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海王,我绿茶》 1、她是替身 盛夏傍晚,黑云一层一层挤在一起,翻涌里时不时响起几声闷雷。 然而,雷声也没能盖住女人因生气而用力踩踏的高跟鞋声。 邢清风风火火走进来,手里拎着的银色吊带裙直接被她扔到化妆台上。 她的脸色极差:“我看宋筠的团队真是疯了,这种下作手段都敢拿出来往你身上使。” 阮胭本来正在看手机,闻言,拿起裙子看了看。果然,两根吊带上都被剪了一道口子。 口子很小,不细看其实很难发现。但如果穿在身上,这种材质的小丝带,准是一扯就断,立刻走光…… 阮胭把裙子放回去:“没有证据的事,别扯上宋筠。” “没有证据?”邢清更气了,“我调了酒店监控,昨天剧提前聚会,宋筠的助理回来过一次,她趁阿姨打扫卫生来过我们房间!” 阮胭还在低头看手机,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信不信明天这个五星酒店的监控就会突然弄丢那么一段?” 话都说到这儿了,邢清哪里还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宋筠的背后是南城宋家,这是圈内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要不然凭她那只能说是合格的演技,怎么能一红就红六年,中间还扫了一堆的奖回去。 邢清按了按眉心:“算了,还好我昨天猜到宋筠团队肯定会拿今天的开机发布会搞事情,提前准备了备用礼服……” 邢清说了半天发现阮胭没理她,光在那儿看手机。她有些狐疑地凑过去,“看什么呢,不会是背着我和哪个男人……” 手机屏幕没来得及摁灭。上面还真有个男人。 应该是在化妆室。男人站在梳妆镜前,单手插西裤兜。 很高,衬衫开了两颗,露出喉结上一道凌厉的疤,哪怕是穿了一身西装,凶狠的痞气也快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肯低下头,只专注地看着眼前涂口红的女人。 那个漂亮的女人,是宋筠。 邢清也看呆了:“这人是……宋筠他们公司新签的男演员吗?”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照片里这个男人,通身的那种气派是藏也藏不住的。 不像是要靠脸吃饭的演员,倒像是…… 肆无忌惮的上位者。 阮胭垂下眼,敛起所有情绪:“不知道。” 邢清问:“这张照片你哪来的?” 阮胭:“一个小号发我工作邮箱里的。” 邢清皱了皱眉:“多半是谁在故意挑拨,看你和宋筠不对盘,想借你的手把这照片爆料给狗仔,我们别管。” 宋筠和阮胭现在一起合作的《两生花》,是个双女主电影。但宋筠团队一直不满意,想魔改剧本、拿绝对一番,偏偏导演谢丏又是个有气节的人,不肯让步。 宋筠团队不敢动大导演谢丏,就把气往邢清身上撒,疯狂买通稿黑邢清,给她贴上“小宋筠”、“宋筠低配替身”等难看的标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俩不对盘。 邢清又拍了拍阮胭的肩:“无论如何,先准备今天的开机发布会。” 阮胭嗯了一声,便拿起口红开始涂。 室内安静下来,邢清这才开始慢慢打量起阮胭。 她穿了件松垮垮的浴袍,胸前有大片白皙肌肤露在外面,往上是修长脖颈和一张极美的脸。 尤其是脸上那双潋滟的凤眸,看上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 邢清莫名就想到了刚才阮胭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宋筠的脸一闪而过,照片里宋筠也是和阮胭一个角度,侧坐着,同样的,镜中也是那么一双让人难忘的潋滟凤眸。 平日里还不觉得,如今一想,通稿里那些所谓的“小宋筠”…… 倒真有几分相似…… 邢清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自己在化妆,化妆师呢?” “刚才被宋筠借走了,她说她那边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剧组给她一个人都配了三个,还来我们这里借?她脸是有多大,那么几个化妆师都不够她造的?!” 邢清好不容易歇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从剪坏礼服,到刁难化妆师,宋筠这是摆明了不想让阮胭今天好过。 “算了,我先打电话找隔壁剧组借一位过来,希望还能来得及。” “不用了。”啪嗒一声,阮胭合上口红的金属盖子,她说,“礼服也不用去借了。” “为什么?你不去参加开机发布会了吗?” “要去。”阮胭抬眼看向邢清,“而且,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去。” 邢清不懂她的意思,然后下一秒 ,她就听到了阮胭毫无波澜的五个字: “邢清,脱、衣、服。” 傍晚时的闷雷已经停了,到了晚上,倾盆大雨斜斜泼下来。 会场里熙熙攘攘一片,来参加开机发布会的人们围着谢丏恭维,说这部电影注定要跟这天一样,要在今年的各大电影节上横扫风云。 这话谢丏很受用。 他今年五十八,是国内第五代导演中的翘楚,国内三大电影节的最佳导演,他已经拿过两个。他也希望能靠这部电影一举斩下三大里他从没拿过的那个奖项,作为步入花甲时,给自己的贺礼。 想到这儿,他看了眼几个主演。 宋筠来得早,她今天穿了条红色抹胸连衣裙,美得张扬,虽然他不太认可宋筠的演技,但毕竟是出道六年的人了,稍加调.教还是胜过大多数演员。 让他最期待的还是阮胭。 小姑娘虽然是个新人,话不多,但在试镜时,她是唯一一个正确使用了手术剪刀的演员,一场戏试下来,专业又流畅。连谢丏都忍不住问邢清这姑娘以前是不是医学生。 结果邢清说,不是,人就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才签进公司一年不到。 更让他觉得玄妙的是,宋筠和阮胭长得还真有那么一丝丝微妙的相似。 这跟《两生花》里的剧情是多么相似:两个要好的、长得相似的好姐妹……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他,把阮胭送到了他的镜头下! 然而,这种期待感在看到从侧门进来的身影时,一下子就凝住了—— 阮胭只穿了个白衬衫和黑裙子就来了,这套衣服他甚至在昨晚剧组聚餐时,还看到她的经纪人穿过…… “谢导。” 阮胭同谢丏问好。 谢丏打量了她一圈,面色不虞:“怎么回事?” “出了点,”阮胭犹豫了一下,“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谢丏脸色沉了沉,目光在宋筠和阮胭之间游移了片刻。正欲开口,台上的主持开始一一介绍到场嘉宾了。 他正了正中山装的领子,转身往台上走,阮胭也规规矩矩跟了上去。 按照咖位,宋筠站c位,男主角和导演站在她左右两侧,阮胭自觉站到了靠边的位置。一身白衣黑裙,不施粉黛,清丽的眉目间,倒多了些不争的意味。 记者提问时,偶尔也会问及这位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新人。但后来他们发现无论问什么,这位聪明的姑娘总能不卑不亢地打太极圆回去,于是他们就又把话题重新聚焦于宋筠身上了。 “宋小姐,上周有人拍到您和讯科总裁共乘一车,请问你们二人现在是处于交往阶段吗?” 宋筠撩了撩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在回答之前,她先偏头看了下阮胭,眼神意味深长,而后才回答记者的问题: “今天是新电影发布会,不是新恋情发布会哦。关于私人问题不作回答,还望诸位老师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感谢。” 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 …… 全场的记者都炸了。 就连提问的记者也笑开来:“看来我们台下半年的业绩,光靠你们二位的新闻就能养活了!” 在一堆人的哄笑中,宋筠再次侧身看向阮胭。而这一次,她朝阮胭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隐晦的,带了丝同情的笑容。 无数个镜头大炮对着台上拍,阮胭却一点也不怯,她只是张了张口,用口型对宋筠无声说了句:恭喜。 宋筠的笑意立刻被冻住。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意思。 后面记者再问什么,她也懒得回答了。 开机发布会就这样闹哄哄地结束了。 只是,在下台的时候,谢丏突然叫住宋筠和阮胭。 宋筠问:“谢导还有什么事吗?” 谢丏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飘忽了瞬间,又打量了一下阮胭身上简单的白衣黑裙,他开口道:“宋筠你留下,我们谈谈。” 阮胭识趣地离开。 要走到后台的时候,她回过头,谢丏不知道说了什么,宋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知道宋筠看不看得到,但阮胭还是冲她遥遥一笑。如同宋筠在台上对她做的一样。 邢清走过来,看了看远处的宋筠和谢丏,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阮胭,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宋筠肯定以为我们会慌里慌张借礼服、找化妆师,然后看着我们忙里出错。结果她万万没想到我们会直接将计就计,直接上台吧!” 邢清越想越觉得阮胭这招高明,连连赞叹:“不做任何反抗,就这么坦荡荡让谢导自个儿看明白,这可比我们主动凑上去告状卖惨强多了……” 阮胭挽了挽衬衫袖子,对她说:“别夸了,我回去休息,明天飞横店,记得帮我订机票。” 邢清点点头,同她挥手作别。 出了酒店,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在下,阮胭绕到酒店背后,淋着雨进入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灯光昏暗,她掏出钥匙,按了一下,车灯陡然亮起的瞬间,她却猝不及防被人往身后一拽。 一阵熟悉的男人气息袭来,侵袭感极重、极浓。 她被人牢牢禁锢在怀里,身上湿漉漉的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腰,掌心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传过来,像沾了火星子,让阮胭原本被雨水浸得冰凉的身子,渐渐变热。 “沈劲。”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带了些恼意。 然,如同猫叫一样,只会愈发挠人。 他掐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昏暗的灯光里,他看着她潋滟的凤眸,看得专注。 她以为他要亲她的眼睛,那是他的吻最常降落的地方。 而他这次却低下头,粗重的呼吸停在她的唇角:“这么湿,是要诱惑谁?” 2、她是替身 他话里的危险意味极重。 阮胭瑟缩了下:“衬衫是邢清的,刚刚被雨水淋了才这样。” “邢清的?”沈劲重复了一遍,低声骂了句,“没衣服穿了吗,借别人的。” 沈劲说完就松了手。 他惯来这样,洁癖至极,个性阴晴不定。 阮胭抿了抿唇,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垫脚吻上他喉头那道疤。 每次她惹他不开心了,她这样做,他的神色便会舒缓下来。 “以后不会这样了。”她说。 果然,沈劲哼了一声,脸色好看多了。但他的视线也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拎着她后颈,像拎一只猫,往不远处的一辆迈巴赫走去。 有司机下来为他们开车门。 他转头对阮胭说:“过两天带上卡,出去买几件衣裳,别再让我见到你穿别人的衣服。” 沈劲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阮胭,两人刚睡的第一晚,他就给了她一张卡,无限额的。 后来秘书说阮小姐没动过里面的钱时,他也没什么感觉,只当她是欲擒故纵,圈子里太多女人这样了,装作不图钱财,实际上,都是在等着钓后面的大鱼。 阮胭跟了他快两年,还是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他买再多的奢侈品给她,她也都只是放在衣柜里,除非必要场合,否则不取出来穿戴。 沈劲想,她还真挺能忍。 可惜,他只看得上她这张脸。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对身旁的人说:“闭眼。” 阮胭听话地闭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眼尾。 一阵手机震动打破了此时的缱绻,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顾兆野大大咧咧的声音: “诶,劲哥,今天去探筠姐的班,你帮我要到签名没,我可是跟我表妹夸下海口了……” 车厢内无比安静,宋筠的名字能听得相当清晰。 沈劲想到阮胭在旁边,他有那么一瞬想挂掉电话,转念一想,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她对自己那么死心塌地,离不开他的。 于是他又回了句:“没有。” 阮胭敛下睫,看着车窗。她没问他今天怎么会去见宋筠,他也没解释。 一路无言,车子开回临江别墅。 临江别墅是沈劲的私产,位于临江市西面,最昂贵的地段,寸土寸金,一平米六位数,越往上越昂贵。 然而这里却并不是沈劲的家,他的家在沈家老宅。老宅在临江市东面,朝阳地段,那里已经不是有钱能够住的地方了。那里代表的不是金钱,而是——权力。 沈家家风严谨,若非去外省出差,沈劲每个周日都要回去和祁父祁母问一次安。 阮胭想起第一次和沈劲过夜,就是在周日。 那时候,他们在酒店做了三回。他一点也不顾及她是第一次,做得相当发狠,像是在和什么较劲一样。等到完全歇息,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累得在床上躺着,说不出一句话,他却还精气十足地起床,窸窸窣窣穿衣服。 她问他:“不留下来陪陪我吗?” 他说:“不了,家里有门禁。” 说完他吻了吻她的眼角。起身离去时,一点也没留恋。 除了床头柜上留下的一张银行卡,一把临江别墅的钥匙,还有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他就仿佛没来过一样。 本来她还有些许的失落,但她一想到,他当时可能是像做贼一样猫着腰进屋,再在第二天七点钟的时候照常起床和他严肃的父母问好……她又忍不住笑开来。 车子稳稳停住,沈劲瞥了她一眼:“马上就到家了,你还敢笑?” 阮胭故意回他:“不可以吗?” “可以。”沈劲扯了扯唇,“反正待会儿有你哭的。” 然而,他进了别墅,却未能如愿让阮胭哭。 他先进屋开灯,灯没亮。往日里的住家保姆也不在,屋内只剩黑漆漆的一片。 沈劲摸索着进去,踢开拖鞋,有些不耐:“打电话问问物业,怎么……” “生日快乐。” 阮胭打断了他。 她从身后的格挡上端起一个蛋糕,捧到他面前,借着外面幽暗的月光,他看得到上面插了蜡烛,还没点燃。 “我明天要去横店,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所以我想提前给你过……” 她凑近了他,眼里的水光得像是把月光盛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她低声唤道,“生日快乐,哥哥。” 是的。 就最后这两个字,让他心底的无名暗火唰地就烧起来了。 眼前的阮胭还没意识到危险,仍在问他:“你带打火机了吗?我们来点上许愿。” “带了。”他抬手,抚上她的背脊,嗓音略带喑哑,“在裤兜里,自己掏。” 阮胭伸进去探,果真碰到一个硬硬的金属物件。 他却按住她的手,不准她再动了,拇指隔着布料在她手背上摩擦。 她一下就懂了,耳尖泛了红:“先点蜡烛许愿。” “我从来不信那些虚的。要许,”他顿了顿,“现在只对你许。”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先吃蛋糕。” “不,先吃……”他凑到她耳根旁,低声说了一个字。 说完他的大手就往她衬衫里钻。 他搂着她一路走到沙发上,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阮胭迷迷蒙蒙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行,还,还没开灯。” 沈劲笑了下,他知道这是阮胭的习惯,每次做这事的时候,她总是要开灯。 虽然他在她之前没有过别的女人,但他也听说过,大多数女生都是害羞的,做的时候恨不得用被子将两个人的脸都盖住。 阮胭却不一样,次次都要把灯开得亮堂,借此认真端详着他的眉目,端详到她自己眼里的情意越来越甚,越来越浓,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在这情潮里沉沦至死。 沈劲掏出打火机,把蜡烛点燃。 到达极致的时候,他听到她仰头,喊了一声:“哥哥。” 他想,这真是一个暧昧到了极致的爱称。他很喜欢。 接着,有风吹来,如泣的声音便和烛影摇晃了一夜 第二天五点的时候,阮胭就起了。邢清昨晚帮她订的是早班机,她不得不拖着酸软的身子起床。 身侧的沈劲还在睡。 阮胭俯下身,对着他喉头的那道疤吻了一下,便利索地穿衣起身。 出门的时候,她看见餐桌上的蛋糕,燃尽后的蜡烛油已经和奶油混在一起了。一口也不能吃。 阮胭只犹豫了片刻,就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与此同时,她低声说了句:“三十岁快乐。” 出门的时候,昨天的大雨已经停了。 但她的车还在开机发布会的地下车库停着,这个时间点和这种地段,完全没有打到车的可能性。 阮胭去沈劲的车库里开了一辆最便宜的路虎离开。 中途邢清打电话过来问她:“出发了没有,谢导时间观念重,他不允许组内的工作人员迟到。” 阮胭点点头:“嗯,在开车。” 邢清说那就好,她又问阮胭:“昨天你上微博了吗?” “昨晚太累了,没看手机,怎么了?” “你那招真的太高了,直接导致咱们这次和宋筠团队打了个平手,你知道热搜怎么评价你的吗?” 邢清在那头笑得开心,随手甩了阮胭一个链接过来。 只有一张图,是昨天开机发布会的现场合照: 一身张扬红裙的宋筠站在中间,纤瘦素净的阮胭站在最边上。 