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第1页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 黑柳彻子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缘起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上天都必然赐予他一项出类拔萃的才能。可是,很多情况下,人们也许终其一生都未能发现自己的这项才能,而选择了别的职业。像爱因斯坦或毕卡索这样的人物,则是正好发挥了自己的才能……” 当我还是个女学生时,我感觉自己从这番话中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我已经记不清是谁告诉我这番话的了,可能是我爸爸,也可能是到我家里玩的爸爸的朋友,或者是我的伯伯。总之,我从第二天就开始着手寻找自己的才能所在,兴之所至,我尝试了好多方面。 古典芭蕾、绘画、单槓、英文打字、训犬、西洋裁剪(现在应该称为“服装设计”了吧?可当时似乎还没有“服装设计师”这个职业名称)、变魔术、练习骑马以求成为赛马骑手……这里面却不包括弹钢琴,实际上我从五岁起就开始学钢琴,可弹得实在是太不像样了,老师曾经说:“一万个人之中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毫无疑问,我缺乏弹钢琴的才华,这一点我自己也心知肚明。此外,我还尝试了好多事,比如去教堂的主日学校演奏手风琴、练习自行车杂技、跳踢踏舞、演出歌剧、吹口琴、跳水等。说到跳水,我最高曾经从五米台上跳下去。不过我没有跟老师专门学过跳水。我清楚地记得在神宫游泳池跳水时,游泳池旁边的人见了说:“曾经有人用你这种姿势跳下来,结果跌死了!”于是,我放弃了跳水。 另外,我还尝试过参加教堂的圣歌队、打网球、去红薯饼店工作(我曾经在蛋糕店把手艺练得很棒,做的蛋糕都可以外卖,可是在试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吃光了)、包书皮、教八哥说话等。 可是,在我所有的尝试中,我不曾在任何一件事上显露出一星半点的才华。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我一定会有一项才能”!于是接连不断地挑战下去。 忙忙碌碌中,我从女子中学毕业了,我希望成为一个歌剧演员,于是进了音乐学校。但上学期间我又改变了主意,想当一个音乐评论家,后来又觉得当一个大提琴手也不错。就这么东想西想的,我毕业了。而且,由于一个偶然机会,我成了nhk的演员,从此开始职业生涯。但我还一直在寻找着,“也许有一样才能……” 这期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那就是,我非但没有什么才能,而且简直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马大哈!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的朋友们甚至说要写一个“笑话集”,来记下我的故事。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竟把我的糗事添枝加叶,变成笑话流传出去了。 比如说棒球吧,有一个故事证明我是一个棒球盲。据说我问教练:“为什么选手们不能往三垒跑呢?” 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再怎么不懂棒球,也不至于无知到这个地步啊。我问教练的原话是:“为什么左击球手不能往三垒跑呢?” 因为右击球手跑向的是一垒,一垒在击球手的前方,跑过去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左击球手却是朝后退着跑的,肯定会担心身后有障碍物什么的怎么办。而三垒在左击球手的前方,要是朝三垒跑不就好了吗?出于这种考虑,我才提了上面的问题。 看了我的解释,一定会有人觉得:不管怎么说,让击球手往三垒跑云云,不是很可笑吗?可是对我而言,还是有它的理由。虽然都是笑话,我还是希望流传出去时能够保持原样。 因此,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何不把自己闹的笑话原样写下来呢?于是我决定写这本书。 为了慎重起见,我查了一下《广辞苑》里“欠落”1这一词条,字典上的解释是:“应该做好的事却搞糟了。” 一开始我觉得很好笑,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哎呀,真难为情”,那么多应该做好的事都被我搞糟了。怪不得人家说,我把“反省”两个字忘在妈妈肚子里了呢,看来这话很有道理……这么想着,我开始动笔。 1 本书的日文名为“小豆豆的欠落帖”。———译者注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精进湖的风景 我去了富士五湖之一的精进湖。这是个非常有名的地方,可我却不怎么了解。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初秋,我在半夜里乘车到了旅馆。当时我和美国聋哑人剧团的演员们一起给美国电视节目拍外景,拍的是用手语来演绎小林一茶的俳句。 我被引入二楼的一个和式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以后,拉开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幅窗帘。宽大的窗子正对面是一座覆盖着积雪的山峰,湖水平静无波,澄澈透明,真是“风景如画”啊! 我顿觉心旷神怡,感嘆道: “真美啊!” 这时候,旅馆的大姐(或者是大婶吧)端着茶进来,听我赞嘆“真美啊”,露出满意的神情,从小茶壶里把茶斟入茶碗中,一边说: “就是嘛!”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越发感动起来,说: “真是好美啊!” 大姐笑嘻嘻地说: “大家都这么说。” 接着,我问道: “这叫什么山呢?” 剎那间,房间里突然沉寂下来,大姐握着茶壶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大约过了一分钟,大姐盯着我,奇怪地拖长了调子,缓缓说道: “这是富———士———山!” 话音刚落,大姐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我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说:“哎呀,原来是富士山啊!”于是越发觉得美了,仔细地观察起来。大姐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沖向前台,一边叫着: “大家听着!黑柳彻子刚才问:‘这叫什么山’!” 当时在大堂里的节目组的同事们听到了她的话,后来转告给我。原来这座旅馆因为能就近看到富士山的全景而着名,而且二楼上我的房间是旅馆中风景最好的上等房间,可我却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大姐的那句“这是富士山”拖音拉调地说得那么怪,大概她以为我在开玩笑吧。也可能,大姐在想“她真的不知道”,而惊诧得目瞪口呆。这两种可能必居其一。 从那以后,当那座旅馆的客人们眺望着外面的风景,赞嘆“真美啊”的时候,据说大姐她们就会说: “您猜不到吧?居然有人问‘这叫什么山’!就是黑柳彻子!” 可是,在我看来,我透过新干线车窗望见的富士山,和那里的富士山样子大不相同呢。 第2页 在这次失败的,或者说完全暴露了我的无知的事件之后,我因为工作关系去了福岛,看到了很多山。 自从精进湖之旅以后,我就留心不要冒犯和富士山有关的人士。所以,我在那些山中找到富士山以后,诚恳地说: “这儿能清楚地望见富士山呢!” 当地接待我们的人士很抱歉似的说: “哎呀,那可不是富士山。哦,我们都叫它‘吾妻富士’。” 后来,我又去了山梨县的甲府,再次看到了富士山模样的山。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山梨富士’吗?真漂亮!” 甲府的人生气地说: “那就是富士山!” 我没想到,从甲府也可以望见位于新干线的静冈那一带的富士山。 富士山可真让我头疼。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飞面(1) 我从小就听说过“飞面”。小碗中盛着荞麦面,你刚刚吃完,就会有面条从远处飞来,正好落在碗里。几次三番下来,当你觉得已经吃饱了,正要盖上碗的时候,面条还会钻过盖子和碗之间的空隙,飞到碗里。这情景已经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永远不能忘记:从对面两米远的地方,面条“刷———”地飞过来,正好落在碗中…… “好棒啊!” 我一直这么想像着“飞面”。 大约五年前,我因为工作关系第一次去了岩手县的盛岗。到了盛岗,几位报社的人士前来迎接,邀请我们说: “午饭我们去吃飞面怎么样?” 我喜出望外,不由得冲着旁边的人叫道: “要吃飞面啦!” 我在梦里描画了几乎半个世纪的“飞面”啊!现在终于要在本地看到、吃到正宗飞面了。我高兴极了,向盛岗最古老的“飞面店”走去,一路上乐得合不拢嘴,那幅情景现在想来还令人忍俊不禁。 飞面店是木造的老房子,我们被引上二楼。那是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大屋子,正中间有一条又长又宽的饭桌。我被安排坐在壁龛旁边,大家也都坐好了。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想看看面条会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心想“拉门大开着,应该从那里飞过来吧”。 从门口到我这里约有两米远。我虽然以前就听说过飞面,可是想到要从那么远的地方把面飞过来,还要正好落进我的碗里,不禁佩服极了。这间店的师傅们一定是经过了多年苦练,才学会飞面的。 这期间,一只小盖碗放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一只黑漆的秀衡碗1。揭开碗盖,里面是红色的。我兴奋不已,荞麦面会怎样飞过来呢? 我拿下盖子,朝碗里面张望,这时坐在我前面的一位中年记者教给我说: “吃饱了的时候,请把盖子合上。这就是‘已经够了’的意思。不过,要是合得不够快,面条还会趁着空隙落进来,所以如果真的吃饱了,要快点合上盖子。” “哇!” 我更加高兴了。 “看来是真的。盖上碗的那一瞬间,还要瞄准那五厘米的空隙把面条飞进碗里,这门手艺真是神乎其神啊!” 我一门心思留意拉门那边的动静,不知道飞面师傅什么时候会到那里作准备。 在吃荞麦面之前,先送上了一些小菜,吃完小菜,终于到了“飞面”时间。我把碗筷捧在手里,作好准备,面条无论从哪里飞过来都没问题。 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穿着飞白花纹和服的女子站在我的座位旁。她站在我和旁边的一位男士中间,静静地一动不动。我有点奇怪,抬头一看,穿飞白花纹和服的女子一只手上托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盘子。由于我是从下往上看,看不到盘子上究竟放着什么。可是,对于坐在榻榻米上的人来说,有人站在身边,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我问飞白花纹和服的女子: “您要做什么?” 女子用很亲切的东北口音答道: “给您的碗里放面条啊!” 战时我曾经疏散到青森县靠近盛岗的地方,所以觉得东北口音很亲切。 “放面条?是您把面条放到我的碗里?” 女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说: “是啊。” “这就是飞面吗?”我又确认了一句。 “是的。这就是飞面。” 飞白花纹和服的女子亲切地说。我慌忙问道: “可是,飞面不是应该从两米远的那边飞过来,落进碗里吗?” 女子为难地说: “这么汤水淋淋的荞麦面,要是从远处飞过来,会把这里弄脏的,那就做不成生意了。” 记者们笑呵呵地听我们说话。我还不死心,追问道: “不过,面条会不会偶尔也从那边飞过来呢?” “不会的。” 我彻底失望了,最后问道: “那么,您是从这儿把面条‘啪’地放进我碗里吗?” “是的。” 确实,在我的对面和斜前方,每隔几个人,就站着一个身穿飞白花纹和服的女子,她们手里托着大盘子,准备不断把面条放进旁边客人们的碗里。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飞面(2) 我一直以为面条会从两米远的对面飞过来,可实际上,是一小口荞麦面从我头顶上“啪”地落进了碗中。 现在想来,这一门手艺也实在是非同小可。师傅的一只手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放着无数个只盛了一小口面条的小碗,另一只手还要配合我吃面的速度,把面条从小碗里“啪”地放进我的空碗中。掌握时间非常重要,而更要紧的是,如果托着盘子的那只手因为吃力或别的原因抽筋了,或者没掌握好平衡,那么以她站的位置来说,整个盘子上的面条就会全部扣到我头上。 汤汁非常美味,面条的口感也好极了。可是我在吃面时,还是恋恋不捨地朝拉门那边张望了好几次。 我渐渐地觉得饱了,正要合上碗盖。说时迟,那时快,只一眨眼的工夫,面条已经“啪”地落进了我的碗里。速度之快,让我佩服不已,但由于这和我长期以来描绘的情景实在完全不同,我还是觉得很遗憾,终于忍不住说道: “像现在这样,当要合上碗盖的时候,还是从两米远的那边‘刷———’地飞过面条来更有趣啊!可以借给客人一条围裙,那样就算是弄得湿淋淋的,也没关系了呀!而且,飞面技术非常高明的人,还可以像打撞球那样,不要直着飞。比如说吧,两个人同时从拉门那边把面条飞过来,两团面条在餐桌的正中间相撞,‘嘭———啪———’,然后稳稳落进哪只碗里,让人大吃一惊,怎么样呢?” 可是,没有人贊成。 就这样,我的“飞面”之旅结束了。 