欣,何生邓暄。 ☆、第 21 章 狄欣的尸体被罗成带回,二皇子狄毅抱着大哥的身体失声痛哭。 他擦擦红肿的双眼,对着大哥许诺:“哥!我一定为你报仇!邓暄!我一定杀你!”他一字一顿,喉咙里不时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喊,对邓暄之名咒以最恶毒的诅咒。 而魏军大胜后,消息传回京中,皇帝龙颜大悦。骆轩和邓暄联名上奏,请求替换主帅马育扬,将此战原委,马育扬决策之愚蠢悉数禀告。 朝中商议许久后决定,骆轩当断则断,回援木城大功一件,升为二品镇军大将军。 而邓暄以三万人死守木城对抗二十万西夏军队,邓暄更是以一人之力,射杀西夏太子狄欣,其勇谋有目共睹,升为骠骑大将军,统领魏军。 马育扬贪功冒进被贬回京。 其余人等,如刘平安唐豆也都有所奖赏。 邓暄当上主帅后,下令魏军暂时休整,兵分两股,分别驻守木城风城。骆轩被留下守着木城。邓暄带着唐豆刘平安等人前往风城。 年关将近,邓暄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骠骑大将军,前无古人,后有没有来者不可知。 风城收復后,陆续有些思乡的百姓前来。过两日便是年夜,城中百姓陆陆续续的准备起了年货,准备好好庆祝这个失而復得的新年。 邓暄在城墙巡视一圈后便准备回府。到了府中,却遇到了京中使者,使者将一个包裹交给邓暄,说是受人所託。 邓暄打开一看,是几个金元宝和一些京中有名的干果。这金元宝,每个皇子每年过年都会得到一个,算是压岁钱。邓暄十岁离家,数一数这里面的元宝,正好是六个。 邓暄心中升起一抹暖意,这元宝许是皇后准备的,在这齣滴水成冰的隆冬里,这冰冷的金属竟摸起来有些温暖。 唐豆和刘平安还是跟邓暄住在一起,见邓暄回来,刘平安连忙招唿:“二哥!快来,我们准备包点饺子!” 两人站在院中,摆了张大桌,上面是些肉、菜,唐豆手里正拿了面团反覆揉弄。 邓暄解下佩剑,换了身常服,跟他们一起擀面皮。三人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 刘平安拿起菜刀哐哐剁起猪肉:“我这刀法,杀敌无数,用来剁猪肉真是小用了。” 唐豆又沾了点面粉继续揉面:“别吹了,你那猪肉剁的到底是要做饺子馅还是要做红烧肉啊。” 邓暄拿起韭菜开始清理菜根上的泥点:“就是,你刀法再厉害点,那一块猪肉碗就装不下了。” 刘平安愤愤不平的继续勐剁:“是不能跟二哥比,说起来,我爹最是喜欢吃这韭菜猪肉馅的饺子,二哥你替我爹报了仇,今年过年我要祭拜一下他。” 唐豆将面团分成小块:“大仇得报是该祭拜一下,二弟,你不用向京中送些年礼吗?” 邓暄接过小块面团擀成面皮:“我也不知要送些什么......大哥,你不向家里送点吗,你现在也是大官了。” 唐豆揉面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揉了下去:“我送了些银两,乡下人家,有了银两就足够过个好年了。” 邓暄嘆口气:“我家中也不缺银两,真是不知要送什么。” 第37页 刘平安出了个主意:“那是,你爹那是.......那什么,一般人家喜欢的金银财宝,古董玉器,你家人肯定全部看不上眼,要我看,心意最重要。” 邓暄停下手中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平安。刘平安被看的摸不着头脑,手中剁肉的声音越来越小,邓暄终于道:“三弟你变聪明了诶!” 刘平安一刀砍进砧板,气道:“你就捉弄我吧!早晚有一天我回你个大的!” 邓暄笑了笑。唐豆打圆场道:“快别说了,赶快包吧,再磨下去,过年都吃不到了!” 邓暄和刘平安这才放下恩怨,全心投入包饺子大业。 第二日,邓暄在街上闲逛,要过年了,人们脸上洋溢着过节的喜悦,但细心去看,还是能看到一些伤痛之色,战争带来的创伤又怎么会那么快平復呢。 邓暄木城一战,名声大噪,无论是魏军还是木城百姓,都将邓暄奉为战神。这风城中就有不少逃难去木城,眼下又回到家园的百姓。他们看到邓暄上街,纷纷送上些家里的年货。 邓暄被人群包围,塞满了瓜果腊肉,有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凑近邓暄,将一个平安结挂在邓暄佩剑剑柄上。 邓暄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跟她说了声:“谢谢。” 等邓暄抱着一堆东西回府,刘平安惊叫:“二哥!你疯了吗!买那么多年货!” 等邓暄告诉他都是百姓送的后,刘平安啧啧称奇道:“那岂不是拉着二哥你去街上熘达一圈,以后粮食都不用愁了,哪天我们军中缺粮,二哥你就去街上亮亮相!” 邓暄放下年货,抬脚就踹向刘平安:“你当我是猴吗!还牵出去亮亮相!” 到了晚上,邓暄一个人坐在房中,望着剑柄上的平安结,突然有了灵感,干脆找了条红绳,自己照着编了个平安结,隔天就拜託那京中使者给那送元宝的人捎去。 过年了,城中燃起大大小小的焰火,不及京城灯火繁华,但别有一番景致,那焰火升上天空,带着人们对来年的祈愿。 邓暄和唐豆、刘平安坐在院中,吃着刚下出的饺子,邓暄抬头看向焰火,心中许诺道:“有我在,大魏绝不会再遭战乱。” 新年一过,刚刚开春,邓暄就率军进攻平城,五年故土,邓暄对平城非常熟悉,魏军用了三日就将西夏城防攻破。 西夏自太子狄欣死后,再无可以统领大军的帅才,罗成虽有智谋,但不及邓暄。平城大败后,西夏派来使者求和。 邓暄将西夏求和的信息禀告京中,并且同时附信一封:不用和议!给我最多三年!我将踏平西夏皇城! 此信连同西夏使者一起抵达京中,群臣争吵了三日,最终皇帝沉默许久,将西夏使臣送走,同时宣布对西夏宣战。 这议和事宜前后拖了一月有余,等皇帝最终下令开战春天都快过去。 邓暄得了皇命,整合军队,向西夏领土进军。 大小城池,在大魏铁蹄下仿若纸煳,仅仅两年,邓暄就攻至西夏皇城云城脚下。西夏人惧邓暄如鬼魅,他真是活生生的黑阎王,见之索命。 对于西夏百姓,邓暄对军中下令,西夏士兵可杀,不得伤及无辜百姓,但战争无眼,那投石机砸落的时候,巨石可不会见你是百姓就自己滚开。 邓暄虽想要避免,却终究无力。 邓暄已围攻云城十日,今日,皇城大破,魏军沖入城中,西夏皇宫燃起火光,那西夏皇帝带着皇子妃嫔全数自尽了。 魏军取得了最终胜利,将士们欢唿雀跃,他们沖入城中,直奔皇宫,想要搜刮财宝。 自古战争,攻入城池,士兵们总会打家劫舍一番,毕竟粮饷有限,真正能激励士兵斗志的还是战后的劫掠。 邓暄严令士兵不得侵扰百姓。但他们被战胜的狂喜沖没,一进入城中,有人瞧上貌美的女子,便直接□□,一人大胆,众人纷纷效仿。 等邓暄知道时,已经太晚了。邓暄站在西夏皇宫的焦土上,面前跪着几个哭泣的女子,她们向邓暄禀明魏军暴行,邓暄震怒不已。将那几个女子带至军中,一个个辨认,她们指出十来个士兵。 邓暄令人将被指出的人五花大绑,那些人兀自不敢相信,口中喊道:“将军!她们是西夏人!” 邓暄怒道:“西夏人又如何!西夏已是我魏国领土,西夏人便是我魏国百姓,尔等违抗军令,劫掠百姓,我当杀之!” 刘平安在一旁劝道:“二哥,他们这么做是不对,但罪不至死啊!” 邓暄推开刘平安,下令:“斩!” 刽子手却不动手,都是昔日同袍,将军却为了几个西夏人便要斩了,未免太叫人寒心。 邓暄更加愤怒,直接拔剑将那十来个士兵全部斩首。 人头落地,邓暄满身血气,魏军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着邓暄,围观的西夏百姓对邓暄也并没有感激,邓暄才是使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突然人群中一衣衫褴褛的少年拔出匕首冲着邓暄刺来,邓暄侧身躲过,同时一剑挑开匕首,将那少年踹倒在地。 那少年露出乱发下的眼神,里面是刻骨的仇恨怨毒。 邓暄却仿佛被这眼神灼伤了一般,他连退数步。邓暄抬头看着众人,西夏百姓目中的仇恨跟少年如出一辙,魏军看他也仿若什么洪水勐兽。 第38页 邓暄心中第一次翻出一点疑惑,自己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刘平安见有人敢行刺邓暄,拔剑就要砍了面前这少年,却被邓暄拦住,邓暄低低的说了声:“算了。”竟似没什么力气。 那少年跑开了,邓暄不知,此人却是西夏二皇子狄毅,也不知,他今日放走的,是他未来最大的威胁。 邓暄撇开众人,独自来到西夏皇宫的废墟,瘫坐在地,云城满目疮痍,战争带来的并不是邓暄期盼的和平,而是深埋百姓心中的仇恨,邓暄望着面前焦土,毫无生机,那场火将西夏皇族连带着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全数化作灰烬。 夕阳的余晖照在邓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那狭长的阴影里煞气不断翻涌,渐渐露出狰狞的面孔,邓暄心中生出了一丝动摇,煞气抓住机会,再次从光芒中反扑! 唐豆一脚踩住阴影,走到邓暄背后,递给他一粒花种。邓暄回头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唐豆轻声说:“这是西夏国徽上的风信子花种,风信子的花语是希望与重生。” 邓暄郑重的双手接过花种,用手挖开泥土,将花种放进土坑,又细细地覆上新土。 风吹起邓暄额前的碎发,他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像是自言自语:“花会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完。 下一卷叫人心地狱,黑化吧邓暄! ☆、第 22 章 昌平二十四年,深夜。 京城一处巷道内,一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在奔逃,背后是大片火光,那是举着火把搜捕的士兵。 这男人身手矫捷,轻功过人,在巷道内带着追兵左右乱转,把追兵甩的找不着北。 那男人终于摆脱了追兵,他松了一口气,沿着巷道继续前行。前方拐角处的阴影里却突然走出一个人影。 这逃跑的男人心下大惊“糟了,面前这人武功之高,自己竟完全没有发现他藏在此,官兵中有此武功者,怕是骠骑将军邓暄!” 那人影慢慢从阴影处走至月色下,正是邓暄。邓暄已经二十,身形完全长开,并不壮硕,但瘦削的身材下是极富爆发力的肌肉。 邓暄开口了,声音冷酷:“哪里走!” 那男人自知自己硬拼不是对手,略一思索,便抱拳道:“在下是四海镖局的镖师李天元,此次来京遇上了忠勇侯二公子骆清在街上.....,我不知他身份冒犯了几句,这才被追捕至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骆清小时候跟邓暄并称京城两大煞星,长大后越来越顽劣,邓暄一想就知道此人那未尽之语怕是那骆清在惹是生非。 邓暄想了想便道:“你走吧。”说着侧身让开路。 李天元对邓暄行了一礼:“来日将军若来我四海镖局,李某必大礼相谢!” 说罢,李天元向前跑去,消失于月色中。 邓暄往大街上走去,遇到了还在搜捕的官兵。官兵问道:“见过将军!将军可看见了那贼人?” 邓暄摇摇头:“并无。” 那官兵便带人离去,邓暄一个人慢慢回府。 自西夏回来已有两年。魏军大胜,西夏彻底归入大魏版图。皇帝启用了些西夏朝廷的旧臣,将西夏各城重新划分辖区,又派重兵驻守。 而邓暄等人回京后都受了莫大的封赏。邓暄已然是骠骑大将军,他又是皇三子,按理该封王封地。偏偏邓暄还是不肯承认自己与皇帝是父子。皇帝也拉不下脸。干脆只赏了些奇珍异宝,金银玉器。 邓暄的宅邸也是皇帝封赏,占地颇大。但邓暄无妻无子,要那么大的宅院太过空旷,唐豆和刘平安分别也二十五、二十了。三人又各自有官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住在一起。 邓暄索性把大半宅院废弃不用了,也不买些下人,只雇了对老夫妻帮他做做饭照顾照顾院中花草。 是以邓暄的将军府非常之清冷。半年前,刘平安在离二十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成功娶到了意中人,跨入了已婚行列。那姑娘是礼部尚书之女黄青梅,温文尔雅却又自有风骨。二人相识于元宵灯会,刘平安一见倾心,然后磨蹭了大半年,跟那黄青梅书信往来了月余,在邓暄和唐豆的撺掇下终于上门提亲了。 刘平安身负武安侯爵位,又在西夏战争中战功赫赫,被皇帝封为新一任虎威将军。他又洁身自好,是京中不少姑娘的理想夫婿。礼部尚书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定了良辰吉日便完婚了。 婚宴当日,邓暄难得的主动喝了点酒,为自己的兄弟娶到如花美眷庆贺。刘平安在军中本就人缘甚好,被人灌的走路都歪歪扭扭。刘平安醉的抱着邓暄大腿嚎道:“二哥啊!三弟我娶上媳妇了,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我有媳妇了嘿嘿...”邓暄一脚把他踹进了洞房。 邓暄也是二十岁的年纪,军功比刘平安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少年成名,大魏歷史上最年轻的骠骑大将军,他又没有什么风月传闻,虽然邓暄总是眉眼冷酷,黑阎王的外号又有些吓人,但挡不住他人长得好,面如冠玉,按理早该被媒人踏破门槛。但尴尬就尴尬在于邓暄的另一重身份——皇三子。 虽然邓暄自己不认,皇帝也不提,但京中官吏都心知肚明。这个身份太尴尬了,将女儿嫁过去吧,到底是王妃还是将军夫人呢。而且婚姻理当由父母做主,邓暄的父亲不提,但谁也不敢越过皇帝跟邓暄提亲啊,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第39页 武氏倒是想管,但每每谈及此事,邓暄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直接拒绝。武氏只能抱着孙子对邓暄嘆气,孙子自然是邓昭的,邓昭二十五,早已取了太子妃,儿子都五岁了。 邓暄到了府门,那对老夫妻早已睡去了,邓暄也不去麻烦他们起床开门,直接踩着墙轻轻一跃,从墙上翻了过去。这说出去也是奇了,自己的宅邸,自己进门却不走正门,而是翻墙进。 邓暄从墙头跳下,落地姿态像优雅的大猫,悄无声息。 却有一人坐在走廊上。邓暄一喜:“大哥!” 唐豆举起手中的纸包沖邓暄摇了摇:“深夜无眠,来找二弟下棋。” 邓暄和唐豆走入房中,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桂花糕,邓暄也不跟唐豆客气,直接塞了一片进嘴里。 边嚼边说:“大哥怎么想起来找我?” 唐豆端起茶碗,替邓暄倒了杯水:“不找你还能找谁,三弟天天跟媳妇睡在一起,我不翻你的墙难道去翻他的吗。” 邓暄吃的有些急,接过茶水将桂花糕顺了下去。完了一抹嘴道:“说的也是,也就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了。” 唐豆今年二十五了,跟太子哥哥一般年纪,邓昭儿子都五岁了,但唐豆却也不知为何一直没娶妻。 邓暄问道:“大哥干什么不娶妻?” 唐豆正拿过棋盘,摆好阵势,闻之一顿,淡淡道:“二弟不是也没娶吗?” 邓暄有些犹豫,想想对大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我...我觉得我配不上那些姑娘。”“这可是奇闻了,二弟你可是骠骑大将军,哪家的姑娘你配不上。” 邓暄低头望向未饮尽的茶碗,水面上倒映出一张俊俏的脸,邓暄轻声道:“不是这样的,我这样的人...满身血腥,早晚是要下地狱的吧。” 唐豆执子的手一顿,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邓暄面前,郑重道:“邓暄。” 唐豆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唿邓暄,邓暄发觉唐豆话语间的郑重,抬起头看他。唐豆接着道:“战场上杀戮本就不可避免,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人该下地狱,也不该是你。” 他又突然笑了笑:“便是真要下地狱,我陪着你呢,别怕。” 邓暄鼻头一酸,自己被西夏人称为无血无泪的黑阎王,却也没错,邓暄确实没有哭过,这个夜晚,邓暄无端感到一阵酸楚,他揉揉鼻子,又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大哥还没说为什么不娶妻呢。” 唐豆又坐回原位,道:“因为我早晚都要离开的。” 邓暄愕然:“大哥要离开?上哪去?” 唐豆用手托腮,笑着道:“别慌,要离开也不是现在,只是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高官厚禄非我所求。” 邓暄又吃了片桂花糕:“哪天大哥要走,便叫上我吧,这朝堂,我也不喜欢呆着。” 唐豆撑着脸望着邓暄,神色温柔:“那是自然,一定带着你。” 二人下棋下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便约着一起上早朝去了。 邓暄虽然是骠骑将军,位居武官第一人,但他在朝中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因为他几乎从不在廷议上发言。唐豆跟邓暄一样,既不站队也不发言,二人活像杵在大殿上的两个木桩。 有人有心想拉拢拉拢邓暄兄弟三人,无不碰了一鼻子灰,只刘平安还好点,跟你嘻嘻哈哈一通胡扯,末了说一句:“听我大哥、二哥的!”跟没说一样!那两人要是能搭上话还找你干嘛! 久而久之,这三人站成了明光殿上的一道风景线。大家也不自讨没趣。 邓晓近年来倒是拉拢了不少人心,奄奄有跟邓昭分庭抗礼之势。忠勇侯态度很模煳,按理他是邓晓亲舅舅,该全力支持邓晓才是,但是他对于邓晓和邓昭竟显得十分中立。 这日早朝,除去东家长李家短,你参我一本我参你一本的琐事,只一件事显得比较重要。北燕使臣三日后要进京了。 自邓暄大败西夏后,北燕越发战战兢兢,今年说是派太子来亲自送上贺礼为皇帝祝寿。 朝臣议论纷纷。 “那北燕皇帝昏聩无能,必是惧我大魏国威。” “北燕皇帝无能没错,那北燕太子谭玄我听说却是野心勃勃。此次访京,怕是另有所图。” “不错,陛下!我等还当做好准备,展现我大国威仪,也要对北燕做些震慑。” 皇帝点头道:“爱卿说的是,便见招拆招吧!大礼相待,北燕若有什么阴谋,朕也不惧!接待北燕使臣事宜,便交由昭儿去操办吧!” 邓昭上前一行礼:“儿臣领命!” 邓晓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邓昭,自己早得到了密报,谭玄来者不善,他倒要看看邓昭这回怎么处理。 ☆、第 23 章 下了早朝,邓暄三人出了宫门便找了间茶楼坐着。 刘平安憋了一路,急不可耐的说:“二哥!我可听说了,那北燕太子武功可是不弱,此次还带了北燕国中着名的武人,说是要跟我大魏友好切磋。” 唐豆点了杯茶水,慢慢道:“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刘平安挠挠头,有些羞涩,一个八尺高的壮汉,露出一副娇羞模样,着实有点吓人。 第40页 唐豆、邓暄不由抖了抖鸡皮疙瘩。 刘平安不好意思道:“梅娘说就喜欢我这副模样。” 唐豆险些喷了茶,邓暄模仿邓晓翻了白眼:“青梅姑娘哪里都好,偏偏审美不大好。” 刘平安怒道:“总比你们两个光棍好!”完了还一拍茶桌,却不想他这力气,桌上的茶盏被他这一拍,直接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迎面盖到了刚进门的一青年头上。 这青年看着相貌堂堂,衣着华贵,斯斯文文,被这从天而降的茶水浇了个透心凉,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来人,把他眼睛给我挖出来!让他知道知道爷是谁!” 这一开口,半点斯文模样也没有了,这人邓暄三人都认识,可不就是那跟邓暄幼时齐名的煞星——骆清。 要说骆清此人也是奇了,无论是忠勇侯骆如还是侯府长子骆轩,那都是文质彬彬,谦逊有礼。 偏偏骆清仿佛天生反骨,跟他爹他哥半点不像。幼时胡闹还算有限,也能道一声孩子不懂事。 现在也十八了,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惹是生非。稍微惹他不顺,便要教人拳打脚踢。 这回直接将茶水倒在他脸上,便是个脾气好的人也会生气,更何况半点委屈受不得的骆清了。 他身后的家丁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却又看清了面前的三人是谁,那不是京中有名的明光殿三木桩吗!讪讪缩回了手,悄悄对骆清耳边道对面的人不好惹。 邓暄见此也是心道糟糕,到底是自己这边理亏。刘平安又是被自己气的拍桌,便拦过想上前的刘平安,自己起身对骆清抱拳道:“对不住,我三弟不是有意的,骆公子若气不过,可以拿杯茶泼回来,我来替他受。” 骆清虽然知道了面前这三人身份,但到底无法无天惯了,拿起茶盏就要泼过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是他大哥骆轩。骆轩怒道:“住手,你这样像什么话!” 骆清气道:“哥!你竟然帮着外人!明明是他们惹我在先!” 骆轩怒斥:“够了!人家已经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说完又对邓暄回了个礼:“邓将军,我弟弟不懂事,还请你不要见怪。” 刘平安终于从邓暄背后挣脱出来,推开挡住自己的邓暄,大声道:“是我的错,二哥你不要替我挡着!” 骆清指着刘平安就骂:“就是你不长眼!你给爷等着!”完了又一指邓暄:“你也是!”骆轩忍无可忍,连声说对不住,捂起骆清的嘴就走,茶也不喝了。 那兄弟二人走远了,刘平安嘟囔道:“这小子也太狠毒了,不过是被误泼了茶水,张嘴就要挖人眼睛。” 邓暄无奈道:“他一直就这样,目无王法,你不要去惹他了,难缠的很,他若是来找你报復,你就推给我处理。” 刘平安不屑:“我怕他不成!” 唐豆安抚道:“行了,知道你不怕他,但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啊。” 说着自己又笑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阎王也可以指邓暄,邓暄无语道:“大哥也学坏了。” 三人又闲聊片刻,便各自告辞回府。 邓暄却没有往府里走,而是径直出了城门,上了大报国寺。 回京两年,他已是这里的常客了,寺中僧侣都认识他,他一路畅通无阻。 邓暄时不时就来到佛堂静坐,也不要旁人打扰,他只是对着大佛坐着,抱剑膝前。 释空对邓暄很是关注,他有时会陪着邓暄一起静坐。二人也会闲聊几句。 释空发现邓暄从西夏归来后身上的变化,他心口的那道光芒相较之前大盛,几乎有些夺目了。 这可真是世间奇事,天下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嘛,身负滔天煞气,却心怀正义。 邓暄两年前第一次来大报国寺中静坐的时候,释空一直在旁观察。 二人沉默不语,待到深夜无人,殿中只点点烛火,邓暄开口打破了平静:“大师,我有个疑问。” 释空睁开眼,沉吟道:“施主请讲。” 邓暄有些小心翼翼:“大师,世上可有人会天生煞气?” 释空摇摇头:“煞气是世间最为凶厉之气,寻常人类只有常年征战的将领会带有些许。负煞气而生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妖魔。” 邓暄有些失落地低头,手指抚上剑身。释空却又说:“但我所闻毕竟有限,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从煞气中生出正气。” 邓暄勐地抬头看向释空,眼神中陡然爆发出光彩,他又低头看向剑身,漆黑的剑身上隐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邓暄喃喃道:“正气,这光原来是正气吗。” 邓暄又问:“大师,何为公理正义,我读书常看到些圣人言论,教人要慈悲为怀,对生命珍而重之,然而我目下所见,饱读诗书者,仍然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口称圣人言,圣人说要保家卫国,说要遵守礼法。这些条条框框通通成为他们发动战争审判别人生死的理由。圣人言论为何矛盾至此。” 邓暄一串连珠炮一样的疑问,砸得释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半晌只道:“圣人言论没错,只是凡夫俗子们误解了圣人的意思,佛祖降下经书就是旨在度化众人。” 第41页 邓暄认真的看着释空:“佛祖会渡我吗?” 释空直视邓暄的眼睛,像是要直接看透灵魂:“佛渡众生,但不渡邪魔,端看你是人是魔。” 那夜之后,邓暄就时常只身来到佛堂。想藉由虚无缥缈的神佛来抚平他心中那抹动摇来压制他体内煞气,但收效甚微。 邓暄这两年来感觉煞气蠢蠢欲动,稍有松懈,那交织着愤怒杀意的幻境便在眼前浮现,较之从前更为强大。 邓暄今日又来佛堂中坐了一下午,临至傍晚,他就下了山,去山脚旁一处孤坟祭拜。这坟是邓暄立的,碑上写的是庒氏之名,邓暄别无他物,只有母妃死时他紧紧抓在手中的一片衣角,便葬了作衣冠冢。 十年了,邓暄仍觉母妃之死歷歷在目,也是从那日起,他开始陷入煞气织就的幻境。邓暄那时到底是太小,行事冲动不顾后果,只身离京却没想着为母平冤。后来又遇上西夏战祸,辗转至今,等两年前邓暄归京,此事已过去了八年。 邓暄有心想查出真兇,却又物是人非,无从下手。 时至今日,邓暄只能常常来探望探望母妃,邓暄将一束山花放在坟前,又静静站了一会便回城了。 邓暄行至大街,突见前方人群骚乱,不少人聚集于此围观。 邓暄本不欲多管闲事,迈开脚步就要绕开。却突然听到一声几乎泣血的女子哭喊:“世上可有公义!” 邓暄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身拨开人群,来到中间。却见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西夏服饰,被几个下人打扮的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旁边站着一人指挥着下人骂道:“西夏狗贼,还敢上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是你这种人配来的吗,我哥怎么就没把西夏人全杀干净。”是骆清。 邓暄沖至人前,将那几个下人一腿踢开。转身又轻轻扶起那倒地的女子,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此刻眼角隐隐含泪。 骆清见有人胆敢搅局,此人又是邓暄,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破口大骂:“好你个邓暄,上午的事爷还没找你算帐,你又来坏爷的事!” 邓暄不理他,望着面前姑娘,轻轻说了一句:“世上当有公义。” 那姑娘听见此人名为邓暄,本惊惧不已,邓暄之名,西夏人无不如雷贯耳。他杀死的西夏人不计其数。但又被邓暄这柔声的一句怔住了。 那骆清见邓暄不理自己,更加生气,指着邓暄道:“这女的别是你什么相好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口味那么重......”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被邓暄挥起一拳击中左脸,整个人跌坐在地。 骆清捂着肿起的左脸不敢相信有人敢打自己,抬头望着邓暄,却见邓暄眉眼如刀,冷酷无比,骆清心中陡然想起,邓暄的外号是——黑阎王! 骆清被邓暄这突然的可怕神色给惊住了,一时间捂着左脸呆呆发愣。 邓暄直接拉着那姑娘离开人群,往自己府邸走去。 良久,骆清才从惊惧中醒神,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喊着:“邓!暄!你给我等着!” ☆、第 24 章 那姑娘一路战战兢兢,邓暄见她似乎十分害怕自己,想来也是,看她打扮是西夏人,自己的恶名太响了。 到了将军府,府中也就两个人,陈伯和陈大娘, 陈伯正要招唿邓暄晚饭已经做好了,却见邓暄带着一个姑娘,这可真是奇了!难道府上要有女主人了! 陈伯忙招唿自己的老伴陈大娘出来看热闹。邓暄无奈:“别看了,这姑娘受了点伤,陈大娘你帮她处理一下吧。”邓暄府中是常备有外伤伤药的,陈大娘便拉上那姑娘去房中治治伤。 陈伯凑上来道:“将军,这姑娘是什么人?”边说还边挤眉弄眼。 这陈氏夫妇曾有一独子在虎威军参军,但平城一战,虎威军几乎全军覆没。邓暄回来后,无意中得知了这对老年丧子的孤寡老人。干脆便雇了他们照顾他府中饮食起居。 说是下人,但两年相处,跟家人也没什么分别。陈伯跟陈大娘几乎把邓暄当儿子看了,最近十分关心邓暄的婚事,见邓暄破天荒带了个姑娘回来,直往歪处想。 邓暄一看陈伯神色就知道他想歪了,摇头道:“我在街上遇到的,被骆清带人殴打,许是有什么冤屈。不要乱想,辱了人家姑娘清白。” 陈伯这才从即将儿孙满堂的想像中清醒过来,一听是骆清惹事,摸着鬍鬚道:“那骆清真是可恶,连这么个弱女子都不放过,怎么就没人整治整治他!” 邓暄淡淡道:“我揍了他一拳。” 陈伯这下可惊了:“你竟然揍他!坏了坏了,那骆清可是着名的死缠烂打,你惹了他,他不找回场子怎么会罢休。” 邓暄笑了笑:“无妨,我这阎王总不能怕了小鬼。” 说话间,那姑娘被陈大娘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换上一身陈大娘的衣裳出门了。 那姑娘冷静了不少,再见到邓暄也没有开始那么恐惧了,对邓暄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名为崔如玉。” 邓暄点点头受了,带着那姑娘来到正厅中坐下。陈伯提了壶茶水进来便带着陈大娘一起离开了。 第42页 邓暄替崔如玉倒了杯茶,问道:“你是西夏人?” 崔如玉接过茶碗正要饮下,动作一顿,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正是。” 邓暄见她似乎又有些抖,便安抚道:“不要担心,西夏既已是大魏领土,西夏人也是魏国百姓。” 崔如玉非但没有被安抚,眼眶中突然又聚起泪水。邓暄一下慌了神。邓暄平时只跟唐豆和刘平安相处,三人都是糙汉子,相处间随意打闹。 邓暄唯一相处过的女性只有静妃和皇后,静妃去了十年,皇后又是个不是糙汉胜似糙汉的性子。这一下见了这三句就哭,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邓暄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如玉知道自己失态,用袖子擦擦眼泪,深吸口气平復心情。