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松手!我是咸鱼不是尚方宝剑》 第1章 我重生了? [双男主耽美文,误入请点叉。] “梆——,梆!梆!梆……” 打更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静止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 更夫重新打起梆子。 “梆——,梆!梆!梆。” 林星火在雕花架子床上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却在听到第四声梆子的时候猛地坐起。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对着门外哑声唤道:“黑,思睿。” 没有人应声。 林星火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两声:“黑思睿!” 一个小厮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没完全清醒的懵懂:“公子,你叫我?” 林星火想要翻身下床,却发觉被子异常的沉重,他看了眼被子上绣着的腊梅,揉了揉眼睛。 这床冬被不是已经换下去了吗?而且这被子什么时候沉的和山石一样了? “思睿,这都五更了,你怎么不叫我。”林星火低声埋怨着,随手将放在床边的衣服披上。 “奴才白芷。”那小厮麻利的将鞋放到星火脚边。 林星火的动作一顿:“白芷?” 他抬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厮。 健康黝黑的肤色,身材瘦削却不病弱,一口白牙在昏暗的房间中分外吸睛。 这不就是自己穿过来第二天买的那个小厮?他说自己本家姓黑,原名三九,让自己赐名。自己一时恶趣味,给他起名为思睿。 嘿,siri。 “你什么时候改的……算了,不重要,我衣服呢?”林星火放弃纠结思睿为什么变成了白芷,慌乱的在床头翻找着。 几个话本被抖了出来,林星火条件反射的将话本塞回被褥下。 “在这。”白芷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递给林星火,“公子平时都是辰时起,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这个不行,换朝服过来。”林星火将棉袍推了回去,熟练的穿着里衣,“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登基大典。” 白芷在林星火让他去拿朝服的时候就愣住了,等听到林星火说要参加登基大典时,反而镇静下来。 他小心的在林星火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在看向关的严严实实的雕花木窗。 “没发热啊?这是睡眯了?” 林星火拍掉他的手:“我清醒的很,动作快点,要赶不上……” “公子。”白芷打断林星火的话,“圣上身体康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皇帝不是已经……”林星火看到窗台上半死不活的梅花,转了话头,“现在是天佑几年?” “天佑十八年十二月。”白芷眉头紧锁,担忧的看着林星火。 果然。 那花自己精心养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天佑十九年的春天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非常明显了…… 林星火将刚披上的中衣扔到床尾,挥手让白芷退下:“你下去吧。” “好,您再歇一会。”白芷将中衣收好,又给星火重新捻好被子,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林星火乖巧的像是个木偶,任由白芷将他塞回床铺。 此时,林星火脑中回荡着西红柿狗血小说的机械女声。 我重生了。上一世我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的投奔太子,扶他登上帝位。太子登基前许我封侯拜相,但…… 林星火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气急败坏的在意识中唤道:“996,你给我出来。” 没有反应,那个陪伴了自己三年的系统不知所踪。 “996,你不想解释些什么吗?你不是最会画饼了吗?你有本事画大饼,你有本事出来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电流声打断了林星火的吟唱,林星火痛苦的捂住了头。 “检……任……败……原因,锁定病毒9……,正……毁,销毁……,……重启成功。” 模糊的机械音逐渐变得清晰:“矫正程序……动,……冲突,已……选择最优解。能量不足,进入托管状态。” 疼痛逐渐缓解,从撕裂到针扎再到没有感觉。 林星火扶着床边坐起来,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996,你的声音怎么变了?你不是说自己是给天道打工的吗?怎么还会能量不足,要不要我给你安上北孚电池?那玩意和数学课一样,一节更比六节长。” 机械音没有出现。 林星火深呼吸,轻车熟路的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顶着十颗红色玛瑙珠子的卡皮巴拉木雕,默念豚门圣经:“保持禅心我佛慈悲生气伤身不发脾气情绪稳定开心重要遇到困难原地入眠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与其委屈自己不如埋怨别人拒绝个人内耗有事直接发疯永远保持微笑才能貌美年轻。” 豚门永远的神。 林星火成功平静下来,他换上狼外婆的微笑,尝试哄骗消失的系统:“996,你充能结束了吗?我们来聊一聊。” 系统996没有回应。 “你现在出来,重生的事既往不咎。” 系统996安静如鸡。 “行,你出来,我再白给你打三年工。” 系统996石沉大海。 林星火盘着卡皮巴拉上的玛瑙,咬咬牙,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出来,我给你白干到死。” 系统996终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林星火收敛笑容。 他和系统996共事三年,系统996一直不反应,可能就是等他这句话,但现在……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系统996真的不在他身上了。 林星火快速的梳理自己的境况。 是的,林星火是一个穿越者,因为996加班画图猝死而被系统选中。穿成大晋朝内阁首辅家病弱的次子。 原主身体很差,从小就没出过门,大夫说他熬不过十八岁。林家鹿茸虫草、川贝党参精心养着,终究还是没熬过第十六个冬天,林星火就是在这个时候穿过来的。 按照狗血小说的套路,林星火需要拯救一个反派or炮灰or男配,或者扭正世界线,或者拯救崩坏的世界,之后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everything。 系统996承诺让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荣华一生,富贵无忧,只要他把任务做了。996布置的任务中规中矩,扭正世界线,推主角坐上皇位。 林星火精神一振。 那不就是说少则一年,多不过十年,自己就可以退休了? 林星火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摩拳擦掌的问系统996谁是主角,系统996用尽溢美之词,然后……让林星火自己找。 林星火迅速锁定目标——太子付景明。 付景明不愧是系统996用三百字赞颂的主角,直接带飞林星火,这三年林星火过得无比的轻松。 “你是觉得我退休金领的太轻松了?才多给我加点工作量?”林星火对着虚空低声嘀咕。 这系统996怎么和他遇见的傻逼甲方一样,一个方案改二十三版,然后笑着和他说:“小林啊,还是用第一版吧。” 林星火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狰狞,身上的怨气鬼王看了都要退避三舍。 被他握着的床沿吱呀了两声,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 林星火起身瞥了眼裂开的床沿,啧了声。 就这质量?实木的? 林星火将自己摔回床上,翻了个身。 现在他连个辅助系统都没有,作为一个上了五年设计专业的理科生,工作两年的九九六社畜。别说背诵四书五经全文,他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 总不能是白薯、红薯、紫薯、马铃薯吧。 所以,任务咋做? …… 任务? 果然是上班太久,染上班味了。 系统都不见了,做什么任务! 芜湖!退休! 林星火猛地起身,一拍胸脯。 我,林星火,一个工作了六年的社畜,就要开始享受退休人生了。 第2章 强制任务! 一想现在已经是退休的状态了,林星火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妙。 胸腔中有一股热流在乱窜,喉头黏腻腥甜,林星火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他胡乱的摸过床边的帕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一直到帕子绽出点点红梅才堪堪停下。 眩晕感逐渐消失,看着帕子上的血迹,林星火有些恍神。 原主身体不好,可他向来健康的像是农村的驴。如果不是持续两年的九九六,加上连续的通宵,他也不会穿越。 穿过来之后,系统996预支了部分薪水,他身体好的几乎能去当兵,府医看了都说是医学奇迹。所以现在…… 刚压下去的热流又开始翻涌,林星火控制不住的又咳了几声,一直到眼角发红才勉强止住。 996好样的,拖欠工资直接跑路也就算了,连预先支付的也都收回去了。按照府医的诊断,原主的这个身子还能活……正好一年。 七十年变一年…… “996!”林星火不甘心的又唤了一声。他已经准备好了,等996出现,自己一定要让他明白中国话为什么美丽。 …… 系统没有回音,喉咙中的刺痛却开始变得难耐,林星火哑着嗓子冲门外唤道:“黑思睿!” 门外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黑白芷!”林星火换了个名字。 门外依旧没有动静。 这又是怎么了? 思……白芷向来忠心伶俐,按理说自己咳第一声的时候他就应该着急忙慌的进来了,今天怎么…… “白芷……”林星火实在说不出话了,他从床上胡乱抓了个什么,重重的扔到地上。 门打开的声音和汤婆子落地的声音重合。 白芷从门外进来,像是没看到林星火难看的脸色一般,机械的说道:“公子,该起身了,云家的宴会要迟了。” “不、不去。”林星火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公子,该起身了,云家的宴会要迟了。”白芷动也没动,眼睛定定的看向前方,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星火咳了两声,声音也变得更加虚弱:“我、我说了,不去。” “公子,该起身了,云家的宴会要迟了。”白芷又重复了一遍。 “我……”林星火这才注意到白芷的异常,诡异的状态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到嘴边的话锐角漂移的转了个弯,“我缓一下就起。” 白芷微不可察的抖了下,似乎从某种状态中脱了出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却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前,先注意到地上的帕子。 白芷冲到了床边,轻拍着林星火的背:“公子,您怎么又……” 林星火接过水就开始猛喝,白芷则将帕子藏到衣襟里,又顺手把地上的汤婆子捡起来:“您先躺下,我去给您拿药。” 缓过来的林星火放下碗,一眼不错的看着白芷,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 白芷被看的有些毛骨悚然,行了个礼,逃似的退了出去。 林星火躺回床上,看着床架顶雕花定定出神。 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宴会还用不用去了? 困意出现,林星火的眼皮开始打架,他换了个姿势,用被子将自己裹好。 好困啊,睡觉吧,梦境香甜,没有烦恼。 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林星火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白芷的声音再次传来:“公子起身吧,云家的宴会要迟了。” “烦死了,刚眯着。”林星火翻个身,企图无视白芷。 白芷继续吟唱施法:“公子起身吧,云家的宴会要迟了。” 我就不起,我看你怎么办。 “公子起身吧,云家的宴会要迟了。” 林星火用枕头捂住脑袋。 不起,不去。 白芷不依不饶:“公子……” 听着白芷的声音,林星火感觉一阵寒意向自己袭来。 他现在放弃把白芷的名字改回去了。 眼前这个宛如木偶的人,这毫无起伏的声音,真的让他想起了没有调教好的ai。 林星火抖了抖,恐怖谷效应让他鸡皮疙瘩一浪接着一浪,白芷的声音像是在催魂。 “你赢了。”林星火将枕头扔到床尾,坐起身,“洗漱吧。” 林星火一说完,白芷就像是解开了禁制,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开始服侍林星火更衣。 在此之前,林星火对“病秧子”这三个字毫无概念,而现在他却有了切身体会。 不过是最简单的起身、穿衣,他的呼吸就变得有些乱,脸上也染上了些病态的红晕。脚踩到地上软绵绵的,腿无力的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所以那个林家二公子过去十七年都是这样度过的吗?难怪他从不出门,不参加宴会,也不在外人面前露脸。 不知道他的灵魂去哪里了,是否已经转生投胎,如果是的话,希望他下辈子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公子,我服侍您梳妆。”白芷拿起梳子,在林星火头上一下下的梳着。 林星火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定定出神,原主的这张脸和他的相貌有八九分的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镜中的人头发松散着,中衣看起来有些凌乱,满脸病色却难掩姿容。鬓如刀裁,眉如墨画,杏核眼中秋波流转却不显媚态,眼角眉梢似有万千情思却不见轻浮。 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白芷立刻过去将窗户关牢,但还是有一小撮风吹了进来。 林星火感觉喉咙有些痒,控制不住的咳了起来,半晌才缓过劲。 他的眼角染上了些许红色,似乎还点点泪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如今更是白的有些吓人。 “公子,你没事吧。”白芷慌乱的拍着林星火的后背,又拿了个斗篷给他披上。 林星火看着镜中的病美人,无端的有些烦躁。他将镜子扣下,自嘲的笑声,如今倒真是如林黛玉一般了。这样的相貌,任谁看了恐怕都要叹一句还真是花开易谢,美人命薄吧。 白芷看了眼镜中的人,飞快的将视线避开,嘴里止不住的絮絮叨叨:“老爷也真是狠心,云次辅的生辰宴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去啊,大爷去不就好了……” 林星火将头顶的白玉簪子摘下,换了支紫檀木的素簪。 那是林老爹狠心吗?那不是你狠心吗?我不去,你就要做复读机。 “公子怎么不带那个点玛瑙的龙纹簪。”白芷看着林星火将头发簪好,犹犹豫豫的将白玉簪子放回妆匣。 “我又不是主角,就不抢云大人风头了。”林星火将镜子扶起,点了一点胭脂涂在嘴上。 倒不是他想要画成什么样子,主要是他现在这个唇色……估计会引来一群人“嘘寒问暖”。 林星火只想这一年的退休生活安稳闲适,他要做的将自己藏在人群中。 争宠的妃子才会在其他人身着红衣与花争艳时身着白裙,其他人浓妆艳抹时不施粉黛。 而林星火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淹没于人群。不冒头,不惹事,不垫底。 中庸才是保证生活安稳的最佳选择。 第3章 我好柔弱。 “公子,时间不早了。”白芷眼见着林星火将自己从满脸病容画成两颊红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林星火拿起铜镜照了照。 很好。 病容已经看不出来了,但像被人打了。 他把铜镜放下,粉扑扔回盒中,拿起帕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着。 “公子,这个需要用水洗。”白芷十分有先见之明的让小丫鬟准备温水。 林星火在小丫鬟的服侍下卸掉脸上的妆容,然后让小丫鬟重新上妆。 他看着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林星火满意的点点头。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咸鱼躺平就好。 林星火套上棉袍,穿上裘皮,裹上披风,带上抹额,怀里再抱个手炉。整个人像一只白色长毛挪威森林猫,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的向主院走去。 林家大公子林正则看着林星火一步三摇的走进主院,刚想发火,林星火便咳了起来。 到嘴边的训斥变得有些烫嘴,林正则冷哼一声,话却软了下来:“父亲病着,你每天也缩在院子里,我处理完公务,还要管家里的事。小妹也……” “大爷。”小厮带着一身寒气从院门外风风火火的进来。 他在看到林星火时愣了下,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二爷。” “说。”林正则头微微低下,手已经按在了太阳穴上。 小厮拱手:“古大人说,兵部的寒衣赏银批下来了,让您……回兵部。” 一阵风吹过,林星火跟着晃了晃。 看着“弱柳扶风”的林星火,林正则踌躇了下,还是点手将人叫了过来:“星火,小妹的年岁也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家了。但她是姨娘所出,来提亲的都是小门小户。这次宴会你辛苦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最好就是云家……” 林星火的心中警铃大作。 警报!警报!退休净土遭遇攻击!退休净土遭遇攻击!防御模式已开启。 “好……”林星火刚说了一个字,便咳了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嘴,从帕子上悄悄观察着林正则的表情。 有作用!他的眉毛皱起来了。 林星火再接再厉,咳出一曲交响曲。 白芷适时上前,一下下的给林星火顺着气:“大爷,公子的身体这两日都不太好,恐怕……” “没事。”林星火将白芷的手挥开,艰难的站直身子,“大哥交代的事,我……” 话没说完,林星火又咳了起来。 “行了行了。”林正则摆摆手,翻了个白眼,“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小妹的婚事我之后再留意。” 林星火借坡下驴:“大哥辛苦,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不给大哥添乱。” 林正则点点头,总感觉有些不对。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星火。 林星火捂住嘴,又清了清嗓子,因咳嗽产生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林正则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拍拍林星火的肩膀,跟着小厮离开院子。 云次辅的宅子十分气派。门楼做成了五间半,是非皇亲国戚能做的最高级别。 朱漆大门的门钉都是用上好的黄铜铸成的。大门上设有龙头衔环铺首,木质的门槛上还雕刻着“福”“寿”的字样。 林星火看着从后车下来的林攸宁,有些担心。 林攸宁长身玉立,瓜子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各部分都长得恰到好处。她身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袄,脖子上围着纯白色的卧兔儿,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却更显得的活泼动人,像剥开的荔枝一样水灵。 大晋朝以贤惠温柔为上佳,林攸宁学着他们的样子,可终究还是不像。只要一开口说话,那种假装出来的沉静便会被撕开,露出鲜活的底色。这样的姑娘许多人家是不喜的,但林星火觉得这才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样子。 上辈子林攸宁嫁了个六品的小官,婚后两人感情极好,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如今已是年尾了,再有半个月那户人家就会来提亲。可…… 林星火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二哥不用担心。”林攸宁敏锐的察觉到林星火的不安,“爹爹虽是首辅,但我不过一个姨娘生的庶女,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我就在边上躲着,不多事也不出头。” 云府的丫鬟十分周到,见有客到了忙迎上来,行了个礼:“林小姐,女宾在后院,请跟我来。” 看着林攸宁进了女宾在的后院,林星火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见林攸宁走了,门口的小厮也凑过来,试探的问道:“公子你是……” 林星火没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京中几乎没人认得他。但小厮看他与林家小姐相熟,应该也不会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家父吏部尚书1。兄长兵部有事,才换我来给云大人祝寿。”林星火自报家门,白芷已经将请帖和礼品单子递了过去。 吏部尚书就是内阁首辅,家中长子又在兵部任职的…… 小厮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声音中透着谄媚:“小的眼拙,没认出二爷,二爷里面请。” 林星火将披风脱下,立刻有云府的小厮过来接了。 白芷将那小厮拦住,对林星火轻声劝道:“这披风脱不得。公子身体不好,这要是着了风,回去又得难受了。” 林星火摆摆手:“不用担心,云府地气暖的很,不会有事的。” 廊下的风还是有些大的,林星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云府的地气真不怎么暖,但我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准备在角落里做一个无人问津的背景板。这过去的所有人都轻衣简装,只有我穿的像住在南极的爱斯基摩人,那可就真是…… 夜空中最毛茸茸的星~ “公子说的对,我们云府地气最暖了。定然……”看着林星火瘦弱的身子,小厮说不下去了,他试探的问道,“房内的暖炉在边角位置,那周围也会暖些,只是您的身份……” “就那里吧。”林星火眼睛一亮,“我身子不好,受不得吵闹。” 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再将透明度调到最低,咸鱼一定能成功水过一整个宴会。 云府的人手脚麻利,林星火进到小正房的时候。他的位置已经挪到暖炉边上了。 林星火在正房转了一圈,确定那个角落无人注意才悄悄入席。 角落没人在意,但作为生面孔的林星火则不然。 有几道目光从林星火一进门就跟着他,直到他入座才确定他的身份。视线的主人蠢蠢欲动,准备过来和林家攀一攀关系。 “公子,这是新到的古丈毛尖,您尝尝。”云府的小厮端上一壶新茶。 林星火手还没碰到茶杯,茶杯被白芷挪远了。在小厮疑惑的目光中,白芷低声劝道:“公子,陈大夫说了,您的病不宜饮茶。” 小厮将茶壶收走,接话道:“府上有新到的羊乳,您看……” “嗯。”林星火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 他被聚在一起投壶的公子哥吸引,领头的那个他认识,云家的庶长子,云旗。 第4章 天命之子? 林星火对这个云旗有些印象。 上一世,这位云家庶长子算的上是太子成功路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绊脚石,后来时移世易,身份变化,风光一时,但终究结局凄凉。 那群人忽然得沸腾起来,叫好与掌声连成一片,林星火听到了一两句,似乎是云旗连中龙首。 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了上去,溢美之词像不要钱似的往云旗身上砸,这群人里甚至有工部尚书和五军左都督府家的公子。 如此,反倒是衬得一边的云家嫡子有些凄凉。 林星火注意力全放在那群人身上,没注意到已经有人闪到自己身后。 欢呼刚刚停歇,那人便忽的窜出来,对着林星火躬身一礼:“林公子。” 不等林星火开口推脱,来人已经开始自报家门:“家父是……” 咸鱼雷达开始报警,林星火故技重施。 起身还礼,低头捂嘴,紧锁眉头。 林星火冲那位王公子摆摆手,示意他停一下,之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的声音与宴会的气氛格格不入,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林星火捂着脸,问题不大么,但王公子却不得不尴尬的站在他身边,承受着周围人打探的目光。 林星火稍稍缓和一些,王公子又一拱手,话还没说出口,林星火就又咳了起来。 “既然林公子身体不适。那我们改日再叙。”王公子冲着还在不断咳嗽林星火草草行个礼,之后便落荒而逃。 一部分视线随着王公子离开,还有一些视线仍围绕在林星火身边。 见人走了。 林星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缓了口气,这才软软的瘫回座位上。他带着歉意的冲还在关注自己的人笑了下,然后重新缩回角落。 这番操作下来,那些想要通过林星火和林家拉关系的总要掂量掂量。 他不过一个说不上话的林家次子,身子又不好。能不能结交还是其次,要是林星火有个好歹,那反倒是和林家结仇了。来参加聚会的高官权贵这么多,干嘛非在林家这棵树上吊死。 所剩不多的视线也很快从林星火身上移开,转移到其他地方。 林星火坐在角落里,看着王公子强颜欢笑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百无聊赖的将毛尖倒进了羊乳中。 没有奶茶的一千多天,想它。 僻静温暖的角落,咸鱼舒适的家。 林星火在“秘制奶茶”中加入蜂蜜,王公子强颜欢笑,阿谀奉承的努力讨好。 小人物的费力经营比不上权贵子弟的一时兴趣。 张世子一首诗引得满堂喝彩,林星火跟着鼓掌,顺便找小厮要了一份茶点。 既然有人起了头,这场子就要接下去。 云旗看了看墙上的挂画咏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林星火堆茶点塔的手一抖,堪堪扶住岌岌可危的世界第九大奇迹。 他朝云旗的方向看去。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老乡? 所以这是芯子换了,还是上一世就已经穿过来了? 林星火努力对比着云旗与上辈子的区别,却发现自己与云旗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拍拍脸颊,懊恼的将茶点塔推到一边。 想那么多干什么,左右自己不过一年的寿命,安心养老,快乐咸鱼。 张世子风头被压有些不悦,他指着墙上的画对云旗的诗评判道:“云公子的诗虽好……” 门外匆匆进来的小厮打断了张世子后面的话。 张世子有些不悦,刚要发作,就听那小厮说道:“太子殿下过来了,公子们快去接驾吧。” “你……退下吧。”张世子到嘴边的话骂不出口,还不得不收起脸上的不悦,随着众人一并站起来。 林星火看着自己已经初具规模的粉条围巾,用筷子夹过一片菜叶将它盖住,然后随着众人一同艰难的起身,行礼。 林星火不想多事,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跟着太子付景明游走。 明明昨天自己还在与付景明促膝长谈,如今却已经形同陌路了。 付景明也变得与上一世有些不同,不仅少了那个少年帝王身上的威严,便是连太子时期的谦逊儒雅也找不到了。 如果不是看见他身着绣着团龙的衮龙袍,精致立体的五官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林星火几乎不敢认。 在林星火的记忆中,付景明的眉宇间透露着英气坚毅,眼睛永远是清澈明亮的。可眼前这个人……眉间只有暴虐,眼中尽是疲惫。 这样的付景明,林星火从来没有见过。 发生什么事了…… “免礼吧。”付景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带着些许不耐。 林星火随着众人坐下,将粉条围巾从菜叶子下巴拉出来。 付景明怎么样都和他无关了,自己这一世才不要卷入混乱的权力旋涡中,只要不和付景明作对,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话虽如此,林星火还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付景明,嘴里的茶点也变得像沙子一样苦涩难吃。 “这什么东西?”林星火低头看了眼自己捏着的茶点,确定他吃的是茶点,而不是糕点的垫纸,装饰的蜡烛,然后又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 林星火将茶点放下,手指拂过托盘上的花纹。 云府有钱用白瓷镶金的托盘装茶点,就没钱请个好点的厨子吗? 他抬头看看宴会进行到哪一步了,视线却正好和付景明对上,付景明甚至还冲他林勾了勾唇角。 他在笑什么? 林星火顺着付景明的视线看过来,然后飞速的将自己的粉丝围巾藏到锅底。 在宴会上做点小手工什么的,应该也不算失礼吧,实在不行……我就把它吃了,毁尸灭迹。 付景明起身,冲迎上来的小厮抬了下手,小厮退了回去,低眉顺眼的站在原位上。 看着付景明向自己走来,林星火逐渐慌张起来,他手一抖磕到了桌子上。 桌子向前蹭了下,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堆在桌角的茶点塔晃了晃,然后轰然倒塌。 林星火眼睁睁看着自己用作装点塔尖的梅花糕滚出去老远,一直到付景明脚边才堪堪停下。 完了。 林星火抬手捂脸。 现在的场景令人窒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令人焦灼…… 喝一口自制的奶茶,然后就开溜。 林星火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羊奶加毛尖加蜂蜜等于奶茶吗?林星火可以非常负责任的说,不!等!于! 毛尖的味道他觉得一般,羊奶的味道他可以接受,蜂蜜更是十分优秀的调味料。但为什么这三样东西放在一起会发生奇怪的化学反应??? 虽然毛尖的茶香被羊奶掩盖,但它的苦味却在蜂蜜的衬托下越发明显,而羊奶的腥味又和蜂蜜混合,加上蜂蜜黏腻的口感…… 林星火成功被逼出了痛苦面具。 前桌的人站起身向付景明行礼,林星火光速做好表情管理,将痛苦面具撤回。 现在怎么办? 是黑暗料理的原因吗?怎么胸口有些闷闷的? 林星火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真咳嗽和装病还是有区别的,此时的林星火完全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越来越浓的酒气让他更加不适,刚刚缓和一点的咳嗽越发强烈。 林星火咳的眼角泛红,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脸上的胭脂被蹭掉了不少,苍白的脸色显露无疑。他的身子剧烈的抖着,看着就是盏一吹就灭的美人灯。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时,付景明已经站到他身前了。 林星火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控制不住的晃了晃,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样也好,晕过去就不用面对这尴尬的画面了。 “你……”付景明眉头蹙起,他冲着身后的太监一挥手“来人,去请府医。” 林星火扶着椅子把手,迅速坐直,然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不能倒,现在倒了,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知道了就会上门,上门就要见面,见面就要应酬…… 他只想在安静的角落里养老,不想成为被人参观的猴。 林星火缓缓冲付景明行了个礼,有些虚弱的笑了下:“多谢殿下关心,不用麻烦了,只是老毛病,我歇歇就好。” 我都病成这样了,应该不算早退? 林星火冲太子躬躬身,然后向门口退去。 拜拜了您,此去山高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付景明的眉头皱的更紧,他紧走两步,拉住林星火的手腕。 林星火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烫了下,他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与付景明拉开距离。 付景明似乎并不甘心这样将他放走,跟着付景明的太监十分有眼色的拿来两件披风,一件披在付景明身上,一件交给了林星火身后的白芷。 白芷麻溜的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将林星火包裹成了一个粽子。 付景明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他往外走:“无妨,孤送你去休息。” …… 林星火把头埋得低低的,脚底下的步子不断加快。 无妨个鬼啊!他们都看过来了啊!还有人在往过走啊! 殿下,您是太子,这天下都是您的,您就该享受这样的注目。我只是一条咸鱼,只想咸鱼瘫,这样的众目睽睽还怎么做咸鱼啊? 林星火在付景明的陪伴下潇ng)洒(bei)退(dun)场(tao),只留下满屋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第5章 扑腾一下! 林星火走出正厅没两步,便开始喘了。付景明还跟在他身后,下人的视线也在隐晦而好奇的打量着他俩。 得找个地方歇歇,不然我估计要交代在这。 林星火往四周打量了一圈,迅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三十米外湖边的亭子。 这个时间点,付景明是第一次见自己。 看在林首辅教导过他的一段时间,有太子太傅的名号,往出送两步,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若我都找地方歇下,他还缠着我不放,可就说不过去了。 林星火在亭子外站定,冲付景明一拱手:“殿下留步,我不过是在房间里闷的时间久了,才有些不适,到亭子里歇歇便好。殿下事忙,便不留殿下了。” 快走快走,咸鱼已经找好窝了,准备结束营业了。 付景明有些犹豫,想要留下却又没理由。 这不就胜利在望了嘛,等人走了,我就可以…… “景明,你怎么跑这来了。” 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咸鱼之后的计划,林星火不满的循声望去,想看看阻止自己下班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哪位。 哦,即将接任五军左都督的韩子佩。 林星火印象中的韩子佩,永远温文尔雅,却永远死气沉沉。 听说是因为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何小姐,最后与云旗定亲,之后又因意外,死在了云家接亲的路上。 京中的安全保卫是韩家负责的,韩子佩又刚刚接手,难免有些疏漏。但何小姐却因为出了何家的门,又没进云家的门,两家都不愿再接手她的灵柩与牌位。就在两家争论不休的时候,韩家以义女的身份接手了这件事,连何小姐的丧礼也是韩子佩一手操办的。 他的年龄比付景明还要大上三岁,到付景明登基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了。官至三品、与皇帝亲厚、世袭爵位,怎么也称得上一声年少有为,算的上是乘龙快婿。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守着何小姐的牌位。 林星火甚至觉得他会这样过一辈子。 现在是……天佑十八年末。 算算日子,距离何小姐嫁到云家,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所以云家的这场宴会可不单单是给云大人庆生,更是在给云家的两位公子选媳? 对啊。这种宴会一般不会特别邀请官宦人家的小姐参加,这次却将这些女孩子聚到一处,更是由云夫人亲自招待。 云家在这场宴会之后应该就会向何家提亲,就算何小姐极力不从,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还是… 林星火的视线在韩子佩身上游移,这样鲜活的韩子佩他之前从没见过,如果任由事态发展…… 林星火有些不忍。 或者…… 咸鱼可以小小的扑腾一下? 韩子佩也注意到林星火不断打量自己的视线,他挑挑眉,冲着林星火一拱手:“在下五军左都督之子韩子佩,公子是?” “林星火,家父是吏部尚书。”林星火浅浅行了个礼,“既然韩公子找殿下有事,那星火便先告辞了。” 牵红线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咸鱼已经加班一刻钟了,现在只想下班。 “别呀。”韩子佩叫住了准备遁逃的林星火,“正厅太闷了,我好容易出来,可不想现在就回去。殿下与林公子要去做什么,不如带子佩一起?” 林星火眼皮跳了跳。 韩子佩以前是这样的性子吗?他不应该永远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而且,他这话是不是就意味着…… 叮,加班通知已下发,请注意查收。 林星火面露难色,没有接话。 韩子佩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拽了下付景明的袖子:“殿下?” 付景明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眼睛仍黏在林星火身上:“你的身子……” 不好,非常不好,马上就倒。 林星火想以身子不适推脱,却忽的发现周围下人正暗戳戳的盯着他,有几人已经摩拳擦掌的准备冲上来了。 林星火敢保证,只他说一声身子不适,立刻就会有人冲上来,将他“押”进客房。 然后府医问诊、开药,通知林家,云家的人探望,送回林家。 等他回了林家也安生不了,探望肯定是一波接着一波,他当然可以闭门谢客,但总有好的一天吧?等他好了,这些东西还得一一还回去。 与其这样,不如…… 叮,加班通知已接收,请认真营业,预计营业时长半个时辰。 林星火的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不碍事的,便依韩公子所言吧。” 被迫营业的第三分钟,林星火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想营业,坐垫好硬,凳子没有靠背,炭盆的味道呛人,手炉也快凉了。 我头疼、胸闷、心口疼,我腰酸、背痛、肌无力…… 我是不是快死了? 林星火蔫蔫的坐在一边,付景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尴尬的气氛开始在亭子中蔓延。 “殿下,您在这啊,可算找到您了。”云府小厮出现,他行过礼,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这是名品斋新做的糖蒸酥酪,我们老爷一大早就叫人去排,也就抢到三份,这份是给殿下的。” 总算不用面对面的干坐着了,三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食盒中的香气散发出来,林星火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糖蒸酥酪唉?《红楼梦》中提到过的糕点。 小厮打开盒子。 糖蒸酥酪酒香甜香诱人,色泽均匀,如凝脂般细腻,桂花蜜的淡黄色与糖蒸酥酪的洁白形成对比,使整个糕点更加美观可口。 林星火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口水。 甜点会让人心情愉悦,还会让咸鱼脸上露出笑容。 可惜这份甜点不是给他准备的,所以林星火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糖蒸酥酪,期望付景明用过之后,想着能蹭上两块。 可惜天不遂咸鱼愿。 “谢云大人好意,但孤不喜欢甜食。”付景明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注意力重新回到林星火身上。 小厮往外拿糕点的手顿在空中,无措的看向林星火和韩子佩 林星火低下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看我有什么用,难道付景明还会因为我将糖蒸酥酪留下吗? “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行。”付景明忽然改了主意,他冲小厮摆摆手,“你将东西放下吧。” 小厮如蒙大赦,他将糖蒸酥酪放下,逃似的离开了。 甜腻的味道诱人犯罪。 林星火努力控制自己不看那妖娆的魔鬼,拿起面前的毛尖轻抿了一口。 “这酥酪不错,你尝尝?”付景明将碟子放到林星火面前。 林星火又咽了一口口水。 不是咸鱼没自制力,实在是小甜点太勾人。 “多谢殿下。”林星火放弃挣扎,他拿起一个酥酪放入口中。 糖蒸酥酪的口感软滑,入口即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颗粒感。恰到好处的甜味与奶香和酒香相结合,丰富了糕点的口感层次,形成淡淡的回味。 咸鱼幸福的眯起眼睛,加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你喜欢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付景明又将其他两盘糕点放的离林星火近了一些。 “嗯嗯。”林星火满意的眯起眼睛,正要去拿第二个,白芷又双叒叕跳出来了,“公子,你身体不好,这种酒做的甜点不能多用。” 林星火恹恹的收回手,眼中满是哀怨。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子佩已经盯着那些糕点很久了,见付景明不喜欢,林星火不能吃,立刻将所有的糕点都挪到自己面前。 他从林星火拿的那盘中拿起一个,细细观察着:“殿下不喜欢,林公子不能多吃,那我就辛苦一下,送去给我家穆清吃,穆清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韩子佩口中的穆清就是大理寺卿家的何小姐,他的青梅竹马。 林星火将视线从糖蒸酥酪上移开。 他才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小厮将这些小糕点打包带走,那么可爱的小甜点,他居然只吃了一块。一想到这个,林星火就难过的厉害,他别过头去,咳了两声。 “星火你的身子……”付景明以为是那块糖蒸酥酪将林星火的病症勾了出来,立刻把林星火面前的那盘也挪走了。 林星火郁闷的拿起毛尖喝了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不用管它,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罢了。”等一年以后你在看,哎嘿,没气了。 林星火不想谈这个悲伤的故事,他看着韩子佩十分生硬的转了话题:“韩公子的年龄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娶何小姐过门啊?” “我倒是想,但何大人看不上我啊。他觉得我是个武将,配不上穆清。”韩子佩眼中闪过落寞,却很快又忽的亮起,“不过,我最近新得了一匹好马,郁林那边近两年也不算太平。等我立下战功,何大人就算是想要阻拦也不行了。” …… 林星火又抿了一口茶,不用白芷阻拦就将茶放下了。 太苦了,都说茶有回甘,为什么自己面前这杯只有苦涩? 韩子佩的计划是好的,只是……何小姐恐怕等不了这两年了。 韩子佩神采飞扬的讲述着自己新得的马有多么多么的好,新铸的弓有多么多么的精良,林星火嘴里苦涩的味道越发浓烈了。白芷拿了些蜜饯过来,林星火想要将这苦涩压下去,但吃过蜜饯之后,那种苦涩的味道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被衬托的更加明显。 韩子佩还在喋喋不休,林星火突然插了一句:“韩公子是非何小姐不娶吗?京中的好姑娘还有很多啊。” “林公子没有心仪的女子吧。”韩子佩正色道,手不自觉的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绣着翠竹的荷包,“京中的好姑娘固然很多,其中也不乏比穆清家世好的,容貌俊俏的,才情出众的。可在我眼中,她就是最好的。我甚少读书,但唯独会这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在林星火看着韩子佩的时候,付景明也在饶有兴趣的注意着他。 他的手指在茶杯上一下下的点着,似乎在林星火身上发现的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挑挑眉,忽的笑出了声:“你确实该多读些书,那句话是女子写给情郎的。” 付景明这话虽是对着韩子佩,眼睛却仍在林星火身上。 韩子佩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依旧坚定的说道:“总之,我就是非她不可。若是她嫁人,我便一直不娶,再说……穆清一定会等我的。” 林星火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何穆清会等韩子佩,可有些事不是两情相悦便可以的。 这样下去,悲剧一定会重演,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咸鱼就应该好好养老,咸鱼不应该多管闲事,咸鱼……咸鱼小小的扑腾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也不干什么,就……送个东西而已。 第6章 牵根红线~ 糖蒸酥酪的香气从食盒的缝隙中飘出,淡淡的奶香味隐藏其中。 林星火隐约记起上一世的韩子佩有个习惯,他喜爱各类糕点,但若是配料中有牛乳,他碰都不会碰。林星火也是无意中得知,那些糕点都是带回去给何小姐的,不碰牛乳也仅仅是因为何小姐有轻微的过敏。虽然那时候……何小姐已经不在了。 所以…… 想要何小姐躲过云夫人的探看也很简单,让人将这些糕点送过去就行了。 宴会人多眼杂,韩子佩给何小姐送东西已是不妥,自己更是见都没见过过这位何小姐,以自己的名义送更是轻浮,但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送过去的。 林星火快速思索着,无意识的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 贸然给别家的闺秀送东西固然不妥,但哥哥给妹妹带些东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攸宁和京中的闺秀们关系极好,跟何穆清更是亲厚。只要将酥酪给攸宁送去,何穆清自然也能用到。 “这酥酪放的久了就不好了,韩公子还是赶快将东西给何小姐送过去吧。”林星火循循善诱。 “这……”韩子佩有些为难。 他是准备将东西打包回去,然后再送给何穆青的。可如果那时东西味道不好,反倒不如不送。 “韩公子若是为难,不如以我的名义,送给我小妹。小妹向来与何小姐亲厚,想来何小姐也是能用到的。”林星火再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十分善解人意的给韩子佩下了个套,“只是这样,何小姐就不知道公子的心意了。” “她能用到就好。”韩子佩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他点手叫来一个云府的小厮,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心不心意的,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穆清都懂的。” “殿下,两位公子。”小厮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这个。”林星火在食盒上点了点,“送去给我妹妹,让她和自己交好的姑娘分分,尤其是……何大人家的千金。” 林星火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小厮悄悄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多事,只是应了一声,然后便往后院去了。 “多谢你。”韩子佩拿起一个酥酪填入口中,说出的话也变得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韩子佩咀嚼的动作忽的一顿,他将嘴里的酥酪咽下,又小小咬了一口,还仔细闻了闻。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有些慌张的回头去找那个小厮,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林星火看了眼小厮的背影,忽然悠悠开口:“说起来,这种宴会很少邀请女眷参加的。今天倒是奇怪,居然将京中五品官员以上的千金都邀来了,还是云夫人亲自招待。”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收起了之前那副慵懒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韩子佩:“我怎么觉得,云家这个举动很像是在给云家的公子选妻呢?你说何小姐会不会……” 韩子佩瞳孔一缩,想要将刚才那个小厮,却看见人已经快跑出院门了。 现在叫人肯定是来不及了,他随手从桌上的盆景中拿起一块石子,冲那小厮的脚下弹了过去。 石头的落点非常准,小厮一脚踩在上面,立刻就失去了重心,“啪”的一下摔到地上。他爬了两次都没爬起来,直到有别的下人将他扶起来,他才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后院走去,身残志坚的身影在显得异常的高大。 林星火想要站起来给韩子佩鼓掌。 这样一来,等小厮走到后院,何小姐恐怕已经用过酥酪了。 居然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吗?太厉害了。 “韩公子看做什么呢?尝尝新到的毛尖。”林星火像是没看见韩子佩刚才的动作,自顾自的给他倒了一杯茶,又顺手给付景明满上。 韩子佩的心明显已经飘到后院了,他又向小厮消失的拐角看了两眼,然后忽的站起身:“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去看看穆清。” 他走的匆匆忙忙,甚至忘了给付景明行礼。 林星火有些无语,他举起尔康手,想要将韩子佩叫住。 你去了有什么用?又进不了后院,见不到你家穆青。 “随他去。他进不去后院,就会在外面等着,何小姐要是有什么不适,也好将人送回去。”付景明举起茶杯喝了口,“若是何小姐真上了他的车,那何大人就算再看不上武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女婿了。” 有道理啊。 林星火收回手,重新坐回座位上。 付景明将茶杯放下,拿起一块酥酪在细细打量:“孤有些好奇,林公子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吧?” 付景明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但也确是事实。 林星火犹豫了下,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就有意思了。”付景明将手中的糕点放下,看着林星火的眼睛,轻笑一声,“公子既然从没参加过这种宴会,怎么对韩子佩与何穆清的关系了如指掌,又知道何小姐对牛乳过敏,还专门将东西给何小姐送过去。” 林星火抱着暖炉的手抖了抖。 的确,他不应该知道这些,更不应该是参与其中,韩子佩一直身在其中,没顾得上多想,但付景明这话明显就是已经起了疑心。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努力的往下圆。 他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我身子不好,平时也就靠看看话本,听听京中的八卦打发时间,韩公子的事是我无意中听来的。至于牛乳的事……我实在不知,要不也不会给何小姐送过去,还是用我自己的名义。这何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难辞其咎啊。” 付景明点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见他没有追问,林星火刚松了口气,付景明却看着他缓缓的说道:“见到林公子,孤方知这世上还真有配得上‘貌比潘安,心似琉璃’这八个字的人啊。” 想让你加班的领导,往往会先夸赞你的能力;想要改方案的甲方,往往会先称赞你的才华。 付景明这样说话,让咸鱼嗅到了返聘的味道。 林星火顿时警铃大作。 周围的风忽然转了方向,消失许久的酒气随风飘来。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算的上是绵软醇厚,但林星火还是感觉喉咙发痒。 这咳嗽能控制的住吗?能!当然能! 但身体健康就要加班,所以……林星火疯狂的咳了起来,逐渐发展到有些控制不住的程度。 我好柔弱,我快死了。 “去叫府医。” 不等付景明发话,已经有人一溜烟的跑出去请府医了。 林星火隐约看见付景明走到自己跟前,随之而来的酒气越发的强烈,他条件烦着的往后退了两步,咳的越发撕心裂肺。 付景明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林星火在白芷的逐渐平静下来。然后像是气力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椅子上。 林星火喝了口温水,刚能说出话就哑着嗓子对付景明解释道:“多谢殿下厚爱,无论殿下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与我亲近,还是听了什么关于我的传言有意试探,如今都可省了。殿下也看到了,我这身子也做不了什么。就算再精细的养着,也活不过十八。殿下何必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付景明刚才的话让林星火感觉不好,如今眉头紧锁的样子让他觉得事情的紧急程度多加了两个等级。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要让他知道,自己柔弱的很,不会加入他的阵营,更不会和他作对。 付景明没有接话,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冲着趴在地上哆哆嗦嗦行礼问安的府医一挥手:“去给他把脉。” 林星火十分配合的拉起袖子,露出手腕。 手腕皮肤细腻光滑,白如凝脂,透明如玉。府医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颤颤巍巍的从药箱中拿出丝帕,搭在林星火的手腕上。 进入自己熟悉领域的府医逐渐放松下来,细细探听林星火的脉搏,然后表情逐渐凝重,试探脉搏的手有开始发抖。他平时把脉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这次居然拖了一刻多钟。 “如何?”付景明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已经开始有些不耐。 “这……”府医磕了个头,声若蚊蝇的嘟囔着。 付景明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只隐约听到府医在重复两个字。 “不好。” 第7章 云家宴席。 “没关系的。”林星火将人扶起来,“您如实说就是,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殿下……也清楚。” 府医看了付景明一眼,咣的一声又跪下了:“林公子这是娘胎中带出来的弱症,只能精细的养着,而且……” 付景明把杯子重重的摔到桌子上:“啰唆什么?直接说。” “而且,就算是精细的养着,林公子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恐怕……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年。”府医一个头磕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不敢起身。 “那是你没用。”付景明将杯子扔到府医面前,杯子瞬间摔得粉碎。 “殿下别难为他了。”林星火将府医扶起来,悄悄在他手中塞了个荷包,使个眼色让人退了出去,“我的身子就这样,我自己都认了。” 付景明看着林星火十分娴熟的将帕子扔到炭盆中,喃喃道:“那也要找个大夫调理才是,总不能……” “看过了。”林星火的声音很轻,“药从来也没断过,只不过最多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似是在印证林星火的话,云府的小厮提着食盒进了亭子,淡淡的药味从盒子的缝隙中飘出来。 “太子殿下,林公子。”小厮恭恭敬敬给两人过行礼,然后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药碗,放在林星火面前,“林公子,这是您的药。您带来的医师特意嘱咐过了,两个时辰用一次,小的们不敢怠慢,特派专人负责,您尽快用了吧。” 不想喝,又没什么用。 林星火端起药碗,眼神向池塘飘移,心中快速谋算着。 让小厮去拿蜜饯,让白芷填手炉,等到四下无人,就让“咕噜”代喝辛苦一下? “咳。”付景明轻咳一声,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林公子快用了吧,云府的鱼已经很肥了,再补就要仰泳了。” “哈哈,我怎么会想着将药喂鱼呢?”心思被看穿,林星火干笑两声,将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如秋风中的枯叶,无情地席卷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残留在舌尖上的药渣像砂纸,吸走了口腔中的水分。 林星火再次拿出了痛苦面具,并且撤回失败。 “宴席就要开始了,请殿下和公子挪步正厅。”云府的小厮任务已经完成,林星火什么表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将药碗收走,冲两人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吃点蜜饯。”付景明将果脯推到林星火面前。 林星火拿起果脯咬了几口,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下来。 嘴里甜了,命还是苦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就不应该参加这个聚会,不参加这个聚会就不会被注意到,不被注意到就不会加班,不加班就不用吃药,不吃药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痛苦的境地。 林星火在心中不断的碎碎念,恹恹的跟在付景明身后。 谁能想到,只剩一年寿命的我,还要营业呢?喝完药之后,还要强撑着继续加班。我要早退!等菜上齐我就润,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我早退。 …… 天王老子不能让咸鱼加班,但小甜点可以。 枣泥山药糕易于消化吸收,温润滋补,适合病弱咸鱼食用。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口感顺滑,甜而不腻,适合刚吃了药的咸鱼食用。豆腐皮包子口味清淡,营养丰富,适合柔弱的咸鱼食用。 林星火跟着付景明进了正厅,悄悄打量着桌上的菜品,突然感觉这个班还能凑合上一下。 “林公子,您的座位在这边。”小厮冲林星火了个请的手势。付景明冲林星火点了点下头,看他向那个位置走去。 林星火没有官职,身上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坐在一群二三品大员中实属不妥,但要是让他坐到廊外也不合适。林家还算显赫,林首辅虽然抱恙,但依旧是云大人的顶头上司。 云家将林星火的位置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桌上菜品的等级和身边四五品官员的相同,应当也是深思熟虑过得。 对于这个安排,咸鱼非常的满意。 林星火一走,云大人就迎了上去,开始恭维付景明,顺便给付景明引荐自己的两个儿子。 林星火只看了两眼就失去的兴趣,他拿起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视线在大厅中打了个转。 云府的布置陈设富丽堂皇,房梁的龙凤栩栩如生,梁身以金箔点缀,显得极为奢华。 正厅设宴的桌子都是紫檀木的,金丝绒的桌布,柔软光滑。碟子是玛瑙的,杯子是珐琅的。 林星火暗暗咂舌,云家果然家底丰厚,这些东西平常人家恐怕见都没见过,他们却能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多。 一直到开始走前菜,韩子佩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林星火微微勾了下唇角,恐怕是同何小姐一起回去了,应该不久就能听到两人的喜讯了。 太子坐在主位,云大人下手陪侍,他左手边还空着一个位置,应当是留给云夫人的。 算算时间女眷们应该都回去了,不知道云夫人今天的相看如何,选中的是哪家小姐…… 不过,这些都和咸鱼没有关系了。攸宁应该已经回去了,等菜肴上齐,自己再找个理由溜走,今天的营业就结束了~ “圣旨到……”太监尖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正厅中正在起舞的舞女低头退下,下人们也都退到一旁。 林星火随着众人站起,低头行礼,在心里不断控诉封建社会规矩真多。 圣旨不过寥寥几句。主要就是赞赏云次辅为官清廉,办事稳妥,之后就是长长的贺礼单子。 林星火百无聊赖的开始研究云府的地砖。 这种地砖被戏称为金砖,工艺十分复杂,从用土开始制作到产出一个成品,需要整整两年的时间……云家能用的起这种东西,这清廉的名头…… 林星火用手在脸颊上拍了拍,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条咸鱼,还是一条活不久的咸鱼。 云大人接旨,谢恩。 宣旨的太监换了一副表情,笑容看起来有些谄媚:“云大人,这是圣上赏给您和夫人的礼品单子,这两份一样的是给两位公子的。”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恭维,林星火躲在人群中暗暗咂舌,心中有些不忿。 这样的待遇,他那位正直的便宜父亲一次都没有。甚至这样的宴会,林家也没有组织过。今天宴席上的这些东西,云家拿的出,林家……应当是没有的。 林星火看着云大人带着两位公子谢恩,感觉有些怪异。 虽然大晋嫡庶地位没有那么悬殊,但云旗到底只是个庶子。云大人喜爱长子,一直带在身边也就算了,皇帝的赏赐怎么也没个分别。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也有礼部的官员,他们看见了恐怕会…… 礼部尚书的身影出现在恭贺云大人大喜的那群人中,五六十岁的老头笑的满脸褶子,密集程度与灌汤包不遑多让。 好的,没事了,礼部的官员看了也不会怎样。 传旨的太监离开,所有人归位,宴会继续。 云大人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直到宴席进行到中场时,云夫人才姗姗来迟。 林星火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然后瞳孔猛地一缩。 云夫人身后除了一个丫鬟,还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的女孩。 那是应该已经回到家中的林攸宁。 第8章 蝴蝶效应。 林星火的视线就一直跟在林攸宁身后。 自己那个活泼开朗的妹妹,如今正乖巧的跟在云夫人身后,头始终没有抬起来。她身上那种少女鲜活的气息逐渐褪去,显得沉稳安静。这样的少女会有更多人家喜爱,可林星火只觉得心疼。 这地方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了。 小厮将甜点换下去,重新换上两道主菜。 鲜红的汤汁像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肉,林星火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的想要干呕。他将头别开,不去看新端上来的菜。可那些菜的味道还是不断飘过来,引得林星火的反胃的感觉越发强烈。 林攸宁在云夫人身边落座,仍是将头埋得低低的。她面前的菜没有一道是给她的,下人甚至连筷子都没给她上一双。 林星火点手将白芷叫过来:“和云大人说,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还有……把攸宁一块带走。” 白芷应声退下,走到云大人身边。 云大人往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看,眉毛逐渐皱起。 不知道他和白芷说了两句什么,白芷似乎有些为难,行过礼后,快步走了回来,他俯在林星火耳边,轻声说道:“云大人说,还有一道主菜没上,公子可以等等再走。” 若是平时,林星火可能还有些兴趣,但现在他只想回家…… 还想把林攸宁一块打包带走。 林星火又向林攸宁的方向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林攸宁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等他回应,又将头重新低下了。 林星火低声啧了一下。 这就很没默契。 压轴菜上桌了。 云府小厮拿将一个精致的小炉放在桌子中央,又在火盆里面点着了火,把铁匣子放到火上,匣子里还有只鳖……还是活的…… 林星火和鳖的豆豆眼对视着,看着它因为铁匣子受热而开始挣扎,但因为身上绑了铁丝,动弹不得。它张着嘴不住的向外吐着气。 林星火觉得自己幻听了,这只鳖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放锅吧,蒜了吧,把我放回大孜然吧。 思考的能力逐渐恢复,林星火听见脑海中的小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小厮开始将准备好的酱、蒜等调料灌入鳖嘴里,调料的香味逐渐散发出来…… 林星火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他冲着主位草草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 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桌上的食物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林星火的离开,除了……付景明。 从这只鳖被端上来,付景明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见林星火离开就皱的更紧了。他有心去追,但宴会上注意林星火的人不多,关注他的目光可不少。 付景明起身后又恹恹的坐下,只能无奈的看着林星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林星火找了个厅廊,靠在柱子上等林攸宁出来 。廊下阴阴冷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遗忘的不祥感又重新出现,这种感觉出现的原因终于在看到云夫人将林攸宁送出来时有了答案。 “夫人。”林星火给云夫人行礼,顺便给林攸宁使了个眼色。 到我身后来。 “多谢夫人将小妹送出来。星火身子不适,告辞。”林星火语速很快,话说完后转身就要走。 只要我溜得足够快,事情就追不上我。 “林公子留步。” 云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星火轻啧一声,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已经换上营业专用的笑脸:“夫人何事?” “攸宁,来。”云夫人将林攸宁叫到她的身侧,拉起林攸宁的手,“这孩子模样俊俏,又乖巧懂事,我喜欢的紧,想让她给我做儿媳。” …… 谢邀,不愿,告辞。 云家大富大贵,云家官运亨通,云家深得圣心…… 可小妹还没进他云家的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要是真成了云夫人的儿媳,那可就是一点鲜活的样子都不剩了。 林星火悄悄握紧拳头,勉强将自己怼人的冲动压下去。 封建社会就很烦,不但不能怪罪别人,还要贬低自己。 林星火不得不揭林攸宁的伤疤:“多谢夫人厚爱,但小妹是姨娘所出,恐怕配不上二公子。” “老二年纪还小。”云夫人拉着林攸宁的手不放,眼睛在林攸宁身上上下打量着,“我是想让攸宁给云旗做媳妇。” 林星火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云旗?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虽然这辈子的与上辈子那个不一定是同一个人,甚至大概率是自己老乡,但看他那个骚包劲……手里少说也是个重要配角的剧本,攸宁嫁过去不会被炮灰掉吧? 遇事不决,明天再说。 林星火冲云夫人拱拱手:“星火只是家中次子,这种事情也做不了主。只是婚嫁之事,还需要和家中父兄商量。” 云夫人笑容不减:“那边辛苦林公子了,车马已经备好了,公子请吧。” 林星火行了个礼,带着林攸宁出了云府。 一出云府,林星火就将林攸宁叫住,低声问道:“攸宁,你有心仪的男子吗?” 现在纠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什么用了,只看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没有。”林攸宁摇摇头,苦笑一声,“就算有又有什么用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能反抗不成。” “你若是想,我手里还……” “不想。”林攸宁的笑容褪去,看向林星火的眼神带着诧异,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女子私奔可是要被人千夫所指的。况且……跑又能跑到哪去呢。” …… 林星火不得不承认,林攸宁说的是对的,是自己被那些狗血小说洗脑了。他一言不发的把林攸宁送到车边,看着她迈进了那狭小的车厢。 若是嫁到云家,恐怕连坐车遭罪的机会都不多了吧? 林攸宁忽然停住,她回过头冲林星火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哥哥,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 这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姻缘,应该满意的。可你应当也不是真心愿意的吧。如果是真心愿意,为什么你的笑中只有苦涩。 “真心?真心是最不要紧的。”林正则眼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他狠狠剜了一眼林星火身后的林攸宁一眼,见她只是低着头,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表情才稍稍缓和,“林家与云家家世相当,算是门当户对。至于感情嘛,慢慢也就培养出来了。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因为从来如此,所以悲剧才屡见不鲜。 林星火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和林正则争论。既然林正则在乎家世背景,那就和他聊聊云旗的背景,说不定反而能说动他。 林星火抬头直视林正则的眼睛:“兄长若说家世。这云旗虽然年长,但不过是个庶子,他生母又早逝,不过云大人宠爱一些。兄长说真心不重要,那这种寄托在别人宠爱上的地位岂不是更加不牢靠,这样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好姻缘。” “可父亲已经……”林正则感觉失言,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思索片刻,态度还是软了下来,“这件事还是要问问父亲母亲。” “兄长说的是。”事已至此,林星火也不愿与林正则计较,就算云林两家结亲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又如何,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看还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这院子的环境让林星火感觉压抑,他轻咳两声,对着林正则躬了躬身:“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林正则无所谓的摆摆手,任由林攸宁跟着林星火一并出了院子。 第9章 仰卧起坐! 天空被一抹深邃的暮色笼罩,冷风不住的往领口钻。 林星火抱紧自己的小暖炉,感觉自己距离从咸鱼进化成冻鱼只差一盆冷水的契机了。 他的手已经有些冻僵,但还是安抚的在林攸宁的肩膀上拍了拍,只是语速不自觉的加快:“哥哥知道你不想进云家的门,我会尽力帮你安排,只是……若真不能如愿,也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到了云家,不必委曲求全,你是林家的女儿,没人敢轻视你的。” “辛苦哥哥了。”林攸宁身上的活力恢复了些,她顺手将墙内伸出的红梅折下,塞进林星火怀中,“这只红梅便算作给哥哥的谢礼了。” 一个年长的婆子从巷子中拐出来。 林攸宁看清来人,立刻收敛笑容,做出端庄贤惠的样子。 那婆子冲林星火与林攸宁行了个礼,然后对林攸宁说道:“小姐,已经到晚膳的时辰了,姨娘在院子里等许久了。” “是我没注意时辰,多留了攸宁一会,嬷嬷别怪她。”林星火生怕林攸宁挨骂,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自己可是林家的少爷唉,不过是多聊了会天,总不至于…… “二爷。”那婆子冲着林星火行了个礼,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小姐年岁大了,为了小姐的名声,二爷还是同小姐保持距离才好,若是……” 纲常伦理,仁义道德。 林星火感觉自己被戴上了紧箍,眼前的婆子就是那絮絮叨叨的老和尚。 他故技重施用帕子捂住嘴,夸张的咳了起来,企图用这种方式打断婆子的施法。 婆子被硬控十秒钟,然后又继续开始了吟唱:“二爷身体不好就更要早些回去休息,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ok,fine,惹不起。 林星火踩了白芷一脚,白芷立刻会意,十分夸张的哎哟了一声:“少爷,您晚上的药还没用,这又吹了风,恐怕是不好。” 林星火十分配合的咳了两声,被白芷的裹挟着,狼狈的遁逃了。 身后的婆子往过追了两步,林星火听见脚步声,走的更快了。 他总算知道林攸宁为什么总在张姨娘面前做出端庄贤惠的样子。有这样一位大神,谁不得乖乖听话啊。 暮色渐浓,忙碌了一天的林师傅打个哈欠,终于回到了温暖的被窝,他开始放空自己的大脑。 一只羊,两只羊,攸宁的事,要……打住。 林星火翻个身,握住卡皮巴拉,默念豚门圣经。 今天营业到此结束,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放松,放松,心无杂念,想象自己,是一片云……可是攸宁…… 打住!睡觉! 林星火又转了回去,重复刚才的操作。 意识逐渐模糊,烦恼慢慢远去……然后掉头,逼近,重新出现,占据上风。 林星火“腾”的坐起身,满脸的怨气,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虚空,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纯牛马!都下班了还想着工作的事。 林星火蹑手蹑脚的起身,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光,披上披风,赤着脚下了床。 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胡乱的翻找着 。 “放哪去了?”林星火扒开一堆四书五经,下面放着的是成堆的话本。 终于,林星火锁定了目标,一本深藏于话本中的《易经》 自己将《易经》放在这里一定有深意。 他兴奋的将《易经》抽出,抖抖书页,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林星火将纸捡起来,林星火进入红热状态,林星火将纸塞回《易经》。 这张纸记录了林星火在大晋发家致富,从入门到入土的全部计划。虽然林星火是穿越过来的,但他不会做水泥,不会做肥皂,不会做火药,不会制铁,不会炼钢…… 林星火觉得这不怪自己,哪个九九六的上班族会研究这些东西?高三学生或许能说出黑火药的制作方式,工作了两年的社畜只会熟练使用ctrl c 和ctrl v。 “公子。”白芷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已经一更了,您在找什么?” 林星火将话本用四书五经盖好:“你知道京中那些铺子的地契和房契我放在什么地方了吗?” “地契?”白芷略略思索,指着林星火的床铺,“不是在床垫下吗?您不是说,人在钱在吗?” …… 人总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林星火嘴角抽了抽,毫不犹豫的将白芷轰了出去。 一切归于平静。 林星火将床垫翻起来,果然在床下的暗格中找到了那些地契,他从其中挑出几张最值钱的,放到妆匣盒子下面。 被压抑的困意袭来,林星火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的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春卷,安心入眠。 如果这桩婚事无法改变,丰厚的嫁妆也能让攸宁好过许多。至于那些钱原来的用处?这不重要,咸鱼宅在家里一年,用不了多少退休金的。 晚上不睡,眼睛放光,大脑蹦迪。 白天营业,面色蜡黄,奄奄一息。 林星火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府医明明都说他大概率活不过十八岁,他的便宜爹为什么还要让他科举,问他功课,甚至议事也要让他去。 林家有林正则不就够了吗?干嘛要难为他一条小咸鱼。 林星火心里骂骂咧咧,面上规规矩矩。 正厅好远,有长征那么长,林星火已经挪了快一盏茶的时间了,正厅还是遥不可及。 一个小厮与林星火擦肩而过,林星火觉得有些眼熟,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呦~这个小哥我好像见过~ 真的见过…… 云家的人…… 林星火瞬间清醒,闪现加疾跑,脚底生风。 云家的人现在来能干什么?总不能昨天刚说看上林攸宁了,今天就要来提亲吧。 白芷紧走两步,勉强跟上林星火的速度:“公子,你怎么这么急。” 林星火埋头走路。 能不急吗?说不定他们林家的大白菜已经被贱卖了。 主院的小厮十分有眼色的进去回禀,林星火一路上畅通无阻。 正厅的炭火烧的很热,林首辅坐在主位上,身上还披着披风。 林星火行礼的手刚抬起来,林首辅便让他免礼,点了点林正则下手的座椅:“坐吧。” 林星火乖巧的坐到座位上,心中暗暗盘算着怎么和自己的便宜父亲说林攸宁的事情,完全没注意林首辅正在观察他的脸色。 确定林星火状态还可以,林首辅才开口问道:“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林星火一脸懵逼。 功课?什么课?功什么? 他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林首辅说的是科举的事情,他含含糊糊的答道:“儿子每天都有看书,父亲放心。” 通俗小说也是书,怎么就不算呢? 林星火的心脏怦怦跳,只要林首辅再追问一句,就会惊喜的发现,他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知识水平大概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归来倚杖自叹息。” “你向来听话懂事,为父很放心。”林首辅点点头,并没有追问。 林星火反而生出了一种罪恶感,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心虚。 “老爷。”小厮从门外进来,躬身行礼,“云家纳彩的礼品单子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看着小厮将一本册子递到林首辅面前,林星火一惊。 怎么会这么快?云夫人不是昨天才和自己说看上攸宁了,怎么今天就把礼品单子送过来了?不同人家的千金所需的纳彩的礼物也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就算是昨天开始准备,也需要好久才是。 能这么快准备好只有一种可能性…… 云家早就和林首辅打过招呼,已经内定下了林攸宁和其他几个闺秀,不过是在做最后的选择罢了。 林首辅似乎对单子上的内容十分满意。 “父亲。”林星火起身规劝,“云旗不过是云家的庶子,生母早逝,算不得良配。” “哦?”林首辅声音冷了下来,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那你说谁是良配?” “这……”林星火一时答不上来,只得干巴巴的嘟囔道,“就算是五六品小官也比云旗要好的多。” “呵,我不过两三年没管你,你居然变得如此目光短浅?”林首辅将聘礼单子摔到林星火脚边,“云家显赫,云旗身上又有功名,所需的不过是时间。再说你口中的良配,能给出这样的聘礼吗?” 林星火将单子捡起来,大致扫了扫:“的确丰厚,可妹妹从未与云旗见过面,要是夫妻不和……” “他敢?”林首辅一拍桌子,“有林家撑腰,我看谁敢难为我林家的女儿。” 林首辅缓了口气,指了下林星火手中的单子:“况且云家能拿出这样的单子,足见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自然也不会让你妹妹受气的。” “可是……” 林星火还想再辩,林首辅打断了他之后的话:“好了,这些事就让你母亲和张姨娘操心吧,你好好顾着你的科举,最好能一举得中。” 一举得中?开玩笑,除非交白卷也能拿满分,否则……不说这个了。 上辈子云旗娶了何小姐,何小姐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场意外应该是在二月。 林星火看了眼长长的礼品单子。 这套繁杂的流程,不就是为了吉利二字嘛。 林星火将单子放下,规规矩矩行礼:“父亲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儿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儿子昨天遇见一个算命的,说咱家明年有喜事,还说这件事若是二月办恐会影响家庭运势。儿子知道父亲向来不信这个,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攸宁的日子还是避开二月才是。”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林首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的向两人摆摆手,“正则,你和云家商量着办就是,我乏了,你们回去吧。” 纵是不愿,林星火也只能跟着林正则一同行了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第10章 大晋储君? 除夕,作为大晋一年当中唯三的假期,店铺关门,小贩收摊,芝麻小官窝在家中,朝堂大员也不过是参加一下除夕夜宴就好。付景明作为大晋朝的储君,一人之下的太子,他当然……得加班。 安排除夕宴,安排大臣们入宫的各项事宜,安排下发的赏赐,安排…… 等这些事都做完后,就可以去给皇帝请安了…… 直到朝廷大员的车陆陆续续往宫中进,付景明才有机会缓口气。他在偏房坐下,看着窗外在廊下偷懒的宫女太监,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这样的除夕已经是第五个了。 天佑十三年,一直勤政的皇帝突然性情大变,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迁都。迁都的名头倒是冠冕堂皇,说是要践行太祖“天子守国门”的祖训。吵吵嚷嚷闹了近一年,最终还是将都城从南迁到北。 这件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大臣们以为皇帝终于要恢复朝会了,皇帝却提拔了几个官员,然后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年仅十四岁的太子付景明。自己则每天深居宫中,不是修道炼丹,就是搞艺术创作。 外面都在传,说是太后死后没人压制,皇后死后没人规劝,天佑帝彻底放飞自我了。 十四岁的付景明不理解父皇突然的变化,但如今已经十九岁的付景明逐渐理解了父皇的决定。 这个世界不正常! 准确的说,从天佑十三年开始,这个世界变得不正常。 当年的付景明意气风发。作为嫡长子,从出生就是储君。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老师是首辅,教材是珍本,学的是治国之道,看的是安国之策。父皇早早放权,他自认为可以担好监国之责,一心想要励精图治…… 然而官员不服,政事繁杂,人心险恶,国库空虚……这些他的可以处理,唯有一点,他发现自己的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一开始他的政令在下发后在执行上会出问题,他以为是下面的人看不惯他,以为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以为是资金不足;付景明刚柔并施,罢免贪官,斩断冗陈,补充资金……但都没有好转,到后来他甚至连调令都发不下去了。 这时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是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控制着这一切。 求神拜佛无用,向天请罪也无用。 付景明尝试了近一年,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和父皇一样,垂衣拱手而治,将国家的控制权继续下放,交由内阁与六部。或者……成为一个暴君,喜怒无常,以严刑厉法治天下。 付景明果断选择后者。 倒不是他对权力有多么的痴迷,只是林首辅身子不好,次辅又是个贪婪无度的奸佞小人……想要权力下放就要把这个人处理掉,但五年来他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他步步高升。 那就只能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上了。 这样的平衡也就维持了三年不到,现在他用自己的名望,用别人的前途,甚至用人命,堆积起来的这个平衡,也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暴虐却不减分毫。 他已经绝望,开始借酒消愁,开始按照那未知的力量的要求,去参加云次辅的家宴…… 候转机出现了,这个转机是一个人,那个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的林家二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林家来赴宴的不是在兵部任职的大公子,而是传说中那位活不过十八岁的林星火。 付景明在看见林星火第一眼便感觉不同。似乎只要靠近林星火,他的头脑就可以清醒一点,甚至可以摆脱那种位置力量的控制。 这种宴会他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不管他怎么不愿,他都必须等云次辅吹嘘完自己家的公子,然后再虚与委蛇逸一番,才能入座。之后不管宴席多么的乏味,程序多么的冗陈,他都需要全程参与。 但这次他借着关心林星火的名义早早离席,甚至在韩子佩的助攻下,确定了这位林家二公子的能力。 其实不管林星火到底能干预那种力量到什么程度,付景明都有意拉拢。 大晋的权力到底还是握在他手上,林星火想要名、利、官、财,或者是美人,他都有能力办到。但这位二公子似乎有意避世,而且就如外界所传的那样,这人实在病弱,而这病弱也成了这位二公子避世的最好手段。 纵使他百般亲近,这位二公子也无动于衷。 好在,一番相处下来,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林星火似乎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他想避世,又实在心软,这算的上是一个突破口。再者,若是能找人给他调理一下身子,便是有恩,再将自己的困境透露给他一二,就是求报。 林二公子那么心软,定然不会置若罔闻。 这段时间他从各地找了些名医,从库里寻了些良药,就等着今天。 今天宫宴,林首辅在宴请之列,那林星火应当也会来。到时候寻个由头将他叫出来,试探一下他的能力,再就是有些事总是要亲近了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门板被叩了两声,一个太监从门外进来,在付景明面前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付景明让他免礼,但那太监还是恭恭敬敬的将礼行完了才起身。 付景明用手指一下下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见那太监恭敬怯懦的样子,脸上的烦躁又多了两分。 这个太监叫顺宁,比付景明年长两岁,但也是同付景明一同长起来的。身为付景明的贴身内侍,没人敢轻视他,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虽不如那些金枝玉叶的富家公子哥身健体壮,却也算的上是健康。 所有人都知道,等太子登基之后,顺宁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秉笔太监,暗算巴结的都不在少数。付景明最喜欢顺宁的一点就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的下,顺宁依然可以保有些许率真跳脱。 只是,顺宁是他身边的人,也是受他暴虐性情荼毒最深的。从天佑十三年到现在,五年的时间,顺宁身上的那种欢脱逐渐消失,慢慢变成了如今唯唯诺诺的样子。 付景明不怀疑顺宁的忠心,也没有打发他走的准备,但每次看见顺宁这个样子,还是会心烦。 不只是针对顺宁,更多的是自己。 “殿下。”见他脸色不好,顺宁将头埋得又深了两分,“除夕夜宴的各项事宜都安排妥当了,您再休息两刻钟,就准备更衣了。” “宴请宾客的单子。”付景明一抬手,顺宁赶快将手中的单子递过去,然后退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上。 付景明眸光一暗,当作没看见他畏惧的样子,拿起单子细细观瞧。 文官一列,以林首辅为首,他的家眷自然也在其中。既然林首辅会让林星火参加云家的宴会,那除夕宴应当也会将他带来吧。 付景明接着往下看,眉头逐渐蹙起:“他为什么会在名单上?” 顺宁往名单上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按理来说,云公子只是庶子,是不能参加除夕宴的,但圣上亲自将他加在名单上,所以今天的宴会他也会来。” 付景明捏着名单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云旗,又是这个云旗。 第11章 除夕夜宴。 这个云旗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次辅宠爱他,在府中地位同嫡出的次子一样也就算了,皇帝也对他青睐有加。 若说有才,云旗虽然中了举人,可名次不算特别靠前。云家二公子也并非不成器的,甚至秋闱也是榜上有名。 若说出身,云旗生母早逝,甚至连云家的祠堂都没入,云次辅更不是那种情根深种的,不会因此偏袒。 还有什么呢? 这云旗长相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所有形容男儿好相貌的词用在他身上,都难以形容的那种俊朗,便是称一句“千古第一”也不为过……可若是说父皇与云次辅是因为相貌而青眼有加,那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付景明的眉毛不自觉的皱起,嘴角微微下垂,他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音。 算了,不想了,这些年想不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呢? 付景明把那页名单扔到一边,转而开始翻看武将的名单。五军都督、亲眷,还有……韩子佩虽然在名单上,但被墨笔草草划掉了。 顺宁在一边适时解释道:“韩大人从云宅回去之后就病了。” 病了? 就韩子佩那壮的和头牛一样的体格,五六年不生一次病,如今好事将近,却生病了? 付景明唇角微微上扬,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日子定下了?” 顺宁瞬间会意:“嗯,韩家的彩礼已经送过去了,听说十分丰厚,日子就定在元宵之后的两天。” 行,破案了。 相较于在参加除夕宴,韩子佩宁可装病在家收拾新房。至于已经致仕的韩老大人会怎么想?那都不重要,大不了韩子佩多吃两顿竹笋炒肉,等何小姐过门后卖卖惨,何小姐一心疼,夫妻感情又上一层楼。 付景明在韩子佩的名字上点了点:“准备一份贺礼送过去。” “私下送还是……” “就以东宫的名义送。”付景明又扫了两眼,将两张名单扔到了一处,“他们要议论孤结党营私就议论去,反正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这话顺宁不敢接。 他唯唯诺诺的应下,低眉顺眼的站到一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付景明看顺宁这样就心烦,他揉揉眉心,努力压下自己声音中的烦躁:“林首辅到了吗?” 顺宁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天,快速估算着时辰:“各位大人应该已经到了,殿下要去更衣吗?” 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林星火了。 想到这个名字,付景明的眉头不自觉的舒展开,这三个字似乎有着凝神静气的功效,他胸中的烦闷消下去不少。 “走吧。”付景明将茶杯放下,起身离开了偏殿。 除夕宴是十分重要的场合,大晋朝的规矩是皇帝、太子必须穿九龙衮袍,而官员则要穿朝服。 能在华盖殿前广场等候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官服也是一水的红色,只在补褂和腰带上有些分别。付景明努力辨别了好久,才在这群人中找到了林首辅,他对着林首辅浅浅行了个礼:“老师。” “殿下不可如此。”林首辅受宠若惊,带着林正则就要跪下去。 “老师。”付景明将人搀住,在确定附近真的没有林星火的身影时,心中的烦躁又开始涌现,他耐着性子问道,“怎么没看见星火。” 付景明叫的亲切,林首辅却越发的战战兢兢:“多谢殿下挂念,犬子身子不好,半月前偶感风寒,这才没能来赴宴,还请殿下恕罪。” 也算是意料之中。 付景明心中的烦躁又多了几分,关切的话就在嘴边,但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该死的,那个力量又开始作妖了。 不但是关切的话说不出口,便是给林星火些赏赐,或是让宫中太医去给林星火诊治一番,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便让他好好歇着吧。”付景明的脸色越来越黑,身边的气压逐渐降低。 周围的官员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只剩下林首辅带着林正则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真可笑,关切的话说不出口,讽刺与威胁倒是张嘴就来。 老师一定吓到了。 付景明在心中暗暗对被吓傻的林首辅道歉,黑着脸行了礼:“孤还有事,先告辞了。” “恭送殿下。”林首辅带着林正则亦步亦趋的将付景明往外送。 “殿下留步。”云次辅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将付景明拦下。 “什么事。”付景明的声音中的烦躁不加掩饰,他的手不自觉的紧握住了腰间的玉佩,力度大的几乎要将玉佩捏碎。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犬子与殿下年龄相当……”云次辅开始吟唱。 …… 又开始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付景明想要堵住耳朵,付景明想要拔腿就跑,付景明想要叫人封了云次辅的嘴。 但他不能,他不但要听完,还要跟着附和。 这见鬼的力量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看来府上新来的那老和尚也是骗子,供奉了两百年的菩萨毛用没有,等回去就将人打出去。 “……总之,还请殿下多多栽培犬子。”云次辅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付景明也跟着松了口气,随口敷衍道:“云次辅说的是,只是孤还有事,先告辞了。” 周围的人见付景明行色匆匆,只当他有什么急事,可付景明却觉得自己是十分狼狈的落荒而逃。 林星火不来,韩子佩不来,那个诡异的力量开始作祟,这见鬼的除夕宴他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所以…… 没有所以,他是太子,他必须参加。 不但要参加,还要从头待到尾,还要跟着流程一遍遍的起身,行礼,跪拜。 要保持威严,但又不能冷着脸。 到了夜宴后半段,付景明实在支撑不住了。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毫无形象的往自己嘴里灌,皇帝看见后,当场就黑了脸。虽然没有直接下他面子,但夜宴结束后还是将他留下,好一顿数落。 付景明跪的笔直,但其实已经昏昏欲睡,皇帝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一切都结束时已经过了一更了。 第12章 宫廷之外。 林星火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揉揉眼睛,餍足的伸了个懒腰。 从未时一直到现在,睡了近四个小时。 咸鱼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公子。”白芷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您醒了?把药喝了吧。” 黑漆漆的药汤中映出咸鱼的倒影,咸鱼觉得不快乐了,自己的鱼生就像这碗药一样苦涩。 反正都没什么用,为什么要喝? 林星火企图将白芷支开:“药太苦了,你去拿些蜜饯来。” 咸鱼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白芷一眼就能看穿:“公子,你先将药喝了,然后我再去拿。” 林星火威逼利诱,白芷不为所动。 林星火嘀嘀咕咕,白芷充耳不闻。 林星火卖惨诉苦,白芷深表同情,并且将药碗往前递了递。 …… 药还是温热的,就是苦的咂舌。 林星火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在白芷转身的瞬间,秒出痛苦面具。 等白芷从外面回来时,咸鱼又蔫蔫的躺回了床上。 白芷将蜜饯递过来,欲言又止。 黏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蜜饯上的糖衣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晶莹。 小东西真好看,我能吃十个。 …… 林星火吃了半个,把蜜饯放回盘里。 这么好看的小东西,为什么味道这么一言难尽。浓烈的甜味掩盖了果香,香料味后来居上,过于干硬的果肉,让林星火感觉牙齿得到了锻炼。 牙齿与蜜饯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知道的是他在吃果脯,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他饿得把床啃了。 “公子,到晚膳的时辰了。只是……”白芷似乎有些为难,咬咬牙继续往下说,“今天是除夕,老爷带着夫人和大公子进宫了,府里的下人都歇下了。” 直白点说就是,没饭! 睡了一下午,林星火一点都不饿,他从枕头下拿出话本,随便的翻了翻:“没胃口,随便做点粥就行。” “好吧。”白芷觉得自己家少爷简直惨透了,他回话的声音很小,转身出门的动作却很麻利。 窗外的夜空闪了闪,紧接着爆竹声传来。 林星火“腾”的跳下床,赤脚走到窗边。窗外扑进来的冷风,激的他打了两个喷嚏,但林星火还是站在窗边,痴痴的看着夜空中一闪而过的烟花。 “公子,当心着凉。”白芷一进门就看见林星火穿着中衣,赤脚站在窗边。他赶忙给林星火披上披风,紧接着就要跪下给他穿鞋。 “别,我自己来。”林星火将白芷拦住,乖巧的把鞋穿好。 烟花完全消散,林星火恋恋不舍的离开窗边,看着白芷将窗户关上。 “公子喜欢花火?”白芷扶着林星火回到床上,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宫中的花火才最是好看,等公子身子好了,就……” 白芷说不下去了。 林星火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恐怕是…… “宫中?”林星火似是想起了什么,快速的摇摇头,“不去不去,什么样的花火我没见过,还要专门去那种地方看。” 白芷暗暗松了口气,顺着林星火的话头接下去:“谁不想去参加宫宴啊,那些老大人去一次除夕宴能念叨一辈子。” “我不想去啊。”林星火打个哈欠,将手中的话本往下翻了一页,“除夕宴的饭又不好吃,规矩还多,还不如在家喝粥呢。” “这怎么能比呢?”白芷小声嘀咕。 “怎么不能比了?”林星火话本藏回枕下,坐直身子,自顾自的开始了吐槽:“想去宫中吃饭……嗨,别说吃饭了,只要进宫就得培训。进哪个门,走哪条路,见到皇上怎么行礼,见到娘娘怎么行礼,要是做错一点……” 林星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赠送一张地府单程票。” 白芷抖了抖,弱弱的回嘴道:“听说皇帝吃的都是珍禽异兽,我去宫里应该也能分到点边角料吧。” 奇珍异兽? 林星火想到了某种长有黑色膜状翅膀,形似老鼠的动物。 “四道普。”林星火在胸前比了个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壮阳补肾、强身健体什么的都是以讹传讹。是鸡鸭鱼肉不香了,还是猪牛羊肉吃腻了?” “没……” “总之,皇帝吃的也是这些东西。”林星火将话题拉了回来,“不过你去宫里吃饭还有四个流程,喝酒、唱诵、上汤、歌舞,然后……” “可以吃饭了?” “no。”林星火抬起食指摇了摇,“然后……重复以上流程九遍。” 白芷瞳孔地震:“九遍???这站起来坐下的,脑浆都晃匀了。” “可不是。所以啊,还不如在家喝粥呢。”林星火懒腰伸到一半突然停住,他指指门口,“去开门吧,送饭的小厮来了。” 白芷将信将疑的打开门,和拿着餐盒的小厮面面相觑。 “东西送到了,那我就回去了。”小厮总觉得白芷要给他安排什么事,他慌慌张张的将东西塞到白芷手中,逃似的跑走了。 白芷看着小厮的背影莫名其妙,他回到房中,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食盒里只是最简单的清粥,连小菜都是提前做好的。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白芷说不出的难受。 再怎么说今天也是除夕,这实在太过冷清了。 林星火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坐到桌边,冲白芷挥挥手:“坐下一起吃吧。” 白芷有些踌躇:“这……恐怕不合规矩。” “你知道的,我最烦这些。”林星火将盛好的粥放到白芷桌子对面,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他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白粥,用勺子轻轻搅动,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白芷,你有心仪的姑娘吗?” 白芷的手刚碰到粥碗,立刻就像被烫了一样收回手,他低着头心翼翼的回话:“没有的。像我这样的……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愿意的。” 林星火略略思索,就明白了原因。 白芷是奴籍,好人家的姑娘嫁过来之后也是要为奴为婢的。而那些不慎入了奴籍的姑娘,则都想着往上爬。 林星火将粥放到嘴边吹了吹,又重新放下。他看着白芷的眼睛安抚道:“是我思虑不周,你要有看上的姑娘和我说,我将卖身契还你。” “公子。”白芷有些动容,但脸上的喜悦只出现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算了,这件事恐怕会惊动老爷,若是老爷问起来……” “没事。”林星火将粥送到嘴里,声音变得嘟嘟囔囔,“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 说到这个,林星火的动作突然一顿,手也僵在了空中。 如果白芷的卖身契在自己手上,那他上辈子…… 上辈子的他忙忙碌碌,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白芷虽然周到,但不识字,慢慢也就被边缘化了,到他重生前白芷能做的也只剩下衣食住行的服侍了。而且白芷似乎一直没有娶妻,一直默默地跟在自己身边。 林星火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两分,他将只喝了一半的粥碗放下,朝着屏风后的书桌指了指:“你的……” “不急。”白芷摇摇头,“便是要离开,也要看着公子痊愈了才能安心。” “那估计……” 车轱辘滚过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紧接着整个林府都变得热闹起来。 白芷起身看向窗外:“老爷回来了?” 林星火也向门口看了眼,然后眉毛逐渐蹙起,抬手揉着太阳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哥过来了。” 第13章 年节过后。 “公子,你怎么知道是大爷的?”白芷刚刚就有这个疑问,借着这个机会将问题问了出来。 “听声音。”林星火点点耳朵,“每个人走路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很好区分的。” “少爷肯定是话本看多了,还是武侠小说。”白芷嘟嘟囔囔的打开门,然后僵在原地。 林正则拿着两个包子在啃,嘴里鼓鼓的,腮帮子动了动。 …… 公子说的对,这宫宴也不是好吃的,大爷一看就是没吃饱。 “咳。”林正则将剩下的包子藏进袖子里,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他向房间里望了望,轻声问道,“他醒了?” “嗯。”白芷抬抬手中的食盒,“已经用过饭了。” 听到林星火醒了,林正则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声音中带着不悦:“去云府那天,星火和太子殿下说什么了?” “兄长进来喝杯茶吧。”林星火在门框上敲了敲,顺便给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会意,行礼,后退,关门,一气呵成。 林正则黑着一张脸进了屋。 “兄长想问什么?”林星火无视林正则的脸色,镇定自若的给他倒了茶。 林正则拿起茶杯晃了晃,却没有喝:“你那天宴会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韩子佩为什么会给你发请帖?太子怎么会对你感兴趣?” 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大概就是…… 等等? 太子对我感兴趣? 林星火瞳孔一缩,战略喝茶,掩饰自己的失态:“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林正则微微眯眼,“没说什么殿下会因为你不出席宴会黑脸?会在宴席上喝的烂醉?” “他喝醉了?”林星火将杯子放下,带着病容的脸颊上满是讶异与担心,“有人给他送醒酒汤吗?这两天天冷,要是吹了风,恐怕要风寒了。” “你还挺关心他?”林正则审视的看着林星火,“他在宫里,有的是人照顾,用不着你操心。” “咳。”林星火自觉失态,他轻咳一声,还是往回圆,“我只是,只是……” 林星火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只是什么呢? 可能是受上辈子的影响吧。 毕竟上辈子他与付景明共事三年,经历了那么多事,自己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只是……他不记得了,人也变了。 林正则不想在这件事上和林星火掰扯,他一字一顿的警告道:“不要多事,你……” 看着林星火惨白的脸色,林正则到嘴边的斥责还是软了下来,“你好好养病,好好照顾自己,其他的都不用操心。你是林家的公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安稳一生。” “知道了了。”林星火点头称是,心里却有些难受。 为什么感觉堵堵的?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自己在纠结什么呢? 窗外开始飘雪,林正则站起身,在林星火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半月后韩家的亲事你不能去也就罢了,小妹的日子你是一定要出席的。” “我……” 林星火刚起身,就被林正则按了回去。他看了眼窗外,喃喃道:“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不用送了,早些休息吧。” 除夕的雪一下就是十几天,一直到元宵节才堪堪停下。 林咸鱼感觉自己身体强健,不顾白芷的劝阻,在雪里旋转、跳跃、堆雪人、打雪仗,把自己以前玩过的,没玩过的,都玩了一遍。 然后就生病了…… 咸鱼瘫在床上,奄奄一息。 年节的各种祭祀、宴会、活动、他是一次都没去,韩子佩迎娶何小姐那天,他也没起来床,只能托林正则带了份贺礼。 听说那场婚礼十分热闹。 嫁妆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绵延数里,从日常生活用品到珍贵金银珠宝,千工床、万工轿,瓷瓶、埕罐放红箱。何小姐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进了韩家的门。 偷偷去看热闹的白芷在林星火耳边念叨了好久,林星火却有些发愁。 韩家的婚礼后,就是攸宁的婚礼了。纵使林星火百般不愿,也只能看着林府挂上红绸,嫁妆漆上朱漆。 林星火一能下床,就往林攸宁的院子里跑。 “哥哥。”林攸宁行礼问安,担心的看着林星火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唇,将人往外赶,“你病还没好,怎么还要过来。” “没事。”林星火轻咳一声,眼角立刻就有些泛红,“我过来看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攸宁从小丫鬟燕儿手中要过单子,递给林星火:“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哥哥不用担心。云家送来的东西很丰厚,想必也是重视这件事的。父亲和大哥都很满意,婚期……就定在十天之后。” 林星火在彩礼单子上鸡蛋挑骨头。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想攸宁嫁到云旗。 但他细细看了两遍,最终也只能遗憾的承认,这份彩礼的确无可挑剔。 所有人都满意,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院中的箱子很多,一个叠一个的好好摞起。 林家没有亏待林攸宁,这些嫁妆若是放在别家,绝对算的上是丰厚了。可云家拿出的东西太多太好了,这些嫁妆还是有些寒酸。日后云家若是想对林攸宁发难,说不定会p用这个说事。 再者,虽然云旗与很可能不是一个人,但他那层身份到底还是个隐患。那层身份不揭开还好,若是同上一世那样……凭着攸宁庶出的身份,寒酸的嫁妆,恐怕会更加艰难。 “这些你拿着,算是哥哥给你填妆。”林星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契,塞到林攸宁手里。 林攸宁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手,口中还不断叨念着:“这怎么行,这几个铺子都是京城中最好的,母亲专门给哥哥娶媳妇的,哥哥将这几个铺面给了我……” “给你你就拿着。”林星火一着急,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地契从他手中滑落,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地上,沾上些许化了的雪水。 林攸宁将东西捡起来,用手帕擦掉上面的水渍。 “这就对了嘛。”林星火无视林攸宁定在空中的手,满意的点点头。 这病弱的身子,总在这种时候分外有用。 林攸宁收下这些,至少在嫁妆方面,云家就挑不出来什么了。至于身份…… 林星火向里屋看了眼。 里间是空的,林攸宁的生母张姨娘不在。 林星火这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我想让母亲将你认下,你以后便是林家嫡出的女儿,只是……姨娘那边恐怕要受委屈了,你看……?” “二爷费心了。”一身着深绿小袄的妇人从亭廊中转出来,冲着林星火盈盈一拜。 看着面前的张姨娘,林星火呆在原地,病态的脸上染上可疑的红色。白芷悄悄拽了他衣角两次,他才反应过来,匆匆回礼。 完了,当着生母的面,和孩子说你应该换个娘。 “你……你考虑一下。”林星火转身就走,一着急两条腿打结,左脚绊右脚,险些扑到地上。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是张姨娘婉转动人的声音:“二爷留步。” 第14章 风云渐起…… “姨娘何事?”林星火艰难的转过身,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两声,用帕子捂住嘴,避免与张姨娘对视。 张姨娘又是一拜:“多谢二爷挂念我们家攸宁,一切就按二爷说的办就是。奴家谢过二爷,谢过夫人。” “可是攸宁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舍得……” “自然是舍不得。”张姨娘拿出帕子在眼角沾了沾,脸上却仍挂着温婉淡雅的笑,“但攸宁认到夫人名下,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至于别的,便都不足挂齿了。” 林星火没有说话,张姨娘也不在意,仍自顾自的絮絮叨叨:“我自小便跟着夫人,本就是打算侍候夫人一辈子的。夫人心善,将我抬了姨娘,我……” “姨娘,你怎么又说这个。”见张姨娘又提这些伤心事,林攸宁忙打断了她的话,她冲林星火行了个礼,“哥哥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刚才说的是,我再考虑……” “考虑什么?”张姨娘将帕子一甩,狠狠瞪了林攸宁一眼,“我一会儿就去给夫人磕头,你也跟着去。” 再看向林星火时,张姨娘已经恢复了之前婉转谦和的表情,她冲林星火盈盈一拜:“二爷慢走,我送您。” “不用,不用。”目睹川剧变脸的林星火逃似得离开院子。 他总算明白看着柔柔弱弱的张姨娘是怎么将林府管得滴水不漏了,就他刚刚窥见的一点点手段,便是他这个现代人学也学不来的。 所以,996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选中他来扭正这见鬼的世界线。 林攸宁的好日子越来越近,朝中却开始有了些奇怪的风声。说是林首辅犯了事,林家就要败了。 多数人只当是个笑话。 先帝在的时林首辅就在朝中任职,两朝元老,托孤重臣,前些年更是加封了太傅。林家的孩子也争气,长子林正则在兵部任职,次子林星火虽然身子不好,但身上也是有功名的,若是今年春闱的中,林家便更是势大。 这样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说败就败呢? 林正则却总是觉得不安。 虽说世家大族树大根深,但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的也不在少数,朝中有这样的势头便是不好,以防万一,还是赶快将小妹嫁到云家去才是。之后便是有什么祸患,林家至少也留下一条血脉。 外面怎么谣言四起,风起云涌,在院子里窝了十几天的咸鱼仍是安养老。 林攸宁认到林家主母门下后,他便功成身退,借着养病的由头窝在院子里。至于林家要败的传言? 他听到了一点,但他毫不在意。 那天,林星火兴致勃勃的听完了白芷讲的林家家败的一百零八种原因,然后餍足的打了个哈欠。 其中有五十四种十分有新意,二十七种比他看的话本有趣,十三种有成为爆款的潜力,六种能衍生出连续剧,三种可以永世传唱,至于真的能将林家扳倒的…… “一个也没有。”林星火将卡皮巴拉木雕头上的玛瑙拆来,组装好翡翠雕的叶子,重新穿好。 “可是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星火将顶着玛瑙果子翡翠叶的卡皮巴拉放回枕下,又打了个哈欠,“故事不错,我准备睡觉了。” 林星火安稳的躺在床上,摸着卡皮巴拉逐渐进入梦乡。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虽然这一世有些小的变化,但大的方向还是没变的嘛。 自己那位便宜父亲的病很快就会好,在兵部尚书病逝之后,林正则也会升到兵部侍郎的位置,林家会一直屹立不倒。 自己活着的时候吃穿不愁,死了也……害,死了就销号了,还管的了那些。 林星火开了天眼,知道林家必然不会有事,但总有些人听信谣言,比方说——云家。 睡了十天的林星火觉得自己战斗力爆表,即将化为战神。 他将云家的破花轿拦在门口,和云府管事针锋相对。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云府管事趾高气扬,念及林府要败未败,还是没有过于嚣张。 林星火也不理他,围着花轿转了一圈,脸色越发难看。 他站到云府管事面前,冷冷的问道:“我倒想问问,云家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一乘半新不旧的破花轿,还想要迎娶我林家的女儿?” 云府管事翻个白眼,辩解道:“公子这话说的,这花轿可是……” “可是什么?”林星火在花轿上敲了敲,轿杠上的盘龙抖了两下,几乎要掉下来,“昨天催嫁的东西已经十分失礼了,我们林家念在日子催的紧,只当是你们疏忽了。今天可是正日子,你们云家还是如此慢待,既然这样的……” 退婚的话没说出来,林星火感觉自己喉咙痒痒的,他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之前的气势瞬间没了大半。 云府管事眼中的惊惧逐渐褪去,转为轻视与嘲讽,其中还带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林星火被看的有些难受,他狠狠的瞪了管事一眼,企图将自己失去的气势找回来。 “林公子。”云府管事行了个礼,只是动作怎么看怎么轻浮,“您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林家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定哪天……” “说不定?”林星火一巴掌抽在管事脸上,“你也知道只是传言啊。” 林星火这一巴掌抽的很凶,管事看见流星在自己头顶打圈,嘴里一阵腥咸,还有些硬硬的东西。等他终于缓过劲,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时,才发现自己被打掉了两颗牙。 缺了两个牙的管事说话有些漏风:“驴拉妈……” “云管事慎言。”林星火拍拍手,嫌弃的看向云管事肿了一边的脸,“云家的规矩有些问题,居然没有教过你谨言慎行。这一巴掌算是我教你规矩,要是……” “星火。”林正则带着小厮从门内出来,见林星火已经动了手,赶忙叫停,“今天是林攸宁的好日子,别因为某些小人坏了规矩。” “兄长!”林星火连行礼都忘了,他指向云管事身后的轿子,“他们就用这样一乘轿子来接攸宁,若是攸宁嫁过去,不定要被怎么磋磨……” 话没说完,林星火又控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这一天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刚才的健康本就只是表象,如今已是消耗殆尽了。 林正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迅速变黑,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冲林星火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第15章 暗流涌动…… 云管事指着林星火离开的方向愤愤不平:“林大人,你看这……” “管事勿怪。”林正则冲云管事躬了躬身,“小弟身子一直不太好,脾气娇惯的厉害,这一礼算是给管事赔礼。” “林大人不必如此,你……” 不等云管事说完,林正则冲着云管事又行了个礼,比刚才那一礼更加标准:“这一礼,算是为之后的事给管事赔礼了。” “你什么意思。”云管事往边上侧了两步,躲开林正则这一礼,眼中带上了警惕。 林正则直起身,冲身后的小厮一挥手,立刻有人冲过来将云管事按下,左右开弓打了几记耳光。 “云府管事以下犯上,议论朝廷命官,无视纲常法纪。来人,将他送回云家。”虽是对下人吩咐,但林正则的眼睛却看向迎亲队伍后姗姗来迟的一群人。待云管事被捂着嘴压下去时,那群人也正好到跟前。 领头的是云家长子云旗。云旗一身红衣跨坐在高头大马,马上系着红绸。 云旗本就有玉树临风胜潘郎的相貌,眸光流转如星烁。如今一身新郎官打扮更是俊朗非常,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姑娘会芳心暗许,又有多少姑娘会暗自心碎。 云旗坐在马上,比林正则高半个身位,他也不下马,就这样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林正则。 林正则不闪不避,挡在马前,声音不卑不亢:“云公子,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大舅哥勿怪。”云旗在马上拱拱手,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身上却没有半分动作,“实在是街市人多,道路难行。这才先让花轿过来,免得误了时辰。” “是吗?”既然怕误了时辰,就该早早动身。林正则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云旗,“再者,云公子若是身子不适,便好好在家歇着,没必要专门来这一趟。若不是……” 林正则向前走了两步,气势骇人:“便从马上下来。规规矩矩的把流程走了。” 云旗不自觉的瑟缩了下,但想到林家如今的处境,又迅速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样子:“你以为你们……” “云公子慎言。”林正则面色一凛,“云公子不在官场,有些道理可能不懂。有些事不过是传言,既然是传言,那就是做不得真的。退一万步说,家族衰落又东山再起的例子不在少数,云公子可别为了一时之气,将路走绝了。” …… 云旗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他翻身下马,略略冲林正则躬了躬身:“是小子失礼,大舅哥勿怪。” 林正则还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云旗进了正厅。云旗身后拿大雁的小厮、搬礼物的下人也一同跟着进了正厅。 正厅中属于林首辅的位置空着,林夫人着一袭暗红色衣衫坐在主位,张姨娘就站在他身后,眼眶有些发红。 搬东西的下人将礼物放在正厅就退了出去,林正则冲林夫人行了礼,也退到一边。 云旗冲林夫人拜了两拜:“小婿来迟,母亲勿怪,不知父亲……” “夫君身子不好,实在起不来身。”林夫人挥手让云旗免礼。 张姨娘立刻上前将云旗搀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她细细看过云旗的眉眼,见云旗长得风姿独绝,心中越发满意。 林星火搀着林攸宁从内室出来。 此时林攸宁已经穿戴整齐,大红色的嫁衣上金线绣的蝴蝶栩栩如生。因为戴着盖头,她行动有些不便,勉强在林星火搀扶下冲林夫人拜了四拜。 “好孩子,起来吧。”林夫人想亲自去扶,张姨娘却抢先一步,上前将林攸宁扶起来。她眼眶中的泪水从眼角滑下,较好的眼妆被泪水洇开。她想拿帕子去擦,却又不想放开林攸宁的手。直到林夫人轻咳一声,张姨娘才缓过神,赶忙将林攸宁的手放开,拿出帕子擦拭眼角,笑道:“姑娘今天真是好看,奴都看痴了,公子勿怪。” “时辰不早了,姨娘回去吧。”林攸宁“姨”字发音很轻,不仔细听就像是在叫娘一样。 张姨娘堪堪止住的泪水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退到林夫人身后,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想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你来。”林夫人点手将林攸宁叫到跟前嘱咐道,“去了云家便比不得在家里了,万事都以夫家的利益为重。要孝敬公婆,夫妻和睦。” 林夫人将腕上的镯子褪下,给林攸宁戴上。她看了眼云旗,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也不用太忍气吞声,我们林家的女儿,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母亲放心,我定会照顾好攸宁的。”云旗信誓旦旦的保证。 林夫人点点头,没有接话。 这些海誓山盟的承诺,听听也就罢了。年轻时候的情深义重,又有多少抵得过岁月匆匆,能一生平安无事、相敬如宾,便已是极好的了。 “走吧。”林夫人冲林攸宁挥挥手,“时间不早了,你该出门了。” “女儿记住了,母亲、姨娘,保重身体。”林攸宁对着林夫人盈盈一拜,被小丫鬟搀着出了门。 林星火将人送到门口,还想继续往外送,林正则赶忙将他拦住:“父亲病了,家里的宾客还需要人照看,我去送便是。” 林星火往花轿的方向看了眼,还想要说些什么,出口的却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正则给了白芷一个眼色,白芷瞬间会意,裹挟着林星火进了大门。 一月末的京城还是有些冷,但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形成一道道光晕。 云家接亲的队伍有些稀稀拉拉的,花轿也算不上上乘,但身着红衣,手持仪仗的侍卫与侍女,吹着长号、唢呐、锣鼓的吹鼓手却也一应俱全。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快就将注意力移到花轿后长长的嫁妆队伍上,因为花轿而冒出的好奇与轻视立刻被压灭了。 云家能拿出这样的聘礼,林家又还了这样的嫁妆,定是十分注重这桩婚事的。至于花轿简陋,乐队寒酸……许是年节刚过,找不到合适的人,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那都不是他们这些市井小民可以揣测的。 队伍最前面的林正则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里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悬着的心小小的刚放下了一点,又重新提了起来。 接亲的队伍对上一队官兵。 领头的那人见新郎官是云旗,踌躇了下,还是让到了一边。但他的视线还是一直跟着接亲的队伍,准确的说,是一直跟在林正则身上。 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林正则回头看向已经远去的队伍,那队人走的方向是京城权贵聚集的位置,也是……林家的方向。 第16章 大厦将倾。 林正则调转马头,凑到云旗身边:“这成亲拜堂的时间都是算好的,刚才在家中耽误了些时辰,恐怕要加紧点速度,你看……” 云旗往身后的花轿看了眼,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的,但这八人抬的轿子非得这样慢慢走才稳当。大舅哥若是赶时辰,那攸宁恐怕要受苦了。” 林正则看了眼轿子,有些不忍心,刚想说罢了,那个官员看他的眼神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那是一种怜悯与嘲弄夹杂在一起的眼神。 如果他不是看错了,那林家今天恐怕真的要出事。 只要能躲过之后的灾祸,现在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呢? 林正则立刻狠下心来,咬牙说道:“时辰重要,只能委屈一下攸宁了。” 云旗诧异的打量了林正则一眼,转头跟身边的小厮吩咐了两句。接亲的队伍的速度一下提了起来,原本还要两刻钟的路程,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就走完了。 “等一下。”在看见云府牌匾的一瞬,林正则猛地一催马,超过接亲的队伍。他调转马头,将马横在整个队伍的前面,刚才的亲昵荡然无存:“云公子莫不是带错了路,这是云府的侧门。” 云旗对林正则的问题避而不谈:“大舅哥,时辰可快过了,这些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林正则寸步不让,他冷冷的看着云旗,“我妹妹是以正妻的身份,八抬大轿抬进你们云家的,是要从正门风风光光进府的,可不是从侧门抬进你们云家的妾。” 云旗陪笑道:“大舅哥说笑了,哪家娶妾会拿出这样的彩礼。大舅哥快些让开吧,时辰要迟了。” 林正则寸步不让:“攸宁如今记在我母亲名下,便是林家的嫡女。云家与林家门第差不多。你一个庶子,我妹妹嫁你,算是下嫁。” “庶子?”云旗嗤笑一声,没有反驳,“林大人说的对,我只是个庶子。云家的规矩是只有嫡子的正妻能走正门进。” 说罢,云旗挥手便让人将轿子往里抬。 云府的小厮左右为难。 云旗的命令固然不能不听,可林正则就挡在门口,他们总不能从人身上碾过去吧。 且不说林正则是朝廷命官,便是后面抬着彩礼的这些林家下人,也不是好惹的。这要是打起来了,那可真是热闹了。 两边僵持不下。 林正则的贴身小厮松涛在争执开始时就就不见了,这事又从另一个方向转了出来,他在林正则耳边嘀咕道:“少爷,正门那边帖子已经递进去了,现在是……” 林正则点点头,做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他看着紧闭的侧门,故意提高音量:“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怎么偏偏云家的规矩与众不同?我们林家的姑娘,断断不会给别人做妾。既然云公子执意如此,那这桩婚事只能作罢。松涛,将……” “林大人且慢。”侧门打开,云次辅从院子中出来出来,冲林正则拱拱手,“是下人不懂规矩,大人这边请。” 林正则翻身下马,给云次辅还了礼,笑道:“我就知道是下人胡乱揣测,大人定然做不出这种没脑子的事。” 云次辅嘴角抽了抽,做了个请的手势,头也不回的往正门走去。 林攸宁最终还是被从正门抬进了云府,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云旗毋庸置疑是正妻,云家的长孙媳。 按照大晋的规矩,女方进门男方要在门口摆一个马鞍,女方从马鞍上跨过去,寓意平平安安。 云家的态度林正则心知肚明,但当他看到云家放在地上的马鞍锈迹斑斑,皮革上还有破损时,还是握紧了拳头。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作,将头扭到了别处。 “新娘跨过鞍,日子平安顺遂又无忧……”阴阳家在一边唱着,燕儿扶着林攸宁,刚往前走了两步。 “姑娘下去歇歇吧,按云家的规矩,这套流程得新人自己走。毕竟这往后的日子也是他们小两口自己过的。”管事嬷嬷的话说的漂亮,但燕儿却不愿意放开林攸宁的手。 马鞍那么高,姑娘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管事嬷嬷见燕儿没有动作,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云府的下人已经蠢蠢欲动,只等着燕儿说一个“不”字,就将她架出去。 燕儿也发现情况不对,她在林攸宁耳边低语道:“姑娘当心,那马鞍高的很。” 林攸宁捏捏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将裙摆拎起来,努力抬高脚,十分勉强的从马鞍上跨了过去。 林家的人都松了口气,林攸宁却在最后的时刻被绊了一下。 “姑娘。”燕儿眼疾手快的将林攸宁扶住。 即便是差点摔倒,林攸宁还是谨慎的护着自己的盖头。 刚才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婚礼的流程,云家人推推搡搡的将新人拥进正厅,阴阳人唱道:“新人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礼成——” 直到阴阳人唱出“礼成”,林正则悬着的心才算真的放下来。 从此,林攸宁便不再是林家人而是云家人了,林家就算真出来什么事,也与林攸宁无关。 林正则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还没咽下去,松涛就慌慌张的从门外跑了进来。 他的动静不小,许多人都看向这个方向。 林正则皱眉,斥道:“这大好的日子,这么没规矩。” 松涛没有听懂林正则的暗示,他慌张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公……公子,家里……” 看向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林正则将茶杯咚的往桌子上一摔,骂道:“没规矩的东西。” 他冲主位上的云大人拱拱手,拖着松涛出了正厅。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冷风吹的人阵阵恶寒。 “行了,说吧。”林正则捏住一根枯枝,警惕的看向随时可能来人的正门。 松涛“腾”的一声跪到地上,哽咽道:“二爷递信说,家里进了一群官兵,领头的是国舅爷,恐怕是……” 林正则苦笑一声:“是抄家的。” 第17章 抄家之祸! “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东西。”白芷接过官员带的三瓜两枣,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宾一位。” 立刻有人从正厅中迎了出来,正在埋头干活的下人齐齐唱道:“财源广进,官运亨通,欢迎一位大人前来吃席。” “您里面请,小心台阶。”迎人的小厮十分热情,标准的微笑、周到的服务、谦卑的态度,将人带到位置边,摆好椅子,倒上新茶,然后微笑的站在一边,等待官员的吩咐。 “你……你先下去吧。”官员拿起茶喝了一口,看起来十分坦然,如果忽视他微微颤抖的手和奇怪的音调,这种坦然会更有说服力。 “好嘞。”小厮笑着为官员斟上茶,鞠了一躬,“您慢用,有事您叫我啊。” 这下官员连茶都不敢喝了,十分勉强的点点头。 林星火在角落里,满意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花了三天时间专门培训的自二十一世纪的河底捞式贴心服务,主打的就是一个水没了加水、菜没了续菜、出门遛弯有人领、上厕所时帮递纸。 保证一个错都挑不出来。 至于社恐的张大人如坐针毡,内向的李大人战战兢兢……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就说周不周到就是了。 下人们已经开始上前菜了,咸鱼打个哈欠,准备借着催菜的由头,找个地方眯一觉。 希望醒来的时候林正则可以回来。 咸鱼的意识逐渐模糊,困困鱼将要拜访,已经进入入睡的最后倒计时阶段。 “公子。”白芷从门外冲进来,打断咸鱼的施法。 咸鱼的起床气还没发出来,白芷就先打出了一发重击:“国舅爷带着好几位都察院的老爷说来拜望。我刚要取职名来回公子,国舅爷就说:‘我和你们老爷至好,不用回了。’老爷那边已经有人去请了,公子也赶快过去吧。” 国舅? 皇后逝世后,皇帝悲痛异常,十几年未立后,后宫的事主要是丽妃在打理。皇后母家的后辈都不争气,贬的贬,发的发,更是没有能被称为国舅的。如今来到林府的这位国舅爷,应该是丽妃的哥哥。 只是林首辅向来低调,最怕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与这位国舅爷也没什么来往,今天怎么…… 白芷见林星火半天没有动作,催促道:“公子别想了,再想人都进来了。” 行吧,行吧。 咸鱼从榻上爬起来。 来的都是客,招待就是了。 林星火打着哈欠走到正厅院子的门前,动作忽然僵住。 一个,两个,三个…… 林府外面围了两百号人,脚步声也与来林府的宾客有些不同。 在那天之后,林星火才明白这样的脚步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将林府包起来的这群人都是会武功。 林星火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上一世林星火虽然一直在摸鱼,但到底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皇亲国戚来者不善,重兵持械重重包围,这种场景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抄家。 “公子。”白芷见林星火突然顿住,焦急的催促道,“再不走的可就……” “这些人恐怕不用我去迎了。”林星火苦笑一声,点了下自己房间的方向,“去把你的卖身契拿上,还有我妆匣盒子下的银票……那些四书五经你要想要也一并拿走。” “公子你……我不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公子将我买下,我就是公子的人,如今林家出了事,我自然……” “需要个出去接应的人。”林星火看向院门的方向,听脚步声林府已经快被完全围起来了。他将白芷搀起来,快速盘算白芷离开的方式,“你拿了东西,混在那群宾客中出去。” “这……”白芷有些踌躇。 这样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也是他之前一直想要的,可是现在他却不忍心就这样走。 “我走不了,林家……恐怕也就攸宁逃过一劫。你出去后去……去找太子殿下,或者韩子佩(官职),让他们重新查一下林家的事。”林星火已经迈步往外走了。 “那云家……”白芷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云家?”林星火冷笑一声,“这件事就算没有云家的手笔,他们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公子。”白芷跪到林星火跟前,实实在在一个头磕了下去,“保重。” “快走吧。”林星火将他扶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向正厅走去。 林星火一进门就听见国舅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孤奉旨而来,要林阁老接旨。无关人等退散,将林府众人‘请’到正厅来。” 跟在陈国舅身后的锦衣卫首领笑道:“王爷仁慈,但咱们可不敢马虎,这林府早就被围住了。” 来赴宴的官员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不好,如今听说门已经被封了,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不知道林家是犯了什么错,还是得罪了什么人,但现在只希望自己不会受到牵连才好。 陈国舅满意的看着如鹌鹑一般的宾客,勾唇笑道:“众位只是来林家赴约,与林家之事并无关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说,不必盘查,都放出吧。” 林星火冷眼看着那些来赴约的人长舒一口气,从正厅鱼贯而出,什么衣冠礼仪都是顾不得了。 他逆着人流,迈步进了正厅,对陈国舅行礼道:“小子是林家二子,林星火。家父卧病在床,国舅爷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圣上给林首辅的圣旨,公子也要越俎代庖吗?”陈国舅冷哼一声,趾高气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星火,“说起来,你兄长呢?” 林星火感觉地上的寒气从腿上蔓延至全身,但他依旧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稳:“今天是小妹的好日子,兄长去送亲了,应当……” 他话还没说完,林首辅和林正则就被押了进来。 林正则紧走两步,想要挡在林首辅和林舒望的前面,却被林首辅拦住。 林首辅咳嗽一声,规规矩矩的跪在两个孩子前面,脸上尽是灰白。 “阁老既然到了,那就接旨吧。”陈国舅打开手中的圣旨,诵道,“林清欺君罔上,忤逆圣意,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朕感念林清是三朝老臣,不忍加极刑,着从轻发落,林清革去世职,林家子弟一律罢免,钦此。” 待圣旨念完,林首辅与林正则脸上灰败之色更甚,但林星火却是长舒一口气。 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以为不过是林父被罢了官,林家子弟被夺了功名。 这些都不算什么,林父年纪也大了,在家中颐养天年就是。至于功名,重考就是,再不济回老家种田,也能安稳一生。 “罪臣……”林父刚说出两个字,便咳出一口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第18章 风雨飘摇。 林正则将林父扶住,交给身后的林星火。 他向着陈国舅叩头道:“家父在朝中二十多年,又有先帝托孤之恩,往日里行事向来谨慎,断不可能对圣上有怨怼之言。交通外官,倚势凌人更是无从说起,还请圣上明察。” 林星火无心去管林正则在干什么,他正靠着大学学习的急救措施,尝试让已经彻底晕过去的林父清醒过来。 一套急救措施下来,林父终于……毫无反应。 书到用时方恨少,水课居然还能救命…… “醒醒啊。”林星火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 虽 穿过来后,林首辅一直忙于政务,林夫人也是封建时代最传统的女性,但林星火是真的将两人看作是自己的两人当父母。 明明林父的病很快就会好,明明林夫人后来封了诰命的,明明…… 【自洁……已……动。】 林星火头刺痛了下,一个有些接触不良的电子音在他脑中响起。 “996?”林星火尝试性的唤一声。 996没有回应,但锦衣卫指挥使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国舅爷,这是林府查抄的单子。”锦衣卫指挥将一张纸递给陈国舅。 陈国舅草草扫了两眼,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好啊,好一个重利盘剥。” 林星火感觉怀中的身体逐渐变凉,他拽拽林正则的衣袖,哽咽道:“父亲这样不行,得找个郎中过来。” “郎中?”陈国舅将单子折好,塞进袖中,“是得好好找个郎中过来,林阁老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实该在刑部大牢中待些时日,看看这林家的下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父刚 醒过来,就听到陈国舅这句话。他费力的反驳着,声音细弱游蚊,眼中却又有了少许光亮。 林星火心下一凉,只觉得林父的种种反应都透露着不祥。 林父胡乱的抓住林星火的手,断断续续的嘱咐道:“查清楚这件事,老夫一辈子为官清廉,清白不能被这样断送,林家也不能毁在老夫手里。老夫对圣上,绝无……” “大人,找到了。”锦衣卫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林父的话。 林星火循声看去。 那锦衣卫托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腰带。 “你们不能将这个拿走,那是公公留给夫君的东西。”林夫人跌跌撞撞的从后院跑出来,鬓发散乱,哪还有平日的半分端庄优雅。 她猛地扑向那节腰带,却被身后的锦衣卫按住。 “一帮废物,一个女人都看不住。”陈国舅用指腹在腰带上摸索,嘴角逐渐上扬。他向身边的锦衣卫挥了下手,锦衣卫便将一柄短刀递了过来。陈国舅用短刀将腰带划开,腰带内的白色内衬露了出来,隐隐可见一条绢带。 陈国舅轻轻抚上那绢带,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林老大人留下的东西,还真是暗藏玄机啊。” “不过……不过是些祈求家族昌盛的经文罢了,国舅爷……”林父看着陈国舅将腰带划开,脸色越发灰败。 “好好收着吧。”陈国舅将腰带放回盘子,接过锦衣卫帝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这便是证据确凿了。” 他看了看这大厅的装潢,啧了一声:“这林家便是败了。抄家、流放、林家子嗣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你……”林父瞪着陈国舅,目眦欲裂,却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口中涌出鲜血,剧烈的咳了两声,软软的倒在地上。 “夫君。”林夫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压在身后的锦衣卫。她扑到林父跟前,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涌着,手指不住的颤抖,却依旧固执的想要去探林父的鼻息,嘴里还在不住的絮絮叨叨,“夫君,你可千万不要吓我,家里现在的情况……” “烦死了。”坐在太师椅上的陈国舅猛地起身,从身边的锦衣卫腰间拔出佩剑,对着大厅中的下人喝道,“都听好了,罪臣林清的内室王氏,不服圣上旨意,口出怨怼之言,胡言乱语,状似疯癫。居然还想刺杀朝廷命官,被本官当场斩杀。” 一直跪在众人最前面的林正则忽然有了动作,他猛地向后一侧身,想要挡在母亲与弟弟身前。但他到底只是个文官,不会武功,又鲜少锻炼,等做出动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正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宝剑和自己擦肩而过。 电光火石间,林星火突然跃起,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拔出了身边锦衣卫的侍卫,挡在林母面前。 刀刃与刀刃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大厅瞬间就安静下来,最终还是林星火打破了这种沉寂。 “国舅爷,这样不合规矩吧。” 所有人都定定的看向林星火。 林星火还是同被押进来的时候一样,脸上满是病容,唇色苍白如纸,甚至因为家庭的变故,眼角的泪痕还没完全干涸。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病秧子,却没人敢看轻他。 不但是因为他手上寒光凛凛的宝剑,更是因为他刚才漂亮的身手。 “林家二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陈国舅扬扬眉,收了架势,将剑扔给身后的锦衣卫。他用手在面前扇了扇,似乎在赶走从林星火身上飘来的晦气,“可惜了,这身功夫恐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直到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吓出一身冷汗。他赶忙向林星火身边的锦衣卫挥挥手,让他们夺了林星火的剑,将人重新按着跪下。 “太子驾到。” 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大厅中的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坐在太师椅上的陈国舅爷不得不起身,给付景明行礼问安。 “都起来。”付景明挥挥手,视线在没有随着众人起身的林家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了默默流泪的林夫人,和枕在她腿上不知生死的林父身上。 “请大夫了吗?”看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付景明的眉逐渐皱起 。 陈国舅恭顺的答道:“已经派人去请过了。” 似乎是印证陈国舅的话,林府的府医拿着药箱从门外匆匆进来。 “免礼。”不等府医行礼问安,付景明便先开口说道,“去看看林阁老。” 府医微微躬了躬身,在看见林父时手不自觉的抖了下。 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人已经是没救了。 若只是重病,还能靠药吊着,但这人要是没有了求生的念头,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了 他还是公事公办的搭了脉,又伸手在鼻息上探了探,转身冲付景明行礼:“殿下,林阁……林先生已经去了。” “怎么会呢?”林星火挣开压着自己的两个人,冲到林父面前,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父亲只是风寒,最近已经好转了,怎么会突然……” 见正厅中又要乱起来,府医向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林星火拉住他的衣角,恳求道:“先生,你再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你再看看……” 押着林星火的两个侍终于 反应过来,扑上去将林星火拉开。 府医匆忙行了个礼,逃命似得退了出去 。 第19章 众叛亲离…… “殿下,林家冤枉,我父亲冤枉,还请殿下……”见府医离开,林星火将目标转移到了付景明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罪名有多么荒谬。为今之计只能重查林家的案子,查清楚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查清楚…… “老实点。”押着林星火的两个侍卫呵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林星火仍在不断的挣扎着,口中说着冤枉。 