大约一年以后,朋友永六辅君从盛岗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永君为人非常亲切,而且勤于动笔,他出门旅行的时候,经常会给我寄明信片。明信片上总是只写几行字,不过言简意赅。那张明信片上是这么写的: 第3页 直到现在,这边的记者们一说起你的飞面故事,还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来有一阵子没法去盛岗了。 1 秀衡碗是日本东北地区的一种碗,尺寸较大,黑底上描以朱红色的糙木花纹,据传创意者是平安末期的武将藤原秀衡,故而叫做秀衡碗。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企鹅(1) 那是一个晚上的事。我走在六本木的街上。 我当时正在约会。吃过晚饭后,我们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漫步。可即使在繁华的六本木,一旦走进了后街小巷中,行人就一下子稀少起来,变得很安静。 这时,我看到了一只小企鹅,它正把脑袋钻进路边放置的塑料桶里。 “啊,企鹅!” 那以前,我还一直用比较文静的口气说话,但惊诧之下,我脱口叫了出来: “真是好稀奇!在六本木居然会有企鹅,还把头伸进塑料桶里!” 走在一起的男子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平静地说: “那个东西确实看起来像企鹅。可是,您觉得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附近,会看到企鹅吗?” 他这么一说,我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花色长得和企鹅几乎一模一样的猫!听到我们的话,“企鹅”抬起头来,我看到了它的耳朵和鬍子,知道这不是企鹅。我满心失望,和我约会的男子对我说: “吃惊的时候,还是好好看明白了再惊讶为好。不然会吵着别人的。” 现在想来,这是非常亲切的忠告。 可当时我觉得“可是,明明看起来像企鹅嘛”。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反驳说: “那么,我这么说行不行?‘哎呀,那边那个把头探进塑料桶的东西,看起来真像是企鹅,可是这一带不会有企鹅的,我还是好好看一看吧!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可是这只猫黑白相间,花纹和企鹅一模一样!哇,真让人吃惊!’这样可以了吧?” 我和那个人,后来就没有了交往。“看到了吗?” 虽然我一直被说成是把“反省”两个字忘到妈妈肚子里了,可是企鹅事件以后,我决定要注意一些,当看到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时,我会好好看仔细,再表示惊讶。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晚上,我做完电视节目的深夜彩排后,从nhk坐车回家。那已是凌晨四点钟左右了,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我坐在nhk为我准备的计程车上,闭着眼睛平息彩排带来的兴奋,以便回到家后可以倒头就睡。当时我住在自由之丘,计程车过了目黑车站,奔驰在目黑大路上。 红灯亮了,车子停了下来。我朝外看了看,到了大鸟神社附近的那个大交叉路口了。现在那里变成了立体式路口,下面也可以行车,所以看起来并不很大,但以前还是一个平面大路口。我随意朝前面望了一眼,突然发现那边有一个巨大的银色飞行物,即便在黑暗中,也看得十分清晰。 当时,飞碟刚刚成为新闻的热点,就是现在被称为“ufo”的物体,在我们之间是个轰动话题。 我刚想“哇———”地叫出来,但突然想到了企鹅事件中那令人伤心的打击,于是决定仔细观察一下再吃惊,就把脸贴到了车窗上。但我没有打开车窗。虽说如果打开窗子,那个物体整体的大小啊什么的都能够看清楚,可是我却不敢开窗。现在想来是很不科学的,不过当时我听说会从飞碟上走下来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貌似人类的生物,他们会把地球人抓走。在这一点上,我比别人更加谨慎,我闹出这么多笑话,却没有出什么事故,也许就是谨慎的缘故吧。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仔细观察。那个物体在前方十五米处,银色的,非常巨大。我得出结论:这回我绝对没有看错!这和把黑白花纹的猫看成企鹅绝对是两码事。于是,我小声问司机: “您看到了吗?” 司机也看着前方,说: “看到了。”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 “真是个大傢伙啊!” 司机静静地看着前方,答道: “是啊。” 绿灯亮了,可是车子却没法向前开,因为那个物体就停在交叉路口的正中间。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心想“真是难以置信”。路上非常安静,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在静寂的黑暗中,飞碟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我向驾驶席探过身去,问道: “怎么办呢?” 司机的口气却不像我这么兴奋: “没什么……” 司机明明看到了飞碟却不吃惊!这真比看到飞碟这件事本身还令我惊诧。 “可是,那是空中的飞碟吧?” 这时,司机才第一次回头看了看我,惊讶地说: “客人,那是飞机啊!” “飞机?!” 我被闹煳涂了。以为是飞碟,原来只是飞机啊!可是,飞机是怎么在大鸟神社的交叉路口安全着陆的呢?新疑问塞满了我的脑袋。附近的房屋和信号灯都没有丝毫损坏,难道飞机可以这么巧妙地临时降落在交叉路口的正中间吗? 知道不是飞碟之后,我放心地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张望。的确,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闪着银光的巨大机翼。但因为机翼实在太大,在计程车后排座位上只能看到机身,所以我误认为那是空中的飞碟。 “啊,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飞碟呢。不过,能够安全地临时着陆,真是太好了。飞行员的技术一定非常高明。” 飞机停在路口正中间,这幅画面也真够奇特的,不光我会吃惊,大概任何人见了都会“哇———”地惊叫起来吧?这时,飞机突然动了起来。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企鹅(2) “哇!动了,动了!” 我大叫起来。飞机缓缓地从车窗前方驶了过去。 “动了,动了!” 我大吵大叫着,司机平静地说: “那是往羽田机场去。前面不是有一台大吊车吗?那是用来牵引停放飞机的台子的。” “哎?” 我急忙打开左边的车窗去看,确实,飞机停在一个低低的台子上,台子被长长的钢索拉着,在几米远前方可以看到一台大吊车模样的东西。台子非常低,飞机还没有装上轮子,扁扁地趴在台子上,模样煞是滑稽。飞机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计程车开动起来,从窗上还能瞥见银色的机尾。 “原来既不是飞碟,也不是临时着陆啊。” 司机若无其事地把我送回了家,下车的时候,我向司机道歉说: “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和气的司机说道: “没关系。也难怪,牵引大吊车和飞机之间隔了那么远,挺让人吃惊的。” 我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仰望天空。昏暗的天空中,看得见几颗星星。我有点难过,这不是因为自己又闹出了笑话而感到惭愧。我难过的是,那不是飞碟,也不是飞机临时着陆,只是飞机被拖着前行罢了。 第4页 我伤心地上了床,突然想起一个不久前听过的故事,觉得很好玩,于是又一个人笑了起来。 故事发生在北海道。一家人正在屋里吃午饭,突然从走廊上闯进来一头大象。家里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在做梦,于是继续吃饭。大象把地板踩得咯吱咯吱响,眼看就闯进屋子里了。这时大家才想到,“这不是做梦”,扔下饭碗从后门逃了出去。大象虽然进了屋,但房子太小了,它磕磕碰碰的,踩穿了木地板,撞坏了门框,自己也寸步难行,在无法动弹的状况下被抓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附近的马戏团失火了,这头大象逃了出来,它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后来肚子饿了,于是跑进了那户人家,希望找点吃的。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连这样的事都可能发生,可是我每次大惊小怪,却总是自己弄错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自言自语着,心里的难过渐渐消失了,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医院 有一次,我决定短期住院几天,做一下全面体检。那家医院我年轻时就总去,我非常喜欢院长先生。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十分英俊,是为人称道的名医。我打电话和医院联繫好,调整了工作时间表。入院的日子到了。 院长先生在电话里说:“第一天过来时,请带大便来检查。”我问妈妈做检查的大便放在哪里为好。妈妈说:“过去都是放在火柴盒里,现在放在哪里好呢?” 可是,我绝对不愿意把那个东西放在火柴盒里,交给尊敬的院长先生。我东翻西找,终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那是一个原来装法国香水的粉红色小盒子,当时还很罕见。“这个不错!”于是,我把东西装了进去。由于小盒子的盖子一开一合地关不拢,我就繫上了一根粉红色缎带,然后把盒子放进一个我很宝贝的法国造的粉红色小信封里。我把这个拿在手里看了好几遍,想这样总算可以交给院长先生了,心里很满意。 那一天,我把粉红色信封装进手提包,来到了院长室。我坐到白衣的院长先生对面,因为先生说过住院以前要询问我一些情况。坐在先生的面前,我突然想到“哦,对了”,于是拿出那个粉红色信封,放到先生的面前。先生看着信封,问道: “这是什么?” 几名护士也一齐向那个粉红色信封看去。的确,一个粉红色信封出现在院长室,感觉不太协调。我很狼狈,偏偏这时怎么也想不起来“验便”这个说法,只好嗫嚅着:“这个……” 先生看着粉红色的信封,温和地问道:“是什么呢?” 我呻吟似的叫道“这个……”一边拼命地搜索那个词,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护士们越发好奇起来,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看。我把信封往先生面前推了推,低着头说:“这个……” 先生“哦”了一声。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当时从哪里蹦出了这么一个词。最后,我把粉红色信封托在手上,这么说道: “这是粪。” 护士们“扑哧”笑了出来,先生说: “哦,原来是验便啊。” 我低着头答:“是的。” 我被领进自己的病房,我平时几乎没进过病房,看什么都稀奇,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四下张望。这时年轻的护士小姐拿着纸和铅笔走了进来,对我说: “请您在这里写上您今天想吃的东西。” 我非常高兴,问道: “真的可以写吗?” 护士小姐说: “是的,您请写。” 说完,护士小姐出去了。我喜滋滋的,心想:“这家医院的饭菜好吃是有名的,不过没想到居然可以随意点自己爱吃的东西!”于是,我兴奋地拿起铅笔,自言自语道: “嗯———吃点什么呢,先写上义大利面条,再是寿司卷,还有沙锅面条、蛋糕。哦,对了,还要吃个冰激凌。” 我把这些都写了下来,这时,刚才的护士小姐又走了进来,问道: “您写好了吗?” 我说写好了,把纸递给护士小姐。护士小姐把铅笔仔细放回胸前的口袋里,拿起纸片大略看了一遍,然后,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问道: “您吃了这么多?” “哎?” 我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又问了一句: “您说什么?” 这次,护士小姐给我看了看纸片,清清楚楚地问道: “您从早晨起,已经吃了这么多东西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声答道: “哦,不是,我还以为您问的是我今天想吃什么呢!” 护士小姐明显地露出一副“真服了你了”的表情,说: “我说的是,请您在这里写上今天都吃过什么东西。这是做体检的需要。”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自己辩解似的说道: “是啊,就是嘛,想想看,这里是医院嘛,怎么可能想吃什么就写什么呢!” 护士小姐把口袋里的铅笔取出来,把我写过的纸片收到口袋里,又取出一张纸来,问道: “那么,您今天都吃过什么?” “哦,我从早晨起还没吃过东西呢。” 这么说着,我想“人家一定会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不由得有些沮丧。实际上,护士小姐把铅笔放回口袋里,一边看了我一眼,眼神的确是“这人怎么这样”,然后她就出去了。 我的肚子已经准备好了要吃义大利面条和寿司卷,还有沙锅面条、蛋糕、冰激淋,现在要说服它接受“什么也吃不到”的事实,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啊。 由于我是第一次住院一周做全面体检,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其中我最盼望的是院长先生一天一次的查房。