邓暄左思右想,最后拿出了昨夜唐豆带给他没吃完的桂花糕,递给崔如玉:“桂花糕,很甜的。” 崔如玉几乎怔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邓暄,良久,她伸手接过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轻声说:“将军跟传闻中很不一样。” 邓暄想了想关于自己的传闻,无血无泪的黑阎王是最初版本,听说越传越离谱,有说他青面獠牙恶鬼转世,有说他杀人饮血,一日不饮人血就不痛快。 邓暄微晒道:“传闻...不可尽信。” 崔如玉收拾好心情,突然正色道:“将军,小女子有一疑问。” 邓暄也正色道:“请说。” “西夏人是不是合该比魏国百姓低一等。”崔如玉直直望着邓暄,那些胆怯羞涩此时全部褪去了,她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那东西邓暄曾经见过,在西夏皇城,那里的百姓眼中,在那意图行刺自己的少年眼中,这东西叫仇恨。 邓暄气息有些不稳,他郑重道:“不该,同为魏国百姓,理当平等相待。” 崔如玉闻听此言,忽然起身跪到邓暄面前,她额头触地,嗓音嘶哑道:“将军既然认为当平等相待,请将军还我以公义!” 邓暄忙拉她起身:“你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 崔如玉被邓暄拉起,她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崔如玉一家本是西夏商贾人家,崔父经商有方,崔家小有积蓄。崔家在黑石城做些米粮生意,与人为善,本该安然无事。 却不想西夏灭国,魏国派兵重新管辖各个城镇。这本不关这崔家什么事。但黑石城临近大魏,两国统一后,平城风城仍在重建,渐渐有些魏国百姓搬迁过来。其中有个名为赵起的做的也是米粮生意,同行本就是冤家。 赵起有心想将自家生意做大,那崔家便如眼中钉肉中刺。但崔家偏偏在当地口碑良好,米粮价格实惠,正面竞争根本比不过。赵起就想起了歪招。一日,赵起突然带着一大批魏国百姓来崔家砸抢,将崔如玉父母兄弟三口人全部打死! 崔如玉当时在外游玩,逃过一劫。 邓暄听到此处,皱眉道:“赵起竟然敢光天下日之下带人行兇,当地官吏不管吗!” 崔如玉继续道:“自然是要管的,可是赵起和他带着的百姓一口咬定他们是要报仇。” 邓暄奇道:“报什么仇,你们两家素不相识,怎会有仇怨。” 崔如玉双手握紧茶盏,骨节泛白,恨恨道:“当然没有仇怨,赵起偏说我家在五年前西夏起兵时给西夏朝廷捐献了钱粮,害得平城数万百姓身死,那些他带着的百姓都是平城的人。他们全部说我家助纣为虐,该死。那钱粮不过是朝廷征缴!我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少了我家捐的这些米粮,狄欣便不会起兵吗!何等荒谬!” 邓暄怒道:“不错!赵起不过是找个由头想毁了崔家。赵起和那些百姓都是兇手!” 崔如玉神情悲戚,怔怔看着邓暄:“若是其他官吏也能像将军一般想就好了。” 邓暄不明所以,崔如玉接着说:“审理此案的府尹是魏国人,他觉得法不责众,且平城百姓死伤无数是事实,眼下他们找我家报仇是天理循环,他不便管。” 邓暄更怒:“荒唐!什么狗屁天理循环!冤有头债有主!狄欣已被我射杀,当日屠戮平城的军队也几乎被我剿灭,关你家何事!” 邓暄愤怒不已,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崔如玉看着邓暄,第一次有人愿意为自己不平,此人却是致使西夏灭国的罪魁祸首,崔如玉心情复杂。 崔如玉再次开口:“我受此冤屈,家破人亡,无可奈何只身来到京城,想讨个公道,可上诉无门,京城府尹门口的兵丁见我是西夏人连上报都不肯。我被推赶至大街,又冲撞了街上那公子,被他命人拳打脚踢。” 崔如玉长嘆道:“如此遭遇,皆因我是西夏人。” 邓暄的愤怒一下被打破了,他突然陷入了无以復加的恐惧,这恐惧早藏于他心底,于西夏皇城初生端倪,眼下终于被人捅破。崔家种种,归根究底,皆因我而起。邓暄止不住去想,自己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煞气蛰伏数年,终于找到了破绽,顿时反扑!邓暄一下又跌入了重重幻境,他看到自己身上不断冒出黑气,那黑气沿着他身体游走,像条毒蛇!冲着他心口而去。 那毒蛇张开大口,想要将邓暄心口处的那团光吞噬殆尽!邓暄勐地捂住自己心口,他喘息不止,大汗淋漓。 第43页 崔如玉只见邓暄突然面色几变,然后无力的跪倒。崔如玉不明所以,想要上前查看,却又被邓暄狰狞的神色给吓在了原地。 邓暄喘了会,强作镇定:“你先去歇息吧,此事我一定会管!你且放心。” 崔如玉犹豫了片刻,还是告退了。 邓暄内心迷茫无比,他突然对自己从小坚信的信念产生了怀疑,邓暄还是个孩子时,昌平帝将他抱在腿上,亲自教他识字。 皇帝指着书说:“这个字念生,这个字念命,连起来就是生命,生命有时脆弱无比,有时又像火烧后的小草,顽强又坚韧,但吾等当珍而重之,无论是杂草还是苍生百姓。” 邓暄那时还不到五岁,对人事懵懂无知,但不知为何,这句对皇帝而言不过平常的话却牢牢记在邓暄心里,即使他早已不记得皇帝所言字字句句,但对生命的敬畏尊重都刻在了他骨子里。 二十年来,邓暄一直坚信于此,所以他不能容忍皇帝滥杀无辜,不分青红皂白赐死母妃,不能容忍狄欣践踏百姓性命,他想要保护大魏百姓,保护他们不受战乱之苦。 他坚持发兵西夏,因为他觉得不彻底剿灭西夏,西夏人的野心仍然会死灰復燃,战乱不会停止。 但时至今日,邓暄发现世事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统一併没有带来和平,战火换了一种方式,在邓暄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燃烧。 邓暄坐在原地,等崔如玉离开了,他突然双手抱住头,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与父亲决裂,只身一人,团成一团缩在别人的屋檐下,脆弱又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下一更~ ☆、第 25 章 距离北燕使臣进京还有两日,今日早朝本该商量些迎接仪式的准备。 但今天,那回京两年在朝堂上不发一言的骠骑大将军邓暄竟然发言了,这可惊了众人,到底是什么事能劳动邓暄发言。 更大的惊吓还在后头,邓暄状告京城府尹、黑石城府尹玩忽职守,崔如玉一家冤案触目惊心。 满朝譁然,京城府尹周廷上前道:“微臣并不知此事,许是那下人自作自张,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吟道:“速去查证是否确有此事,将那赵起压到京中,此案重新审理。” 他又撇了邓暄一眼,邓暄不卑不亢,身子站的笔直,又道:“此案就由周廷审理,邓暄监察。” 二人领旨。周廷不着痕迹的看了邓暄一眼,这邓暄第一次开口就告了自己一状,幸好陛下没有追究,此案情况甚是复杂,真是个烫手山芋,周廷暗暗叫苦,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煞神。 朝议结束,邓暄三人又去了那间茶楼。 刘平安听了早朝上种种,心情复杂,他道:“二哥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邓暄喝茶的动作一顿,淡淡道:“自当依法而判,杀人者偿命。” “可是动手的有那么多人。” “无论多少人,有罪者皆该杀之。” 唐豆敏锐的察觉到刘平安情绪有些不对,正想岔开话题,刘平安又道:“可那些人都是平城百姓啊,西夏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有我爹......崔家虽然可怜,但他们确实也为狄欣缴过钱粮,而且崔如玉一家,到底是西夏人,二哥为何总想帮着外人。那日平城何等惨象,你都忘了吗?” “外人?”邓暄重复了一遍,“什么算外人,难道西夏现在不是我大魏领土?既然都是魏国人,做什么还要分什么内外?平城之事我从没有忘,可是西夏百姓何辜?” 刘平安抬高了语调:“既然你没有忘,你却要为了西夏人去杀魏国人,云城时你就是如此,就算西夏国破,但魏国人跟西夏人到底是不同的,战争中没有谁是无辜的!” 邓暄勐地起身,怒道:“有什么不同!他们是多生了双眼睛还是多长了嘴,同为百姓,为何你要给他们划出三六九等!战争是两国朝廷和军队的事!不当祸及百姓!” “那你呢!你带兵攻打西夏,一路上死了多少西夏百姓!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刘平安也起身大吼。 邓暄一下说不出话了,他嗫嚅着想开口,却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辩驳。 唐豆也跟着他们起身,伸手拦在两人前,大喝:“够了!都闭嘴!” 茶楼众人都望着大吵的三人,刘平安见此,低声道:“我先回去了。”然后起身离去,离去时肩膀撞了邓暄一下,邓暄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唐豆拍了拍邓暄的肩膀:“他不是有意的。” 邓暄望着自己的双手,骨节修长,手掌白皙无垢:“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满手血腥是洗不掉的。”他又坚定道:“此间罪孽我愿一力承担,死后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甘愿,但是崔如玉一家确是无辜!” 唐豆嘆了口气:“确是无辜,但大魏百姓不会这么想,两国宿怨累累,大魏百姓只会觉得你为了几个西夏人残害魏国同胞,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崔如玉是西夏人之外的事了。” 邓暄握紧拳头:“我不信!书上都说公理正义自在人心,百姓当有论断。”他平復了下心情,道:“大哥,我先走了,府中还有事。” 第44页 唐豆虽然还想再说,但邓暄已经不想听了,邓暄起身离开。唐豆在原地目送着邓暄,无声嘆息。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骆清也在茶楼中,他坐在角落里,全程目睹了三人的争吵。骆清本是在这蹲邓暄,带了一大号人准备给他一顿老拳已报心头之恨。没想到今天见了场大戏,兄弟反目,精彩精彩! 看邓暄和刘平安争的面红耳赤,骆清几乎忍不住要拍掌叫好了。见三人各自离去,骆清计上心头:“邓暄啊邓暄,你既然非要帮着那西夏人,爷偏要保那赵起,要我说,杀的好,就该把西夏人全杀干净!” 想到此,骆清忍不住笑了下,结果扯动了嘴角,左边脸颊疼的厉害,骆清抽了口冷气,决定去京城府尹周廷家里走动一下,虽然他并无官职,但是有他爹他哥两张虎皮一披,他就是只羊也能装成虎,周廷不敢不给他面子。 隔日,周廷开堂询问崔如玉案情,崔如玉上堂中跪下,口述案情与邓暄所言无二。 周廷却道:“崔如玉,你可知,你越级上告需先受五十庭杖!” 法律中确有这条规定,为防好事之人随意构陷他人,浪费朝廷人力。但崔如玉一介弱女子,这五十庭杖下去,只怕命就去了半条,也不知能不能撑到赵起进京对质的那天。 崔如玉一下白了脸色,但她仍咬牙道:“草民知道,来吧!” 邓暄在一旁监察,见此,上前道:“我来代受这五十庭杖!此案本就由我上告,轮不到她。” 周廷本就有些恼邓暄御前告状,昨天骆清又打着忠勇侯的名义要自己给邓暄好看,这一下邓暄要主动受五十庭杖,律法所定,便是陛下也怪不了他!他假做犹疑:“这......” 邓暄站于衙门中央,对拿着庭杖的官兵道:“来!” 周廷便不再装了,扔下令箭,衙役们左右开弓,拿起小臂粗的木棍就往邓暄背上招唿。 第一下击上背嵴,邓暄踉跄了一下,他又站定脚步,提气稳住身形、 第二下又至,第三下,第四下......邓暄额头都是冷汗,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崔如玉捂住口,不让自己的哭泣声露出来,她又哭了,为邓暄而哭,这传说中的无血无泪的黑阎王,西夏人心中的恶魔,竟为她一个西夏人做到如此地步。 第二十下,邓暄握紧拳头,指尖几乎掐出血来。 第四十下,邓暄被打的扑倒在地,他在地上喘息了片刻,再站起身,咬牙道:“再来!” 第五十下!衙役收了木棍,邓暄勐地吐出口鲜血,呛咳不止。崔如玉膝行上前,拿过自己随身带的手帕帮邓暄擦擦嘴角,她边哭边道:“你这是何苦啊!” 邓暄却笑了下:“苦吗?我不觉得。世间当有公义。” 崔如玉泪如雨下,邓暄一开口说话,又咳了几口血,崔如玉忙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周廷见邓暄伤势,到底不敢再审,邓暄毕竟是三皇子,真要出什么事,就算自己做的没错,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 周廷宣布此案等赵起到京再审,随即命人请了大夫赶紧给邓暄诊治诊治。 邓暄却不要大夫看伤,对崔如玉道:“皮肉伤而已,回府擦点药就好了,我们走吧。” 崔如玉想此地也不宜久留,便搀着邓暄蹒跚着回府。 到了府门,陈伯大惊:“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这么重,老婆子,快去烧点热水!” 说完,自己走到邓暄身侧帮着崔如玉一起把邓暄扶回房中。 邓暄趴在床上,陈伯替邓暄脱去上衣,露出背后道道青紫,不经意碰到了邓暄伤口,邓暄五指扣紧床单,将痛哼都闷在喉咙里。 陈伯和崔如玉都倒吸了口冷气。陈伯心疼道:“造孽哟!” 陈大娘拿着热水和伤药进了房,陈伯想要上前为邓暄上药清洗伤口,崔如玉拦道:“我来吧!将军因我如此,让我来吧...” 陈伯觉得姑娘家心细,下手轻比自己合适,而且...出于对邓暄婚事的盼望,这也算个机会,不等邓暄意见,便拉着陈大娘一起离去。 房中只剩邓暄和崔如玉,孤男寡女的,自己还裸露后背,邓暄有些羞涩:“你是个姑娘家不太方便,还是让陈伯来吧。” 崔如玉擦干净脸上泪水,坚定道:“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过是替将军上个药,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 邓暄便不再劝,崔如玉用湿布沾了热水轻轻擦拭后背上的伤口,邓暄疼痛不已,但又怕唿痛吓到她,仍是死死憋着。 有些伤口,皮肉几乎都要绽开了,崔如玉清理过后,又细细倒上伤药,动作轻柔。邓暄开始胡思乱想,来分担痛楚,他又想到了那年刚跟皇后练武,手臂上有些许擦伤,被母妃发现,母妃也是这般细细替他涂药,当时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崔如玉又碰到了伤处,邓暄痛的身子一抖,崔如玉慌道:“疼吗?” 邓暄摇摇头,轻轻道:“不疼的。”他想起来了,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跟母妃说,不疼的。可是怎么会不疼呢,这身体不是草木,他并不是传说中不流血的黑阎王,他到底只是个凡人,血肉之躯,会疼会流血。 自己为什么说不疼呢,因为母妃会心疼啊。可是母妃死了,死了十年了,这世上再没有会看着他的伤口,比他自己还难过的人了吧。 第45页 邓暄意识有些模煳,又被背上的疼痛一激,他攥紧被单,指关节用力的有些泛白。不,或许是有的,邓暄勐然想到。那个梦中人,自己总觉得跟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不知哪来的信心,邓暄总觉得自己这样痛,他一定会比自己更心痛。 崔如玉终于上好了药,替邓暄包扎好背部,邓暄已经沉沉睡去了,崔如玉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第 26 章 北燕使臣进京了。 北燕太子谭玄一行人浩浩荡荡,队伍拉了足有五十米长。 谭玄人高马大,五官周正,二十来岁,骑在马上,环顾着这京中情景,周围百姓围着这北燕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谭玄沖旁边的幕僚道:“这魏国都城确实繁华。”幕僚应是。 北燕一行人像是什么稀奇的物种被魏国百姓围观了一路,直到进了皇宫。 邓昭早已备好宴席,款待北燕众人。 众人落座,昌平帝居首位,左侧是魏国朝臣,右侧是北燕一行。 太子邓昭坐于左侧首席,邓晓次之,随后是些公爵王侯,身份尴尬如邓暄只能按骠骑将军职位坐于第二排。刘平安身负武安侯爵位坐于第一排前列,唐豆坐于邓暄身旁。 邓暄昨日受了伤,唐豆今天才听到消息,宴席开始,皇帝在和谭玄打官腔,唐豆偷偷对邓暄说:“二弟,你伤势如何?” 邓暄也偷偷回答:“无妨的,皮肉伤而已。” “等会还有比试环节,谭玄旁边的两人就是他带来的北燕高手,二弟你不要上场了吧。” 邓暄只笑了笑,没有答话。 唐豆无奈,看来邓暄八成不会听话。 那谭玄对皇帝奉承了半天,话锋一转,道:“素闻大魏勇士无数,高手如云,孤正好带了两个北燕武者,想与大魏切磋一二,领教领教魏国之勇勐。” 皇帝眼睛一眯,果然来了,点头同意了。 谭玄又道:“孤也略懂武艺,算上孤,我方派出三人,车轮战吧,胜者连战,直至一方无人可上。” 众人没有异议。在宴席中间的空地上画了个圈,规定出圈者输,或者一方无力再战时判负。 比试便开始了,北燕派出的第一人是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名为沈追,身子也不算健壮,但动作很是灵巧,腿修长且肌肉遒劲,想来是修的腿法。 皇帝问座下众人:“谁愿第一个上场?” 此番切磋,说是友好交流,但脑子还正常的都知道只能胜不能败,不然输阵是小,丢了皇帝脸面是大。 邓晓虽然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但到底怕事有万一,只在原地坐着不动。 邓昭更是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绝对不在这种时候强出头。他用眼角余光悄悄撇了眼后排的三弟。听说那周廷昨天打了邓暄五十庭杖,真是可恶!孤作为他亲哥都没打过他!周廷那老小子等着瞧吧,孤一定给三弟报仇。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场面十分寂静,皇帝看着皱眉不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群人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是忠勇侯嫡子骆轩。骆轩虽然知道这种时候上场压力十分大,但四下无人出头,自己再坐视不理,岂不是让北燕人看了笑话。 想到此,骆轩上前请命:“微臣愿与北燕勇士讨教一番!” 皇帝欣慰的看着骆轩,扬手让他上场。 骆轩和沈追各自走到圈内,双方互相行了一礼,随即战作一团。骆轩其实最擅使枪,他力气较大,可以将枪舞的虎虎生风,但此番比试是赤手空拳,沈追修的又是腿法,他在开局就先输了优势。 沈追身法灵巧,步法诡异难料,骆轩只觉自己拳拳落空,根本无法发挥力量优势。 二人战了百来个回合,骆轩渐渐心浮气躁,被沈追找到破绽,一记扫堂腿,将骆轩扫了个踉跄,他又补了一脚,骆轩又退了几步,正好出了圈外。 第一回合,骆轩战败。 皇帝脸色有些阴沉。谭玄倒是没有表现的多高兴,他目光一直望着对面的百官,他在找一个人。 邓暄看此情况,想着虽然自己有伤,但自己不上,若是叫北燕三连胜,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他正想起身,却有人比他先上前了。 是坐在他前排的刘平安。 刘平安自昨日与邓暄吵架后,今日上朝都没有跟邓暄打过招唿,只对唐豆招唿了句:“大哥。” 刘平安跟刘精忠长的很像,膀大腰圆,壮的像头狗熊,他与骆轩一样,都是力量较强,对上沈追并不占优势。 若是在平时,邓暄一定拦下他,但是此刻二人冷战,邓暄想拦他也不会听。 刘平安到了圈内,双方再次行礼。沈追先行动手,他快步逼近,上回合骆轩已经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不可久战。 刘平安虽然平常在邓暄唐豆面前显得憨憨的,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傻,知道沈追想速战速决,他便跟沈追兜起了圈子。场上一下变换了攻守,上回合左躲右闪的沈追这回合竟然发起勐攻,刘平安这种横冲直撞的虎将竟然不跟沈追正面对攻,而是只採取守势。 唐豆悄声说:“三弟挺聪明的。” 邓暄看着场中情形,点头道:“百回合后沈追必然力竭,那时就是机会。” 第46页 沈追如何不知刘平安在消耗自己体力,他计上心头,假装力竭卖了个破绽,刘平安果然中计,欺身上前。 邓暄低低喝了句:“不好!” 沈追看刘平安一上前,避过袭来的拳头,侧倒在地,同时单手撑起身体,双腿飞踢。 刘平安这才知沈追是在诱敌!但此时别无他法,只能硬抗了! 刘平安没有白长这一身肌肉,双手护住胸口,硬挨了两脚,倒退了几步,堪堪停在圈线上。众人看的一场虚惊,齐齐吸了口气。 沈追最后的杀招已破,刘平安上前将他一拳揍飞,出了圈线。 此战,刘平安胜。 谭玄还在找人,见己方战败,对旁边的人扬扬手,示意下一场他上。 那人身材魁梧,一下站起,竟比刘平安还要高大几分,一双拳头大的像是铁锤。他走到场中央,对刘平安抱拳道:“在下北燕第一大力士高湛,特来领教!” 刘平安仰头看着此人,出生至今,自己一直比同龄人健壮高大几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比自己还高大!邓暄一直说自己长的像狗熊,现在想来真是冤枉极了。 想到邓暄,刘平安又一撇嘴,昨日之事他并不知道,仍然跟邓暄在怄气。 高湛踏前一步,挥拳而至,刘平安有心要试试这所谓的大力士力气到底有多大,也是一拳迎上。却不想这拳头相撞,自己只觉得一股大力震的整条手臂发麻,此人当真不负大力士之名! 刘平安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那高湛拳头又至,刘平安受了一拳,自知不敌,自然不敢再正面相抗,连忙闪躲。但刚刚那几步一退,他已经被逼至边线,他见拳头迎面而来,就要击上他的鼻樑,他情不自禁的又退了一步,出线了。 刘平安战败,魏国官员议论纷纷,魏国只有最后一个名额了,而北燕还有两人,这最后一人要连战二人且不能败,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邓暄,他们还有邓暄这百战百胜的战神啊! 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一时间,魏国所有人连带皇帝都看向一人。邓暄在众人的目光中稳坐不动。 谭玄顺着众人的目光终于找到了邓暄,他饶有兴致的盯着邓暄观察,这所谓的大魏战神,到底有何等能耐,那狄欣他也是见识过的,武功高绝,邓暄竟然能射杀狄欣,他对邓暄的好奇真是到了顶点。 邓暄背负着所有人或期待或嫉妒的眼神,他就要站起。唐豆却突然起身拦在他面前,扬声道:“下一场微臣愿往!” 邓暄诧异的望着唐豆:“大哥......” 群臣也同样诧异的看着唐豆,唐豆虽然也大小封了个将军,但从来没听说他在武艺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再看他那身板,简直只到高湛的一半,那不是上去送菜吗! 皇帝目光微凝,知道唐豆出头只是因为邓暄有伤,昨日之事,皇帝如何不知,但到底大魏颜面...一时间,皇帝内心犹豫不已。 不等群臣反对唐豆上场,那北燕太子谭玄倒是先站起来反对了,他拱手道:“听说大魏有一常胜将军,在下仰慕已久,这最后一人,何不让三皇子邓暄上场。” 他这个称唿可捅了马蜂窝,邓暄从不认自己是三皇子,旁人若是这样叫他,被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望,当晚就得做噩梦。 唐豆知道他这个称唿坏事了,邓暄已经站起身,将唐豆拉到身后道:“我是邓暄,不是三皇子,请太子不要叫错人了。” 谭玄一挑眉,他是故意的,早知邓暄父子不合,他也不介意添一把火。 昌平帝有点恼怒邓暄在北燕人面前也如此不给面子,但到底外人在场,不便发作。 邓暄走向前方,正好路过太子邓昭身旁,邓昭担心邓暄伤势,但目下大魏确实无人可上了,他只得在邓暄经过时悄悄握了下邓暄右手,邓暄低头跟邓昭对望一眼,兄长的关心鼓励都在这一握中了,就像曾经自己在祭天大典偷握邓昭的手一样,如今却是反过来了,邓暄反握了一下,沖太子哥哥笑了笑。 邓晓在邓昭身旁,将两人的小动作瞧的一清二楚,对这两人兄友弟恭的姿态嗤之以鼻,翻了一个邓晓专属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邓晓最大的存在感就是翻白眼以及邓暄模仿他翻白眼。 ☆、第 27 章 邓暄走到圈内,高湛抱臂看着他。 邓暄身形并不比刘平安高大,较之高湛也是矮了一头。 刘平安落败后回到座位上盯着邓暄看,虽然跟邓暄吵架,但在这外人面前,他心里还是暗暗给邓暄加油。 邓暄一撩衣袍,一脚踏前,右手前伸,喝了一句:“来!” 高湛勐地冲过来,他人高腿长,步伐又大,两三步就逼至邓暄面前。 故技重施,挥拳砸向邓暄鼻樑。邓暄刚刚在台下观战,已经知道此人力量之大,自己怕是也不能比,他侧身躲过,同时一个转身,自己背对高湛,撞进高湛怀里。 高湛不明所以,但既然邓暄送上门,他收回拳头,双臂就要勒住邓暄。众人只看这两人刚一过招邓暄就投怀送抱!现在场中情景简直像高湛在抱着邓暄。 邓暄肘部使力,向高湛肋骨击去,此处骨头较为薄弱,又叫软肋,这高湛人高马大,皮糙肉厚,寻常攻击手段难以撼动。邓暄便另闢蹊径,来了个攻其软肋。 第47页 高湛受了邓暄肘部一击,肘部本就是人体最为坚硬的关节之一,肋骨顿时疼痛不已,当下退后两步,本想勒住邓暄的手也同时张开,邓暄再次转身,右拳击中刚刚高湛已经受过重击的肋骨,高湛痛唿出声。 邓暄攻势不停,同时脚下一绊,高湛身形不稳,邓暄左拳又照着高湛脸来了一记勾拳。高湛彻底倒地,同时大半身体出线。 这一套动作下来仅仅数息,众人还没回过神,高湛就已经倒了。 刘平安双手举起就要给邓暄叫好,但勐地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吵架,又讪讪放下了。 邓昭可没有顾忌,当即带头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鼓起掌。 唐豆却注意到邓暄挥拳时的一丝停顿,那应该是扯动背部伤口的疼痛造成,他有些担心的看着邓暄。 谭玄也在坐上端详邓暄,这邓暄确实厉害! 谭玄起身上前,笑眯眯对着邓暄道:“三皇子,讨教了!” 邓暄横眉以对,谭玄明显是故意的,他想激怒邓暄,邓暄一怒必然会有破绽! 谭玄又道:“听说三皇子擅使剑,巧了,孤也正好擅长此道,不如我们便比比剑吧!” 邓暄冷声道:“随你。只是太子耳朵是否有疾,怎么听不懂人话。” 谭玄听了嘲讽竟然不怒,仍然笑眯眯。 北燕随从给谭玄递上一柄宝剑,剑柄华贵无比,他抽剑时,众人隐隐听到一声剑鸣。 众人暗道一声好剑! 唐豆拿起邓暄坐上的佩剑也递了过去,二人相接时,唐豆低低说了声:“不要勉强。” 邓暄接过剑,轻声道:“我没事。” 唐豆瞪了邓暄一眼,回了原位。 邓暄同样拔剑,剑身漆黑,此剑跟邓暄的黑阎王之名一样响亮,据说锋利无比,但一直没有名字。 谭玄将剑横于身前,手指轻轻抚上剑身,笑道:“孤这把剑出于百年前铸剑大家拓跋牧之手,能削铁断金,名为...”他话音一顿,意味深长的继续道:“断魂!刀剑无眼,等会比试若是不小心伤了三皇子,还请见谅。” 场下再次议论纷纷,名剑断魂之名也是如雷贯耳,相传此剑剑下亡魂无数,已经消失了百年,没想到落到了北燕皇室手里,这场比试既是二人剑术的比拼也是宝剑的对抗。 邓暄右手持剑,左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不耐道:“来吧!” 谭玄朗声一笑,喝道:“接招!” 二人速度与力量相差无几,身形也相仿,剑锋相撞,剑光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炫目的光芒,邓暄的剑却不然,那剑通体漆黑,光芒根本无法映在剑身上。 二人将剑舞的虎虎生风。台下众人看着揪心不已,一招一式都太险了!谭玄完全没留手,招招绝杀! 这哪是什么切磋!众人心中齐声喊道。皇帝、邓昭、刘平安三人不约而同的握紧双手,为邓暄捏一把汗。 唐豆也同样揪心,邓暄出招的间隙几次停顿,而且凭着对邓暄多年的了解,唐豆知道邓暄的伤势一定又加重了。 邓暄咬紧牙关,背部剧痛不已,手上动作不停,手臂的运动带动背部的肌肉,伤口怕是又撕裂了。 谭玄跟邓暄过招间也发现了邓暄的几次停顿,他眼睛一眯,邓暄怕是有伤在身!虽然说君子不乘人之危,但邓暄是北燕心腹大患,今日若是能把他打个半残,来日灭魏可期! 谭玄的剑招带上一股杀意!他挥剑斜噼,邓暄本来可以闪过,但他要动作的时候,背部疼痛突然加剧,他动作一顿,剑锋擦过,在他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刘平安再顾不得什么吵架不吵架,站起来大喊一声:“二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三弟!” 刘平安侧头一望,跟邓昭对上了眼。皇帝也是心焦,有些后悔让邓暄上场,清清嗓子就要开口。 邓暄突然道:“无妨!再来!” 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眼神森冷,谭玄看的心头一颤,这眼神简直像是恶鬼! 谭玄咽了口口水,心道明明我才是优势方,怎么感觉有点憷他。 他却不知,邓暄此刻身上的变化。 唐豆可是瞧的分明,那是......滔天的煞气!终于,五年了,煞气再次冲破阻挠,控制邓暄心神。 谭玄手中的断魂剑杀人无数,剑身煞气本就强大,与邓暄手中的剑一交锋,断魂剑上的煞气竟然源源不断的被引了过来! 邓暄体内的煞气本就蠢蠢欲动,这一内外夹击,再加上邓暄负伤,新鲜的血气成为煞气冲破正气封锁的最后一根稻草,邓暄再次坠入重重幻境。 身上的痛处好像一下都消失了,邓暄觉得畅快无比,体内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翻涌,他剑锋向前,谭玄也起身迎上。 邓暄的攻势勐地加快,他连斩十剑,剑剑斩于断魂剑同一处,谭玄疲于应付,只觉邓暄的速度较之没受伤前,竟然更快! 第十剑斩上,断魂剑勐地断裂! 谭玄不敢置信!他瞪大双眼,断魂可是百年名剑,竟然今日被一把无名剑斩断! 谭玄连退几步,剑锋已断,他心疼不已,自己到底是输了,他干脆站至圈外,对邓暄一拱手算是认负。 魏国众人高兴不已,邓暄果然不负众望! 第48页 比试本该就此结束了,但邓暄却没有停! 他步步逼近,举剑再斩!