配的文案是: 【姐妹们,这个新人,是素颜!除了口红、什么都没涂的素颜!!就连这衣服都是优衣库的!!!果然,人好看披个麻袋她都好看……】 下面的评论也很有意思: 【首电的?这颜值确实能打,有点像宋筠,但是比她灵一点。】 【圈里应该没几个比宋筠还不灵的了吧哈哈哈,跟个漂亮木头似的,都不知道她那些水奖是怎么来的。】 【众所周知,宋y是南城某位不可说的千金。】 【知道是千金就好,一个穿优衣库的贫民窟low货也好意思跑来穿高定的千金身上碰瓷?抱走我美宋。】 【不是很懂,穿优衣库怎么就low了?!你家宋筠之前想拿优衣库的代言还被拒了呢哈哈哈】 【我是后勤的,据说这新人本来准备了礼服,但是被宋的助理给“意外”弄掉了,才找经纪人借优衣库的。】 …… 阮胭倒是看笑了,问邢清:“都是你买的?” 下面的评论,各个派系、爆料的都有,还有不少的营销号来转载,虽然说得不明显,却也大多是对阮胭比较正面的评论。 邢清:“想多了,一个热搜位七位数,我可买不起。是谢导授意宣发公司买的。” “谢导?” “对,之前宋筠要魔改剧本就已经让谢导不满了,后来没进组,她又在发布会上作死,这热搜算是谢导对她的敲打吧。苍天有眼,宋筠这次总算是被搞了,想想就觉得很舒爽。” 阮胭拧了拧车钥匙,“倒也不必觉得舒爽,她要是那么容易被搞,能红六年?” 邢清笑道 :“管他呢,能膈应她一阵是一阵。” 她这话才说完,阮胭刚把车子发动,就听到邢清那边的叫声: “我说呢,你快看微博,怪不得宋筠一点没控评和你的那个合照,原来是憋大招呢!” 阮胭打开微博热搜,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爆”:#宋筠讯科总裁恋情曝光# 点进去就是宋筠在开机发布会上接受采访时的那段暧昧不明的回答。 还配了张图,是宋筠和一个男人一同上车的背影。 男人穿了件黑衬衫,宽肩窄腰,还留了个寸头,浑身都带着一种放浪形骸的感觉。 连邢清也感叹:“这人真是讯科总裁?我听说那是个手腕极强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 欲。是吧。 阮胭在心底替她补充道。 “不过这热搜确实来得蹊跷,昨天发布会结束后没上热搜,却在今天凌晨突然就‘爆’了,不会是宋筠团队做了什么假吧。”邢清还是不大信。 “这人的确是讯科总裁。昨晚没上热搜,想必是这位压着的,至于今天突然上了。”阮胭顿了下,“应该是愿意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了。” 邢清也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却也忍不住和她开玩笑:“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讯科总裁,你见过他?” 我怎么知道? 他身上那件黑衬衫是我送的。 然而阮胭面上仍是没什么异样,把玩笑抛回去:“你觉得有谁敢冒充讯科总裁?” “也是。”八卦完了,邢清也不和她胡扯了,“行吧,赶紧出发,小方在机场等着你。这是你第一部戏,好好拍,听到没。” “嗯。” 阮胭挂了以后,又看了眼那张图。 不得不承认,宋筠身材高挑,和同样高大的沈劲站在一起,那背影,的确是极其登对的。 片刻后,阮胭摁灭了屏幕。 难过吗? 不。 她只是在想,还好—— 还好沈劲没有被拍到正脸。 否则,她无法想象,他顶着那张脸,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3、她是替身 临江别墅。 沈劲醒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搂旁边的人。 却扑了个空。 看到枕头上阮胭留下的几缕发丝,他才想起来,她说过今天要去横店。 似乎每年都这样,他的生日,她总是有事,总是提前一天给他过。 前年是她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去年逢上她毕业论文答辩,今年又得去横店。 沈劲捻起那两缕青丝,笑了下。 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倒是好。还真让他生出几分习惯了。 手机一阵震动,他接起来,是顾兆野。 “劲哥,来星雾,哥几个都把场子给订好了,还给您准备了一个极品‘礼物’,而且玄子还说要给您宣布一个特大消息,今儿个您可一定要来。” “极品礼物就不必了,你留着自己消受吧。” 顾兆野就是个浮花浪蕊里打滚的少爷,他能准备的“极品”,沈劲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哪方面的。 “看在玄子的面上,我过来陪你们喝一杯。他比你靠谱。” 顾兆野一下就萎了,说劲哥这是看不上他。 沈劲懒得和他扯,骂了句孙子,就挂了电话。 星雾会所。 外面是大白天,里面却一片黑,空气里都是烟酒的暧昧气息。 沈劲刚进去,周牧玄就笑着问他: “你在临江别墅还有个住处?” 沈劲瞥了他一眼,没开口。 “地毯上都是你鞋底留下的榆叶梅,临江市里,只有那处有这花。” 暗色的灯光下,黑地毯上那几瓣裹了泥的黄色,的确突兀。 沈劲笑了下。 也就顾兆野这个傻子还啧啧称奇:“我靠,不愧是大侦探,人劲哥狡兔三窟,你都能找到他的新窟窿!” “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临江别墅是我前年做的楼盘,顺手给自己留了一套。” 沈劲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问周牧玄,“是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查到你三叔的消息了,他这些年一直待在皖南的平水镇上。” “平水镇。”沈劲把这三个字沉吟了片刻,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却抓不住。 周牧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找他,是为了让你家老爷子安心,还是为了防他回来抢权?” “当然是为了老爷子安心,他就这么一个老来子,虽说是个私……” 沈劲顿住,没往下说,他倾身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 “总之,我那个小三叔,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淡泊,没见过他除了周思柔,还把别的什么放在心上过,我宁可相信他回来和我抢女人,也不相信他和我抢权。” 蓦地想到阮胭作万捧着蛋糕,水光潋滟看着她喊哥哥的样子,他又补了句:“当然,我的女人他也抢不走。” 阮胭那么喜欢他,又乖又听话。 他不信还有谁可以抢得走。 顾兆野不知情,啧啧称奇:“劲哥,你这次真和筠姐定下来了?今天那个微博热搜,那叫一个红火,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了。” 沈劲怔住,昨天深夜,宋筠打电话过来给他哭诉,说谢导买热搜打压她,说圈里工作不容易,说这部戏不好拍,说只和他炒这一次,让他为她抬一手。 最后她还说:“姐姐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沈劲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阮胭,按了按眉心,对宋筠说:“最后一次。” …… 沈劲闷声笑了下:“该叫嫂子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叫,别的就甭管,只管把这声哥给我叫响亮了。” 语气过分嚣张。 顾兆野还偏就服他,倒真的把酒满上,响响亮亮道:“来,劲哥二十七快乐。” 二十七。 沈劲抬起酒杯子。 算起来,他那个小三叔貌似今年也三十了。 还真是巧,他们生日都只差一天。 一个昨天,一个今天。 “是该把我那个三叔给请回来了。” 沈劲闷声笑了下,和顾兆野碰杯。 酒杯子和酒杯子碰在了一起,嬉笑里,啤酒花被汩汩撞出来。 啤酒花被汩汩撞出来。 阮胭迅速地把杯子放下,还好没有溅到手指上。 宋筠也收回手,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酒没溅到你镯子上吧?” 阮胭的镯子是道具,品牌方借的,七位数,今天一戴上道具组的老师就让她一定要小心,这个品牌方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 这会儿中场休息,镯子没来得及取,宋筠的经纪人就给组里每个人都送了菠萝啤消暑,宋筠也走过来,笑吟吟和她碰杯,说要和她很期待过会儿的对手戏。 阮胭不动声色取下镯子:“没关系,没有溅到。” “那就好。” 宋筠看了眼她的镯子,又摇摇曳曳走了。 阮胭的助理方白赶紧过来,替她把镯子放盒子里。 “怪不得邢姐让我防着点宋筠,这也太黑心了,我看她就是想故意把啤酒碰你镯子上。” 阮胭淡淡开口:“嗯,你替我留意一下她就行,遇到什么事,不用急着阻止,先回来告诉我。” 方白不懂,但也知道阮胭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他也照着做。 下午的时候,正式开拍宋筠和阮胭的对手戏。 来旁观的人很多,有的是工作人员过来看热闹,还有的是小新人过来学习演技。但大多唱衰阮胭,心道阮胭估计要被宋筠碾压。 虽然宋筠的演技在圈内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状态,但怎么着,也比个刚毕业的学生好。 “学生怎么了,谢导亲自试镜试出来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吧。”有人小声的反驳。 “你不知道,我早就查了的,这阮胭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首电的,她今年都二十四了,你以为她有多厉害,考两次才考上……” “天,真的吗……” 谢丏扫了眼底下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给陈副导使了个眼神,陈副导立刻拿起扩音器喊了声“ready”,摄像师也跟着喊“cam”,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开始各司其职: “rolling!” “sound!” “speed!” “……” 直到场记咔的一声打板,谢丏一声令下:“action!” 全场静默。 只有宋筠和阮胭站在一起,对视。 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 身形相似,面容相似,最绝的是那两双漂亮的凤眸,亦是有八分相似。 所有人都心下一惊,怪不得传闻宋筠和阮胭不对盘,这么一个相似的新人,以后要走的路线也定然是相同的,同类的资源就那么点…… 相似的,注定是相斥的。 宋筠先说话,她声音婉转,喊了声:“程医生”。 阮胭却只是闭了闭眼,把听诊器取下来,再重新戴上。再睁开时,看向宋筠的眼里则是一片疲态,“宋医生。” 她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一个字比一个字低。听得在场的人心都跟着紧了一下。仿佛真的是刚做完一台大手术的外科医生。 而这场戏后面的部分,阮胭几乎全都是用这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往下演的。 听得所有人,心都仿佛被谁揪着一样,堵得慌。 连陈副导都大吃一惊,不是说这个孩子刚毕业吗,就是首电也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的,这种资质,怎么台词…… 拿捏得比宋筠还要老道那么多。 尤其是她握着手术刀的姿势、整理手套的动作,都在昭示着,她没有演,她就是一名专业的医生。 他忍不住看向谢丏,谢丏的唇角也难得地挂上了微笑。 直到宋筠忽然念着台词往前走了一步,右手虚虚扶在手术台上,完全脱离了原先规划的走位。 原本五五的镜头,一下就变成了四六,甚至是……三七分。 ——阮胭被她挡在了后面。 谢丏的笑容不见了。 抢镜这种事,在圈内是常见的,往往经验少的演员,和经验老道的演员对上戏,就容易被老演员牵着鼻子走,被抢镜头。 毕竟,谁都想在观众面前多停留片刻。 大多数导演对此并不干涉,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过去了。 但是谢丏把这部作品看得相当重要,他性格强势,不能忍受演员太过于自主,并且—— 并且宋筠的面部表情控制得并没有阮胭到位…… 就在他忍不住要喊卡的时候,阮胭往前走了两步,握住宋筠的手,拉着她往后带。 一个动作,又把镜头拉回了原本的对半分。 陈副导松了口气,是个聪明孩子,不然谢导发火就难以收场了。 一场戏拍下来,底下人对阮胭的评论纷纷转向,都说这新人演得比宋筠都还要像样。倒是宋筠,出道这么多年,依旧没什么长进。 宋筠的助理护主,是个小姑娘,性子也急,连忙跳出来为宋筠争辩:“你们胡说,明明是阮胭抢镜!我都看到了,她把宋老师拽回来了,不信你们看回放!” 谢丏抬眼看向阮胭,辨不出他的喜怒:“你说呢?” 阮胭敛下眼睑:“我伸手拉她是因为她这个动作不规范。剧本里面,宋医生接下来马上会去进行另一场手术,作为一名医生,她的手不能够随意接触有菌区域。” 小助理脸涨得通红,仍然不依:“可是谢导,她随意改剧本,剧本里好多没有的动作都是她给自己加的戏。” “是吗?那你说说我给自己加了哪些戏?” “是吗?调整听诊器是因为一般横挂听诊器,耳件都在左侧,胸件在右侧。因为左边口袋,里面有常用物品,属于相对清洁区。胸件要与病人身体接触,属于相对污染区。道具老师的失误,我来调整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如果这也算是给自己加戏,那么这个手术室可有太多我可以加的地方了。” “医务室里没有分类的医用垃圾桶和生活垃圾桶;生理盐水瓶的标签,把0.9%打成了9.0%……光是道具上就有如此多的漏洞,更不用提剧本里的不合理设置。倘若我真的是想出风头,你觉得,我会一直都本分地只演自己的剧本吗?” 阮胭没说一句话,助理的脸就白上一分。她嗫嚅了一下,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寂静的场内,只有阮胭空旷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医疗剧不可能完全地展现出百分百的专业性,所以我没有全部指出来,以免麻烦剧组其他工作人员。我只求能在自己的范围内,做好一名医务工作者应做到的基本规范。这与抢戏无关,与良心有关,仅此而已。” “说得好,医者,在良心也。”一阵爽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过去,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走进来,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这种浑身的超然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果然,连谢丏都站了起来,他急忙走上前去,伸手双手同老者相握: “程老,不是说好明天再进组里做技术指导吗……您看,您这么忙,我怕耽搁您时间呐。” 程千山摆摆手:“哪能啊,既然答应了帮你这老鬼头,我肯定是要从头帮到底的。免得你们播出去一堆错误,祸害咱广大人民群众。” 程千山以前是首大医学院的教授,这两年慢慢退了,和谢丏是朋友,这才答应他来坐镇这部电影的医学指导的。 他也知道国内医疗影视作品大多质量参差不齐,漏洞百出,因此他也做好了在帮谢丏纠错的准备。可当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那个女演员对诸多医学知识侃侃而谈、了如指掌时,他的心理只能用大吃一惊来形容。 待走进来后,看到那张脸,他又一切都明白了。 于是,下一刻—— 这位曾经在神经外科界闻名一时的程千山教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了眼里已经有依稀泪光的阮胭。 老者的声音敦厚,语气里却是淡淡的惋惜。 他说:“好久不见,阮胭。” 4、她是替身 他话音一落,陈副导,宋筠,甚至是谢丏,都怔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阮胭身上。 而方才还与人争辩的阮胭,却只是安静地站着。灯光洒在她伶仃的肩头,把她的脸照得过分苍白,尽管她微微垂着头,也依旧能看到她眼里模糊的湿意。 程千山走近了她,摸了摸她的头,言语温和:“小阮,这么多年都避着我,原来是来做演员了啊,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阮胭眨了眨眼,想努力把眼里那股湿润眨回去,藏好。 她动了动嘴唇,最后轻声说了五个字:“怕给您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刚刚演得多好啊。”程千山笑开来。 谢丏接过他的话:“的确是演得好啊,哪里像个新人,那叫一个灵气四溢。” 说完,他又忍不住问:“你们以前认识?” “嗯,这个小姑娘,是我以前教书时第二个真心想带的学生。她这性子,这双手,天生就该是握手术刀的……” 程千山停住,看了眼阮胭那双白嫩纤细的、正微微发颤的手指,又安慰她,“不过,如今来演戏,也一样可以在戏里握刀,也挺好的。” 第二个真心想带的学生…… 那第一个是谁呢? 场上没有人去细细琢磨程老话里的这个三字,因为他们只记得,程千山从前是在国内医学院最顶尖的首都大学任教。 那里的生源,向来是只收高考省前三十名。 阮胭她,竟然在那里念过书吗?! 她,她不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了首电的吗?!! 所以她是从大名鼎鼎的首都大学退学了回去复读的吗………… 卧槽,难道说她居然还是个学霸吗!!! 对,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一个学表演的学生,会对这些医学知识手到擒来了。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个摄像组的后勤默默打开了豆瓣,拿出了她的吃瓜小号,偷偷发了个帖子…… 下一场戏依旧沿用这个布景,拍男主角赵赫和宋筠的戏份,没有阮胭的戏。 