为什么呢?因为这时我就可以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院长先生啊。 “院长先生来查房了。” 护士小姐会预先通知我,然后院长先生带着几名护士来到我的病房。先生一定会问:“感觉怎么样?”然后我们交谈一会儿。我虽然没有生病,但还是躺在床上,说一会儿闲话。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是非常宝贵的。 我还有两天就要出院了,那天下午,我要去工作。由于工作时间表的原因,医院准许我在做完检查后去工作,但那天院长先生还没有查过房。“好不容易一天一次机会,真可惜……”我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 我一边看着手錶一边穿上衣服,又穿好长丝袜。当我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院长先生来查房了”的声音,我这时已经穿上了外套,连长丝袜都穿好了,再躺回床上去样子未免太奇怪,于是我连忙跳上床,端端正正坐好。颇有义大利电影导演德·西卡之风的院长先生,像平时一样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床上,先生说: 第5页 “哦,要出去工作?” 说着,先生把右手向我伸了过来。一时间,我完全弄不清先生伸过手来的意思。事后我分析了一下,当我躺在床上时,先生伸过手来一定是要诊脉,我也总是这么做的。可是这时候我坐着,高度和先生相当,当两个相对着的人中有一方伸出右手,只能理解为他想要握手。我心想:“又不是外国人,这样是不是有点怪?”一边伸出右手,和先生握了手。当先生把手稍微偏了偏,搭上我手腕的脉搏处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先生伸手过来,根本不是要和我握手!我瞥见护士小姐们面面相觑,都在竭力忍住笑。先生到底是沉着老练,若无其事地为我量着脉搏。我脸红了,不敢看先生的脸,我的脉搏一定比平时快多了。 这次住院,我除了知道了自己的胃的消化速度是一般人的四倍之外,身体没有别的问题。出院时,我到院长室告别,先生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呆站在那里的我的手,默默地握了握。向来不苟言笑的先生,眼中闪现着笑意。我顿时高兴起来,心满意足地出院了。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我什么也没干!” 当时,我站在公共汽车的站牌处。那天朋友们先回去了,只有我自己在。地点是青森县三户郡三户町,我们学校门前的公共汽车站。 战争虽然结束了,可是我们母子疏散在那里,无法回到东京。我们在东京的房子已经毁于战火,爸爸又在西伯利亚被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活泼,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所谓的“晴天霹雳”,大概就是指这种事吧。我正默默地站在那里等公共汽车,突然间,一扇足有一张榻榻米大的玻璃门从天而降,砸向我的脑袋。也是我的运气好,我平时总是东张西望,上看看下瞅瞅的,这时却偶然低着头向下看。只听“哗啦———哗啦啦”数声巨响,玻璃门正砸中我的头,被我的身体撞碎。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头顶满是碎玻璃,自己则站在木头门框的正中间。 汽车站后面是一家小药铺,二楼则是理髮店。理髮店的正门是一扇大玻璃门,正对着大路,这扇门也许是被风吹落了,掉了下来,向楼下砸来,正好我站在那里,就发生了这一幕。玻璃门摔碎的声音实在太响了,附近的人们都飞奔过来,纷纷问我: “没事吧?” 我满头都是碎玻璃,拼命叫道: “我什么也没干!” 大人们亲切地说: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没受伤吧?” 但是,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大家以为是我干了什么坏事,才使得门摔碎了,那可怎么办呢?所以,我拼命想要大人们知道,我刚才只是乖乖地站在这里。我完全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想到自己可能受伤,只是反反覆覆地叫道: “我什么也没干!” 药铺的叔叔仔细查看了我的头和脸,对大家说: “没事,一丁点儿伤也没有!” “太好了,太好了!” 围着我的人们说着。也许理髮师也在其中吧。可是,我还是一个劲儿地叫着: “我什么也没干!” 这时,终于有一个人说道: “哦,你什么也没干,我们都看见啦。门是自己从上面掉下来的!” 听了这话,我终于放下心来,从碎玻璃堆里拔出脚来。幸运的是,我丝毫没有受伤,连一点擦伤也没有。不过,我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好久没有消肿,而且一连好几天,我的头髮里都有碎玻璃落下来。 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自己被围在大人们中间,一个劲儿地诉说“我什么也没干”的情景,还会觉得自己好可怜。 可是,了解我童年的人一定会这么说: “那当然啦。在这件事里,她确实好不容易什么也没干,当然要说清楚了!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她还是干了什么坏事啦……”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手套 有一天,我突然想买一双皮手套,于是来到银座的商场。好不容易在商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卖手套的柜檯,我对店员小姐说: “我想买一双茶色手套。” 一边说着,我向玻璃柜檯里望去。虽然笼统地说是买茶色手套,但手套在颜色上还有浓淡之分,款式也多种多样,有式样简洁的,也有缀着丝带的。我从玻璃柜檯的上面看了一会儿,又趴在正面玻璃上搜寻哪一种茶色手套比较好,终于发现一双不错的,我指着手套对店员小姐说: “请把这个拿给我看看。” 店员小姐已经不算年轻了,她慢吞吞地问道: “是这个吗?” 说着,就要去拿另一双。我忙说: “不是,是旁边那一双。” 店员小姐把手套拿给我,我仔细一看,可能是光线的原因吧,这双手套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颜色的。我说: “不好意思,不是这一双……” 说着,我又朝柜子里看去。现在商场里的服务变好了,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主动把货品取出来,摆在一起让顾客挑选,但当时却不是这样。接下来,我指着柜子的下面一格,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拿这一双给我看看好吗?” 店员小姐站着没有动,问: “哪一双?” 我蹲下去,从柜子外面指着手套,说: “就是这一双。” 店员小姐懒洋洋地扯出了下面的手套。 “不,不是这一双,是这上面的那一双。” 好不容易把手套取了出来,可是这双手套仍然和从柜子外面看时的感觉不一样。 “对不起,不是这个颜色,嗯……” 我正想继续看下去,店员小姐说道: “那什么颜色的才行?” “怎么说呢……” 我思索着。颜色真是很难形容的东西,靠口头表达很难说清楚。 这时,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好主意,自己不禁连唿高明。原来那天我穿了一双茶色长靴,我本来就是打算买一双和靴子同色的手套,才到这里来的。我高兴地指着靴子说: “就是和这双靴子一样的茶色!” 店员小姐从柜檯那边稍微探了探身体,想要看看我的靴子,但是好像看不到。 于是,我想把脚抬起来让店员小姐看得清楚点,我先四下张望了一番,这里非常冷清,附近没有什么人。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后面是一堵白墙。我心想“这下没关系了”,于是一只手摁住手套柜檯,像跳芭蕾那样把右脚从后面高高抬起来。那天我穿的是一条迷你裙,迷你裙配长靴是当时的流行穿法,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固定搭配。我把脚高高地抬起,几乎抬到了头旁边,让店员小姐看个仔细,一边说: “就是这种颜色。” 正在这时,我身后的那堵墙突然“刷”的一声分成了两半,一位大叔站在中间,我一回头,目光和大叔的碰个正着。那白墙竟然是一部电梯!电梯关上了门,载着一脸惊愕的大叔向楼上升去。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会有电梯,而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乘坐电梯上下。我难为情极了,慌忙把脚放下,讪讪地说:“哎呀,真糟糕!”一边看看店员小姐。如果店员小姐肯稍微笑一笑,我也算有个台阶好下,可她丝毫没有笑意,只是盯着我的脸看,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心里在说:“这人真怪!”我想到电梯上那位面露尴尬的大叔,不禁很同情他。从大叔的角度来看,自己好好地乘坐电梯,可是一开门,迎面看到一个穿着迷你裙、把脚抬得老高的女人,那个女人还回过头来,和自己面面相觑,实在是吓人一跳。 第6页 大叔肯定在想:“我到底看到了什么?”这时电梯门关上了,电梯继续向上升去。 “唉,真是的!” 我继续看手套,可是已经没有了刚进商场时“今天要买手套”的那股兴奋劲儿。我又观察了一下柜檯里的手套,指着一双和靴子颜色相似的说道: “哦,这一双就很好。” 店员小姐把手套拿出来,看看价目牌,告诉了我价钱。我打开手提包,取出钱包,可是一看钱包里面,竟然只有五百日元!所谓的越抹越黑,就是指的这种情形吧?“咦?”我好好回想了一番,才记起前一天我把钱包用空了,可刚才我把这忘得一干二净。我暗暗自责“实在太傻了”,一边说道: “啊,不好意思,我没带现金,不过我带了支票。” 说着,我把头钻到大手提包里,一通乱翻。那时还没有信用卡,所以年轻人身上也会带着支票。店员小姐看来是一位相当冷静的人,只是静静地看我忙活。我把手提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今天换这个手提包的时候,忘记把支票放进去!我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小声说: “对不起,我也没带支票。” 店员小姐却没有一点惊讶,说了一句“哦”,就把手套放回柜子里去了。 闹腾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我满心惭愧地走了出去,风吹在没带手套的手上,感觉冷飕飕的。 从那以后,我去商场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先看看身后,看清楚后面到底是“墙壁”还是“电梯”,其次还要确认一下钱包里确实有钱,信用卡确实带在身上,然后才敢跟店员小姐搭话。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车门 有一次,我从nhk下班的时候,和我一起工作的女演员奈良冈朋子热情地对我说: “我要开车去赤坂,如果顺路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那天我正巧要去那边,本来准备坐计程车去的,于是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邀请。奈良冈女士自己会开车,这让我有些吃惊,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那种“机器什么的,我可不懂”的类型。不过仔细想想,奈良冈女士是时尚的现代女性,就说走路吧,虽说她演戏时会慢腾腾地走,似乎很柔弱,但她真正走起来时却是相当英姿飒慡的。所以,奈良冈女士会开汽车,也许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来到nhk西门的停车场。奈良冈女士的车是绿色的,停在离西门较近的地方。奈良冈女士取出车钥匙,打开了驾驶座边上的车门,指着副驾驶座旁边的车门,对我说: “请上来吧。” 我说“好的”,伸手一拉车门,只听得“啪啦”一声,车门竟然掉了下来!车门只有下面的部分还连在车上,下面“刷———”地从车里伸出了长长的金属管似的东西。奈良冈女士坐在驾驶座上,看到这一幕,“哎呀”一声惊叫出来,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我也非常吃惊,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了电影里相扑选手朝cháo先生扮演的大力神“天手力男命”的样子。我拿起从车里伸出来的金属管的一端,试图把它放进落下来的车门的孔里,但是车门非常重,看来很难做到。而奈良冈女士可能正急着去做下一个工作。 “车门掉下来了,不可以这样开车,是吧?” 我也知道车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开了,但还是这么问了一句。奈良冈女士摇摇头,说: “没事,我可以把车放在这里,自己先过去……” 她的声音非常温和,但多少夹杂着一些无可奈何的嘆息。我狼狈极了,说: “还是把它修好吧。” 一边说着,我四下张望,看看能不能找到门卫或者其他能帮助我的人。 我的运气不错,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三位手持小提琴的男士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单凭他们也像我爸爸一样拿着小提琴,我就已经觉得他们是朋友了。我跑过去,请求道: “不好意思,我们的车门掉下来了,您能帮我们装上去吗?” 三人来到奈良冈女士的车旁边,说: “哎呀,成这样了啊!怎么掉下来的?” 