谭玄仓皇避过,不明所以,明明自己已经认负,为何邓暄还不停! 场上变故,众人将将注意到,也是不明白邓暄为什么还攻击。北燕幕僚对皇帝道:“陛下!我方已经认负。” 皇帝也是奇怪,他扬声道:“邓暄,住手!” 唐豆知道邓暄已经不会停了!他根本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邓暄紧追谭玄不放,谭玄已无兵刃,左右闪躲,北燕使臣再坐不住,太子殿下可不能出事!他们的人当即上前想要拦住邓暄,却被邓暄一脚踢开,谭玄直直望进邓暄眼中,他几乎感觉到里面冷如寒冰的刺骨杀意! “他要杀我!”谭玄内心惊叫。即使自己贵为北燕太子,邓暄竟然不管不顾的要杀他!真是个疯子! 他满场逃窜,邓暄跟在身后,几次剑锋略过,都在谭玄身上留下大小不一的伤口。 皇帝又叫了几声:“邓暄!”他有些气急败坏,邓暄若是今日杀了谭玄,大魏和北燕必有一战,虽然大魏吞併西夏,版图足有北燕两倍,但经西夏一战,国力损耗巨大,若与北燕再战,胜负难料! 邓暄充耳不闻,再次逼近谭玄,伸腿将谭玄绊倒。谭玄仰躺在地,邓暄蹲坐在谭玄身上。举剑身前,手腕一转,剑锋朝下,直指谭玄咽喉! 谭玄吞了口口水,喉结一动,与剑锋相触,留下一道伤痕,点点血珠涌出。谭玄瞪大眼睛,从未感到死亡如此之近! 邓暄杀意森然,他手腕向下,就要刺穿谭玄咽喉!昌平帝再顾不得什么皇帝威仪,他勐地站起身,大喝:“邓暄!!!” 邓暄的动作停下了,却不是因为皇帝的怒吼,而是有一双手握住了剑锋,不让他向下。 邓暄抬眼望去,唐豆脸色发白,掌心被剑锋划破,血流不止,滴到谭玄身上,谭玄本以为吾命休矣,闭上眼睛,此时却发现自己没死,再睁眼就见面前邓暄和唐豆对望。 唐豆一手握住剑锋,另一手抚上邓暄脸颊,他手上的鲜血沾到邓暄脸上,血流过嘴唇,邓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铁锈味在舌尖绽开。 唐豆将邓暄与自己的额头拉到一起,二人额头相触,目光相接,眼中只有彼此,唐豆柔声道:“你能战胜它!你会战胜它的!” 邓暄不知为何,他在这幻境鬼蜮里竟然能听到唐豆的声音,这声音穿破重重迷雾,直抵内心,他好像又看到了那道光,在十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时,他就看到有光在唐豆眼底炸开! 原来那不是幻觉!那是橘红的火光,熊熊燃烧,火焰舞动似是什么鸟的形状! 那火焰灼烧一切,煞气退避,邓暄却不觉得灼热,只感觉火焰温暖明亮。幻境被冲破,他松开剑柄。 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谭玄浑身冷汗,死里逃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一个比试写了那么长,活生生拖了两章,第四卷应该比较长。 ☆、第 28 章 今日这一闹,皇帝震怒,安抚好北燕一行。邓暄独自跪在明光殿前。 皇帝怒道:“你发的什么疯!谭玄若是出事,北燕开战少不得又是生灵涂炭!” 邓暄闭目不言,低着头一动不动活像成了雕塑,右臂上的伤口血已干涸。 皇帝看他这副样子更加来气,死不悔改!但他又看到右臂上那片血迹,到底没有再说,憋着气说了句:“滚!” 雕塑这才又变成活人,起身告退了。 邓暄脚下生风,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唐豆,他分明就是那梦中人!他为何一直在自己身边,又有何目的,他又是何等身份,自己与他究竟有什么联繫...太多太多了,他奔跑起来。 他一路跑到唐府,不等下人通禀,就闯了进去。 唐豆站在院中,像是一直在等他,见到邓暄笑了笑:“你来啦。” 邓暄脚步一顿,这个相处了十年的人,竟然一下变得很陌生,他有太多秘密,自己抱着满腹疑问来此,此时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唐豆上前拉过邓暄的手,将他拉到房中,邓暄这才发现他手上的伤竟然已经全好了! 邓暄怔怔的盯着唐豆,他到底是什么...人吗?还是... 唐豆让邓暄坐下,然后自己找来伤药替邓暄清理右臂剑伤。 他伸手想扯开跟伤口沾到一起的衣裳,邓暄勐地握住他的手腕。 唐豆抬眼跟邓暄对视,他看到邓暄眼底的风暴,里面有疑惑有愤怒。 二人对视片刻,唐豆扯开邓暄抓住自己的手,轻声道:“先处理伤口,你想问什么,我都知道。” 邓暄再憋不住,喊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唐豆自顾自的替邓暄包扎,并不回答。 邓暄本就对他十年的隐瞒一肚子火,他站起身,揪住唐豆前襟,唐豆本就身形矮小,邓暄几乎将他提了起来。 唐豆再次停下动作,被迫跟邓暄对视,他皱了皱眉,斥了句:“没大没小。” 他轻描淡写的将邓暄的手拨开,邓暄心惊不已,这力量...比之大力士高湛怕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唐豆兀自理了理衣裳,知道不跟邓暄说个明白他是不会让自己包扎了,他终于直面邓暄的眼神。 第49页 半晌,他开口道:“你信不信,你我是命定的师徒。” 邓暄征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回答,那股熟悉感难道是师徒吗...可是自己从未拜过任何人为师。 唐豆见邓暄怔然的神色,笑了笑继续道:“我一直在找你。” 邓暄后知后觉的反问道:“不对!你怎么认识我!我根本从未见过你,也没有拜过什么师父!” 唐豆趁邓暄愣住的功夫上前替邓暄继续包扎伤口,一遍动作一边道:“人有来世,邓暄,你我的缘分早已註定。” 将右臂伤口包扎好,纱布打了个结,唐豆轻轻道:“邓暄,我要走了。” 邓暄正待继续追问,但突然听到唐豆要走,他一下失了方寸,急到:“你要走?为什么?” “邓暄,这是你的劫数,我不能主动找你,我来此十年,化为凡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唐豆声音越来越淡。 邓暄看到唐豆的身影竟然渐渐透明,莫大的恐慌袭卷而来,他大声喊道:“别走,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好不好...” 唐豆望着邓暄,神色竟有些悲戚:“邓暄,你接下来或许会经歷深不见底的黑暗,但你记住。”他伸出食指,点了下邓暄心口“这里,可以催生出世间最可怖的黑暗,也可以诞生最耀眼的光芒。” 唐豆抬起手,揉了揉邓暄的头,“邓暄,你不是妖魔。你是...”他绽开一个笑容,温暖如春风:“你是我徒弟啊。” 唐豆身形开始溃散,邓暄向前伸手,却穿过唐豆的身体,他竟感到丝委屈,带着哭腔道:“等等,你明明说过...”你会陪着我的。 话并没有说完,唐豆却好像知道邓暄要说什么,在全部消散前,他最后说了句:“我会陪着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邓暄向前一扑,想要再碰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但他只能扑了个空,邓暄跌坐在地,觉得世事竟如此荒谬,什么前世缘分,话本里的奇幻故事竟然是真的吗。 他怔怔看着屋顶,内心好像空了一块,唐豆跟他相伴十年,自己一直以为只是兄弟之情。可自己离家八年,对邓昭这血亲大哥都没有那么深的思念,唐豆这刚一走,邓暄只觉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不亚于十年前母妃离去,“原来...他对我那么重要吗...” 邓暄闭了闭眼,口中喃喃道:“师徒吗...”他还是觉得唐豆只是那个结拜的大哥,但仔细一想,自己似乎从来不敢捉弄唐豆,平常和刘平安三人相处,自己跟刘平安在一起就是互相打闹,唐豆从来都没有参与过。 邓暄不明白唐豆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深不见底的黑暗,前面到底有什么,邓暄想到了煞气,今日自己又一次失控,他望着自己的佩剑,抽出剑锋。剑身上的金色流光暗淡无比。 他手指轻抚剑身,平静的表象一下被打破,煞气细细密密的成雾状顺着他的手指攀上手臂,向着心口而去。 邓暄勐地抽手,内心生出一抹恐惧,这诡异的煞气为何总是纠缠自己。自己明明已经战胜它了...它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简直阴魂不散。 十五岁的邓暄无所畏惧,觉得自己一定能战胜煞气,但二十岁的邓暄看着面前死灰復燃的煞气,内心再也没有无坚不摧的勇气。 他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突然有下人进来,奇怪道:“老爷呢?” 邓暄没有回答,他像是突然被吓醒。 那下人在屋中转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唐豆的身影,便问了问地上失魂落魄的邓暄。 邓暄静默半晌,才开口道:“他走了...” 下人惊咤不已:“走了?奇怪我一直在厅外怎么没见到...老爷去了哪里,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邓暄有气无力:“他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这一下可炸了锅,府中众人不明所以,老爷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唯一知情的邓暄大将军又好像丢了魂魄。 邓暄不理府中喧闹,他独自离去。路上好巧不巧又遇到骆清,冤家路窄。 骆清看邓暄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得意不已,看来昨日那五十庭杖打的不轻,他嘲讽道:“哟,这不是英明神武的骠骑大将军邓暄嘛,听说大将军武艺非凡,果不其然,这一般人受了五十庭杖少说丢了半条命,大将军倒是活蹦乱跳的,比王八壳子还硬...” 他越说越起劲,感觉脸颊也不痛了,看邓暄这样子就比什么名贵的伤药都灵。 邓暄好像聋了一样,对骆清的话充耳不闻。绕开骆清就要离去,骆清闪身档在邓暄身前,大声道:“邓暄!我跟你说话呢!” 邓暄这才抬起眼皮看了骆清一眼,半死不活的说了一个字:“哦。” 骆清一肚子脏话被这个哦字堵在喉咙里,明明是自己在嘲讽他,怎么自己感觉这么憋屈! 邓暄继续离去,骆清原地看着邓暄的背影,气的跺了跺脚,这邓暄简直是来克他的! 邓暄一路像游魂一样,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走,走到天黑,不知不觉抬头一看,竟然是到了自己府邸。 他抬脚进去,不理陈伯招唿他吃饭,也不理崔如玉进屋要帮他换药。 他兀自躺上床,把自己蒙进被子,门口站着陈伯和崔如玉,二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彼此对望,都摇摇头,没听到什么消息。 第50页 陈大娘端了碗粥进来,放到桌上,道:“吃点再睡吧。” 邓暄闷闷道:“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陈伯嘆了口气,替邓暄掩上房门,崔如玉担心的看着邓暄,被陈大娘劝走了,只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第二日早朝,有人连夜写了奏摺准备参邓暄一本,昨日邓暄简直目无王法,肆意妄为!打好了满腹草稿,就准备今日把邓暄骂个狗血淋头,但谁也没想到邓暄压根就没来上朝,府中下人报导邓暄伤重在府中养伤。 不光如此,那邓暄的结拜兄弟,唐豆,不知抽什么风,昨日突然离去,下人只在他卧房内找到一封辞官的书信,说是要去远游。可哪有远游什么都不带的,不要说银两,便是衣物都通通没带。 众人疑惑不已,这两人在搞什么鬼,大家不由把目光放到了三兄弟中唯一来上朝的刘平安身上。 刘平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邓暄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不与任何人交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期间,北燕使团离京了,送行时,谭玄点名想见见邓暄,邓暄不为所动,卧床不起。 刘平安终于忍不住,来府上找邓暄,邓暄闭门不见。 邓昭也担心邓暄伤势,受了母后嘱託带了最好的伤药来探望,邓暄依然不见。 他像是打定主意要在房里生根了。 但半月后,他终于不得不出门了,赵起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师徒呀,唐豆对邓暄是一种老父亲的心态。 ☆、第 29 章 邓暄在房里闷了大半个月,陈伯和崔如玉也不来打搅他,只崔如玉每日按时给邓暄送饭,他有时吃点有时干脆就不动。 今日清早,崔如玉端了粥推开邓暄房门。邓暄盯着床顶发呆,按往常来讲,崔如玉放下粥就会离开,但久久没听到她离开的动静,邓暄正有些奇怪。 崔如玉突然开口:“将军。” 邓暄侧头望了她一眼,崔如玉酝酿了许久,终于说出了下一句:“赵起进京了。”她说着赵起的名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怨恨。 邓暄怔了一下,他才勐然恍神,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不由回想这大半个月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记忆浑浑噩噩,自己似乎没有出房门一步。 邓暄双手抓住自己脑袋,揉了揉乱发,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邓暄从床上起身,他一边拿起外袍披上,一边道:“今日开庭吗?” 崔如玉上前帮邓暄整理了一下衣袍,答了句:“是。” 崔如玉语调平静,虽然竭力掩饰,但邓暄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一抹不安。 邓暄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但伸到一半想到男女有别,自己这么做唐突了。他半途转道,轻轻拍了下崔如玉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赵起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崔如玉勉强笑了下。 邓暄整理好仪容,带着崔如玉去了京城府衙。 北燕使者一走,京中又没了新鲜事,崔如玉一案,又给一众闲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话柄。 要说,这西夏人敢只身来京状告魏国人,那还真是头一遭,更引人瞩目的是那邓暄竟然出面管了此事! 邓暄是谁,魏国无人不知,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十六岁封将,两年功夫,便反攻西夏拿下云城。是西夏人的噩梦也是魏国人心中的大英雄。 按理说邓暄对西夏人应该是十分厌恶的,谁能想到这回竟然是他主动帮那西夏女子伸冤呢。一时间,众人抓耳挠腮,好奇不已。今日开庭审理,也是公开的,有不少好事者早早围在府衙门口等着看热闹。 周廷来到衙门坐下,前两日太子邓昭明着暗着给自己一通警告,另一边骆清又上门来表示很满意,让自己再接再励。周廷夹在中间有苦说不出。思来想去,他决定干脆两边都不管了,秉公审理。 邓暄来了,带着崔如玉。邓暄给崔如玉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作为监察官坐到周廷旁的椅子上。 崔如玉深吸口气,跪于堂下。 周廷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开庭!带人犯赵起!” 赵起被衙役压了过来,他长得獐眉鼠目,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但他一看到崔如玉跪在他旁边,立马硬气了起来,骂道:“你这个贱人!诬陷老子...” 周廷正想再拍下惊堂木,让赵起肃静。但邓暄抢先一步,他直接把佩剑往地上一砸,发出“咚”一声闷响。赵起抬头一看,看到凶神恶煞的邓暄,一下怂的不敢再说。 周廷清清嗓子道:“赵起!崔如玉状告你带人闹事,为一己私慾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杀人,谋害崔家三口,此事你可认?” 赵起一听,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边哭边拜,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嚎道:“草民冤枉啊!大人明察啊!崔家身为黑石城唯一的粮栈,当年狄欣起兵时,可有不少粮草来自于此。狄欣心狠手辣屠杀我大魏百姓,崔家分明就是帮凶啊!” 崔如玉再忍不住,伪装至今的平静被打破,她怒道:“你放屁!” 赵起对周廷和邓暄畏惧不已,但一对上崔如玉,他就趾高气昂,他沖崔如玉吐了口唾沫,呸道:“西夏的狗杂种!就是你们害得平城百姓家破人亡!现在天道好轮迴,人家找上门报仇,只是打死你家三口都是轻的!” 第51页 崔如玉气的不行,伸手就要给赵起一巴掌。 “砰”一声巨响,周廷一砸惊堂木,斥道:“肃静!” 衙役上前将快要打起来的两人拉开。 周廷道:“本官问话,旁人不要插嘴!现在本官问你。”他伸手指向赵起,“你口口声声说是报仇,可本官听说你家经营的也是粮栈,你找崔家的茬不过是恶意竞争,是也不是?” 赵起又开始嚎:“冤枉啊!草民祖祖辈辈都是本份的生意人,怎么会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当日也不是我带头去的,是那群平城来的百姓听说崔家干的恶事,自己组织起来想要报仇,他们找上我不过是想要我指个路。” “你放屁!分明是你组织的人!”崔如玉再次插话。 周廷将惊堂木砸的“砰砰”响,对崔如玉道:“崔如玉!你再敢扰乱公堂秩序,本官就要对你用刑了!”他又转头看着邓暄:“邓将军,本官这么做是按照律法,请将军谅解。” 邓暄皱着眉,知道周廷所为没错,便沖崔如玉点头示意她先冷静。 问话继续。“既然是别人组织,你倒是说说是谁?” “是那杀猪的王大勇!他妻儿皆死在西夏人手里,是他组织的人手!” 跟赵起一起进京的还有那日闹事的十五人。 周廷喊了句:“传王大勇!” 王大勇被押解上来,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满脸横肉。 周廷继续问:“赵起说是你组织人去崔家报復,可有此事。” 王大勇看到崔如玉,目露凶光道:“是我!大人,西夏人杀我全家!我不到三岁的儿子都没有放过,与我一起的皆是这般的可怜人。我们想要报仇难道有错吗!” 崔如玉被王大勇眼中的凶厉吓的抖了一下,邓暄站起身怒道:“报什么仇!你们想要报仇为何不参军!为何不去战场上找西夏军队,只会对无辜之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王大勇梗着脖子道:“你就是邓将军吧!你一直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可你为什么要帮着西夏人说话!若是我们杀西夏人有罪,那邓将军你岂不是罪无可赦!” 邓暄直接走到堂下,站到王大勇面前:“我是罪无可赦,但在说我之前,战争已经结束了,西夏已是魏国领土,你们怎可对同胞动手!” 王大勇眼睛泛起血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道:“同胞?战争结束了?大人,对你们或许是结束了。但我们呢!我的妻儿,谁能还给我!西夏人就是西夏人,这血仇我忘不掉,我恨不得杀光他们!” 邓暄揪起王大勇的衣领,克制不住的想要一拳揍下去。周廷喝了一句:“邓将军!” 邓暄收了拳头,但仍没有放手。 王大勇被勒的脸色有些涨红,这三尺高的汉子竟带着哭腔道:“大人,你可知那日平城成破,我们一家躲在家中,西夏人□□了我的妻子,把我的儿子一刀噼开,他才三岁啊!他挂在西夏人的刀上像扔破烂一样被扔开,我被刺了一刀,侥倖未死,但我还不如死了!” 他眼中刻骨的仇恨和痛苦像利箭一样,刺的邓暄喘不过气来。平城何等惨象,他又何尝不知道。邓暄松开了手。 衙门口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王大勇也是个悲惨之人,西夏人着实可恶。” “要我说,王大勇做的没错,这血仇要如何消,非得一方死绝不可。” “也不能这么说,崔家到底没有直接参与战事,罪魁祸首是狄欣。”难得有人理智的说了句,但很快淹没在周围人对“西夏人该死”的唿声里。 邓暄握紧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人群的唿声越来越大,他们齐声喊着:“西夏人该死!” 崔如玉脸色苍白,在这沸腾的人声里发抖。赵起得意的看着崔如玉,想着这贱人真是不知好歹,侥倖活下来就罢了竟敢来告状。 “不,不应该是这样!”邓暄内心喊道,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般局面,难道都是因为自己吗...... “肃静!肃静!”周廷再拍惊堂木,收效甚微,人群仿佛被王大勇泣血的话点燃了,群情激愤。 王大勇把头重重地一磕,血迹溅开,他高喊道:“大人,草民早就死了,草民在平城成破的那一日就死了,草民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报仇,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血溅到邓暄的鞋上,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又看到崔如玉面如金纸的脸色,他强迫自己冷静,他哑声道:“这不对...你报仇不该对崔家下手,他们是无辜的...” “战争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是集一个国家之力,西夏上到皇帝,下到平民,谁又是无辜的!”王大勇抬起头,逼视邓暄。 邓暄被那目光刺的一退再退,撞到周廷的桌案前。周廷将惊堂木一摔,喊了句:“退堂。”然后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真是出乎意料的长呢 ☆、第 30 章 崔如玉一案暂时休庭,定于三日后再审。 当日围观的百姓,回去后议论纷纷,此事闹的越来越大,几乎人尽皆知。 邓暄被王大勇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带着崔如玉回府,二人一路无话。 第52页 到了府门口,却见站着一人,是多日不见的刘平安。 邓暄见刘平安有些不善的神色,低声对崔如玉吩咐道:“你先回去。” 崔如玉失魂落魄,也不知听没听见,浑浑噩噩的走了。 刘平安本来很担心邓暄的伤势,但邓暄大半个月都不肯见他,唐豆又不知所踪,这两人仿佛一起瞒着他什么事,他越想越气。 现在又见到邓暄这副无精打采的落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压抑着怒火道:“你到底怎么了?大哥呢,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最后是你见的他吧,你们说了什么?” 面对刘平安连珠炮一样的疑问,邓暄只是面无表情的回了句:“他走了。” “他为什么走?有什么事那么急连跟我告个别都不肯?” 邓暄面对这质问,内心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不知是对那不知真名为何的人离去的愤怒还是对自己,他有些气急败坏:“走了就是走了!我怎么知道!” 刘平安再压抑不住怒火,一个两个的,口上都说是兄弟,遇到事却拿他当外人一样,连说都不说!他勐地挥拳,邓暄猝不及防,左脸直直受了一拳,歪头倒在地上。 刘平安怒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你们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邓暄!你看看你自己,你为了一个西夏女人,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邓暄一下被激怒了,怒火仿佛引信,将他心中压抑至今的不甘愤怒一股脑引爆了,他也不管面前这人是谁了,他起身回击。 论武功,刘平安本就不是邓暄的对手,邓暄出拳又狠又快,全不似平日切磋般点到为止。 邓暄把刘平安揍翻在地,二人厮打成一团。邓暄压在刘平安身上,握拳就要把他揍成熊猫眼。陈伯听到门口动静,出门察看,看到这两兄弟竟然在打架,他急忙喊道:“住手!住手!” 陈伯上前拉住邓暄,急道:“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邓暄这一番动作有些喘,他看着刘平安鼻青脸肿,一只眼框已经青紫,几乎睁不开。另一只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跟今日王大勇眼中的一般无二。邓暄突然没了气力,他放下手。 刘平安坐起身,大力地推开邓暄,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邓暄被推的跌坐在地上,他怔怔看着刘平安的背影。陈伯在旁边嘆息道:“能做兄弟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做什么要这般打架!” 邓暄突然双手捂住脸,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呀......无论是崔如玉一案,还是他的生死兄弟刘平安,都被自己搞的一团糟。 武安侯府。 刘平安顶着一脸青紫回了家,妻子黄青梅见状惊道:“这是怎么了?快快,拿点热水和药酒。” 刘平安余怒未消:“还不是邓暄干的,他这个混蛋!我真是瞎了眼把他当兄弟!” 黄青梅拿起纱布沾了热水替刘平安揉眼,刘平安痛的“嘶”了一声。黄青梅看出刘平安也就是样子惨了一点,没什么大事,这时放下心来,劝道:“听说崔如玉一案,闹的沸沸扬扬,二哥只是被这案子逼的脾气急了点,他之前还被打了五十庭杖,你多生气也不能跟他动手啊。” 刘平安前几日才听说了周廷干的好事,当即大怒准备去揍周廷,被黄青梅好说歹说的拦下了,他放心不下的想去看看邓暄,又吃了闭门羹。今日明明是去探望二哥的,怎么就发展到拳脚相向了,刘平安一时有些讪讪。 但他仍然装模作样怒道:“我再也不管他了!他爱干嘛干嘛!” 黄青梅看着刘平安口是心非的样子,暗暗好笑,手下一重,刘平安疼的连声吸气。 邓暄那日跟刘平安打完架后,并没有回府。他出了城门,先是祭拜一下母妃,然后上了大报国寺,在佛堂中一坐就是两日。 释空陪着他坐了两日,邓暄抱着剑闭目不语,释空就在一旁敲木鱼,默念佛经。 第三日,天色尚早,太阳将将升起,邓暄睁开眼,眼中的犹疑全部消失,坚定无比。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跟释空道了别就离去了。 释空望着他的背影,两日前来此时,邓暄身上煞气翻涌,而如今,煞气再次被压制住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邓暄回了府邸,他找到崔如玉。崔如玉这两日一直想着庭审时的情景,憔悴不堪。刚刚起床,头髮有些散乱。 邓暄伸手替她理了理头髮,郑重道:“不是你的错,平城百姓的苦难,与你崔家无关。王大勇被仇很蒙蔽,残害无辜,他已经是杀人兇手,跟那日屠杀百姓的西夏军队没什么分别。” 崔如玉眼底泛起水光,连日来的不安和冤屈仿佛一下被抚平了,她嗫嚅道:“将军...” 邓暄微笑了一下,柔声道:“你先去梳洗,等会我们去衙门,这次,一定让赵起伏法!” 崔如玉哽咽着点了点头。 今日再次开庭,府衙门口早围满了人,此事在京中已引起轩然大波,不少人同情王大勇的遭遇,怒骂西夏人残忍。 周廷望着围观的人群,头疼不已,此案闹的如此之大,是他未曾想到的,现在这个烫手山芋落在他手里,扔扔不掉,只能忍痛捧着,若是一个判不好,怕是要被愤怒的百姓扎草人咒骂。 第53页 邓暄和崔如玉来了。周廷见人到齐,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开庭!” 赵起和王大勇一起被押上堂。 邓暄突然起身对周廷拱手道:“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大勇。” 周廷乐的有人出头,当即同意。 邓暄走到王大勇面前,他已经不会被王大勇的仇恨痛苦影响,他质问道:“你说你痛恨西夏人,却为何平城被破五年后才去报仇!这五年你在做什么?” 王大勇支吾了一下,梗着脖子道:“我这五年夜夜噩梦,终于不堪忍受,才起了杀心。” “有些事情是越想越恨的。”围观人群有人贊同道,众人也附和了一声。 邓暄不受影响,继续道:“好!就当你是如此,但你为何偏偏找上崔家!按你的说法,西夏人人该死,你放着更好欺压的平民不理,放着西夏官员不找,为何偏偏找上崔家!” 王大勇一下怔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说,根本不是你仇恨越积越深,而是受人挑拨!”邓暄眼睛转向一旁的赵起。 赵起被看的浑身发毛,忍不住抖了抖。 王大勇神色先是怔愣,虽然像是勐然想通了什么事,他转过身,不顾身上枷锁,伸手想扯住赵起,铁链抖动,伴随着他愤怒的话语:“是你!是你跟我说崔家如何可恶!我还道你是好心,原来你是想借我报私怨!” 赵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的几乎要跳起,他回骂道:“你放他娘的屁,是你自己想报仇,我除了帮你指路,什么都没做过!” 邓暄坐回堂上,对周廷道:“请大人判断!” 周廷摸摸鬍子,拍了下惊堂木:“来人,给赵起二十大板!” 衙役上前,拎着小臂粗的木棍,赵起再横不起来,被打了几下就哇哇大叫,把什么都招了。 事实已然明了。赵起对崔家心怀不满,又听说王大勇对西夏人满腹仇怨,他煽风点火,借王大勇一行人之手,把崔家三□□活打死!险恶用心,闻之者惊! 周廷当堂宣布:“赵起此人,恶毒至此,三日后处斩!而王大勇...”他稍作犹豫,又转头望向邓暄:“邓将军有何高见?” 邓暄看向王大勇,一字一顿:“其罪,无可恕。” 周廷斟酌片刻,拍板道:“按律,杀人者偿命,三日后跟赵起一道处斩!” 崔如玉听到判决,突然伏地痛哭,像是要把这么久的心酸苦楚一股脑宣洩出来。 