宋筠的小助理掐着手心,看了看程千山和谢丏,她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被宋筠淡漠的眼风一扫,她立刻噤住了声。 宋筠对阮胭挤了个笑:“新招的小助理不懂事,净说些丢人的话了。阿胭,不介意吧?” 阮胭面无表情地说:“不介意。” 谢丏看了她们一眼,说:“小宋,你去准备一下吧,这个场景沿用,等会拍你和小赵的对手戏。” 也就是说下一场没有阮胭的戏。 程千山对阮胭挑挑眉:“跟我去道具组?我看看你这些年把从前的都忘到什么程度了。” 阮胭赧然,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进后勤搭的另一个摄影棚。 白椅子,白柜子,以及在透明玻璃里一一陈列的各类药品…… 大体上都是按照医院手术室的布局所布置的。 程千山微微眯了眯眼,仿佛已经看出这里的漏洞。 他冲阮胭抬了抬下巴:“说说,哪里不对?” 阮胭环视了一周才开口道:“高频电刀外包装的塑膜没有拆;治疗车上没有配备速干手消毒剂;生理盐水标签依旧把0.9%打成了9.0%。” “还有吗?”程千山问她。 她犹豫着摇了摇头。 程千山拿起一盒维库溴铵。 那是手术时辅助病人全麻的药物。 他的手指在旁边的注射器边敲了两下:“现在明白了吗?” 阮胭思忖片刻,而后眼睛一亮:“维库溴铵是静脉注射药物,要用6.5-7号针头,而这里配的注射器是5.5号的肌注针头。” 程千山笑开来:“看来,倒也没有完全忘光。” 阮胭脸微红,低下头喊了声:“师父……” 然而,就是这两个字一喊出口,空气立刻凝滞了片刻。 光阴好像渐渐回溯,回溯到七年前。 她穿着学校给医学院新生发的白大褂,跟在一个同样穿了白大褂的高大的男生身后,那个男生说:“带你去见我师父。” 她那时小,不懂硕博师门之间的规矩,见了程千山的面,竟也学着,怯生生地对程千山喊了声:“师父。” 程千山看着一高一矮的少年少女,笑着说:“想当我徒弟的人可多了去,你可别以为沾了他的光,我就会收了你啊。” 阮胭的耳尖在日光下泛着红,一句话也不敢说。 男生笑着揉她的头:“怕啥,我罩着你呢。” …… 阮胭有些想哭。 程千山看她这个表情,哪里还不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指着这盒维库溴铵说:“我一直很想和你谈谈,阮胭。” “你看到这盒维库溴铵了吧。你知道的,它可以麻醉人的感官,在经历手术时,所有的疼痛、快乐、悲伤,都会被一一割裂。甚至是我们从患者的胸腔里取出他的心脏,再放回去,他也一无所知。可是,阮胭,你知道的,麻痹只是一时的,而术后无止境的遥遥阵痛,才是最折磨人心的地方。” “师父不想你再困在过去中了。芸芸众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老师,律师,学者,清晨的煎饼师傅,晚上的扫街人,都是极好极有意义的存在,包括你从前学习的操着手术刀的医生。凡事,不论对错,只求问心无愧。阮胭,你想演戏,就去演。师父只希望,你能遵循自己的本心。” 遵循本心。 你真的做到了吗? 不,我没有。 阮胭闭上眼,不敢再和程千山清明的双眼对视。 她怕,怕程千山看出来。 不管是七年前学医,还是后来的弃医从艺。 她都是因为那个人。 也只有那个人,才是她的本心啊。 …… 阮胭睁开眼,再不去想,对程千山说:“我知道了,师父。” “知道就好,走,带我去试试横店出了名的那个什么什么冲浪豆花盅。” “师父,组里没有冲浪豆花,那得在外面的酒店才有,组里只有两荤一素的盒饭。” “……” 两个人闹哄哄地往外走了。 直到隔了很久很久以后。已经是入了夜,天色变得暗沉。 阮胭一个人立在这片薄暮里,才掏出手机。她看着沈劲的头像,点开,男人端正的五官被放大。 她犹豫片刻,给他发了条消息: “想你了。 真的好想好想。” 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沈劲此时正在和顾兆野吹瓶子。 这人还真把他那“极品礼物”给送过来了。 小姑娘穿着条红色吊带长裙,进来先半跪在地上,喊了声“劲哥”,便低头垂眼唱起了歌。 分明是一身伶仃骨骼,清瘦得不行,偏偏胸前鼓起一大团,这样半跪着,那两团酥酥的白,在昏暗的包厢里勾人得不行。 唱到“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的时候,她忽地抬起头看向沈劲。含嗔带怨的。 就这一眼,顾兆野立刻推了推沈劲:“怎么样,劲哥 ,像吧?极品吧?” 沈劲只是怔了一瞬,接着,偏头看向顾兆野:“什么意思?” 顾兆野一脸了然:“筠姐啊,你不觉得她这双眼睛很像筠姐吗?” 听到说是像宋筠,沈劲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倒松了一口气。 他抖了抖烟灰,没再有什么情绪流露。 打开手机才发现阮胭给他发了消息过来。 “想你了。好想好想。” 呵,有多想? 想哪个?想那个?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忽地一紧,心里竟真的像有团热乎的毛发在挠他一样。 阮胭很少会发这些腻歪的情话给他,偏偏今天,她一发,他竟被两句话就撩起来了。 他随手回了句:“想被.干?” 发完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下面半跪着的女孩,以为他不说话,是接纳了自己,便起身往他怀里蹭过去:“劲哥。” 沈劲散漫地笑了下。 下一秒,他就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到地上:“既然顾二说你跪着像,那你就老实跪着吧。” 说完他就起身要离开。 顾兆野心道,完了,不知道哪里又把这爷惹不痛快了。 连忙追上去:“劲哥,还没喝够呢,这要上哪儿去?” “回家。” “诶,巧了,我们正好还没去过劲哥的临江别墅,要不您也把我们捎回去,去您家喝个够?” 顾小二凭的就是这张厚脸皮,才多年来始终博得沈劲的“宠爱”不倒。 正所谓,流水的女人,铁打的顾兆野。 沈劲瞥了眼包厢里还半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他闷声笑了下:“你觉得她像?” 顾兆野点点头:“可不,不像我还送?” “行,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像。” 沈劲打电话叫了司机,一行人竟真的浩浩荡荡往临江别墅开去。 临江别墅是沈劲刚进讯科那会儿开发的,毗邻临江市最大的森林公园,打的就是健康绿色的招牌。 沈劲大约觉得这还不够,托人又在别墅区内花重金移植了几千株榆叶梅。每年四五月份,别墅区内就浮满黄色暗香。 顾兆野坐在车上,感叹道:“看不出劲哥还是个这么浪漫的人。” 然而进了屋,顾兆野才感叹,那算什么浪漫,沈劲家里有一整面墙都放满了一个女人的照片! 有她穿运动衫的,有穿长裙子的,还有她穿学士服的…… 甚至还有一张是她和宋筠开机发布会上的合照,那张照片,顾兆野在网上看到过,但是宋筠被裁掉了,眼前墙上的照片里,只有这个女人。 白衣黑裙,俏生生地站着,那双凤眸水光光的像是会流动一样。 明明是静静地被粘在墙上,偏偏看起来,就像在对他说:“过来啊。” 顾兆野拍了拍自己脑门:“哎唷,瞧我这二货,我那送的算什么极品,这位才算是极品呐!极品中的极品,绝了!” 沈劲笑了下,“知道就好,以后别给我塞些丢人现眼的东西。” 只有周牧玄,站在这些照片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怎么看着,这女孩和宋筠她姐,宋叶眉更像呢。” 沈劲点烟的动作顿住,扯了下唇,又继续拢起火光点烟。 顾兆野个二货,和周牧玄笑:“说什么呢,宋叶眉早八百年就嫁给劲哥他堂哥了,按辈分,那得管人叫声嫂子。你他妈这样说是乱.伦知道么?” 周牧玄笑笑没说话,背着手去了客厅转悠。 沈劲也跟着出去了。 只剩顾兆野还留在那间房里看美女。兄弟的美女,看起来果然格外刺激。 隔了会儿,他突然皱了皱眉:他妈的,死玄子,这样说还真他妈有点像,操,别他娘真给自个儿看出些乱.伦的心.思了。 周牧玄在阳台抽烟,看到旁边放着的大鱼缸,里面的水汩汩地冒泡泡,零零散散放着几株水草和一座假山,一条孔雀鱼孤零零地在里面游来游去,通体发着幽蓝的光。 周牧玄觉着这鱼有点意思,问他:“什么时候爱心泛滥,还养小动物了?” 沈劲懒洋洋道:“阮胭养的。还给它去了名儿,你猜叫什么?” “团团?丫丫?玉玉?”周牧玄往女孩子常取的宠物名猜。 沈劲眼里含着笑:“都错了,它叫张晓兰。” “……哪三个字???” 周牧玄万年冰山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一丝裂痕。 “就农村里常取的那三个字。” “……张晓兰是她的什么人吗?” “没,她说,她就是觉着宠物也该有名有姓的才好。” “……你养的这位还真有几分意思。” 沈劲有些得意:“那可不,我养的。” 张晓兰是她的宠物。 她是他的宠物。 挺好的。 沈劲掐灭了烟,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隔了阵,周牧玄忽地又开口:“我想起来了,我查的时候,你三叔也有这怪癖。他给他的宠物取名叫张德全,是只鹦鹉,还真有点意思。” 有些微的不爽从他心底划过,沈劲嗤笑道:“还不如张晓兰好听呢。张德全,跟他妈个太监名一样。” 周牧玄笑着看他。 他眉头一皱:“滚。睡了,明天开会。” 周牧玄摇摇头,喊了喊里屋的顾兆野:“走了。” 顾兆野神不守舍地出来,心里提心吊胆地还在想着乱.伦的事,晃悠悠跟在周牧玄身后走出去。 他们一离开,房间里立刻就空下来了。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看着那面墙上神态各异的阮胭,居然头一次没有想起宋叶眉。 他脑子想的只有这两年每个晚上阮胭缩在他怀里,全身心依赖地看着他的模样。 操。 着了这心机女人的道。 算了,宋筠都说拍戏累,想必他们这行也不容易。 沈劲按了按眉心,给秘书发了个消息: “订张明早飞横店的机票,我去和合娱的姜总谈笔单子。” 5、她是替身 说起来,沈劲和宋筠的初相识就与合娱的姜十毅有关。 但他们的初见却不是。 讯科的业务很广,背靠沈氏,涉及地产、科技、影视等诸多行业。那年合娱的姜十毅请他过去谈个项目。 司机开车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正准备拐角离开。 后面却突地撞上来一个骑电瓶车的中年人。 刺啦一声。 沈劲的黑色宾利被划开一个口子。 而电瓶车车主也被撞到了地上。 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像条濒死的鱼,一下一下地重重呼吸。 周围人都说:“不会是撞了豪车怕赔钱,就装死碰瓷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地上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沈劲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像是演的。他挥挥手让秘书下去处理。 下一刻,人群里忽地走出一个白白瘦瘦的小姑娘,她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声音不大,却字字都清透有力,像三月初迸的雪水。 她说:“让一下,他是真的有生命危险!” 她说完,人群里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她蹲在地上,开始俯身检查起那个男人的眼口鼻。 随后,她挽起袖子,白嫩的腕骨露出来,跟鲜嫩的藕节似的,一下一下往地上男人的胸腔处按。 那样细的手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等到她鼻尖都出了层薄汗,那个躺着的男人竟真的醒了过来,虚弱地握着阮胭的手连声说谢谢。 看热闹的人群里立刻发出一阵唏嘘:原来不是碰瓷的呀。 阮胭跟没听到似的,对他的秘书说:“请问能不能先送他去医院,再谈论赔偿问题?” 秘书看向沈劲。 阮胭明白了,她走过来,敲了敲后排的车窗。 黑色车窗缓缓降下。 阮胭的脸也出现在他眼前。 因过分用力而产生的薄汗缀在额间和鼻尖。 那双潋了水光的凤眸看着他,方才那么沉着的一个人,此刻眼里竟流露出了好多的无措、茫然,以及隐隐的泪意…… 明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沈劲却平白地看出了些勾人的意味。 他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她好像她。 第二,他想要她。 然而,交警过来了。 照例做记录,问他们公了还是私了。 等流程走完,沈劲想找她。 她却已经离开。 沈劲压下心底微不可察的阴翳。 算了,见到了也不过是把人当个替身罢了,不去祸害人也好。 谁曾想,当天晚上,他们就又见了面。 那天,阮胭本来是去陪两个室友去试镜。 戏是合娱牵头投资的。导演、摄像都是出了名的好班底。两个室友动了心,约上阮胭一起在试镜地点见面。 然而,三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试镜到中途就被副导演试到了酒桌上。 酒桌子上坐的都是投资商和导演,合娱的老总姜十毅,还有华颂的董事贺韦,信和的老总白荣雷,以及组里的副导演。 白荣雷是个胖胖的老头子,圈里人都说他好小姑娘。知情的人都明白阮胭那个副导演把她们拉过来作陪的用意。 偏就她们还蒙在鼓里。 “白总,真喝不下了。”阮胭的室友赵水晴红着一张脸,连连摆手。 白荣雷还是不肯放人,还在劝,“喝,喝一口,多给你十分钟的镜头,喝得越多,赚得越多,干不干?” 又一轮下来,除了阮胭,另两个的眼圈都喝红了。 姜十毅有些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她们:“要不,喝点花生奶得了。都是小姑娘,可以当我们女儿的年纪了,意思意思得了。” 赵水晴说:“不行不行,姜总,阮胭她花生过敏。” 白荣雷这下被激起了兴趣:“我听说,有的人过敏不大一样,身上不起疙瘩,只起一粒一粒小红点,跟朱砂痣似的,漂亮极了。阮妹妹白得发光,若是起了小红痣,怕是更漂亮了吧。” 沈劲一走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恶心的话。 他看了眼坐在主位的阮胭。她也看向他。 那种无措的、茫然的情绪,再次出现在她的眼里。 他在心底骂了一句,真他妈勾人。 然后他缓步上前,沉声道:“原来白总不喜欢喝酒,喜欢喝花生奶?” “那想必以后的酒局也不用请你了。” 他一说完这句话,白荣雷的脸立刻就变了色。 这位是临江沈家的人,年纪不大,手段却比他爹狠一百倍都不止。 那天晚上,白荣雷拼了命地罚自己酒,红着脸给沈劲道歉。 然而沈劲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把这位爷得罪了。 直到这局结束后,人都散了,沈劲把人姑娘堵在门口时,白荣雷才恍然明白,原来今晚上他差点就跟这位爷抢女人了! 怪不得…… “听说,你叫阮胭?” “是泪红满面湿胭脂?” 白荣雷一个字也不敢多听,和姜十毅一起安排人把赵水晴送回去了就溜了。 也是在那天晚上,沈劲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一个粗糙凶狠的人,骨子里却还有残存着那么一两丝文人吟诗的天赋。 他的吻悉数降临在她眼尾,他说: “你知不知道,凡是吟咏胭脂的诗,‘胭脂’两字后面,都会再跟个‘泪’字。” “哭给我看。” …… 飞机起飞,沈劲戴上眼罩,陷入黑暗中。 今天好好去收拾她,让她再哭一晚上。 这天阮胭拍外景。 医疗电影为了控制成本和剧情发展,大多数都是内景居多,外景少,也因此,导演往往更注重外景的拍摄。 阮胭起了个早,准时到化妆室里化妆。经过上次发布会的化妆师事件,宋筠团队已经不敢再在这上面做文章了。谢丏还单独给阮胭配了三位化妆师。 方白拿衣服回来的时候,碰上宋筠的助理从他们化妆室路过。 助理看了眼围着阮胭转悠的三个化妆师,不屑地小声说道:“化再好看也不顶用,今天你该丑还是得丑。” “说什么呢。”方白瞪了她一眼,进了化妆室,啪地把门关上,不给这些疯狗咬人的机会。 方白气呼呼地走进去:“阮姐,你让我盯着的……” 阮胭偏头扫了她一眼。 化妆师立刻开口:“阮小姐别动,这边腮红还没打。” 方白明白了,阮胭这是在提醒她,有外人在。 方白噤了声,干脆坐在一边托腮看起阮胭来。 底下的工作人员都说阮胭那双眼睛生得很漂亮。其实不然,这样认真看下来,会发现,她的水滴鼻和樱桃唇也一样的好看。只是眼睛过分好看,笑时如弯月,不笑时如冰泉,倒把脸上的其他几样都比了下去。 她想,阮胭才不是什么“小宋筠” 、“宋筠替身”。 若要论起来,她其实比宋筠更有味道,更好看些。 “说吧,什么事?” 化完妆,化妆师就都走了。化妆室内就只剩阮胭和方白两个人。 方白回过神来,说,“我刚刚看到宋筠的助理去找了摄影助理,她还给他塞了钱。” “塞钱?”阮胭沉吟了下,问他,“那里有监控吗?” “没有监控。”方白说完嘿嘿一笑,“但是我偷偷拍了照片!” 阮胭勾起唇角:“不错,聪明。” “阮姐,他们要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办?”方白问道。 阮胭没说话。 只是在脑中把所有的细节一层一层过滤。 摄像助理…… 宋筠助理的那句嚣张的话…… 片刻后,某丝白光忽地乍现。 她笑了下:“我知道了。我还以为她要干大事呢,没想到,净玩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方白不解。 阮胭问他:“你会爬树吗?” 方白连连点头:“我会!” “好,那你去帮我做件事。” 阮胭俯身凑到她耳边,对她小声嘱咐了一番。 方白越听,眼睛越睁越大。 说完后,阮胭神色如常,还补了补口红: “我也不想和她玩这些小的了,趁着这次,一次性都解决了吧。” 飞机稳稳降落在平城机场。 合娱的姜十毅亲自来接沈劲。 上了车,寒暄之后,沈劲便直奔主题:“谢丏那部《两生花》拍得怎么样?” 姜十毅想到前些日子关于沈劲和宋筠的微博热搜,又想到沈家和南城宋家的匪浅关系。 他以为沈劲是在问宋筠,于是说:“您放心,一切都很顺利,按照进度在进行。谢丏还请了程千山过来做指导。还有那位,也给您照顾得好好的。” 沈劲不关心他前面说的话,只听到最后一句,得到姜十毅这种肯定的答复,他就满意了。 姜十毅问他:“沈总,我们先去风城酒店吃饭谈事?” 沈劲沉默了片刻:“先去片场看一下拍摄进度吧。” 姜十毅一脸了然,吩咐司机往影视城开。 几个人抵达拍摄场地的时候,他们正在进行一场高机位俯拍。 巨大的摄像机被支架牢牢支起来,吊在半空中。周围人忙忙碌碌拿着喇叭大声喊:“各组ready!” 阮胭几乎是一秒入戏。 