付景明没有再看他一眼,对陈国舅吩咐道:“将人押到都察院的牢房吧,刑部……太过阴冷了。” 可能是林星火的哀求起到了作用,已经起身的付景明又补充了一句:“林家的案子还在查,不要太过为难林家人了。” “殿下。”一直没说话的林正则向付景明的方向膝行两步,拜道:“家父已经去了,还请太子开恩,许家父一方薄棺,入土为安。” “可。” 付景明头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字,甩袖离开。 看着付景明离开背影,林星火悲愤交加。 所以,什么都变了吗? 林家不再鼎盛,林父也熬不过小小的风寒,便是连付景明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林星火身子本就弱,能强撑这出来主持家宴已是极限,突遭变故,不过也就是靠一根弦绷着,如今这根弦断了,自然也就支撑不下去了。 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喉头腥甜,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身上一阵阵的恶寒,钳着他肩膀的手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他控制不住的咳了两声,这一咳竟是将他身上所剩不多的气力全都泄了出去,整个人迅速软了下去。 晕过去的前,他看见付景明好像顿了下,但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好冷啊…… 林星火的意识逐渐回笼,他费力的睁开眼。周围昏暗的让林星火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缓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都察院的牢房。 早春的京城还有些冷,前几日的一场雪让牢房分外的潮湿。小巧但不精致的窗洞开在很高的位置,门却分外的低矮。 林星火翻了个身,刺痛的感觉从背后袭来。他摸索着找到了攻击的来源,一株稻草。 “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林夫人带着哭腔声音从旁边的牢房传来。 林星火头有些晕,身上也一阵阵的恶寒,但他还是强撑着走到木栅边上,拉住林夫人的手:“阿娘放心,我没事的。” “手这么凉。”林夫人将林星火的手握在自己掌中,用力搓了搓。 “没事的娘。”林星火笑着安慰道,“我身体好着呢。” “正则,你也过来。”林夫人招手将窝在墙角的林正则叫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感慨道,“都长大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林星火敏锐的察觉到林夫人的状态不对,他忙开口安慰道:“可不是嘛。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查清楚的,等出去了就该我们孝敬娘了,娘一定要……” “不说这个。”林夫人打断他的话,转头看向林正则,“攸宁那边?” “都好。”林正则将头埋得很低,身子有些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我看着攸宁拜了堂才回来的,林家的事情必不会牵连到她……张姨娘是妾室,家里的事对她影响不大,现在应当同攸宁在一起吧。” “那就好,那就好。”林夫人松开握着林正则的手,摸摸林星火的脸颊,喃喃道:“是娘对不起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相互扶持……只是你的身子,唉……” “没事的,我身子已经好多了。”林星火心中警铃大作。 林夫人越说越是不详,竟像是交代遗嘱一般。 林夫人抬手摸了摸发髻,似乎在找什么。曾经满戴钗环的发髻,如今只剩下一支银簪,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 林星火手上加了两份力道,生怕林夫人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如果刚刚只是交代遗嘱,那现在……便是想将什么东西留给自己做念想了。 似是被捏疼了,林夫人小声的嘶了一下,手也轻轻的抖了抖。林星火条件反射的松了手,林夫人借机将手抽了回去。 她冲林星火挥挥手,脸上还带着笑:“回去吧,娘没事。” 林星火脸又白了两分,他伸手去拉林夫人,林夫人却已经退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许是不忍看到孩子伤心,也不愿孩子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林夫人背过身去,开始整理鬓发,自顾自的说着:“孩子们都大了,夫君你等等妾身,妾室这就来了。” 林星火看着林夫人整理好自己的鬓发,看着林夫人拍掉衣襟上的灰尘,看着林夫人解下腰带抛向房梁……他除了哀求,除了痛哭,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林夫人站上床沿,林星火才反应过来,他停下哀求,转而呼唤狱卒。 林夫人从床上跳下时,狱卒没有来。 林夫人开始无力的抽搐时,狱卒没有来。 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时,狱卒依旧没有来。 林星火感觉自己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软软的瘫坐在地上。他忽然有些幻视,这黑洞洞的过道似乎是怪物的咽喉,而他正在被逐渐吞没。 一直等到送饭的时辰,狱卒才姗姗来迟。 在看见吊死在牢房内的林夫人时,那狱卒先是一愣,然后骂了声晦气。 他像喂狗一样将掷地有声的馒头扔进林星火所在的牢房,转身向外走去。 “官爷。”一直坐在角落没出声的林正则忽然走到门边,冲狱卒行了个礼,“家母的尸身会如何处理。” 狱卒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讽刺道:“林大人在官场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牢房死了人是怎么处理的吗?” 窝在角落的林星火动了下,开始在身上摸索着。 牢房里死了人,向来都是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的。但只要肯给钱,只要愿意给钱,总是能换一方薄棺的。这一世林夫人不能加封诰命、凤袍加身,却也不能任由她的尸骨被野狗和秃鹫分食。 林星火在身上翻了半天,也只翻出一只顶着玛瑙柿子的卡皮巴拉。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没有带现金的习惯。穿过来之后,他是林家的公子哥,去哪都有人跟着,买东西不用自己付钱,打赏不用自己塞荷包,他乐的轻松自在。所以现在,他只能和卡皮巴拉大眼瞪小眼。 好在柿子是用玛瑙做的,叶子是用翡翠雕的。虽然因为个小不值钱,但到底还是能顶点用的。 林星火捏住卡皮巴拉暗暗用力。 豚门教徒无论何时都不能交出自己的卡皮巴拉。 好吧,其实是因为这个木雕是他自己亲自做的,两个世界加起来,它陪了他四年。 林星火不想把卡皮巴拉交给狱卒,更不想卡皮巴拉被拿去引火,他私心是想将它留下的。 “规矩林某是懂的。”林星火还在努力和挂坠上的三股线斗争的时候,林正则已经撕开了袖子的夹层,从里面掏出了一打银票。 他将银票递给狱卒,躬身施了一礼,“家母的事情还请官爷多多费心。” 那狱卒接过银票,立刻喜笑颜开,话也变得好听了许多:“好说好说。林夫人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大人放心就是。” 第20章 因果循环。 林正则又行了个礼,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看着林夫人还吊在房梁上的尸体,林星火便有些怨气,他将自己逃过一劫的卡皮巴拉收起来,悠悠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如果刚才林正则帮着劝一劝,哪怕只是说两句话,林夫人是不是就不会寻短见了…… “母亲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不懂她。”林正则向隔壁牢房看了眼,然后收回了视线,“母亲是大家闺秀,受的就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如今父亲走了,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可是,可是……”林星火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他一个现代人的无法理解林正则的理所当然,甚至听着他平静如常的语气更觉得愤怒。 可他能做什么呢?让他去改变林正则的观念他尚且做不到,更遑论是改变这个时代。 林星火摇摇头,甩掉刚刚冒头的救世念头。 何必想那么多呢?他只是一条咸鱼,一条只有不到一年寿命的咸鱼,所以……为什么这么热? 身上有些烧,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林星火闭上眼睛,企图将这阵突如其来的不适缓过去。 一刻钟后,林星火开始咒骂这具残破的身子。他的思维异常清醒,可想要活动却不能,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 他听着狱卒将林夫人的尸身运出去,想要再看林夫人最后一面,眼睛却像是被蜡封住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只有泪水挣脱束缚,从眼角滑下。 脚步声渐行渐远,但很快又重新出现,似乎是有人前来探望。 林星火屏息凝神,努力分辨着过道中的脚步声。 声音有些耳熟,一定是自己见过的人。 “韩大人,到了。”狱卒的声音分外恭敬,“我去外面给您看着,您慢聊啊。” 韩大人?韩子佩。 林星火想要起身,但他睁眼都困难,更何况起身。 尝试了三五次后,林星火只能认命的躺在草堆中,开始听力训练。 “韩大人。”林正则给韩子佩行礼,还偷偷踢了林星火一下。 林星火在心里啧了一声,尝试起身,再次失败。 见林星火没有动作,林正则又给韩子佩行了个礼,无奈的解释道:“小弟身子弱,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实在是起不来身了。” 他不过一句托词,到林星火这里却成了实情。 “这都是些没用的虚礼。”韩子佩满不在意,他向旁边的空房间看了眼,低低的叹了口气,“是我来晚了,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林夫人被用抬了出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那管事的狱卒塞了些银票,让他们先将人抬到我那里,日后再找个风水好些的地方安葬。” 林正则又要给韩子佩跪下,韩子佩手疾眼快把人搀住,声音压低了两分:“林家的判决已经下来了,都察院找了一篇林老大人在圣上刚登基时写的奏折,似乎是什么……说皇帝年幼,难以贤明的……” 林星火在脑中快速思索,隐约记起自己好像见过那篇奏折,写的是“幼主寡母如何为君贤能?” 这时候就体现句读的重要性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首辅那篇奏折应该是“幼主寡母如何?为君贤能!”只不过,这次这句话被断为“幼主寡母,如何为君贤能?” “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圣上震怒,本来说是先贬为奴,再流放,但太子殿下说这种人放太远怕生祸端,就在京城发卖吧。”林正则没有说话,韩子佩继续絮絮叨叨。 林星火心下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林星火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但那东西却从指缝溜走了。 林正则沉默了许久,却还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礼仪。他先给韩子佩道了谢,只是声音中的疲惫与失落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了。 韩子佩拍拍林正则的肩膀,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林家出事后,攸宁找上了穆青,让我帮忙带封信进来……至于发卖的事,我和穆青商量好了,到时候会将你二人买回去,只是这籍贯,恐怕……” “多谢韩大人大恩,这份恩情林某一定记得,至于钱……”林正则接过信封,手不住的颤抖。 韩子佩摆摆手:“不用不用,林家出事后,有个叫白芷的小厮在我府门前哭求,又拿了不少银票,恳求我将你们赎出来。这小厮……” 韩子佩看向微微颤动的林星火:“应当是之前跟在星火身边的?也不知怎么躲过这劫的,更难得的是已经跳出这浑水了,居然还愿意回来。” 林星火在做听力测试的同时不断尝试着起身。 经过不懈努力,他终于摆脱了那见鬼的束缚,获得了自由…… 好吧。 他只是勉强坐起身子,头依旧昏昏沉沉的,一阵阵的恶寒,嗓子疼的像是吞了三个赤红的煤球,想要说话是不可能的。 韩子佩也看出林星火的不对劲,他在身上慌乱的摸索了半天,然后懊恼的一拍脑袋:“白芷来前塞给我一个瓷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一定要带的,我这……” 林星火摇摇头,示意韩子佩自己没事。 看着林星火毫无血色的唇,无神的眼睛泛着红。不过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他的胸口就在不断上下起伏的,像是经历了什么剧烈的运动,捂在胸口的手白的几乎透明,手背上粘着的稻草异常显眼。 韩子佩:“……” 我有罪,我是罪人,我怎么能忘带药呢…… 送韩子佩进来的狱卒打着灯笼走过来,好言好语的提醒道:“韩大人,时间不早了,您看……” 韩子佩眉头一皱,正要发火,林正则却抢先一步行了个礼:“韩大人早些回去吧,不然夫人要担心了。” 听林正则提到穆清,本还想多留的韩子佩开始犹豫,林正则借机直接将他“送”出了监室。 韩子佩不放心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冲林正则点点头。他给狱卒塞了张银票,嘀嘀咕咕的嘱咐几句。 狱卒往监室看了眼,拍着胸脯保证了些什么,这才毕恭毕敬的将人送了出去。 第21章 再扑腾下? 天空逐渐黑下来,雨点点滴滴的落下,逐渐变成水幕。风呼啸着吹过,雨水被吹进了监室内。 林星火将脚往回缩了缩,努力将自己藏在稻草中。 上辈子天佑十九年的早春,也是这么冷吗? 林星火感觉一阵冷一阵热,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纷杂的画面在脑中不断交叠闪过。他看见林父身着官服,跪地接旨。太监唱的是“人品厚重,加封一品太傅”,接过圣旨,上面写的却是“抄家罢官”。上一秒林夫人还在对镜梳妆,身上的衣服是二品诰命的品级,下一秒便转为牢房,不着钗环的林夫人挂于房梁。林首辅拿起笔,在挥毫写下“幼主寡母如何?为君贤德。”盛到御书案前的折子,却成了“幼主寡母,如何为君贤德?” 林星火瞳孔一缩,猛地坐直了身子。 文字狱这种东西,本就是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但林首辅为官一世,便是有人举报,也应细细的查了。交通外官,欺君罔上,加上这件十年前的事,查起来定然十分复杂。怎么不过半天,便证据确凿,连皇帝的旨意都下放下来了。 这一世的变数太多,多到林星火都看不清它之后的走向。 如果说是重生导致的蝴蝶效应,那未免也太过夸张了。 所以应该是什么…… 林星火快速回忆自己重生后的点点滴滴,很快便发现了被自己忽视的有异常。 这一世最大的变数是白芷……或者说,是那种可以控制人行为的奇怪力量。而他一直在快乐咸鱼,所以才将这种异常忽视。 窗外吹进的风又冷了几分,林星火不自觉的将自己搂的更紧。 说不定自己也会被控制,到时候…… 不对,自己会被控制吗? 他是外来者,不属于这个世界。按照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说法,996应该是病毒,那他……也自洁程序要清理的对象。如果那种力量能控制他,早就控制他一死了之了,还用等到现在? 现在的情况是……林家败了,但他还活的好好的。 所以…… 林家莫名的败落,林首辅的罢官、身死,林夫人的身死,其实……都是因为他。 林星火嘲弄的勾勾嘴角,低声嘟囔道:“想要我的命可以跟我说啊,哪里用费这么多事。” 没有回应,那个声音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间出现,却从不会因为谁的呼唤而回应。 一阵风吹了进来,林星火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吹到了自己身边,他低头看去,是林夫人上吊用的带子。 “呵”林星火冷哼一声,他将带子拿起,自言自语的嗤笑道:“怎么,你是在暗示我只要我死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未知的力量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手上的带子随风荡了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直坐在角落的林正则忽然看向窗外,他嘟囔了一句:“还好攸宁已经出嫁了,没赶上这场雨,也没赶上……” 一道春雷劈下来,照亮了监室,也在林星火的头脑中留下一道亮光。 林星火忽然意识到,因为他无法控制,还能一定程度的预知未来,改变世界,所以才会被那种力量忌惮。换句话说,只要他支楞起来……那也没什么用。 林星火斗志满满的状态只维持了三秒,便重泄了气。 以前他是个病弱的公子哥,不能光宗耀祖,也没能保全家人,如今连这层身份都没有了,自保都成问题,还能做什么呢? …… 能把稻草垫的厚点,然后想象它是席梦思。 林星火开始想念996。 虽然996是个坑爹系统,但有它在,自己可以不用承受病痛,有人出谋划策……还能让看肥皂剧…… 算了,遇到困难,我睡觉。 …… 身体已经睡下,大脑还在蹦迪。 刚刚气氛都烘到那了,不自暴自弃一下好像有些说不过去。现在那股劲过去了,林星火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反正那种力量……就叫他二狗(划掉),就叫他天道好了。 那种力量作为一种远超人类理解,可以控制事件发展走向的力量,在狗血小说不都是被称为天道的嘛,而他就是在天道控制之外的人,这种人一般是主角、反派、重要助攻……而他,是个咸鱼。 让咸鱼改变世界? 别闹~ 看看咸鱼现在的处境,监狱、奴籍、被发卖,发烧、头疼,病秧子。就剩一年的寿命安心了,养老不好吗?改变什么世界。 看看外面的雨,要是明天停了,也是降温大风,咸鱼一场重病。要是不停,咸鱼估计要撒手人寰。按照天道这为了“清理”他,把整个林府推下水的性子,明天雨能停才有鬼了呢。 似乎是在印证林星火的猜想,外面又响了两个炸雷。 监室外的水气越发浓重,林星火感觉自己的头疼的快要裂开,有无数双手拽着他的神经翻花绳,正在蹦迪的思维被疼痛强行按住,却依旧不安的躁动着。 攸宁的婚礼定在一月的最后一天,那今天已经是二月了。 二月?上一世的天佑二月发生了什么? 更鼓敲了三遍,更夫唱道:“龙抬首日,风调雨顺。” 林星火“腾”的坐起身,对窝在房间另一角的林正则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正则已经睡着了,猛地被林星火叫醒,十分的不耐:“什么日子?二月二,春祭。” “知道了。”林星火重新躺回自己的稻草堆,完全不在意林正则喷火的眼神。 春祭…… 自己不让父亲将攸宁的日子定在二月,就是为了避开这天。 上一世何小姐嫁进云家选的就是这个日子,也是在这天太子遇刺。坐在花轿上的何小姐卷入进这场风波,成为了牺牲品,云旗则借着皇帝安抚的机会,进了太子府,谋了个左清纪郎的左春坊官。 如今云旗的婚礼已经结束了,但这场刺杀如果重演,那付景明不就危险了? …… 不会,付景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天道总是会向着他的。这种让主角升级的小打小闹怎么会真的伤到主角呢……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会受伤呢…… 以想到这种可能性,林星火就睡不着了,他在草堆中翻了几圈,无奈的坐起身。 窗外的雨滴逐渐稀疏,明天会是个适合咸鱼扑腾的好日子。 林星火开始给自己的异常找借口。 才不是咸鱼心善呢。 这是个机会,是咸鱼养老金提升的机会。 林星火用手抚上石墙,用力一捏,石块“咔”的一声,被生生掰开。 石块碎裂的声音将刚睡着的林正则吵醒,他嘀咕了两句什么,烦躁的翻个身,不想理会自己神金的弟弟。 林星火看着被自己一分为n的石头,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道要置他于死地,又给了他武功。这让他觉得天道是一个充满bug的系统。但现在他要利用这个bug,抱上付景明的大腿。 付景明可是主角!是气运之子!天道要致他于死地,也动不到主角头上。 丰厚的养老金没有了,以后就只能靠东宫的低保了。 问题不大,日子还能凑合过下去。 第22章 挣养老金~ 二月二是春祭的日子。 天佑帝虽然不理朝政,但每年的春祭还是会亲自去的。太子付景明一般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府,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 无论再怎么成熟稳重,无论监国五年手段多么的刚毅果决,他到底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林星火想的很好,发卖的囚车会路过付景明遇刺的地方,到时候他就可以英雄救美,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 而且,这也不算抢别人机缘。 上一世云旗借这个机会入了东宫,风光一时,但终究还是凄惨收场。希望这一世的云旗不要再入东宫,安安心心的走科举之路,好好做他的官,平平稳稳一生。毕竟林攸宁嫁进了云家,云旗若是出事,攸宁也会被牵连的…… 雨下了一夜,到天明的时候居然停了。京城刚刚聚拢起来的些许热气,在这场大雨的洗礼下散的一干二净。京城的百姓将已经收起的厚衣服重新穿上,却依旧只能勉强抵御突如其来的寒潮。 “不要磨叽,赶快走。”都察院的狱卒高声呵斥,推搡着曾经的世家子弟、金枝玉叶上了囚车,向发卖下人的午门驶去。 林星火一上车就觉得要寄。 手脚僵硬,头昏眼花,身体的不适在他上车后更加严重。见鬼的天道尤嫌不足,在低温debuff和病弱debuff之后,又给他加了一层晕车debuff。 这种冬冷夏热、四面通风、独特内饰、实木打造、专人安保的……囚车,为什么还会晕车啊! 囚车经过监狱门口,林星火靠着栏杆勉强站立。 囚车驶出都察院,林星火软软的滑到稻草堆中。 囚车驶进闹市,林星火眼皮逐渐下沉,即将陷入昏厥。 “玉琼酒楼新品到货——客官几位?贵客三位,里边请——”小二一声吆喝,把林星火从被控的边缘拖了出来。 怎么睡着了? 林星火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眩晕的感觉更加强烈,眼前的开始有小黑点乱飞。林星火摸了下额头,轻轻啧了声。 手是冰凉的,额头是滚烫的。 这见鬼的身子,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囚车晃了两下,林星火有种自己坐在摇篮中的感觉,周围的声音迅速远去,眼皮开始打架。 不能睡。 玉琼楼离刺杀发生的地方只剩两条街了,现在睡着了,恐怕就真的长睡不醒了。 林星火将拳头握紧,手中的石头刺破血肉,血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细小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混沌的思维变得清晰,但林星火尤嫌不足,他恐怕自己会习惯这样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囚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罪奴突然的清醒,更不会有人关注地上出来的点点红痕。 林星火抱腿坐在角落中,半低着头,似乎在看着青石路面发呆,余光却将周围的店铺尽收眼底。 他直到昨天才确认了自己有武功的这件事。 别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眼睛一闭一睁,绝世武功到手了。 听起来就是爽文情节。但实际情况是,他刚开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武功了,只当是虽然身体弱了,但是视力和听力变好了。至于突如其来的巨力,他以为是……偷工减料,从大晋开始? 所以,就算他看见了、听见了,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师父,没有师兄弟,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书籍。他只能盲人摸象的,一点点去归类,去分辨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至于打架,将身体交给肌肉记忆,将输赢交给天命。 途安客栈?就是这里了。 林星火转动石子的手一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于分辨自己听到的声音上。 东北方向有两个入京科举的学子正在高谈阔论,后面的囚车轮胎上沾了污泥有些不稳,斜后方梨摊的小贩正在和一个妇人讲价,长庚街的西面那个卖艺的女先生正在讲一个无趣的故事。 道路两边的房顶上有些淅淅索索的响动,寻常人是听不到的,但开了外挂的林星火却可以精细的判断出房顶的什么位置有几个人。 囚车与一群人擦肩而过,林星火迅速警觉。付景明的脚步声他很熟悉,这位太子殿就在这行人中。 潜伏在楼顶的刺客没有任何动作,付景明仍是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踏入危险之中。 这样不行…… 刺客静待时机、以逸待劳,我的金大腿可渐行渐远、擦身而过了。 林星火夹着最小的石子在指尖转了一下,暗中瞄准了途安客栈的屋檐。 得让他们露出马脚,现在就出手…… 石子从囚车上飞出,击中房顶上松动的瓦片。瓦片碎裂,从房顶上滑下,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碎落的瓦片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真是倒了血霉了。” 络腮胡子的大汉距离被开瓢只有几厘的距离,他怒骂一声,吵吵嚷嚷的要进店去和掌柜的理论。 吃瓜是人的天性,反正老大一时半会也不会下命令,悄悄吃个瓜也没什么。 屋顶的刺客将注意力分给吵嚷的人群,一点,两点…… 又一颗石子飞了过来。指甲盖大小的石子造不成什么伤害,就算速度再快也不是子弹。 但那刺客的一颗心都放在吃瓜上,等那“暗器”飞到眼跟前才注意到,他忙侧身去躲,在看清“暗器”的真实面目时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脚底一滑。 一夜的春雨将将街道洗刷的分外干净,也让屋顶的瓦片像打了蜡一样。 十几青瓦从房顶落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亮眼的光,而倒霉的刺客先生无疑是其中最亮的一块。 他的落点十分的精准,就摔在距离付景明不远处的前方,只要他再往边上挪个两三米,那这次任务说不定就成功了。 “公子小心。”付景明身边的侍卫立刻拦到他身前,护着他向后退了几步。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间安静。林星火身边的狱卒率先反应过来,高呼一声:“有人劫囚。” 人群立刻又沸腾起来。 第23章 半生无忧…… 其他的狱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做出防守的阵型,刀剑出鞘。靠近刺客的几人更是不等刺客爬起来,就直接将人按住了。 “真是废物。”还隐蔽在屋檐的刺客头领见事不好,掏出了衣袖中的哨子。 尖利的哨声,划破晴空,立刻有无数道黑影从房顶蹿出,冲付景明的方向扑了过去。 林星火蔫蔫的坐在囚车中的角落,眼睛睁开一条缝,像没有睡醒一样。 “我艹,这是什么东西。”刺客甲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撞在自己的剑上,玄铁打造的剑咔嚓一声断掉了。 “摁住他。”在他愣神的功夫,已经有几个狱卒闪出来,抬手将他扣住低声喝道,“老实点。” 刺客甲的头被按着低下,这时他才看清那个袭击自己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石子。 与此同时,其他的刺客在不断的被干扰着。 “这是什么玩意。”刺客首领用暗器打掉一个袭来的石子,将自己的身形重新隐回暗处,寻找着石子的来源。 很快他就锁定了囚车中的林星火。 这个看起来快死了的公子哥,居然还有精力管这闲事? 刺客首领将哨子放到嘴边,用力一吹。 正在进攻付景明的刺客忽然变了阵型,几个外围的刺客调转方向向林星火袭去。 “你们要……”一个狱卒刚亮出刀,想要拦住扑向林星火的人,就被身边的同僚拽开了,“一个月就那三瓜俩枣的俸禄,犯得着拼命吗?” 有道理啊! 刚刚还有模有样的阵型瞬间出现裂痕,刀刀生风的攻击变得清风拂面,拦在囚车前的狱卒很快就败下阵去。 林星火循着哨声的方向,很快确定了首领的藏身之地。见刺客分了一部分力量攻击自己,他不再隐藏,颤颤巍巍的扶着栏杆站起来,将最后一块石子弹向首领的方向。 林星火对这块石子不抱以任何希望。 他能顺利的干扰到这场刺杀,靠的就是躲在暗处,悄悄咪咪搞事情,现在他已经被注意到了,暗算恐怕就…… 还能成功??? 林星火看着刺客首领像一只破布口袋一样从房顶滚落,摔到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这双方都明牌了,你怎么还能被暗算到,你的首领不会是划拳划出来的吧? 刺客首领如果知道林星火这么想,一定会大呼冤枉。 他向来目标明确。任务目标是付景明,就集中力量干大事。结果半路杀出个病秧子,他不情不愿的分了两个人过去,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谁能想到惊喜的从天而降呢? “老大。”见首领被袭,袭击林星火的刺客刚想营救,躲在暗处的狱卒已经一拥而上,将人扣下了。 天上掉下来的升职加薪大礼包,动作要快,气势要强,补刀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眼见着任务失败了,有几个的刺客向林星火猛烈的攻去。 要不是这个病秧子,他俩应该已经任务成功,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林星火在囚车中左闪右避,跳出一支躲闪摇。 好消息,林星火一刀没中,完美闪避。 坏消息,囚车不堪重负,躺平并且裂开了。 林星火十分狼狈的从囚车中往出蛄蛹,看着刺客越来越近的刀,感觉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一道寒芒闪过。 刺客惨叫一声,拿着刀的手被生生斩断。那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飞了出去,血迹在空中留下淡红色的拖尾。 林星火从囚车中挣出,拔出插在地上的佩剑,将那刺客一剑封喉。 喷涌出的鲜血溅到他脸上,衬得白皙的皮肤多了几分妖媚。囚衣上也粘上了几点鲜血,像腊梅在雪地中绽开。 林星火脚尖点地,几步便到了付景明近前。 付景明身边的侍卫立刻警觉,一直护在他身边的两个侍卫也握紧了佩剑。 刺客见大势已去,立刻成鸟兽散,向四周败逃。但仍有几个刺客不死心,任务已经失败,回去恐怕也难逃一死,孤注一掷倒还有一线生机。 几道黑影从不同的方向向付景明袭来,迅速与付景明身边的侍卫打成一团。这次的进攻分外的猛烈,一直护在付景明身边没有出手的侍卫也刀剑出鞘,不知不觉的远离了自己的主子。 两个侍卫很快解决完与自己对上的刺客,一回头却看见林星火转了个剑花,刺向付景明。 此时再回去护驾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一边往回赶,一边高声提醒道:“主子小心。” 付景明只来得及微微侧身,林星火的剑就已经到了近前。 所有人都以为付景明不死也要重伤时,林星火的剑却突然转了方向,擦过付景明的肩膀,将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付景明背后的刺客一剑贯穿。 “主子,你没事吧。”匆匆赶来的侍卫将付景明扶住。 付景明冲他摆摆手,重新站稳了身子。 他一眼不错的盯着林星火,看着林星火干净利索的收剑补刀,处理掉了最后一个刺客。 “你……” 付景明的话没说出口,刚才还灵动鲜活的人如夜晚开过的昙花般迅速枯萎,淡薄的身体随风晃了晃,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终于姗姗来迟,领头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铜锣开道,好不气派。 这种气派只维持到看见付景明的前一刻,在看清被护在中间的付景明时,他直接吓得从马上滚了下来。 指挥使哎呦一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哆哆嗦嗦的起身,小跑到付景明面前,“哐”的跪下:“罪臣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 付景明摆摆手,身后的侍卫十分有眼色的遣散了看热闹的百姓,却直接略过了地上的京卫指挥使。 付景明往林星火的方向快步走去。 刚冒头想将林星火拖囚车的狱卒瞬间将头又缩了回去。 付景明蹲下身,将林星火扶起来,在他的鼻翼下探了探,确定人还有呼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冲那两个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狱卒问道:“林家的人是要去午门发卖?” “是……”一个狱卒战战兢兢的回道。 “将人送去东宫。” “殿下,这不符……”那狱卒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狱卒就捂住他的嘴,讪笑道,“这是林家人的福气,福气,小的这就安排,将人给殿下送过去。” 有侍卫抬来的长凳,付景明恋恋不舍的将人放下,林星火被搬上长凳。 封人被送走,付景明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京卫指挥使,挥手让他免礼。 京卫指挥使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付景明淡淡的开口道:“李大人这差事干的好啊,这京城中居然还能见到这么多的臭虫。” 京卫指挥使腿一软,又重新跪了回去,他叩头谢罪道:“殿下恕罪,实是……” 付景明完全不想听京卫指挥使冗长的请罪,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大人别在这跪着了,这件事……” “是是是。”京卫指挥使磕了个头,对付景明保证道,“卑职现在就去查,一定给殿下个交代。” 付景明让他退下,嘴里嘀咕了一句:“难得出来一趟,还遇见这种事,真是晦气。” 他的视线在店铺的牌匾上打了个转,最终定在了一件衣帽铺子上。 付景明身边的侍卫小心翼翼的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殿下现在是回东宫……” 付景明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迈步向前走去:“这大好的春光,怎么能辜负呢?” 第24章 无根之水…… “殿……”顺宁慌慌张张的跑进店里,在看见付景明眼神的瞬间将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十分费力的改了称呼,“我的爷,您没事吧。” “没事。”付景明白了他一眼,继续整理自己的外衫。 顺宁从店小二手中接过外套,熟练的给付景明披上,伏在他耳边轻声劝道:“今天街上可乱了,您还继续……” 付景明满意的掸掸自己的衣服,似是无意的问道:“人送回去了吗?” 付景明不接话茬,顺宁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已经送回去了。” “那就行。”付景明舒展了下身体,看向窗外繁华的街道,“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也得去茶楼听个曲再回吧” 付景明带着顺宁往外走,他面色如常,却在顺宁凑近时低声吩咐道:“去查查这个林二公子。查查他避世这些年,林家都给他请过哪些先生,医师。” “少爷,您是怕这个人不干净……” “不是。”付景明玩弄着腰间的玉佩,忽然轻笑一声:“孤只是觉得这个人……有意思。” 玉茗茶楼二层包间。 如今已是二月,距离春闱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秋闱得中的举子都已经到京城了,茶楼酒馆便成了京城中最热闹的所在。 “慕文兄所言极是,然则科举之道,非但才情所系,更需天时地利人和。以圣贤之言为基,博览群书,融会贯通,方能于万军之中脱颖而出。” “诚哉斯言!然则,圣贤之书浩如烟海……” 下面的学子高谈阔论了半天,付景明都没有听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拿起茶杯喝了口,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 天佑十三年的状元郎还算有些真才实学,十六年的就都是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了。今年这些人,似乎比三年前还要不如。这一轮轮乡试会试杀出来的人才,已经是这种水准的了吗?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付景明正打算关窗,下面突然转了话头,开始讨论林家的事。 “林清也老糊涂了,仗着自己那点功劳,就敢随意议论当今圣上,连带着林家一起倒霉。” “林家这种世家大族哪有干净的,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不过那林家二公子长得可是一绝,如今成了罪奴之身,不知道会便宜哪家……” 顺宁低头站在付景明身边,却一直注意着下边的动向,生怕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听那伙人谈起林家,顺宁就知不好,他刚想要劝,付景明就已经抬手将杯子从窗口扔了下去。 精致的青花瓷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下方眉飞色舞的两人。茶杯中的水飞溅到那两人身上,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在两人身边炸响。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茶楼瞬间安静下来。 白衣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冲着付景明所在的包房吼道:“喂,你……” 他身边的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有些慌张的向楼上看了眼,没有跟着白衣男子一起骂,反而捂了他的嘴。 白衣男子挣扎了两下才挣开,对付景明的怒火大半转移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你捂我嘴干什么?” 另外一人也有些不悦,但还是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谁不知道这玉茗茶楼是朝中某位大人的产业。商贾世家无论再怎么金贵,也只能在一楼匀个包间。有官无权的能上了二楼也进不了包房,这能进二楼包房的,可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得罪了这些人,便是金榜题名有什么用,恐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真是晦气。”那人嘀咕一声,胡乱的擦擦身上的水渍,不忿的看向二楼包房,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同伴拉出了茶楼。 茶楼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掌柜的给坐屏风前的说书先生使了个眼色,先生立马会意,扶尺一拍,继续刚才的故事。 “山伯方知英台乃女子之身,大惊之余,匆匆赶往祝家庄。怎奈世事无常,英台已被其父许配给了马太守之子。山伯闻讯,心如刀绞……” 付景明如今最烦这种身不由己的戏码,他随手将荷包扔给顺宁:“这书无趣,让下面的先生换一出热闹戏。” 顺宁应声出去,下面的说书先生很快便匆匆结尾,转而开讲最热闹的《大闹天宫》。 东宫的人手脚十分麻利,这出戏刚讲到孙悟空被玉帝骗着当了弼马温,那些去查林星火底细的人便已经回来了。 “爷,您要的东西。”跪在地上的人小贩打扮,平平无奇的五官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类型。 付景明接过单子,挥手让人从地上起来。 林家为了林星火的病没少费功夫,这些年请过的医师就有两页之多,其中不乏有名的杏林圣手。 付景明草草看了两遍,都没找到什么异常,他不死心的问道:“其中可有会武功的?” 那探子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 付景明快速思索着。 如果不是从外面请来的,那就只能是林家人。 他转头看向顺宁:“林家这几辈可有从武的?” “您说笑了,林首……”见付景明眉头蹙起,顺宁赶忙改了称呼,“林清跟那帮文官一样,最看不起这个,怎么肯让林家子弟弃文就武。” 付景明不再说话,用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探子也知道付景明对自己查到的东西不满意,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补了一句:“爷不用担心,小的们已经查过了,这林二的病确实厉害,活不过十八是板上钉钉的。” 付景明手指猛地一顿,阴恻恻的看向那探子。 “没用的东西,还不下去。”不等付景明开口,顺宁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探子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叩了个头,连滚带爬的出了包房。 房门关上,顺宁小心翼翼的给付景明倒了杯茶,低声提醒:“爷要是看重林公子,恐怕要找人回去说一声,如今府上的管事……” 若不是顺宁说,付景明险些忘了。 拜那种力量所赐,他连整理东宫都做不到。如今东宫的管事是个见钱眼开的东西,林星火去了府上,少不得被那老东西磋磨。 付景明喝了口茶,目光从身边这群人一一扫过。 总觉得别人去不稳妥,他看了一圈,终究还是选择让顺宁跑一趟:“你回去让人将神道边……算了,将孤侧院的屋子整理出来,以后林星火就住在那,贴身伺候。” 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顺宁行过礼,从包房退了出去。 顺宁走后不久,一个小厮被引了进来。 “见过爷”小厮恭敬行礼,脸上的带着讨好的笑,“我家大人最近得了好酒,爷要是有时间,随小的一同去府上坐坐?” 这小厮付景明认得,是韩子佩身边的人。 韩子佩结亲没两天,怎么这时候想起他来了?恐怕是有事相求……许是同林星火有关? 这林二公子真是有意思。 付景明唇角勾了勾,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小厮一挥手:“难得韩大人舍得,带路吧。” 第25章 小鬼难缠!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我是一片树叶,我飘啊飘——,然后撞到了树上……石头上……今天的风好颠,我好晕…… “开门——” 太监尖利的声音将林星火的意识逐渐拉了回来,他努力的将自己黏在一起的眼皮分开,刚挣开一个缝,就被正午的阳光刺的重新闭上。 他费了好大劲才适应了这光亮,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楠木制的牌匾上雕着双龙戏珠与凤凰牡丹的图样,玛瑙的珠子镶嵌在龙凤的眼睛上,“贤王府”三个描金的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亮的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看着这个牌匾林星火一时有些失神。 付景明这一世的封号依旧是“贤王”。 贤者,德行出众,好善忘势。 上一世的付景明也的确对的起这八个字,这一世…… 算了,不重要,什么贤王府、甜王府,反正这就是我以后养老的地方了。 林星火翻个身,准备再补一觉。 他身子弱,又受了惊吓,现在正是要休养的时候,睡觉就是最好的休养。 “醒了就别装睡。”一直守着林星火的林正则见他醒了,十分残忍的打破了林星火装睡的计划,然后发起了夺命三连问,“你的武功是什么时候学的?跟谁学的?在哪学的?” 林星火翻个身,一副不想理林正则的样子,大脑飞速旋转。 这问题问的好啊,主打的就是他一个都回答不来。 咋说? 就,眼睛一闭一睁,武功就学会了,哈~ …… 林星火瞄了一眼抬长凳的侍卫。 他总觉得,只要自己一说出口,抬长凳的侍卫就会脚步踉跄,然后顺势将他甩出去。 这么凡尔赛的发言,被打一顿也是轻的。 林正则不耐的催促道:“说话。” 林星火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这不重要,进了太子府很多事情就方便查了。” 林正则成功被他带偏了话题:“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怎么样?” 怎么样?上一世至交好友,这一世……哥们你谁? 林星火苦笑一声:“都这时候了,好或者不好有什么关系呢?” 林正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我要休息了。”林星火知道林正则想要干什么,但他就是装傻。 林家败落是天道在背后运作,等一……十个月后,他死了,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步入正轨。他现在只想安心养老,颐养天年。 一行人到了下人所在的偏房。 林星火敏锐的感觉到,环绕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新来一队人本来就引人注目,他还是横着进来的…… “兄台辛苦了。”林星火坐起身,翻身下了凳子,冲着两个抬长凳的侍卫拱拱手,“后面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发善心。”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院外进来,捋捋胡须,毫不掩饰的暗示道,“这东宫剩下的差事可不多了啊。” 林星火与林正则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作。 “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见二人不为所动,管家索性将话挑明了些,“你们二位来的不是时候,差事早都分出去了,这剩下的,可就只有西院的事了。” 西院是给太子的姬妾住的。付景明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连个正妻还没纳,哪来的姬妾。 远离主子又差事繁重,西院的差事向来是没人愿意接的。至于那些离主子近的差事……其实也没人愿意接。 付景明是这东宫唯一的主子,但这两年他性情大变,连从小跟着他的贴身大太监顺宁都没少挨罚,在他身边侍候的其他人更是如履薄冰,想着办法调离。除了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这所谓的美差也没人接。但是…… 管家上下打量着两人。 这两人如今已不是富家公子了,身上穿的也与那些奴仆买来时并无什么不同,但这身上的贵气却依旧与从前一样。 经历了一系列波折,两人的鬓发都有些散乱,脸上也难免粘上些污渍,但林正则依旧步伐稳健,从容不迫,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自信。至于林家二公子……与他兄长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更多了些温润与亲和。他跟在殿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自认为见识也不浅,但在看清林星火相貌时,还是愣了一瞬。遇见此人,方知话本上所说的傅粉何郎到底为如何相貌。 若是将这二人安排到殿下身边伺候,再得了殿下青眼,恐怕要爬到自己头上。 管事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看你俩身强力壮的,就去西面院子做巡防……” “咳咳咳……”林星火一阵咳嗽,生生将管家后面的话打断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脸,管家脸色越发难看,向后退的离林星火远了些,嘟囔道:“还是个痨病鬼,说不定过两天还要赔棺材钱。” 林星火过了许久才将气喘匀,管家黑着脸继续说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现在下人住的院子已经满了,你这个身子估计也没人愿意和你同一天。不过,你们平日的活计都是在西院,就去那边住吧。” 西院? 林星火努力搜寻着记忆,终于在记忆的边角位置找到了零散的碎片。 上一世付景明忙忙碌碌,一直到登基前都没有娶妻,西院也就一直空着。但到底是东宫的庭院,就算再落魄又能落魄到哪去呢?虽说要巡逻的范围大,但西院也没什么人,更没什么主子,偷懒也方便的很。 睡觉、吃饭、遛个弯? 这不就是自己理想中的退休生活。 林星火在憧憬未来,林正则开始发愁明天。 他皱眉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翻出两张薄薄的的银票。他朝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眼,一咬牙将两张银票递了过去:“大人,我弟弟身体不好,给他安排个轻松的活计吧。” 管事拿起两张银票搓了搓,一脸嫌弃的掸了下:“你也知道你弟弟身体不好,这个数可是只够你自己的,若是你弟弟还要……” 管事比了个三的手势。 林正则又在身上掏了掏,却发现已经山穷水尽,什么都不剩了。 他看向林星火,暗暗指了下林星火腰间的卡皮巴拉吊坠,意思十分明显。 林星火光速的将卡皮巴拉捂好,把稍稍值钱的链子塞进衣服中。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抢走他的卡皮巴拉,更不能打断他的养老计划。 他冲林正则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有好差事兄长就去吧,西院挺好的。” “你……” 林正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老钱,我听说殿下新买了两个人?他……” 林星火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挽着简易发髻,身着深蓝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她的步态看着有些眼熟,林星火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在看清她的脸时,林星火有些慌神,不属于他的记忆席卷而来。 第26章 旧梦重逢? 林星火自小体弱,京中的千金大都不认识,却唯独同工部尚书家的千金熟悉。 那时京都尚未北迁,林家与工部尚书陈大人家不过一墙之隔。 林首辅看不上陈尚书的墙头草跟风倒的作风,在朝廷上并无来往。但陈家小姐是个活泛性子,别的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却不同,陈家子弟读书不好,她不过再旁听了几句,便倒背如流。平时最烦那些纲常礼教,自从找到两家墙上的缺口,她便时常从陈家翻墙过来,一来二去与林家两兄弟,尤其是林正则也就混熟了。 这样算起来,陈小姐与林正则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 后来陈大人获罪,陈家败落,又正赶上都城北迁。一阵兵荒马乱过后,陈家早已分崩离析,陈小姐也不知所踪。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却在这种两方都颇为狼狈的情况下相见了。 “他俩的活计安排好了吗?”陈小姐明显认出了两人,她的话微不可察的顿了下,之后又恢复如常。 林星火却注意到陈小姐的手在颤抖,眼角也有些泛红。 “正打算安排去西院做巡防呢。”管事摸摸胡子,眼睛向上翻着,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账房缺人?前两天刚调过去一个,现在又来找我要这新入府的病秧子?” “你说那个刘什么啊。”陈小姐磨磨指甲,然后吹了几下,“被我打出去了。” “什么?”管事手一抖,生生拔下了两根胡子,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我说你是从哪找的人啊。”陈小姐挑挑眉,戏谑道,“手脚不干净也就算了,账还做的假的要死,我就顺手处理了。这种清理王府的事应该是你的活吧,我这算是帮你了,不用谢我哦。” 贤王府的下人谁不知道,只要给了银子,便能安排到好活计。账房更是其中最肥的一块肉。老管事死后,新升上来的这个管事是个年轻姑娘。 这女子不是王府的家生奴才也就算了,偏偏这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她不捞也就算了,还要把管事调到账房的人处理的七七八八。 那些人都是交了不少孝敬才被调过去的,现在本没收回来,连营生也没了,怨气自然都对着管事。 因为这件事,管事没少找陈小姐的麻烦。一向对他做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付景明,对这件事也置之不理。 陈小姐清理账房这些蛀虫,管事的名声一落千丈,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对了。今天这种事,陈小姐向来不会过问,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找他要人,还当众下他的面子。 “你,你……”管事气的脸都红了,陈小姐却还要火上浇油,“还有那个老张。他年纪大了,眼睛花的不行,账本看不了,库存点不请。我让他去库房拿点东西,他把腰闪了,在家歇了三天。我正打算找你要两个人,你这就……” “姑娘。”管事抬手点了点林正则,“这最多能给你匀过去一个人,老张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也没退下去嘛,你先给他拍点清闲的活,等他退下去我再给你安排好的。” “这名额的事……” 管事无视陈小姐的话,朝周围看一圈,喝道:“围在这干什么?都不用干活了?” 下人做鸟兽散。 林星火一直在偷偷关注着陈姑娘与管事的战况。 陈姑娘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不管从地位还是资历上,管事还是压他一头的。管事能将兄长安排过去,也是看在那几张银票的份上,恐怕是不会为了自己再破例的。 再说,他也不想去账房,那地方听着就累,多耽误养老啊。 林星火冲陈姑娘拱拱手,笑道:“谢姑娘好意,只是林某从小便对账本这类东西不感兴趣,若是去了账房恐怕要添不少麻烦,管事的安排甚好,还请姑娘见谅。” 管事本以为林星火要说什么下自己面子的话,没想到他这么识趣,面上挂上了难得的笑脸,他带着些得意的看向陈姑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姑娘还有事吗?” “你……”陈姑娘看着林星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继续争取,她冲管事浅浅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院子。 林正则十分有眼色的跟了上去,离开的时候还狠狠瞪了林星火一眼,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几乎凝成实质。 林星火低下头,只当没看见。 走出院子没两步陈姑娘便停了下来,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林正则,苦笑道:“你从小便嚷嚷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这兜兜转转的,你我居然又成了同样的人。” 许是看林星火还算懂事,林正则离开后,管事也没再难为他,随手点了个小厮让他将林星火送到西院巡查统领那去。 那小厮应了声,低头带着林星火穿过王府长长的甬道,一直到西院门口才忽的停下。 他转过身打量了林星火几眼,嘴唇动了动。 “你……”小厮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往下说,他向四周看了看,又将院门打开一个缝,确定没人躲在门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看你身子也不好,怎么就被安排在这了……” 不等林星火接话,小厮又絮絮叨叨的继续说下去:“这西院的统领和管事有些关系,也是个只认银子的主。你若是身上有现成的银子便给他,若是没有,便和他说将月例银子孝敬给他,总之,得给他些甜头,不然……” 小厮又看了眼林星火的身量,轻轻叹了口气。 林星火冲小厮拱手道谢。 那小厮摆摆手,推开门,带着林星火继续往前走,又进了两进院子,最终停在了一处明显比别处干净许多的下人房前。 “就是这了。”小厮指了下其中一间屋子,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林星火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第27章 我超能打!!! “第四十五条规矩……” 林星火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听着斜倚在榻上的统领絮絮叨叨,心里骂骂咧咧的话已经快乐子当一部短篇小说发表了。 官不大,事不少。 就巡查个破院子,恨不得连鞋上不能粘泥这种细枝末节都强调一遍。 “最后就是……” 漫长的讲话终于结束了,林星火勉强忍下自己的哈欠,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准备溜之大吉。 “等等。”统领敲敲床桌,不满的看向林星火,“我看你是没听明白,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林星火暗暗翻个白眼。 咋的,还有随堂测试? “西院的工作都由您来安排。”林星火声音毕恭毕敬,头埋得低低的,面部肌肉却分外的灵活。 “所以呢……”统领将手伸到林星火跟前,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意思十分明显。 林星火只当没看见,标标准准行了个礼:“悉听大人吩咐。” “你在这给我装什么呢?”统领啧了声,把手往林星火面前一摊,“都说林公子聪慧过人,这些人情世故总还是懂的吧?” 人情世故?不就是要钱嘛。 林星火往腰间摸了下,只剩下卡皮巴拉了。 哦,可怜的卡皮巴拉,看来只能这样了。 林星火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样,他突然握住统领的手,像是会见国家领导人一样的晃了晃,郑重的承诺道:“感谢领导信任,我会努力的。” 统领费了好大劲才将手抽回来,脸上的颜色就像霓虹灯,由黑变红再变绿。他冲边上侍候的人挥挥手,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还有件事忘了说了。这东宫的规矩,新来的都要打一顿杀威棍。” 侍候的人一步步靠近,统领摇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星火,声音中带着些惋惜:“林公子这身子,恐怕是……” 林星火面色也冷了下来,他抬起头,俯视着坐在榻上的统领:“我怎么没听过大晋有这规矩。” “你……”统领瑟缩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越发的恼羞成怒,“我说有便有,来人!” 周围蠢蠢欲动的几个人立刻在林星火身边围了一圈,有几个还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统领,您这么玩可就没意思了。”林星火的话让空气中的火药味又浓了几分,如有实质到下一秒就会爆炸。 “愣着干什么?动手啊。”统领一声怒喝,原本还在摆poss的人终于动了起来。 从进门林星火就一直在探听这些人的深浅,这其中也就统领的武功稍微能看一些,其他不过都是些滥竽充数的半吊子。 也是奇怪,东宫养着这么一群酒囊饭袋,那些刺客居然还要费劲等付景明出宫再去暗杀。 要林星火说,从这东宫的西院杀进来,恐怕都比在大街上成功率要高得多。 统领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以为的废物动作敏捷而精准,像猎豹一般精准的找到了这群人中最外强中干的那个,一个侧身便从包围中闪了出去。 林星火没什么事,但那几个人却因为惯性撞到了一起,刚才还十分僵硬的胳膊腿现在却分外灵活,以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打了个死扣。侥幸躲过一劫的人愣了下,又重新向林星火袭来。 林星火灵活的避开了所有攻击,还能抽出空来一人给上一掌。白皙如玉的手看起来软绵绵的,打在身上似乎也没什么力道。 可被打的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眼前发黑,脚步虚浮,五脏六腑好像都换了位置。 林星火这恰到好处的一掌,将他们打出了战圈,也彻底打碎了他们再次回去的勇气。聪明的又悄悄离林星火远了些,生怕自己再被波及。 原本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顷刻便溃不成军,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痛呼声连成了一片。 林星火的目光落回到统领身上,嘴角微微上扬。 统领握着酒杯的手抖个不停,酒撒到衣襟上也毫无察觉,他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看向林星火的眼神满是惊恐。 他看着林星火一步步走向自己,感觉林星火的每一步都重重的碾在了他的心上。 林星火在榻前站定,他猛地抽出桌上佩剑,转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锋利的剑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寒芒,林星火的脸庞从剑上映照出来。 他带着温润的笑意,用剑尖轻轻抵住首领的喉咙,声音柔和:“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对对对。”统领回过神来,头刚点了一下,就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感觉身体变得僵直,血液也几乎凝固。 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中带着谄媚,“林公子快将剑放下吧。” “哦?”林星火将剑将统领的下巴上挑了下,在统领惊恐地眼神中将剑收回,随手扔到地上。 听着剑到地上声音,统领终于完全放松下来。他软软的瘫回榻上,冲着倒在地上的巡防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林公子收拾房间?” 那几个巡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一个较为年轻的站出来,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头儿,这空房间可就只剩你要的……” 统领刚有些犹豫,就见林星火将地上的剑踢起来,冲着门口玩了个剑花。松动的信念立刻坚定起来,统领的声音里都带上了急切:“就那间,快去。” 下面的人如蒙大赦,冲统领行个礼,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房间。 林星火将剑插回剑鞘,又恢复了之前低眉顺眼的样子,甚至还十分有眼色的给统领倒了酒。 统领的手又开始发抖,他颤颤巍巍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辣的他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谄媚:“房间一会就整理好了,林公子先找个地方歇歇。这西院的活也不重,林公子戌时随便转一圈就好。” 林星火行过礼,从房间中退出去。他一出门就有小厮迎了上来,十分殷勤的将他引到一间耳房,便退了出去。 西院的耳房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底。房顶也比别的房间低不少,林星火甚至有种自己抬手就能碰到房顶的错觉。 但这到底是在东宫,不管是床上的雕花,还是地上的石砖都分外的讲究。房间的正中放了一个刚点着的火盆,小小的房间已经被热气充盈。最让林星火满意的是,房间的最里面还有一张贵妃榻。 贵妃榻不大不小,睡只咸鱼刚刚好。 林星火打了个哈欠,将外衣随手扔在地上,往榻上一靠。他随手揪过靠背上的毯子,将自己胡乱裹好,安安心心的进入梦乡。 第28章 擅闯?器重! 梦里有柔软的席梦思,梦里的丝之鸽终于公布了发售日期,梦里的咸鱼一天只用上八个小时班,梦里管事的脸上褶子笑的揉成了死扣…… …… 这是什么噩梦? 林星火“忽”的坐起来,头险些与贵妃榻来个亲密接触。 他揉揉眼睛,这才看清管事真的站在榻前,脸上的褶子似乎比梦里的还要夸张。 “哎呦喂,我的公子呦,您可算醒了。”管事十分殷切的将林星火的鞋提了过来,放在他脚边。 管事声音中的谄媚与讨好,让林星火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不自觉的抖了下,想要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穿鞋、起身、行礼。 林星火的身子一直都不好,不过是一直强撑着罢了。刚刚那一觉,没让他的身子缓过来, 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反而断掉了。 软软的身子,无论做什么都像是慢动作。 管事只当他是在摆架子,本就不达眼底的笑容更加将僵硬了几分。 “我可受不得公子这一礼。”管事将林星火搀住,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公子和殿下关系亲厚,才对公子多有慢待。殿下让身边的顺宁公公亲自回来传话,让公子到前院伺候。” 林星火刚从被吓醒的懵懂中醒来,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他土拨鼠尖叫,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救救,为什么要去前院,西院不好吗?有山有水有假期,这里的人都可好了(不好可以用物理手段让他们好的),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管事见林星火呆呆的站着不动,以为他高兴傻了,心中的鄙夷更甚,他强忍着不耐催促道:“公子别愣着了,这边请吧。” 林星火脑中已经闪过了七七四十九个不去前院的理由,而其中最好用的还是……他用帕子捂住嘴,十分虚弱的咳了几声。 为了让效果更逼真,他甚至故意握紧手掌,让手心的伤口撕裂,血渗到帕子上。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这身子……”林星火展开帕子,在确定管事看到帕上的血之后,又重新攥紧,像是不愿面对一样将帕子藏进了袖子。 “公子若是身体不好,就更不能在这种地方待着了。”管事见林星火面色一僵,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林星火有没有病的那么严重还是另说,关键是他真的不想去前院。 管事松了口气,之后一种求而不得的嫉妒涌上心头。因为嫉妒,他说出的话听起来也变得有些刺耳:“公子若是不想去前院,就自己去和殿下说,何苦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还摆架子呢,一点眼色都没有,真是少爷。” 管事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林星火有武艺傍身,自然还是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知道管事来这里找他的人肯定在少数。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麻烦肯定更大。况且……管事说的也没错。 林星火压下自己心中的不甘,冲管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前面走。” 管事冷哼一声,抬脚出了屋门。 林星火随着管家出了西院,本以为要去下人住的前廊房,管家却向左一转,带林星火到了付景明寝殿所在的院子。 管事还在往里走,林星火顿住,犹豫半晌,最终也没有跟进去。 这场景他好像见过。 寝宫院墙上的琉璃瓦闪着亮眼的光,林星火脑中忽然蹦出一段《水浒》。 “高俅老贼心心生一计,假借赏识林冲武艺之名,差人邀请林冲前往白虎堂相见……” …… 破案了,林冲误闯白虎堂.星火版。 管事走了几步,才发觉林星火没跟过来。 他往回张望了两眼,见林星火盯着门口的琉璃瓦出神,低声嘀咕了一句:“还是什么首辅家的公子呢,眼界这么窄。” “公子往里请吧。”管事冲林星火喊了两声,林星火还是没有动作,只得不情不愿的回到门口,黑着脸问道!“公子在看什么,这琉璃瓦可有什么不妥。” 林星火警惕的向周围望了两眼,见这甬道上除了他和管事,再没旁人,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 他冲管事拱拱手,朗声问道:“林某不知哪里得罪了管事。” 管事一愣。 他看看林星火,又看看自己身后的院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林星火。 他又冲林星火挤出了那张笑脸,只是这笑脸中苦涩的意味越发浓烈:“公子误会了,这住的地方可是殿下安排的,顺宁公公亲自传的话。公子要是不信,等殿下回来一问便知。” 等付景明回来? 林星火撇撇嘴。 等付景明回来我尸体恐怕都凉透了吧? “公子真是好命,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殿下这么信任我。”管事仍是自顾自的絮絮叨叨,“按理说,这德宸居除了殿下,能住在这的也就只有太子妃了。如今公子来了,殿下居然专门让人腾出一间侧房……” “管事,都收拾好了。”几个小厮搬着些七七八八的旧家具从德宸居的院子中出来,领头的主管冲管事行个礼,之后视线就粘到了林星火身上。 他冲身后搬着家具的小厮挥挥手,让他们先行离开,他冲林星火躬身一礼,这礼行的可比给管事那一礼标准的多的多。 林星火赶忙还礼,在抬头时就就对上了主管那炙热的眼神。 主管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星火两圈,啧啧叹道:“真是美人胚子,难怪殿下要把人藏在这里。” 剧情忽然转了方向。 林冲推开白虎堂的门,发现高俅准备金屋藏娇自己? …… 林星火感觉自己被创到了。 “里面都收拾好了,公子有什么缺的少的可以和我说。”主管又冲林星火作了个揖,“往后还要靠公子多多提携才是。” “好……”林星火还没从这诡异的剧情中回过神,他根本就没听见主管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答应着。 管事带着他往里走,他就机械的跟着。 一直到在床边坐下,管事离开,房门被重新关上,他才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缓过神。 “这都什么事……这么软的吗?”林星火按按床垫,q弹不输席梦思;摸摸枕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猫肚皮枕? “睡觉睡觉。”林星火将自己摔到床上,熟练把自己裹成春卷。 想那么多干什么? 就算是陷阱,也是气候宜人,柔软舒适,咸鱼见了都眼馋,哭着喊着自愿上钩的陷阱。 也行,是金屋藏娇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周公模拟器! 启动! 第29章 失控边缘…… 付景明回到府上时,夕阳已经缓缓沉落,落日的余晖在天边织就绮丽金纱,天空如洗淡蓝渐深,星辰似隐若现。 韩子佩不过是借着请他喝酒的由头,想将林星火和林正则一并要过去。 人自然是不能给的,毕竟自己之后的计划还要靠林星火才能实施。不过还是要给韩子佩一颗定心丸,韩子佩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离心。 “殿下,这酒……”顺宁手上拿着韩子佩送的酒,不知如何处理。 付景明的饮食向来精细,进入东宫的东西都是一一查验过的,这种别人送来的东西,不是是直接放仓库,留着赏人的。 但韩子佩和付景明关系好,这酒又实在难得,顺宁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先放库里吧。”付景明毫无胃口。 他去韩家吃了一肚子狗粮,现在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韩子佩和何小姐……不对,现在应该叫韩夫人了。韩子佩和韩夫人的关系还是同以前一样好,甚至更加如胶似漆了。 韩子佩酒杯刚拿起来,边上侍奉的小厮就悠悠的来了一句:“夫人说了,您今天要是喝酒,那就去书房睡吧。” 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子佩灰溜溜的放下酒杯,将十年一遇的好酒全都推到付景明面前。 这酒怎么样付景明有些尝不起来了,只感觉酸的厉害。 “我的爷,您可回来了。”王府管事听见声音,从内院迎了出来。 “人安排下了?”付景明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的继续往里走。 “早就安排在侧院了。”管事偷偷观察了下付景明的脸色,见他心情不错,便自作聪明的开始上眼药,“不是我说,这林星火也太不像话了,还以为自己是公子哥呢?一到侧院人就睡下了,那屋的灯到现在都没亮过。” 管事满意的看着付景明的脸色变得难看,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顺宁却知道不好,忙将管事的话往回圆:“林公子身体不好,早上还是被人抬进府的。之后能醒过来恐怕也是强撑着,现在许是……” 付景明脚下一顿,冷冷的看向管事:“找府医过去看了吗?” 管事这才察觉不好,磕磕巴巴的回道:“这……还没有来得及……” 顺宁给管事使了个眼色,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管事忙不迭的应下,慌慌张张的下去安排。 “孤去看看他。”付景明转身就往德宸居走,顺宁却闪身将他拦住,不等他开口训斥已经跪到了地上。 “殿下,您这一天都在外面,各位大人送来的折子恐怕已经不少了。虽说大晋在殿下的治理下一直太平无事、国泰民安。但万一有急事耽搁了,圣上仁慈定然不会怪罪殿下,恐怕治奴才的罪。”顺宁向上叩头,“还请殿下疼惜奴才。” “你……”付景明指了指顺宁,终究没有发作,怒气冲冲的进了正殿。 云次辅升了首辅后,内阁瞬间乱起来。送到付景明这里的折子顷刻变得又多又杂。 往日顺宁都会按付景明的要求,将折子按轻重缓急分好,今天付景明不在东宫,顺宁也跟着他出去了。下人偷懒的偷懒,吃酒的吃酒,分折子这种细致又机要的活也就耽搁了。 付景明只能一个一个看过去。 简短的请安折子,过。 阿谀奉承的请安折子,顺便问殿下要不要草莓……过。 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八百多字的……请安折子。 付景明在折子的后面恶狠狠的签上“知道了”三个字,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这些乱七八糟的折子,请安的多,有事的少,废话行云流水,正事三缄其口。 付景明越发烦躁,逐渐到了失控的边缘。 “殿下,府上新到的茶”顺宁将茶放到桌上,又顺手将房间的灯点亮了些。 付景明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他将杯子重重摔到桌上:“你跟在孤身边这么久了,连泡茶都不会了?” 顺宁慌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叩头谢罪,端起桌上的茶壶出去,很久才换了新的茶水进来。 付景明注意到顺宁换了条裤子,裤子摆动的弧度僵硬的可疑。 他只当没看见,拿起茶杯又抿了口,然后脸色一变,将杯子扔出去:“看来是你懈怠了,自己去领罚吧” 顺宁一言不发的从桌上拿起托盘,将地上的碎片妥帖的收拾好,然后草草行了个礼,从房间退了出去。 院内响起板子击打在软物上的声音。 付景明听着心烦,他走到窗边想要将窗子关上。 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本来营造暴虐的人设也只是为了让政令能实施下去,后来假装的暴虐逐渐不受控。为了不影响大事,付景明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放纵自己的暴虐。顺宁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受到的影响自然最多。 他心里明白,顺宁没有做错任何事。 在他的多次暗示下,顺宁终于反应过来,付景明并不是真的要惩戒他,更不是厌烦他,只是在给不知道什么人演的一出戏。 每到这时候,顺宁便会换上他挨打专用的裤子,往凳子上一趴。行刑的下人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一会也便结束了。 往日只要唱这么一出,那种躁郁的感觉多少也能控制,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笨鸟,晕晕乎乎的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一阵,然后大摇大摆的落到了窗沿上。 付景明抬手便将这只鸟捉住,像着了魔一样,手不自觉的用力。 那鸟开始出凄厉的惨叫,翅膀拼命地拍打着,脚爪在空中胡乱抓挠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桎梏。随着付景明手上的力度加大,那鸟发出的声音越发尖锐刺耳。 付景明终于反应过来,他赶忙将手松开,那鸟在他手上啄了下,然后惊惧的叫着,跌跌撞撞的飞远了。 付景明关上窗,看着桌上仍然堆积如山的奏折,揉揉眉心。 这样不行,再批下去要出问题的。他推开房门,院内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顺宁不知所踪。 “顺宁。”付景明向耳房叫了声,已经脱了外衫的顺宁从耳房中出来,恭敬行礼。 顺宁的动作十分利落,一点也不像刚受过刑的样子。顺宁不加掩饰,付景明也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往外走。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顺宁一边将外衣扣子扣好,一边紧走两步跟上去。 “房中太闷了,孤……”付景明往德宸居瞥了眼,见侧房的灯是关的,便没继续往前,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后花园。” 第30章 破局关键 如果不是看见后花园的牌匾和东宫特有的琉璃瓦,付景明真的会以为自己进到了村里的菜园。 青石板路没人打扫,冬天的落叶已经开始腐败。花圃里的花被拔了,现在种的可能是……萝卜?洒扫巡逻的下人一个没看见,夜猫倒是蹿出了三五只。花园里黑的要靠顺宁手上的灯笼才能勉强看清,远处下人住的房子却各个灯火通明,喝酒赌钱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 “顺宁,你这王府管的好啊。”付景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半分怒气。 顺宁不敢接话,将头埋得更低。他在心中给这些人暗暗记下一笔,准备等腾出手来便将人处理了。 付景明走了有一刻钟,也没在菜园……花园里看见人。好在被早春夜晚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目的达到,回主院。 付景明换了条更近的小路,往过一拐却远远的看见一个灯笼,冲灯笼的方向指了指:“那是谁?” 漆黑的小路,空无一人的花园,突然出现的灯笼……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顺宁反而松了口气。 好家伙,总算有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了。 他现在恨不得冲上去给灯笼的主人磕一个,得意忘形的语调都有些上扬:“许是负责巡逻的守卫?” 付景明冷哼一声:“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孤还以为这后花园没有巡查呢。” “自然是有的,只是,只是……”顺宁这才反应过来,0分和10分都是不及格,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赶忙跪下请罪:“奴才失职。” 付景明无心与顺宁计较,只是吩咐顺宁去看看是谁。他话刚说完,就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林星火!所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休息吗? “你们给林星火安排活了?”付景明语气变得不善。 花园到菜园的变迁,没让他的情绪有什么波动,如今确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越看越觉得那个身影分外淡薄,甚至还在随着风颤抖。 “这……府上的下人向来是各司其职的,林公子不是幕僚,所以也……”顺宁的声音逐渐变小,到最后已经说不下去了。 “各司其职?好一个各司其职。”付景明冷笑一声,步子逐渐加快,“一群人拿着府上的分例喝酒耍钱,到让一个病人来巡逻。” 顺宁低头跟在付景明身后,一句话都不敢接。 付景明没有直接走到林星火身边时,他在距离林星火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顺宁偷偷抬头瞄了一眼,脑中瞬间响起了尖锐的爆鸣声。 全村最后的希望也在摸鱼!!! 林星火穿着府里巡防统一的衣服,袖口上还粘着几片木屑,本该专心巡查的他正从兔笼中抱出一只雪白的兔子,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那只兔子小小的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安静下来,乖顺的窝在林星火怀中。 林星火轻轻抚摸着兔子,不时的打个喷嚏,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怀中的白团子吸引,完全没注意到边上的人。 顺宁瞄了眼付景明,见殿下没有生气的意思,才稍稍缓口气。他轻咳一声,提醒那个专注于撸小动物的人。 别玩了,老板来视察了。 林星火循声看过来,这才发现不远处多了两个人,他手忙脚乱了一番,兔子却不愿从他怀中下来,他俩只能忙抱着兔子行礼问安。 “免……”付景明刚说出一个字,林星火便先咳了起来。 兔子被惊到,挣扎了几下。 空气中飘飞的白色绒毛骤然变多,林星火瞬间咳的更厉害了。 付景明给顺宁使了个眼色,顺宁会意,拎着兔子耳朵将它提了起来,毫不怜惜的把它扔回兔笼。 “你不好好歇着,跑到这干什么?”付景明一下下的给林星火顺着气,眼中流露出的心疼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林星火废了好大劲,终于将气喘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对着付景明躬身一礼:“星火如今是府中的下人,领着月例银子,自然也要做好自己的本职。” 见付景明脸色有些难看,林星火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林家公子了,忙改了称呼:“是奴才贪玩,还请殿下恕罪。” 付景明把人扶起来,将林星火有些凌乱的鬓发理好:“你不用自称奴才,你同他们……是不同的。” 苍白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林星火敷衍的点点头,眼睛不住的往他身后瞄,一副随时准备告退的样子。 付景明并不想放人走,他掸掉林星火身上的兔毛,没话找话:“喜欢兔子?” 林星火看向兔笼,眼神变得柔和:“小动物总是惹人怜爱的。” 听他这样说,付景明转头对顺宁吩咐道:“顺宁,做一份红烧……清蒸兔肉,给林公子送过去。” “星火体弱,吃不得这些油腻的。”林星火眼中的柔和一滞,嘀嘀咕咕的补充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喜欢活得。” 付景明在宫中很久,见过宫中的娘娘太妃养猫养狗养雀的,从来没见过将兔子作为宠物的,所以在他的认知中,喜欢兔子=喜欢吃兔子。 不过林星火喜欢,就送给他送过去几只就是。 付景明低声吩咐顺宁去准备,就几句话的功夫,林星火又打了两个喷嚏,这已经是两人见面后,林星火打的不知道第几个喷嚏了。 付景明看了眼空中飞舞的白色绒毛,又低声补了一句:“把毛剃干净了再送过去。” 见付景明一直在同顺宁嘀嘀咕咕的,应该没自己什么事,林星火微微躬身:“星火还有公干,先告辞了。” 付景明想将人多留一会,但实在找不到借口,只能任由林星火离开。 烦躁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头脑变得也分外清明。 付景明看着林星火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果然是因为他。” 顺宁没听清付景明说的什么,大着胆子问道:“殿下?” 付景明摇摇头,迈步往回走,在看见灯火辉煌的下人房时他顿了下。 他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顺宁说道:“这东宫也该整理一下了。” 第31章 给筐甜枣! 太子,一种旧时代的驴。 皇帝不干活,于是付景明只能996,白加黑。 这两天付景明心情不错,废话的折子看起来都眉清目秀。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控制自己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尤其是每天上午林星火来伺候的时候。 说是伺候,其实也就是林星火过来走个过场,端着茶过来转一圈,确定付景明没事就下班。 即使是这样,付景明也十分满意。 东宫不缺伺候的人,他留下林星火也不是为了这个。 只是有林星火在,他能做的事情就变得多的多,至于林星火是否愿意帮忙,他不强求。毕竟林星火身子不好,他也不确定如果林星火直接与那种力量对抗,等待林星火的会是什么?就算是维持现状,他也不确定林星火能撑到几时。 今天的政务未时就结束了,付景明伸个懒腰,准备去找林星火,然后就开始收拾东宫。 林星火的作息规律十分简单,两点一线。 需要他伺候的时候他在正殿,不需要他伺候的时候,他能一个人窝在侧院一天不出门。 …… 一个人待在房里真的不会长蘑菇吗? 付景明回到德宸居,就发现林星火似乎有客人,侧房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它指着侧房,压低声音问道:“这两天都有人来找他?” 侍卫拿不定付景明这话的意思,战战兢兢的回道:“林公子的兄长这两天常来,说是有事找他。殿下可是要……” “不用,你先下去吧。”付景明打断侍卫后面的话,挥手让他和其他下人一并退了出去。 院子安静了不少,付景明走到窗边,屋内的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你就躺着什么也不干?”林正则的声音有些急躁,压抑的怒气几乎喷涌而出。 床上有些细微的响动,似乎是林星火翻了个身,他声音中带着慵懒:“兄长,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帮不上什么忙的。” “怎么帮不上忙?你和太子殿下亲厚,让他帮忙查查,咱们家的事不就很快……” “他查不出来的。”林星火声音不小,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也不用查,等我死了,这事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你……” 这话林正则不愿意听,付景明也不喜欢听。 不知道为什么,在有些事是,林星火有种见鬼的执拗,林星火觉得他做不了什么,还总是将快死了这件事挂在嘴上,对能活下去也不报以任何希望。 从见到林星火的第一面开始,付景明就在不间断的找太医,找名医,找江湖游医。 他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林星火这些年的病案单子。他把这些单子给找到的医师看了,这些医师的反应也是出奇的一致,先是惊异于这个人居然还能有一口气,再就是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纵使处处碰壁,付景明也没有任何要放弃的意思。 一年的时间,足够找遍大晋,找到一个能延长林星火寿命的人。然后他就能用这多出来的时间,继续找下去。 可在他努力的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时候,却看见自己要抢的那个人和阎王签订合约,甚至称兄道弟…… …… 一阵怒火涌上心头,付景明顾不得什么听墙角是十分失礼的行为,推门便进了到屋内。 房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两人。 躺在床上的咸鱼也“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警惕的看着门口。他怀中那个粉白色的影子也从床上窜下来,钻到了床底。 付景明冲林正则拱拱手,勉强掩饰自己的尴尬:“林公子不用着急,老师的事我会留心的。” 在看清来人后,林正则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反观某只咸鱼,还在慢吞吞的穿鞋起身,甚至在低头的时候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付景明想要将林正则搀起来,但林正则仍是跪在地上不动,声音也有些颤抖:“殿下刚才是说,会帮忙查林家的事?” “孤尽力而为。” “多谢殿下。”林正则挣开付景明的手,将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直到这时,咸鱼才堪堪整理好衣服,十分敷衍的躬了躬身:“星火失礼了。 付景明将林正则扶起来后就没再管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后的林星火身上:“你身子不好,躺着吧。” 目的达到,林正则悄悄退了出去。 林星火从善如流,将鞋甩掉,重新躺回床上:“殿下什么事?” 一只小动物颤颤巍巍的从床底探出头,在看到房间还有一人的时候,又噌的缩了回去。 剃了毛的兔子长得真难看。 付景明在床边坐下,无视床底下淅淅索索的动静,柔声说道:“孤之前忙的厉害,没顾得上整理这东宫,这几日才发现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星火若是……” “殿下。”铺垫刚刚展开,顺宁的呼唤就从屋外传来,然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付景明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顺宁斥道:“没看见孤正和林公子说话呢?” “殿下恕罪。”顺宁谢罪,却仍坚持将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宫里刚才来了人,说让殿下进宫一趟?殿下赶快动身吧。” “这……” “恭送殿下。”林星火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送客了。 …… “彳亍。”付景明无奈的站起身,看了眼已经将自己裹好的咸鱼卷,“你先歇着,孤处理完再来看你。” 咸鱼卷甚至没有翻面,挥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宫里来的人似乎很急,但等到付景明真的进宫了却又没什么事情。 皇帝将他叫到跟前,耳提面命的将科举的事情安排下来,唠唠叨叨的说了一个时辰。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完了,付景明已经起身准备告退了,皇帝却忽然一拍桌子:“罢了,今年的科举由朕亲自安排。” 付景明进宫的时候太阳还未西沉,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星辰已经若隐若现。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不是第一次组织科举了,父皇还要宣他入宫; 不明白父皇为什么早有定夺却还要唠唠叨叨说这么多; 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不理政事的父皇会突然心血来潮亲自上阵。 但因为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训诫,他今天想要整理东宫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大半。若是推到明天、后天,指不定政务又要繁杂起来,那可真就是遥遥无期了。 付景明忽然有一种离奇的想法。 这忽然多出来的事是不是在阻止他整理东宫,是那种力量操控着周围的事物,阻止他做出改变。 如果真是这样,他便更不能让它如愿了。 这个东宫他今天是非整理不可的! 第32章 齐家治国…… ilwxs.com 付景明看着黑漆漆、静悄悄的侧房,眉毛不自觉的蹙起。 他转头问身后的侍卫:“林星火人呢?” 侍卫已经没有了前两日的恐慌,甚至开始逐渐习惯付景明这种反常,他淡定自若的回道:“林公子说有巡查的活计,往后花园去了。” 付景明转身往后花园走去。他有种预感,林星火应当是去了第一次同他相见的地方。 也是奇怪。 林星火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卧着绝不坐着的脾性。自从付景明和他说只用负责自己身边的活计,林星火就再没去过后院了,今天怎么忽然积极主动了。 积极主动的咸鱼此时正在兔笼边给缩在角落的兔子做思想教育,即使那只兔子看起来只想回到他的怀抱。 “阿秃啊,虽然你现在没有毛了,但是你有红马甲啊。不要害羞,去和小伙伴一起玩。”林星火将手中的菜叶子扔的远了些,企图用食物勾引那只无毛兔融入族群。 勾引的目的达到了,四散在各处的兔子在食物周围围成了毛茸茸的一圈。至于融入……阿秃表示,愚蠢的野蛮兔,那是我吃腻的东西,我要和主人贴贴。 美人与软绵的小动物,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如果能把画面中那个嘤嘤怪叫的无毛动物去掉就好了。 付景明一想到那个动物是自己送给林星火解闷,林星火还很喜欢,他就觉得心梗,总觉的自己构建了一出美女与野兽的戏码。 “星火,你怎么在这?”付景明抬手掸掉林星火袖口的木屑,没有多问。 东宫的木工活有专人负责,这只能说明林星火有些做手工的兴趣爱好。毕竟东宫的管事还不至于没眼色到让林星火去做那些事。 “没什么。”林星火向后退了两步,和付景明拉开距离,他转头看向那只兔子,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只是看阿秃每天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尴尬的对话让空气有一瞬的凝结。 林星火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是付景明送自己的礼物,对阿秃的悲悯听着有些像是对付景明的怪罪。 “宫里的事忙完了,整理东宫还需要你帮忙看着些。”好在付景明来找林星火是有正事的,他话锋一转,打破了这糟糕的气氛。 “我?”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难以置信,“我不懂这个,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都是阿娘负责的。” 提到林夫人,这个话题就说不下去了,林星火压下心头的苦闷,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再说……我这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什么人啊。” 林星火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他本以为付景明听不出来,付景明却在他后背拍了拍,似是在安抚。 “没事,你在旁边看着就行,这些事总要学着做的。”付景明转头对顺宁吩咐道,“去鸣钟。” 林星火脚步一顿。 付景明这话奇怪的很。 学着做?我为什么要学这些? 这些事以后会有太子妃去做,再不济还有府上的管家和姬妾。东宫的管事向来都是家生奴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的。姬妾的话…… 林星火脑中忽然冒出个离奇的念头。 付景明打算娶我过门??? 开什么玩笑,且不说我的寿命、身份,但是男儿身这一条便是不成的。 大晋确实民风开放,好南风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有男子做到贵妃的例子。但这官宦大族向来是不会娶男子做正妻的,能抬个平妻已是难得。 林星火也从没想过要嫁人,为了不一定能享到的荣华富贵,和那些男子女子在后宫苦斗一生……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买卖。与其这样,不如回家种红薯。 东宫议事的钟过了许久才响起。 钟声停下不久,顺宁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付景明语气不好,脸色也难看的厉害。 “不怪殿下生气,奴才也看不下去了。”顺宁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这东宫的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奴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负责的人,只得自己跑了一趟。到地方一看,那钟上都快被青苔爬满了,这才晚了。” 顺宁“咚”的一声跪到地上:“是奴才管理王府不力,还请殿下降罪。” 付景明任由林星火将顺宁扶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按府上的规矩,鸣钟后多久要到正厅?” “一刻钟。” “那就看看,这一刻钟到底能来多少人。”付景明看着空洞洞的门口,又补了一句,“到时间还没来的,全都给孤打出去。” 东宫的下人许久没听见议事的钟声了,今天这钟突然响了,还是在这样诡异的时辰,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实些的下人整好衣服,慌慌张张的往正厅赶,多数则是随意套件外套,一步三摇。 一群人稀稀拉拉的进到院中,在看见廊下坐着的人时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他们慌慌张张的整理衣物,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太子殿下是从来不过问东宫这些事情的,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放在墙角的香燃尽,顺宁对守在门口的侍卫喝道:“时间到了,关门!” 付景明一眼扫过去,下面跪着的人明显不够,也就三分之二的样子。他挑起一撮头发,随意的玩弄着:“钱管事,府上的规矩你也知道,现在没到的……都打出去吧。” 跪在下面的人瞬间抖得更厉害了,最前面的钱管事忙慌慌张张的应声:“是是是。” 付景明站起身,围着这群人转了两圈,他随手点了几个人,冷哼一声:“搜他们的身。” 站在一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那几人按住。 这些侍卫都是付景明的亲信,干这种搜身的活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他们很快便从那几人身上掏出了骰子、银票,还从那个相貌最老实的人口袋中勾出一个镶金凤的簪子。 付景明从托盘中将簪子拿起来,对着灯仔细看了看,手不住的颤抖。 他将簪子小心的放回托盘,冷冷的看向已经跪瘫成一团的人:“胆子大了,孤母后的东西也敢拿出来赌?抬起他的头,孤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那人将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般。即便如此,他也拗不过侍卫,被拽着头发强行提了起来。 “王四七,王管事?”付景明先是一怔,然后声音更冷,“母后怎么就信了你们这么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王四七是先皇后的家生奴才,后来娶了先皇后的大宫女,主要负责府库上的事。因着先皇后信任他,付景明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没想到今天只是随便一查,便查到了他身上。 趁着付景明转过身的机会,王四七给钱管事使了两个眼色。 钱管事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王四七冷哼一声,用手比了个四。 钱管事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扭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去什么,又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他向付景明的方向跪爬两步,开口求道:“王四七是府里的老人了,求殿下放他一马。” “放他一马?”付景明将簪子妥帖的放进顺宁拿来的盒子中,方才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钱管事,声音冷的刺骨,“老钱,先顾着自己吧。东宫被你治成这样了,你觉得孤还能留你吗?” 第33章 管家琐事…… “殿下赎罪。”钱管事一个头磕在地上,哀哀戚戚的求着情,“都是老奴的错,请殿下看见老奴为东宫操劳这么多年的份上饶老奴一次,饶王四七一次。” 王四七犯得这事,钱管事是一点都不想沾染。但王四七从第一次动手就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他经手的每一笔账钱管事都有至少四成的分成,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孝敬,钱管事赚的盆满钵满。而现在,这些金银也成了箍住钱管事的锁链,将他牢牢拴在王四七这条破船上。 如果王四七保不住自己的差事,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他也好过不了。 “你是老人,应该懂府上的规矩。”付景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是。”钱管事抖得更厉害了。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王四七这个狗东西,埋怨付景明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但嘴上说出的话却是冠冕堂皇:“老奴有罪。只是东宫一下清出去这么多人,一时也很难找到知根知底的人去补这个缺。二来,管家的事说来简单,但其实也繁杂的很。老奴走了,殿下恐怕一时也难找到接手的人。老奴愿受任何惩罚,还请殿下留下老奴。” 听他这样说,付景明也有些动摇。 许是可以先将人留下来,等找到合适的人再将他换下去? “钱管事这话说的有意思。”站在一边的陈姑娘忽然轻笑一声,她从林正则手中接过两本账册,递给顺宁,“管事说没有合适的人,可您前两天还把这最繁杂的活推到我这了。” 付景明将账目翻开,条条清晰。 陈姑娘冲付他行了个礼,声音婉转动听:“这些东西前天就该交到殿下手上,只是这账本里的账我怎么看怎么奇怪。单就采买这一项,问题就多很。” “钱管事,王主事。”陈姑娘向钱管事的方向微微侧身,像是真心求教一般,只是说出的话却如恶魔低语,“奴婢愚钝,不知道这东宫用的鸡蛋是何种,居然需要二两银子一个。再就是这西院的房舍,我记得去年秋刚修缮过,怎么不过三月又要……” 陈小姐每说一条,付景明身上的阴霾就重一分。空气逐渐凝固,气压也越来越低。 “殿下恕罪。”钱管事不断叩头,额头和青石板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陈小姐十分有眼色的停了话头,冲付景明微微躬身,退到一边。 付景明揉揉耳朵,冷眼看着钱管事的额头变得红肿,渗出鲜血,到血液逐渐滴下,仍没有任何叫停的意思。 钱管事一连磕了十几个,都没有听见付景明叫停。他放缓了速度,借着起身的机会偷偷观察付景明的表情。 付景明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欣赏一场滑稽的闹剧。 钱管事深吸一口气,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还请殿下看在我婆娘张氏的份上,饶老奴这一次。” 他这句话起了作用,付景明收敛笑容,有些动容。 张氏是付景明的奶娘,在他身边照顾多年,付景明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情几乎都是她给的。 她看着付景明长起来,护着付景明长起来,将付景明看做是自己的孩子。 她在所有人都和付景明说,“你要记住你是储君,你要做个好皇子,将来要做个好皇帝,要好好读书,要六艺皆通”时,偷偷告诉付景明可以做自己,可以歇一歇。她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选择陪在付景明身边,却因怕旁人对付景明指指点点,在付景明能独挡一面的时候悄悄远离。 如果没有这事,付景明是打算给张奶娘养老送终的。 钱管事将奶娘搬出来,付景明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软了,他指指跪在一边的王四七,冷声问道:“你还要给他求情吗?” 陈小姐都将王四七干的那些事揭的差不多了,钱管事自然也没有遮遮掩掩必要。他向付景明磕了个头,言辞恳切:“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就应该拖出去发卖。” “嗯。”付景明冲身后的顺宁挥挥手,“那就按他说的做吧。” 顺宁冲两个侍卫抬抬下巴,两个侍卫立刻会意,将王四七往院外拖去。 王四七双眼圆睁,瞳孔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怒。他双手在空中挥舞,腿不停地蹬踹,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变得沙哑,像砂纸磨过金属一样刺耳:“钱五二,你收了老子那么多的好处,现在居然落井下石?” 见自己距离院门越来越近,王四七停止了咒骂,转而向付景明祈求道:“殿下!殿下——这钱五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为他干事的……” 钱管事又开始不颤抖。 他这个反应就是不打自招,付景明刚软下去的心肠又重新硬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下点着,思考如何处理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仆。 陈姑娘轻咳一声。 付景明循声看去,见陈姑娘低着头,像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又站在了人群中最醒目的位置。 这实在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该拿出来。将东宫交给她的话,应该会比现在干净许多吧。 既然有了定夺,付景明也不再吊着钱管事。 他让顺宁将人扶起来,对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去府上领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走吧,府上的事先由陈慧负责。” “殿下……”钱管事双腿一软,又要往下跪,顺宁眼疾手快的将人钳住,半搀扶半胁迫的将人往出送。 见钱管事不愿走,付景明又补充了一句:“看在张氏的份上,将卖身契还给他。” 顺宁有些不愿,他总觉得殿下不应这样轻轻放下,但还是拱手称是。 没了压制,钱管事立刻跪到在地,向前膝行两步:“请殿下为自己的名声考虑。殿下一下子放这么多人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要怎么议论呢。” “让他们议论去,孤不在意这些。”付景明懒得再看他一眼,挥手让侍卫赶紧将人拖出去。 看着恭恭敬敬跪下人、新上任的管事,付景明感觉身上都轻快了许多。 整理东宫只是一小步,却是摆脱控制的一大步。 一阵邪风吹过,站在付景明身后的林星火娇娇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两声喷嚏在安静的院中显得分外刺耳。 有几个下人带着惊惧和同情的看了林星火一眼,然后又将头深深埋了回去。 殿下心情正不好呢,这不就是撞到刀口上了。 付景明从怀中拿出丝帕,递给林星火。两人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巾轻轻碰了下,冰凉的触感让付景明的大脑有一瞬的停滞。 手这么凉,不会冻坏了吧…… “你……天冷了,去给孤拿件衣服。” 碍于身份,付景明关心的话不能明着说,只能吩咐林星火去给他拿衣服。 林星火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也会顺便给自己加一件吧。 冻的有些麻木的林星火求之不得。他微微躬了躬身,转身向内室走去。 就在林星火进门的瞬间,院中所有人的动作突然都停了下来。被侍卫押着到门口的钱管事十分机械的挣脱了衣服,动作僵硬而诡异,一步步的向付景明走了过去。 第34章 一场刺杀! 付景明敏锐的察觉到钱管事状态不对。 他想要叫人,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甚至连挪动身子也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钱管事从侍卫腰上拔出佩剑,向他刺来。 剑尖逐渐逼近,付景明的思维却异常的清明。 那种力量终于开始反击了吗?只不过是整理一下东宫,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果再来一次,那他一定,一定……还会如此。 这种浑浑噩噩、身不由己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只要有一丝一毫可能,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他也会去尝试。 只可惜……到最后还是没有脱离这种力量,也能改变任何东西…… 剑尖刺破血肉的瞬间,身后的门被“嘭”的踢开了。 那种制约他的力量忽的消失,付景明还没有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身体已经不受控向一边倾倒,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刺向他咽喉的剑。 “小心!”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内室中窜出,林星火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挡在了付景明身前。 林星火手中的红色斗篷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一张巨大的网向钱管事盖去。 钱管事攻击的节奏被完全打乱,他脚步踉跄了下,用手将盖在头上的斗篷掀开。 借着这个机会,林星火迅速逼近,精准地抓住钱管事持剑的手腕,用力一扭。钱管事的闷哼一声,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星火干净利落的转身,将钱管事的另一只手臂反剪在背后,膝盖同时用力一顶,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 “殿下,您没事吧。”顺宁顾不得身边哗啦啦跪下的一群人,向付景明冲了过来。 付景明任由顺宁随意摆弄着自己,注意力全放在林星火身上。 林星火一手按着钱管事,同时飞起一脚将剑踢到了远处。他的眼中满是不耐,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付景明费力的分辨着他的口型,隐约拼凑出了林星火说的的话,他说好像是:“真烦人……又来。” “去帮忙。”付景明打掉顺宁在他身上检查伤口的手,冲林星火的方向扬扬下巴。 两个的侍卫将钱管事按住,其中一个低声冲林星火道了句谢。 林星火瞄了眼他空空的剑鞘,心中了然。他轻点了下头,往付景明身后走去。 “你怎么样。”付景明的视线在林星火身上扫了两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林星火摇摇头,不动声色的躲开付景明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到他身后。 制造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被按着跪在地上,身体不住的颤抖。钱管事不住的抬头看向付景明,在确定付景明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软软倒在地上。 看着他这样,林星火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钱管事的确是一个贪财的无耻小人,靠着在东宫的权势牟利,但他只有贪财的胆子,却没有害命的心。今天这场离奇的刺杀,他所扮演的不过是一个无关轻重、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林星火凑近了些,在付景明耳边低声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理他?” 付景明没有说话,一旁的顺宁却先竖起了眉毛:“刺杀储君,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啊。”摊在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挣脱押着自己的人,向前跪爬两步,不住的叩头,“都是老奴的错,还请殿下放过老奴的家人。您可是喝我婆娘的奶长大的,您不能……” 钱管事越说越粗鄙,顺宁点手叫了两个侍卫,朗声吩咐道:“堵了他的嘴。” 钱管事的嘴被塞上,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断的呜呜咽咽。人群中有个妇人悄悄抬头朝这边看了眼,又重新将头埋下去,身上开始散发绝望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管事口中的奶娘了,林星火眸光微动,继续劝道:“殿下,他恐怕也不是有心的,这连坐……” 林星火只说了一句,顺宁就听不下去了,他冷冷打断了林星火的话:“殿下已经够厚待他了,就他干的那些事,换在别的府上早就被打死了。殿下只是将他赶出府,甚至连卖身契都还给他。他还不知感恩,想要刺杀殿下,不是有心的是什么?” 林星火没有反驳,只是定定的看着付景明。 他这话顺宁不懂,付景明应当是听明白了。 从他进王府开始,付景明就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向他透露自己被控制,想要摆脱控制的意思。付景明与他亲近,对他百般迁就,却也从来没有掩盖过自己的目的,如今他求情…… “罢了。”付景明站起身,转身往德宸居走去,“将钱五二押入死牢,和他有关的一并驱逐出京,再就是……把张氏的卖身契给她。” “奴婢谢殿下大恩。” 林星火看见人群中的妇人对着付景明拜了三拜,起身时已泪流满面。 顺宁跟在付景明身后,低声问道:“殿下,这王府的管事之权?” 付景明揉捏着酸痛的脖颈,声音中满是疲累:“交给陈慧去管吧,她是个聪明人……林正则也可以从旁协助。” 林星火小心翼翼的放缓了脚步,他悄悄往付景明的方向瞄了眼,见没他的事了,便打算开溜。 “星火,你等一下,孤……我有些事同你说。”付景明却突然回头,叫住了已经快退到院门的林星火。 林星火觉得不好。 他今天出尽了风头,不管是恰到好处的救驾,还是一时心软的求情。 进到房间的瞬间,他听到了那个提示音,他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了。人是护下了,但也坐实了付景明对他能够影响周围人的猜想,甚至还将自己不受控的特性一并抖出来了。 “殿下很晚了。”林星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说出口的话都挂在脸上。 很晚了,该下班了,我不想营业了。 付景明无视林星火的请求,没头没尾的和顺宁说道:“孤饿了。” “奴才让小厨房去准备。”顺宁会意,行了个礼便跑没影了。 付景明身边不能没人侍候,林星火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跟着付景明回了德宸居。 林星火一路上都在祈求奇迹的发生,祈求推开寝殿的门就能看见顺宁带着夜宵回来,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一直到寝殿门前,林星火都没看见顺宁的踪迹,甚至这一路上只碰到一个小厮,还被付景明吩咐去拿酒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风一般的跑了,在和林星火擦肩而过的时,还给他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 付景明带林星火进到内室,用火折子点亮了内室的灯。 他将新点的灯放在案桌上,挥手让林星火坐下。林星火的屁股刚挨到椅子,付景明就长叹一口气,悠悠开口:“有些事,我也只能同你说了。” 第35章 真诚必杀! “星火,你坐下。”付景明斜倚在榻上,用手敲了敲床上桌,示意林星火坐到自己对面。 付景明的态度很好,林星火却警铃大作。 这相对而坐,促膝长谈的架势是要干什么。 “奴站着伺候就行。”林星火特意换了自称,企图提醒付景明自己的身份尴尬。 所以,有什么事都不要和我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付景明惊讶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你坐就坐。” “殿下”小厮从门口进来,躬身行礼问安,他将两壶酒和一个小碗放到桌上,“这是您要的酒,还有……顺宁公公特意嘱咐的牛乳。” 看着面前的小厮,林星火眼睛一亮。 付景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这伺候的人不就来了。 床边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风吹了进来,带着酒气飘飘悠悠的在屋内打着转。 林星火接过小厮手上的托盘,笑道:“小哥……” 他话说到一半就感觉嗓子痒痒的,不自觉的咳了两声。 付景明将窗户关严,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 林星火闻不得这个味道,但今天这个酒是非喝不可的,等过了今天……只要这事能成,他与林星火便都不用受这份罪了。 付景明蛮横的抢过林星火手中的托盘,塞进小厮的手里:“下去吧,叫府医到侧院候着。” 小厮接过托盘,在林星火哀怨的眼神中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你要吗?”付景明将林星火按着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盏酒。 他拿起另一个酒杯,犹豫了下,将酒杯放到一边,转而把牛乳推到林星火面前:“孤忘了,你不能喝酒的。” 林星火拿起碗中的勺子,逆时针转三圈,顺时针转三圈,然后“叮”的将勺子放下。 这么一小会功夫,付景明已经自斟自饮三杯下肚了。他晃晃悠悠的去拿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酒泡在杯中打着旋,桌上的烛火轻轻晃了晃。 付景明将酒杯放下,看向林星火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没头没尾的问道:“星火,你觉得做储君好吗?” 储君?未来的皇帝? 皇帝轮流做,明年……千万别来我家。 九年义务教育告诉林星火,皇帝是一个短寿高危的职业。现代人996,当皇帝007。早朝午朝批折子,晚上还要和需要拉拢的女同事上夜班。 林星火实话实说:“是不好的吧……皇帝这个位置……” “你果然与他们不同。”付景明听到这离经叛道的答案,却是大喜,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似乎是酒精的原因,付景明开始不住的絮絮叨叨:“所有人都说孤命好。生母是皇后,又是长子。大晋的制度,立嫡不立长不立贤,孤一出生就是储君,就是太子。母后走了的这么多年,父皇都没有立后。后宫除了丽妃娘娘诞下一个死胎,就再没有妃嫔怀孕的消息了,孤这位置坐的稳稳的。” 这些事林星火都知道。 他的任务是扶主角登上帝位。付景明的身世是他确定付景明就是主角的重要原因。 付景明有作为主角的悲惨,母后难产而死,父皇严厉却柔情不足,所有人都对他报以厚望,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储君、好皇帝,唯独忽视了他想要什么;也有作为天命之子的幸运,不但是储君的身份,与他相交的人,都是良师益友、忠臣良将,没有一个是没用的,除了……他这条大咸鱼。 若说上一世他还能帮上点微不足道的忙,那这一世……官至极品的林首辅死了、林家败了,各种走向也好像有些不同……他就更是什么都帮不上了。 林星火的视线游移,最终落在了付景明腰间的玉佩上。 这枚玉佩倒是没变过。 “你在看什么?”付景明顺着林星火的视线看过去,伸手将玉佩接了下来。 “这个玉佩啊。”付景明将玉佩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奶娘说是母后留给孤的,说是母后在怀孤的时候,一刀一刀亲自雕到。别看这玉佩颜色一深一浅,但是从一块石头上取下的,虽是不同,却又相互交融。奶娘说,母后本来的打算是一块给孤,另一块等孤大婚的时候给未来的媳妇,只是……” 付景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星火将他的酒杯夺走,劝道:“殿下,您少喝点” “为什么要少喝呢?你不喜欢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吗”付景明拿起另一个酒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举起酒壶,在拿到林星火面前的时候,又收了回来,“不对,孤忘了,你不一样,你不需要喝酒。” “什么?”林星火敏锐的察觉到付景明用的是“不用”,不是“不能”。 “那些老头子从孤小的时候就天天念叨,要成为一个好储君,不能偏听偏信,不能沉迷酒色……这么多年的了,孤一直兢兢业业,这大晋算不上国富民强吧,至少称得上国泰民安。”付景明的声音有些哽咽,眼角也有些泛红了,“孤做的还不够好吗?” “足够好了。”林星火伸手在付景明背后拍了拍。 他这话是真心的。他见过付景明的手段,也知道大晋在付景明治理的这几年到底有多大的变化。 “你在安慰我?”付景明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低头掩饰掉那种东西,装作不在意的拿起酒杯,“应当是不够好吧,要不那见鬼的力量为什么想要控制我,想让我交出权利,让我变得狠厉暴虐。” 林星火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以为付景明会以势压人,会威逼利诱,会努力藏好自己的弱点,却从没想过付景明会直接将这些话说给自己。 “是不是很可笑?”付景明苦笑一声,说出的话中带上了哽咽,“孤是储君,这大晋的储君,居然还要被这种力量控制,还要靠着……” 他俩拿起酒杯晃了晃,一饮而尽:“这酒去寻求清醒与自由。” 林星火觉得付景明接下来要说的就约他来的真正目的了他俩己如果不想被卷入风波的话,现在就应该找个理由离开。 但看着付景明的眼睛,林星火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不过,最近好了些,那种未知的力量减弱了,你看……”付景明打开窗外,看向已经亮起灯的王府,“我已经可以整理这王府了” 付景明晃晃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拿起第二壶酒,缓缓的倒进杯中,一直到酒水从杯中溢出才停下。 林星火拿起布子将桌上的酒液擦干净,付景明却突然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他:“这种改变就是从……” 付景明没把话说完,但话里的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来了以后才开始的。 他话锋一转:“也许只是偶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还是什么人。” 付景明已经将台阶递过来了,但林星火却不知道怎么接,不知道该不该接,他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这些都不重要。”付景明将视线收回来,注意力重新移到了面前的酒杯上,“不管是因为什么,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他必然是不受控制的。这些事于他也不过是个故事,他未必愿意帮忙,也没有义务帮忙。” 付景明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左右晃了晃,似乎是醉了:“所以……不如这样醉生梦死下去。” “说不定会有破解之法呢?”林星火嘴比脑子快,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话已经从嘴边溜了出来。 “真的有吗?”付景明猛地将酒杯放下,看向林星火的眼睛是他上一世熟悉的样子,“若真是有办法,我便不再喝这酒了。” 第36章 再次心软…… 在付景明满是期待的眼神中,林星火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含含糊糊的应着,将付景明扶起往床边走去:“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付景明十分乖巧的任由林星火摆弄,配合着林星火褪去自己的外衣,嘴里不住的嘀嘀咕咕着:“要是真的有就太好了”。 醉酒的人像面袋子一样沉,林星火费力的将付景明搬上床,气都喘不匀了。他换了半天,才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乖一点,快睡觉。” 付景明呓语两句,呼吸逐渐均匀平缓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门被轻轻推开了,顺宁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冲林星火躬躬身,压低声音问道:“殿下睡下了?” 林星火点点头,累的连话都不想说了。 顺宁将林星火送到房门口,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林公子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星火嗯了声,着墙快步往侧院走去。里不住的嘀嘀咕咕:“说好是要养老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星火企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说自己不要多事,可惜收效甚微。他嘴上说的不管了,心中的天平却已经开始倾斜。 拐角闪出两排白牙……闪出一个人影。 林星火迅速警觉,放慢了脚步。 白牙……人影逐渐逼近,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是小跑了。他在距离林星火两步的位置“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公子。” “白芷,你怎么在这。”林星火赶忙将人扶起来,看着熟悉的人恍若隔世。 白芷起身时眼睛已经湿润了,在看请林星火一身布衣装扮更是差点哭出来,他哽咽道:“松涛得了消息,说东宫赶了不少人出去。奴想着这些缺口总要补上,就在东宫门口等着,看能不能在府上谋个差事,正巧这件事是大公子负责,他就将我带进来了。” 林星火眉头逐渐蹙起:“我不是把卖身契还你了,你怎么……” “公子大恩我怎敢辜负。”白芷生怕林星火误会,赶忙解释,“我如今是良籍,在府上的是长工,并未卖身。” “那便好,那便好。”林星火眉头舒展,继而苦笑道,“你……你也不用称 呼我为公子了,我的身份已经担不起这两个字,直接叫名字就好。” 白芷这才想起,林家获罪,林星火被牵连,实是卖身给这东宫的。他刚才那话,无意中戳了林星火的伤心处。 他躬身一礼,安抚道:“公子对白芷有恩,白芷死不敢忘。再说,公子得殿下青眼,过不了多久林家一定会光复如初的。” 林星火无所谓的点点头:“借你吉言吧。” 府外的巷子传来打更声,已是一更了。 侧院与主院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便是白芷有意减慢速度,三两句话的功夫,侧院大门也已经在眼前了。 林星火轻咳一声,准备赶人,白芷却抢先开口道:“我来时看见有个府医进了侧院,应该是殿下叫来给公子诊脉的。公子让我陪着您诊完脉再回去吧。” 看着白芷祈求的狗狗眼,林星火不受控制的点了头。 “真是的。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御医,以前是给皇后娘娘诊脉的,到了这东宫就专门负责殿下的脉案。现在好了,不仅这种半夜问诊的苦差事要我来,还是给什么……林公子诊脉?”屋内的人怨气冲天,丝毫没有控制自己音量的意思,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不满的抱怨着,“说是什么公子,不就是个奴才吗?殿下还真打算将他纳进后院?” 白芷黑着一张脸推开门,浅浅躬了躬身:“先生久等了,我们公子回来了,您里边请吧。” 府医跟着白芷进了屋,在看见坐在榻上的人时便愣住了。 身着布衣的美人倚靠在雕花扶手上,他长发用一根简朴的木簪轻挽,几缕碎发不经意地垂落在额前,白皙的皮肤如玉石般温润。他眼眸微垂,正有些慵懒的看着手中的书卷。 府医脑中忽然蹦出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承认他刚才抱怨的声音有点大了。单凭这位林公子的长相与气质,被太子纳进东宫不是什么难事。要再有点心机与手段,说不定能做到侧妃,甚至平妻的位置。 “先生坐吧。”林星火将书向后翻了一页,伸手搭在桌上的软垫上。 府医艰难的把眼睛从林星火脸上移开,有些机械的搭上林星火的手腕。他的手指缓缓用力,眉头逐渐蹙起。 许久,他才将手移开,沉沉叹了口气。 见府医将手放下,白芷急不可耐的问道:“先生,我们公子的身子……” “不好,不好啊。”府医摇摇头,开始将桌上的东西往箱子里收,他怜悯的看了林星火一眼,没说出口的话十分明显。 这个身子就算想花钱,也……没什么用。 无论听过这话多少次,白芷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我们公子只是平时有些咳嗽,身体虚了些……” “表象而已。”府医将东西收好,冲着榻上的人拱拱手,“公子好生养着吧,想吃什么便去吃,想干什么便去做。这病好就好在,不到最后那几天,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的。” “多谢先生,您回去歇着吧。”林星火将手上的书放下,从抽屉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 府医估了下荷包的重量,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好说好说。” “您慢走。”白芷皮笑肉不笑的将人送出去,“咚”的一声将门摔上?他气呼呼的跑回来,坐到林星火对面,拿起茶杯猛的灌一口,“这什么庸医,您还给他荷包做什么。” 林星火无所谓的摇摇头。 白芷愣了下,话语也随之软了下来:“公子不要伤心,总会有办法的,殿下那么看重你……” “你先回去吧。”林星火将书合上,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要休息了。” “这……”白芷僵了半晌,无奈的站起身,“公子早些休息,记得喝药啊。” 林星火点头,睡眼惺忪的将白芷送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林星火一个人,桌上的烛火也快熄灭了。 平时喜欢一个人宅在家里的林星火都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他从将蜡芯挑的长了些,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林星火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就剩下一年的时间,为什么还要喝这些苦的倒胃的东西” 不过府医说了,想吃什么吃什么,那不想吃什么…… 林星火果断将药倒进了花盆,顺手将碗放到窗台上。 药的事情解决了,林星火却没有去睡觉,他伸手在床下的暗格中摸索了两下,熟练的掏出两把锉刀和一个没雕好的赛博牌位。 林星火出手恶狠狠,落到牌位上时却小心翼翼。 牌位已经初具雏形,0和1组成的数据流被雕在黄花梨的木头上,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段时间林星火也想明白了,996一直就没出现,必然是已经被销毁。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你说你死的连个影都找不到,我想骂都没地方骂。等牌位雕好了,我早晨骂一遍,中午骂一顿,晚上骂一顿。”。 窗口外传来两声奇怪的响动,像是树叶从树上吹下,又不太像。 在东宫雕牌位就是巫蛊,被发现便是死罪。林星火警惕的把东西用书盖好,麻利的吹灭了桌上的灯。 奇异的响声又传了出来,林星火对窗口外问道:“这么晚了,是谁?” 没人回话,一只穿着红马甲的兔子从宠物专用的小门进来了。 “你回来了?外面多冷还往外跑。”林星火将兔子放到暖炉边,检查它身上的小衣服,“真是奇怪,你这毛怎么一点都不长啊。” 林星火满意的看着阿秃窝在炭盆边,咳嗽两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雕自己的赛博牌位。 飞扬的木屑呛得林星火嗓子痒痒的,他将手中的锉刀拍到桌上,猛地咳嗽起来。 咳嗽平息下来,林星火重新拿起锉刀,笑容中带上了些许苦涩:“我这个身子能干什么?不过,就算我以前身子好着,你拿鞭子抽着我,也干不了什么。我刚出泉水,付景明就一个人单推一路,两枪崩了对面的水晶,登上帝位,我直接躺赢的。” …… 也不对。 林星火在牌位上狠狠搓了两下:“按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没成功。真是见鬼,我都按你的要求把付景明推上帝位了,怎么任务还是失败了?” 林星火手上力度又加重几分,像是要把牌位戳穿:“咋,你们是唐僧取经系统,九九八十一难不够就补一难,差太多就重启地狱模式?搞什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苦硬吃?是不是有病?” “你可真是我的福报。”林星火一刀没控制住,完好的0被打穿,血从他手上滴了下来,“现在好了,你噶了,我又自己卷进来了。你可真是有眼光,找到我这么任劳任怨的员工。” 一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干活,林星火就没了继续雕刻的动力。他随便雕了几下,草草结尾,把牌位往柜子里一扔,破罐破摔的躺回床上。 他现在就是个没系统的普通人。不受控能影响别人又怎样,普通模式自己都帮不上忙,地狱模式就更没什么能做的了。 而且……付景明又没开口让自己帮忙啊。 躺在床上的林星火辗转反侧,付景明意气风发的样子和自暴自弃的样子在他脑中反复交替。 不想不想。 林星火把眼睛狠狠的闭上,耳边却又响起了付景明的声音。 “与其清醒着被控制,不如借酒消愁。” 烦人。 林星火翻个身,浑浑噩噩的睡过去。 “第三幕,登基!” 神经病啊??? 林星火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观众席上,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眼前的红色幕布缓缓升起,舞台上是一出木偶戏。最为精致的人偶站在高台上,身上穿着龙袍,手中拿着佩剑。 这应该是……等等,这是谁? 林星火觉得有些眼熟,但那小人的脸上蒙着雾气,根本看不清楚。 小人举起手中的佩剑挥了挥,立刻又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推上来一个囚徒。林星火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囚徒打扮的人居然是付景明。 他想要起身,但却被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付景明从身边的侍卫腰上拔出佩剑,刺向那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又被侍卫斩断了手臂、双腿…… 画面一转,那身着龙袍的小人登上那象征九五之尊的皇位,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山呼万岁。 帷幕缓缓落下,空旷的大厅掌声雷动。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星火松了口气,疼痛从掌心传来。他低头看向手心,这才发现他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进了肉里。 这见鬼的梦。 不过应该结束了,能退出去了吧。 他试探的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像是被黏在凳子上一般。 这一切还没结束。 剧场的墙壁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不见。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幕布后的木偶都抓了起来,碾成了粉末。 林星火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房间里昏暗一片,打更声从府外的街道上传来。 林星火模模糊糊分辨着,长,短,短…… 已经五更了。 他摸索着去扶床边的架子,想要下床,却先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木雕的卡皮巴拉,安心的睡在枕头边上。 “没事没事,只是梦,都是梦。”林星火将拉皮巴拉放好,借着窗外的一点点光线蹭到桌边,将柜子中的牌位拿出来。 最后几刀收尾的十分草率,但也算是完成了。 林星火挪开衣柜的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空着的香炉。他把牌位放到香炉后,又点了三根香,冲着牌位拜了三拜:“本想着你没人记得,给你雕个牌位咱俩两清,但现在我接下这个活了,你的牌位就这样凑合吧。” 他又最后看了牌位一眼,轻手轻脚的将柜子合上。 外面的晨光逐渐亮起,林星火打个哈欠,重新回到了床上。 再补个觉吧,等醒来再去找付景明。和他说自己就是他不受控制的原因,自己可以给他当吉祥物,但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付景明那么牛逼,做到这个程度就应该就足够了。 第37章 我的神仙! 无论前一天是风起云涌还是平静无波,书桌上的奏折永远都像小山一样高。 付景明看着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头疼,他将笔往旁边一搁,对正在研墨的顺宁吩咐道:“把韩子佩送孤的太禧白拿来。” 顺宁将手中的墨条放下,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付景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顺宁才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 付景明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战战兢兢的,托盘上放的也不是酒壶,而是一壶花茶。 顺宁向来没有这样的胆子,所以就只能是…… 付景明心中一喜,面上却未流露半分,他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林……林公子将韩大人送来的酒拿去厨房了。”顺宁将花茶放到桌上,手控制不住的发着抖,“奴才去厨房问时,厨房说林公子吩咐他们用新到的料酒给鱼去腥,现在……已经下锅了。” 付景明竖眉喝道:“把人给我叫过来。” 顺宁唯唯诺诺的应了声。 他也搞不懂林星火突然作什么妖,但想到林星火待人一向亲厚,出手又大方,还是硬着头皮劝道:“林公子也是……” 付景明将茶杯往桌子上猛地一摔。 茶杯中的茶水飞溅,杯子在桌案上滚了两圈,然后滚到了地上,摔成数片。 “奴才这就去叫。”顺宁慌慌张张的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从书房逃了出去。 房间中只剩下付景明一人。 他拿起茶壶,将顺宁与茶壶一同送来的另一个茶杯反过来,把茶水满上。 看着杯中翻飞的花瓣,付景明嘴角上扬,心情十分不错。如果不是地上还残留着碎片,几乎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刚才的雷霆暴怒。 付景明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口,然后略带嫌弃的将茶杯放下。 三年的酗酒也只带来了这点好处,话本里那种千杯不醉的体质,到他这里成了现实。昨天晚上那两壶酒不过是他“酒后吐真言”的工具,他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顺宁走后不久,付景明就出了主院。 他有把握让林星火会心软,却还是有些担心。担心那个力量狗急跳墙对林星火出手,担心林星火会因为他的话彻夜难眠。 侧院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付景明一边在心中给几人记上了一笔,一边又带着些许庆幸的躲到了屋前的树后面。 他看着府医离开,看着白芷离开,看着林星火开了一盏小灯,在房间里淅淅索索的雕着些什么,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 借着那只兔子进门的机会,付景明悄悄蹲到窗下开始听墙角。 林星火的声音不大,自说自话的内容跳跃性极强,但付景明还是从他七零八落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正常,但没想过居然真的有轮回转世。 林星火似乎在给什么人打工,目的是将他送上帝位,而且他也成功了。只是成功后,所有事情又重新轮回了一遍,而这一次很多事情都变得与上次不同。 “殿下,林公子到了。”顺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在付景明哼了一声后,便将人领了进来。 顺宁低着头,用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付景明的态度。见付景明心情还可以,这才,大着胆子劝道:“殿下,林公子也是……” 付景明抬起头,冷冷看了顺宁一眼,顺宁瞬间噤声。 他给林星火抛了个怜悯的眼神,躬身退了出去,甚至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他就是个打工的,命重要,命重要。 门一关上,林星火就直起了身子,他十分自然的拉了张椅子坐到付景明对面,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付景明也不生气,,看向林星火的眼神带着笑意。他挑挑眉,拿起手边的花茶给林星火倒了杯,推到林星火面前:“你将我的酒拿去做鱼,想必是同意帮忙了。” “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勉强算个吉祥物?”林星火接过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口。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新词。 反正现在已经算是明牌了,付景明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的问道:“吉祥物是什么?” 林星火动作一顿,视线在房间中扫过一圈,最终定格在桌上的三足蟾蜍上,他用手在蟾蜍的脑袋上点了点:“就瑞兽……摆件?” …… 能带来祥瑞的摆件?的确很有林星火的个性。善良心软想帮忙,但只想躺着帮忙。 不过,这就够了。 只要有林星火在,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多,如果真的有需要林星火出手的地方……温水已经烧好了,青蛙已经自己跳下去了,林小蛙的心那么软,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加一把火,应该很快就熟了。 “你愿意帮忙就好。”付景明不给林星火反驳的机会,将一册话本塞到他怀里,指指房间角落,“让顺宁给你准备的。” 林星火将话本从怀里拿出,随便瞄了眼封皮,《吾乃逸鱼,非斩蛟剑》 好家伙,这时候就有摆烂文学了?听说还是本讲前朝秘史的耽美……据说是限量,不过限量的原因和他的故事性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就是…… 皇家秘史不可外传。 林星火挑下眉,拿着书往软榻的方向走去。 付景明嘴角勾了勾,十分满意。 不愧是他让人在整个京城找到限量版话本,这不就直接硬控住了嘛。 看着林星火乖巧的在榻上躺下,付景明拿起茶杯喝了口,好心情瞬间被冲淡了。无论多少次,他都觉得这茶水寡淡的难以入口。 林星火在榻上幽幽开口:“我让小厨房做了米酿,殿下要不要尝尝?” “嗯。”付景明见林星火将书放下,一副要借机遁逃的样子,赶忙制止,“你坐着,我让顺宁去拿。” 听见付景明唤他,顺宁赶忙进来。 顺宁往付景明桌上看了眼,眼珠一转,他对林星火拱拱手:“公子,给您看病的大夫到了,请您移步侧房。” 林星火不太想动,他翻了个身,有些蔫蔫的:“在这里不行吗?” “公子,书房有机要在,府医不好进来。烦请您挪步侧殿。”顺宁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话说的很客气,态度却不容置疑。 “好吧。”林星火无奈的起身,慢吞吞的挪出了书房。 等人出处,付景明瞪了顺宁一眼,不满的问道:“你把他支出去干什么?” 顺宁拍拍手,一个小太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 顺宁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挥手让人退了出去,他将托盘上的酒壶放下,压低声音回道:“云大人新得的好酒,孝敬给殿下的。” “拿走拿走。”付景明摆手拒绝,眼睛却一眼不眨的盯着酒壶。 酒的香气飘了过来,让付景明坚定的意志有些动摇。 就喝一点点,应该没事吧。 付景明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声音不自觉跟着顺宁一同压低了些:“放下吧。” “好嘞。”顺宁忙不迭的将酒放下,临走却还是多问了句,“林公子的酒酿……” “去拿。”付景明给自己倒了个杯底,餍足的嗅了嗅。 “喏。”顺宁退了出去,在走到门口时咳了两声,然后故意放大声音通禀道,“林公子回来了,慢着点,当心脚下。” “这是怎么了?”林星火看着落荒而逃的顺宁,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问了府医,府医说戒酒的事还需要循序……”林星火话说到一半就看见付景明桌上的酒。他眯了眯眼,后退两步,冲付景明恭敬行礼。“既然殿下有自己的打算,奴就不多嘴了。奴身子不好,府医说不能动气,先告退了。” “别走。”听林星火连称呼都改了,付景慢暗道一声不好,他将酒往前推了推,讪笑道,“这是给你的,云次辅送来讨好孤……讨好我的,我主动上交。” 林星火拿起酒杯晃了晃:“是吗?那这杯子里的……” 付景明毫不迟疑,光速甩锅,“顺宁说这酒少见,我就图个新鲜。” “我替殿下尝尝。”林星火拿起酒杯,直接将里面的酒灌了下去。 热辣辣的酒液从林星火本就不堪一击的喉咙中流过,林星火瞬间脸色惨白,控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顺宁循声进来时,林星火已经快把肺咳出来了,平时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满脸的愧疚与担忧,手上拿着花茶,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 顺宁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手忙脚乱的给林星火顺气,付景明有样学样,迅速上手。 顺宁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我的公子唉,府医刚说了您不能喝酒,您怎么就……” 林星火止住了咳嗽,他还没忘记顺宁撺掇付景明喝酒的事,声音还有些沙哑,说出的话也刺耳的很:“公公辛苦,又有哪位大人给殿下送酒过来了?” 顺宁将桌上的推盘拿起,冲林星火扬了扬,他赔笑道:“殿下惦记着您的米酿,特意让我送过来。” “放这吧。”林星火表情稍稍好转,用手中的酒壶换过装米酿的小碗,“这个拿走,送去厨房,今晚炖肉。” 顺宁战战兢兢的看了付景明一眼,见他只是一脸宠溺的看着林星火,顿时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房间的气氛有些诡异,顺宁应了声,光速闪了出去。 付景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顺宁溜走了,他的活就只能林星火来干。 林星火不情不愿的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看着四处飞溅的墨点,付景明眼皮跳了跳:“你去软榻上歇着吧。” “殿下有事叫我。”林星火放墨条,行礼,拿起话本,闪到软榻,一套连招,行云流水。 