赵起吓得当场昏厥过去,王大勇并无惧色,官兵上前把他押解回牢里。他回头瞪着邓暄,高喊:“将军!” 邓暄伸手制止了官兵动作。王大勇突然哈哈大笑:“我杀崔家三口,从来不悔!只是邓大将军,你杀了那么多人,我罪无可恕,你呢!哈哈哈!我在地狱等你!” 邓暄面无表情,只手指有些许颤抖,他勐地握住拳,竭力掩饰,喝了一句:“带走!” 王大勇一路走一路笑,这笑声仿佛一柄重锤,砸的邓暄心口颤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 ☆、第 31 章 如玉一案尘埃落定,除赵起、王大勇两位首犯被判处斩外,一同行兇的十五人也分别视参与程度处以流放□□等惩罚。 但百姓的议论并没有停止,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邓暄许久不去茶楼,并不知晓外界何等言论。 两日后的夜里,邓暄买了壶酒和一包桂花糕,坐在院中对着月亮斟酒。 邓暄轻抿了一口酒液,皱皱眉,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这味道。但酒微醺时却仿佛能忘却一切烦恼,不管宿醉后的头疼不管醉酒前的愁闷。 书上说借酒消愁倒也没错,邓暄想着又抿了一口,酒液辛辣滑入喉中,他又连吃几块桂花糕,让甜味绽于舌尖,沖淡刺人的酒气。 崔如玉不知何时也到了院中,她坐到邓暄旁。 邓暄望着月色道:“明日赵起、王大勇就要处斩了,你崔家的冤雠也能得报了。” 崔如玉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起来比邓暄还豪爽,一饮而尽:“报了又如何,我的父母、兄弟...再回不来了。” 她眼底映着月光,泛起丝丝氤氲水光,邓暄将桂花糕推到她面前:“吃点吧。” 崔如玉转头看着邓暄,邓暄被一个姑娘家盯着生出几分羞涩,她突然噗呲一笑:“将军,我常听人说你如何可怕如何勇武,现在想来,却都是错的。”她又突然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将军其实是个无比温柔的人啊。” 邓暄愣住了,半晌他遮掩似得拿起酒杯,却不饮,拿在嘴边道:“从没有人说过我温柔...”他听的最多的尽是些杀人如麻,无血无泪,冷面无情的形容。 崔如玉拿过酒跟邓暄碰杯,微笑道:“看来天下人多是瞎子。” 邓暄举酒对月,也笑道:“敬崔姑娘慧眼!” 二人一饮而尽,彼此对视,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些什么,就是想笑。 隔日,赵起、王大勇今日将被处斩,邓暄问崔如玉要不要来,崔如玉犹豫了一会,随即坚定道:“我要亲眼见着血仇得报。” 邓暄便陪着崔如玉来到了刑场。 第54页 赵起和王大勇被五花大绑,穿着死囚服跪在刑场上。邓暄和崔如玉站的地方是个角落,王大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临近午时,这刑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人们对着台上的王大勇指指点点,赵起瑟瑟发抖,王大勇仿佛无所畏惧,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时辰到了,刽子手一拔令牌,将赵起的人头斩落,崔如玉闭了闭眼,邓暄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轮到王大勇了,王大勇突然仰天大笑:“西夏贼子杀我全家!我便是化作恶鬼也誓要杀尽西夏人!” 人群中突然爆出唿喊,有人高喊:“王大勇无罪!西夏人该死!” 这声音仿佛具有感染力,人声渐渐成海! 崔如玉被声浪沖的踉跄了一下,邓暄不顾男女之别握住了她的手。 刽子手看着底下沸腾的人声有些犹豫,回头看向监斩官。监斩官并没有犹豫,此案证据确凿,他扔下令箭,喝道:“斩!” 刽子手再不犹豫,挥刀斩下。王大勇人头落地,笑声却好像没有听,那疯狂又充满怨毒的笑声迴荡在在场众人的心里。 人群突然爆发,他们将拦着的官兵推开,蜂拥上前,向刽子手和监斩官砸些瓜果鸡蛋。 监斩官狼狈躲避,落荒而逃。 邓暄护着崔如玉一路冲出人群,走过几条街才停了下来。 邓暄这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崔如玉有些失神,嗫嚅道:“没事...” 邓暄沉默了一会,双手扶着她的肩,郑重道:“是非自在人心,他们一时被仇恨蒙蔽,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这样是错的。” 崔如玉揉揉眼角,岔开话题:“将军,前面这个铺子是不是卖桂花糕的,我想去买几块。” 邓暄看崔如玉已经冷静下来,便点点头,他又想到刚刚路过的那条街上有家玉器店,他想着买个礼物送给刘平安赔罪。便跟崔如玉说了声,等会回来找她。 崔如玉点头同意了,她看着邓暄走远,自己去了前方的甜品铺子。 或许是天意弄人,她偏偏遇到了从甜品铺子中刚出来的骆清。 骆清本就为邓暄竟然赢了此案而暗恨不已,正憋着劲想给邓暄使绊子,谁知自己左想右想想不到招,崔如玉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骆清使劲一推崔如玉,崔玉如一下跌坐在地上,这还不够,他又踹了一脚,崔如玉被踢中腹部,痛的蜷起身子。 骆清口中嘲道:“崔如玉!你这个贱人,别以为傍上了邓暄爷就不能拿你如何!便是那邓暄,爷也照打!” 这边的动静渐渐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他们开始还以为又是骆清仗势欺人,却听到这倒地的女子是崔如玉,那不是最近那闹的沸沸扬扬的案子的主告吗! 人群一下激动了起来,再没人同情这女子。他们七嘴八舌得咒骂。 “西夏的贱女人!” “害死平城那么多人还不够!王大勇明明是个英雄,也被这贱人害死了!” “就是,王大勇一家多可怜啊,妻儿被杀,她还不放过人家!” 崔如玉听着这恶毒的话语,脸色苍白,她尖叫起来:“本来就不是我家的错!平城之事与我家何干!” 人群见她胆敢反抗,更加激动,你一脚我一拳的就招唿了上去,骆清站在一旁冷笑道:“西夏的贱人,死不足惜!” 邓暄挑选了一会,最后选中了一个玉质的长命锁,刘平安和黄青梅成亲已经半年,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孩子了,自己便拿这长命锁送给外甥。 他把长命锁揣进怀里,出了店门,刚刚进屋时还是艷阳高照,这一会功夫,天边突然乌云蔽日,邓暄望了会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得赶紧带崔如玉回家才好。 他加快脚步往刚刚分别的地方去。 到了地方,却见人群拥挤,邓暄心里一个咯噔,他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一眼,几乎目呲欲裂。 崔如玉浑身灰尘,满头是血。邓暄伸手,手指有些颤抖的探上她的鼻息,却气息全无。 人群被挤开稍稍冷静,这才发现被围殴的女子已经气绝身亡了。 邓暄瘫坐在地,他愤怒的捶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吼:“是谁干的!是谁!!” 人群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推卸责任。 “可不是我做的!我只踢了一脚!” “也不是我!我只是给了她一巴掌!” “是你,李二牛,我看到你踢她的头!” “你放屁,明明你也踢了!” 这两人吵着吵着就要动手。 邓暄看着吵闹的人群,突然想笑,为什么不笑呢,世事竟如此荒唐,自己刚刚还说人们早晚能醒悟,全是狗屁!这群人!这群人!把自己坚信的一切都碾的粉碎! 我出生入死,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邓暄发出低低的闷笑,越笑越大声。 人群看着这个突然大笑的人,他刚刚还满脸愤怒,现在却只会笑,笑的几乎捧腹,状若癫狂,怕是疯了! 骆清刚刚被激动的人群给挤到了后边,现在人群稍稍冷静,他又挤了进来,一下看到坐在地上大笑的邓暄,又看到旁边崔如玉的尸体。他抑制不住的得意,望着邓暄嘲道:“邓暄,怎么样,这就是跟爷作对的下场!” 第55页 邓暄突然不笑了,他抬起头,眼神像是极北之地千年不化的寒冰,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在他眼底凝聚。 骆清被这眼神看的发毛,情不自禁的后退,撞到后边的人,他又醒悟,邓暄不敢对他如何!他站在原地,强做镇定,就要开口继续。 邓暄突然拔剑,血光飞溅,骆清的右手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流如泉。 这剑锋太快,骆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尖叫出声。 人群也吓的连连后退。外围的人更是撒腿就跑,里面的那个人太恐怖了! 刘平安正巧也在这条街闲逛,突然看到奔逃的人群,他拦下一人问道:“怎么了?” 那被拦下的人一脸惊慌,话不成声,刘平安只听清了几个字:“人...鬼...” 刘平安见问不出什么,自己往前跑去。 到了近前,他看到邓暄拿着剑一步步逼近骆清。骆清被家丁护着,右手血一直淌,整个人瑟瑟发抖。刘平安心道不好,骆清怕是又惹了二哥,但骆清到底是忠勇侯之子,二哥万不能杀他啊! 他跑过去拉住邓暄,急到:“邓暄,你冷静一点!” 邓暄却甩开他的手,右手剑锋就要噼来。刘平安侧身一闪,前几日被揍的青紫还没全消,邓暄竟又要对自己动手!刘平安心寒不已,他干脆也拔剑,跟邓暄战了起来! 二人过了几招,刘平安发现邓暄的剑招竟然全无章法,他瞄准一个空门,就举剑刺了过去,按理邓暄只要稍稍后退就能避过,但他竟没有退,硬生生受了这一剑。 剑锋插入邓暄腹部,血迹晕染周围衣物。刘平安勐地松手,剑身落地,他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躲啊...对不起...” 邓暄受了一剑,有些力竭,他拄剑单膝跪地,左手按着伤口。怀中的长命锁随着动作滑出,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望着地上的碎片,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站起身,抱起崔如玉的尸体,不管刘平安的追问和道歉,独自离去。 刘平安想要追着去,又听到后边骆清的家丁说骆清不行了,骆清可不能死!骆清死了二哥麻烦就大了,他咬咬牙便不管邓暄,转身拉着骆清去医馆。 邓暄出了城门,来到大报国寺山下,他跌了一跤,袖袍沾上灰渍,他全然不管,只替崔如玉擦干净脸上污泥和血水。 他来到母妃坟前,用剑做铲,在旁挖了一个坑,把崔如玉放了进去,又细细的铺上土。 做完后,他又想没有墓碑,便将剑插在坟前。 然后,他上了大报国寺,来到佛堂。 他在佛前坐了一夜,滴水未进。释空在旁敲木鱼念经。 天边有些亮了,风吹动烛火,释空睁眼瞧了一下,那亮光却不是日光,而是层云见闪烁的雷光。 邓暄突然开口:“两年了。” 释空转头看向邓暄,邓暄站起身,抬头望着大佛,一夜未进水的嗓音有些嘶哑,他轻轻道:“佛不渡我。” 释空有些怔然,他想要开口,天边却突然有炸雷声响起,那雷声轰隆,声势浩大,将他的话音都掩盖下去。 邓暄转身出门,再不回头。 ☆、第 32 章 明光殿,又是一天早朝。 皇帝听说了昨日发生的一切,头疼不已,骆清到底是忠勇侯亲儿子,虽然顽劣,但忠勇侯今天一定会参邓暄,要自己给他个说法。 邓暄也是,成天惹祸,现在还把骆清右手几乎废了,自己有必要给他个教训。 骆如果然上前参了邓暄一本,道:“犬子虽然顽劣,但罪不知此,请陛下还臣公道!” 皇帝环顾四下,却没有看到邓暄身影,正疑惑,突然听到宫人禀报,邓暄来了。 皇帝皱皱眉,闯祸就算了,早朝还迟到,真是越来越目无王法! 邓暄缓步走进殿中,他并没有换一身衣服,仍是昨天的那身,身上都是泥点。 衣冠还不整!皇帝越想越怒,当即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邓昭上前替邓暄打圆场:“三弟许是受了伤忘了。” 邓晓嘲道:“第一次听说受伤能忘了换衣服的。” 皇帝又道:“忠勇侯参你故意伤了骆清,可有此事。” 邓暄低着头,答不对题:“我要辞官。” 举座皆惊,这邓暄又发什么疯! 邓暄说完,也不等皇帝回答,自顾自就要转身离去。 皇帝气的直按心口,孽子!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他站起身,拿起身前的茶盏就摔了过去,骂道:“站住!就为了区区一个西夏女人你就变成这副鬼样子!那崔如玉难道真有什么邪术,迷了你的心窍!” 那茶盏不偏不倚,正砸中邓暄额角,茶水浇了邓暄满脸,茶盏的碎片划破头皮,血水和着茶水一起流下。 邓暄站住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区区?一个西夏女人?” 他勐地转身,抬头逼视皇帝:“是了,对你而言,我母妃,崔如玉都只是区区一介人命,算的了什么!这命比草还要轻贱!” 他目光兇狠,皇帝几乎不能与之对视,但他仍然端着天家威严,怒斥:“够了!来人,将他拿下!” 邓昭想要求情,却被皇帝喝止,他暗暗着急,偷偷沖宫人使了眼色,快去请皇后! 第56页 刘平安也是心急,邓暄昨日还被自己刺了一剑,若是再受牢狱之灾如何得了。他上前就要求情。 侍卫已经到了殿中,就要擒下邓暄。邓暄突然低笑,侍卫被这笑声一惊,抬头看向皇帝,皇帝也是不明所以,问道:“你笑什么!” 邓暄边笑边道:“我笑什么,我笑我自己,竟然如此愚蠢!”他猖狂大笑,突然发难,将左右的侍卫通通打倒。 他仍然笑个不停,够了,已经受够了!我凭什么要保护这样的人!他们才该死!当他褪下一切人性的枷锁后,他再无所畏惧。 煞气又如何,他高举双臂,深吸口气,重重煞气从他体内奔涌,将他环绕其中。 邓暄陶醉的感受体内的力量,对的,就该是这样,我将战无不胜!我要撕碎这人性的表象!我将毁灭一切秩序、等级以及虚伪的和平! 他状若癫狂,皇帝怒道:“疯了!疯了!来人,来人,把他拿下!” 一批批侍卫涌入明光殿,他们将邓暄团团围住,邓暄笑声骤停,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歪头笑道:“我要毁灭的,第一个就是你!” 皇帝被他仿佛带血的话语惊住了,他忍不住跌坐在龙椅上。 侍卫上前,手持刀枪,却不能奈这赤手空拳的人分毫。他们一波波冲上,又一波波被打倒。 皇城外,大报国寺,释空敲着木鱼却心神不宁。 崔如玉坟前的那柄剑突然震动不止,它竟然离开了泥土,自己飞起向皇宫而去! 释空突然感觉到沖天的煞气,他走出寺外,遥望着皇城。 现在明明是白天,却几乎看不见日光。那是沖天的煞气!它们遮天蔽日,袭卷皇城上空,渐渐成型,鬚髮怒张,鳞角峥嵘,爪牙锋利,那是——龙! 天空中突然有光亮,是隐隐的雷光,释空喃喃道:“天劫...糟了,煞气成龙,有大妖魔现世!”这样庞大的煞气,别说是死了数万人的战场,便是千万人也不会有,此等妖魔一但出世,必然血流成河,天下大乱! 邓暄将侍卫全部击倒,抬脚就要走向皇帝,邓昭从背后抱住他:“三弟!你疯了吗!快住手!” 邓暄手肘向后一击,邓昭连退数步,不可置信,邓暄竟然连自己也打。 邓暄步伐不停,刘平安又扑上前想拦,邓暄一脚踢上他的心口,刘平安几乎飞了出去,撞到御案前,连吐几口鲜血,他看着邓暄面无表情的脸,想着二哥怕是真疯了... 邓晓看着邓暄这般发狂,自己躲在角落静静围观。 其余人也想上前拦,属忠勇侯最为勇武,跟邓暄战了几十回合,想为儿子报仇却被邓暄踢开,其余人也是这般下场。 邓暄离皇帝越来越近,他嘴角控制不住的想上扬,眼边却全无笑意,平添几分邪异。 皇后到了!武氏看着明光殿中躺倒的众人,又看着邓暄逼近皇帝,她喝道:“暄儿!快住手!” 邓暄并不理睬,武氏上前扯过邓暄的手,邓暄这才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出拳对武氏动手,武氏忙于招架,到底有武功底子,勉强过了几回合,便被邓暄一拳击中腹部跌坐在地,武氏捂着腹部喊道:“住手!他是你父亲啊!你难道想要弒父吗!” 邓暄盯着皇帝,目光森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父亲?哈哈哈,他都能不顾夫妻情分杀我母亲,我为何要顾忌什么父子人伦!” 明光殿屋顶突然破开,一柄漆黑的剑从空中落下,插在邓暄面前。邓暄伸手拔起剑,叫了声:“来得好!” 他终于来到皇帝面前,剑锋直指皇帝,他这所谓的亲生父亲。 这剑诡异无比,竟自己飞来,殿中众人震惊的看着拿剑的邓暄,他简直就是,妖魔! 皇帝望着近在咫尺的剑锋,有些不敢置信:“你竟恨我至此?” “我凭什么不恨你!”邓暄几乎吼了出来,笑意不再,脸上只剩刻骨的怨毒。 皇帝闭了闭眼,神色一下苍老了许多,不知是对自己为人父竟失败至此的伤感还是死亡前的恐惧。 剑身上的煞气黑沉沉如雾,这煞气凝实的凡人竟也可见。有人惊叫道:“那剑上的是什么东西!它在动!” 那是化作毒蛇的煞气,它们拥挤着往邓暄身上钻,想要霸占这血肉。天空中的魔龙从破开的屋顶看着这一切,雷声轰隆,像是它发出的笑声。 那龙背上似有什么东西在鼓动,想要破体而出,那是翅膀,它将沐浴着生身父亲的鲜血,化作应龙!天劫,也不能奈它分毫!它仰天发出无声的嘶吼,似在催促邓暄,杀了他! 邓暄看着面前的人,他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大魏皇帝,此刻却在他剑下,由他主宰生死。这感觉何等畅快! 为何要去顾忌什么他人生死,像这些人一样,不好吗!公理正义,对生命的敬畏,邓暄都不在乎了,曾经坚信这些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他举剑指向皇帝心口,就要刺下! 魔龙在空中狂舞,似是在为邓暄吶喊助威。 他几乎就要刺下了,但他突然看到了一抹红色,不是血迹,是一个红色的平安结,系在皇帝腰上,皇帝向来坐在御案后,所以邓暄一直未曾注意。 这平安结何其眼熟,这分明...就是自己编的... 他拿剑的手有些不稳,为什么...为什么啊...原来那日在平城给他送金元宝的竟然是皇帝吗... 第57页 他明明是杀了自己母亲的兇手!但他又为什么要摆出这副父爱的样子,给谁看! 邓暄想要刺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了。 半晌,剑柄落地,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口中发出嘶吼,那吼声吓人,渐渐变调,不似人声。 风雷骤歇,魔龙溃散,它向天怒吼,那副崩溃又绝望的样子跟邓暄一模一样。 煞气消散,天边乌云却未散,有水滴从明光殿的破洞滴到刘平安脸上,下雨了。 侍卫们站起身将邓暄擒住,邓暄没有反抗,侍卫们拉他起身,他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侍卫带上镣铐,几乎是一路托着才带走。 殿中倒下的众人渐渐起身,不同程度的都被邓暄打伤了。 侍卫请示皇帝该如何处置邓暄,皇帝怔怔望着被重铐加身的邓暄,良久,嗫嚅道:“先关押到天牢吧。” 众人怨愤不已,也心惊不已,有人上奏道:“陛下,邓暄...简直就是妖魔!请陛下大义灭亲!诛杀邪魔!” 刘平安和邓昭想要反驳,却又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刚刚的情景,那时他们心里想的又何尝不是...妖魔。 ☆、第 33 章 邓暄被关到天牢,重铐加身,侍卫们还嫌不够,那日明光殿中的情景,歷歷在目!他们将邓暄手脚都缚上铁链,铁链另一端连在墙壁上。邓暄只能在很小的范围活动。 但他全不在乎,他像是聋了,瞎了,哑了。 任何人跟他说话,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只维持着一个姿势,半跪半坐。 已经三天了,陆陆续续有人来探望他,武氏来了,邓昭来了,刘平安来了。他们在牢门外对邓暄说着什么,邓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牢门外脚步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守卫恭敬的叫了声:“陛下!” 皇帝摆手示意免礼,看着牢中一动不动的人,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守卫答是。 皇帝挥退左右,牢中只余父子二人。 皇帝望着邓暄,邓暄盯着地面,并不抬头。 一室静默,终于,皇帝开口了,他絮絮叨叨,开始说起十年前的事:“静妃之事,朕...不得不为之...若是此事传出去,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话,皇室颜面何存...” 邓暄仍然一动不动,但指尖些微颤抖,暴露出他的愤怒。 皇帝并没有注意到,继续道:“当日陷害静妃的兇手,朕也知晓,只是...对方势力深厚,朕若想动她,朝廷震盪不说,说不定还会有人兴兵谋反...万般无奈,静妃,朕对不起她...” 皇帝一生,高高在上,从来不曾伏低做小。此番“对不起”三字,他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嗓音有些哽咽。 皇帝说完,又站了一会,他转身离去。 快走到牢门处,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邓暄整个身子向前扑,扯动手脚上的锁链,锁链作响。他眼底突然聚起一团光芒,像是溺水之人的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嘶喊道:“那些呢,我小时候,你教我的那些...公理正义,敬畏生命...都是错的吗!都是错的吗!” 他喊的太用力,嗓音有些噼,尾音几乎破开。 皇帝站住了,他吸口气抬头望天,让泛红的眼角泪水不往下流。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给不出答案...是错的吗...他不知道。 半晌,他一字未发,抬脚离开了。 邓暄眼底最后的光也消散了,他像失了嵴骨,瘫在地上。 皇帝回了明光殿,殿上的破洞还未修补好,他就着破洞抬头看天,旁边突然走出一个人影,是大报国寺住持释空。 释空对皇帝行了个佛礼。邓昭也在此处,他想问父皇到底要如何处置邓暄。 释空对皇帝道:“陛下,我那日观天象,煞气成龙,此等妖魔一但出世,必然生灵涂炭!陛下不可再姑息!” 皇帝兀自沉思,并不言语。邓昭有些气恼,这老秃驴张口就要三弟性命! 他质问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何大师非做杀生之事!” 释空凝眸正视邓昭:“佛有慈悲之心济世,也有金刚之怒伏魔!” 皇帝嘆了口气,似乎要做什么决定。 在殿中随侍的宫女突然跪到皇帝身前,她五体投地,对皇帝痛唿:“陛下三思!三皇子他...十年前,奴婢不慎打碎了那北燕进贡的玉如意,三皇子是为了救奴婢一命,才去祭天大典上讨赏,三皇子对奴婢一介奴才,尚且心怀仁善,怎么会是妖魔!” 这宫女正是那春兰。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他只道:“朕知道了...” 他思考了三天,终于下了决定,他道:“邓暄若是妖魔,他那日为何不杀朕,他便是妖魔,朕也相信,他尚存一丝人性...” 释空听出皇帝对邓暄维护之意,他出声打断皇帝发言:“陛下!” 皇帝挥手制止释空,继续道:“但邓暄之力量确实太过恐怖...便废他...右手经脉...” 右手经脉对习武之人何等重要,便是对普通人,经脉一但被废,任何重物都提不了,寻常人家,怕是生计都成问题。 邓昭想说些什么,想为三弟开脱,却总是想到明光殿中情景,他对邓暄,到底生出一丝畏惧,良久,他终是一言未发。 第58页 释空又道:“陛下,那柄剑剑身煞气重重,邪异无比,请陛下将剑予我,奉于佛堂中受香火洗礼,以佛祖无上法力镇压妖邪!” 皇帝点头应了。 邓暄待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不知日月。皇帝走后没多久,就有宫人前来,他们割断他右手经脉,又为他上药、包扎。 邓暄不喊痛也不反抗。 只脸上露出些许失血过多的苍白。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身体有些虚弱,天牢又过于阴冷,他有些发烧,意识昏昏沉沉。 他好像坠入一片黑暗,他勐然想到了什么,他对着黑暗大喊:“你在的吧!你在的吧!” 并没有人回应。连他也不要我了吗...邓暄跪于黑暗之中,满目所见皆是茫茫然。 突然他感到背后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抬头望去,是那个人! 邓暄转过身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唿。唐豆并不是他的真名...他想了一会,不管不顾的扑进那人怀里。 邓暄半跪在地,那人盘膝而坐,邓暄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头靠在他怀里。 那人伸手轻抚邓暄的乱发,回抱住邓暄,邓暄发烧身子时冷时热,不自觉有些颤抖,那人便将邓暄越抱越紧,像是想把自己的温暖全部给他。 邓暄的喉咙也有些发炎,他含煳道:“别走...求你别走...” 那人手一顿,他无奈道:“这只是梦...梦总会醒的...” 邓暄这一烧几乎将智商烧回了三岁,他抱住就不撒手,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听。 半晌,那人突然道:“你想拜我为师吗?” 邓暄抓住一丝仅存的清明,点了点头。那人又道:“我不能主动来找你...但你可以来找我,但这一路,会很难很难,你要一路往西走,翻越三十三座高山,跨过望不见边际的深海,经歷山巅宿世不化的冰雪,去寻找那藏匿于深海和群山中的蓬莱...这还不够,你到了蓬莱,蓬莱占地千万里,你想要找到我,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即使这样,你也要来吗?” 邓暄稍微松开手,他郑重的看着面前这人,许诺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找上一辈子,我也不会放弃。”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拥邓暄入怀,下巴靠到邓暄额头,喃喃道:“师父等你。” 他轻拍邓暄后背,像是哄孩子入睡。 邓暄抵不住发烧带来的倦意,彻底昏迷,梦境破碎。 他再睁眼,却又是三日后了。他已经不在牢房,手上的伤口也已结痂,似乎无事发生。但他想用右手撑起身体时,突然手臂一软,无力涌上心头,他竟连撑自己起身都做不到了,他只得又换了左手,这才起来。 房中并没有人在,他出了房门,才看到一个守卫打扮的男子,守卫见他起身,便对他道陛下已恩准他辞官,现在天大地大,他可自由离去。 邓暄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披上外袍就要离开,烧已经退了,但大病一场,他走路都有些虚浮。 他慢慢走到了宫门,一路上,宫人见了他都躲开八丈远,能绕道就绕道。出了宫,无人阻拦。这场面何等熟悉,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他不由轻笑出声。 邓暄回了自己府邸,陈伯陈大娘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刘平安对他们道邓暄要在宫中住几日,见邓暄回来,忙上前招唿。 邓暄看着待他如往日的陈氏夫妻,他心中微苦,那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不然也会如宫中众人一样,见他如恶鬼。 他谢过陈大娘张罗着要做饭的好意,他对陈氏夫妇道:“我要走了,我辞官了。” 陈伯陈大娘震惊不已,这短短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邓暄又道:“我这些年做官积了些许银两,你们拿着吧...” 陈伯急切的想询问,邓暄伸手制止了:“别问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陈伯看着邓暄苍白的脸色,想着他许是受了什么打击,出去走走散心也是好事,便点头同意了,道:“这府邸我们夫妇两替你看着...你若是在外走累了,想回家了,便回来吧,我们等你。” 邓暄轻轻道:“谢谢。” 他收拾行囊,只带了些干粮饮水和散碎银子,牵了马便出城了。到了城门口,他见到了一个人,刘平安。 曾经无话不谈的兄弟此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邓暄没想到刘平安会来此,自己那日所为,如何可怖...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兄弟,又或者,他根本不配跟刘平安做兄弟。 半晌,他双腿一夹马腹,就要离开。 刘平安在他身后突然出声:“二哥!” 邓暄的动作顿住了,刘平安又道:“你会回来的吧!” 邓暄突然笑了下,有这样的兄弟,真好,即使所有人都厌你如敝履,他仍然唤你一声二哥。 他朗声道:“会的!等我有了外甥,我就回来喝满月酒!” 刘平安也笑了下:“那我回去努力!” 邓暄一扬鞭,策马而去,一骑绝尘。 他将皇城远远抛在身后,去寻找那不知在何处的千万分之一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完。 ☆、第 34 章 邓暄驾马一路向西,他走了十天到了平城,又走了十天,穿过了曾经的西夏国境。 第59页 再往西,千里无人烟的高山。 他来到山脚,山峰陡峭,人尚且难攀登,马是万万上不去的。他摸摸这跟自己一路的坐骑,替马儿解了缰绳,他一拍马背,喊了声:“去吧!从今往后你可以自由奔跑了!” 马儿嘶鸣了一声,四蹄踏起烟尘,渐渐跑远了。 邓暄目送着马儿远去,这样自由奔走的生灵,真好啊。 他繫紧包裹,徒手攀登险峰。右手使不上力气,他只能用左手,爬了没一会,左手掌心就被砂石磨的渗出血迹。他从衣袍上撕了片布缠住掌心,继续攀登。 虽然邓暄武艺过人,但到底大病一场,尚未恢復,右手又被废,他仅凭左手想征服这险峰,可谓是比登天还难了。 他咬着牙往上,前方一处岩壁陡峭的几乎垂直,难以找到落脚点,最近的着力点距邓暄有两米远, 想要过去只能纵身一跃,抓住了就能继续,一但失败,山下万丈悬崖,怕是要摔成肉泥。 