她的头发被化妆师吹得半干不湿地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 她看着宋筠,一字一顿地念着台词,语气里感情充沛,情绪处理几乎是层层递进,一层更比一层激烈,就差最后一个点燃火药的临界点了。 这场戏是宋筠和阮胭所扮演的角色姐妹反目的片段,也是全片的高.潮之一。 但事实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筠她—— 没能接上阮胭的戏。 无论如何,宋筠还是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按照剧本里写的,这时候的戏份是,她该给自己的“好姐妹”狠狠扇上一耳光。 只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像谢丏说的那样借位。 她伸出手,风声过去—— 宋筠实实在在地往阮胭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阮胭没料到她会打得如此激烈,踉跄两步,便被惯性甩到了摄像机的支架处。 哐当一声,半空中的摄像机摇摇晃晃坠下来,直直地砸向她…… 6、她是替身 阮胭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然而还是没能避开—— 沉重的摄像机从高空砰的坠下,狠狠砸到她手肘上,砸得她的右臂登时就动弹不得。 阮胭脸色苍白,咬着唇,捂着右臂半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放下东西,连忙跑过去看她。 谢丏也被吓得连连喊,“快,快送医院!” 慌乱里,有工作人员要来扶她起来,她僵着右臂,忍着痛说:“别动,可能是粉碎性骨折,不能碰,打电话叫120。” 沈劲坐在车上,一脸阴沉,问姜十毅:“这就是你说得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说完他就下了车,关车门时,整个车子都被他甩得一震,把姜十毅吓得脑门直冒汗。他,他哪里知道这沈总还把两年前遇到的那小姑娘放心上。他以为他是在问宋筠…… 沈劲大步走过去,他的秘书在旁为他开道,周围的人群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人物,却也被他的气势震得纷纷自觉往后退。 阮胭半蹲在地上,看着沈劲朝她走来。 稀薄的日光落在他肩上,和她眼里的湿意一起将沈劲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他喉头那道疤,她看得明晰。 当他蹲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哥哥。” 她哽咽着喊。 这声音,跟猫呜咽似的,把沈劲的心给唤得一揪一揪的。 揪得发疼。 “别怕,我在。” 沈劲伸出手,尽量不去触碰阮胭的右臂,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 陈副导过来,想说什么,“沈总……” “滚。” 沈劲抱稳了人,就抬起脚。地上的摄像机被狠狠踹到一边,原本就被摔出裂痕的机器,这下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这玩意儿老子赔你,你他妈把人赔我。记住了。” 他话一撂下,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真的太吓人了。 谢丏站在原地,看着他抱起阮胭离去的那个背影,脸色阴沉,他把扩音器也摔到桌上: “查,给我把这事查清楚。什么时候,也敢有人玩心机玩到我的组里了!” 一直在角落里偷偷围观的宋筠的助理连忙掏出手机发消息: “宋姐,出,出大事了……”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极其浓重。 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匆匆忙忙往骨科里跑。 拍片,检查,上夹板……一套流程忙下来,等到手被纱布裹得高高耸起,病房里终于归于安静,阮胭也差不多累得快要睡过去了。 偏偏这男人不让她睡。 他的大手掐着她的下颚。他劲儿大,掐得她生生发疼。她小声地、带着恼地喊了声:“沈劲。” “还敢睡?”沈劲松了手。 阮胭说:“你弄疼我了。” 沈劲轻嘲道:“你还知道疼?那玩意儿摔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一下?” “我躲了,没躲开。” “你他妈躲了还被砸成这样,我看你就是故意把自己砸得狠点,让老子不舒服是吧?” “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阮胭别过头不说话,沈劲生气的时候就是头没有人性的兽类,不能和他讲道理。 沈劲心里的气没得到纾解,看她这作样,更来气了。手上又粗鲁地把人的小脸掰过来,俯身下去,发了狠地撕扯她的唇: “我告诉你,你的心思达到了,老子的确是被你的伤弄得不舒服了,相当的不舒服。” 阮胭在心底骂了句疯子,嘴上却刺地一疼。 沈劲咬了她一下:“欠收拾。” 导演室内灯开得亮堂,气压却低到了极致。 谢丏看着邮箱里的两张照片,不知道是谁偷偷发给他的。 但画面上,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宋筠的助理给摄像助理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丏揉了揉太阳穴。 宋筠,宋筠,又是宋筠,他在选她进组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人事儿这么多呢! 又是在发布会上搞事,又是在组里作妖。 他原本是看中了她出道六年来攒的流量,又因为合娱的姜十毅力荐,说她背后有大靠山,他才对她的演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招她进了组。 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了个祸害。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宋筠走了进来:“谢导您叫我?” “坐。” 谢丏直奔主题。 “早上你助理去找摄像助理做什么了?” 宋筠暗自掐了掐手心,面上依旧惊讶道:“什么?小衫去找摄像老师了?我完全不知道,早上一起来我就去化妆室了。” 她见谢丏面色仍然未变,她有些急了,“谢导,你不会怀疑小阮那事儿与我有关吧。这可真冤枉我了,我就是再不喜欢她,我也不至于干这缺德的事啊!” 谢丏冷不丁冒出句:“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宋筠一时无言。 偏偏此时门外畏畏缩缩进来一个小姑娘,是宋筠的助理。 她抽抽噎噎看着谢丏:“谢导,这件事真的和宋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她的,可我真的没想在摄像机上动手脚,我给摄像老师塞钱也是我想让他把阮胭拍得丑一点……” 宋筠闭了闭眼,心道,完了。 不管动没动摄像机的手脚,你就不该认啊,蠢货。 果然,谢丏一听,当场就把手里的杯子往下一扔,噼啪摔得稀巴烂。 有玻璃渣子溅到宋筠的脚踝,划了小血丝,她嘶了一声。 “够了,不用解释了。”谢丏看向宋筠,“你平时的演技要是有现在的一半好,也不至于拍成那个样子!” 宋筠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最后一次给你面子,这事你说是你助理干的,就让她把这事认下,去给阮胭好好的赔礼道歉。” 谢丏想到那人临走时发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心知如果不把态度做到位,这部戏他也不用拍了……他又补了一句:“另外,明天你就离组吧,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友情客串。” 宋筠不可思议地看向谢丏:“您说什么?” 宋筠整张脸都白了,她没想过谢丏会这么绝,直接把她赶出组…… 可是为了这部电影,她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啊!六年了,她就差一口气,就差一个好作品就可以成为又有流量又有口碑的一线花旦! 谢丏导演,左因编剧,杜岚心美术…… 这样好的班底…… 宋筠目光哀戚:“谢导,我……” 谢丏挥挥手:“我要休息了。” 宋筠再不说话,恍惚出了门。这部戏完了,她知道的。 忽然,谢丏叫住她:“等一下。” 她连忙回过头,以为他要挽留自己,于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谢丏。 下一秒,谢丏说:“既然你助理把这事扛了,那就让她去财务处谈一下机器的赔偿问题。也不多,就六位数。” 小助理脸色唰地一白,嗫嗫嚅嚅跟在宋筠背后往外走:“宋姐,我……我赔不起的……” 宋筠沉着脸,没理她。 等走到了没人的走廊处,她才忽然转过身来,狠狠扇了助理一耳光: “废物!” 夜里凉,阮胭打了点麻药,药劲上来了,她也就困了。 沈劲看了眼睡得正熟的阮胭,才拿起手机,接了宋筠的电话。 宋筠在那头,小声唤了句:“劲哥。” “说。” “谢导他,他要让我离组,他以为摄像机那件事是我做的,可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啊,我哪里敢做这种有可能害人性命的事,我再不喜欢阮胭,我也不可能拿这事来害她啊……” “谢丏的安排我没有意见。”沈劲言简意赅,不想和她多说。 宋筠在那头呜呜哭了起来。 沈劲依旧不吃她这一套:“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 “等一下,劲哥。” 宋筠静默了两秒,说,“姐姐,姐姐她说过,她很想看我拍这部电影的。她很喜欢这个本子,如果不是我来演,她肯定会很失落的,劲哥,你也不想看到姐姐失落吧……” 沈劲的太阳穴跳了跳,他几乎是咬着牙喊了声她的名字:“宋筠。” 而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狠: “我上次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吧?” “你在圈里这六年,不会真以为光凭你们宋家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护着你?” “如果你还想在这圈里混,以后别再拿你姐说事。” “还有,离阮胭远一点。” …… 也许是骤然被提到了宋叶眉,心里某块地方突突地不适。 他看了眼病房里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的阮胭,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索性不去想,越想越乱。 他大步迈了出去,点了根烟往楼下的吸烟区走。 等到走廊里终于归于安静。 一直缩在被子里的阮胭,这才缓缓睁开眼。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谢丏和她的消息框: “阮胭,我们决定停工一个月等你。” “另外,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你能一人分饰两角。你想接受这个挑战吗?” 阮胭看着上面的文字,笑了。 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生疏地打字: “好啊。多谢谢导,我会好好努力的!” 打完,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对着空气无声地说了句: 宋小姐,谢谢你为我让位了。 谢谢。 7、她是替身 没错,宋筠没有说谎。她真的只是想让助理去给摄像师“沟通一下”,把阮胭拍得丑一点。 撕番位不成功,改剧本不成功,抢镜抢不成功,那就只有让她丑一点了,给自己做配最好了。 而阮胭只不过是帮了她一把。 今天拍外景,器材都被放在树下避免高温曝晒。 摄像机被高位悬挂,旁人以为放这么高不会出什么岔子,看管也就松了。 方白会爬树,趁着中午放饭,没人的时候就爬上去,也没做什么,只是把云台的螺丝钉动了个手脚。 这个计划,在她看到剧本上那个耳光时,就开始筹谋了。她算准了宋筠这个人,心是真的黑,那个巴掌必定会下了死手扇她。因此,这是个好机会,阮胭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撞上那个摄像机…… 每一步,她都算准了。 唯一一个遗漏是,沈劲。 她没想到他会到横店来。 原本她设想的是借助谢丏这阵风,好好压一压宋筠。 但,沈劲来了也好。 一次性解决,省事儿。 “省点事儿。” 沈劲拎着袋东西推门走进来,看了眼打算下床的阮胭。 “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医生后面可是还加了个‘手’字。”阮胭用左手撑着病床往下挪,“我动脚又没什么。” 沈劲嗤了一声:“去哪儿?” “洗手间。” “你能去?” “伤的是手又不是脚。”阮胭看了她一眼。 沈劲这下是真笑了,他挑挑眉,“我是说,你能单手脱裤子?” 阮胭瞪他一眼,自己往洗手间走去。这是vip病房,电视电脑等一应俱全,当然,最重要的是,病床离洗手间……很远。 沈劲看着她。她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走起路来,衣摆有时候贴着腰窝,有时候又没有。 时隐时现的。 操。 大早上的就不安分。 沈劲抓起她的左胳膊就往自己怀里扯,“跑什么,我帮你脱了得了。” 说着他就亲上去,死命地在她唇上研磨,手也不安分,拼了命地往她腰肢上钻。 折腾了好半晌,直到阮胭用左手揪着他皱巴巴的衬衫直喘气。 他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阮胭赶紧往厕所走。 “真不要我帮你脱?” “不要!” 阮胭像只红了眼的兔子,拖着软掉的双腿跑得飞快。 沈劲笑了下,把早餐盒打开。 皮蛋瘦肉粥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阮胭也走出来了。 这下她学乖了,把病号服严严实实扣到了第一颗。裤子也提得老高,怎么抬手都不会露出腰窝。 沈劲嗤她:“过来,吃饭。” 阮胭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那堆早餐。 沈劲是什么人,这两年哪回不是她床上床下的伺候他。 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劲皱了皱眉:“看我干什么,吃啊,秘书送过来的。” 他又看了眼阮胭还打着石膏的手。 “算了,我喂你。” 没等阮胭反应,他就舀了勺粥往她嘴里送。 骤然一股滚烫的热气碰上唇,阮胭被烫得往后一缩。 她伸出舌头舔了下唇角,“烫,这个得吹一下才能吃。” 沈劲想骂人,怎么要求这么多。 他这二十几年没伺候过人,打小就是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 看了下阮胭微微向下撇的嘴角,他再在心底骂了句,阮胭你他妈哪来的福气能得我这么伺候。 骂完还当真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喂进她嘴里。 小口小口的,还真像猫儿吞食一样。 沈劲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很怪,这段时间越来越怪了。究竟是哪里怪呢? 他压下心底的这种异样感,往她嘴角亲了一下。 亲完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这段时间,亲她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怎么可能。 沈劲扔掉勺子,站起身,语气瞬间僵了:“我去见合娱的姜总,你既然停工一个月,没事就先回临江,别在我眼前勾引人。” 阮胭:…… 明明是你自己跑到横店来的好吧。 阮胭和方白订了当天的机票飞临江。 两个小时没有信号的里程 ,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 比如来自宋筠的反击。 “阮胭,看微博,宋筠和她团队疯了。现在全网都是她们乱编的你的黑料。” 阮胭一下飞机,邢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有多黑?”阮胭很镇定,没有被邢清焦灼的语气影响。 “说你学历造假、组内耍大牌、在校时私生活混乱,还说……说你被人包养了。” “嗯,知道了。你放心,这些都是不实的。你先不用管。” “不用管?” “对,让子弹飞一会,这句话你听过吗?” “……好。” 邢清握着手机,挂了电话,皱了皱眉,还是不放心,决定打电话给营销公司谈一下应对方案。她是学危机公关出身的,当然知道,网络时代,处理突发媒体事件的最佳时间只有4小时。 从大规模爆发阮胭的黑料,到现在已经因为飞机断掉信号,失去了2个小时的黄金时间,如果再拖着…… 邢清忽地想到了半年前,刚签阮胭的时候,那时候她是表演系年年拿第一的学生,刻苦、有天赋,这是所有老师对她的评价。 很多大公司都想签她,而邢清在的公司柏良娱乐,只不过是刚成立三年的新公司,底下只捧出过两三个小有名气的小花,而邢清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经纪人。 “你们公司叫,柏良?”阮胭那时候还有薄刘海,衬得下面的眼睛很大,扑闪扑闪地看着她,眼里有种莫名的光在跃动。 邢清说:“是的,我们老板以前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求遍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首大一名年轻的博士帮他操刀治好了。偏偏这位医生淡泊名利,什么礼都不收,老板就决定把新成立的影视公司冠了这位医生的名,想做大公司后,用另一种方式来帮这位医生扬名天下吧。” 阮胭手撑着下巴,跟着念了一遍:“柏良。” 柏树的柏,温良的良。 邢清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竟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在念起他们公司名字的时候,眼里竟然隐隐有泪意。 