我诚恳地说: “是我把它拉下来的,麻烦您几位帮我装上去吧。” “咦———车门可不是普通的力气能拉下来的啊!” 一个人看了看我,说道。听了这话,另一位高个子男士说: “不对,正是没有力气的人才更会弄坏东西。像弄坏木板套窗的横杆、拉掉门把手之类的事,一般都是女人干的。她们以为自己没有力气,哪怕不需要怎么费劲的东西,她们也会一开始就使出蛮力。但男人很少弄坏那些东西,因为男人是用普通的力气去使用它们。”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经常看到女人使出全身力气去开窗子,结果窗户脱落,掉了下去;还有的女人用力去拉茶罐的盖子,结果把茶洒了出来。我没意识到,原来这也许不是女人行为太粗鲁,而是女人认为这个“很难开的”,把劲儿用过了的缘故。 三个人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把车门抬起来,往里一推,我本来还暗暗担忧会不会修不好,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就把车门安上了,令我大为惊讶。其中有一个人对汽车相当在行,真是值得庆幸。伸出车外的金属管,也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对三个人千恩万谢,直到他们拿着乐器走出停车场,我还一个劲儿地挥手。可是,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修好了的车门外面。我从车窗外对奈良冈女士大声叫道: “要是再把车门拉下来就不好了,你自己先走好吗?” 奈良冈女士打开车窗,笑嘻嘻地指着驾驶座边上的车门,说: “从我这边的门上来就可以了,请吧。” 我想了想,车子开动以后,车门没准还会掉下来,如果我在车里,到时候可以从里面摁住车门。我忐忑不安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钻了进去,跨过突出来的变速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奈良冈女士发动车子,驶了出去。我一直盯着车门,幸运的是,车子安然无恙地到了赤坂。我又小心翼翼地跨过变速器,跟在奈良冈女士后面下了车。 我真是给奈良冈女士添了一个大麻烦。 说到我用蛮力,不久前刚发生了一件事。我在名古屋车站准备乘坐北上的新干线,我急三火四地跑上前去,总算勉强赶上了时间。我心想:“太好了!”正要上车的时候,面前的那扇车门却没有打开。我十分惊讶,这时发车铃声响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这扇车门正位于餐车和简易餐室之间,这时我才知道乘客是不能从这扇门上下车的。可是现在再去其他车门,已经来不及了,我无奈之下,用力去拉这扇车门,门被拉开了一半,我挤了进去。落脚之处堆满了箱子,里面盛着啤酒瓶、果汁瓶,我越过这些箱子,走到车厢里面,我的经理人也跟在我身后,越过箱子走了进来。两个繫着白围裙的售货小姐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 第7页 我后来听说,那里是搬运食品和车内出售的货品的入口,还从来没有乘客从外面用手拉开车门挤进去。大家还说,居然有客人试图用手拉开新干线关闭着的车门,真令人难以置信。 新干线的车门没有掉下来,真是让人庆幸。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麦克风(1) 一天黄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正是交通的高峰期,前面是红灯,我的车停了好久。我正看着前方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在嗒嗒地敲我的车窗。我一看,原来是一位交警。我打开车窗,交警勐地把一个银色麦克风伸到了我嘴边,说道: “请你说‘哈———’。” 事出突然,我有些惊讶,看着交警的脸,说: “哈?” 交警说: “不是‘哈’,请你说‘哈———’。” 我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对着麦克风毫无感情地发出怪里怪气的“哈———”,我很不喜欢。所以,我发挥自己的专长,像歌剧中花腔女高音那样高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 交警一听,强调道: “不对,不是‘哈哈哈哈哈———’,请你说‘哈———’。” 我没有办法,比刚才稍微放低一点声音,说道: “哈、哈、哈、哈、哈———” 交警的脸色变得很可怕,强硬地说: “就像我一样,说‘哈———’。” 这时候,我仔细一想,觉得交警的行为实在很失礼。 冷不丁地把麦克风伸进别人的车里,还要求别人怪腔怪调地说“哈———”,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于是,我用平时极少用的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我必须对着麦克风说‘哈———’呢?” 交警顿时有些慌张,连忙解释道: “这不是麦克风,这是用来检测是否酒后驾驶的新仪器。” 新仪器是银色的,由细细的网状东西做成,在我眼里,这个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是一个麦克风。 “那么,怎么才能知道对方喝了酒呢?” 交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说: “喝过酒的人一说‘哈———’,口里的气喷到这上面,仪器顶上的颜色就会改变。” 我一点也没有喝酒。不过,把这个东西当成了麦克风,让我非常难为情,我说: “我没有喝酒,不过我还是说一下吧。哈———” 交警盯着我当成麦克风的那个东西的顶端,满意地说: “好了,没有喝酒。” 然后,交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 “你把这个当成麦克风了,很像吗?” 车子总算动起来了,我想那位交警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同伴吧?他大概会这么说: “今天有个女人把这个东西当成麦克风,对着它唱了起来,不过那个女人确实没喝醉。颜色都没什么变化,这个仪器真的管用吗?” 说到交警,还有一个故事。有一次,几个朋友到我家里玩,必须赶在末班车以前回去,我开车载着大伙儿赶往国铁电车的车站。刚出我家门口,就看到路上在查驾照。交警一说“驾照”,我马上递了过去,交警盯着我的驾照,问道: “你变更过住所吗?” 我说: “驾照上的住所是哪里?”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麦克风(2) 在这之前我有时搬家,有时和父母住在一起,我有一阵子没注意驾照上的地址到底写的哪里,所以有此一问。听了我的话,交警语气尖锐地问道: “你变更过住所吗?” 我突然想到要是在这纠缠起来就麻烦了,于是说: “没有,没有。” 交警没有再追问,把驾照还给我了。车子开动以后,朋友们都说我刚才问“驾照上的住所是哪里”,显得十分傲慢。我也觉得确实如此。于是,把大家送走之后,我匆忙赶往刚才查证的地方,想回去道个歉。庆幸的是,那里还有两三个人正在收拾查证处的东西,还没有完全结束。我下了车,找到刚才的那位交警,诚恳地说: “刚才我在这里给您看驾照时,您问我‘变更过住所吗’,我对您说‘驾照上的住所是哪里’实在太失礼了。我的朋友们都这么说,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向您道歉……” 说到这里,交警用比刚才更尖锐的口气问道: “什么?你变更过住所?”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刚才我对您说‘驾照上的住所是哪里’……” 一边解释着,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好了。虽说我想回来道歉,但现在看来对方很难理解我的意思。果然,交警严肃地接着说道: “变更住所以后不去办手续,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我说“知道”,心想就这样吧,于是说: “那么,我告辞了。” 说完,我上了车。交警什么也没说。对我来说,想道歉的心情没有被对方接受,未免有些遗憾。不过,在交警看来,他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我总算尽了自己的心意了……” 我自我安慰着,静静地开始倒车。突然,从后面传来了交警的叫声: “停!在这里倒车是违法的!” 人生真是不容易啊。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相扑(1)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相扑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呢?由于没有记录,我自己也没有印象了,所以一直不太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天午休时,我在校舍后面的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阿泰。我非常尊敬阿泰,每天早晨都会给他削铅笔,可是那一天阿泰突然对我说: “长大以后,不管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娶你做新娘!” 阿泰说话的时候语气强硬,叉开两腿站在那里,态度十分坚决,那幅情景我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可是我一向煳里煳涂,想“阿泰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心里很纳闷。后来班上的朋友提醒我,原来上午相扑的时候,我把阿泰摔了出去,阿泰远远地飞到了摔跤场外面。因为是被我摔出去的,阿泰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听了朋友的话,我难过极了。我自己总是把铅笔胡乱啃一啃,把笔芯咬出来就拿着写字,可每天早晨我都会用铅笔刀把阿泰的铅笔削得漂漂亮亮的,整齐地放到他的文具盒里。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电动削笔器,像削铅笔这样表达好感的方式还是行之有效的。阿泰是班上最聪明的,他总是把烧瓶烧得咕咕冒泡,自学就能学会英语,真是非常棒。能够坐在阿泰身边,为他削铅笔,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我想阿泰也明白我的心意。可是,我既然有这样的心意,当和阿泰面对面说“来吧”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胜负都由他来决定”那样的献身精神呢? 第8页 后来,阿泰真的没有娶我做新娘。他后来成了日本屈指可数的物理学家,现在是美国伊利诺州的“费米国立加速器研究所”的副所长兼物理部长。这家研究所非常了不起,关心物理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有一百四十五位物理学家,技术人员则多达一千四百人,是非常巨大的研究机构,而当年在相扑中输掉的阿泰已经成长为研究所的第二号人物。小时候我的个子比较高,胳膊腿都很长,身体虽然很瘦,但相扑时敢横冲直撞地扑向对方,有股不要命的劲儿,在女孩中无疑算得上很厉害的。没准因为这个,我一时忘掉了对方是阿泰,“哇”地叫着,只想赢得比赛。虽然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但毕竟做出了令人遗憾的事。 “美国有一种叫做电视机的东西,样子好像箱子一样,如果日本也有那种东西,就可以在家里看相扑比赛了!” 告诉我这件事的,是我的同班同学泰明。泰明患有小儿麻痹症,对他来说,如果在家里就可以看到国技馆里的相扑比赛,多么令人高兴啊!可是当时的我还不能理解。泰明告诉我世上存在着电视机这个东西,可他没等看到电视上的相扑节目,就过早地去世了。当泰明说“即便待在家里,也能看到相扑比赛!”的时候,我问他: “相扑力士是怎么来到我家里,钻到箱子里去的呢?” 看来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开始闹笑话了。 长大后,有一次,我主持一个长时间的现场直播节目,嘉宾是一家相扑力士培训屋的师父。我恭敬地对师父鞠躬,说: “老大!感谢您今天光临。” 当家人呵呵笑道:“黑柳女士,称我‘老大’可不太好,您还是管我叫‘师父’吧。” 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老大”和“师父”不一样。 我做《彻子的小屋》时,有很多相扑力士来做嘉宾。虽然我没出什么大错,但一些小的措辞方面,真的是很难把握。 这是增位山先生(现在是三保关培训屋的师父)来做嘉宾时发生的事。当说到增位山先生在上一季相扑大会上的成绩非常好的时候,要插播一段当时的录像。我为了给放录像的工作人员一个信号,清楚地说: “让我们看一下增位山先生在上一季相扑大会上的手腕吧!” 增位山先生哧哧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手腕”这个词一般指的是小偷小摸的技巧,谈到相扑的时候,应该用“招数”这个词。 相扑的横纲1轮岛先生到节目中做客时,我心想可不能弄错了称唿,不然太失礼了,于是非常慎重。别人提醒我说,千万不能称唿横纲为“××大关1”。 我在过分慎重之下,在节目中介绍嘉宾时,脱口而出: “今天的客人是……横纲先生!” 说完之后,感觉不知道哪儿有些别扭。但採访倒进行得非常顺利。节目拍摄完以后,轮岛先生哈哈大笑道: “今天我被换了四种称唿,真是有趣!” 原来,我除了称轮岛先生为“横纲先生”,还颠三倒四地叫他“轮岛横纲先生”、“大关先生”和“相扑先生”。 高见山先生(东关相扑力士培训屋的师父)还是现役力士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一起参加过晚宴。