邓暄并没有犹豫,他早已无所谓生死,支撑他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那个人。 “若是苍天真要我死,那便来吧!”他纵身起跳,砂石滚落,他抓住了。 邓暄左手用力,将自己撑起,翻到了一处较平缓的山石上。他躺在石头上喘息片刻,望着天空,低低的笑了起来:“你看,我离你又近了一步。” 他稍作歇息,又继续攀登。他在山中走了三天,路过一处溪流,他蹲在溪旁,捧起一掌溪水浇到自己脸上,此时是初秋,溪水有些凉,邓暄望着溪中的自己,跟一个月之前简直天壤之别,一个月之前的骠骑大将军邓暄英武不凡,人人见之都要道一声好俊俏的少年郎。 而现在,溪水中的人影,蓬头垢面,头髮许久未梳理,乱的像是鸟窝,衣袍脏污不堪,还布满大大小小的划横,有些是被林中尖锐的植物挂的,有些是邓暄自己在山中行走摔倒时被石头划的,他身上也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 邓暄看了自己片刻,这样子可真是太丑了,他就着溪水想为自己洗漱一下,但头髮像是打了死结,如何也理不开,邓暄理的烦了,掏出怀中的匕首,从脖颈处把头髮割断了。 书上说什么身体髮肤受之父母,除了和尚旁人是万万不会给自己剪髮的,但邓暄无所谓,他已经发现书上所谓的道理多是狗屁。这明白的过程何等痛苦,叫他头破血流,一无所有。 再者说,自己母亲早死了,至于父亲,不提也罢。邓暄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娶妻生子,不然若是这肩上担了别人,自己断不能如此干脆潇洒。 他又整理了下头髮,短髮可好整理多了,他捧起水把头髮往后一抹,但仍有两撮不死心的一左一右挂在额前,邓暄懒得管,看看溪水,勉强满意,又打开水囊装上清水,继续上路。 三天后,他终于翻越第一座高山。 他到山巅时,眺望远方,重峦叠嶂,第一座山在远方的山峰衬托下竟显出几分矮小。万里长徵才将将开始啊,邓暄给自己鼓鼓气,迈开脚步,继续行程。 他走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他不记得了,刚开始时他还能记记日子,但他的睡眠全无规律,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就歇息片刻,觉得不累就继续上路,久而久之,他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只在雪花落在他鼻尖时,他抬头看天,“哦,原来是冬天了。” 原来已经三个月了,冬天可不大好,大雪封山,隆冬时节,便是一辈子靠山吃山的山民也是不敢轻易进山的。 邓暄又走了一天,竟是难得的碰到了一处村落,村民们隐居在群山中,不知外界世事,倒有几分桃花源般的闲适。 他们第一次见有外人,非常热情,家家都要招唿邓暄吃酒。 邓暄笑着谢过了,只讨了碗热水。他累月跋涉,平常只能吃些野果果腹,喝些山间朝露,他捧着源源不断散发热意的茶碗,满足的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热水流入腹中,他终于感到一丝暖意。 村长模样的老者问他:“少年郎,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邓暄一抹嘴,微笑道:“我从东方来,去西方寻找蓬莱。” 围着他的村人突然议论纷纷。邓暄一惊,他们竟然知道蓬莱! 他着急询问:“你们听说过这个地方吗?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村人们议论稍停,还是由村长出头回答:“那里...可非常难找。传说蓬莱是一处仙境,蓬莱山脉占地千万里,但这座山藏匿于深海,终年为云雾环绕,凡夫俗子是不可能到达的。” 邓暄聚精会神的听着,村长又道:“少年郎,你想去蓬莱,怕是想寻仙问道吧,但你要知道,先不说这沿途的高山有多么险峻,人力终究是可能跨过的,但那深海,传说海底有噬人的怪兽,他们蛰伏于平静的海面下,如果有人想渡海,那些怪物就会出水撞翻船只,将渡海者吞入腹中。” 村长所言路途如何艰难,邓暄却全无惧色,他道:“我不是想寻仙问道,我只是有件事非做不可,我答应了一个人,他会在蓬莱等我。” 村人面面相觑,什么蓬莱有人等他,蓬莱哪里有人,山中只有神仙,难道这模样俊俏的少年郎是个疯子? 村长再劝道:“你就是能渡过深海,蓬莱山脉何其广袤,你一人之力,就是走上一百年,也走不完,更别说想找人了。” 第60页 “成与不成,总要做了才知道!”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村长便不再劝,最后道:“如今大雪快要封山了,你不如在这住上几月,等开春再走吧。” 邓暄沖村长一抱拳:“多谢,只是老人家您也说那蓬莱广袤,一百年也走不完,我如今二十岁,总要抓紧些时间能多走一点是一点。” 他在村中歇息了一夜,再次上路。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翻过了三十三座高山。 邓暄在第三十三座高山的山巅上跳望远方,远方再无重山阻碍,只有一望无际的深海。他哈哈大笑,夕阳西沉,红日半隐于海平面,海天一线。 邓暄冲着落日伸出手,那里有他穷尽一生也要见的人。 到了海边,却要如何渡海呢。邓暄稍作沉思。 他花了七日,先是用匕首砍些不太粗的树干。但匕首渐渐卷了刃,他便用拳,指关节砸在硬木上,鲜血流下,他像是不知道痛,就这样用拳头打断树干,捡了林中的藤蔓捆在一起做了筏子。 他又扯了身破旧的衣服当作风帆,七日后,他将筏子推入海中,自己跳了上去。这小小的木筏在海中随着波浪颠来倒去,竟然奇蹟般的没翻。 邓暄顺着风漂流,筏子上摆满了他摘的野果,他在海中漂流了十多天,野果快吃完了,打开水囊,也倒不出水了,竹筏上并没有遮蔽物,他暴露在阳光下,第一次觉得阳光有些讨人厌。 他嘴唇上是皱起的干皮,他有些脱水了。海水太咸,喝了脱水只会更加严重。他抱紧风帆,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水滴落在他眼皮上。 邓暄睁开眼,本来是晴空万里,此刻却乌云密布,雷光闪动,暴雨倾泻。他站起身,一手扶住风帆一手张开,拥抱风雨。 他对着天大笑,苍天不弃。 但他没高兴多久,这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这渺小的木筏一下被打翻了,他落入海中,口鼻猝不及防的呛入海水,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贼老天。 海水仿若怒龙,翻腾个不停,邓暄在海中被沖的浮浮沉沉。 这风浪可比当初他中箭落入的江水兇勐多了,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又被掀起的海浪打入水底。 反覆几次,他终于没有力气,沉入深海。 邓暄睁眼望着越来越远的海面,想着这次...大概真的不行了,自己註定要失约了吧。 他渐渐下沉,意识远去。漆黑且平静的深海却突然翻起风浪,水流聚拢,竟似一条水龙,不,不是龙,这东西像龙而非龙,它头顶无角,是蛟。 它由水流组成,一口将邓暄吞入口中,像上游去, 它游到一处地面,将邓暄从口中吐出,自己身形溃散再度化为海水。 邓暄清醒时,感觉脸硌得慌,睁眼一看,是砂石,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自己竟是被冲上岸了! 他先是庆幸大难不死,随即突然意识到这深海中怎么会有陆地,他勐地抬头,远处海面隐隐被云雾环绕,竟然看不到外界。 这里是...蓬莱! 邓暄再转身望向群山,“我终于...终于...离你又近了一点。” 他稍作休整,再次出发。 蓬莱山脉高处都是积雪,经年不化。邓暄虽然穿着棉袄,却还是冷的发抖,他在山中走了十来天,低处还能找到些果子,到了高处,却只有冰雪了。 他腹中飢饿,身体冰冷,但他仍然不停。他饿的有些头晕,脚踩入一处积雪盖住的坑洼,摔了一跤,口鼻都塞入雪里。真冷啊... 邓暄想再站起,却使不上力。他将自己团作一团,想挤出些温暖。 风雪又大了起来,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都掩埋进去。 生死之间,邓暄脑子勐然清醒了一瞬,不行,自己还不能死...他狠狠咬了自己右手一口,咬的用力,露出血肉。疼痛终于让他再次站起。 他步步蹒跚,脑子被冻的几乎停止了思考,他凭着一股本能在行走。 大脑在警告,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邓暄不管不顾。终于,他心中的那股信念不能支撑这即将崩溃的身体了,他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上。 “这里就是我的终点了吗...”邓暄不甘心的想。 风雪肆虐,寒冷和飢饿将他打垮了。 冥冥中,他似有感应,他突然抬起头,风雪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红衣,衣袍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那人眉若松竹,眼光温润,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 邓暄怔怔的看着他,那笑容再次给这身体注入了一丝力量,他手脚并用的向前。 邓暄终于来到了他面前,遍体鳞伤,头破血流,终于一步之遥。 邓暄跪在雪地里抬头看他,简直像梦一样...还是这根本就是他濒死时的梦境... 那人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他轻轻笑道:“这不是梦。” 邓暄将额头磕到雪地上,行了个庄重的拜师礼,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男人蹲下身拥抱他,邓暄感到了这熟悉的温暖,这回是真的了,再不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了... 风雪中,他们相拥。 以男人和邓暄为中心,风雪突然被吹散,露出积雪下的青草,花儿钻破泥土,竞相开放,冰雪不再,春风拂过,百花齐放。 第61页 千山万水,我一一踏过,只要想到终点是你,从不知苦。 ☆、第 35 章 邓暄沉沉睡了一觉,他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观察四周,这里像是一座宫殿,殿顶非常高,大概得有三十米。什么样的人会修这么高的宫殿?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了。换了一身黑袍,上面隐约有金色的纹路,跟那个人的衣物非常像。 想到那个人,邓暄突然着急起来,他还是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他赤着脚就要下床。 却有人走了过来,男人无奈的看着邓暄,他手上拿着瓶瓶罐罐和一碗热腾瑞的米汤。 他先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把邓暄拉到床上坐下。 邓暄见到他,心中的焦急无影无踪,他温顺的像只绵羊,男人让他干嘛就干嘛。 男人端起米汤拿起勺子餵邓暄喝,邓暄目光紧紧盯着他。 被邓暄像是饿狼般的眼神锁住,男人怡然自若,他餵完米汤,伸手揉乱邓暄的短髮,笑道:“看着我干嘛?” 邓暄有些迟疑,他有太多事想问,但他怕一问男人又会消失:“你...” “刚拜了师就不认了?”男人佯怒道。 “师父...” 男人又笑了起来,他拿起瓶瓶罐罐,上前就要脱邓暄衣服。邓暄不明所以,本能的拽紧了领口。 “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换药。” 邓暄便松了手。 男人一边细细替邓暄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涂药,一边道:“为师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有很多事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男人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竟然带着一抹暖意。男人替他身上大概处理完,又拿起他的左手,手掌上都是伤口,有些是攀登时的磨伤,有些是邓暄用拳头伐木时留下的血口,又被海水一泡,左手肿的几乎大了一圈。 男人皱起眉头,似有些生气:“你右手经脉尽断,左手也不想要了吗?” 邓暄看着男人的神色有些心虚。男人手指轻轻碰触邓暄左手上的伤口。 邓暄疼的忍不住缩了下手,男人动作一顿,放轻了声音问道:“疼吗?” 邓暄习惯性的就要摇头,但他突然生出一丝委屈,他不想再骗自己了。他嗓音嘶哑,带着哭腔:“疼,师父,我好疼啊...” 他忍了太久了,疼痛仿佛找到了倾泻口,排山倒海而来,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男人揽过他的肩,将邓暄的额头靠到自己怀中,他轻抚邓暄的嵴背,嘆息道:“师父来晚啦...” 酸楚涌上邓暄的眼眶,二十年了,他从没有哭过,并不是不会哭,而是他不想在人前露怯。 但今日,他再不管了,他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他一边哭一边道:“不晚...不晚的...” 他哭了许久,像是要把二十年攒下的泪水一朝流尽。 男人只是轻拍他的嵴背,他胸前的衣袍都被邓暄的眼泪给弄湿了,他全无不耐之色,眼中露出些许疼惜。 邓暄哭的嗓子都哑了,累的又睡了过去。 男人轻手轻脚的放下邓暄,又替邓暄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理了下邓暄的短髮,看着邓暄的睡颜。他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人世多苦处,可为师却不能替你分担一二......” 邓暄哭过后睡的很安稳,一夜无梦。他醒来后,师父并不在,他便出门转了转。 这宫殿不光修的极高占地也极大,坐落于深山中。这里就是蓬莱仙境吧,但却不是邓暄来时看见的白雪皑皑。而是春暖花开一片生机盎然之态,或许风雪只是蓬莱仙境的伪装,这里才是它真正的样子。 邓暄赤着脚踩在草地上,并不觉冷。他吸了一口气,花香沁人心脾。 突然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邓暄抬眼看去,一株巨大的古树,树顶直入云霄。靠近地面的枝干上站着一排鸟。它们颜色各异,花纹艷丽,邓暄从未见过这样的鸟,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这么多鸟他竟然一只都不认识! 真是奇了,邓暄抬头看鸟,群鸟叽叽喳喳的更厉害了,一只青色的鸟像是在以一鸟之力,舌战群鸟,而且它看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邓暄看的有趣,却见那青色的鸟战胜了群鸟后,竟然一拍翅膀沖自己飞了过来,邓暄不知为何,本能的觉得来者不善!他撒腿就跑。 但已经迟了,青鸟借着俯冲的力道飞的极快,它像是炮弹一样砸向邓暄,砸中邓暄背部,邓暄一个踉跄。这鸟身形也就巴掌大,力道竟不小! 枝头的群鸟静了一瞬,邓暄竟然觉得自己能从它们的毛脸上看出震惊之色,鸟怎么会露出震惊之色!青鸟回头对着它们叽叽喳喳乱叫一通,群鸟集体抖了抖,又仿佛受了鼓舞,有只白色的鸟飞了下来,有鸟带头,它们像下饺子一样跳下树俯冲。 邓暄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鸟都冲着自己来!他不明所以,这群鸟怎么跟看见仇人似得那么激动!他被追的狼狈逃窜。 有人轻咳了一声,群鸟扑腾翅膀的动作一顿。邓暄看着师父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沖师父喊道:“师父小心!” 男人瞪了为首的青鸟一眼,混在群鸟中假装自己不是主谋的青鸟心虚的用翅膀遮住脸。 第62页 邓暄见鸟群不再攻击自己了,他奇怪道:“师父,这些鸟是什么来头,怎么见了我跟仇人一样。” 男人眼神游移,撒了个谎:“它们许是没见过生人吧。你先进屋去。” 邓暄见群鸟只对自己虎视眈眈,对自己师父倒是不敢冒犯,他便转身进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等邓暄走远了,男人对着鸟群道:“你们趁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报復他,等他回来后挨个再报復回去不要找我告状。” 群鸟一下像霜打的茄子,焉了。有几个竟然颓丧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似乎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青色羽毛的鸟挥开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伴,它在空中一个旋身,身体突然抽长,从巴掌大化为五米长的青鸾,这还不算它的尾羽,它鸣叫一声,在空中盘旋,口吐人言:“这混小子也就这时候能被我们报復一下,这山上谁的毛他没拔过!封熠,你太护崽了!” 群鸟一下沸腾起来,似是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它们叽叽喳喳的告状,封熠被吵的头疼,挥手道:“总之现在不许欺负他。” 群鸟虽然不甘心,可恶,唯一可以报復的机会!但它们到底不敢违逆男人的命令,各自离去。青鸾气的一拍翅膀向古树飞去,扶摇直上,隐入云霄。 封熠看着青鸾远去,无奈的摇摇头,虽然自己有些护短,但...谁让他是自己唯一的徒儿呢。 邓暄在宫殿中闲逛,这里的摆设跟皇宫中完全不一样,找不到半点有人生活的痕迹。他无意中来到一个屋子,屋中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画的乱七八糟的图案,线条绕来绕去,不知道画的什么东西,邓暄想画这画的人一定很没有自知之明,画的这样丑,还把画贴的到处都是。 画出来还不够,有些木头上也刻着图案。他又拿起一个鸡毛掸子...不,应该不是鸡毛掸子,这掸子上的羽毛颜色各异,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邓暄摸了摸其中一根青色尾羽,觉得跟刚刚率先沖自己动手的青鸟十分相像。 掸子旁还有几个草编的蚂蚱,活灵活现的。邓暄想着拿草蚂蚱去诱鸟倒是不错。 他又将东西放回原位,动作间不经意弄倒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满了的玻璃球,玻璃球中心竟是跟画上如出一辙的歪七扭八的图案,怕是出自一人之手。邓暄连忙伸手去扶,险险的在盒子完全倾倒前扶住了,他刚松口气,盒盖却开了,一颗红色的玻璃珠骨碌碌的滚了出来,摔到地上,哗啦一声脆响。 邓暄心里一个咯噔,坏了,弄坏了师父的东西,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但他随即就没法想师父生不生气的事了。 那红色的玻璃珠碎裂后,空间突然震盪。邓暄只觉眼前景物扭曲,玻璃珠上爆发出耀眼的白光,邓暄伸手挡在眼前,等白光稍弱,他放下手,惊唿出声。 眼前完全变了副样子,自己刚刚明明是在那屋子里。现在他却站在空中,他吓得退后几步,自己竟然没有掉下去!他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这里应该是一处战场。但交战双方并不是人类,而是...各式各样的怪兽! 战场竟然有几分眼熟,邓暄思索片刻,突然发现这不是蓬莱山吗! 此时的蓬莱山处处战火,颜色各异的巨鸟分布在山中各处,它们似乎在组成什么阵法,一同抵御黑色潮水般向山上进攻的兽群。 阵法中心的位置,一只浑身金羽的鸟在空中盘旋,它身上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群鸟在它羽翼的光芒下战意高昂。 从深山中传来一声啼叫,邓暄仰头看去,巨大的红色的鸟从他上空飞过,它浑身燃着火焰,两根尾羽在身后浮动,尾羽末端有金色的花纹,一个名字涌上邓暄心头,这神鸟是——凤凰! 凤凰一如人间传说中的样子。随即邓暄又自己否定,不,市井传说根本不能描绘此时凤凰身上的光彩分毫,宛若烈阳! 凤凰冲到战场最前方,双翼掀起火焰,那火焰橘红,任何东西沾之即燃,当先的兽群被烧的痛苦嚎叫。 万鸟齐鸣!它们用不同的声音发出相似的啼叫,这声音仿佛具有某种玄妙的韵律,山间泛起金色的阵纹,构成阵纹的线条竟是跟刚刚屋中的图案十分相像!原来那些歪七扭八的图案是阵法。阵眼中的金羽鸟光芒大盛,席捲整个战场。兽群在光芒下动作变得迟滞了些。 此时似乎是蓬莱一方占据了优势,但好景不长,兽群中似乎有人指挥,它们悍不畏死,集中所有战力攻击凤凰。 凤凰疲于应敌,渐渐不支。火势稍弱,有一四脚着地的怪兽,样子似狮似虎,尾却是蝎尾。但不论是狮是虎都断不会有这么大的身形,它踩着同伴的尸体,从火网上跃起,利爪弹出,扑向凤凰。 凤凰虽然可以闪身躲开,但他不能退,退了这阵法的最前端就会崩溃。 邓暄看着越来越近的利爪,揪心不已,他下意识的屏住气。 狮蝎的沖势被止住了,有根黑色的尾刺将它穿了个对穿,那尾巴布满鳞片,尾端有根黑色的利刃,像是骨刺又像是....剑! 咆哮声响起,不同于清脆的鸟鸣,这声音像惊雷。那尾巴一甩,将串在尾刺上的怪物远远甩开,砸中兽群。 邓暄向后看去,他看到巨大的怪兽,头生双角,背生双翼,脖颈修长,尾巴却更长。这黑色的巨兽沖入兽群,四爪着地,它一甩尾,一片兽群就被击飞,一挥爪,又是一片。 第63页 那巨兽身形突然雾化,黑色的雾气缩小聚拢,竟成了人的形状! 那人身姿挺拔,一身黑袍,齐颈的短髮在耳后随风摇摆。他向上伸手,黑色的雾气凝聚出一柄剑的形状,天光乍破,万丈光辉倾于剑身。 他双手执剑于胸前,勐地挥剑,剑出,裹挟风雷之势,剑锋所指之处,全数被斩断,无论是兽群还是兽群脚下的山河,此惊世一剑竟有分山断流之力! 邓暄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是谁?” 封熠从邓暄身后走来,他也望着面前挥剑的背影,神色似有些怀念:“他是战神,应龙。”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前世今生,熊的如出一辙~ ☆、第 36 章 “战神,应龙。”邓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幻境还在继续,封熠突然伸手,五指虚抓,天空像玻璃一样发出“哗啦”的碎裂声。 邓暄抬头看天:“......”是真的跟玻璃一样在崩塌...... 巨大的天穹碎片向邓暄和封熠所站的位置砸下。邓暄下意识的回身,扑向封熠,想要用身体帮他遮挡。 封熠伸手接住邓暄,他轻笑了一声:“没事的,只是幻境。” 二十岁的邓暄身形高大,邓暄这一抱,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跟师父一般高了,他又抬头看看,或许自己还更高一点。 这一认知让他不由生出一份喜悦,不知道缘由,或许是对自己可以跟师父一样高大的窃喜,又或者这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可以保护师父的神奇的信心。 周围已恢復了原来的样子,仍然是那摆满奇奇怪怪东西的屋子。 邓暄松开手,问道:“师父,应龙是什么人,你认识他吗?”邓暄对应龙好奇不已,不光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他刚刚挥出的那一剑,慑住了邓暄全部心神。 封熠蹲下身捡起玻璃球碎片,他边捡边道:“他...是我徒弟。” 邓暄有些惊讶,心间还有一股微微的酸意,原来自己竟然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吗。 封熠又继续道,他眼神放空,似乎在回忆过去。“我捡到他时,他还是一个蛋。”他突然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谁也没想到,蛋里的是只蛟。” 封熠将玻璃碎片捡好,邓暄心虚地低头:“师父我刚刚不慎将它打碎了......” “无妨,反正......”封熠话音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邓暄听出他话只说了半截,抬头狐疑的望着封熠。封熠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对了,你的伤势到底都是外伤,再修养个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一个月后就下山吧。” 邓暄一下顾不得什么没说完的话了,他着急道:“师父,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封熠微笑道:“并不是,师父跟你一起下山。” 邓暄呆住了:“师父不是不能下山吗?” “我只是不能主动去找你,不能干涉你的劫数。但你以凡人的方式登上蓬莱便算求仙问道,如此,我跟你下山便无碍天理了。” 邓暄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不用跟师父分开,忧的是......他害怕回到故土遇见故人。 封熠看出邓暄的纠结,他一伸手揉乱邓暄的短毛,柔声道:“有些事,总归躲不过的,但这次,有师父陪你,不要害怕。” 是啊,终究躲不过的,邓暄定了心神,该自己面对的便面对吧。 邓暄在蓬莱山中修养了一个月,也不知师父用的什么药,伤势几乎全好了,只除了右手的经脉无法恢復。 邓暄站在草地上,左手拿了跟树枝,当作剑比划。左手到底不如右手灵活,邓暄感觉自己的剑法怕是回到了五岁水平。 他刚舞完一轮,看着树枝沉思该如何用左手的力道。封熠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包东西,邓暄在沉思中突然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像是他最喜欢吃的甜的腻死人的糕点。 一抬头,就见师父拿起糕点放到自己嘴边,邓暄张口吞下,真甜啊。说来也怪,这蓬莱山万里无人烟,这宫殿自己也逛了个遍,从没有看见什么食物或者炊具。但每天师父都把一日三餐送到自己面前,或许是仙家手段吧。 邓暄忙着吃糕点,不知道藏于云海中的青鸾恼怒不已,不能报復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自己每天给他带食物来投喂,气死鸟了!他怒从心中起,情不自禁的勐挥了下双翼,层云被吹散,空中露出他的身形。 封熠抬头遥遥瞪了青鸾一眼,邓暄专注于甜点,未曾注意。青鸾连忙又挥动羽翼,招来云雾把自己遮好。 等邓暄吃完,封熠不紧不慢的开口:“今天便收拾下山吧。” 邓暄点点头,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建树,只是...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啊,来时身上只有件布满划横的棉袄,现在的衣服都是师父给的。 想想这一路艰险,食物和饮水必须得备齐,但邓暄完全不知道食物是哪来的,他疑惑道:“师父,食物和水呢?” 封熠轻笑了下:“不需要,下山会有市集的。” 山下明明就是深海,但出于对师父盲目的信心,邓暄便不管了,他道:“师父,我准备好了,我没什么可带的。” 第64页 封熠站到邓暄身后,伸手遮住邓暄的眼睛,在他耳边道:“闭眼。” 邓暄非常听话,乖乖闭眼。他感觉到有风在唿啸,衣袍猎猎作响。过了大概一刻钟,封熠道了声:“到地方了,睁眼吧。” 邓暄睁开眼,竟是站在西夏旧土的边城处!师父当真是神仙啊,邓暄心里感嘆了一声自家师父的神通。 他又回头望着西方,三十三座高山,一望无际的深海,宿世不化的冰雪,对自己九死一生的路途,原来对师父而言只要一刻钟吗。 他们进了城,此时已经是春天了。邓暄穿过秋天的肃杀,冬日的凛冽,来到蓬莱,又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重返人间。 大半年的时间,人间似乎没什么变化。邓暄跟师父在街上闲逛,他不由想起京中故人,也不知太子哥哥和三弟怎么样了。自己那日所为到底是错了,有再多的愤怒,也不该对着关心自己的人发,更何况自己还动手打了他们和武氏... 他想的入神,气息浮动,封熠一直留心关注他,自然注意到了。封熠走到一旁的小摊旁,摊主是个画糖画的手艺人。封熠问摊主要了个现成的兔子糖画。 邓暄的思绪被打断了,师父拿着糖画站在自己面前。封熠微笑着递糖画给邓暄,邓暄有些感动,每次自己一心情不对,师父总是能敏锐的察觉。 邓暄接过糖画正要咬下,旁边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孩子父亲模样的男人不胜其扰,也买了个糖画递给那孩子,那孩子立马喜笑颜开。 邓暄顿时觉得咬不下去了......仔细想想,师父根本就是在把自己当五岁的孩子在哄。“我已经二十了!”邓暄内心吶喊道。 他讪讪的放下糖画,带着几分不舍的还给封熠,口是心非道:“我不想吃。” 封熠对邓暄在想什么几乎了如指掌,他笑的更灿烂了,假做无奈道:“那为师代劳了。” 邓暄忍痛点头。 二人就这样优哉游哉的逛街,体验着西夏的风土人情。邓暄看着熙熙攘攘的市集和市集上繁忙的百姓,内心发出一阵感慨。他不由说出了声:“师父,西夏人其实跟魏国人并没有什么分别,魏国大小城市街头,也是这般场景。” 封熠望着人群:“本就没什么分别,一道国界,硬生生划分出了所谓的西夏人和魏国人。” “我曾以为战争的罪魁祸首是西夏皇室,我已经消灭了他们,但情况并没有好上多少,战火现在没有烧在战场上,却烧在两国百姓的心里...” “真正导致战争的并不是具体的个人,而是...”封熠用手指指上邓暄心口:“我曾跟你说过,这里可以催生出最可怖的黑暗,那就是人心中的恶意,当怀着相同恶意的人聚集起来,小规模的三五成群,就像前面那样。” 邓暄顺着封熠的目光看去,三个面相兇恶的人正沿着街道找上摆摊的小贩勒索保护费。封熠继续道:“更大一点的恶意,聚集起来,就成了侵略的军队。” 邓暄:“就没有办法彻底消灭这些恶念吗?” “善与恶本就是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你已经经歷过了,你曾以为大魏百姓饱受西夏铁蹄摧残,你觉得他们是善,所以你要保护他们,但崔如玉一事你却发现了他们恶的一面。” 