下一秒,她就听到阮胭说:“好,我就签你们公司了。” 邢清不可思议道:“真,真的吗?” “是啊,我也想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和柏良一起扬名天下。”阮胭朝她伸出手,“你愿意帮我吗?” 邢清伸出手,用力地和阮胭相握:“乐意至极。” 而后的半年里,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阮胭一直都听话、勤奋,业务能力强到杀出重围,第一部戏就拿到了谢丏的角色…… 邢清叹口气,还是摁灭了屏幕,收回了给营销公司谈对策的决定。 她选择相信阮胭,正如阮胭当初选择相信柏良娱乐一样。 方白犹豫着把手机递给阮胭,问:“阮姐,咱们真不用管吗,网上的人骂得可难听了,不信你看……” 阮胭扫了一眼。 大多是营销号在引骂,且每个“爆料者”都配了模棱两可的图: 【我是阮胭的高中同学,千真万确,她是真的真的复读过两次,而且她高中成绩就是中游水平……所以我觉得这首电的学历可能也掺了水。 配图:(一张平水镇高中的全年级成绩排行榜,阮胭的名字被用红笔勾了出来,489分,位置在中间靠后。)】 【不是,隔壁的说错了,阮胭确实是首电的,但是……她这个人很迷,大二的时候,还和隔壁科大计算机的一学弟走得近,听说是把人甩了,后来人都堵到我们学校来了! (配图:一个清秀斯文的男生,眼角还有颗泪痣,和还有个小刘海的阮胭并排走在一起。)】 【我一直觉得她首电的学历可能是买的,因为她好像被人包养了……怎么说呢,大一大二她特别朴素,到了大三下的时候吧,就经常有豪车到南门外的红灯处接她了。 (配图:阮胭从酒店里出来,身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跟着,这个男人还被人特地用字标注:疑似是信和的老总白x雷。)】 …… 每个博文几乎都是以“我是阮胭的xxx”开头,并且还都配了详实的图,仿佛锤得不能再锤了。 阮胭往下滑了一会,后面也都大同小异了,无非就是在跟风骂她贱,也没别的黑料爆出来了。 她把手机还给方白,说了句:“别怕,都是假的。” 方白说:“那既然都是假的,咱们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早点反驳?” 阮胭笑了下:“不,拖得越晚,锤得才会越死。” “锤得越死,不是对咱们越不利吗?”方白不解。 “赵高指鹿为马,你觉得,对于那只鹿来说,是被人当场说出‘那匹马其实是鹿’更让后人记得住,还是在当时被舆论钉死了、百年后史官却说出‘这匹马其实鹿’更能让后人记得住? 颠倒黑白,人们没先看到黑,又怎么会相信白的存在?善恶不分,人们不先见识到恶的可憎,又怎能意识到善的可贵? 百鬼夜行,舆论时代。人都是这样,只有人的前后反差越大,事实的颠覆越狠,才能被记得更长、更久。” 阮胭说完这段话,方白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站在那儿的纤瘦姑娘,方白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才说得出这样一番话。 但她能感受到,阮胭的身上,就是有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信服的感觉。 是的,信服,追随。 方白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好,阮姐,我们不去管。走,我送您回家。” 阮胭拍拍她的头,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枚车钥匙:“行,刚好我带了车钥匙。” 前几天飞横店时,她开走了沈劲的那辆路虎,沈劲说过还没叫人来开走,应该还停在那儿。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阮胭按了按车钥匙,熟悉的路虎车灯亮起,她们循着光走过去。 等到了车前,旁边的保时捷前雾灯却忽然亮起。 阮胭看了眼,白色保时捷的车窗降下,宋筠精致的小脸露出来,先前被要求离组时的哀怨一扫而光,只是挂着笑:“这么巧?” 阮胭也回她一个笑:“是挺巧。” 方白则一脸防备地看着宋筠。 宋筠笑:“怎么,怕我把你们阮姐吃了?怕啥,我就和她聊聊天。” 阮胭跟方白说:“乖,出去帮我买瓶水。” 方白摇摇头。 阮胭说:“怕啥,这里有监控呢。” 宋筠虽然心黑了点,胆子却不大,不会真做出什么伤人的事。 方白这才犹豫着往外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那种走。 “说吧,什么事?”阮胭问她。 宋筠也没说,倒是看了眼这辆黑色的路虎,扯了句没边的:“沈劲送的?” 阮胭靠在方向盘上,没说话。 “这么便宜的车,倒不像他出手的风格。”宋筠说。 “是吗,那他是什么风格?”阮胭很配合地问道。 宋筠熄了火,掏出白色保时捷的车钥匙,扣在指间,晃了两下,冲阮胭抬了抬下巴,“你说呢?” 意思是,这辆车是他送的。 这才是他送人的正常水准。 阮胭打开车门,坐进去,“那还不错,这车很配你,挺好看的。” 宋筠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怎么可以?哪怕网上被黑得那么惨,她都还无动于衷;哪怕两辆车的身价高低都摆在一起了,她还不气? 真是贱啊,为了贴着沈劲,真是贱到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宋筠气得深吸了一口气,须知,打拳最讨厌的就是打在棉花上。 必须要打在最敏感、最致命的地方,才可以一击即中、一击即倒。 她换了个口气问:“你知道我今天是去哪儿吗?” “去哪儿?”阮胭不急,不介意陪她多聊一会。 “我回南城。” “这样啊。”阮胭知道,她是南城宋家的千金。 “可是我回去却不是去见我的父母。”她顿了顿,“你猜,我是去见谁呢?” “猜不到。”阮胭很配合地摇摇头。 “我的姐姐,宋叶眉。” 宋筠掀起眼皮,看好戏似的看向阮胭,不错过她脸上即将出现的任何一丝失落、难过,甚至是绝望的表情。 “一个和你长得很像很像的女人。比你和我,长得还要像。” 然而阮胭只是拧了拧车钥匙,微微惊讶道:“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吗?那宋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引荐给我看。” 宋筠咬着牙齿,说不出话。 阮胭:“如果宋姐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我赶着回去喂鱼呢。” 阮胭给方白发了条消息,说可以回来了。 方白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宋筠问: “你不好奇我姐究竟长什么样子吗?” 阮胭按下按钮,车窗缓缓升起,把她的脸遮住,只剩她无所谓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奇,那是你姐,不是我姐。” 说完,路虎车子发动。 扬长开去。好似毫不在意。 宋筠气得锤了锤方向盘,刺啦刺啦的喇叭声响起,她再也忍不住,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破口大骂道: “阮胭你个贱.人,你就是个替身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贱啊!贱.人!!” 而路虎车子早已开出车库,只留下一个云淡风轻的车屁.股。 8、她是替身 把阮胭送到了家,方白本来想着阮胭的手不方便,打算陪她一起住。结果,公司一通电话,直接把她叫走回去加班。 于是阮胭也做好了吃几天外卖的准备。 然而她一推开门,一阵饭香就飘了出来。 阮胭看向厨房。 她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喊了声:“有人吗?” “有银,有银,俺在这儿呢。” 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圆滚滚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两团那种高原红。 阮胭听着这熟悉的方言:“……你是谁……” 女孩:“夫人,俺,俺是张晓兰。” 阮胭:“…………” 女孩:“夫人,俺,俺真的是。” 阮胭:“……张晓兰,你当鱼的时候长那么好看,怎么变成人了这么磕碜……” 女孩挠了挠头:“什么鱼?” 隔了会儿,她猛地拍脑门:“噢噢噢,夫人您是说阳台那条蓝色的鱼是吧?来的时候,老爷就嘱咐俺要天天喂的,说您宝贝得很。” 阮胭头很痛:“所以你不是张晓兰?” 女孩不解:“夫人,俺就是张晓兰啊!” 阮胭:“…………” 女孩瘪了瘪嘴:“俺家住平水镇三十二号楼,俺到临江来打工,是老爷到家政公司来让我照顾您。” 阮胭看了看她,又走到阳台去,看了看那条还在缸里吐泡泡的蓝色孔雀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鱼还在那里。 阮胭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圆滚滚“张晓兰”,问她:“所以你口中的老爷是沈劲?” 张晓兰点点头。 她就知道,沈劲绝对是看到这人的名字,就故意找来戏弄她的。 阮胭想起她的话,问:“你是平水镇的?” “是的,夫人。”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乡音了。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夫人。” “好的,少奶奶。” “…………” 张晓兰,你还是直接变成鱼,去缸里和另一个“张晓兰”作伴吧…… 说归说,张晓兰做饭的手艺的确很好。 知道阮胭的右手不方便,就做了左手也方便拿着吃的平水特色卷饼。她做得很地道,很有家乡风味,阮胭一连吃了好几个。 张晓兰发现阮胭不用她教,也知道那些卷饼的正确吃法。 阮胭说:“我也是平水镇的。” 张晓兰:“!!!” 她激动得要哭出来了,拉着阮胭说了一大堆,问阮胭是什么时候来的临江,家住在平水镇的哪里,叽里咕噜说了很久,才意识到,啊不应该缠着夫人这么久,她还是个病号,要好好休息。 于是张晓兰最后感叹了一句就打算收场:“夫人,您离开镇子离得早,没能看到那么好看的陆医生,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补了句:“老爷也很好看!而且和陆医生长得还有点像咧!” 阮胭拿着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陆医生叫什么?” “好听着呢,叫陆柏良。人又高又帅还有文化,而且他好温和哦,镇子上其他的男人都笑俺胖,他却从来不笑俺,看俺跟看其他漂亮姑娘的眼神一样,一点也不歧视俺,俺好喜欢他哦。” 张晓兰手撑着下巴,说起温和的陆医生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小爱心。 阮胭低下头,“是啊,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张晓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夫人突然就有些难过和寂寥。 那是她看不懂的。 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让夫人一个人待着。 于是她说:“夫人,俺先去厨房洗碗了,您不够再叫俺,俺给您做。” 阮胭也没心思吃了,她放下筷子往屋里走去。 起身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哥哥现在很幸福,很安乐,这样不就够了吗? 第二天,晨光乍破,阮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以前沈劲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睡,经常要靠服用褪黑素才能入睡。而昨晚,可能是吃到了很久没吃过的家乡菜,也可能是知道了陆柏良现在过得无比安好,她竟难得地拥有了一个好梦。 打开手机,邢清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时间都是凌晨五点,看得出她为微博上的黑料焦虑到了极点。 邢清给她微信留了言:“现在事情已经越演越烈了,微博上#阮胭滚出娱乐圈#的话题在今天凌晨又空降热搜了。” “我们还是不做回应吗?” 阮胭也不用左手打字了,直接语音输入:“嗯,不用回复,在网络时代之前,24小时才是应对的黄金时间,原因就在于,24小时,足以让一件事深入人心。现在才过了十二个小时,让他们继续黑,就当宋筠他们免费帮我们做一次营销了,这么多热搜,帮我们省了好几百万了。” 回完邢清的消息,还有一堆人的消息没有回,都是过来找她问询微博热搜黑料的。有谢丏,有程千山,还有陈副导,大学时的授课老师,甚至还有之前在首大的医学院同学…… 阮胭一个一个认真回复,谢谢他们的关心。 消息列表一直滑到底,才显示出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出现过的头像: “我看到微博热搜了。姐姐,你还好吗?很抱歉,好像因为我的事情,给你带来麻烦了……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帮你澄清的。姐姐,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但请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只希望你能够快乐。闻益阳。” 阮胭握着手机。 目光聚焦于最后那三个字。 闻益阳。 益阳啊。 那个名字里分明带了个温暖的“阳”字,前十八年却从未得到过阳光的男孩…… 阮胭犹豫了一下,回复他:“益阳,我一切都好,你放心。这件事的确是需要你澄清一下,只是,我有点怕这样会影响到你现在的个人声誉……” “没关系的,姐姐。我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评价,你知道的。我能见你吗?我想当面把以前我们交往的证据都交给你。” 阮胭摁住微信语音,想回复他一声“寄过来吧”。 片刻后,却又放开。 最后还是又摁住,说了声:“好。” “卧槽,劲哥,惊天大消息,你好像被绿了!!!” 沈劲也是才睡醒。昨晚和姜十毅喝完酒,谈完事情,已经是凌晨了。 这一年的影视行业不景气,合娱手里握了很多ip想做,在到处拉投资,沈劲手里的讯科新推出了一条人工智能音箱产品线,他也在迫切寻求优质的广告冠名。 于是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越聊越醉。他还没来得及给阮胭发条消息,问她那个张晓兰干活怎么样,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结果一醒过来,顾兆野的一条语音就跳了出来。沈劲一点开,他夸张的叫唤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听了内容,沈劲没好气地回了句:“滚。” 顾兆野立刻发了条消息过来,是一张图: “劲哥,我微博上拿的,你瞅瞅,这是不是嫂子从前的时候?” 沈劲点开,就是那条爆料阮胭大学时,私生活不干净的微博截图。 上面的阮胭,还留着薄薄的八字刘海,浑身透着一股傻傻的学生气。 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又高又瘦,也是青葱得不行。看起来竟有种…… 莫名的登对。 沈劲面色铁青,手指握得青筋鼓起,差点没把手机给摔出去:“这他妈是谁?!” “说是嫂子以前的小男友!劲哥,你是不知道,这两天网上都把嫂子黑成什么了,又是说她学历造假,又是说她私生活混乱,更离谱的是还说她被白荣雷那个老家伙包养了。也不看看他那王.八样,他配吗!” 沈劲把照片里那个愣头青的图放大又放大,看了半天。心里头再一次涌起那种异样的拧巴感。 这种感觉在最近出现得过于频繁。 他以前一颗心都搁在了宋叶眉身上,求之不得后,也没谈过,他不懂得心里这种无端的异样意味着什么。 他就像一头狮子,在旷野里找不到属于他的猎物。或者说,找到了,却因此更加茫然了。 她,也曾是属于别人的猎物吗? 这个想法,蓦然跳出来,猛地撞断了心上的某根弦。 他把手机猛地摔到床上。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没必要再为她费心。他这样想。 最后,他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后,才又捡起手机给宋筠打了个电话。 宋筠接了起来,但她那边很吵,人声嘈杂,且周遭都是急促的“叶眉、叶眉”的焦灼呼唤声。 他喉头微动,问:“是,你姐吗?” “嗯。姐姐昨天回国了,她,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是劲哥,她今天还在医院躺着,昨晚她胃病犯了,现在动都动不了……” 宋筠顿了顿,说,“她这两年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姐夫对她……也很不好。” “他怎么了?” “他家暴,我姐被她打到胃痉挛。” 沈劲握着手机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只憋出两个字:“畜生。” 宋筠试着问他:“劲哥,你今天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姐?” 沈劲沉默了。 宋筠也没说话。 在这个静默的瞬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从前宋叶眉给他们一群男生做饭吃的场景;比如宋叶眉在家里宣布联姻时沉默的顺从模样;比如他拼着一身的血泪去见她,却还是误了她离开的最后航班,只能站在机场里往天上看时的无措和失望。 诸多画面次第闪过。 但此时,他心里最最深处的,把他从回忆拉回现实的,居然是阮胭那声带了些委屈的“哥哥”。 沈劲闭了闭眼,说:“先不来了,我去了对她影响不好。” “另外,阮胭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宋筠不承认。 “最好不是。” 沈劲挂掉电话。 又给向舟发了条消息:“给我订个最近的航班,回临市的。” 向舟回复:“好的。” 他又给阮胭发微信:“在哪儿?” 十分钟过去了,没人回。 他打电话给阮胭,那边却是迟迟未接。 