限量的话本似乎也没什么大意思,林星火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越来越困,眼皮越来越沉,这里安静温暖,悠闲惬意,适合待机休眠。 一个时辰过去,桌上的奏折小山只下去了一点,顺宁却又抱来了一摞新的。 林星火特有的静心作用付景明已经免疫了,看着奏折他只觉得头疼,以及……想喝酒。 软榻上的林星火幸福的打着呼,呼吸均匀。 付景明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打开门,对门外的顺宁小声问道:“米酿还有吗?” 顺宁眼中的惊异都藏不住了,他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学着付景明的样子,小声回话:“有的,小厨房做了不少。” “去拿。”付景明吩咐一句,就又关上了门 顺宁的动作很快,动静也不小。 软榻上的林星火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就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掉到了床下。 “殿下,您要的……米酿。”顺宁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两个字几乎听不到了。 付景明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胸中躁动的怒火,他在桌上敲了敲,示意顺宁将东西放下,然后十分冷漠的吐出两个字:“下去。” 顺宁将米酿放到桌上,一个漂移闪出了门。 林星火揉揉眼睛,懵懵懂懂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付景明看了眼窗外,迅速估算了下时间:“再有一个时辰就传晚膳了。” 林星火点点头,发现付景明不断的按压着揉太阳穴,他试探的问道:“你头疼?” 又是个装可怜的好机会。 付景明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没有,老毛病了。” “劳累过度吧。”林星火走到付景明身边,将手搭在他头顶的百会穴,用手掌根部轻轻叩击着,“我以前也有这毛病,这个手法还是很管用的。” 缠绕在脑海中的钝痛感开始缓缓松动,乌云逐渐被微风轻轻吹散,露出被掩盖的光线。疼痛开始减弱,思绪飘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所以,这是什么迫使林星火这只小米虫干活干到头痛的?他有钱,重金悬赏人来教他一下,有用可付黄金百两。 林星火要知道他这样想,一定会放声尖叫。 别搞!!!我好心给你按摩,你只想让我干活??? “好些了吗?”林星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卖惨还要继续。 付景明委屈巴巴的扭过头:“没有,你说是不是那种力量……” “不是。只是劳累过度了吧。”林星火将他的头扭回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发现得付景明一提到那个力量就会变得很脆弱,他不想付景明因为这件事伤心,索性给他的头疼找了个别的理由:“也可能是府医说的戒断反应。” 付景明没什么反应,林星火又敷衍的补充道:“您做的很好了。” 付·幼儿园刚毕业小朋友·景明还想要奖励:“那个酒酿让小厨房再做些吧。” “好。”林星火温柔的应道,眼中闪过一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宠溺。 酒酿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咸鱼也不能帮忙批折子。 今天的折子异常的多,付景明用过晚饭后又回到桌案前,狂干两个时辰。折子没有批完,但付景明实在不想干了。顺宁此时正好推门进来:“殿下,时辰不早了,该……” 付景明只对林星火有一点点耐心,对顺宁就……他将笔往桌上一拍,折子被震得晃了晃:“没看见孤还有这么多折子没看完吗!” 可怜的顺宁瑟瑟发抖。 林星火相劝,但看着桌上的折子,他实在理解付景明现在的状态。不过这怒火对顺宁绝对是无妄之灾,林星火冲他眨眨眼:“公公去休息吧,我来劝。” 顺宁习惯性的想要拒绝,就对上付景明含着怒火的眼睛,他将脖子一缩,脚底抹油,开溜。 林星火拿起折子翻了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将折子整好,轻声劝道:“殿下,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晚两天也是不要紧的。” “可……” 林星火看看眼桌上的印章,眼睛一转:“明天我帮殿下看。” 咸鱼主动揽活? 真是稀罕。这可不能错过了。 付景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算了,明天再说吧。你……你在我这歇下吧,我房里还有条软榻。” 林星火本来也不想动,他打了个哈欠,哼哼唧唧的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行。” 付景明掀起床前的帘子,看着一缕柔和的月光悄然穿透了轻纱窗纱,轻轻洒落在林星火的脸庞上。付景明不明白为什么林星火的睡眠质量能这么好,他似乎永远都睡不够,软榻上新搭了个窝,咸鱼呼吸逐渐均匀,明显是进入了梦乡。 林星火长长的睫毛轻轻覆盖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秀发如瀑,随意地散落在枕边。 付景明想到传说中的神仙,因贪恋人间的温情而驻足于此。 林星火可不就是他的神仙嘛。 上一世林星火帮助他登上帝位,即使一切重来,即使物是人非,林星火还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林星火拥有未知的力量,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依旧卷入浑水中。 他一定将人好好护着。 只要有林星火在,他就与那种力量有一战之力,他……就不是孤军奋战。 第38章 殿试前夕。 天空逐渐褪去冬日里的铅灰色,变得高远清澈,阳光慷慨的驱散了冬日残留的寒意。沉睡了整个冬天的芽孢,悄悄鼓胀起来,春风一拂,便争先恐后地绽放出嫩绿的新叶。 半个多月的时间,让付景明摆脱了酒精的控制,整个人都变得明媚起来。 但最让付景明欣喜的还是那种力量也再没出现过,似乎是被那场毫无逻辑的刺杀耗尽了精力,不得不暂时退避,养精蓄锐。 府中的下人发现太子殿下脾气好了许多,府里的老人甚至有种时间倒流回五年前的错觉。 林星火和林正则的地位水涨船高,两人虽还是罪奴,但府中的人却都把俩当幕僚看待了。 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有意重查林家的案子。林家的案子一平反,林家两位少爷的身份立刻就会恢复如初,甚至因为有与太子的这层关系在,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现在还是罪奴的身份,不过是因为科举在即,殿下忙着准备科举的事罢了。 “殿下。”顺宁抱着比人高的折子从门外进来,“咚”的一声将折子放到林星火的桌上,“这是礼部殿试安排的折子,圣上催的急,明天就要。” 付景明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实在没眼看,他指了指自己桌上刚腾出来的空位:“移到这吧。” 林星火抬头瞥了眼新来的小山,只装作没看见,拿起新刻的印章在罗里吧嗦的请安折子上印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印章是他费了两天时间,用付景明的字一点点拓刻出来的。他刻了好几个版本,除了“知道了”,还有“不许再报”、“一派胡言”、“呈上来”,印章加上特殊的墨水,看上去就和手写的一样。 工具顺手了,效率提升了,工作时间也就……没有任何变化。 小山一样的折子源源不断,甚至因为付景明的效率提升,它的生产速率也跟着提升了。 林星火帮着顺宁将折子整好,毫无心理压力的堆到付景明的桌案上,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付景明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对顺宁正冲林星火挤眉弄眼的顺宁吩咐道:“把小厨房新做的桃花酥拿过来。” 顺宁应了声,很快就端着糕点回来了。 付景明埋头批着折子,听他进来,头也没抬:“放星火桌子上,你下去吧。” 对于付景明投喂的行为,顺宁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将东西在放到林星火手边,行过礼后转身出了房门。 府里的人都不相信太子殿下会轻易转性,总觉得是顺宁在负重前行,对他越发尊敬与感恩戴德。 对此,顺宁只想给林星火磕一个。 只要林公子在太子殿下身边,殿下脾气也好了,发火也少了,他的工作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林星火哪是新买来的下人啊,这是太子殿下的刀鞘,拯救他的神仙,他愿意花钱给林星火立个生祠。 林星火拿起桃花酥,咬了一口,满意的眯起眼睛。 一个很快下肚,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付景明估摸着林星火已经吃了三四个,时机成熟了,他才悠悠的问道:“味道如何?” 林星火嘴里的桃花酥还没咽下去,嘟嘟囔囔的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嗯,等批完这些孤也尝尝,大概……”付景明看着面前堆叠的折子,估算了下时间,“一两个时辰。” 付景明说的云淡风轻,林星火却不由的顿住了。 嘴里的桃花酥变得有些干,让人难以下咽。 他睡觉,付景明批奏折。他吃东西,付景明在批奏折……现在已经用过晚膳了,如果付景明还需要两个时辰,那不就是要到二更才能做完…… 感觉这么可怜…… 算了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林星火将最后剩下的两个桃花酥放到付景明的桌上,然后搬走了一小摞奏折。 他帮忙看一点点,就一点点。 这个结果付景明十分满意,他低头掩饰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拿起一本新送来的奏折,翻开,笑容逐渐凝固,眉毛逐渐皱起。 付景明看着名单上的人,不由的啧了一声:“怎么是他呢” 林星火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摆烂的机会,他凑到付景明身边,伸头去看殿试的名单,云旗的名字赫然立于首位。 付景明用手在云旗的名字上点了点,轻声嘟囔了句:“云旗?我些有印象。” 没印象才有鬼呢。 不管什么聚会,什么场合,云次辅……哦,不对,现在应该是云首辅了解云首辅都要把他家的长子拎出来晃一圈,大肆宣扬自己的这个长子是学问多么多么好,将来一定是大晋的栋梁之材。 付景明以前便觉得怪异,现在有林星火的帮忙,更是觉得反常的厉害。 付景明也让人私下查了这个云旗,回来的人说他确实有才,可送回来的诗句、策论,一看便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上一篇还豪迈张扬,下一篇便伤春悲秋。之前还在说要遵循祖制,下一页又说要除旧迎新。 这些都能解释,毕竟命题作文可以提前准备,找人代笔的不在少数。但会试这种考验临场发挥的场合,云旗是怎么做到一举夺魁的? 如果不是瞎猫碰见死耗子,那就是有人提前透题,否则…… 想到科举舞弊的可能,付景明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将折子往桌上一摔:“有人漏题了?不然他怎么会是会员?” 林星火动作忽的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一句:“也不一定,可就能是他命好。 命好? 云旗若是命好,那林星火就只能是…… 林星火身上也是有功名的,如果不是因为林家的事,今年的会试他也是要参加的…… 林星火应该想到了这个,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身上散发出的悲伤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付景明往他手上塞了个糕点,手忙脚乱的安慰道:“没关系的,林家的事孤已经在查了,等林家平反了……” 林星火摇摇头,勉强笑道:“多谢殿下,只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纵使课本上说科举有千万种不好,但总归是一种晋升的途径,是这人治社会最公平、最快捷改变命运的方法。便是无数人诟病,也无法否认,那些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几乎都是科举考试中选出的优胜者。 只是……如今他没有系统的帮助,让他自己去考恐怕也考不出什么东西。再就是,科举三年一个轮回,他的身子…… 林星火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在周遭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克制,但依旧难以掩饰身体的虚弱与无力。 “宫中的张太医也无用吗?”付景明将水递过去,在林星火后背上一下下拍着。 他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像是在安慰林星火,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宫中的太医面对都是些寻常病症,未必是最好的。你再等等,孤已经派人去给你找大夫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很快的……” “嗯。”林星火苦笑一声,敷衍的点点头,并没把付景明的安慰放在心上,“多谢殿下了。” 继续说下去林星火恐怕会更加难受,付景明赶忙将话题岔开:“说起来,这个云旗的奇怪之处不止这一点。他不过一个内阁首辅家的庶子,却可以参加宫宴,被家庭看重,被皇帝看重。学问一般却可金榜题名。就……” 付景明一时没想到怎么形容,他往周围看了圈,目光在桌上的话本上定格:“就好像是舞台上的主角,窦娥一哭便可六月飞雪,孔明风帆一挥,便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林星火忽然将杯子放下,表情骤然变得凝重:“你说什么?” “我说这云旗像是戏台上的主角……”付景明这才发现林星火表情有些不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林星火却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林星火身上的秘密不止这点,他不愿说,付景明也不强迫他,低下头继续看殿试的名单。 长长的殿试单子中付景明听过名字的屈指可数,真正有才学的,竟只有排在会试第二的叶照露。 “叶照露?我听过这个人。”林星火在这三个字上点了点, “和我一样,也是个病秧子。听说从蜀地跑过来就去了半条命,现在正在驿站躺着呢。” 付景明手上动作一顿,对外唤道:“顺宁” 顺宁闻声进来。 付景明指指单子上的名字:“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不可。”林星火赶忙阻止,“殿下爱才,可若是现在派人过去恐怕要惹人非议。到时这叶照露真金榜题名,也说不清楚了。” 付景明还有些迟疑,林星火又补充道:“殿下要实在担心,我去跑一趟,对外只说是打探某个医师的下落……” “罢了。”付景明摆手让顺宁出去,“不差这两日,这件事先放下吧。” “不对。”顺宁刚到门口,就被付景明叫住了,“让礼部的人去复核试卷,尤其是会员的卷子。” “这……”面对付景明无理的要求,顺宁面露难色,“会试的结果已经张榜贴出来了,如果要改的话恐怕不是易事。” 付景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顺宁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劝道:“试卷核查也需要时间,圣上十分重视这次科举,礼部和翰林院的诸位大人都盯着呢,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见付景明已经快要掀桌子了,顺宁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句:“殿下如果执意要看的话,奴就去张罗,只是殿试开始之前肯定是不成的。” “去查。” “喏。”顺宁面上不嘻嘻,心中mmp,面无表情的从书房出去了。 付景明努力的做了三轮深呼吸,可算将心态调均了。他拿出礼部预选的几个题目,随手翻了翻,刚压下去的火卷土重来,愈演愈烈,最后直接被气笑了,他将册子往桌上一摔:“这大晋官员的水平,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这都是什么?” 往年的殿试题目都是由内阁拟好再送上来的。但林家获罪,云家两位公子都要参加殿试,新上任的云首辅自然要避嫌,这次的题目都是新入阁的几个学士和次辅拟定的。这帮人明显只知道死读书,拟出来的题目空洞无物、照本宣科也就算了,有几道难度居然低得童生都能做出来。 付景明往后翻了两页,总算找到一道凑合能看的,他看了眼名字,是即将升任内阁次辅的户部尚书胡大人。他又将题目看了两遍,疑惑的嘀咕了句:“胡大人?那老贼的学问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啊。户部……” 思索半晌,付景明终于想起这道题的风格像谁了,他将册子往桌上一放,笑道:“恐怕是户部侍郎齐光,齐大人的手笔了。” 付景明将这道题圈了,捏着鼻子往下看了两遍,都没找到另一道合适的。他有些绝望的放下笔,忽然注意到正在一边发呆的林星火,点手叫人:“星火,你有什么想法。” 突然的随堂测试,吓得林星火一激灵,他呆呆的啊了声。 “殿试的题。”付景明无奈的重复一遍。 因为淋过雨,所以林星火决定将他们的伞都撕了,他在脑中快速思索着。 四书五经,他一窍不通;高中数理化,他也忘得差不多了。而且这样的题出出来,就不是撕雨伞的问题了,就是让天上下刀子了…… 科举,其实就是公务员考试。公务员考试?对了,申论! 林星火接过笔,在纸上快速写道:“你的名字叫小帅,是一名新上任的城门守卫。有一天你在盘查进城人员路引的时候,遇见书生甲,甲称自己是为母进京找大夫,走的着急忘记带了,恳请你通融通融。你按照规定将人押入牢中,甲进入牢中开始不断的哭喊呼号,状似疯癫。上司将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理,那么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如何?”林星火看着纸上娟秀的字和现代感十足的题目,十分满意。 “……”付景明接过纸看了又看,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尚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 不等付景明说完,林星火便躬身一礼:“那星火的任务便完成了,殿下辛苦。” …… “嗯。”付景明无奈的哼了声,认命的拿起毛笔开始改。林星火则抱着话本,回到了书房角落的软榻上。 梦乡甘甜,直到房门被轻轻叩了三声,林星火才从榻上爬起来,公式化的劝道:“殿下,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付景明正好落下最后一笔:“再过两天就是殿试了,你稍稍忍耐两天,很快便不用这么辛苦了。” 林星火嗯了一声,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反常态的主动请缨:“殿试那天……我与殿下同去。” “你……”付景明讶异的看了林星火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把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辛苦了。” 第39章 殿试当日。 雨是从后半夜下起来的,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雨珠,渐渐汇成细流,化作银线,交织成无边无际的雨幕。等天空泛白时,已经成了厚重的雨帘,雨点狠狠地砸向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付景明寅时便起来了。 虽然会试的名单不尽人意,但他还是希望有明珠蒙尘,希望有才学的举子可以在殿试中脱颖而出。 “星火果然没起来。”付景明看着软榻上的鼓包放轻了步子,他对顺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整理好衣装。 走出正房,付景明才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听着顺宁在一边絮絮叨叨的汇报道:“殿下,车驾已经备好了,您……” 一个人影从廊下闪出来,冲付景明微微躬身。 付景明眉头皱了下,紧走两步将他扶起来。看着林星火一身太监装扮,付景明不由的有些心疼:“你怎么在这?还……” “奴才给殿下请安。”林星火轻咳两声,眼下的乌青分外明显,脸色白的更是吓人。他掸了掸身上的内侍服,装作不在意的笑着回话道,“星火身份敏感,穿这个不算委屈。” “你……” “我的爷啊,您可别聊了,时辰要来不及了。”顺宁直接将马车牵到院门口,打着伞慌慌张张冲进来,见两人还要继续聊,急的直跺脚。 “上车吧。”林星火也不想顺宁为难,赶着付景明往车上走。 付景明也不用他搀,“蹭”的跳上车,还伸手将林星火一并拉了上来。 顺宁在车外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跟在付景明身边十几年了,啥时候有这待遇? 顺宁甩掉这些无用的想法,清清嗓子,吆喝一声:“走——” 车驾在路上狂奔,雨幕被劈开一条缝,很快又合上。 林星火的脸色由白变红再变绿,人还坐在车里,扎着小辫子的魂已经被甩在路上,晕晕乎乎飘飘荡荡的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等到车驾进了皇宫,稳稳停下时,林星火只剩一口气了。 “星火,你……”付景明将人扶住,未说完的话十分明显。 你要别去了,就在车上歇着吧。 林星火摆摆手,强撑着站起身子,扶着门框钻下了车。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再让他在车上待半柱香的时间,他就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付景明从车上下来,俯身在林星火耳边轻声说道:“宫里规矩多,车驾进不去。” “嗯。”林星火点点头,动作敏捷接过顺宁手中的伞,退到付景明身后。 他不过是个小太监,站在太子前面,还让太子搀着,像什么样子!最重要的是,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在看这里了啊!!! 付景明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一颗心全都放在林星火身上,被眼前的人蒙住了双眼。他有意的放慢步子,生怕走快了让林星火更加不适。 跟在后面的顺宁已经快要急疯了,不得已开口催促道:“殿下,时辰……” “催什么催。”付景明脸黑了黑,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林星火就小声劝道,“殿下不用特意照顾我,殿试要紧。” “好。”付景明表情瞬间缓和,脚下的动作也加快了两分。 顺宁低下头,翻了进宫以来的第三个白眼。 他就知道,他说再多的好话,都顶不上林星火随口一句劝。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殿下直接把林公子娶进门算了。估计等林公子进门后,他就可以辰时上班,酉时下班,雨天都是艳阳天。 殿试是宫中的大事,甬道上的人都形色匆匆。 付景明身份尊崇,不管是身着红衣的朝堂大员,还是布衣简装的宫廷内侍,都要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行礼问安。 付景明早已经对这些场景习以为常,只在偶尔对一些高官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林星火上一世来过皇宫不少次,对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也无甚兴趣,专心跟在付景明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行人行色匆匆,在快到奉天殿时,甬道的上突然闪出一人,与付景明撞了满怀。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臣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齐大人请起。”付景明一反常态,态度温和的将人搀了起来。 林星火在付景明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人。 二十三四的年纪,身着一身绯红色绣着孔雀的三品官服,面容清秀俊逸,鼻梁挺直,唇线分明,眼角还有一颗明显的泪痣。身后的小厮为他打着伞,绯红色的官服一丝不苟的束着,各种配饰都按章程佩戴在规定的位置。 林星火曾在无数影视作品中看见过类似的角色,他们无不是国家栋梁之材,或是贤君良臣相得益彰,或是被奸人所害,却始终忠君爱国,乃至最后以身殉国都无怨无悔。 只是这位齐大人如今确实有些狼狈。 他的官服的前襟上有一大片水渍,那水浸透了布料,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水珠顺着衣服上的花纹与褶皱,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很快便于地上的雨水混成一滩。 付景明挑了下眉,指了指齐大人的衣服,调侃道:“侍郎大人这是?” 殿试开始在即,却出了这档子事,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赶不上了。齐大人又是一礼,声音中带着急切:“宫中事务繁杂,内侍忙中出错,让殿下看笑话了。” 付景明无意难为他,挥手放他离开:“侍郎大人快去换身衣服吧。” 齐大人躬躬身,道了声告退,便匆匆往宫门外走去。 林星火的视线一直跟在齐大人身后,直到看不见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来。付景明与凑近些,指着齐光越来越远的背影,低声介绍道:“这是户部侍郎齐光齐大人,天佑十三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那年他才十七岁。中状元后先是被封了编修,然后是户部主事,现在做到侍郎的位置。得父皇器重的很,只是……” 付景明轻笑一声:“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风流,眼光还十分怪异。所以虽是前途一片光明,但京中的大族都不愿将女儿嫁给他。”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奉天殿的门口。 因为殿试的缘故,奉天殿院门前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行色匆匆的皆是朝堂大员,随便拉住一个边是五品起步。 “太子殿下。”奉天殿门口的侍卫恭敬行礼,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再往前便是奉天殿了,两位公公留步。” 若是平时,林星火也不会与他争执,不进就不进嘛,他正好乐的清闲。但今天不同,他拖着病体,又被车颠了这一路,为的就是进奉天殿确定些东西,眼见着目的就要达成了,却被拦在门口…… 星火不高兴了,星火有小情绪了,星火要闹了! 林星火学着电视剧中那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恶仆,冲守卫扬扬下巴:“我可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也不能进?” 侍卫的笑容迅速凝固,他不满的往付景明的方向看了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道:“公公,这事祖上就有的规矩,还请公公不要难为我。” 林星火不依不饶,逼着侍卫往后退了两步:“若是我偏要进呢?” 侍卫微微眯眼,手已将扶在了刀上,但还是从牙缝中发出最后的警告:“宫规森严,公公若执意如此,那在下便得罪了。” 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一直没说话的付景明给顺宁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林星火拉回来。他对不情愿的林星火吩咐道:“你和顺宁在门口候着吧。” 付景明都发话了,林星火也只能跟着顺宁去了偏房,走前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眼。。 付景明从廊下一路往里走。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雨珠沿着廊檐滑落,形成晶莹剔透的水帘。 文武百官已经各具公服,如常朝侍立殿内外,礼部官引着贡士们到奉天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南北站立. 礼部官将那队贡生领进来的瞬间,准确的说是队伍最前面的云旗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像触动了某种神秘的开关,天空瞬间换了一块幕布。原本急促的雨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某种力量掐断了雨水生成的源头。 雨珠悬挂在屋檐边,晶莹剔透却不再下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犹如利剑般划破阴霾,金色的光辉迅速铺满了御道。 原本安静的大臣议论纷纷,嘴里叨念着:“天佑我大晋,天佑我大晋,这是吉兆啊!” 付景明只觉得妖异,背后一阵阵发凉,却不得不勉强保持端庄的仪态站在群臣之首的位置。 鸿胪寺的官员们身着朝服,手持仪仗,步入奉天殿前,恭敬地立于两侧。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过后,站在道旁的鸿胪寺官员齐声高呼:“升殿——” 皇帝沿着御道步入奉天殿,宫外鞭炮齐鸣。 付景明同百官在鞭炮声中行三跪九叩之礼,直到皇帝说了免礼,才同众人一同起身。 执事官举着策题案来到殿中,内侍官将策题置于案上。贡士们朝案行五拜三叩头礼后,执事官再将策题案举到丹墀东,向上唱道:“请圣上过目。” 皇帝拿起策题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站在他身边侍候的付景明却不由的皱起了眉。 策论的题目他筛过,这道题空洞无物,便是童生业答得出来,他毫不犹豫的将题目删去了,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付景明再怎么不满也不能改变什么,他只能看着礼部官员将卷子拿去整理,准备分发。 “礼成——”鸿胪寺官向外唱了声,鞭炮声再次响起,皇帝在众人的叩拜中退殿,文武百官也依次退出。 皇帝走后,地位最高的付景明理所应当的成了主事,他坐在主位上,看着礼部官员分发卷子。 贡生们只是略略思索,便开始在试卷上奋笔疾书。 两位督察御史大人在场内巡视,路线十分诡异,一刻钟内从云旗身边经过五次。停顿三次。 这是什么名胜景点吗? 付景明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场上转了一圈,最后的终点站是云旗的座位。 从督察御史身边经过时,他听见两人在不断的窃窃私语。 “难得啊。” “是啊是啊,这可真是国运昌隆,国之栋梁啊。” 付景明挑挑眉,低头去看云旗写的策论。 我倒要看看,这国之栋梁是个什么样子。 …… 大晋的栋梁是这个样子?这栋梁是用牙签做的?两个指头恐怕就能拧断了吧。 云旗不过低头做做样子,那卷子上分明只有些不全的四书。 看乐子的心态让付景明多站了会,然后就亲眼看着云旗卷子上的字先是变得模糊,然后还是变为一篇语句通顺的策论。 付景明在手心上狠狠掐了下,指甲穿透掌心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他不敢再去看云旗那张卷子,有些慌不择路的逃回到主位上。主位有一份空白的卷子,付景明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变化。 所以刚才是怎么回事? 监察御史看着香炉上的香,从三寸到燃尽,他向付景明汇报道:“殿下,时间要到了。” “宣吧。”付景明强打精神,手指在太阳穴上不断按压着。 监察御史唱道:“时辰到,停笔!” 贡士们纷纷起身,将对策交到东角门的受卷官处,再从东角门鱼贯而出。 看着逐渐离场的贡生,付景明只觉得疲惫至极,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翰林院众位学士在受卷处议论纷纷,每一个看过那份卷子的都喜上眉梢。 “这便是今年的状元了吧。” “文章是极好的,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字字珠玑又匠心独运,就算不是状元,也绝对是前三甲。” …… 见付景明过来,几人赶忙起身行礼,其中一人还十分殷勤的将刚才议论的卷子递了过来。 付景明瞄了眼卷子上的名字,果然是云旗。他连面上的淡定也维持不了了,冲几位大人拱拱手:“孤还有事,先告辞了。” 付景明的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几个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回去继续走刚才没有走完的流程。 天上的云越聚越多,很快便遮蔽了整片天空,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自远而近。 甬道慌慌张张跑过几个小太监,嘴里还喊着什么:“快去传太医,有个来殿试的大人晕过去了!” 付景明抬手拦住其中一人,急切的问道:“晕过去的是那个?” “这……奴才也不清楚。”见付景明面色逐渐阴沉,那小太监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些有用的信息,“奴才听人说那位大人是川渝人士” 川渝人士……那就只能是叶照露了! 付景明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扔到那太监怀中:“去太医院传张院判,就说是孤的意思,快去!” 小太监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往太医院跑去。 看着越来越黑的天,付景明叹了口气,转身往宫外走去。 第40章 其实不同。 付景明面色阴沉的看着小太监去请太医,转头便和面色同样难看的齐光打了个照面。 齐光从东脚门的方向过来,似乎在低头寻找着什么。见到付景明,他赶忙行礼问安,视线却一刻不停的扫描着地面。 付景明将人扶起来,率先开口问道:“齐大人脸色怎么这么差?” “臣丢了个玉佩,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那玉佩是家母的遗物,臣还是有些放不下。”齐光掸掸衣角,“臣以为是更衣的时候掉了,打扫房间的太监宫女说是没看见。若是掉在这宫中还好,但要之前碰见的小太监手脚有些不干净,恐怕是……” “齐大人去慎刑司找过了吗?” “臣派人去问过,但去的时候那太监已经被杖毙了。”齐光自嘲的笑了笑,似乎有些失落,“这玉佩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付景明本就有意拉拢齐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好言安抚道:“大人不必忧心,总能找到的,孤也会帮忙留意的。” “臣先谢过殿下了,臣还有些事情,先告退了。”齐光拱拱手,转身便要离开。 “齐大人留步”付景明却将人叫住,问了一个许多人都已有答案的问题,“齐大人觉得今年的状元郎会是谁?” “恐怕会是云首辅家的公子,云旗。”齐光看了眼不远处慌慌乱乱的内侍,“这叶公子本来是有一争之力的,但……花叶上的露水清澈美好,终究不是长久之物,他这一病便是不好了。” 付景明从宫中出来时,雨又下了起来,不一会的功夫,居然已经和早上差不多大了。 顺宁打着伞候在宫门口,见人出来,忙将人往车上迎。他跟在付景明身边许久,算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付景明为大晋做了多少,也知道付景明最是看重人才。他听刚刚从宫中出来的几位大人说,今天有几个贡生策论写的不错,想必殿下也是高兴的。 “殿下,我听说云公子大放异彩,状元尽在掌握了……”顺宁说了两句就发现付景明脸色阴沉的可怕,忙住了口。 付景明脚步一停,审视的看向顺宁,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你听谁说的?” “就路过的几位大人啊,翰林院侍讲什么的……”顺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逐渐变得不足。 “呵,那可真是大放异彩啊。”想到云旗的策论,付景明冷哼一声,迈步上了车。 车中的咸鱼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还有些懵懵懂懂:“已经结束了吗?” 付景明轻轻嗯了声,脸色缓和了不少。 林星火“腾”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掀开帘子,看着外面与来时别无二致的雨,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就……结束了??!” 看着车外的雨帘,付景明悠悠的问了句:“这外面的雨一直没停吗?” 林星火将帘子拉好,用毯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他闷声闷气的哼了句:“没有啊,一直在下,一直这么冷。刚蓄上的一点热气,全散跑了。” “那这位状元郎可真是厉害。不但策论写的让孤大开眼界,这神神鬼鬼的东西也不容小觑啊。”付景明抬手敲了敲窗户,对外吩咐,“去云府。” “殿下要找云公子吗?”顺宁在外面回话,“那恐怕不能去云府了。奴才听人说,云公子往城外去了。” 付景明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中透露出些许烦躁:“车驾走远了吗?” “还没有。” “那就跟上。” 车驾刚刚提速,付景明就叫了停。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林星火,小声问道:“星火你要是身子不适……” “不用,我也想见见这位云公子。”林星火从毯子中探出半个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说起来,他还是我妹夫呢。” 付景明从缝里勉强看清他的脸色,见他状态还行便没有强求,对顺宁吩咐道:“走吧,稳着点。” 林星火晕晕乎乎的缩在角落,付景明也在闭目养神。 雨声是最能让人静心的声音,但付景明只感觉水滴都重重的砸在心上,吵得人心烦。 他偷偷观察了林星火几次,确定林星火只是不想动,并没有睡着,才试探的问道:“星火,这个世界有同你一样的人吗?” “不知道。”林星火将头探出来一点,“你遇见什么事了吗?” 付景明犹豫了下,还是将奉天殿的事情说了。 “我不清楚。”林星火沉吟半晌,终究也只是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不过是给996打工的,本来权限就不高。现在996被销毁了,就更是不知道了。” 付景明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林星火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这个云旗,可能是来接替我的吧。” 车驾一路畅通无阻,云旗的车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付景明有铜锣开道,但云旗的品级不够,却一路疾驰没有任何阻碍。用了这么久才追上,属实在付景明意料之外。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付景明却心情更差,他对车外的侍卫厉声喝道:“在城中疾驰,成何体统,给孤将人拦住。” 侍卫喏了声,抖抖缰绳,便冲了出去。 付景明刚要帘子拉上,林星火就看见原本在店门口的小孩像着了魔一样,猛地从门槛后窜出,直直的便往马的脚底下冲了过去。 林星火的动作比脑子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地落在马的侧面,双手紧紧的握着缰绳,用力往边上一扯。马匹嘶吼一声,猛地转了个方向,踉踉跄跄的往前冲了两步,在一个菜摊前堪堪停下。 那侍卫脸已经白的像纸一般,他顾不得付景明还在场,冲店家吼道:“聋了是吗?都没听见鸣锣吗?” 那小孩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茫然的看着周围,然后一撇嘴“哇”的哭了出来。 一个妇人从店里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把将林星火怀中的孩子扯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没事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怨怼的看向这场意外的的制造者,到嘴边的埋怨还没说出口,便被侍卫身上闪亮亮的盔甲,不远处的车驾吓得面如土色,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官……官爷……” 骑在马上的侍卫厉声喝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这可是……” “稚子无辜。”林星火冲侍卫拱拱手,往边上挪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拦在妇人前面。 “你……”侍卫忽然想到了府上的传言。太子殿下待这位林公子亲厚异常,这位林公子如今在府上已然是半个主子了。等林家的事情查清楚,恢复了身份与功名,就更不是他这种无名小卒惹得起的了。 “好得很。”他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之后便一拉缰绳转身离开。 林星火将那妇人扶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 “这……”那妇人向林星火身后的车驾看了眼,不自觉的又打了两个寒颤,哆哆嗦嗦的推脱,“大人这钱,妾身不敢收。” 林星火也不好与她拉扯,转手将银票塞到孩子手中:“今日的事是我们的错,还请嫂子勿怪。” “大人言重了。”那妇人腿一软,又要下跪。林星火赶忙将人搀住,拱了拱手,“稳妥起见,嫂子还是带孩子去看看吧。我们还有事,便不耽误嫂子了。” 这么一堆事情下来,云旗的车早就不知道哪去了。林星火有些恹恹的上了车,将自己重新裹成了粽子。 身上的那一点热气又快散光了。 “云公子的车不见了,您看……”顺宁在车外试探的问道。 付景明看着林星火这个样子,也不欲在外面多留,刚想吩咐人回府,就听林星火插话道:“武举应该还没结束吧,殿下要不要去校场看看。” 看着林星火有些发白的脸色,付景明不赞同的摇摇头:“你都……” “我怎么了?”林星火将毯子一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壮得像头牛。” …… 看着被自己拍到咳嗽的牛,付景明一时有些语塞。 林星火咳了半天,终于在付景明手忙脚乱的伺候下安静了下来。他有些虚弱的冲付景明笑了下,有气无力的说道:“殿试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才,说不定武举能有两个像样的呢?” 付景明眸光微动。 林星火却没有再看他,低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卡皮巴拉,声音又轻了些:“其实云旗也未必无才,他虽不通四书五经,但或许有其他的用处。” 想到自己列的那张大晋致富清单,林星火自嘲的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付景明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同他不是一类人。” 林星火并没有听出付景明话中的深意,他笑着低声应道:“或许吧。” 没了追逐的目标,车驾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厚重的云层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路上。 向左一拐,校场的大门已隐约可以看见,随着距离的拉近,云旗的车驾赫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兜兜转转,竟是殊途同归。 顺宁小跑两步,拦在云旗身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云公子,你怎么在这?” “殿下。”云旗冲顺宁身后的付景明微微躬身,“我与高驰约着武举结束同去喝酒。” 付景明向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云家的人。他眉毛微微蹙起,似是有些不满的问道:“公子殿试结束,云家也没派人来接公子吗?” “我与高驰同是家中庶子,自然是不如嫡子受重视的。”云旗耸耸肩,说出的话听着也有些可怜。 他估算了下时辰,笑道:“这武举应当也快结束了吧。” 武举虽不如科举那般严格,但在结束前也是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 顺宁刚要提醒,便被付景明拦下。他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云旗与校场的大门越来越近。 这人本事那么大,想要进这种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吗? “公子……”校场门口的侍卫抬手拦人。 一个小厮从远处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口中还不住的喊着,“周大人,周大人——夫人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周侍卫哪还顾得上云旗,他把令牌往边上人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家跑。周围的却不肯放过他,纷纷上来恭贺。 \"恭喜周大人喜得贵子!\" \"是啊,周大人福泽深厚,家族兴旺,指日可待!\" 周侍卫冲同僚拱拱手,敷衍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侍卫们仍聚成一团,被遗忘的云旗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入了校场。 顺宁看着校场门口出现的缺口,一时有些语塞。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去找负责巡防的官员。 付景明将他拦住,轻轻摇了摇头:“行了,进去吧。” 顺宁向侍卫的方向看了眼,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这边,拦住他们盘问一番。虽然将拦下太子的罪名听起来有些唬人,但他们这样玩忽职守,恐怕才真的要倒霉。 但直到付景明带着林星火进入校场,那群人还是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箭矢划破长空,精准无误地直插靶心,场地瞬间沸腾起来, 林星火向场地中心看去。站在场上的是五军左都督高大人家的公子,高驰。 高驰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随风飘动,嘴角带着一抹淡笑,眼中是难以掩盖的轻蔑。他身着一袭紧身劲装,衣袂随风轻扬。雕工精细的长弓,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小厮接过高驰手中的弓,被压的几乎走不动道,却依旧勉强笑着,口里不断的恭维:“公子箭术超群,武状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了。” 高驰敷衍的哼了声,对这样的恭维十分受用。 武举仍在继续,也有几个十分出众的,但却无人如恭维高驰一般恭维他们。 高驰站在校场外围,看着校场中的人上场再退场,眼中鄙夷更甚。 付景明暗暗指了指高驰,对与他并肩而立的林星火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人武功如何?” 林星火握着栏杆的手稍稍用力,从边缘处扣下一小块木片,冲着高驰的方向瞄了下,便将木片弹了出去。 正往前走的高驰忽的一个踉跄。 他快速调整好身姿,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愤怒的四下张望,却没有找到这木片的来源。 林星火失望的将第二片木片插回栏杆,不屑的撇撇嘴:“也就平平。” 又有人拉住高驰恭维,付景明眼中闪过厌恶,却没有将视线移开:“这个高驰是五军左都督家的庶子,京中有名的纨绔。高大人打着骂着捆着他去读书,气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先生,忙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大字不识几个。”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林星火迟疑了下,很快便明白过来:“我记得武举是有笔试的,若是不识字……” “大约是高大人找了门路?”付景明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也不对,高大人的嫡子十分争气,他又与兵部尚书不和。兵部尚书正想捉他错处呢,高大人怎么可能为了个庶子,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上。” “这种事,谁说的清楚呢……” 提督兵营的官员开始复核分数,高驰冲那群恭维他的人拱拱手,大大咧咧的搂住了从一边迎上来的云旗。 看着这对卧龙凤雏,付景明失望的转身离开,林星火跟在他后面,高驰的话顺着风飘来。 “兄台的话果真应验了,如今兄台是文状元,我是武状元,合在一起便是文武双全了。” 第41章 白忙活了。 除了殿试的事,送到付景明面前的其他奏折也没停过。他终于在二十不到的年纪,过上了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吃的还行,但是干的比牛多的生活。 付景明一天比一天暴躁,林星火的病更是他心烦意乱。 那天从校场回来,付景明眼见着林星火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从车上摔了下去,若不是他及时将人接住,现在也不用去找大夫了。 顺宁将酒酿送进书房,刚要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就被付景明叫住:“新来的府医,还有那个号称‘肉白骨’的江湖游医,都去看过了吗?” 顺宁悄悄抬头观察了下付景明的表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烦躁、疲惫、不耐……各种负面情绪都凑齐了。 林公子情况好也就罢了,问题是人病的那么厉害,他又不能瞒报。若是说林公子好了,殿下当下确实能阴转晴,跑过去一看……哦吼,完蛋。 顺宁咬咬牙,硬着头皮回禀道:“都……都看过了。只是,只是……” 付景明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拍:“结巴什么?继续说。” “只是两位大夫都说……说林公子的病只能用药吊着,除非……除非……” 付景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顺宁“咚”的一声跪下,向上叩头道:“两位大夫说公子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除非回到林夫人怀胎时,从母亲身上着手调理,否则便是华佗在世,也药石无医了。” 付景明手中的茶杯“啪”的摔在地上。 顺宁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等着迎接付景明的怒火。 付景明却一反常态,他看着地上的碎片,沉吟半晌只是低声吩咐道:“将这收拾了,然后……你就下去吧。” 顺宁手脚麻利的将碎片收拾好,有些作死的问了句:“林公子的病是不是不用……” “是那帮骗子无用,再去找。”付景明面无表情的拿起一本奏折,从印章中挑了一个,恶狠狠的盖在上面。 顺宁应了声,刚要出去,报时的钟声就响了。他无奈的退回来,轻声提醒道:“殿下,去东阁的时间到了,您……” 付景明将奏折“啪”的一扣,不耐烦的站起身:“知道了,催什么?滚下去。” 顺宁后退两步,从书房中闪了出去。 这东阁付景明是真的不想去,云旗有那样的本事,还需要多此一举去读卷论状元吗? 付景明心中骂骂咧咧,却还是口嫌体正的往东阁走。 贡生的试卷是要糊名的,糊名后的试卷由读卷官分成三等,定出送皇帝“钦定”的前十几名,这其中说不定还能再有变数。 即使糊了名,付景明还是一眼认出了云旗那张写着不全四书的试卷。 所有人都对那张试卷赞不绝口,唯独户部侍郎齐光将那份试卷拿出来看了又看。 内阁次辅凑过来细细端详半天,捋着胡子点点头。 齐光将卷子放到三甲的卷子中,他的手在试卷上轻点了两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卷子挪到了二甲那堆。 “何必如此苛刻。”内阁次辅将卷子夺过来,细细品味了半天,不满的看向齐光,“这当是一甲头名才是。此文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我大晋之壮阔,高屋建瓴后又笔锋一转,深入剖析时弊,从民生疾苦到朝政得失。齐侍郎是与这贡生有什么恩怨,竟要将此栋梁之才埋没与三甲之列。” “次辅大人当真觉得此文如此之好?”齐光不甘的追问道。 内阁次辅没有直接回答,反是语重心长的提醒了一句:“齐大人还年轻,要有容人之量才是。” “是齐光想岔了。”齐光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躁郁与不安压下,冲内阁次辅拱拱手,“光身子有些不适,告退。” 内阁次辅轻哼一声,任由齐光从正门退了出去。 “殿下。”内阁次辅将分好的卷子拿到付景明面前,“这是前两甲的试卷,请您过目。” 云旗那满是错漏的卷子就放在一甲最上面的位置,分外显眼。 付景明十分嫌弃的将那张卷子放到一边,快速的翻阅着。少顷,他将原本放在第二位卷子拿起,与云旗的卷子交换了顺序。 内阁次辅与翰林院大学士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太子怎么能将那张卷子替出去呢? 但付景明是太子,又恶名远扬,犯不上为了这些小事和他争论。再者,东阁排的不过是读卷的次序,虽说向来有读卷定名次的说法,但从二甲乃至三甲,被皇帝一举点为状元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看着这群被蛊惑的人,付景明深觉得无趣。 这云旗将科举搅得一团糟,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对这个人都没什么好感。 但也不算是全无收获,这户部侍郎就十分有意思。才学与品行还是其次,他应该是看出了卷子的不妥,只是同自己一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或许可以同他谈上一谈。 “诸位大人辛苦,孤有些事,先离开了。”付景明冲一众官员拱拱手,转身出了东阁。 院中只有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抱着公文的官员从廊下经过,行色匆匆齐光已经离开了,甚至连停放车驾的地方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付景明看了眼空着的位置,转身上车。 其实也不用急于一时,齐光在朝中任职,就总是有再见的机会的。 至于这次科举,其实还有转机。如果明日读卷官或者父皇能发现异常,那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付景明有十成十的把握,这段时间与林星火的朝夕相处,让他可以不受那种力量控制。所以……是不是明天只要让林星火在一边伺候,所有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付景明一到王府就往侧院赶,但真到了院门口却踌躇着不敢进去。他向林星火的房间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人醒了吗?” 府中的人心照不宣的将林星火当半个主子看,侧院的管事也被换成了白芷。说是管事,其实就是同林府一样,跟在林星火身边侍候。 白芷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十分稳妥的行了礼,向上回道:“公子前两日便醒了,只是精神一直不好,整个人蔫蔫的。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让小的去做,公子那边……恐怕还要休养些时日。” “孤……我去看看他。”付景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院中。 卧房的窗户开了个缝,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床上的人。 林星火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得异常,他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让林星火陪自己去文华殿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付景明将窗户关上,手指在窗户的格栅上一点点划过,终于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他转头对白芷吩咐道:“照顾好你们公子,缺什么少什么就去领,至于郎中……孤会去找。” 白芷行过礼,起身时付景明已经跨出了院门。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文华殿庄严的大厅中。殿试的前三甲依次铺于长案上,身着朝服的朝堂大员垂手而立,只等皇帝升堂入座便可开始今天的的仪式。 钟鸣声悠长,皇帝步入文华殿。诸位大臣行三跪九叩之礼。 繁杂的礼仪过后,便是读卷。 付景明向上行礼,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策论开始唱诵。 这篇策论,文辞精妙,构思深远,尤为难能可贵的是,文末提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政策与措施。这也是付景明看重这篇策论的地方,单是最后这一段,这篇策论便至少是在二甲。 读完最后一个字,付景明将策论放下,行礼时悄悄看了眼皇帝的表情。 皇帝心情明显不错,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对这篇策论十分满意。 看来那力量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虽是有意偏袒,但若真正有才,也不至于全无出头之日。 付景明退到一边,看着内阁次辅将云旗的卷子拿起。他恭顺的站在一边,静静等着内阁次辅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如何服众。 内阁次辅朗声诵道:“自古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 付景明瞳孔地震。 他抬头看向内阁次辅,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读”着策论的内容。每个字、每句话,都直直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人遍体生寒。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一篇非常好的策论,与他读的那篇不分伯仲。 但那卷纸上分明只有不全的四书,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所以……内阁次辅在读什么?这些站在周围频频点头的人又在听什么?这大殿的上百号人,除了他,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吗? 付景明茫然四顾,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沉浸于这策论的人。 户部侍郎齐光咳了两声,冲左右拱了拱手,悄悄退到了到队伍的最后面。 “此文当为一甲!”内阁次辅刚读完,皇帝便鼓掌大笑,点其为状元。 败局已定,但付景明仍是不甘心,他出班拱手:“父皇,今年贡生人才颇多,父皇不妨再听听?” 皇帝未发一言,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没有拒绝便是应允了。翰林院学士又拿起第三份、第四份卷子,一份份的读下去。 越往后越是平庸,不过是些说烂了的陈词滥调,皇帝眼中的兴味逐渐散去,在翰林院学士拿起第六份的时候喊了停。他抬手按压着太阳穴,下了最后的定夺:“点第二份为状元,第一份为榜眼,其他的如此便好。” 执笔太监刷刷点点在皇榜上写下名次,只等盖上大印便可张榜了。 看着那篇垃圾被挪到第一的位置,付景明心中一阵窝火。他忍了又忍,终于没有上前将那张废纸撕成碎片,却还是忍不住向上拜道:“父皇,儿臣以为第一篇策论观点新颖,策略详实,当为最优。” 目睹了不知道应该被称为“巫术”还是“神迹”的场景,付景明谨慎的没有提那策论的半句不好。但皇帝却还是脸色一变,将桌上的镇纸摔到地上,他冷哼一声:“朕这些年真是忽视你了,竟然让你生出了这样不良的心思。” 付景明茫然的抬起头,看着青筋暴起,怒目圆睁的父皇,只觉得陌生。 这场暴雨显然才刚刚开始,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还在不断的往付景明头上扣着。 “如此光明正大的干预朝廷用人,在朕面前就敢结党营私?来人!”皇帝随手点过两个官员,指了指桌面上的卷子,“把胡名拆了,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这么大本事,门路都找到太子那去了。” 付景明脸色“唰”的变白,他向上叩头道:“是儿臣想岔了,父皇定夺就是。” 皇帝仍没有消气,一副不拆糊名不罢休的样子。付景明又磕了个头,言辞越发卑微恳切:“儿臣绝无结党营私之意,只是见此人确实有才。还请父皇以大晋江山为重,莫要因为一时之气,错失良才。” 付景明不在乎那些“干预用人”、“结党营私”的罪名。他是大晋唯一的储君,且不说他没有做过,便是做了,皇帝并不会真的拿他如何。 但那贡生不同,十年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从乡试、会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知道。若真是在华盖殿将糊名拆了,那就不但是之前的十几白费,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如今的局势,庸才多人才少,这次殿试能看的也就这一个。状元还是榜眼都不重要,关键是要保住这一棵独苗。 看着跪在地上的付景明,皇帝忽然叹了口气,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挣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两个官员十分有眼色的退下,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将付景明扶起来。 周围的大臣刚想要劝,皇帝已经温声说道:“罢了,朕不过一时气急,吾儿不必放在心上。” 付景明又行了一礼,退回到队伍之中。 风波渐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站在一旁的内阁次辅忽然出列,向上拱手道:“按照祖制,这殿试的状元应当先入翰林院任编修,再到六部或是外调出京。但户部如今人手不足。老臣向殿下讨个恩尚,将这状元郎分于户部,从主事做起。不知圣上可否应允。” 付景明转头看向内阁次辅,视线却与站在他身后的齐光对上。 齐光眼中是与他别无二致的无奈与自嘲,但齐光也同他一样,没有反对更没有阻止的意思。 “允了。”皇帝抬手在眉心揉了揉,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朕乏了,之后的事便交由太子去打理吧。” 付景明应下,随着文武众官恭送皇帝离开。 付景明从文华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顺宁在他耳边念念叨叨的,付景明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两声。 顺宁似乎不死心,加大声音又重复了遍:“殿下,叶大人那边当真不用派人去看看吗?” 叶大人?叶照露? 殿试出来便听他病了,看这架势应当是又严重了。 只是刚才父皇还说了他结党营私,现在就派人去见叶照露,恐怕是不好。 “罢了。”付景明摆摆手,继续往前走,“有礼部人看护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便是出了,他……也没有办法。 顺宁也察觉到付景明的状态不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低声问道:“殿下,那现在去哪?” “回府”付景明往东阁的方向看了眼,那里还亮着灯,还在为传胪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喃喃自语道,“今年的状元郎,已经定下来了。” 第42章 金殿传胪。 这几天的天气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灯管,前一秒还暴雨倾盆,下一秒就是艳阳高照。 付景明从一开始的惊异,到逐渐习惯,最后已经麻木了。直到传胪的前一天,天气终于放晴了。 付景明从折子中疲惫的抬起头,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顺宁磨墨的手顿了下,回话的声音很低:“按殿下的吩咐,都察院又细细查了一遍。云旗和高驰都……没查出什么……” “罢了。”付景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拿起一本奏折,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付景明无奈的将笔放下,问出了这几天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星火身子怎么样了?” “还是看样子,窝在房间不太出来,药一直是按部就班的送,只是……”顺宁一咬牙,偷偷告状,“林公子房间的花又死了一盆。” 付景明眉毛瞬间皱起,他起身向门口走去:“孤去看看他。” 林星火房间的窗没关,付景明从窗口望进去,发现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现在只穿着一件中衣坐在桌边,逗弄着桌上的兔子。 “身子好了吗?就穿的这么单薄。”付景明推门进来,指指衣架上的披风,白芷十分有眼色的给林星火披上。 “殿下。”林星火起身,浅浅躬了躬身,“殿下日理万机,星火没什么帮得上忙的,总要找点事干。” 付景明看着窝在篮子里,几日不见已经被喂得像只猪的兔子,一时有些无语。 “带它出去透透气。”付景明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不容置疑的让白芷将篮子拎了出去。 兔子从篮子中探出头,十分费力且坚定的往林星火的方向伸着,林星火的眼中也满是不舍。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付景明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拆散牛郎和织女的恶婆婆。 他摇摇头,甩掉这些诡异的想法,点手让顺宁将食盒放在已经擦拭好的桌子上:“给你带了甜糕,你尝尝。” 林星火谨慎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拿出其中一块。 真不是他多心,实在是付景明有太多的前科了。先给个糕点,再派点活给他,虽然那些活也没什么,有些时候甚至只是让他陪着去转一圈,但林星火就是感觉自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看见糕点就想到工作…… 付景明四下看看,对房间的陈设还算满意,他又将糕点往林星火面前推了推,轻声安抚道:“林家的事已经在查了,只是结果还需要时间。你在府上好生歇着,有什么缺的就和你哥哥要。” 林星火应了一声,越发的坐立难安。 糕点松软可口,付景明关心备至,完全没有要说其他事情的意思。可是付景明越是这样,林星火就越是难受,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纯牛马”,主动问道:“殿下,明天就要放榜了吧。” 付景明随意的嗯了声,似乎对此事完全不在意,更没有开口让林星火跟自己一起去的意思。 林星火将盘子放到自己面前,仿佛那盘子中的不是糕点,而是付景明支付的报酬。他拿起糕点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继续说道:“我最近闷得很,殿下不妨带我同去,我也见见这位新封的状元郎。” 付景明却是一怔。 他只是单纯的来看看林星火,顺便监督他吃药,着实没想过林星火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摇摇头:“可你的身子……” 林星火自嘲的笑了声,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没什么大事的,殿下目的已经达到了,殿下慢走。” “我只是……” 林星火不等付景明说完,便“嘭”的将门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林星火又开始后悔,万一是他误会了呢? 算了,都要将人赶出去了,再叫进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反正付景明还有一堆政务要忙,必是不会在门口站一晚上。 睡觉,明天要早起,希望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 传胪之日的天气果然不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林星火起了个大早,没有调整过来的生物钟促使他上眼皮和下眼皮大战了三百个回合,他懵懵懂懂的从华盖殿前广场走进华盖殿,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想不清醒也不行了,文武百官都在华盖殿广场上,按品级排列整齐,静待典礼的开始。 付景明身份尊贵,带着林星火从人群中间走过。有那么一瞬,林星火觉得自己在走红毯,社恐的雷达将他所有的困倦都驱散了。 礼乐响起,皇帝缓缓步入华盖殿,他端坐于龙椅上,目光如炬的扫视过下方跪拜的大臣,挥手让人起身。 排好名次的卷子放置于长案上,那张付景明看过多次的试卷,林星火却是第一次见。 就算林星火没怎么见过科举的卷子,也知道这张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字的试卷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林星火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很快就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且不说内容,这篇策论的很多字用的都是简体,甚至还有阿拉伯数字。周围人都没有看出异常,连正在拆卷子糊名的拆卷官也没有任何反应。 钦定的一、二、三名依次拆卷,每拆一卷,拆卷官便会向上奏唱:“第一甲第一名,京都人士,云旗;第一甲第二名,川渝人士,叶照露……。” 林星火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再看一眼那张被点为状元的卷子,却在迈出第二步的瞬间一天昏地暗。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排斥,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生理的本能让他想要拔腿就跑。 “你不舒服吗?”付景明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错了一步,让林星火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读卷官已经将去了糊名的卷子送到皇帝面前了,仪式就快结束了。 林星火摇摇头,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什么东西在排斥他。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云旗就是来接替他的存在,是天道找来的新助力。 他是穿越而来的,身上也许有系统,甚至还有他从没得到过的偏爱。而他这个弃子,是被排斥的,抛弃的,是天道想尽办法想要抹杀的。 读卷官在早已写好二、三甲进士姓名的黄榜上填上一甲三人,尚宝司官员在黄榜上盖上象征皇权的大印。 随着印章的落下,鼓乐声再次响起,翰林院官捧着皇榜往奉天殿走去。 接下来的仪式都在奉天殿举行。 付景明抓住从华盖殿到奉天殿的这一小段时间,低声劝慰:“之后也没什么了,就是些繁杂的流程,你去车里等着,让顺宁过来替你吧。” 林星火难得的有些不甘心,他确实不争不抢,咸鱼一条,但也想要看看这个替代自己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他摇摇头,将付景明往前推了推:“没事,只是刚才文华殿的龙檀香有些浓,呛得不舒服,已经没事了。” 付景明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两步,仍是放心不下:“你还是回去吧。” 报时的钟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林星火紧走两步,几乎和付景明并肩而行:“殿下,正事要紧,快走吧。” 付景明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付景明脑中快速回转,他很快便找到了林星火执着的原因:“那份卷子,你……” 林星火点点头:“我看出来了,确实……很有意思。” “所以……”付景明一时有些激动,声音不由的放大了几分。 周围的官员循声看过来,却只看见太子和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激动的说着什么……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见林星火已经开始不自在了,付景明赶忙调整好状态,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等没人注意这里后,付景明压低声音问道:“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想到这个,林星火便有些失落。 云旗和他都是穿越过来的,但现在云旗顶替了他的位置,而他被抛弃了,所以是不同的。 就算曾经是一样的,现在也是不同的。 “当然是不同的。”付景明的想法与林星火不谋而合,他轻叹一声,“他只要一句话便可影响科举的选拔,你却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 话一出口付景明就后悔了,赶忙岔开话题:“孤本想借着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有些得用的人才,但却被搅得一团糟,好在榜眼还算有些本事。” 新科进士们换了朝服和三枝九叶帽,从午门进宫,此时已到奉天殿前广场。 付景明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他点手叫过一个小太监,指了指队伍中的空缺:“怎么少了个人。” 小太监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惋惜:“是榜眼叶大人。叶大人从殿试回来就一直不好,昨天晚上过身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付景明还是感觉不寒而栗 不仅是因为叶照露的死,更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足以动摇大晋江山的存在,他勉强保持镇定:“父皇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回了,只是时间上恐怕……” 付景明随口嗯了声,脸色铁青的往奉天殿走去。 林星火只当他是因为叶照露的死而伤心,忙在一边安慰道:“没事,也许还有好的。再说,科举也不止这一年,都会好的” “或许吧。”付景明长叹一声,迈步进了奉天殿。 皇帝由导驾官引导着,从华盖殿转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如常朝侍立,鞭炮与奏乐齐鸣,传胪开始。 新科进士们在殿外丹墀两边站立,执事官高举放有黄榜的榜案,在丹墀御道上放定,传制官高唱:“有制!” 众贡士跪下,传制官展开面前的皇榜,宣道:“天佑十九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一甲:状元,京都人,云旗;榜眼,川渝人,叶照露……” 宣旨完毕,众进士随着口令俯、起、四拜。 皇帝看着队列前排空出的位置,皱眉问道:“榜眼人呢?” 传胪仪式仍在继续,只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悄悄退出了奉天殿。 执事官举着皇榜案出了奉天门,这代表着无数人前程的皇榜粘于长安门外。顺天府的官员已经准备好伞盖,要将新科状元郎风风光光的送回家中。 内侍匆匆返回,面色凝重地附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帝微微皱了下眉,眼中闪过痛惜,叹了一句:“可惜了。” 所有人都屏息看向坐在大殿上的皇帝。 皇帝点手将礼部尚书叫出来,吩咐道:“榜眼病逝,朕实在痛心,追封为编修,丧葬的事情,便由你负责吧。” 礼部尚书领旨。 奏乐声又重新响起,文武百官依次入班,致词官于丹陛中跪定致词:“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接着又是钟鼓与鞭炮齐鸣,皇帝缓缓起身,内侍为皇帝披上披风,护着送皇帝离开,文武百官也依次退下。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奉天殿,顷刻便恢复成之前寂静的样子。 付景明与林星火到达宫门时,正看见云旗的伞盖从承天门的正门出去。 阳光从云中照下打在伞盖上,让本就华丽的伞盖看上去竟像是纯金打造的。云旗身着锦衣华服,头戴金花,骑于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承天门的正门只有皇帝能走,便是皇后也只有在大婚的时候能从这门过一次。而云旗仅凭着他那三言两语的四书,便以状元之名,风风光光的出了承天门。 队伍走远,两人都有些颓然。 付景明快步上了车驾,直到等两人都坐下,才在对林星火轻声安慰道:“林家很快就会平反了,等到三年后的科举,你也能从这个门走出去。” 林星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他随意的嗯了两声,半天才缓过神。 三年后? 按照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别说三年,他一年就噶了。再加上云旗的不确定因素话,可能还会更短。 想到这个,林星火便更加失落了,他靠在车厢上,有气无力的回道:“借殿下吉言,只是星火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第43章 天选之子! 付景明脸黑的脸连单细胞生物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十分默契的退避三舍。官职高的可以将活甩给下属,与他疏远的可以再疏远一些。而像顺宁这种官职不高,又在付景明身边贴身侍候的……就只能硬着头皮往枪口上撞。 顺宁战战兢兢的问道:“殿下,咱们接下来是回府吗?” 付景明啧了声,话没出口,就被林星火抢了先:“去茶楼吧,我想看看状元游街呢。” 听林星火这样说,付景明动作骤的一僵,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星火,你……”他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该带星火来的。 自己明知道星火多情敏感,会因为这件事伤心,还要让他跟着。自己刚才还说什么,等下次科举,下次……他哪里等得到下次。 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苍白无力,好在林星火并不在意这些,他靠着车厢,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 付景明不死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着林星火就这样下衰败下去。 是因为林星火是破局的关键?但好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已经派人去找郎中了,那个‘肉白骨’不行,不是还有个什么‘引凤来’?那也是有名的杏林圣手,一定还有转机。”他像是在和林星火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星火随便嗯了声。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林星火靠着窗框慢慢睡去。 玉茗茶楼。 京中最好的茶馆,地段优渥,还是状元游街的必经之地。传胪这天的座位早早就定出去了,但茶楼的二楼的包房却仍有空着的。 一顿饱和顿顿饱掌柜的还是分的清的。虽然这些大人物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凑一次这样的热闹,但万一人来了发现包房没了,那可就是彻底完了。 所以付景明带着林星火来到茶楼时,掌柜的虽然惊讶,但并不慌张。 他恭恭敬敬的将人送上去,又亲自上了茶楼中最好的茶。 跨马游街的队伍已经过来了,队伍的最前面有仪仗队开路,举着旌旗,抬着“进士及第”的牌匾。云旗是状元,高头大马有专人牵马护卫,再往后是个四五十岁的探花。 阳光透过云层,如聚光灯般打在云旗身上,他身上绣着祥云瑞鹤的鲜红状元袍,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云旗本就生的好看,在天然的打光的加持下,更显得气质不凡。他脸颊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但他的嘴角只要微微上扬,周遭的一切就都黯然失色。 队伍缓缓行进,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惊叹与欢呼。较为大胆的女子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拜与爱慕,她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鲜花抛向空中,鲜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云旗的马前铺了满满一层。 对于这种爱慕,云旗也是来者不拒,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饰。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看见有貌美的女子便勾唇一笑。 若在平时,这样的举动还显得有些轻浮。但云旗是钦点的状元郎,那些女子也只会觉得他温润如玉,才子多情。 被云旗以笑回应的方向,无不爆发更猛烈的欢呼。只这一眼,便有无数女子幻想着自己与这位天之骄子之间形成了羁绊,将会与他共同留下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万代流传。 付景明看着下面看热闹的百姓定定出神,身上的冷气几乎凝成实质。 没有被天道的力量蛊惑,这云旗在他眼中便只是一个空有样貌的花瓶。这样一个毫无真才实学,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人,却能成为钦点状元,春风得意。 一定是他做的不够,一定还有漏洞,还有不许,才能让这样的人中了状元。 …… …… 付景明将这些天的日日夜夜回想了数遍,终于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 没有漏洞。 或者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漏洞,但这个世界早就千疮百孔。他的能力只能弥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缝隙,水还是会从更多更大的漏洞中泄出去。 再来一次,再来十次,无论再来多少次,他都不会做的更好。 寒意从四面八方升起,周围逐渐黑了下来,楼下的喧嚣迅速远离。付景明感觉自己坐于虚空中,一种连光都无法穿透的绝望在这狭小的空间蔓延。 和林星火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的神志就越清明,就越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份在别人眼里十分优秀的策论,在他眼中不过是语句不全的四书五经。那些在旁人眼中的祥瑞祥瑞,在他看来其实是这个世界被操控的证据。 他忽然有些感激云旗的只是参加了一次科举,拿了个状元的名头。 有这样的力量在,江山易主也是手到擒来。 天降祥瑞,蛊惑人心,指鹿为马……这些能力单拿出一个,都有无数种推翻大晋王朝的方法。更不用说这只是他所看到的,井底之蛙又能知道什么呢? 其实付景明对权利也没有那么的看重,如果云旗想要借着这种力量夺了大晋江山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那个位置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但…… 都有这样的力量了,还谈什么善不善待子民,治不治理国家。有这种力量在,不管什么样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都是实实在在的江山永固。 所以…怎么破局? 杀了他! 这样的人不能留。 但是,怎么杀…… “殿下。”林星火的声音将付景明从思绪中拽了出来,周围的一切又重新恢复如常。 “新上的糕点,您尝尝?”一盘栗子糕被递到面前,如玉的手指上还粘着一点点糕点的碎渣。 林星火声音清冽,却像一把利剑一样划破那恐怖的绝望。 “你吃吧,孤不……我就尝一个。”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受伤,拒绝的话说不下去了,付景明从碟子中拿起一个糕点,看着林星火的脸色多云转晴。 他将视线重新转向楼下,没注意到身边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逐渐炙热。 常言道榜下捉婿,云旗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精心装扮的家仆和媒婆早就行动起来,他们穿梭在人群中,目光紧随着游街的队伍。只要时机合适,这些“捉婿”的人们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前去,总会有侍卫拦不住的,带着名帖和画像,凑到云旗跟前,热情地介绍自家的千金。 京中的人消息向来灵通,当时云旗娶妻那么沸沸扬扬,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一二。 那又怎样? 林家败了,在云旗娶亲那天就败了。那时云旗不过是家中庶子,留着这么一个家族破败的夫人勉强还说的过去。现在他可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这位云夫人迟早要让贤,若是有些眼色,便应该自请下堂。不过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林家败了,那位云夫人在进云府的第二天便去了镇国寺,说是给云家祈福,实际是怎么回事,谁还不明白。 对于这些凑上来的人,云旗来者不拒,画像一一看过,名帖一一收下。见他如此,刚才还在犹豫的人也凑了上去,游街的队伍逐渐乱的有些不成样子。 “金榜题名就要纳妾?我妹妹怎么办。”见云旗接过第九份帖子,林星火实在气不过,拿起手边的杯子就扔了下去。 杯子在空中打了个诡异的转,被探在外面的晾衣服架勾住,偏转了原来的方向,最终落在了距离游街队伍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没砸中。 林星火轻啧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 付景明看着滚落到沟渠中的杯子,微微皱眉。 父皇将年号定为天佑,盼的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要他说,这才是真正的天佑,所到之处晴空万里,所有的暗算与阴谋都起不了作用。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 付景明将视线收回来,看向眼前的人。 就是这个陪在自己的身边的人了。 不过两息的功夫,云旗又收了三张帖子,林星火气到捶胸,然后又控制不住的咳了两起来。 这样的情况付景明已经十分熟悉了,之后的动作几乎是肌肉记忆,他十分娴熟的给林星火倒水,顺气,还从身上拿出了林星火常用的药。 付景明的动作没停,思维也在快速的跳跃着。 就林星火这个身子,支撑到过年都勉强,而他那些想法都只是些雏形。 有林星火在身边,他还能看清这迷雾下的沼泽,等林星火走了之后……恐怕就真的是行尸走肉了。 …… 所以,那些号称这圣手那神医的太医为何如此无能? 那些号称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为何都空有虚名? 他不是东宫太子吗?不是储君吗?怎么连个人都保不住,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能救林星火的郎中。 付景明有些挫败,声音也不自觉的变的低沉:“星火,你说我这个储君做的好吗?” 林星火一愣,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能说好,只能说是十分优秀。” 林星火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他可亲眼见过三年后大晋的样子,那绝对称得上是盛世,万邦来朝的那种盛世。 付景明是合格的储君,未来也会是流芳千古的帝王。 付景明苦笑一声,喝茶的动作像是在饮酒:“你惯会恭维我。储君又如何,不一样是身不由己。” “你不一样。”林星火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下,信誓旦旦的反驳道,“云旗也会是为你服务的。” 林星火话说的奇怪,态度也奇怪。 付景明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林星火这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又说多了,他低头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嘴。 全损声带急售,买一根赠两盒金嗓子。 行吧,发挥想象力,开始编故事。 林星火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终于……还是没想到什么有创意又能让人信服的说法。 付景明的还在盯着他看,他只能含糊道:“因为我见过。你知道我有些不同的,我梦见过未来,那个梦里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看着你将这天下治理的很好,看着你一步步走上皇位。” “梦?”付景明轻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你是说上一世吧,这个世界……回到了三年前?” 林星火的心猛地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茶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几乎凝固。他有些艰难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付景明安抚的在林星火手上拍了拍,将糕点推回他面前:“我看见过你雕排位,还听见你嘀嘀咕咕的说了这些。” …… 林星火颤颤巍巍的拿起一个糕点,填到嘴里。 好家伙,他苦心编造的谎言其实是个笑话,努力捂着的马甲其实是小丑的外套…… 见他如此,付景明轻笑一声,眼神越发温柔:“你一定帮了我很多忙,” “没有。”林星火嘀咕一句,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就是我成功的太容易,剧情不够紧张刺激,这一切才会重来一次吧。” 付景明还没来的及安慰林星火,林星火反倒开始安慰他:“不用太悲观,像云旗和我这种人,其实都是为你服务的。至于……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排斥我,恐怕是……因为有人来顶替我了,这个世界不想再养闲人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云旗扮演的是恶角,也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磨刀石罢了。” 付景明不置可否。 林星火似乎有意忽略了很多事情,林星火看他的时候有一种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崇拜。 因为这种崇拜,林星火选择了他,因为这种崇拜,林星火对他有着难以形容的信任。 如果是平时,付景明也许会将这种崇拜照单全收,但现在不行。这平静的水面下暗藏波涛,如果被假象蒙蔽,很快就会被下面的暗流吞噬。 付景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上一世这世界也这样怪异吗?” “没有。”林星火没发现付景明在套话,仍是十分怜悯的安抚着他,“你不用担心,等你称帝,就不会再被控制了。” …… 居然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吗?太厉害了…… 付景明不甘心的追问道:“这是什么原理……” 话都说开了,林星火也不藏着掖着了,他伸个懒腰,想实话实说,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这是话本……这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规律。” 996说过,剧情到主角登基就结束了。 但付景明已经够惨的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他只是话本中的人物了。 看着楼下渐行渐远的队伍,付景明还是觉得奇怪。 这种人是为我服务的? 都有那样的力量了,他会愿意为我服务? 但付景明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心理,勉强相信了林星火的说法。 这个云旗还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如果是助力,就封个虚职,高高挂起;如果不是,就得尽快称帝,然后…… 杀了他。 第44章 状元之才。 状元游街的队伍渐行渐远,付景明只觉得无趣。他向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眼,见林星火低头看着菜单的空白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站起身柔声说道:“没什么意思,咱们走吧。” 林星火将菜单放下跟着起身,他冲付景明嘀咕了一句:“殿下,能……” 话说到一半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有意的放慢脚步,让付景明走到他前面。 付景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林星火拉过来,与他并肩而行:“你直接说。” “我想去趟镇国寺。”见付景明没有拒绝,林星火又补充道,“云旗如此风光,我妹妹现在一定很难过。” 林攸宁的事情付景明听过一些。 林家两位公子被买进王府中之后,他也派人暗中照看着林攸宁,所以这段时间林攸宁也没受什么委屈。再者,林攸宁的嫁妆实在丰厚,靠着那些东西也是不愁度日的。但她到底是个女子,也不好抛头露面,若是林家没有转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镇国寺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想想也是可怜。 镇国寺位于京外十几里。寺外青山环抱,流水声与钟磬之音交织在一起。如今正值春日,桃花、杏花竞相绽放,正是一幅生机盎然的画面。 这样的画卷到镇国寺门口便戛然而止,雕刻精美的木门将这份生机与寺庙分离,书着“镇国寺”三个大字的牌匾,将魑魅魍魉与灵动的万物一并拦在寺庙之外,绘有莲花和祥云的影壁墙,更是彻底斩断了生气进入寺庙的可能。 付景明带着林星火往里走。大雄宝殿的房檐飞翘,屋顶青灰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光芒。两人穿过一进进的寺院,越往里走人越少,越是寂寥。顺宁早就打点好了,故而虽然没有人迎出来,却也畅通无阻。 藏于寺院最深处的后院才是夫人们清修的地方,这里被高大的围墙环绕,与外界隔绝。说的好听是宁静祥和,难听便是死气沉沉了。 林星火悄悄往禅房内看了眼。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尊佛像、几卷经书,这便是房间的全部,也是很多人的一生。 林攸宁的院子里在最里面的一间,林星火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林攸宁的贴身丫鬟在打水,是林攸宁亲自来开的门,在看见林星火的瞬间,她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有了光亮。 不过她也注意到林星火身后还跟着个人,她忍住与林星火寒暄的冲动。冲付景明行了个礼:“这位大人是……” “你和妹妹好好聊聊,孤去外面等你。”付景明冲林攸宁拱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等付景明离开,林攸才宁将林星火带到院中,给他倒上茶:“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星火的视线在林攸宁身上扫了一圈,心中的悲愤越发难以自抑。 他最后一次见林攸宁时,林攸宁身着凤袍,钗环轻摇,如春日里最绚烂的花朵。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她也如花朵般迅速衰败了。华服被素衣所取代,钗环也一一被卸下,几缕青丝自然地垂落在肩头。 “这个月你过得还好吗?”林星火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不好的这不明显吗? 林攸宁摇摇头,轻声安抚道:“哥哥放心,我挺好的。” 林星火心中酸楚更甚。 林攸宁越是懂事,林星火越是心疼。但林家这个情况,他既不能带林攸宁离开,也不能劝林攸宁和离。只能看着林攸宁维持现状,还要听着周围的人说林攸宁真是好运。 “这些钱你拿着。”林星火从怀里摸出两张的银票。林攸宁出嫁的时候,他给林攸宁的铺子价值两叠银票,而现在这两张银票是他能拿出的全部了。 林攸宁说什么也不要,她将银票推了回去:“哥哥给我填妆的东西已经不少了,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林星火还想说些什么,但寺庙中报时的钟声不合时宜的响了,林攸宁立刻开始赶人:“哥哥快走吧,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林星火一点都不想走,便是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又如何?所以他……他还是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镇国寺是付景明带他来的,他没有理由让付景明在门外一直等着,更不可能在镇国寺留宿。 付景明一到王府就钻进书房开始处理公务,林星火则借口不舒服回到侧院。他刚在床上躺下,林正则就开始敲门了。 真的好烦…… 林正则一如既往的自觉,不用林星火开口便推门进来,他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林星火,略带嫌弃的问道:“你去见小妹了?她怎么样?” “在镇国寺,静心修心,心无旁骛。”林星火懒洋洋的回话,想到这则姻缘是林正则一手操办的,又无不讽刺的的补充道,“这可是你说的好姻缘。” 林正则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咱家当时那个情况……” “啊对对对。”林星火敷衍着,用被子将耳朵捂住。 他不想与林正则争辩这个,无论是林攸宁的现状,还是林家现在的境遇。 “你……”看着林星火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用暴力,打不过”的样子,林正则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我会想办法的。” 林星火从被子里伸出手,随意的挥了挥:“我累了,你退下吧。” 见他这样散漫,林正则有些气结:“你……” 一阵风吹过,将门外桃花的香味带进房中,在这阵花香中,林正则忽然找到了林星火底气的来源。他的视线在房间的陈设中一一扫过,黄花梨的架子床,紫檀木的翘头案,床下有脚踏,案上还放着一把品质不错的古琴。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这是一个奴仆的房间,怎么说也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公子哥吧。 林正则原本对府上的传言不屑一顾。自己这个弟弟没什么大志向,但好歹是读过书、考过功名的,怎么可能愿意被拘在某人的后院?但看着这些陈设,他反倒有些不确定了。林正则的视线又在房间中扫了一圈,脸色越发难看,他对着床上那个一起一伏的鼓包训斥道:“林星火,你不会真以为……” 那些难听的话林正则说不出口,他顿了下,咬牙道:“你觉得这样能到几时?” 鼓包动了动。 就当林正则以为林星火就要幡然醒悟,重新做人,和他一起光复林家的时候,鼓包里终于伸出一只手,将被子外的兔子捉了进去,然后又是抖动逐渐减缓,归于平静。 林星火的声音从鼓包中瓮声瓮气的传来:“不用很久,到我死之前就行。” 林正则还想教训不争气的弟弟两句,房门却被推开了。付景明站在门外,平时跟在他身边的顺宁不知道被支到哪里去了。 林正则条件反射的便要行礼,付景明却先躬身道:“兄长宽心,林家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星火跟着我也不会吃亏的” 如果刚才林正则对那些说付景明要将林星火收入后宫的话信了六分,那现在就有九分了。 林正则谨记自己的身份,赶忙躬身还礼:“正则担不起殿下一礼。” 林正则记得身份,床上的团子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蛄蛹了两下,不耐烦的从被子探出两只眼睛,懒洋洋的问道:“殿下什么事” “林星火!”林正则一阵心梗。 他们林家向来光明磊落,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以色侍人、恃宠而骄的后辈。 付景明全不在意,他冲林正则摆摆手:“我和星火有些话,林兄……” “殿下慢聊。”林正则再无奈,也不得不从房间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狠狠瞪床上的人一眼。 烦人的人终于出去了,林星火从床上坐起身,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的手在兔子身上一下下的摸着,语调毫无起伏:“殿下又什么事?” 付景明斟酌了下,小心翼翼的说道:“最近新找了个大夫……” 哦!这场景居然该死的熟悉。 林星火选择跳过剧情对话:“算了,您直说吧,云旗是不是入翰林了。” 付景明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说出的话也有些支支吾吾:“虽说是……但……” “殿下您不用做这些事,星火自会去的。”林星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如幕布般的星空,“正好,我也想再见见这天道新选的人。” 总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才能甘心,才能……安心。 新科进士入翰林算是大晋的惯例,就算云旗之后要去户部任职,也要在翰林院担个虚职,去翰林院待上几天。不知道翰林院今年是怎么安排的,云旗的职位不是负责撰写文史的编修,反而被是距离权利中心更近的侍读,负责内书堂的一应事宜。 内书堂是太祖力排众议推行的,它是大晋宦官知识化的重要举措…… 说白了就是,教小太监读书的地方。这些有文化且经过洗脑的小太监,毕业后被分到各个部门,他们会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会成为皇帝安插在各个部门的眼线与钉子。内书堂培养出来的小太监往往更加得用,也更加忠心,之后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在内书堂教书的侍讲、侍读虽只有六七品,但也是新晋进士的香饽饽。 付景明带林星火在内书堂转了圈,最终在内书堂边上的院子找到了正在和和侍讲侃侃而谈的云旗。 随着距离的拉近,云旗和侍讲的谈话随着风零零星星的飘了过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那可真是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林星火努力掐着自己的手,把头埋得低低的,身体不住的抖动,嘴唇疯狂上扬。 你说他没文化吧,这些诗句他张口就来,搭配的不能说是入情入理,起码也算是十分狂野。 你说他有文化吧,这……但凡是看过一点诗的人也说不出这种话啊。 林星火有一种上班刷搞笑视频的错觉,憋笑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刚才还一脸赞赏的侍讲表情逐渐僵硬,眉毛逐渐皱起,身为读书人的文雅让他不至于当场掀桌,身为人的本能鼓动他转身就走。 他向云旗身后扫了眼,在看到付景明后眼前一亮。 侍讲冲云旗抬了下手,快步走到付景明身前,躬身一礼:“太子殿下。” “大人免礼。” “臣还有些事,先告退了。”侍讲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视线在云旗身上快速扫过,一溜烟的闪出了院子,甚至还十分狼狈的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云旗的目光落在林星火身上,他上下打量了林星火几眼两眼,走到付景明身侧,低声说道:“臣有些话想要同殿下说,下人在总是不方便的,还请这位公公回避一二。” 林星火求助的看向付景明。 那可不行,我还要好好看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可付景明却一反常态,机械的点点头,十分冷漠的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云旗身后的小太监十分有眼色的迎上来,带着有些不情不愿的林星火离开了院子。一出院门,小太监就开始叽叽喳喳:“公公看的脸生,是新调到太子殿下身边侍候的吗?” 林星火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是大内,除了皇亲国戚和有公干的大人,就只有内侍能出现在这里,所以小太监理所应当的认为他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公公。 林星火点点头,温声回道:“最近政务多些,殿下就调了我到身边伺候。” “应该的,应该的。”见林星火没有否认,小太监的态度越发恭顺,“公公前途不可限量,圣上百年后必然是殿下继位。顺宁公公是司礼监掌印,这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定然是您的。” 小太监说着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给林星火磕了三个响头:“公公若是不嫌弃,就收了小的做干儿子,小的逢年过节都会孝敬您老的。”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等林星火反应过来时小太监已经磕完了。他哭笑不得的将人扶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那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正因林星火没答应而有些沮丧,但看到荷包之后,立刻就被治愈了。 俗话说“包治百病”,像这种没什么重量,一摸就是银票的荷包更是灵丹妙药。 小太监笑逐颜开,麻溜的将荷包收好,态度越发恭敬。林星火轻咳一声,没话找话的问道:“前面就是内书堂了吧。” “是的,公公是想故地重游?”小太监看向林星火的眼神越发炙热,大有只要林星火开口,他就立刻找人抬一架软轿,带林星火逛遍大内的势头。 “嗯。”林星火被看的毛骨悚然,他赶忙摆手,“我自己随便转转就好,你先下去吧。” “得嘞。”小太监笑容不减分毫,腰几乎弯成锐角,“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第45章 宫廷之内。 内书堂院内古树环绕,花坛石凳一应俱全,讲堂书房分布有序,小宦官们身着青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干着比读书更有实用意义的活计。 按理说,内书堂教的应当是《百家姓》《千字文》、《孟子》《中庸》再加一些“判仿”,“披红”。但大晋的寺庙不养闲神,宫里不养闲人。太监到底是为皇帝服务的,自然要充分发挥实用主义精神。 于是林星火看到的就是一幅十分富有艺术气息的画面。 有做木雕的,画神像的,写清辞的……就是没有看书的。虽然红红火火,但林星火总觉得不祥,这景象似乎是王朝末年才会出现的。 他不甘心的扫视着院子,终于在古树后找到了一个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卷王小太监。 林星火往过凑了两步,远远的看见那本书的封皮上写的是“左传”。 …… 林星火十分自觉的退了回去。 《左传》好啊!它好就好在……林星火没读过。 正当林星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小太监念了一句熟悉中带着陌生的句子:“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 什么东西? 应该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吧。 …… 这是《曹刿论战》?所以《曹刿论战》是《左传》中的内容? 若说别的,林星火是一点都说不出,但是《曹刿论战》是个例外。 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大多数都还给了老师,但有些东西会被刻在dna里,比方说“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再比方说“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四”…… 不太对劲……搞错了,重来。 再比方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句怎么怪怪的。”小太监嘟囔着又读了一遍。 林星火忍不住接话道:“这句应该这样断,‘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就对了。”小太监跟着读了一遍,瞬间笑逐颜开,他将书放下,冲林星火行了一礼,“奴才赵明德谢过先生。” 林星火将人扶起来,见这是个无人在意的角落,才低声问道:“这内书堂如今是谁在负责。” “户部侍郎齐光,齐大人。”赵明德见林星火看周遭的眼神带着些嫌弃,忙为齐光开脱,“内书堂如今这个样子,齐大人也是有心无力……” 林星火不想掺和这些事,敷衍的点点头。 赵明德却生怕林星火对齐光有看法,继续喋喋不休:“齐大人是天佑十三年的进士,是大晋开国后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将来必定会入阁的。齐大人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与朝中诸位大人关系都还不错……就是与户部给事中有些不融洽。” “他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那年我兄长生病如果不是齐大人开恩,恐怕就熬不过去了。”赵明德将石桌上的书捡起来,弹掉上面的灰,对着林星火又是一礼,“奴才谢先生提点,也谢先生看重。奴才不知先生是为哪位大人办事的,但齐大人的这份恩情奴才一定要报,还请先生勿怪。” 林星火最初只是一时兴起,但后面确实也起了招揽的心思,付景明登基后身边总要有些个得用的人,顺宁算一个,剩下的就得从这内书堂挑。但这内书堂现在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唯一看上的一个还心有所属……这个词怪怪的,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星火懊恼的拍拍脸。 他就这么藏不住事吗?他刚有了招揽的念头,这小太监便已经看出来了? 内书堂的钟声响起,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官员跨过门槛,款步进了院中。赵明德眼睛一亮,冲林星火匆匆行过礼,几乎是一蹦一跳的朝那个官员走去。 林星火循声望去,这位付景明与赵明德交口称赞的齐大人,就是在殿试时见过的那位。还在院子中的小太监陆陆续续的进了教室,院子一下空了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林星火伸了个懒腰,看着天空的亮光估计着时辰。 距离付景明将他赶走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派人来找他,付景明和云旗哪来的那么多话去聊? 林星火感觉心里有些堵,酸涩的感觉在胸腔蔓延。他迈步出了内书堂,带着兴师问罪的势头往刚才的院子而去。等他气冲冲的站在院子门口,早已人去楼空,院子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太监,连跟着付景明贴身保护的侍卫都已经离开了。 名为愤怒的情绪逐渐爬上林星火的心头,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他开始在心中埋怨付景明,埋怨付景明将他带到这宫中,又将他弃之不顾。这份愤怒并未持续太久,一阵冷风吹过,吹的林星火打了个寒颤,也将这刚刚燃起的怒火全部吹灭了。 愤怒褪去后,恐惧迅速占了上风。 看着赤红色的宫墙,泛着寒光的瓦片,一滴冷汗从林星火的额角滑下,他终于想起自己还在宫中。 不等林星火想好对策,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只靠着本能就完成了拱手、转身、出院的一系列动作,虽然看起来有些匆忙,但总算是出了院子。林星火在甬道上勉强稳住心神,脸上的慌张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他假借付景明贴身内侍的身份进的宫,自然也是要同付景明一同回去的。现在付景明已经离开,而他却被留在这里。若是出去倒还没什么,但若被人捉了,这漠视宫规一层罪,在内廷随意行走一层罪,再就他罪奴的身份一揭,扣上个“擅闯内廷”的罪名,那就连付景明都保不住他的。 付景明身份尊贵,在宫中出不了什么意外,只能是他自己主动离开的。 这就很蹊跷了。 从付景明主动提出要和云旗独处,这件事就变得古怪又可疑,现在一声不吭的走了,就更是异常。付景明和他说过,“孤是储君,但也身不由己”。今天这架势,八成又被那种位置的力量控制了。 可云旗不是同他一样,是来帮主角登上帝位的吗?为什么能控制付景明?现在的助力实力都这么强大了吗? 有什么东西从林星火的脑中一闪而过,但他却没有抓住。 不管这些了,出宫要紧。 好在林星火上辈子也来过宫中几次,宫里的路他勉强认得的,如果付景明离开的时间不久的话,应该还赶得上。 林星火贴着墙根,步履生风。 宫中人多,又各有各的算计,没人会在意一个脸生的小太监。 林星火转过墙角,肩膀与人撞了下,他只能无奈停下,对着那人躬身行礼。低头的瞬间,林星火匆匆扫了这人一眼,一身青色官服,补子上绣着七品的云霞恋雀纹,一双狐狸眼分外勾人。 京中的大官多如牛毛,房顶掉下个瓦片砸到的都是三四品的大官,这样的小官反倒是少见,像他这项的七品官,能在宫中行走,指不定是担了什么背锅的差事。 林星火管不得这些,他匆匆行过礼,便要继续往前走。那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薄唇微动,说出的话让林星火不寒而栗:“林公子留步。” 坏了,被认出来了。 林星火一顿,快速的向四周扫过,见没有人注意,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将头埋得更低,又行了一礼:“奴才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没什么事,奴才还有公干,先行告退了。” “林公子说笑了,我瑶华调到这科道也有两三年了,干的就是参人的事,怎么会认错人呢?说起来,林公子在这做什么?”瑶华声音放轻,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视线在林星火身上游移,带了些许威胁的意思:“以罪奴之身擅闯大内,够得上我好好参一本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星火也没有继续掩饰的必要,他直起身子,眼中带上了些许的怒意:“大人要参便参。只是,大人若是想要参我,恐怕要先同陛下好好解释一番,自己到这大内是要做什么。” “啧。”瑶华轻笑一声,眼中兴味更浓,“我来做什么?我虽是给事中,但也是天佑十三年的进士,到这大内自然是有圣上的谕旨,到内书堂的公干,出现在不是很正常嘛。” 芜湖,完蛋,踢到钢板了。 林星火的脸色越发难看,好在瑶华并没有难为他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他,手中折扇展开又合上:“林公子这身打扮……想必是太子殿下带您进来的。公子若是要出宫,我倒是知道一条出宫的捷径,只看公子肯不肯信我了。” 林星火看着瑶华的眼睛,快速思索瑶华这些话的可信程度。 若瑶华肯帮忙,即便是付景明已经先出宫了,他也能跟着瑶华走出这宫门。但这人出现的奇怪,热情的异常。他十分的确定,上一世不但没有见过齐光,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齐光这个名字他在旧都的官员册子上见过,而瑶华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公子考虑的如何啊?这宫门可是快要关了。”瑶华轻摇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林星火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林星火一咬牙,冲瑶华行了个礼:“有劳大人了。” 就赌一把嘛。 赌瑶华没有坏心思,赌瑶华只是看起来玩世不恭,赌瑶华不会把他拐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卖掉。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他就把这人敲晕,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然后找个地方猫起来,等天黑了直接翻出去。 瑶华步伐轻盈,七拐八绕的带着林星火进了宫巷。 宫人逐渐变少,石板路开始变得凹洼不平,宫墙上的朱漆有的已经掉落,墙角有青苔开始冒头,刚开始还有些许阳光从天井中投射下来,到后来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了。 林星火开始后悔了。 这种阴暗的小巷子动手倒是十分方便,估计等人死了臭了、发霉了、腐化了,转世投胎了,二十年后重新长成一条心机深沉的狐狸了,都不会有人发现。但……他已经绕晕了,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出不出手,而是他将人打晕了,然后怎么出去。 算了,先动手再说。 林星火狗狗祟祟的拉近与瑶华的距离,左手已经举起来了,前方突然出现一抹微弱的光亮,让他动作猛地一滞。 瑶华侧身一拐,前方的宫巷骤然变宽,再转过一个弯,居然到了宫门前的主道上,贤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的位置上。 瑶华忽然停下,冲林星火拱拱手:“锦程谢公子手下留情。” 他都知道了??? 林星火“腾”的一下就红了,尴尬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他手无措的卡皮巴拉上捏着,半晌才想起自己应当回礼。 瑶华已经先他一步拦在付景明车前,朗声道:“殿下留步。” 付景明不耐的掀起帘子,在看见林星火的瞬间,眼睛恢复清明,但很快便被懊恼与后怕填满。 “臣,户部给事中见过殿下。”瑶华拱行礼,饶有兴味的看着林星火往付景明车前走去,“臣刚才去内书堂的路上碰见林公子,见林公子在找殿下,便将人带过来了。” “你没事吧……”付景明伸手要去拉林星火。 林星火将他的手打掉,狠狠白了他一眼,一闪身便钻进了车中。 付景明这才想起瑶华还拘着礼,赶忙让顺宁将人扶起来,又给了赏银,勉强笑道:“多谢你。” 瑶华十分坦然的将赏钱塞进袖中,在马车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提醒道:“殿下可别只顾着往前走,却将身边人留在原地了。” 车驾驶出皇宫,林星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恐惧消散后,怒火逐渐占了上风,他对付景明埋怨道:“你怎么不等我就先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付景明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后怕,他的视线在林星火身上扫描了一圈,确定人没什么大事才稍稍放下心来。 “算了,不说这个。”林星火不想听付景明的解释,左右不过是那种见鬼的力量作祟。他先看帘子,看了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那个云旗,你试探出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付景明瞬间兴奋起来:“云旗果然担得起状元之名,他……” 林星火微微眯眼,悠悠的插话:“‘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的才?” 付景明笑容一僵,兴奋的火焰瞬间被扑灭,,一阵恶寒涌上心头。他掀开帘子,黑着脸冲顺宁吩咐道:“先别回王府了,去镇国寺。” 说完这句话,付景明便颓废的瘫回车中,望着车顶的花纹,一时有些无语。 这云旗……绝对有古怪,他好像中邪了。 第46章 不好看吗? 夜幕低垂,京城逐渐安静下来。静谧了整个白天的花街开始苏醒,灯火阑珊处,酒香与脂粉味交织成一幅迷离的画卷。花街正中的玉笙坊雕梁画栋,娇艳欲滴的舞姬轻纱曼舞、乐声悠扬,香炉中升起袅袅香烟,更是将这玉笙坊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在这酒色交织、热闹非凡的青楼楚馆中,却有一个房间安静的有些格格不入。 “这包房里的大人好生奇怪。妈妈对他这么客气,他却不点人,不听曲的,甚至连酒也不点一杯,就要了一杯清茶。”粉衣的歌姬从包房中出来,她将手中的茶托往边上的柜子一放,翻了个白眼,“若是想喝茶,怎么不去对面的茶楼,都来这种地方了,还装什么假清高。” “你别乱说话。”她边上的歌姬赶忙捂了她的嘴,向左右看了看,见宾客接沉醉于酒色之中,确定没人注意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来,她伏在粉衣歌姬耳边低声说道,“你新来的不知道,这位大人有些怪癖。听人说他在外面养了好几房外室,却与那些女子在这花楼相见。” 她往窗外一指,翠玉做的牌子在风中摆动着,不时的和窗棱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叮”声:“喏,你看见那窗户上挂着的牌子了吗?只要他在的房间挂上牌子,不久就会有人登门。” 粉衣歌姬往外看了眼,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他这样,妈妈也……” “我的姐姐唉,小点声。”见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紫衣歌姬赶忙捂了她的嘴,向四周微微行了个礼,拉着粉衣歌姬靠到走廊尽头的楼梯边,“这位大人有权有势的很,听说和玉笙坊背后老板关系好的很,所以才……” 钗环相撞的声音从楼梯下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这楼梯平时也没人走啊。”紫衣歌姬停下话头,轻声嘟囔了一句,循着声音向下看去。 身形高大的青衣女子被老鸨领着,从楼下走上来。平日里对他们颐指气使的老鸨此时恭敬的像是在宫中伺候了二十年的老奴,夸张的笑容带起褶子,整张脸看着像是一朵菊花。 那青衣女子转过转角,容貌展露在两个歌姬眼前。她脸上的脂粉涂的很厚重,整张脸白得很不自然,即使是这样的粉底,也掩盖不住她嘴角的那一点黑痣,况且那黑痣上还长着一根粗长的毛。眉毛画得又细又长,两坨腮红红的夸张却又边界清晰,深红色的胭脂涂在唇上,血盆大口显得有些唬人。她的身形本就高大,但却学着楼中女子的样子,企图走出弱柳扶风的样子,配上一身青衣,往那一站便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了。 “两位姐姐。”青衣女子对看呆的歌姬浅浅一礼,呛人的香薰气味直直扑了过去,“那位大人已经来了吗?” 紫衣歌姬回过神,干笑两声,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是是是。你快进去吧。” “多谢姐姐了。”青衣女子对紫衣歌姬咧嘴一笑,迈步往里走去。刚才狠狠瞪着两个歌姬的老鸨瞬间变脸,满脸笑容的跟着青衣女子往里走去。 看着青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包房门口,紫衣歌姬终于长舒一口气:“我的老天,怎么又换人了。” 粉衣歌姬捂嘴笑道:“姐姐,换人你怎么认出来的?” “怎么认出来?”紫衣歌姬挥挥帕子,企图赶走空气中那诡异的香味,“咱们楼里有风格这么狂野的吗?那位大人的癖好都差不多,他的外室都是这种十分有特色的女子,让人……一眼难忘。” 门打开又关上,桌案前的齐光头也没抬,继续摆弄着面前的茶碗。 绿衣女子甩掉脚上碍事的鞋子,扑进齐光怀中,在他身上蹭了蹭,亮晶晶的狐狸眼分外勾人。 “哥哥,咱俩都一整天没见了了。”这话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却不同于刚才的清朗男声。 “绿衣女子”坐起身,毫不掩饰的用满载爱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却在扫到齐光眼角泪痣的时候皱起了眉。 他从荷包中拿出脂粉,细细的扑在齐光脸上,将那枚痣严严实实的盖住:“快挡住。算命的说了,这是短寿悲苦之兆,要孤苦一生的。” 齐光不耐烦的皱起了眉,敷衍的嗯了声,却任由“绿衣女子”在自己脸上摆弄着。 “好了。”那女子起身,满意的看着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泪痣,将粉扑放好。 齐光这才看清他的打扮,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锦程,你怎么又穿成这样?” “不好看吗?”瑶华转了个圈。钗环叮当作响,罗裙翻飞,如果不看脸的话,确实是不错的。 齐光深吸一口气,猛地灌了口茶,努力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习惯了……” 瑶华笑容瞬间消失,勾人的狐狸眼都变得楚楚可怜。他夺过齐光手上的茶杯,“咚”的放到桌子上:“是你说的,咱俩身份尴尬,要做出不合的假象,不能让人知道咱俩时常见面,我辛辛苦苦打扮成这样,你还嫌弃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隐约还有些哽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而且,效果也很好嘛,这么久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传出。” “对对对。”齐光敷衍着,控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确实没有关于他和瑶华来往亲密的谣言,京中传的是“户部侍郎口味独到,专爱收集各种‘奇珍异兽’。年初到年末,天天有惊喜,月月不重样。” 瑶华瞄了一眼就知道齐光在想什么,他大鸟依人的往齐光对面一坐,有些不高兴:“怎么?耽误齐大人娶妻生子了?” 齐光强作镇定的给自己倒上茶,手控制不住的抖着:“倒也不是。” 瑶华仍是不满,他沉吟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忽的一拍胸膛:“我把自己赔给大人如何?” 齐光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桌上,他俩慌慌张张的去擦,声音都开始发颤:“不必。” “玩笑而已,哥哥不要当真。”瑶华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后回味的砸吧砸吧嘴,“这茶不错。” 瑶华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看着窗外摇晃的玉牌,挑挑眉:“日理万机的齐大人,怎么想着挂上奴家的绿头牌了?” 矫揉造作的语气,让齐光打了个寒颤,他勉强平静心神,低声问道:“你在查云旗的事情?” 瑶华玩弄着从头上取下的银钗,随便的“嗯”了一声。 齐光叹了口气,声音莫名的有些沉重:“收手吧,查不出来什么的。” 瑶华将手中的银钗往桌上“啪”的一拍,似笑非笑的看着齐光:“侍郎大人这么护着他?莫不是有什么阴私?” “阴私?”齐光冷哼一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个连四书五经都背不顺的人,却能中状元,你不觉得……” “多有意思啊。”瑶华打断齐光的话,从桌上拿起钗环继续把玩着,“他现在是你们户部的人,自然是归我管的。” 齐光低头躲开瑶华看向他的视线:“你要想查就查,查尚书,查我,他个新入职的主事,能顶什么用。” “啧啧啧,还说不偏私,这就护上了。”瑶华转动着手中的簪子,虽仍是笑着,但眼中的笑意已经尽数褪去。 齐光夺过瑶华手中的簪子,将它扔到桌上:“不是护,皇帝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就是想让他入阁。” 瑶华勾了勾唇角,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不更应该早早除去。他明显与你政见不合,若到了内阁那一步……” “你不要插手,我自有办法。” 齐光鲜少会打断别人的话,这一次是真的急了。 瑶华一愣,眼里浮上喜色,他低笑一声,喃喃道:“你在……担心我?” 房间安静下来,窗外隐隐传来音乐与女子调笑的声音。 见齐光一直没有说话,瑶华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他想开口打破这宁静时,齐光却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对,担心你。” 这一次齐光没有躲闪瑶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担心你。” 瑶华眼眶有些发红,他吸吸鼻子,难得的有些哽咽:“想听你这么句话真是不容易。” 瑶华走到齐光身边坐下,搬着凳子往齐光身边蹭了蹭。 齐光任由瑶华凑到自己跟前,就在他以为瑶华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时,瑶华却轻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嘟囔道:“不过来不及了,我下帖子请了云大人。” ??? 齐光瞳孔地震,眼中满是震惊。 瑶华伸了个懒腰,看着越发浓重的夜色,浅浅打了个哈欠:“用你的名字,明天,还是这玉茗坊。” “你可真是……。” “哥哥,锦程困了。”瑶华打断齐光的话,又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回去。”齐光站起身就要赶人。 瑶华顺手将头上的钗环卸下,随意的扔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的,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这不就有床吗?” “行。”齐光看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外走,“你在这睡,我回去。” “哥哥。”瑶华将人拉住,随手拔了齐光的发簪,他把玩着着从齐光发髻上滑落的青丝,在齐光脸上扫了下,“回去做什么?小时候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见齐光还在犹豫,瑶华一个媚眼抛过去:“莫不是哥哥对锦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没有。”齐光冷声否认,他打掉瑶华的手,将发簪完全解开,“那便在这歇下,不过你不许见云旗,明天一早就给我走。” “知道了。”瑶华满不在意的敷衍着,他将齐光的发簪细细收好,小心翼翼的放在妆台上,对着铜镜开始卸妆。 看着镜中卸去铅华的少年,齐光有一瞬的愣神。他赶忙背过身去,整理自己脱下的外衣,以此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瑶华借着镜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微微勾唇,只装作不知道。他简单洗漱了下,便上了床,脸朝着内侧,被子浅浅搭在身上,呼吸逐渐均匀。 齐光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小心翼翼给瑶华盖好被子,自己则在床边和衣而卧。 烛火摇晃了几下,渐渐熄灭。 黑暗中瑶华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挪的离齐光近了些,再近了些。 天空从深蓝蜕变至淡紫,继而染上金黄,京城逐渐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两旁的胡同口逐渐传出声响,早起的商贩们推着木车,吆喝声渐渐连成一片。 齐光将身旁还在赖床的人拖起来,十分娴熟的给他穿上外衣,洗漱,绾青丝,束发髻。 瑶华懵懵的打了个哈欠,从怀中拿出脂粉,按住正在给你自己束发的齐光,把他的泪痣遮上,然后满意的点点头。 “又弄这些没用的东西。”齐光嘟囔一声,却没有阻止。 待一切弄好后,他将瑶华往外推:“行了,赶快走吧,再晚点就要和云旗碰上。” 瑶华点点头,打个哈欠,摇摇晃晃的打开门,冲身后人摆摆手:“我回去补觉了,哥哥再见。” 房门一关上瑶华他脸上的懵懂与困倦瞬时荡然无存,他看了眼从楼下赶来的老鸨,微微勾唇:“妈妈,可有多余的裙子?借我一条。” “有的有的,您等一下。”老鸨将瑶华送到最顶头的包间,吩咐人上茶,忙不迭的冲楼下喊道:“夏荷,去把你新订的那身裙子送过来。” 一个身形高挑的歌姬从房间中探出头,发髻松散着,精致的妆容已经卸去大半,她不情不愿的回道:“妈妈,那身裙子是……” “给你买新的,还不快去。”老鸨打断她的话,声音因着急而显得越发尖细。 夏荷的态度松了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妈妈你可不能食言。” “赶快去!” 楼下响起翻找的声音,很快就有小丫鬟将一身淡黄色的萝裙送了上来。 老鸨将裙子端到瑶华面前,战战兢兢的等着瑶华接下来的吩咐。 托盘上的裙子用上等丝绸织就,裙摆上的蝴蝶是用极细的银线绣的,每一根触须,每一片斑斓的色彩都清晰可见。 瑶华在裙子上摸了摸,轻点了下头。 老鸨如蒙大赦,将托盘放到桌上,行了个礼:“那裙子就给公……姑娘放着了,老奴告退。” 瑶华将发髻散开,正在妆盒中的挑选簪子,他冲老鸨挥挥手,灵巧的将青丝绾成女子的样式,将选好的簪子别于髻上。 窗外天光渐明,瑶华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加快。 他从妆奁中取出一盒香粉,以粉扑拍于面上,细长的眉笔勾勒出黛眉,细笔蘸取黛色轻描眼线,薄唇在红纸上轻抿两下,便成了娇艳欲滴的红。他换上老鸨送来的罗裙,又从衣柜中翻出一件薄纱的上衣做点缀。 做完这些,瑶华站到铜镜前,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下。镜中的女子个子稍显高挑,但妆容精致,衣袂飘飘,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他将手中的簪子别于头上,款步出了房间。 老鸨已经在刚才那间包房门口候着了,瑶华从老鸨手中接过酒水,敲响了包房的门。 第47章 何为天佑 “大人,您要的酒。”瑶华端着托盘进到屋内,对着两人盈盈一拜。 屋中已有两个舞姬在伺候了。坐在主位上的齐光十分局促,他向来为人正派,那些“风流”的名头,不过是瑶华传出去掩人耳目的,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连维持表面上的镇定都有些费劲,不用说和那些舞姬逢场做戏了。 瑶华看着齐光如被捉进盘丝洞中的唐僧一般,板着一张脸,为了躲开那两个舞姬,身无意识的往云旗的方向靠近,又好气又好笑。 他无视齐光警告的眼神,走到两人中间,抬手给云旗倒了一杯酒:“玉笙坊新到的秋露白您尝尝。” 齐光将瑶华拉到自己身侧,将酒杯往桌上一摔:“这就是你们玉笙坊的待客之道。” “大人别急嘛,您的酒。”瑶华莞尔一笑,给齐光满上一杯。 借着瑶华近身的机会,齐光狠狠瞪了他一眼,压的很低的声音却掩盖不住急切:“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回来了。” 瑶华抬袖扫开齐光的手,冲云旗盈盈一拜,声音婉转动听:“奴听说云大人是今年新晋的状元,想向大人讨个墨宝。不知道大人肯不肯给呢……” “好说,好说。”云旗将杯中的酒喝尽,两个舞姬已经十分有眼色的拿来了纸笔。 云旗接过笔,他看了瑶华一眼,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下十四个大字“天生丽质难自弃,多行不义必自毙。” 齐光心头一紧。 这两句诗平仄、含义、韵味,没有一个对的上的,若是平时齐光也只会一笑而过,但现在…… 他向瑶华的方向看了眼。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什么意思?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大人的字真是个人风格强烈,另辟蹊径,自成一派啊,当真难得。”瑶华面不改色的恭维着,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 “个人风格强烈”是指但凡学过一点写字的人,也写不成这样子。 “另辟蹊径,自成一派。”是指写出来的字缺胳膊少腿,十四个字里有八九个都是错字别字。 齐光拿起茶杯喝了口,似是嫌弃的扫了瑶华两眼,冷声吩咐:“求了墨宝就下去。” 瑶华从齐光的手中夺回自己的袖子,靠到云旗身边娇嗔道:“大人,你看他……” 云旗将瑶华搂到怀中,抬手倒了杯酒推到齐光面前:“唉,齐兄,怎么如此不解风情。” 齐光没有接,恶狠狠的盯着云旗搂着瑶华的手,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瑶华骑虎难下,他悄悄把头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不敢对上齐光的眼神。 酒杯在齐光面前晃了下,云旗便收回手,他猛地一拍脑袋:“哦,我忘了,来时李大人特意嘱咐了,有些公务等着齐兄回去商量,齐兄快去吧……” “可……”齐光不安的看向云旗怀中的瑶华,不情不愿。 瑶华冲云旗莞尔一笑,他走到齐光身边,半推半架的把人往出送:“大人慢走,云大人这边我会照顾好的。” 齐光拉住瑶华的袖子,连说话的音量都控制不住了:“锦程,你……” 云旗听见声音,有些好奇的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大人放心吧,云大人这边我都会照顾好的。”瑶华不等齐光说完,就将他推出门外,然后把门“嘭”的关上。 他低下头,快速的稳定心神,再转头时已经笑面如花。他款步走到云旗身边,在云旗身边坐下。 就云旗那两笔字,别说是状元,便是秀才也未必考的过。如果不是扮猪吃虎,那一定有别的过人之处。 瑶华给云旗倒了杯酒,视线在另外两个歌姬身上游移。 两个歌姬正捧着云旗的刚才写的字,小声惊叹着。 这些青楼楚馆的女子惯会曲意逢迎,便是你画个圈点个点,两只小鸡吃大米,她们也会将这张图吹成凤凰涅盘,说你是唐伯虎在世。但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私下里该怎样就怎样,照样是看不起你的。 所以,这两个歌姬根本没有必要在云旗看不见的场合对这所谓的墨宝交口称赞……除非,她们是真的觉得这幅字不错? 瑶华微微眯眼。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云旗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但很多事还是说不通。 为什么别人会被控制,他和齐光都不会被控制? 还有殿试那天的各种异相,他也听说过一二,他之前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可云旗刚才露的这一手,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最重要的是齐光可能会瞒他,可能会骗他,可能会背着他做很多事,但唯独不会害他。 齐光是一个极致自负,又十分矛盾的人,但不得不承认,齐光的预感惊人的准。 如果云旗的能力仅限于此,齐光会瞒着他直接将云旗处理掉,或者找些帮手将人调离京城。但齐光对云旗的态度……明显是有所忌惮,那就说明云旗还有其他的力量。 瑶华站到云旗身后,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按压着。他有意无意的挑逗着云旗,不时用指尖轻轻划过云旗的手,却又在云旗想要捉住他的手时快速的躲开。 云旗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瑶华看准时机,凑近云旗的耳边,声音婉转动听,带着丝丝的魅惑:“大人,楼下新开了家奇石店,人家想去看看嘛。”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人,即使是当朝的状元郎也不例外。 “好。”云旗不假思索的应了声,带着瑶华往楼下去了。 正值初夏,天空晴朗无云,石缘阁门楣上悬挂的红绸,阳光洒在新漆的木门上,金光闪闪。 “新张大吉,石缘阁今日盛大开业!各位老爷公子、夫人小姐,进来瞧一瞧,看一看。您买石头,我们帮您解,仅此一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石缘阁的小厮的站在门前,手持铜锣用力敲着,边吆喝着,边不忘往店里揽客:“这位公子,您买一块试试手气啊。您说您就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能干什么?嘿,看您说的,别看这一两银子只能买到这小小的一块,要是出了玉价格可就翻番了,品质好的那就更是不得了,若是您出了祖母绿、和田玉,那可是直接……” 那公子被小厮说的心动,迈步就往店里走,小厮将人送到店门口,里面立刻就有人迎了出来,裹挟着那人往里走。 又成功骗到一个,可惜看穿着不像是有钱的。 小厮心情甚好,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嘴角不住的上扬。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将云旗确定为下一个目标。 他们这种人,做的是招揽生意的活计,一眼扫过去,便看的出谁在装阔,谁是真穷。这位爷样貌出众,气质不凡,一身红衣张扬似火。这样的颜色若穿在别人身上,难免显得艳俗,但穿在这人身上,竟有种朝堂一品大员的气势。 最重要的是,那衣服的料子是织金妆花缎,一匹之价不下百金,寻常人家哪里用的起这种东西。 小厮整整衣衫迎了上去:“这位公子,进店看看啊。” 云旗挑挑眉,没接话,却也没继续往前走。 见他这个态度,小厮便知道有戏。他嘴角几乎快要咧到耳朵根,腰弯的也越发低了:“小的看您的打扮举止,便知道您定非池中之物。公子您家世显赫,见识非凡,定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但这一块石头不过区区几两银子,您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若真能出得极品美玉,那可就是锦上添花,乐上加乐了!\" 瑶华轻咳一声,准备鼓动云旗往店里走,小厮却误以为他是因自己的忽视而不满,赶忙冲他躬了躬身:“小姐若是感兴趣,也可进店瞧瞧。我们掌柜的和隔壁珍宝行的掌柜是亲戚,您若是出了玉,我们还能帮您加工成首饰。珍宝行的师傅小姐一定知道,多少夫人小姐为了一支簪子,提前三五个月去订的。要是您来,不用三五个月,半个月就给您送到家中,您看……” 瑶华拉住云旗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娇声道:“大人,您答应过奴家的,可不能反悔。” 美人都这样说了,哪有拒绝的道理。云旗面上笑容更甚,迈步进了店中。 瑶华眼神微动。 赌石。 说什么“一刀穷,一刀富”,看似靠的是天命,其实还是要看买的人的眼力与经验。像这种什么都不懂就进到店中,靠着所谓的直觉随便拿一块,只能被人当大韭菜割。 你云旗不是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吗?我倒要看看,对石头这种死物,你的能力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小厮一声吆喝,石缘坊的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他带着云旗在人群中穿梭,一个石堆一个石堆的介绍过去:“公子,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咱们石缘坊,别的不说,这赌石的品种、产地、成色,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讲究。” “这些是自蒲甘矿区的原石,皮壳厚实,沙粒均匀,从帝王绿到紫罗兰,一旦切涨,就是价值连城啊!” “这些是瑞丽的料子,胜在性价比高,特别是那些带‘蟒带’和‘松花’的石头,内部都有不错的种水和颜色。” “这边的是……” 掌柜的讲的头头是道,云旗听得频频点头。瑶华在一边,头埋得低低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拼尽全力才没有笑出声。 要不怎么说无商不奸呢,这掌柜一句假话都没有,但这些石头的品质嘛,那就另说了。 这些东西如果真是说实话,那应该这样介绍: “大冤种看过来!这边是大抽奖区,出绿的概率是百分之一;” “这边是超大抽奖区,出绿的概率是千分之一;” “这边就更不得了了,是废料区,您随便挑一块,和路边的石头一混,能找出来,您回来把石头扔我头上。” 云旗转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位置,他从石堆中随手拿了一块石头,对着光照了照。 瑶华凑到近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将这石头看了个遍。 这石头色泽沉稳,表面粗糙,蟒带松花全都没有。绺裂杂质随处可见,虽不能说一定能开出来翡翠玉石吧,但白花花的石头瓤子肯定是管够的。 瑶华实在忍不住了,他后退两步,轻咳两声,以此来掩盖自己控制不住的笑声。 掌柜的本来打算狠坑一笔,但见云旗拿了这么一块却忽然有些不敢买了。他瞄了眼屋外的围墙,那上面的石头和云旗手中拿的这块大差不差。这石头的产地大概率不是蒲甘,而是后院。 掌柜的深吸一口气,十分隐晦的提醒道:“公子好眼力,此石虽外表平凡,又多有杂质,但内里或许藏有非凡之物。不过,赌石一事,全凭运气与眼光,公子可要三思。” 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实在是“金有价,玉无价。”就算云旗手中这块能切出棉絮发白的废料,他也能给出些说法,但要是云旗切出块白花花的石头,那就真是诈骗了。 云旗嘴角一勾,将石头和一个荷包塞到掌柜的怀中:“就它了。” 掌柜的捏了捏荷包,脸色更加难看。 这里面都不是银子,是两张银票。大晋的银票最低面的是五十两,两张就是一百两,用一百两买一块石头…… 他哆哆嗦嗦的将荷包还给云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公子若是喜欢,不如与老朽交个朋友,这块赌石算老朽送公子的,如何?” “开。”云旗将荷包塞回掌柜的怀中,他指指不远处的解石台,“就在那开,咱们说好啊,钱我给了,一会无论出了什么,都是我的。” 掌柜的面部肌肉抽了抽,勉强从牙缝中溜出个“好”字,往解石台走去。 就在这开?咋,生怕我给你换一块好的是吗? 还无论出了什么都是你的?这除了白花花的石头瓤子,还能出什么。 “老张,开一下这块。”掌柜的将石头递到师傅手中。 “好……”看见石头的瞬间,张师傅瞬间噎住,他向云旗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掌柜的,您换人家货了?你这也忒不地道了,这摆明了就……” “没换,他自己选的。”掌柜的狠狠瞪了张师傅一眼,将石头扔到台子上,“别废话,快点开。” “行。”张师傅拿起刀,比划了半天,将刀扔到边上,嘀咕了句,“这也太晦气了。” “师傅,您要的水。”石缘阁新收的学徒过来送水。张师傅接过碗,一饮而尽。 小学徒拿着空碗就要走,张师傅却把他叫住了:“二狗过来,把这个开了。” 