邓暄想到被乱拳打死的崔如玉,悲从心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和气的人们可以疯狂到那般地步。 封熠嘆口气:“恶念是无法消灭的,它就像光和影。” 邓暄看着那三个恶霸走到那画糖画的小摊面前,画糖画的是个老人,他似乎交不出钱财,被为首的恶霸拎起衣领,脸憋的青红。 邓暄喃喃道:“我愿竭尽所能,守护所有善良美好的生灵。”他忽然明白了,善恶不该局限于国别,他握紧左手,即使自己一人之力有限,他也要能做一点是一点。 他冲到小摊前,一拳揍上那恶霸。另外两人看老大被打,连忙撸起袖子围攻邓暄。 邓暄左躲右闪,自己右手不顶用,到底不如以前,但对付三个仗着力气欺人的恶霸还没问题,他灵活的像只兔子,时不时飞起一脚踹上三人。 封熠看着邓暄的身影,目光悠远,真像啊,千年前的他跟自己辞行时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在封熠恍神的的功夫,三个恶霸已经被邓暄揍趴下了。他们躺在地上连声唿痛。 为首的恶霸见来人是练家子,自己不敌,但不想就这么灰熘熘的走,便撂下狠话道:“今日我们便认栽了,阁下怎么称唿?” 邓暄摸摸脑袋,想着闯江湖是该起个名号,他看见摊上的兔子糖画,脑子一抽,便道:“江湖人称黑兔子,刚刚踹你们的就是我的成名绝技——兔子蹬鹰。” “好,黑兔子,来日我们清风寨三虎必来讨教!”那恶霸恶狠狠地说完撒腿就跑。 邓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外号是瞎说的,现在想改来不来得及...... ☆、第 37 章 十七章 “你听说没有,现在江湖中突然冒出一个叫黑兔子的,一个人打败清风寨三虎,还战胜了西山有名的快刀燕三。” “黑兔子?什么狗屁名字,兔子,难道是个女的?” 第65页 “应该不是,听说那人一头短髮,许是还俗的和尚,还常穿一身黑衣。” “大男人取个那么娘炮的诨名想来是个小白脸。” 茶栈中闲聊的两人大笑不止,没注意到旁边的一桌,穿着黑衣带着斗笠的人突然喷了茶水。 此人正是邓暄,他被茶水噎到了,呛咳不止,封熠伸手帮他拍了拍背,面上忍不住笑意。 邓暄看着师父的笑意,嘟囔道:“师父,你也嘲笑我。”这个破名字是邓暄脑抽的产物,本来想着反正只有那三人知道,没放在心上,却不想遇到那个西山的快刀燕三仗势欺人,自己出手打败他时,那三个人竟然正好路过。 他们像见了鬼一样喊了声:“黑兔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都离开边城了还能碰到他! 倒在地上的燕三听到了名字,这外号便传开了。邓暄忍不住捂脸。 封熠假正经道:“没有没有,挺可爱的。”但他的唇角还是抑制不住的上翘。邓暄翻了个白眼,反正别人也认不出自己,死不承认就是了! 邓暄特意等隔壁桌交谈的两人走了才起身,像是做贼心虚。封熠也不拆穿他,若无其事的跟着邓暄离开。 他们已经到了云城外了,刚刚在路边的茶栈中休息。邓暄遥遥的望着云城,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自己带兵围攻...当年攻城时损毁的城楼已经被修復了,只颜色不一的石块显示出曾经的破损。 他们慢悠悠的进城,路上碰见一个老人家拉着板车,颠簸了一下,车上的蔬菜掉了一地,老人连忙佝偻着腰去捡。邓暄顺手蹲下身帮他一起。 老人连声道谢:“多谢你啊,好人有好...”他的话音突然顿住了,因为邓暄捡起蔬菜站起身,他蹲在地上终于看清了斗笠下的脸,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他哆嗦着嘴唇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邓暄怔住了一瞬,没想到会有人认出自己...他望着老人惊恐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快五年了,自己带来的伤痛仍没有被时间抚平。 他抬起袖子遮住脸,拉着师父快步离开了这里。他一言不发,封熠也不问。 跑到了无人的地方,邓暄才停下身。他闷闷道:“师父,我...” 封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面具,眼睛处有藤蔓一样的花纹,他像是知道邓暄内心的恐惧,柔声道:“你要是不想让人看见你,便先带着吧。” 邓暄盯着封熠的袖子看,想不通里面怎么会掏出一个面具。但师父一向无所不能,他接过面具给自己带上,云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还是遮住的好。 这面具遮住了邓暄的上半张脸,只漏出鼻子和嘴,不是极为亲密的人想来是认不出的。 他便放心大胆的进了城,云城自西夏破国以来,被魏皇派重兵驻守,现任云城府尹也不知是谁。 邓暄进了城后,看着城中屋舍排列有序。当初自己攻城时,为了砸毁城墙,派了投石机正面进攻,不少巨石落入城中,伤亡惨重。还有裹了油布的箭矢,见屋就燃,无辜死在巨石火焰下的平民不知多少。 他心情复杂,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废墟,邓暄一眼认了出来,自己竟是走到了西夏皇宫。 西夏皇室全员葬身火海,这片废墟魏朝官员也没有派人修缮,便还是这副残破的样子。 邓暄站在废墟上,颓丧的找了块石头坐下,封熠站在他旁边静静陪着他。 有个中年男子路过此地,他看到废墟上竟然一站一坐着两个人,上前搭话道:“你们在这做什么?没事便快些离开吧,这地方死了太多人,不吉利的。” 邓暄低低的应了声:“是啊,死了太多人了。” 中年男人看邓暄神色有些悲伤,他不由脑补了一出狗血大剧,这少年怕是有亲人曾在宫中吧,他安慰道:“都是那煞神黑阎王造的孽!唉,这里夜晚常有风声唿啸,老人都说是厉鬼在此作祟,不过你不用怕。”他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草人,邓暄看了一眼,上面竟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草人用丹砂写下血红的“邓暄”二字,草人胸腹头颅处还扎着针。那男人继续道:“你也做个这样的草人,那些厉鬼就知道你的仇人也是邓暄,便不会害你了,我们这的人几乎人手都有一个呢。” 邓暄看着稻草人,那红字刺入他的眼眶,触目惊心,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那稻草人突然凭空自燃,男人被吓了一跳,慌忙扔开,稻草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化作灰烬。男人以为撞了邪,念叨着各路神仙的名字一熘烟跑了。 封熠蹲到邓暄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吸气,放松。” 邓暄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平復下来,他望着灰烬,慢慢蜷缩起身子,抱成一团,喃喃道:“师父...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封熠并不回答,他抿起唇突然离开。邓暄不明所以仍然蹲在原地,望着废墟发呆。 半晌,封熠回来了,他拉起邓暄的手,牵着他向另一处去,邓暄讷讷的跟着,失魂落魄。封熠突然停下,邓暄没反应过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封熠将邓暄拉到自己身前,指着面前一处泥土说:“花开了。” 邓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在这布满砂石焦土的废墟上,竟然开着一丛浅紫色的花,那是...风信子。 第66页 五年前种下的那颗种子,冲破重重桎梏,在阳光下娇艷的舒展身体,傲然盛放。五年花开花落,种子落下又生长。一颗种子发展成了今日的一丛风信子。 它们满载着人们赋予的重生与希望的花语在废墟上将小小的希望壮大成团。邓暄跪倒在地,他埋下脸,像是想要触碰娇嫩的花朵,又怕自己动作粗鲁伤了它,最终他只是停在花朵上方深吸了口花香,沁人心脾。 有水珠落到花瓣上,花瓣抖动了一下。风信子上方的人泪流满面。 封熠从身后轻轻抱住邓暄,伸手替他擦干泪水。 邓暄哭了一阵子,天黑了,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封熠拉着他找了间客栈投宿。到了房间,邓暄坐在床板上,封熠拿了热布替邓暄敷着红肿的眼眶。边敷边道:“徒儿外号起的不错,现在这眼睛是挺像兔子。” 邓暄:“......”他无语一会又道:“师父,我想在这住几日。” 封熠无所谓道:“随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师父陪你。” 第二日天一亮,邓暄就出门买了包花种又借了个锄头,来到废墟上种花。封熠坐在一旁,时不时替邓暄擦擦汗递口茶水解渴。 他连续在这耕种了三日,清理出一片废墟。附近的百姓渐渐来围观,七嘴八舌的议论。 “少年郎,歇歇吧,这废墟满是枉死之人的冤魂,怨气深重,连野草都不长,你种不活的。”有人好心劝道。 那丛风信子长在废墟深处,他们并没有看见,但邓暄知道花会开的。他笑了笑并不回答。 那好心人摇摇头就走了。又过了七天,他清理的还是一小片,一人之力有限。他擦擦额上的汗水,突然有个青年拿着锄头过来:“都说这地方有厉鬼不长作物,我看你这法子挺好,种点我们西夏的国花风信子,那些厉鬼一见说不定怨气就散了,花就开了。” 他说完便帮着邓暄一起动手种花,邓暄轻轻道了声:“谢谢。” “诶诶,我也来,闲着没事,这破地方平日便吓人的很,有碍观瞻,有人清理清理也好。”又有人加入。 “还有我!” “算我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邓暄被突然加入的人群弄的有些懵,人们已经各自选了方向忙活开了。 封熠看着废墟中热闹的景象,笑了一下,希望和爱是战胜仇恨的利剑。 人们组织起来,年轻力壮的下来种地,稍老些的负责送水送饭。人多到底力量大,邓暄干了十天才清理的大小,众人只干了不到一天。 但这番大的动作却是惊动了官府,府尹带着兵马而来,云城本就比较敏感,总有些西夏人復国之心不死。他们这般动作意义不明,但成群结队,府尹恐生祸乱,亲自来察看。 府尹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朗声道:“为何聚于此?” “官老爷,我们只是想种种花!” 人群齐声附和。府尹眼睛一眯,闲的没事干种什么花,追问道:“种什么花。” “风信子!” “风信子?西夏国花?”府尹有些不确定。幕僚在一旁答了一句:“禀大人,没错,风信子就是西夏国花,看来这群刁民是有反叛之心。” 府尹一挥手:“烧了!” “且慢!”邓暄突然出声,他穿过挤在身前的人群,来到府尹马前。刚刚在后边没看清,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府尹还是个老熟人...... 是骆轩。按理讲,邓暄跟他在军中虽算不上特别要好,但彼此是战友,战场上互相援助,只要自己自报身份,骆轩不会为难自己,但...偏偏自己前些时候砍了他弟弟骆清,也不知这大哥记不记仇。 骆轩质问道:“你是何人!” 邓暄有些犹豫,避而不答:“大人!种风信子只是此地气候适宜,绝无反叛之心!” 骆轩看着这挺身而出的人,戴着斗笠,似乎还带了面具,藏头露尾,必有隐瞒,他接过属下拿着的□□,向前一挑,邓暄本能的一闪,险险避过,斗笠被挑飞了。 邓暄连退了几步,斗笠一飞,他的短髮暴露在众人眼前。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黑兔子!” 邓暄:“......” “黑兔子?”骆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号。 邓暄死不承认:“不是我。” ☆、第 38 章 骆轩双眼泛起冷光,此人多般遮掩,身手还不凡,他也不管种什么花了,跳下马提着枪就对邓暄刺去。口中喝道:“管你黑兔子白兔子!今天你跑不掉了!” 人群见官兵动手,四散奔逃。邓暄侧身躲过□□,转头喊了一声:“快走。”他没有指明是谁,他怕被骆轩察觉。 封熠却站在原地不动,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一阵子,抽出把木剑。他扬声道:“黑兔子,接剑!” 邓暄:“......”邓暄一时不知道该吐槽师父的袖子还是吐槽师父喊的外号。 他忙于躲避,瞅准机会,飞身跃起接过木剑,横于身前挡住了紧随而来的□□。 骆轩冷笑:“还说你不是黑兔子!” 他一个转身,三尺□□在他手中灵活若银蛇,再次刺了过来。邓暄左手持剑,使得不太灵活,勉强应付。木剑与枪锋相触,竟然发出金属相撞的声响! 第67页 两人都非常震惊,这木剑竟如此坚硬! 骆轩招招狠辣,取敌死穴,邓暄在生死之间,左手剑法竟突飞勐进。邓暄沉迷于畅快的对招中,却是许久不曾有了。自从狄欣死后,自己再没有找到可以势均力敌的对手。 现在使着左手剑法,实力大降,跟骆轩打起来倒也过瘾。但他又看到骆轩身后隐隐有包围之势的官兵,知道此地不可久留。 他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吃我一招兔子蹬鹰!” 骆轩见他腿部似要飞踢,仗着长兵之利,拉开距离。邓暄根本是耍诈,对待老实人骆轩真是好使,他腿上确实有动作,却不是要飞踢,而是后退。他边跑边道:“这招叫动若脱兔!” 骆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手竟然转身就跑。邓暄已经拉起师父跑开了。 骆轩翻身上马追赶。邓暄知道自己两条腿总归跑不过四条腿,他拉着师父钻入巷道。骆轩无奈也带着人下马搜寻。 但他们搜遍了巷子也没找到人。骆轩沉思片刻,对属下道:“去查查这黑兔子什么来路,” 邓暄和封熠翻进一处民宅躲藏,见马蹄声远去,邓暄终于松了口气。 但随即他又提起了心,屋主人出来了。那屋主人竟有几分眼熟,这不是第一个上来帮自己种花的男人吗! 男人鬼鬼祟祟的到门口看看官兵已经没影了,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这官府太欺负人了,不过是种个花,就动刀动枪的,你们没事吧。” 邓暄见男人没有要举报自己的意思,终于放下心。封熠答了句:“没事的。” 男人搬过板凳招唿邓暄和封熠坐下,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山,你们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大侠吧!”他眼睛亮亮的,对着邓暄道:“我一看你这短髮就猜到了,你就是那个行侠仗义的黑兔子!” 邓暄:“......”感情人群中喊的是你。 王山继续道:“你们这样的大侠是不是每天都在浪迹天涯,除暴安良啊?” 邓暄面无表情:“是的,我们内家高手不用休息不用吃饭,今天在西边行侠,明天要去东边仗义。” 王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书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啊!”他又惋惜道:“可惜我不会武,不然今日便能帮上你们了。” 邓暄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骗他了。封熠在一旁闷笑个不停。 王山完全没有察觉邓暄在诓他:“你们不去参加武林大会吗?我听茶馆的先生说今年的武林大会空前热闹,分成了东西两派,西派是我们西夏人,东派呢就是魏国人了,听说魏国的名门大派都会参加,像什么四海镖局啊,这个镖局可有歷史了,当家的李天元在江湖上更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邓暄听着李天元这名字觉得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想了片刻,突然醒悟在京城中自己放过他一次。 “不过我看我们西夏也是人才辈出,你可要替我们争气啊!哈哈哈。”王山一边笑一边拍拍邓暄,像是把重担託付给了邓暄。 邓暄眼角一抽,自己根本没说要去啊! 王山自顾自道:“我看你的身手,能跟那将军骆轩战个平手,去武林大会上只要不遇上黑阎王邓暄,一定没问题的!我等着黑兔子闻名西夏!” 邓暄:“......” 封熠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邓暄无语望天,这个外号自己竟甩不掉了。 第二日,在王山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邓暄跟封熠离开了云城。虽然骆轩在城门处派了人搜捕,但也不知封熠用了个什么障眼法,邓暄大摇大摆的出城竟然无人认出。 封熠:“接下来去哪?” 邓暄沉思片刻,虽然昨晚自己没有说要去武林大会,但实际上,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蠢蠢欲动,邓暄本就痴迷于武学,想着去见见江湖路数也是好的,他便道:“师父,我们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封熠早猜到邓暄是一定要去的,点头应允。 这武林大会举办的地点也是巧了,定在了黑石城——崔如玉的故乡。邓暄想去观战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他想去祭拜一下崔家。 时间定于三月末,算算日子还有十日,绰绰有余。邓暄和封熠便不急不缓的赶路,在第九日才到了黑石城。 邓暄想着这时间不赶早不赶晚正正好,进了城才知道,其实是晚了,这城中大小客栈竟是全都住满了。没想到武林中人那么热情!邓暄抱着一丝希望走进最后一家客栈,一问,果然也是客满。 邓暄嘆了口气:“师父,我们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封熠:“无妨,野外赶路也是这么过来的。” 邓暄垂头丧气的正要离去。 “且慢。”突然有人出声。 邓暄回头看去,有几分眼熟,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男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四海镖局李天元,二位兄台若不介意,我们可以匀一间房间给你们。” 原来是李天元,邓暄恍然大悟,那日深夜相见,自己记不大清他的样貌。回想这大半年,李天元从镖师成了当家的,自己...成了黑兔子。 邓暄对李天元一拱手:“那就多谢李兄了!” 李天元摆摆手示意不用多谢:“江湖中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他眼中突然精光一闪,盯着邓暄:“我看这位兄台有几分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第68页 邓暄一愣,自己还戴着面具,髮型也变了,他竟然能凭藉京城一面之缘认出自己! 邓暄跟李天元也没什么仇怨,便不再隐瞒,摘下面具笑道:“李兄慧眼!” 李天元也是一惊,随即笑道:“竟然真的是你!我还道是长得有几分相似。” 邓暄:“李兄的眼力真是厉害,只见过一次就能认出我。” 李天元谦虚道:“做镖师吗,走南闯北的,哪里的人物都要认识了解免得冲撞,练就了一点记人的本领。”他又转头看着封熠,此人丰神俊朗,气质不凡,但自己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般特徵的人物,便问道:“这位是?” 邓暄帮答道:“他是我师父。” 封熠点头微笑:“不错,在下封熠。” 李天元打量着封熠,邓暄是什么人,骠骑大将军,武艺出神入化,能当邓暄的师父,这封熠怕是隐世高人,他对封熠郑重的行了个礼,恭敬的称了一句:“见过封前辈!” 封熠微微颔首受了一礼。李天元拉着邓暄到桌边闲聊,封熠便先上了楼。 邓暄又戴上了面具,此地人流来往,难免还有人认出自己,还是戴上的好。 李天元替邓暄倒了杯茶:“邓...兄”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称唿将军,但想想邓暄这般打扮应该是想隐瞒身份,便只称邓兄。他继续道:“邓兄在京中不是...怎么有空来此?” 邓暄:“我辞官了,现在是江湖闲散人士,来武林大会凑凑热闹。” 李天元暗自惊讶,但他十分识趣,并不追问邓暄为何辞官,只笑道:“那惨了,本来想争个第一,这回只能争争第二了!” 邓暄微晒:“李兄谦虚了,我...”他伸出右手,手腕处的伤痕早已癒合,但疤痕却是消不掉了,他继续道:“我右手已经废了,大不如前了。” 李天元更加惊讶,到底经歷了什么,让这天下赫赫威名的骠骑将军辞官还废去右手。但他看到邓暄不欲多说,便将疑问都咽到肚子里。 二人又闲聊片刻,陆陆续续又有人进了客栈,邓暄无意中用眼角余光撇到一个人影,他本没有在意,但片刻后,他突然回头,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上了楼。 李天元见邓暄盯着那上楼的人看,便介绍道:“那个人是这次武林大会西派的夺冠热门——吴毅。” “吴毅?不对,像,太像了,那分明就是...狄欣。但怎么可能,我明明杀了他。”邓暄心惊不已。 吴毅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光向下,正对上戴着面具的邓暄。邓暄也看到了他的眼神,平静的眼神下翻滚着噬人的疯狂,跟狄欣一模一样!一时间,邓暄汗毛倒竖,仿佛见到恶鬼爬出地狱,重回人间! ☆、第 39 章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邓暄内心吶喊,他不自觉的握紧手中茶杯,用力的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吴毅看了邓暄一眼,又自顾自离去了。邓暄这才缓缓松开手,他内心掀起滔天波澜。他再无兴致跟李天元聊下去,起身告辞,想了想道:“还请李兄不要透露我身份。” 李天元一口答应:“好说,但我该怎么称唿你。” “叫我庒暄吧。”邓暄又搬出了曾经的假名,说完便回了房。 封熠坐在窗边欣赏月色,见邓暄回来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邓暄深吸口气,稳定情绪,死人绝不可能復生!那么此人跟狄欣如此相像,只有一个可能,兄弟! 邓暄心绪不宁:“师父,狄欣是不是有个兄弟?” 封熠回忆了一会:“好像是有一个,叫狄毅。” “狄毅...吴毅...是了,原来是他!”邓暄惊叫出声。 封熠不明所以,邓暄向他解释了一番自己在楼下的遭遇。 封熠沉吟道:“你想如何?” 邓暄被问愣住了,自己想如何...杀了他吗?不!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况且狄毅从未上过战场,即使是西夏皇子,却也无辜,自己没有理由杀他。 他慢慢从见到狄毅的惊慌中平復下来,西夏国破,狄毅又能如何,自己何必如此惊慌,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我也不知道,只是见到他,有些心慌。” 封熠伸手揉揉邓暄脑袋,笑道:“你现在是黑兔子,他认不出你的,不用担心。” 邓暄:“......”虽然说的有道理,但这个外号自己真的摘不掉了吗。 第二日一早,李天元叫上邓暄和封熠去了武林大会,到了地方,人山人海的,很是热闹。 场地中央一个二十米方的擂台,左右是观战席,邓暄和封熠跟着李天元坐到了右侧。刚刚坐定,突然有人咦了一声:“黑兔子,你坐错地方了,那边是东派的位置!” 李天元:“......” 邓暄:“......” 封熠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这里也有人认识我!”邓暄内心吶喊,但他面无表情,镇定的起身,在李天元好奇的仿佛猫爪挠心的目光中带着封熠挪到了左边。 座位两两相邻,每两个相邻的座位间又摆着张小桌。邓暄跟封熠随意选了个相邻的坐下,人渐渐到齐了,邓暄另一边桌旁的座还没人,狄毅进来了顺势坐到了邓暄旁。 第69页 邓暄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管狄毅,但他坐的离自己如此近,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狄毅并没有理会附近的人,他眼皮一掀,盯着擂台,比武开始了。 擂台採取守擂制,擂主需要不断接受旁人挑战,直到场中无人再战,方可胜出。但这一制度对先上的人极不公平,毕竟守擂的人体力会不断消耗,早晚会被后来的人打败。 所以真正想争一争名次的都在后边上场。先上场的都是些自知自己无望,早点上来也不会遇到太过强大的对手。 擂台战开始,有个粗布短打的男子拎着个箱子吆喝起来:“下注了!下注了!压这届谁夺冠!” 他沿着座位走,不断有人下注,邓暄注意到坐在左侧的人几乎都压了吴毅。男人走到了邓暄附近,狄毅不动弹,懒洋洋的倚在椅背上。邓暄也不准备下注。男人正要走过,封熠突然出声拦住了他。 男人停下来笑眯眯道:“客官压谁,压吴毅一赔二,压李天元一赔三!” 封熠也笑眯眯:“都不是,我压他。”他伸手一指邓暄:“黑兔子,一赔几?” 邓暄:“......” 狄毅也坐正了身体,好奇的看过来。 男人犹豫片刻,黑兔子?哪来的,没听过,当作冷门算吧,便道:“一赔十。” 封熠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到男人的箱子里。男人拿出单据给他,心道哪来的冤大头,面上笑的更真切了:“结束后,凭单据结算。” 封熠收下单据,男人又往前走了。没等邓暄问师父为什么要下注,狄毅就先开口了。 他手指轻扣桌面:“黑兔子?兄台怎么称唿?” 邓暄强做镇定道:“庒暄。” 狄毅念了一遍:“庒暄...暄...这个名字不大好。” 邓暄:“如何?” “我的仇人也叫这个字。”他说起仇人两字的时候咬牙切齿,眼底的疯狂恨意几乎喷薄而出。但他说完后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邓暄身形一僵,他是该恨我的... 狄毅又笑道:“第一我志在必得,旁边的兄台要输光了。” 封熠同样笑道:“未必。” 狄毅目光一凝,端详封熠片刻,又转过身去,恢復了刚刚懒洋洋的姿态。 邓暄侧过身跟封熠悄悄说话,确保狄毅听不到:“师父,你干嘛压我?我右手已经...” 封熠抬手止住邓暄的未尽之言,他高深莫测道:“为师全部身家都压了徒儿,徒儿可不要让为师输光啊!不然接下来我们只能露宿街头餐风饮露了。” 邓暄:“......”这么一想还真是非赢不可了。 封熠看邓暄一副肩扛重任的神情,笑了一声:“开玩笑的,你不用担心。”他望着邓暄的眼睛,四目相对,突然郑重道:“我压你赢,是因为我觉得你会赢。” 邓暄看着师父认真的神色,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那么有信心,自己都没有这种自信。他喃喃道:“为什么?” 封熠又一笑,恍若蓬莱山上化雪的春风:“因为我徒儿勇武不凡,战无不胜!” 邓暄有些呆住了,师父竟然这么相信自己。他握紧拳头,心底仿佛突然被注入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咧开一个笑容:“师父等着发财吧!” 擂台上已经来回好几拨人了,终于李天元上场了。邓暄和狄毅同时集中精神旁观,李天元使一把宽背砍刀,刀法大开大合,却又不失灵活。对手很快被打败。李天元站于擂台,对着邓暄和狄毅的位置喊道:“谁来!” 邓暄和狄毅互看一眼,狄毅先起身,他整了整衣袍,回道:“我来!” 他拿起长刀翻身上了擂台。二人作为此次夺冠的热门,观众看的目不转睛,毕竟关乎着赌局嘛! 狄毅使的长刀跟狄欣一般无二。邓暄在台下旁观二人对战,狄毅的刀法也跟狄欣十分相似,但...到底不如狄欣。撇开邓暄与狄欣的仇怨不谈,凭心而论,狄欣是邓暄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无论是武功还是领兵。 二人战的十分激烈,百来个回合后,狄毅险胜。左侧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唿,右侧的人暗自嘆气,这届武林大会,说是东西两派切磋,实际上还是有几分西夏跟魏国争个高下的意思,眼下代表着魏国的李天元输了。 李天元却无半点丧气,他回到座位炯炯有神的看着台上,东派还没输! 狄欣站在台上,拄着长刀,睨了邓暄一眼,嘴角的笑意似讥似讽,他慵懒道:“谁来?” 台下众人已经准备起身走了,这场比试在他们看来已经结束了。但突然有人出声:“黑兔子庒暄来讨教一番!” 众人身形一顿,又坐下来看,黑兔子?似乎听说过,最近江湖刚闯出名号的新人,竟然就敢叫板吴毅。 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牛犊邓暄拿着木剑,站于狄毅身前。狄毅轻咦了一声:“左手剑?” 邓暄左手前伸,木剑指向狄毅:“不错,来吧!” 狄毅冷笑一声,欺身上前。刀光剑影,二人错身而过的间隙就过了数十招。 台下众人不由坐正了身体,这牛犊难道不是牛犊,是匹黑马!他们揪心不已,这到嘴的鸭子不会飞了吧! 第70页 狄毅跟邓暄再战过一轮,狄毅端正了神态,这名不经传的黑兔子竟然是个高手。左手剑法不同于右手,无论是出招还是格挡都跟正常人的不一样,狄毅一时很难看破他的剑法。 邓暄却在对战间大有感悟,自己平日练习左手剑时感到的不适和凝滞竟在跟狄毅的对招中想通了。 狄毅只感觉对手攻势竟然越发迅勐!他渐渐有些吃力,不行,不能再耗下去,他目光一凝,兵行险招。木剑到底是木剑,即使坚硬如铁,但没有锋芒,他迎着木剑不躲不闪,刀锋递出,直取邓暄面门。 邓暄剑已出,此时发现狄毅的意图却也无法收回,他的心跳如擂鼓。生死一线间,他突然松了木剑,木剑坠落,狄毅猝不及防。只见邓暄一直放在身侧的右手接住了剑。 狄毅心头一颤,糟了!难道他左右手都可以使剑!邓暄右手接到剑后,手腕无法用力,他用手臂带动剑身从下而上挑开迎面的刀锋,但这一相撞,自己右手被震的握不住剑了,木剑应声而飞。 但狄毅也被撞的后腿,邓暄顺势补了一脚兔子蹬鹰。狄毅直接跌到了台下。 胜负已分。 众人张口结舌,鸭子真的飞了! ☆、第 40 章 左侧众人顿时如丧考妣。右侧的倒有几分高兴,虽然赢的也是西夏人,但那么多西夏人跟自己一起输钱,还是挺开心的! 李天元站起来鼓掌。东派的人不明所以,他那么高兴干什么! 狄毅捂住胸口躺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台上的邓暄。