他不死心,依旧继续打。 阮胭向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只要是他的电话,无论她在做什么,她都会秒回。这次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网上那些黑子说话太难听了,她想不开。 他赶紧挂了打家里的座机,张晓兰现在这个点肯定是在家的。 张晓兰几乎是秒接电话,开口就是一句方言味极重的“老爷”,把沈劲吓了一跳。 沈劲喝了口水定心,问她:“阮胭今天在家吗?” 张晓兰:“没有,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见朋友。” 朋友。这个点去见朋友,见什么朋友,她不怕被狗仔拍到吗? 沈劲看着杯子里一圈一圈漾开的水纹出了神。 水纹一圈一圈漾开。 阮胭低头看着杯子出了神。 “姐姐,你不喝吗?”闻益阳问她。 周遭的电玩声声音巨大,刺得阮胭的耳膜生疼。 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学生,偶尔有一两个男生路过,就拍拍闻益阳的肩:“唷,哥们,女朋友挺漂亮。” 闻益阳回以一笑:“不,是姐姐。” 阮胭回过神,抿了口水,“益阳,我只是在想,你一点也没变。” “变?”闻益阳专注地看着她,眼里带了些渴求,“姐姐难道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候的样子?” 阮胭轻点了点头。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啊。 那一年,他才十六,阮胭二十。她刚拍完学校的一个宣传片,得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片酬。她拿出一半捐了出去。 ——这个习惯是和一位哥哥学的,他是个极其良善的人,总会固定把收入的一部分捐出去。 闻益阳所在的学校,就是阮胭的捐助对象。 为了防止中间人克扣,她亲自飞去那座西南的大山里。看着一台一台电脑,发到学校的每一个教室里。 直到到了闻益阳的班里。他站在灰头土脸的孩子堆里,扯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局促窘迫地对她说:“姐姐,你捐的这个电脑,我不会用……” 阮胭看到他眼角的泪痣时,先是心下一惊,而后斟酌着问他:“你是?” 他往后缩了缩脚:“闻益阳。姐姐,我叫闻益阳,是这个班的班长。” “这样啊。别怕,姐姐教你。”她弯下腰,把简单的操作教给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 那时,在这座遥远的大山深处,这群孩子们的祖祖辈辈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而阮胭带着心里那丝异样感觉,悲悯地看着闻益阳时,她也完全没能想到,这个连简单的开机关机都不会的男生,会在几年之后,成为所有科技公司都竞相挖掘的计算机天才…… 闻益阳打断她的回忆:“姐姐,今天什么都别想好吗,安安心心、痛痛快快地玩一次,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忘掉。” 他们见面的地点是闻益阳选的。 他带她来电玩城,说要让她身残志坚,哪怕是用左手打游戏,也要彻彻底底从这两天的压力里释放出来。 电玩城里人们玩游戏的叫骂声、游戏的通关声,一声比一声刺耳。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完全没有听到沈劲的电话。直到上厕所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才发现沈劲已经找她找疯了。 她赶紧回他微信:“对不起,出门见了一个朋友,没看到消息。” 两秒钟后,沈劲回复道:“什么朋友?拍张照片我看看,男的女的。” 阮胭看着站在厕所门外等她的闻益阳,她瞬间陷入了沉默…… 9、她是替身 阮胭犹豫了片刻,重新走回洗手间的隔间,把门关上,拍了一张白色地板砖的照片发给沈劲: “在女厕所呢,你确定要我给你拍照片?” 潜台词: 一,“女厕所”。朋友可能也是女性。 二,“要我拍给您吗”。您是偷窥狂吗。 沈劲看着这一行字,哪里不懂她的意思,气极反笑,行,阮胭,就你这语气,仿佛我多稀罕你一样。 他眉头一皱,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谁他妈管你。 阮胭见他那边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出了洗手间,她就跟闻益阳说要走了。 “姐姐不是玩得很开心吗,怎么就要走了?”闻益阳问她。 阮胭说:“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处理。” “什么事让姐姐不能陪我了呢?” 阮胭顿了一下,“鱼,我养的鱼出了点事。” 闻益阳看着她,“三年了,姐姐还喜欢养鱼?” 三年前也是这样,她带他第一次出去玩,去的就是水族馆。 他刚从大山里考到临市。阮胭问他想去哪里玩,电影院,游乐场,水族馆……她说了一堆,耐心地等他回复。他那时真的好窘迫好窘迫,他都没有去过,怎么办呢,以至于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都可以,听姐姐的。” 后来,阮胭在水族馆里,指着那一条又一条色彩斑斓的鱼,对他侃侃而谈:“这个呢,是箭尾鱼,性情很活泼的;这个是玛丽鱼,我喜欢她红色的眼睛;还有孔雀鱼,他们繁殖的时候……”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是在说鱼,看着他的目光却很专注很专注,大大的,像是有个漩涡似的,一股一股地向里流动,他没办法让自己的心神不跟着那双眼,一起流动。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当天他送她回学校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喜欢这些鱼吗?” 闻益阳不自觉地开口:“我很喜欢。” 她说:“那就好。” 她说完这句话,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让他心头一跳。 其实那时就有征兆了吧。 那些细枝末节的事物,易被忽略的端倪。 在分别后的每个日子里,一想起来,才像是抽丝一样,抽一根,心里的什么东西就会少一丝。 一丝一丝,直到抽离干净,才会发现,啊,原来你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有过啊。姐姐。 “还是那条孔雀鱼张晓兰吗,姐姐?”闻益阳笑着问。 “不是了,那条死了,孔雀鱼的寿命不长,我又重新买了一条,还是叫‘张晓兰’。”阮胭摇头,目光平静。 “这条养多久了?”闻益阳问。 阮胭想了想,说:“两年了。” “这么久啊。那就祝姐姐这次养的张晓兰能长命百岁、身体健康,陪姐姐更久一点吧。” 闻益阳笑,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阮胭,“这里都是你当年给我的汇款单,还有以前你来我们学校时的合照,我都留着的,希望能够帮到你。” “好。”阮胭接过来,夹在左臂腋下,就要离开。 “姐姐。” 闻益阳忽然叫住她,而后他走到他刚刚一直在玩的那款捕鱼游戏机前,噼里啪啦按了几下按钮。 最后,他定住,指着左边的按钮,告诉她:“按下去。” 阮胭伸出左手食指,试探性地碰了一下。 于是,一枚巨大的鱼/雷发出,砰地一声炸开,屏幕里所有斑斓的鱼群纷纷聚齐在一起。 一道机械的男声传出:“congradulations! you win it!” 而闻益阳就站在这声声的爆炸声里,对她说:“姐姐,你看,你始终都是赢家。” 阮胭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了。 沈劲还没回来。阮胭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几点落地。 他没回,应该是在飞机上。 张晓兰把拖鞋给阮胭找出来,殷勤地说:“夫人,老爷对你可好了。今天他一听说你出门了,哎唷,急得跟什么似的,就怕您手不方便被欺负。一连给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担心您了。” 阮胭换上鞋,问她:“你觉得他很好?” 张晓兰人傻心直,连连点头:“好!老爷又有钱,长得又好看,又知道心疼人,当然好啦!” 阮胭笑了:“那你觉得他和陆医生哪个好些?” 张晓兰想也没想,直接说:“陆医生!” “为什么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就是觉着,老爷也好,但是让我挑男朋友,我肯定挑陆医生。” “傻子,那是因为陆医生比沈老爷多了一份‘尊重’,知道吗?” 阮胭把手里的资料放好,看着张晓兰说,“真正的对你好,是无论身份高低,外貌美丑,都会打心底里尊重你。” 张晓兰愣了愣:“就像陆医生从来不歧视我那样吗?” “嗯。” “老爷会歧视夫人、不尊重夫人吗?” 阮胭想了想,床.上过分的发狠算不算歧视…… 她跟张晓兰说:“唔,不管他歧不歧视我,我都不会介意,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夫人,你真爱老爷。” 阮胭笑笑,说了句:“是啊。” 沈劲还没进屋,刚好在门外听到的就是这最后的三句话。 这么爱他吗? 不管他对待她什么态度,都这么甘之如饴吗? “是啊。”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忽地就让他因为上午她不接电话而生起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他大步走了进去,喊她的名字:“阮胭。” 她转过身去,看着他。 “过来。”他说。 张晓兰早就识趣地进厨房做饭了,偌大的客厅里此刻就他们两个人。 阮胭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踌躇了一下,挪过去,站定在他面前的半米处。 他眯了眯眼,包都没有放下,直接伸出长手,扯着她的左手臂,就把她扯进了怀里。 大手死死锢在她腰上,她动弹不得。他把头埋在她颈窝,嗅着,粗重地吸气,喘气,让她的耳垂都忍不住泛红。 随后,他低声说:“我闻闻,身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阮胭:“……” 她推他,“说什么呢。” “女人都用香水,你和朋友出去玩肯定要沾上的,我检查一下,究竟是不是和女人出去玩的。” “万一人家和我用的同款香水呢?万一男人也用香水呢……”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沈劲立刻就沉着脸打断她:“你敢。” 说完,他还真想起了一茬,松开搂着阮胭的手,问她:“微博上的爆料我看了,有两个事要问一下你。” “嗯,你问。” 阮胭嫌站着说话累,去餐桌前坐下。 “第一个,黑你的热搜太多了,要不要我出手帮你解决?” 阮胭摇头:“不用,我自己有安排。” “你有什么安排?说说看。”沈劲也坐下,十指交叠成塔状,放在桌上,目光犀利看着她,倒莫名多了些工作的态势。 “我以后想做演员,不是宋筠那种明星,是那种单纯的、靠演技的、能够走很远的演员,这就意味着我不能有污点,或者说有很少很小的污点。所以我想借这次机会,把过去所有可能在未来爆发的炸弹直接一次性全部引出来,清清白白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破不立,这就是我的想法。” 沈劲看着她,不是看情人的目光,而是以一种商人的目光,看着她。 良久,他笑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等着看就好了。”她也笑。 “可以。”沈劲看着她这难得的小得意模样,看得他扎眼,尤其是她那微微抬起的小下巴。真是,真是欠,哪儿哪儿都欠.干。 他伸长手,捏住那小尖下巴,一下一下摩挲,“你记住,实在没辙了,就来找我。你既然跟了我,凡事就都有我替你兜着。” 阮胭把头一偏,逃离他的桎梏:“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兜底、当我靠山才和你在一起的。” “哦?那你是为了什么?”他来了兴趣。 “不告诉你。” “不告诉也行,等你什么时候手好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告诉我。”他压低了声音,眉上染了旖旎色彩。 阮胭咳一声,转开话题:“不是有两件事要问我吗?还有一件呢。” 这下他脸上的情与欲悉数散去,冷呵一声,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放大,扔到桌上,“说说,这个男的是谁。” 阮胭看着被骤然放大的闻益阳的脸,她突然觉得头痛。 犹豫了片刻,她起身,把闻益阳给她的文件夹拿过来递给到沈劲面前。 沈劲拿起来,一边拆文件袋的封口,一边听她解释。 “他是我大一时资助的一名学生,从小都过得挺不容易的。 后来他也考上临江的学校了,我就经常给他送些营养品之类的资助他,这张照片是他来找我的时候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网上黑料就穿成那样了。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我和他清清白白的,文件袋里都是我以前给他的汇款单……” “阮胭。” 他忽然出声打断她。 “怎么了。” “这就是你说的清清白白?” 沈劲的两根手指间,夹着张刚从文件夹里掏出的纸条,看着她,嘴角分明噙着笑,笑意把眼底衬得更加寒凉。 那张泛黄的、旧旧的、发皱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姐姐,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 10、她是替身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张晓兰在厨房洗碗的水声清晰可见,滴答,滴答—— 屋子里的某处像是被拉了一根无形的弦。 阮胭的目光停在那张纸上,她在心底绕来绕去想了很久,不敢轻易开口。 怕一说错,那根弦就会—— 崩了。 “阮胭?”他喊她。 夹着纸条的指节微曲,在桌上敲了两下,像是在等待一名嫌疑犯做最后的口供,带了点儿耐心,也带了点儿催促。 阮胭沉默了几秒后,再抬眼,目光里带了些疑惑:“我也是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纸条。” 说完,她伸出手要去拿,手腕却被沈劲用力按住。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其中的每一丝有意或无意的感情。 “嗯。” “那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好。” “他今年多少岁?” “二十。” “你们见过几次面?” “不多,三五次。” “除了捐款,私下见过吗?” “见过。” “第一次见面去了哪儿?” “水族馆。” “做什么?” “看鱼。” “哪些鱼?” “剑尾鱼,玛丽鱼,孔雀鱼。” “你喜欢那些鱼吗?” “喜欢。”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阮胭条件反射般地快速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才发现着了他的道,“你试我?” 阮胭以前写论文时,翻过一两本心理学的书。 她当然知道,测试人说谎时,往往就会先提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年龄、身高等等不需要思考的问题,而随后的问题便会一个比一个难,一个比一个深,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允许思考的时间亦越来越短,等到被提问者渐渐适应了这种频率,到了关键的最后一问时,他便会习惯性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心中的真实答案。 她甚至在想,刚刚他看着她的眼睛时,是否还在观察她说话时眼球转动的方向,语句之间停顿时间的长短,甚至是嘴角的弧度…… 沈劲挑挑眉,“你该庆幸,最后这个问题你毫不犹豫地说了个否定答案。” “你学过心理学?” “caltech的数学和心理学双学位。”沈劲挑挑眉,“你和我在一起两年,就对我这么不了解?”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他这么一个粗糙痞气的人,皮下竟还有个可以用的脑子,怪不得能在脱离沈氏、接手讯科后,迅速地带领讯科从一众科技公司里杀出重围,成功挂牌上市。 阮胭笑了下:“了解什么,你会让我了解得多吗?” 他们两个在一起快两年,阮胭读书的时候,沈劲的公司在上升期,他也忙,两个人差不多一周见一次,见面也往往都是在床上互相问询两句。直到今年她毕业,两个人住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更紧密了一些。 沈劲偏头看她:“你是在表达不满?” 阮胭:“没有。” “我听说女人说没有,就是有。” “……。” 阮胭转开话题:“所以你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就回去休息了。” “最后一个问题。”沈劲直起身,肩线颀长,俯身撑在桌子上,逼近她的脸,“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阮胭目光闪避,本想寻个由头避开。 偏生扫过他喉头那道疤,口中的话也就不由自主说出来了:“想了。” “这还差不多。” “你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到底还是忍不住,她问出了口。 他眼里的温度骤然就降下来了。 阮胭也怔住了,动了动嘴唇,没再问。 “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听话。” 他伸出大拇指,往她红色的唇上一压,压到那张唇失去血色,再一松开,唇色立刻恢复回来,这个过程,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满意地松开手,放她离开。 