二狗犹犹豫豫的走到近前,十分胆怯的看了台子上的玉石一眼:“师傅,我不会啊。” “废什么话。”张师傅将手中的刀递到二狗手中,随便指了个点“就这么一块破石头,随便开。” 第48章 金玉其外。 刻刀轻轻划过石皮,细小的碎屑缓缓飘落,粗糙的表皮下显露出较好的内层,每深挖一层,肉质便细腻一分。 已经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的肉了,二狗深吸一口气,锉穿了最后一层薄膜。 第一缕绿光穿透石皮,瞬间将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看!出绿了!” 一声惊呼将正在闲聊的张师傅和掌柜的都引了过来。 “一层绿皮而已…”张师傅的嘴硬在看清那块石头的戛然而止。 他将准备锉下一刀的二狗子推开,夺过石头十分有经验的往另外几个方向补了两刀。 那抹绿光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浓郁。 他的手开始颤抖,仍紧紧握着那块石头。 \"老张,出什么了?”掌柜的凑过来,在看到那个开窗后瞳孔猛地一缩。 “我…我去问一下那个公子。”掌柜的从张师傅手中接过石头,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一个铺着红绒布的托盘上。 “公子,您的石头开窗出绿了,您看看。”不过两步的路程,掌柜的已经满头大汗。 云旗从托盘上拿起石头,在掌柜的担忧又心疼的眼神中随意的瞄了眼,然后毫不怜惜的将石头扔回托盘上:“还行吧。” 掌柜的擦了把汗,讪笑道:“哪里是还行啊,这个开窗颜色极正,是极为难得的玻璃种帝王绿,水头足的很,小的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单这一小块就是价值连城,若解出来无裂无绺那就更是有价无市了。” 云旗扭头看向瑶华:“想要吗?” 瑶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他根本没听见云旗在问自己什么,只是盯着托盘上那石头的开窗。准确的说是盯着那石头开窗断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极其不自然断层。 在断层之上,这只是一块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石头,而断层下则是截然不同的质地。这断层突兀的就像是两块石头被拼在一起一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块晶莹剔透的开窗上,没有人注意到这石头的异常。 云旗只当瑶华是看痴了,他嗤笑一声对站在一边的掌柜吩咐道:“全开了,打一支凤凰衔珠的簪子出来,剩下的边角料……就赏你们了。” “此话当真。”掌柜的激动的手不住的抖起来,他赶忙护住托盘上的石头,像是护着一块易碎的瓷器。 “废什么话,快去开。”云旗不屑的看了掌柜,一脸嫌弃的将头扭到一边。 “是是是。”得了这样的宝贝,掌柜的哪还管的了云旗态度好不好,现在就是云旗要把他当马骑,他也会主动给自己戴上嚼子,兴高采烈的载着云旗在京中转一圈。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轮不到二狗,二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师傅接手这块石头,一刀一刀削去皮层,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玉石。 打磨、抛光、清洁等一系列工序做完,天色已经不早了。 云旗随意的看了眼加工完的玉石,眼中依旧没有掌柜的想看的讶异。他打了个哈欠,挥手让掌柜的将东西拿下去:“就这么个东西搞了这么久。行了,送去加工吧。” 掌柜的赶忙将玉石拿下去,生怕云旗反悔。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云旗才想起问瑶华的意见,他又打了个哈欠,搂着瑶华的肩膀,含含糊糊的问道:“送你的,喜欢吗?” 瑶华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的扒开云旗的手,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婉转动听:“多谢大人。” 云旗又去搂瑶华,瑶华侧身躲开,无视云旗不悦的眼神,柔声说道:“天色不早了,奴该回去了,大人也早些回府吧,夫人要担心了。” “呵,你怕她?”云旗冷哼一声,“她在镇国寺修行呢,向来不管这个,就算我将你带到镇国寺去……” 云旗越说越不堪,瑶华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玷污,他行个礼,打断云旗之后的话:“奴想大人亲自将簪子给奴带上,今天不早了,大人还是先回吧。” 云旗面色稍缓,瑶华为显诚意,又补充了句:“奴家名唤绮梦,大人常来找我啊。” 绮梦就是幻影。 身在其中以为皆是真实,回头再找却已再无踪迹。 与云旗分开后,瑶华回到玉笙坊的包房,坐在窗边娴熟的卸掉钗环。 已然到了晚上,花街又热闹起来。一辆绣有龙凤图案象辂由远及近,最终停到了花楼不远的位置。 瑶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车驾的方向,微微眯眼。 大晋的亲王大多在封地,唯一在京城又有亲王爵位的就只有付景明一个。但付景明的车驾他见过,与眼前这辆完全不同。 所以,无论这车是来接谁的,都是越距的,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好好参上一笔。 象辂旁的酒楼正好点起灯,这车的细节越发清晰可见。 车顶、车身的装饰虽然繁杂,与象辂的有八成相似,但细看下来,还是有些许差距的。就因为这一点细微的差距,还真不一定能将这人参下来。 酒楼里出来一个人,掌柜的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两坛酒。 瑶华看着掌柜的将酒递给了车边的小厮,看着小厮将云旗搀上车,看着车驾在花街一路飞驰卷起阵阵烟尘,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参人向来是看心情,今天反转再反转的故事让他有些不悦,便打算参这车的主人平平怨气,结果这车正好又是云旗的,这便更有意思了。 你不是能蛊惑人心?你不是有命运眷顾?那若是我拿出有铁证的弹劾,君会如何应对? …… 根本就不用应对。 这弹劾的折子就写不出来。 瑶华从玉笙坊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 玉笙坊在皇城的东边,而他买的宅子在皇城的西边上这宅子是为了坐实他和齐光不和的传言,特意买在这里的。 他是齐家的养子,这京中没几个不知道的。 齐老大人因意外去世后,与他相敬如宾的齐夫人居然以身殉夫,这之后齐家便只剩下年仅十三岁的齐光和他了。所有人都觉得齐家败落了,旁支更是虎视眈眈,如豺狗一般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冲上来分一杯羹。 但齐光却在服丧过后,以十六岁的年纪连中三元,又被皇帝看重,一步步做到了如今户部侍郎的位置。 齐光连中三元的名头过于耀眼,以至于很少人注意到作为齐家养子的他也在进士之列,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了,也不甚在意,反正之后就是他们兄弟俩齐力断金的故事了。 就在这时,京中却传出两人闹翻的传闻,不久之后瑶华从齐家搬出,甚至将宅子买到了和齐府完全相反的方向。 京中众人还没缓过神,圣旨便下来了,瑶华成了谏臣,还是专管齐光所在的户部的谏臣。 之后的六年,除了偶尔一次的朝会与宫宴,这两人都再没见过面。瑶华找了户部许多麻烦,弹劾了不少人下去,齐光也一直压着瑶华,自己一路平步青云,瑶华到现在也只是一个七品的给事中。 人们渐渐将两个人曾经是兄弟的事当做笑谈,只道户部侍郎与户部给事中不和的厉害。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齐光步的一场局,瑶华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这位哥哥对自己别扭的保护,也欣然接受这一切,但……他也想帮到齐光一些,他也能帮到齐光一些。 不过今天这些事情,属实是超出瑶华的认知了。 起初,他以为是皇帝看重云旗,齐光才不让他插手。 然后,他亲眼目睹了云旗蛊惑人心的能力,目睹了云旗的好运。 直到刚才,他才真真正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道的偏爱,他才理解了齐光多次警告他的原因。 瑶华将窗户用力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书房的满地狼藉。 毛笔的残骸躺在地板上,笔杆断裂成几截,整个房间遍布飞溅的墨滴,形成一幅幅没有意义的图案。桌上的宣纸落在地上,砚台的扣在上面,完全浸湿开的墨迹覆盖了纸上的寥寥几个字,为数不多没有被墨迹污染的宣纸也被风吹的褶皱不堪,如同草纸一般。 春末夏初的夜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场风袭击了整个书房,瑶华的文房四宝无一幸免,烛火却依旧摇曳,甚至比之前更亮了两分。书房的狼藉被着烛火照的越发清晰,就像是在示威一样。 不要想着去写什么奏折!不要想着去改变什么!好好看清楚你对抗的是怎样的力量。 “越来越有意思了。”瑶华将地上的纸捡起来,尽数扔进了废纸篓。他拿起那只断掉的笔,眼神逐渐变得冷厉。 这支笔是他科举那年,齐光亲手做的,他与齐光一人一支。齐光的那只还在,他的却被这妖风吹断了,实在是不吉利。 瑶华小心翼翼的将断掉的笔洗干净,从抽屉中找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断掉的笔杆和笔头放在一起。 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月上柳梢头。瑶华拿起桌上的烛台,刚打算吹灭,就听见房顶传来一阵响动。他挑挑眉,饶有兴趣的坐回椅子上。 房顶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的声响不过是瑶华的幻觉一样。 瑶华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的喝了口,他抬头对着房梁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怎么不下来坐坐?” 房梁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瑶华也不着急,他将茶杯放下,从抽屉中拿出了两张银票。 瑶家在瑶华很小的时候便没落了,没被齐光捡回去的那些年里,瑶华做过乞丐,也迫于生计当过小偷。三教九流的人他都接触过一些,奇门遁甲的技术他也有些了解。所以,就算他没有武功,他也能清楚的知道,家里是来客人了。 “想必是我这府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让阁下失望了。”瑶华把玩着手中的银票,看着房顶的瓦片被掀开一条极小的缝,笑容更甚,“不如这样,我与阁下做个交易,这是五张百两的银票,我赠与阁下。” 瑶华将银票往桌上一拍:“但阁下要拿一份状元郎的墨宝给我,如何?” 房顶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半晌,一个明显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从房顶传来:“大人,这状元郎可是云家的公子,还是朝堂命官,小的们得罪不起啊。” 肯回话便是有的谈了。 瑶华笑容不减,手指在银票上一下下的敲着:“那阁下的是不愿了?” 屋顶上的两人起了争执,到最后几乎是不加掩饰的争吵了。 瑶华也不着急,他似是无意的打开抽屉,从里面又拿出两张银票在手中把玩着。其中一方的声音迅速弱了下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瑶华佯装不耐,他向房梁看了眼,催促道:“阁下商量好了吗?” 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可是朝廷命官啊,不久之后就能位极人臣,所以……” 瑶华唇角勾了勾,打开抽屉,将里面的银票全部拍在桌子上:“加钱。” 房梁上飞下一个勾爪,十分准确的抓走了桌上银票。 “成交。” 瑶华冲房梁拱拱手:“那就等阁下的好消息了。” 好消息没有传来,京城里倒是多了则笑话。 当今状元云旗的府上进了两个笨贼,先是翻墙时不慎踢翻了院中的花盆,声响惊动了巡逻的家丁,两人躲到后院又惊动了院中的黄狗,一时间,府内灯火通明,铜锣四起。 两个笨贼在房梁上吹了半夜的冷风,好不容易等到府中安静下来,打算继续行动时,天空忽然炸响,一场毫无预兆的雷雨从天而降。 两个笨贼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发现了一口咸菜缸,便掀开缸盖钻了进去,想着躲一阵再行动,这雨一下下了许久,两人在缸中睡着了都没停。 第二日,两个笨贼被下人的洒扫声惊醒的。他俩本打算今天回去修整,明天再来,却发现那缸的盖子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原来是昨夜云家人误以为咸菜缸需要移到屋檐下避雨,便吩咐下人将咸菜缸连同两个贼一起抬到了屋檐下,还十分贴心的上面压了石头。 两个人在缸里又渴又饿,最后实在受不住开始呼喊求救。 云家人将两个贼送到衙门的时候,还顺便把缸送了过去,说是赠与两人避雨用。 这则笑话在京中疯传,甚至有载入史册的趋势。 瑶华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逐渐席卷全身。 第49章 这个夏天。 林家抄家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百天的时间,足以消磨人的斗志。 林正则和付景明将林家的事情彻查了数遍,却仍没有任何进展。林老大人腰带中确实只是祈求家族兴旺的经文,可真正导致林家获罪的奏折的草稿,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林正则越查越是颓废,越查越是疑心。 父亲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林正则开始拿不准父亲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开始听信关于父亲的风言风语,开始觉得林家的败落都是因为父亲的道貌岸然。他逐渐接受现在的身份,等到春天完全过去时,他已经不再纠结于这些事情。 今年的夏天闷热异常,不过五月便已酷热难耐。 贵妃榻被铺上凉席,咸鱼躺在上面,嘀嘀咕咕的抱怨:“好热啊,什么时候去避暑山庄。” “今年不去了。”付景明在奏章上盖上章,将它扔到一边,“不知道谁在父皇那说了什么,父皇改了主意,今年要留在宫里。” “不去避暑山庄啊,那今年夏天恐怕难熬了。”林星火哀嚎一声,翻了个身,努力保证自己两个面的成熟程度相同,“才五月就这么热,等到了七八月,估计就能烤化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父皇居然还肯听。”付景明附和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那帮人本来还在歌颂父皇的英明神武,说什么节省国库开支,利国利民,一到五月都热的不吱声了。” 林星火被热的从榻上爬起来,他随便拿起几本奏折,落款不是工部就是户部,他兴趣缺缺的将折子放回去:“工部和户部挺热闹的,这一个折子接着一个折子的。” “热闹,可不热闹。”付景明点点已经批过的折子,“内廷说要搞避暑的建筑,工部的说要做水帘、风车,户部翻来覆去就两个字,没钱!” 付景明伸个懒腰,声音中满是疲惫:“这帮人天天往宫里送折子,两个尚书恨不得撞死在御前。父皇看着心烦,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了。” 林星火凑到付景明身边,在他太阳穴上一下下的揉着:“可以参考下往年宫中的过法,不一定要大兴土木。” 付景明将眼睛闭上,眉毛却依旧紧皱着:“往年父皇和得宠的娘娘们都去避暑山庄,不得宠的就留在宫里,内务府会送凉茶,冰丝被,凉枕什么的。但今年宫中这么多人,单靠这些还是不够的……” 顺宁在门上敲了两下,不等付景明应声便进到了屋中。 林公子来了之后,太子殿下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他的差事日渐轻松。再说,今天他可是来送林公子吩咐的东西,殿下怎么会不让他进呢? “林公子,您吩咐人做的苏三。”顺宁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放在贵妃榻前的桌子上。 苏三?什么苏三? 林星火一脸疑惑的看过去,脑中响起了京剧唱段。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 打住打住。 林星火摇摇头,甩掉奇怪的bgm,他轻笑一声纠正道:“是酥山!sh an 山。” “苏三……”顺宁鹦鹉学舌。 “行行行,苏三苏三。”林星火摆摆手,将人轰了出去。 酥山是一种出现于唐朝的冰淇淋。林星火凭着自己的记忆,连说带比画了半天,才让东宫做甜点的师傅明白的他要的是什么。 选取上等鲜奶油熬制到柔滑,这是“酥”的精髓所,温热的奶油被倾倒于特制的冰盘之上,凝结成薄薄的冰沙形态,再在上面加入干果与果脯,红的樱桃、绿的葡萄干、黄的杏干……即使不用色素点缀,只保留原来的纯白也能做到色香味俱全。 林星火轻舀一勺送入口中,冰凉细腻的口感瞬间唤醒了所有的感官,奶油的醇厚与干果的香甜交织在一起,拂去了五月的燥热与疲惫,只留下满足。 林星火幸福的眯起眼,他将酥山推到付景明面前:“味道不错,殿下你尝尝。” 付景明拿过勺子,饶有兴趣的在冰沙的部分挖了挖:“这是……冰窖的冰?” “嗯”林星火脸上的笑容一僵,变得小心翼翼。 付景明对他太好了,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东宫买回来的罪奴。 冰在这个时代是十分珍贵且重要的资源,他却拿来做这些没用的,付景明不会直接掀桌子,然后让人将他拖出去吧…… “嗯”林星火脸上的笑容一僵,变得小心翼翼。 实在是付景明对他太好了,他几乎忘了,自己不过是东宫买回来的罪奴。为了招揽他,付景明可以给他提供优越的环境,可以对他的慵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未必愿意将府中的金银,尤其是那些可遇不可得的东西让他随便使用。 冰在这个时代算是十分珍贵且重要的资源,自己却拿来做这些没用的,付景明不会直接掀桌子,然后让人将他拖出去吧…… 林星火很快就发现是他多虑了,付景明勺子在酥山上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块,放进口中,很快就露出和他同款的表情。 幸福又满足的表情。 这天还是太热了,即使房间中已经用上冰块,酥山还是没支持过五分钟,快速融化着。 付景明看着酥山上的干果逐渐滑落,遗憾的叹了口气:“味道不错,可惜不能保存。” 趁着酥山还没完全融化,林星火又舀了一勺。 怎奈酥山好吃是好吃,解暑也是真的解暑,他这个身子……也是真的弱不禁风。冰凉凉的感觉祛除了燥热,也让林星火的嗓子叫嚣着要罢工,他脸色一白,剧烈的咳了起来。 “你这个身子……”付景明将林星火面前的酥山挪走,一下下的拍着他的后背。 林星火缓过来的时候,酥山已经化的差不多了,他看着碟子中的小小的鼓包,有些心疼:“殿下快吃,都化了” “嗯。”付景明毫不客气的拿起勺子,将剩下的一点点酥山全都旋进了口中。 吃一口,化一半。 林星火越想越郁闷,小声的嘀嘀咕咕:“哎,要是有冰箱就好了。” 林星火在付景明面前不加掩饰,于是付景明三天两头都能听到一些十分新鲜的词,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些东西都像是天方夜谭,但他每次还是会执着的追问下去:“冰箱,冰做的箱子?” 万一,万一又哪个真的可以实现呢。 “不是,就……” 每当这时候,林星火就很发愁。 这东西怎么解释? 一个包含制冷系统的容器,在制冷系统中充满氟利昂,压缩机将制冷剂压缩成高压高温的气体,气体通过冷凝器散热变成高压低温的液体,流经蒸发器,在蒸发器里迅速蒸发并吸收大量的热,使得蒸发器周围的温度迅速降低? …… 这么说完,付景明肯定会问,制冷系统是啥?氟利昂是啥?冷凝器是啥?蒸发器…… 于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永动机就这样诞生了? 所以冰箱肯定是没有的,他也不能放开了吃冷饮和冰激凌了…… 咸鱼十分郁闷。 为了美食,咸鱼的脑子难得转了起来。 冰箱,冰箱…… 大晋的政治、经济、科技水平,大都接近于明朝。明清好像就有木质冰箱了,按照大晋的工艺,应当是能做出来的。 木质冰箱,他在博物馆见过,原理也记得一些。 林星火伸出手:“借我支笔,要最细的那根。” 付景明从架子上拿了根狼毫笔,塞到林星火手上,又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林星火。林星火毫不客气的坐下,抽过一张纸,开始在纸上画起没意义的直线。 软塌塌的,没有墨线笔好用。 大学那些见鬼的水彩课、工图课,让林星火迅速掌握了用狼毫笔画直线的正确方法。 所以说,大学还是能学到真东西的。(划掉) 林星火将这张纸扔进废纸篓,在新的纸上勾画了起来:“做一个木箱,最好是用有保温效果的红木、花梨什么的,里面倒入锡作内衬。” 想到这个时代锡十分的稀少,他又补充了一句:“铅也可以,但是要做好密封,否则会变傻。” 所以父皇吃的那些丹药…… 付景明撇撇嘴,没有接话。 为了方便理解,林星火又画了张剖面爆炸图,他在内胆层画上小方块,顶盖和底部画上了些许点点:“使用时在箱内放入冰块,降低箱内的温度。箱底设小孔,融化的冰水从这里出,箱盖雕镂空的通气孔,用于散气通风。” 林星火往墙角的冰盆指了下:“还可以给室内降温,屋里就不用放冰块了。” 付景明看着这张图纸,眼睛逐渐亮起,他向外唤道:“顺宁,叫工部主事过来,再让内廷指个工匠过来。” 他小心翼翼的将纸收到一边,眼珠一转,继续套话:“这个法子不错,成本应该也不会太高,只是冰块……” “硝石制冰?”林星火在新的纸上快速的点点画画,“将水放入罐内,取一个更大的容器放水,将罐子放在容器内,然后不断地在容器中加入硝石,直至周围的水降温至结冰,罐内的水会结成冰。” 付景明将两张纸放在一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住:“这个法子好,这样即使是夏季也能有冰块产出了。” “嗯嗯嗯。”林星火随意的敷衍着,悄悄在纸上画起了丁老头…… “殿下,工部主事到了。”顺宁一嗓子打破了屋中的气氛。林星火不情不愿的从软凳中站起来,转身躲到了屏风后头。 他最烦这些啰里吧嗦的老头子了。 咸鱼功成身退了,咸鱼要睡觉了。 等到屏风后没了声音,付景明才轻咳一下,朗声道:“让他进来。” 工部主事从门外进来,恭敬行礼。 付景明给主事赐了座,让顺宁将两张图纸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主事细细看过去,声音激动到颤抖:“妙啊,妙啊。这东西可行性极高,若是能做出来,一定能省下不少开支吧。” “那就去做。”见主事要将图纸收到袖中,付景明眉头一皱,挥手让顺宁将东西拿了回来,“这图孤要留下,回头誊抄一份给你送过去。” 主事点头称是,起身便要告退。 走到门口时,他却忽然停下,返回屋内,在付景明询问的目光中,有些结巴的向上回道:“殿,殿下,这东西虽精妙,但若是户部不给拨银两……” 这种小事还要和我说? 付景明烦躁的摆摆手:“那你们就去找户部。” 付景明这个态度明显不适合继续说下去了,但主事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回道:“殿下日理万机,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户部尚书昨晚急病崩了,现在各种事情一股脑压在户部侍郎齐大人身上,恐怕……恐怕这两天脱不开身了。” 户部尚书崩了? 工部主事话刚说完,便有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从殿外跑了进来:“殿下,户部尚书昨夜病逝了,圣上感念尚书大人功劳,加封了太傅的官职,还传口谕让您去太傅家临奠,您……” 临奠就是皇帝或皇太子亲自到逝世官员家中,对其表示哀痛和追悼,除了逝世当天,还要参与三日后的丧仪。 “知道了。” 这种事又麻烦,又不得不应付着。 付景明挥手让主事和太监都出去,不情不愿的去准备车驾与吊丧的东西。 户部尚书宅邸的门楣上已经挂起了白幡,府门大开着,不见往日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穆与忙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与纸钱的味道,庭院中已是一片素白,白纸扎成的花圈、挽联挂满了枝头。府中的下人身着孝服,穿梭于各院间,搬运着丧仪所需的物品。 “殿下,前面就是灵堂了。” 府上的管家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他赶忙回头,这才注意到付景明没有跟上来,正从窗户中往书房看。 书房的窗户半掩着,里面传来翻动书籍和整理文物的声音。 管事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户部的齐侍郎和云主事在里面,大人走的急,很多东西都还没有交代。” 付景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他袖中两张纸飘了出来,顺着门缝滑进了书房。 “东西不见了。顺宁,快去找。”付景明回到王府才发现东西不见了,他将刚脱下的大衣披上,大步往书房走去。 主屋乱糟糟的声音惊动了快要睡着的咸鱼。林星火推开窗户,睡眼惺忪:“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休息,在找什么啊?” 林星火下午刚把东西给他,晚上就找不见了。付景明尴尬的笑笑,含糊不清的敷衍道:“没什么,你快休息吧?” “是吗?”林星火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下人,微微眯眼。 “殿下,书房也找过了,没找到林先生画的图。”顺宁正从院外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回禀道。 顺宁这家伙是故意说给星火听的?他往日回话也没这么大声,这么啰嗦啊。 林星火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摆摆手:“一张纸而已,殿下不用大动干戈,我明天给殿下再画一张就是。” “可……” “我困了,殿下也早点休息吧。”不等付景明把话说完,林星火“嘭”一声就窗户关上了,紧接着连灯也灭了。 顺宁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看……” “你满意了?”付景明狠狠瞪了他一眼,往正房走去。 付景明前脚刚迈过门槛就改了主意,他转身对身后的顺宁吩咐道:“这不用你伺候了,你再去找找,动静小些。” 顺宁不情不愿的应了声,一点点的往书房挪去。 忙碌了一晚上的宁师傅最终还是白忙活了。 付景明到底还是没在府上找到那两张图纸,只得用一夏天的冷饮换咸鱼动动他金尊玉贵的小爪子,又重新画了份。 第50章 水患、瘟疫 户部尚书的丧事处理完已经是三天后了。 付景明照例进宫回话,在养心殿门口遇见了没头脑和不高兴(划掉),遇见了眉飞色舞的云旗和一脸敷衍的齐光。 两人恭敬行礼,云旗的声音中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付景明也觉察到了,但他没工夫和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在小事上计较。他冲两人拱拱手,迈步进了养心殿。 “起来,坐吧。”书案后面的皇帝头也不抬,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写着清辞。 付景明退到一边坐下,向上回话:“父皇,太傅的事情都办妥了。” 皇帝轻哼一声,明显心情不错。 心情好就好办了。 付景明从座位上站起来,标标准准的行了个礼:“儿臣想请个赏。” 大晋的权力尽在付景明手上,付景明少有这样请赏的时候。 皇帝停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哦?” “父皇看看这个。”付景明将袖中的图纸呈上去,只等皇帝看过后,就可为林家人求个脱奴籍的恩赏。 皇帝饶有兴趣的将纸拿起来,扫了两眼,便兴趣缺缺的扔到了一边:“云侍郎的设计确实精妙,但朕已经封赏过他了,吾儿不用再提。剩下的事,便交由工部和户部打理吧。” “云侍郎?”付景明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是……今年刚中状元的云旗?” “怎么?”皇帝手上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眼神已变得有些冰冷。 “云旗今年才中的状元,这不过三月便升到侍郎的位置……” “有才便不拘的这个。”皇帝打断了付景明之后的话,面色不善的开始赶人,“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出去吧。” 付景明不甘的握紧了拳,但这事也已经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只能无奈的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好像忽然阴了起来。 宫中的下人远远的便察觉太子殿下心情不好,都十分有眼色的躲开了。 付景明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指甲穿透手心也毫无察觉。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平息心中的怒火,但却觉得气闷的越发厉害了。 云旗,又是这个云旗。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林家脱了奴籍,然后再慢慢去查林首辅的事情,没想到只是晚了两天,就被那小人得了便宜。那张手稿定然是让云旗捡去了,还鸠占鹊巢的占了名头,借着这个机会平步青。 现在想要给林家平反,恐怕是不能了。 天上的云层逐渐变厚,吞噬了月光和星辰,空气变得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 林星火在床上翻个身,然后被一声炸雷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要下雨了?正好降温。”他呓语一声,重新躺回床上,顺手将手边的枕头扯过来捂耳朵。 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穿透夜幕的帷幕,狠狠地砸向屋顶,雨水汇集成流,从屋檐下滑下,迅速形成一道水帘。 嘈杂的雨声密集而急促,与屋顶瓦片被吹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穿透厚重的墙壁,吵得林星火心烦意乱。 “烦死了,别吵了。”林星火将捂着头的枕头扔到床尾,睡意全无。 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点,喃喃自语:“今年是……天佑十九年……” 等等? 天佑十九年??!! 天佑十九年,临清遭水患,夏时瘟疫起。 “没事,没事的。”林星火翻身下床,脚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鞋子,他嘀嘀咕咕的自我安慰着,“现在是五月,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林星火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个披风,胡乱的披上。他推开门,门外的冷风与水汽将他裹住,激的他连打了三个喷嚏。 狂风席卷了整个贤王府,廊下的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有些位置只剩下空荡荡的钩子,灯笼不知所踪。林星火将披风裹得更紧些,借着手中灯笼发出的一点光亮,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顺宁,另一个身穿蓑衣,看不太清面容,但必然不是王府的人。 顺宁收起伞,将那人拦在门前,低声劝道:“殿下睡下了,大人有什么事改日再来吧。” “改日?临清急报,跑死了四五匹马才送到的,你让我改日?”那人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急切中又带了几分威胁,“若误了这事,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 顺宁也有些犹豫,突然出现的林星火更让他手足无措,雪上加霜。 “顺宁,让人进来。”正房点起了灯,付景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那人将蓑衣脱下扔到地上,林星火跟在他后面,迈步就往房里走。 顺宁就要拦,但想到林星火在府上的地位,有些拿不定主意:“林公子,你……” 林星火转身冲顺宁拱拱手,安抚的笑了下:“我在这里伺候吧,公公去休息。” “我……”顺宁往房间看了眼,苦笑一声,“公子进去吧,我在门口候着,今天晚上恐怕是睡不了了。” 林星火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进到屋内。 刚才那人跪在地上,语速极快的说道:“殿下,临清连日暴雨,大坝被冲垮了,如今……” 林星火十分自然的走到付景明身后,双手抚上他的太阳穴,一下下的按压着。 借着屋中昏暗的灯光,林星火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浸透,隐约可以看出是驿使的官服,雨水沿着发梢滑落,脸颊上混杂着泥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狼狈。 付景明挣脱林星火的手,猛地一拍桌子:“临清的坝不是今年年初才刚建好的吗,怎么就冲垮了。” “这……”驿使被吓了一跳,大脑瞬间空白。 “殿下。”林星火拿起桌上的茶壶,想倒杯水给付景明,却发现水是冷的,只能无奈的放下。他轻声劝道,“现在纠结这些也无用,还是先让他说完吧。” 付景明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靠回座椅靠背,安抚的拍了拍林星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驿使惊异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要好好打探打探这人的来历。 能住在德宸居的侧院,这个点出现在太子寝室内,太子的贴身内侍与他很熟,进门不行礼,而且还敢这样和太子说话。最重要的是,太子似乎还肯听他的。 付景明敲了敲扶手,冷声道:“继续说。” “是”驿使磕了个头,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小的来时,布政使大人已经在安置灾民了,只是府库空虚,修缮堤坝的银两不够,再就是……临清的存粮不多,这七八天的功夫,粮仓恐怕已经见底了。周围城镇的粮食不知道到了没有,而且这雨……恐怕调过去也不一定够用,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这一大段话说完,驿使松了口气,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 付景明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冲驿使挥挥手,将人往出赶:“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驿使向上磕了个头,正要退下,却又被林星火叫住:“等等,临清是否有疫病传出?” 驿使狐疑的看了付景明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略带迟疑的向林星火回话道:“小的走的时候,城中百姓确实出现了些发热咳嗽的症状,但连日阴雨,风寒感冒也是寻常。” 林星火点点头,将驿使送了出去。 房檐上的雨水还在接连不断的往下落,林星火握着门框的手不自觉收紧。 “顺宁。”付景明向门外唤道,“让陈慧和林正则点点贤王府的私库,寻一笔修堤坝的钱出来。” “殿下。”顺宁随着林星火进到屋中,“修缮的钱自然有朝廷去出,您何必……” 付景明眉毛竖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还不快去!” “嗻。”顺宁磕个头,慌慌张张的下去安排。 付景明颓然的坐回座位上,声音极轻的喃喃自语:“这一圈圈的上报,要等到什么时候。” “殿下……” 付景明猛地拉住林星火的手,指向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音因急躁有些发抖:“这场雨,这些事之前有吗?” “雨……是有的。”林星火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溃堤没有,再就是……” 林星火努力的回想着,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上一世云旗入了贤王府,在殿下的安排下进了春官坊,没有参加科举,也没有进户部。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也一直好好的。” 付景明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云旗,又是这个云旗……” 房门响了下,顺宁进来回禀说事情办好了。 付景明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如今的户部给事中是不是姓瑶?” 瑶华那个跳脱不羁的性子,见一面便很难忘记了,林星火轻声应了句:“对,是叫瑶华的,那天在宫中见过一面。” 一缕发丝从耳边垂下,付景明用手的把玩着,嘴角微微上扬:“那便简单了。给户部给事中传个话,便说是孤的意思,给孤好好查查户部的人,尤其是新上任的云侍郎。” 付景明看着眼前阿谀奉承的折子,冷笑一声:“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年纪大了,瑶华若能把这件事办好,那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了。” 顺宁应了声便要下去,付景明却又将人叫住,“从周边几个郡县往临清调粮的事给孤看住了,绝对不能出大乱子。再有就是……放出话去,若是有想往临清运粮的义商,朝廷帮忙押运,至于粮价……他们说了算。” “殿下,这……”顺宁觉得不妥,想要劝,付景明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墨叽什么?快去办!” “是。”顺宁无奈的退下,悄悄给了林星火一个求助的眼神。 林星火成功接收信号,他低声劝道:“殿下,商人逐利,若是不加以控制……” “没事。”付景明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的打个哈欠,却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只要粮食够了,这价格他们就抬不起来了。” 林星火眼睛一亮。 这不是初中政治课本上的知识嘛,商品量多于需求量,卖家市场转变为买家市场,价格自然就会下调。 林星火逐渐放松下来。 付景明不忍心打破他现在的状态,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他在心中道了声抱歉,又让林星火放松的状态多保持了两秒钟,才开口问道:“你刚才问了瘟疫,是……” 林星火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付景明的目的,他按住付景明的肩膀,急切的说道:“对,之前临清的坝虽然没有被冲垮,但到了八月的时候爆发了瘟疫。” “没事的,没事的星火,不会再出现了。”付景明柔声安抚着炸毛的林星火,将舔饱了墨的笔塞到他手中,“粮食,银两我都会调配好,只是……星火,那份药方单子,你能默出来吗?” “我可以试试。” 林星火不懂药理,对药材为数不多的了解也是因为这副身子太过病弱,但唯独这份单子,他可以默个七七八八出来。 上一世没有人能预知未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未雨绸缪。等临清的消息传到京城时,瘟疫已经蔓延开了。 这件事皇帝下拨给付景明去办,林星火出了不少力,药物的调配和运输他都有参与,久而久之,这张单子也就背下来了。 “辛苦了。”付景明看着林星火十分流畅的在纸上写下药方单子,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那份单子,还有瘟疫的症状,一并写下来吧。” 这份单子不长,林星火很快便写完了。 外面的雨声终于小了点,打更的声音穿透雨帘,从远处模模糊糊的传进来。 已经三更了。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下了,林星火连打了三个喷嚏,头晕晕乎乎的,阵阵寒意席卷全身。 付景明从架子上拿下披风,将不断发抖的林星火裹得严严实实:“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之后的事我来处理吧。”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睡意开始蔓延。 林星火摇摇头,甩掉逐渐笼罩自己的意识的薄雾:“可是……” “你身子不好,快去休息吧。”付景明将人往外送,听着林星火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小声嘀咕了句,“这些太医真是无用,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在门外候着的顺宁赶忙迎上来,接付景明手中的灯笼。 林星火还想留下,却感觉眼前有些发黑,他伸手去扶门框,却在还没碰到门框时,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51章 一将功成。 “呦,各位大人忙着呢?”瑶华走进户部的黄册部,声音带着戏谑。 瑶华是户部的老熟人了,他的声音清朗动人,但户部官员一听这个声音就头疼。 整理账册的官员面面相觑,机灵的已经悄悄溜出去报信了。 资历最浅的不情不愿的迎上去,冲着瑶华微微躬身:“给事中什么事?” 什么事?你是觉得他找的事还少吗? 周围的官员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年轻官员赶忙又补了句:“若是没事的话,便请回吧。” “瞧您说的。”瑶华冲那官员拱拱手,笑着拿起手边的账册,“锦程哪次来户部是闲逛的,不是总要参上两本吗?” 周围的官员脸色越发难看,其中一个性子急的说话更是不客气:“那大人这次来是为什么?是我们中那个贪了污了,还是哪个受了贿了?” 瑶华将账册合上,脸上笑意不减,他冲空中拱拱手:“锦程这次来,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口谕,特来盘查修缮临清堤坝的各类款项的。” “瑶大人。”齐光黑着一张脸从门口走进来,周围的人都躬身行礼,瑶华却只是微微拱手,脸上笑意不减。 “大人需要什么就跟齐某说,别在这里耍猴戏。”齐光的话说的有些难听,瑶华却只是挑挑眉,乖巧的跟了出来。 到四下无人处,齐光站住,将顺势倒在自己怀中的瑶华拎了起来。他板着脸训道:“我好容易找关系,将你从御史台调到京边道台,你怎么不去?还要搅进这些乱七八的事情里来。” “哥哥又不和我一起。”瑶华委屈的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嘟嘟囔囔,哪还有刚才的飞扬跋扈。他拽起齐光的手晃了晃,像声音如蛊惑人心的妖物一般:“哥哥要是去的话,我立刻就回去收拾行李。” 齐光任由他拉着,声音软些,但却依旧没有松口:“京中还有些事……” “尚书大人,您这账算的可是有意思啊。”瑶华甩开齐光的手,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瑶华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称呼齐光的官职,称呼他为某某大人。 对待外人,瑶华永远是笑着,只是这笑不达眼底,像一只狡诈的狐狸。他轻声细语的给描绘一个让人沉醉的幻梦,等缓过神来的时候,狐狸已经带着他想要的东西离开了。 但在面对齐光,瑶华才会展露自己的最真诚的一面,他的一颦一笑都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他会露出像小孩子一样的幼稚,会耍赖,会撒娇。 这样的瑶华其实是十分适合在官场中沉浮的,甚至比齐光这样正派的人更适合,但齐光却不想要瑶华搅进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要查明的事情,又一定要登上高位的理由,齐光早就辞官隐居了,若是这样,瑶华也会跟着他一起走。 但现在齐光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瑶华身边,想要安慰他,还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齐大人,临清的账都已经在查了。”云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了院中,他冲瑶华拱拱手,话说的客气,眼神中却带着讽刺,“瑶大人辛苦,不过户部的账都干干净净的,恐怕大人要白跑这一趟了。” “干干净净吗?我看未必吧。”瑶华还礼,又换上了他面对外人那张面具,“听说大人在城郊新添了宅子,置了两个美姬,还没恭贺大人乔迁之喜呢。” “多谢瑶大人了。”云旗也不恼,话中带着炫耀与得意,“大人尽管去查,这些都是干净的,若是查出什么,要怎么处置,云某绝无二话。” “信,怎么不信。”瑶华冷笑一声,“不过还是要查的,太子殿下可是许了我左都御史的好处呢。” 左都御史? 齐光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也不一定要将瑶华调离京城,只是瑶华的性子本就容易得罪人,他自己又不在意这个,在朝中树敌不少。 当今圣上便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将他放到六科十三道,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瑶华也确实不负皇恩,但在朝中的人缘就…… 齐光有心将他从科道调离,但瑶华铁了心要在这条路上扎了根。 “大人。”瑶华带来的小吏从门口进来,他凑到瑶华近前,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 瑶华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笑容也维持不住了。他瞄了眼云淡风轻的云旗了,低声吩咐道:“将账簿拿过来,我来看。” 云旗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十分悠闲的叫了一壶茶。他一脸得意的看着小吏将账目送过来,看着瑶华佯装悠闲却难掩慌乱的一册册翻过去。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还冲站在一边的齐光举了举杯。 瑶华翻看了两遍也没发现什么错漏,但临清的堤坝又确实是垮了。 云旗逐渐对这场戏失去了兴趣,他打了个哈欠,催促道:“没什么问题的话,瑶大人还是请回吧。” 瑶华将账目交给小吏,在错身的瞬间低声吩咐:“去找工部给事中,和他说户部这边查不出什么,让他细细查一下工部那边。” “齐大人不要着急赶人嘛。”瑶华无视云旗,径直走到齐光身边。他似是随意的从小吏手中拿过一本账册,翻开一页递到齐光面前,“怎么没问题?我看户部屯了不少粮食与药物是要做什么呢?” 齐光随便瞄了眼账册,顺手扔回小吏怀中:“这件事恐怕不归瑶大人管吧。” “我这人……就好管个闲事,不知道齐大人肯不肯满足的这个好奇心呢?”瑶华挑眉,悄悄抬了抬手指,示意手足无措的小吏出去。 “是我的意思。”云旗起身越过齐光,冲瑶华拱拱手,“听说临清出了灾,云某想着屯些物资,之后必然是用的上的。只是太子殿下一直没有下令,便只能先等着了。” “云侍郎深谋远虑,在下佩服。”瑶华还礼,脸上笑容变得淡了些。 太子没有下令? 这实在不像付景明的作风,但也确实没听说付景明对赈灾的安排。 见瑶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齐光开口赶人:“不早了,瑶大人请吧。” “齐大人就这么不欢迎我?”瑶华调笑一声,起身打了个哈欠,似是觉得无趣了,“罢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齐光黑着一张脸,却还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在瑶华上车时,齐光将一张纸塞给他,冷声赶人:“瑶大人慢走,没事就别来的。” 瑶华借着撩头发的动作,状似无意的碰了碰齐光的肩膀:“齐大人要这样说,那锦程恐怕以后要经常叨扰了” 齐光没有接话,直接将瑶华塞上了车。 车驾缓缓开动,瑶华将齐光塞给自己的纸打开,纸上只有寥寥三、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他的:那两处宅子挂在工部尚书之子乐康名下。 第二句是让他带给太子的:攘外先安内不可取,恐会逼起民变。 最后一行被划掉了,瑶华对着光,勉强辨认出。 最后一行写的是:云旗恐怕会违抗圣命,夜奔出京去临清。 “哥哥既有这个心怎么不自己去,正好抢了云旗这分功劳。”瑶华小心翼翼的将纸收好,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是,这种用人命堆出来的名声,谁吃的消啊,哥哥还是心善的。” 车夫见瑶华进去后一直没说话,将车速缓缓放慢,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是回府吗?” 瑶华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在马车提速时又改了主意:“去贤王府。” 车驾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贤王府门前,瑶华冲里面递了折子,便被请进了正房。 贤王府的小厮恭恭敬敬的上茶,瑶华拿起茶杯喝了口,嫌弃的咂咂舌。 这王府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这待客的茶叶居然是前年的沉茶。 门口传来有些虚浮的脚步,紧接着是两声很轻的咳嗽。林星火从门口进来,面上还带着病色,他冲瑶华拱拱手:“殿下不在,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瑶华觉得林星火比上次更虚弱了,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调笑道:“同公子说啊……瑶某就是想问问公子与殿下如何了?” “没如何。”林星火咳了两声,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霞,嘴硬的怼了回去,“看来殿下要瑶大人查的事,大人已经查好了。” “查好了,人家干干净净,一点问题也没有。”瑶华理不直气也壮,甚至还十分自然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临清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就只是吩咐瑶某去查户部,对临清一点安置措施都没有?” 提到付景明,林星火十分自然的被带偏了,他皱着眉头反驳道:“怎会。” “可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啊。”瑶华只当林星火是在为付景明遮掩,拿起茶杯又喝了口,然后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推远。 林星火猛地站起来,脸上满是震惊:“什么?可殿下明明已经调了府库的银两,还……” 瑶华站起身,冲他拱拱手:“公子不用和我说这。我来只是提醒殿下,人命关天,殿下还是早作决断才是。” 林星火面色难看的应了声,将人往出送。 瑶华示意他不用送了,上车前他又上下的打量了林星火两眼,忽然没头没尾的嘀咕了句:“太子殿下这把刀,总算是有自己的刀鞘了。” 林星火满脑子都是临清的事情,根本没听见瑶华这句话,只是十分急切的将人送出府,转身便往府库的方向走去。 林正则正在清点库中的东西,见到已有十天没见的弟弟还有些震惊。他将账册放下,把人拉到院中的边角位置:“你不好好养病,怎么有功夫来我这。” 林星火往他身后看了看,见库房的门紧锁着,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殿下让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喏,都在那呢。”林正则一指身后的库房,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说来也奇怪,顺宁公公只说让准备东西,却没说要用到哪。” 林星火听见他腰间有钥匙碰撞的声音,伸手便将钥匙勾了过来:“这是仓库的钥匙?” “你拿这个干什么?”林正则想要夺,却被林星火灵巧的躲开,林正则越发着急,劈手又去抢,“如今虽然境遇不算好,但也勉强说的过去,你可不要干傻事……” “不会。”林星火将钥匙收好,闪到林正则身边轻声说道,“这件事败了我一人担着,成了林家就有希望了,兄长愿意搏一搏吗?” 林正则动作一顿,缓缓收回手。 他打量了林星火几眼,将自己的衣服整好,又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没人,才沉声说道:“我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你。” 林正则这样说便是同意了。 林星火冲他一笑,拱拱手:“多谢兄长了。” 从府库出来,林星火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快步往侧院走去,脑内思绪翻涌。 顺宁是从小跟在付景明身边的,能力与忠心自是不用说,这种没脑子的事他肯定是干不出来的。 所以……天道,又是天道。 林星火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为了故事的戏剧性、可读性,主角总是要在一切陷入危机时候,再如天神一般闪亮登场,救民众于水火,救国家于危难,上一世便是如此。 只是这种为了营造一个英雄,便要制造这种人为的灾难,想要成就主角的名声,便要别人的性命做垫脚石的行为…… 林星火只觉得恶寒与恶心。 但如果天道铁了心要如此,那这些东西疫情爆发前肯定是运不出去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对了!他是不受控制,如果他去送,一定出得了这京城,到的了临清。 林星火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两分。 走,现在就走。 临清城里是大晋的百姓,是十万条人命,不是十万只鸡。 林星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去死。 林星火有怎样的雄心壮志不重要,身体的病弱总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他不过是加快了脚步,这身子便叫嚣着要罢工。喉咙里泛起阵阵痒痛,随之而来的咳嗽如同潮水般汹涌,林星火缓了好久才止住。 这几声咳嗽卸掉了林星火身上的力气,也强迫他冷静下来。 天上的云层逐渐厚了起来,似乎是又要下雨了。白芷带着伞从侧院中来寻他,搀着他的手慢慢往回走。 林星火知道自己有许多个不能去的原因。 他身子病弱,可能到不了临清人就已经垮了; 他身份尴尬,可能刚出京城就被当逃奴就地处决了; 他不是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也不靠着众生的信仰修功德,塑金身; 他没有野心,不想称帝,不爱钱财,不贪美色。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人命,想到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他就无法心安。 林星火在房间中坐下,勉强喘匀了这口气。 罢了。 身体弱就多带救命的药; 身份尴尬就偷付景明的引信,打太子的名头; 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但他能预知未来啊,那便做一次圣父,度一次众生。 第52章 救灾路上。 林星火狗狗祟祟的溜到付景明的书房,轻车熟路的从付景明的抽屉中翻出了印信。 付景明对他毫无保留,也毫无防备。无论是象征太子身份的印章,还是腰牌,林星火都知道在哪。付景明出去不久,砚台中的墨还没有完全干涸。林星火拿起毛笔,快速的写下一封调令,再盖上象征太子身份的大印。 贤王府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墨迹很快便干了,林星火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好。 东宫的纸,东宫的墨,太子的印,即便是字与付景明的有些许不同,也不会有人怀疑这篇调令的真实性。况且,这些东西都齐备了,那这调令就是真的。 只要付景明不亲自派人来追,他一路上都会畅通无阻。 林星火在赌,赌付景明的信任。 林星火回到自己侧院的时候,白芷已经在屋门口等着了,他将一个包袱递给林星火:“公子,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可是……” 林星火将包袱背在肩上,冲白芷挥挥手:“你回去吧。” 白芷不知道林星火到底要干什么,但光凭林星火让他运到府外的东西,以及林正则视若无睹的态度,他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林星火要背着太子殿下,将这些东西运到临清。 无论是偷运府上财物,还是假传储君旨意,亦或是以罪奴身份擅离京都,这些都是杀头的罪名。他知情不报,甚至还帮着做了这么多,必然也好受不了。 但白芷不在乎这个。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对自己公子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公子。 再说,公子对他有大恩,他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只是,公子身子这么弱,让他一个人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白芷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实话实说公子定然是不会同意他跟着的,这时候只要稍稍装个可怜。 白芷扑腾一声跪倒地上,哀哀戚戚的哭求道:“今天的事,殿下知道后肯定不会轻饶了我,公子若是不带我,恐怕就见不到白芷了。” “别……”林星火将人往起拉,拽了两次都没拽起来,身体却先叫嚣着要罢工,他松开拉着白芷的手,从怀中拿出帕子,捂着嘴咳了起来。 白芷从地上“腾”的弹起来,在林星火或后背一下下的拍着。 看着林星火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红色,白芷忽然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要跟着去,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更合适的办法,既能让公子心软,又不用让公子耗费这么大的气力的办法。 待林星火喘匀了些,白芷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低声恳求:“公子便让我跟着吧。” 林星火没有接话,但白芷知道,他这便是同意了。 “公子,给齐大人的拜帖送过去了。”一个小厮从门口进来,将一把钥匙塞到林星火手里,“但齐大人说他有事,让公子去瑞云巷第三个宅子,那里有公子要的东西。” “走吧。”林星火又往屋内看了眼,带着白芷往府外走去。 瑞云巷第三个宅子是看起来破败的很,但门前的车辙,还有门上的锁头却都是新的。 白芷用钥匙打开锁,十分费力的推开已经生锈的门。屋檐上的灰尘落下,激的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林星火也不怎么好受,咳嗽几声,眼眶也红了起来。但灰尘散去之后,他看见院子中堆的满满的粮食和药品,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白芷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忍不住小声惊叹到:“这么多?” “这也不算多。”林星火在脑中快速估计了一下这些东西能维持的时间,上扬的嘴角逐渐扯平。他拍拍地上的粮食,实在的声音让他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你清点一下,我去五城兵马司找了韩子佩。” 白芷立刻停下手头的动作,担心的看向林星火弱柳扶风的样子:“公子身子不好,还是我去吧。” …… 咸鱼想小小的偷个懒,但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白芷也是会被控制的。 虽然在那场宴会之后,这样的控制再没有出现,但现在的情况明显容不得一点差池。若是白芷没有将韩子佩带过来,反而带着调令不知所踪,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些话林星火自然是不能跟白芷说的。 他挥挥手让白芷安心,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不用,这件事必须我去。时间很紧,你动作快点,一个时辰后应该就出发。” 有太子的调令和令牌在手,加上临清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韩子佩又向来与付景明交好,一行人十分顺利的出了京城,除了偶尔的零星几点小雨,路上也算的上是畅通无阻。 这样的好运只限于京都地界,绕过一个山坳,路也窄了,泥也多了,天上的雨也越下越大了。 “加快行军速度,保护好物资。”林星火冲身后的人吩咐一声,然后便快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十几米的位置。 倒不是他想要探路,实在是他的身子支撑不住了。 他伏在马上控制不住的咳了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下。 这见鬼的身子,实在不适合长时间的奔袭。如果条件允许,林星火也愿意躺在软软的马车里,慢慢悠悠的从东山晃到西山。 但是不行。 林星火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下面这群人能跟着他走这一趟,全靠韩子佩压着。他要是再坐在马车里一步三摇,那天王老子来了也压不住下面这群人了。 林星火往远处看了眼。 在山里的雾气与连绵不断的小雨双重debuff ,什么也看不清。 除了难以服众,林星火也是真的着急。 他再咸鱼,再想置身事外,他也没有办法在明知道临清会受灾,会死十几万人的情况下,对这些事置之不理。 他已经来到这个时代近五年了,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人平等”的理念就是扯淡,他也意识到自己在逐渐被这个时代同化与侵蚀,他还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可能是在燃烧他的生命。 但他依旧无法置身事外。 林星火自嘲的扯扯嘴角。 可能当时天道或者996选中他就是看重这一点吧,即使没有人监督,他也会自己找出个小鞭子,抽着自己不断往前走。 白芷带着韩子佩从后面追过来,正看见林星火将染了血的帕子扔下山崖。韩子佩向后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贤王府没人了吗?殿下怎么让你来。” 他是偷了太子印信偷偷跑出来的,这件事除了已经猜到的白芷,不能让别人知道。 林星火勾勾唇角,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托词:“林家的事情查不出来,殿下不忍心看我和兄长一直这样,才给了我这个立功的机会。” 看着林星火弱柳扶风的样子,韩子佩不赞同的摇摇头:“即便如此,你身子这么差,也该让你兄长来。” “兄长是个文人。”林星火抽出腰间的佩剑,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我不一样,我武功盖世。” 京中的公子哥有不少人都会些花拳绣腿,但这些功夫不过是看着好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 韩子佩只当林星火与那群人相同,勉强笑了笑,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 天像是裂了口子,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山路,如今更是难走。路上石块泡得松软,泥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根本分不清下一脚是坑还是路。 后面的队伍慢慢赶了上来,一个千户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公子,这路太难走了。临清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不如我们……” “辛苦了。”散军心的话一定不能让人说出口,林星火指指天空,在那人肩膀上拍了下,“这雨只会越下越大,临清也不远了,等到了临清再歇吧。” 那人还想争辩,就被林星火身后的韩子佩瞪了回去。 那人是千户,不甘心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嘀嘀咕咕的回到队伍中:“不远了,不远了。这走了才一半,你骑着马,轻松自在的很,站着说话不腰疼。” 千户身边的人在凑过来,小声问道:“这林公子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啊?” “哪家的?就是那个被罢了官的林首辅家的。”千户故意说的很大声,就是想让走在前面的林星火听见,“还什么公子呢,不过就是个咱们都不如的罪奴。要不是看着他手上有太子的印信,谁搭理他。” “一个罪奴?韩大人武将世家,也肯听他的?” “可不是嘛,人家抱上了太子殿下的大腿,哪会将韩大人放在眼里。” 见林星火没有反应,那千户更是阴阳怪气,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林星火似乎听不下去了,他猛地一拉缰绳,就在千户以为他要掉头回来的时,却看见了林星火面前的山石。 山石是从山崖上滚下来的,将路堵得严严实实,雨水不断的拍打着石头,最上面的几块大石已经被冲刷的有些发亮。 林星火在石头上拍了拍,和韩子佩打着商量:“后面恐怕还会有物资过来,辛苦韩大人带些人清障,我带着剩下的人先绕过去。” 韩子佩向身后的人看了眼,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些人你恐怕镇不住。” “我有太子殿下的印信,而且……”林星火轻笑一声,扶在山石上的手用力一捏。山石被他生生掰下来一块,石片在他手指间转了个圈,猛地飞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鸟叫从头顶传来。 韩子佩循声看去,山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钉着一片显眼的红色羽毛,一只头秃的鹦哥从树梢上惊恐的飞了起来。 林星火笑着拍掉自己手上的土:“我说我有武功,可不是虚言。” “保护好你家主子。”韩子佩沉吟半晌,拍拍被惊呆的白芷,转头又对林星火嘱咐道,“万事小心。” 韩子佩调转马头,点了队伍中的一个千户:“张千户带着你的人跟我清障,其他的人跟林公子走。” 人群中有些骚动,几个胆大又看不惯林星火的刺头咋咋呼呼的喊道:“大人,他一个罪奴,凭什么指挥我们啊,你就不怕他昧了东西,然后……” 韩子佩已经准备拔剑了,刚才那个说林星火狗仗人势的千户却抢先一步,冲正在咋呼的几人吼道:“都闭嘴,执行军令,不听军令者斩。” 这千户在军中明显有些地位,那几人嘟囔了几句,气势很快就弱了下去。其他吵吵嚷嚷的人也安静下来,开始按照韩子佩的布置分成了两队。 韩子佩手下的兵还算训练有素,很快就调整好了阵型,那千户对林星火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咱们走吧。” 看着和刚才判若两人的千户,林星火眯了眯眼睛,十分配合的点点头。 “公子。”白芷将林星火拉住,不想林星火和那千户走的太近,林星火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跟着那千户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刚才还叫嚷着要歇息的千户莫名加快了速度,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跟着一起,不久便和身后的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千户嘴里不断的絮絮叨叨的:“想必公子一定十分得太子殿下器重,否则这种机要的活怎么会派公子来做呢?” “嗯。”林星火随意敷衍着,头脑中的弦逐渐绷紧。 这人前后态度转变的太大,笑也不达眼底,定然是在图谋着什么。 “某是个粗人,说错了话公子可别怪罪。”山路向边上一拐,几人便到了后面大部队看不见的地方。 那千户抬手向林星火的脸摸了过来,眼中的淫邪不加掩饰:“公子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房中人,殿下怎么不找个郎中给公子医治,好好养在后院中,偏偏让公子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呢?” “你什么意思?”林星火打开他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扶在了佩剑上。 千户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冷笑一声:“我的意思就是,你这样的美人死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林星火拉住缰绳,他坐下的马十分乖顺的停在原地。 他佩剑的手握紧,佯装出些许害怕的样子,声音中带上了颤抖:“你想对我动手?” “瞧公子说的,明明是公子不熟悉地形,迷路碰见了山匪。”千户抽出腰间的刀,冲着林星火的脖颈比划了两下。 林星火又向后退了两步,却很快碰到了崖壁,退无可退。他苦笑一声,有些绝望的指了指身后:“这些物资你打算怎么处理?” “物资?”千户没想到林星火会问这个,他愣了下,笑容越发猖狂,“公子你说山匪会留下这些东西吗?” 林星火眼神一冷,却还是给了千户一个活命的机会:“你知道这是救灾的粮食吧?” “救灾救灾,灾在哪呢?”千户大笑两声,说出的话让林星火背脊发凉,“就算有,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人没救了。 “行。”林星火点点头,拔出腰间的佩剑,对上千户的刀。 千户这时才注意到,虽然林星火声音发颤,脸色发白,但他拿着刀的手一点都不抖。而就在刚才,他声音中的那一点点颤抖也消失不见了。 千户忽然有些不安,他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冲身后的人一挥手:“愣着干什么,送公子上路。” 第53章 临清到了。 林星火猛的一蹬马镫,身形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长剑在雨中出鞘,剑尖闪烁着的寒光划破雨幕,直指扑向自己的几人。 那几人明显没料到林星火会武功,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公子哥,身上没有刀剑留下的伤痕,手上没有练功留下的茧子,身手居然会这么的漂亮利落。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虽然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已被林星火一剑封喉。 血溅到林星火脸上,他的剑法越发凌厉,每一剑都撕裂雨幕,直击要害,雨水与鲜血交织在一起,迅速与泥水混在一起。 剩下的几个兵卒在林星火的攻击下连连败退,林星火如游龙般从他们之间穿过,手中的剑直指千户的胸口。 千户没想到林星火能杀出来,他本来是在旁边站着看戏,等看到林星火将几人斩杀时,他已经傻了。 等林星火到他眼前时,千户才反应过来,他将刀胡乱的往自己胸前挡着,嘴上却仍然不肯服软:“公子,你不能杀我,我可是韩大人手下的人。” “韩大人?”林星火轻轻松松挑开了千户挡在自己胸前的刀,毫不犹豫的冲着千户的喉管划了下去,“韩大人现在在哪呢?” 千户用手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喉咙,身体不自觉的向后倒去,眼中满是惊恐与怨恨,控制不住的“呜呜”着。 “千户不必担心。”林星火甩甩剑上的血迹,冲着倒在地上的人软声安抚道,“若是韩大人问起来,林某就说是千户不熟悉路,遇到了山匪。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公子哥,有心也无力啊。” 地上的不甘的挣扎了两下,终于还是不动了。 林星火一脚将人踢下山崖,有些嫌弃的扯了扯被雨水浸透的衣衫。衣服紧贴在身体上,露出林星火有些瘦弱的身躯,他轻咳两声,转身向剩下的两个人缓步走去。 “就剩下你们几个了。”林星火用剑在已经吓软的几人面前比划了下,然后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公子明鉴,公子明鉴啊。”几人不顾地上全是血水与泥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向前跪爬两步,抱住林星火的腿,手胡乱拉扯着。 林星火举起剑,逼着那人向后退。 那人松开手时勾到了一个挂坠似的东西,那东西断开,红色的玛瑙珠子带着一个木雕滚下了山崖。 林星火看了眼滚下山崖的卡皮巴拉,无奈的叹了口气。 干这么一出,自己的咸鱼计划也算是彻底泡汤了,卡皮巴拉也就……随他去吧。 那人吓得脸更白了,见林星火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才大着胆子叩头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这些都是那狗东西的主意,我们也是受他蛊惑。” “受他蛊惑?”林星火冷笑一声,又将剑在身上比划了几下, “我看是你们贪心不足吧,这人血馒头也吃的下去?” 几人没听过人血馒头这个词,但只凭字面意思也能理解的七七八八。几人的头磕的更加的狠,皮肉撞在地上的声音,让林星火感觉有些牙酸。 后面的队伍转过山崖,白芷已经催马往过赶了。 林星火收回剑,对跪在地上的人冷冷说道:“罢了,既然没关系就继续赶路。”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几人又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退回到队伍之中。 “公子,你没事吧。”白芷翻身下马,在林星火身上快速检查着。 “没……”林星火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再来这么一出,更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事态紧急,他现在的状态,能少人知道,就少人知道。他悄悄扶住自己身后的马,让自己站的更稳些,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都是些乌合之众,能有什么事。” “公子衣服都湿了,等一会找个避风的地方换吧,公子先拿着这个凑合一下。”白芷总感觉林星火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暖炉,塞到林星火手中。 暖意在身上蔓延,林星火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他看着白芷调笑道,“你倒是细致,这都六月初了,你还记得带这个。” “公子身体不好,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只能我操心了。”白芷得意的扬扬头,余光从林星火身侧略过,看到了挂在山崖树枝上的卡皮巴拉,红色的玛瑙闪着微光,分外的显眼。 白芷跟在林星火身边时间久了,知道 林星火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惯,也知道这个木雕对林星火意义重大,他向那个方向指了指,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公子,卡……卡比瓜拉掉下去了,你……” “是卡皮巴拉……”林星火习惯性的纠正,却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他摆摆手,“不用管他,赶路要紧。” “是。”白芷悄悄松了口气,现在时间紧急,他真怕公子会让人将那东西捡回来,但公子这样识大体,他却有些难过心疼。他有心想要安慰林星火,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反倒是林星火看着阴沉沉的天,催促道,“快走吧,这雨恐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似乎是印证林星火的话,天空中厚重如铅块的乌云,又向下压了压,一声炸雷在不远处响起,声音被空荡的山谷无限放大,震的人耳膜生疼。雨势瞬间加剧,雨水与泥土混合成泥浆,开始顺着山坡缓缓流下。 这一段山崖上的树木还算密集,树枝交错着形成了天然的雨棚,因此押运的队伍还是很狼狈,甚至算的上有序。 林星火却看见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不断的从山坡上滑落,发出“沙沙”的声响。 河水流量加大,水质变得浑浊,石块开始滑落,远处“隆隆”的声音隐藏于雨声之中。林星火瞳孔一缩,他大学中学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防灾知识告诉他,这些细微的变化是泥石流即将到来的信号。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林星火冲身后的人“吼”道:“停下,走这条小路。” 说是“吼”,但林星火的声音实在小的很,只有他身边的白芷听清他说的什么了。 不过这也就足够了,不管林星火的命令听起来多么的匪夷所思,只要是不会伤害到林星火的身体,白芷都是无条件的听从。白芷深吸一口气,冲身后吼道:“全军听令,更改路线,往山上走!” 白芷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跟在后面的士兵看着有树枝遮挡雨水的大路,和光秃秃一看就会被浇水成落汤鸡的小路,面面相觑。 军令是不得不听的,抱怨也是拦不住的。 被浇了个透心的年轻小兵抹了把脸,和身边的同伴小声抱怨:“刚才那条路那么顺,为什么要走这偏僻的小路。” 他的同伴向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眼,又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望千户被斩杀的地方,低声嘀咕:“他让走哪就走哪呗,反正出了事也是他担着。” 雨水从头顶浇下来,让林星火不住的打着冷颤。 这样不行,他支撑不住,他带的这些粮食、药材,恐怕也要被泡废了。 好在一直针对林星火的老天终于站在他这边了一次,远处的山洞若隐若现,林星火眼睛一亮,刚要冲身后再吼一嗓子,就看见了身边的白芷。 吼什么吼,反正也听不到,最后还得白芷传话,不如省些力气。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洞,用白芷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吩咐道:“加快步子,到那里去休息。” 雨越下越大,从山上滚下的石块也越来越大,崖底的水声也呼啸了起来。林星火感觉身上的寒意越发明显,不自觉的抱紧了怀中的暖炉,他一夹马镫,带着队伍的速度又提了一分,嘴里不断的催促着:“动作快点。” 本就有些松散的队伍变得越发混乱,有些人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就在队伍即将溃散时,队尾的人也看到了山洞,一时又有了些许的气力。 山洞里有些阴冷,潮湿的水气蔓延其中,好在盘踞于此的野兽,也足够宽敞。 进入山洞中的士兵脱去蓑衣,用洞中的枯枝败叶点起火堆,很快就将寒意与水气驱散了。 “都进来了吗。”林星火坐在山洞的最里面,身边的火堆烧的很旺,身上衣服已经被烤成了半干的状态,他手里捧着一个碗,里面的姜汤冒着热气。 “公子,都安置好了。”白芷将人清点了一遍,回来时已经有些气喘。看着林星火将毯子裹得紧紧的,手里捧着姜汤,身边还烧着火炭,一副正在过冬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退的离火堆远了点。 洞穴里的寒气被蒸出去之后,很快就暖和起来了,公子坐的这个位置不能说是冷吧,只能说是热的像蒸笼一样。公子裹得这么严实,一会就外焦里嫩了吧…… 林星火拿起姜汤喝了口,一股暖流夹杂着疼痛蔓延至全身。身子叫嚣着想要更多,喉管上传来的疼痛将这样的欲望驱逐干净。 林星火破罐子破摔的将姜汤放下,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见鬼的身子真是好样的,直接开始修仙模式了。 “辛苦了。”林星火将姜汤递给白芷,“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白芷艰难的接过瓷碗,看着冒着热气的姜汤,实在下不去口。 很热,不想喝,谢谢。 远处山谷中传来隆隆巨响,洞外的雨下的如天河决堤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白芷借机将碗塞到林星火手中,逃似得跑向洞口。 洞口已经围了两圈人了,白芷十分费力的挤了过去,待看清山下的景象时,他心头猛地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 山下的溪流已经变成泥石流,如失控的猛兽在山谷间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树木折断,山石崩裂。 所有人都吓傻了,直到白芷身边的老兵长舒一口气,颤颤巍巍的退回洞中,声音满是庆幸,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事,没事,咱们这里地势高,水流冲不过来。” 白芷失魂落魄的回到火堆旁时,林星火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拽起来几个打瞌睡的兵丁,问了一圈,这些人睡眼惺忪都说没看见,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终于在洞穴的隐蔽处听见了细细碎碎的咳嗽声。 “公子,你怎么跑着来了。”白芷一过去就看见林星火将帕子扔到角落里,那帕子上似乎还带着些许血迹。 洞穴十分昏暗,林星火脸白的有些吓人,配上他姣好的容貌,当真如山鬼一般。白芷却顾不得这些,他冲上前,一下下拍着林星火的背:“你的身子……” “没事,天气冷的过。”林星火扶着白芷的手往外走,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我没事,你别到处乱说。” “这……”白芷想要劝两句,可看着林星火的眼睛,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近乎绝望的点了点头。 这雨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终于停了。林星火带着队伍出了山谷,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前赶。 如果说刚被分出来时,这群兵卒还看不上林星火,那现在可是又敬又服了。至于林大人从山谷中出来就一路狂奔,什么命令都让白芷传达,吃饭也不同他们一起…… 这些小事都不重要,能活命能立功就行。 白芷表示,这些事都很重要!!! 一路狂奔是因为公子觉得自己身体越发不好,快撑不到临清了; 让他传达是因为公子连大声说话都快做不到了; 吃饭……公子已经不吃饭了,眼见着就快成仙了!!! 他想让随行的大夫给公子看看,公子却说会动摇军心,说什么都不让他去…… 头疼!真的头疼! “韩大人回来了。” 后面的兵卒忽然热闹起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殿下传消息过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韩子佩从后面追上来,在看见林星火白的像纸一样的脸色时,话语猛地一滞。 付景明的消息? 林星火心头一紧,手不自觉的握紧了缰绳。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看见他手上的印信,所有的关防都直接放行,所有的驿丞都笑脸相迎,他已经忘了自己手上的东西是假的了。 林星火紧张的问道:“他说什么?” “也没什么。”韩子佩的眼中满是诧异,他挠挠头,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小事付景明还要专门派人来传话,“就是让我保护好你的安危,配合你的命令,还说什么……” 韩子佩挺了下胸膛,学着记忆中付景明的样子:“见他如见孤。” “行了行了。”林星火笑起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韩子佩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皱眉看向林星火白到看不清的唇瓣:“你的身子……” 林星火抬手向路的尽头指了下,隐约可见一道城墙,他轻声说道:“临清到了。” 第54章 有人替他女娲补天? 付景明头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下,鲜红的血液从纱布中一点点渗出,在纱布上慢慢洇开。 他面沉似水的看着侧房桌上的小纸条,手不自觉的颤抖。 皇帝叫他进宫是为了临清的事情。 明明他已经安排妥当了,但命令就是没有传出去,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调令向下传了没多久便销声匿迹了,只是这次更为夸张。 如果说之前他的命令会卡在内阁,卡在六部,那这次便是连王府都没出去。以前是哪个办事的大臣出了差错,哪个传话的小吏不知所踪,现在已经发展到他身边人出问题了。 但这也确实是他的问题,这顿骂是他该得的, 皇帝越骂越难听,他说付景明沉迷于声色犬马,视人命如草芥,说他久居宫中,不知道百姓疾苦、世道艰难。 付景明低头跪在地上,数着养心殿的地砖,总感觉皇帝骂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于是在皇帝拿起桌上的砚台向他砸过来的时候,他没注意,不躲不闪生生受了。 血从付景明的额头上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一滴一滴的砸在养心殿的地砖上。 付景明一向机灵,皇帝也没料到真的会砸到人,声音颤抖的让人的宣了太医。 养心殿一阵兵荒马乱。 不知道是谁借着这个机会凑到皇帝近前,也不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等到付景明头上的伤口被草草处理好时,皇帝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赐座,上茶,传点心,看着面前的龙井,付景明反而觉得不好。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声音恢复了往日随和,但付景明就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冷汗就从背脊上滑了下来。 宝座上的皇帝轻言细语对他笑道:“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受了委屈怎么反倒一句话都不说了?若不是刚才有人来报说一切都安顿好了,车队也已经出城了,朕便要误会你了。既然没什么事,那便回去吧,朝中应该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去处理呢。” …… 都安顿好了? 车队已经出城了? 这怎么可能? 他太了解天道的流程了。 无论他安排的多么好,想的多么周到,只要这种情况出现,便不得不想尽办法,费心力去弥补,从来没有说是消失的调令又自己圆回去的。 这些年的亡羊补牢逐渐演变成女娲补天,付景明一边骂下面的人不懂事,一边又产生了这大晋没我迟早要亡的错觉。 这次的反常,如果不是有人有意抢了这份功劳,便是……有人在替他做着亡羊补牢的工作。 付景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那张病弱又漂亮的脸。 他赶忙打散这个可怕的猜想,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这个点林星火应该在睡回笼觉,翻个身就算完成了的运动指标,怎么可能出城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林星火是不想沾染的,又怎么会忙前忙后的张罗呢? 这些资源与兵卒总要他的太子印信才能调动,林星火不过一个罪奴,没什么大本事的。 哪有人会为了千里之外的一个急报,担上假传调令,擅自离京,偷窃府库的死罪呢, 没有人会这么傻吧…… 没有吧…… 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终于开始了反噬,所有的理由转了个圈,最后都指向了这样一个答案。 林星火真的这么傻,他真的做的出来。 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把自己卷进这种看不清敌人的争斗中;一个聪明人怎么会因为他的两杯酒、三句话,便不断越陷越深。 一个那么傻,那么心软的人,在得知数万人危在旦夕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付景明“腾”的站起来,在看清皇帝震惊的眼神后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但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府,那还在乎是不是御前失仪。 他草草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御书房。 一进贤王府,付景明就直奔林星火所在的侧房,他十分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带着他从未有过的侥幸心理。 侧房的门被“嘭”推开,屋内的灰尘被吹的荡了起来。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付景明黑着脸往里走,一眼便看见了被茶杯压在床桌上的纸条。 “去渡众生了,勿念!——林星火” 付景明的手不自觉的发抖,纸张因为他过于用力而被捏的皱了起来。 顺宁带着府医从门口进来,刚一进屋就感觉到屋里的气压低的吓人,他小心翼翼的回禀:“殿下,府医来给您换药了。” “让他先出去。” “可是……” 付景明将纸张拍在桌子上,怒斥道:“孤说让他出去。” 府医无视顺宁哀求的眼神,冲付景明背影行个礼,一个闪现就……撞到了门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中回荡,的确是个好瓜。 府医捂住自己发晕的脑袋,动作灵巧的关上了房门。 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一个顶多做到五品院判的府医,这种神仙打架还是麻溜的找个角角缩起来吧。 房间里安静的有些可怕,顺宁十分有眼色的跪了下去。 付景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怒气压下来,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顺宁:“你跟着孤多久了?” 顺宁不知道付景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奴才打小就跟着殿下,有十几年了吧……” “十几年了。”付景明点点头,手指在那张纸上一下下的点着,“孤待你好吗?” 多么熟悉的套路,多么常见的问话。 顺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颤颤巍巍向上叩头:“殿下对奴才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恩重如山……”付景明抓起桌上的纸,狠狠的甩了过去。 纸张在空中打了个转,飞到距离顺宁不远的位置。 付景明走到顺宁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孤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条件,抵得上这十几年的恩情。” 顺宁跪爬两步,将那张纸捡起来,在看清纸上的字后,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他这时才想起来,付景明交代他去办的事,他只干了一半,而林星火现在做的,就是他没有交代下去的剩下一半。 顺宁无力的辩解着:“奴才没有背叛,只是,只是忘了。”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底气不足。 忘了?他跟了付景明十几年,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付景明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忘了?你怎么不说你是有人缝了你的嘴,让你传个话都传不完整?” 顺宁又狠狠磕了两个头,哆哆嗦嗦的等着付景明接下来对自己的发落。 付景明却忽然怔住,看着地上的顺宁,喃喃自语道:“被人缝了嘴……” 他是急疯了,气糊涂了,怎么忘了这见鬼的世界还真有那种超自然的力量。 可以控制他听完云首辅的长篇大论,可以谋划毫无逻辑的刺杀,可以推云旗坐上状元的位置,这种时候自然也能让顺宁按台本说出想要的台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好像是皮影戏中的纸人,需要的时候提提线,自然都会乖乖听话。 他如此,顺宁亦是如此。 怒气瞬间被浇灭,无力感开始袭来,付景明冲跪在地上的人摆摆手:“你的事情孤回头再计较,当务之急是把星火找回来。” 顺宁不明白付景明为什么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他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听着付景明的布防,顺宁眼皮控制不住的抽搐着。 殿下还在气头上,按理是不该多这个嘴,但殿下几乎是要把东宫的明线暗线都调去找人,这定然是不行的。且不说为了一个罪奴不值得,如果真把人派出去,那这东宫可就真是四处漏风,尽是破绽了。 顺宁硬着头皮劝道:“殿下是担心林公子带走的印信吗?林公子向来稳妥,应该不会做什么损害殿下名声的事情,殿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和下面的人说跑了个罪奴……只是恐怕会伤到林公子。” 付景明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顺宁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好像又说错话了……所以殿下不是为了印信,就……就是为了将林公子找回来? 不猜了不猜了,殿下的心理他永远搞不懂,再自作聪明今天晚上估计就要去和孟婆喝汤了。 顺宁冲付景明一拱手:“还请殿下明示。” “派人给韩子佩送一封信,告诉他林星火的话就是孤的话,务必把人给孤护好了。” 顺宁刚要退下,付景明却又将他叫住:“算了,孤亲自跑一趟吧。” “殿下不可。”顺宁一个踉跄,托马斯180°回旋的跪到付景明脚边,毫无形象的抱住了付景明的腿,“有殿下刚才那句话就够了,林公子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一个……” 见付景明脸黑的难看,顺宁恹恹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换个方向继续锲而不舍的劝道:“京城中政务繁杂,殿下若是走了,恐怕就没人能主事了。” 付景明踢开顺宁,狠狠翻了个白眼:“内阁和六部的人都是死人吗?” 这话顺宁不敢接,但仍是拦在付景明身前不肯让步。 两人就这样在房门口僵持着,终于还是付景明先做出了让步:“罢了,把今天的奏折拿到书房吧。” 顺宁应了声,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贤王府书房。 付景明已经在桌案前坐了半个时辰了。桌上是小山,面前是毛笔,他拿笔在砚台中舔着墨,半柱香过去了还保持着这个动作。 其实顺宁说的都没错。林星火确实与众不同,但说到底不过是个罪奴。这样的身份只需要他的一句话,便有的是人愿意将林星火绑回来。更不用说林星火向来没什么坏心,就算打着自己的旗号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完全可以任由林星火去赈灾,去抗瘟,成了就将功劳都揽过来,败了就把罪责都推出去。 换做是别人,付景明可能毫不犹豫的就这样做了。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会不心动呢?但当这个人变成林星火时,付景明就坐不住了。 如果刚开始帮着林星火找各种名医是为了他身上的那种力量,那现在呢? 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贪恋林星火的力量下令将人抓回来就好了,可……这样的命令为什么说不出口了呢? 付景明一下下的按压着太阳穴,终于找到了勉强能说服自己的借口。 他担心林星火是因为林星火是破局的关键。 他不让别人动手是怕那些人手上没轻没重将人伤了。 至于林星火的安危……他已经派人去看着了,林星火带走的东西很充足,只是水患定然是伤不到他的;林星火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人还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 等他将手上这堆东西处理完就亲自去将人捉回来,这抗灾的功劳也足够林家平反了。 这样想着,付景明看着眼前的东西忽然有了些许动力,他拿过奏折快速的批阅着,期望能在两天内将之后的工作都做完。 一刻钟后。 精力充沛全部消散了,付景明蔫蔫到了椅背上,看着整整齐齐但毫无人气的软榻,心中空落落的。 付景明冲门外唤了声,顺宁推门进来,行礼时悄悄瞄了眼桌上的奏折,暗自有些发愁。 这是一道牛吃草……殿下批折子的问题。 假设殿下半个时辰可以批两本,内阁一个时辰会送一座小山,书房最多可以存放十座小山,那么书房多久会被填满? 付景明在桌上敲了敲:“孤问你话呢!” “啊?啊!只需要一天半……”顺宁快速的给出了答案。 付景明微微眯眼:“一天半?孤问你临清那边有消息吗?你和孤说一天半?” 顺宁这才回过神,慌忙回话:“没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虽然付景明一个时辰前才问过一遍,但只要他问,顺宁就只能不厌其烦的再重复一遍:“早上传来的消息说,粮食已经开始往过调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安置好,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那就好。”付景明稍稍放下心来,他在桌上敲了敲,“盯紧了,有消息立刻给孤呈上来。” 顺宁看着桌上的奏折愁到大脑短路,说出口的提醒也变得阴阳怪气:“殿下,临清那边其实也没什么,朝中还有许多大事……” 付景明将奏折往桌上一拍,狠狠瞪了顺宁一眼。 短路的神经终于接好了,顺宁立刻闭嘴,麻溜的滚出书房。 表面平静的日子维持了十天,终于还是被一封急报打破了。 第55章 夜奔。 “殿下万安……” 风尘仆仆的驿使话还没说完,付景明便挥手让他免礼,催促道:“直接说。” 驿使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启禀太子殿下,临清城突发瘟疫,情势危急。好在殿下有先见之明,林公子已在瘟疫爆发前两日入城。如今城中粮食与药品还算充盈,想必是能控制的住的。” 付景明手中朱笔一顿,他慌乱的将笔放到架子上,接过急报走马观花的读了一遍。 瘟疫之祸,如猛虎下山,稍有不慎便会肆虐成灾。 付景明没直接赶往临清,靠着就是瘟疫不会发生的侥幸心理。现在这一封薄薄的急报,将这种侥幸心理压的粉碎。 “不是让你们保护好他吗?他为什么会在城中。”付景明将急报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和奏折都跳了起来。 “殿下……”顺宁将头往驿使的方向偏了偏,示意付景明还有外人在场。 付景明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了下,冷声吩咐吓得跪在地上的人:“你先下去吧。” 驿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只要能走,谁还纠结这个,他磕个头,赶忙往屋外退去。 顺宁亲自将人送出去,回到房中就见付景明低着头,颓然的坐在凳子上。他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你说是不是消息没传出去的缘故。” 付景明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懊恼的抱住自己的头,“是孤的错,是孤的错,孤明知道他身体不好的,还没有拦住他,是孤的错……” 顺宁心疼的看着付景明,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幼时背不出书,被先生罚抄时,殿下没有如此; 少时被迫接过监国之责,被权臣重压时,殿下没有如此; 后来大权在握时,被无数人骂暴戾,说将来定是昏君时,殿下没有如此; 而现在…… 顺宁从不将外面那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殿下在与一个未知的对手下着一场大棋,待这场棋下完之后,殿下就会恢复年少时的模样,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被千古传唱。 在他心目中,殿下无所不能的,而他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 与他一同从内书院毕业的小太监多多少少都学了些溜须拍马安慰人的功夫,顺宁却是一心扑到读书上,对那些不入流的功夫嗤之以鼻。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用不到这项技能,所以现在……他就只能干站着,顺便盘算着给那个“不学无术”的自己两巴掌。 这样的崩溃没有持续很久,付景明很快便调整好状态,他将面前的奏折扔到一边,披上外衣便往外走。 顺宁紧走两步,直挺挺的跪在了门前:“殿下打算去哪?” “收拾东西,去临清。”付景明往边上错了一步,想从顺宁身边绕开,顺宁却紧紧堵着门口,说什么都不肯放人。 付景明往后退一步,顺宁抓住机会,一个头磕在地上,言辞恳切的哀求着:“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况且疫病有太医,物资有户部,殿下还得在京中坐镇。殿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多派些人,多运些物资便是了。” 付景明叹了口气。 他知道顺宁说的都对,但他就是放心不下。若是之前他还能靠着一点点侥幸心理勉强在京中坐镇,那现在他就是非走不可了。 不管是因为林星火是破局关键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临清他都是必须要去的。 付景明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孤若是一定要去呢?” 顺宁知道自己再怎么劝都是没用了。他以头触地,对付景明表忠心:“那奴才便同殿下一同前往,誓死保护殿下安全”。 付景明将人扶起来,又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去准备出京的东西吧。” 顺宁应了声,从房间退出去的瞬间换了一副表情。 他身份低微,手中没权,自然劝不动殿下,但若换成京中那些大人,便不一定了。 只要将殿下要出京的事情传出去,那些大人自然会来劝的。殿下不出京,便能安全无虞,至于殿下之后是会问罪他,还是将他调离,他都不在乎。 顺宁点手叫过几个下人,朗声吩咐道:“殿下要出京,快去准备东西。”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都深觉不妥,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公公,要悄悄的吗?” “不用。”顺宁朝正房的方向看了眼,“就按出巡的标准去准备。” 一个年老的下人率先反应过来,他拽过还要继续询问的小厮,冲顺宁拱拱手:“小的们这就去,务必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顺宁满意的看着院中忙乱的下人,迈步往耳房去。 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恐怕不久便会有京中的大人上门拜访了。 付景明头疼的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顺宁低眉顺眼的站在他身后,看着满书房的老学究分外满意。 几个老学究一唱一和的劝着。 “殿下是国本,不能有失,怎可轻易置于险境之中?况且,您贸然出京,也于理不合啊。” “乐大人说的是啊,殿下的安危关乎社稷稳定,疫区之事自有臣等竭力应对,殿下无需亲自涉险。” “殿下您心系百姓,仁德广布,老臣深感敬佩。但疫区之地,疫疾难测,您若亲往便恐有感染之虞,实非明智之举。” “是啊是啊,殿下安危关乎大晋未来,殿下切勿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 付景明猛地一拍桌子:“吵的孤头疼,都出去。” 跪在下面的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向上拜道:“殿下慎思,万不可轻易涉险啊!” 付景明的头更疼了。 跪在下面的这群人都是大晋德高望重的老臣,朝堂大员到山间隐士,十个里有六七个都自称是这群人的门生。文人的笔杆子是能杀死人的东西,这些人若是一同发难,便是付景明肯担上骂名,一时半会也处理不干净。 这些东西可沾染不得。 付景明揉揉眉心,起身将跪在最前面的老臣扶了起来:“诸位大人的意思孤知道了,孤不会轻易冒险,大人们请回吧。” 见付景明松了口,后面跪着的人才陆陆续续的起身,冲付景明拜了拜,口中念叨着殿下圣明。 门外的小厮进来上茶,付景明却不愿让这几个人多留,勉强耐着性子等几人将杯中的茶喝的差不多了,立刻便吩咐顺宁送客。 为了不落人话柄,付景明还特地嘱咐了句:“将几位大人好生送出去。” 顺宁亲自去送人了,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付景明一个。 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着,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微微眯眼。 这几尊大佛今天能来这一趟,能说这些话,这其中肯定有顺宁的手笔,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顺宁向来谨小慎微,想尽办法阻拦他出京也是有的。不过,这几尊大佛能来,反倒是给付景明吃了一记定心丸。他一直担心自己不在京这段时间,谁来管理朝政,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 他不过是监国,若没有他,皇帝也可以亲理朝政,再或者交由内阁去打理。内阁的首辅虽然不中用,但新升上来的户部尚书齐光还算正直。户部尚书将来必定是要入阁的,首辅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些面子。 只是齐光近日与云旗走的有些近,但有这几尊大佛镇着,京城一时也还乱不了。 这样安排下来,他今天晚上就可以跟着户部的车出京了。 付景明看着窗外的光亮,估算着时辰,顺宁正好从院外进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付景明挑挑眉,点手将人叫进来:“顺宁,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顺宁脸上的喜气瞬间消散,只剩下强颜欢笑:“准备好了,只是……几位大人说的也有理,殿下再考虑一下?”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付景明脸上。 付景明不愿意计较顺宁这些小心思,但这不等于他不介意。 现在看着顺宁吃瘪他就很开心,甚至还想继续逗弄他。 付景明心情甚好的将奏折分好,准备分给刚才来劝他的诸位大臣,自己则直接罢工。他打了个哈欠,看向逐渐黑下来的天空:“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就走。” 顺宁低头称是,准备切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奴才再去清点一下东西。” 付景明狡黠的勾了勾唇,跟在了顺宁身后:“不着急,孤亲自去。” 哦吼,完蛋了,底牌变明牌了,没得玩了。 顺宁脚步一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辛苦了。” 车马库边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包小包,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正中间还停着一辆规格十分豪华的车驾。 车驾上的各种象征着身份的花纹倒是被盖上了,付景明捏住那几块黑布稍稍用力,黑布便脱了下去。 这玩意也就不动的时候能看一下,等真的跑起来,什么遮挡作用都没有。 顺宁就打算借着夜色哄着他上了这辆黑漆漆平平无奇的车,等车跑起来,所有的遮挡掉下去,这金灿灿的车就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混入户部是没戏了,城门守卫也定然是不会放人的,那些刚劝回去的大臣估计闻着味就过来了。 等他被这些人半哀求半裹挟的送回来,再想出城就彻底不可能了。 付景明冷哼一声,将布狠狠摔在地上:“顺宁,胆子不小啊。”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顽抗的必要吗? 顺宁光速滑跪:“殿下这可是冤枉奴才了,这些都是些必须的东西。” “你是生怕京中这些老头子不知道孤跑了?”付景明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的人。 顺宁聪明就聪明在,他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你还真挑不出什么错来。 付景明让他传话,他传了,只不过招来的几位大人;让他准备东西,他准备了,只不过过于齐备。 你可以埋怨他不机灵,事情做不好,但若是质疑他的忠心,那便是无稽之谈了。 见顺宁跪在地上怎么也不愿起身,付景明忽然悠悠的说道:“还是怕外面想刺杀的人没有目标?” 跪在地上的顺宁猛地一抖,抬头看了付景明一眼,又惊惧的看向那辆车驾,多样的情绪最终归一为后怕。 “把东西精简,今天晚上同户部的车一起出城。”付景明在那堆东西上拍了下,又最后看了那辆金光闪闪的车一眼,一脸嫌弃,“这辆车……换掉。” 顺宁给院中的几个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下人立刻动了起来。 顺宁跟在付景明身后,仍是不死心的劝道:“殿下,路途艰险,恐怕……” 付景明往临清的方向望了望,继续往前走。 是啊,路途艰险,林星火那个身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顺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话题:“奴才多一句嘴,殿下此行可是为了临清的百姓?” “自然是的。” 这些年的教育让付景明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听到百姓两个字就会下意识的认下来,可话已经说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有些懊恼的瞪了顺宁一眼,将人往回赶,“去盯着车马库,快去。” 顺宁疑惑的看了付景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付景明看着顺宁离开的背影定定出神。 是为了百姓吗?好像也不全是。 他监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水灾、旱灾、蝗灾……也不是完全没有经历过,那一次不是调粮,拨银,顶多在派几个有经验的官员过去。怎么临清这次,他就放心不下,一定要自己亲自去才能安心呢? 所以……还是为了林星火吗?因为林星火是破局的关键一环,所以一定不能出事。还因为…… 因为什么呢?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付景明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顺宁在门板上叩了两下,轻声提醒道:“殿下,东西准备好了,该出发吧。” “嗯。”付景明将给皇帝的请罪折子折好,放在奏折的最上面,换了一身小厮装扮,跟在顺宁后面出了书房。 车驾混在户部运输的车里,很顺利的出了京城。 车驾驶出城门的时,付景明忽然有些奇异的感觉。他掀开帘子,回头向京城看了眼。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排成一队,整整齐齐的往相同的方向走着。 一个白色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整齐的队列中一闪而过。 眼花了吗? 付景明揉揉眼睛,再看时那抹身影已经不知所踪,一切都与往常并无不同。 所以,刚才只是幻觉吧。 第56章 拥有绝对的力量,但是以理服人。 夜色如墨,京都的灯火逐渐熄灭,渐渐安静下来。 每个夜晚有些睡不着的人,可能是南城的姑娘在思念远行的情郎,也可能是北城的夫妇在发愁明天的生计,亦或是……升到正二品的户部尚书齐光机械化的在署衙处理公务。 房间内书架高耸,层层叠叠地摆放着各类典籍、账册与奏章,一张大的有些夸张的案桌摆在房间正中央,堆积如山的公文与账簿几乎将它完全堆满,齐光在身的缝隙中艰难的批阅着账册。 字迹逐渐潦草,批注逐渐混乱,散开的账本上朱红与墨黑标记着数字与批注,数字编织成经纬,稳住大晋的河山。 官房的门被轻叩两下,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腰间的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户部愿意带,还带的起这些累赘东西的,除了云旗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齐光继续奋笔疾书,头都没抬:“东西都运出去了。” “运出去了。”云旗打个哈欠,看着几乎快要能把齐光埋起来的账册,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从旁边拉过椅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齐光拿起了新的一本账册。他端起茶杯抿了口,然后就把茶杯扔到了一边,毫不掩盖面上的嫌弃,“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户部的茶自然比不上云府特供的茶叶,云大人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齐光话说的客气,但赶人的意思也十分明显。 “说起来,我刚才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云旗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将两只脚架到了桌子上。桌上的账册晃了晃,眼瞧着就要倒下去。 齐光眼疾眼快的扶住了最外面的账册,十分费力的将小山重新堆回去。 他用帕子擦了擦沾染上墨迹的手,狠狠瞪了一眼在一边看好戏的始作俑者:“什么有意思的事?” 云旗抬手去推齐光刚码整好的账册,账册左摇右晃,努力维持着平衡。 齐光的脸越来越黑,就在他的火气快要压不住的时候,云旗忽然悠悠的开口:“我看见太子殿下跟着车队出城了。” “什么?”齐光把笔“啪”的一扔。 桌上的账册本就摇摇欲坠,再被这么一震,就直接轰然倒塌了。 “你怎么不早说,赶紧派人去追。”齐光抬脚跨过倒在地上的账册,迈步便往外走,往日的端庄持重消失殆尽。 云旗拨弄着鬓边的碎发,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讥讽。等到齐光手搭在门上的时候,他才幽幽开口:“大人,现在可不早了,这户部蜀衙除了巡逻的,可就你我了。大人是要将这样的机要说与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下人吗?” 齐光冷哼一声:“云大人在家里清闲惯了,自然不知道若是有急事,让人将那些人唤回来也就是了。” “齐大人说的有理。”云旗点点头,脚尖晃了晃,将桌上幸免于难的账册也踢了下去,“传话、聚集、指派……等这些事折腾完,恐怕就天亮了。那时候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出了都城地界了。” 齐光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半靠在椅子上的人:“你什么意思?” 云旗伸手拿过架子上的毛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太子夜奔出城,大人派人去拦就拦的住吗?” 齐光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云旗。 他向来不愿将户部的活计交给云旗去办,今天晚上督运的事情本来也是分给别人的。但云旗却一反常态,抢了这项活计,如今出了事,却又百般阻拦,不知道是在谋划什么? “你说的对。”齐光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云旗身上移开,低头去捡地上的账册。 这云旗虽生的一副好皮囊,身上也有不少秘密,但为人却肤浅张狂,更是个藏不住事的,贪婪与算计都挂在脸上。 齐光自诩看人还算准,云旗这样想了,必然是会这样去做的,而只要云旗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 今天这出戏,摆明了就是云旗有意放太子出城。那就让他看看,云旗接下来要做什么。 齐光将账册整理好,重新在桌案前坐下,拿出一张新的纸:“得再调配些物资,从五城兵马司调些精兵押运,派个妥帖的人送到临清,务必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听到齐光说要派人去临清,云旗将架在桌子上的脚放下,轻咳一声,声音中带上了难得的恭敬:“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有。”齐光摆摆手,“天色不早了,云大人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户部尚书崩逝之后,齐光便升到了尚书的位置,云旗靠着皇帝的宠爱,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功绩一跃升到侍郎的位置。 刚开始齐光还试着将一些事情交给他去做,云旗这些事情做的,不说是十全十美吧,起码也算的上漏洞百出。最离谱的是,明显就有问题的东西却查不到一点错漏,云旗经手的账目永远是干净的,出问题的永远都是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出错,上面的人自然也要倒霉,但云旗……这不还在这坐着呢。 如果不是云旗段位高过他太多,那就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作祟。 又不能让他干事,又不能罢他的官,齐光只能把活 全揽过来,只当没有云旗这个人。 见齐光拒绝,云旗也不意外。他站起身,转到齐光身后,看着齐光左抽一点,右拿一点,勉强凑够了第二波送去临清的物资。 他忽然附到齐光耳边,悠悠的开口:“大人,你说太子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皇帝无嗣,这储君的位置岂不是……” “你最好祈祷太子不要出事。”齐光动作一顿,继续整理手头的账目,“太子真的出了事,户部的人都要倒霉,我这个户部尚书首当其冲掉脑袋。至于储君之位……自然会有各位亲王、藩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云旗点点头,转到桌案对面,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看着正在调配物资的齐光“大人大才,我若是要称帝,大人可愿助我?” “你说什么?”齐光手中的账册“啪”的一声掉到桌子上,他抬头看向云旗,满眼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云旗微微勾唇,继续循循善诱:“你若助我,这内阁首辅便由你来做。如何?” 齐光像是第一次见云旗一般,认认真真打量着云旗。 云旗就只是笑着,一言不发的等待着齐光的回应。 齐光站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都是锁上的,这才重新回到桌案前,压低声音说道:“这话也是胡乱说的,旁人听去,便是掉脑袋的罪。” “掉脑袋?”云旗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得肆无忌惮,分外猖狂。直到他喘不过气,他才勉强停下,抬手在脑袋上点了点,“这话传出去自然是要掉脑袋的,但这话根本就传不出去。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试一试? “云旗,你……”齐光眉毛忽的皱起,他又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只能叫出云旗的名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忤逆叛上”这几个字。 说不出来还写不出来吗? 齐光拿起笔,舔饱墨水,在桌案上铺开一张崭新的纸。 一阵风撞上紧闭的窗户,木制的窗棂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终是在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后,轰然洞开。 室内的安宁瞬间撕裂,那妖风如脱缰野马般涌入,它肆意地在房间内穿梭,卷起层层尘埃。在齐光惊恐的目光中,那风目标明确地朝着桌子袭去。 桌上的文房四宝成了这妖风手中的玩物,纸张被无情地卷起,在空中旋转跳跃,相互纠缠,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旋涡,有的甚至直接飞出了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云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椅子上,明明离得不远,但他脸颊边的鬓发都服服帖帖的垂着,那妖风不敢侵扰他半分。 妖风很快便停了,整个房间已经变得杂乱无章,账册与白纸贴在墙上,落在地上,挂在窗帘上,处处透露着诡异。 “大人试过了,如何?”云旗满意的看着有些傻呆呆的齐光,得意的挑挑眉。他走到齐光身边,像慈爱的长辈一样拍拍齐光的肩膀,“云某实在钦佩大人才华,大人可不要辜负了云某的信任啊。” 齐光紧握着笔的手逐渐松开,他拨开云旗的手,淡然的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直到云旗不耐烦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才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直直的跪在云旗面前。 “愿为主公马首是瞻。”齐光一个头磕在地上,在云旗看不见的地方,齐光眼中没有恭敬,只有仇恨。 云旗满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过了许久才从鼻子中哼出一声:“起来吧。” 再起身时,齐光已经换上了一副恭顺的表情。 云旗有些不满,他以为可以从齐光脸上看到谄媚,看到惧怕,看到恐惧。 但没有,齐光脸上只是恭顺。云旗很快就释然了,齐光这人正派到有些无趣,若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活计总要有人去做,他才懒得拉拢呢。他想象了下齐光板着脸恭维自己的样子,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忽然觉得齐光这个不解风情的样子顺眼多了。 齐光拉开自己平时坐的椅子,做了个请云旗上座的手势,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家父曾经去云府教书,不知主公幼年时有没有先生是姓齐的。” 齐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云旗理所应当的将这话当做是套近乎,心中越发自得。 至于姓齐的先生,他早就不记得了。 云旗坐到齐光平时坐的主位上,玩弄着他惯用的那根毛笔:“谁还记得那些琐事。不过倒是有个先生,为了帮我捡树上的风筝,跌到湖里淹死了,实在是可怜。” 齐光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面上却没有带出分毫,顺着云旗的话说了下去:“可能这就是命吧。” 云旗拿着毛笔在指尖转了个圈,用两指稳稳夹住,满意的挑了挑眉。他拿过齐光写了一半的调令,似笑非笑的开口道:“齐大人,你说太子若是在京中遭了匪寇……。” 齐光心头一紧,但他刚和云旗表了忠心,只能旁敲侧击的劝道:“京中官兵众多,匪患也不算猖獗,若是想找到敢劫持官粮的盗匪,恐怕不宜。” “你说的在理。”似是被齐光说动了,云旗将东西扔到了一边。 就在齐光刚刚将心放下一点时,云旗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齐光打了个寒颤。 “但太子已经出京了,之后他若是遭了天灾,遇了洪水,那可就都是说不准的事了。” “主公说的是”齐光打哈哈,心中却快速盘算着。 云旗这话是说,太子在京城遇刺不合理,他也做不到让京郊凭空生出一帮匪寇。 换句话说,虽然他处处透露着诡异,但并非全无限制,也还是要按照一定的规矩去行事。只是太子…… 齐光忽然有些怨恨付景明。 临清的灾患还控制的住,他为何要随意出京?如果不是他随意出京,自己又何须这样被动。 云旗打了个哈欠,似是有些倦了。 齐光抓住机会,毕恭毕敬的往外赶人:“主公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云旗也不和他客气,道了声辛苦,一步三摇的出了官房。 齐光机械的收拾着混乱的房间,古井无波的外表下思绪翻涌。 瑶华在试探过云旗深浅,那日之后,瑶华便在花楼设宴,说是给他赔礼,调笑间处处暗示云旗这人十分诡异。他只当是殿试那日瑶华未去,才会如此的大惊小怪,现在看来倒是他想的简单了。 瑶华…… 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了,他在干什么? 不管他在干什么,都不能让他继续掺和进来了。 好在,云旗接手的账都干干净净,查不出什么。瑶华虽然油嘴滑舌,但也不是个多事的,定然不会越陷越深。 至于云旗…… 既然户部查不出什么,那云首辅所在的吏部、工部的旧账、还有他们云家的宅子铺子,总能查到些什么。只要能查出一点,那便可以顺藤摸瓜,借机推倒云家。 只要云家倒了,那云旗便也不足为惧了。 齐光打开窗户,对着那轮残月双手合十。 “四方神佛……” 他只说了四个字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父母求了半辈子,不也是下场凄凉,可见这神佛是无甚用处的。 他想了想,转身冲南方拜道:“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保佑临清无事,保佑太子无事,保佑瑶华……安康。保佑儿子能大仇的报,如你们所愿,青史留名,与日月齐光。” 第57章 途中。 云层低垂,经历了半个月暴雨洗礼的山路分外湿滑。 押粮队伍的车轮碾压过湿润的泥土,车驾与马匹的蹄印在山路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一辆不起眼的车队跟在运粮队伍的最后面,车棚用青布盖着,与周遭的粮车无异。 付景明将青布掀起一条缝,却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山峦。他叹了口气,他将帘子放下,对正在赶车的顺宁轻声问道:“到临清还要多久?” 顺宁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微笑。 他本来准备一路赶车到临清,但他在内书堂不但没学到溜须拍马,也没熟练扬鞭策马。所以也就是付景明累了才会让他上来驾一会车。 他一开始觉得能帮上忙总是好的,直到……太子殿下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问他一遍到哪了,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问他还有多久。 这个问话的频率,还不如殿下亲自驾车呢。 顺宁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按现在的速度,在有个七八天就到了。” “你……”付景明想催顺宁加快速度,但也知道物资这种东西越是多,速度越是快不起来。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闭目养神。 顺宁的车技还是太差了,等他休息会,就休息一会,他就下去驾车。 车厢里没了声音了,顺宁怕付景明着急,回头安慰车厢里自闭的人:“殿下稍安勿躁,林公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奴才已经让人盯着临清了,要是有事第一时间就会来报的……” 车从山道上疾驰而过,半晌,一个小兵从草丛中钻出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裤腰带,看着远处的车驾,犹豫了下,从树后面拉过马,向着车驾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冯侍中。”身着深蓝色圆领袍的小官从后面追上来,冲队伍最前面的领路的官员拱拱手,“我官职低,没有上过朝,更没见过圣上与太子。齐尚书常宣您到户部议事,想必您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冯侍中对小官的恭维十分满意,他捋捋胡子,似在回味着什么:“那是自然。那次议事,太子殿下亲自到户部……” “那就好。”小官打断冯侍中的絮絮叨叨,附到冯侍中耳边小声说道,“刚才有个士兵来报,说是……” 冯侍中脸色越变越难看,他向队伍尾端的方向看了眼。没有任何异常,他却没有放松下来,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此话当真?” 小官摇摇头:“那小兵只是觉得赶车的那人像是宫里的公公,又听那人称呼车里的人为殿下,才有些怀疑。但他也并没看见车里人,嗨,别说他了,便是卑职见了也认不出太子殿下,所以才来找大人,想着大人见多识广,必然是见过天子殿下的。” 押运粮草的车队不断从两人身边经过,逐渐能看到队尾了,冯侍中指了下队尾的车,和那小官确认:“那车是负责押运粮食的吗?” 小官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冯侍中心中一点点侥幸:“卑职派人清点了下,那辆车已经跟了一路了,但又确实不是咱们一队的,现在是……” “不用。”冯侍中一眼不错的盯着那辆车,慎重的摇摇头,“先不过去,往那边多调些人,等安营修整时再做定夺。” 车队修整过后又继续向前,雨滴开始落下,连日的阴雨驱散了山谷中的热气 但冯侍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他将帽子取下,在脸边扇着风,无奈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太子殿下。” 他转头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官吩咐:“偷偷地,别惊动了人,将督粮的几位大人都叫过来。” 几位大人一听有紧急紧要的事,都不敢怠慢,很快便聚到了冯侍中身边。 “太子殿下……” 冯侍中将付景明跟过来的事情和几人说了,几人都束手无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担这个责任。 得罪太子能没有好下场,但若是任由太子这么 跟着,出了事谁也担不起。 “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到前面的镇子歇下在做定夺吧。”户部新升上来的王主事见半天没人说话,不住做了这个出头鸟。 “是啊,是啊,这两天奔波劳顿,实在是够累的了。” “对对对,等到了镇子上再想办法也不迟。” 其他人也跟着一同附和。冯侍中点点头,算是允了王主事的提议。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顺宁将行李从车上卸下来,交给等在一边的客栈小二,他把马牵到马厩,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不过早点休息也好,临清那边已经有一波物资送过去了,也不用太着急。” 付景明向院门看了眼,没有接话。 “我家大人是户部侍中冯缮,有事情请殿……阁下帮忙。”门口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战战兢兢的冲付景明拱拱手。 “户部侍中?我家公子与户部侍中没往来啊。”顺宁将马鞍放下,悄悄挡在了付景明身前。 “我家大人有请,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们这些人哪里说的清楚,还请小哥行个方便。”那小厮冲顺宁拱拱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走吧。”付景明摆摆手,没有继续难为他的意思。 他夜奔出京的事情,能瞒一时还能瞒一世吗? 那些押粮官找上来也算是意料之中,看这小厮的样子,应该是已经知道他身份了,不然也不至于从进门到现在腿一直抖个不停。 见付景明往外走,顺宁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扔下,一步不错的跟着付景明。 “你……”那小厮刚想阻拦就被顺宁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他瞬间哑了声,乖巧的在两人前面带路。 开玩笑,能这样贴身伺候太子殿下的人他可得罪不起,想必那几位大人也不会介意的。 小厮将两人引到驿站的一间客房,冲两人躬了躬身:“两位在此稍等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来。” 他慌慌张张的行了个礼,一个闪身就退了出去。 “咣当”一声,房门被关了个严严实实,还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哎,你……”顺宁在门上拍了两下,门外没人回话,却只有小厮匆匆忙忙离开的脚步声。 付景明的视线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在墙边的屏风上。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行了,别躲着了,都出来吧。” 屏风后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在推脱谁先出去。 很快冯侍中便带着一群低着头的朝堂大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规规矩矩的跪在付景明身边,行礼问安。 看着这群瑟瑟发抖,却又胆大包天的做局将他请过来的人,付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人没一个动作的。 付景明心中也有些不快,既然这群人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他用手玩弄着鬓边垂落的头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孤贸然叨扰,劳烦各位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王主事条件反射的接话,他身边跪着的人惊恐的看了他一眼,眼疾手快的将他的嘴捂住。 冯侍中向前跪爬两步,一个头磕在地上:“太子殿下心系百姓,臣等十分敬佩。但临清危险,还请殿下启程回京,臣等感激不尽。”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殿下身份尊崇,临清危险,殿下实在不应该以身犯险啊。” “冯大人说的有理,还请殿下三思。” “若是……便是将臣一家的性命都赔上,臣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还请殿下怜惜臣,早日回京。” 一群大臣叽里呱啦的,聒噪程度不亚于门口烤鸭店笼子里的鸭子。但烤鸭店的老板被吵烦了可以让鸭子脱了衣服洗个澡,围着钢管就是烧。付景明不行,这些官员再怎么聒噪,他也不能将人烤了,不但不能将人烤了,他还不能让人就这样跪着,得扶起来,好生安慰。 “冯大人快起来。”付景明伸手去扶。 冯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他向上叩头,期期艾艾的哀求着:“还请殿下怜惜臣一家老小,早日回京吧。” 这便是逼宫了。 付景明向来讨厌被人威胁,他冲站在自己身后的顺宁挥挥手,自己则退到了一边。 这几人膝盖就像是长在地上一样,无论顺宁在怎么努力,始终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 付景明也没心情和这群人继续耗下去,他的向前两步,伸手拔出了其中一人的佩剑。 跪着的人吓得一激灵。 付景明的名声可不算好,脾气也差的很。他们将门反锁是为了等付景明那句同意回京的话,可不是为了断自己的生路。 “罢了,他们要跪就跪着吧。”付景明拿着剑在空中挥了挥,冲跪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拱拱手,“诸位大人,这临清孤是一定要去的。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耽误了明天的路程。” 付景明转身走到门口,用剑从门缝伸出去,将挡在外面的门栓挑起来,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去。 齐侍中面色铁青,跪在他身后的人也面面相觑。 王主事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还跪吗?” “人都走了还跪什么?跪给老天爷看吗?”冯侍中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土。 后面的人也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跟在冯侍中身后。 “太子殿下不肯走可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冯侍中没好气的回头看了眼,发现问话的又是王主事。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算了,左右临清那边还没有出大乱子,再晚上两天也没关系,让军队压低速度,把这位爷给我伺候好了。” 付景明从梦中惊醒的时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他“腾”是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打开窗对正在检查车驾的顺宁问道:“什么时辰了,该出发了吧?” 顺宁在衣服上擦擦手,紧跑两步来到窗边:“冯大人说今天天气不好,晚一个时辰再走。冯大人还让奴才不要叫您,让您多休息一会。” 付景明向天上望了眼。 天上的云层确实有些厚,但既没打雷,也没下雨,甚至比之前大多数时候都适合赶路,天气不好不过是这帮人拖延的借口。 “天气不好?孤看这天气好的很。”付景明敲敲窗框,对战战兢兢的顺宁吩咐道:“他们要是不走,孤就自己走。” “殿下,这可使不得……” “顺宁,你胆子越发大了,都开始做孤的主了。” 付景明自顾自的穿着衣服,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顺宁却吓得一激灵,冲房间行了个礼:“奴才这就去叫各位大人。” 运粮的队伍还是正常出发了,只是付景明的车被安排在了队伍最中间的位置,车边上的侍卫也比旁的车多了两倍都不止。 往日不是付景明亲自赶车,便是顺宁来赶车,但今天这项权利被专人接管了,两人被毕恭毕敬的请到了车厢中。不仅如此,车外时不时递进来食物和水,还有不知从哪找来的画册。 车队的速度被一压再压,若是有人看见了,定然不会觉得这是运粮队伍,而是那个大户人家出门旅行。 付景明敲敲窗框,车位立刻有人应声:“殿下,什么事?” “这是正常运粮的速度吗?非要等到临清哀鸿遍野,易子而食你们才满意?传孤的口谕,全速向前,违令者斩。” “殿下,这……” 付景明掀开帘子,冷冷的看了那士兵一眼。 那士兵感觉脖子有些发凉,冲付景明行个礼,催马往齐大人车驾所在的方向而去。 “殿下让全速前进,这……”王主事努力做出为难的样子,眼中却满是兴奋。 他早就看不惯冯侍中为了迁就太子把车速压成这个样子了。为了一个太子而置临清百姓的性命而不顾,这真的值得吗? “你很高兴?”冯侍中白了王主事一眼,无视他的辩解,朗声吩咐,“传太子殿下口谕,全速前进。” 王主事一拍马,追上急不可耐逃离自己的冯侍中:“可若是太子殿下跟不上……” “跟不上最好,他最好知难而退,明天就回京城去,免得我这样提心吊胆。” 一直到晚上安营的时候,付景明都稳稳着运粮队伍,甚至那专门派给他的马夫体力不支,他还将人替下来,自己赶了好一段路。 几个管事的官员愁眉苦脸的凑在大帐中,无措的看向冯侍中:“太子殿下居然跟下来了。” 冯侍中拿起茶杯喝了口,淡然自若:“没事,这才第一天,等之后……” 一个探马从门口闯进来,冲帐中的几位大人行过礼:“临清急报。” 冯侍中接过信件,快速浏览着,剩下几个官员也凑过来,动作慢的被挤到最外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猛拽身边人的袖子,急切的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太大的事,还在控制之中。”冯侍中将信件叠好,放到袖中,“不过殿下之前派过去的林公子感染了瘟疫,但也控制住了。我去和殿下说,也好让殿下安心。” 第58章 人造天灾。 “冯侍中。”守在大帐前的士兵态度恭敬,却没有让步的意思,“临清有急报传来,殿下正在处理。大人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可去旁边的帐篷稍稍歇息。” 冯侍中往帐篷看了眼,只能看见亮着灯,里面的在说什么是一点也听不见。 看来殿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份功劳自己是分不到羹了。 他冲侍卫拱拱手,摇头轻笑道:“老朽过来就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临清的事情,殿下既然已经知道,那老朽便回去了。” 侍卫还礼,将冯侍中又往外送了两步:“冯大人慢走。” 大帐内。 跪在地上的探马铺垫了半天,说临清的灾情怎么控制的住,说殿下派去的那些人怎么用心,说临清的百姓怎么感谢殿下… 一直到付景明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感浅浅提了一句:“只是林公子不甚感染了瘟疫,不过也用药控制住了,应当是没有大碍。” 探马其实也不想铺垫这么多,但他的上司千叮万嘱的,说为了他脖子上的脑袋,这些废话必须得说。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太子殿下的脸色,发现自己这几剂重药下去,殿下在听见林公子被感染后的脸色还是分外难看。 付景明一拍桌子,怒不可遏:“你们都是死人吗?居然让一个病人进城抗瘟?” 探马总觉得在付景明这话怪怪的,像是…在骂自己,他向上拱手:“殿下,临清的疫情能控制住都是林公子的功劳,但林公子既然进城,难免会被感染,况且林公子不过是……” 探马越说越觉得有理,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付景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顺宁见事不好,立刻开始赶人:“你先出去。” 探马不甘心的住了嘴,悄悄抬头看了眼,才发现付景的脸色黑的和锅底一样。他赶忙行了个礼,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大帐里又只剩下顺宁和付景明两个人,顺宁在付景明手边倒了茶,轻声细语的劝和着:“殿下息怒,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林公子的身子,让跟来的两位太医先去顺宁,给林公子看病才是。” 付景明拿着茶杯的手不住的颤抖,他勉强压下心中急躁,沉声吩咐道:“赶快去办。” 顺宁借机退了出去。 大帐中只剩下付景明,火烛噼啪作响。 看着跳动的烛火,他冷静下来,然后便被被愧疚和恐惧吞噬。 那些骂人的话何尝不是在埋怨自己。 林星火贸然前往临清是因为顺宁没将命令传出去,是因为粮食没有运出京城,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无能。 如果他能多做一手准备,如果他能早点发现下面的错乱,如果……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失误,林星火才会跑到疫区,才会感染疫病。林星火的身子本来就不好,那么精心的养着,也不过还剩半年的寿命,再这么一折腾,他的寿命还能剩下多少呢? 五个月?三个月?还是十几天? 顺宁掀帘子进来,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江太医和李太医已经往临清去了,顶多有个五天就能到临清。” 顺宁知道付景明心情不好,竭尽脑汁的安慰着:“殿下安心,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传话的探马也说了,林公子的病症控制住了,只是长睡不醒而已,说不定等林公子醒过来,就病痛全无了呢。” 江太医,李太医, 这两人虽都是京中有名的圣手,但也都说过林星火药石无医的话。 这次的疫病来势汹汹,就算有林星火提前默出的单子,这两人也不一定有十全十的把握,况且……付景明还是有私心的。 他想要找将林星火完全治好,只是这么久过去了,江湖骗子见过不少,但有真本事的居然一个都没有。 付景明深吸一口气,不死心的问道:“顺宁,孤让你找的医师怎么样了。” “一直在找呢。”这话付景明三个月内问了无数次,顺宁也答了无数次,“只是,找到的医师都对林公子的病症束手无策。” 若是平时,付景明可能只会吩咐一声“再去找”,可现在他却觉得挫败的很。 他治不了林星火的病,也救不了林星火的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如玉般的人儿越来越虚弱,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地位与权势、手段与算计在这时都显得毫无用处。 桌案上的茶水变得寡淡无味,付景明在戒酒后第一次怀念那种沉沦的感觉。 他用手扶住额头,努力不去想那些林星火被感染的事情,但这念头就是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烦躁的问道:“有酒吗?” 顺宁心疼的看着付景明。 自从林公子来了之后,太子殿下露出这样表情是时候便越来越多了,以前他希望林公子能在王府多待一些时日,自己的活计也能轻松一些,可看着太子殿下这个样子,他突然又希望林公子能早些离开。 他的想法一直很单纯,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殿下好,想要殿下过得舒心。可这军中,除了军医用的药酒,哪还能找到酒啊。 顺宁有些为难的回道:“殿下,这是军中,恐怕……”是没有的。 付景明喝了口茶,只觉得味道苦涩异常,他将茶杯放下,定定的盯着跪在下面的人:“明天开始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七日内到达临清。” 顺宁扯扯嘴角,没有直接应声下去吩咐,轻声劝道:“临清疫情那么严重,殿下还要以身犯险吗?若是为了临清的百姓,殿下亲自押运到城外,已是足够。” 付景明摇摇头,将茶杯拿起,又抿了一口:“都已经到城下了,也不差再进一步。” “那不一样,殿下您……” 付景明不想再听顺宁继续啰嗦,他将水杯往桌上一摔,沉声吩咐道:“你下去吧。” 顺宁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看向付景明的眼神分外沉重。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退出房间。 付景明看着桌上的烛火,定定出神。 其实顺宁的意思他都明白,水灾旱灾年年有,瘟疫虽是少见但也遇到过。往年若是有这些事情,他作为太子,要做的也不过是在京城坐镇,调配物资、派遣官员,那些灾患不都也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吗? 临清的这次灾情虽然严重,但有林星火的提前布置,却也没有发展到需要他亲自押运粮草的地步,更不用说他亲自进城救灾。 所以…… 所以…… 他种种的反常,都只是因为林星火。 如果他只是将林星火看做是棋子,看做是破局的关键,那之前的事也勉强说的通。可显然不是这样,他在得知林星火从京城跑出去时便已乱了阵脚,在听到临清瘟疫爆发时便不顾一切的夜奔出城。 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与冷静,忘却了自己接受的帝王教育与权衡之道。 即便是被那未知的力量所裹挟的这些年,他也不曾这样的急躁,生死关头也不及他听见林星火感染瘟疫时的半分慌张。 在得知林星火只有不到一年寿命的时候,他没有自乱阵脚。因为他知道,一年的时间还有很多,因为他觉得,一年的时间还有很长。 很多事情都还能改变,很多事情都还来的及。 可当时间急速缩水,所有的结果都尽在眼前,他又控制不住的开始慌张。