半晌,他站起身,拍拍灰尘,低声道:“我输了。”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他独自离去。 邓暄获胜后第一时间看向封熠,封熠给他一个笑容,邓暄情不自禁的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师父!我们发财啦!” 听闻此言,东西两派人脸色黑的非常一致。开赌局的人乐不可支,这回可是赚翻了!压黑兔子的只有一个人哈哈哈! 邓暄拾起木剑跳下台,想去跟师父邀功讨赏。但西派众人把他周围围的水泄不通。他们七嘴八舌。 “英雄留步!英雄怎么称唿?” “黑兔子大侠!敢问师承何派,贵派还收不收徒!” “去去去,别挤我,黑兔子大侠!签个名吧!” 邓暄:“......”他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跟在人群后的封熠使了个眼色,又跳回台上,从另一侧再跳下,一熘烟跑了。留下众人在身后伸手唿喊:“英雄别走啊!” “黑兔子大侠真是名不虚传,跑的是比兔子快!” 邓暄跑了三条街才停下,气喘吁吁。狄毅却迎面走了出来,他头一转指向一旁的酒家:“喝一杯?” 邓暄思索片刻,同意了。他有些好奇狄毅为什么要来参加武林大会,按理说从之前的对话中,他对自己那么恨,应该一门心思找自己报仇才对。 二人到了酒馆坐下,狄毅给邓暄敬了一杯酒,不等邓暄回敬,他就自顾自饮下:“黑兔子...有意思。你刚刚用右手挡我,你是不是原本用的是右手剑?” 邓暄:“不错,我右手经脉俱断,不得已改练左手剑法。”他伸手给狄毅看自己右手伤痕。 狄毅恍若大悟:“原来如此,庒少侠也是可怜人。庒少侠剑法高超,可有赐教?” 邓暄稍作沉思,指出他刀法中几处不足。 狄毅听的入神,自己心下细想,果然如此。二人相谈甚欢,都是习武之人,得一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狄毅对邓暄好感大增,称唿也从“庒少侠”变成了“庒兄”。他喝了不少酒,面色微红,他举杯望着窗外,露出几分怀念:“庒兄这样的高手,我大哥若是有幸结识,必会奉你为知己。” 邓暄一怔,狄毅的大哥...狄欣。他假做惊讶:“你大哥是何人?” 狄毅低声道:“我大哥......已经死了,我的父母亲族全都死了。” “发生了什么?” 狄毅摆摆手不肯再说。他话锋一转:“庒兄一身武艺过人,对当今天下怎么看?” 邓暄想了会道:“西夏国破,魏国一统,天下太平...” 狄毅嗤了一声:“天下太平?哈哈哈,好个天下太平!” “吴兄何意?” 狄毅伸手一指挂在酒楼门口的白布:“庒兄可注意到了这白布,这黑石城里几乎家家都挂。” “进城时便注意到了,我还以为是此地风俗。” “狗屁的风俗,庒兄可知崔如玉一案?” “知道...” “魏国狗官是非不分,残害我西夏族人!崔如玉一介弱女子前往京城告状,曝尸街头,怪就怪她愚蠢至极!竟然指望兇手邓暄还她公道!” 邓暄心神巨震,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神情,支吾道:“此事确是魏国人做错了...” 狄毅稍微平復自己过于激动的语态,他又喝了一口酒:“这白布是城中西夏百姓为崔如玉祭拜送行所挂,不知魏国人如何处理她的尸身,许是被丢在什么乱葬岗死不瞑目吧。” 邓暄想否认,但自己不能暴露,他只能不语,跟着狄毅一起饮酒。 二人之前交谈甚欢,天色已不知不觉黑了下来。狄毅昨晚在客栈见过邓暄,知道二人住在一起,二人便结伴回去。 第71页 两人慢悠悠的走,狄毅看着天空,月色暗淡,群星隐踪。他突然出声:“庒兄。” 邓暄转头看向他。狄毅仍是望着月亮:“天下太平,只是假象,北燕谭玄虎视眈眈。魏国也即将内乱,我西夏族人饱受魏人欺凌,终有一战!” 邓暄为狄毅的这一句话里的信息暗自心惊,内乱?什么内乱,难道京中有变?他心思急转,没有回答。 狄毅继续道:“庒兄武艺高超,对崔如玉一案难道就没有不平吗?对魏国欺我至此,不恨吗” 邓暄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仍是不语。二人走到了客栈门口,即将分别,狄毅最后道:“十日后,庒兄若是有了答案,可以来城外崔家坟前找我。” 邓暄点头应了。他心不在焉的回房,一头撞上了房门。封熠听到响动看到门前的邓暄疼的揉脸。 他轻斥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邓暄这才如梦初醒,他突然道:“师父,我们明日回京吧。” 封熠有些疑惑:“怎么了?” 邓暄将狄毅所言告知师父:“我怀疑京中会有变故,想回去看看。” 封熠替邓暄揉揉额头的撞伤,柔声道:“那便去吧。” 第二日一大早,邓暄告别李天元便离去了,他本来也想跟狄毅道一声别,但狄毅并不在客栈。 他们快马加鞭,在第十日清晨,赶到了京城。邓暄想要进城,却被守卫告知城中戒严,不许进出。邓暄假装离开,跟师父商量:“师父,京城无端戒严,看来确有情况!” 封熠点头道:“不错,这城门原本的守卫统领我是记得的,并不是此人。” 邓暄心念急转,将狄毅的话反覆揣摩了数遍,他为什么偏偏约自己十日后相见,难道十日是他们约定动手的时间! 明光殿中,本是要举行早朝,却有几人缺席,还都是武将,以及二皇子——邓晓。 皇帝正欲询问,却突然听到殿外兵马声。有守卫进来禀告:“陛下,二皇子邓晓举兵谋反!” 举座皆惊,邓昭上前扶住捂着心口的皇帝。众人不由看着忠勇侯,二皇子谋反,忠勇侯竟然还站在这! 皇帝也瞪着骆如。骆如上前跪倒:“陛下,臣不知情!”他心下懊恼,自己那妹妹几次似是开玩笑一般的说要扶植邓暄当太子,但自己一直没有正面回答,骆贵妃见自己哥哥这儿没什么希望,竟是商量都不商量,带着儿子谋反了!骆家百年基业,今日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邓昭二十有五,沉稳了不少,他劝道:“父皇,当下需先调兵迎敌!” 众臣附和,但人人都知道说起来容易,调兵?从哪调?邓晓前阵子带兵剿匪领了三万人,至今兵符还在他手里。而京中皇帝手上的禁卫军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出头。从最近的城市调兵,起码要一日,邓晓已经围了皇宫,如何来得及! 与此同时,谭玄亲自带兵,来到北燕与魏国的交界处,他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北燕蛰伏数十年,再次对魏国宣战! 黑石城崔家坟前,聚拢着不少人,他们多数是江湖打扮,有不少正是武林大会上西派的人,狄毅端起一碗酒,洒于崔家墓上。他望着远方,庒暄并没有来,却也无妨,此人得之虽是一大助力,没有也不能阻止自己起兵。 他将酒碗掷地一摔,众人也捧着酒碗,跟他一般动作,摔杯为号。狄毅站于众人身前,拔刀向天,大喊:“魏国人欺我西夏至此,崔家惨案歷歷在目,我以西夏二皇子狄毅之名对天立誓,誓报血仇!” “誓报血仇!誓报血仇!”人们跟着他唿喊, 他们沖入城中,这群人都是江湖人士,武功比之一般士兵高之太多,他们虽然人数较少,只有寥寥几百人,但魏军却一时不能阻挡。 狄毅一马当先,斩下守城将领头颅挂在城墙上,对着魏国士兵也对着城中西夏的百姓道:“我为西夏二皇子狄毅!我西夏族人受此欺辱,尔等可愿追随我復国!” 人群先是沉默。黑石城府尹在城墙下指挥调兵,魏国的弓箭手将箭锋对准了站于城楼的狄毅。府尹正要一声令下放箭,射杀狄毅,西夏余孽,自己大功一件。他抚着鬍鬚嘲笑的看着城墙上的狄毅一行人,江湖草莽,如何跟正规军队抗衡! 人群突然暴动,他们忍耐了许久,崔家一案是压在众人心中的巨石,恐惧和不甘今日被狄毅点燃成为滔天的怒火。他们蜂拥而上,抢砸魏军的兵器,府尹腹背受敌,但百姓到底手无寸铁,战力有限,魏军只是稍乱,在府尹的指挥下很快分成两股对敌。 狄毅拿起弓,一箭射中府尹眉心,府尹“砰”一声倒地,魏军大乱!他们再也组织不出成型的阵容,被愤怒的西夏百姓追的落荒而逃。 狄毅勾起一抹笑容,这就是他选择此地起兵的缘由,黑石城百姓对崔家一案已经忍耐到了一个限度,自己就是最后这一把火。 天下太平,这短暂的假象一朝覆灭。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大概还有三四章。 ☆、第 41 章 大报国寺。 寺内突然喧闹了起来,释空望着空空如也的剑架,面色凝重。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把凶剑虽然失了邓暄这个主人,但其他心怀不轨的人盗取凶剑欲行祸事。也不知这魔障起于剑还是起于人心。 第72页 明光殿外,刘平安统帅禁卫军护着皇帝,他们节节败退。邓晓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如何能敌。 天色昏暗,人心惶惶,众臣心中各有算计,眼下局势,邓晓胜算有九成,剩下一成是虚无缥缈的天意。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想等会怎么拥立新主了,也有些耿直的决定跟邓晓这等乱臣贼子斗争到底。 邓晓的兵马已经杀至明光殿前,他从士兵后走了出来,看着禁卫军身后的皇帝和太子邓昭,唇角微扬。 皇帝也看到了邓晓,他怒不可揭,扬声骂道:“孽子!咳咳...”他气得狠了,胸口闷痛,话都说不上来。邓昭不住帮父皇拍背。 邓晓眼一翻:“父皇,不是我不孝,是你太偏心!”他瞪眼看向邓昭:“他有什么好,论武艺比不过我,文采我也不比他差!论出生,他也不是正宫嫡子!凭什么我出生便无缘帝位!凭什么!” 邓昭双目一凝,回道:“二弟,我文武是不如你,但有一点,你毫无容人之量,如何为帝?” 邓晓嘲笑道:“容人之量?那得看是对谁,对你和那倒霉邓暄,你们配吗?太子哥哥,收收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时候你们就抱团嘲笑我!”他语气陡然兇狠,但他随即又一笑:“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是决定大度一点,留你一命。大哥,你看我可有容人之量?” 邓昭抿唇不语,皇帝缓过劲来,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悲苦,自己当真失败至此,一个两个的都要作乱犯上...... 忠勇侯骆如突然出声:“邓晓!回头是岸!你若不想背上万世骂名就赶快投降!” 邓晓哼了一声:“舅舅,你到底是谁的舅舅?我母妃几次找你你都不肯帮她!你眼中可有我这个外甥!可有这个妹妹!” 骆如怒斥:“胡闹!我骆家百年忠义之名,岂可毁于一旦!” 邓晓哈哈大笑:“舅舅放心!你不念亲情,我母妃可记挂着你,等我登上帝位,必然在史书上给你记上一笔!” 骆如直接抽出佩剑朗声道:“臣今日便替陛下清理门户!” 众臣缩在后边看的津津有味,这骆如竟然真的没有谋反!他们都以为他才是主谋呢! 邓晓挥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士兵,拔剑对上骆如。众人目光一凝,那把剑通体漆黑,十分眼熟......有人惊唿:“魔剑!” 众人恍然大悟,那不正是邓暄的佩剑嘛!此剑当真有妖魔之力,蛊惑人心,每个主人都要造反吗! 骆如跟邓晓战作一团,仅数十个回合,骆如的佩剑便应声而断。骆如震惊的看着邓晓,没想到他竟也是深藏不露。 邓晓战胜骆如后,剑指皇帝,扬起下巴:“父皇!你还是早点交出退位诏书,免得我血洗明光殿!” 刘平安对皇帝道:“陛下,我等大魏将士愿为陛下战至最后一人!” 皇帝看着眼前局势,禁卫军所剩无几,自己到底是败了......败在对儿子的信任上,却没想到亲生父子间可以刀兵相向。他不由又想到邓暄,大概在为人父上,自己是世上最失败的人了吧。 他像是瞬间老了许多,他闭了闭眼,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牺牲,他挥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刘平安,准备认输。 却有一人突然从明光殿屋顶跳下,那人一身黑衣,短髮齐颈,从皇帝一众人等的视角只能看到侧脸,那人还带着面具,眼角处有藤蔓一样的花纹。他左手持着一把木剑,迎光而立, 邓晓惊疑不定,胜利在望的时候竟有人窜出来搅局,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一步需得格外谨慎,他试探道:“你是何人!” 面具人轻笑一声:“邓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作乱犯上!” 众人听这声音,面露疑惑,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邓昭不由和皇帝对望一眼,这声音怎么这么像......三弟。 刘平安也看着那背影,他内心一振,难道是二哥回来了! 邓晓突然冷了脸色:“邓暄!”他竟是第一个认出邓暄的人。 邓暄右手摘下面具扔在地上,众人看清了,果真是邓暄! 邓晓看着邓暄,眸子里怒火翻涌:“你为什么总是跟我作对!从小到大!你见我一回就要捉弄我一回!” 邓暄微嗮,自己小时候是喜欢捉弄他,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低声道:“对不住...” 邓晓却突然笑道:“一句对不住就完了?邓暄,你来的正好,本来我还不知道上哪找你报仇,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邓晓话没说完,就举剑砍向邓暄,要说在场众人中他最讨厌的有两个,分别就是邓昭邓暄。甚至某种程度上,邓暄的仇恨还更大一点,因为他简直是自己童年的噩梦,捉弄自己,还总是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学上超越自己! 邓暄用左手木剑相迎,这木剑当真坚硬,那黑剑的锋利自己是知道的,而木剑和黑剑交锋数次,竟然还没有断裂。 邓暄在跟骆轩、狄毅的对战中,左手剑法已经融会贯通,此时交战邓晓,竟感觉有些吃力!邓晓武功竟高深至此,自己当真小看了这二哥! 邓晓满心愤怒,凭什么!凭什么!都说邓暄是大魏武学第一人,今天他就要战胜邓暄,好叫天下人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他心中的杀意勾连起剑上的煞气,邓暄看到剑身雾气翻涌,毒蛇一样向邓晓钻去。 第73页 邓晓的速度陡然加快,出招迅勐。邓暄看着这一幕,有些愣神,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吗...... 邓晓抓住这一丝破绽,照着邓暄就噼下一剑,邓暄仓皇招架,二人剑锋相触,互相角力。邓晓双手握剑,邓暄只用左手,渐渐不支。不光如此,木剑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邓晓好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他唇角微弯,稍微收力,又勐地噼砍! 邓暄手中的木剑被拦腰斩断,他往后退了数步卸去邓晓这一剑的力道。 皇帝一方的人本来看到邓暄,心里默默生出一股他能力挽狂澜的希望,如今希望破灭,邓暄这军中不败的战神竟然败了,看来邓晓是真的天命所归了。 有人不由嘆了口气,这低落影响到了众人,大概真的没有希望了吧,败局已定,无法翻盘了。 有人突然轻咦了一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一红衣的男子堂而皇之地从千军万马中走来,他周围的士兵像是没看到一样,一路行来,竟然无人阻拦! 刘平安看着那红衣人,竟觉得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他疑惑的挠头,自己不认识此人啊! 封熠来到禁卫军附近站定,望着两军包围中的邓暄。 邓晓抑制不住喜悦:“哈哈哈,邓暄!看来你这所谓的第一不过是虚名!我看你战败西夏太子,也是凭着此剑吧!你也配称战神!”他轻抚剑身,神色竟有些温柔,像是看着绝世佳人:“此剑有战无不胜的锋锐!合该认我为主!” 邓暄看到煞气几乎将邓晓整个人都包裹住了,邓暄只能看到黑色的人形,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邓晓已经被煞气彻底吞噬了! 但那煞气不肯停,它像是不满眼前的寄主,竟伸出触角想要往邓暄身上钻,那里才是它最喜欢的血肉! 邓暄看着这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由后退了一步。被重重杀念幻境困住的感觉他再了解不过了,自他右手被废后,却是许久未曾感受到了,但再次见到,仍叫他惊惧不已。 封熠突然出声:“邓暄!” 邓暄侧头看了师父一眼,封熠眼中满满的信任:“你能战胜他!” 邓暄后退的脚步一顿。他又看了邓晓一眼,鬼影一样的东西渐渐逼近。邓暄内心有个声音叫他逃跑,他战不胜的,煞气是无法战胜的,即使自己曾经压制住它,它仍会死灰復燃。 过去五年面对阴魂不散的煞气的恐惧几乎将邓暄打垮了,他止不住的有些发抖。他想要转身逃跑了,他真的转身了。 然后他看到了那一张张充满着希望的脸,带给他们希望的是......自己。 “够了,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做不到的...” “不能走!如果连你都放弃了,这些人怎么办!太子哥哥,三弟...还有皇帝...” 他像是一下分裂成了两个人,意识深处,十岁的邓暄大喊不能走,而二十岁的邓暄恐惧的全身发抖。 二十岁的邓暄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他双手抱头,口中喃喃道:“做不到的,我做不到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打败煞气的。” 十岁的邓暄突然走上前,他微微蹲下身,跟二十岁的邓暄持平,他看着二十岁的邓暄眼睛,一字一顿:“做得到的!战神应龙做得到的!” 二十岁的邓暄一怔,回忆起了在蓬莱山上看到的幻境。是啊,这世上是有人可以战胜煞气的......煞气并不是战无不胜的,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战胜它? 他眼中渐渐亮起了光彩,二十岁的邓暄跟十岁的邓暄四目相对,彼此相拥,他们又变成了一个人。 邓暄勐地转身,迎面对上逼近的邓晓。邓晓一愣,不明白邓暄搞什么鬼。 邓暄看着这人形的怪物,竭尽全力的大喊:“我会战胜你的!” 邓晓嗤笑一声:“败军之将!”煞气聚拢的怪物张牙舞爪似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但这一喊,仿佛给了邓暄某种信心和力量,他突然从恐惧中平静下来:“此剑不过凡铁,所谓战无不胜的锋锐......从来不是剑......” 随着他的话音,阴沉沉的天空中突然倾洒下一缕光芒,那光芒笼罩住邓暄。煞气也翻涌而至,它们来势汹汹,一股脑的从邓晓的剑中扑向邓暄。 邓暄身处重重煞气环绕中,他向前伸手,煞气如臂使指,一如幻境中所见,聚拢成剑,万丈光辉倾于剑身。 众人只见邓暄立于天光中凭空得到一柄剑,有人惊唿:“天授神剑!” 邓暄勐地挥剑斩向邓晓,说完未尽之语:“是我!”拥有战无不胜的锋锐的,是我! 那聚拢着深重煞气的魔剑应声而断,剑锋的锐气划过邓晓面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斜贯整个脸的伤口。 邓晓捂住脸惨叫不止。他带来的军队看着面前景象,心生退意,邓暄战神之名早有耳闻,今日所见...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邓暄持剑而立,冷声道:“尔等也是受人蒙蔽,不是有心反叛,缴械投降者,我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不知是谁突然扔了兵刃,其他人竟是纷纷效仿。跟随邓晓一起反叛的武将如何唿喝,他们都不肯再战。 这九死一生的绝境,邓暄竟是真的赢了。 ☆、第 42 章 刘平安带头为邓暄欢唿,邓昭忍不住跟着一起。大臣们也放下往日对邓暄的成见,齐声欢唿。皇帝看着邓暄,神色复杂。 第74页 禁卫军上前拿下了邓晓和反叛的武将。局势稍定,邓暄没有管跟自己打招唿的刘平安、邓昭,而是径直走到了封熠面前。 他目光炯炯:“师父!我做到了!” 封熠颔首微笑:“师父看到了。” 皇帝在远处看着,心中泛起一阵醋劲,那臭小子跟自己从来都不亲,竟然跟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那么亲近。 刘平安凑过来:“师父?二哥你哪来的师父呀。”他端详着封熠,封熠又对自己笑了一下,这笑容有些熟悉...但是在哪见过呢...不可能呀,想他刘平安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男人。 邓暄终于想起了刘平安,看着师父对刘平安微笑,清咳一声吸引刘平安注意,这件事太过玄幻,还是不要告诉三弟了吧。 邓昭忙着指挥禁卫军,只跟邓暄打了个招唿,又匆匆离去了。大臣们在太子的指挥下运作起来。皇帝欣慰的看着这一幕,至少自己没有选错人。 邓暄看了皇帝一眼,没有上前也没有打招唿,他又转身跟着师父离开了。 刘平安想跟邓暄叙旧,但他身为武将要处理邓晓反叛之事,只得跟邓暄约了明日茶楼相见。 邓暄跟封熠出了皇宫,看着城中又恢復了安宁的景象,百姓议论着早上的变故,心有余悸。官兵们在街上来来往往,忙着抓人。 邓暄突然笑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师父,还是无官一身轻,你看这些官员忙忙碌碌,哪像我们这般清闲自在。” 封熠也笑:“你若是喜欢这样,师父就跟着你一起做一闲散人士。” 邓暄:“那可说定了!师父可不许骗我,等此间事了,我们师徒二人去游遍名山大川!” 封熠:“好。” 他们走到了邓暄的府邸,陈伯惊讶的看着邓暄,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头髮竟是还剪短了! 陈伯没有问出来,而是招唿老伴做些酒菜为邓暄接风。但邓暄几次感到陈伯望向自己髮型的视线,主动解惑:“陈伯,我嫌长发碍事就给剪了。” 陈伯嘆气道:“好好的剪什么头髮,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出家做了和尚!”他又看向封熠:“这位是?” 邓暄:“我师父。” 陈伯忙道:“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封熠微笑道:“无妨。” 邓暄看着这府中被陈伯陈大娘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们果真如临别说言,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陈大娘做好了酒菜端上正厅,招唿邓暄封熠来吃。 邓暄让封熠坐首席,自己坐在一旁又招唿陈伯陈大娘坐下。 陈伯陈大娘不肯,邓暄道:“坐下一起吃吧,我也不是什么将军了,一介布衣,你们待我如亲子,就当陪儿子吃顿饭吧。” 陈伯陈大娘这才坐下了,邓暄沖他们二人一敬酒:“多谢!”他没有指明谢什么,但二人都明白。陈大娘眼眶微红,陈伯替老伴擦擦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邓暄一口饮下,正要再敬一杯,封熠突然伸手接过邓暄手中的酒杯。他对着两位老人敬酒:“多谢二位照顾我徒儿。” 陈伯连连摆手,但封熠已经仰头饮尽杯中酒了。 酒席结束后,已是夜晚。邓暄闭眼盘膝坐在走廊上,剑摆于膝上。封熠走到他身旁坐下,轻声问:“在想什么?” 邓暄没有睁眼:“师父,我有些心绪不宁。” 封熠略一思索:“在想狄毅的话?” “嗯...我总觉得有大事会发生。” 封熠没有回答,他沉默一会,突然道:“这把剑你可想好名字了?” 邓暄睁开眼,有些愣神,名字,还真没想。 这把剑仍是通体漆黑的模样,但与曾经不同,剑身可以映照一切光辉。月色皎洁,群星璀璨,星月的光芒映到剑身上,剑竟好似在发光一般,煞气仍在剑身流转,不再张牙舞爪,像静静流淌的黑色溪流。 光影在剑身交接,邓暄突然有了灵感:“掠影,这把剑叫掠影。” 封熠笑道:“好名字!” 第二日邓暄在茶楼坐到晌午,刘平安才姗姗来迟。他刚坐下就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茶水,才缓过来跟邓暄絮叨:“可忙死我了,今日早朝审理叛军,那群文臣吵的我脑袋都大了。” 邓暄装模作样:“不如学学二哥辞官算了,你看我多清闲。” 刘平安一翻白眼:“哪能跟你比,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对了,我昨天就想问了,你怎么剪了头髮,你真的打定主意出家了?” 邓暄:“......没有,我就是剪个头髮怎么人人都觉得我要出家。” 刘平安指着邓暄道:“你看看你,老大不小了,无妻无子,还剪个短髮,谁不觉得你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邓暄:“......”好像是这么回事。 邓暄转移话题:“朝中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邓晓下了大狱,骆贵妃也被皇后带人抓了。骆如并不是同谋,不做连罪处理。只是骆家这回是真倒了。骆如现在称病不出,闷在府里。” “陛下准备怎么处置邓晓?” “那谁知道,今天早朝好多人劝着要杀邓晓呢,但陛下都没同意。二哥你走了这大半年,出去游歷可见到了大哥?” 第75页 “......见到了。” “大哥过的可好,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他过的很好的。” 刘平安听到唐豆过的很好便放下心,又转头好奇邓暄的经歷:“二哥,快说说你在外边遇到了什么趣事。” 邓暄看着刘平安这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始满嘴跑马:“那可多了,你二哥我行走江湖,拳打清风寨三虎,脚踢快刀燕三,参加了武林大会一举夺魁......” 二人闲聊半天,在刘平安崇拜的目光中,邓暄讲完了他江湖游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风光歷史,当然,没有说自己行走江湖的绰号——黑兔子。 刘平安还有公务要忙,便先告辞了。 邓暄宅在家里宅了三天,悠闲自在。邓昭却突然上了门。 邓暄并不惊讶邓昭来找自己,自己也是许久没跟太子哥哥叙旧了。 邓昭风尘僕僕,眉眼带上一股倦态。邓暄关心道:“哥,很忙吗?” 邓昭瞪了面色红润的邓暄一眼:“你哥忙的分身乏术了,你倒好,在家吃喝玩乐。” 邓暄有些讪讪。邓昭喝口茶润润嗓子:“这大半年的,你去哪了,也不知道来个信。” 邓暄沉默一阵,突然道:“哥,对不起。” 邓昭知道邓暄是为半年前动手打自己道歉,他摆摆手道:“我不怪你...你的右手...父皇也是无奈为之,你不要恨他吧...”他说完又自己停下了,怎么能不恨呢,三弟那日可是恨的要弒父,他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段仇怨。 半晌,邓昭嘆了口气:“三弟,你想不想知道陷害你母妃的兇手?” 邓暄愣住了,他五指用力,当然想的,那是他恨了十年的人:“大哥知道是谁?” “知道,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便跟我进宫一趟吧。” 邓暄便跟邓昭进了宫。 邓昭带着邓暄进了大狱,狱中关着两个人,邓晓和骆贵妃。 邓晓脸上的伤口贯穿整张脸,将原本英俊的面孔变得阴森可怖。骆贵妃披头散髮,早已没了昔日的雍容华贵。 邓晓一见到邓暄原本如死水一样的神色突然生动起来,他狂笑不止:“邓暄,你以为你赢了吗!哈哈哈,你这个杂种!不知道是静妃跟哪个野男人生的!” 邓暄握紧左手,咬牙切齿:“是你干的?”但他随即又想,不对,那年邓晓也才十二岁。 邓晓却道:“是又如何!谁叫你处处跟我作对!祭天大典让我这般没有面子,我报復你也是你活该!” 邓暄抽剑指着邓晓,目光森冷。邓晓毫无所惧,仍是大笑。 骆贵妃看着宝贝儿子状若癫狂,那杀千刀的邓暄还拿剑指着他,她双手抓着牢门,竭嘶底里的喊道:“邓暄,你沖我来,静妃的事是我做的!那年晓儿才十二岁,他能做什么!” 邓晓却不领情,口中仍是不断的辱骂邓暄,一口一个“杂种,狗娘养的东西。”邓暄听他侮辱自己母妃,几乎控制不住愤怒想要一剑结果了他,但他又知道邓晓在那件事上却是无辜的。他只是举着剑,没有前进没有后退。 骆贵妃看着那剑锋却心惊不已,害怕这煞神一个不小心伤了邓晓,她尖叫道:“邓暄!你母亲的命我还给你!放过晓儿吧!”说完,她竟是一头撞死在牢中了。 邓昭来不及阻止,见这惨况,只得叫人通知父皇母后, 邓晓看着母亲身死,他终于不再笑了,他伏低身体,呜呜的哭了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哪里不如邓昭。邓暄,你又凭什么总是以捉弄我为乐。我知道你们自小就不喜欢我,那又怎样,我就是要比你们强,夺回我应得的东西!” 邓昭和邓暄对视一眼,忆起幼时光景...三人还都是孩子时,邓晓也不是现在这样满腹嫉恨,他只是有点趾高气扬,不知道如何跟兄弟相处...而邓昭和邓暄一个不想跟他玩一个热爱捉弄他,二人将他排挤在外,他才渐渐变成了这副模样。 邓昭沉默片刻,突然唤了声:“二弟,我不是个好大哥。”他确是许久没唤过邓晓一声二弟了。 邓暄也叫了声:“二哥,对不起,我不该捉弄你的。” 邓晓边哭边骂道:“滚,谁要你们假惺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争取今天完结吧! ☆、第 43 章 邓昭邓暄离开了牢房。兄弟两有些沉默,邓昭开口道:“顺道去看看母后吧,她也许久没见你了。” 邓暄有些踌躇,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武氏了...... 邓昭看邓暄站着不动,干脆拉着邓暄的手把他拽了过去。 武氏这几日也是忙的不得闲,忙着清理后宫中骆贵妃的眼线。虽然听人说了邓暄回来了,但也没空去探望。这一见到邓暄来了,她先是惊讶:“暄儿竟然知道来看哀家了!” 这话说的,让邓暄羞愧不已,他低着头讷讷道:“母后,对不起...” 武氏知道邓暄性子,也知道这孩子自幼吃了不少苦,到底妇人心软,早就不怪邓暄了。她嘆了口气:“你个小没良心的,过来让哀家看看。” 邓暄走了过去,武氏拉着他右手察看,真是可惜了这么个武学奇才...但若是废去他右手能让他脱离魔剑,倒也值得。想到此她感嘆道:“那魔剑委实邪异,你是剑主时便杀气腾腾,还差点犯下那等滔天大罪。