沈劲这次走得匆忙,回来得也匆忙,公司有一堆事情没处理。他吃了饭就匆匆离开了。 邢清那边也按捺不住了,发了微信过来: “现在事态已经发酵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可以做出回复了吗?” “可以。” 阮胭走进沈劲的书房,打开扫描仪,把闻益阳递给她的文件一一扫成pdf,全部一起打包发给邢清。 “记住,澄清公告一定要在凌晨十二点发。”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微博流量还没有晚上八点好。”邢清不解。 “晚上程序员们都下班了,一旦出点儿大动静,程序很容易就瘫,没有人修理,一瘫至少就是好几分钟。一个把微博都弄瘫痪的人,你不觉得这样听起来好像显得人更火吗?” “高!” 于是,当天晚上十二点。 【柏良娱乐v: 以下是关于我司艺人阮胭女士近期所有不实报道的回应: 1.网上流传甚广的阮胭女士学历造假纯属耀眼。阮胭女士高中时曾复读一年,顺利考上首都医大,后因各人发展问题,选择退学复读,次年考上首都电影学院。每一次的选择都是阮胭女士的真实成绩,不存在任何违规造假行为。 2.关于阮胭女士大学时所谓的“私生活混乱”,事实上,同行男生是阮胭的资助对象,圈外人士,目前还是学生,请各位媒体朋友保持职业操守,不要打扰到素人生活,谢谢配合。 3.关于阮胭女士的包养传闻更是荒谬,照片属故意寻找角度错位拍摄,形成错误的视觉效果,实为阮胭女士与同学一同前往试镜。 4.所有的网络谣言,我们已经悉数记录存档,不日将提起诉讼,所有故意造谣者必将受到法律惩处。望广大粉丝、网友、媒体朋友能关注阮胭的新电影《两生花》,感谢支持! 【配图:1阮胭当年在首都医大的校园卡、学生证;2阮胭参加艺考时的初试、复试、三试视频。;3阮胭与室友试镜时的合照;4阮胭捐给大陇村中学的电脑发.票、汇款单,以及她素面朝天与一群大陇村学生一起拍的大合照。】 这条微博一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网震荡。 谢丏是第一个转发的人:“我所认识的阮胭,是祖师爷赏饭吃的最佳例子,更难能可贵的是,在片场里她也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这些黑料,假的就是假的。[加油] 顺便,再提一句,她除了是我们电影的女主角以外,同时也是我们电影的医疗顾问之一。” 眼尖的网友们还在这条微博的转发下发现了另一个明显是刚注册、粉丝只有四位数、却被好几所医学院官微关注的微博账号: 这个名叫“老程”的微博用户,只评论了八个字:“一派胡言!欺我徒儿!”却被诸多顶级医院的官微点赞。 下面立刻有人认出来: “卧槽,这是程千山!!每年想去首医大做他博士的学生都挤得堆不下了好吗,可惜程老一个都没收……他居然喊阮胭‘徒儿’,那么大把年纪了,还为了她特地注册了一个微博号,艹,我是真的酸了!!” “我知道,别说了都是泪,去年头铁报程老的研究生,没想到那么多人来竞争,结果没竞争过,现在被调剂到一个青椒手里,发个文章还要跟我抢署名……” “插个楼,各位学霸,不懂你们硕博之间的斗争,我就好奇,当年阮胭都考上首都医大了,她为什么要退学复读啊????” “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学霸吧……复读一年,依旧能考上影视行业最顶尖的院校。又学神又好看,呜呜呜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 …… 谢丏是拍了导了几十年戏的大导演,业内不知道有多少演员是由他亲手捧红,他这一个微博发出来,诸多明星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纷纷帮忙转发。 程千山那边,首都医大的官微直接发了条微博:“哪怕放下手术刀,也永远是我医大人,学妹加油!” …… 当天晚上,由于前两天宋筠方疯狂买热搜往死里锤阮胭,以至于阮胭这一系列反向锤操作出来后,直接让微博瘫痪了整整五分钟。 #阮胭回应# 热度飙上了热搜榜前三。 紧随其后的是:#阮胭学神#、#阮胭首都医大#…… 邢清看着整个网络上一边倒过来的舆论,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 “我天,阮胭你绝了,你知道吗?宋筠她帮你撕红了,真的绝了,我头一次见到这种,对家送我们上热搜、帮我们走红,我们一分钱都没花,就直接连着两天热搜前排、全民讨论。太刺激了!” 阮胭笑了下,“啊,可惜不能当面和宋筠说声谢谢了。” 隔了会儿,她又喃喃道,“不过,你真的没帮我买热搜?我总觉得这涨势还是有点不太对劲。我原本预料的是,最多只爆一个热搜,没想到一次性直接爆了三个。” “怎么可能,我们公司哪来的钱给你买。你别想了,反正现在便宜我们了。你知道吗,就刚刚,已经有好几个综艺打电话给我,说想请你过去,价格开得不要太美好!” “也是。不过那些综艺先不要接,我后面右手恢复好了就要进组拍谢导的片子,如果有好的剧本,你倒是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嗯,不过我看了下——” 邢清那边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里有一个综艺是在你家乡拍的,他们打算在平河市取景,那里离你家平水镇好像很近。你真的不接吗?” 平水镇。 平水镇。 陆柏良所在的平水镇…… 阮胭闭了闭眼,又睁开,她说:“不了,你帮我推了吧。” “为什么?”邢清问。 “你就当我是,近乡情更怯吧。” 讯光大厦。 这栋大厦是千禧年代一家德国企业来临市修的,七十层楼,号称拥有亚洲最高的办公大厦。 后政策开放的春风吹来,互联网时代的降临,国内企业迅速节节攀升,使得这家企业渐渐退出了中国市场。 人走了,楼却留着。这里如今被两家公司所占据。 二至三十五层是国内如今人工智能语音领域风头正盛的讯科科技;三十五至六十八层是国内的网络安全领域最大的软件商奇骏科技。 而此时,六十层和三十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同时进行着两场不同的谈话。 六十层,奇骏总裁办。 刘启军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怎么样,答应你的微博营销,已经帮你买了,花了我们七位数,这笔钱,你可要在今年的研发会上帮我们赚回来。” 少年坐得笔直,坦然回答:“那是自然,dr. an的开发计划很快就会收尾,我会给您一份满意的答卷。多谢刘总的帮忙。” 刘启军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事。难得小闻愿意与我们合作,帮女演员买个热搜而已,这只不过是我们奇骏招贤纳才的小小诚意罢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等到少年走了,中年男人才抿了抿咖啡,出了门,承着总裁办专属电梯往下行,看着光滑的玻璃门,他忽然就笑了。 “那么多家企业求着要招他都招不进来,还以为这是个油盐不进的偏才,没想到还是在一个女人身上绊住了脚。呵,有趣。” 电梯门叮的打开,停在三十层。门外站着一个高大人影,是讯科的总裁沈劲。 可惜他们一上一下,并不顺路。 他先和沈劲打了个招呼:“沈总还不下班?” “嗯,还有事要处理。” “好,回聊,沈总。” “回聊。” 沈劲的目光从电梯里收回。手机一阵震动,是向舟的消息:“沈总,您交代的事都做好了。” 沈劲打开微博,果然上面现在对阮胭是清一色的好评。 不错,向舟办事,效率很高。 只是,滑到阮胭公司声明微博的时候,他愣住了。 ——这个公司的名字,怎么和他三叔的名字一样? 11、她是替身 轰轰烈烈的阮胭集体黑事件在长达两天的全民网络狂欢后,就偃旗息鼓了。奇骏和讯科两方势力在幕后做暗中推手,舆论被活生生地往正面扳了回来。 各种片约像雪花似的往柏良娱乐飞来,邢清那两天走起路来都是春风得意的。 谢丏也欢喜,活生生捡了这么大个漏,替电影提前做了一次铺天盖地式的宣传,使得《两生花》一跃成为全网最受期待的、未播先火的影片。 张晓兰端着碗汤进来的时候,阮胭正半蜷在小沙发上看电影。卧室里被她安了个投影仪,有时候她空了,就会缩在那里看一些老电影,琢磨一下老演员们的表演技巧。 “夫人,我早上去给你买的大骨汤,趁热喝,喝了手好得快。” 阮胭已经被她逼着连喝了一星期的猪大骨汤了,她现在闻到这味儿就反胃。 她终于受不了,把电影按了个暂停,非常严肃地告诉张晓兰:“明天必须得换一种汤了。” 张晓兰义正言辞地拒绝:“补钙,喝了这个好得快。” “那都是伪科学!骨头汤里其实含量最多的不是钙,是磷,喝多了不但不会有助于骨骼愈合,甚至还会导致尿酸和血脂的增高。”她看了看一脸似懂非懂的张晓兰,继续加了句,“那可是很可怕的东西。” “真的吗?” 阮胭义正言辞点点头。 就在张晓兰似信非信要把汤端回去的时候,沈劲从外面走进来了。 “给我吧。” 张晓兰赶紧把这碗汤放到桌上后就溜走。 他刚回来,西装外套被他脱了放在衣挂上,衬衫半挽起,露出隐隐有肌肉的小臂。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阮胭看见他打断了自己的计划,瘪了瘪嘴。 “不回来得这么早,能看见你挑食的场面?”沈劲走过去把汤碗端起来。 骨汤被张晓兰熬得很浓稠,他一端起来,汤汁就晃晃悠悠的,香气也跟着散过去,阮胭一闻到那味儿就更不舒服了。 她的眉头皱巴巴团在一起,“不是挑食,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喝多了不好,你现在才喝几口?” 沈劲长腿一弯,西裤紧绷,把他大腿的肌肉也崩在了一起,他整个人就坐在了阮胭的身侧。 沙发本来就小,又小又矮,他挨得近,热腾腾的骨汤白雾和他身上的热气一起传过来,阮胭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偏生旁边也没地儿挪了。 “你坐旁边那沙发行吗?”阮胭问他。 “你把这碗汤喝了我就过去。” “我不想喝。” 阮胭说完,就下意识咬了咬舌头。 这是拒绝的话。她鲜少会在他面前如此明确地表达拒绝。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劲侧头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气。扯了下唇,难得看到她这么倔的模样,他问她:“为什么。” “怕胖。我已经胖好几斤了,下星期拆了石膏就要进组了……” “胖点手感好。先胖着。”他倒真伸手去探了探她的腰肢,掐了掐那软窝处,“实在不行,我给你们组打一星期的误工费,给你留点时间减肥。” 阮胭默了。算是品出这味儿了。 意思是先胖着让他爽,等他爽够了,阮胭再自个儿减肥进组去? 她无言了。 “张嘴。”他舀了勺汤,要喂阮胭。 阮胭很配合他。 他这次有经验了,知道喂之前,先吹几下再喂给阮胭。 木勺子不大,阮胭嘴唇也小,一喂一吞之间,闲适里,他心底也生出了些别的意味。 从阮胭伤了手到现在,他们差不多快半个月没做了。 但目光一触及到她右手上的石膏 ,又忍不住收了回来。 半碗汤喂完,他把汤勺放下,替她擦干净嘴角,问她:“在看什么电影?” “《廊桥遗梦》。”阮胭按了下遥控器,让投影仪继续播放。 电影没有激烈的场面,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国老片子,胜在画面好,节奏让阮胭觉得很舒适。 沈劲看了眼,对这类文艺片没多大兴趣,但问了下她:“讲什么的?” “有点复杂,大概是一个婚内出轨、却爱而不得的故事吧”。 阮胭想了想,说,“女主角有丈夫,有家庭,却邂逅了一位绅士迷人的摄影师,虽然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一星期,但她却记了一辈子。” 她还同他开了个玩笑:“唔,用文艺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网上说的‘一眼万年’。” 沈劲皱皱眉,投影仪的暗光打在阮胭冷白的脸上,尤其是她说这话时微动的眼神,让他心里有处地方变得些微烦乱。 空气寂静了半分钟,沈劲拿起遥控器,关掉投影仪,“少看些没有道德观的破电影。” 阮胭怔住了,沈劲这人居然在和她谈道德观?! 她笑了下,觉得有点稀奇,没反驳,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在沙发里继续蜷着。 沈劲很满意她的乖顺,用指腹捏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的,不管她舒不舒服,但他摸着很舒服。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像逗猫一样,有种能够完全掌控她的感觉。 “晚上陪我出去吃个饭,顾兆野过生日。” 星雾会所,第十层。 这一整层往日里迷离昏暗的黄灯都被换成了热闹喧哗的彩色小灯。 一群男男女女坐在其中胡侃吃茶,亮堂得不像话。 有朋友过来给顾兆野送祝福,顺道问了句:“怎么改风格了,往年生日不都是啤酒轰趴吗,今年整得像要给老爷子过八十大寿似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兆野得意地笑了下,“今儿劲哥要带小嫂子过来。我们要是整那些烟酒暧昧的,你让小嫂子怎么想我们这群人,怎么想劲哥?” “我去,你说真的?这次我们真得改口叫嫂子了?” 上次顾兆野弄了个像宋筠的姑娘去倒贴沈劲,结果被人逼着在星雾跪了大半天,那是圈里都传遍了的事。这会儿突然冒出个小嫂子,换谁都将信将疑的。 “你还别不信,我们上次去劲哥临江别墅那儿瞧见的,人劲哥可是足足准备了一整面墙放小嫂子的照片!” 顾兆野见人不信,掏出手机就打开相册,“我还偷着拍了好几张,我跟你讲,就那长相,怎么说呢——嫂子不红,天理难容!” 旁人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忽地就瞪大了眼: “卧槽这不是那阮胭吗?就前段时间微博热搜那个。这他妈全天下除了宋筠她亲姐,估计没有谁比阮胭长得更像宋筠了。” 于是众人就更纳闷了:“你们说,劲哥这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个最像宋筠的替身,他干嘛不直接和宋筠在一起得了?” 顾兆野也不懂,虽然他觉得,其实要真说起来,阮胭比宋筠还要好看上那么几分,但他还是笑笑:“估计是筠姐工作忙,大明星嘛,谈恋爱可能影响职业发展什么的。” “不会吧,这位也是演戏的啊,上周劲哥手下的向秘书还特地来和我谈了她微博营销的事,给你透露一下,劲哥给这位美人砸了这个数。” 说话的这人,家里开了家国内头部媒体运营公司,他伸手比了个手势。 场上的人纷纷目瞪口呆,“卧槽,劲哥牛逼!” 沈劲和阮胭就是踩在这一声接一声的赞叹惊呼里进去的。很是应景。 所有人看到他们两个都有片刻的怔忪。 沈劲还好,他人高肩宽,那张脸向来都是圈子里最扎眼的那个,基本上只要有他在的场子,兄弟们就别想泡到哪个漂亮妞儿。 而此时站在他身侧的阮胭才是绝了。一头长发被悉数别在了耳后,精致无害的小脸全然露出来,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就这么看着场上的众人,看一眼,底下人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连顾兆野也在想,怎么偏偏,偏偏就是兄弟的女人呢。唉! 沈劲问他:“刚刚在看什么呢?” “阮胭的照片,顾小二去你家时偷拍的。”本来一直旁观的周牧玄忽地插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是吗?”沈劲凉凉地看了眼顾兆野,“手机拿来。” 顾兆野心虚地拿出来,刚把相册打开,就被沈劲拿了过去。 他眯了眯眼,好小子,拍的刚好是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的照片。 那时她粘他粘得紧,他兴致来了,带这乖了二十几年的小姑娘去酒吧。 结果当晚她捧着酒杯子喝得脸颊都变得酡红,跟浮了层云霞似的。他忍不住喊了声“胭胭”。 胭脂的胭。 她醺醺然抬起头,无措地看着他。 他拿起手机就按了下快门,把她这样子刻下来。 下一秒,她就缩到了他怀里,挠着他的手心喊:“哥哥,爱我。” “爱我。”濡湿的热气一直缠在他喉头。 他忍不住想,怎么才在一起这么几天,就这么爱他了? 爱到那双眼里除了醉意,全都是他。 这爱意来得没有由头,过于浓烈而让他有片刻的不敢相信。他只当她是为了钱,或者权,或者别的。 然,如今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会在夜里睡着后,无意识地搂着他脖子喊他“哥哥”。 依旧浓烈燎原。 …… “是否删除此图片?” 沈劲大拇指毫不犹豫地把屏幕一摁,将手机甩回到顾兆野怀里,后边跟着的还有一句:“你的生日礼物没了。” 说完就扣着阮胭的左手手指往另一边走,把她领到另一处雅间,“你先去那边陪她们玩会儿,我过去和周牧玄他们说点事。” 这里坐着的都是女人,也基本上都是今天这里公子哥们的女朋友,或者别的什么。 阮胭知道这种圈子里什么事都有,以为她们或许会对她冷冷淡淡的。没想到坐下来后,她们倒是热情得很。 都说知道她是学医的学霸。 于是阮胭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就面临了几乎所有医学生都面临过的问题——当场给人看病。 啥科都看。 …… 就,心情很复杂。 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姑娘看她说得有些疲累了,就替她解围:“诶,放过人家吧,挂号费也不出一个。” 阮胭冲她笑笑,小声说:“谢谢。” 她也大大方方介绍自己,说是顾兆野今天的女朋友江菱。 阮胭还不大明白,疑惑地看着她:“今天的女朋友?” “他这人就这样,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的。我还算是运气好的呢,赶在了他生日这天。”江菱笑得爽利,仿佛一点也不介怀。 阮胭端起水杯,抿了口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选择尊重他人的生活方式。 “能和你合个影吗?万一以后你红了,我还可以拿这张照片出去炫耀呢。”江菱同她开玩笑。 阮胭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陪她一起合影留念。 江菱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对她说:“这样拍显得脸小一点,你不会介意吧?” “没关系。”