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一直都没有接受林星火可能会在一年后病逝的事实,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付景明见过用承诺伪装的深情,用照顾表演的温柔,也知天家无情,那些情情爱爱、心软念旧便是应当最先抛弃的东西。可他还是在林星火那毫无原因的信任、一点一滴的心疼、不明来源的崇拜,还有那同为“异类”的惺惺相惜中一点点沦陷。 一个离谱的念头在付景明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变得越发清晰,难以忽视。 付景明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 他这段时间的反常,他的冲动,他的武断,愧疚,急躁,恐惧……其实都是因为他对林星火的感情早就超过了那条界限。 他用温情为林星火织了一张网,最后自己却也深陷其中。 那枚说是皇后留给太子妃的玉佩,不知何时已经被付景明放在了桌上,他苦笑一声,低低叹道:“真是疯了。” 顺宁也不知道的劝和到底那句话说到了付景明的心坎上,但从殿下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起作用了,只不过是反作用罢了。 殿下越发急躁,便是连车也不坐了,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队伍最前面飞驰。那些官员之前还想要急行军,让殿下跟不上然后知难而退呢,现在却轮到他们叫苦不迭了。 这变化是顺宁劝过后出现的,这些大人自然将这笔账算到了顺宁头上。 顺宁三推四推,终于还是推脱不掉,快马加鞭的赶上付景明,话都说不匀,却依旧喘着粗气劝道:“殿、殿下,再有、再有三四天就能到临清了,殿下不要着急。” 付景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看不见头的山峦,表情凝重:“孤怎么能不着急…… 平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嗡鸣,似远似近,让人背脊生寒。 付景明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抬头望向隐没与云雾的山顶,眉头逐渐皱起。他猛地拉住顺宁的缰绳,调转马头向后疾驰。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冯侍中刚转过山崖就看见太子殿下拉着顺宁的马往回疾驰,顺宁被巅的表情狰狞,却还是不断向他们这边急呼着什么。 冯侍中努力分辨着他的口型,终于来巨石砸于地面的巨大声响中反应过来。他一拉缰绳,有些狼狈的从马上滚下,却依旧不顾形象的向后喝令道:“都停下!停下!快!找掩护!” 环绕在山顶的云层被无形的巨手撕开了一道口子,石块、泥土、巨石,毫无征兆地轰然滚落。目睹了这一切的的士兵一时间都愣住了,但他们很快便在冯侍中的喝令中回过神,纷纷寻找岩石、树木作为屏障,迅速匍匐在地。 巨石裹挟着碎石尘土从他们不远处翻滚而过,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扬起漫天尘土向他们扑过来,咳嗽声迅速连成了一片。 山石滚落的声音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士兵们缓缓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与雨水,眼中的惊恐逐渐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取代。 顺宁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手上全是泥水,拉着付景明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 冯侍中也从后面赶过来,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在确定付景明没什么大事后,便腿软的直接跪到了地上:“多亏殿下有先见之明……” “行了,行了。”付景明将人薅起来,视线越过冯侍中,往他身后看去,“有伤亡吗?” 冯侍中扶着马鞍,勉强站住:“臣已经派人去清点了,应当是没有。” 后面的队伍陆陆续续跟了上来,清点人数的探马疾驰到几人身边停下,翻身下马:“殿下,冯大人,都已经查过了,人员与粮食都安然无恙。” 付景明点点头,将看向军队的视线收回。 刚刚荡起的烟尘已经完全消了下去,压在道路上的巨石与泥沙却没有一同消失。 付景明刚刚舒展的眉毛再次皱起,他指指山石,冲冯侍中吩咐道:“赶快安排清障。” “是是是。”冯侍中点手叫过一个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又紧跑两步来到付景明身侧,“殿下您先歇歇,下官已经吩咐下去了。” 已经有士兵拿着铁镐铲子从后面赶了过来,冯侍中刚想把付景明往边上引,就见他随手从身边的士兵手上拿过铁锹,奋力插在泥土之中。 “殿下您不用……”冯侍中愣了下,开口要劝就见付景明身边的顺宁也抢过一个稿子,在付景明身边叮叮咣咣的敲了起来。 太子和他身边的大太监都动手了,他还能看着不成? “下官也来帮忙。”冯侍中接过一把铁锹,一铲子下去,感觉一身的老骨头嘎吱作响。 希望太子殿下只是做个样子吧,不然他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付景明实在没想这么多,连冯侍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没注意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星火。 他不是为了做样子,只是心中的烦躁无处发泄。 林星火走的时候雨更大,风更急。他是不是也遇见过这种情况,他是不是也拖着自己羸弱的身子,像他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付景明这样想着,天上的云也应景的厚了一分,黑了一分。 第59章 你好,我是9……林梧秋。 天上的云层确实厚了。 巨石被清理干净后不久,绵绵细雨变为暴雨倾盆。雷鸣声震耳欲聋,谷底溪流的水位急剧攀升,裹挟着泥沙从谷底下呼啸而过,山谷中不时传来隆隆的巨响,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嘎吱声,听得人阵阵胆寒。 “快,往高地走。”付景明高喝一声,带头往山顶冲去。 顺宁给付景明选的这匹马的确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两鞭子过后便与大部队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付景明一拉缰绳,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 天空似乎又黑了些,数道闪电在云层间穿梭,一道接一道的划破长空,将山谷的轮廓勾勒出来。 如果林星火在,就一定会想到小说中修士渡劫的场景,这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横空出世,可付景明却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奇怪了,这样的异象又代表着什么? 一道闪电穿透云层,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付景明头顶的巨树,瞬间烧起熊熊烈火。焦糊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火焰迅速蔓延整个树冠,被烧得通红的树枝不堪重负,一根接一根地断裂开来,如流星般滚落而下。 火焰与重力的双重作用下,那棵屹立于此几百年的古树到达了它的极限。一阵巨响后,树干从中间断裂,庞大的身躯在火焰的包裹下,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沿着陡峭的山坡翻滚而下。雨点打在燃烧的火球上,发出嗤嗤的响声,却未让火势减小分毫。 平日里温顺的马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失去了理智,四蹄乱蹬,发出惊恐的嘶鸣。 付景明勒紧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马匹向一旁闪避。 付景明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火球的速度越来越快,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直冲而下。 付景明猛地松开缰绳,借助山势的倾斜,翻滚到一旁,与那即将吞噬一切的火焰擦身而过。 马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火球击中后,迅速被烈焰吞噬。绝望的嘶吼伴着雷声,焦糊的血腥味被水气裹挟着,在空旷的山谷中蔓延开。 马匹在山崖上翻滚而下,摔入了奔腾而过的山涧,只留下一路焦黑的印记。 付景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拨开覆在自己身上的树藤,心有余悸的看向崖底奔腾而过的水流。 不等付景明这口气喘匀,山石滚落的声音又从他头上传来,他起身要躲,却发现那些掩护了他的树藤,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陷阱,将他的左脚死死卡在其中。 他斩断树藤,站起身,那巨石已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再一次面对死亡,付景明心中仍是平静与释怀。所有的恩怨情仇、权力斗争变得不重要,他以为他会想到皇位,想到百姓,但都没有,他脑海最后中居然是缩在软榻上咸鱼瘫的林星火。 山石越来越近,付景明闭上眼睛,他轻声呢喃一句:“可惜了,不能再见你一面,但……也许很快就能再见吧。” “啧,这么狼狈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恍惚中与林星火居然有几分相像。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付景明双脚忽的脱离了地面,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猛地睁开眼。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眼前只有翻飞的白色衣襟和从山崖上滚落的巨石。 他被人像扛面口袋一般扛在肩上,在茂密的丛林中快速穿梭。 “你可真是香饽饽,还紧追不舍。”那人啧了一声,移动的速度越发快了。 付景明被晃的有些晕,炸雷的声音在附近不断的响起,夹杂着树木烧着的焦炭味。 不论那些闪电和他的距离怎么接近,扛着他的那人却都能轻巧的闪避。 在适应了这种天地颠倒,上下翻飞的感觉后,付景明逐渐淡定下来,他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人的身法,竟觉得有些熟悉。 林星火两次在付景明面前展露武功,而林星火的身法就与这人有着十成十的相像。 林星火也爱穿白衣,身量也与这人极为相似,若不是他知道林星火现在在临清,他真的会觉得这是林星火来救他了。 追在身后的闪电逐渐的减少,速度也越来越慢。天上的云层逐渐散开,阳光从缝隙中照了下来。 那人的步子慢了下来,最终在一棵古木边停下。 付景明挣扎的想要下来,那人却忽然将他扣住,猛地往旁边一闪。 一道分外耀眼的闪电从空中劈下,直直的打在刚才那棵树上。 焦糊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零星两点火苗,很快便被雨水浇灭。 那闪电心有不甘的又劈了两下,然后天空便彻底放晴了。 付景明终于重新接触到地面,他刚想道谢,便在空气中的焦糊味和姗姗来迟的眩晕感中,“哇”的吐了出来。 那人向后退了两步,待付景明缓好才重新上前,微微拱手:“太子殿下。” 付景明狼狈的擦了擦嘴,视线在这人身上快速扫过。 这人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相貌与林星火有七八成的相似。这两三成的不同,却差在最根本的精气神上。 如果说林星火身上的气质是慵懒随意,那这人身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跳脱和与……活泼,这种活泼不是那种骨子里的乐观开朗,更像是对这个世界不甚了解的新奇。 付景明实在想不出怎样的家庭背景能养出这样的人,但他在看见这人的瞬间便断定,他一定与林星火有关。 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但这些都是小事。付景明冲那人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称呼?”那人挑眉,双手轻轻扣住,手指在关节上轻轻点着,“林梧秋,你便称本系……” “哦,不对不对。”那人嘟囔了句,轻咳一声,继续往下说,“林星火的功夫是本系……本人给他的,论辈分我是林星火的长辈,你……你就跟着林星火一块叫二叔吧。” …… 付景明感觉槽多无口。 且不说这人的自称怪的很,只要是头脑清醒的,就不会纠结半天,然后让人叫二叔。林家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嫡系就只剩下林星火和林正则两人,至于旁支……早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能让林星火叫二叔的…… 付景明疑惑的抬起头,对上林梧秋玩味的眼神。 细小的刺痛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像是忽然多了什么东西。 付景明突然想起林首辅有一个年岁差很多,从小便丢了的弟弟,想必就是此人了。 在接受这个设定后,很多事情就……还是说不清楚。 林梧秋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林家什么时候将林梧秋找回来的? 既然林梧秋教了林星火武功,那为什么之前无论如何都查不到? 付景明深施一礼,不露声色的试探道:“多谢林先生救命之恩,只是林家有些不好,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过。” 林梧秋对这话早有准备:“我自小出家学习医术武功,对家里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此次出山也是因为我那宿……侄儿,听说他的状态有些不好。” 一句话说的漏洞百出,付景明却没有继续追问,他听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话。 他拉住林梧秋的手,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星火的病先生真的有办法?真的能让星火恢复的如常人一般?若是这样……” “殿下,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顺宁连滚带爬的从林子的外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那山石直直的冲您砸过来,奴才看您被……”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付景明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顺宁是担心他,他再生气都发不出来。 林星火常念叨的那个经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生气伤身,不发脾气……永远保持微笑,才能貌美年轻。 付景明深吸一口气,感觉林星火这个“兔门圣经”还挺好用的。 顺宁还在不断的絮絮叨叨,付景明强行扯出一个微笑,声音却没有任何起伏:“顺宁!” “奴才失礼了。”顺宁这才注意到付景明身后还有一人,他“咕咚”一声跪下,实实在在的给林梧秋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顺宁这话是实话。 若是付景明在这林子中出了事,那他们这帮人都活不了。这样算来,林梧秋对他们确实是救命之恩。 付景明还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嫌弃的看了顺宁一眼,开始赶人:“行了行了,你快下去吧,和冯大人说孤没事,让他们抓紧时间赶路。” “殿下?”顺宁朝付景明身后看了眼,有些犹豫。 这人虽说救了殿下一命,看长相大概也是林家的人,但到底还是不清底细,殿下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 顺宁犹犹豫豫的样子,终于把付景明最后一点耐心也磨没了,他狠狠瞪了顺宁一眼,呵斥一声:“下去。” 顺宁抖了下,刻在骨子中的顺从还是占了上风。他唯唯诺诺、一步三回头的往林子外走去。 见碍事的人已经走远,付景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林先生,星火状态不是很好,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他的病症,也就本系……”林梧秋险些再次说漏嘴,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说,“也就我有法子了。” 付景明听到了自己想听得话,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他整个人被难以言喻的激动充斥。他的双手重复着紧握、松开的动作,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灼热 “太好了……太好了,孤这就派人送先生去临清。”付景明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向前跨出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梧秋身上,“只要能治好星火,先生要什么孤都能给先生弄来。” “嗨,他那个病症不着急。”林梧秋将手从付景明手中抽出来,指了指那棵被劈成焦炭的树,“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反而是殿下……我护送殿下过去吧。” 我?我怎么了?难道还能有比刚才还要紧急的境地? 付景明还想再劝,但顺宁和冯大人这时正好赶过来。两人听见林梧秋这话皆是欢欣鼓舞,顺宁更是直接把马匹的缰绳塞到林梧秋手中:“那可太好了,马匹已经给先生准备好了,先生这边请。” 冯大人在付景明与顺宁的双重威压下,选择了最稳妥最能保住自己自己小命的方法,恭恭敬敬的将林梧秋迎了过去。 至于付景明那要杀人的眼神……没看见,没看见。 这活计太要命了,等从临清回到京城,他就和殿下上表,申请外调出京。 付景明以为刚才经历的那些已经是极限,没想到这那不过只是个开始。 一路上各种意外不断,什么山石滑落,桥梁倒塌,平地塌陷,猛兽袭击…… 好在有林梧秋在,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些东西没有伤到付景明分毫,却将顺宁和冯大人吓得心惊胆战。 看着山石又一次落到自己眼前,顺宁和冯大人高喊着护驾,付景明暗暗翻了个白眼。 第一次意外是惊吓,第二次是恐慌,第n次就只能是麻木了。 他甚至有心情分析新掉下来的石块。 距离他有一丈的距离,如果想要终结他的话,应该晚点落下或者偏转一个角度。 他啧了一声,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推断。 都制造这么多次意外了,怎么手段一次比一次低劣,离成功也越来越远呢? 付景明偷偷瞧了林梧秋一眼,林梧秋正一脸得意的敲着落下的山石,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 每次算计自己的东西落空,林梧秋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所以这些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梧秋打了个喷嚏,疑惑的向四周看了一圈。 付景明将视线移开,吩咐人赶快清障。 不用着急,林梧秋和林星火一样,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他俩的眼神也同样的清澈透明。有些话,只要他愿意套,总是能套出来的。就算他不去套话,这两人也不是能藏住事的,很快就会自己说出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前面便下山了,出了这关口距离临清就不到十里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林星火了。 付景明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林星火现在怎么样了。 但临清很快就到了。 第60章 临清城 运粮的队伍在临清城五公里外停下。 一路上风波不断,走走停停也是寻常。付景明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再次袭来的意外。他挑挑眉,冲顺宁吩咐道:“去看看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顺宁还没有动作,冯侍中已经凑了过来:“殿下,前面就是临清了,按照探马的说法,临清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殿下不用亲自涉险。” 见付景明没有接话,冯侍中又继续劝道:“虽说瘟疫控制住了,到底还是不安全,臣会派人将物资完好无损的送进去,殿下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 付景明勉强忍下心中的不悦,声音却还是不自觉的冷了下来:“孤之前说过吧,这临清孤是一定要进的。” 冯侍中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劝道:“殿下三思,城中危险,臣等也是为殿下的安危考虑。”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想着付景明能知难而退,那现在可是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看明白了,凡是太子殿下决定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既然说是要去临清,除非是死在路上,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要进临清城的。但是…… 还是得劝啊。 付景明深明大义,心系百姓,是储君,是菩萨,但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不想冒风险,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的职责就只是将物资送到,现在物资已经送到了,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让他们进城,是必不可能的。 付景明冷眼看着这群絮絮叨叨的人,话说的天花乱坠,哪个心里没有小九九。他不欲与这些人纠缠,一夹马镫,向前奔去:“这临清孤是一定要进的,你们要是不愿意去,就在此地留守。” 太子都亲自去了,谁还敢在原地等着。 留守?物资都运到城中了,你在这里留守什么?烧焦的柴火还是破碎的帐篷? 好,就算你脸皮够厚,也不在意太子会怎么看你。别人都跟着进城了,你在原地留守,等回到京城之后也不贪功,不冒进,安安静静的做个隐形人……但这到底还是给自己埋了个雷,等你哪天要升官了,突然有人给你上一本,说你“心无百姓,只懂为官不正之道”,你怎么办? 众官员面面相觑,终于还是万般无奈的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等等。”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人群中蹿过,直直的拦在了付景明的马前。 眼尖的官员已经看清楚了,拦住付景明的是他身边的大红人,新来的江湖郎中林梧秋,他大着胆子冲林梧秋喊道:“林先生,您帮忙劝劝殿下。” 付景明一拉缰绳,马匹在林梧秋前面堪堪停住,急刹的感觉并不好受,付景明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黑了几分。他冲林梧秋拱拱手,强忍着没有发作:“先生何事?若是同他们一样,想要劝我不用进城,那先生就不用说了。” “嗨,我才懒得劝你呢。”林梧秋无视官员杀人的眼神,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塞到付景明手中,“但是你进城之前得把这些东西带上。” 付景明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奇奇怪怪的面纱,还有一个素的不能再素的香囊。 这些东西付景明前几天就见林梧秋在捣鼓,他现在拿出来付景明也不算意外,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做了这么多,随行的官员几乎人手一个。 那些官员从顺宁手中接过东西的时候,态度还算不错,但在看清包裹里是什么的后,有些人就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小官用两个指头将香囊拎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嫌弃的拉远:“这都什么东西,这么难闻?面纱香囊?女子行径,我可不带。” “不要就还我。”林梧秋白了他一眼,劈手将他手上的包裹夺过来,“到时候感了瘟疫可别哭着喊着再来求我。” 那人被当场下了面子,更是气不过,仗着自己有官位,指着林梧秋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庸医……” 付景明不想参与这无聊的争论,只想赶紧进城。他低头将林梧秋给自己的东西戴上。 那小官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付景明,见付景明没有计较他刚才那话的意思,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一催马,冲着林梧秋的背影赶了过去。 什么女不女子行径,太子殿下都表态了,今天就是重金买也得把东西买回来。 临清城的境况比付景明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洪水留下的淤泥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道路基本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至少可以保证通行。倒塌的房屋还没来的及清理,但官府安民的帐篷数量也不算少。临时搭建的医馆,散落在临清城的各个角落,分发药物的官吏动作娴熟。 像他们这样的运粮队伍,沿途的百姓司空见惯,井然有序的让开一条道路,让严阵以待的官兵有些无所适从。 一个妇人指指官兵护着的粮食,低声调笑:“又是一波想发横财的。” “别这么说,咱们要欢迎。”另一个妇人轻推了她一下,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他们来了临清的粮价就又能再降一降了。” “姐姐说的对。”车上的东西变了样子,那妇人努力分辨半天,还是有些不确定,“这像是……药材?” 一直到车队完全过去,两人都不敢确定。 往临清运粮的多,运药材的少。这东西又不好运输,价格还被官府压得死死的,怎么想都是一笔亏钱的买卖。故而临清的药材虽有免费的医馆,但药还是不够的。 那妇人还是不死心,往车队消失的方向张望着,低声嘀咕:“所以这是……官粮啊?我看那领头的,不像是普通人啊。” “不知道。”另一个妇人打了个哈欠,面上难掩倦容。她抱紧怀中刚领到的草药,轻轻摇了摇头,“我就想相公的病能赶紧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医馆开的药没用吗?” “还行吧,一副药煮上五六遍,能顶什么用?勉强维持罢了。” 付景明京城的消息早有人报到了布政使和韩子佩那,两人先是一惊,慌忙换上正装,到府外迎接。 “见过太子殿下。”直到行礼时布政使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太子殿下为了个已经控制住的灾情从京城跑到临清,实在有些耸人听闻,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临清一切安好,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百姓不认得布政使和韩子佩,但却认得官服,见二人冲那马上的青年行礼,嘴里高呼太子殿下,百姓们先是一愣,然后争先恐后的往过凑。 “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亲自来临清了?” “你不知道吗?那位林公子就是太子殿下的人。” …… 布政司向边上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会意,开始将人往外赶:“去去去,都散开,聚在这里干什么?” 付景明看着逐渐混乱的人群,一阵阵的头疼,他点手将顺宁叫过来,不等他开口吩咐,顺宁就先劝道:“殿下还是同这群人保持距离才是,万一这些人中有一两个感染疫病的……” 三两个下人终究还是挡不住激动的百姓,防线一但被冲破便迅速的溃不成军。 这些人走到离付景明一定的距离就不再往前走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老汉从人群外往里走,里面的人都十分自觉的给他让开一条路。 “老朽见过太子殿下。”那老汉走到最前面,颤颤巍巍的跪下,身后的人也跟着他纷纷下跪,“多亏太子殿下派来的林先生,临清才能是是今天这个样子。” 不用付景明说话,顺宁已经上去搀扶,但那老汉说什么都不肯起,带着一群人给付景明行了大礼。 “孤年轻,受不起您这一拜,老先生快起来吧。”付景明翻身下马,想要亲自去搀,顺宁却往边上错了一步,用身体将付景明和这群人隔开,搀着老汉的手也悄悄用力,将人直接提了起来。 付景明一进城就想直接去找林星火,奈何一群人盯着,加上又实在不知道林星火现在何处,才耐着性子走到这里。现在着老汉主动提起了,自然要多问一句:“星火现在何处?” 那老汉叹了口气,摇摇头:“处理完临清这些事情,林大人就病了,现在正在驿馆,临清地方小……” 老汉不住的絮絮叨叨,跟在付景明身后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他们说的这个林大人是谁?这临清有哪位大人是姓林的?” “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临清的布政司是姓陈的。” “那是京中的哪位大人?” “不是什么林大人,应该是……”王主事对京中的这些奇闻轶事最是关心,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往付景明的方向看眼,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以前林首辅家的次子,林家败落之后被太子买回去了,现在还是罪奴的身份。” 王主事只是陈述事实,听得人却不由得对林星火看清了几分:“区区一个罪奴,叫声公子都是抬举,哪里配被称作大人。” 王主事将他拉倒一边,小声劝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临清平疫可是大功一件,凭着这个功劳脱了奴籍不是问题,再有太子这根线,说不定日后也能平步青云。” 付景明顾不得身后的人在说什么,扭头的便要往驿站走:“我去看看他。” “殿下不可,林公子染了疫病,派人去医治也就是了。”顺宁松开那老者,闪身跪在付景明面前,“殿下若觉得他有功,脱了奴籍,再赏些银两就是,何必以身试险。再说……殿下是为临清的百姓而来,自然是应先去布政司处理公务才是。” 顺宁前面的话倒是没什么,但最后一句却是将付景明架在火上烤了。 付景明看着围在周围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倒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若是当着这么多人面转身去驿站,三人成虎,林星火的名声不一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林梧秋在他身后嘀咕了句:“难怪他会选择你,难怪二选一的选择题,他两次都是选错。” “先生这话……” 付景明想要追问,林梧秋不再理他,转身问付景明身后的布政使:“这临清的病患都在什么地方,现在吃的是什么药。”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布政使自然不敢慢待,但林梧秋看着实在脸生,只得客客气气的问道:“您是……” “在下林梧秋。” “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布政使在脑中快速思索着,很快便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他猛地一拍手,“您是江湖人称‘引凤来’的那位神医?” 对于这个名号,林梧秋陌生的很,他愣了半天才隐约记起,好像是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他在布政使炙热的目光中含含糊糊的回道:“那都是他们胡传的。” 见林梧秋没有否认,布政使更加激动了,他顾不得尊卑,拉着林梧秋便往布政司走:“您自谦了,这边请,这边请。下官这有这场疫病全部的脉案,还有之前几位郎中开的药方。” 原本聚集于付景明身上的视线有被吸引走,付景明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找个机会溜走:“林先生去看脉案,孤先去看看星火。” “不急。”林梧秋扭过头,冲已经推到人堆中的付景明莞尔一笑,“他的病症不要紧,殿下还先到布政司歇歇吧。” 付景明已经被顺宁架住了,刚刚被吸引走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向四周看了看,从牙缝中哼出一个字:“好。” 空气中忽然吹起一阵奇怪的风,付景明感觉有些熟悉,躁动的心感到莫名的安慰。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他感觉林星火就在自己身侧,可那里明明空空如也。 走在前面的林梧秋发髻突然散开,束发的带子从鬓边滑落。他扭头看了眼,视线在付景明身侧定格一瞬。他接住还未落地的带子,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方式绑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跟着布政使往布政司而去。 第61章 死了,但没完全死…… 薛定谔的猫,是说猫处在死和活的临界态,这一刻猫是死的也是活的。 薛定谔的林星火,是指林星火身体在驿站中沉睡,灵魂已经开始满城乱窜了。 脱离了病体的林星火感觉自己强的可怕。 现在他想去哪去哪……但是出不了城。 现在他想吃啥吃啥……但是只有粗粮。 现在他想干啥干啥……但他只想躺着。 咸鱼躺多了也想要翻个面,百无聊赖的林星火开始在临清内游荡,制造灵异事件。 今天将赵大丫的簪子偷偷放在枕头下,明天让李二妮的娃娃挥手和她say hi,后天让王三胖的锄头和耙子在院子里跳一支二人转…… 若在平时,这样的奇闻怪谈还会引起些许轰动,但临清城中的百姓深陷疫情的恐慌,他们只当是自己忙晕了,眼花了,院子里的风太大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人的独角戏实在没意思,林星火很快也觉得无趣了。他出不去城,最多只能躺在城墙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远山,看着京城的方向定定出神。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临清靠着他留下的部署下和韩子佩监管,逐渐恢复秩序,恢复正常。他的名声水涨船高,他所在的驿站已经快成打卡圣地了,每天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看他的人拿着花进去,红着眼睛出来,商量着要不要给他立个祠堂。 ……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有气,还没有嘎,还能抢救一下,暂时不需要祠堂……更不需要你们商量建什么样的塑像! 林星火气急败坏的从桌上拿起一朵花,坐在架子床的顶上扯花瓣。 正在他身边哭诉的人一抬头就看见花瓣从空中落下,他呆了下,忽然回过神,冲林星火的“尸体”磕了两个头,然后就往外冲了出去,嘴里还不住的喊着:“林大人感动上苍,位列仙班了!” 林星火将手中的花直接摔到了地上。 感动上苍?位列仙班?我在重复一遍,我没死,我还有气!!! 屋外跪拜的人越来越多,林星火一脸麻木的飘出院子。 这地不能待了,再多待一会他真的就要气死了。 从驿站出来,林星火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看看充盈的粮,忙碌的人,带着艾叶燃烧气味的空气,虽说瘟疫还没过去,但也井然有序。这个时代瘟疫爆发后能有这样的场景,绝对算是奇迹。 虽然城中百姓都在歌颂他,但林星火很清楚,这些大多不是的功劳,毕竟他空有理论却不知实践,也想不出那些策略,他不过是将粮食运到临清,便抢了本应付景明的声望。 韩子佩匆匆忙忙的从街上走过,腰里还别着东宫的令牌。 林星火想要再摸摸他从付景明那偷来的令牌,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中间穿了过去。他又尝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挣扎。 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也就说明他的魂体越来越弱,不知道是不是很快就会消散了。 不过也没什么,这四年本来也是他赚来的。 四年前他刚穿到这里,系统996给他的承诺是:只要他将主角推上帝位,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当然,如果他想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养老。 林星火对回到那个卷王横行,牛马遍地的世界毫无兴趣,但996的第二句话却狠狠戳中了他的心。 他的父母是最经典的华国封建大家长,靠着自己多长了些年岁便对林星火的学业、交友、生活指手画脚,操控他的人生,贬低他的朋友。他们靠着经验,为林星火选择了看似辉煌,但实际上已经走向末路的夕阳产业,又在林星火刚上大学的那年先后离世。 很快孤身一人的林星火便发现了一件悲哀的事情,他的社交技能退化严重,大学五年再没交到朋友,而之前的朋友也早已渐行渐远。 毕业后的林星火找了一家看似光鲜亮丽,但骨子里早已烂透了的公司。其实也不是这个公司的问题,而是那个夕阳产业在这条畸形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于是林星火很快就过上了五加二,白加黑,别人996,他是007,甲方一句话,方案重新做,忙忙碌碌三十天,工资到手两千五的日子。 他干了两年就干不下去了,不是他辞职了,而是他猝死了。 所以在996说完成任务可以送他回原来的世界时,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但说他可以在这里享受退休生活时,他立刻化身打点计时器。 有钱有闲有时间,能在榻上躺一天,电影综艺随便看(996的附带功能),你说巴适不巴适? 巴适!多巴适啊! 不过这些都是妄想了,996那个奸商不知道死哪去了,没有他的日子,林星火举步维艰,果然不到半年就快把自己玩死了。 本来嘛,这种匡扶汉室(?)的任务,不说找个政坛世家的子弟,好歹也找个历史系的学生啊,996是怎么找上他一个做图书馆、小区设计的社畜打工人,cad画图狗的。他来能干什么?表演画工图?还是手搓小区模型,默画六小时快题? 还有那该死的天道,为什么会是机械电子音啊?这也就算了,那见鬼的提示林家被抄的时候他听见过一次,付景明被莫名袭击的时候他听见一次,还有就是他感染病毒的时候听见过一次。他都那么小心的了,怎么还是会感染病毒了?说什么自洁程序,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林星火无意识的乱飘,等反应过来时,人……啊不对,魂已经站在了城墙边,依旧是面向京城的方向。 “怎么又跑这来了。”林星火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声,正准备飘回去,就看见城外扬起滚滚烟尘,那烟尘中人影绰绰,冲着的临清的方向。 这样的场景林星火也见过几次,无非就是有新来的商队嘛,他饶有兴趣的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那队人中领头的那个官员,身影有些眼熟,很像……付景明。 应当是看错了吧。 林星火揉揉眼睛,又使劲眨了几下,再看过去的时候,那队人已经到了城下,领头的人正好被城门楼挡住了。 林星火往城下飘,嘴里嘟嘟囔囔的:“没听说魂魄离体还有这副作用,会产生妄想症?” 林星火甩甩头,在那队刚进城的人中寻找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进入城中的人数量不少,想要在其中找到特定的人实在是大海落枕。 林星火越找越泄气,越觉得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现在想来又觉得那身影不怎么像了。 也是,付景明身份尊贵,又向来冷漠理性,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来这里的。若是放心不下,多派两个医师,两拨物资,也就仁至义尽了。 林星火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一拐弯又看见了那个官员,这次他看见的不是背影,而是侧脸,他激动的飘了过去。 他现在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付景明,付景明来临清找他了。 林星火飘到一半,然后一个急刹车。 就算是魂魄也要端庄优雅,不能显得太激动,不能显得太急不可耐,不能……这货谁? 距离付景明越近,付景明的脸就越清晰,他瘦了、黑了、看起来还有些狼狈,最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了其他人,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 林星火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然后开始往不知名的方向快速疾驰,曾经看过的那些狗血小说,在他脑中放着走马灯。 有个霸总叫王霸,初恋情人是林明,两人金童玉女郎情妾意。林明病逝,王霸十分伤心,在酒吧遇见了林日月,林日月不仅和林明名字像,长相像了七八成。王霸将林日月看成是林明的替身,轻而易举的说服自己,两人坠入爱河。后来王霸见到了林明的鬼魂,林明告诉王霸是林日月杀了自己,只要王霸肯酱酱酿酿,她就能借着林日月的身体重生。林明又给堂妹林日月托梦,让她快跑,王霸杀了自己现在还想杀他。于是林日月和王霸开始了误会重重、相爱相杀、虐恋情深、满地鸡毛、他追,她逃,他们都插翅难逃,整整能写1888章的爱情故事。 …… 停停停,快住脑。 这也太狗血了,还是十年前的狗血替身文套路。 一旦带入这个设定,林星火就回不去了,他飘到那人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人。 付景明和他有说有笑,还叫他林先生,长得和自己也有那么五六七八分像。 都姓林,还长得像,按照狗血小说的套路,这应该是他堂哥堂弟大侄子。 “林家还有这样的人物呢?”林星火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说出的话有一种浓浓的酸味。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确定以及肯定这不是林家人。那人说自己叫林梧秋,十分陌生的名字,但为什么这人会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林先生去看脉案,孤先去看看星火。” 付景明的声音将林星火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瞬间便顾不得林梧秋了,慌慌张张的便往驿站飘,他不想让付景明看见那样的自己。 林星火飘出去没多远就听见林梧秋将付景明拦住了,他十分果断的扭头,飘回到付景明身边。 他不想让付景明见到他是一回事,付景明被人拦下又是另一回事。他现在看这个新出现的小绿茶十分不顺眼,作为阿飘的他决定付诸于行动。 林星火向林梧秋的头顶恶狠狠的伸出手,然后狞笑着……拉开了他的发带。 其实林星火也知道,林梧秋没做错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他最多也就是愚弄林梧秋一下,不会伤害他,更不会害他性命。 可能是错觉,林星火感觉林梧秋冲他的方向看了眼,唇角还勾了勾。他有些茫然的看向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并看不见自己,连付景明也看不见。 …… 肯定是错觉。 林梧秋将头发束好,打了一个他解不开的死扣,林星火不断的和那个死扣抗争,等放弃时已经在布政司大厅内了。 “星火安排的十分妥当,之后的事也按这个去做吧。”付景明快速的将账册浏览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又重新放回桌上。 他朝布政使的方向看了眼,见布政使没有拿新账册过来的意思,便站起身,冲周围的人拱拱手:“公务既然忙完了,那孤便去驿站歇息了。” “殿下不急,等我看完这些脉案,我同殿下一起回驿站。”林梧秋捏了捏边上一指厚的药方,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林星火不过是魂魄离体,都是小事,殿下不用着急。” 哪来的江湖骗子? 环在付景明身侧的林星火狠狠瞪了林梧秋一眼,却发现林梧秋这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所以刚才不是错觉,这人真的能看见自己。 似乎是为了验证林星火的猜想,林梧秋的嘴唇动了动,对林星火无声的说道:“好久不见。” 什么意思? 林星火想一探究竟,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他被裹挟着出了布政司的正厅,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临清驿站客房。 客房的布局十分简洁,但也不算得上是雅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木床,楠木制成的床架,雕刻着简单的云水纹图案。 夕阳透过半掩的窗棂,洒在林星火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病态的娇弱。他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一般,但付景明却觉得林星火比从京城离开时又瘦弱了不少。 “先生,这副药喂下去要多久能见效。”付景明看着林梧秋手中黑乎乎的药汁,不由的皱起了眉。 林星火这些年吃过的药不少,但这种用粉冲的,味道还这么奇怪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要不是林梧秋有引凤来的名号,付景明真要觉得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了。 林星火在两人进来的时候意识就已经回笼了,但他无法起身,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听觉和嗅觉的躯壳中,好在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从声音判断付景明离他也不算太远,这样的时间才不算难熬。 房间中烧艾的味道中混杂了一些其他的味道,这种味道林星火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马上就醒了了。”那个林梧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然后他就被灌入了一种苦的让他想吐的液体,这苦味几乎麻木了他的感官,让他忽视了扶着自己颈部的手上传来的热流。 瓷器碰撞桌面的声音响起,林星火感觉自己又活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见有两个人背光站着,林梧秋冲他微微勾唇:“这药里有咖啡因,他已经被注入清醒,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咖啡因?这货是穿越过来的? 林星火细细打量了林梧秋半天,终于从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中想起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货是那个坑爹的九九六。 第62章 世界的部分真相 林星火扶着床架勉强坐起,躺了十天的身子僵硬的很。 付景明越过林梧秋,从床边拽过一个枕头,垫在林星火腰后。他张张嘴,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林梧秋抢先了:“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二叔很担心你啊。” 林星火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要不是他刚醒,身上实在没力气,又碍着付景明在场,他高低得给这人来两拳。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付景明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他扶着林星火靠在枕头上,给他一点点喂着水,“你擅自跑到临清的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你先躺着,别的都不用操心,我来处理。多亏路上遇见你二叔,说你的病能治…… “二叔?”林星火看着付景明身后似笑非笑的林梧秋,暗暗磨牙。他拍了拍絮絮叨叨的付景明,“殿下先出去吧,我和我……这位二叔太久没见了,得好好交、流、交、流、感、情。” 林星火一字一顿,笑容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事情的走向超出付景明的预想,奇怪的氛围在房间蔓延开。付景明看看床上的人,在看看身后的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太子殿下放心,肯定会照顾好我这侄子的,您慢走。”林梧秋将付景明往外赶。 付景明不想走,但林星火冲他挥挥手,也是一副赶人的样子,只能不不情不愿的退出了房间。 林星火保持着标准的营业假笑,直到门关上的瞬间,笑容立刻消失,随手抄起起床上的瓷枕,就冲着林梧秋砸了过去, 林梧秋向旁边一侧身,接住枕头,顺着惯性让枕头转了个圈,然后稳稳的护在了怀中。他啧啧两声,将枕头随手放在桌前的凳子上:“许久不见,你这脾气见长啊。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甲方往你身后一坐,指着电脑让你改方案,你那时候的态度…… “闭嘴。”林星火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下,刚压下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这该死的996,还是和以前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星火扶着床架想要起身,和林梧秋进行一场亲切友好的交流,却发现自己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他向窗外看了眼,他没有叫翠果的丫鬟,白芷去给他煎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人能出来撕烂林梧秋的嘴。 这么一折腾,林星火没离开床半步,反而出了一身的汗,林梧秋十分贴心的将枕头递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嘲讽。 “谢谢。”林星火条件反射的道了谢,然后反应过来这个给自己递枕头的人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冷静,冷静,不是算账的时候,他有好多问题要问这个奸商,可不能现在打死了。 林星火深吸一口气,默念豚门圣经: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学习卡皮巴拉,永远处事不惊,保持一颗禅心,才能貌美年轻。 林星火觉得自己看开了,成佛了,马上就能飞升了,说话的语调都带着看穿一切的淡然了:“说吧,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咱俩这么久没见了,就是想找你叙叙旧吧,至于别的……”林梧秋就指了指房梁,“回头再聊也不迟。” 林星火顺着林梧秋指方向看去,房的瓦片被挪开,露出一个细小的缝隙,一个黑色的影子时隐时现。 真是躺的时间长了,五感都退化了。 林星火扣下床架上镶的珠子,夹在指尖,冲房梁弹了上去。 小贼,速去。 房顶上传来一声痛呼,然后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很快便恢复了宁静。 “这总行了吧。” 看着林星火干净利落的动作,林梧秋挑挑眉:“武功好用吗?你看起来适应的不错啊。” “嗯”林星火握住床架,手指稍稍用力便捏穿了镶珠子的那个缺口,“托你的福,又重来了一次。” 林梧秋耸耸肩,没有否认。 林星火本以为林梧秋会各种抵赖,已经做好了与他扯皮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林梧秋居然就这样干净利索了将所有事都认下了。 这倒是省事了。 林星火心情稍稍好了些,却并没有放过林梧秋的打算。他追问道:“所以为什么任务失败?为什么世界会重启?为什么这一次这个世界这么奇怪?” “失败?谁说失败了?你看我现在……”林梧秋站起身,走到床边转了个圈,“有了自己的身体,想去哪就去哪。” 林星火和996聊起过退休之后想要做什么,林星火想要养老,996说想要摆脱系统的身份,到处转转。但当林星火问起怎么摆脱的时候,他又转移了话题,催促着林星火赶快送主角登上帝位。 任务失败后,林星火以为996逃走了,后来又觉得996是被销毁了,从来没想过人家是退休过逍遥日子去了。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林梧秋不知道从哪找了面镜子,十分满意的左照照,右照照。 林星火可算是明白了。这一世开始后,996照着他的样子捏了张脸,又搞来个林家人的身份,四处逍遥。 看着一个形似自己的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这感觉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林星火觉得再看下去就要长针眼了,他别过脸,深吸一口气:“你这张脸还能改吗?为什么非要长得和我一样啊?” “因为好用啊!”林梧秋冲林星火的方向抛媚眼,“美人只要撒撒娇,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你也可以选择捏个张飞,亮出沙包大的拳头,解决产生问题的根源。”林星火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想再他继续纠结这个。 所以,到底在聊什么来着? 林星火半晌,才想起他到底想问什么,他清清嗓子,正色道:“你就说为什么会重来吧。” “天道认为任务失败了,”林梧秋说了句没用的废话,他将镜子放下,却不敢看林星火的眼睛,反而开始玩弄自己的指甲,“只要失败世界就会重启,这是天道赋予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是什么道理。 林星火在心中骂骂咧咧,却没有插话,等着林梧秋自己透露更多。 “任务已经失败两次了,现在是第三遍重启。”林梧秋语气淡漠,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故事,“这一次它耗费了巨大的能量,势在必得。若是再失败,应该也无力重启了。” “三次重启?可我只经历过两次。” “你当然只经历过两次。”林梧秋抬起头,看向林星火的眼神带上些许玩味,“你是天道第二次自我纠正的选择,进行挑选的996猝死的工人。” 林星火:“……” 你在嘲讽我。 “不过,这一次天道自我纠正方法与上次不同,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至于你……对于一颗废子,祂当然会不留余力的将你解决掉啊。” 林星火微微皱眉。 林梧秋的这个逻辑有些奇怪,如果只是弃子,放在一边不搭理也就算了,哪里需要这样费尽心力的解决。 是他有什么影响天道计划的地方? 林星火有些头绪,他试探的问道:“天道这么良心?消灭前还有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林梧秋愣了下,忽然大笑,“那应该算是你二叔我留给你的补偿。” “二叔……”林星火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想要给这个什么时候都不忘占他便宜的人一拳。 不能着急,先套话,等他都说完再打不迟。他低头做出疑虑的样子,用林梧秋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既然这种力量是天道,那我为什么不被控制。” 林梧秋更加得意,自然有问必答:“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是……bug,跟你接触的多的人,也会逐渐摆脱控制。” 一阵风将窗户吹开,但这房间中似乎有这风惧怕的东西,它只在外围打着转,却不往里走。林星火往窗外看眼,天上的云积压了厚厚的一层,似乎又要下雨了。 林梧秋走到窗边,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声音更轻:“手中权利越大的人被控制的程度就越深,他们可能性情大变,可能做出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反而像市井小民、奴仆杂役这种身份低微的人,不容易受到影响的,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林星火很快就将林梧秋提到的这人对应上。 五年前皇帝性情大变,执意要迁都,迁都后让太子监国,皇帝则久居深宫之中;付景明也提过,被那未知的力量控制,逐渐身不由己…… 但云旗和白芷是怎么回事?按照林梧秋的说法…… 雷光在云间穿梭,雷声由远及近。 林梧秋的声音已经压到最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林星火却听得很清楚:“天道可以强行控制边缘人物,但他的能量不多,强行控制边缘人物的会导致那人的亲族不再受控,祂轻易不会这样做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林星火翻身下床,一晃三摇的往窗边走。 闪电从空中劈下,一道接着一道,逐渐逼近驿站。林梧秋将窗户关上,按着林星火坐下:“我当然清楚,毕竟……我之前也算是祂的一部分。” 这是林梧秋不愿谈起的黑历史,他将话题岔开,恢复了之前的玩世不恭:“你有没有觉得浑身轻松?” 轻松? 要不是林梧秋提起,林星火都没有注意到,他和林梧秋聊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犯困、没有疲惫、没有咳嗽,甚至活力十足,感觉自己能一口气跑800米,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林梧秋两手往外一展,做圣父普度众生状:“歌颂我吧……” 这人好欠打。 但是林星火不得不强行压下火气,他怀里揣了本《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新的穿越者云旗会那么奇怪? 为什么这一次世界的流向和上辈子不同? 为什么…… 炸雷声接连不断的从屋外响起,院子里也响起了脚步声,林梧秋向上指了下,轻轻摇头:“我说的已经不少了,不能再说了。这次来,也算是还了你的人情,咱们就此别过。” “什么人情?” 林梧秋起身,看着房门轻笑一声:“不知道他听了多少,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你迟早要跟他说的。” 林梧秋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他打开门,先冲付景明行过礼,又伏在付景明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真的。”付景明向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眼,抬脚便往进走,刚进屋又勉强停下,回身对林梧秋郑重的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小事,小事。”林梧秋摆摆手,飘然离去。 付景明坐到林星火的身边,拉着他的手不放,语速飞快,像是要把这十几天没说的话一并说完一样。 “林先生说你的病吃几服药就能好,还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也能一并调理好,孤看你精神不错,脸色也好了许多……” 林星火敷衍的点着头,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只是看着林梧秋离开的方向定定出神。 “你……怎么了。”付景明很快便发现林星火的异常,他停下话头,抬手摸了摸林星火的额头。 “我没事。”林星火打掉他的手,勉强笑道,“我只是在想,他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殿下,公子的药熬好……”白芷推门进来,看见坐在桌边的两人登时愣在原地,他揉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想后,眼角瞬间泛红。他颤颤巍巍的将托盘放在桌上,将药汁倒进碗里,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公、公子你醒了,白芷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林星火接过药碗,在两人的监视中一饮而尽。 付景明冲白芷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白芷只当没看见,慢条斯理的收拾着碗,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公子昏迷这些天,临清一切都好,疫情基本控制住了,又有林先生新改良的药方,十月前一切就能结束了。临清百姓感念公子恩德,说是要给您建祠堂,还有不少人联名上书给您求封赏的。等回了京,林家……” “咳咳。”付景明轻咳一声,打断白芷之后的话,他冲白芷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和你们公子有话要说。” “那……白芷就在门口候着,公子有事唤我就好。”白芷恋恋不舍的看了林星火一眼,然后万分不情愿的挪出了房间。 “那个……”付景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林星火的表情,有些艰难的问道,“若林家光复,你还会留在贤王府吗?” “我对科举没兴趣。”林星火似乎没注意到付景明的忐忑,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往床的方向走去,“回家定然要被兄长唠叨,还不如继续待在贤王府,所以……” 他转过身,冲付景明莞尔一笑:“太子殿下不介意再养我一个闲人吧。” 付景明被林星火的美貌晃了下神,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声回道。 “乐意至极。” 第63章 造势 付景明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看起来病弱,不问世事,却又心软念旧的林家公子。所以那些事明明不相干,他却能在心中拐几个弯,最终想到林星火身上。所以林星火醒来的那天明明乌云密布,他却觉得百花齐放,鸟唱蝉鸣。 想明白这件事,付景明越发觉得林星火哪哪都好,他的样貌,他的性格,他说话的方式,还有他对自己的钦慕,即使重来也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固执。 在京城时,林星火愿意拖着病体陪他查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临清出事后,林星火又顶着杀头的罪名,跑到这百里外的临清。 虽说林星火这样做是为了百姓,但这其中是不是也带着些对他不一样的情感,是不是对他也有一点喜欢? 付景明几乎就要蹦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林星火说明自己的心意。付景明都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了,又停下,转了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先不着急,林星火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贸然前往恐怕会吓到他,而且……林家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临清一天天好起来了,但林首辅的案子却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这东西拖得时间越长越容易变成悬案,也许拖个十年八年也说不定。 林家人或许可以等,可他却不愿意。 既然一直查不出来,不如换个思路,借着临清这件事,让林家子弟摆脱罪奴身份。一来林家的子嗣在朝中做官,都察院也会更加用心,二来……付景明也有些私心,总不能一直让林星火以罪奴的身份待在贤王府。 虽说以他的地位,在贤王府中养一个脔宠,不会有人说什么。他也曾听过,前朝常有官宦看上良家的女子,因其不从,便买凶杀人、进言诬陷,害得那女子家破人亡,身陷囹圄,入了贱籍。等到这时,那人再重新出现,救人于水火,将女子养于后院,还要人对他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他付景明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种强取豪夺、丧尽天良的事,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若是真的喜爱,又怎愿看他黯然神伤,怎能陷他身染污泥,他只愿他所爱之人,所求皆如愿,多喜乐常安宁。 想要恢复林家人身份,最重要一点就是——造势! 被付景明派去打探消息的顺宁很快就回来了。顺宁行过礼,如实禀报:“奴才们在城里打探了一圈,临清百姓都感念殿下恩德。” 付景明没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微微皱眉:“星火呢?” “百姓大都觉得林公子是给殿下办事。” “你在恭维我?”付景明看着顺宁微微眯眼,总觉得这个跟在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内侍越来越不得用了,他将话挑明,“孤要给林家造势,让你查的是临清百姓对星火的态度,不是对孤的态度。” “林公子……”顺宁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也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但临清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向上回禀,“殿下若不来这临清,临清城中百姓自然记得林公子恩德。但殿下亲自来了,又为临清做了许多事,再加上林公子来临清后,一直打着殿下的名号,这些崇拜也全转到殿下身上了。” …… “你下去吧。”付景明挥手让顺宁下去,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分外头疼。 他倒是忘了,林星火身份尴尬,一直打着他的旗号。临清百姓本来将信将疑,结果他亲自来了,可不止就将林星火这些话全坐实了。 若是换做是别人,付景明肯定乐的高兴,照单全收,但现在要给林家造势,还得想个办法。 官府发放的药物经过了几次改良。两剂药下去,不说药到病除,但也能出门走两步。瘟疫的恐怖氛围逐渐褪去,紧张了两月的百姓逐渐放松下来,开始有功夫将注意力放在一些奇闻趣事上。 城中的病患少了,施药的棚子空了不少,刚刚病愈还不能下地干活的百姓,从家里搬来凳子,三个一团,五个一伙的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聊来聊去居然聊到了京城的林家。 一个驿站小二模样的人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我听说那林公子本是林首辅家的二公子。” “林首辅?你说的是那个因为对圣上不敬,最终被下狱的林清?” “什么对圣上不敬!”从两人身后路过的书生冷笑一声,竟是遮掩都懒得遮掩了,“我之前去京城办事,幸见过林首辅一面,那当真是个清廉厚道的好官。只是这世道……”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这种人不长命啊。” 驿站小二眼睛亮的像是瓜田里的猹,他将书生拉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林首辅被人暗害?” 书生夺回自己的衣袖,用力摆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那林公子真是可怜。” 周围的人一片唏嘘,对书生的话信了八九分。 人就是这么奇怪,要是直接说林首辅是被人暗害的,恐怕有不少人嗤之以鼻,觉得你是眼红,觉得是阴谋论。但你要是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他们便会将这些话视作真理,反而能流传的更广。 “哎,谁说不是呢。”店小二也不恼,自顾自的絮絮叨叨,“林家遭此横祸后,他们家的后辈都成了罪奴,林公子还算命好,被太子殿下卖了回去,不然不知道要再受多少罪呢?” “现在恐怕也受了不少罪吧,我看他身子……” “林公子的身子本来还算过得去,是临清水患爆发后,他茶饭不思,饭不想,熬成这样的。”店小二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临清水患,朝廷不甚重视,是林公子在太子跟前苦苦哀求,又拿出母亲遗物,才打动太子,求来的供给。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那也不对啊。”一个小吏从旁经过,听着这群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反驳,“临清的这些部署都是太子的意思。” 大晋的官与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身份,太祖受恶吏压迫的家破人亡,到了大晋朝,官需要考,而吏则是在服刑。 那书生回怼起小吏毫不客气:“那当然得是太子的名义,林公子身份尴尬,他的命令你们能听吗?林公子打着太子的名号,推行自己的政令,这才有了临清的今天。” “你……”小吏恼羞成怒,却又不能把这些读书人怎样,气鼓鼓的甩袖离去。 书生翻了白眼,将话题拉了回来:“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过林公子了,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 边上的人也跟着一起叹气:“林公子本就体弱,连日的奔波,劳心费神的,哪那么轻易会好,只怕是……” “我这边到是有别的消息。”店小二知道内情,他点点桌上的瓷碗,“你们没发现这两天的药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效果好了不少吗?这是跟太子一起来的医师调的药方。那位先生也是姓林的,跟林公子好像还有些亲戚,有他在林公子的病应该会好上不少吧。” 书生却还是摇摇头:“就算如此,林公子的身子恐怕也大不如前了。” 边上的人也跟着附和:“林家真是可惜了,哎……” 布政司书房。 “殿下,林公子的事城中已经传开了,现在临清城中百姓都将功劳按在林公子头上了,只是这样……” 顺宁悄悄向上看了眼,意外的发现付景明心情居然还不错。 “那便好。”付景明伸了个懒腰,将手头的公务放下,看着窗外的亮光,估计了下时辰,“该传膳了吧,送到星火的院子,我和他一起吃。” “殿下,你可算来了。”付景明一进院子,林星火就迎了上来,不是来迎接,而是来告状,“韩子佩他囚禁我,不让我出门,我明明都好了,他还坚持让我在院子里好好休养。” “没有囚禁你。”付景明心虚的搓搓手。 林星火的住处是他安排的,让韩子佩帮忙照看的命令也是他下得,林星火说韩子佩囚禁他,其实就是在说…… 付景明心虚的搓搓手,将林星火往屋里推:“只是你身子不好,临清的事有我呢。” 林星火不情不愿的往里走,嘴里嘟嘟囔囔的:“韩子佩说临清已经恢复正常了,肯定是在骗我。” 付景明暗暗叹了口气。 他就说林星火怎么突然嚷嚷着要出门了,其实也不是真想去哪里耍,还是放心不下这一城的百姓罢了。 付景明的眼神瞬间柔和,他安抚的拍了拍林星火的肩膀:“确实步上正轨了,你大功一件。” “能让他们躲开既定的命运便是好的。”听说临清没事,林星火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神经放松下来后,困倦再次袭来,他懒懒的打个哈欠,看着下人将清粥小菜端进房中,兴趣缺缺:“又是这些,殿下慢用,我要回去瘫着。” “别走。”付景明将林星火拉住,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忙不过来了,分发粮食和种子的事……需要你帮忙。” 身体好了就要干活? 林咸鱼不想干活,林咸鱼只想摆烂,可是付景明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咸鱼态度犹豫的推脱:“这件事谁都能干。” “韩子佩忙着修缮城墙脱不开身,周边郡县的官员听说我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往顺宁跑,而且……”付景明凑到林星火耳边,轻声说道,“百姓们都很担心林先生的情况。” !!! 付景明有意将“林先生”三个字念得慢了些,配上他清朗的声音,还有一点点打在自己耳朵上的热气,林星火瞬间红了脸。 “星火若是身子不适,就去转一圈,也好让百姓安心。” 付景明态度放的很低,声音软软的,让林星火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说林星火也想看看临清城现在的情况,还是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你答应了?”付景明将清粥小菜往林星火面前推,“不着急的,先吃了饭再去吧。” …… 林星火连续躺了四天,整个人都躺软了,胃口是一点都没有。 但临清灾情还没完全过去,自然天天都是这些东西,他也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公子哥,不会撒泼打滚的让厨房给他做四菜一汤。 明白事理和嘴馋是两码事…… 林星火身体好了,什么都能吃了,他现在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这样想着,林星火越发的没胃口了。他拿起白粥,默念“这是佛跳墙,这是佛跳墙,这是佛跳墙”,然后信心十足的喝了一口。 很好,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半分钟的心理暗示只要一口白粥就能拉回现实,林星火咂吧咂吧嘴,嫌弃的将白粥放下。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我吃完了,去工作。” 付景明看着喝了一口的粥,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星火转一圈就回来了,晚上早点吃就是了。 布政使养的外室卷了银两跑了,他专门培养给外室送信的鸽子只吃饭、不干活,已经飞不动了,现在粮食这么紧缺,它俩也该做出些贡献了。 付景明研究怎么给林星火加餐的空档,林星火已经到门口了,正吩咐白芷去准备马匹。 付景明赶忙追了出去。 不能骑马,他刚给林星火树立的病弱人设,就要塌了。 他将顺宁叫过来,低声吩咐:“找一乘软轿,送星火过去。” 顺宁领命就要出去,付景明却又将人叫住,絮絮叨叨的嘱咐着:“好好护着他,别让他太辛苦,还有……想法让星火在粥场多待一会。” 他真是不想让星火受这个罪,但是……为了林家光复的计划,还是要小小委屈他一下了。 林星火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一直到太阳西斜,林星火还没有回来。 付景明刚开始还勉强耐得住性子,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去找。 一波,两波,三波,派去寻人的下人肉包子打狗,一个都没回来。 “都是没用的。”付景明将笔一摔,冲顺宁吩咐一声,“备马,孤亲自去寻。” 第64章 他说的……全是我的词!!! 粥棚的五口铁锅空了四口,最后一口锅也只剩下一个锅底。米粥的香气被风吹散了许多,只剩下少数灾民还在摊前排着队。 铁锅旁边桌上的种子也分发的差不多了,林星火正把一袋桑树种子塞到领过粥的灾民手中。 天灾过后,耕田与经济的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尽快恢复生产,仅靠救济粮食远远不够,种子与农具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便是经济作物。 临清地势平坦,全年温暖湿润、光照充足,价格低廉又易成活的桑树是复苏经济的不二之选。 付景明派来的人都被林星火支出去了,很快就将临清经验丰富的老农都聚集到了这里,太子的名头果然好用,找来的人都尽心尽力。 “这桑叶能养蚕缫丝,树根、树皮都是好药材,一树多用,种桑养蚕是咱们这方水土的传统生财之道。”林星火手持桑树种子,耐心地讲解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选向阳的地方种植,深挖土壤,施足底肥。桑树喜水,但也怕水涝,还要注意……” 一旁的老农也纷纷补充,比划着如何修剪枝条,示范如何辨别土壤的肥沃。 灾民听得格外认真,连付景明的车停在他们身后都没注意。 付景明看着人群中的林星火五味杂陈。 这些也算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想要临清百姓感念林星火恩德,想要林家声名远播,想要为林家子嗣脱离奴籍造势。可当他真的看着林星火在人群中闪闪发光,而他则被忽视淡忘时,他还是会感觉很难受。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突然有些理解前朝那些使用卑劣手段将女子困于后宅的渣滓了。 这样好的宝贝,为什么要与别人分享,为什么不能只为自己一人发光,一人歌唱。 林星火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面无表情的付景明。他将手中的种子放下,拨开人群迎了上去,眼睛亮亮的,声音中带着雀跃:“殿下,你怎么过来了,我这边马上就结束了。” 最前面的灾民率先反应过来,慌忙下跪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嗓子把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都喊醒了,其他的人也淅淅沥沥的跪下,请安告罪的声音响成一片。 付景明那点阴暗心思,在林星火迎过来的瞬间就消散了,他冲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扬扬手,然后掸掉林星火头发上的飞絮:“我派了好多人过来找你,你都不回去,就只能亲自来看看林先生在做什么了。” “让殿下……” “看,祥云。”林星火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灾民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循声望去,见城外不知何时涌现出一片绚烂的祥云,夕阳的光辉从云间的缝隙照下,如同圣光一般。 祥云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临清城边。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刚刚起身的灾民纷纷跪倒在地,双手合十,闭眼祷告着。 付景明看着祥云的方向微微眯眼,总觉的现在的场景好像在哪见过。 想起来了,这不和殿试时的情景一样吗? “如果不是地震云,就是那个自带bgm的男人又出现了。”林星火看着天边的云嘀嘀咕咕,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跪在灾民中的驿站小二悄悄往两人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太子殿下脸上毫无喜色。 殿下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这时候不应该是收揽人心的上佳时机吗? 店小二眼珠一转,冲付景明与林星火的方向一指:“大家快看,祥云冲太子殿下和林大人的方向飘过来了,肯定是因为,是因为……两位殿下都是菩萨座下的灵童转世,来解救我们于水火的!” 似是印证店小二的说法,那些祥云越来越近。 临清百姓本就受付景明和林星火的恩惠,对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跪拜的行列中。 “快起来,星火年轻,担不起这个。”林星火慌张的去扶自己面前的人,见他们说什么也不愿起来,只得向付景明求助,“殿下,快让他们起来。” “这……都起来吧。”付景明并不是很想错过这个招揽人心的机会,但林星火都开口了,他也只能冲人群敷衍的挥挥手。 见两人如此的斋心仁厚,跪在地上的百姓反而越发的虔诚,口中皆是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我母亲身体健康,我儿科举的中。” “菩萨保佑……” 百姓的热情难以平息,盘旋在城上久久不散的祥云更是让他们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林星火手忙脚乱的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下了。 一直等夕阳落下,祥云逐渐消散,这场闹剧才堪堪平息。 韩子佩从城门的方向策马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云侍郎从京城押运了些物资过来,还带着一脑袋的……” 韩子佩指向天空,这才发现空中除了若隐若现的星斗,什么都没有了,他疑惑的摸摸后脑勺,嘟囔一句:“哎?云呢?” 付景明冷笑一声:“好了,你什么事。” 韩子佩不甘心又往天上看了眼,除了越发沉重的夜色,什么云也没有。他撇撇嘴,冲付景明一拱手:“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殿下现在见他吗?” “咕~”林星火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林星火起来就已经不早了,早膳自然是没用的,午膳就喝了一口粥……这样算起来,林星火已经近六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 付景明眉毛皱起,越发不想伺候这位从京城过来的云侍郎了。他冲韩子佩摆摆手,语气中带着不耐:“不急,云侍郎一路奔波,让他先休息下,孤晚上再见他。” 这样的安排十分周到,就算付景明语气再不好也没人挑的出来错,况且韩子佩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新晋的状元郎,他应了一声,慢条斯理的下去安排。 粥棚已经开始收拾,付景明将林星火塞进自己的车驾里,轻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虽然很饿,但林星火对粥还是没什么兴趣,他靠在车厢上有气无力的回道:“殿下安排就是。” “知道你粥已经吃腻了。”付景明特意将声音放轻,借机贴的离林星火近了些,“所以我让小厨房将布政使的那两只肥鸽子烤了。” “殿下此举可不是君子所为。”林星火嘴上说着推脱的话,笑容却已经爬上脸颊。 付景明一脸宠溺的看着林星火,觉得这两只鸽子死得其所,性价比极高。 酒足饭饱后,付景明在布政司的书房接见了远道而来的云旗,林星火站在他身后,打着小饱嗝。 吃完饭就躺着脂肪会逐渐堆积,然后变成一只肥胖的咸鱼。但饱腹状态也不能剧烈运动,所以现在这种站在付景明身后侍奉(看戏)的运动,就非常适合他。 房间里的烛火不算亮,云旗行的礼更加敷衍:“见过殿下。” “云侍郎辛苦了,起来吧。”付景明让人免礼,却没有赐座。 “不辛苦。”云旗站起身,不满的看向付景明,反而被付景明身后的林星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眼睛一转,冲付景明拱拱手:“臣路上见到些灾民,不忍他们流离失所,将他们收拢起来,拖慢了队伍的进度,所以这样晚了,还请殿下勿怪。” “怎会怪你,云侍郎大功一件。”付景明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临清农田受损严重,完全恢复恐怕还要再有两年,云侍郎是解了孤的燃眉之急啊。” “殿下谬赞了。”云旗微微躬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躬身的方向似乎有些偏,不像是对着付景明行礼,反像是给林星火打招呼。 林星火撇撇嘴,退到付景明身后。 云旗也不在乎,看向林星火严重的兴味越浓,一直到付景明轻咳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敷衍的拱拱手:“只是这粮食也确实是晚了,臣愿意领了城南施粥的活计,将功补过。” 云旗居然会主动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付景明和林星火都很意外。但人家送来当牛马,哪有不用的道理,他也乐的轻松自在。直到林星火第二天分发粮食的时候,发现人少了许多,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云旗只是负责城南的施粥的活计,并没有多设粥铺,更不存在灾民骤减的情况。甚至因为云旗从城外带来了不少人,今天的难民应该只多不少,为什么现在来他这里领粥和种子的人只剩这么几个,而且还都是老弱病残。 不到中午,粥摊前的人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林星火拉过一个在粥摊喝粥的老伯,状似无意的胡乱闲聊的:“真是奇怪,怎么今天人少了这么多?” 老伯战术喝粥,隐晦的看了林星火一眼,见他是真不知道,才轻叹一声:“他们……都去城南了,我老胳膊老腿实在走不动啊。” 林星火微微皱眉。 这话的意思是……走的动的人都跑到城南去了?不就领个粥吗?有必要跨过大半个临清,专门跑到那边去吗? 城南现在是云旗在负责……好了,破案了,肯定是云旗又在作妖。 “多谢老伯解惑。”林星火冲老伯拱拱手,说出的话也变得酸溜溜,“想必是云大人那边的粥更加甘甜,才将这城中百姓全都引到他那边去了,老伯您慢走。” “哎。”那老伯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身走了回来,他的嘴张张合合了几次,终于还是有些艰难的问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林大人还在给太子殿下效力吗?” “那是自然,老伯怎么这样问?” “你……没什么,没什么。”那老伯轻咳一声,欲言又止,在林星火疑惑的目光中摇摇头,嘴里叨念着什么“林先生这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之类的话,拄着拐离开了。 这人真是奇怪。 林星火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奇怪的不止这一人,这临清城的百姓一夜之间都变了样子,对他指指点点的,又避着他议论着什么。 林星火低头摆弄着锅里的勺子,却将注意力放在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中。 这群人说的颠三倒四,又有意的遮遮掩掩,但林星火还是勉强提取出了关键词。 云大人施粥,云大人好。 林大人救灾,林大人好。 付景明活着,付景明坏。 …… 神经病啊???? 林星火觉得有必要去城南看看了。 布政使家的鸽子已经被炖了,付景明又捞走了按察使院子里的锦鲤。人都吃不饱的灾年,锦鲤也瘦瘦小小的,林星火咂吧咂吧嘴,感觉中午的汤只有一点点鱼味,剩下的都是白菜和豆腐。 但这也比白粥好了很多,看着付景明亮晶晶的眼睛,林星火勉强给出了好评。 酒足饭饱的咸鱼重新拥有了搞事的力量。 林星火和付景明说自己去看着施粥的摊子,出了院子却往边上一拐,乔装改扮一番,混进了城南的难民队伍中。 城中多了不少云旗收拢的难民,故而对待生面孔这些难民说话也毫不忌讳,林星火如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 “城北熬粥的米都是陈米,喝起来一股馊味,粥熬得也稀得很,听说里面还有沙子。” 林星火暗中翻个白眼。 灾年能活就行,陈米还是新米有那么重要吗?您又不是皇帝,必须要是五常大米,还要颗颗分明,粒粒完整,心血来潮还要将肉丝穿到米中,有这功夫早就饿死了。 “就是就是。”边上的人随声附和,“老陈头本来也就三颗牙,喝个粥还被崩掉了两颗,以后就只能靠那一颗牙吃饭了。”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林星火的冷笑被淹没其中。 这故事编的真没含金量,他一秒能想十个,老陈头只剩一颗牙,王二丫脸上起疹子,李三狗腹痛一整天。名字加症状的排列组合,营销号式的低质段子。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这群带头的人终于图穷匕见。 “城南是新晋状元云大人负责的,云大人出身好,又得皇帝倚重,断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自断前程的事情。” “云大人长得俊,人也好,又有才,单看着就心情舒畅。” “从城南领的粮,都是不用还的,城北领的粮,还要一一还回去。”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太子……喜好奢侈,脾气暴虐,还要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林星火看戏看的津津有味,但这风向越来越怪,最后居然烧到付景明身上了。 他瞬间坐不住了,他“腾”的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解释道:“让还粮食是为了保持府库充盈,为的事再有大灾,能有个应对之法。收粮食为的是城中的百姓,又到不了太子殿下手上,怎么道理你们嘴里,就成了太子殿下喜好奢侈了?” 这一番话说的十分不合时宜,围坐在一起的流民纷纷看向林星火。 林星火脑子瞬间清醒,他后退两步准备开溜。 讲故事的灾民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上下打量了林星火两边,忽的嗤笑一声:“阁下看着眼生,又这么护着那帮官老爷,身份必然与我们有些不同……必是那官府的走狗吧。” 第65章 叮!您的假期续费成功! 林星火不闪不避,上上下下扫视着这人。 一身破旧青衫,乱发如久未梳理的枯草,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脸上还粘着几道泥土与草木灰,与周围的难民无异。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人衣服的透出几分不属于难民的细腻,磨损与破口颇为刻意。 他手中的陶碗破旧不堪,便是在难民中也算是狼狈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声如洪钟的侃侃而谈这么久。 这样的人不是专门来搅混水的泼皮,就是别人的细作。 “你……” “那位给了你多少钱,说出来让大伙听听,有钱一起赚嘛。”这人丝毫不打算给林星火还嘴的机会,三言两语便定了林星火的罪,“若是不肯说,便回去护着你的主子,别在这里狂吠,吵得你爷爷头疼。” 煽风点火的话鼓动的人群越发激动,叫骂声此起彼伏,瞬间连成一片。 不知道是谁扔了第一个石子,但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各种石头、烂鸡蛋、烂菜叶子铺天盖地的向林星火砸过来。 真正的勇者要懂得知难而……知难而退。 林星火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那群人追了两步就没再追了,林星火闪进一个小巷子,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 一群听风就是雨的蠢货,小爷我不伺候了。 林星火气鼓鼓的往布政司走了,没走出多远又返了回来,他从巷子中轻巧的跃上房顶,悄悄挪开一条缝,暗中观察。 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群人这样说付景明,他怎么能甘心,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还能整出什么花活来。 “城墙那边开始招工了,你们去吗?听说一天管一顿饭,还有半吊的工钱。” 一顿饭加半吊钱,这待遇算得上不错了,解决了劳动力的问题,还给了灾民生机,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一听就是付景明的主意。 “才半吊钱。”那人不屑的嗤笑一声,向城南粥摊的方向指了指,“云大人分发的抚恤都不止这个数,这半吊钱的施设居然还要做工才能到手,也不知道中间抽了多少提成,打发叫花子呢?” “临清遭灾的时候,那位就只查贪污,闭口不谈救灾的事情。”人群中有人跟着附和,说到激动处还往地上啐了一口,“也就是云大人心善,找到了在那位府上做事的林少爷,这才将东西运过来。圣上松口后,云大人更是亲自来到这临清,安抚百姓,广发善财。” “说句大不敬的话。”被灾民围着的青衫男子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那位也就是出身好了些,否则他那个位置早就该换人坐了。” 人群一阵骚动,吸气反驳的声音响成一片,不少人一听这话便转身离开,可凑在那人身边的人仍又不少。 这些或走或留的人中,有多少人是凑热闹的,又有多少人真将这番话听进去了,便不得而知了。 这场戏已经接近尾声,青衫男子已经开始做最后的陈词总结了,林星火手上微微用力,决定再给这场戏添个彩头。 房顶的瓦片在林星火手里脆的像饼干,林星火十分轻易的掰下来一块,冲着那个眉飞色舞的人扔了过去。 瓦片在空中打了个转,不偏不倚正中后脑。 “谁啊!”青衣男子惨叫,捂着头向房顶看去,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缺口掠过,罪魁祸首大概是一只停在房顶的鸟。 林星火褪去伪装,回到城南继续自己施粥的活计。 城中的流言一开始还避着他,之后便越传越难听,有些热心的、不怕事的灾民甚至刻意在他耳边说这些话,只盼着林星火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用心,早些弃暗投明。 忙碌了一整天的林师傅,几乎白忙活了。 林星火丧气的回到布政司府衙,付景明还在埋头处理公务。 付景明抬头往门口看了眼,见是林星火便指指不远处的椅子,重新扎回折子堆里:“临清的事很快就结束了,等到十月,天气也凉快了,应该就能够启程回京了。” 林星火将自己摔进凳子里,有气无力的嗯了声。 “怎么闷闷不乐的。”付景明看了椅子中的林星火一眼,见林星火有意躲闪着自己的目光,便猜到了大概,他将手边的奏折放下,拿起新的一本,状似无意的说道,“星火不用担心城里的留言,市井小民的胡乱歘测,孤不会放在心上的。” 林星火从椅子上弹起来,压抑的看着付景明:“你都知道了?” “嗯”付景明点点头,声音中带着委屈,嘴角却微微上扬。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你……”林星火指着窗外,刚想开骂就看到付景明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心疼的走到付景明身边,拿起了桌上的墨条。 付景明像似乎真的被安慰到了,他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声音却控制不住的有些发颤:“意料之中罢了。” “可是他们……” 付景明在林星火的手上拍了两下,认命一般的摇摇头:“让他们说去吧,至少他们还能说的出这样的话,至少他们还都活着。结果达到了,至于功劳……云旗……他想要便拿去吧。” “赶快结束吧,这地方我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了。”林星火抱起一堆奏折,放到旁边的桌上,又伸手去拿付景明桌上的笔。 “不用,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付景明在林星火的手上拍了下,“星火要真是想帮忙,就帮我揉揉肩膀?” 林星火只是稍稍迟疑,便在付景明可怜巴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走到付景明身后,十分自然的将手搭在付景明肩膀上,一下下的捏着。 付景明依旧保持着批改奏折的动作,手上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不是圣母,云旗慷他人之慨,这笔账他迟早要算的,只是现在的时机还有些不对罢了。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林星火口中的助力,但作为对手,如果不是有天道的支持,那手段真是低级的还不够看。 至于如何破解天道…… 付景明悄悄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隐隐有了一点头绪,虽然不知道如何操作,但林星火一定是突破点。 一行人回到京城已是十一月了。 深秋与初冬的交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寒意,路边的树已尽数枯黄,偶尔有几片落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街边的茶馆里热气腾腾,茶客们围炉而坐,品茶谈天,。偶尔有马车辘辘驶过,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星火身上披着付景明的狐裘,手里抱着白芷给他新添的手炉,看着街边的枯树,一点也没有觉得很冷。 他的退休假期充值已到账,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安宁。 临清的这次救灾,明眼人都能看出云旗投机取巧,付景明夜奔也惹人非议,只有林星火毫无污点。再加上在临清的这段时间,付景明有意为林星火造势,更是将那些是他的,不是他的的功劳,一股脑扣在了他的头上。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但凭着这些功劳,皇上就必须得开恩,不说给林家众人官复原职,起码也能脱了奴籍。 林家的两个公子身上又都有功名,尤其是大公子,之前便是朝中要员,经此一难,虽不一定能回到之前位置,但也不容小觑。 贤王府的下人早早便得了消息,林星火的侧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 这种一回家就能往床上瘫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林星火瘫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己怀里的兔子。 兔子的毛已经长出来了,手感上佳,最重要的是,他的过敏完全好了,就算兔子掉成蒲公英,他也不会咳嗽。 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星火以为是付景明,兴高采烈的刚要去迎,就发现脚步声有些不对,他侧耳又听了下,失望的瘫回床上。 一听就是林正则。 林星火的脑袋刚刚挨上枕头,就又重新弹了起来。他动作麻利的将兔子放一下,从抽屉里抓了两把艾草扔进炭盆,然后躺回床上,将自己裹好,时不时的咳两声。 林正则刚推开门,便被屋里浓重的艾草味呛得差点厥过去。他捏着鼻子往前走了两步,便听见林星火哑着嗓子问道:“兄长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 林星火又咳了两声,他努力的坐起身,做出一副病弱且认真的样子。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林正则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影子。 这影子看起来很倔强……脆弱中带着倔强。林正则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现在就更是说不出口了。 “临清的事……辛苦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林正则这话是真心的,毕竟林家如今的局势是林星火用命换来的,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没太帮上忙,自然心中有愧。 林星火随便的嗯了声,他突然想起兄长在陈姑娘手下做事,这两人还是他有意撮合的,现在林家的情况转好,兄长应的好事应该也近了吧。 吃瓜的动力可以战胜病痛,况且林星火本来就是在装病,他腾得坐起来,眼睛亮亮的:“兄长,你和陈姐姐……” 林正则向边上侧了下头,眼神有些闪躲:“你好好养病,不要瞎担心这些事。” 林星火看着兄长慌张闪出房间,甚至还在门槛上绊了下,忍不住轻笑一声。 林正则还有这样害羞的时候吗? 付景明回宫复命的第二天,圣旨便下来了,传旨的人点名要林星火去接旨,话里话外似乎还有让林星火进宫谢恩的意思。 白芷觉得自己公子相貌这样好,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必然能得皇上亲眼,说不定还能封个虚职什么的。林星火却一点都不想去,他让小丫鬟在自己脸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粉,要的就是那种活不过明天的感觉。 宣旨的太监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在看见林星火这个样子还能说什么呢,他轻咳一声,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高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英雄出于草莽,义举显于危难之间。朕闻临清之地,近日突遭水患,又逢疫情肆虐,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林星火不避艰险,奋力救灾,救死扶伤,其功甚伟,其德可彰。朕心甚慰,特旨嘉奖。” “念及林家世代忠良,虽因故籍没为奴,然其子孙并未忘志,于国难当头之际,更显忠勇。即日起,赦免林家所有在籍子孙之奴籍身份,恢复其自由民之身,并赐林家以平民之礼相待,以彰其功,以励后来。” “谢主隆恩。”林星火晃晃悠悠的接旨,颤颤巍巍的谢恩。 “林公子,圣上让您进宫谢恩。”太监将圣旨递到林星火手中,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人。 圣上对着林公子十分看重,他本来还盘算着巴结下,若日后这人能平步青云也能拉自己一把,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看他这个样子,便是有圣上看重,也没命享这福气吧。 “公公稍等片刻,星火换身衣服便跟公公进宫。”林星火冲那太监拱拱手,缓缓的转过身,然后就当着一群人的面晕了过去。 贤王府一阵兵荒马乱,寻府医的寻府医,按人中的按人中。 “罢了罢了,洒家回宫复命去了,林公子还是好好休息吧。”看着地上的人,那太监觉得晦气,更怕林星火真就这样一病不起,牵连到他,一行人离开王府的背影算得上落荒而逃。 林星火被下人抬到后院,府医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你们先下去吧。”林星火睁开眼睛,冲一屋子人挥挥手。一群人瞬间成鸟兽散,房间里只剩下白芷和府医。 府医搭上林星火的脉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之前断言林星火活不过年底,现在看来果真是……没说中。 手下的脉搏强劲有力,与正常人无异,但林星火的脸色却实在是难看,白的和前来复仇的冤魂一样,以他多年的经验……是城南胭脂铺子卖不出的粉底色号,铺了三四层。 “先生,我们公子怎么样?” 府医诊出林星火没事,却又不敢说,毕竟刚才林星火可是当着天使的面晕了,现在他说林星火没事,倒霉的是谁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府医清清嗓子,含含糊糊的回道:“老夫医术浅薄,诊不出是何病症。”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府医的意思是林星火没事,白芷的理解是林星火就快不行了。他抹了把眼泪,有些哽咽:“怎么会这样,林先生不是说公子好了吗?” 府医在心中给白芷的理解竖个大拇指,悄悄退出了房间。 “我没事,就是想吃锅子了。”林星火安抚的摸摸白芷,借机提要求。 白芷已经伤心到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没注意到林星火提出的要求有多么离谱。他抹了把眼泪,转身便往前跑:“公子稍等等,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准备。” 林星火冲白芷的背影喊道:“记得,要番茄的!” 第66章 新春 下人将林星火晕过去的消息传到宫中。 付景明刚从养心殿出来的,他顾不得什么仪表,慌慌张张便往回赶。 一路快马加鞭,火光带闪电的赶到侧院,刚到门口便已经放下心来。 梅花的香气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番茄味,院子中还有气泡翻涌的咕咕声。 付景明轻笑一声,推门进了院子。 林星火正拿着筷子将一盘牛肉下进锅中,白芷手足无措的坐在一边,面前的盘子上堆满了煮熟的肉片。 见付景明进来,林星火手中的动作也没停,又往锅里拨进了几个鱼丸,热情的招呼道:“殿下回来了,锅子刚开,一起吃吧。” “你好大的胆子。”付景明将斗篷扔给身后的顺宁,手在桌子上一拍。 白芷跟着桌上的盘子一起跳了起来,他正要请罪,就听林星火漫不经心的敷衍着:“啊对对对,好大的胆子,新鲜的大海胆,殿下来一个吗?” 白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的祖宗唉,殿下说的是这个吗?您快站起来,然后…… 然后付景明就抢走了白芷的椅子,并将白芷的碗筷塞到他手里。 “也行?那个羊肉卷再下两个,还有那个蟹柳……”付景明毫不客气的点着菜,顺宁已经让人拿了两副新的碗筷过来,顺便吩咐小厨房再多准备些他爱吃的老豆腐。 白芷目瞪口呆的看着顺宁接过林星火下肉的筷子,动作麻利的煮肉,布菜,见缝插针的将自己点的东西放到自己盘子里,然后在林星火和付景明两人你侬我侬,相互推脱的时候风卷残云。 白芷默默的从边上搬过凳子,毫不客气的加入了这场战斗。 太子殿下? 白芷抬头看了眼正在和林星火抢丸子的付景明,继续埋头苦吃。 太子殿下哪有饿肚子可怕,干饭! 物质是守恒的。 桌上杯盘狼藉,几人酒足饭饱,食物没有消失,只是转化为了能量和众人脸上的笑容。林星火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准备回去继续咸鱼瘫。 “星火”付景明将人叫住。 他这次来是有正事的,趁着林星火心情还不错,现在说应该没问题的。 “林家……林家出事后,我将林家的宅子买了下来,林先生和林夫人的坟我也也一直有人看着。现在情况好了,林星火是若是愿意,我可以帮忙安排迁坟的事情。” “谢殿下。”林星火深施一礼。 他这一礼是真心的,他虽然只借用了林星火这个壳子,但对林家人还是有感情的。他受了林家人三年的关爱,自然也希望林家人都有个好结果。 付景明将林星火扶起来,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分外心疼,条件反射的就去擦拭这泛红的眼角。 林星火低头躲开付景明的手,自己胡乱的拭去泪水,又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迁坟的事情自然有兄长处理,但祖宅……我还是想去看看的。” 付景明的视线在院中转了圈。 无论是让顺宁还是让白芷送林星火回去,他都不放心。但既然他回到京城 ,那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就又是他的了,他在侧院偷懒的这段时间,书房的奏折估计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 付景明扶着林星火的手逐渐收紧,声音中带上些祈求:“等晚时候,我同你一起吧。” 林星火想要立刻就闪现回林府,又怕真的看见林府的颓败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也想要有个人陪,准确的说,他想要付景明陪他一起。 大半年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这两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星火点头,却实在提不起精神,蔫蔫的回话:“多谢殿下。” 付景明将人送到屋里就要回书房去处理公务,他刚到门口又反了回来,看着已经将自己裹成粽子的人,咬咬牙,还是如实告知:“你妹妹那边情况……有些复杂。林家脱了奴籍,又立了功,云家立刻换了张嘴脸,去镇国寺迎了她几次,只是……她好像不愿。” 床上的粽子没什么反应,就在付景明要离开时,那粽子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不想回就不回吧,实在不行就回家。” 林星火缓缓踏过林家那曾经辉煌无比的门槛,心中五味杂陈。 夕阳的余晖洒在褪色的青石板上,房顶被披上了一层金辉,却依旧难掩萧条。牌匾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去了,门楣空荡荡的,雕刻繁复的图案越发刺眼。 空荡荡的庭院中,少了欢声笑语,少了下人忙碌的身影,只剩下风穿过长廊时发出的低吟,和从枝头飘落的几片枯叶。 穿过一道道的门扉,林星火进入书房,这里曾是林首辅处理政务、会见宾客的地方,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 林星火推开房门,霉湿的气息夹杂着檀香扑鼻而来,屋内陈设依旧,摆件陈设上都有擦拭过的痕迹,只是长久无人居住,反衬的寂寞荒凉。 付景明跟在林星火身后,声音很轻:“我找人打扫过,府里的东西也没让人动,都保持原来的样子,一切如旧。” 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大事,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若有人随口安慰一句,便瞬间完败,泪如决堤。 林星火刚调整好的情绪瞬间溃坝,他控制不住的抱住付景明,哽咽道:“谢谢你,阿明,真的谢谢你。” 这是林星火第一次主动与付景明亲近,也是林星火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为殿下。 付景明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林星火的肩膀上,几次想要搂紧却都控制住了,一直等林星火调整好状态,他才有些忐忑的问道:“正则兄和我说要搬回来住,你……” 这话之前付景明就问过,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的想要再确定一遍。 上次问的时候,两人还在临清,没有故地重游,更没有触景生情,林星火可能还可以轻易的答应他留下贤王府,而现在… “贤王府挺好的,挪来挪去的也是麻烦。”林星火手轻轻在窗棱上摩挲着,说话的声音很轻,“殿下如果介意的话……” “不介意。” 付景明太激动了,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树上的鸟被惊得飞起来,带起一阵落叶。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林星火浅笑一声,俏皮的冲太子拱拱手:“那星火以后就要靠太子殿下养着了。” 付景明感觉脸上烧的厉害,他憨憨的点点头,林星火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星火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手从一件件的陈设上摩挲过去,带着些许怀念的喃喃自语:“父亲以前就在这里处理公务,家中的事又大多事哥哥在负责,我其实也没怎么进来过。” 书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几本安邦治国之道的书放在边角位置。 在一群褐色书皮的书中,那本青皮的《南阳先生诗集》显得尤为突兀。 林星火将诗集拿在手中随意的翻着:“南阳先生?我记得父亲最喜欢这个…” 一张纸从书册中掉出,林星火弯腰,将它捡起来,随便扫了眼上面的内容,骤然愣在原地。 这是林首辅那篇奏折的草稿,就是那篇写下“圣上年幼如何?为君贤能!”的奏折。 林星火感觉一阵恍惚。 为什么这张纸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多人找了那么久,花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最后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手稿。那个林正则乃至所有人都认为不存在的手稿,就这样明晃晃的放在书房桌上的诗集中。 “殿下。”林星火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将诗集举到付景明面前,“这本诗集是谁放在这里的。” “诗集?”付景明疑惑的往桌上看了眼,见桌上都是治国一类的书,眉毛不由的皱起。 这书房他派人细细查过数遍,从没见过什么手稿,更没有什么诗集。林首辅是一个极端谨慎且正派的人,断然不会将这样的东西带进书房,更不必说在书房起草的东西夹在里面。他接过诗集翻了翻表情越发凝重:“你从哪找到的,这……” 天空中飘来几朵云,却是连夕阳的余晖都遮不住。 林星火将那张纸塞到付景明手中,轻轻摇了摇头 付景明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苦思冥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这两样东西的来源,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他放弃了这种无味的纠结,反正这个奇闻怪谈也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他将注意力放在那张手稿上,越看眼睛越亮,他将东西小心收好,声音中带着些许激动:“凭借这个东西,还有正则兄之前找到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证据,林家就能翻案了,” 林星火敷衍的嗯了声,看着天边一闪而过的乌云,暗暗冷笑。 996说过,天道的力量所剩不多了,看来这临清疫情耗费它不少力量,那些针对他的小动作,终于支撑不住了。 林星火将窗户狠狠关上,对一脸担忧的付景明拱拱手:“这件事殿下就不用操心了,兄长都会处理好的。” 付景明嘴开合了两下,想要争取些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林家的事算是林正则的一块心病,他固然可以大包大揽,扶着林家青云直上。但若这样,林正则家主的位置坐不稳,林家也少不得被人非议。 罢了罢了,他让人暗中盯着也就是了。 从书房出来,林星火发现这天气多么的诡异,天上的云聚拢再分开,闪电凝成又消散,雷声听起来半死不活的,两道闪打下来,天直接彻底晴了。 林星火嗤笑一声,突然有种恶趣味,他冲付景明拱拱手:“殿下,我想去趟镇国寺,让攸宁知道这个喜讯。还有就是……” 他向天空看了眼,暗搓搓的比了个中指:“也拜一拜这个对我百般偏颇的天道。” “公子,就是这了。”小和尚将林星火领到院门口,双手合十行了礼就离开了。 林攸宁清修的院子被换成了镇国寺最大的一间,院门气派的不逊于中等人家的主院。 开门的是一个粗壮的婆子,在问明林星火的身份和来意后,赶忙进去回禀了。 林星火视线在院子中扫过,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寺庙中有些违和。 别人院子侍候的都是姑子,至少也是跟着自己主子带发修行的丫鬟。林攸宁这倒是不同,丫鬟婆子穿的花花绿绿的,布置陈设更是应有尽有,哪里就和清净两个字挂的上钩。 丫鬟恭恭敬敬的将林星火迎进正房,这里倒还像是人清修的地方,只是与林星火之前见过的那间屋子还是要好太多了。 林攸宁还是一身素衣,头发用簪子挽着,跪在佛像前念叨着什么。她头也不回的对小丫鬟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把门关上。” “是,夫人。” 丫鬟退出去,顺便将门关上。林星火把林攸宁从软垫上扶起来,看着林攸宁一脸淡然的表情分外心疼:“你……” 林攸宁抬手制止林星火后面的话,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动作娴熟的泡着:“这是云家新送来的蒙顶甘露,说是只取茶树顶端的那一小片叶子,十几亩的茶园也就产了这么一小点,哥哥尝尝。” 林攸宁将茶推到林星火面前,自己却拿起桌上的一颗果脯。 “确实不错。”林星火轻抿了一口,清甜的香气在口中流转,便是他这四年喝过不少茶,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的。他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将茶杯放下,开始说正事:“如今林家……” “家里平反是好事,哥哥辛苦了。”林攸宁又给林星火将茶水倒满,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连续被打断施法的林星火有些恼火,他将茶杯放下,刚要强行施法,便见林攸宁指了指窗外。 林星火瞬间反应过来,这虽是镇国寺,但这满园的丫鬟婆子都是云家的人,有些话是不方便说。 林攸宁带着林星火往里走,一直到那供着林父林母牌位的暗房,才示意林星火可以开口。 林星火言辞恳切的劝道:“我是想劝你,那云旗不是良人。当年让你嫁到云家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家里情况好了,妹妹还是尽快与那无情无义之人和离,回家才是。” “林家本就与云家不和,如今局势不稳,也不急于一时,再说……”林攸宁摇摇头,苦笑一声,“有我这层关系在,云家也不好与林家撕破脸面,兄长那边也方便些。” 林攸宁亲疏分明,他跟林正则关系没有林星火亲近,故而都是称兄长的。 林星火冲父母的排外摆了摆,看着窗外来回穿梭的人影,低声问道:“云旗来过吗?” “林家败的时候来过几次,每次都示威似的带着些莺莺燕燕。从临清安排了这些,人就来过一次,只是……”林攸宁冷笑一声,像是谈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眼中满是厌恶,“我无意中见他背上多了个红斑,不知道在哪染的脏病。他喜欢玩就玩,但这云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的。” 林星火感觉心被狠狠揪住,但林攸宁也是个有主意的,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动。林星火叹了口气,喃喃道:“辛苦你了。” 林攸宁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哥哥这是哪里话,我还等着局势稳定了,哥哥接我回家。” “好。” 林星火从镇国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贤王府的车就在门口就在门口等着,林星火上了车,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繁杂的情绪逐渐褪去,思路逐渐清晰,他这时才自嘲的的发现,他才躺平了两天,又给自己找了活。 林星火自嘲的勾勾唇,娴熟的自我安慰。 没事,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很快就能躺平了。 第67章 一切向好? 林家平反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没有击鼓鸣冤,也没有叩阍上书,大理寺很痛快的将证据接手,郑重的表示会严查此事。 林首辅本就门生颇多,当年林家出事,上书请愿申冤的本就不在少数。只不过林家倒的太快,罪名过重,很多人怕受牵连,便做鸟兽散。 如今旧案新翻,林正则又拿出这样决定性的证据,这群人自然又重新聚了回来,请愿申冤的比当年只多不少。 平反后就是追封,悼文,恢复林家子弟的功名和官职。 按惯例,林家子弟应该为父母守孝三年,但皇帝不许,执意夺情,连下三道诏书要求林正则早早回来任职。林正则之前是在兵部任职,恰逢兵部侍郎丁忧回家,他便顶了这个缺口。 如此,林家虽不如林首辅在时鼎盛,却也风头无两。 只要等林家站稳脚跟,就可以将林攸宁接回来了。 林星火也乐的清闲。他接圣旨后晕过去的事情弄得满城皆知,他借机称病,窝在贤王府不肯出来。 林正则之前在忙林家的事情,对林星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付景明也愿意养着,一时相安无事。但等一切恢复正轨后,林正则既看不惯林星火“以色侍人”的样子,又听不得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便准备将小弟接回来。 林星火不肯主动回来,林正则就只能硬着头皮去贤王府请,一个月登门拜访三次。 看门的小厮从讶异到逐渐麻木,十分娴熟的将人引到侧院的主殿,等付景明回来再做定夺。 “林大人稍等等,殿下很快就回来了。”小厮将茶放到桌上,悄悄打量着林正则。 林正则的外貌没有什么变化,但周身的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如今的林正则早已脱去那身粗布制的下人衣衫,换了一袭绛红色的精致官服,衣袍上云水繁复精美,腰间玉带镶嵌美玉,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下人行过礼,匆匆退了下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得亏他老实本分,林正则落魄那段日子,他虽没有帮到什么,却也没有刻意为难,不然现在还有好日子过?不过…… 下人不甘心的往屋里看了眼,懊恼的一拍头。 常言道:锦上添花无人问,雪中送炭情谊深。他当年怎么就没有一双慧眼,和林正则打好关系,若是他当时稍稍帮衬一点,说不定现在都已经脱了奴籍,在林正则手下谋个一官半职。 眼下不就有个例子,林家两兄弟在贤王府的时候,陈姑娘帮了两人许多。林家一平反,林正则便帮陈姑娘脱了奴籍,说是要纳她为妾。只是陈姑娘不愿为妾,这才和王府签了合同,继续在府上做活。 对于陈姑娘这样不识好歹的决定,他是理解不了,但不妨碍他想办法去巴结林正则。 林正则三天两头的往府上跑,不就是为了接自己的弟弟回去嘛。殿下确实说了不让用此事去烦扰林公子,但若是林公子自己要来,那就怪不得他了,得想个办法。 那下人看着一群小太监将山一样的公文搬到书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这府上谁不知道林公子心疼殿下,将这小山一样的公务和他一提,再无意透露他兄长来寻他数次,都是殿下帮忙应付的,林公子必然亲自会因心疼殿下亲自招待他这位兄长。 这样林正则也能记得他个好,也不算违背殿下的命令。 完美! 林星火果然如他所料,沉吟半晌后叹了口气,披着衣服从后院来到正房。 “林大人。”那下人一脸讪笑,“我将林公子给您请来了,两位慢聊。” “嗯”林正则端起茶杯喝了口,挥手让那人下去。 那人有些不甘的朝林正则的方向看了眼,磨磨唧唧的退出了房间。 这算是白忙活了,别说讨好了,林正则恐怕连他的正脸都没看到。 呸,真是晦气。 林星火咳嗽两声,晃晃悠悠的坐到林正则对面,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夸张的颤抖和虚弱:“兄长找殿下有什么事,可以先同我说,我再转达给殿下,也是一样的。” 林正则轻哼一声,冲林星火拱拱手:“麻烦林公子和殿下说说,放我那不不省心的弟弟回家。” 林星火暗暗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林正则没什么正事,这一开口又是要催他回去。 他才不要回去呢,贤王府多好啊,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超喜欢这里的。 回去干什么?等着被林正则鸡娃吗?读完《四书》读《五经》,然后再看《资治通鉴》?想想就头疼。 这与咸鱼摆烂的主旨纲要不符,驳回! 拒绝的话在林星火嘴边打了个转,换成了更柔和,更有效的公式化回应。他摆摆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知道了,林大人回去等消息吧。” 林正则平时没少这样怼人,现在自己被这样对待,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仅存的一点理智在他确定屋内只有他和林星火两个人之后,彻底断掉了,他将杯子往桌上一摔:“林星火,林家又不是没有你住的地方,你赖在东宫干什么?” 对于林正则的这番话,林星火完全免疫,他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病了,府医说不易挪动,还要在贤王府修养段时间。” “你病了?”林正则冷笑,“上月,你吃锅子嫌寡,要加辣的。前天下雪,你在院中烤鹿肉,烤完又去祸害王府送信的鸽子;昨天,你跑到灶房,说是要做什么蛋糕,差点把贤王府宫的厨房烧了。” 林星火尴尬的扣手,眼神闪躲。 林正则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蓬勃而出的怒气:“亏得太子殿下能忍的了你,换做是我早就家法伺候了。” “我就是生病了,才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嘛。”林星火嘀嘀咕咕的反驳着,说出的话明显底气不足。 林正子一拍桌子,下了最后的通牒:“行了,回家折腾。” 林星火也不装了,他懒懒的往椅子上一瘫,主打的就是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赖在这贤王府了,反正太子殿下也不赶人,你也不能强行带他走。” 这天是一点都聊不下去了,林星火瞄了一眼林正则的杯子,见茶也洒的差不多了,便准备直接送客。 林正则也不再和他绕圈子了,索性直接拿出杀手锏:“林星火,你以什么身份留在这贤王府的?” 林星火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的道出两个字:“朋友?” “是了。”林正则冷哼一声,直往人痛处戳,“你身上不过一个举人的功名,太子殿下就算想给你讨个春坊官,也只能不了了之。” 林星火头上如果有血条,那林正则就能看到自己刚才这番话的伤害了。 【免疫】【免疫】【暴击-1】【免疫】… 这些读书人哪听的了这些,但林星火不是读书人,他是大咸鱼。 咸鱼摆摆尾巴,对此毫不在意:“举人的功名就够了,殿下真想留我我,就算白丁也没什么,给我个幕僚的身份不就行了。” 林正则被噎了下,一时有些语塞。 他没想到林星火能这么云淡风轻,更重要的是…付景明确实也这么做的。 林正则战略性喝茶,却发现茶杯已经空了。他恹恹的放下茶杯,拿出了街头大婶劝人的那套:“你年龄也不小的,应该成亲了。” “不急。”林星火虽然很烦那些三纲五常,但有时候这些东西用来堵人却分外好用,“我没有功名,父亲刚走,三年守孝期未满,这些事情急不得。” 林正则的表情有些僵硬,林星火却饶有兴趣的又喷了点固化剂:“再说,兄长都没有成亲,我更是不着急。说到这个,,兄长打算什么时候和陈姐姐成亲。” 林正则目光躲闪,含糊道:“这事很复杂,你不要管了。” 林星火瞬间化身瓜田里的猹,兴致勃勃,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你俩感情不和?” “不是。”林正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但看着林星火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好像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他微微眯眼,警告道:“世家的事情,哪里是感情和便可以在一起的,总是要门当户对才是。” 林星火瞬间没有了吃瓜的欲望,他也没有听到林正则的言外之意,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你要这样想,还是不要耽误人家陈姐姐了。” 听他这样说,林正则越发觉得不好。 林星火这种奇奇怪怪的观点,让外面的关于他与太子殿下的传言可信度又上升了两分。他若真觉得门当户对不重要,真心才是最要紧的,恐怕真的会… 林正则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佯装随意的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应当很快就要大婚了,圣上给殿下看了裕王爷家的公主,还张罗着选秀的事情。” “阿…殿下要选妃了?”林星火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在林正则诧异的眼神中坐了回去,遮遮掩掩的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他这个年龄也不用太着急吧。” “怎么不着急?你今年十八,太子殿下还长你两岁,换做是别的皇子,孩子都满地跑了,也就是圣上一直没想起来,太子殿下也没有钟意的,才拖到现在。” 林星火心里不舒服,却依旧嘴硬:“那咋了?” 林正则心中越发没底,但只要能将林星火接过去,一切就都有转回的余地。为了这个目标,他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他向后院指了指,煞有其事的说道:“怎样?你现在住的地方,可不是幕僚住的。等殿下娶了妃,你自然是要搬出来的。无论你们现在怎么前后,殿下成家后也不会有时间和你每天腻在一起了。” 林星火气鼓鼓的便往外走了林正则将他拦住:“你去哪?” 林星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要回去吗?收拾东西。” 林正则越发不安。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你和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林星火觉得林正则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他翻了个白眼“之前是主仆关系,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林正则错身让开,呢喃一句:“最好如此。” 林星火气鼓鼓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叫上白芷同他一起收拾东西。 林正则的话在他脑中回响,他越琢磨越觉得别扭。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问的奇奇怪怪的,就好像他的反应有什么异常一样。 他不过是给未来的太子妃腾地方罢了…… 付景明年龄也不小了,很快就会结婚生子,然后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越想越气,林星火将东西往床上一甩,推门出了房间。 京城十一月,天寒风凛冽,冷风如刀割面颊,呼啸着卷起枯叶。 林星火心中的躁动胸中躁动,被这穿透骨髓的寒意,迅速稀释,到最后被完全扑灭。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娶妻生子不过是人之常情,他为什么要生气呢?看着付景明越来越好,他为什么会生气呢? … 他想象着付景明登上帝位,想象着付景明治理八荒,想象着付景明名留青史…… 笑容逐渐爬上脸颊,像看着儿子学成回来的老母亲一样慈爱。 按照一定时代的标准,付景明还应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林星火的笑容瞬间僵住,不高兴,不嘻嘻。 好的,破案了。 看着付景明越来越好他会露出姨母笑,他只是不愿意看着付景明结婚生子,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林星火就觉得心里酸涩异常,像有一群猫不断的抓挠着她的心。 这个感觉就像是……吃醋? …… 他喜欢上付景明了? 林星火将门重重摔上,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如同逃难一般慌乱。 他怎么能喜欢上付景明呢?虽然付景明给他找神医,给林家平反,一直顺着他,护着他,对他百依百顺,但是……这应该大也只是因为他这层能力吧。 就……就算是付景明真的喜欢他,又怎样。 这个时代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心在一个人身上,也总有那千百种的迫不得已。付景明是太子,是皇帝,这种迫不得已便是更多了。 他又怎么能奢望付景明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及时止损,赶快离开。 林星火提着箱子,身后跟着茫然无措的白芷,十分颓废的来到前院。 付景明一进门就看见大包小包的林星火,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星火就抢先一步行了礼:“给殿下请安。” “你……” 林正则将林星火拉到身后,冲付景明行个礼:“多谢殿下这段时间对舍弟照顾,以后就不麻烦殿下了。” 林星火低头跟着付景明往走了两步又退回来。 他在付景明哀求的眼神中,摸摸怀中的兔子,然后把它塞给付景明:“祝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琴瑟和鸣,永结同心。阿秃以后便拜托殿下照顾了。” 林星火甚至没给付景明解释的机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贤王府。 第68章 被迫营业 往年林正则和林星火的生日都不会大办,但今年不一同。乔迁之喜加上林家平反,便是在丧期,皇帝也特许林正则好好办一场。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宴会根本就不是为了给谁庆生,只是皇家想表示自己的皇恩浩荡,林家想要在京中站稳脚跟,来参宴的人有的想拉拢关系,有的则是想借机攀上新贵。 林星火最烦这种场合,靠装病躲过无数场宴会的他想要故技重施,但他这套在林正则这里早就不好用了。 林正则喝令他必须出来招待宾客,不然他这个月的分例就别想要了。 作为一只无欲无求的咸鱼,林星火可以一个月不出门,但是克扣分例……不行! 克扣咸鱼的分例,就是在克扣咸鱼的饮食,为了不饿肚子,咸鱼不得不妥协。 林星火和白芷化身门童,站在府门口机械的行礼问好:“您好,您来了,还带什么东西,里面请。”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态度怎么看怎么敷衍。 好在这些大人都是奔着林正则来的,和这位无权无势的林家二爷随便客气客气也就罢了。 太阳爬到天空的正中间,林咸鱼眼见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浅浅打个哈欠,将迎人的活计交给白芷,自己则准备去主院逛一圈,然后回窝里瘫着。 林星火人还没到主院,皇帝的圣旨就送到门口了。 “太子殿下带着圣旨过来了,各位大人快去迎啊。”府里的小厮一声吆喝,院中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整理衣服的声音响成一片,不少人还在悄咪咪的往林正则的方向靠。 皇上能特许在丧期办宴会便已是恩典,现在又让太子亲自将封赏送过来,就更是不得了了。 这林家已是京中新贵,日后定会扶摇直上。 林正则带着宾客迎了出来,还把企图溜走的咸鱼捉过来一块接驾。 众人恭敬行礼:“太子殿下晚安。” 付景明将林正则扶起来,视线悄悄扫过林星火:“今日是林大人的好日子,林大人不用多礼。” 林正则道了声是,却只是微微直了直身子。 付景明从顺宁手中接过诏书,清清嗓子:“孤带了父皇的诏书,林大人接旨吧。” 众人下跪接旨,付景明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才,国运昌盛;惟贤是举,方能安邦定国。兵部侍郎林正则,勤勉尽职……” 圣旨念毕,付景明又恢复了往日亲和的样子,林正则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叩谢:“臣,谢主隆恩。” 付景明将林正则扶起来,冲身后的人挥手,搬着箱子的下人鱼贯而入,将朱红色的箱子抬进林家的院子。 付景明跟着林正则往林宅走,视线环绕在林星火身上,嘴里和林正则客气着:“这些东西林大人先收着,还有一部分农田的地契要在户部过了户才能送过来,大人不用着急。” 林正则转身又要行礼,付景明挥手免了他的礼,看着蠢蠢欲动的咸鱼,微微眯眼:“大人若是不嫌弃,孤便留着大人这里吃饭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您……” 付景明不想和林正则啰嗦,因为咸鱼已经在寻找溜走的方向了。 身处高位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直接点名将咸鱼控住,付景明毫不犹豫的发动技能:“大人去招待别的宾客就好,孤这里没什么事,让星火陪着孤便好了。” 林正则一点也不想林星火和付景明待在一起,但当着这么多人违背太子的命令,他自问没有这个胆子。 不情不愿的咸鱼被拽了回来,还吃了林正则一记眼刀:“好好招待着别怠慢了。” 咸鱼不想干活,咸鱼企图耍赖:“兄长,我…” “你院子的分例…” 被拿捏口粮的咸鱼没有选择权,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边请。” 坐在亭子里的林星火和付景明面面相觑,曾经无话不谈的将人,如今无话可说。两人之间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尴尬。 付景明气恼林星火莫名其妙的离开,连一封信都不肯给他留。 林星火气恼付景明这么久都不来找他,恐怕是已经看上了别家姑娘。 “殿下。”韩子佩从正院找了过来,看见两人都在,眼睛一下就亮了,“林兄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在这。” 凉亭,暖炉,冬日,同样的三个人又凑到了一起,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初见。 尴尬的氛围也和当时差不多。 韩子佩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但诡异的气氛压得他难受,他开始没话找话:“圣上下旨让我年后去边疆巡查,再见面恐怕要到明年年末了。” “圣上器重韩兄是好事。”林星火敷衍着,视线维持着与付景明交锋的状态。 “理是这个理。”韩子佩没注意林星火的态度,自顾自的往下说,“但我家夫人前几天身子不适,请来的郎中说是有了身子。” 韩夫人怀孕了? 林星火和付景明暂时休战,转而去看韩子佩。 这个世界改变了许多,基本上都是好的变成不好的,不好的变成更糟的,他都快忘了,自己在回到世界之初时那小小的善举。 韩子佩看着有些烦恼,但这烦恼无疑是夹杂着喜悦的。 林星火真心实意的拱拱手:“恭喜韩大人了。” “嗨。”韩子佩拱手还礼,实话从嘴里溜了出来,“只是这样的话,边疆我是真的不想去了。” 韩子佩说完僵了下,拿起茶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这话他曾经和父亲说过一次,父亲将他训斥一顿,说了些男子当建功立业,怎能困于儿女情长之类的话。换做是两年前的他,他定然十分认可父亲的想法,但现在…… 对面的两人倒是没如他预想的那样,用着番他听烂了的话术劝他。 付景明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林星火却在眉头思考着什么,他纠结了下,终于还是试探的说道:“韩大人若是为难,我可以问问兄长…” “罢了罢了。”韩子佩摆摆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付景明一眼。 这林星火胆子是真大,违抗皇上命令的事情也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这太子殿下也奇怪,刚来的时候脸色还没有这么难看,现在……黑的和锅底差不多了。 “不过巡查而已,清儿生子前定然是能回来的。”提到韩夫人,韩子佩的眼神难得的柔和起来,“清儿性子娇惯,这月子必得我亲自伺候才能放心。” 林星火点点头,没有继续强求。 韩子佩又悄悄打量了付景明一眼。 太子殿下今天奇怪的很,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每多说一句,付景明身上的气压就低一分,是他说错话了? 韩子佩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过了一遍,疑惑的挠挠头。 没有啊,他就是炫耀一下他家庭和睦,跟林星火随意的聊了两句,怎么就触了这位的逆鳞了? 哦!他知道了! 他与付景明岁数相当,如今他孩子已经快满地跑了,付景明还孤身一人。 嗨,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韩子佩大大咧咧的一拍付景明的肩膀:“说起来,圣上前两日还从宗族中给殿下选了几个公主格格,殿下…” 付景明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摔,恨恨瞪了韩子佩一眼:“这些传言你……” “星火身子不适,先告退了。”林星火脸上公式化的笑容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起身冲两人拱拱手,刚准备就这样离开,又想起这两人的身份,不得已勉强耐下性子,点手将站在亭外侍奉的管家叫过来:“找两个伶俐些的,将人给我伺候好了。” 林星火气鼓鼓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刚出后花园便碰见太常寺的两位大人。他行过礼就准备开溜,两位大人却拉着人不肯走。 为了口粮,林星火迫不得和两人周旋:“两位大人何事?” “林家果然个个出息,林大人一表人才,林公子也是风姿卓越啊。” “是啊是啊,林公子将来定是栋梁之材。” 这套恭维的说辞,林星火今天听到无数遍了,他暗暗翻个白眼,脸上却没有将不耐带出来:“大人谬赞。 ” 见林星火不吃这一套,两人也没兴趣继续搞这些弯弯绕绕,索性一个直球打过来:“今天来的闺秀不少,公子可有心仪的?” 心仪的? 林星火第一时间想到了付景明,然后光速打散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再次拿出了之前应付林正则的那套说辞:“兄长的婚事还没定下星火怎敢抢先。” 两人轻笑一声:“林侍郎青年才俊,老朽是想要给他说媒,但林侍郎心有所属,看上了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礼部尚书家的千金?那不就是上辈子那个恶嫂? 那姑娘倒是没做错什么,只是跟林正则性子有些不合,两人白天晚上不间断的吵,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可如今林星火懒得管也不想管,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都是林正则自己的选择,他既然看重门楣,想必对这桩婚事也是十分满意的 “林侍郎好事将近,然后就轮到公子了。” 催催催,催的人头疼。 林星火不想与两人纠缠,更不想政治联姻,他冲两人拱拱手,准备开溜:“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星火心有所属。” 吃瓜是人的天性,听他这样说,两位大人更是不愿意放他走了:“哦,是哪家的千金。” 林星火轻笑一声,这是可以说的吗?我说我心仪太子,吓死你们两只瓜田里的猹。 脑子里想的挺好,话却不这样说,林星火摆摆手,佯装失落:“星火身子弱,未必能等的到那天,说出来恐怕败坏姑娘名声,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林星火话音未落,这两人却忽然躬身一礼:“太子殿下。” 林星火一回头就看见付景明黑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 他忽然有些心虚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怎么和付景明解释自己刚才哪些话都是诓他们的。但他转念一想,付景明不也正在选妃吗?他说这话也没什么问题啊。 这样一想,林星火瞬间没有了解释的欲望。 他冲付景明拱拱手,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付景明的眼睛,分外理直气壮:\"殿下怎么过来了,脸色还这么难看。” “孤也想听听,林公子心仪的是哪家…” “二爷,家主…”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从院外跑进来,在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后,瞬间哑了声,冲着一院子的大员慌慌张张的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两位大人。” 林星火打开付景明伸向自己的手,转头看向那小厮:“什么事?” 小厮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星火身边的这群人,硬着头皮回话:“家主说户部尚书过来了,让您去见一下。” 林星火心情差的很,也不顾外人在场,直接怼了回去:“我见他干什么?” 一直被忽视的付景明脸色越发难看,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那两个太常寺的官员换了个眼神,也悄悄退了出去。 林星火话说的硬气,奈不住小厮的软声哀求。他脸上带着十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跟着小厮往前院走。 林星火人还没到前院,就又双叒叕被拦住了。 瑶华一身红衣,斜倚在门框上,冲他拱拱手:“林公子,别来无恙。” 咸鱼一天都在营业,实在是打不起精神了,他蔫耷耷的回个礼,就想从瑶华身边绕过去。 “你找尚书大人啊。”瑶华站直身子,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已经走了,不过就是给林侍郎送份贺礼,顺便将皇帝那几亩田地的地契送过来。” 这就是说,可以下班啦? 林星火感觉身上的力量又回来了,现在只需要和瑶华再客气一下,就解放了。 “瑶大人什么事。” “锦程来找殿下要许诺的官职。”瑶华四下看了眼,见没人注意这里,才凑到林星火跟前,压低声音,“锦程送公子个消息。之前殿下要锦程去查云家,锦程还真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不单是户部,这工部和吏部,云家都有插手。殿下若有意出手,那云家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林星火一时没反应过来,云家倒霉和我有什么关系? 瑶华见林星火呆呆的,索性将话说的更直了些:“我听说公子的妹妹是嫁到云家了吧, 公子还是早作打算才好。” 第69章 酒醉的……星火 林正则的生日,云家自然也是要来人的。就算云家和林家不合,旁人都可以不来,但云旗娶了林家的姑娘,必然是要来的。 林星火一进前厅就看见云旗像一辆托马斯小火车一样到处乱撞,偏偏那些眼中只有纲常礼教的大人还颇为欣赏,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云旗头上盖。 对于这个场景,林星火早就已经免疫了,他在前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林攸宁的身影。 也是,林攸宁应当是同女眷在一起。 林星火转身便要走,云旗却杀出人群,当着一群人的面冲他浅浅躬了躬身:“二舅哥,云某之前不懂事,对攸宁多有亏欠,日后定然…” 二舅哥?叫的是真亲切,林家落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起这位舅哥? 日后定然?你们云家不一定有日后,况且这种承诺,没一个能信的。 林星火不欲与云旗纠缠,他冲云旗拱拱手,态度分外疏离:“云大人,星火与小妹又有些日子没见了,有些体己话要说,还请云大人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见林星火不接茬,云旗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他的声音一下就淡了下来,侧身让开一条路,“林公子请吧。” 后院热闹的很,林星火本来觉得林攸宁一定会在其中,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还是林攸宁身边的丫鬟主动过来找他,他才知道林攸宁现在在后花园的亭子里。 林星火心下觉得奇怪,林攸宁是最爱热闹的,之前林家败了也就算了,如今的林家可是风头无两,她怎么还是… 林星火在亭子中见到了正在吃蜜饯的林攸宁。 林攸宁头上挽着大晋妇人常见的发髻,身上的衣服华贵却素雅的没有生气。 林星火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妹妹已经出嫁一年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情,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那些曾经围在她身边的姐姐妹妹,在林家落难的时候也只有何小姐,就是韩夫人愿意帮一把。 今天的宴会韩夫人没有参加,林攸宁也不想见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更不想应付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哥哥身子好些了吗?”林攸宁放下吃了一半的果脯,从亭子中迎了出来。 林星火这时候才在她身上看到一点以前那个姑娘的影子。 