当时饭桌上有外国的男士,还有包括高见山夫人在内的几位日本女性,显得非常热闹。高见山先生被安排在我的左边,他最擅长讲笑话,把好多新段子接二连三地说给大家听,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比如说,有这么一个故事: “前一阵子里根就任美国总统,电视上转播了总统的就职典礼,在日本也可以看到。典礼上豪华的歌舞联合演出是由弗兰克·西那多一手策划指挥的。就职典礼非常成功,典礼结束后,里根总统对西那多说: ‘这次辛苦你了!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想让你就任驻义大利大使!’ 大家都知道,西那多是义大利裔歌手。可是,弗兰克·西那多听了这话,仿佛理所当然似的答道: ‘不,如果您非要给我一个任命的话,我还是做罗马教皇比较好……’”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相扑(2) 大家哄堂大笑。虽说这个笑话不知真假,但据说西那多和黑手党还有联繫,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好笑。也不知道高见山先生一边吃着什锦火锅,一边从哪里捣腾来这么多俏皮话,真是不可思议。那天晚上我们是在一家义大利餐馆,我最喜欢义大利菜,所以非常高兴,一边吃一边说笑。晚餐快结束的时候,上来餐后甜点心,高见山先生俯在我耳边,用他独特的嘶哑声音说道: “你可真能吃。” “哎?”我吃了一惊,看着高见山先生的脸。 “我吃得太多了吗?” 高见山先生很高兴地说: “是啊,你吃得和我一样多。” “你看到了?”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和我吃的一样多的女人。” 对我来说,这天吃的东西并不算特别多。当我听说自己和高见山先生吃得一样多的时候,真是大吃一惊。我不禁担心起来,问高见山先生: “那么,我也会像你一样,长到二百公斤吗?” 高见山先生充满幽默感地说: “两倍!两倍!”1 1 横纲是相扑冠军的称号。 1 大关是仅次于“横纲”的相扑力士的称号。 1 这是高见山先生所做的gg中的话,当时非常流行。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裁判 这是我担任电视直播节目主持人期间的事。有一次,我在节目中採访棒球裁判露崎先生。露崎先生以裁判时动作花样繁多而着名。我一直以为裁判应该站在击球手身后,在击球手把球击出的同时,裁判和击球手一起跑向一垒,并且要比击球手先到达一垒,喊道:“安全!” 所以,採访的时候,我首先问道: “露崎先生,您跑得一定非常快吧?” 露崎先生面露惊讶,问: “为什么我一定跑得快呢?” 我心想“真是个谦虚的人啊”,说道: “因为您和击球手一起跑,还总是比击球手先跑到一垒,不是吗?” 露崎先生答道: “我穿着那么重的防护服,没办法跑啊。” 原来,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棒球电视转播的问题。当击球手把球打出时,电视镜头就追着“球”飞出的方向,然后,有人把球接住,向一垒投去。那时,裁判已经站在一垒处,叫着:“安全!”我佩服极了,心想“跑得真快”。 如果电视镜头不去追球的去向,而是一直拍摄跑向一垒的击球手,我就会看清楚裁判到底有没有和击球手一起跑,也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了。我不知道每一垒上都有一名裁判。于是,我向nhk棒球比赛实况转播的电视节目制片人提了一个建议: 第9页 “可不可以在棒球场的正上方架一台摄像机?这样可以从上方拍摄,像我这样不懂棒球的人就可以看得很明白了。如果有人想要盗垒,也可以看出他在动,另外,大家也会知道裁判到底跑不跑。” 认真的制片人说: “让我考虑一下吧。” 但是,当我把从正上方拍摄这个建议说给和我一起主持《前十名》节目的久米宏听的时候,久米君立刻说: “那样不就像打电子游戏吗?”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土墩 过去,我以为棒球运动员都是站在土墩上的。有时我偶然听棒球赛转播的解说,会听到“站在了土墩上”或“球从土墩飞起,形成一个大抛物线”之类的话。所以,我以为就像拳击手比赛的地方称为“拳击台”一样,棒球比赛的站位就叫作“土墩”。在上文说到的採访露崎先生的那次节目中,採访完露崎先生之后,接着採访下一位时,发生了下面的这件事。节目制片人和导演都知道我不懂棒球,于是说: “正因为你不懂棒球,大家都期待你提出有趣的问题,所以你喜欢怎么问,就怎么问好了。不过棒球选手们的称唿,还是要正确地介绍一下的。” 我为了不出差错,介绍下一位的时候,在小纸条上写下了他的职务和称唿,我一边看着纸条,一边对着镜头说: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洋棒球队的内野手山下大辅先生。” 相貌和气的山下先生说: “大家好。” 我想,还是先问一些保险的问题吧,于是说: “山下先生从庆应大学加入了专业队大洋棒球队,当您第一次站在专业队的土墩上时,您的心情怎样呢?” 我本来以为对方马上就能回答,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我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山下先生很为难地小声说: “我并不站在土墩上。” 我被弄煳涂了,心想,难道还有不站在土墩上的棒球运动员吗?这位先生确实是一位棒球运动员,难道我弄错了?不过,我们做的是直播节目,不管出现什么样的问题,都必须圆过场去,于是我小心地问道: “不好意思,请教一下,那么您站在哪儿呢?” 山下先生的神色显得比刚才更加为难,说: “我站在击球箱上。” “那么,谁站在土墩上呢?” “投手站在土墩上。” 在摄影师们听来,我们的这一番对话实在太滑稽了,他们笑得太兇,连镜头都晃动起来。可我丝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笑不出来。 介绍完山下先生之后,下一位嘉宾碰巧是投手松冈弘先生。我看着纸上的提示,叫道: “这位是投手松冈先生。啊!就是您?是您站在土墩上!” 松冈先生也大声说: “是的。是我,是我!” 我高兴极了,情不自禁地和松冈先生握手道: “太好了!太好了!” 松冈先生也一边和我握手,一边说“太好了,太好了”。周围所有人也都在说“太好了,太好了”。到底是什么太好了呢?我现在想一想,真要羞出一头冷汗来,可当时现场就是这么一种气氛。我后来听说,节目结束后,当天晚上,山下先生和松冈先生一起喝酒,都喝得酩酊大醉。露崎先生肯定也是这样。我真是很对不起这几位先生。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暗号 这是古叶教练担任广岛卡普队教练,率队获得优胜时的事。这时我已经学习了很多有关棒球的知识,自我感觉比过去懂了许多。在节目《彻子的小屋》中,我们谈到了教练做的“暗号”,我深切地感到棒球运动员一定要非常聪明才行,于是对教练说: “您每天都要把各种不同暗号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能出错,一定很辛苦吧?” 接着,我问道: “我们知道暗号有很多种,您能不能教给我们一种暗号的做法呢?我们知道暗号是应该保密的,但还是很好奇……比如说,广岛队‘本垒打’的暗号是怎么做的呢?” 一瞬的沉默之后,古叶先生稳重地说: “本垒打没有暗号。即便做出了暗号,本垒打也不见得能打成啊。” 不过,温和的古叶先生又加了一句: “不过,似乎可以考虑给外籍队员做一个本垒打的暗号。这样使气氛紧张起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呢。” 我不知道那之后本垒打是不是有了暗号。没准哪个球队已经设计出了本垒打暗号,正在使用着呢。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日本联赛 有一次,一位和我关系不错的男性朋友对我说:“这里有两张日本棒球联赛的门票,你去看吗?” 我问:“哎?是哪个队和哪个队比赛啊?” 朋友本来已经把门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听我这么一说,慌忙又收了回去。 我问:“怎么了?” “哦,连日本棒球联赛都要问‘是哪个队和哪个队比’的人,给她门票实在太可惜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一定要得到票”。我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要来一张门票。比赛在后乐园进行。我按时到达球场时,场里已经坐满了观众。这是我第一次来棒球场,和我一起看球的那位男士因为工作关系,要晚到一会儿。如果要我说第一次在棒球场看比赛的感想,那就是看电视时,哪一方是攻,哪一方是守,我还比较清楚,可在现场观看的时候,我就完全分不清了。我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可根本不知道哪一方在击球,觉得很无趣。于是,我问邻座的大叔: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是哪一方在击球?” 大叔大吃一惊,他看看我,心情好像一下子恶劣起来,说: “巨人队!” 说完,大叔扯住一位售货员,叫道: “啤酒!” 我看了一会儿,感觉场上乱闹闹的,一会儿攻守换位,一会儿替换投手,我又弄不清是哪一方在击球了,于是又问邻座大叔: “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请问现在是哪一方在击球呢?” 大叔喝过啤酒后,脸上红彤彤的,他又看了我一眼,像发脾气似的叫道: “巨人队!” 然后,大叔又叫道: “喂!啤酒!” 我的同伴迟迟不到,我跟大叔和刚才一样,一直并排坐着观看,一个看得煳里煳涂,一个则醉意越来越浓。 这期间,不知是谁成功地完成了一个本垒打。气氛有些沉闷的后乐园球场一下子沸腾起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邻座大叔: “哦……刚才,是谁完成了本垒打?” 这时大叔已经醉得前后摇晃,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 “是王!王!巨人队!喂,拿啤酒来!” 第10页 从那以后,我每次经过后乐园时,就会想起那位大叔。大叔好不容易弄到了日本联赛的门票,可是因为坐在我旁边,结果醉得一塌煳涂。大叔其貌不扬,看上去像是没有别的爱好。我虽然一向被说成把“反省”二字忘在了妈妈肚子里,可是每当想起大叔叫着“喂!啤酒”时的声音和身影,我就会十分难过。因为这个缘故,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棒球场。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新娘 我以前听说过上州的“干风”,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这是我去上州为nhk的电视剧拍外景时的事。我当时扮演弗朗基·堺1的妻子,弗朗基则演一位“不喜欢骑自行车送邮件,愿意跑着送” 的认真的邮递员。外景拍的是我骑着马嫁到弗朗基家去的场面。我带着那种旧式的棉帽子,穿着带有家徽的黑色结婚礼服,侧坐在马背上,蹄声得得,在田间小路上前行。我身后跟着五位身着礼服的男性亲友,一辆两轮推车上放着我唯一的嫁妆———一个小衣柜。小鸟在歌唱,不知从哪里飘来《马夫曲》的歌声,一派悠闲的田园牧歌式的景象。 我们结束了彩排,开始正式拍摄。我像过去的新娘那样稍稍低下头,马也很温顺地向前走去。 可是,大家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颳起了一阵上州的干风。要说这阵风有多厉害,那就是,我们先听到“咕咚!骨碌碌”的声音,放在两轮推车上的衣柜飞了出去,在田野里翻滚起来。这时就看出真家具和假道具的区别了,如果是真的嫁妆,里面会放着衣服什么的,肯定不至于被风吹得飞起来,可是假道具的悲哀之处,就在于里面空空如也,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再加上我们拍的是远景(就是“long shot”,远景拍摄),看不出衣柜的好坏,所以就用了便宜货,这也导致了衣柜不堪一吹。其次,我的棉帽子和新娘髮髻被风吹得“刷”地向后歪去,整个额头都露了出来。而且,我是侧坐在马背上,所以还得拼命保持姿势,不让自己掉下来。如果风是从我背后吹来的,肯定会把我掀下马背,但庆幸的是,风从我的正面吹来,把我摁在马上。于是我姿势怪异地粘在马背上。马好像很讨厌颳风,扑稜稜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真是糟糕透了。 “请回到原位!” 副导演用扩音器喊道。我试图退回去,这时才发现,想要马这种动物掉头是很难的。马的前后腿之间的距离太长了,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想掉头是不可能的。 “你不会让它退回来吗?” 副导演吼道。我很想说“马如果会退着走,那就可以送到马戏团了”!我把吹歪了的假髮向前一扯,用的力气太大,结果髮髻和棉帽子几乎盖到了我的眼睛上,所以顾不上说话。我推了推棉帽子,观察一下四周,发现前面大约一百米处是两条田间小路的交叉处,那里比较宽阔。我想“那里可以让马掉头”,可是我当时侧坐在马背上,姿势很不稳固,随时可能滑下来,这样是没法过去的,于是,我说道: “诸位,不好意思了!” 说着,我捲起和服,稳稳地跨坐在马背上。我上高中时曾经梦想成为一名骑手,对骑马还是颇有自信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举动太轻率了。我对马说“走吧”,马就跑了起来。我们全速在田间小路上前进着。 “如果让大家久等就不好了!” 我心里全是这个念头,并没注意到这时我的样子有多么奇特。