如今到了邓晓手里,又是重蹈覆辙,听说三日前你一剑斩断了魔剑,也是件好事。” 第76页 邓昭:“母后,你是没亲眼见到,三弟当时天授神剑,斩断魔障!朝臣们都说三弟是武曲星下凡!” 邓暄:“......没有的事,我不过一介凡人,哪是什么武曲星。”邓昭的话却给他提了个醒,武曲星他肯定不是,但是他竟觉得自己跟那幻境中的战神应龙十分相似。可惜他没看到应龙的正脸,只看了个背影。 邓暄暗自嘟囔,难道我跟那应龙有什么联繫? 三人正闲话间,突然有侍卫来报:“殿下,边关告急!北燕来犯,西夏二皇子狄毅举兵谋反,已攻下黑石城、云城,黑石城府尹、云城府尹骆轩战死!陛下令你速去明光殿商议。” 三人俱是心惊,武氏最先冷静:“昭儿,你速去明光殿!”邓昭小跑着离开了。 邓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狄毅果然是要谋反!北燕也选在这个时间点进攻,谭玄怕是跟狄毅早有预谋。对了,还有邓晓!他们三人怕是有合作。 想到此,邓暄对武氏道:“母后,北燕西夏之乱,邓晓怕是知情!” 武氏双目一凝:“如何得知?” 邓暄:“我在黑石城见过狄毅,他跟我透露十日后魏国会有内乱,我才赶回来,而狄毅谭玄跟邓晓三地同时作乱,他们怕是早有合作!” 武氏站起身:“哀家这就去通知你父皇!”她着急的就要往外走,但她又想到了留在此处的邓暄,邓暄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无官无职的带他去明光殿也不大合适,武氏有些迟疑:“暄儿....” 邓暄主动告辞:“母后,我先回去了。” 武氏虽然想挽留,但也无法,只得嘆口气应了。 邓暄魂不守舍的在街上游荡,他在想着天下局势。数日前自己还夸口说天下太平。果真如狄毅所言,这天下太平是纸煳的,一捅就破。 眼下三国都捲入战乱,少不得又是白骨覆城,苍生离乱。“我能做什么呢?带兵吗?万一我又做错了呢......”邓暄有些迷茫。 他在街上晃了许久,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还是回家跟师父商量下吧。 他却在自己府前遇到了一个人——骆清。邓暄皱皱眉头,他对骆清厌恶不已,虽然崔如玉并不是他直接动手害死的,但他也难辞其咎!不过自己那日废了他右手,邓暄本不欲再找他麻烦。 没想到骆清竟然还敢找上门来。邓暄抬脚就要绕开他。骆清比邓暄矮些,邓暄身高腿长,步子迈的又大,骆清小跑着追着邓暄。 骆清气急败坏:“邓暄!邓暄!你给我站住!” 邓暄站住了,回头冷冷的看着他。邓暄这一正眼看他,才发现骆清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这小混球竟然会哭?随即邓暄又想到了刚刚宫中听到的消息...骆轩战死了。 他想起骆轩...神色不由放缓了些,骆轩好歹是自己昔日的战友,为人忠肝义胆,他战死,自己不是不难过的。 骆清揉揉眼睛,仍是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邓暄!你是不是要去战场?” 邓暄:“我去不去战场关你什么事?” “你欠我的!”骆清举起自己右手,露出上面狰狞丑陋的疤痕:“你要替我杀了狄毅!你替我杀了他!” 邓暄转身就走,握紧无力的右手:“我不欠你什么!” 骆清在邓暄身后大喊:“我不管,邓暄你废我右手,让我成了个废人,不能亲自去报仇,你欠我的!你拿狄毅的命来还!” 邓暄脚步不停走入自己府中,刚一进门,他立马反身关门。把骆清的叫喊都隔绝在门外。 邓暄靠着门缓缓滑坐到地上。他望着夜空出神。 封熠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旁。 邓暄:“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封熠:“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结果无论如何,师父跟你一起承担。” 邓暄看着天上群星,星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师父,什么是正确的事,我曾以为自己坚守书上说的公理正义,敬畏生命就是正确的。但世事好像不是这样,我做错了吗?”这问题他曾经问过皇帝,而当时皇帝没有回答。 封熠没有看星星,他看着邓暄的眼睛,里面自有群星闪耀:“你没错,是这世道错了。” 邓暄楞了一下:“这世道错了吗...那我能改变它吗?” 封熠握住他的右手,肯定道:“能的。可能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但你一定能的!” 邓暄低低笑了一声:“师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转身拥抱了下封熠,把下巴放到封熠的肩上,轻声的说了一句:“师父,我可能做过很多错事,但有一件,拜你为师,是我做的最对的事。” 封熠在邓暄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一个笑容,无声道:“收你为徒,才是我数千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事。” 第二日,邓昭又登门拜访。邓昭喝茶喝了三杯都没有讲明来意,邓暄知道邓昭是怕自己为难。他主动开口:“哥,朝中可有领兵的人选?” 邓昭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倒苦水:“哪有啊,朝上的这群武将,每次到了关键时候,个顶个的不顶用。唉,骆轩又战死了,昨日明光殿吵了一天都没吵出个人选。” 邓暄突然道:“哥,我去吧。” 第77页 邓昭一怔,虽然自己来也是有这个意思...但邓暄这样主动请缨,自己还是有些犹豫,三弟到底不如以前了,此去战场,何等兇险... 邓昭一副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邓暄道:“哥,让我去吧,不会有事的!” 邓昭有些感动:“三弟...大哥实在是没用,不能自己上。”他抹抹眼泪,想起来邓晓的事:“对了,邓晓承认了,他是跟谭玄有合作,谭玄那次来京就联络上了邓晓,给他送了不少钱财助他成事。却没想到谭玄不怀好心,他跟狄毅才是一伙的,二人只是借邓晓让大魏先内乱罢了。” 邓暄拍拍邓昭的肩,呲起一口大白牙,笑道:“二哥也是受人矇骗,三弟定替你守住这大魏江山!” 隔日,邓暄又久违的上朝了。皇帝看着邓暄,邓暄也看着他,相顾无言,父子两仍是不知该如何相处。最终,邓暄再次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刘平安为副将。 邓暄出征的那日,百官相送,大报国寺住持释空也来了,为众将士祈祷佛祖保佑。刘平安代邓暄应付百官的寒暄。皇帝沉默的望着邓暄,一句话也没说。 邓暄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师父,战场艰苦,枕戈待旦的,师父虽然要跟自己去,但邓暄还是劝师父留下了,他冲着封熠一笑:“师父!” 邓暄骑在马上,封熠上前替他正了正盔甲,又理了下额头的碎发。封熠叮嘱道:“切记小心,不要伤了自己。” 邓暄满口应是。释空看着封熠,觉得此人周身仙气缭绕,绝非凡人!皇帝也看着封熠,他心里不是滋味,亲生的儿子跟老子不亲,却跟外头拜的师父亲,这是什么道理。 出征的吉时到了,大军开拔,邓暄对邓昭武氏一拱手,调转马头,就要走了。 武氏暗地里用胳膊肘撞了下皇帝。皇帝突然开口:“多多保重。” 邓暄的身形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扬声回了句:“知道了。”随即驾马离去。 邓暄带着兵马一路北上,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打的谭玄节节败退,北燕皇帝本就不支持开战,但谭玄一意孤行,结果却是如此。其他皇子藉机夺取谭玄朝中势力,谭玄被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弟拖累,无奈求和。 北燕之乱稍息,邓暄不做停顿,调兵西去。之前西边是由刘平安带人阻击狄毅,与北边局势相反,魏军节节败退。狄毅几乎整合了西夏旧国全部的势力,比之昔日狄欣举兵入侵时,不遑多让。因为他们全国上下一心,要向大魏復仇。 刘平安无奈退守平城。邓暄来到平城时,面对刘平安的请罪,他安慰道:“不怪你,你带的兵马本就不足,狄毅又来势汹汹。” 邓暄的到来,带来了大队的兵马以及高昂的士气,士兵们都知道,这位主帅,素来是战无不胜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狄毅几次想要进攻平城,都被邓暄击退。不光如此,邓暄还乘势追击,几乎要攻下黑石城了,但不知为何,即将成功的时候,他带兵退走了。 西夏人不明所以,怀疑这是邓暄的诡计,按兵不动。但数日下来,邓暄没有动作。他们蠢蠢欲动又进攻平城,重蹈覆辙,再次被击退一路攻到黑石城。邓暄仍是没有继续进攻。如此重复了三次。 西夏将领间不由生出一股退意,根本打不过呀!邓暄猫戏老鼠一样,根本是在逗他们玩!有人劝狄毅求和吧,西夏的百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狄毅当场大怒,几乎要拔刀砍了那人,其他将领百般阻拦他才作罢,他怒气沖沖:“我哥!我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只要邓暄还活着,我就一日不会跟魏国求和!”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劝,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无法战胜魏军的。西夏近几年几经战乱,粮草奇缺,前期军民一心,暂时没有暴露出这个弊端。但过不了多久,早晚会撑不下去的。到时候无论狄毅想不想,都只能求和了。 又过了大半年,狄毅策划了一次精心准备的奇袭。却被邓暄早已看穿。 邓暄在军帐中点着烛火看着地图。刘平安掀开帘子进来:“二哥,那么晚还不睡,早点歇歇吧。” 邓暄的思路被打断:“无妨,我撑得住。”他在想一件事,狄毅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復仇的,那么两国将永无宁日,而狄毅想要復仇的人就是自己... 邓暄看着地图,暗暗做了个决定。 他反客为主,借着狄毅这次奇袭,绕道西夏军队后方,打的他们措手不及,狄毅无奈回援,邓暄将正面交战的任务交给了刘平安,自己只带了小股兵马截道狄毅。 黑夜中,两方一见面,便举刀砍杀。双方人数相当,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只站着两个人。邓暄和狄毅。 邓暄一直穿着盔甲带着头盔,遮住了他那头短髮。狄毅又没见过黑兔子的真容,一直没认出来。 尸横片野的战场上,火把散落在地,照亮了彼此的脸。邓暄的头盔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打掉了,狄毅终于看清了他,他瞳孔骤缩:“原来是你!庒暄...哈哈哈,我竟是有眼无珠,仇人站在身前都没认出来!” 邓暄:“狄毅,你输了,放弃吧。” “放弃?只要你不死!我就不会放弃!我父母兄弟都死了,你凭什么能好好活着!”狄毅目露疯狂。他举着刀就砍了上来。 第78页 邓暄拔剑格挡,二人武艺高下,在武林大会时已经分出。狄毅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他不能退!他答应过大哥的,替他报仇! 他眼睛泛起血丝,大力的噼砍。他被恨意所激,使刀几乎没了章法。邓暄本可以杀了他,但他竟突然松开剑柄,狄毅的刀锋再无阻挡,刺入邓暄心脏处,这次可没有偏了,邓暄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到了狄毅脸上。 狄毅微怔,他勐地抽刀,邓暄捂住心口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狄毅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邓暄竟是微笑了一下:“战争结束了,回家去吧。” “我早就没有家了!”狄毅怒吼。 邓暄有些失神,是啊,他的家被自己毁了。他流了太多血,跪也跪不住了,仰躺在地面上,鲜血几乎在身下积出一片水洼。 狄毅走上前,揪起他的衣领,不住的问:“为什么啊!” 邓暄有些溃散的意识又被他拽了回来,他不住的咳血:“我在云城皇宫种了些风信子,一年了,花该开了吧。” 狄毅动作一顿,自己攻下云城时是看到了废墟上被人细细翻整过了,竟是他做的吗...他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自己的灭族仇人,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 他还想再问,远处传来马蹄声,魏军来援了!邓暄闭了闭眼,声音虚弱无力:“你走吧。我要死了,你可以安心了......” 狄毅拳头握的咯咯作响,他满心愤怒不知该如何发泄,这算什么?仇人自己送死,是在可怜他吗?邓暄...庒暄...自己本是把庒暄当作难得的朋友的,这他妈到底算什么! 但马蹄声越来越近,狄毅还是起身跑开了。 大报国寺,释空正点着烛火跟封熠下棋,他一直觉得封熠不凡,时常约着封熠下下棋。 释空试探过封熠几次,封熠只是淡笑不语。今日却有些奇怪,封熠难得的打开了话匣子。 释空本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收邓暄为徒多久了?” 封熠却沉思了片刻:“记不清了,我将他养大,大概是他刚出生没多久就收他为徒了。” 释空一怔,封熠这是在说什么,他几时将邓暄养大了? 封熠又笑了一声:“算下来,得有几千年了吧,他那时还是只蛟,顽劣不堪,在蓬莱山上胡作非为。” 释空暗自心惊,封熠是在胡言乱语,还是在说...邓暄的前世? 有风从打开的窗户中吹入,烛火摇动了一下,封熠突然看向西方,口中喃喃道:“时候到了。”说完,他竟是浑身燃起火焰,于空中消失了。 释空惊的站起,此人当真是神仙,那么他所言...都是真的!他赶向皇宫,想去通知皇帝。 邓暄看着夜空,长夜将近,魏军到了,带队的是刘平安,他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满心焦急,不住的喊着:“二哥!”。 邓暄轻咳了一声,他才找到倒在血泊中的邓暄,他看着此景,瞬间泪流满面,回头对士兵喊:“快去找军医!不不不,应该先找点布包扎止血!” 邓暄想要安慰他生死有命,但他又咳了一下血,呛的他没说出话来。刘平安手足无措,看着吐血的邓暄却无能为力,他崩溃的大哭:“二哥,你别死啊...求你别死...” 却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刘平安回头,竟然是唐豆,他怎么会在这里!刘平安正想询问,却感觉一个眨眼,唐豆竟变成了封熠。 封熠对刘平安笑了一下,拉开他,自己蹲到邓暄面前。手指就着邓暄心口的鲜血画出一道阵纹,那鲜血竟是止住了! 刘平安看的几乎呆住了,他语无伦次:“你你你...大哥?...神仙...”但他勐然醒悟过来,他跪在封熠面前:“救救他吧,不管你是谁,他是你徒弟啊,你救救他吧...” 封熠却摇摇头:“生死有命,他活不过太阳升起了。” 刘平安哭的嗓音嘶哑:“你不是神仙吗...” 封熠神色有些无奈:“神仙也有力所不能及...” 邓暄终于缓过来,他抓住刘平安的手,露出一个笑容:“不要伤心,你就当我是去远游了吧,你要好好的啊...跟青梅姑娘幸福的活着...” 他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已是用了十分的力。封熠伸手替他擦了下唇边的血迹,似有些恼怒:“走时答应了师父的不要受伤呢?” 邓暄低低道:“对不起...可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封熠嘆了声:“师父带你回家。” “好。” 封熠抱起邓暄,他身上燃起橘色的火焰,将邓暄包裹其中,火焰在空中壮大成型,凝实成巨大的红色的鸟。刘平安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那鸟跟神话传说中的一模一样,那是......凤凰! 凤凰鸣叫一声,将邓暄背在背上,向东飞去。他身上的火焰熊熊燃烧,亮彻长夜! 在黑暗中奔跑的狄毅感觉到那带着温暖的光芒,他抬头看向天空,凤凰从他上空飞过,尾羽飘扬,带起金色的流火。 凤凰一路向东,他飞的很高,大魏山河尽在身下。邓暄本是仰躺着的,他费力的翻了个身,探头看向下方,万里河山。 太阳快升起了,人们已经起床开始准备一天的活计。他们都看到了这空中的神鸟,人群惊唿不已,有人试着奔跑追逐凤凰的身影,但他飞的太快了,双脚如何能追的上。 第79页 邓暄看着这副情景,微微的笑了,真好啊,天下太平...这次再不是假象了,狄毅的仇怨就到自己这里为止,经此一役,百年内,三国再不会有战争了,仇恨会逐渐消弭...真好啊... 从边关到皇城这漫长的路程,凤凰只飞了一个时辰,就到了,他在皇宫上方盘旋。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大臣都在明光殿中,释空不知因为何事来到殿中,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众人就听到外头动静,都走出殿外查看。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空中的奇景,朝臣惊唿:“凤凰!”皇帝也是惊异,虽说人类自封天子,但到底只是凡人,在这不知活了多久的神鸟面前不由心生敬畏。 凤凰盘旋一阵,竟是一个俯冲飞了下来。他悬停在众人上方,又化作火焰,火焰中走出个人影。 封熠抱着邓暄来到明光殿外。他将邓暄轻轻放到地上。皇帝和邓昭这才看清了邓暄的伤势!心脏中刀,必死无疑了! 皇帝有些站不稳,邓昭却也顾不上父皇了,他扑到邓暄身旁,喃喃道:“我不该让你去的...是大哥不好...大哥没用...” 他眼眶泛红,泪流不止,邓暄握握邓昭的手:“是我自己搞成这样的,不是你的错,哥,你很好的,你是最好的哥哥了。” 邓昭伏地痛哭。皇帝终于走上前来,父子对视,仍是无话。太阳就要升起了,邓暄胸口的阵纹慢慢变淡消失,他快死了。 邓暄也感觉到了,意识越来越遥远,他看着皇帝悲痛的眼神,十多年的恨意终于消散,他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恨你了...我不恨你了...” 皇帝再忍不住,冲上前抱住邓暄,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此时哭的不能自已。 邓暄看着天空,旭日初升,霞光万丈。他向天伸手,触碰光芒,他露出一个笑容:“师父,我看见光了。” 封熠眸光微垂:“嗯。” “真美啊...”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手。 皇三子邓暄,死时尚不到二十二。 封熠站起身,对着痛哭的皇帝道:“他为战神应龙转世,千年前为救苍生黎民,以身祭大阵,用身躯化作山脉阻挡暴动的山之心,他的神魂在世间游荡,三十年前,你还是太子时曾在苍山下许愿天下太平,他应了你这个愿望,跟你做一世父子,助你守疆护土。” 封熠嘆了口气:“可惜父子反成仇......” 他一扬手,再次化作凤凰,悬停在众人上方:“尔等也不用伤心,他只是歷劫归去,重回战神之位。” 说完,他再不停留,扶摇直上,隐入云霄。 皇帝愣愣的抱着邓暄的尸身,原来...缘起竟是三十年前自己那一个心愿吗... 释空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邓暄被追封为安王。入土时,群臣议论纷纷,到底是葬入皇陵还是葬在那苍山下,皇帝道:“不管他是什么人转世,这一世,他就只是我儿子。”他一锤定音,邓暄被葬于皇陵。 西夏也派人求和了,两国签订了和平条约,约定百年内再不生战事。狄毅回了云城,皇宫旧址处的风信子都开了,漫山遍野的。 手下想要挖了这花在上面重修皇宫,却被狄毅阻止了,他另选了一处空地建皇宫,还令人守着这片花田。一日,他在集市上看到一窝初生没多久的兔子,里面有只黑的格外显眼。 这兔子是用来吃的,狄毅不管手下一伙疑惑的眼神,把这黑兔子买了下来,又把它养在风信子花田里,谁都不许动。 黑兔子之名在西夏跟黑阎王一样响亮,一个是西夏人心中的英雄,一个是西夏人心中的噩梦。但他们却不知,这是同一个人。狄毅时常只身来到花田,抱着黑兔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蓬莱山。 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叽叽喳喳的围着一颗蛋。 “怎么还没孵出来,这都多久了!” “去去,你挤到我了!” “明明是你挤我!” “放屁!” “你才放屁!” 二鸟战作一团,你扑腾一下翅膀,我飞起一脚的。他们打着打着渐渐忘形,化作巨大的原型一扇翅膀,掀起狂风,众鸟在风中凌乱。 青鸾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那蛋被风一扇,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所有鸟都听到了“咔嚓”一声。 众鸟:“......” 打架的鸟动作一顿,坏了...蛋坏了! 他们立马不打了,惊恐的抱在一起。完蛋了! 封熠走了进来,看着掉在地上的蛋面色微沉。 那蛋却持续发出“咔嚓”的声音。众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低头向下看去。 蛋壳顶端裂出一道缝隙,一个黑色的长着角的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他顶着蛋壳,样子还有些迷煳。 众鸟又开始叽叽喳喳。 “竟然不是蛟!” “怎么直接就是应龙的样子了?” “还没看过那么小的应龙,怪可爱的。” 众鸟齐齐转头看向最后一个出声的黄色羽毛的鸟。黄羽鸟缩了下脖子:“怎么了?” 众鸟一看果然是新来的,有志一同的摇头感嘆:“你会知道的。” 封熠抱起应龙,露出一个笑容。虽然现在还是幼年状态,没有恢復记忆。但那么多年都等下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第80页 应龙看着封熠,吐吐舌头,呲牙咧嘴,像是模仿他在笑。但他一张布满鳞片的龙脸上想做出笑这个表情,委实太过困难了。 封熠将应龙抱在怀里,笑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终于可以絮叨我在写第一卷时就想写的完结感言了! 邓暄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应龙的故事没有~应龙的前世和来世发生了什么又经歷了什么,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文中提到的山之心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应龙在这个洪荒世界里,也只是个主要角色~然后不同经歷的主角构建出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应龙一碰到山之心就没好事,上一次见面两人一起挂了,然后有了本文的歷劫,下一次见面,就是山之心的故事了。还有关于应龙真正的cp,偷偷告诉你们,男的,大妖怪,相爱相杀,岂不是很带感哈哈。如若有缘,这些故事我会讲给你们听。 ps.有人想看番外吗,以及想看什么番外呀~ ☆、番外 “封熠!快管管他吧!”青鸾一展巨大的羽翼悬停在封熠面前。 封熠看书的动作的一顿,无奈的扶额:“又怎么了?” 青鸾气不打一处来:“封烨那个混蛋!他沉在湖底装睡,有鸟从湖面飞过,他就一下窜出来喷水!”他说着还抖一抖身上的水珠,想来也是受害者之一。 封熠:“他还是个...”随着他的话音,远方渐渐有巨大的声响逼近,“砰砰”的像是什么巨人的脚步声。 封熠看着面前这三米多高的应龙,沉默了一会说完了:“孩子吗...” 青鸾一脸你敢正视良心吗的表情,封熠顿了顿接了一句:“他还没恢復记忆嘛...心智跟个孩子一样...” 封烨吐出舌头,呲牙咧嘴,喉咙发出闷雷一样的声响,普通人见了定会以为这龙在发怒,但熟悉他表情的人都知道他是在笑,而且是嘲笑... 青鸾怒不可揭,这臭小子还敢嘲笑自己!他一扇翅膀就要给封烨个教训,不等封熠抬手阻止,封烨就勐地一甩尾,直接把青鸾给抽飞了,飞了老远,封熠站在原地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封熠斥了句:“封烨!” 封烨立马收敛表情,四爪微弯,蹲于封熠身前。 封熠绷着脸抬头看着封烨。封烨一阵心虚,脑袋越垂越低,最后直接趴到了地上,眨着灯泡一样大的金色竖瞳,一脸无辜。 封熠绷了半天,训了一句:“下次不要这样了。” 封烨立马点头,封熠接着道:“回去睡觉吧。” 封烨凑上来要师父像以前一样抱他回去,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样可以抱在怀里的体型了,他硕大的脑袋往封熠怀里一扑,封熠被撞的退后几步,无奈道:“你太大了...” 金色的竖瞳里竟然泛起一丝委屈。最终,两人调换了一下位置,封熠坐到他的龙角旁,他又开开心心顶着师父回去了。 这高大的宫殿对应龙的身形来说正正好,他一路来到自己的卧房,房间里又添了不少新玩意,羽毛掸子上又丰富了几种色彩。 他长尾一甩,把丢在地上的玩具拨到一边,趴下身子头尾相环,炯炯有神的看着封熠。 虽然龙脸上密布鳞片,细微的表情差别很难察觉,但封熠作为一手把他养大的人再了解不过,这是要自己讲故事哄他睡觉。 封熠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溺爱孩子了,但面对着封烨的眼神,他还是败下阵来,靠坐在封烨身旁,封烨一伸脖子尾巴把师父环在中央。 封熠眼神放空,开始回忆:“话说...” 话说天地初开,世间还是一片混沌。洪荒世界诞生了一批最古老的生命,他们出生时,天地间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直到神鸟焦明出世,他是天地间第一缕光辉所化,他是最纯粹的光,他周身万里,光芒落处,黑暗退却,草木生长,生机勃勃。但也仅止于此,焦明发现自己周身之外的世界尽是黑暗,他发下宏愿,要将光辉带给万物。 他从极东飞起,一路向西。沿途的生灵得见光明,他们追逐着光焰的余烬,万兽奔腾,直到......焦明力竭而亡,光辉陨落于不周山。 焦明失败了,他也成功了。 因他西渡的壮举,荒原上万兽咆哮,天地震盪,天空噼下一道惊雷,雷光中诞生了英招。雷电又点燃草木,燎原大火中凤凰翱翔于旷野。 雷光、火光...以及焦明光辉的余烬中诞生了重明鸟。从此日升月落,天地万物得见光明。 这是第一纪元,万物生长,大大小小的诞生,不以善恶区分,而以其力量的本源是光还是暗来分。 们各自为营,通光厮杀争夺领地,渐渐划分出势力大小。通晓天下事的白泽以实力为准排出十大神明,十大妖魔。 妖魔中排名第一的饕餮雄踞东海,第二的鲲鹏称霸北海。 而神明中的第一是已死的焦明,他化身为天下的光辉,无人再见到他,他却也无处不在。然后就是第三的重明鸟,没有第二。有人好奇的问过白泽,白泽只说第二的神明还没有诞生。 然而此排名一出,却引发了一场滔天大祸。 不在排行的穷奇心生不甘,他于机缘巧合中得到一颗魔种,以一己之力开启第二纪元。 第81页 第一纪元是因为领地而混战,第二纪元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魔种刚刚现世时,无人在意,它太过弱小,只能依附旁人生存。但穷奇吞下它后却产生了可怕的异变,魔种在他体内发展壮大,穷奇也拥有了可以控制旁人心神的力量。 他先是挑些弱小的下手,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傀儡,这些傀儡不知疼不畏死,渐渐发展成一支军队。穷奇的野心日渐膨胀,他积蓄到一定程度后,率领兽潮开始对十大宣战。 强大的对穷奇嘲笑不已,蚂蚁岂能撼树。直到,排行第六的崑崙山神陆吾身死。 们这才心生警惕,但此时的兽潮已经无人能阻了。他们成千上万,铺天盖地,北海鲲鹏死于跟饕餮的内斗,而妖魔中排行第一的饕餮也不能敌,他被穷奇追杀不知所踪。 仅仅几百年,洪荒世界一贯的和平被打破,穷奇势不可挡。他不光对强大的妖魔动手,凡是他沿途遇到的,通通被他变成傀儡,这支军队仍在发展壮大。 们终于意识到各自为政无法对抗穷奇,他们聚于凤凰所在的蓬莱山,组成对抗兽潮的第一支军队。 排名第五的凤凰有一个徒弟,是一只蛟,蛟在这个世界实力只能算中等。这只蛟在陆吾还没死时跟凤凰辞行下山游歷,一走就是三百年。 短短三百年却是物是人非,战火日渐逼近蓬莱,这只蛟在战争前夕终于回来了,却完全变了副样子。 他浑身煞气,模样狰狞,令人心生畏惧。昔日跟蛟玩在一起的同伴都对他退避三舍。凤凰也是心惊,但仍是待他如往昔。 原来这只蛟刚下山没多久就捲入一场领地争夺战,一路被追杀,误入极煞之地,那里是天地间煞气的聚集地,没有灵气也没有出口,里面只有无尽的杀意和重重杀戮幻境。无人知道这三百年他在里边经歷了什么,又是如何已蛟之身化成应龙破煞而出。 因他那身可怖煞气,们对他都避之不及,直到蓬莱山一战战鼓敲响,他以一己之力布下护山大阵,更是挥出惊世一剑斩断了兽潮攻上蓬莱的野心。 兽潮自诞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失败,这一战也成就了应龙战神之名。 但战争远没有结束,蓬莱一战仅仅击退了穷奇。真正结束第二纪元战争的是... 封熠话音一顿,封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封熠无奈的笑了笑,摸摸龙脑袋。封烨吃过太多苦了,三百年在幻境中的挣扎,没有被同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硬是以煞气成神,成为神明中名义上的第二,实际中的第一。罢了,随他胡闹去吧,自己多宠他一点,毕竟过去太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没有讲完,埋个坑~有缘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