他心中越发的酸楚,却只是装作淡然的点点头,将周围侍奉的人都遣退,才压低声音说道:“云家可能要倒霉了,如今家里情况好了,你尽快…” “不着急,我有母家托着,等到了那一天,和离也来的及。”林攸宁看了眼云家给他派的丫鬟,那小姑娘正在逗弄池子里锦鲤,应当顾不得这里。 她谨慎的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什么监视的人,才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况且我在云家这么长时间,也看出来点别的东西。云家对云旗的态度有些奇怪,生疏、恭敬、惧怕…我怀疑,云旗可能不是云家子。” 林星火心中苦笑一声,这一世变了这么多,云旗的这层身份却还是没变吗? 关于云旗的事情林星火都不想纠结,总之云旗是有天道偏爱的,林星火只想护住自己的家人:“这些都不重要,你…” “哥哥放心,小妹定然能保护好自己的。”林攸宁轻轻摇了下头,又重新换上那副看淡一切的笑容。她指指来找林星火的松涛,“看起来兄长那边忙不过来,哥哥快去帮忙吧。” 忙不过来个鬼!帮个头的忙! 林正则就是想给林星火进入官场铺路,耍猴一般拉着他见各位大人,拽着他给各位大人敬酒。 好在,林正则才是这场宴会的中心,林星火不喝可以,林正则不喝酒是不给面子。 林正则六七杯下肚,似是有些醉了,林星火借机钻出人群。他心中有事不想多留,频繁的社交让他的精力消耗殆尽,他冲注意到他的人拱拱手,一闪身从房间退了出去。 林星火觉得自己没有喝几杯,神智清明。但一直关注林星火的付景明却看的清楚,林星火明显是醉了,走的时候还有些晃晃悠悠的。平时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白芷也不知道去哪了,府里的下人缺的很,就任由他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 付景明越看越担心,他冲周围的人拱拱手,道了声失陪,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出去。 冷风吹的付景明打了个寒颤,却没吹醒前面那人的酒。 林星火很少在人前显露武功,而现在这个喝醉了酒的人,却以一种幽灵般的速度在甬道上闲逛。 付景明眼见着人越来越远,然后闪身拐进了一个巷子。 付景明紧走两步追了上去,等到那个巷子的时候,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林星火突然的离开,今天无意中听到的那些话,还有这分外失礼的离席,都不在付景明的计划之内。 但付景明无论如何都等不下去了。 他怕林星火和太常寺的两位大人说的是真的,怕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便没机会了。 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和父皇说他还年轻,不想大婚,和父皇说只想找一个心仪之人。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没说出口,只等到一切都平息,等到他大权在握的,等他的决定无人能反驳时,再将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风风光光娶进门。 但付景明忘了,这样的人儿,他喜欢,别人也会喜欢的。 付景明从巷子头走到尾,还是没找到林星火,倒是被偷懒的小厮绊了个踉跄。 那小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要开骂就看见了付景明的衣服。他顿时清醒过来,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到你家二爷了吗?”付景明一颗心都在林星火身上,完全没工夫追究他的失礼。 “二……二爷?”那小厮一脸茫然的看向付景明,却看见林星火从巷子的另一个方向拐了出来。他冲林星火的影子一指,“见……见了,那不是?” 付景明回头,正看见林星火的衣角。付景明扭头就走,留下跪在地上的小厮,瑟瑟发抖。 第70章 直球。 林星火兜兜转转来到林府的花园,看着周遭枯的差不多的花枝,挠挠头,“我怎么到花园来了?前面亮晶晶的是什么?” 天上的星星倒映在结冰的湖面上,一闪一闪的。 林星火寻着光走过去,停在湖前嘟嘟囔囔:“这鱼是兄长从哪里买来的?还会发光?会打灯笼,是灯笼鱼。” 付景明一进花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林星火蹲在湖边,身子向外探着,晃晃悠悠的,几乎要栽进湖中。 “星火。”付景明吓得魂都要掉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林星火跟前,将人拦腰搂住,十分野蛮的将人拖回到岸上,低声训斥道,“你在干什么?” “嗯?”林星火迷迷瞪瞪的转过来,在看清自己身后人的样貌后,嘿嘿傻笑了两声,“阿明?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掉湖里了。”付景明被这个醉鬼气笑了,他拉着人就往回走。 醉鬼任由他拉着,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他忽的“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我在做梦。难怪刚才路上有个黑色的鬼在追我,后湖里还有打着灯的鱼。” 黑色的鬼?打灯的鱼? 付景明还没想明白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林星火却忽然失落起来的低下头,泪水开始在眼睛里打转:“肯定是在做梦,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坏家伙现在温香软玉在怀,不要我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听来的。”付景明抚掉林星火眼角的泪痕,心疼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林正则才懒得骗我呢。”林星火气冲冲的和身边的人告状,“兄长说那个坏家伙和裕王的女儿相亲了,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大婚了。” 付景明终于找到了林星火离开的理由,他本觉得那不是什大事,自己处理掉就好,却没想到林正则会用这件事将林星火诓回来。 但这样是不是也说明,林星火有一点在乎他,有一点喜欢他。 “不对,现在是我的梦里。”林星火拉着付景明,在原地站着不走了,他十分霸道的命令眼前人,“所以你只能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付景明被林星火一记直球打蒙了,他以为林星火只是对他有一点好感,甚至因为林星火的一直称呼他为殿下,而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 见眼前人愣住,林星火瞬间就不高兴了,他撅起嘴,翘到一个能挂油壶的高度。他从付景明的手里抽回手,双手叉腰仰头命令道:“我在做梦,你是我想象出来的。所以,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付景明机械的跟着说。 “真乖。”林星火踮起脚尖,摸摸付景明的头,然后有些失落的喃喃自语:“果然是在做梦啊。” 不等付景明安慰,林星火又恢复了刚才精神百倍的样子,他往前一指::“既然是做梦,你就要听我的,我要去那个亭子。” 付景明顺着林星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哪有什么亭子,只有一棵长得颇为粗壮的树。付景明企图和醉鬼讲道理:“那边没有……” 林星火捂住耳朵,像三岁小孩一样耍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说去哪就去哪。” …… 彳亍。 付景明将人拦腰抱起,林星火立刻扭成了一条活鱼。 “别动,危险。”付景明在林星火的头上拍了下,活鱼立刻定住,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里。 付景明抱着人在树周围转了圈,还真找到了一个靠水的亭子,他想将睡着的人放下,那人却抱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嘴里还不断的絮絮叨叨:“阿明……美人,你真好看。你跟了我吧,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会给你摘的。” 付景明宠溺看着怀里晕晕乎乎的人,想要亲上去,但为数不多的理智还是让他忍住了,他在心里悄悄接话道:“我不想要月亮,我只想要你。” “不对,你是太子,想要什么没有?”林星火从付景明怀里挣开,失落的嘟囔着,“就算你说想要月亮,也多的是人想给你去摘。” 付景明想要辩解,但醉酒的人没有逻辑可言,刚才还将他推开的人,现在又猛地缠上来,双手环在他脖子上,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你不许走,不许走。你是我的,不许成亲,更不许选秀。明明上辈子都没有这些事,明明我都跟你有两辈子的羁绊了。” “好好好,不成亲,不选秀,只喜欢你一个。”付景明放弃和醉鬼讲道理,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况且……这些话也是他真的想要和林星火说的,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罢了。 林星火满意了,软软的腻在付景明怀里几乎快要睡去。 付景明僵硬的护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人就是这么奇怪,近乡情更怯,越是快要得到,越是惴惴不安。 付景明见过太多想要攀附他权势的人,见过太多的虚情假意,就算觉得林星火与他们不同,就算他厌弃自己的疑神疑鬼,他依旧将那个问题问了出来。 “星火,你……不会是因为我是太子,我是你口中的主角,你才喜欢我的吧?” “烦人。”被晃醒的咸鱼懵懵懂懂,他以为付景明要说什么情真意切的话呢,结果就是这个,咸鱼翻了个白眼,“太子有什么好的?主角有什么好的?谁会爱上自己的老板啊!” “所以你……”付景明还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所以?所以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喜欢你对我的关怀备至,喜欢你对我暗中的保护,喜欢你尊重我的决定,陪着我任性胡闹,喜欢你……总之,总之就是……”林星火总之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措辞,“总之就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爱。” 平日里的林星火虽然有些小脾气,但若真有了事,总是自己闷闷的。现在喝醉了,反倒什么都肯说了,这一个接一个的直球打过来,搞得付景明有些措手不及。 平日里为了和朝中那帮老狐狸斗法,付景明合纵连横,左右逢迎,但到了自己心悦的人面前,就变得笨嘴拙舌,说出的话都是些他自己都不爱听的:“星火,和我在一起可能要受苦,要受非议,那个莫名其妙的云旗可能也……” “啊啊啊,你怎么这么扫兴。”林星火堵住耳朵,不听不听。 付景明将他的手拉下来,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林星火打断了:“住口,你不知道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吗……算了。” 林星火搂住付景明的脖子,恶狠狠的吻了上去。 付景明脑中最后一根线也崩断了,什么理智,权衡,计划,危险,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他能看到的只有怀里这个人,想做的只是加深这个吻。 第71章 戒酒宣传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怀里的人有些喘不过气了,付景明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林星火像一条美人蛇一样缠在付景明身上,红霞飞上脸庞,眼角泛红带着点微微的湿润,懵懂无辜的眼神引人犯罪 付景明咽了口口水,将自己阴暗的念头按压下去,轻声安抚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你还是这么温柔,这么体贴?” 温柔?体贴? 付景明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形容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他扯扯嘴角,低声反驳道:“是你的幻觉,在你眼里恐怕做什么都是好的吧?” 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付景明这样想着,嘴角不住的上扬。 “才没有,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林星火在付景明的头上拍了下,以表惩罚,“我太了解你了,所以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啊。” 付景明抱着人往回走,听着怀里的人不断的絮絮叨叨。 有人喝多了酒会笑,有人会哭,林星火喝多了会话多。 酒精麻痹神智,林星火的大脑变小枣,颠三倒四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天上一句,地上一嘴,付景明理了好半天,终于拼出了这个故事。 林星火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与这里截然不同。虽然林星火一直在埋怨那个世界这不好,那不好,但付景明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大晋与那个世界的差距,科技上的差距,文明上的差距。 付景明不自觉的将怀中的人抱的紧了些。 那个世界他听得都心向往之,林星火会不想回去吗? 但林星火只是提了几句就不想再说了,他开始讲自己穿过来之后的故事。 在林星火的故事中,那一世的自己没有和他在一起,林星火只是东宫众多幕僚中不起眼的一个。他对自己钦慕,崇拜,按部就班的做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自己一直也对他颇为照顾,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维持到自己登基的前的那一天。 “总之,就是这样,也没什么意思。”林星火打了个哈欠,如释重负的往付景明怀里钻了钻。 付景明努力将林星火故事中的那个自己拼合在一起,然后…失败了。 林星火口中那个对幕僚分外照顾,温文尔雅的人是他?付景明看向自己怀里猫儿似的林星火,难得有些认可这个形容。 可这是因为林星火是他喜欢的人啊…… 所以……如果这两世的他是同一个人,那上一世的他一定也动了情。毕竟他不会随随便便照顾一个人的,迁就一个人。 只是那个他到最后也没将这些话告诉林星火。这样看来,他还真要好好谢谢这百般阻挠的天道。 林府的人手缺的很,下人都在前厅侍奉着,付景明就保持这个抱着林星火的姿势,走到了林星火的院子。 “公子,殿……”正在摆弄兔子的白芷听见脚步声便迎了出来,在看见付景明的一刻瞬间立正,磕磕巴巴的行礼,“殿下……” “你们公子喝多了,把他扶回去。”付景明将林星火放下,林星火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但依旧不肯松手,他环住付景明的脖子,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你要走了吗?你不陪我睡吗?” 目睹了这一切的白芷头发都站起来了,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这两位爷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悄悄往付景明的方向看了眼,见付景明一脸宠溺的看着林星火,对他视若无物。 对对对,就是这样。 白芷向后退了两步,伺机逃走,他退到门口才遮掩似的冲付景明拱手:“公子就拜托殿下了,床铺都收拾好了,我……我去给公子做醒酒汤,麻烦殿下了!” “你……”付景明抬头时白芷已经一溜烟的跑没影了。他叹了口气,将挂在身上的人重新抱起,推门进到屋中。 床铺是收拾好的,付景明将林星火放到床上,用被子将人裹好,正打算离开,被子里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你去哪,你不陪我一起吗?” 付景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勉强从牙缝中哼出一句:“祖宗,你可别招我了。” 醉鬼觉得自己的要求十分合理,甚至逻辑自洽:“我哪里招你了,在王府都是一起睡的。” 同床异梦,呸,同屋异床也算是一起睡? “乖,别闹。”付景明将那只如玉的手塞回被子,惩罚似的在醉鬼的额头上拍了下,“睡觉。” “不要。”酒壮咸鱼胆,坚信自己在梦里的咸鱼,什么要求都敢提了,他指着付景明腰间的玉佩,“你不但要陪我睡,还要把这个给我。” 付景明顺着林星火的手指看过去,林星火指着的是那只先皇后留给他的玉佩,是那只要给太子妃的玉佩。 兔子从门上给宠物留的小门钻进来,十分娴熟的爬上林星火的床。林星火一把搂住兔子,发出幸福的哼哼声,他冲付景明伸出手:“玉佩。” 付景明只是稍稍犹豫了下,就将玉佩放到林星火手上。 林星火闭着眼睛摸索了下,确定是自己想要的那枚玉佩,便将玉佩塞到了枕头下。 付景明蹑手蹑脚的往外走了两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床上的人哽咽的呢喃道:“这个梦就到这里就结束了吧,明天……明天事明天再说吧……晚安。” 林星火迷迷糊糊醒来,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只记得自己从正厅出来,连怎么回来的都很模糊。 他翻了个身,将怀里的兔子挪到一边,枕头下的手碰到一个凉凉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林星火将那东西拎着穗子拿出来,对着光一照,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 说是留给太子妃的玉佩怎么在他枕头下,他喝醉了之后到底干了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进来,零散的对话拼凑成完整的故事。 黑色的鬼,打灯的鱼,和付景明表白的自己? 好消息,付景明接受了,还把他送回来了。 坏消息,自己以为在做梦,叫了付景明一路美人,内裤全都扒干净了不说,还抢了付景明的玉佩,还…还让付景明陪床??? 林星火嘴角抽了抽,大脑中的小人不受控制的发出尖锐爆鸣声。 第72章 想听他再说一次。 “公子,你醒了吗?”白芷听见房间中有动静,敲了敲门,在听见林星火应声后,推门走了进来。 隔着床帘,白芷只能看见林星火模模糊糊的影子,意义不明的动作,看像是没醒酒。 林星火正用手疯狂的扇风,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脸降温去红。 他现在这个样子,和昨天晚上吃的油焖大虾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 降降温,扔水里说不定还能游两圈呢。 等白芷过来催第三遍的时候,林星火终于缓好了。他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拿出来,对着光看了又看。 并不是很想还回去呢,但付景明昨天不会再逗醉鬼玩呢吧。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哄他总觉得有些过分,但有些话总是要再听付景明说一遍他才能安心。 说付景明,林正则到。 “人醒了吧?” 林星火听见林正则的声音,光速将玉佩藏在枕头下,又用被子盖好,确定万无一失他拉开床帘,对和林正则周旋的白芷吩咐道:“白芷,我头疼,给我煮碗醒酒汤。” 屋外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门响了两下,林正则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醒酒汤。 看着林正则阴沉的脸,林星火总觉得他手里拿的不是醒酒汤,是送他上西天的鹤顶红。 他有些不敢接,林正则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将汤接了过来。 嗨,都是一家人,还能害他吗? … 还真能。 苦涩在口腔中蔓延,辛辣刺激着舌苔和味蕾。 林星火秒出痛苦面具,脑子浮现出一幅骇人的画面。 林正则站在锅前,将黄连扔进锅煮了三个小时,然后再加入爆辣的小米辣,切末的生姜,熬三个小时,大火收汁三小时,所有的精华汇集,才得的这一小碗。 林正则端着这这碗醒酒汤,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 这碗汤送走了他的酒意和困意,也险些将他一块送走了。 “辣辣辣。”林星火迅速红温,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向罪魁祸首伸出手,“给……给我个蜜饯。” “蜜饯没有,你酒醒了?”看着呲牙咧嘴的林星火,林正则一脸冷漠。 虽然林家能有今天林星火功不可没,但自从林家平反之后,林星火人也懒了,书也不读了,现在更好了,开始在太子头上拔毛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林星火深吸一口,软软的躺回床上:“没清醒,辣的头疼。” 林星火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本来就对林正则有意见,现在林正则又整这么一出,他更是什么都不想干了。 罢工了,不干了,交给我你就糟心吧。 “行啊,你躺着。”林正则看了眼床上的团子,声音毫无起伏,“我去和太子说,他昨天折腾的太厉害,我弟弟起不来床了。” “别去。”林星火“腾”的坐起来,脸上染上可疑的红润。 什么叫折腾的太厉害,起不来床了?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林正则微微眯眼:“所以你承认昨天晚上和太子在一起了?你和他说什么了?” 林星火眼神躲闪,嘟嘟囔囔的辩解道:“也没说什么。” “哦?没说什么?那你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林正则冷笑一声,“我听白芷说,你回来的时候,黏在太子身上,一口一个美人。” 林星火在床上狠狠捶了下,暗骂白芷是叛徒,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 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林星火用被子将头捂住,企图逃避现实:“我喝醉了,这些事记不得了。” 林正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不管你记不记得了,现在就给我穿衣服,去贤王府道歉。” 去见付景明?好啊好啊。 林星火坐起来,想到枕头下的玉佩,又蔫蔫的靠了回去,懒洋洋的开始赶人:“我先更衣,兄长先出去吧。” 林正则可没有看人换衣服的喜好,他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和进来禀报的白芷撞个满怀。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林正则掸掉自己衣服上的土,深觉这主仆两个没一个靠谱的。 白芷退后两步,向上回禀道:“太子殿下接人的车到门口了。” 林星火换衣服的动作一滞,接着又加快了几分。 林正则往床幔的方向看了眼,冷声道:“你干的好事,动作快点,太子来兴师问罪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话,仍是淅淅索索的收拾着。 房门被重重关上,床上收拾的声音一滞,咸鱼从床幔中探出头来。 烦人的人走了,林星火悄悄呼了口气,将玉佩从两层被子一层枕头下刨出来,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不管付景明是来接人的也好,来兴师问罪的也罢,这玉佩他总是要还回去的。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收了人家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想听付景明将那些话再说一遍。 林星火穿好衣服,刚出院门就见松涛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 松涛跟在林正则身边多年,一向稳重体贴,上次这么手忙脚乱还是在林家被抄的时候,这一次…… 林星火的动作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脚尖点地追了上去,白芷呼喊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了。 “把匣子里的银票都拿上,还有那张婚书。”林星火一进院子就听见林正则的声音,还没站稳脚跟的松涛立刻又忙碌了起来。 “动作快点……”林正则打开门,看见门口的林星火猛的一滞,只一瞬他就恢复了正常,对院里忙乱的下人急躁的吼道:“车呢?还没准备好?” “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正则对林星火的问话视若无睹,他检查了下匣子中的东西,确认无误后继续往外走。 见林正则不搭理自己,林星火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继续追问:“你说话啊?出什么事了?父亲的案子又被翻了?还是你的官职被罢免了?还是什么?云家被抄了?” 林正则被吵的头疼,冷声喝道:“闭嘴。” “可以。”林星火一闪身挡在他跟前,“你和我说实话,是云家出事了吧。” 林正则试了两次都没从林星火身边绕过去,两人就这样在院子中僵持着,终于还是林正则先松了口。 他俩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怒火,语速极快的说道:“云家被抄了,我要接攸宁回来,你好好看家。” “好。”林星火答应的十分干脆,林正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快步往府外走去。 林星火就保持着一个动作,一直到林正则的身影看不见了,才猛地一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奔去。 开玩笑。 他答应过会接林攸宁回家的,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第73章 天道好轮回。 “顺宁?你怎么在这?” 林星火在林府门口见到了贤王府的车,他稍稍愣了下就想起刚才林正则说太子过来兴师问罪的话。 林星火向车里看了眼,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便将头缩回来,冲顺宁拱拱手,“还请公公和殿下说一声,星火有些事,昨日的事情改天再向殿下请罪。” “林公子客气了。”顺宁跟在付景明身边很久了,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也算是看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但殿下那个态度…… 啧,别看眼前这位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官职的富家公子哥,谁知道这位明天会是什么身份,殿下可是把从来都不离身的玉佩给他的。 林星火在怀里摸了下,想要让顺宁将玉佩还给付景明。但他的手都放在玉佩上了,摩挲了两下,还是放弃了。 这样重要的东西,顺宁搞丢了怎么办?再说,他又不是不跟付景明见面了,干嘛那么着急将东西交出去。 见他没有将东西拿出来,顺宁也松了口气。 那玉佩林星火给他也不敢接啊,但他也不想得罪林星火,这可是贤王府未来的主子。他恭恭敬敬的将人送上车,悄悄抹了把冷汗。 “公子,咱们现在是去镇国寺?”白芷翻身上马,狠踢了两下马镫才勉强跟上。 林星火应了声,却在一个岔路口扯住了白芷的缰绳,猛地调转马头。白芷险些被甩出去,他堪堪稳住身形,才发现已经换了条路。 林星火略带歉意的解释道:“兄长应当已经去镇国寺接人了,咱们直接去云家。” 云府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官兵,看热闹的百姓站在远处,对着云家大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场景与林家抄家时别无二致,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被抄的已经换成了云家。 林星火翻身下马,视线在府门口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临头的是都察院御史,跟在后面的是几位给事中,除了见过几面的瑶华,林星火一个都不认识。 林星火第一次有些痛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但凡他能跟着林正则多认识些官员,他也不至于拿着一沓的银票没底送不是? “林公子。”瑶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林星火身后,好看的狐狸眼眯起来,心情甚是不错,“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这出戏啊?” “瑶大人。”林星火还礼,却没心情与瑶华周旋。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这戏刚刚开始。”瑶华冲围着云府的官兵指了下,“这些官兵看着唬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圣上没下明令是抄家,那就只是搜家而已。但……这云府究竟干不干净,谁不心知肚明,不过早晚的事。” 瑶华这话听着像是在谈论云家的事情,其实是在给林星火透露一个信息:云家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他若要将小妹接回来还是有时间的。 林星火真心实意的躬身一礼:“多谢瑶大人指点。” “哪里称得上是指点。”瑶华忽然冲林星火身后一拱手,“呦,御史大人?您是来找林公子的吧,那下官就不耽误了,告退。” 瑶华溜走了,剩下御史和林星火大眼瞪小眼。 都察院御史与林家并无交集,他本是来找瑶华的,结果瑶华一句话直接将他架在火上,现在便是不得不和林星火打招呼了。 他硬着头皮没话找话:“林公子来这里看热闹啊?” “嗯。”林星火本来打算哈哈两句就这样过去了,却在看见御史的腰牌后改了主意。 刚才还想着送钱没门路呢,这门路不就找上门来了。 什么?和御史不熟?没事,御史和钱熟就行,这种情况下就死马当活医好了。 “御史大人借一步说话?”林星火凑到御史身边,将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 “这就不必了。”御史将荷包扔回林星火怀中,丝毫不避讳身边人异样的目光,“林家发家也不容易,还是省着吧。” 这话难听的紧,林星火的脸“腾”就红了,但是为了林攸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赔笑道:“御史大人哪里话,我妹妹与云旗不和这京中的人谁不知道,本就是打算和离的,不过耽误了两日,这就……” “林公子此话差异……” 御史的话还没说完,付景明就带着第二道圣旨过来了,云家贪污赈银,买卖官员的事情已经查证了,搜府改抄家。 刚才还松松散散的兵卒瞬间如口袋一般锁紧,周围的暗巷与房顶中又闪下不少锦衣卫。林星火心头一紧,觉得事情越发不妙,若是现在不想办法把林攸宁捞出来,之后恐怕就要去牢里捞人了。 “殿下。”跟着付景明一同来的齐光忽然出列,冲股付景明一拱到底,“云家虽有错,但云旗还户部一向中用,还请殿下看在臣的面子上,将云旗一支重新发落吧。” 若在平时,林星火巴不得云旗倒霉,但现在林攸宁还被绑在云旗这条破船上,也就跟着一块凑了过去。 付景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刚要发作,就看见向自己迎过来的林星火,态度瞬间柔和了许多:“齐大人好心,孤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云家的事只问主谋,至于其他人……若是自然也不会随便冤屈。” 这话听着像是安抚齐光,实则是说给林星火的。林星火轻轻点了下头,退回到人群之中。 当时林家抄家,锦衣卫查抄了许久,不过是几个不起眼的箱子,里面放着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现在轮到云家,情况便截然不同。 一箱一箱的东西被搬了出来,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只看抬箱子小厮发抖的腿,还有那箱子上精致的雕花,便也能猜到这里面的东西必然价值连城。 东西抬了有小半个时辰,可算是见了头,云家人被官兵押运着,跟在箱子的后面,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满脸的绝望。 云家的人一个个被推搡出来,林星火手不自觉的握紧,指甲穿透手心。 他来云家一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林攸宁与云旗不和,参加完宴会大概会直接回镇国寺。但云家人有意拉拢,就怕会将林攸宁扣在府上,只盼着是他猜错了,白忙活一场。 可惜天不遂人愿,林星火还是在队尾看到了林攸宁。 那些头上攒满钗环珠翠的夫人小姐如今分外狼狈,反倒没有一支素簪挽着发髻的林攸宁体面。但正是因为林攸宁的衣服看着不如身边人华丽,那官兵的态度也越发恶劣。 林星火勉强压抑住胸中的怒火,将刚才御史没收的荷包扔到了那官兵怀中。 那官兵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东西砸中,刚要发作,却发现是个荷包,瞬间喜笑颜开。他冲着荷包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指指他推搡的女子,又冲他拱拱手,瞬间了然。 他冲林星火抬抬下巴,手上的力道瞬间收的了七七八八,只是看着凶恶罢了。 云旗是最后一个被推出来的,他身边的官兵恭敬异常,与其说是押着他往前走,不如说是搀着,便是他忽然站住不动,也没人催促,任由他与齐光一来一往的交谈着。 林星火只看见齐光与云旗说了什么,然后将一叠银票塞到了他袖中,周围的人就如同没看见一般,只是呆呆的站着。 这场景林星火看着眼熟,就当他以为又会同往常一样,云旗当着众人的面展示一番神迹,然后潇洒退场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齐大人真是贴心,只怕云大人不需要你这好意吧”瑶华费力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捉住齐光正要收回的手,“私相授受?这罪名可不轻啊,够我好好参上一笔了。” 第74章 狗血的身份。 “瑶大人要参便参,只是小心别将自己搭进去才是。”齐光对瑶华的警告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抽回自己的手。 瑶华脸色一僵,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云旗,眼中满是敌意,他猛地拽起云旗的衣服料子,啧啧称奇:“云大人这身料子可是不便宜啊,只是这一小块布就顶的上齐大人刚才塞的银票了。” 一直站在云旗身后的官兵似是突然醒过来一般,往云旗后背上猛的一推。那价值千金的衣服就这样被扯开,露出一截白嫩的膀子,鲜红的胎记显露无疑。 被按下暂停键的众人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对着那胎记指指点点。 林星火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向,自然也看到了那枚胎记。 那红色的暗斑居然同那张殿试的卷子一样,能够蛊惑人心。林星火不过多看了两眼,那种熟悉的头痛便再次袭来。 该死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林星火不屈不挠,林星火迎难而上,林星火坚信自己可以,终于……多坚持了半分钟。 他隐约看到国舅爷上前,摈退押着云旗的官员,在那的胎记上细细打量,然后……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 林星火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到人群外围了,白芷扶着他,一下下的按压着他的人中。 他扶着白芷站起来,才发现那种眩晕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公子刚才忽然一下就晕过去了,还是赶快回府……”白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星火打断了,“我没事,攸宁要紧。” “云家的事还有些东西不明白,先将查抄的东西封存,人也不用去都察院大牢了,就现在云府看押,任何人不得苛待……尤其是云家次子这一支。”国舅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被查抄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搬回去,被赶到门口的女眷也陆陆续续的往回走。 林攸宁跟在队伍后面,在进府前回头,向林星火的方向看了眼,她嘴唇动了动。林星火勉强读出,是让他安心。 云家人又被客客气气的请了回去,云首辅更是直接让云旗先行。 云旗也不客气,趾高气扬迈着方步进了云府,进门时还冲人群中的齐光点了下头。 都察院的官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抄个家怎么突然抄成这个样子了。 “诸位同僚,老朽还要回宫中复命,先行一步了。”都察院御史说是回宫复命,却是直直追着国舅爷的过去了。 周围的官员也先后反应过来,找了些五花八门的借口,或是进宫看这出戏的下半场,或是嗅到了些许风雨欲来的味道,快速的从这是非之地遁逃。 齐光的笑容在云旗进府后完全淡去,冲周围踌躇不定的几人打个招呼,转身往还没亮起灯的花街而去。早就离开的瑶华从拐角中闪出来,悄咪咪的跟了上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开,三三两两议论着云旗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居然能让国舅爷也如此忌惮。 提前看过剧本的林星火对这出荒诞戏的下半场没有兴趣,只觉得乏力。世界兜兜转转,画了个圈,居然又转回了原来的剧情点。 林星火晃晃悠悠的牵着马往回走,刚出巷子就看见付景明正与林正则说着什么。 林星火一拉缰绳将马停住,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白芷吩咐道:“有些想吃名品居的糕点了,你去买些吧,我在这里等你。” 能吃是好事。 林星火以前是药罐子一个,各种药随便吃,零食点心却是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的。现在他身子好了,自然是想吃什么白芷给他买什么,几乎快被训练成条件反射了。 “好。”白芷习惯性的应下,然后才想起今天林星火还晕过一次,他担心的将林星火扫描了个遍,没看出林星火又什么异常来,甚至面色红润,比以前精神多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至于刚才为什么会晕……可能是急火攻心? “公子,您在这稍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白芷不放心的看了林星火一眼,翻身下马,小跑着出了巷子。 确定白芷已经离开了,林星火才翻身下马。 他从小巷子中悄悄探出头,见林正则已经离开了,东宫的车驾前的马正不断的磨着蹄子。他没有犹豫,以最快的速度闪入了马车内。 付景明被突然钻出来的林星火吓了一跳,手猛地拍着车厢上,车外的顺宁听见响动,便凑近车厢,低声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林星火双手在脸前合十,祈求的看向付景明。 付景明将人拉着坐好,轻咳一声:“没什么事,先不回王府了,去趟林家。” 顺宁应了声,很快车驾便转了方向。 林星火坐在车上,快速思考着措辞。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抱着这一世云旗没有机会再人前展露那胎记的侥幸心理。后来临清出事,他只记得临清,云家出事他又满心满眼只惦念着攸宁。直到现在,这件事重新被国舅提起,他想起要将云旗的身份说给付景明。 只是这话应该怎么说? 付景明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宫太子,突然出现个弟弟,恐怕也做不到云淡风轻吧。 夺嫡之争?他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争斗最是你死我活,残酷的很,会改变很多事情。 不过没关系,他会一直陪在付景明身边的。 见林星火一直在发呆,脸色多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付景明忍了又忍,还是打破了这诡异的一幕:“星火?星火?你怎么了?” “啊,没。”林星火这才将思绪拉回来,一副灵魂重新回归躯壳的样子。 “嗯。”付景明点点头,也没追问。他伸手想要去拉林星火,但想到现在的局势又缩了回来,似是没话找话的调侃道,“这些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你在林家安心待着。” “别啊。”林星火一想到以及要每天面对林正则就头疼,随口埋怨道,“林正则就看我不顺眼,你还把我往狼窝里送。” “正好治治你毛毛躁躁的脾气。” “我哪里毛躁了。”林星火不服气,却又在付景明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一言不合就往别人车里钻,是有些失礼,但他是有正事的。 对了,正事! 想到这个,林星火瞬间有了底气:“我才不是毛躁呢,我有正事。” 付景明一滞,伸个懒腰,故作轻松的问道:“什么话要非要这样说不可?” “你看见云旗的那个胎记了吗?”林星火还是没找到什么迂回的说法,索性一个直球打过去。 付景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手却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嗯,有什么稀奇的吗?” 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林星火恨不得冲过去晃他的肩膀。 你认真一点啊,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林星火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上辈子云旗用这个胎记挣了个皇子的身份,我本以为这一世不同,他是你的助力,不会再有这个身份了。可攸宁前两日说云旗背上又长了个红斑,攸宁以为是脏病,我也没放在心上。况且……这些年曾经有孕的不就只有丽妃娘娘一个吗?那孩子不是……” “星火。”付景明还是懒懒的,似是对云旗的身份并不意外,他揉了揉林星火的头发,终于还是很久之前便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有没有可能云旗不是助攻,他才是你要找的那个主角?” 第75章 主角。 “开什么玩笑,云旗那种人怎么可能是主角。”林星火手在脸前扇了下,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付景明也不反驳,就静静的看着他。 林星火的笑容逐渐僵住,那些与云旗有关的神迹逐渐在他脑中浮现。 出场自带bgm,万人迷属性,加上各种“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离奇设定,如果不是他先入为主的觉得云旗是和他同样的人,那这些还真的很像主角设定。 …… 说起来,996只说过他的任务是扶主角登上帝位,却从来没说过主角到底是谁。 按照996的描述,主角应该是一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智勇双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总之,便是这世间所有溢美之词用于形容他都毫不过分的人。 自己也是按照996的要求,在身边的人中找了一圈,最后才锁定了付景明。虽然这些词用来形容付景明是有些夸张,但买家秀和卖家秀,系统是为主角服务的,美化一点又有什么不合理的。 如果云旗是主角,那就不是美化一点了,这些的词用在他身上……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林星火从来没有怀疑过系统对主角的描述,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主角不就应该是正直、善良,虽然可能暴躁、易怒,可能不完美,但总归是如星星一般闪闪发光的。 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主角,这样的人才配称为主角。 但如果真的是他搞错了,云旗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他之前的任务,他之前所做的一切…… 林星火不想承认这个结论,可只要带入云旗才是主角这个已知条件,之前所有说不通的地方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所以,他将付景明送上皇位了,任务还是失败了。 所以,这一世所有事情都在针对他,针对付景明。 所以,云旗一直一帆风顺,与云旗有关的事都会为他让路。 所以,只要与云旗对上,吃亏的永远都是他…… 付景明见林星火逐渐低沉下去,知道他应该也想通了,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样看来,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还会继续发生,所以之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的事…… 林星火正色道:“上一世云旗被认回去之后不久,康王叛乱了,云旗空有身份,不得宠爱,便与康王联手了,最也终死在乱军之中。” 付景明点点头,暗暗计算能调动的兵力。 他对天道没有一点的信任,既然有可能发生,还是要早些准备。 不过,林星火…… 付景明摸摸林星火的头发,轻叹一声:“我本想接你回府,但现在情形不好,你在林家会更好一些。” 林星火微微眯眼,审视着付景明。 付景明被看的有些心虚,但为了林星火的安全,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如果云旗真的是皇子,之后便是夺嫡之争了。” “那又怎样?殿下既然将这东西送我了,那殿下便是认定我了,是我的人了。”林星火不以为然,摸摸自己的胸口,里面放着付景明送他的玉佩,“还是说,殿下只是用这东西哄我玩,那晚的话也是逗我开心的?” “不是逗你,我真的心悦你的。”付景明条件反射的否认,然后就后悔了。 现在这个情况,将林星火推开才是更好的,他怎么…… “哦?那就不去林府了。”林星火掀开帘子,刚要吩咐顺宁去贤王府,便看见了林家的大门。 顺宁见林星火在车里,先是愣了下,然后换上一脸谄媚:“我说殿下怎么忽然要去林府啊,原来是送公子啊。公子别急,这不就到了嘛。” 林星火“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下,一脸怨怼的看着付景明。 车驾已经停在林府门口了,林星火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车外一阵下跪请安的声音。付景明十分贴心的将帘子掀开,让他能看见跪在车边的一圈人,也让车外的人能看见车里。 跪在最前面的是白芷。 对于自家主子的性子,白芷最是了解了。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哀哀戚戚的祈求道:“奴去买了糕点就不见公子了,奴找了许久,没想到是在殿下这。公子快跟奴回去吧,糕点在放久不好吃了。” 林星火再次心软,他刚想下车,就想到付景明现在的境遇。 不能走,付景明会很难的。 付景明给顺宁使了个眼色,顺宁立刻会意,趁林星火不备,直接将人“搀”了下来。 白芷跟周围的人换了个眼神,林星火双脚刚挨地,便被接手了。白芷悄悄松了口气,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冲付景明行个礼,直接送客:“多谢殿下,我们公子体弱,就不留殿下了。” 也不等付景明应下,林府的人便如虫群一般,裹挟着林星火进了宅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变故是在半天内发生的,现在天色还早,夜晚灯火通明的花街还在沉睡。 瑶华跟着齐光走街串巷了许久,终于见齐光闪进了玉笙坊……对面的醉欢楼。 他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了。 瑶华有好多话想问齐光。 他想问齐光是不是早就知道云旗的身份,想问齐光为什么要卷进这场纷争,想问齐光能不能就此离开,还想问齐光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知道这样不做伪装便贸然见面有些危险,但现在京中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云府上,哪还有人注意的到花街中的一个酒馆。 醉欢楼扫卫生的小二见瑶华衣着不凡,立刻迎了上来,笑道谄媚:“呦,客官您来了,来找哪位姑娘啊?” 这个点来的客人本就少,掌柜哈欠打到一半,就看见一位祖宗,刚将那位祖宗送上楼,脚还没碰到地板,就看见了第二位。 他紧走两步迎上去,将店小二支开,这才低声问道:“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瑶华视线在醉欢楼扫过,见店里空空的,刚进店的人应当是去楼上包房了。他将视线收回来,胳膊搭上掌柜的肩膀:“你这话说的,这一带都是我的产业,我可不是要常来嘛” 掌柜的抖了下,连忙应声:“是是是,那公子这次是……” “刚才这位可是贵客。”瑶华没兴趣继续与掌柜的调笑,他将胳膊放下,指指紧锁的柜子,“拿一壶好酒,我亲自伺候。” 第76章 瑶华璀璨照乾坤,齐光日月共长存。 瑶华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两坛酒,桌上的碗胡乱的摆着。 一向只饮茶不饮酒的齐光拿着酒坛,往空碗中倒着,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只是招招手:“把酒放下,然后就出去吧。” 瑶华将酒放在桌子上,转到齐光身侧,粉饼盖掉他的泪痣:“大人有烦心事啊,不如奴家陪你喝一杯。” 齐光猛地转头,在看见瑶华微微眯起的狐狸眼后,呆滞一秒,然后将人按到椅子里。他推开窗向外面看了看,见街上空荡荡的,才稍稍放下心来,扭头对吊儿郎当的人训斥道:“你怎么过来了?还穿成这个样子,要是有人看见,你的处境可就……” “大人赌对了,自然是要庆祝一番的。”瑶华慵懒的倒了杯酒,悠闲的自斟自饮着,“云家那位的身份果然不同凡响,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云家呢,哪里有功夫关注我。” “我倒宁是猜错了。”齐光叹了口气,恹恹的坐回椅子上,跟瑶华碰了个杯,“没想到还真的有这样的存在。这天空,这形形色色的人,都按照写好的剧本唱念做打。这些异常也有很长时间了,似乎是…” 齐光不断的絮絮叨叨,瑶华静静坐在一边,听着他从天南说到海北,只觉得齐光的话分外的多,大概是醉了。 他借着斟酒的功夫悄悄观察了下齐光的状态,见他脸色与平时无异,眼神也算的上是清明,一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瑶华放下酒壶,试探的问道:“哥哥觉得前首辅云大人如何?” “佞臣。”齐光将酒杯往桌上一扔,“无才无德,文不成武不就,空担了虚名而已……” “贤王呢?” “算的上是……有些才华,高瞻远瞩,也颇有帝王之姿,然而性格暴烈,行事极端。好在近段时间也好了许多,若是能……” “云旗?” “有一副好皮囊,又实在得这天地宠爱,却实在是无才无德,自视甚高,草菅人命,贪财好色,实在是个蠢货。若是没有天道看重,这种人…” 瑶华挑挑眉,指向自己:“我呢?” 一直对答如流的齐光看着瑶华的狐狸眼呆了好久,才挤出两个字。 “狐狸。” 好了,破案了,就是喝醉了。 瑶华太了解齐光了,他永远都不会将话说绝,也不会说别人半分不是。像一只丛林中的蛇,潜伏在树干上,隐匿自己的行踪,从不引人注意,但却随时等待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既然喝醉了,那有些话也就方便问了。 瑶华开门见山:“哥哥为什么要亲近云旗;” 齐光苦笑一声,拿起酒杯喝了口:“刚开始是好奇,后来是想报仇,现在是想……” 他摇摇头,将酒杯放下:“我也说不清楚了,可能就是想平步青云。” 瑶华不齿:“跟着他那样的蠢货,还能平步青云?”, 齐光将声音压低了些,说出的话却也没有避讳:“哄着他当皇帝,借从龙之功自然是可以的。” 瑶华扯扯嘴角,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不信齐光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让他相信齐光与瑶华蛇鼠一窝,他宁可是齐光将这些基本的东西忘了。 瑶华一板一眼的提醒道:“太祖定下的规矩,我朝立嫡不立长,立嫡不立贤。他云旗就算真是皇家血脉,也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更何况,以他的能力,这皇位如何坐得住,坐的稳。” 齐光不以为然:“没能力好啊,没能力才方便我掌权。这江山在我手里,总好过在他手里。” 齐光的伪装向来瞒不过瑶华,也从没想着瞒着瑶华。 瑶华一眼便看出齐光不是真心,他摇摇头:“我知道哥哥不是一个爱权的人,这样做不过是不想要天下落入云旗之手罢了。你既然觉得他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杀掉。” “你以为我不想吗?”齐光冷哼一声,在看到瑶华的狐狸眼后,声音瞬间又软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他控制之中,这样的人,是杀不掉的。” 瑶华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你也在他的控制中,” “没有。”齐光摇摇头,看着酒杯中反射出的模糊倒影,轻叹了一声,“许是爹娘在天有灵吧,他们被控制致死,才能保证我与你一生自由。” 瑶华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放松,眼中杀意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既然如此,管他们做什么。哥哥,我们走吧,回家,回旧都。” “可是,可是…”齐光几乎被蛊惑,可终究还是没有松口。 瑶华深吸一口气,想要再添一把火,他凑到齐光近前,声音里带上了祈求:“好哥哥,别冒险了,我只有你了。” 齐光揉了揉瑶华的鬓发,似是安抚,说出的话却让人生气。 “为了你就更不能走了。不能留下这样的隐患,不能让你也变成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便是拼上我这条命……。” “你胡说什么。”瑶华打开齐光的手,“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还要装傻充愣但什么时候,非要我直说吗?好,我……” 齐光猛地捂住了瑶华的嘴,不让他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瑶华“呜呜”了两声,然后安静下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齐光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人放开。他坐回桌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有些艰难的说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吧。” 瑶华刚被压下去的火,腾的一声又烧起来了,他冷哼一声,从墙上摘下一把装饰用的剑就往外走。 “站住,你要干什么。”齐光猛地起身,顾不得被掀翻的凳子,紧走两步到瑶华身后,握住剑鞘与他对峙着。 “干什么?”瑶华轻笑一声,将剑直接抽了出来,“我去杀了那个杂种啊。” 齐光将剑鞘扔在地上,劈手去夺瑶华手中的剑,却被瑶华侧身躲开了。 齐光抓住瑶华的衣袖,声音颤抖的哀求:“不要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瑶华夺回自己的衣袖,冷哼一声:“齐大人,你我并无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兄长。” 瑶华大笑出声,眼泪从眼角滑下。 过了好久瑶华才停住笑,声音中带着颤抖:“我姓瑶,你姓齐,你是我哪门子的兄长?既然如此,齐大人也管不到我什么吧。” 齐光低头不语,他缓缓将瑶华的袖子放开,又往后小小退了一步。 瑶华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又看了自己面前的人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就在瑶华的手碰到门板的瞬间,他感觉被一个巨大的力向后拽去,然后跌入怀抱中。 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别走,我知道你心意,我也心悦你。” 第77章 世间难得两全法。 瑶华眼睛瞬间亮起,他随手将剑扔在地上,转身回应了这个拥抱。 只是拥抱怎么够,瑶华悄悄后退一小步,在齐光疑问的眼神中亲了上去。 齐光小小挣扎了两下,很快便沦陷在瑶华又凶又猛的吻中,任由自己的气息与瑶华交缠,抱着瑶华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瑶华一点也不想结束这个吻,但缺少经验的他既做不到无师自通,也没有机会熟能生巧。心里想要无限延长这个吻,身体却叫嚣着要窒息了。 他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吻,却依旧不愿放开抱着齐光的手。他枕在齐光肩上,轻声说道:“哥哥,我总算听见这句话了。” 齐光没有回话,只是一下下的拍着瑶华的后背,像是安抚。 瑶华想让这一刻无限延长下去,不用与那些人逢场作戏,也不用担心齐光将自己置于险地。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幻想,温情褪去后,这些问题还是需要解决。 齐光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瑶华有时候真的恨他这种固执,恨不得将人直接捆上,关起来,但那样的话,齐光眼中的光亮也会消逝吧。 他还是下不去这个手,狠不下这个心。 他不认可齐光的做法,不信杀不了云旗。齐光的方法太慢,也太累,换做是他的话,定然能找到另一条路。 一个念头在瑶华脑中一闪而过。 都说夺嫡之争最为残酷,云旗不是自诩天选之子,这天选之子若是和真龙天子碰上,定然十分有趣。只是这样,他恐怕就真的要和齐光站在对立面了。 瑶华将齐光抱得更紧,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只这最后一次,做完我们就离开。” 齐光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齐光应该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们俩之间,从来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想什么。只是两人不是那种会随意服软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尝试说服彼此,瑶华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四个字。 “万事小心。” “公子您好好休息。” 林家护院得了林正则的命令,林星火一进门就直接被押进了祠堂。他们在门外象征性的吼了一嗓子,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又上了三层锁。 林星火推了两下,祠堂的门结实的很,纹丝不动。他收回手,百无聊赖的在祠堂转了一圈。 祠堂是新修整的,牌位、壁画也是新的,供桌前放着水果,还有象征金钱富贵,吃穿不愁的金山银山,米山面山。 林星火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到底还是没吃下去。 壁画上有一个奇怪凸起,颜色也与周围有细微的差别。林星火在那块凸起的地方敲了一圈,确定这个位置是空心的,虽然掩盖的很好,但这里之前应该是窗户。 屋外传来脚步声,林星火立刻闪身回到蒲团前,装模作样的给长明灯添着灯油。 林正则推门进来,看见就是这样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 面容姣好的青年跪在牌位前,小心翼翼的护着烛火,分外的乖巧懂事。 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在林星火身边跪下,冲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 两人无言的跪在牌位前,还是林正则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和林攸宁说什么了?为什么她宁可在庙里待着,也不愿意回云家。” 林星火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林正则的问话:“不愿回就不愿回呗,那云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云旗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将攸宁接回来,省的受罪。” “慎言。”林正则打断了林星火的话,小心的朝身后看了看。 祠堂的院子空荡荡的,院门还是关着的,扫卫生的下人早就被支开了。 林正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十分精神的压低声音训斥道:“说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云旗可是皇家血脉,以后便是姓付的…” … “这么快?”林星火震惊。 胎记是上午发现的,太阳没落山云旗就成龙子龙孙了?这办事效率,救灾的物资一拖再拖,认个儿子倒是干净利索? 林正则还不忘在一边补刀:“已经滴血验亲验过了,圣上金口玉言,说他是,他就是。虽然现在还是暂居在云府,但封王不过是迟早的事。\" 林星火想院外张望了一下。 院墙不算高,应该是能跳出去的。他现在就非常想要去找付景明,立刻马上就想去 林星火向来藏不住事,想法都直接写在脸上,林正则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管你和太子殿下之前有什么关系,现在都给我切得断断的,以后也不要来往。” “为什么?”林星火瞬间蹦起来,指着云府的方向,“那云旗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夺嫡之争还没开始呢,你就这么偏袒他?况且,你怎么就觉得云旗必然能赢呢?” “林家已经绑在云旗这条船上了,摇摆不定必死无疑。”林正则没有否认林星火的话,只是冲着牌位又拜了拜,“为了林家,便只能牺牲一下攸宁,做一次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这样的林正则让林星火感觉很陌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林正则的分歧是因为时代不同,他一个现代人,与这个世界的土着有些观念上的差距也是难免。但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和林正则自始至终想要的就不一样。 林正则看中林家的荣辱,而他只是一个俗人,他只能看见身边人,只想看小妹幸福。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星火看了眼跪在蒲团上的林正则,脚尖点地,两步便翻出了院墙。 一扇门,三把锁,四方矮墙,还想拦住武功盖世的他? … 死物拦不住,就护院家丁来凑呗。 林星火刚蹿出院子,就被埋伏多时的护院家丁拦住。要打是绝对能打过,但大家都是打工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只一个愣神的功夫,林星火又被又逼回了祠堂。 “你再蹦跶就家法伺候。”林正则从蒲团上站起身,低头掸掉裤子上的灰,一抬头头就看林星火正拿着祖宗牌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家法伺候?”林星火拿着牌位在手里转了个圈,看到林正则一阵心梗。 “把牌位放下,有话好好说。”林正则一步步后退,退到门外时,给外面看傻了的仆从一个眼色。 林星火轻啧一声,逼着林正则往后退:“我没什么要求,就是想离开这个……” 祠堂的门猛地关上,林星火险些撞上去。 上锁的声音和林正则的说话声同时响起:“攸宁已经嫁入云家了,不管两人合不合,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妃。你在里面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这玩意一点用的没有。 林星火气急败坏的将牌位举起来,看着上面的字到底还是没扔出去,只是狠狠的将牌位放回桌子上。 窗户和门都封死了,外面的天也了下来。 林星火摸索着找到了那处壁画掩盖的窗户,刚准备开撬,脑中就响起了熟悉的电流声。 第78章 天道? 林星火抬头看向天空,却只能看到祠堂雕着盘龙的房梁。 他将头低下,疑惑的喃喃自语:“天道?” 【正在加载中……】 【80%……85%……】 【加载完成!】 【我——是——天——道——】 …… 神金? 林星火满脸黑线,这中二病时期的出场方式,这360度立体声效环绕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996已经够神金了,和这天道一比,那真是正常了。 【是我,创造了996,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是我,承诺你功成后便可安度晚年。】 【是我,在你任务失败后,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你为何还要与我作对?】 …… 中二的感觉越发明显了,这种鬼东西真的是天道吗? 林星火眼皮跳了跳,勉强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 冷静,还要套话呢。 他从供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将两个蒲团拼在一起,仰面躺在上面,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 【上一世的失败有一部分996的原因,我不追究。】 【如今,我也不要求你做什么,就好好当你的林家少爷,不要插手。】 多么生硬话题转换方式。 林星火轻啧了一声,将话题拽了回来:“是为了云旗?那个不争气的主角?” 天道似乎恼羞成怒,冷哼一声反驳道:【你个工具人知道什么?你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给主角铺路而已。】 中二病,看起来脑子还不好使,随便套套话就什么都说了,这样的东西怎么就是天道呢? “啊对对对,你真棒。”林星火又啃了一口苹果,态度敷衍,“既然你能控制一切,直接将你的大宝贝主角送上皇位不就好了。” 【我虽然无所不能,但主角要经历磨难登上皇位,他也不愿坐享其成。】 林星火微微眯眼。 天道的这句话有很多解读的含义。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但他没有将主角直接推上皇位却是事实。 是不愿,还是不能? 再者,天道这句话中用到了“他”,如果是指云旗的话,那么这个天道是不是可以与云旗沟通交流,他们俩之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说了这么多,最让林星火感觉奇怪的是……这东西根本就不像是天道,反而像是…… 像是什么,林星火说不出来,只是觉着这东西与他在小说中看到的天道都不一样,但他又确确实实能控制这个世界。 【只要你不插手,便可一世荣华。若是继续与主角作对,那我便不会如这般手下留情了。】 电流声再次响起,天道似乎终于意识到林星火在套话,留下一句威胁便消失了。 他在蒲团上翻了个身,随手拿起苹果啃了一口。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但林星火却觉得自己脑子乱的很,需要冷静一下。 虽然他一直摆烂,虽然他被直接带飞,虽然他没帮上什么忙,但林星火一直以为自己的任务做的很好,现在却被告知,连任务对象都认错了。 这感觉就像是写了一暑假的作业,交的时候发现是《快乐寒假》。 他愤恨的在苹果上又啃了两口,忽然觉得这件事完全不能怪他。 对,认错主角完全是因为996的误导,说什么主角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为国为民,心系百姓……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主角是云旗吗?要是996直接说了,他肯定就……直接罢工了。 天道什么眼光,云旗这种人凭什么做主角?主角不就应该是996说的那样,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也许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总归是有金子一般的闪光点,至少也不应该是用视人命如草芥,将万物看做玩物的存在吧。 林星火不自觉的将付景明和云旗对比,越发觉得天道错的离谱。 他摇摇头,甩掉那800字用来描述付景明的彩虹屁,将思路重新拉回现在的自己的处境上。 所以,现在怎么办? 云旗是主角,他的使命是扶主角登上帝位?帮云旗? 林星火突然感觉口中的苹果变得苦涩起来,他又嚼了几下,苦涩的感觉越发明显,生理的本能让林星火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呸呸呸,怎么这么难吃。” 被吐出的果肉迅速氧化,露出白芯的苹果籽分外显眼。 为虎作伥他可做不到,但如果按天道所说,他只需要袖手旁观,便可一世安稳… 林星火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胸口,付景明的那枚玉佩已经被他捂得有些热了。 他苦笑一声。 有这个人在,让他袖手旁观,他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吧。 祠堂中没有风,但蜡烛就是忽然晃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灭掉了。 “低级。” 林星火暗骂一声,拿起仅剩的一个蜡烛快速一扫,刚刚灭掉的蜡烛又重新燃了起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无非就是天道察觉到他在动摇,给他的警告。 996是天道的产物,却又站在天道的对立面,那他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按照他的说法,这次重启天道耗费了巨大的力量,如果再失败,他也无力回天。 换句话说,如果付景明登上帝位,这个故事也会结束,至于云旗…爱咋咋。 但虽然付景明在林星火心中无所不能,到底不是真正的主角。上辈子他经历的那些波折,这辈子只会更盛。而云旗是天选之子,虽然愚蠢,但因为有天道的帮助,想要夺嫡不能说是轻而易举,也算是手到擒来。 天道甚至抛出了诱饵,只要他不插手,就不会继续针对他,他可以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林家也会一直繁荣昌盛。 林星火暗暗翻了个白眼。 天道的话能信,母猪能上树 力量在人家手上,天道可以随随便便搞到林家家破人亡一次,也可以搞第二次……他不是不愿信,而是不能信。他手上没有砝码,更没有能制衡天道的东西,将未来压在未知上? 林星火自问没有这个胆子。 况且,他也不愿意就这样出卖自己的良心,让他站在付景明的对立面,他也做不到。 无论怎样想,都不存在第二条道。他就只能逆流而上,和天道站在对立面。 林星火从蒲团上“腾”的跳起来,准备现在就从祠堂翻出去,去找付景明。 他走到窗边又停下了。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稳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现在对天道一无所知,去见付景明又能帮到什么呢?不如想个办法,先试试天道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然天道说自己无所不能,既然无所不能,直接让付景明皇帝病故,推云旗上位不就可以了,哪里就需要着这么麻烦了?所以,一定还是有什么在制衡着他。 但这东西琢磨不定,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出现拉拢他,更不知道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林星火眉毛逐渐皱起,思考着怎么再逼迫天道现身一次。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林星火迅速跪好,装出一副虔诚祷告的样子。 门口传来锁链解开的声音,祠堂的门被推开,林正则黑着一张脸进来,看见林星火装模作样的祷告怒气不减。 “起来。”林正则将林星火拉出院子,黑着脸吩咐道,“滚回你自己的院子睡觉,明天去礼部学礼仪。” “我为什么要去礼部?” “为什么?”林正则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看重你,亲自点名要你参加,你可给我机灵点…” 林星火眼睛忽的亮起。 对啊,见不着天道还见不着云旗吗?这机会不就送上门了嘛。 第79章 暗中试探 “兄长,我收拾好了。”林星火坍掸掸衣角,迈步上车, “真是见鬼。”林正则低声嘟囔着,将进宫用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 今天的林星火有些诡异,诡异的积极。这种场合林星火不装病就算不错了,今天居然还主动提出早走。说什么兄长是朝中新贵,自然要与朝中各位大人多多结交。 “走吧。”林星火钻进车厢中,车驾缓缓开出林府。 林正则往林星火车驾的方向看了眼,结交人脉他就不指望了,只要林星火不要惹祸,怎么出去怎么回来,他就心满意足了。 与往年一样,除夕宴开始前受到宴请的大臣要先在华盖殿前的广场等候,而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则要先进宫给皇帝太后请安。 林家的车进入皇宫的时候,时间尚早,华盖殿前也没什么人。 林星火刚准备找个角猫起来,就看见了广场中央众星拱月的云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为皇子的云旗不用同付景明一样去给皇帝皇后问安,但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止不前~ 林正则一个没留神,林星火就主动迎了上去,往日里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客套一番,居然还相谈甚欢。 林正则看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异常,就放心的将视线移开了,心中产生了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林正则口中成熟了的林星火,此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云旗吹一句,他边上的人就跟着附和一句。从天南聊到海北,从宅子聊到小妾,林星火实在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就有这么多词用来吹彩虹屁。 听云旗炫耀自己又新得了个美人,高驰一脸谄媚的在一边附和着:“绿萝姑娘我知道啊,那样貌,那身段,听说最是桀骜不驯,没想到……” 林星火往云旗身后看了眼,没见到林攸宁的影子。 也是,虽然云旗被认了回皇家,封了荣王,可攸宁却坚持留在镇国寺,说是要为国祈福,这种宴会不来参加也是应该的。 虽然攸宁没来,但当着林家人的面谈论纳妾的事情,实在是过分。林星火看了高驰一眼,忽然收敛笑容:“二殿下今天怎么没带攸宁过来,可是攸宁有什么失礼之处?” “这好好的日子,提她…”高驰这才注意到林星火的脸色,见云旗也没有给自己撑腰的意思,将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咽下去,借口肚疼灰溜溜的溜走了。 云旗只当林星火是在针对高驰,也没在意,引着林星火往廊下走:“入冬后攸宁身子就不太好,她又喜静,所以才没带她来。” 林星火点点头,暗暗腹诽。 攸宁身子不好?还喜静?这怕是他这段时间听过数一数二的笑话了。 攸宁最喜欢冬天的了,便是下雪也要出门赏花的性子,怎么到云家便身子不好了,喜静不爱动了? 云旗已经带着林星火走到廊下,刚才还跟在云旗身后的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 四下无人,云旗说话也没了避讳:“你来这个世界才多长时间,这么在意这所谓的亲人?” 这就是装都不愿意装了。 既然云旗摊牌了,那这层马甲也没什么裹着的必要了,但套话还是可以就继续套的。 林星火苦笑一声:“我和你情况不同,没你那么一帆风顺,这些人到底帮过我,就算是报恩。” 林星火这话的重点在后面,云旗却只注意到了前面。他一拍胸脯,脸上满是得意:“没事,只要你以后跟着我,想要什么有什么,吃香的喝辣的,钱财美妾,应有尽有。” 好样的,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多谢二殿下。”林星火装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冲云旗一拱手,“我来这个时代也三四年了,就想喝一口咖啡。” 云旗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似乎是没想到林星火的追求这么牛马,关键是… 这个牛马的要求他搞不出来啊。 “换一个。”云旗强颜欢笑,“你要有喜欢的女子,想要的宝物,我都能给你找过来,但这咖啡豆嘛…恐怕得等我当了皇帝…\" 林星火拱拱手,打断云旗之后的话:“多谢二殿下好意,星火也是随口一提。” 这就够了,他提了一种这个时代不存在的东西,就是想看云旗能不能凭空生成一些东西,而云旗的反应也正好证明他没有那么万能。 “那边算了。”云旗大度的挥挥手,似是体谅林星火的无知,将话题转向其他的地方,“话又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说自己来这个世界三四年?你不是同我一起穿过来的?” 林星火刚想说,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的时间,就注意到云旗迷茫的眼神。 他…似乎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啊,对。”林星火含糊过去,“只是夸张了些,毕竟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也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云旗嘴上说着辛苦你了,眼中却尽是蔑视与冷漠。 宫女端着盘子鱼贯而入,院子里谈话的众位大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李大人可曾见过此物?” “色泽红润,葡萄大小,却又个个饱满,实在是没见过。张大人见多识广,应当…” “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只怕是番邦进贡的东西。” 林星火往盘子里瞄了眼,瞳孔地震。 这东西他见过,而且很常见。超市里到处都有卖的,他虽然不怎么买,但来这异世也三四年了,对这味道也是想的紧。 这不就是小番茄嘛。 “我专门派人寻来的西红柿,林兄尝尝味道如何?”云旗刚刚没有成功装逼,现在想着挽回面子,招手让侍女在廊下的石桌上放了两盘。 林星火拿起一个,放到嘴里,视线却在院子中忙碌的宫女身上一一扫过。 这种进贡的东西数量都是固定的,他这里多了,那一定就有别人的少了。 果然,很快院中便响起了争执的声音,似是某个朝堂大员见别人都有,到他这里便没有了。他不敢将怨怼冲着皇室,便责骂小宫女出气。 林星火装作不知道是这场争端是因云旗而起,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去查一查这口锅会被扣在谁头上。 “别看这东西酸不拉几的,给我我都不吃,但这年头,不是有权有势还真吃不到。”云旗从盘子中拿起一个果子,随意的扔给了廊架上的鹦哥。 “太子殿下。”站的离院门近的几位大人起身行礼,林星火也跟着站起来,蠢蠢欲动的想往上扑,却又看见身边碍眼的人,不得已站在原地,。 付景明朝林星火的方向看来,在看见他身边的云旗时面色明显冷了几分,但依旧还是转了方向,向这边走来 第80章 什么好人家参加宴会啊。 “皇弟在这啊,让孤一顿好找。”付景明皮笑肉不笑的凑过来,瞟了云旗一眼,注意力就重新黏在了林星火身上。 “贤王何事?”云旗冷笑一声,往林星火跟前凑了凑,胳膊直接搭到林星火的肩膀上,眼中满是挑衅和轻蔑。 付景明眼皮跳了跳,勉强忍住没有发作,他冲云旗一拱手:“荣王带来的姬妾似乎和宫女吵起来了,荣王最好还是过去看看,免得吵得宫中上下不得安宁。” 云旗本不想去,但在和付景明视线对上的时候不自觉的抖了下,腿脚已经先脑子迈了出去。 “林公子真是左右逢源。”付景明拿起桌上的西红柿,摘掉果蒂扔进嘴中,立刻被酸的咬牙切齿,他皱着眉咽了,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这红果荣王都能分你,想必是真的看中你啊。” “不是的。”林星火向林正则的方向看了眼,见林正则没有注意这里,才将付景明拉回廊下。 顺宁十分有眼色的带着人离开了,此时廊下就他们两个人,付景明可怜巴巴的嘟囔道:“是我不好,保护不了你,又担心你会受到伤害,这么久也没去林府接你。我不如云旗有福,星火若是选择云旗也是应该的。” 林星火最见不得付景明这样,他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付景明又继续开始了吟唱:“星火选择他也是应该的,只是……可以把玉佩还给我嘛?那毕竟是……” “你想都别想。”林星火捂住腰间的玉佩,向后退了两步,“给我就是我的了。” 付景明点点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眼眶似乎都红了一圈。 林星火轻叹一声:“我只是在试探他,那天天道联系我了……” 付景明头埋得越发低了,手却暗中握成了拳。 “我不相信天道可以肆无忌惮,但天道的行踪捉摸不定,所以只能接近云旗,看有没有什么破绽。”林星火拿起桌上的小番茄,轻轻摩挲着,“天道能掌控的东西也是有限的,他既不能凭空生成不存在的东西,又纵容云旗的任意妄为,而云旗每一次临时起意都会有人替他背锅,殿下大可去查。” 付景明看向果盘中的小番茄,眼睛逐渐亮起:“还有时间,我这就去。” “阿明,辛苦了。” 林星火的一声阿明让付景明瞬间就不想走了,他贪恋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般,转身离开。 目送付景明出了院子后,林星火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百无聊赖的等着宴会开始。眼皮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很快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醒醒,宴会要开始了。” 林星火被林正则推醒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擦了下嘴边的口水,扶着柱子站了起来。 “整理下你的衣服,我就不指望你能出什么风头了,你也千万不要想着出风头……”林正则带着林星火往里走,嘴里不断的絮絮叨叨,再三叮嘱他不要失仪。 “嗯嗯嗯。”林星火打哈欠,随意的敷衍着。 除夕宴的流程分外复杂,林星火跟着众人行礼、坐下、行礼、坐下,眼睛却一直黏在付景明身上。 华美锦袍上绣着繁复而精致的龙凤图案,金线银丝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长发被玉冠高高束起,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眉如远山含烟,眼若深潭蓄水,鼻梁高挺,唇色朱红,嘴角微微上扬… “低头。”林正则狠狠瞪了林星火一眼,将他越来越高的脑袋按了下去。 林星火不情不愿,但只能乖乖照做,好在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付景明的样子,精神食粮勉强充饥 不知道阿明查的怎么呢样了,不过他是今天宴会的焦点,可能连出去再见一面都有些困难吧。 … 有云旗在,付景明怎么可能是焦点。 皇帝将云旗拉到人前,激情澎湃的介绍了半天,说到热泪盈眶。一直深入简出,传说是疯了的丽妃,如今也不疯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 林星火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云旗和皇帝、丽妃究竟有哪里像。但皇帝说他是,他就是。白人都能生黑人,人和香蕉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基因相似度呢,他说不定是隔代遗传,基因突变。 能坐在内殿吃饭的哪个不是是人精。先恭贺皇帝云旗父子团圆,然后恭贺丽妃娘娘身体康健,有才的作诗一首,做不出来也竭尽脑汁的阿谀奉承。齐光也跟着凑了热闹,诗做的肉麻到人起鸡皮疙瘩。瑶华的品级不够来这里吃饭的,但若是看见,定是不满,然后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保不准什么时候还拿出来给自己找点乐子。 付景明坐在一边安静的吃菜喝酒,好像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与他毫无关系。 林星火看的心疼,但稍微一动作,林正则的眼神扫过来,将他定在原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已经到了中间,林正则去给兵部尚书敬酒,气氛也逐渐轻松起来。 林星火冲周围的人行过礼,又冲付景明眨了眨眼。 付景明扬扬酒杯,表示知道了,林星火立刻会意,退后两步,悄悄离席。 除夕的晚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宴席上,宫女太监也都在偷懒。 后花园没什么人,林星火不敢乱走,怕付景明找不到他,只能在花园门口转悠。 冬末春初,梅花盛开的季节,但花园种的也不是梅花,如今只有积雪压在枯枝上,看着有些凄凉。 林星火看着这景象,忽然想起了电视剧中甄嬛雪中祈福的样子。他向周围看了一圈,没有大胖橘,也没有剪花枝的余莺儿,便玩心大起,学着甄嬛的样子拜道:“朔风如解意,赚他十个亿,容易莫摧残,银子用不完。” 一阵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林星火只当是对自己的回应。 他马上就要发财了!!! 总感觉少点什么? 林星火思索一下,又补充道:“信男愿一生荤素搭配,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 说到一半,林星火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下,改了口:“只求阿明对我的真情……满天神佛保佑,保佑他万事顺遂,但那些话他只能对我说,否则…否则让他喝水塞牙,喝汤长肉,户部尚书天天哭穷,娶的老婆像李逵。” “李逵是谁?” “黑旋风李逵你不知道,络腮胡子大黑脸,一对双斧万人难敌。”林星火转身看见身后满面笑意的人,腾的站了起来“你走路怎么没声呢?吓我一跳。\" ilwxs.com 第81章 天佑二十年春。 付景明给林星火披上披风,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哦?星火喜欢这样的装扮啊,那我去找人给星火做。” 林星火脸腾的就红了,他站起身,将付景明推开,嘀嘀咕咕的嘟囔道:“谁喜欢穿成李逵啊,再欺负我,就诅咒你的私库变得空荡荡。” “啧,贤王府的私库最后是王妃掌管的,看来…” 林星火光速反悔:“我啥都没说,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小钱钱。” “财迷。”付景明在林星火额头上轻点了下,眼中尽是宠溺。 “说正事吧。”林星火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付景明一点也不想聊那晦气的东西,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牵着林星火走到后花园中的亭子里,见四下无人,偷偷在他额头上亲了口,才不情不愿的说道:“星火交给我的事情都查好了,他们说是内务府主管有意讨好云旗,吩咐小宫女这样做的。” “内务府主管?是宫中的老人了,他…” “已经被处理了。”付景明摇摇头,“我本想将人留下,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没想到他们手脚这么快,硬生生让人把口黑锅接下了。” “可惜了。”林星火皱眉,心情有些不好。 “我已经让人去打点过了,亲眷那边也多给了些银两。”付景明知道林星火在可惜什么,安抚的揉揉他的头发,“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林星火嗯了声,眉毛仍旧没有展开。 他知道这些事怪不得他,他帮不了这些人,也阻止不了天道。这些人死的冤枉,死的无辜,如果他上辈子没有认错主角,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可是… 让那样卑劣的人掌握权力,也许能安稳一时,却不能安稳一世,饮鸩止渴,终究还是会被反噬的吧。 “就是说,云旗的每次任性都有迹可循。”付景明将林星火的眉毛抚平,生硬的岔开话题“他在户部贪污,最后不也是云家背了锅,反倒是他因祸得福,成了皇室血脉。” “那接下来怎么做?”林星火一时有些茫然。 就算天道处处受限,他的力量也是碾压级别的,四维的生物即使处处是破绽,也不是三维生物随意可以碰瓷的。 两人一时都有些泄气,付景明就这样无言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付景明忽然悠悠开口:“星火,我担心护不住你,你还是…” “想都别想。”林星火挣开付景明的手,护住自己腰间的玉佩,“你给我就是我的了,你别想着收回去。” 心思被看穿的付景明哦了声,恹恹的收回手。 林星火有一瞬间的幻视,付景明身后好像长出了尾巴,正蔫蔫的耷拉着。 “这个给你。”林星火从怀里掏出个檀木雕,“虽然就是普通的檀木,不过是我自己雕的,你别嫌弃。” “这是…”付景明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接过来,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 有点像马,又有点像牛,他以前好像见林星火带过,似乎是叫什么嘎啦的。 “欢迎加入豚门,卡皮巴拉会保佑你情绪稳定,心想事成的。”林星火将卡皮巴拉拿过来,亲手别在付景明的腰带上,然后主动亲了上去,“阿明,新年快乐。” 华盖殿的歌舞传来,伴着冬夜的风,听起来有些扭曲。 付景明恋恋不舍的将人放开,烦躁的整理了下自己的鬓发:“宴会快结束了,该回去了。” “这宴会真烦人。”林星火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却因为保持一个姿势时间太长了感觉小腿一阵发麻,冲付景明直直的倒了过去。 “小心。”付景明伸手将他扶住,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哎,你…”林星火被吓了一跳,刚要挣扎,就看见付景明无辜的眼神。 行行行,怕了你了,想抱就抱。 玉佩和卡皮巴拉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林星火伏在付景明耳边,轻声嘟囔:“你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林正则想让我亲近云旗,我可不想去。你想办法让我年后搬回贤王府吧。这对太子殿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太子殿下赶快去办。不然…不然我就拿着玉佩,满世界说我是你的人。” 付景明眼皮跳了下,勉强从牙缝里哼出一个好。 看着华盖殿越来越近,歌舞的声音也逐渐变大,林星火挣扎着从付景明怀里出来,小声抱怨道:“这宴会真讨厌,各种形式主义,我一点都不想去。” “不想去就不去。”对于这种小事,付景明对林星火向来纵容。他伏在林星火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林星火立刻眼睛一亮。 刚上完菜的小太监准备回去偷懒,就看见太子殿下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往他这边走过来。 他身份不高,有些慌张的四下张望,发现别说管事的,周围,连个人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殿下,您…” “他喝醉了。” 小太监立刻会意,将人扶住。 付景明不情不愿的将人放开,脸上却不能带出分毫不愿。不但不能带出不愿,还要细细嘱咐:“他是兵部侍郎林家的人,将人好生送回去,不可怠慢了。” “是是是。”那小太监行过礼,架着林星火往宫门外停车驾的位置走去。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付景明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华盖殿走去。 年节过后,付景明请了圣旨,说自己与林星火引为知己,给林星火了一个虚职,特许他到贤王府上居住。 朝堂上议论纷纷,各种传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传的好听的,便说两人引为知己,难听的便说是贤王想要以林星火为质子,以拉拢林正则。 林正则多次上表无用,胳膊拧不过拖拉机,只能一乘大红轿将星火抬进了贤王府。 对,就是大红轿。 太子殿下说了,年节刚过,要喜庆一点。 林星火被抬到贤王府的当天,街上热闹的和贤王娶亲了一样,林星火的车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吹鼓手,自发的吹了起来,要是后面再跟两车嫁妆,那就真是迎亲的队伍了。 这事闹的不小,贤王府却一直没什么反应,如同默认了一般。于是传言越演越烈,说是太子有断袖之癖,什么幕僚都是幌子,实际上是早就看上林星火了。至于这段孽缘是从何而起,就众说纷纭了。 京中的人戏称林星火一句太子妃,贤王府中的下人也跟着凑热闹,其中一个不甚在林星火面前说漏了嘴。他本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等了三天,没等来付景明的怒火,连禁令都没有,如同默认了一般。于是“太子妃”的称号便这样叫开了,甚至还有人专门跑到林星火面前打趣。 传言漩涡中心的两人没有怎样,林正则却坐不住了。因为这件事,他多次上表,甚至直接到贤王府堵门。 上的奏疏石沉大海,堵门?林星火压根就不出门。 忙碌了半个月的林师傅,终于白忙碌了。 万般无奈之下,林正则给林星火传信,警告他自己想办法,半月内从贤王府搬出来,否则就开祠堂,分家! 林星火:很忙,勿q。 他现在正是如咸鱼得水(划掉),如咸鱼得床,安安心心的待在贤王府,研究着给付景明过生日。 第82章 又双叒叕出事了。 年节一过,付景明就二十了。 二十岁,古代男子的成年礼,戴冠,起字,大操大办。 付景明是太子,理应更加隆重,况且上辈子也是好好操办过的。但云旗被认回来后,皇帝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对付景明的事情更是不甚在意,连成人礼也说国库空虚,一切从简。 付景明“无意”提起这件事,林星火郁闷了一整天,然后信誓旦旦的和付景明说,皇帝不在意,他在意,他给付景明过。 至于外面的传言,林正则三番两次的上门,还有府里下人戏称他为“太子妃”之类的话… 都不重要,付景明的生日最重要。 今天是林正则单方面约定的最后一天,林星火再不从贤王府搬出去,那以后就不用回林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星火终于有了点紧迫感,他将自己关在厨房里,做着最后的尝试。 来到大晋五年,他还是是用不惯这些东西。满汉全席缩水到八菜二汤,到四菜一汤,到简单两个小菜,到我都下厨了,你就凑合吃碗面拉倒。 不过,仪式还是要有的,能煮熟的面汤勉强?算是长寿面了,那么蛋糕… 林星火模模糊糊记得一点点蛋糕的做法,又在小厨房混战了三天,终于…将小厨房变成了叙利亚战损版。 没事,失败是成功他妈,他已经可以熟练的生火了,四舍五入就是可以做出蛋糕了。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林星火头也没抬,仍是捣鼓着手上的东西:“兄长又来信了?不用拿给我看,拿去引火吧。” “林公子,出事了。”顺宁的声音有些发颤,能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林星火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顺宁,立刻皱起了眉毛:“公公怎么回来了?阿明不是进宫了吗?你回来了谁伺候他。” “殿下,殿下被圣上扣下了。”顺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着。 “什么?”林星火将手中的碗往桌上一扔,将顺宁从地上拎起来,“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宁擦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的将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 皇帝将付景明传进宫里,却不是去养心殿,而是直接让付景明去了祠堂。顺宁想跟着进去,却被拦在了外面,只是模模糊糊的听见了些什么“鱼鳞真香”“土屋银狼”之类的东西。 … 鱼鳞?土屋?银狼? 林星火很快反应过来,顺宁说的应该是“郁林军饷,贪污银两。” 林正则生日之后,韩子佩便出发去巡边了,去的正是郁林。 付景明念及边关苦寒,从自己的私库中那了些银两,给战士们添些寒衣。这件事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两三个月,郁林边关将士的衣服应该还没脱下来呢,怎么就又扯到贪污银两的事情上了。 林星火略略思索,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擦擦手,对急得团团转的顺宁吩咐道:“去查年前殿下给郁林物资的单子,快去。” 顺宁应了声,慌慌张张的就退了去,很快便气急败坏的回来了。他将账册往桌子上一扔,指着残缺的几页:“库房那群人真是废物,这账册才放了几天,居然就被老鼠啃着这样了。这老鼠也是聪明的很,别的账册是一点不动,就把郁林去年的账全啃了。 林星火看了眼残破不堪的账本,怒极反笑。 这天道是一点也不装了,这么刻意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看来是殿下这段时间太过仁慈了,让这帮人懈怠成这个样子。等我闲下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顺宁在一边义愤填膺的,林星火却已经冷静下来。他摇摇头,冷笑一声,“不用了,处理几个下人有什么用,这种事还是要从根上解决。” “那现在…” “公子,你在这啊,让我好找。”白芷推门进来,见顺宁也在,浅浅行了个礼,“大爷又来信了,已经是第八封了,公子还是要拿去引火吗?” “你…给我吧。”林星火结果信件,手指在信件上摩挲着。 顺宁看着信件,眼睛一亮。 对啊,他都忘了,林家的身份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的林管家现在可是兵部侍郎。郁林军饷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贤王府的账目出了问题,把兵部的要过来不就好了。总不能那么巧,只要是和郁林相关的账目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吧。 这事可不能和白芷说,顺宁随口找了个借口就将白芷赶了出去,等回来就看见林星火兴致缺缺的将信件扔到了一边。 “兄长不会帮忙的。”林星火嫌弃的看了眼那张纸,叹了口气,“他现在只想让我和阿明切割,去找他?账目要不来,我八成也是有去无回。” “郁林的账…”林星火轻声呢喃,手在桌上一下下的点着。 兵部也不止林正则一个人,直接去找尚书即可。但不管是让顺宁去,还是他亲自去,必然会被人说是太子以权压人,到时候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况且这件事若是个普通的案子,应该是交给大理寺去查。但涉及到了皇子,搞不好就是皇家丑闻,大理寺投鼠忌器,祖上的规矩便是找个皇子藩王去查,那大概率是交给云旗了。 这也是天道想要的。 只要这件事交给云旗,假的也变真的,小事也会无限放大,本来只是贪污军饷,到最后恐怕会变成训练私兵,忤逆犯上。 不能以威压人,也不能让事情闹大,林星火感觉大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了,偏偏顺宁在他眼前绕圈,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时不时的催促两句。 还是从源头上入手吧。 这件事是韩子佩去做的,韩子佩和付景明关系不错,应当愿意帮这个忙,只是如今韩子佩不在京中… 林星火起身,冲在房间内打第三十八个转的顺宁吩咐道:“备车。” 顺宁猛地停住脚步,应了声好就往外跑,也不问林星火要去哪。 “低调点,一会从小门出,我要去一趟韩府。”林星火冲已经跑到院门口的顺宁补充道。 韩子佩不在,但韩夫人还在京中啊,两人琴瑟和鸣,自然有信件往来。只要能找到之前那笔钱的去向,再证明所谓的贪污不过是韩子佩将没用完钱还回来,所有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83章 信。 林星火带着顺宁在韩府门口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两个小厮骂骂咧咧的过来开门。 两人间林星火没有官服,车驾也不出品级,便是连装也懒得的装了。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要往回走,另一个倒是没有直接离开,但脸上的表情也难掩轻蔑:“我们大人不在,公子还是请回吧。” 顺宁跟在付景明身边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他刚想发火,就被林星火拦下了。 “两位小哥辛苦。”林星火拿出银票,塞到两人手里。他们现在有事相求,若是与这两人起了争执便更是不好,不如先顺着他俩,等这件事解决了,再慢慢计较。 “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外男的。”虽还是拒绝的话,但两人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在钱的份上,还多说了两句,“况且夫人这段时间也不在府上,去镇国寺静心修养了,你来了也是白来。” 林星火浅浅行了个礼:“多谢两位小哥。” 韩府没进去,人也没见到,一句“不见外男”,将路堵的死死的,顺宁越发着急,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直接拉住林星火的袖子:“现在怎么办?” “没事。”林星火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袖子拽回来,迈步上车,“去镇国寺,也有好些日子没见攸宁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公子,荣王妃定然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现在去镇国寺…”顺宁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林星火去镇国寺不是为了见林攸宁,而是为了见韩夫人。 “王妃殿下,林公子过来了。”小丫鬟过来回禀,韩夫人刚想要回避,林星火就已经带着顺宁进来了。 “冒然打扰,还请夫人勿怪。”林星火深施一礼,话中的歉意不似作假。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星火这么客气,韩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坐的离林星火远了些。 气氛有些尴尬,林攸宁没话找话的问道:“哥哥来此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林星火看向林攸宁身后的韩夫人,又是一礼,“林某这次来是其实是为了找韩夫人。” 不等韩夫人拒绝,林星火又是一礼:“韩大人与太子殿下一向交好,想必若是大人在的话,也会愿意帮忙的吧。” “妾身怀孕了。”韩夫人满脸爱意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起,“夫君说了,这些事情我们都不掺和,一切以妾身的身子为重。” 这话便是拒绝了。 也能理解,毕竟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儿女置身险地之中呢。 林星火能理解,但他也是真的着急。他看着韩夫人的肚子,在心中轻声道了个歉:“夫人只当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给林某透露些消息。” 韩夫人有些动容,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进了屋中,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封信:“这些事妾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夫君前两天寄信回来,说是郁林的马匹比往年贵了三成,但因为殿下的恩惠,还是买齐了。” 林星火思索半晌,管马匹的是御马司,这些账都得从那边走,只要去那边查一下…… “林公子,这信你拿去吧。”韩夫人摸着肚子,将信交给了林星火,“只希望这孩子顺遂平安。” “怎么这么多人?”林星火看着满街的人,眼皮不住的跳了跳。 他只知道现代有晚高峰,从没想过还能在大晋经历一次。 “这个点正是小贩收摊的时候,再有半个时辰就好走了。”顺无奈的将车速放慢,看着身边推板车的一个个人超车过去,只能干瞪眼。 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林星火分外烦躁,他揉揉眉心,低声问道:“有没有人少的地方?” “有。”顺宁往灯火通明的地方一指,“花街。” “行吧行吧。”林星火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破罐破摔的从车上跳下,往顺宁指的方向走,“我先回王府,你想办法,尽快把车赶回去。” 顺宁总觉得付景明要是知道林星火被他指着去了花街,绝对没他好果子吃,但是……为了殿下,他豁出去了。 “是。”顺宁从牙缝里勉强哼出一个字,林星火回头点了下头,钻进了人群,很快就不见了。 花街的人确实少了不少,林星火在青楼楚馆中快速穿梭。一个身影高大的歌女从角落里拐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大人,您……” 林星火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把付景明从宫中捞出来,也无心计较,挥挥手便继续往前走了。 那歌女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等林星火的身影看不见了才缓缓起身。 她拇指一滑,一个信封出现在手中,她看了眼信封的落款,嗤笑一声,将信件塞进怀里,一步三摇。 “公……姑娘,您回来了。”醉欢楼的掌柜迎上来,见瑶华一身女子装扮,赶忙改了称呼。 瑶华随意嗯声,抬脚便往二楼包房走。 这个包厢视线极好,玉笙坊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瑶华发髻高高挽起,一身青衣,酒杯轻晃,只看背影的确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玉笙楼的歌舞声渐起,瑶华对面包房的莺莺燕燕,表情逐渐扭曲。 他造势,给齐光做出风流的名头,不过是因为不想齐光娶妻。如今这把回旋镖转了个圈,扎在了他自己身上。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光被歌女包围,却无能为力。 瑶华在心中暗搓搓的记下,准备找个机会,把带坏他家哥哥的这帮人都参一本。 云旗带着他那帮酒肉朋友,武状元高驰,工部尚书之子乐康一杯接一杯的喝,把左边的歌姬拽过来亲一口,在右边的歌姬腰上摸一把。 齐光坐在角落,看着墙上的壁画,似乎身边的一切与他都毫无关系。 “齐大人,这字画有什么好看的,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啊。”高驰余光扫到角落中的齐光,拿着酒杯慢晃悠悠的走到他身边。 看见这一幕的瑶华直接将酒杯摔到地上,虽然气急败坏,但也无能为力。 他索性将视线从玉笙坊移开,从怀里拿出从林星火那里偷来的信件。 第84章 序幕。 “让我看看你和你的情郎都写了点什么东西。” 瑶华狞笑一声,有些粗鲁的将信件撕开。 京中百姓虽然也有传付景明和林星火之间的谣言,但大多数也只当是个笑话。瑶华却看的明白,林星火与付景明其实与他和齐光都是一样的。 所以在得知贤王被扣在祠堂,而林星火却行色匆匆的出现在花楼时,他忽然有些心疼还在宫中的贤王,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 他在脑中脑补出了一场林星火约会情郎的狗血大戏,突发奇想的撞了林星火,顺走了林星火怀中的东西。 这也算是瑶华的看家本事,他在被齐家买回去前,做过乞丐,做过小偷,做过骗子,那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他都接触过。他本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很小的时候瑶家就败了,没有人教过他对错,没有人保护他,于是在遇见齐光之前,他的眼中只有自己,遇见齐光之后,他才带上仁义礼智信的面具,做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心中除了自己,又多了齐光。 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与齐光为敌,但他也阴暗的将齐光看做是自己的所有物,只要是他的东西,就谁也不能伸手,更不能伤害。 信的抬头写着“吾妻亲启”,瑶华冷笑一声,继续往下看。 笑容逐渐凝固,表情逐渐僵硬。 他好像闯祸了,这封信不是给林星火的,应当是去郁林巡边的韩子佩寄给夫人的信。林星火拿这封信的目的,估计是为了给贤王平冤。 瑶华腾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想着将信还给林家星火。他匆匆往对面玉笙楼看了眼,披上披风就要出门,却猛地顿住。 云旗与他的狗腿们觥筹交错,角落里的齐光却不见踪影。 瑶华犹豫了下,还是准备先去玉笙坊找人。 至于那封信…信的封口是被打开的,林星火应当也看过了,晚个两三个时辰问题应当也不大。 瑶华从醉欢楼的后门出来,匆匆的拐进一个巷子,刚看见玉笙坊的房檐,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想要回头,那人的动作却快得很,他的嘴鼻捂住,药物的味道从布子上传来。瑶华挣扎了两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歌舞与男女调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瑶华猛地睁开眼睛,尝试活动了下手脚。绑他的人十分心大的将他一个人放在房中,但还记得将他捆结实。 座椅面向窗户,隐隐可以看见外面透进来的亮光。 瑶华靠着身边的歌舞声,与窗外光线的明暗程度,很快便判断出自己还在花楼。他晕过去的时间也并不长,顶多也就只有两刻钟。 他穿的是女装,也做了易容。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身形略有些高大的歌女,样貌在这美女如云的花街都算不上出挑。 没人会在花街绑架一个歌女,所以绑架他的那人,如果不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就是为了那封信。 不管怎样,坐以待毙都不是他的性子。 早年经历的磨难,让瑶华养成了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习惯。比方说,在袖子里藏一片刀片,比方说,在官服下藏一把小刀。 你别说用不到,现在不就用到了吗? 瑶华手指扭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将刀片从袖口中取出,再用两只指头夹着,开始割捆着他手腕的绳子。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瑶华摈气凝神,想要听听他们在讨论些什么,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大人,人捉到了,这是您要的那封信。” 果然是为了那封信而来的。 那位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嗯了声,然后就是些纸张摩擦的声音。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是是是,小的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屋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些人离开,但有一个脚步是与那些人逆向而行,终于站到了门口。 瑶华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他将绳子虚虚的盖在手上,做出仍被绑着的样子,低头嗤笑一声,准备等那人进来,放松警惕,就给他致命一击。 这些他受过的罪,这人也要一一尝一遍。 瑶华笑容在那人进来的瞬间消失。 他不会武功,自然也没有听脚步识人的本事,但只有这个脚步他是熟悉的。他与这人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又日思夜想,因为他彻夜难眠,因为他辗转反侧。 齐光的脚步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身后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齐光轻叹了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解得开,转过来坐好,我们聊聊吧。 瑶华将手中的绳子扔掉,伸展了下自己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酸麻的胳膊腿,走到齐光身侧,用粉底将他的泪痣盖住:“哥哥怎么不陪云旗喝酒了,二殿下那么看重哥哥,也肯放哥哥走?“ “我和荣王说,看见家里的人在偷汉子,他哪有不放人的道理。“ 齐光这话说的云淡风轻,瑶华拿着酒杯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抖了下,白色的酒水撒在衣襟上,他慌乱的擦掉衣服上的酒水,举起右手发誓:“没有的事,我对哥哥的心天地可鉴,比真金还真,比月光还洁,比……“ “好了好了,齐光打断了瑶华的喋喋不休,从袖子中取出那封信,扔到桌上,“解释一下吧,你拿这东西干什么?“ 瑶华表情僵硬一瞬,又重新换上那张笑脸,十分自然的就要去拿那封信:“哥哥说这个啊,我就是觉得好玩。我知道哥哥是担心我,我这就还回去。“ “不用。\"齐光“啪“的一声将那封信扣住,将信拿到烛火上。 火舌瞬间点燃了信件。 齐光随手将信扔到了炭盆中,看着它逐渐被火焰吞噬,烧的一干二净。 看着那封信变成灰烬,齐光叹了口气,声音红带上了哀求:“这件事你别管了,太子不会有事的,顶多丢一个春祭的资格。“ 春祭,是一场祭奠,更是皇权的象征。这种场合如果皇帝不亲自到场,也会让朝中较为有资历的皇亲代替自己去。 但如果是皇子,这件事就又不一样了。付景明监国以来,这种春祭、冬祭,都是他去。这次换云旗主持,无疑是在传递一个信号。 如今可不止付景明一个皇子了,这位新认回来的荣王,也颇得皇帝看重。 夺嫡之争拉开序幕。 第85章 重重阻碍 “你觉得荣王能斗得过贤王?”瑶华夺过齐光手中的酒杯,也不管里面还有没喝完的酒,直接扔到了桌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贤王登基了,你怎么办?你这么着急站队荣王,贤王能放过你?” 见齐光无动于衷,瑶华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那蠢货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卸磨杀驴?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比我清楚?” “贤王斗不过他的,他也不会……卸磨杀驴。”齐光将酒杯扶正,苦笑一声,“他以为我不敢反抗,他还要留着我给他干到死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动手。” “你凭什么说贤王斗不过他,贤王监国六年,比他…” “也许吧。”齐光摇摇头,显然是对这件事不报以任何希望,他抬头看向窗外,轻叹一声,“若是贤王能顺利登基,无论是秋后算账,还是罢官流放,我都心甘情愿。” … 我不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 瑶华看着齐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外界怎么说,怎么评论,齐光就是他心中最好的人,他希望齐光能一直一直顺遂下去。无论是权侵朝野,还是卸甲田园,只要齐光开心,瑶华都乐见其成,可现在… 因为那个该死的云旗,因为不愿将这个世界交于那人手上,可能还有杀父之仇,齐光步步为营,一步一步的将路都走绝了。 这样云旗登基他未必能有好报,但贤王登基他必然不得善终。 得想办法给齐光留条后路… “赵明德是去了御马监吗?”瑶华想到了那个和齐光交好的小太监,这件事或许能让他帮个忙。 “嗯。”齐光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件事没必要做的太绝,赵公公既然与哥哥交好,不然就让他帮个小忙。”瑶华的手指在齐光手背上轻轻滑过声音中带着蛊惑,“哥哥不要插手,让大理寺按部就班的去查,到御马监这里只要稍稍拖一下进度,将事情查清的时间拖到祭祀之后。这样,目的也达到了,谁也挑不出哥哥的错。” 齐光低头不语,认真考虑瑶华这个方法的可能性。 “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走,但…算我求你,走吧。”瑶华的眼睛已经红了,声音中也带上了哽咽,“至少,至少不要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让自己陷得那么深。” 齐光最见不得瑶华这样,况且瑶华的提议也确实没有什么漏洞。他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那些人也与你没有关系。你就听我的一次,我们走吧。”瑶华知道齐光不会听自己的,但还是忍不住祈求。 “今天也没什么事了,锦程想做什么,我都陪你。”齐光将瑶华拉到自己怀中,手不自觉的收紧。 瑶华低头苦笑一声。 答非所问,就是答了。 这一点点的温存,算是给自己的补偿?瑶华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享受当下啊,这样的机会用一次,少一次。今天他偏要与齐光吃最贵的菜,喝最好的酒,放肆到齐光明天下不了床才好。 林星火从花街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信件不见了。他赶忙回头去找,却是看见花街来来往往的人,哪里还有刚才那个歌女的踪迹。 林星火立刻放弃了找人的念头。 那封信给出了钱的去向,但若作为证据,明显是不够的。 现在信没了,但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到宫里,再让大理寺主动接下这件事,之后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但信丢了的事情,还有就是要和韩夫人说一声,万一引她和韩子佩因为这个起了误会,或是有人因为这个事搞些无风起浪的东西,他们也好早做准备。 林星火低头赶路,转进一个巷子,就看到一帮家丁模样的人堵在前面。 林星火刚想出手,就见白芷从人后转了出来,直接跪在地上:“公子,家主说了,今天就算您将我打死在这,这林家您有合适要回的。” 若是不认识的家丁,林星火还勉强能出手,打上几个来回,但白芷往这一跪… 下不去手,告辞! 林星火掉头就跑。 林家的下人没料到林星火会是这个反应,就呆呆的看着林星火闪出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芷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快追,后面的人才反应过来,拎着白芷追了上去。 “这轻功还是好用啊。”林星火扶着巷子的墙,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林星火转了个圈,又回到刚才的巷子。 你看,现在就… “把人给我捆了,他皮实的很,不用手下留情。”林正则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将喘匀气的林星火直接绑了。 这些家丁有些脸生,动手毫不留情,捆绑的手法分外娴熟。 林星火的手腕瞬间被勒出了红痕,那些人却还是不放心,直到将林星火绑成一个粽子,才算结束。 巷子光线很暗,暗到藏了一辆车林星火都没有注意。 打包,装车,派送,签收,一气呵成。 林首辅教训儿子喜欢在书房,林正则教训弟弟喜欢在祠堂。 林星火在祠堂的地上不断蛄蛹着,跪在一边的林正则跪在蒲团上,对身边的蛄蛹者熟视无睹。 林星火挣扎累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跑了,你把我放开。” 林星火在林正则这边明显没有信用了,林正则无视林星火的要求,冲牌位磕了个头。 林星火眼睛一亮。 林正则最在乎这些东西,上次自己拿着牌位,他便不敢对自己出手,这次… 林星火故技重施,声音没什么起伏,对林正则却分外的有说服力:“兄弟阋墙,祖宗看见不好。” “林星火,你出息了。”林正则咬咬牙,将林星火身上的绳子用剑割开,“以色侍人,还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吗?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星火揉了揉自己有些麻木的肩膀,态度轻浮:“兄长看不惯我,就把我分出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正则气的脸都变形了,抬手便要打,却被林星火躲开。 祠堂的烛火晃了晃,看着整整齐齐的牌位,林正则收回手,脸色依旧难看,他冲跪在地上的林星火沉声道:“你就好好跪在这,一直到想明白了再出去。” 祠堂的门被关上,又上了锁,脚步声逐渐远去,很快便归于寂静。 林星火站起身,冲牌位拜了拜,转身走到屏风后面,他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准确的找到那处被封住的窗户。 他用手扣住那处缝隙,用力一掰,石板应声断裂,露出被掩盖的窗户。林星火将窗户拉开,故技重施的位于外侧的石板,从窗户翻了出去。 石块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巡防,林星火两步便跃上院中的松树,轻松的翻过院墙,在巡防打开祠堂门前,已经逃之夭夭。 第86章 分家。 “我的公子呦,您可算回来了。”顺宁在贤王府门口一圈圈的转着,看见林星火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找个靠得住的人给韩夫人送个消息,那封信丢了。”林星火悄悄掸掉自己身上的枯草,绝口不提被林正则绑走的事情。 顺宁刚才还想问林星火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比他回来的还要晚,现在倒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我亲自去?”顺宁有些为难,刚拿到手就丢了,这话也不好说啊。 但这段时间这些离奇的事情也不少了,顺宁都有些麻木了。 “不用。”林星火熟练的打开书房的夹层,在顺宁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拿出了一沓银票,“宫里不能没有人照顾,要打点的地方很多,这些你先拿着。” 顺宁也没客气,直接将银票塞进了怀里。 都是千年狐狸,还玩什么聊斋啊。 林星火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很快便写出了一封恭贺太子生辰的贺表。 贺表里满是阿谀奉承,更是将付景明开私库用于给边关将士添置寒衣,购买马匹的事大夸特夸。 林星火停下笔,将信的内容通读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刻意。 “他们这些人上贺表最后总是要附上礼品单子的,这种东西都是现成的,公子若是需要,奴才一会去库里找一下就好。”顺宁在一边提醒。 林星火点点头,刚要将信件交给顺宁,又收回手,在结尾补充了几句。大致就是说,本来给殿下准备了马匹,但那马桀骜不驯,恐怕要过些时日才能送过来。 这篇贺表通篇都在提边疆站战马的事情,有这个小小的功劳在,皇帝定然会将付景明放回来,之后的事就简单了。 林星火将信件封好,递给顺宁,浅浅打了个哈欠:“把这个交给御前…殿前的那些大太监,你有熟识的吗?” “公子放心。”顺宁小心翼翼的将信收好,“御前伺候的听潮是奴才的干爹,有这些孝敬,这个小忙干爹一定会帮的。” 林星火又打了个哈欠,精神的紧绷也抵挡不住身体早已养成的生物钟。他现很困,超级困,两个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正在变得模糊。 付景明的事情基本有了着落,顺宁将信件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的怀里,见林星火睡眼惺忪,忍不住劝道:“公子辛苦了,回去休息会吧。” “不用。”林星火推门往外走,早春的冷风吹得他清醒了不少,“也快到宵禁的时辰了,直接安排车去宫中吧。” “这件事我来安排就好,公子回去休息吧。” “不用。”林星火跟在顺宁身后,一同往外走,“他不回来我也不安心,还是一起去吧。” 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到宵禁的时辰了,也就是顺宁有东宫的令牌在,才一路上畅通无阻。 林星火打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了皇宫反着月光的牌匾,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上次付景明将他忘在宫中,若不是有瑶华帮忙,那件事不一定会闹的多么大呢。 “我不进去了,就在这等着。”林星火掀开帘子,在顺宁疑惑的眼神中叫停了车驾。 他不过是有些不放心,不愿意在家里等着,想要早些见到付景明罢了。进了宫他也帮不上忙,不如就在这等着。 顺宁犹豫了下,觉得这只停着一辆车的街道,怎么看怎么不安全。但付景明还在宫中,林星火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那身手那他只见过一次,确实在难忘,终于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林星火将车的帘子掀起一个缝,看着顺宁和守门的侍卫说了好一会的话,不得已塞了银票,又拿出令牌压人,才进入了那朱漆刷的大门中。 林星火将帘子放下,在车里闭目养神。 寂静的夜晚一点声响都分外的清晰,林星火听见巷子中有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往这边靠近。 林星火睁开眼睛,戒备的将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正则带着人,有些狼狈的站在巷子中,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林星火将帘子放下,只当没看见。 他知道林正则没有那个胆子,将他从太子的车上劫下来,八成也就是这样站着,顶多是他不下车,他便一直站着,有什么不忍心的呢? … … 好吧,他确实不忍心。 他不认可林正则现在做的这些事,也看不懂林正则那些封建的观念,那种家族高于一切的价值观。 但不得不承认,他将林正则看做是自己的哥哥。 三年又两年的相处,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就算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星火也希望能好聚好散。 他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走到林正则身前,不等林正则开始口说什么,他便恭敬谦顺的一拱手:“兄长,走吧。” 林正则看林星火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上了林家的车。 直到这时候,他依旧心怀侥幸。 虽然外面风言风语不断,但林星火还是愿意跟自己回去的。也许是他言辞过于激烈,也许是林星火没有想明白。 再劝一劝,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他只希望林家昌盛,万年富贵。林家交到他手上,他就是家主,他就要对林家的人,对林家负责。 对于林星火,他以前特别满意,毕竟林家能有今天,林星火功不可没。他想着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便想给星火娶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巩固林家的势力,也保林星火后半生,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但林正则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往下走,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云家那个不起眼的庶子,居然会成为皇子。他不想林家卷入夺嫡的争斗中,但若说让林攸宁自请下堂,放弃皇子妃的身份,他又不愿意。 这样做的风险很大,但林家成为皇亲的诱惑摆在面前,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既然上了荣王这艘船,那就不能摇摆不定,可林星火与贤王的越走越近,甚至不顾他的阻拦,直接搬到贤王府上。就算他不断和云旗表态,云旗的态度也变得非常微妙。 如果要保全林家,两边就必须选一个。 那就只能是荣王。 想要表忠心,最简单,代价最小的方式,就是舍弃林星火。 可…… 林星火毕竟是他的弟弟,只要他与太子切割,好好待在家里,也不一定要走的那么绝。 天已经彻底黑了,那些下人已经退下,林家的祠堂就只有林正则和林星火两个人。 林正则将林星火按在蒲团上,对着牌位拜了拜:“你就在这里跪着,天亮若是想不明白,你便不是林家人了。” 林星火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更没有逃跑,他郑重的对着牌位叩首,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第87章 一个悲伤的故事——穷的只剩下钱了。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林正则却没有直接往里看,反而问守在门口的白芷:“人跑了?” “没呢”白芷往祠堂看了眼,见门还是关着的,窗户里隐隐可见一个人影。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林正则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叹了口气,步子沉重的往祠堂走。 林星火还在祠堂,倔强的跪了一晚上。 “你既然知错了,那就起来吧。”林正则刚伸出手,就被林星火打掉了,他重新跪好,眼中满是决绝,“星火不觉得有错,这一晚上只是在尽最后的孝心罢了。” “好好好。”林正则指着林星火,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勉强平复了些心神,半威胁半劝“林星火你可想好了,母亲的留给你的东西你大多给了攸宁,家里的祖宅更是不可能分给你,你能分到的就只有几千两银票,连个铺子都没有。” “可以。”林星火点头,冲牌位拜了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兄长决定就是。” “你……这么做是为了贤王殿下?” 林星火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这便是默认了。 林正则感觉怒火涌上胸腔,他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的谣言,却得到了正主的亲自认可。 “太子殿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他会同外面传言一样,八抬大轿将你抬进东宫?那不过是些拉拢人心的把戏罢了,也就你会觉得那是真情。” “他不会。”林星火的手搭在腰间的玉佩上,声音很轻但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的。” 在林正则眼中,林星火这就是执迷不悟。 既然如此,也没有再劝的必要,只等他碰了壁,撞了墙,自然就会回来的。 林正则深吸一口气,抽出三根香,冲着祖宗牌位拜了拜:“你既然执意如此,那便不是林家人了。” 分家是个很繁琐的仪式,但将林星火分出去的过程却很冷清。年长一辈的林家人都已经过世了,除去嫁了的林攸宁,真正的林家其实也就只剩下林正则和林星火两个人了。 林正则找来林家的账房,清点了一下林家的财产。 林正则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从林星火被送到贤王府的第二天,他就吩咐人准备了。东西都是准备好的,只要将铺面宅子换算成银两,将林星火的名字从家谱中划去,之后林星火就不再是林家人了。 账房毕恭毕敬的禀道:“家主,一共是八千零九百两。” “算九千两吧。”在钱上的事情,林正则没有为难林星火,甚至还帮他抹去了零头,但也仅限于此了。 账房点头应下,将银票交给林星火,然后便退了下去。 “林公子,在下还是有一句话要劝你。”林正则将林星火送到大门口,一脸冷漠,“如今林家已与你没有关系了,贤王殿下恐怕不会再留你了,你好自为之。” “他不会……” 林正则一点也不想听林星火的恋爱脑发言,“嘭”的关上了门。 林星火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了一段,在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被分出来的突然,房产没有,店铺也都送给攸宁了,除了怀里的九千两,他什么都没有了。 按理来说可以去贤王府,但……林正则最后的话,还是有点影响到他了。 华国人的基因,让他总是想有自己的家,而现在他是真的穷的只剩下钱了。 嗨,这话真是凡尔赛。 既然只剩下钱了,那就去买一处宅子嘛,也不是什么难事。林正则虽然看不惯他,但还是厚道的,分家的钱一点也没苛待他。 林星火找了京城最大的牙行。 “公子您……”店里的牙子热情的迎上来,在看清来人后,笑容僵在脸上。 “嗯,贤王府周围有挂出来的宅子吗?”林星火没有发现牙子的异常,兴致勃勃的在牙行转着。 “有的有的。”牙子跟在林星火身后,眼珠转了转,很快便注意到角落里新来的学徒。 得罪人的事,这种青瓜蛋子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贤王府附近是有个宅子,不过因为价格有些太高了,一直没有挂出去,公子若是感兴趣,我帮公子去找找?” “嗯,去吧。”林星火的注意力被牙行里珍奇的小物件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牙子态度的异常。 那牙子应声退下,一直到林星火将这些小物件都摆弄了个遍都没再回来。林星火抬头找人,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换了个年轻小厮。 只要能买到心仪的宅子,林星火也不在意导购是谁,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随口问道:“那宅子在什么位置?” 小厮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为难:“老张说家里有事,就先回去了。公子问的那处宅子,已经……已经卖出去了。” 林星火点点头,有些失望,但并不算意外。 京中的宅子贵,有钱人也不少,这种地段好的宅子,向来是抢手的。反正买了也不一定要住,林星火降低要求:“距离远些也行,只要是城中,也不拘在哪。” “公子稍等等,我去拿地契。”这要求真是低的不能再低了,小厮眼睛一亮,转身便去拿地契,刚走没两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掌柜摁住了。 牙行掌柜拧着小厮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小厮眼中的光芒瞬间褪去,蔫蔫的蹭了回来。 “公子,掌柜的说账目出了些问题,今天恐怕都开不了张了,您请回吧。” “哦?”林星火视线越过小厮,看向角落里的掌柜。 掌柜冲他拱拱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林星火冷笑一声:“你们这不是最大的牙行吗?” “实在对不起。”小厮疯狂的点头哈腰,一个劲的道歉,“公子您这边请啊,改天再来。” 出了这种事,林星火也不想难为人家小厮,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店门。 小厮亦步亦趋的跟着林星火出了牙行,悄悄凑到林星火身边,低声说道:“这些房子其实都是在的,只是掌柜怕招惹祸端才……” 林星火点点头,往下一个牙行走。 这宅子要是买不到,他就只能住店了。 掌柜的选择他能理解,但心中仍是膈应。 他和付景明走的近是京中人人都知道,而付景明被皇帝禁足,他又刚被从林家分出来,城里做生意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对他避之不及。 几道视线从林星火进牙行就跟着他,见他两手空空的进去,又两手空空的出来,越发炙热贪婪,只等林星火到无人处,便准备动手了。 第88章 正大光明的……走后门。 “公子饶命。”小混混嘴里哎呦着,跪在林星火跟前,不住的叩头,领头的人膝行两步,将一个荷包举过头顶。 “真是晦气。”林星火用剑将荷包挑起,伸手接住,将它塞回怀里,“小爷我今天心情不好,伤了诸位,还请见谅。” “哪敢,哪敢。”领头的人笑容谄媚,鼻青脸肿的面容分外的滑稽。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将林星火往外送,“公子您慢走啊,小的们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林星火冷哼一声,却也没兴趣和这帮人计较。 他本来想去牙行买个宅子,结果这些牙行就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样,不是说账目有问题,就是宅子都卖光了。 一个个软钉子碰下来,林星火心情本来就不好,结果还被这帮贼盯上了。也不知道这些贼是不是有什么统一的教材,手段还和那次的歌女如出一辙。林星火索性将计就计,让那人顺走一个只有三两银子的荷包,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这群人的头头。 这些人都是些街头的无赖泼皮,见苦主找上来了,丝毫不惧,也不讲究什么表面功夫,一拥而上。 林星火心情本来就不好,这帮人又撞上来,也就毫不客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阳开泰的全打趴下了。 事实证明,有脾气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在几个沙包的陪练下,林星火感觉自己心情好多了,浑身都舒畅了。 行了,没找到住处就先去投奔付景明。他也是疯了,居然会被林正则那些话影响。 “哎?这贤王府的门卫怎么换了?”林星火低声嘟囔着往门口走,在看清门卫身上的衣服后,一个锐角转弯,闪回了街边。 这些人绝对不是王府的人,应当是大内的禁军。 “来来来,公子这边坐。”林星火被小贩招待着坐下,在小贩的鼓动之下点了一碗凉粉。 一碗凉粉换一个绝佳的观影点,还附带一个解说,林星火感觉这个生意实惠的很。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林星火拿起筷子,在凉粉里随便扒拉了两下,就放了下来。 这小吃做的其实不错,但林星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 小贩也不在意,这样的客人他今天见了很多,都是为了看戏才买的东西,只要能有钱赚,什么样的客人他都欢迎。 “自贤王殿下被送回来后,这大门就紧闭,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兵老爷,一直围到了现在。”小贩点点贤王府的大门,声音很低,却说的眉飞色舞,“国舅爷还带人过来搜查了一番,似乎是没找到东西,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要围到什么时候?”林星火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句。 “嗨,我一个做凉粉的,哪里说的清楚这些事情。说不定半炷香后就撤走了,也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吧。”小贩随意的接了句,然后就被新来的客人叫走了。 林星火看着紧闭的大门,眉毛逐渐皱起。 他本想着,若是找不到住处,付景明还能收留他。现在这个情况却是,皇帝估计下了什么“禁足府中,不得探视。”的旨意。 林星火冲着贤王府的院墙比划了下。 也不算高,借着边上的树应该能翻过去。 一行巡逻的官兵喊着号子从边上经过,林星火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目张胆的翻墙,听起来不太聪明。等太阳下山,巡逻的士兵都懈怠了,再翻墙进去也不算迟。 林星火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凉粉,感觉还是没什么食欲,他打了个哈欠,往客栈走。 天色还早,适合再睡一觉。 “公子,今天客人多,已经住满了,您看……” 林星火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再去下一家。 满客,下一家,还是满客。 去饭店,满客。 酒馆,满客。 青……不去,他现在是有主的了,不能去青楼。 林星火感觉自己为城中这些店刷满了半个月的kpi,他刚进店门,就呼啦啦进来一群人,然后就满客了。 林星火暗暗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天道搞的鬼。 林星火在城中转了一圈。 真好,只有车行和卖干粮的店不满客。 这是天道要将他逼走了? 反正也没地方去,林星火进店租车。 车行的掌柜分外热情,找了最好最舒适的车子,还给林星火打了六折,附赠了店里最软的毯子,专程跑到对面的干粮店买了饼子和牛乳送过来,甚至还想给林星火配个车夫。 整个过程就好像是掌柜生意做不下去了,林星火是店里来的最后一个客人,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拿走。 除了车夫,其他的东西林星火照单全收。 掌柜的脸笑的像是朵菊花,将林星火送出去老远才和林星火挥手告别。 林星火收拾齐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转头就将车赶到巷子的尽头。他往车里一躺,拿出个饼子开始啃。 你看看这车,这么宽敞;你看这垫子,这么软;你看这干粮……有点硬。 这不比住店舒服? 天道让他走,他偏不走,这不舒坦的很。 吃饱喝足,林星火将帘子掀开一点小缝,用毯子把自己裹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睡眼惺忪。 现在就等太阳落山了,在此之前,咸鱼要先睡一觉。 林星火睡的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揉揉眼睛,听见外面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林星火将帘子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往外面看了眼,几个人影从车边闪过,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顺宁公公的消息准不准啊,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啊。” “谁知道呢?说是进了车行,不会已经出了京城吧。” “让找就找呗,那可是‘太子妃’,殿下重视着呢。” “什么‘太子妃’,不过是……” 林星火轻咳一声,从车中探出头来:“不过是什么?” “是……公子您在这啊,可让小的们好找啊。”那人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一脸谄媚的冲林星火行了个礼。 “接着说。”林星火打个哈欠,手指在车的窗框上一下下的敲着。 那人换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过是……还缺些仪式,但您已经是‘准太子妃’了。” “行了行了。”林星火无意难为这群人,他摆摆手,迈步下车,“回王府是吧,我跟你们走。” “是是是,您这边请。”那人都做好被难为的打算了,没想到林星火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于是态度越发恭敬,将林星火请上一辆伪装成水车的马车中。 第89章 这年头,送钱都送不出去了。 车走了一段时间便停下了,车厢外传来了清点货物的声音, “东西都运进来了?” “顺宁公公放心,这里有奴才看着呢,绝对错不了。” 顺宁在外面转了圈,却正好停在林星火藏身的车前,他伸手敲了敲:“东西看着倒是齐备。” 林星火试探的回应了两下。 “不错。”顺宁的声音微微上扬,“你们辛苦了,下去吧。” “这……”周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 “嗯?你们这是信不过咱家了?”顺宁的声音猛地冷了下来,似乎刚才的愉悦只是幻觉。 “没有没有,辛苦公公了。”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又消失了。 “公子,您受委屈了。”顺宁掀开帘子,扶着林星火下了车。 林星火本就容易晕车,在车里闷了这一会,更是昏昏沉沉的,他勉强站定,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后,才感觉自己终于重新活了下来。他扶着车干呕了两声,然后对在一边手足无措的顺宁问道:“我没事,殿下那边……” 顺宁明显愣了下,含含糊糊的嘟囔道:“都好都好,殿下上午就回来了。” 林星火将信将疑的往主院方向看了眼,见已经亮起了灯,才稍稍放下点心。 “殿下一回来就派人去找您了,要不是殿下出不去府,身份也敏感,他就亲自去了。”顺宁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就在德宸居等您,公子快请吧。” 林星火一进去德宸居就闻见熟悉的火锅味,是他在东宫闲着没事时研究的,独门秘方,这大晋也就贤王府能做的出来。 林星火吸吸鼻子,肚子瞬间唱起了空城计。 算起来,他好像一天都没怎么正经吃饭了,这诱人的香味属实是把他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院中的下人都被支出去了,屋中也只有付景明一个人。平日里忙碌于书房与公务之间的人,正拿着勺子将锅里的浮沫撇去,翘首以待咸鱼。 “殿下,宫里……” “快来,丸子正好熟了,还有这牛肉,再煮可就老了。”付景明打断林星火后面的话,并用林星火最爱吃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林星火将丸子夹起来,看看一脸期待的付景明,看看碗里的丸子,选择…干饭 问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人已经回来了,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压抑了一天的馋虫被一个丸子全勾了出来,林星火风卷残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付景明的服务,完全没注意付景明除了给他布菜就是愧疚的看着他,自己的盘子里只有最初放进去的两片菜叶子。 酒足饭饱,林星火打了个满意的嗝,血液开始往胃部聚集。 “林家的事我听说了,委屈你了。”付景明揉揉林星火的头发,眼中的歉意越发浓郁。 “我…都是小事。”林星火本想借机撒个娇,和付景明讨个好,可撒娇的话说不出来,习惯性的客套却能脱口而出。 付景明眼中心疼更甚,他轻叹了口气,转身到里间了一张纸出来,放到林星火面前:“贤王府边上的那套宅子我买下来了,各类手续也已经办好了,你…” “你要赶我走?”林星火将茶杯扔到桌上,哀怨的看着付景明,“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跟着你这么久,没有…” “不是不是,”付景明赶忙摆手,安抚的在林星火头上揉了几下,“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贤王府若是…当个放东西的仓库吧。” 付景明话说到一半忽然改口,林星火微微眯眼,手指在地契上敲了敲,“你想说什么?贤王府怎么了?” “没怎么。”付景明顾左右而言他,“我的能力你还不相信吗?