当我到达前方一百米处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时,终于多少觉察到有一点不妥。因为当我和马跑到那里时,正好有一位扛着锄头、一身下田劳动装束的大婶从那里经过。大婶看到我,把锄头扔得老远,倒退了几步,瞪着大眼睛,说: “这是干啥呀?” 一个身穿新娘礼服的人跨在马上,礼服的下摆敞开着,穿着袜子和糙屐的脚高高地跷着,棉帽子垂到了眼睛下,帽檐还在啪嗒啪嗒地忽扇着。马鼻子一张一张地,不断打着响鼻。难怪大婶吓了一跳。 “真是对不起!” 我小心翼翼地把马掉过头来,向着一开始拍摄的地方纵马奔去,演员们现在都聚集到了那里。可是那里也是田间小路,仍然没办法掉头,我只好越过去,一直跑到前方很远处,才总算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掉头回来。在远处观看的孩子们一齐为我鼓掌,我高兴地挥挥手。这时,我已经把自己身穿结婚礼服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还以为自己穿着骑装呢,于是高兴地向孩子们挥手。后来听导演说,我当时的样子,说“不成体统”实在太客气了,给人的感觉简直是一场噩梦,如果当时把我的样子拍摄下来,可以直接用在荒诞片里了。 化妆师、服装师和髮型师(就是做假髮髻的人)跑了过来。我跳下马来,又变成了一位端庄的新娘。风只吹了一阵子,随后就平静下来了。 “准备!开始!” 我们又走到了刚才的地方,可是,我们实在太不走运,这时又吹来一阵干风,比刚才那阵还要勐烈。衣柜又“咕咚!骨碌碌”地飞了出去,这一次它骨碌碌地滚过田野,跑出去好远好远,负责照料现场的中年男子一边叫着“喂!喂!”一边追着衣柜而去。我被比刚才更勐烈的风压在马背上,几乎仰面朝天。即便这样,我还是一只手摁着假髮髻,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缰绳。马扑稜稜地摇晃着脑袋,一边打着响鼻,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声音。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帽子呀,纸片呀,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被风卷着,从远处的摄影师和导演他们那边,向这边飞了过来。 这种情形如此这般地反覆了好几回,拍摄才总算大功告成。 过了几天,我们的节目播出了,从节目中竟然看不出一星半点那天狂乱的痕迹来。新娘在马背上轻轻摇晃着,悠闲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跟在后面的男性亲友也轻松自在地排成一列走着。衣柜端端正正地放在两轮推车上面,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嫁妆模样,好像在说“我可从来没被风吹得‘咕咚!骨碌碌’飞出去过”。在我看来,衣柜好像把秘密装在了肚子里,就这样被运走了。也许真正的结婚仪式,就是这样平平静静地举行的吧?应该是这样的吧。 对当时还很年轻的我来说,这真是一次有趣的经歷 。 1 弗朗基·堺(1929~1996),日本着名的喜剧演员,原名堺正俊。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驾照(1) “你为什么把车停在这样的地方?”考官问我。 “前面有人过来了。”我答道。 “哪边都会有人过来,请你不要总停下来!”考官喊了起来。 这是我在驾照考试的路考中和考官的对话。我在路上的车速怎么也无法超过每小时二十公里,所以驾校的老师们都称我为“说得快、跑得慢女士”。而且,当考官在没有信号灯的地方对我说“右拐”的时候,我把头探出车窗,朝着对面过来的车喊道: 第11页 “哦,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过去一下吗……” 可是对面的车没有一辆停下来让我过去,仍然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我没有勇气硬挤过去,等了一会儿,只好和考官商量道: “嗯……我可不可以开到下一个有信号灯的路口再拐弯?” 因为这样,有一次本来应该在目黑和惠比寿之间拐弯,可由于那儿没有信号灯,结果我一直开到了中目黑才算拐过来。 “像你这样,只能在有信号灯的地方拐弯,是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的。一直开到这里,这怎么行?好不容易学会了开车,可本来打算去目黑,结果开到了涉谷或新宿,不是没用了吗?” 微胖的考官大叔无可奈何地对我说。 不过,能够上路开车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取得上路的临时驾照的考试中,也出了不少波折。首先,我到驾校学开车的时候,看到用一枚小小的钥匙就能让庞大的车子动起来,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甚至可以说有些害怕。因为我觉得像我这么没有力量的人,开动这样的大傢伙,真的可以吗?所以,每次我把钥匙插进去,总是祈祷似的想: “要是开不起来就好了……” 当引擎开始发动时,我就会想: “啊,还是动起来了!” 我自己也知道,这种傻里傻气的想法,是绝对不可以跟别人说的,就算说出来,人家也不会理解。你要是这么讨厌开车,不来考驾照不就行了吗?可你还要来考,岂不是自相矛盾!反正,我每次都是一边想着“车不动就好了”,一边把钥匙插进去。我自己也觉得,从这一点上看,我是一个“旧式女子”。女人只靠自己那点力量,开动这么一个不合身份的庞然大物,未免有欠妥当吧?这是机械,所以会发动起来,可如果换成身躯庞大的相扑力士(像现在的小锦力士)或者换成大动物,那就没法让他们动起来了。 我心里偷偷地这么想。不过话虽如此,在二十五年前,女性考驾照的情形还非常罕见,所以也挺有趣的。 我的运动神经还比较发达,开车的学习顺利进行着,终于到了考临时驾照这一天。 考官先生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钢笔和一个黑色封皮的大笔记本,让我感到有点不安。考官先生不是那种神采奕奕地说“好,开始啦”的人,但也不算是无精打采,而是平常的、看上去很认真的一位大叔,几乎不怎么笑。 我按照考官先生的指示把车开动起来。驾校里有一个模拟的小铁道口,考官先生说: “这是一个铁道口,请务必在道口前把车停住。” 有点坡度的路上埋了两根铁轨,我把车停在道口前面,先生看着我,确认似的问: “你把车停在这个地方就好了吗?” 我四下张望,看看前面,又看看旁边,然后检查了一下车里的器械,大声答道: “好了!” 先生“啪”地合上笔记本,说: “请你下来一下。” 我下了车,先生指着铁轨,说: “这样,真的好了吗?” 我仔细看看先生指的方向,原来我的前车轮有一半压在了铁轨上! “哎呀,哎呀!” 我大叫起来。先生说: “哎呀,哎呀,是没有用的。如果这真是铁轨,你就出大事故了!” 的确如此。 先生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驾照(2) 我心想“完了!这下分数肯定很糟”。 接下来是“坡道行驶”,这是我开车时最讨厌的路段。当时自然没有现在这样的自动装置,驾校里的车大部分是淘汰的计程车之类的旧车,如果操纵不好,可能出现引擎故障,是很可怕的。陡坡上了一半,先生理所当然地说: “好,停下来!然后再前进!” 这种时候,如果不能迅速转换油门和变速器,车子就会往坡下滑去。这个操作,虽然我平时可以完成得很好,但一想到有考官坐在旁边盯着我,我心里就一阵慌乱,本来可以做好的事也做不好了。终于,我的变速器的齿轮卡死了,朝哪边也无法转动。考官一手拿着笔记本,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绕到车前方,打开发动机盖,把头探进去看。正在这时,不知为什么,车突然向坡下退去。 “哎———” 我踩了剎车,可车停不下来。车往后倒的速度并不快,可即便如此,如果坡下有别的车经过的话,也会撞到一起。幸运的是,坡下没有一辆车经过,我的车一口气退到了平地,咚的一声撞到了石头牙子上,终于停了下来。 “哎呀哎呀!” 我抬头一看,发现考官先生站在坡上,还保持着打开发动机盖把头探进去的姿势。从先生的角度来看,一定是当他正弯下腰去看“怎么回事”时,车突然不见了,所以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先生保持了一会儿那个姿势,突然直起腰来,打开笔记本,朝我这边看了看,写了好一会儿。 “唉,完了!”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接下来还有各种各样的考试,然后终于结束了。考试全部结束之后,我下了车,对考官先生说: “不好意思,非常感谢您。” 先生说: “哦,整体来看表现还不错,不过在观察后望镜这一点上最为欠缺。希望你以后多注意。” 我大吃一惊,说道: “哎?车上还有后望镜?” 先生把已经合上了的笔记本重新打开,又写上好多字,笔记本上黑压压的一片。 读到这里,也许有人会想“唉!女人到底是不行……”那么,我顺便再告诉大家一件事,可见不光是我自己闹出这些笑话。那就是,当考官(也有可能是加油站的人,或者是交警,总之是这方面的人吧)对作家永六辅美丽的太太说: “请把前面打开!”(指的是车的发动机盖) “好的。” 太太答道,然后把衬衫前面的扣子解开了。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口信 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位气质非常高雅的太太。那位太太对我说: “我和你父母是老朋友了。也许你不记得了,刚停战的那会儿,我曾经去你们家拜访过一次,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那时就懂事极了,从那以后,我总是和我的女儿们说起你来。我说:‘你们看,从小就聪明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我现在看见你,心里真是很佩服,到底是从小就不一样啊。” 我小学一年级时就退学了,这是很罕见的。所以,人们一般都会说: “你小时候嘛……” 然后会提起一些事,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调皮捣蛋、应该退学的孩子,这种情况占了十之八九。可是现在这位太太却极口称赞我聪明懂事。我高兴极了,于是问这位太太: 第12页 “我见到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太太美丽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光彩,说道: “我去拜访时,你在大门口对我说:‘爸爸妈妈现在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妈妈傍晚时会回来,如果您有什么口信,我一定帮您带到。爸爸去了西伯利亚,不会很快回来,但是如果您有什么口信,也请告诉我吧。’还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就能把话说得这么周到,我真是感动极了。所以,当你开始做电视节目时,我就想,这么聪明的姑娘,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听了太太的话,心里非常感动,世上真有这样充满了善意的人啊!太太说我是一个小姑娘,其实我当时已经是中学生了。不过,战时的食物非常粗劣,也许我的个子长得很小吧。最好笑的是我的那句台词———“爸爸去了西伯利亚,不会很快回来,但是如果您有什么口信,也请告诉我吧。”这句话只能说明我又冒傻气了。 爸爸在西伯利亚被俘,只是一个传言,我们完全无法预料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就算我得了口信,谁知道爸爸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妈妈跑到火车站,等待着载满了从西伯利亚回来的人的火车,在站台上从车头跑到车尾,把头探进每一节车厢的车窗里问: “请问有没有哪位先生见过黑柳守纲?他是拉小提琴的,据说到收容所去慰问过……” 復员的人一批一批地回来了,可是爸爸仍然没有回来。爸爸离家时才出生的妹妹,现在已经五岁了。收音机的“寻人时间”里,播放的消息都是寻找因空袭或战争而失踪的亲人,播音员的声音是悲伤的。 就在那样的时候,这位太太把我的事记得这么清楚,我非常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地说“爸爸去了西伯利亚……”实在很可笑。如果是现在的和平时代,说“去了国外……”自然没什么好笑的,可当时是那个年代啊。 不过,仔细想一想,虽然这可以说属于我闹的笑话,但当时的我能给太太留下这样的印象,在高兴的同时,我又感觉自己非常可怜。 我到底有没有把口信带给从西伯利亚回来的爸爸呢?这个我倒是记不清了。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猫粮(1) 过去,在纽约的好朋友须贺勇介先生家里有两只暹罗猫。我去纽约时,总是去须贺先生家吃住。须贺先生是纽约最有名的优秀髮型师,许多女明星如布鲁克·希尔茨、费·戴娜维、肯迪斯·培根都是他的老主顾,甚至连格蕾丝王妃和杰奎琳·甘迺迪也一度是他的顾客。 有一年夏天,我和须贺先生,还有别的朋友们一起去纽约附近的海边度假,住在一位朋友的别墅里。后来我自己先回纽约,临走时须贺先生对我说: “麻烦你一件事,我家里还有两只猫,你回去以后给它们开个罐头好吗?要是家里没有罐头了,你就去买些来给它们吃吧。” 我当然满口答应。 回到了纽约的公寓,我刚打开大门,就看到两只猫坐在那里,冲着我“喵———喵———”地大发牢骚。 我似乎一直和猫八字不合。我虽然对猫没有一丁点恶意,可惜猫却总是一个劲儿地跟我捣乱。 小时候,有一次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只小黑猫蹲在一座空房子的走廊上。我觉得它很可怜,心想“把它带回家吧”,于是过去拉它。可是那只小猫好像误会了,竟然扑到我身上,用爪子把我唯一的好衣服———一件格子棉布洋装的袖子哧哧地撕破了,然后一眨眼工夫就跑得无影无踪。