不用担心,只是需要时间罢了,你好好休息,运东西的事就交给顺宁吧。” “可是…” “好啦好啦,别担心啦。”付景明完全不给林星火说话的机会,高声唤了顺宁进来,将林星火往外送,“你不是说要给我准备生辰礼物嘛,快去快去。我这边处理完就去休息,晚安。” 门被“嘭”的关上,被赶出来的林星火与迎上来的顺宁面面相觑。 “公子安心。”顺宁硬着头皮,打破了这诡异的尴尬,“殿下会处理好,公子回去歇息就是。” 林星火犹豫了下,还是准备等三天再看看,毕竟上辈子的付景明顺风顺水,真的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解决眼下这些困境,应该也是手到擒来吧。 五天又五天,贤王府维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状态。 王府的外围明卫已经撤走了,暗卫依旧有很多。奏折也不再往过送,付景明却乐的轻松自在。 那天晚上的异常似乎是林星火的幻象,闲下来的付景明几乎赖在了林星火身边。 他一点都不着急,奏折不往过送,他也就不问,带着林星火逗弄兔子,投壶,蹴鞠,酿酒,听戏,看曲,对弈…把林星火想过的,没想过的,通通都带他玩了一遍。 这明明是林星火最向往的咸鱼生活,但林星火就是放心不下。 靠着996给他的武功,林星火有时候也会将付景明支开,然后偷偷溜出去,想要从茶楼、酒馆,还有传说能买到想要的任何消息的天机阁,百晓生那打听出些消息。 但老百姓的坊间杂谈,哪里会知道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千机阁,百晓生更是江湖事,江湖了,朝廷中这些波诡云谲,人家是一点也不愿意沾染的。 好在也不算是全无收获,林星火最终还是买通了都察院的衙役,重金求些郁林的消息,今天便是约定好的日期了。 晚饭过后,林星火找了个没睡好的借口,早早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门,林星火就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带着个装了银票的荷包,借着院中的树,三下两下便蹿上了房顶。 林星火的武功是系统出品,别的不说,轻功他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了,只要他愿意,就真的能做到悄无声息,踏雪无痕。 贤王府的这些暗卫确实是顶尖的,但要想捉住熟悉他们巡逻路线,又有意隐藏身形的林星火,还是差点意思。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京城早已安静下来。林星火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只是这几个人看起来… “公子您来了。”这几人中领头的这人功夫最好,却也一直等到林星火从暗处出来才看见人,他赶忙迎上来,不等林星火开口便“咣”的一声跪了下去,“这是公子您之前给小的的定金,伍佰两的银票,一张不少全在这了。” “我是来…” “小的只是都察院的杂役,靠着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挣点钱补贴家用,谁成想…” 那人抬起头,借着月光,林星火清晰的看见那人脸上的伤,同他一起跪着的人也都鼻青脸肿的,各有各的特色。 见林星火不肯接,那人一咬牙,又从东拼西凑的凑了几块碎银,膝行两步到林星火跟前:“公子问的事,小的实在没办法,还请公子另请高明吧。这几块银子是小的们的全部家当了,就当是补偿耽误公子时间的钱,公子快拿着吧。” 林星火只想要消息,不想收银票,但这几人又是叩头,又是请罪,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林星火厌恶的将几人踢开,将银票收了回来。 几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的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这年头,送钱都送不出去了。 林星火看看手中的银票,叹了口气,脚步沉重的回到了贤王府,进府的时候还踢掉了一块瓦片,引得府中一阵骚乱。 有惊无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星火长舒一口气。推门进屋,将灯点起,才看见窗边坐着个人。 付景明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声音中带着幽怨:“这么晚了,星火去哪幽会情郎了?” 第90章 生辰。 “我…”林星火手足无措的整理着衣服,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眼睛一亮,将那东西掏了出来,“我去买糕点了。” 林星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理由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合理。贤王府什么糕点没有,用得着他大半夜穿着夜行衣,跑到外面去,千里迢迢买什么糕点。 付景明挑挑眉,没说信还是不信,但也没有追问,他冲着忐忑的林星火安抚的笑了下:“早点休息吧,注意安全。” 林星火长舒一口气,悄悄躲到暗处,掩耳盗铃的认为付景明没有注意到他奇怪的穿着。 过于专注的自我催眠,让林星火忽视了付景明新换了一个荷包,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荷包是他用来贿赂那帮都察院的人用的荷包。 付景明的前脚已经迈出了门槛,林星火刚松了口气,付景明却忽然停下,似是无意的随口提了一句:“明天午膳在主院吃吧,虽然…但毕竟是我的生辰。” “好…好的。”林星火动作僵硬的将付景明送出去,然后快速的闪回自己的桌案前,点起了灯。 要命,他半个月前还惦记着这件事,想着要给付景明好好操办一下,结果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搅和,竟连正日子都忘了。 林星火打开抽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书中翻了半天,才从一本游记的夹层中找到了自己之前画的图纸。 付景明出生便是储君,这是无数人口中的好命,但林星火知道,这也就意味着,付景明失去了同龄孩子所拥有的童年。 当别的孩子在游水,蹴鞠,捉蟋蟀,斗蛐蛐的时候,付景明已经被逼着去听那些老学究讲《千字文》《百家姓》,学骑射,练武功了。 林星火想要将付景明失去的东西补回来,但他没有穿越时间的能力,付景明恐怕也没有儿时的心境。 那就只能从礼物上下功夫了。 林星火学的那些东西,在这个时代大多都用不了,但画工图的技艺总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挥奇奇怪怪的作用,比方说… 画一个木质拼图的零件图纸。 男孩对枪支火炮总是感兴趣的,林星火靠着模糊的记忆,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买过的木质拼图,涂涂改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画出了一张轮式加农炮的拼图图纸。 薄木片他早就找顺宁要过来了,但拼图雕刻的进度…不到百分之十。 林星火深吸一口气,又点了一支蜡烛,室内的昏暗被完全驱散,亮的如白昼一般。 大晋贤王府第一届熬夜大赛现在开始,参赛选手是有“太子妃”之称的林星火,他将为我们能带来的是,一把刀,一块板,一个礼物做一宿… 林星火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干净利落。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拖延,导致今夜的无眠。都是报应啊… “殿下,这是工部尚书送来的礼品单子,请您过目。”顺宁将一张纸递到付景明手上,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付景明的成人礼, 可圣上还是将付景明关在府里,对这件事绝口不提,甚至还因为案子没有查清楚,殿下连门都出不去。 往日里追着贤王府阿谀奉承的人都不知踪影了,也就几个老臣派人往贤王府送些礼物。 “放那吧。”付景明连看都没看一眼,仍是专心的摆弄着桌上的小木片。 林星火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注意力似乎完全被面前的糕点吸引,其实视线一刻都没从付景明身上离开。 阿明看起来很喜欢这个礼物,不枉他熬了一个通宵。 付景明知道林星火是想给弥补一些缺憾,但…火炮什么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孩子的童年好吗? 这东西给三岁小孩玩可能稍显幼稚,给二十岁的他玩,就刚刚好。 最重要的是,付景明看到了些别的东西。林星火给他的这个什么加农炮的结构,比现在军队中用的那种东西更加先进,强度和射程都要更高。虽然还需要实验,对材质的要求肯定也不低,但只要能做出来,绝对是能制霸一方的存在。 林星火看着桌上的模型,发自内心的感慨道:“你居然一次成功?” “嗯哼。”对于林星火的恭维,付景明照单全收,并且骄傲的昂起了头。 林星火将一个纸团塞进炮管,拉下拉环,纸团一下飞出去老远,在撞到一个柱子后才不甘的落下。 付景明眼睛一亮,将图纸和模型小心翼翼的收好,连带没用的废料也一并收进了抽屉。 林星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有些结巴的劝道:“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快扔倒。” “谁说没用。”付景明揉了揉头发,在林星火脸上亲了下,“这些都是宝贝送我的礼物,要好好留着。” “没个正形。”林星火的脸“腾”的就红了,他打开付景明的手,急匆匆的往外走,“我去看看小厨房做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付景明面带笑意的看着林星火走出门,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人了,才将一直守在门口的顺您叫了进来:“工部尚书古月既然送了礼,那必然是要给他还一份的。” 付景明将抽屉中的图纸重新拿出,爱抚的摸了摸,然后板着脸将东西递到了顺宁手上:“把这个图拿去誊抄一份,然后将图给孤送回来。至于誊抄的副本嘛,工部和兵部各送一份吧。” 顺宁应了声就要下去,付景明又将人叫住:“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星火送孤的生辰贺礼,若是不问…也记得提一嘴。” 说白了就是,问不问都要说是吧。 顺宁撇撇嘴,退出了房间。 林星火从院门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顺宁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他向边上一闪,手中的东西晃了晃,却一直保持着平衡没有掉下去。 “这匆匆忙忙的,阿明又给他安排什么活了。”林星火往顺宁消失的方向看了眼,迈步进门,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是一个插着彩色蜡烛的蛋糕。 “这是…”付景明悄悄打量着糕点,感觉和平时见的都不太一样。大晋的糕点多是蒸出来的,细腻柔软,被水气包裹着,这个东西的做法,却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是我们那边的习俗,过生日要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先在心里默默许个愿,然后将蜡烛吹灭,愿望很快就可以实现了。”林星火将蛋糕推到付景明面前,示意他双手合十,“阿明快试试,很灵的。” 愿望? 付景明在林星火期盼的眼神中双手合十,嘴唇动了动,又将手放下,他在林星火疑惑的眼神中,轻声问道:“星火的愿望是什么呢?是想要回到家乡吗?” “我的愿望?养老啊。”林星火没有注意到付景明的忐忑,他将自己摔进椅子里,随意的玩弄着鬓边落下的头发,“至于家乡…我们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没有家乡,我就是那种人。我所有的牵挂都在这里,如果非要说回家的话,那这里才是我的家乡。” 付景明点点头,将面前的蜡烛全部吹灭。 “你还没许愿呢。”林星火刚准备将蜡烛点起来,付景明就将他拦下了。 “星火说的对,这法子果然灵验,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林星火懵懵懂懂的看向付景明:“阿明什么时候许的愿。” “就在刚才。”付景明拨开林星火的发丝,在他的唇上吻了下,“我,想要星火留下来。” 第91章 出巡or郊游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林星火手足无措,瞬间红成大虾。 他的视线游移,企图在房间中找到些别的话题,然后……林星火就发现付景明腰间的荷包是他的。 还是他用来贿赂都察院那帮人用的那个荷包… 林星火伸手将荷包拽过来,如果刚才还是半熟的话,那现在就是全熟了,林星火窘迫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已经知道了?” 付景明将荷包拿过来,重新带好,慢条斯理的切了一块蛋糕推到林星火面前:“嗯,星火对我的情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这都哪到哪啊!!! 什么情意,明明是我傻傻被骗的黑历史,怎么就变成对你的情意了? 被这么一搅和,窘迫的感觉还是被冲散了很多。 “星火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来问我。”付景明揉揉林星火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孤监国也五六年了,自证清白的能力还是有的。郁林的事情都察院正在查,去年十一月的那笔账目已经翻出来了,星火功不可没,只是…” 付景明向上指了指,笑容变得有些冷:“因为祂的有意阻拦,查的很慢。御马监表面上十分配合,但也在拖慢速度,新升上来的首领太监赵明德…两边都不得罪,实在是个聪明人。” “那还要多久才能查清楚啊。”林星火手中拿着少勺子,无意识的在蛋糕插着,注意力完全没放在食物上。 “差不多春祭的时候吧。”付景明从林星火手中抽过叉子,叉起一块完好的蛋糕送到他嘴边。 “拉咕就赶不上春祭了。”林星火将嘴里的蛋糕咽下,口齿重新变得清晰,“得想办法让他们加快速度,春祭可是…” “不用。”付景明拿出帕子,擦掉林星火左边的糕点渣,“荣王想去就让他去,不过是一次祭奠而已。” “可是,去春祭的人,不是代表着皇帝属意的继承人选,如果…” “星火来大晋五六年了,还没怎么出过京城吧。”付景明十分生硬的转了话题,“我带你去郁林转转吧。” 手段十分低级,但是有效,林星火成功被带跑偏了。 郁林,气候温润,四季如春,风景秀丽,虽然属于边疆,还靠海,但没有海寇,民风淳朴,生活富足,只是…那里是康王的封地,就是那个上辈子跟着云旗叛乱的康王。 “去康王封地?”林星火对眼前的糕点瞬间没了兴趣,“怎么这么着急,康王叛乱不是要等到秋天嘛。” “不是去平乱。”付景明将林星火吃剩的糕点拿到自己面前,十分优雅的切成小块,“只是带你去逛逛,顺便…” 付景明面色一冷:“如果康王真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那孤也不会轻饶了他。” “我能不能不去啊。”本以为是纯玩团,结果发现还有附加项目,林星火瞬间丧失了兴趣,“我想在家待着。” “京城,恐怕不安全。”付景明叹了口气,“按照时间推算,康王应该还在犹豫,这次只是过去简单敲打敲打,如果他真的反了…我也不想星火冒这个险。” “该让我跟的时候不让跟,这种时候又瞎忙活。”林星火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着,特意将声音控制到付景明能听见的大小。 “对不起啊。”付景明安抚的捏捏林星火的手,“委屈你了,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给你一个安稳。” 春祭前三天。 代皇帝去祭奠的人已经确定是荣王了,礼部也把春祭的东西准备好了,所有东西都尘埃落定前,都察院终于还是荡起了一点小小的浪花。 贤王贪污军饷的事情查清楚了,所谓的贿赂不过是郁林军官还回来的银两,贪污更是无稽之谈。 可冤屈洗清又怎样,付景明的生日已经过去,春祭的人选也早就定下,这点小小的浪花,很快就被吞噬了,连个波浪都没剩下。 皇帝倒是将付景明叫进宫中,赏赐了普普通通的东西作为安抚,允了他去郁林的请求,临到他告退的时候,又赐了“绍熙”作为付景明的字。 绍熙,继承前业,发扬光大。 皇帝将这两个字赐给付景明做封号,不可谓不看重。但按照皇帝对荣王的重视程度,这两个字似乎放在荣王身上更合适,只是君心难测,得知这个消息的大臣们也只能暗自斟酌,已经想要改换门庭的墙头草们又重新犹豫了起来。 天道故意将春祭与太子南巡的日子放在了同一天。 京城像是沿皇宫划出了一条分割线,城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城南却冷清的像空城一般,只有少数走不动道的妇女老人,出来看看太子南巡的热闹。 这种事情付景明在宫中见多了,早就习惯了。尽管毫不在意,但付景明还是装出失落的样子,目的嘛… 林星火远远的就听见城南锣鼓喧天,在看看城北,看看付景明故作坚强的小眼神,他就心疼的不行,对天道的怨怼又多了一分。 付景明努力压住不断上扬的嘴角。 空荡的城,破碎的人,遭瘟的天道。 林星火心软又内敛,除了那日醉酒,可就再没主动过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装可怜,更待何时。 城南的人已经很少了,安安静静的像是空城一般,偶尔有两个跑动的人影也都是向着城北的方向。林星火的情绪本就不好,每看见一个往城北跑的人,他的情绪就低落一分。 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付景明开始行动,他语气低沉的问道:“春祭是大事,城南肯定是不如城北热闹的,星火是想去城北看……” “少来。”付景明卖惨也不是一两次了,林星火一眼就能看穿,只是还会忍不住心疼罢了。 他翻了个白眼,声音放的很轻:“你知道我对那个没兴趣,我只是……心疼你。”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付景明伸个懒腰,顺手将人搂进怀里,“春祭的流程复杂又繁琐,让荣王忙去,我正好乐的清闲,还能和心爱之人游山玩水。” “是游山玩水,不是巡查?”林星火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中带着审视。 “那是自然。” 付景明这话是真心的,他是真的觉得京城比郁林危险,才将林星火带在身边。 “行吧。”林星火往付景明身上一靠,轻声呢喃,“游山玩水也好,巡查也罢,就算是平乱我也会跟着你的。虽然我是条咸鱼,但关键时候说不定咸鱼也能救命呢。” 付景明眸光微动。 若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必然不会让林星火涉险。但现在……卖惨装可怜装柔弱全家桶奉上。 “那绍熙以后就仰仗林公子多多垂怜了。” 付景明比林星火高半头,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说是小鸟依人吧,起码也是大鹏展翅。 但林星火就吃这一套,他刚想显露自己总攻的胸怀,车驾就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户部给事中瑶华,给太子殿下请安。” 第92章 提前的时间线 好事被打扰的付景明忍不住握紧了拳,在林星火劝他下去见一面的时候,脸色更是晴转多云,但他还是下了车,只不过说出的话含枪带棒:“听说齐侍中陪着荣王去春祭了,瑶给事怎么不去凑这个热闹?” “瞧殿下这话说的。”瑶华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锦程向来喜静,怎么会凑这种热闹呢?” 瑶华要是喜静?那这世间可就没有喜欢热闹的人了。 付景明撇撇嘴,冷哼一声。 “殿下…”瑶华见车帘动了动,猛地住了嘴。他略略思索,然后对紧闭的车帘微微躬身,“林公子也在啊,瑶华有些事情要和殿下说,还请公子见谅。” “星火不是外人,瑶大人有…” “事关康王,殿下确定要锦程在这里说吗?” … 付景明往车的方向看了眼,还是跟着瑶华走到了远些的地方。 林星火全程连帘子都没掀起来过,但付景明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付景明悄悄裹紧了外裳:“有什么事就直说。” 这里距离车驾已经有一定距离了,但是瑶华似乎还是觉得不稳妥,他特意往付景明身边凑了凑,给付景明怀中塞了一封信。 “之前林公子那封信是锦程拿了,如今在还殿下一封,算是两清。” 林星火靠着一封信给他翻案的事情付景明知道一些,也派人去找过那封被偷走的信件,却如大海落枕一般,一直没有眉目,没想到这封信居然在瑶华手中。 付景明默不作声的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去,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这是康王封地御史的一封家书,内容不过是最平常的问好报安,但其中有几个字在收笔时候却多了个点,这些字连起来是八个字。 “康王不安,预谋大事。” “康王已经暗中控制了郁林的要道,来往的信件都严加盘查,这信也是伪装成家书才勉强寄出。”瑶华轻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太子车驾窗上的帘子动了动,林星火正往他们的方向看。 付景明顺着瑶华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林星火面无表情的将帘子放下。 “林公子可能误会了,让殿下赶快去安慰吧。”瑶华冲付景明拱拱手,转身离开。 付景明捏着瑶华递给自己的信,有些犹豫。 他本以为康王还能安分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反了,那这样的话,林星火就不便和他一同去郁林了。 付景明忧心忡忡的回到车上,林星火百无聊赖的靠着窗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好像刚才暗中观察的人不是他一样。 “瑶大人什么事?”连他进来,林星火打了个哈欠,手不自觉的握紧,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刚才发生了改变。 付景明又想同往日一样宽慰他,但想到瑶华刚才说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康王叛乱怎么能说没事呢?就算康王只是文不成武不就,被两句话煽动就敢谋反的蠢货,但刀枪无眼,若是伤了星火… “也不算什么大事。”付景明大脑飞速旋转,想出的借口却分外蹩脚,“只是京中有些事,需要星火留一下帮忙处理。” “是吗?”林星火微微眯眼,对这套说辞并不相信。 他是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但不是真的傻。 刚才还说要带自己去旅游,现在就变成京城有事需要他处理了?况且… “瑶大人既然是找我,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林星火审视着付景明,“而且我刚才看他好像给了你一封信。” “怎么会呢?”付景明条件反射的捂了下胸口。 林星火眸色一暗,做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你不愿说就算了,朝堂中的事我也不关心。” 付景明刚松了口气,林星火就忽的一伸手,等付景明反应过来时,他怀里的信已经出现的林星火手中的了。 “一封家书值得你们这么重视?”林星火又将这信读了两遍,终于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康王反了?” 林星火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付景明就是觉得事情不好,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脸,“还没确定,只是可能。” 没有真正谋反,就想要诓骗我回留在京城,要是康王真的反了,那还不五花大绑将我捆在宅子里。 虽说是保护,但这样的保护让林星火感觉窒息。 “你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是拖累?”林星火捏着信的手不自觉收紧,手中的信被捏的皱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你涉险。” 风将车帘吹起一条缝,付景明的侍卫正牵着马从车旁疾驰而过。 “既然殿下不肯信任星火,那星火也就不耽误殿下了。”林星火猛地从车中跃下,脚尖在车的梁架上轻点,翻身便上了侍卫牵着的马。 不等侍卫反应过来,林星火猛地一夹马镫,扬长而去。 车驾在林星火从车中跃出时便停了下来。 急刹的感觉让付景明 的身体有些不适,林星火的反应更是让他的精神也陷入一瞬间的空白。 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殿下,林公子……殿下,殿下您去哪,等等奴才。” 顺宁一句话还没问完,付景明就抢了他身边的马,往林星火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星火明显是气急了,不过两息的功夫,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了,付景明往前走了两公里,地上竟是连马蹄的印子都没有了。 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跑越快了。若是他自己的马,必然会乖乖停下。可他座下的这匹马是他随手拉过来的,温顺程度自然不能和专门送到东宫的马匹相提并论。 付景明又狠狠的拉了下缰绳,这马不忿的尥蹄子,猛地嘶吼一声,扬起前蹄,想要将马背上的人掀下去。 付景明始料未及,他紧紧抓住缰绳,却只让马更加愤怒,左跳右跳,非要将背上的人掀下来才罢休。 抓着缰绳的手逐渐麻木,马感受身上的桎梏不断减弱,动作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付景明见林星火从马匹上飞跃到这他的马上,从身后箍住他岌岌可危的身子,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猛地一拉。 林星火比他还要矮半个头,但却不知哪来的力量,竟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将马匹治住了。 马的鼻孔喷出热气,不甘心的尥着蹄子,却再不敢造次。 林星火半搀半胁迫的将付景明从马上“请”下来,冷着脸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有事。”付景明声音有些沙哑,手的被勒出的红痕开始渗出血迹。 林星火的气还没消,他嘴里嘟囔着活该,却靠的离付景明近了些,想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付景明借机将林星火搂住,任由怀中的人奋力挣扎也不松手,他的声音沙哑依旧,甚至还带上到了些许哭腔:“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太担心了。” “你还会将我推开吗?”林星火鼓着脸,气却已经消了大半。 “不会了。”付景明摇摇头,眼睛却在林星火看不见的地方暗了些。 是他能力不足,不足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还害得他要为自己涉险。 “好吧。”林星火十分大度的拍了拍付景明的后背,“相信我,我也可以帮助你,保护你,我可不是柔柔弱弱的……的公子哥,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付景明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车驾很快便寻着脚印找了过来,顺宁罗里吧嗦了半天,扶着付景明和林星火上了车。 林星火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想吃的郁林特产,付景明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脑中一直回荡着林星火刚才说过的话。 星火说他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可是如果能够娇养,能做一个纨绔,谁愿意经历这些呢? 按照星火的说法,这就是最后的剧情了。 希望能快些结束,让他摆脱控制,做他想做的事,保护他想护着的人。 第93章 缓兵之计。 南巡的队伍走到半路康王就反了,郁林布政司手足无措的往朝廷上表,又是请求调兵,又是索要兵权的。但直到南巡的队伍在郁林落脚,付景明带着林星火在郁林城里转了三天,朝廷的消息还是没有传回来。 郁林布政司急得团团转,看见付景明这个样子,更是一肚子气想发又不敢发。 等布政司终于拿到了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诏书,却没如愿以偿的将这位祖宗送回去,反倒是“援兵刚刚启程”“带兵的是兵部侍郎。”“郁林守军只可用于守城,不可冒然出击。”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虽说传递消息的一来一回需要很多时间,朝廷整顿兵力、派人,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五六天,但是…… 为什么军队行进速度能如此之慢? 为什么带队的不是五军都督府的几个老将,而是兵部侍郎林正则? 且不说林正则年轻没有经验,他一个文官,让他舞文弄墨可以,让他舞刀弄枪…… 明明是春天,郁林布政使却觉得冷的厉害…… 是降温了吗?不!是地府鬼差索命的枷锁套在脖子上的原因。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在郁林巡边的韩子佩被调过来了。 这样看来,这仗还能打,但只能打一点点。 日上三竿,主院院门还是关着的,韩子佩在门口左三圈右三圈,终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韩大人。”顺宁恭恭敬敬的行礼,顺便将门挡的严严实实,“殿下刚起来不久,正在同林公子一起用早膳呢。” 韩子佩抬头看了眼天空,再次确定了一下时间。 已经过了辰时了,就算不用上早朝,这个点才起也实在是…… “殿下睡眠真好,想必现在也有精力处理郁林的这些事情了。”韩子佩二话不说便往里硬闯。 顺宁跟在付景明身边,读过不少书,但要让他拦从小习武,又铁了心要往硬闯的韩子配,就是在难为人了。 韩子佩一进到屋内,就看见付景明和林星火正一同用饭,桌上不过清粥小菜,空气中却带着了如蜜糖般的甜味,见他进来两人也没什么变化,付景明甚至还给林星火拔了个鸡蛋。 外面形式一日紧过一日,两人却在房中你侬我侬,歌舞升平。 韩子佩这段时间不在京中,对京中关于两人的传言也不甚了解,甚至觉得所谓的“契兄弟”是边关将士找不到老婆的无奈之举,像贤王这种人,自然不屑于此的。 但看着面前的两人,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叛军兵临城下,昏君仍抱着自己的妖妃,寻欢作乐的既视感………… 韩子佩摇摇头,甩掉这个疯狂的念头,声音却还是带上了些许的阴阳怪气:“殿下您不要调情了,您来郁林已经五天了,朝廷的支援到不了也就罢了,这郁林的几千兵力您也没有个安排。您在这里寻欢作乐,康王可是蠢蠢欲动了。” “吃好了吗?”付景明拿出帕子给林星火擦擦嘴,“我在让小厨房准备点甜点吧。” “殿下!” “好了好了。”付景明冲韩子佩摆摆手,林星火搬过椅子,将韩子佩让到椅子上。 付景明在桌上摆出三个翻着的碗,慢条斯理的分析着:“康王镇守福州是下计,攻打郁林是中计,直接攻打京城…………上计。” 韩子佩思索半晌,无奈的点点头:“的确,如果康王直接北上攻打京城,我们的确束手无策。”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康王好好守着自己的福州。”付景明在其中一个碗上点了点,轻笑一声。 “但若是找人攻打福州,城中守卫恐怕不足,况且也没有的合适的将领……”韩子佩视线在林星火身上游移,眼睛逐渐亮起。 他怎么忘了,这位看起来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但其实武功却是不俗,让他带队去攻城…… 林星火成功接收到韩子佩发来的信号,并且跃跃欲试。 “殿下,我觉得我可以……” 不,我觉得你不行。 “新上的糕点。”付景明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林星火的嘴里,“快尝尝,他们都说好吃的。” “哈行。”林星火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刚要继续说,付景明又给他递来一杯水,“噎住了?快,喝点水。” 林星火轻抿了一口,没在说话。他和付景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可能看不懂付景明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有些不爽。这种被人养在温室,护在羽翼下的感觉,让他并不好受。 付景明轻轻捏了下林星火的手,也没太起到安抚作用,林星火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生闷气。 “城中守卫不足,冒然出击,恐怕会被钻空子。”付景明走到书桌前,在毛笔上舔饱了墨,略略思索,便写下了一个十分详细的作战计划。 付景明将纸递给韩子佩,林星火却抢先一步,夺过作战计划,企图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韩子佩也凑过来,一目十行的将纸上的内容看完,眉毛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这个计划也算高明,但是实施起来,兵力……恐怕差的更多。” “不用。”付景明将纸从林星火手中拿过,将它塞给韩子佩,“让人将这个内容誊抄几份,送到周边的郡县去,去送信的人要好好挑选,务必保证康王的探子……能顺利截获。” 韩子佩还是没明白付景明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这样,康王必然有所防备,那这上面的计划……” “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就是让康王龟缩在福州。”付景明将那张纸拿过,又添了几笔,整个计划看起来越发的详实,“等朝廷的援军到了,自然还有别的说法。” “这这这,还有这,把我的名字加上。”既然作战计划是假的,林星火自然毫不犹豫的指点江山,让付景明将它的名字一并加进去。 付景明犹豫了下,还是照做。 反正都是假的,随便写两笔就能哄林星火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但若真的拟定作战计划,他一定将林星火放在后方,再后方。 第94章 琐事。 韩子佩忙忙碌碌的好几天,等好容易抽出时间到付景明的主院遛个弯的时候,就看见屋里一幅琴瑟和鸣,红袖添香的画面。 “这个地方用于承力,所以要再加一个垫片。”林星火拿过狼毫笔,在又加了两个零件。 韩子佩悄悄凑上去,发现是一张十分奇怪的图纸,他越看眼睛越亮。这不是攻城弩嘛,还是全新款式的,一看威力就不小。 付景明看着韩子佩一副被图纸吸了魂魄的样子,这倒是无所谓,但韩子佩被图纸吸引的副作用就是他离林星火越来越近了。 他面无表情的将韩子佩拉开,不动声色的把林星火挡在自己身后:“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 韩子佩心虚的摸摸鼻子。 也不知道他上次哪句话得罪了付景明,那天之后,付景明将各种繁琐的事情交给他,他连轴转了三天,直到今天才总算是做完了。 “殿下神机妙算。”韩子佩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冲付景明拱拱手,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康王果然龟缩不出,等了这么几天,又开始起疑了。” “这简单啊。”付景明拿着狼毫笔,学着林星火的样子在纸上画着直线,再制造出三只歪歪扭扭的小蚯蚓后,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尝试。他将位子让给林星火,一脸姨母笑的看着林星火完善攻城弩的各种部件,“康王这么关心孤,孤怎么好辜负呢。安排几队人,敲锣打鼓的往福州走,让他们拿出迎亲的架势来,务必热热闹闹,声势浩大。” 韩子佩应了声是,但还是不想退出去,他眼神不住的往桌上的图纸上瞄,身子也不受控的往过倾斜。 付景明轻咳一声,一个眼刀甩过去,意思十分明显。 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韩子佩将头埋得更低,拒绝了付景明发来的信号,并且将自己的信号接收装置调成了飞行模式。 林星火正好落下最后一笔,一副攻城弩的零件图纸跃然纸上。 当然,林星火不是军事迷,画出来的也不过是礼品店中攻城弩拼图的图纸,但这些东西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只要稍加改动,再加以实验,必能做出实体来。 林星火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韩子佩没有出去,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刚画出来的图纸,眼神炙热的几乎要将图纸洞穿。 林星火后知后觉的有些不自在,拿着笔的手不自觉的用力,耳朵浮现了些许微红。 “好了好了。”付景明将图纸小心的收好,在询问的眼神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一脸肉疼的将图纸塞给了韩子佩,“誊抄一遍…” “然后尽快研制出来。”韩子佩一脸我懂你的表情,拿着图纸的手激动到有些颤抖。 “不。”付景明点点韩子佩手中的图纸,“将图纸给孤送回来。” 韩子佩无法理解,但是尊重,并且乖巧的点点头。 只要你将这张图纸给我,别说誊抄一份送回来了,就算你说将图纸刻成板绘裱起来,我都给你做。 “在屋里待了两天了,出去转转吧。”付景明抽走林星火手中的话本,将准备回窝的咸鱼拦在外间。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窝在房里的咸鱼苏醒了,在爱侣的邀请和春光的诱惑中,同意了这个出门遛弯的请求。 郁林军营中开始流传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而且大多是关于贤王付景明的。 有说贤王南巡到半路,听说康王反了就没再往前走的;有说京城那边还不知道康王反了的;有说布政使和韩大人闭门不出,就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溜走的… “乱说些什么?还不快去列队,太子殿下过来巡查了。”一个百户过来,将聚在一起偷懒的人驱散开。 “张百户,你别开玩笑了,你之前…” “咳。”那百户轻咳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太子殿下已经到营地了,还不快去。” 几个士兵停下话头,将信将疑的往百户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边确实有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各位大人将军将两人众星拱月的围在中间。 不用百户继续催促,几人便往那队伍的方向跑去,只有一个小兵挠挠头,又往那两人的方向看了两眼。 “你在看什么?”百户在小兵的屁股上踢了脚,立起眉毛催促着。 “二舅。”那小兵凑的离百户近了些,伏在他耳边一脸神秘,“这两人中真有太子殿下啊?那个白衣的俺好像见过。” “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幕僚,可是大红人,你在哪见过?” “真的。”那小兵又往那个方向看了眼,越发确定,“俺偷偷溜出去,想找个文化人帮俺写封信给俺娘,后来在遇见了个顶顶漂亮的书生,那脸,那字,那文笔……” 百户抬手拧住了那小兵的耳朵,将他往上提:“你又偷偷溜出去?还文笔,你认字吗?” “二舅二舅,你别生气,放开俺的耳朵”那小兵疼的呲牙咧嘴,捂着耳朵倒吸了几口冷气,嘴里却不落下风的继续犟着,“俺就是觉得那字顶顶好看,文笔肯定也好的很,娘看俺平安,也能放心。” “你小子……” “所以,俺那天见到的是这位大人?娘啊,儿要出息了!”小兵一声高呼,引得正在列队的士兵纷纷侧目。 那百户冲周围人拱拱手,然后一脚踢在小兵的屁股上:“快去列队,再废话军法伺候。” “是是是,二舅回见。”小兵一个踉跄,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原本有些动摇的军心迅速稳定下来,在林正则带着朝廷的援军,还有裹得严严实实,但看起来就威力巨大的新武器到来的时候,更是军心大振。 等到朝廷军队都安顿下来,又在城中休息了三天,康王才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天佑太子不讲武德,欺负他一个六十多岁(划掉)四十多岁的老人家。 士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他康王也不能忍。 康王毅然决然的准备发起进攻,为了他逝去的面子,必得将这黄齿小儿生擒,好好侮辱一番。 此时郁林军心早已稳固,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只想一战成名,封侯拜相。 第95章 出兵。 林星火和林正则已经两个月没见了,再次相见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尴尬。 就算林星火已经离了林家,林正则依旧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他上下打量了林星火两眼,丝毫不掩盖自己眼中的不满,声音中带着轻蔑:“林公子,本官已经来郁林三天了,贤王殿下怎么还没有动作。” 林星火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林正则这个样子,也毫不客气的回怼道:“林大人有官职在身,都不知道,星火还是布衣,怎么会知道?” “是吗?”林正则冷哼一声,“我以为林公子是殿下的枕边人,这些事情殿下都会同你说。看来是本官想错了,不过一个玩意,哪里就值得这样重视了。” “您说的对。”林星火放下手边的图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大人请回吧,这种机要的事殿下怎么会同我一个玩意儿说呢。林大人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将来定会封侯拜相。至于我将来是入宫为妃,还是被弃之如敝履,就不用林大人操心了。” 林正则只是气急,说话才难听了些,他本意只是想激起林星火些许斗志,没想到林星火反而先自轻自贱起来,一番说辞反倒让他听着有些难受。 林正则叹了口气,话语也软了许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个文官,殿下觉得我拖累,让我守城也情有可原,可你有武功在身,殿下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将来便是入了东宫,也能有个好前程。殿下怎么能就……” 为尊者讳,林正则继续往下说,还是将话题转回了自家弟弟身上:“就当是为你自己谋算,也探探你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别…再后悔。” 林星火虽然处处维护付景明,可有这一路走来的各种事情,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付景明嘴上说着相信他,不会娇养他,有困难会跟他一同面对,但真出了事,还是有意的避着他,重要的事也从不与他提起,他问起还要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 而现在…付景明说是让他整理这些图册,没过半刻钟却又被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正则随便说了两句便告辞了,他走后不久,林星火了也坐不住了,起身去找消失许久的付景明。 这件事上顺宁倒没有说谎,书房的窗户紧闭,隐隐可见人影绰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韩大人正在同殿下议事,公子您不能进去。”这话林星火听顺宁同许多人说过,没想到现在居然轮到自己了。 林星火郁闷的很。 不知道付景明在和韩子佩商量什么事,居然不肯和他说,还要专门让顺宁将他拦在门口。他又不是后宫女子,还搞什么后宫不能干政这一套东西,还是付景明觉得他不可信,所以才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林星火在心中骂骂咧咧,但到底还是没有直接闯进去,一直等韩子佩从书房出来,才鼓着脸进到书房。 付景明见他进来,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然后十分热情的迎了上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捏肩捶腿的。 两人平时的相处方式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林星火就是觉得付景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付景明也看出林星火的心情不好,他略带愧疚的将刚才与韩子佩商量的事一一道出:“这两日康王连下三城,顺风顺水,逐渐膨胀,更是不顾谋士反对,让福州城中的守军倾巢而出。我打算和韩子佩带兵绕后,直接抄了康王的老家。” “怎么不跟我说,也不肯带我一起。”林星火声音越来越小,心中的委屈却越来越大。 “不是不跟你说。”见林星火这个样子,付景明心中越发不安,他手忙脚乱的安慰着,“这不是一定下来就同你说了,而且……而且也并非没有安排你的位置,郁林是康王的必经之路,本来的安排便是让你守住关口,以免康王狗急跳墙。” “这样的事让兄长……让林大人来就可以了。你还是不信我,才不愿意带我一起的。” “林侍郎……”付景明顿了下,很快便想到了说辞,他正色道,“现在谁不知道林侍郎是荣王的人,让他守郁林,我可不放心。” “好吧。”林星火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他拉过付景明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路上小心,务必……务必安全回来。” 付景明带兵离开的那天,是林星火和林正则一同去送的,整个过程林正则的脸色都不是很好,除了该有的规矩,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一直到军队的影子完全不见,烟尘都完全消散,林正则才悠悠的开口道:“殿下怎么只带了韩大人,却没将公子一同带上。” 林星火没好意思说付景明不信任林正则,敷衍的含糊道:“郁林是关口,阿明不放心,才……” “呵,这话也就你会信了。”林正则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贤王殿下是不是同你说,我是荣王的人,信不过,所以才让你留下。” “怎么会,哥哥多心了。”林星火心虚的嘟囔一句,眼神闪躲。 林正则笑容更冷,看向林星火的眼神中满是失望:“我是朝廷的官员,吃着朝廷的俸禄,自然要为朝廷效力。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捅刀子。也就是你,才能信这些话,眼下立功的机会又没有了。” 林星火没有接话,但眼中的光暗了些。 “不是哥哥急功近利,只是……你终究是要入东宫的,只有手上有足够的筹码,你才能在东宫立足。”林正则苦口婆心的劝着,像是街边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你看上的这位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你入府必不可能是正妻,就算他抬你做平妻,那也是妾,他的正妻必得是个女子。不管你对那位是君臣之情,还是什么,手上总是要有筹码。” 林正则叹了口气,似是烦躁的揉着太阳穴,音调却是上扬的:“就像你嫂子,闹了脾气还有娘家可回。” …… 林星火看着林正则这个样子,一时有些语塞。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林正则看向远方,轻声呢喃道:“多好的机会啊。” “我累了。”林星火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对林正则这番话只有厌烦,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袖下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动作也比平时僵硬了许多。 第96章 战况。 林星火在郁林城中乖乖守着,做着同上辈子大差不差的事情。 整理军粮,补充军需,还有……想念情郎。 好在前线捷报频传,付景明带着人一路突飞猛进,从康王意想不到的方向杀了过去,几乎已经快到福州城下了。 物资充沛,连下数城,一切都分外美好,如果没有林正则的话。 林正则不止一次来找林星火,现在又在他的房间中絮絮叨叨的不肯走。 “如今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郁林城中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就好。” “辛苦林大人了。”林星火像是没听懂林正则要他主动出兵的言外之意,顺坡下驴的将工作都交到了林正则手上,“那这些工作就交给兄长了。”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更没法给一只铁了心要摆烂的咸鱼翻面。 五天又五天,半个月后探马来报。 康王的福州被攻破了,康王不顾谋士劝阻掉头回防,那谋士见大势已去,冲福州的方向拜了又拜,然后吊死了。 林星火将战报折好,叹了口气。 可惜了。 这战报中一笔带过的人他知道,这人上辈子就跟在康王军中,是个聪明人,也是为了被胁迫的家人,才跟了康王。 但这人又有些愚忠在身上,纵使不情不愿,但跟个康王之后也全心全意的做事,上一世的结局也是如此。 林星火一直镇守郁林,是信不过林正则,但更多的还是这人的原因。若是康王听了他的建议,不管不顾的背水一战,只凭林正则一个文官,郁林必然是守不住的。 但现在这人已经死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 “贤王殿下连下数城,如今连福州都已经攻下了,你还要龟缩不出吗?”林正则每天的絮絮叨叨又开始了,林星火揉揉耳朵,有些不厌其烦。 林星火没有说话,林正则便认为他是又同往常一样拒绝。这种情况无论经历几次,林正则还是火大的要命。他冷笑一声,无比讽刺的加了一句:“你若是现在出兵,还可以早点见到你的情郎。” “好。”林星火点头同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是林星火谋算利弊后选择以攻为守,林正则却不知道林星火盘算的这些事情,在他的眼中,就是林星火听他提起付景明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出兵。 林正则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只觉得林家代代忠良,书香门第,到了自己这辈,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不管不顾的恋爱脑。 好在这个恋爱脑还是决定出兵了。 叛军主帐。 一个宽阔的人影坐在桌案后,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军情,脸色越来越黑,然后化身桌面清理大师。 杯盘摆件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各种碎片四处飞溅,距离账口近的下人已经偷偷溜了出去,来禀报的下人只能硬着头皮,迎接这场暴风雨的洗礼。 “一群没用的废物,都给孤滚出去。”康王拿起唯一幸存的杯子,冲跪在下面的人砸了过去。那人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出了大帐。 康王一脚踢翻了桌子,又将账中所有能摔得东西全都砸了,心中的烦躁却不减分毫。 这段时间他是事事不顺,先是被付景明那个黄口小儿骗,错失了进攻的最好时机。好不容易连下几城,还没高兴两天,就听说付景明带着人绕后,直接夺了他的福州。 那个被福州人称作再世诸葛的的黄先生,还劝他继续往前,一鼓作气攻下郁林。 他的的美人和家底可全都在福州,怎么可能就这样不管不顾,便宜了付景明。 看在黄先生的名气上,他好言好语的将人送了回去,没想到这人徒有虚名也就算了,心气还那么高,回去就上吊自杀了。 这也就罢了,他刚转向,一直龟缩不出的郁林守军居然杀出来了,看样子居然有三万之众。 那黄先生还说什么郁林无人镇守,定然能快速拿下。 呸,都是胡扯,这郁林还能分出人来追击,若他去真听信了那小人的话,去打攻城战才真是末路呢。 区区三万人,他不放在眼里,等他夺回福州,再做计较。 康王从帐中出来,见树上的嫩芽已经逐渐长大,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如今春光正好,河面也解冻了。他微微眯眼,点手叫过一人:“传令下去,明天开始转向,从水路回福州。” 朝廷的援军都是北方来的旱鸭子,就在岸上干瞪眼吧,至于付景明… 康王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得意。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肯定也没想过他会从水路进攻。就算想到了又怎样?以付景明那临时组建的兵力,还能比的上他的坚船利炮? 等他捉住付景明,反过头再收拾郁林这帮蠢货。 “殿下神机妙算,康王果然转向回防了。” 听过探马的回禀,付景明和韩子佩相视一笑。 围魏救赵的计划奏效了,接下来就是研究怎么让康王下水,然后一举歼灭了。 “找一队人在康王必经的路上插些旗子,点火做饭,让他以为有埋伏,他自己就会转向的。”付景明的手在战报上微微摩挲,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同样的计策用两遍,他还能上当吗?”韩子佩却有些迟疑。 一个月前,付景明就是用这套唬住了康王,现在又故技重施,怎么想都… “他不一定上当,但…”付景明轻笑一声,“他着急回防,必然是不敢赌的。你若是觉得不稳妥,便张榜招兵,点名要会水的,如此康王定然觉得有机可乘不怕他不上当。” 韩子佩转身便要去张罗,走到门口却又转了回来,他努力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康王若是下水了,是不是就能用到林侍郎带来的东西了。” 付景明点头。 “太好了。”韩子佩一拍手,兴高采烈的前去准备。 付景明拿起军粮供给的报表,一批一批的军粮运过来,还能支持不短的时间。这件事上林星火做的游刃有余,付景明将报表放下,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不单单是因为战事顺利,军需充盈,更是因为林星火在郁林,他是安全的。 付景明的这些安排刚刚展开,探马便送来了急报。 康王改走水路了。 “太好了。”韩子佩高兴的几乎蹦起来,更是将自己珍藏的好酒赏了下去,“康王真是和咱们心有灵犀,如此乖顺懂事,后面的安排也肯定能水到渠成。” 付景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表情凝重,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咱们布设的东西放下去了?” “哪能啊。”韩子佩笑的越发猖狂,“这才三天,招兵的告示倒是贴出去了,但这埋伏可来不及。绍熙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鱼饵没放下去,鱼就咬钩了,这不是好事嘛。” 付景明摇摇头,表情越发凝重,用手摩挲着战报,低声沉吟:“无缘无故,康王为什么突然转向?” 话音刚落,另一个探马从帐外进来,气喘吁吁的呈上一封新的战报:“郁林守军主动出击,是林公子带的兵,就跟在康王后面,应该更快就会赶来了。” 第97章 就叫它……意大利(划掉)翼大力炮吧 付景明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撒出来一半,他赶忙用布子擦拭掉水渍,掩盖自己的失态。 “林公子倒是胆大。”韩子佩挑挑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正好两面夹击,速战速决。” 付景明一言不发的站在军事图前,将原本放在郁林那个镶着红宝石的精致棋子拿出来,放到静心湖边,顺势将代表康王的棋子推进了湖中。 静心湖与福州的护城河相连,而湖州附近好几处都已经布设了军队,直观的来看,康王进入湖中,就是进到了口袋中。 付景明的手指在那枚镶着红宝石的棋子上轻轻摩挲,眼神从柔和变得坚定:“传令下去,让静心湖埋伏的船再往后退十里,做出惧怕的样子。” 韩子佩拿起棋子比划了比划,表情逐渐凝重:“再往后十里,距离福州城就太近了。” “没关系,能守住。”韩子佩还想再劝,付景明却轻笑一声,“能守住的,你忘了从京城中带来的东西了吗?” “这个距离?居然在射程内?”韩子佩在作战图上比划了下,在得到付景明肯定的的答案后又重新恢复了兴奋,抱了下拳,便斗志昂扬的前去安排。 大帐中只剩下付景明一个人,他将那枚镶嵌着宝石的棋子拿起,紧紧握住,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你怎么不肯听话,怎么又是这样。”付景明喃喃自语,用尽全力的自我安慰着,“没关系的,福州能守住,你我也能护住。康王会被这‘薄弱’的防御吸引,一定能够被牵制。那个蠢货一定不会回退,更不会产生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念头。” “往前冲啊!” “杀啊!!” 康王的船队一看见付景明淅淅沥沥的小船,就发起猛烈进攻,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场十万对两万的战斗有什么悬念。 “王爷说了,今天只要打胜了,无论官衔,都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谁若是捉到敌方守将,无论死活,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奖赏不可谓不丰厚,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同朝廷作对的人也瞬间红了眼,不要命的往前冲。 康王原本以为在十万打两万,不会有什么难度,他又下了重赏,必然很快就会有结果。但这场仗从太阳东升达到正午,两边都开始有些疲惫了,却依旧超僵持不下。 福州守军虽然人少,但这地势易守难攻,还分外灵活,一上午打下来居然没占到半分便宜。 两边都爱开始呈现疲态,一方鸣金收兵,另一方也没有追上去,各自退去。 康王看着吃完饭就随便找个甲板瘫着的士兵,分外不满。 一上午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说继续进攻,还有脸在这里躺着晒太阳。但让他直接将这些人“请”起来,他又觉得十分掉价,点手将躲在角落里休息的将领都叫了进来。 “张将军,孤已经按你的说法下令重赏了,但这一上午都毫无进展,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将军虽然算不得名将,但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过些,自然知道一上午没什么进展是常态。攻城嘛,僵持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是有的。 但这话不能和眼前这位说,一来这位爷什么都不懂,二来…二来他也觉得付景明不过强弩之末,三日之内必定拿下,这场小小的战役,怎么能与他参加的过的大战相提并论。 “王爷息怒。”张将军向上行礼,恭维道,“付景明不过黄口小儿,怎么能和王爷相提并论。他能撑到现在,不过是靠着福州的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您再给臣些时日。五天,不,三天,臣一定还您个全须全尾的福州。” “嗯。”康王的气稍稍喘匀了些,冲张将军挥挥手,“去吧。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是,臣这就让弓箭手准备火箭,争取一举拿下。” “我今年二十二岁,空见了几百门火炮,怎么没有他这一件。”韩子佩学着西游记中金池长老的样子,在付景明面前念念叨叨。 付景明很快便被他念得不厌其烦,让人带他去看新运来的火炮。 这火炮是根据林星火送付景明的礼物做出来的。 林星火送付景明的模型其实是一战时期轮式加农炮的模型,但大晋的钢材强度达不到要求,在改良再改良之后,做出了现在的这门火炮。 这项技术的“发明者”获得了火炮的命名权,现在这个火炮的名字就是林星火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脱口而出的名称—翼大力炮! 林星火说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炮的炮身两侧有两个伸出来的钢架,用于保证炮身的稳定,远远的看去就像两个巨大的翅膀一样,所以叫做意大利(划掉)翼大力炮。 韩子佩刚指挥人将意大利炮推到船头,衔着火苗的箭就铺天盖地射了过来。两方的船距离有些远,绝大多数箭只飞到一半,就已经落到了水中,少数没有中道崩殂的箭也只会堪堪落到船头。 韩子佩眼前一亮,深觉这是一个摆pose的好机会,他臭屁的往炮边一站,还没来得及让付景明欣赏自己的英姿,一只箭就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去。 韩子佩看着钉在甲板上的箭,刚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自己的鬓角有些烫,一阵焦糊的味道传了出来。 “着了着了着了,要命要命要命。”韩子佩毫无形象的连蹦带跳,往日宝贝的鬓发已经散开,有发展成火球的趋势。 可惜了,我宝贝的头发。 韩子佩手起刀落,将烧着的头发砍下,随手扔进了水里。 刚才的动作有多潇洒,现在的韩子佩就有多狼狈,他不顾边上兵卒的调笑,冲看热闹的付景明吼道:“瞄准了没有啊,轰他丫的,再这样下去,爷爷我就要出家当和尚了。” “好了好了。”付景明勉强忍着笑,又确定了下炮筒的位置,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士兵,“发射。” 随着一声巨响,他们所在的船晃了晃,周围的船也晃了晃。有几个站的靠边的士兵掉了下去, 炮膛内积蓄已久的能量被猛然释放,一团炽热的火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从炮口喷涌而出,剧烈的摇晃瞬间席卷了整个甲板,士兵们不得不紧紧抓住身旁的栏杆或是任何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但还是有几个靠近船边的倒霉蛋,被甩了出去。周围的炮声也接连炸响,无数的炮弹破长空,留一道道长长的尾迹。 康王怎么也没想到付景明会带重炮,更是没见过射程这么远的重炮,队形顿时大乱,无数的炮弹在他们的船边炸响,其中一枚不偏不倚的落在副舰上,火焰瞬间燃起,将这一片的天空照的火亮。 付景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待第一轮轰炸结束后,又下了第二道发射的命令。 第98章 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 “让开,小爷要为我失去的秀发报仇。”韩子佩将落下的头发甩到一边,把正在操纵翼大力炮的小兵挤到了一边。 “您这样不对,这个位置要卡住,要这样瞄准…”小兵手忙脚乱的指挥着韩子佩,看他粗手粗脚的用蛮力对抗各种零件,感觉一阵胃疼。 韩子佩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这种东西很快上手,技艺迅速娴熟。 他早就看上付景明新带来的火炮了,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上手的机会,自然要玩个痛快。他逐渐不满足于瞄准,开始亲力亲为的添弹,上膛,发射。 战事早已稳定下来,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火力压制,让他们往后退罢了。 对于韩子佩强行将翼大力炮占为己有的行为,付景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某次船身剧烈摇晃的时候,警告韩子佩小心点。 韩子佩随口敷衍的应下,然后继续自己的轰炸大业。谁都没有注意到,炮支架的卡扣已经松动,每一次的轰炸炮身都会往后挪一段距离。 炮火声再次响起,船身剧烈摇晃着。 付景明扶住围栏,堪堪稳住身形的同时慌乱的回头。 还好还好,翼大力炮虽然退到船边,但没有炸膛。 “小心点,别玩了。”付景明冲翼大力炮的方向吼道,然后又将注意力继续投入到战场的指挥中。 巨大呼声与炮火声中落水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付景明也没有注意到他这次没有听到韩子佩敷衍的回应。 “殿下,康王已经退入山坳中的内湖,俺们这次的收获颇丰,康王那边还有好多人主动投降…” 汇报消息的探马眉飞色舞,付景明却依旧愁眉不展,他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整理战利的事你们去做就好,我就想知道人找到了吗?” “韩大人……”探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颇为为难的回道,“没…没呢,静心湖虽然不大,但当时场面有些混乱,实在是…小的们还在全力搜寻,还请殿下在等等。” 这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付景明感觉越发头疼,他将探马支了出去,沉沉的叹了口气。 战场刀枪无眼,有伤亡也是难免的。但这么个滑稽的情况,回京怎么安抚韩夫人,怎么安抚韩子佩已经致仕的父亲。 韩子佩跟在他身边也有五六年了,两人之间是君臣更是朋友。付景明本来打算等一切结束就给韩子佩封侯,打算…… 现在这些都是空谈,将人找到再说吧。 付景明无比烦躁的拿出一张纸,在面前摊开,将毛笔舔饱了墨,行云流水。 就算是死亡,也不是你交不上战报的理由!!! 写到韩子佩这里的时候,付景明的笔顿了下。 人失踪了自然得写,但这个失踪的原因,付景明语焉不详的敷衍了几句,然后将能守住郁林的功劳完全按到了韩子佩头上。 有这个名头在,韩子佩的加封不会少,若是韩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就可以继承他的军功和爵位,若是个女孩……得想办法给她搞个郡主的名头才行。 想到韩夫人,付景明的脸色越发阴沉。韩子佩曾经无数次在他耳边提起,要给想要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诨名,给孩子找了哪里的师傅,现在这个情况……只要没找到,就一定还有机会。 但韩夫人那边,无论如何都是要瞒住的。 月上柳梢头,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军营已经逐渐安静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也都熄了。 付景明刚打算上床,门外就又传来了脚步声。 主舰不是谁都能上的,更不会有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来遛弯。所以,现在来打扰他安枕的,就只能是军中的急报。 行行行,都不用睡,十二个时辰连着转。 付景明一脸不情愿的披上外衣,重新点起了房间的灯。 门外的人已经来,付景明便感觉一阵水气袭来,明显是刚巡查回来的,那人行过礼,向上回禀道:“殿下,古大人听见康王那边有异动,就派人过去查看,发现康王好像…好像派人将船连起来了。” … 付景明的睡意顿时全无,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探马疑惑的抬起头,就见贤王殿下冲他摆摆手,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明明是坏消息,贤王殿下怎么看起来心情不错? 探马挠挠头,带着满脑袋的问号退出了房间。 铁索连环? 付景明嗤笑一声,想到林星火给他讲的话本。 曹操铁索连环,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以少胜多。 像康王这种皇亲国戚,就算是谋反的罪名也未必会杀头,若是父皇心软,只是软禁不赐鸩酒,那他之后的消遣就是这个了。 付景明从桌案后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体,低声叨念了句:“希望明天的风能站在我这边。” 好消息,半夜起了风,等天亮时已经算的上是狂风大作了。 坏消息,风没有站在付景明这边,但是吹向付景明这边。 付景明看着桅杆上飘扬的旗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风不站在他这边也就算了,天还在逐渐变阴,云层不断聚拢,开始有了下雨的征兆。 这种情况下,火攻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付景明手下的兵大多是北方人,本就不擅水战,这风刮得船左摇右晃的,不晕船的士兵开始晕船,本来就晕船的士兵已经快晕过去了。 铁索连环虽然有诸多坏处,但也确实稳固。甚至因为康王将船连了起来,传统的游击战术,与正面硬刚的法子,如今都不奏效。而这站在康王那边的风,更是让付景明有些无措 射过去的箭飞到一半就转向了,火炮瞄不准,顶多打到康王船边,让连在一起的船只小幅度的晃动几下。 付景明在心中祈祷着风赶快停。 天道肯定是听到了他的祈祷的,不然这风怎么越来越大了。 船身被吹的左摇右晃,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船上的桅杆也岌岌可危,不断的打着晃,眼见就要倒下了。 韩子佩失踪后,工部尚书之子古思源顶替了他的位置,古思源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战场上战旗的重要性。 那是一面旗子吗?不,那是军心。 不等付景明吩咐,古思源便已经冲身后吼道:“来两个人,把桅杆给我扶住了。做好了重重有赏,若是断了,便是有意搅乱军心,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第99章 变数。 军旗被勉强扶住,但这不过是细枝末节,真正的问题是这场仗到底要要怎么打。 “殿下,这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不如暂且退兵。”古思源看着船上脸色各异的士兵,伏到付景明耳边轻声劝道。 天上的云层又厚了两分,似乎是在催促着付景明赶快做决定。 付景明也在思考古思源的提议,此时退兵的话,康王定然会认为铁索连环是上佳之计,那火攻也不急于一时。 怕的是有天道的阻拦,这天气一直都好不了。 付景明皱眉看向天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罢了,眼前要紧。 他刚要下令,风却毫无征兆的停了。 没了呼啸的风声,战场的安静显得越发诡异。 这……勉强算个机会。 “准备发起进攻。”付景明命令刚下,这诡异的风忽然又吹了起来,这次的风很小,却是从他这边吹向康王的。 “众将士听令,点火,放箭。” 付景明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声音中难掩焦急。 快吹,快烧,快放箭,这风说不定啥时候就转向了。 铺天盖地的箭雨裹挟着火焰向康王的船只袭去,翼大力炮发射出的火球夹杂其中。 康王的列队瞬间大乱,一处船起火蔓延至一片,两片火焰连在一起,迅速吞噬了边上完好的船只。 付景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如人间炼狱的景象,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这风停的奇怪,转的更奇怪。这天道,他早就看明白了,时不时给他填个堵,心血来潮的膈应他一下。能坐视不理便已经十分难得了,怎么可能还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殿下,那边好像有人。” 付景明冲着古思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便在芦苇荡中看见了几艘小船。 “这个时候哪来的渔民,估计是康王派来偷袭的船只,现在用来接应他逃走的,得赶快处理掉。” 若是韩子佩,可能不等付景明回话,便已经带人冲上去了,但古思源是文官出身,既没有武功也不会带兵,还尤为在意那些纲常礼教的东西。就算是这种没有什么异议的东西,也要等付景明下令之后再去安排。 付景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答,他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接下来怎么做,还请殿下明示。”古思源看着那队小船逐渐隐没于芦苇荡中,忍不住催促。 付景明十分艰难的挪开视线,摆摆手:“不用管他,康王现在应该还在主舰上,这么两只小船,翻不了什么风浪。” “这…”古思源还想再劝,但看着付景明的表情,终究没有说什么。 付景明再往那个方向看的时候,那几艘小船已经消失了。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刚才那个船上的身影有些眼熟,看着有些像…林星火。 康王节节败退,铁索连环的悲剧再次重现。 两百多斤的体重在这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厚重的脂肪为康王支撑起了一条生路,让他毫不费力的得以苟活… 好吧,人话就是,康王掉进水里,然后直接浮了起来。 康王擦了一把脸上的湖水,在混乱的战场中看见了芦苇丛中驶向他的小船。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渔船路过这里,更没有细究为什么这船冲着他过来。就算是想,他也会觉得天佑我康王。他挥动胳膊,向那船上的渔民吼道:“孤乃福州康王,拉孤上去,孤赏你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古思源看着康王和渔船双向奔赴,然后顺利会师,那个穿的金光闪闪的面团子上了小船,很快又消失在了芦苇荡。古思源急的直跺脚,有些口不择言:“殿下,康王跑了!那真的是康王的人,快派人去追。” “不必。”付景明面无表情的看着康王消失的方向,“这场仗结束了,收拾战场,鸣锣收兵吧。” “…”古思源又向那个方向看了眼,什么都没有。 但很快那艘小船就从别的位置绕了出来,开始往他们的方向靠过来。那渔夫披着蓑衣,却已经摘下了斗笠,冲着他浅浅躬身。那青年身后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大肉粽(划掉),一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康王。 “殿下神机妙算,居然提前安排了人。”古思源一躬到底,“微臣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付景明摇摇头,看着船头的人目光柔和:“不是孤的布置,是郁林的支援到了。” “那位小将是…” “剩下的事情你来安排。”付景明没心情和古思源掰扯,点手叫了两个人,去迎林星火。 林星火见付景明亲自来接自己,先是一怔,然后便十分轻巧的跳上的付景明的船。 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生怕船翻了,更怕船上的人跌到水里,自己小命不保。但船只是左右晃了晃,仍是稳稳的。他们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个白净的公子哥,是会武功的。 “阿明,人我给你捉到了。”林星火指指自己船上垂头丧气的康王,眼睛亮的像是邀功的小狗。 付景明揉揉他的头发,确定他没有伤到,才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一脸严肃的问道:“你怎么又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 “哎呀,殿下~”林星火搂着付景的胳膊甩了甩,一声殿下叫出了九转十八弯。 周围得人纷纷将头扭开,没事找事,努力不往这个方向看,没事找事的避开这关系明显不简单的两人。 林星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指指阴沉沉的天,声音压低了很多:“我放心不下你,没有我在,这天道必然跟你作对。虽然祂的力量似乎一直在减弱,但到底还是不能轻视。” 那阵奇怪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云层也在逐渐散去。 付景明将林星火鬓边落下的头发给他别到耳后,轻声附和:“星火获得对,幸亏你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就说我能帮到你的。”林星火毫不矜持的扑到付景明怀中,像猫咪吸猫薄荷一样努力嗅闻着付景明身上让他安心的气味。 林星火没有看到到付景明看向天空的目光很冷,也没有注意到付景明搂着他的手越来越近。 按照星火的说法,到这里剧情应该就结束了。那之后就是他的主场了,等回去就端了这天道,再不受制于人,再不让星火涉险 第100章 努力磨炼演技,争取早日退休。 付景明四十五天平定叛乱的消息传回京城,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皇帝更是一反常态的对付景明大加赞赏。 春祭过后,朝堂的势力隐隐有了重新洗牌的趋势,不少官员悄悄倒向荣王,但看见皇帝的态度后,这群人又将探出去的脚重新缩了回来 荣王虽然得皇帝宠爱看重,但到底也只是看重,贤王才是真正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什么皇帝有意废太子,将位置让给荣王,且不说这些无风起浪的东西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挑唆,单凭付景明四十五天平定叛乱的功绩,他就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正是京城最热闹,景色最美的时候。 付景明得胜归来的消息,更是为这热闹再添了一把火,处处歌舞升平,一片祥和。荣王府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显得尤其突出。 自从得知付景明平定康王叛乱只用了四十五天,荣王府的曲乐之声就再没响起过,各类杯盘碗盏,古玩字画的战损率直线飙升,下人一天三五趟的往出扔,仍是赶不上产出速度。 主院的宫女太监低着头,机械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小心翼翼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会被主屋里时不时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吓得一激灵 以前的云旗,现在的荣王,又化身桌面清理大师了,虽然不知道量变能不能产生质变,这个齐光感觉这个暴跳如雷一上午的人,已经快发生畸变了。 外人只知道这位二皇子英俊潇洒,器宇不凡,更是连中三元,身负大才,又出手大方…… (此处省略一万字的彩虹屁) 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头到底有多少水分,这位荣王到底有多难伺候。 齐光已经跪了一上午了,现在两条腿已经麻木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旗将桌面的东西全都扫下去,重新把头埋了回去。 这画面,多看一眼都掉智商。 “你是从哪找来康王这么个废物的,说是准备了八九年,军备多么多么的齐备,结果付景明只用了四十五天就把这叛乱平了?孤还指望付景明能死在这场叛乱中,结果现在连站在我这边的人也快跑没影了。”云旗指着齐光破口大骂,多好的皮囊配上这样一副扭曲的表情,都只会让人觉得疯癫。 齐光也不反驳,一个头磕在地上,任由碎片扎进额头,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见齐光这个样子,云旗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怒火瞬间烧的更旺了:“说话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不是说只要孤参加春祭,所有人就都会偏向孤吗?现如今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你春祭的流程有多复杂吗?要是知道这样没用,孤还不如让付景明去做哪些事情。” 齐光抬起头,在云旗愤怒的注视下又一个头磕在地上:“殿下恕罪。” 云旗刚平息一点的怒火又被齐光这四个字重新点了起来。 屋里的东西已经摔得差不多了,下面跪着的这个人除了磕头就只会这四个字。没有巴结恭维,也没有好言相劝,习惯被众星拱月的云旗感受到如同孩童一般的无助。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人微微眯眼,似是随口一问,但话中的攻击性分外明显:“康王叛乱做的隐秘,怎么付景明刚出京城便知道了。” “微臣不知。”齐光心头一颤,知道这是云旗起了怀疑,也知道能将消息透出的,就只有瑶华。 但他却选择面无表情的继续装傻。 “不知?”云旗冷哼一声,走到齐光身边,一脚将齐光踢翻,“知道孤计划的人也没两个,高驰这段时间都与孤在一起,就只有你了。” “微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齐光扶着地面重新跪直,面上却仍然没有云旗想看的惊惧与慌张。 云旗缓慢踱步到墙边,忽的将墙上的宝剑拔出,用剑尖描画着齐光脸部的轮廓:“齐大人,你知道背叛我的后果吗? “微臣对主公一片赤诚,主公是明主自然看的明白。”齐光不闪不避,膝行两步,直至剑尖抵住自己的额头,“主公若是不信,便出手吧。” 云旗与齐光对视两秒,猛地将剑放下,大笑道:“杀了你多没意思啊。齐大人爱权,自然是要让齐大人看着自己的权利一点点被蚕食才有趣嘛。” 云旗如愿以偿的在齐光脸上看见一丝惶恐,顿感心情愉悦了几分,他犹嫌不足的火上浇油:“孤知道大人与瑶华有些不合,孤倒是觉得这瑶华十分有趣,就让他顶了大人的位置吧。” 云旗虽是随口一提,但其实也是试探。 云旗听说过齐光与瑶华之间的那些恩怨,也知道瑶华与齐光有些渊源,只是云旗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有些不对劲。 这两人最好是真的不合,这样他便留瑶华一命,等上位之后,再寻个由头杀了,也算是对齐光的一点点恩赐。 但若是齐光有意做的假象,那这瑶华便不能留了。有这样一个人在,齐光怎么可能专心为他做事。 听云旗提起瑶华,齐光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但他到底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的是谁。他迅速调整好情绪,冷哼一声:“殿下若是看上瑶给事中,大可将人提上来。” 云旗没有说话,继续欣赏着齐光的表演。 齐光不负所望,台词都是大段大段的:“只是,殿下将人提上来,那这人是死是活便不是殿下说了算了。微臣这些年留的他蹦跶,不过是因为他官职太小了。但他若升上来,便不一样了,正好做微臣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云旗对齐光的这个反应还算满意,他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齐光,然后悠悠的开口:“齐大人可能没听清孤说的是什么,孤说的是将大人的位置让给瑶给事,既然瑶给事升上耒了,那大人也就回家养老吧。” 齐光一僵,忽的苦笑一声,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微臣谨记主公教诲,绝对不背叛。” “你看你,孤不过是说些玩笑话,起来吧。”云旗又欣赏了一会齐光的窘态,声音带笑的让人起身。 齐光缓缓站起来,刚站直又险些摔回去,他勉强扶住桌案,稳住身形。 纵使他手上膝盖上全是伤,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心里的脏话已经可以写成一本二十四史了,他也要努力扯出笑脸,还要谢恩:“多谢主公体恤。” 第101章 谣言。 书房已经被桌面清理大师清理过了,现在需要下人做一些简单的“收尾”工作。 云旗带着齐光转战阵地,开始的新一轮的清理工作。 “贤王的事,齐大人有何高见啊。”云旗将脚架在桌子上,手中拿着酒杯轻轻摇晃。 “福州如今掌权的是贤王,殿下您在京中,想将福州收回来实在有些困难。”齐光将桌上凌乱的账册整好,又把被云旗踢倒的笔架一一扶起,“这封地在谁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在贤王手里。殿下可以再圣上耳边提一句,让找个可信的人去福州巡查一番,最好是宫中的公公。这封地在贤王手上,不如在圣上手中。” 齐光将东西一一整好,抬头看向云旗:“如此,既可以得了圣上的宠爱,又可以夺了贤王的权。” 云旗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似是在思考齐光的这番话,他忽的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平定叛乱,那个不是拖得三年五年的,贤王只用了四十五天,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呢。” 齐光心头猛的一紧,总觉得事情向他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殿下的意思是……” “这有没有猫腻是孤说了算的。”云旗将酒杯扔到桌上,酒杯滚了两圈,如保龄球一般将笔架全部击倒,他满意的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齐光重新开始收拾,“不过,这种话孤去说可太没意思了,还是要是皇帝身边的人查出来,说与皇帝听,这才有意思。” 齐光太阳穴突突的跳,收拾东西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云旗却还是叭叭叭的说个不停:“听说贤王身边的韩子佩失踪了,这时候要是有军中的将领再说上些什么……朝廷带队的是谁?” 齐光面无表情的回道:“兵部侍郎,林正则。” “他啊。”云旗拿起齐光刚放到他手边的酒杯,又扔了出去,“他可是我的大舅子,让他帮忙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应该没什么。” 齐光看着第三次被砸倒的笔架,再也没了收拾的欲望,他冲云旗拱拱手:“殿下神机妙算,臣自愧不如。” 云旗难得听齐光恭维自己,他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却发现齐光面上的表情仍与平时一样,木讷到令人生厌。 云旗瞬间没了玩弄的性质,挥手赶人:“这里没你事了,走吧走吧。” 齐光行过礼,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云旗一个,他用手在说上点了点,忽然对着虚空悠悠的说道:“系统,交给你个简单的事,编一则关于贤王谋反的故事,三日之内,让要饭的都给我倒背如流。” 房间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在云旗指间轻轻的环绕。 云旗用拇指轻轻拂过那阵风,却在那风放松警惕时却忽的收紧了两指:“之前让你除掉付景明,除掉林星火,你都铩羽而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再干不好,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如猫儿被踩到尾巴般的尖啸,然后一切波动归于平静,连带那缕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付景明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星火和韩子佩请功。 林星火虽是白身,但凭着捉到康王的功劳,封个虚爵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星火不想上班,付景明好说歹说的劝了半天,才让他在光禄寺挂了职。 大晋的光禄寺是礼部的下属部门,除了礼部忙不过来,或者一些尤为重要的仪式外,光禄寺都没什么活。 有钱拿,没活干,不用上班。 林星火看着自己日渐丰满的钱包,数着疯狂下崽的小钱钱,还没高兴两天,京中就谣言四起。 两天的功夫,这谣言都被编成数来宝了。 太子康王密谋深,反叛风云卷滚滚。自导戏码平叛假,宗府真相骇人闻。康王低头认罪悔,阴谋败露心震撼。历史长河波澜起,真相大白待朝晨。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诗还挺押韵。 听白芷背完诗的林星火“腾”的从床上蹦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这个康王怎么回事,不好好听他的《三国演义》,乱咬什么? 林星火在贤王府找了一圈,都没找付景明人,倒是有几个知情的下人说,太子殿下一早就被请进宫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似曾相识的套路。 林星火翻出自己刚发的官服,叫上白芷就往外走。 他跟付景明进过几次宫,也见过那些有急事的大人是如何从宫中的侧门进宫参见的。 上一次他没有官职在身,只能眼巴巴的在宫外瞎着急,现在他可是皇帝亲封的光禄寺寺丞,定然是可以进宫看这个热闹的。 林星火有模有样的学着那些大人的样子,然后……就被门口的侍卫以官职过低为由拦下了。 林星火低头看看自己的官服,两只鹭鸶(从六品官服)盘旋于枝条间,这不是挺可爱的嘛。 侍卫向边上扬扬眉,林星火不甘心的望过去。 左边那位大人,身上绣的是仙鹤,右边那位大人绣的是锦鸡,再看看自己…… “我是光禄寺新上任的寺丞,真的有急事。都是同僚,大人通融一下。”林星火无奈,只能故技重施,满脸肉疼的将自己的养老金拿出来一部分。 见林星火拿出荷包,侍卫的脸上出现笑容;听林星火报完官职,侍卫的脸上笑容消失。 侍丶川剧变脸民间艺术家丶卫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人是光禄寺官员,自然也知道觐见的规矩,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在下。” 第一次穿这身官服,还不知道光禄寺在哪的林星火表示。 规矩?我母鸡啊。 “您说的对,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嘛。”林星火强行将荷包塞进侍卫的手里,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但林星火是贤王的人,贤王如今的处境谁不知道,定是不能沾染的,所以这钱… 侍卫从心安理得的收钱,变成战战兢兢的收钱。 看在钱的份上,他小声提醒了句:“大人若是为了贤王的事,那还是别进宫的好,大人的官职是贤王给的,如今的情况,还是尽快撇清干系才是。” 两百两银票买来一句没用的废话,林星火想想都胃疼。他勉强忍住将钱抢回来的冲动,冲侍卫拱拱手,咬着牙转身离去。 第102章 谣言止于……止不住一点。 “看来这身官服也没什么用嘛。”林星火嘟嘟囔囔的,直接穿着官服上了街。 他以为京中大员多,随便扔一块砖头都能砸死两个三品大员。但当官的终究是少数,有这身衣服在,林星火别说打探消息了,靠近他身边的人都没几个。 走了半条街的林星火终于在路的尽头找到了一家衣坊,门口的小二一见林星火这身衣服,直接就溜的没影了。 “都来了三个月了,还是这么……我的妈呀。”掌柜的惊呼一声,然后赶忙捂住了嘴。 “咋了?”林星火面无表情,并不想知道这人在妈什么。 “没…没。”掌柜慌乱的将账册收好,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大人来是要查什么,您…” “买衣服。”林星火扯过一条布料,在手中搓了搓。 反正就穿一次,这质量…啧,凑合吧。 “哎呀,这可真是不巧了。”掌柜的一拍手,一副气恼的样子,“我们店的高档货刚买完了,这剩下的不是需要定制,您看…” “有什么能穿的,拿上来就行。”林星火知道他在怕什么,若是有时间,他也想换家店,但他现在真的没有逛街的心思。 “是是是。”掌柜给要去拿衣服的小二使了个眼色,让小二赶快来伺候这位祖宗,他亲自去拿。 林星火怕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掌柜的终于回来了,他将手中的衣服恭恭敬敬捧到林星火面前:“大人,您看?” “料子倒是不错,有试衣间吗?” “有的有的,您跟我来。” 林星火很快就将衣服换好了,迎接他的是掌柜源源不断的彩虹屁。 白色的衣服低调内敛,却不会被人轻视。 被付景明娇养着的林星火也不得不承认,这衣服除了款式旧了些,其他都是极好的。 “大人您看?”掌柜的擦了把汗,见林星火还算满意,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身衣服是他刚开始干这行时进的货,各种料子都是最好的,只是因为成本太高,才一直积压到现在。那批货险些拖累的他刚起步的小店破产,之后他就想尽办法“降本增效”,这才勉强支撑到今天。 “衣服我要了,将这个包袱送到这个地址。”林星火随后甩给掌柜一张银票,然后将一个包袱扔到掌柜怀里。 掌柜从包袱的缝隙中瞄了眼,险些将手中的东西扔出。 好家伙,大晋的官服,送到贤王府边上的宅子。 掌柜颤颤悠悠的想说不行,就看见林星火扫过来的眼刀,他立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人宽心,小的这就去送。” 掌柜的目光在店里扫过,终于找到角落里一个正在理货的伙计。这伙计是新来城里打工的,林星火进来的时候,他也没看见,让他去送,应该问题不大。 掌柜的将东西交到伙计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小心,就算自己摔断腿,也不能让怀里的东西有半点闪失。 伙计难得被重视,正要兴高采烈的去做,就发现掌柜的态度奇怪的紧,好像一口无形的大锅正在向他压下来,于是又将伸出的的手收了回来,与掌柜开始互相推诿。 林星火没功法管这些闲事,他已经在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欢坊二楼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小二上了酒,林星火自斟自酌的倒了杯,他手中的酒杯轻晃,视线在街上的行人间游移,一副娴雅淡然的样子,耳朵却一直直棱着。 “所以说啊,这四十五天平定叛乱,不过是那位自导自演的戏码。” “这也说不通啊,若是说韩大人挡了那位的路,那位要借刀杀人,这还勉强说的过去。那康王图什么?康王的封地富饶…” “富饶是富饶,但到底还是边疆,若是哪一日海寇攻上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福州。这仗打好了,是理所应当,打不好,可就是杀头了。” “就为了换个封地?那也没必要…” “康王那个蠢货是被那位耍了,那位说的是以平乱的名义带朝廷军与他汇合,这才毫不设防,谁能想到那位临阵倒戈呢。” “这样说的话…” 林星火将酒杯放下,看着天空嗤笑一声。 就知道这些个流言是天道放出来的,战场一线的事情,不能说是无从得知,但靠的也就是前线的战报,这种小道消息更是以讹传讹,多的是语焉不详,主观臆断,怎么可能事无巨细,条条件件都有因有果。 这也就算了,这些传言竟还能做到事事扭曲但逻辑自洽,所有的传言还都统一了口径,其他的声音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说这件事背后没有人主导,傻子都不信。 火拱的差不多了,起头的人图穷匕见,悠悠的说道:“听说站出来指证那位的,不单是康王,连朝廷带兵的林侍郎都默认了。我看啊,那位的位置,恐怕是…” 酒楼中本就热闹,他这话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吵吵嚷嚷成了一片。 林星火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白瓷做的酒杯终于不堪重负,“咔”的一声碎裂了。酒水从杯中流下,在桌上形成了小小的一摊。 杯子碎裂的声音在酒坊中显得格外清晰,不少人停了话头向林星火的方向看了过来。 突然成为焦点的林星火如坐针毡,眼看着就要弹射起步,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但林星火到底还是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逃离的欲望,冲周围人拱拱手:“只是不小心将杯子摔了,还请诸位见谅。” 在酒坊摔个杯子不过是最寻常的事情了,聚焦在林星火身上的目光又快速散开,只有少数人还饶有兴趣的关注着这器宇不凡的美人。 只要有人关注便足够了,林星火似是自言自语,可说话的声音周围的人却都听的清楚:“那位掌权这些年,也没见有什么错处。怎么荣王一被认回来,便桩桩件件都是错处了。” 林星火这话点到为止,但谁还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些储君之争,弑父弑君的东西,向来是不会被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但私底下流传的册子,话本,哪个不是炙手可热,广为流传。 醉欢坊中的热闹不输刚刚半分,甚至讨论的内容都与刚才大差不差,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另一种声音的生长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星火将银子放在桌子上,深藏功与名。 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醉欢坊不久,酒楼忽然静了下,像是被重启了一般,有些东西被格式化掉。 酒楼的人又重新开始讨论贤王的种种过失,而林星火说过的那些话,提起的荣王,却不在他们呢的讨论之中。 这一切,就像林星火从没来过一样。 第103章 奔波。 自认为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林星火,心情…愉悦不起来一点。 茶馆那人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不但是康王,这件事林正则也插了一脚。 他那位正派到古板哥哥,怎么可能随便做假证,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因为有把柄在荣王手上。 林星火站在林家门口,用力叩了下门。 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件事是林正则主动去做的,尽管…尽管他们各为其主,尽管这一切早有征兆。 “二…林大人。”开门的小厮一见是熟人,刚想往里迎,就记起林星火已经不是林家人了,他有些尴尬的将人领到耳房,“林大人稍等等,我去禀明家主。” 聪明的小厮早就在林星火进来的时候脚底抹油开溜了,现而在在房里伺候的小厮新来的,关于林家这些事,他知道,但根本对不上号,也没有眼前的这位林大人和家主挂上钩。 “大人也姓林,真是巧了。”小厮给林星火上了茶,然后就开始对林正则夸夸其谈。 “我家家主年轻有为,深得荣王殿下看重,而且…当今的荣王妃可也是姓林的。” 林星火没有接话,白芷站在他身后,给那小厮使眼色使到眼睛抽筋了,那小厮都没反应过来。还继续喋喋不休的炫耀。 白芷已经快替那小厮扣出一栋三室一厅了。 进去回禀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在听见那小厮和林星火夸夸其谈的时候,眼皮不住的跳。 “家主不在。”那下人冲林星火行了礼,不动声色的将那小厮拉到身后,“二爷若是真有急事,可以去荣王府上找找。” “兄长什么时候和荣王走的这么近了。”林星火嘟囔了句,转身往外走。 刚才还夸夸其谈的小厮这会已经石化了,再听到林星火的回话更是整个人都裂开了。 直到门口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呀声,他才回过神,颤颤巍巍的指向门口:“这位就是被分出去的那位林家二爷?” “不然呢?”他身边的下人白了他一眼,在他头上点了点,“少说话,多干事。” 林星火坐在车里,头靠在车厢上,整个人都蔫蔫的。 他觉得自己蠢透了,这摆在明面上的事,居然还要怀疑。林正则也许以前是因为林攸宁才偏向云旗,这么久过去了,早就被云旗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吧。 林攸宁?对了,云旗身上胎记的事就是林攸宁先发现的,那现在是不是也可以…… 林星火猛地掀开帘子,对正在赶车的白芷吩咐道:“去镇国寺” 林攸宁嫁到云家后就不得宠,一直在镇国寺修行。云旗成了荣王妃之后,她也没回去。但林攸宁到底是荣王的正妃,镇国寺也不敢得罪,只能好生供着这位奶奶。 林星火这段时间往来镇国寺的次数不少,寺里的和尚一见他来,就直接把他往荣王妃的院里领。 “哥哥怎么这时候过来。”林攸宁将林星火让进来,给他倒了茶,端着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但林星火就是觉得她应当是知道的。 林攸宁招手让小丫鬟燕儿上了两份糕点,看着是招待林星火,其实就是在堵他的嘴。 “若是为了贤王的事,哥哥就不用开口了。”林攸宁拿起茶杯晃了晃,“不是我不帮兄长,实在是荣王这段时间都没来我这。” 林攸宁往院子里一指,这院子干净到冷清,丫鬟婆子都在偷懒,别说人影,鬼影都没有一个。 “我也就熬一天算一天呢,也多亏燕儿做蜜饯的手艺不错,再就是穆清陪我一起。” 林攸宁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韩夫人被小丫鬟扶着,手搭在肚子上,冲林星火微微曲膝。 林星火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来找林攸宁,为的是荣王,但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韩夫人。 对于韩夫人,林星火心中是有愧的。 韩子佩生死不明,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韩夫人被瞒着。 “夫人。”林星火行个礼,然后就准备悄悄溜走了。 “大人慢走。”韩夫人在门口站定,似是随意,但却将门堵的严严实实,“自从出了京城后,夫君每半个月都会来信,这一个多月……” 林星火悄悄瞄了眼韩夫人的肚子。 已经七个多月了,即便是韩夫人选了件宽大的衣服,遮不住隆起的肚子。七个月,正是危险的时候,就算是韩夫人已经有些察觉了,韩子佩的事情也必须要瞒住。 “夫人宽心。”林星火快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眼睛完全不敢看韩夫人,“韩大人说要亲自照顾夫人月子,但郁林那边的事情还有不少,恐怕是太忙了,才对夫人有些疏忽。” “但愿如此。”韩夫人点点头,明显是不相信林星火这番说辞,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似是自我催眠一般,喃喃自语,“但愿如此。”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林攸宁身边的燕儿浅浅行了个礼,出门去看什么情况。 燕儿的声音很快便从门口传来,他有意放大音量,房间里的人听的清清楚楚:“不是奴婢为难诸位大人,但这是荣王妃清修的地方,怎么会有诸位大人要找的朝廷要犯。” 朝廷要犯? 林星火看看房间里的林攸宁,再看看韩夫人,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这里就他最像朝廷要犯。 人都到门口了,不出去见一下自然不合适的,林星火冲面面相觑的两人拱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哥哥稍等等,我送哥哥出去。”林攸宁也猜到门口的人是冲林星火来的,她走进内室,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件更华贵的衣服,头上的装饰素雅但明显价格不菲。 “诸位大人若是不怕荣王怪罪,便请进吧。” 燕儿还在和门口的人对峙,那些人虽然气恼,但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敢轻易动手。 “诸位大人是找我吗?”林星火推门出来,门口的人眼前一亮,像见到救世主一样,蹭的就围过来了,只是他们手上的锁链明显不是这样说的。 “林星火,你参与谋反,谋害兵中将领,跟我们回去吧。”领头那人说着便要将枷扣在林星火手上,林攸宁却清呵一声一声,“诸位大人且慢动手。” “你算……”那人刚说出两个字,就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荣王妃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本宫来送哥哥,大人这是做何?”林攸宁向前两步,不动声色的将林星火看拦在身后。 “这……”领头的人看了眼林攸宁,又望了眼林攸宁身后的林星火,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林星火与贤王、康王勾结,意图造反。” “头领,您与他磨叽什么,他参与谋反,谋害军中将领,人人得而诛之。”跟在头领身后的将士站出来,义愤填膺。 “笑话。”林攸宁冷笑一声,猛地一甩手上的珠串,“我们林家得圣上看重,哪里犯得上做那些掉脑袋的事,至于谋害军中将领?那更是无稽之谈,谁不知道此次领兵的是本宫的兄长,阁下的意思是本宫的次兄加害于长兄?” “娘娘的家事小的不知。”那小兵从头领身后站出来,冲林攸宁浅浅躬身,看向林星火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他为抢韩大人功劳,将人推入水中,可是人证物证俱全。” “你……你说什么,夫君怎么了?”韩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后,将这群人的话听了一清二楚。 “夫……夫人。”那小兵脸瞬间白了,笨拙的遮掩着,“小的,小的也是听说,不一定做的真的。” “我认得你,你是夫君的亲兵,你都回来了,夫君……”韩夫人话都没说完,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林星火将韩夫人扶住,交到燕儿手中,又给林攸宁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去照顾韩夫人吧,我没事。” 他坦然的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那官兵面前:“诸位大人,走吧。” 第104章 推开。 春末夏初的都察院牢房不算阴冷,林星火躺在稻草中,昏昏欲睡。 不是说会有人问话吗?人呢?不提审给顿饭总行吧,好饿啊,要消失了……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脑中的意识逐渐飘忽,栅栏开始扭曲,咸鱼陷入昏睡。 “起来!”林星火被粗暴的唤醒,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站在他跟前,眼中满是鄙夷,“拿着东西赶快滚,你主子不要你了。” 主子?谁?付景明? 林星火坐起身,打开包裹看了眼,没有什么异常。他站起身,将头发理好,迈步便往外走。那狱卒却在看见林星火面庞后,突然侧身挡在了门前。 “我说贤王怎么能为了两句枕头风就将活捉康王的功劳拱手送上呢。”那狱卒伸手就去拉林星火的衣袖,却抓了个空。 “你做什么。”林星火退后一步,满脸戒备的看着狱卒。 “做什么?”狱卒狞笑一声,在又往前凑了两步,“贤王说了, 他早就知道活捉到康王的不是你,你不过是看那小兵家里缺钱,才用钱买下这个功劳。他看你‘伺候’的尽心,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能说的都说了。” “他真这么说的?”林星火喃喃自语,头埋得很低,让狱卒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还能有假?”那狱卒看清林星火的脸,眼神越发炙热,“圣上念及那士兵孝心可嘉,不予追究,至于你……圣上开恩,只不过捋了你的官,夺了你的功名罢了,还不叩谢隆恩?” 十年寒窗苦读,尝过功名的甜头,一日天一日地,若是真的读书人疯了,傻了,自甘堕落了,都是寻常。但这功名本就不是林星火自己考回来的,他对这东西也不在意,所以只是浅浅道了声谢主隆恩。 “公子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啊,毕竟像你这样的美人,没有功名又无依无靠,以后可怎么活啊。”那狱卒伸手便往林星火的腰上摸去,“不如跟了爷,爷以后一定好好疼你。” “多谢厚爱。”林星火抓住狱卒作乱的手,猛地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狱卒的惨叫在监狱中响起,“还是让我先好好疼疼你吧。”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是小的狗眼看人低,疼疼疼……公子您……” “大人,您看凭我这个手艺,在京中能不能混口饭吃?”林星火手上的力度又加了两分,那狱卒惨叫声越大,已经开始有外面的狱卒询问是怎么回事了。 “你给我等着……” “我怎么进的贤王府,大人应该有所耳闻,若是别人问起来,大人可想清楚再说话。”林星火手上的力度加大,狱卒的惨叫声越发大了起来,“我能从刺客手上救下贤王,自然也能从这牢中出去。” “老张,我听见……”外面的狱卒进来,就看见面色苍白林星火搀着自己的同僚,正艰难的往外走。 林星火将面色灰暗的张狱卒往前推了下,状似为难的开口:“张大人被茅草绊倒了,摔断了胳膊,您快带他去看郎中吧,若是落下残疾可就不好了。” 被茅草绊倒,还摔断了骨头。 这情况怎么听怎么诡异,这人怎么看怎么脆皮… “老张,真的是…” “对对对,快带我去看郎中。”林星火的手悄咪咪搭上了张狱卒的胳膊,张狱卒猛的一抖,又夸张的哀嚎一声,“快走快走。” 另一个狱卒满脸怀疑的看了林星火一眼,轻点了下头,然后将姓张的狱卒带出了监牢。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星火满意的点点头。 付景明说那些话肯定是为了保全他,现在形势紧迫,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完全能理解付景明的这个举动,只是… 林星火没想到付景明连安排一个人接自己都不愿意。 街道上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各有各的忙碌,林星火呆呆的在等了许久,一切与平常无异,除了太阳越发刺眼,什么变化都没有。 贤王府主屋。 付景明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加农炮模型,看着模型不断重复着做了无数遍的机械运动。 “殿下。”一个暗卫从房梁上落下,冲付景明恭恭敬敬行了礼,“盯着监狱的人来报,林公子被放出来了,但…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付景明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排暗卫下一步的任务。 暗卫僵硬的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还是退下。 顺宁冲暗卫摆摆手:“殿下知道了,你下去继续盯着吧。” “是。”听见顺宁的安排,暗卫如蒙大赦,行过礼,便逃一般的溜走了。 “殿下,有必要这样吗?”顺宁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推到付景明手边。 “要把他摘出去,要护他周全。”付景明像是在回答顺宁的问题,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殿下完全可以将林公子接回来,之前郁林军饷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付景明随便抽出一份折子,果然又是些无关痛痒的请安折子,日期也是好久之前的了。 现在能送到他手上的东西也只有这些了。他将折子扔回去,冷笑一声:“上次只是铺垫,现在可是想将孤置于死地了。星火如果卷进来,荣王恐怕要对他出手,孤也没十足的把握…护住他。” “可…”顺宁的话还没说完,屋门就被叩响了,一个小厮进来回话,“殿下,林公子不知怎么越过围着王府的守卫,正在外面叩门。” 付景明拿起桌上的茶杯,似是随意的问道:“他状态怎么样。” “不是很好。”小厮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公子昨天被‘请’到都察院,林家怕惹祸上身,连饭都没安排人去送。白芷倒是想去送,但都察院也没放人,再去林家求人就被叩下了。林公子受了磋磨,又从都察院走回来,自然是…不太好。” 付景明感觉心脏一阵绞痛,他将手中的茶杯“咚”的放下,就要往后走,却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他有些艰难的坐回椅子,对小厮吩咐道:“将林星火的东西一并扔出去,然后……然后便不用理睬了。” 第105章 又放心不下 顺宁在一边不住的絮絮叨叨:“殿下就打算这样放林公子离开吗?林公子体弱,又…” “行了。”付景明打断顺宁的话,努力的用桌上的奏折分散着注意力。 无趣的请安折子什么都分散不了,付景明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对站在一边的顺宁低声吩咐道,“让人照看着些,做的隐秘点,别让人发现了。” 顺宁应了声是,就下去安排了。 只剩一个人的房间分外宽敞。付景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总觉得房间里闷的让人感觉烦躁,他往院子走了没两步,刚到院门,就听见有两个人在低声聊着什么。 “你说那林星火图什么?他不是有功名在身吗?”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然后呢?能做到四五品的有几个?能在京城当个小官的又有几个?被外派出京的还是多数,到死都只是个县官。”那人冷哼一声,声音也变得阴阳怪气,“所以说啊,这林公子还是聪明的。” “郑兄说的有理,别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不一定能有的待遇,人家一晚上就有了。若是能嫁入东宫,再封个郎君什么的,那可真就是一辈子的荣华了。” “可惜了,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 嗨,那什么林公子我见过,长得是真好看。就算是没了那位的庇护,应当也很快能找到下家。” “不知廉耻,自甘堕落。”姓郑的侍卫向地上啐了口,“他这种周转于男人身下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被卖掉了。” “是孤已经被废了,还是这贤王府的活计太闲了。让你们有胆子在这议论主子。”付景明推门出来,冷冷的看着已经腿软的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殿下恕罪,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但小的们只是说那林公子贪心不足,绝没有对殿下的半分不敬。”姓冯的侍卫磕了个头,颤颤巍巍的解释着。 付景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为了将林星火撇出去,他确实放出了这样的话,林星火被人议论也算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是知道归知道,亲耳听到,便又是另一码事了。 “是吗?”付景明往前走了两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他也是你们随便议论的?既然如此…来人。” 立刻便有人上前将两人按住,那两人还想挣扎,就听付景明悠悠的说道:“扒了他两的官服,给孤扔出去。若是父皇问起来,就说是他们议论皇室,对孤不敬。” “殿下,小的冤枉,小的只是说…” 顺宁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两人还在不住的哀嚎,胡乱的解释着自己只是看不过林星火,对殿下是忠心耿耿的。 付景明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那两人却仍是源源不断的火上浇油。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堵了他俩的嘴。”顺宁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按住那两人的侍卫立刻又多了几个。 看着两人被拉走,顺宁小小的松口了口气。 殿下的名声保下来了,这两个蠢货的命也保下来了。 付景明也没心情再往外走了,他冷冷的看了眼角落中看热闹的人,甩袖回到了屋中。 顺宁指指那群人,看那群人成鸟兽散,才加快脚步跟付景明进了房间。 付景明颓然的坐回椅子上,用手抵住额头,眉毛紧锁。 听见顺宁进来,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声音很低的问道:“外面的人都是这样议论星火的?” 让将这些话放出的是付景明,如今听见林星火被议论了,难受的还是他。顺宁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这一声却将付景明强装的镇定全部击碎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下扑面而来的无力感,却依旧控制不住的喃喃自语:“是我不好,是我护不住他。” 看着他这样,顺宁也很难受,但这事还不得不禀报,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回禀:“刚才荣王派人去请林公子了,但是…” “他要干什么?”付景明“腾”的站起身,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又颓然的坐了回去。他的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声音中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星火他……” “殿下放心,林公子回到宅子上就再没出来过,荣王的人最终也没进去。” “那就好。”付景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他轻轻摩挲茶杯,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和外面的人说,那些流言先不用管了。” 顺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可是这样…” “孤有分寸,照孤说的做。” 顺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固执的想要付景明收回成命。 付景明猛地一拍桌子:“孤是使唤不动你了吗?还不快去?” 顺宁条件反射的抖了下,却依旧硬着头皮劝道:“殿下,你知道…” “知道。”付景明冲他挥挥手,“下去安排,别的你都不用管了。” 顺宁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付景明拿起有些凉了的茶,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压下去,他安排在朝中的那些人才方便出手。 可人的本质是瓜田里的猹,一片瓜田的瓜不见了,他们就会去找新的瓜。 那些关于林星火的谣言,是他将林星火撇出去的工具,但他不希望这些工具会伤到林星火。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片瓜田的瓜还够可口,那群猹能将注意力分过来一点,再分过来一点。 只是辛苦了他安排的那些人,要顶着这样的压力,上书劝说皇帝遵从祖制。 他信心满满的回来,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康王的事情还没有定夺,但废太子的传言已经出现了,六科十三道都开始有人上书了,户部给事中瑶华更是一天三趟的往宫中跑。 似乎一切都还控制的住,但付景明却第一次有些悲观。 这一切可能只是开始,只是荣王和他开战的信号,他现在的游刃有余,在荣王眼中可能最后的挣扎。 他没有把握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但林星火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如果他出事,一定不能殃及到林星火。 而且林星火的宅子就在隔壁,只是一墙之隔,也不算太远吧。 第106章 说客。 转眼已是八月,京城过了最热的那段日子,开始逐渐转凉。 夺嫡之争却愈演愈烈,贤王和荣王两派打的火热,刚开始两方还顾忌着自己身为读书人的体面,但后来…… 什么礼仪、体面?干就完事了。 大晋每月也就一次朝会,大家难得碰一次面,自然要好好交流一下感情。于是这次朝会热闹非凡,那些平民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吵起来也和市井泼妇无异。 天佑帝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不是没有脾气,这场闹剧以天佑帝掀桌子,所有闹事的大臣一人十杖告一段落。 若真用心打,这帮老胳膊老腿,每天唯一的运动就是从书房走回正房的大人们肯定受不住。但皇帝只是警告,行刑的侍卫们也没下死手。 十杖打完,大臣们互相搀扶着,面上客气了许多,心里骂的更脏了。 大臣们一瘸一拐的出了皇宫,表面上确实风平浪静了不少,涌动的暗流却多了许多。 京中官员间的登门拜访,聚会宴请一下多了许多,但有多少是亲友之间闲暇小聚,又有多少是鸿门宴,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光站在瑶华的宅子前,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叩响了门环。 为了避嫌,瑶华搬走后,齐光一次都没来过他的宅子,若不是他这次有个说客的身份,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上门拜访。 旁人都以为他来劝瑶华站到荣王这边,毕竟这段时间,也就瑶华蹦的最欢快。但齐光自己明白,他只是想让瑶华从泥潭中退出来。不是因为权利,更无关夺嫡争政,只是怕他受伤,想他安稳。 康王的事情一查再查,没有结果,皇帝废太子的意图却一天比一天明显。 可郁林的事情毕竟没有实证,大晋开国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废太子的先例,皇帝用没有实证的事要改祖制,自然会闹的沸沸扬扬。 瑶华便是这些人中吵得最凶,云旗本想直接处理了,但齐光劝他越是这种时候,言官越是不能出事,若是死了便是授人以柄,后面的人只会蹦跶的更凶,会更棘手,云旗冷笑一声,终于还是是答应了 瑶华朋友多,一天到晚来拜访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门人见门外的人眼生,便恭恭敬敬的问道:“大人您是?” “户部尚书,齐光。” 在瑶华的黑名单中的人不多,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那门人的笑容瞬间僵硬,冲齐光悄悄的行了个礼,声音却冷了许多:“大人您见谅,这段时间来拜老爷的人有些多,我们老爷实在应接不暇。您若是没有帖子的,那便请回吧。” 门人话说的硬气,却只是虚虚的拦在门口。 像齐光这种等级的官,要真想闯,他也是拦不住的。好在这位爷看起来并没有这个念头,应当也不像传闻中那么难伺候……吧? 齐光点点头,点手叫过自己的车夫,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那人很快便从边上的店里找了把太师椅,摆在瑶府的门口。 齐光往凳子上一坐,将手中的折扇“啪”的打开,一下下的扇着:“没有你们老爷的帖子便进不了这瑶府了?你去回禀你们老爷,说本官便在这等着他出来请了。” 瑶府门口很快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门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笑容再也挂不住,他看看气定神闲的齐光,颤抖的将门掩上。 这位爷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难伺候,瑶大人快来啊!!! 齐光看着淡然自若,其实已经快枯萎了。 京城的八月还没有完全凉下来,这几天又一直都是艳阳天,现在连朵云都没有,看热闹的百姓都躲在房檐下,齐光却不得不忍受着烈日的炙烤。 “呦~齐大人今天公务不忙,在这晒太阳呢?”瑶华从宅子中出来,面上挂着笑,话里带着刀。 齐光懒洋洋的起身,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晒太阳了,他真的要化了。 走到阴影中的齐光感觉自己重新拥有了搞事的力量,他冲瑶华一拱手,冷笑一声:“瑶大人好大的架子啊,本官来拜访还要帖子?” 瑶华给门人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不痛不痒说道:“他是是新来的,我回头教训他,齐大人里面请吧。” 齐光也不和他客气,趾高气扬的迈步就往里走,然后就被不知道从哪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一个踉跄。 “大人,请。”瑶华淡定自若的收回脚,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往里走去。 齐光收拾好表情,往府里走了没两步,便蚌埠住了。 “齐大人看看,我这府上的装潢大人可喜欢?”瑶华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摸在栏杆上手却分外轻柔,“这可是我特意找了旧都的师傅,专门做成这样的。” 齐光嘴唇碰了碰,低声应了句:“确实不错。” 瑶府的装潢不算奢华,江南风格的园林虽然少见,但京中也不是没有人这样做,尤其是现在在朝中任职的,大多都是旧都迁过来的。 真正让齐光动容的是,这府中的房屋陈设,栏杆雕花,全都是仿着旧都的齐家做的。 即便是齐光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所触动,更何况他和瑶华还是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瑶华将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下人支出去,亲自引着齐光进入主屋。 “这泪痣怎么颜色又深了?”瑶华嫌弃的在齐光脸上点了点,从衣服中掏出脂粉,给齐光细细扑上,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我这些日子都没带,也是听下人说你到门口了才随便拿了一盒,这色号……行吧,勉强能用。” 齐光心下着急,却还是等瑶华做完这一切,才开口劝道:“你最近……” “新到的茶叶,哥哥尝尝。”瑶华将茶杯放到齐光面前,嘴里不住的絮絮叨叨,“哥哥第一次来我这宅子,看看可还喜欢?这个宅子位置好,和你那套正好成犄角之势,哥哥要是哪天想当皇帝,我就把这宅子借给哥哥,哥哥也好左右夹击……” 瑶华越说越过分,齐光叫了他两声,才勉强打断施法。齐光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知道我没这个心。” “没这个心,你说你没这个心。” 瑶华点点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他低头喃喃两声,忽然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扔:“没这个心还一步步往上爬,还攀龙附凤,还和我装不熟,每次见你还要穿女装……” 齐光眼皮不合时宜的跳了跳。 瑶华这么说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变态,他的原话是让瑶华伪装一下,谁能想到…… “说起来,咱俩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你今天怎么不避嫌,肯上我府上了。”瑶华一句话将齐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齐光还没来的及说话,瑶华的手就抵上了他的唇,“让我猜猜,你是云旗的说客,想要我不要管贤王的事?” 第107章 一滩浑水…… “夺嫡的水最是浑了。”齐光将瑶华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拍开,却被瑶华反手握住。他挣扎了两下都没有挣开,只能任由瑶华就这样拉着自己的手,“贪污郁林军饷的事才过去多久?贤王就又卷进康王的事情里了。” “哥哥……” 齐光不给瑶华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的继续劝道:“是是是,我都知道,这些事不过是这子虚乌有的东西,但贤王明明担得起一个贤字,怎么还是一身脏水,怎么也洗不干净,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哥哥,我是说,小厨房新到的茶点。”瑶华将糕点推到齐光面前,拿起一个递到齐光嘴边,“哥哥尝尝。” “你……”齐光想要说话,但终于还是在瑶华可怜巴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在那糕点上小小咬了一口。 “这种情况你还要参和进来,你号锦程,还真以为自己权倾朝野了?”齐光嘴里塞着东西,却依旧喋喋不休的继续劝道,“你官职低,如果真搅和进来,会是牺牲品。” 瑶华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将盘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意思十分明显。 吃的喝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就想说这些我讨厌的话。 瑶华阴阳怪气:“哥哥拿来劝我的这些话,哥哥自己会听吗?哥哥官职高,大权在握,就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那是自然。”齐光轻声应着,话说的却没有什么底气。 “哦。”瑶华敷衍的点点头,“哥哥不怕荣王卸磨杀驴,也不怕贤王登基后的清算?” “荣王那个蠢货自然不会对我动手,至于贤王……”齐光拿起茶杯喝了口,眼神越发游移,“不会,他……还是担的起这个‘贤’字的,他若登基,我辞官便是。” “他担的起……”瑶华冷笑一声,就在齐光松了一口气时,猛地将东西往桌上一摔,“你若觉得一个封号就能保下你的命,那你怎么不敢看着我说这话?” “我……” 瑶华越发气恼,一点也不给齐光说话的机会:“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站在贤王这边?若不是为了给你谋个后路,这些事我才懒得管。” 齐光的底气弱的几乎没有的了,却还是弱弱的辩解道:“你不用这样…” 这些话齐光早就和瑶华说过无数次了,相同的反驳瑶华说过无数次了,他没了和齐光周旋的欲望,也不想在和齐光争论这件事,直接起身送客:“既然林大人坚定自己的想法,那便不用劝我了,大人请回吧。” 往日都是瑶华赖在齐光身边不肯走,但这次却翻了个,齐光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一般,拿起一个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甜点,放入口中:“锦程,我不是帮荣王,只是不想咱们被控制。” “哥哥这话说的不实在,咱俩本来就不被控制,你不如说是为了复仇,还有……”瑶华苦笑一声,向窗外指了指,“还有这大晋的百姓。” 齐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缓缓的点了点头:“是,你说的对。但我既然吃着这大晋的俸禄,自然是要为大晋办事的。” “俸禄?就为了这每年几石的俸禄?”瑶华大笑出声,笑到泪水都从眼角不断的滑下,齐光伸手要去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却被他伸手打掉。瑶华将桌下的暗格打开,把厚厚的一摞银票拍在桌子上,“这些,还有这些,哥哥看看还够吗?若是不够,我再去拿。” 齐光摇摇头,还没说出一个字,瑶华就开始将银票往他怀里不断的塞着,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哥哥,你别管他们了,别想着什么复仇了,辞官吧,算我求你,去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齐光将怀中的银票放到桌上,又将地上的银票在桌上都叠好,然后在瑶华期待的眼神中,说出了他不想听的话:“可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被控制,若是着大晋落到云旗手上,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且这片刻的自由是爹娘用命换来了,我不能……” “好好好。”瑶华擦了一把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能看的笑容,他冲齐光拱拱手,将人往出推,“齐大人大义,心系这大晋子民,满眼皆是这天下苍生。锦程是个俗人,看不了那么远,心里也容不下那么多。大人既要做这救世主,那也就不用再来劝我,往后我进我的言,我上我的表,被罚奉、贬官、流放、杀头,也都与大人无关了。” “大人慢走。”瑶府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将齐光“请”出了瑶府,然后嘭的一声摔上了门。 齐光手搭在门环上,摩挲了几下,然后将门环轻轻放下。 瑶华的反应齐光意料之中,单靠嘴皮子就劝动这只倔驴,齐光并不报以希望,还得用暴力手段给这头驴带上嚼子,然后悄悄藏起来。 上表劝阻不差瑶华一人,等风波过了,他再将人放出来就好。 金樽阁是京中新开的酒楼,酒水如何倒是另说,但地理位置却是尤其的好。 齐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小二高声喝道:“掌柜的,上一壶东华,一壶金瓶露,再将店里新到的小菜上两道来。” “好嘞,您稍等啊。” 店小二下去准备的间隙,酒楼角落中的几个人悄悄离开。 这是齐光早就交代好的,若他今天没来金樽阁,答应好的钱照付。但若是他来点了东华配金瓶,那便按之前安排好的,借瑶华出府的机会将人绑了。 可以伤人,但不能致残,更不能致命。 瑶华出现在街市的时候,已经和平常无异了,他一步三摇的晃进巷子里,一步步走进齐光的埋伏圈。 齐光拿着酒杯坐在窗边,嘴角微微刚扬起一点,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瑶华将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齐光的方向。 齐光安排的人刚从巷子钻出来,就恹恹的想要退回去。 “别走啊。”瑶华用刀抵着自己的喉咙,向前走了一步,“你们主子的要求是只能抓人不能致命吧?既然这么舍不得动我,不如让他来和我谈谈。” 齐光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下,从酒楼走了下去。 第107章 庭杖…… “哥哥,你的手段一如既往啊。”瑶华看着齐光从酒楼中出来,一点都不意外。他向前走两步,齐光就向后退两步,生怕瑶华的手一抖,那锋利的刀会割破那白嫩的脖颈。 “你冷静,小心点,将刀放下。”齐光小心翼翼的劝着,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发着颤。 “那我说的事,你同意了?”瑶华往前走了一步,分外灰暗的眼睛恢复了一点光亮。 “你先把刀放下,你说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为表诚意,齐光往前走了一步,双手举过头,但眼睛却一点都不敢看瑶华。 瑶华审视的看着齐光,就当齐光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瑶华却又将刀架了起来:“哥哥,你没有说实话。不过…” “哥哥,你知道死谏吗?” 齐光觉得瑶华的话像是从魔鬼的低语,他疯狂的摇着头,却无法阻止那控制瑶华的魔鬼继续将这些话说出来:“我今天本来只想去皇宫中刷个脸,但现在…我觉得今天是个死谏的好机会。” 瑶华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头也不回的往皇宫走。 因为废储的事情,这段时间往宫中跑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瑶华更是五天要来七次的主,宫中的侍卫没有不认得他的,甚至今天守门的这几个跟他还很熟。 那侍卫刚想上来攀谈两句,看见瑶华一脸灰暗,刀还架在脖子上,立刻又退了回去。 这些京中的大员的命,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但那是皇帝,若是因为他的阻拦,瑶华自戕在这宫门口,那他后半辈子也算是完了。 齐光现在就觉得自己后半辈子算完了,他在瑶华身后跟了一路,看着瑶华真的进了皇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扶着街边的小摊勉强站定,紧走两步就要跟进去。 瑶华今天本来就是准备进宫的,服饰腰牌都是齐全的。就算不齐全,单凭他那副刀架在脖子上的架势,这些侍卫也不敢拦啊。 但齐光不一样,齐光今天本来就没有进宫的打算,穿的是常服,戴的是玉佩,宫里的侍卫又不认识他,自然是不会让他进的。 齐光就只能看着瑶华的一步步走进宫中,看大势已去。 现在的情形,云旗肯定不会放过瑶华了,但这也没什么,云旗动手也不会这么快,他之后再找机会将人绑了就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齐光心中总是不安,总觉得瑶华这次进宫,要出大事。 各种劝谏这段时间也不少,都没有发生什么,齐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 进不去皇宫,齐光也不想离开。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皇宫外面一圈一圈的转着。 现在宫中谁还不知道齐光是荣王的人,那些看不惯齐光的都逐渐疏远了他,站在荣王一派的有大多是些纨绔,也看不惯他。 见他这个样子,别人只当他是为荣王的事情烦心,远远看他笑话,却没人愿意靠近一步。 齐光在皇宫外一圈圈的转,太阳从中天逐渐落下,慢慢落到西山之后。 从皇宫中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连门都关上了,瑶华还没出来。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齐光絮絮叨叨的自我安慰着:“圣上看重锦程,将人留下也是有的,没必要担心,也许等到明天,只要等到明天……” 一辆车从皇宫中疾驰而出,与齐光擦肩而过,那帘子被风吹起,浓重的血腥味从车中蔓延开。 齐光看着车逐渐远去,想要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等,但眼神却不自觉的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并没有看见车里那人,却总觉得车里载着的就是瑶华。 “算了,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再跑一趟瑶府吧。”齐光走到街市上叫了辆车,往瑶华府上而去。 这场漫长的等待终究还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 省略号。 忙碌了一天的齐师傅,终于还是没等到他的狐狸。 再听到瑶华的消息是在第二天,齐府的下人知道他们老爷和瑶给事中不合,兴高采烈进来回禀:“老爷,那个户部给事中,叫什么瑶华的,真是不知死活。明知道圣上喜爱荣王喜爱的紧,还到宫中死谏,说了荣王不少的坏话。圣上说他议论皇室,意图逼宫,打了一顿板子就扔了出来。要不然同瑶大人一起请愿的那几位大人借了辆车,直接将人送到医馆,恐怕当时就没气了。” “你说什么?”齐光直接弹射起步,在看到下人震惊的表情,才勉强掩盖了下震惊的表情,但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了。 “瑶大人半夜才被送回去,不过说是伤的不轻,恐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齐光将笔“啪”的扔在桌上,迈步便往外走。 那下人十分没眼色的在一边火上浇油,“瑶大人给老爷找了那么多麻烦,如今落到他倒霉,大人确实该去看看热闹。” “闭嘴。”齐光太阳穴突突的跳,怒火直冲大脑,失去理智的他抬手往那人脸上挥去,却在即将触碰到那人时堪堪停住。 这齐府本没有这么多下人,现在这些人也多是荣王为了表示恩宠,赏赐下来的。 这其中有没有荣王的眼线,谁说的清楚。 “这热闹可不好看啊。”齐光收回手,冷笑一声,努力控制住自己话语中的颤音,“你以为他死了是什么好事?他死了,站在贤王那边的人蹦跶的就更欢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那下人眼中的审视稍减,恢复了之前的恭敬。 齐光指甲已经穿透手心,脸色白的有些难看,却依旧不得不强装镇定:“备车,去瑶府。” “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一定给大人收拾的风风光光的。” 齐光看着那人的身影出了院子,才试探着往出迈了两步,他这时才发现,他的腿已经完全软掉了,每一步都十分的艰难。 因为庭杖的事情,躲着瑶府的人不少,但奈不住瑶华的人缘好,来瑶府探望的却也有很多。 这时候能来的都是和他家大人关系定定好的,除了…… “齐大人您来了?来看热闹?”门人将齐光拦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讽刺着。 跟在齐光身后的下人审视的看着他,明显是对存有疑心。 齐光没有和这群人周旋的心思,他直接从套出官印,怼到那门人脸跟前:“本官是圣上亲封的正三品官,当朝的内阁次辅,还不让开?” 那门人犹豫,到到底没有动作。 “把人给本官拉开,这瑶府,本官今天是非进不可了。” 跟在齐光身后的下人二话不说将那门人拖到了一边,齐光则迈步进了瑶府。 第109章 锦绣前程抵不过你半分。 齐光可以靠着自己的官印畅通无阻的走到里间,但却堵不住下人嘴。 户部尚书和户部给事中的恩怨不是这一朝开始的,到了齐光与瑶华这一代更是水火不容。 如今瑶华倒霉,齐光说是来探望的,不如说是来看热闹的。 像蚊子一样的“嗡嗡”的议论声,一直就没停过。齐光不甚在意,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瑶华。 齐光走到瑶华的房前,就听见房中的太医低声叨念着:“这瑶大人的身子不好,这些年也没好好调理,又忧心过度……” 是啊,瑶华出身江南富商,家里本想要他从政,但不等他长起来瑶家便败了。齐光不知道那么这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但齐家将瑶华捡回来的时候,那就是个瘦脱相的小乞丐。 齐大人见两个孩子玩的好,就认了瑶华为义子,精心调养了多年,终于有点起色的时候,齐家却出了事。 之后的事情便是齐光连中三元,他表面为敌,内里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到今天。 齐光是担心瑶华的身子,可两人到底不住在一处,瑶华的身子终究也没调理好。 “圣上的脾气一向随和,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叫人下了死手,这人估计是……” 齐光推门就往里进闯,里面的小厮也正好从屏风后出来:“劳烦几位大人再进去看看吧,我们大人醒了。” 几位太医正在和闯进来的齐光面面相觑。 京中谁不知道这位齐大人与瑶光不和,但那些和瑶华称兄道弟的大人,有的避之不及,有的只是将礼物放下便离开了,只有这位齐大人亲自来探视。 太医年纪也不小了,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这位齐大人脸上的表情同他见过的那些亲属没有什么不同,焦急、忧心,像是真的关心,而不是不和。 “齐大人?”屏风内的瑶华轻唤一声,声音中带着颤抖。 那些太医自觉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对视一眼就要退出去,却听瑶华继续说道:“让你失望了,只要我死了,贤王便不会被废,你这些年的谋划就都是一场空了。这感觉如何啊?” “我不会让你死的。”齐光轻声呢喃。 这话若是在瑶华那番话之前,太医还会觉得是“兄弟情深?”,但现在,太医只觉得朝堂的弯弯绕真多,个个都是影帝。 “诸位大人出去吧,我同齐大人说说话。”瑶华声音虚弱,音调却是上扬的。 诸位太医对视一眼,然后无视齐光黑如锅底的脸,低着头退了出去。 齐光艰难的走瑶华床边,扶着床架勉强坐下,屏风外的血腥味被药草的味道掩盖,而床幔里…… 齐光的眼睛已经红了,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越发明显。 “你……疼不疼。”齐光将盖在瑶华身上的毯子掀开,用于爆炸的纱布上不断渗着血,齐光的手不住颤抖,捏着毯子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这样挺好的,这样……太子不会被废了。”瑶华连说话都有些艰难,看向齐光的眼却依旧带着笑。 “你别这样……”齐光拽着毯子的手握的更紧,心脏一阵阵的绞痛。 “我是真的高兴。”瑶华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要起身摸摸齐光的脸,但他只是微微动了下,便扯到了伤口。 齐光凑的近了些,拉住瑶华的手。 瑶华反手将齐光的手握住,声音越发的轻:“我高兴我终于能护住哥哥了,只凭这一件,贤王也不会动你,虽然……” 齐光条件反射的训斥道:“谁让你做这些了,我可以……” 瑶华摆摆手,想要争辩却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这一咳便停不下来了,一声大过一声,越发撕心裂肺。 “太医呢?我去给你找太医。”齐光“腾”的站起来,起身便要往外走,嘴里还不住的叨念着,“你等等,宫中的太医无用,但京中来了一位治跌打损伤大夫,听说姓何,我去……” “哥哥别忙了。”瑶华拉着齐光的手猛地握紧,齐光挣了两下都没有挣来。他不再挣扎,也没有回头,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我这身子我是知道的,最后就想和你说说话。你要是走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瑶华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齐光擦了一把眼泪,沉默的坐回了床边。 “哥哥知道的,爹娘给我取名瑶华,只想这世代经商的瑶家能出个大官,可瑶家落败后,这个名字也成了个笑话。直到齐家将我买下,我才觉得有些希望,但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锦绣前程,终究抵不过你半分。” 一向自诩铁石心肠的齐光被这几句话击的溃不成军,眼泪如决堤一般不断流下。瑶华却没有注意到,仍是不断的絮絮叨叨:“这些年我一直都站在哥哥身后,看哥哥光芒万丈,看哥哥奋不顾身。我喜欢这样的哥哥,也怕哥哥登高跌重,就算你步步为营,我也小心翼翼的为你一点点留着后路。但是……” 瑶华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握着齐光的手也猛地攥紧:“哥哥,以后都不要回头了,我……我不在你身后了。” “你别说了,我去给你找大夫。”齐光挣开瑶华的手,迈步便要往外走。 “哥哥。”瑶华将音量提高了两分,却因为这两分控制不住的咳了起来。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努力的往前探了探,“我能看懂你做的一切,也能理解你的选择。可……贤王身边似乎有什么力量,我看不透,但总是觉得就算荣王有天道的帮助,也斗不过贤王的。” “我知道了。”齐光已经小心翼翼的将瑶华扶上床,重新给他盖好毯子。 刚才那番话几乎耗尽了瑶华全部的力气,他的声音更轻,拉着齐光的手也越发冰凉,他指指床头的柜子:“哥哥,帮我把这里的东西拿出来。” 齐光打开柜子,里面只有几盒粉饼。 “对,就是这个。”瑶华从齐光手上接过东西,有些艰难的掩住齐光的泪痣,等这一切做完后,他满意的看着齐光脸,凑上去亲了口,“这样就好了。” 齐光看着手中的粉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收好了。 瑶华看着他的动作,轻轻点点头,声音也变得弱不可闻:“哥哥,你……你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无法放到明面上,可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是一厢情愿。哥哥……” 齐光附身吻了上去,瑶华想要加深这个吻,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允许他做这样的动作,自然也没有看到被齐光粗鲁擦掉的泪水。 第110章 错过…… “齐大人热闹看完了就出来吧。”外面的声音忽然嘈杂起来,那帮惯会凑热闹的言官终于姗姗来迟。 齐光本不想理会,但外边那群人吵吵嚷嚷的,像是一群开会的鸭子。 别说齐光,连瑶华脸上都多了一抹回光返照的红晕。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海市蜃楼,齐光还真不介意这帮人继续吵吵嚷嚷的骂下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得到的时候习以为常,等到失去的时候却又泪流满面。 说什么,只要他能回来,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若失去的真的回来,能做到所说的十分之一已经是少数,更多人则是又开始了轮回。 齐光被外面的这群鸭子吵得头疼,他将瑶华安置好,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怯生生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齐光。 “诸位大人在这磨嘴皮子,是家里没有笔墨了?还是公务都做完了?”齐光的手指在门框上敲了敲,眼睛从面前的人脸上一一扫过,“要参本官的尽管来参,不过诸位在上表的时候一定好好写清自己的名字,免得……本官日后算账找不到人。” 齐光鲜少有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他忽然这个样子,倒让这些人有些不习惯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们做言官的家里怎么会没有笔墨,只是……”一个年轻的官员被推了出来,他无所顾忌,说话自然也没有客气,“大人结党营私,趋炎附势,又在瑶给事中垂危之际落井下石,大人就不怕……” “说的好。”齐光嘴角勾起一抹笑,用力的鼓了鼓掌,这掌声衬的人群越发安静,连那愣头青也被齐光笑的有些发毛。 齐光往前走了两步,用力拍了拍那小官的肩膀:“参我的折子就按这个去写,等本官忙完了这边的事,再同你们这些长舌妇一一计较。” 那小官已经愣住了,好不容易缓过神,就见齐光冲那几个带头的人点了点,冷冷道:“今天本官心情好,不愿与你们这些小人计较,识相的就趁早给本官滚出去,少在这吵吵嚷嚷的,让本官看个戏都看不安生。” 齐光转身进屋,随手将门嘭的摔上。 门外的御室安静了一段时间,很快又吵了起来,只是这次似乎有意控制了音量,房间里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嗡嗡声,不算特别扰人。 “都打发了。”齐光拉着瑶华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下的摩挲着,“你好好养伤,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我刚才叫人去给你京中最好的大夫了,应该…” “哥哥,别太辛苦了。”瑶华的脸色已经灰白如纸,说出的话也气若游丝,“等一切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你辞了这官,替我去看看我没看过的山水吧…” 齐光握住的瑶华的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低着头,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一天流的泪,比他这辈子都要多。 该说的都说过了,两人就这样静静的互相看着对方,瑶华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似乎快要睡过去。 齐光握着瑶华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凑到瑶华近前,想最后再吻吻他。 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停了,然后是一片给贤王请安问好的声音。 齐光做了一个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他终究没有亲上去,甚至还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给付景明浅浅的行了个礼:“贤王殿下。” 门外那帮鸭子有了主心骨,开始吵嚷着让齐光离开。 齐光回头看看床榻上的瑶华,大脑飞速运转。 不等他想出应对的对策,瑶华便先开口的了:“齐大人的笑话要是看够了,就离开吧。” 齐光不想走,但得了瑶华话的御史如同得了尚方宝剑一般,步步紧逼,一直将他逼出门外才罢休。 齐光此时无比憎恨自己为了保护瑶华做出的决定,如果他没有将瑶华推到对立面,如果当时他没有让瑶华搬出齐府,如果在瑶华劝他离开的时候他俩乖乖听从…… 这一切,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齐光隐约看见瑶华冲他笑了笑,可他刚往前凑了一步,那群御史就又把他往后逼。 到了这里,齐光已经看不见瑶华了,他想要往进走,房门却被重重的关上了。 齐光不明白为什么瑶华要单独见付景明,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扇门关上了,他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会说会笑,那个眉眼弯弯的瑶华了。 齐光浑浑噩噩的从瑶府上出来,一路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现在来见瑶华的,都是与瑶华亲近一派,哪有人会在这时候来看笑话。 齐光只是低着头,漫无目的的一步步往前走,泪水干涸在他脸上留下淡淡的印记,瑶华给他铺好的粉底已经被洇开了,眼角的红色泪痣似乎变成了黑色,之前的灵动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详的悲凉。 齐光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瑶府门口了,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刚稳定一点的心神,又被搅的混乱。 “我同你们大人向来是交好的,凭什么不能进?” “公子,真不是小的为难您,这些来探视的人小的都认识,唯有您…您若是能拿出我家大人的帖子也行。” 瑶府的门人与一个青年吵了起来,有些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往那边聚拢。 齐光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他往边上走了两步,绕过正在争吵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人却注意到了齐光,停下了和门人的争吵,反而堵住了他的去路。 齐光向来温文尔雅,即便是想要对谁出手,也都是潜伏在暗处,轻易都不会自己动手,只是随便挑唆几句,便能掀起不小的风浪。 但现在,他没有心情和这些人周旋,只觉得烦躁。 齐光不耐的拿出官印:“本官是…” 齐光本想以官职逼退这个拦路的人,却在那人靠近他的瞬间顿住。 一种熟悉的感觉将他包裹,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清明。 这样的感觉在那次殿试有过一次,也是在那次殿试后,他的人生逐渐变得泾渭分明,环绕他多年的迷雾忽然散开。 齐光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在去的路上撞到了一个太监,也一直以为那个太监早就被天道灭口了,可眼前这人… 所以……这些年的选择都是错的吗? 他才是自己要找的人,也是瑶华口中吗贤王身边未知的力量。 第111章 死后的虚名都是给活人看的。 那人恭敬行礼,十分有眼色的自报家门:“齐大人,在下林星火。” 齐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试探的问道:“我见过你,你是跟在贤王身边的那位,兵部侍郎…林正则的的弟弟。” “是。”林星火又微微躬了躬身,“只不过我如今已经是白身,与林正则没什么关系。但瑶大人帮过我许多,也算是有些交情,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带星火进去看看。” 齐光审视的看了林星火几眼,叹了口气:“跟我进来吧。” 瑶府的门人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两尊大佛合二为一,他想要拦,齐光就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又怯生生的缩回去了。 两人都是沉闷性子,一直走到正院都没再说一句话,还是林星火先开口试探道:“大人和我想的有些不同,阿明…贤王殿下说大人连中三元,最是有才,为人也极为正派。可大人怎么会想着跟在荣王身边,大人是真觉得那荣王有帝王之才?” “那荣王也是实打实的状元,他在治国方面虽是有缺,但总是有过人之处。”面对诱饵,齐光毫不犹豫咬勾,只是……谁是鱼还说不定呢。 “那齐大人以为,云旗的过人之处是什么?” “蛊惑人心,天时地利。”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林星火是被齐光说的这八个字震惊到了,齐光则是在等鱼儿上钩。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着,还是林星火先开口问道:“既然齐大人没有被控制?能看清这世界真相,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为了权,还是为了利。” 林星火这一句话便是摊牌了,齐光心中瞬间五味杂陈。 他这时候才找到了对抗天道的方法,找到了瑶华说他在自寻死路的原因,找到了自己逐渐清明的真相,可是… 齐光低头苦笑一声,声音轻的林星火几乎没有听清。 他说:“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阴错阳差,一直与你错过。” “齐大人慎言。”付景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目光不善的看着齐光,“瑶大人刚走,齐大人就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寒心。” 一听这话,林星火转身就往正房走。 瑶华…… 齐光不自觉的捂住胸口,囚禁于胸腔内的风暴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像深夜中蔓延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将他侵蚀。 他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但每一次吸气都让他觉得分外艰难。纵使如此,他还是近乎自虐的勾起嘴角,异常艰难冲付景明行了个礼:“贤王殿下。” 付景明冷哼一声,看向付景明的目光满是敌意。 “殿下近日手段温和了不少,可是因为林公子?” “对。”付景明审视的看着齐光,像是宣誓主权,“因为我对星火有情,为了他,我甘愿给那些东西留条活路。” 齐光审视的看着付景明,轻轻摇了摇头:“殿下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殿下以前是不能收敛暴力,遇见林公子之后便可以了。有他在身边,很多事便都可以做了……殿下,我说的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付景明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齐光又往前迈了步,似是气势很足,却在付景明戒备的环住胸时苦笑一声:“殿下放心,我就是想确定,林公子和荣王是一样的人吗?” 付景明估算着齐光的价值,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如果大人想问来历,那是一样的。如果是心性,那大相径庭。” “果然如此。”齐光看着林星火消失的方向,大笑出声。 齐光笑的脸都红了,笑到眼中只剩下悲痛。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以为自己步步为营,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愚蠢的笑话。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林星火的存在,是不是就不会去荣王面前摇尾乞怜,是不是也不会认为一切无可挽回而为虎作伥,是不是就会答应瑶华的祈求,与他远走高飞。 是他可笑的高傲错过了一次次机会,是他将瑶华一步步逼向深渊。 现在怎么办? 瑶华死了,在他得知真相前的一刻钟死了。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为别人铺了路,也为了保全他。 “齐大人在笑什么?” 笑什么? 笑自己是个蠢货,笑竹篮打水一场空,笑造化弄人,笑他从此孑然一身。 齐光的逐渐冷静下来,他很快接受了事实,也颇为悲伤或者惊喜的发现,他现在是孤家寡人,无所顾虑了。 付景明看着面前的人一会哭一会笑,心中有有一瞬的不忍,但想到齐光最近给自己添的堵,还有他刚才和林星火说的话,心瞬间又硬了起来。 他继续补刀:“大人才看清自己的心吗?瑶大人最后和孤说,让孤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孤不明白,齐大人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偏偏要站在荣王哪一边呢?为什么偏要和孤作对呢?” “殿下说的有理。”齐光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有些事他谋着日后再报,有些事……他当场就报了。 不就是互相捅心窝子吗?谁还没个在乎的人了? 齐光一拱手,看似恭敬,话里带刺:“既然殿下对自己这么有把握,那为什么还要将林公子推开呢?恐怕是殿下也发现荣王有所不同了,没把握全身而退吧。” 付景明脸色变得有些不好,齐光还继续火上浇油:“那殿下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大人有何高见?” 齐光看了眼正房的方向,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真心实意的劝道:“有些事,殿下还是与林公子说开了好,免得……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付景明不想与齐光讨论这个,更不认为他和林星火也会下场悲凉,他强行将话题扭了回来:“事到如今,齐大人还打算继续帮荣王吗?” “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跟着荣王吗?别人说我想靠从龙之功,权侵朝野,一点读书人的气节也不顾了。”齐光摸着自己腰上的玉佩,笑容越发苦涩,“可殿下应该知道这世界的异常,也知道臣父亲是怎么死的。臣以为没有力量能够与荣王抗衡,才选择助纣为虐。他不就是想登基吗,我送他登基,反正以他的性子,登基后也必定是我掌权……可,我没想到林公子会是……如果我知道,瑶华也不会……”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齐光将玉佩小心收好,冲付景明一拱手:“臣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殿下这边也不需要我一个。您和荣王的事,臣不会再插手。但若有什么需要臣的地方,臣定万死不辞。” 林星火失魂落魄的从正房的方向往门口走,付景明就想跟过去,齐光却两人拦下,再次劝道:“殿下和林公子情深义重,还是早些给林公子一个名分才是。林公子未必愿意被您这样保护,也不是甘于被娇养之人。望尽弃前嫌,早成正果。” 只要和林星火有关,付景明向来照单全收。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林星火已经不见踪影了。 付景明追了两步,确定咸鱼游走了,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回来,他见齐光还站在原地,便冲齐光拱拱手:“瑶华忠烈,孤会想办法给瑶华个追封,让他名留青史,” “多谢殿下。”齐光还礼,心下却不以为然。 人都没了,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名为瑶华,却未享荣华,字锦程,却因位卑而休,死后功名加身……听着都是讽刺。 第112章 良苦用心……个鬼 那天之后,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呈上来,内阁本来能压住,但齐光完全不管事了,这些折子兜兜转转,居然真的飞进了宫中。 皇帝小惩大诫,罚了齐光一个月的俸禄。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齐光却病了,任由荣王如何威逼利诱,就是在自己的府上不再出门。 荣王没了齐光的帮助,京中的谣言也逐渐开始反噬,关于贤王谣言传的越甚,上书弹劾荣王的文臣就越群情激昂。 瑶华的丧礼发完,反对废太子的折子不减反增。对于这些言官来说,这种死法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越是被打压,弹起的就越高。 闹剧持续了两个月,每天都有人被杖击,每天都有更多的人上书。这件事以皇帝的妥协而结束,朝堂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权利回来了,活也回来了。 付景明又将自己埋在奏折里,听见房门响动,连头也不抬:“人接回来了?” 顺宁没有回话,颤颤巍巍的磕个头。 付景明抬头,瞪了顺宁一眼。 又开始了…… 顺宁又一个头磕在地上,硬着头皮回话:“林公子不愿回来,连……连门都没给小的开。” 啧。 付景明将笔放下,玩弄着垂下的头发。 “白芷倒是带了话出来,林公子说……说……”顺宁也是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将话说完,“说殿下能将他赶出去第一次,便能赶出去第二次,与其来来回回的麻烦,不如……就让他在自己府上待着。” 付景明摇摇头,似乎是有些头疼,他轻声抱怨道:“我赶他出去不过是因为情况紧急,他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主子之间的事情,顺宁向来不会多嘴,更何况…他总觉得这件事是殿下的错。 顺宁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天不遂人愿,活总要围着他转。 “再去接,星火要是不肯回来……就把他那只肥兔子带上。”付景明手中有兔质,丝毫不慌。 顺宁:…… 他最近是越来越无法理解殿下的脑回路了。 明明只是有些小误会,咱就拉个桌子,摆个凳子,中间放上火锅,两边摆上茶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好吗?非要摆那个太子架子。 若是换做旁人可能也没什么大事,这林公子…求得不过是付景明将他和自己放在同样的位置上,殿下怎么就不懂呢? 顺宁尝试劝说:“殿下与林公子有误会,还是说开了才好。” “孤和星火向来心有灵犀,没有什么误会。”付景明嘴硬,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和林星火之间出了问题。 “殿下也多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一下,这一次次的去请,外面的流言又要传的难听了。”既然林公子那边说不动,那殿下这边… 付景明疾言厉色:“啰嗦什么?现在去请。” 行,这边也劝不动。 顺宁一脸麻木的出了书房,再次去做那已经知道结果的试探。 试探的结果一如既往,但是任务已经完成了。 顺宁屁股刚粘到床,打算休息一下,就听说殿下又派了一伙人过去,直接将在街上卖甜点的林公子“请”回来了。 好家伙,这都什么事啊。 顺宁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披上衣服就往林星火的院子走。 “公子心情不好,谁也不见。”白芷也被一并“请”了过来,他往门口一堵,对顺宁也没有好脸色。 顺宁也不恼,将手中的糕点往白芷手上一塞,努力扯出一副笑脸:“哥哥不让奴才进去也没事,只求好哥哥给公子带个话,就说我们殿下是关心则乱,让公子给殿下个解释的机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顺宁和白芷之间本就没什么矛盾,白芷推脱两下也就应下了。见顺宁还夹带私货给带了他喜欢的糕点,也不吝啬的小声提醒道:“也不是我难为你,实在是殿下这事……殿下出事这段时间,我们公子日夜忧心,就想着能为殿下分担些什么,殿下却一直避而不见。现在情形好了,手段又如此……” “是是是,哥哥说的对。”白芷在一边附和,“我一定好好劝劝殿下,让殿下来和公子赔罪。” 今天下午顺宁本不当值,但顺宁为了两人的关系操碎了心,和当值的小太监换了班,在付景明耳边念叨了一下午。 说林公子心情不好,说林公子脸色难看,说林公子寝食难安,说林公子食不下咽…… “这些东西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去看看他。”付景明被顺宁吵得头疼,更是忧心林星火的情况,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往林星火的院子走去。 “正好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奴才这就传膳。”顺宁点手叫过几个下人,让他们将晚膳送到侧院 侧院的屋子黑着,房间里也静悄悄的。 顺宁小心翼翼的跟在付景明身后,心虚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那些话都是激将法,现在看来…咋还言出法随了? “你没派人伺候?”付景明眉头越皱越紧,看着院子哪哪都不顺眼。 “林公子回来了后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让进。”顺宁小声回话,心虚又往房间看了眼。 “星火,是我。”付景明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我不用人伺候,殿下请回吧。”林星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听起来有些冷冰冰的。 付景明眉毛皱的更紧了。 只不过几日没见,林星火怎么成这样了。 算了,之前装可怜那套应该还是管用的。 “星火不开门,我就只能在这门口一直站着了。”付景明声音期期艾艾。 林星火面无表情的下床,打开门,施礼:“见过殿下。” “你。”付景明将面前的人扶起来,眉毛皱的更紧,“咱们之间…” “殿下慎言。”刚被扶起来的林星火,又重新一个礼躬下去,“您是贤王,是皇子。星火不过一个平民,自然是您想关就关,想赶就赶的。” “你知道的,当时情况特殊,我是也怕你受伤,才出此下策。这不稍稍好转,我就将你接回来了。”付景明无力的解释着,越说声音越小。 林星火不以为然,甚至没有将人放进去的意思:“现在情况好了,殿下便将我接回来了,若之后再有一次呢?殿下是不是还要再把我赶出去一次?” 付景明一僵,没有说话。 “那便是了。”林星火冷笑一声,“殿下一有危险便将我推开,郁林如此,回京亦然。” 林星火一侧身,将门堵的越发严实:“殿下只说是为我好,为了保护我,却不知我从刑部出来时有多心凉。殿下将所有的事都揽下自己承担,或是将我推出,或是将我困于宫墙,却没问过我的想法。” 林星火越说越激动:“我不是无法经历风雨的娇花,殿下也不是无所不能,为什么就不愿与我敞开心扉呢?” 付景明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不理解林星火为什么发怒,也不明白自己保护人,为什么还保护出错了。 付景明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林星火的话:“星火,时间也不早了,先吃点东西吧。” 林星火见付景明这样,知道他是没听进去,他向后退了一步,正要将门关上,顺宁就带着几个下人进来了。 “是奴才来晚了,今天的菜都是公子爱吃的菜,都是殿下特意吩咐人做的。”见林星火稍稍软下来一点,顺宁立刻又加了把油,“公子就当心疼奴才,别让奴才再跑了。殿下也没用膳,就等着和公子一起呢。” 林星火犹豫了下,侧身将人放了进去。 一顿饭吃的寡然无味,吃完之后林星火就开始赶人。 付景明看着关上的门,有些手足无措。 顺宁在他身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付景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将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顺宁从角落里拉出来:“你说怎么样林星火会开心呢?” 顺宁向房间看了看,将自己的主子从窗边拉开,低声劝道:“林公子是心疼您,想帮您分担。您这样,只会让林公子觉得您不信任他。” 付景明不以为然:“孤就是想将最好的给他,不想让他见到孤狼狈的一面,更不想让他陪孤受苦。” …… 您自己心里有主意了,还劝个鬼。 顺宁给嘴拉上拉链,做聆听状。 “好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过去了,外面也没人传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了”付景明摸着窗框,自言自语的盘算着。 确定一切向好,林星火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但之后的几天,林星火都没出过自己的院子,只有吃饭的时候,付景明才能勉强和林星火见上一面。 第113章 无关谋求算计,只是心悦。 “星火用过早膳了吗?”付景明看着桌上的奏折,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顺宁点点头,将桌上的灯拿了出去。 “那就好。”付景明嘴上说着好,眉毛却蹙的更紧了。 最近整个大晋都不太平。 黄河捞出个石人,说是上面刻了什么贤王要谋反的话;南方的喜鹊叫声变得诡异,听着就像“贤王无德,荣王当立。” 这些都没什么,最让付景明头疼的是,北地地震,死了不少人。 付景明安排户部、工部张罗救灾的各项事宜,忙的团团转。星火那边难免的有些疏忽,于是两人的关系更僵了。 顺宁又抱了一摞奏折进来,付景明还没来的及头疼,宫里就来了人,说天佑帝请贤王进一趟。 付景明千百个不愿意去。 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他进宫准没好事。 但皇命难违。 他向林星火居住的侧院看了眼,无奈的换下便服。 “呦,殿下。”天佑帝身边服侍的听潮迎了出来,有些慌乱的行了个礼,“您稍等一下,圣上召了钦天监的大人问话,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付景明审视的看着听潮,一直到听潮腿控制不住的发抖,有些站不住了,才点头道了句好。 “那奴才先进去伺候了。”听潮如蒙大赦,闪进了内间。 付景明看着门打开又关上,微微眯眼。 听潮是天佑帝身边伺候的老人,跟前有这么慌乱的时候,除非是…… 付景明状似无意的在廊下踱步,却偏偏往窗户的位置靠近了一步,两步。 钦天监的声音从养心殿门,隐隐约约的传来。 “北地地震,恐为东宫失德所致。紫薇垣星序异位,北极二星越于一星之前,三星光又亮盖过一星,更是铁证啊。” 紫薇垣星代表皇室,北极星群代表皇室成员,一星是天佑帝,其余小星都是皇子。 钦天监这话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东宫无德,预谋篡位,陛下应当早作决断,立荣王为太子。 一向宠爱钦天监的天佑帝却一番常态,他沉吟半晌,冷声说道:“知道了,朕再想想。” 钦天监还想再劝:“圣上,储君之事关系重大,如今大晋异相频发…” “李大人,你这差事做的好啊。都来做朕的主了。”天佑帝猛地一拍桌子,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如朕这位置,你也来坐坐?” “臣不敢,不敢……”养心殿内一阵哀告哭求的声音。 付景明小心翼翼的退回原来的位置。 看来父皇虽然不管事,但也并不糊涂,那他就放心了。 既然叫他来不是为了这些传言的事情,那是为了什么?让他看这一出戏,感念皇恩浩荡? “臣,告退。”钦天监颤颤巍巍的从养心殿退出来,看见付景明先是一惊,然后刚站直的腿又软了下去。 “殿下,圣上让您……哎呦,我的大人喂,您怎么摔在这了。”听潮一出来就看见钦天监跪在路中间,付景明冷眼看着,也没有将人扶起来的意思。他给边上的小太监使个眼色,让他们将钦天监“搀”了出去。 好容易送走一位爷,再看另一位爷的时候,那位爷已经进去了。 “见过父皇。”付景明恭敬行礼。 天佑帝依旧伏在桌案后,头也不抬:“都听见了?” “听见了。” 天佑帝持笔的手一顿,然后又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有什么想说的。” “儿臣惶恐。”付景明冲天佑帝拜了拜,嘴中说着惶恐,声音不卑不亢,“儿臣只想山河稳固,北地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天象……全凭父皇做主。” “你……怨朕吗?”天佑帝将笔放下,审视跪在下面的儿子。 他对这个儿子一直很满意,不然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将大晋交到他手上。 他是不问政事,但不是不知道的风起云涌,更是很清楚那荣王是个什么货色。 荣王,怎么折腾都可以,毕竟他手上的那些力量让他确实有资本为所欲为,但是……想要动这江山是绝对不可以的。 付景明面色如常:“儿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 怎么能不怨呢?在最天真烂漫的年龄被推出来,被迫面对朝堂的波诡云谲,面对那些老狐狸。做好了理所应当,做不好便千夫所指。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管不顾,修道炼丹。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却又封了个什么荣王,和他分庭抗礼。 天佑帝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这实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付景明受了委屈,他也有万般的不得已。 见天佑帝一直没有说话,付景明又补充了一句:“儿臣知道父王的苦心。” 天佑帝满意的看着一向懂事的儿子,嘴角刚上扬了一点,就被付景明下一句话惊得差点蹦了起来。 “这些事儿臣都会处理好,只求一切结束之后,父皇能给儿臣和那林家公子赐婚。” 付景明言辞恳切,天佑帝嘴角抽搐,他有些艰难的问道:“所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不顾礼义廉耻,强抢林家的公子?” 付景明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儿臣与星火两情相悦。” …… 天佑帝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他审视这跪在下面的这个儿子,像是没见过一般。 他不过两年三年……五年没管这个儿子,怎么变成恋爱脑了。 一番头脑风暴之后,他终于给这不争气的儿子找到了借口:“你是觉得他是破题的关键,想将人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你是皇子,养个男宠而已……” “儿臣与星火两情相悦,从未把他当做男宠,只是想……” 天佑帝生怕付景明说出让他不喜欢的话,又退了一步:“你若是喜欢,就收为男妾,在府里养着。” “儿臣想纳他为正妃,八抬大轿的……” “荒唐。”天佑帝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付景明却不为所动。 他疾言厉色的训斥道:“你是皇子,是东宫,你的正妃不可能是男子。朕看在他能力的面子上才给他一个侧妃的位置,你若是……” “儿臣是真的心悦于他,父皇所担心子嗣的问题,那皇家子弟众多,可以抱养。” 天佑帝将桌上的折子一并扫到付景明面前,几进破音:“你知道有多少参你的折子吗,朕让你将他纳进去,不过是因为你之前干的荒唐事,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自己想清楚,若是不同意侧妃之位,就早早和人断了。” 付景明还要争取,天佑帝抬手将文房四宝全扫了下去,吼道:“给朕滚出去去,明天要是还不做出决定,朕就将那姓林的赶出京城。” 第114章 迎亲。 付景明如丧考妣的回到王府,心情沉重像在上坟。 怕什么来什么,这两天一直对他冷脸相待的林星火居然破天荒的派了白芷过来:“殿下,我们公子请您过去用晚膳。” “你们公子心情不错?”付景明小心翼翼的问道,思量着怎么将这个坏消息和林星火提一下。 “可不是。”白芷没有听出付景明话中的试探,喜气洋洋的回道,“何夫人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我们公子送了礼过去,只可惜…韩夫人和我们公子还有些误会,只收了礼,却不肯见人,若是韩大人在的话…” 话题往让人悲伤的方向扭了过去,这样说来,也不算什么大喜的事情。白芷也觉得不对,赶忙打住,僵硬的把话题扭了回来:“所以,殿下今天要同我们公子一起用晚膳吗?” 别的事都可以瞒下来,但皇帝的态度…总是要和星火说的。付景明一咬牙,应了下来:“去,让小厨房多准备两个菜。” 吃个饭怎么和上刑似的? 白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主子之间的事情他向来搞不明白,行了礼便下去准备了。 好好的一顿饭,付景明吃的提心吊胆,林星火吃的莫名其妙。 在看付景明第三次将盘子里的姜当鸡腿塞进嘴里后,林星火终于忍不住了,他打掉付景明手中的筷子,然后在付景明委屈的眼神中,用筷子戳破了那生姜的伪装。 付景明心虚的喝了口水,林星火一直等他这口水咽下去了,才漫不经心的问道:“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付景明结结巴巴的回道,还没想到怎么开口。 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是吧。 林星火点点头,将看向了跟在付景明身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顺宁:“顺宁,你来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顺宁将头埋得低低的,拒收付景明发来的一切信号,“就是圣上将殿下叫到宫中,说了些天地异象的事情,还有就是…” “多嘴,出去。”眼见着顺宁就要将他的老底全揭了,付景明直接摆出太子架子,开始赶人。 林星火狠狠瞪了付景明一眼,付景明立刻低头,将筷子伸向了第五块姜。 林星火也不拦着他,任由付景明被辣到表情扭曲,才对站在一边的顺宁挥挥手:“继续说吧。” 顺宁悄悄瞄了一眼满脸通红的付景明,心一横,继续往下说道:“圣上说了,殿下要是实在喜欢公子,就给公子个侧妃的位置,要是正妃的位置,是万万不可能的。” …… “出去。”刚从辛辣的味道中缓过劲的付景明将杯子重重的摔在桌上,狠狠瞪了眼瑟瑟发抖的顺宁。 任务完成的顺宁全速撤退,房间里只剩下林星火和付景明面面相觑。 气氛有些尴尬,付景明忽然想让顺宁回来了。 “你又想把我赶出去了?”林星火用勺子一圈圈搅拌着碗里的汤羹,一直到蛋花碎成了蛋渣,才开口问道。 “我……处境不好,不想你跟我受苦,也不想你受委屈。你知道的,我想把正妃的位置给你,所以……”付景明言辞恳切,“委屈你出去住一段时间,等一切结束,等我登基了……” 林星火点点头,摩挲着腰上的玉佩,轻声问道:“你还打算……” “没有。”付景明知道林星火想说什么,也知道林星火所求是什么,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有给过林星火安全感,只能慌乱的亡羊补牢,“我不会娶妻,更不会纳妾,我所求的只有你。” “可是……” “没有可是。”付景明握住林星火的手,力度大到让林星火的手有些泛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我心意共通,我怎么忍心你受委屈,怎么忍心你落的那样的境地。” “这就足够了。”林星火低声呢喃了句,他将玉佩放到桌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娶我,或者……玉佩你收回去,我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那不行。”付景明条件反射的就将玉佩塞到林星火手中,然后就后悔了。 现在这个情况,或许让林星火离开才是更好的决定? 但林星火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在付景明将玉佩塞给他后,立刻就重新将玉佩戴好了。 “可是这样太委屈你了。”付景的越说声音越小,“现在情况特殊,男妾的礼仪也简陋的很。不过一乘小轿抬进门,也不能穿大红色,只能…”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不算委屈。” … 林星火这个样子,付景明越发难受。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爱的人可以肆意的娇纵任性,怎么会愿意他受这样的委屈。 “可是…” “没有可是。”林星火捂住付景明的嘴,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剩下的事情你来安排,你知道我最烦这些。” 付景明嘴唇动了动,终究只说出了一个好字。他在心中暗暗决定,就算委屈,也…也不能太委屈了吧,等这一切结束,一定一定补星火一个封后大典。 各地的异象不断,却没有影响付景明和林星火的婚事。 天佑帝见林星火这样识大体,自然龙心大悦。对于付景明那些与迎娶正妃无异的礼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荣王一派的人又闹了一番,再就是林正则也上书,说了些自家兄弟无才无德,不堪嫁入东宫的话。 不过这些折子都被皇帝一力压下去了,甚至借着这个机会,皇帝还将荣王已经拿到手上的权利还给了贤王。 贤王一派喜气洋洋,迎亲搞得和过年一样,上门恭贺的人不计其数,至于荣王… 荣王这边的歌舞就没断过,只不过云旗对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早就厌倦了。他面色阴沉的看着下面的莺莺燕燕,在看见高驰色眯眯的看着领头的那个舞女时,更是狠狠翻了个白眼。 一曲结束,舞女行过礼之后退了下去,高驰的眼睛也紧追不舍,几乎被舞女吸走了。“双目失明”的高驰没有注意到气氛不对,自然也没发现云旗的面色不善。 乐康轻咳了两声,高驰都没有反应,直到乐康咳了第三次,高驰终于…声音很大的问道:“你怎么了?别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隐疾,我看是你有眼疾。 乐康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将视线移开了。 云旗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的火噌噌的往上冒,他忽然有些怀念那假正经的齐光了。 “你喜欢哪个舞女就说话,别跟被勾了魂一样。”云旗的话中带着讽刺,高驰却向上一拱手,“多谢殿下赏赐,那我就不客气了。\" 云旗摆摆手,他自诩熟知制衡之道,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他转头问乐康:“你有没有什么看上的,若是有喜欢的,便一并带回去。” “多谢殿下,只是臣向来不喜欢这些俗物。” 云旗点点头,也不强求。但若是只赏高驰总显得有些偏心,他又补充道:“知道你好高雅,孤库房里新得了几卷前朝的书画,你拿去玩。” 一听这个,乐康也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接大礼参拜。 宾主尽欢,云旗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他挥挥手让两人退出去,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等殿内空无一人,他才冷哼一声,低声唤道:“没用的人都打发了,也该算算咱俩之间的账了。” 第115章 天道……系统 【……】 【系统加载中……】 【80%,90%,95%……】 【天道系统加载完成,天道系统竭诚……】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云旗烦躁的打断了天道的吟唱,态度十分恶劣,“皇帝怎么还没废太子,我还要在这二皇子的位置坐多久。” 【宿主,我知道您很急,但是您别急。】 …… 什么屁话。 【系统已尽力协助宿主。但宿主在临清时未获得应有的名声,郁林军队贪污也被……】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似乎是处理到了什么敏感词,但在跳过这段之后,他的声音又重新变得清晰。 【……被找出端倪;康王叛乱,贤王用四十五天平定;造势计划正在进行,但因为死了个言官,进度……】 系统说一句,云旗的脸就黑一分,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你不是自称天道吗?还要这么麻烦?直接把他们杀了。” 【……】 【系统已多次重申,世界不存在天道,本系统虽名为天道,但只是高于位面的存在,并没有……】 “闭嘴,你的设计者就是我,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云旗在桌上敲了敲,语气中的高傲不加掩饰,“高于这个世界位面,不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吗?我给你起名为天道有什么不对吗?别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按照我的要求,杀了他。” 【系统存在的意义是帮助宿主完成称帝目标,宿主的指令有绝对的控制权与优先权。】 【宿主要求已确定,抹杀贤王,指令模拟运算中……系统能量不足,无法执行指令。】 云旗耐着性子等系统运行结束,就得到这么个结果,他当场就坐不住了:“能量能量,你什么都干不成,能量都用哪去了。” 【……】 【宿主请注意,本系统始终以宿主的目标为重,所有的能量使用都是在经过运算后……】 “你就说为什么会失败?你杀那个齐什么的时候,不是挺顺利的吗?”云旗没有心情听系统继续废话下去,态度也越发恶劣。 【齐达是世界边缘人物,抹杀他所需的能量较少。抹杀他借用了其子齐光,养子瑶华的力量,这二人处于表层控制状态,随时……】 云旗在桌上敲了敲:“可以借用力量就去借,我只要付景明死。” 又一阵嘈杂的电子音,系统似乎在努力运算着什么。 云旗手指敲击的速度逐渐加快,面无表情的等着系统播报运营的结果。 【请宿主注意,齐达的死是意外,但完全符合常理。】 “完全符合常理。”云旗点点头,直接被系统气笑了,“怎么,贤王病逝不合常理?那就刺杀,就毒杀,康王不是还有些残党?把锅推到他们身上。” 【已输入指令,正在计算……】 【京中无法执行刺杀指令,已自动将任务地点调至京外。】 【系统能量不足,可为宿主提供杀手,计划具体实施,需宿主亲自谋划。】 这一晚上系统除了能量不足,就是不行,不对,做不到。云旗听的耳朵就长茧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性的人,现在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反正这个世界也就是玩玩而已,现在他也玩腻了,该结束了。 至于这个系统…… 云旗微微眯眼,冷声质问:“你不是说这个能量够支撑三个世界吗,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能量不足。” 天道系统滋滋了两声,似乎是两个模块产生了矛盾。 云旗又不耐的在桌上敲了敲,那系统终于像老式收音机一样,“滋滋”的响了两声,然后有了反应。 【完全控制世界所需的能量巨大。】 云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这系统是他创造的,他最清楚这系统不过是一个机械造物,机械造物是不会撒谎的,他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也没完全控制啊,那个林什么不是就不在你的控制之内吗?” 【林星火…来源…@#¥%异常,抹杀…失败】 云旗已经无力吐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登基,就将这个系统闲置,等他登享受够了,他就登出这个世界,把这个愚蠢的系统销毁。 “都不用等登出,我登基之后就能让这鬼东西去见西天。” 云旗没注意到,他将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系统卡壳了一瞬,然后提醒道。 【系统完全遵循宿主的意志,但请宿主慎重考虑后行动。】 云旗有一瞬的僵硬,态度越发恶劣,“你还威胁我?滚吧。” 系统一句话都没多说,果断消失了。 不靠谱的杂碎太多,云旗开始思念身边那个唯一靠谱的人。 他高声唤了太监进来,似是关心的问道:“齐大人的身体还没好吗?” 他倒是不关心齐光的身体好没好,主要是……他手下就这一个能干活的人啊。 太监支支吾吾:“齐大人还是称病,小的们也派人去请过,但齐大人就是谁也不肯见。” 云旗冷哼一声,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不就是死了个不算亲近的义弟嘛,活着的时候没见两人兄弟情深,怎么死了之后到成了这样了。” 齐光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太监对齐光印象不错,小心翼翼的为齐光辩驳:“可能也不是,最近参齐大人的人很多,新上任的户部给事中首当其冲。” 户部给事中,又是户部给事中。 齐光为云旗办了不少事,荣光不介意给他点好处,他想了想,对太监吩咐道:“去库中找些东西,给齐大人送过去,说孤惦记着他呢。然后……和他说,户部给事中干的不错,云南的参政致仕了,给事中正好顶了这个缺。” 太监就要下去吩咐,云旗却又将他叫住:“再和他说,户部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一直身体不好,下面的人可是虎视眈眈的。”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我还制不住你了。 太监恭维了句荣王圣明,就俯身退了出去。 威逼利诱果然有效,齐光第二天就病愈了,甚至还能上门拜访。 “齐大人来了?孤惦记着你呢。”云旗十分热情的迎了上来,甚至夸张的要拉齐光的手。 “殿下。”齐光不动声色的躲开云旗的手,规矩行礼,“殿下叫齐某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旗毫不尴尬的收回手,看着齐光俯首称臣的样子,轻笑一声:“还能什么事,只不过是想要这太子之位了。” 齐光微笑的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贤王没有大错。” “还没有大错?”云旗笑声越发冷,说出的话像是夹着冰碴,“康王叛乱他参与谋反,四海异相频生,他又强娶了林家公子,最是不得民心,怎么这位置就不能换孤来做呢。” 齐光悄悄瞄了眼云旗这富丽堂皇的主殿,只觉得这些罪名放在荣王身上更为合适。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公事公办:“这些事情到底没有实证吗,按照祖制,也得等贤王死了,您才能……” “孤找你来就是说这个。”云旗用脚尖挑起齐光的下巴,看着齐光那正派到死板的脸,声音中带着蛊惑,“若是有康王余党,不安于室,借着冬祭的事,将贤王刺杀了,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齐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中的颤抖已经压不住了,“主公圣明,但齐某只是一个文官……” “那就交由你去做吧。”云旗不等齐光说完,便下了决定。他像是赏赐给听话的狗一般,高傲的甩给齐光一根骨头,“若是做好了,那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第116章 十分随便的刺杀计划 齐光从荣王府上出来,面无表情的往家走。 他这段时间称病,就是不想掺和进贤荣两派的争斗。况且,这两位间的争斗当时,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贤王势微,却这么敏感的时候搞出这一系列的荒唐事。自从林星火进了贤王府的门之后,整个大晋就风言风语不断。 但这些他都不想管,他在忙自己的事。 忙着赏花观鸟,忙着声色犬马,他派人请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又重金邀了大晋最好的琴师舞娘。 他不是真的喜爱,更不是真的感兴趣,只是……他不能闲下来。 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就会……想起瑶华。 可就算他将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的,他还是会在看花时想起瑶华最喜欢牡丹的艳丽,听戏时忆起瑶华喜欢《黄粱》,哪怕是在妆台上梳理鬓发,他都会摸到瑶华送他的粉饼。 …… 瑶华走后,他再没管过那个泪痣,如今这泪痣已经彻底变成黑色,甚至晕染成了一片,像是一个疤痕。 如果瑶华在的话,应该会很嫌弃他吧。 无论齐光如何想要自己沉迷声色,关于瑶华的记忆总是如影随形,他索性放任自己去回忆,去思念,去忏悔。 被悲伤洗劫后的大脑逐渐恢复思考的能力,齐光开始研究自己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生。 有林星火在,他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反正荣王是斗不过贤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不想沾染,先装病,再找人参上他一本,然后便远离这京城,带着瑶华的愿望,去过那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反正没有他,一切便都了无生趣了。 齐光这样想着,终是不甘心。 他总觉这样不稳妥,总觉得云旗还能再整出花活,总觉得瑶华……瑶华的事情还有转机。 云旗……云旗……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被控制,那……是不是也可以重启?如果能重启的话,那瑶华就可以重新回来了。 换个思路,瞬间柳暗花明,一切都有蛛丝马迹。 两年前林星火进入贤王府,他的一切踪迹就不正常,他知道贤王会遇刺,他知道临清会有水患瘟疫,甚至……康王造反,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如果这一切,林星火都经历过,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贤王即使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也要将林星火娶进门。 能重来一次,是不是也能重来第二次,第三次…… 那世界重启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云旗,林星火,还有……贤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齐光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的钥匙,但是要学会如何使用他,还需要实验,还需要时间。 反正他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时间总是够得,至于实验对象……会自己送上门的。 齐光才从鸵鸟的状态脱出来,云旗就给他整了个大的。 刺杀贤王! 好家伙,且不说刺杀贤王是什么罪,他一个文官,去哪找什么康王余党。 齐光拿起笔,很快又放下。 这事确实得想办法和贤王说了,不管成不成,他那边都要有个准备。但传统的方式,向来突破不了云旗防线的封锁,得想个办法……最好还是他亲自去说。 户部尚书病愈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虽然他生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但等他病愈之后,奏折却是源源不断的来。 齐光满脑子都是怎么将消息传出去,眼前的公文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窗外的风不知怎么忽然转向了,檀香的味道飘了进来。 齐光眼前一亮。 眼见又是年末了,按林星火的习惯,这两天总是要和家人的团圆的。他从林家分出来,又因为嫁给贤王的事情和林正则几乎决裂,所以他的亲人也就只有和他比较好的林攸宁。 林攸宁现在在镇国寺,林星火这两天大概也在镇国寺。 “看来要……” 齐光低声的喃喃自语,外面的小贼却没有遮掩的意思,“咣”的一声就从摔到了院子中。 齐光推门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刺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身手是……刺客? 齐光抬头看看天空,这是天道派来的人? 齐光试探的问了句:“康王的人?” 那人似乎摔得有些严重,扶着腰,半天没说出来话,呲牙咧嘴的点点头。 院子的动静不小,外面的小厮试探的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刺客冲齐光疯狂眨眼,眼皮碰撞的速度,让齐光觉得他就快抽筋了。 齐光冲外面的小厮吩咐道:“没事,你退下吧。” 地上的人明显松了口气,齐光冲那人点点头,将门让开:“进来吧。” 那人一个帅气的云门,然后……就撞墙了。 本来已经肿的很高的额头,现在终于对称了。 齐光回头看了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了回来。 这天道真是太妙了,他正发愁怎么联系上所谓的刺客呢,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南极寿翁同款,服务态度也特别良好,从进门到现在,已经给他磕了两个了。 所以说,这样的刺客真的可以成功刺杀贤王吗? 刺客如此客气,齐光也不是小气的人,他把人请到屋内,让了座,倒了茶,听着刺客自报家门。 齐光不问江湖事,但这位的名号还是听过的,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听说是只要交到他手上的单子,就没有不成的。 听说是听说,真的见面了…… 就是说,这种能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杀手,真的能做出什么千人斩的战绩?那些人不会都是被砸死的吧? “多亏您救了我。”杀手说话文绉绉的,还冲齐光拱拱手,“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可以答应您一件事。” …… 齐光感觉这个理由随便的厉害,但经历了这么多,这种见鬼的事也应该习惯了。 天道都送货上门了,再磨叽就不礼貌了。 齐光开门见山:“如果我说要你刺杀贤王呢?” 杀手干净利索:“可以,哪天?” 好随便…… 齐光有些艰难的开口确定:“你同意了?” “大人没有计划吗?”那杀手比齐光还急,催促道,“那大人尽快……三天之内定下来。定下来之后,就在门口石狮子的嘴里放一颗珠子,我就会来。我去召集兄弟们,先告辞了。” 齐光说了声好,那杀手便忽的一下闪上了房梁,三下两下就没影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齐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别家雇主催促杀手快点动手,这位……好像反过来了。 这么着急的吗? 第117章 计划案已送达,请查收。 暗杀计划分工明确,荣王负责提要求,杀手负责布陷阱,而齐光要做的就非常简单了。 他只需要敲定时间,确定路线,核对人员,调配银两…… 荣王想在在一个月后的冬祭动手,最好是让所有参加祭奠的人都知道,贤王已经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下一个人,除了让他失踪,齐光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好在冬祭在京城南边的祭坛,路上别的不多,山崖却是不缺的。 贤王掉下山崖失踪…… 云旗那边好交代,贤王好东山再起,他这边也好安排。 一箭三雕,完美! 计划定下,只要将消息透露出去,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个鬼啊。 剩下的事也要步步为营。 若贤王能一举扳倒荣王那是最好,他不介意做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不能,便送贤王出京,暗中谋划,只待来日里应外合。 刺客急,荣王急,这个世界好像只有齐光在心平气和的部署一切,其他人就被急急国王附了身。 刺客是晚上来的,荣王府的下人是第二天到的。 来传话的太监趾高气扬,但说出的话还算客气:“殿下有重要的事找您商量,您看……” 齐光暗暗翻个白眼。 重要的事,现在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push他,让他快点动作。 无理取闹的甲方,只会嚷嚷的丙方,身为乙方的齐光谁也不想见。他冲那太监拱拱手:“劳烦公公和殿下说一声,殿下安排的人齐某已经见过了,剩下的事也都在准备了。” “这……这些话奴才可不敢回。”太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也恶劣起来,“劳烦齐大人亲自跟殿下说吧。” “本官要去镇国寺祈福。”齐光冷冷的瞥了那人一眼,坐在位置上不为所动,“最近不吉利的事情太多了,本官心中不安,必须去拜拜才能安心啊。” 太监冷哼一声,刚要摆架子,就想起荣王殿下曾经说过,这位齐大人与别人不同,必须要恭恭敬敬,好言相待。他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扯出一副笑脸:“大人这话……” “本官还有事,就不留公公了。”齐光清呵一声,“来人,送客。” 那太监万般不愿,但还是被架了出去。 他本以为齐光这话是托词,便在距离齐府不远处暗戳戳的躲着,想着若齐光没有动作,他一定要要好好参上他一笔。 齐光的车没多久就从府中驶了出来,还真是往镇国寺的方向。 那太监就算再是不满,也只能作罢。 齐光站在佛龛前,看着满殿神佛皆是金身,看着在蒲团前长跪不起的人,只觉得讽刺。 世人为这佛祖塑金身、供香火,这佛祖却未保佑世人分毫,反而偏袒荣王那种无耻小人,将这世间一切变作那人的游戏筹码。 齐光在镇国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林星火,但和僧人打听,林星火确实来了,还数次和他擦肩而过。所以只能是林星火在躲着他,这躲着他的原因,无非就是觉得他是荣王的人,觉得他不安好心。 镇国寺除了有荣王妃,还有一直在寺中修养的韩夫人。 韩子佩出意外,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只有韩夫人被蒙在鼓里,直到那帮没眼色的衙役跑到镇国寺抓人,韩夫人才得知她的夫君再也回不来了。 谁也不知道韩夫人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但那孩子确实是到了月份才生下来,还是个健康的男孩。 林星火嫁到贤王府之后,多次找过韩夫人,只是韩夫人不肯见,他送的东西也不肯收。 但林星火每次到镇国寺还是要跑一趟韩夫人的院子,就算见不到,也要站许久才会离开。 这些事情京中人都知道,说什么的都有,但齐光只觉得是个好机会。 只要他在韩夫人宅子前守株待兔,还愁等不到那条心怀愧疚的咸鱼? 林咸鱼左躲右躲,终于避开了齐光可能出现的区域,游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大网里。 “林公子。”齐光冲愣在原地的林星火一拱手,不由分说便将他拉到一边。 布网的人和进网的鱼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关着的院门开了一条小缝,韩夫人纤细瘦弱的身影一闪而过。 “齐大人。”林星火借着行礼的动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疏离。 “齐某知道公子对我有意见,我长话短说。”齐光四下看了看,见周围的人都各忙各的,只有院门似是被风吹开了一个缝,才稍稍放下心,继续说了下去,“荣王准备借冬祭的机会刺杀贤王,地点就定在京郊,还请公子早作准备。” “你怎么……”事关付景明,林星火也心情管那些私人恩怨的事情,况且他是因为瑶华的事对齐光有偏见,却也不是是非不分。 与其说他是看不惯齐光的为人,不如说他是无法面对瑶华的身死。 “荣王与我亲近,这件事自然也是让我去做的。”齐光苦笑一声,抬手碰了碰墙角探出来的梅花花苞。 红色,是瑶华喜欢的颜色。 “公子还是早作准备才好。”齐光小心翼翼的摸着眼前的花苞,声音轻的像在自言自语,“荣王的情况公子是知道的,如果要退守,齐某的建议是郁林。郁林的军备还算完善,加上离旧都近,有许多退下来的老臣在那边,贤王平定叛乱也算是人心所向,再就是……” 齐光的声音越发的轻,如果刚才还像是在躲着什么人,那现在就真的是自言自语了。也亏得林星火有武功在身,才将齐光的话听的八九不离十。 齐光轻声呢喃了句:“若是公子有机会,烦请跑一趟齐家老宅,代齐某给齐家的祖宗上一炷香,只是不要提我的名字。” “多谢大人实情相告。”林星火冲齐光躬了躬身,“但祭祖的事,大人以后定是有机会亲自去的。” “那便算了,齐某也是随口一提。”齐光摆摆手,不愿再提。 他转身便想离开,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来。似是有些挣扎,但思索半晌还是咬着牙劝道:“贤王确有治国之才,但……若让他放弃如今的权势,养精蓄锐,恐怕并非易事。公子最好还是有两手准备,以防万一。” 第118章 万事俱备只欠……刺杀。 “王妃殿下。”贤王府的下人受了付景明的授意,一口一个王妃殿下。 林星火多次反抗无效后,终于习以为常了,他冲下人点点头,温声问道:“殿下在哪?” “殿下被圣上叫到宫里了,大概是商量冬祭的事情。” “王妃不用担心,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 下人们争先恐后的回着话,努力刷着存在感,希望这位王府新来的主子能记住自己。 林星火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芷,我兄长送我的那些东西你放哪了?”林星火在房间中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小金库,只能求助于一边的白芷。 那些东西是林星火嫁过来的时候林家送过来的,说是贺礼,其实就是嫁妆。除了这些,林正则还黑着脸塞了给他些银票。 那人嘴硬心软,既看不起林星火自甘堕落、以色侍人,又生怕他吃亏。 嫁妆钱是付景明交由林星火自己管,林正则给他的钱更是他自己管的,不在东宫的账中。 要离开京城用银票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一张废纸了,还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才让人放心。 “都在这放着呢。”白芷将银票从床下的暗格中拿出来,放到林星火面前,“奴才都好好收着呢,公子要这个做什么?” 林星火用手在银票上捏了捏,厚厚的一沓,让人十分安心。他将银票放回桌上,轻声吩咐道:“换成金子,打成簪子吧,就做的素一些,越是不起眼越好。” 白芷迟疑的将银票拿起来,小声提醒道:“公子若是喜欢这些东西,奴才去东宫的库中找找,应当是…” 林星火翻嫁妆的目的,就是不想动东宫的东西,要让白芷去找还了得。他眉毛一竖,努力拿出些威严,“别废话,快去。” 白芷知道自家主子是什么个性子,自然也没被吓到。他也没多问,行了个礼,拿着东西便出了房间。 白芷走了之后,林星火拿出纸笔,开始描描画画。 他要搞一个影视剧中常见的飞爪百链锁,系统出品的武功就是好,这些传说中的暗器他都能画出来。等图纸画好后,他把东西交给白芷,让他分批去打造就是了。 不过,明目张胆的画暗器,似乎有些不好。 林星火用笔杆在额头上点了点,然后再图纸上画了些毫无用处的辅助零件。他看着花里胡哨的图纸,满意的点点头。 这样看起来,他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形状比较奇怪的灯台。 傍晚时候,林星火终于等来了他朝思暮想的殿下。 下人们端着各色的菜式往房间送,都是林星火爱吃的菜式,但林星火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菜上,他定定的看着桌上的汤,思索着怎么将这件事和付景明说。 这段时间云旗一直步步紧逼,天道的所作所为林星火也逐渐看明白了。 天道做的事情很多,但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将云旗推上帝位。 因为有天道的支持,付景明和云旗就算实力悬殊,却也打的有来有回,这时候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一种策略。 但在这件事上,付景明向来自傲,他有多看重自己手上的权利,看重他的储君之位,林星火也是知道的。若是提议他说一同离开京城,养精蓄锐,再图后事,付景明肯定不许,但刺杀的事还是要同他说,而且要全须全尾的说。 若是他能解决最好,若是解决不了,自己也好做好两手准备。 若真到了那时候,就是他林星火展现男友力的时候。他要让这个独断的暴君知道,他也有保护自己爱人的能力,也能同他并肩作战。 付景明满身的疲惫,在看见林星火的瞬间被扫清了大半。 “东西放下,然后都下去吧。”付景明知道林星火不喜欢人围着,等东西都上全了,他就摆手让站了一圈的下人都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林星火也明显放松了很多。付景明将林星火爱吃的菜放到他面前,细心的将菜中最精华的部分都夹到林星火的盘子里。 虽然给付景明给自己夹菜的时候,一夹一个姜块,但这种事却绝对不会发生在给林星火夹菜的时候。 “我听顺宁说,你下午来找我了?”付景明用勺子搅着碗中的汤羹,看着林星火将他夹的菜一口一口送到嘴里,心中冒起来粉红泡泡。 “这件事比较复杂。”咸鱼享受美食的时候,拒绝讨论正事,它将嘴中的吃食咽下,随便夹了个菜,堵住付景明的嘴,“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 林星火都这样说了,那还能怎么办,吃呗。 酒足饭饱,咸鱼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今天去镇国寺见到齐大人了…” 林星火将在镇国寺遇见齐光,以及齐光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和付景明说了。 付景明的眉毛越皱越紧,逐渐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扣。 对于付景明这个样子,林星火早就习以为常了,付景明肯定是在烦躁云旗的事,下一句应该就是“我来处理,你不用管。” 付景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柔声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好好歇着。” 林星火拿起茶杯喝了口,随便应了声好,一点都没有预测成功的喜悦。 林星火的反应出乎付景明的意料。 他本来以为会像之前一样说和他同去,表示自己也能帮上忙,至少和他说一声注意安全,但林星火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态度还有些敷衍。 这样是最好的,但付景明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将林星火娶进门之后,两人的关系不升反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隔阂越来越重,到了现在这个尴尬的样子。 算了,以后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磨合,一切都可以解决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是…… 解决掉荣王。 付景明放下茶杯,说出的话有些支吾,声音中带着歉意:“你,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去处理公务。” 林星火满不在意的嗯了声,似乎对付景明去忙什么并不关心。 林星火这个态度让付景明越发的心慌,他自顾自的解释道:“冬祭就在这几天了,荣王这件事查起来还有些复杂,时间恐怕不够用,这两天加紧点才行。” 林星火依旧只是嗯了声,看着桌上的茶壶,定定发呆。 付景明想要安慰眼前失落的人儿,但那个为了推行一个政策舌战群儒的贤王,此刻笨嘴拙舌的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事,他嘟囔了半天,只勉强说出四个字:“委屈你了。” 林星火眼中失望更甚,他只是摇摇头,甚至不愿意再看付景明一眼。 那天之后,林星火忙着准备离开的东西,付景明忙着查康王余党的事情。 两人白天见不到面,晚上也开始有时间差。雪花一样的折子,接连不断发生的异相,皇帝三天两头的训诫,付景明回到府上往往已经月上树梢,而这时候,作息健康的林咸鱼已经就寝了。 冬祭前的三天,林星火终于把东西准备好了。他将金银丝软藏于装饰,行囊之类的东西也托齐光在山洞中藏好,还有他打造的那把飞爪百链锁,已经被他改造成配饰的样子。 现在,就只剩下让付景明带他一同前往冬祭了。 第119章 冬祭 付景明感觉他和林星火的感情出了些问题,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几个月,他连星火的房间都很少进。他忙,他忙咸鱼也忙。他在忙康王的事,那咸鱼呢? 付景明相信林星火不会害他,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还是让他十分难受。 某种角度上来说,林星火变得懂事了很多,但这种懂事让付景明觉得不祥。 他与林星火之间的隔阂迟早要解开的,等这次冬祭结束,他一定要与星火好好谈一谈。无论是什么问题,他都一定会改的。 但冬祭太危险了,还是不带星火去的好。 冬祭。 付景明早早起来,小心翼翼的给身边人掖好被子,蹑手蹑脚下床,随手拿了一件衣服就出了内室。 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注意到,窝在被子里的咸鱼在他转身的瞬间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付景明将一切收拾妥当,确定一切都尽在掌握后,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刺杀。 然后他安定的心神,就被正在装车的白芷摔了个粉碎。 “他们怎么派你来了?”付景明不愿相信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强行给出现这里的白芷找理由,“你快回去吧,星火那边…” “公子没同殿下说吗?”白芷疑惑的挠挠头,说出的话在付景明听来就是恶魔低语,“公子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 “胡闹!” “殿下。”付景明刚说了两个字,林星火便从车后转了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付景明和林星火之间一向没有那么多虚礼,上次林星火冲他行礼,还是在祠堂夫妻对拜的时候,现在… “你怎么来了。”付景明一时有些语塞,但想到冬祭的情况,还是将林星火拉到一边,小声劝道,“冬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星火留在京中…” “那要是有人想对我不利怎么办?”林星火不依不饶,“况且,圣上也没说不能带亲眷,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能保护殿下的。” 顺宁像是和林星火商量好一样,出现的时候恰到好处:“殿下,时间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了。” 林星火的时间把握的刚刚好,正好是通知付景明自己要跟着,却又没有留给付景明反驳的机会。 付景明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林星火和自己坐同一辆车,尽力保护林星火的安全。 车驾驶出了京城,付景明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反倒是林星火如春游一样轻松自在,不过一会眼皮便开始打架,靠着付景明沉沉的睡了过去。 眼见着祭坛越来越近,什么事都没发生,付景明悄悄松了口气,给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林咸鱼梳理着鬓发:“冬祭的流程有些复杂,你的身份…恐怕一会没办法同我一起,我留了人陪你一起,你要…” “你好啰嗦啊。”林星火打了个哈欠,像是只慵懒的猫,“我不过是一个侧妃,没人会在意的。” 付景明还是不放心的看着林星火,顺宁在车下叫了三次,付景明都没有动作。 林星火将人往外推:“我没事,但殿下要是在祭奠上出了什么问题,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付景明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顺宁催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无奈的捏捏林星火的手,磨磨唧唧的掀开帘子,出了车驾。 付景明从车上下来后,就开始思念林星火了。 一直到祭祀开始,他都心不在焉的,注意力飘飘悠悠,就飘到了在和大臣们站在一起的林星火身上。 礼仪官高声唱道:“奠帛,进俎!” 林星火往边上侧了侧身,付景明的视线跟着林星火,往边上错了错。 礼仪官清清嗓子,再次唱道:“奠帛,进俎!” 林星火冲身边人拱拱手,礼貌的笑了笑。付景明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暗暗记下调笑林星火那人的面庞。 礼仪官咳了两声,声音高的几乎要破音:“奠帛,进俎!!!” 付景明的神终于被唤了回来,将事先准备好的白色丝绸和祭品放在祭坛上。 礼仪官不满的撇撇嘴,眉毛皱的越发紧。但冬祭是大事,就算贤王有什么失仪的地方,也是等贤王回去之后再说。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仪式继续下去。 “初献…奏乐。”礼仪官的嗓子像是漏风的破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四个字说完。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声,礼仪官脸给的像锅底一样,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好好参付景明一笔。 付景明没注意礼仪官的脸色,他只看见荣王笑的分外张狂,他警惕的去看林星火,却只看见林星火皱着眉,冲他摇摇头。 人还好好的在刚才的位置上,但付景明总觉的不安,这仪式他一点也进行不下去了,他现在就想去找人。 “赐福…”礼仪官话还没说完,就见付景明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了。礼仪官慌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上前两步,将人摁住,从牙缝中哼出三个字:“赐福胙!” 光禄寺卿立刻迎了上来,捧着酒跪在付景明身前,几乎是逼迫着付景明饮下福酒,接受胙肉。 到这一步,祭奠总算是接近尾声了,礼仪官语速快到起飞,草草结束了接下来的所有流程。 等一切结束,他的汗水已经沾湿了衣襟,心中已经开始骂娘了。 付景明完全顾不得这些,仪式一结束就冲出人群,直奔林星火而去。 参加祭奠的大臣神色各异,表情丰富的足以完成ai的智能训练。 付景明没工夫管这些,他径直跑到林星火跟前,确定人没事,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今天是怎么了。”林星火不动声色的将人引到车上,把帘子拉的严严实实,才小声提醒道,“不是说冬祭很重要吗?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 “你没事就好。”付景明摆摆手,对将要面临的风暴不以为然。 一切都结束了,只要能回到京城,就算父皇雷霆之怒,也都不算什么大事。 第120章 刺杀。 预想中的刺杀似乎缺席了。 去冬祭的路上没有,冬祭的时候没有,眼见着就快看到城门了,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付景明紧绷的神经逐渐松下来,温香软玉在怀,空气中冒出粉红泡泡,安逸与巴适的充斥着空气,瞌睡虫找上门。 怀里的咸鱼已经昏昏欲睡,他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这样的岁月静好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的路突然变得不平,马车分外的颠簸。 京郊怎么会有这样难走的地方? 付景明警觉的清醒过来,刚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外面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林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手在腰上摸索了下,然后紧紧握住付景明的手。 借着门帘上的缝隙,付景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林星火却敏锐的感觉到付景明的手瞬间变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就算付景明面色如常,林星火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跟着来的人我都一一查过,没有问题,但他们却突然改了路线。”付景明又向外看了眼,语气越发笃定,“刺客出手的位置也是特意挑好的,京城附近守卫森严,但这里是守卫换班的交接点,现在这个时候…虽没到换班的时候,但人都不知所…” 付景明话还没说完,林星火忽然猛的将他向自己身侧一拉。付景明有些狼狈的扑到林星火身上,一只羽箭擦着他的发冠射了过去,然后钉在了车厢上。 如果不是刚才林星火反应快,这支箭应当是正中眉心的。 林星火的眼神瞬间变冷,刚才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对付景明轻声说了句:“我出去看看。” 然后不等付景明反应过来,林星火就已经从车中跃出。 林星火觉得自己现在攻的要命,简直就是宇宙大总攻。 付景明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就想将那个又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捉回来。 无奈,他的武功不过就是些花拳绣腿,能打,但是只能打一点点。 但让他在车里等着是万万不可能的,林星火跳出车的下一刻,付景明就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林间坑坑洼洼的管道上,林星火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灵活闪躲,转身、跳跃看似随意,但每一次都恰好避开了刺客们的攻击。 付景明站在一旁,紧握着长剑,目光锁定在周围的敌人上。他知道自己不擅武功,贸然上前只能拖林星火的后腿,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自己,还有……不让危险靠近林星火。 付景明暗中观察,大多数刺客没有注意到他,少数注意到到的,也在刚靠近两步后,就被同伴拉去对付林星火了。 这样的情况一多,时间一长,付景明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林星火身上,自然也没注意到树上偷偷瞄准他的刺客。 林星火不时的往付景明的方向看一眼,确定人就继续战斗。只是这次,他刚将视线移开,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林星火的直觉一向很准,借着刺客攻击的间隙,他依照第六感的指引,往一棵叶子都掉的差不多的树上看去,意外的看到了一个隐没于树干上的刺客。 那刺客手中拿着暗色的弓弩,目标却不是自己。 那就只能是付景明了。 林星火脚下动作加快,错身躲开身边刺客的进攻,猛的掷出手中的剑。 那剑像是一道闪电,精准的飞向树冠,插进刺客的心脏。 刺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不约而同的停了手。随着树上的刺客沉闷的落地声传来,才重新回过神,攻势越发猛烈。林星火也快速反应过来,随手拔下一把插在尸体上的刀继续厮杀。 战场不是江湖,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荣王又势在必得,刺客一波接着一波,就算林星火英勇无比,将刺杀玩成了割草游戏,刺客却还是不要命般的继续涌上来。 付景明的剑术不算精湛,但仅是防御却也绰绰有余。他不想着杀敌,需要做的就是让林星火放心的将背后交给他。 付景明没想到车夫会突然变道,他沿路安排的人都成了无用功,跟着他的暗卫也已经折损大半,到最后就只剩下他和林星火两人并肩作战了。 好在,杀手也并非是源源不断,见着两人这么难杀,斗志也逐渐的消退,不少人都悄悄溜走了。 付景明和林星火只要…只要拦下这波攻击,一切就都结束了。 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仅剩的几个杀手交换了个眼色,攻势越发犀利,招招式式就是冲着两败俱伤来的。 这些信息都传递一个相同的信号…只要撑到这队官兵的到来就可以了。 付景明转守为攻,与林星火并肩作战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 事实证明,杀上头了就没有好事。 付景明思维逐渐混乱,目标逐渐清晰,杀手确实节节败退,但两人也将破绽卖给了那未知的队伍。 付景明一剑刺穿了面前人的胸口,看着满地的尸体,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血。他刚缓了口气,就听见背后传来羽箭破空的声音。他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将林星火拉到一边,但林星火的动作更快,带着他扑到了马车之后。 尖锐的破空声不断传来,箭雨如密集的雨点般落在马车上,发出“当当当”的碰撞声,与车上的铁皮、木料激烈交锋。 付景明不自觉的将怀中的人搂紧,却摸到了一手温热黏腻的湿滑,他难以置信的将手收到眼前,看到血液浸染整个手掌,不断从指缝中滴下。 “星火,你……”付景明话说到一半就说不出来了,一支箭穿透林星火的左胸口,血液以箭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没事的。”林星火虚弱的抬起手,擦掉付景明脸上的泪水,可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箭雨的声音渐渐减弱,最终停了下来。林星火面色苍白的躺在付景明的怀中,已然是晕了过去。 那伤虽然看着严重,但……也许没有伤到要害吧,毕竟……毕竟……还是有脉搏,有呼吸的。 付景明这样想着,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将怀中的人搂紧,从车子后悄悄探出头。 云旗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士兵手里拿着弓箭。齐光面无表情的跟在云旗身后,只在付景明探出头的时候,向一个方向偏了偏头。 茂密的树林中有一条十分隐秘的小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太出来。 付景明将林星火背起来。 反正现在也退无可退,不如放手一搏,再信齐光一次。 又一支箭射到了车厢上,云旗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车厢后传来:“皇兄,怎么不出来和弟弟见一面,也没有外人,何必这么见外呢?” …… 付景明看了眼云旗身后的人山人海,暗暗咬牙。 好个没有外人,你是想说,你身后那些都是你“内人”? 林星火的手好像又凉了一分,付景明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努力捂住林星火的伤口,快速的想着对策。 星火曾经说过,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身体会比脑子快一步,也就是说……付景明用尽全力,向前扔了个石子,几支羽箭立刻就射了过去,人群中也开始有些躁动。付景明不敢迟疑,借着这个机会跑进了树林。 背后的马蹄声很快逼近,付景明抱着怀中的人,很快就跑到了林子的尽头,树叶越来越稀疏,阳光逐渐开始变得刺眼,付景明看清了道路尽头的景象。 那是一处悬崖。 身后的人也赶了过来,云旗居高临下的看着崖边的人,催马又往前逼迫了两步:“兄长怎么不跑了?” 付景明往后退了一步,一块石头被踢下了悬崖,过了很久才传来石头落地的回声。 “真是不错啊。”云旗脸上的笑已经不加掩饰,他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接过弓箭,瞄准付景明的面门,“皇兄,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来帮你?” “不劳荣王费心了。”付景明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向后倒去。 第121章 同舟共济 付景明在空中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身位,将林星火护在怀中。 他现在就是后悔。 后悔自己的能力不足,还要依靠林星火的保护;后悔自己当时不够坚定,应当将林星火留在京中;后悔他还是小看了云旗与天道,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连累你了……”付景明声音很低,却不自觉的将林星火的搂的更紧了些。 一直昏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付景明感觉虚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一道黑影扒住了崖壁,下落的速度猛地降低,方向也突然转变。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林星火带着付景明荡了进山洞。肉体与石壁碰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付景明看见林星火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挣扎的想要站起来,一直被他忽视的疼痛却在这时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付景明挣扎了几次,才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倒在地上的人冲了过去。 “你……你怎么样。”他跪倒在林星火面前,双手颤抖的去触碰林星火被血浸湿的衣襟,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悬在空中。 “没事,就是看着吓人。”林星火摇摇晃晃站起来,随便扯了块衣服上的布,将伤口裹紧。 林星火这种说没事,但其实事情大了去的前科很多,付景明将信将疑的凑到他身边,细细检查了他的伤口。 那箭只是射在肩膀上,距离心口还有很远的距离,付景明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观察这个洞穴。 山洞是天然形成的,但里面的东西明显重新布置过的。深处隐隐有风声,换句话说,这个山洞是通的。 林星火从一堆稻草中翻出一个包裹,略略翻找了下,拿出了一个火折子。他随手找了根相对粗壮的树枝,用稻草在外面缠了几圈,然后用火折子将它点起来。 黑暗被驱逐,山洞中瞬间明亮起来了,一条明显是新修出来的小路清晰可见。 “走吧。”林星火拉拉付景明的手,企图唤醒这个呆呆傻傻的人儿,“这山洞是通的,往前走两公里就能出去了。主要的东西不在这,都放在出口的位置,我托齐大人带了……” 付景明乖乖跟着林星火,他今天接受的刺激有点多,大脑已经罢工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搀着林星火,乖巧但机械的随着他往前走。 林星火走了几步就定住了,他捂住自己的伤口,头埋得很低,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 付景明的大脑从待机状态恢复过来,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等他反应过来,林星火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了。 “你不用这样。”林星火扭动的挣扎了两下,便黏在付景明怀里不动了。 付景明享受林星火对自己的依赖,他将人抱好,小心翼翼的避开林星火的伤口,稳步往前走。 “就是这了。”林星火向透着光亮的洞口指了指,洞口的不远处还停着两辆车。 “准备这些东西费了我不少力气呢,你看……”林星火兴奋的从付景明的怀中跳下,兴奋的掀开帘子,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本应装满物资的车里,居然睡了个人,还是林星火和付景明都认识的人。 “韩……韩夫人,您……怎么在这。”林星火的舌头开始打结,话说的磕磕绊绊的。 “贤王殿下,林公子。”韩夫人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的冲两人行礼,声音都没什么起伏,“我听说林公子要去郁林,便来搭个便车。毕竟……” 韩夫人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夫君这么久没消息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是孤对不起夫人,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付景明崇敬还礼,悄悄将林星火拦在的拉自己身后。 韩夫人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眼中悲伤更甚。她转过身,不让两人看见自己的眼泪,说出的话却带上了些细不可查的哽咽,“殿下和公子自便,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山洞就那么大点地方,韩夫人再告退能退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回到车上罢了。 付景明将林星火拉到一边,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林星火捂着伤口,夸张的呲牙咧嘴。 …… 虽然演技很拙劣,虽然大概率是装的,虽然钓鱼的钩是直的,但付景明还是上钩了了。 他手忙脚乱的在包裹中翻找,总算找到了绷带和药水,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哪有他伺候别人的时候。 于是,重新包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整个过程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付景明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自责与懊恼逐渐将他包裹。 等这些情绪褪去,他开始感激准备这一切的人,看着轻车熟路的林星火,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恢复思考。他试探的问道:“星火,这……都是你准备的?” “还有齐大人。”林星火从包中拿出干粮,给付景明掰了一半,“那日在镇国寺,齐大人点醒了我。” 林星火拿起干粮啃了口,硬的有些硌牙,但勉强能吃。他低着头,没有去看付景的脸色:“云旗如果不称帝,这些纠葛与混乱可能会一直重复下去。齐大人的意思是以退为进,我……同意了。” 这便是星火这段时间一直瞒着他的事情。 付景明沉默不语,许久才低声问道:“既然做了决定,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不是不和你说。”林星火看向身边的付景明,笑容中带上了些许的苦涩,“我同你说了,你说会同意吗?” …… 付景明张张嘴,辩驳的话说不出口。 林星火说的对,他不会同意。 就像林星火之前无数次的“自作主张”,这些事,若是林星火与他说了,他都不会同意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我才私下准备了这些东西。”对于付景明的反应,林星火连失望都没有,声音越发的轻,“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所以……之后怎么办?”付景明没有纠结这件事,第一次问了林星火的建议。 林星火惊讶的看向付景明,然后兴奋的说着自己的计划:“阿明,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你,可以和你一同冲锋陷阵,一同解决困难。我想着咱们可以去郁林,养精蓄锐,然后和齐大人里应外合。郁林那边…” 林星火滔滔不绝,付景明安静的坐在一边,反思着林星火的话。 星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去问林星火的意见。 之前的无数次,不是他已经计划好,就是他带着答案问问题。每一次都是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但仍是执拗的将林星火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总是相信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你在听吗?”林星火说到嘴都干了,才发现付景明一直没有接话,他擦掉嘴边的碎渣,戳了戳身边的木头人。 “嗯。”付景明将人搂的更紧了些,轻声应道,“按星火说的做吧。” “你再考虑下……哎???” 林星火习惯了付景明的拒绝,付景明这么干净利索的应下,反而让他没反应过来。他小小声的补充道:“去了郁林就要放弃现在的身份,就要躲躲藏藏,就要……” “没事的。”付景明在林星火脸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下,满意的看着林星火红了脸,他在林星火耳边轻声许诺,“只要有你在身边,这些都是小事,之后的事……我们也可以共同面对。” 第122章 天佑。 京城皇宫。 天佑帝斜倚在椅子上,看着台上的戏子唱着早已唱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戏。 台上的角儿是宫中伺候的老人了,唱到高潮处,一个高音飙……没飙上去,直接唱破了音。按理说,这时候应该请罪,但那角儿只是清清嗓子,顺着刚才的唱段继续唱下去。 天佑帝拿起酒杯喝了口,看着台上变换的场景,思绪翻飞。 绍熙也快回来了吧。 只要这次冬祭做好了,绍熙的权利也能稳固一些,不枉他做了这么一出大戏,只是可惜了那些被打的言官,可惜了瑶给事。 天佑帝不是不知道,当庭杖击言官,定然引起公愤,被后世诟病议论,但他那时候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只是没想到,他明明已经让宫中的人手下留情了,却还是将人打死了。可……当时的情况,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贤王的太子之位。 想到瑶华,天佑帝沉沉的叹了口气。 权力斗争中牺牲一个七品小官,也是寻常,只能说这瑶华天命不佑,实在倒霉,也实在可怜。 风尘仆仆的礼部侍郎,打破了天佑帝的好心情,这老头也不在乎天佑帝的脸黑不黑,难不难看,跪在地上不断的絮絮叨叨:“圣上,冬祭者,岁末之重祭,意在祈求来年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但贤王殿下心绪不宁,目光不定……” 天佑帝一听这长篇大论就头疼,他一拍桌子,怒斥道:“别废话,说重点。” 礼部侍郎磕了个头,长话短说:“贤王殿下此举,不仅有违大晋祭祀礼制,更损皇室之威严,实难令人信服。臣斗胆奏明圣上,望圣上明察秋毫,严惩此事,以保我大晋江山社稷之稳固。” “好,好,好。”天佑帝被气的不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冲跪在地上的人摆摆手,“你……你先下去吧,贤王的事……朕自有定夺。” 礼部侍郎又磕了个头,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台上唱戏的戏子早就在天佑帝发火的时候便退了下去,院子中空荡荡的,除了在角落里洒扫的太监,便只有天佑帝了。 看着破败的院子,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 他。 天佑帝一直很清楚,他子嗣单薄,只有贤王一个儿子。丽妃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这突然出现的云旗,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天上的神明想让他认下,他也就认下了。 神明的神只出现于几年前,天佑帝只要上朝就会各种不适。他开始以为是神明的惩罚,但各种祭祀都办过了,再大兴土木恐怕会民不聊生。若换做是别的皇帝,大概不会在意这些,但天佑帝最放不下的就是大晋的百姓。 他不是贪恋权利的人,既然神明想要他交出权利,那就交出来,反正贤王一天天的长大了,他也乐的清闲。 刚刚掌权的贤王,一步步都如履薄冰,近两年却逐渐荒唐,神明对他选的这个人也不满意,又送来了一个人。 带着天道的滤镜,天佑帝一开始也颇为欣赏这新认的儿子,到了后来就只剩下失望了。他不明白神明为什么会选这么个人,却也打算逆天而行,只是这贤王…… 天佑帝烦躁的扶额。 也是个浮躁的,还得敲打。 “圣上,冬祭的队伍回来了。”听潮从屏风后绕进来,看见的就是天佑帝黑着脸的样子。想到一会儿要禀报的事情,听潮不由得抖了抖,悄悄摸了摸完好的脖子。 且摸一次且珍惜吧,这脑袋估计马上就要搬家了。 “继续说。”天佑帝心中的烦躁更甚,不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什么毛病,说话都说一半。 “是。”听潮磕了个头,颤颤巍巍的回道,“荣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只是……” 天佑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抬起头,就看云旗从门口闯了进来,将听潮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皇兄在归途遇见了刺客,去找的官兵说……人跌到悬崖下了。” 云旗进到院中,没有人禀报,也没有人阻拦,他甚至连礼都没有行,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天佑帝。 云旗的这些行为,桩桩件件都够天佑帝废了他。骤然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跌下山崖,云旗还在一边雪上加霜,隐忍了一辈子的天佑帝,想给云旗两巴掌,然后将人还给所谓的神明。 但云旗有天道护着,哪里是这么轻易能伤到的。 天佑帝想打人,手却有千斤重…… 天佑帝想骂人,嘴能张开,却出不来声…… 这事闹的。 天佑帝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和颜悦色道:“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云旗拱拱手,趾高气昂的出了院子。 天佑帝感觉自己刚压下的火又升了起来,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勉强压下心中的烦闷,对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听潮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贤王,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听潮应了声,下去安排。 按理说,知道贤王出事的人并不多,但不知怎么的,不过三天便已经传遍了京城。正常来讲,没有人会傻到在这时候触皇帝的霉头。 但这世界从来就没有正常过,这三天像是给天佑帝接受事实的冷静期,三天一过,雪花般的折子便飞进了宫中,诉求还出奇的一致——之前是贤王监国,如今贤王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该换荣王监国了。 天佑帝摔碎了七七四十九个杯子,贬黜了九九八十一个官员,但这都没有用,折子还是如雪花般的飞进宫中。 天佑帝从震怒到麻木,到最后连看都懒得看了。 他是万万不可能将权力交给云旗这种东西的。 当然,话是不能这样说的,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放软态度,将云旗宣到宫中,好言好语的安抚一番。 先是一番夸奖,再是委以重任,等饼画的差不多了,再和他说:“你年纪太小,也没有经验,大晋的事便由朕来做主吧。” 云旗对天佑帝的态度不置可否,劝诫的折子也停了。 一切似乎还没有失控,直到亲政的天佑帝组织了一次朝会,回去就吐了血。 像是被上了持续掉血的debuff,自那次朝会之后,天佑帝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了。但付景明还是没有找到,回禀的下人只说那树林里脚步杂的很,贤王被人追击过。 天佑帝看着这些密信,苦笑一声。 刺客哪可能明目张胆的骑马去刺杀当朝太子啊。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的,就只有这位荣王了。 “荣王,荣王……真是好样的。”天佑帝低声念叨了两句,一口血喷在了桌案上。 第123章 邪神。 太医院的太医在养心殿跪了一地,所有人都颤颤巍巍的。 天佑帝性情温和,身体虽然不好,但也从来没有难为过他们这些人,只是这次……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给皇帝诊脉自然是要珍重再珍重,院判把完院使把,院使把完太医把。天佑帝像传说中摸摸就能发财的招财猫,被太医院的人轮番摸了一遍。 太医院不但长了同一张嘴,还长了同一张脸。所有人都是面色如常的进来,再面如死灰的出去。 一群杏林圣手,绝世名医,叽叽喳喳的吵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天佑帝吐血,是因为操劳过度。 …… 这结论扯淡的要命,但要让这群人无中生有,给天佑帝再加点别的病症,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虽然砍头的时候是各砍各的头,但禀报的锅还是得院判一个人去背。 六十多岁还没有退休的老头,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恐惧(划掉)因为岁月带上了颤抖:“圣下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最近太过劳心劳神,只要多多休息……” 天佑帝看了眼桌角的奏折,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也没什么起伏:“你是说,朕上了两次朝,批了两本奏折,便是劳心劳神了?” 听潮十分有眼色的将天佑帝扶起来,顺手将已经温好的茶递到了天佑帝手中。 天佑帝审视这下面这些颤颤巍巍的太医,忽然猛的将茶杯扔到了院判眼跟前:“朕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都趾高气扬的,说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等到了用人的时候,便什么都说不出了?太医院怎么就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 天佑帝说着又咳了起来,太医的心脏也跟着天佑帝的咳嗽起起伏伏。 吐了两口血,天佑帝总算是将呼吸缓和了下来。 太医看着地上的血,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于可以不跳了。 天佑帝却没有继续发难,有气无力的冲太医们挥挥手:“都滚出。” 众太医如蒙大赦,胆子小的连礼都没行,真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养心殿。 “圣上。”听潮接过碗,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宫中的太医无用,是不是去宫外找找。奴才听说有位叫“引凤来”的先生,连林家那位公子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都能治好…” “行了。”天佑帝打断了听潮的絮絮叨叨,用手扶住额头,“你也出去,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听潮跟在天佑帝身边许久了,知道什么时候能劝,什么时候他说的再多也没有用。他摸摸茶壶,确定里面的茶水仍是热的,炭盆中的炭一时半会也不会熄,才沉沉的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养心殿里除了火炭的噼啪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天佑帝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忽然大笑出声。 这些年,他这些年还不够听话吗? 要他交出权利,他就安排十四岁的贤王监国;要他不问政事,他就在宫中玩乐,五年如一日;甚至要他认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儿子,他也照办了,还给了“荣”字做封号。 对于“神明”的指示,他不说百依百顺,也算是事事依从。如今他得到了什么?是大晋昌盛了,还是百姓富强了? 什么都没有。 但只要能保持现状,他也就这样忍气吞声的一辈子下去。但那“神明”偏偏还要夺去他唯一的儿子,只为给来历不明的云旗铺路。 “所以,是不是非要将荣王扶上帝位,您才肯罢休。”天佑帝苦笑一声,声音很轻的喃喃自语。 平时无论怎么写清词,盖高塔,办仪式,都没有任何回应的神明,居然在天佑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了反应。 胸口的剧痛逐渐消散,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明…… 能做到这个位置,还能坐稳这个位置的,那个不是人精。 这便是那位神明回应了。 天佑帝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跪倒那看不清面容的神像前,一条条罗列云旗的罪孽。 “那云旗贪污粮饷,草菅人命……” 天佑帝只说了几个字便说不出话了,那神明似乎是被他激怒了,刚刚消散的疼痛又卷土重来。 只抵抗这疼痛,便几乎耗尽了天佑帝全部的力气,但他还是扶着桌案,勉强站了起来。 桌上那尊神像晃了晃,重心不稳的倒了下去。若换做以前,天佑帝是真的会扑过去,将这神像护着的。而现在…天佑帝看着地上摔成三段的神像,又狠狠踢了一脚。 什么是非不分的邪神,他不过是想将云旗罄竹难书的罪孽略略提了一嘴,便是如此。让他继位,怎么能保大晋万古千秋? 胸口的阵痛不断蛊惑着天帝,他甚至产生了幻听。 只要交出权力,将云旗抚上储君之位,便可安度晚年。 …… 天佑帝走到桌子边,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放着的丹药一口气吃了两颗。 这什么张仙人还是李仙人的药果然好用。两颗下肚,是胸也不疼了,脸也红润了,走路也不打颤了。如果不是太医说,只是饮鸩止渴的法子,透支寿命换暂时的精气神,那天佑帝不介意将这药丸当糖豆吃。 “听潮,将奏折给朕拿进来。”天佑帝向外唤了声,重新坐到桌案后。 他明天就去宗族里转一圈,看有没有好苗子,便是饮鸩止渴,便是将这江山拱手让贤,他也决不能让云旗上位。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丹药的功效是立竿见影的,副作用也是接踵而至的。 天佑帝没支撑两天就中风了,宗氏中的人还没有挑出来,天佑帝却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监国之权落到了云旗的手里,准确的说,背后实际掌权的齐光。 自从齐光投到荣王麾下,巴结他的人就不在少数,但骂他丢了文人气节的更多。齐光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甚至还很圣父的暗中保住他们。不为别的,他很清楚云旗的统治不能长久,但云旗的统治期间带来的伤痛,还需要这些人去抚平。 第124章 除夕 天佑帝中风越发严重,等到了除夕的时候,已经是起不来身了。 除夕宴不得已交给荣王负责,齐光按照礼部拟好的折子,还有大晋往常的惯例,将除夕宴要请的人,要做的布置,都送到了云旗面前。 准备用了半个月,否定只用半分钟 荣王略略看了一眼就将东西扔了出去,一脸嫌弃的表示:“年年都是这些东西,,一点新意都没有。算了,还是朕来组织吧。” 齐光不置可否,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荣王想要怎么折腾都可以,自称“朕”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保住那些闹的越来越凶的大臣们。 至于除夕宴…云旗再想有什么创新,还能创出个新世界不成。总不至于赴宴的人是随机的,穿着是任意的,表演是自由的…吧? …… 还真可以。 齐光发现,云旗对他的建议虽然置若罔闻,但他的预言……几乎就是言出法随。 这场宫宴虽然算不上庄重肃穆,起码也算是极端奢华。 原本应该放在祠堂中的玉璧,就随随便便摆在桌案上,天佑帝一次都舍不得用的杯盘都被翻了出来,历代帝王的肖像画成了宴会的背景。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礼部尚书气到捋胡子的手都控制不住,一用劲就扯下来两根,瞬间疼的呲牙咧嘴。 “张大人这便是不知变通了。”高驰从人群中转出来,也不行礼,只是冲张尚书点点头,“大晋即将要迎来明主,自然是要让这列祖列宗看看这盛世的。” “你放屁!”最是在意礼节的张尚书听高驰这样说,气到口不择言,他指着穿着一身奇装异服,洋洋得意的高驰,又指着列祖列宗的肖像画,想要再说什么,却像是突然是失声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在暗处的齐光微微眯眼。 这高驰怎么会在这?他这穿的是什么? 自荣王掌权以来,巴结他的那些纨绔各个鸡犬升天,但齐光有自己的私心,自然不能让这些人搅扰到自己的权利,于是他暗中周旋,将这些人都安排在了听起来好听,但并没有什么权利的岗位上。 换句话说,这些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太和殿的,就算是出现也……也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 “大人怎么不说话的了?”高驰十分欠打的勾勾唇,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在张尚书的面前转了圈,炫耀的揪揪衣服上的带子,“莫不是大人嫉妒这身衣裳?既然大人喜欢,那小爷就勉为其难的让大人摸摸了,毕竟……这可是荣王殿下赏的。” “你你你……”张尚书气的快要背过气去,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齐光想着怎么寻个由头,让张尚书先退出去,外面通传的太监就像大殿中唱道:“荣王殿下驾到。” 闹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围成一圈的人也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云旗嘴上说着不在乎这些虚礼,却非常享受众人的膜拜,他甚至特意放慢了脚步,一直到众人都跪的有些发麻了,才让人起身。 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礼部尚书,在看见云旗的穿着后,险些直接爆发。 天佑帝还没死,云旗是代行监国职责,本质上仍只是皇子。但云旗不但穿着皇帝的衣服,还直接坐在了龙椅上。 张尚书颤颤巍巍的从桌子后走出来,冲将腿架在桌上的云旗微微躬身:“荣王殿下,圣上虽然身体不适,但殿下如今行径,太和殿的布置,实在于理不合。” 下面的官员本就一肚子火,张尚书一句话更是直接将引信点燃了。 齐光现在就想化身成一条八爪鱼,将身后的这些蠢蠢欲动的人,一个个都按在凳子上。 事实是,齐光只有两只手,还不能动作幅度太大,能做的的只是悄悄侧身,堵住工部尚书还有他身边几个人的路。 “你是?”云旗看着下面的人,微微眯眼。朝中的事情云旗都交给齐光去打理了,这些官员,云旗不是不认识,就是没见过。 云旗边上的小太监十分有眼色的凑到云旗近前,在云旗跟前轻声耳语了几句。 云旗点点头,冷笑一声:“礼部尚书是吧。” 张尚书只觉得越发心寒,却还是行过礼,继续好言相劝:“殿下还年轻,不知道礼发乃是……” “好了好了。”云旗不耐的摆摆手,转头看向有些躁动的官员:“还有多少人与他的意见相同。” 躁动的官员安静下来,很快便又有好些个朝中大员出班跪地,其中就有齐光一直在极力阻拦的工部尚书。 一群人黑压压的跪在地上,说着什么“臣附议”“张大人说的对啊。” 云旗身后的小太监奋笔疾书,云旗就靠在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下面的这一幕。 一直等那小太监停笔,低声禀报说要记得都已经记好了,云旗才幽幽地开口:“看来诸位大臣还是没搞明白了,孤既然手握监国之权,这宴会怎么搞,衣服怎么穿,什么是规矩,自然都是孤说了算的。” “殿下这话听了让人寒心。”张尚书苦笑一声,“既然如此,老臣也不便再劝,只能以死明志了。” 张尚书忽然站起来,直直的就往柱子上冲。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好在还有两个反应快的,在张尚书的脑袋与柱子亲密接触前,将人抱住。 齐光冲大殿周围的太监挥挥手,那几个太监赶忙上前,拦人的拦人,抱柱子的抱柱子。 “都停手。”一直在欣赏这场闹剧的云旗忽然开口说话,就当张尚书以为自己的以死相逼起了作用时,云旗却幽幽地开口:“张大人喜欢撞就让他撞,若是张大人撞不动了,那孤还能再找两个人帮你。” 见过劝架的,没见过拱火的。 张尚书一听这话,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连推开了三四个身边的人,又要寻死。 “殿下。”齐光从桌子后绕出,不急不慢的跪下行礼。他跪的位置十分随意,但正好挡在了礼部尚书撞柱子的必经之路上。 张尚书要是想寻死,那就必须重新规划路线。 “齐大人?”云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上下打量着齐光,声音中带上了些许不悦,“孤记得,齐大人的官三个月前才升过,怎么又不满意了?” “殿下。”齐光无视身边鄙夷的目光,向上磕了个头,“今天是除夕,血不吉利。大好的日子,怎么能被某些小人坏了兴致。” 齐光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还忙着劝张大人的大臣瞬间调转枪头,对着齐光一顿狂轰滥炸。 “齐大人,你说谁是小人?” “没想到齐老大人清贫一生,居然养出这么个东西。” 这些话越说越过分,齐光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求问,当你想拼命保住一个人,但那个人非要作死,剩下的人还在拱火,你应该怎么做?在线等,挺急的。 …… 齐光悄悄看了眼云旗的表情,见他正饶有兴趣的看戏,暂时没有出手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来。 现在这太和殿,哪还有什么尊卑,哪还有什么利益。 既然如此… 齐光从地上站起来,点手叫过不知所措的小太监,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吩咐道:“将这几位大人‘请’到牢房去,那里凉快的很,想必几位大人应该很快便能冷静下来了。” 第125章 因为是除夕,所以……随便吃点什么吧。 两边都是朝廷要员,太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往前走两步,再往后退两步,好像在跳探戈。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礼部尚书便又恢复了战斗力,指着齐光骂的更难听了。 “行了。”坐在主位上的云旗终于看腻了这场闹剧,他冲游移不定的太监挥挥手,不耐烦的呵斥道,“按齐大人说的做。” 几位大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了云旗身上,但齐光可不敢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冲太监使个眼色:“今天是好日子,这几位骂本官也就算了,可别让他们说出什么话,污了殿下的耳朵。” 太监立刻会意,捂了这几人嘴,生拉硬拽的拖出了大殿。 太和殿只安静了一下,很快就又响起了舞乐声。舞姬一身轻纱,身姿曼妙,舞蹈异常奔放,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诱惑与挑逗。音乐的鼓点变化,舞姬的动作越发放浪,领头的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坐在下面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眼睛珠子已经快要黏在那群舞姬身上了,另一派……拳头已经已经快握碎了。 但没有人出声,前车之鉴已经摆在那里了,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没有褪去,就算看不惯,这些人也只是低着头,不敢出声。 舞毕,舞姬身上也快不剩什么了。 高驰十分满意现在的情景,向上叩头:“这些女子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殿下可还满意?” 云旗拿起酒杯喝了口,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谁都能看出云旗的态度敷衍,但高驰却像是得了什么恩赏一样,又向上磕了两个头,忙不迭的邀功:“殿下满意就好。说起来,江南有个卖瘦马的,给朝廷送了不少银子,就想要个虚职,殿下您看……” 云旗现在心情不错,这种小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他一个“可”字,算是彻底将卖官鬻爵放在了明面上。 除夕宴依旧,但齐光却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穷奢极欲、荒淫无道、酒池肉林……这不就是亡国前的景象嘛。 有没有人来管管? 算了吧,现在能管这位的,就只剩下……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听潮用衣袖挥掉那些让人厌恶的香薰味,冲云旗微微躬身,“这样好的日子,咱家本不应来打扰。但圣上被这殿中的鼓乐吵得不得安宁,特地叫咱家来请荣王殿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荣王殿下讲话。”高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听潮。 听潮跟在天佑帝身边多年,哪里有人对他这样说话。他刚要怼回去,云旗就开口了:“既然父皇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吧。来人,送听潮公公出去。” 曾经风光无限的听潮,来太和殿就说了两句话,就直接被人架了出去。 眼见着云旗就是个“无人能管,逐渐膨胀”的状态,齐光实在看不下去了,和周围人道了声失陪,便悄悄溜走了。 除夕,是个全家团圆、阖家欢乐的日子,换句话说……这两天到郁林的林星火和付景明只来得及租了个小院子,买了点面,还有两棵蔫哒哒的白菜。 这房子许久没有人住了,要收拾的有很多,林星火肩上的伤还没有好,付景明说什么也不让他干活。可从小便长在皇宫的付景明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手忙脚乱了一上午,摔了一个盆,两个碗,数个陈设后,终于将卧室收拾的能看了。 至于院子,还有客厅什么的……等除夕过了,再找人收拾吧。 眼看着就是中午了,两个人也就早上啃了两口饼子,肚子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付景明拿着买回的面,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看了看边上眼带笑意的林星火,尴尬的将面放下:“这……这太简陋了,我去买点别的吃的。” 付景明脚底抹油,跑的飞快,林星火伸手去拉他,却只拉到了空气。他看着面前的面和白菜,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只买了这两样东西,是因为临近过年,店铺都关门了,而现在……应该连那几家劳模店铺,也关门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韩夫人来郁林之后,就去投奔这边的远房亲戚了,这宅子也是韩夫人帮忙租的。 可是为了两顿饭,拿着付景明这个敏感的身份到处打秋风,听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不就是煮个面嘛,我来。”林星火将面倒在盆里,用瓢舀了水,倒进去。 事实证明,和面是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总共就两步。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 林星火放下足够吃饱六七个人的面团,深吸一口气。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但是面和好了。然后就是切剂子,擀面,扯面,醒面…… 借着醒面的功夫,林星火准备做个浇头……做不了一点。 一点猪油,两片菜叶子,勉强够吃的调料,别说肉,他俩连鸡蛋都没买到,做什么浇头。 “罢了罢了。”林星火破罐子破摔,用勺子每种调料都调了点,准备一会做油泼面。 水烧开,面也已经醒好了,林星火下面煮面的技艺还是很娴熟的,毕竟当时为了给付景明准备点吃的,险些将贤王府的厨房炸了。 但油泼面的精华在于油,于是…… 付景明空手而归的时候就听厨房传来呲啦呲啦的声音,还有黑烟不断从烟囱中冒出来。 “星火。”付景明迈步就往厨房跑,那门不过是虚掩着的,付景明却没有注意,直接便将门撞开了。 “你…咳咳咳。”付景明还没看清厨房中的景象,就被中焦糊与香料交织的味道呛的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林星火用纱布敷面,刚把一碗冷水倒进沸了的锅里,被付景明吓得手一抖,险些将碗一块扔进去。 “你回来了。”林星火嫌弃的看了眼已经被炸成炭的香料,无奈的将一锅油都倒掉了。 这已经是第二锅了,要是第三锅再不成,那过两天真的要吃开水煮白菜了。 “你伤还没好,我来吧。”付景明将窗户都打开,冷风带走的厨房中的黑烟,总算能正常说话了。 “你会做这个?”林星火用勺子戳了戳罐子里所剩不多的猪油,将信将疑。 若说是处理政务,那付景明是一顶一的好手,若说是处理食物,那…… 付景明心虚的咳了声,没有林星火递过来的猪油:“你面条都做好了,汤面什么的,我还是会做的。” 煮着面的水开始咕嘟嘟的冒泡,林星火开盖一看,就这么会的功夫,面条已经快煮烂了。 油泼变清汤,面条变揪片。 行吧行吧,忙碌了半天的付师傅和林师傅终于算是吃上饭了。 第126章 工业糖精…… 林星火看着面前的杂和菜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轻叹了句:“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现在也不是太子了。”付景明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接受度良好,他拿起碗喝了口,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面无表情的喝了第二口,“面没有问题,是汤的问题。” 林星火用筷子拨拨碎的不成样子的面片,对付景明这并不高明的安慰并不领情。 不好吃又如何呢?不吃就只能出去喝西北风了。 “这没什么的,普通人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付景明也看出自己的安慰没有任何效果,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好像从来没有谈过你自己的那个世界。” 付景明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好端端的,他问这个做什么。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林星火,抱着碗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他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好奇。 他已然不是皇子了,这刚离开皇城一个月,他俩就连饭都吃不上了,以后会怎么样更是未知。如果是这样的日子,那他希望林星火回去,但他又私心,希望林星火能留在自己身边,即使……即使他逐渐落魄。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算没有……就算没有,就算要逃亡,他也会学着去照顾人,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林星火。 “那个世界啊……”林星火低着头,没看见付景明眼中的惶恐,他想了很久,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一点零星的东西,“那个世界的科技很发达,有九年义务制教育,女子可以读书,所有人都很忙碌……” 林星火越说付景明越失落。 那是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范围外的世界,是话本中都不曾描述过的世界。他本想和林星火说,如果有一天他能登上帝位,他一定会将大晋也建成那个样,而现在…… 想桃子吃,那样的世界,没有个两三百年怎么可能建成。 所以,现在还是应该…… “你又在想什么?”等付景明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星火已经凑到他跟前,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脖颈上,让他觉得痒痒的。 “你在害怕?”林星火没有给付景明嘴硬的机会,在他唇上亲了下,轻声安慰,“没事的,我回不去的,也不想回去,更重要的是……我在这个世界有了在乎的人。” “你……” “嗯。”林星火顺势坐到付景明的腿上,再他的唇上又吻了下,“因为你,我愿意留下来。” 林星火突然的主动,让付景明不由的有些僵硬,他虚虚的搂着怀里的人,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打碎这个梦境。 “我说的是真的。”林星火将付景明的呆愣当做是担心自己离开的惊惧,索性主动往付景明怀中缩了缩,“阿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背叛你。今天是除夕……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你,好吗?” 付景明有些意动,但还是惦记着林星火的肩膀:“可是你的伤……” “嗯。”林星火将付景明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声音很轻却带着挑逗,“所以,你要很轻很轻。” ………… 齐光本来的计划是,等除夕宴结束就寻个由头,将在监狱里冷静好的诸位大人放出来。 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 那些大人被放出来,参齐光的折子刚写了个开头,就又被荣王寻了个由头,重新送了回去。 四舍五入,就是给这些大臣放了个风。 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的齐光,在批奏折的间隙,还要把自己的家底翻出来,想办法将这些人捞出来。 看在齐光这些日子任劳任怨的份上,云旗勉为其难的见了他一面。 “礼也送到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云旗看着齐光精心准备的东西,兴致缺缺。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齐光像是没听见云旗的驱逐之意,向上拜道:“年节未过,殿下万不要为了那几个小人坏了一年的气运,若实在气不过,贬为平头就是。” “你倒是好心。”云旗把玩着桌上玉石做的珠子,价值连城的东西,在云旗这里不过是消遣。两个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云旗饶有兴趣的把玩了许久,才借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但若孤就是想以儆效尤呢?” 半天就等来这么个结果,齐光还能怎么办,只能陪着笑继续劝:“那几位总归没什么大错,殿下执意如此,恐怕人心浮动。” “人心?孤会在乎那个?”云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改了主意,“那孤不动他们,让他们在监狱里待着吧。” 齐光松了口气。 只要人活着,就有办法,问题不大。 “不过,他们年纪也不小了,在监狱中关两天,然后撑不过去了,也是寻常。” 云旗一句话,又把齐光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齐光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眼皮和太阳穴的青筋跳的像是在竞赛。还没登基,就先杀能臣,这大晋吃枣药丸。 云旗已经开始研究这几位大人病逝的病症了,齐光咬咬牙,又对着云旗深施一礼:“既然殿下已经决定,那便交由臣下去安排吧。” 反正他身上的黑锅已经摞的和小山一样高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可能。 对于给自己揽锅这件事,齐光越来越娴熟,可是关于如何在揽下黑锅的同时将牢房中的大人送出去,齐光还是犯了难。 礼部尚书这两天在牢里又哭又闹又发疯,终于把嗓子玩坏了,就算看到什么,听见什么,他也说不出去,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是锯了嘴的葫芦,知道什么也不会乱说。但帮他做事的下人就不一定了,这其中保不准有云旗的人,若是知道他无缘无故将人放了,那他这好不容易立住的贪官人设,估计就要翻车了。 齐光正在暗搓搓的研究怎么败坏自己的名声,就有下人来报:“大人,兵部尚书家的的公子前来求见,说是有厚礼相送。” 齐光眼睛一亮,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办法自己送上门了。 第127章 忠臣。 古思源是文官,不但书读得好,吹起彩虹屁来也是不带重样的。他被下人带到正殿,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就开始吟唱。 “齐大人年轻有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品德高洁如玉,清廉若水,更兼才华横溢……” 这套若是用来对付云旗,硬控两个时辰不成问题,但齐光只觉得坐立难安,若不是为了维持人设,他现在上去堵了顾思远的嘴。 “行了。”齐光一拍桌子,打断了古思源的吟唱,“古大人什么事,直接说吧。” “齐大人果然聪慧。”古思源也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浅浅行个礼,道明来意,“这件事若是找别人,恐怕是做不成了,但对大人来说便是手到擒来。家父年纪大了,实在是老糊涂了,说了些胡言乱语冒昧大人的话,还请大人见谅,留家父一命。” “古大人是懂礼的人,自然知道求人办事是要付报酬的。”齐光手指搓了搓,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那是自然。”古思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单子,恭恭敬敬的递给身边的下人,“这上面是古家大半的财产,算是古家给齐大人的孝敬。” 齐光在单子上扫了下,似是十分勉强的点点头:“都是些俗物,但也勉强看的过去。” 古思源小心翼翼:“大人的意思是……” 齐光将单子放下,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的敲着,视线将古思源从头扫到尾,想着还能从他身上扒下来点什么:“古大人这枚玉佩不错啊。” “也不是什么好玉,大人若是喜欢,古某回去就寻了更好的给大人送上。”古思源慌忙用衣襟将玉石挡住,胡乱敷衍着。 “不是什么好玉啊。”齐光兴味更浓,冲身边的人挥挥手,“本官看上了,它便是好的。” 下人不顾古思源的躲闪,摁着人将玉佩抢了过来。 “果然不是什么好玉。”齐光对着光看了看,嫌弃的扔到桌上,他无视古思源憎恨的眼神,冲他挥挥手,“古尚书身体也不好,恐怕这两天就会病逝。大人还是早些做好准备,该辞官辞官,该回乡回乡,莫要叫本官再看见古家人才是。” 这便是成了。 古思源收起眼中的怨恨,行过礼,退了出去。 春天还没到,都察院的监狱分外阴冷。 在这地方待两天,一腔热血很快冷下来,还不如毛血旺的用处大。但这些老臣不只有一腔热血,起码也能装满一个大桶。 像这样的忠臣良将,云旗自然也要重视起来,不然也不至于一直将人拘到现在了。 “古大人近来可好。”齐光穿着一身昂贵的貂裘,手中的暖炉还冒着热气。他往狱卒搬来的太师椅上一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茅草中的人。 古尚书古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齐光半天,沉沉的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是天佑九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怎么却混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混成什么样子?”齐光嗤笑一声,斜倚在椅子上,手指在手炉上一下下的点着:“本官位极人臣,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有大把的人巴结嫉妒,大人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说话间,已经有狱卒端着托盘进来了。齐光拿起酒壶,往杯中倒了满满的一杯酒:“这牢中阴冷,大人喝杯酒,暖暖身子,安心上路吧。” 古月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冷冷的问道:“这是荣王的意思?” “怎会。”齐光又将酒杯往前凑了凑,面上笑容更甚,“荣王要继承大统,你们这些人自然都是要病逝的,至于是谁的意思,大人就不用管了。” 古月点点头,接过酒杯,拿在手中晃了晃,然后直接泼到了齐光身上。 他坐的很低,冻了三天的身子也僵的厉害,这一下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酒水大多也是落在了地上,但这还是成功激怒了齐光。 齐光收敛笑容,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古大人这是何意,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本官是先帝托孤重臣,便是不喝,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能拿本官怎样。”古月将杯子扔在地上,杯子与地面碰撞,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刺耳。 “不能怎样。”齐光袖中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枚玉佩,扔到古月身前,“那齐某只能将今天受的气,从他身上讨回来了。” 古月捡起玉佩,在看清上面的花纹后,瞳孔猛地一缩:“我们古家家传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你把我儿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请到府上坐坐客,好吃好喝的供着而已。” 齐光百无聊赖的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这酒古大人不愿意喝,那就只能由贵公子代劳了。” “你,你,你……”古月指着齐光,半天没说出话来。 齐光将重新倒满的酒杯递到古月跟前,声音中带着蛊惑:“大人想好了吗?这酒是谁来喝呢。” 古月一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你个佞臣,你不得好死。” 齐光起身,走到古月面前缓缓蹲下,在狱卒看不见的位置,将一个信封塞到了他的怀里。他轻声说道:“是啊,我不得好死。所以这些东西,大人还是留着路上打点小鬼用吧。” 送走一个,还有一个。 齐光看向一直坐在监室角落的工部尚书乐大人,挑挑眉:“乐大人养了个好儿子。荣王看在你儿子乐康的面子上,也不打算将你怎么样。大人年纪也大了,等过两天出去了,便早早让贤吧。” “好儿子?”乐尚书看看倒在地上的古月,劈手夺过齐光手中的酒壶,对一脸惊异的齐光怒骂道,“我现在就是后悔,后悔没在那东西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他掐死。即便我变成厉鬼,我也要收了你们两个畜生。” 齐光站起身,冷眼看着乐尚书将酒壶中的酒都灌了下去,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既然两位大人不求转生,只想化作厉鬼。那想来也用不着棺椁了。乱葬岗阴气重,便让两位去那做个伴吧。来几个人,送两位大人过去。” 看了这么一出大戏的狱卒,颤颤巍巍的去收拾那两具尸体。齐光则坐车回府,处理那这辈子都处理不完的公务。 一个拉着白帆的车与齐光的车驾擦肩而过,齐光掀起帘子,隐隐看见是古家的车。 他将帘子放下,继续闭目养神。 今天晚上应该就能收到古尚书暴毙,古家全家搬离京城的消息。至于这些人之后是去找贤王也好,回祖籍也好,就都与他无关了。 第128章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年节一过,郁林又重新热闹起来。 有些话说开了就好,有些事……做过一次就还有第二次。 林星火越来越觉得996给他的绝世武功可能是盗版的,否则同样的运动,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大货车碾了,付景明却还是连蹦带跳的,甚至还能给他做早饭。 一觉起来又是天光大亮,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饭菜的香气从屋外飘进来。林星火伸了个懒腰,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传来的呻吟声。 他啧了声,一瘸一拐的下床。 付景明前段时间都是将早饭给林星火送到嘴边的,每到这个时候,林星火就会觉得自己从疑似瘫痪,变为确诊瘫痪。 这样的送餐到床持续了两天,林星火就奋起反抗了。 付景明在做饭这方面,的确比林星火有天赋的多,这才小半个月,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太阳升到正空,酒足饭饱后就该消食了。 林星火拉着付景明在郁林闲逛,几乎在每个摊子前都要停一下,很快付景明身上就挂满了各种看起来没什么大用,实际上用处不大的东西。 付景明跟在林星火身后,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人。他现在身份敏感,又因为最近的部署,很多人开始注意到他了。 不过郁林这块还算太平,付景明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鸣金开道的声音从远处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 能用的上这类东西的,不是朝堂大员,就是在出殡。但郁林天高皇帝远,即便是布政使也用不到这类东西,所以就只能是…付景明拉起林星火的手腕,侧身站到路的一侧,随着人群往那打着白帆的队伍看去。 平定康王叛乱,林星火跟着一起去了,自然也能认出古思源。他疑惑的咦了一声,摇摇付景明的手,轻声问道:“领头的那个是古……古思源吗?怎么古家人会来郁林,就算是押着灵柩回乡,也不应该来郁林啊。” “不知道。”付景明带着林星火往人群里躲了躲,看着从眼前过去的队伍,微微眯眼,“我想要去打探一番,但咱们现在的身份不行……还是要借一下韩夫人本家的名头。” 郁林在旧都附近,京中不少人都在这边有宅子。古家的下人早早就听说本家要从京城那边过来了,自然是收拾妥当,保证一路奔波的各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古家人也做好了有人登门拜访,上门巴结的准备,但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们前脚刚进门,拜访的人后脚就到门口了。 林星火抻抻自己刚买的衣服,有些僵硬的让小厮打扮的付景明扶着自己下了车。 林星火本来是准备自己来扮演小厮的,但是……付景明说自己吃的用的都靠林星火,自然也应该是他来扮演小厮。 “小哥,我家公子是何家的旁支,特来拜访的。”付景明将帖子递到门人手中,态度十分恭敬。 “何家?”门人没有接帖子,仍将院门堵的严严实实,“我们老爷与何家没有来往的。” “小哥不知道也是自然。”林星火从付景明身后绕出,冲着大门恭恭敬敬行个礼,“先生门生众多,何某算是其中最没出息的。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得,既然大人不方便,那何某也就不叨扰了,劳烦小哥将东西呈给大人。” 付景明将包裹递给门人,似是无意在包裹底部摩挲了一把。林家腰牌与印信都在里面,若是古家人有意,不日便会登门拜访了吧。 两人将衣服换回去,又把车驾还给车行,七拐八拐的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院子。 “你先歇歇,我去做饭。”付景明将林星火今天买的东西归置好,看着瘫成一滩水的咸鱼,满意的退出房间。 天赋这东西就是说不清楚,林星火和贤王府的厨子学了半个月,终于被逐出师门。付景明却能无师自通,靠着一点点的磨挲,如今已经能有模有样的做出四菜一汤了。 饭菜的香味赋予咸鱼力量,化成水的咸鱼重新凝结,帮着付景明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 一切就绪,准备开动,然后……门就被敲响了。 刚拿起碗筷的两人面面相觑,还是付景明先反应过来,拿着自己的那份进了厨房,小声嘱咐林星火注意伪装。 林星火骂骂咧咧的进屋,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样貌,看起来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读书人。 伪装都是现成的,但是……吃饭被打扰,就很烦啊。 林星火黑着脸开了门,不多时领进来一个明显也做了伪装的人。 “公子这宅子真是不错,看起来那房牙子没有骗我。”那人在院子里转了转,看见桌上只有一副餐具的四菜一汤,明显一愣。 一个人吃四菜一汤,怎么看怎么奢侈。 “公子什么事啊。”林星火大大方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杯茶都不想给这人倒。 “我这不是想在买下隔壁的宅子,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才过来看看。”那人随口胡诌的借口,听起来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哦。”林星火随意敷衍,用心干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吧。 “公子,这是新到的茶,您尝尝。”付景明从厨房转出来,托盘中端着茶杯和茶壶。 林星火夹菜的手一顿,努力维持自己的镇定,冲小厮打扮的付景明挥挥手:“下去吧。” “且慢。”古思源将付景明拦住,努力辨别着他的脸,拿着茶杯的手抖得越来越快。 付景明不嫌事大,一边给林星火布菜,一边悠悠的说道:“公子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姓古。” 古思源瞬间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咚”的一声跪到地上:“见过贤王殿下。” 付景明放下筷子,将古思源扶起来:“古公子不用这样,我现在已经不是贤王了。” 付景明继续站着布菜,古思源也战战兢兢的不敢坐,唯一坐着的林星火感觉凳子上好像长出了刺。 …… 要不他也站起来算了。 林星火在桌子下,悄悄给了付景明一脚。 付景明立刻会意,坐到林星火身边,摆手让古思源也坐下。 古思源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付景明将话题岔开,轻声问道:“古大人还好吗?” 第129章 欲壑难填 “劳殿下挂心,家父一切都好。”古思源回话靠的是条件反射,条件反射结束后就得想怎么补救了。 古家带着棺椁来的郁林,古老大人那是一路走好,哪来的的一切都好。 “是急症走的,没什么痛苦。”古思源干巴巴的找着理由,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刻意。 “古大人不必如此。”付景明轻笑一声,“你们没有回本家,却来了郁林,想必是谁给你们传递了什么消息。” 古思源没有接话,付景明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大人看见林家的印信就慌慌张张找上门,不就是想试探我是否在郁林嘛。古老大人也必然无恙,毕竟……齐尚书可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哪可能真对古大人动手,不过都是幌子罢了。” 真诚,最好的必杀技。 古思源松了口气,点点头:“殿下分析的都对,家父的确安好,工部尚书乐大人也跟着来了,只是……” 一想到家里老头的态度,古思源的头就又开始疼,话变得烫嘴:“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虽然看不上上面那位,但既然已经离开了那是非之地,就不想再卷进来了。” 付景明嗤笑一声:“若真不想卷入进来,那他们就不会放你来了,你也不会和我说这么多。如此做派不过是想要问问我手中有哪些底牌罢了。” 古思源拱手:“殿下圣明。” “荣王来路不正,我在郁林这边也算有些势力……至于将领。”付景明看了眼埋头苦吃的林星火,摸摸他的头,“星火的武功不错,郁林军中人才颇多。公子应该也听说了,韩子佩的夫人也跟着一起来了,郁林将领与韩子佩极好,多少也会给韩夫人几分面子。” “韩兄……还找得到吗?”说到韩子佩,古思源不自觉握紧了茶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古思源已经不抱以希望了。 付景明没说能不能找到,只是低声呢喃:“若是能找到,那大事也多一层保障。” 古思源沉吟半晌,低声应了句:“殿下容我回去想想。” 付景明点点头,将人往外送:“应该的。” 也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被云旗气的,除夕宴过后,天佑帝居然能开口说话了。 天佑帝能说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云旗叫到床前,然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可能是因为天佑帝已经气到口齿不清晰了,天道系统居然没有识别到自己主子正在受罪,就让云旗这样生生受了。 云旗从养心殿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每当这个时候,他那帮狐朋狗友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来汇报的齐光,便适时地成为了他的出气筒。 气氛已经被云旗自己烘到这了,齐光觉得自己不拱一把火实在说不过去,他将其他人都赶出去,幽幽地开口:“有一种方法可以一劳永逸,反正现在圣上身体也不好了,主公将圣上尊为太上皇,自己坐那个位置。” “当皇帝不过如此,还得处理政务,孤可没兴趣。”云旗这段日子被养的膘肥体壮,开始对当皇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嗤之以鼻。 齐光眼皮跳了跳,无论多少次,云旗这种摇摆不定都让他厌烦,他低头掩盖掉自己眼中的厌恶,向上拱手:“主公不用操心,这些事齐某自然会代劳。” 云旗看着齐光,微微眯眼。他不想掌权是一回事,将权力交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再听话的狗,不敲打也是会噬主的。 云旗表情没什么变化,悠悠的开口:“齐大人,这次内阁次辅的位置你才坐了半年,现在就想夺权了?” 对于云旗三天两头的试探,齐光已经麻木了,他熟稔的跪下,向上叩头:“主公明鉴,齐某绝无此意。齐某跟在主公身边有一段时间了,主公交代的事也有尽心去做,是否忠心,主公一定是看的明白的。” 云旗最喜欢看齐光这个样子,什么连中三元,最年轻的状元郎,不过也就是他脚底下的一条狗罢了。他自顾自的欣赏了会,才似是恩赐一般的挥挥手:“齐大人起来吧,孤只是逗你玩的。只是,孤要是称帝的了,那这天佑帝怎么办?” 这些事情,齐光早就想好了,他站起身冲云旗拱手:“可以尊为太上皇。” 云旗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会,冷哼一声:“那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不如……让他病逝吧。” 齐光帮着云旗做了不少事,但杀人害命的事情他却从来没做过,现在……齐光硬着头皮劝道:“主公还是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云旗难得没有直接反驳,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齐光,一反常态的让齐光坐到自己对面,等齐光坐稳了,才悠悠的开口:“齐大人,到你表忠心的时候了。 齐光直接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战战兢兢的向上叩道:“这……这种事情,臣可不敢干。” “不就是杀个个人嘛。”云旗的语气轻松,似乎杀人与杀鸡杀鱼没有什么区别。 见齐光还是一副害怕的不行的样子,语气中带上了鄙视:“在孤面前,齐大人就不用装出这个样子了吧。暗杀贤王的计划是大人安排的,那些大臣是齐大人送走的,这老皇帝与那些人也没什么分别,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畏首畏尾的。” 这话是劝说,更是威胁。 齐光仍是再抖,只是刚才是装出的惧怕,如今便是隐忍的愤怒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要等,他都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两天了。他手上的罪孽已经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条了。 齐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做好表情管理,狠狠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做出惊惧到极点,却又不得不妥协的祥子,对面前趾高气扬的人表忠心:“主公说的是,齐某愿做主公手上的刀,为主公扫清障碍。” “齐大人这样忠心便是最好。”云旗满意的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人,画了一个虚空的大饼,“等大人将这件事做好了,这内阁首辅也该告老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