它一定是以为我要抓住它恶作剧吧?我很伤心,也为自己的善意得不到小猫的理解而感到遗憾。那只小猫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每次经过那座空房子时,都会难过地哭泣。 从那以后,我总是感到猫对我怀着敌意,其实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特别是须贺先生家的这两只暹罗猫,对我的敌意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晚上我要睡觉时,这两只猫会抢在我前面钻进我的被窝,在那里占山为王。当看到被窝里高高隆起两个包,我就知道它们已经捷足先登了。当我把脚伸进被窝时,两个傢伙就呜呜叫起来。它们倒是不来抓我,而是裹在床单或毛毯里呜呜示威。这时正是大夏天,它们躲在被窝里肯定很热吧?可是它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只要能够欺负我,它们宁愿忍受这点不舒服。我好不容易把它们揪出去,牢牢地关上房门,才敢安心入睡。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觉得很不舒服,似乎喘不过气来,原来一只猫正趴在我的脸上,它把肚皮贴在我的鼻子和嘴上,正在唿唿大睡。我想这个姿势不但我难受,估计它也舒服不到哪儿去。那天晚上,房门早已经被我关得严严实实了,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钻进来的。 由于这些原因,我有点害怕那两只猫。而且,两只猫一眼就发现须贺先生并没有和我一起回来,更是变本加厉,气势汹汹地冲着我喵喵大叫。我看了看猫粮盘,果然是空的。可是尽管放罐头的盘子空了,放普通的猫饼干的盘子里却还堆得满满的。如果肚子饿了,吃这些不就行了吗?可是这两只猫却大吵大闹,要我给它们罐头吃。 我说:“等一下,我这就给你们开罐头!” 我连忙在厨房里罐头架子上找猫罐头。可是,果然如须贺先生所言,罐头已经没有了。 “噢……没有了……” 我自言自语道。两只猫异口同声地大叫着,一定是在指责我。 “好啦,等一等,让我想想什么地方会有猫罐头卖……” 我从来没有养过猫,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买到猫罐头。我坐到开着冷气的厨房的饭桌边上,嘟囔着: “哪里会有呢……” 哪知我刚坐下,两只猫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下子跳到饭桌上,把脑袋凑到我的面前喵喵大叫,好像在催促我快点拿主意。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给好朋友的太太打电话,准备问问她“哪里有猫罐头卖”。 可是,这个夏天的下午,可能大家都出门了吧。我打电话过去,朋友们竟然都不在家。于是,我想起一位当时关系很亲密的建筑师朋友,决定往他的事务所打个电话。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他一定会在事务所里。” 在我要按下电话按键的时候,两只猫仍旧在闹个不休。 “如果饿成这样,吃这些干猫粮不就行了吗?” 我把盛着干猫粮的盘子放在两只猫面前。 “你们知道吗?有多少猫连这样的猫粮也吃不上呢!不要挑三拣四了,快点吃吧!” 两只猫瞥了一眼猫粮盘子,齐声叫起来,好像在说:“我们最讨厌吃这个了!” 我给建筑师朋友的事务所打了个电话,秘书接了之后立刻转给了他。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第13页 “哎,你知道哪里有卖猫粮的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稍过片刻,他平静地问: “猫粮?” “是的,就是那种罐头装的!” 又过了片刻,他说话了,声音有点低沉: “超市里就会有吧?” 我谢过他,飞奔出公寓。夏天的阳光很炙热。走上几步,在公寓前面的拐角处就有一家大超市。果然,超市里摆着成排的猫罐头。我选了好几种罐头,急急忙忙地跑回家。打开大门时,两只猫还像刚才一样并排着抱怨我,但我已经不允许它们再发牢骚了,于是大声说: “好啦!看,这是什么?我已经给你们买来了!” 看到猫罐头,两只猫稍微安静了一些。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猫粮(2) 可是,接下来的工作却让我大伤脑筋。须贺先生大概是因为经常在外面吃饭吧,家里竟然没有那种美国人家庭必备的大电动开罐器。我把雪白整洁的厨房几乎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我仔细一想,须贺先生刚到纽约时,是一手用电饭锅、一手拿着咸梅干的人,即使他在纽约住了二十年,现在他在家里还是吃日本式饭食的时候居多,所以他大概用不着那种大开罐器。无奈之下,我只好用一个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小开罐器开始开罐头。这是那种去野营时带的小开罐器。我在这方面特别笨手笨脚,加上不习惯用这个东西,一会儿把罐头滚到地板上,一会儿开罐器从我手里飞出去,折腾了好几次。每当我出洋相时,两只猫就会低声叫起来,好像在说:“又搞砸了!” 在我辛辛苦苦折腾的时候,猫已经忍无可忍,发起脾气来———从远处飞奔过来,朝我的头撞来。虽然它们撞得并不疼,可是两个浅茶色的圆球轮流撞向我的头,也够烦人的。有时候它们还会撞偏,碰到我拿罐头的手上,我开罐头的动作就更慢了。 “讨厌!别撞了!” 我叫起来,可是猫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我却大汗淋漓。罐头终于被我打开了。我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猫粮盘里,把盘子搁到地板上,两只猫立刻兴高采烈地狼吞虎咽起来。看它们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把脸凑过去,说: “这下好了!” 可是,两只猫不但没有感谢我的意思,嘴里又“呜呜呜呜”地发出抱怨声,一边继续大嚼。 傍晚时,那位建筑师朋友打了电话过来,原来是向我道歉的,他说: “我的回答很不礼貌,对不起。” 原来,我打电话的时候,他的事务所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因为是我的电话,秘书伶俐地把它转给了建筑师朋友。他接过电话,突然冒出一句:“猫粮?”围在圆桌旁的好多人一齐朝他看去。会议是关于下一个大工程的,与会的有包括政府高官在内的各界人士。那些人一齐盯着建筑师朋友,他只好压低声音,免得大家听到: “超市里就会有吧?”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诚心诚意地向他道了歉。 后来,须贺先生的鼻子过敏,据说可能是猫毛引起的,所以那两只猫就送给别人了。 我和那位建筑师后来没有了联繫。 每次在日本的超市里看到猫粮,我就会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西瓜脸(1) 我有一张绝对不给人看的照片。 那还是我在nhk接受电视演员培训时发生的事。我的同期学员中有一位叫今井的美男子,有一次他邀请大家去他的叶山别墅玩。那是一幢很大的别墅,战争刚结束时被占领军接管过。别墅不知道是今井君的,还是他父母的产业,我们一行十五个人可以全部住下来。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住在亲戚以外的人的家里。 一开始,爸爸坚决反对我在外面过夜: “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子,就算是几个女孩在一起,也不能和男孩们住到一个房子里,太荒唐了!”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当我开始工作以后,偶尔也会到地方上进行公演,那时爸爸什么都不说。可是当我还在培训期间时,不管我怎么央求,他都不允许我在外面过夜,就是妈妈帮我说情也没有用。不过,我知道这种时候用什么办法可以说服爸爸。我轻易不用这个办法,但是用了绝对会有效。办法是这样的,如果我使劲央求爸爸,结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就会很乖地对爸爸说: “我知道了。我不住在外面,一定回来。” 然后我就去海边,傍晚时给家里打电话,这么对爸爸说: “我这就回家了。虽然大家都住在这里,可是既然爸爸说不可以住在外面,我这就回去了。” 我这么一说,爸爸也许是心眼太好,也许是觉得我可怜吧,总之,他会慌忙说: “只有豆豆助一个人回来吗?” 然后我就用有一点伤心的、在爸爸看来“真是个好姑娘”那样的声音说: “是的。别人来玩的时候,家里人都答应了可以住在外面,所以就住下来了。我会趁着天不太黑,赶紧回去的。” 爸爸就会在电话那头大声对妈妈说: “孩子他妈!哦,听说只有豆豆助一个人回来,怎么办?我还让她回来吗?不过,天已经黑了,怎么办?” 于是,完全了解我心意的妈妈会故意嘆息道: “可是爸爸说了‘不行’啊,虽然豆豆助很可怜,那也没有办法。” 这时候,妈妈的一句话是决定全局的关键所在,如果表达得不好,结果可能就成了“是啊,还是让她回来吧”,可是妈妈说得非常巧妙,爸爸又一向奉行“妈妈说的最重要”的做法,所以,爸爸开始动摇了: “是啊,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太可怜了……那么,如果真的没关系,让她住在那里也可以……” 这时,妈妈会不失时机地慡快地加上一句: “当然可以了。” 于是,爸爸就决定下来: “哦,豆豆助,你可以住在那里,小心点。” 爸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没有怀疑过别人。他只是在与音乐有关的事上对人对己都非常尖锐,几乎有点苛刻,但在别的事上,则总是这个样子。爸爸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或者说在某些方面有点小孩子气,现在想起爸爸的这些往事,让我无比怀念。 总之,我得到了爸爸的允许,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呢。大家除了一起学习,还从来没在一起待过这么长时间,都非常兴奋,一起做晚饭时闹腾得厉害。我们炸了大家分头钓来的竹荚鱼。炸鱼的味道好极了。农民大婶给我们的甜瓜也非常新鲜。我们一起放了焰火,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一直不肯睡觉。等大家睡着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了。 不过,上午十点左右,我还是醒了过来,轻轻地走出去,小心不踩到还在睡觉的人的腿。我出了房间,向洗手间走去。 第14页 “海边的早晨,真让人舒服。” 我一边想着,看了一下镜子。那一瞬间,我感觉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因为映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张西瓜一般浮肿的胖脸!鼻子、脸颊,什么都平平的,完全没有一点凸凹,脸鼓鼓的,眼睛几乎被塞住了,只能勉强地睁开一条小fèng儿。可是,从睡衣的颜色和髮型来判断,这张西瓜脸确定无疑地非我莫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我大吃一惊,站在原地发呆。还好,我只有脸肿了起来。正在这时,里见京子也起床了,令人惊讶的是,她也变成了一张西瓜脸,只是没有我严重罢了。我们睁着几乎被塞住的小眼睛,面面相觑,不禁哈哈大笑。等我们谈论起来,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西瓜脸(2) 那是前一天我们在海里玩时的事。我在海边发明了一种新游泳方法,这种方法比真正在水里游更令人激动。先走到海里,站在大约齐膝深的海水中,等待着波浪从远处海面涌过来。当波浪到了最巨大、最汹涌的那一刻,马上“要扑过来了”的时候,我把双臂张开,一头向波浪扑去。这样,一个浪头过去以后,我就已经在波浪的那一边了。和浪头相撞的那一瞬间,“嘭———”的一下,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我正在一个人玩的时候,里见京子过来了,于是她和我并排站着,一块儿玩了起来。我们也邀请别人来玩,不过大家都在各玩各的,没有加入这个精彩的游戏。我们虽只是重复一个动作,却玩得不亦乐乎。有的时候我们没有把握好时机,波浪在我们面前落下去了,也有的时候没有形成大浪头。我们玩得乐此不疲。 我们忙着扑浪,连午饭也只马马虎虎凑合了一下,一直玩了五个小时。这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二十岁的女孩子所拥有的能量,来了一个大爆发吧?结果,我们就都变成了西瓜脸。 一个对我们的扑浪游戏不屑一顾的同届男生,得意扬扬地说: “有什么有趣的?” 我生气地朝他瞪去,可惜从外面很难看到我的眼珠。 下午,我们要回东京的时候,大家一起拍纪念照片。这时里见京子的脸已经比我的好多了,已经“可以看出里见的模样了”。可我还是老样子。我一边嚷着“不行不行”,一边被拉到最前排蹲下了。 我也想和大家那样叫着“cheers”笑一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自动计时的相机快门落了下去。 我那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蓝色连衣裙,是妈妈为我那天出来玩而特意新做的,裙子上镶着一个海军服那样的大大的白领子。爸爸和妈妈送我出来时,都说“穿上很好看”。 “我几乎可以说是骗了爸爸,才在这里住下,可是海边的纪念照片,竟然是这个样子!” 在洗出来的照片上,一个西瓜脸女孩夹在欢笑着的人们中间,完全看不出她是谁、从哪里来。 别人也许会觉得好笑,可是这张照片对我来说,却很让人伤心。 所以,我是绝对不给人看的。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日出 这是在千叶海边发生的事。时间过去也不算很久。在海岸上,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太阳沉到了水平线下面。太阳闪耀着光芒,一点一点隐去了踪影,那幅景象美得让我窒息。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对旁边的朋友说: “哎,明天早晨,我们一大早就起来,到这里看日出吧!” 我等着大家说“好,来看吧”,可是大家都沉默着,让我十分诧异。 “怎么?不喜欢早起吗?” 一个人小声说: “可是,太阳不从这里升起啊。” “哎?”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那么,它从哪里升起呢?” 大家告诉我,太阳应该从对面的树林里升起。 前一阵子,我在电视节目的预备时间里,不知怎么谈起了这件事,就把它跟大家说了一遍。 “哪怕有一个人说‘哦,早上我们来这里看日出吧’,那也好得多。可是没有一个人这么说!” 听了我的话,在场的导演们都纷纷笑了起来,说:“可是……”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于是,我又把这件事说给我妈妈听。 “哎,原来大家都知道,太阳不会从落下去的地方升起来。” 这时,妈妈问我道: “那么,该从哪里升起来呢?” 有其母必有其女,大概就是指的我们吧。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金泽的香蕉(1) 我们曾在金泽做过一个非常有趣的广播节目。那是北陆电台的《这里是日本列岛的正中央》,是一个非常长的系列节目。我做了这个节目才知道,原来金泽正好在日本列岛的正中央。其实,据说真正的正中央应该是在岐阜附近,不过节目就用了这么一个很自豪的名字。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直播节目。我到金泽做节目时,并不在播音间里录制,而是坐在装载着很多播音设备的车上,在金泽的市区以及近郊跑来跑去。我在行驶的车上向外看去,一边把看到的景象滔滔不绝地说出来。有时,我还会回答听众打到随车电话中的问题,或者突然到素不相识的人家中拜访,和人家的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我拜访了很多人家,还去过一位老大爷的工作间,他制作新年狮子舞的狮子头,现在这种狮子舞已经很难看到了。我还曾在寺庙里散步,也曾把脚浸在犀川的河水里面,一边朗诵着室生犀星1的诗。 这个节目的发起人是日本第一位女广播局长———金森千荣子女士。金森女士是一位风格大胆的广播制作人,她和我一起坐在车上,把我塞进一个又一个陌生人家里。在金泽没有人不知道这个节目,所以当我突然出现,一边说着“打扰了,打扰了”,一边从厨房走进别人家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大惊小怪。主人会说“请进,请进”,并端出饮料来招待我们。如果天气寒冷,我们就会坐到被炉上说话。在别人家里的谈话,会全部播放出去,所以,不一会儿,附近的人都会过来,说:“哎呀!原来黑柳女士来啦!”然后加入我们的谈话。我有时会採访他们,也会自由地说一些自己的感想,听听大家的闲聊。如果拜访的人家有什么稀奇东西,我当然会刨根问底地弄个清楚。当我们正说得热闹时,车里的电话会响起来。正在收听节目的人告诉我们: “现在黑柳女士觉得老太太fèng纫用的顶针很稀罕,那是fèng制加贺友禅染2的和服时使用的,很有特点,顶针上还有刺绣。那是我的姑母出于爱好而做的顶针。我们住在几街几号……” 女助手把电话记录交给我,我觉得非常有趣,于是从正在採访的人家告辞,到做顶针的人家去拜访。节目的一切都靠和我一起行动的金森女士的专业判断,还有我的好奇心,剩下的就是即兴发挥了。我们以各种形式来做节目。当然,我们也曾经在路边停下车子,和怀孕的太太站着聊一会儿。人们从节目中听出来我们正在什么地方,于是附近就会有很多人从家里跑出来观看。有时,还会有脸上涂着面膜的女人跑出来。不过,金泽的人们可能都比较文雅吧,在这种时候,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要我签名,或者拿着照相机要和我合影的情形。总之,这个节目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金泽市内的人似乎都通过这个节目熟悉起来,所以没有偷窥的兴趣,而是大家一起来感受有趣的事,真是非常独特。我很喜欢这个节目,去了金泽很多次。 第15页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那一天,我也是事前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一切都由金森女士安排。我一边感受着车外的风景,一边描述着。突然,我发现田野里到处都是黄色的香蕉,我大声叫道: “哦,原来金泽出产香蕉啊!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呢。哇!香蕉!是香蕉啊!” 不过,普通的香蕉应该是长在很高的树上的,可是金泽的香蕉却骨碌骨碌地散落在地面上,这真是很稀奇。 我想停下车来好好看一下香蕉,但那天我们好像急着去某个人家里,所以就直接过去了。我到了拜访的人家,说道: “我以前不知道金泽也出产香蕉。” 那家的大爷惊讶地说: “哎?香蕉?金泽不产那种东西啊。” “可是……我确实看到香蕉了呀!” 听我这么一说,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什么,似乎意见一致了,大爷说道: “哦,你说的是黄瓜。” “黄瓜?” “是,是黄瓜。把黄瓜丢在地上,等它腐烂了以后,可以收种子。” “可是,那东西是金黄色的,形状也和香蕉一模一样。” “可那是黄瓜。” 我们的对话当然也被现场直播了。 我无法相信那东西是黄瓜。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经过了那片“香蕉”地。这一次,我们把车停下了。我到田地里捡起一根“香蕉”,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千真万确,就是香蕉嘛! 颜色也好,弯弯的形状也好,根上那香蕉特有的四四方方的果蒂也好,重量也好,都和香蕉一模一样。 “这不是黄瓜,还应该是香蕉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把“香蕉皮”剥下来。遗憾的是,这个时候,我才清楚地发现这东西确实不是香蕉。因为我怎么也剥不下它的皮来,而且它也没有香蕉那种独特的香味。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金泽的香蕉(2) “可是,这东西怎么看都是香蕉啊!” 我不死心,继续剥皮。正在这时,从附近的住宅区走出来很多听众,我把那个香蕉模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站了起来。 在我旁边围着七八个小学三年级模样的男孩。我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们看,问一个男孩: “你看,这个东西像什么?” 男孩大声答道:“香蕉!” 男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和小姑娘似的。 我非常高兴,又给另一个孩子看,这个孩子挺起胸,大声说: “香蕉!” 其他的孩子也异口同声地说: “香蕉!” 正在这时,走来两位大婶,都穿着下地干活的衣服,一眼就看出是干农活的行家。 我走过去问她们: “请问,您觉得这个像香蕉吗?” 大婶瞥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立刻说道: “不像!” “是吗?哦,我知道这是黄瓜,可是乍一看,您不觉得它像香蕉吗?” 两位大婶脸上没有笑容,说: “不像。因为这是黄瓜!” “是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大婶是干农活的行家,所以觉得这东西只像黄瓜,也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我把黄瓜当成香蕉这件事成了节目中的笑柄。我觉得很不服气,在节目的最后说道: “我们会把这个东西放在北陆广播电台的大门口,请大家路过时看一下,真的很像香蕉!” 金森女士真是非常亲切,她和我约好,把这个黄色的东西放在北陆广播电台的前台上,旁边再放上意见簿。 从第二天开始,好多人涌进北陆广播电台的大门,把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然后写下自己的看法。据金森女士说,绝大多数人写的都是“像香蕉”,其中还有人咬咬那个东西,看到底是什么。我放下心来,看来确实很像香蕉啊! 不过,从那以后,每当我去金泽时,有人在街上遇到我,就会笑着说: “香蕉……哈哈哈……”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金泽的香蕉(3) 这个故事也早已传到了东京,在电视台里,人们经常取笑我: “听说,你说金泽出产香蕉?” 以前,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女演员是近视眼,一次宴会上,她看到端上来一篮子香蕉,于是说: “哎呀!香蕉看起来很好吃……” 她的话音刚落,席上的人们顿时一片沉默,怎么回事呢?原来,那些是黄色的毛巾。比起来,我在金泽闹的这个香蕉笑话,也许更加滑稽吧。但是,我可以发誓,那东西真的太像香蕉了。 如果你想看到香蕉在茶色地面上到处乱滚的稀奇画面,我建议你在八月上旬到金泽去,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吃它们哦,因为那是黄瓜。 1 室生犀星(1889~1962),日本现代着名的诗人和小说家,生于金泽。诗中抒写富于自然野性的人类的追求,描写细腻,自成一家,作品主要有《爱的诗集》、《幼年时代》等。 2 友禅染是日本和服的一种印染方法,特点是花纹纤细华美,色彩艷丽。加贺友禅染是友禅染的一种,发源于加贺的金泽。配色多用红、绿、紫色系,擅长晕染。 《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沖绳的猫 前一阵子,我生平第一次去了沖绳。在飞机上可以看到碧蓝的大海,我还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颜色。就在这片美丽的海上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争……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飞机。汽车上了高速公路不一会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刚才我就看到,红色的屋顶上有猫在晒太阳,样子非常可爱,有的猫端端正正地坐着,有的趴着,有的在伸懒腰……雨一开始还淅淅沥沥的,一会儿变成噼里啪啦的,后来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雨滴非常大,哗哗地落下来,那种勐烈的感觉是在东京从未感受过的,到底是南洋的雨啊,所说的“骤雨”指的就是这样的雨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把脸凑近湿淋淋的车窗向外张望,看到那些猫还在屋顶上。 哎呀,已经湿透了,它们不在乎吗? 还是出来旅行长见识啊。一般来说,雨点落下来的时候,猫就会飞快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可是沖绳的猫却好像满不在乎。我问前来接待我们的人: “沖绳的猫喜欢淋雨吗?” 那是一位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士,他看着我,似乎很不可思议,问我道: “好像不会吧?” “可是,您看,房顶上到处都是猫,它们一动不动,乖乖地待在那里呀。” 我打开车窗,不顾被雨淋湿,指着房顶上的猫。顺着我的手指望去,一只猫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顶上。男士看了看,微微笑了笑,说: “哦,那不是猫。” 第16页 “不是猫?” 我大吃一惊。房顶上好多那样的动物,它们不是猫,可是和猫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喜欢下雨,出来旅行真是大开眼界呀。那位男士接着说道: “那是狮子。是像房顶上的瓦那样烧制出来的,哦,可以说是烧出来的摆设吧,是人家的守护神。它不是猫,也不是活物。” 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的确,听他这么一说,像这样在大雨中还一动不动,如果是活物就奇怪了。我虽然感到奇怪,可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可爱了,我还是把它们当成活生生的猫了。 雨转眼之间就停了,天空碧蓝如洗。我们到了目的地,下车后,我赶紧跑到近处去看那些狮子。的确,那不是猫,它们的神色非常庄重,像是在守卫着人家。陪我们一起看的先生很同情地看看我,说: “很遗憾,那不是猫。” “哪里哪里,是我看错了,真不好意思。” 在回去的高速公路上,我眺望着房顶。我现在知道那些东西是烧制出来的狮子,但从远处看,我还是觉得它们是些正在晒太阳的可爱的猫。在只能看到高层公寓的东京,如果在谁家的小屋顶上能有一个小狮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我们会觉得多么心安啊! 我突然注意到,我已有几十年没看到猫在屋顶上晒太阳的风景了。 ━━━━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