阮胭很配合她。 于是,咔的一声,两个人的脸都被拍了进去,连同这亮堂的会场。 以及,会场里不远处沈劲模糊的身影。 “好啦,谢谢你哦。”江菱收起手机,看着阮胭,“我觉得你人挺好的,那我跟你说句话,你听了别生气,行吗?” “你说。” “你知道宋叶眉吗?”江菱看着她。 阮胭说:“不知道。” “是宋筠的亲姐姐,也是南城宋家的千金。和顾兆野,周牧玄,还有沈劲他们一块儿长大。”江菱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觉得,你和宋筠长得不像。” “你和宋叶眉长得更像。” 她这话一说完,想去探寻阮胭脸上的失落,很遗憾,她的表情平静得过分。 阮胭点点头:“嗯,宋筠也这么跟我说过。” 江菱惊了:“你不介意 ?” 阮胭淡淡一笑,反问她:“介意什么?” 江菱一下被噎住,她总不能说,沈劲喜欢他那个堂嫂宋叶眉吧。 最后,她无奈道,“好吧,你不介意就好。我还就怕你这种学霸会钻牛角尖呢。反正看开点,当两年的女朋友总比我这样当一天的女朋友好得多。” 阮胭笑了下,对她又说了声谢谢。 江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没再找阮胭说过话,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她打开微信消息,戳了下一个微信昵称叫“榆叶梅”的头像,给她发了张照片过去,附言: “叶子,沈劲的新女友,好像比你妹妹漂亮些。”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是吗,挺好的。” 江菱扯了扯嘴角,一个二个都什么人,白月光没有白月光的作态,替身没有替身的样子,搞得她连个热闹都看不成。 灭了手机,往顾兆野的方向走去,算了,他们唱他们的戏,我捞我的钱。 阳台外,沈劲还在那里点了根烟,兀自抽着。 周牧玄问他:“真不给顾小二送礼物了?” “早备着了,替我给他。” 沈劲扔了把车钥匙给周牧玄。 “就他那双眼睛太欠抽了,动不动就往我的人身上飘。他也不想想,那是他嫂子,是他能乱看的吗?” 他说完这话,周牧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是吗,嫂子不能乱看?” 沈劲哪能不明白他这调侃的意思,差点没把烟掐了,把烟头往他身上烫过去,“去你的,别扯到那人身上。” “这个是认真的?”周牧玄也点了根烟,问他。 不是认真的,怕是不会在顾兆野生日的时候带出来,带出来防的应该就是顾兆野,怕那二货啥时候以为她真的只是个玩玩的替身,就傻逼地跑过来撬墙角。 这其中的占有、征伐意味,怕是连沈劲他自己都没搞清楚。 果然,沈劲这次真把烟给掐了,否认得飞快,“说什么呢,她是个什么身份你不知道?” 周牧玄没理这口是心非的人。奇了怪了,明明学过心理学的,偏偏不懂自己的心理。 沈劲岔开话题:“让你帮忙派人去请我三叔,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人跑了,没在平水镇了。” “又走了?”沈劲骂了句脏话。 这次他又要去哪儿,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在到处走。 三叔他,也挺不容易的吧。 沈劲仰头吐出最后一口烟。看着窗外的浓云,几乎是黑成了一片。 天上的月亮全被挡住了,还好,还有那么多的城市的灯依稀亮着。 他把烟头扔掉,转身,瞥见还坐在雅间里安安静静等他的阮胭,心里有种古怪的悸动升起。 他走过去,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扣着她细细的手指,说: “走,回家了。” 12、她是替身 在连续喝了大半个月的猪骨汤后,阮胭终于去拆了石膏。 回来后,张晓兰一直围着她的手啧啧称奇,“那么大个石膏,居然一下子就没了。就是瞅着,右边这只手,怎么好像要比左边要白一些。” “不仅白一些,还胖一些呢。”阮胭看着厨房案板上那只刚宰好的乌骨鸡,叹了口气,“以后三餐只吃蔬菜沙拉,最多再加个清蒸的肉类。” “……清蒸肘子行吗?” “你说呢。” “……” 张晓兰灵光一闪,“可是老爷不吃肉不行,他每天上班那么苦,夫人你忍心吗!” “你不用管他,”阮胭冷笑了下,“他有的是方法吃到肉。” 还全都是从她身上吃到的。 早在拆石膏的前两天,沈劲就在她身上吃了个够。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说,估计只能算个荤星子。 沈劲昨晚放了狠话,说今天下班后回来要弄死她。昨晚上下了大雨,他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的树叶被吹得呼呼作响,他用被子半捂她,手在她身上动作,回想起来,倒真有几分像即将举刀劈下来的屠夫。 阮胭不敢再想,先发了条消息给邢清还有谢丏,告诉他们自己的手已经痊愈,她大概可以在什么时候进组。 虽说沈劲开玩笑似的说可以赔谢丏误工费,但她却知道,很多东西是很难用钱来评估损失的。很显然,谢丏这部片子是要送去争奖的,误工太久,不利于后期的运营造势。 果然,谢丏那边回复得也很干脆: “如果你来得及,那后天就可以进组。” 阮胭利落地回了句:“好。” 隔了会儿,阮胭把自己要进组的事跟张晓兰说了下,提醒她不要忘了给“张晓兰”喂食,看到她仍然一脸没心没肺啃着零食的样子,又加了一句鱼食的牌子,说:“只有城西的鱼鸟馆有卖的。” 张晓兰不解,“可是之前的还没吃完。” “从鱼龄上来讲,她已经进入老年期了,以前的不适合它了。”阮胭看了她一眼,“每两天去取一次,那里的鱼食都是用新鲜的玉米调配的。” 城西那家鱼鸟馆离临江别墅坐公交得两个小时,且即使是下了公交也还要至少再走大半个小时。 张晓兰想哭,她觉得夫人是在报复,报复她给她炖太多猪骨汤。可那些都是老爷吩咐的啊…… 阮胭没理会张晓兰愁眉苦脸的模样,去阳台给沈劲发了个消息,把自己要进组的事情也给他说一声。 谁料消息刚发出去,他一个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后天要走?” “嗯。” “去多久?” “至少要待一个月吧,谢导很严格,不允许演员私自离组。” 阮胭的话刚说完,就听到沈劲在那边说了声:“你还真是会挑时候,刚好我后天回来。” “后天回来?”阮胭顿了顿,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今天不回来?” “嗯,去南城参加一个科技峰会,临时受邀的,现在在机场。”他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你很开心?” 开心! 开心到爆了好吗! 谁想在床上被他往死里折腾! 阮胭稍微压了压声音:“没有,我就是问问,你在那边要注意安全。” “今天手拆石膏了?”沈劲轻笑了下,“拍张照片过来,我看看愈合得怎么样。” 阮胭挂了电话,把手搁在花架子上,用手机对着自己的右臂拍了一张过去。 沈劲把图片点开,放大,眉头渐渐皱起。 花架子上被她种了些栀子,都没开,全是翠翠的叶子。她的手一搁在那儿,就被后面的浓绿衬得雪白。 况且,不是说胖了吗?怎么手腕细得跟后面的花枝似的。他要是在,怕是一折就能断吧。 破坏欲从心底升腾而起。 沈劲回了句:“你怕不是想被我玩死。” 发完就摁灭了屏幕,机场的广播开始提醒登机,沈劲松了松领带,大步往机舱里走去。 这次的峰会是南城市政府牵头的一个大项目,背靠“互联网+”,由互联网新兴产业去带动南城部分的传统产业。 沈劲抵达峰会召开的酒店后,有门童过来替他开车门,他径直朝站在大厅焦灼等候他的向舟走去。 “沈总。” “情况怎么样了?”沈劲问。 “不太乐观。之前耀丰医疗的人已经露了口风,说今年这次必定是和讯科合作的,昨天却在去酒店和奇骏的刘总谈了一宿,今天他们也是一起来的……” “奇骏一向负责网络安全,怎么会和我们抢npl的单子。你确定他们也是在谈语音修复的技术合作问题?”沈劲往会场里一边走,一边问向舟。 行至电梯口,忽然,他想到那天傍晚,他给向舟打电话交待阮胭的营销问题时,匆匆从电梯里下来的少年,以及随后又跟下来的奇骏老总刘启军…… 向舟想了想:“听说刘启军最近去首大挖了位计算机大牛,还把那位大牛的弟子也挖过来了。但我查了,他们的研究方向是做图像处理的,与医院想合作研发的语音修复技术沾不上边啊。” 沈劲皱了皱眉,“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水晶吊灯白得亮堂,整个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 讯科是国内npl领域的头部企业,位置被放在了第一排中间的a区。 沈劲找到属于讯科的座次表后,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中年人便坐到他旁边过来搭讪,胡天坠地吹着自己手里研发的项目,希望沈总能高抬贵手、投一下他们。 沈劲最烦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正准备赶人,旁边就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这位先生,你坐到了我的位置上。” 中年男人看了眼桌上的座次牌,是奇骏的人,惹不起。 他连忙起身道歉,临了,还不忘塞张名片给沈劲,希望他能持续关注自己的项目。 人走后,沈劲看都没看那张名片一眼,嘴角噙了淡淡的讽,指尖将名片夹起,扔到一片空白的烟灰缸里。 邻座的男人看见他的动作,问他,“沈总不考虑考虑?” 沈劲这才又偏过头去看他。 他高且瘦,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右眼下有滴泪痣,像是被水性笔的墨沾上一样。 沈劲的目光紧了紧,阮胭大学时资助过的那个小男生? 他扫过闻益阳桌上的座次牌,原来是去奇骏了啊。 “太弱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是在说刚刚那位不自量力的中年男人,还是出于对别的什么感叹。 闻益阳笑了下。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宣布此次峰会正式开始,各个高级领导挨个上台致辞。大多是泛泛而谈的空话。 直到奇骏科技的总裁刘启军上台,讲到他们正在研发儿童唇腭裂术后语音训练的人工智能技术时,沈劲这才掀了掀眼皮。 “奇骏科技即将与首都大学计算机学院共建图像处理实验室,实验室由顾家成教授做负责人,以及顾教授的博士生闻益阳……”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启军顿了顿,看向闻益阳,闻益阳站起身,微笑着点头向众人致意。 然后在一片掌声中坐下。 “刘启军拉的人是你们。”沈劲说这话,也没半点意外似的。 “嗯。” “天真。”沈劲的嗓音冷沉,眉宇在灯下拓出一片阴影,“他以为请了几个做图像识别的就可以拿下耀丰医疗了吗。” “沈总从来都这么自信吗?”闻益阳没和他争辩,只是问了他这么一句。 碰巧,此时又有一个领导上台致辞了,叫陈明发。是南城市前来寻求合作的一位水产养殖业企业代表。 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讲到水产养殖业的要素时,用了自己养殖场的亲身经历,把场上的人都逗得频频发笑。 哄堂的笑声里,沈劲没太听清闻益阳的话,“你说什么?” 闻益阳:“我说……” “有的鱼,它就是过于自作自信,总以为自己咬的是虫,不是饵;明明被钓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这种鱼,我们本地人一般叫它‘瞎子鱼’……” 陈明发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周遭的人又笑开来。 闻益阳在笑声里,甚为舒适地接口道:“我说,沈总很自信,这样挺好的。” 沈劲的脸色沉了沉:“是啊,闻先生性情……” “狡诈狭隘、顾虑过多!这类鱼,跟人一样,本来不想捕它,把网都解开了,它还愣在原地不游,非要往网里钻。这种鱼,我们本地人一般叫它‘傻子鱼’……” 陈明发讲得陶醉,乡音穿透力极强。 沈劲也跟着笑了:“我说闻先生性情谨慎,倒也不赖。” “你……” “你们要知道,咱们水产养殖业就是这么个玩意儿,鱼都是养着玩、养着吃的,不管是塘里,还是海里,对养鱼的人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陈明发后面又扯了一些互联网经济带动水产养殖业的例子,大概也是些升华主题的套话,总之,峰会上午的演讲环节,暂且就告一段落了。 离场的时候,闻益阳忽然对沈劲说了句没有来由的话: “沈总,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什么?”沈劲不屑地笑了下,“钱,还是权?” “不是,是你长得好看。长得比我好看。” 闻益阳说话的声音凉凉的,视线在他喉间那道疤痕上流连。 “好看得连这道疤,都得恰到好处。” 说完,他就转身和前面的奇骏总裁刘启军,一同离开了。 只留下沈劲一个人怔在原地,他皱了皱眉头,回想起闻益阳说这话时不明的语气、深长的目光。 忽然觉得心底有阵恶寒渐渐升起。 这人到底是对阮胭有意思,还是对他…… 他搓了搓身上涌起的不适感,赶紧去洗手间洗了把手。 镜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凉的光线,这种凉意,让他又想起了闻益阳冰凉的、打量性的目光。 他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了碰自己喉结上的那道疤。 他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了碰自己喉结上的那道疤。 然后说了句:“还好,并不是很痛。” 他的声音过于沙哑,比正常男性的声音要低很多很多,低到了一种磁沉的地步。 像埙,像残笛,像破碎的呜咽北风。 总之,只有声带受过极大的损伤,才会发出这样的残破声音。 “唉,那么长一道疤,也不知道陆医生您当时是怎么撑过来的,嗓子都成这样了。我看这世道,还真是好人多磨难。”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问诊台上,看着陆柏良妥帖耐心地替病床上的老人检查身体。 “我并不觉得这是磨难,它只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而已。好的坏的,都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已。” 他说这话时相当坦然平静,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如果不是喉头那道宽阔的、长长的骇人疤痕,别人甚至以为他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所谓的无可避免的小事。 比如,无可避免的吃饭,无可避免的睡觉,诸如此类。 甚至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平静如常地替病床上的老人把痰盂顺手端了起来,要为他倒掉。 中年妇女立刻急了:“诶诶,陆医生,这个这么脏,还是我来吧。” “没关系,我顺路拿出去倒了就是,都是病人,没什么脏不脏的。”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陆医生啊。 “陆医生,我问一下,我有个侄女,她今年二十三,也是学医的,虽然肯定比不上您的博士学历,但是也读到硕士了,今年刚回安和镇来。你看你方不方便……” 她踌躇了一下,其实她觉得,就算是自家亲侄女,哪怕是多漂亮,说实话,也配不上人家陆医生的。 “抱歉,宋阿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歉意地对她笑笑。 “抱什么歉,像你这么俊、这么好的小伙子,没有喜欢的人才稀奇呢!什么时候把姑娘带出来见见啊,免得咱们镇上其他女孩一天到晚都魂不守舍的。”宋阿姨同他开玩笑。 陆柏良说:“她不在这座城市。” 宋阿姨感叹道:“哎唷,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女孩才可以被陆医生喜欢哦,估计得跟天仙似的吧。” “嗯,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行,那阿姨就祝你们早日团圆,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陆柏良目光平静而深沉,好半天才说了句“嗯”。 他把病历本收好,将笔插进胸前白大褂的口袋里,右手端着痰盂走了出去。 走路的时候像移动的松木,挺峻,好看。 原来一个人的温良恭俭让,是可以从步子里也体现出来的。 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却正站着一位老人。 他在等他。 陆柏良似乎不意外他出现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喊了声:“姚伯。” “三少爷。”姚伯也恭恭敬敬唤他,“老爷想见您。” “嗯。需要我回临江,是吗?” “对,老爷说劲少爷最近在查您,他说,不想当年的事情被查出来。所以让我先把您请回去。” 陆柏良没说话。 空气里就这么僵持着。 姚伯是跟在沈老爷身边见过大风浪的人,自然也耐得住性子陪这位三少爷慢慢等。 等待的过程里,只觉得有些惋惜,沈家亲生的血脉,这一辈里最为出挑的芝兰玉树,偏偏流落至小镇的偏隅医院中,甚至不惜替人端拾痰盂。 大抵这就是造化。 不知道这场缄默持续了多久。 直到外面护士站的小护士打开了走廊的电视,里面放着新闻: “由谢丏导演,阮胭、林青风主演的《两生花》电影可谓是未播先火,先前几度风浪,一度传闻即将停拍,近日却传来好消息……” 陆柏良才终于抬眼。 他透过窄小的门缝,看到电视的半张屏幕——那只尖而薄的下巴。 怎么还是那么倔呢,阮胭。 他在心底这样想。 于是,光影里,他把白大褂慢慢脱下,说, “好,我跟你回去。” 13、她是替身 阮胭去医院又复查了一次,确定手已经痊愈后,就和方白一起进了组。 这次的拍摄地点没有在横店。谢丏带组去了皖西的松河镇。 松河镇其实算是四通八达的一座小镇,最出名的就是它的几条渠道,上可进滁州,下可退宣城,很多船只都在这里往来。 更难得的是它的河流环境保护得相当好。 谢丏最看重的就是这里七横八岔的小流小涧。从美学角度上来看,这些钟灵景色拍出来,比横店的死物要生动得多。 阮胭要拍的第一场戏是在小浆拍的。 本来按照剧本,这是场阮胭的单人水戏。但谢丏还是不放心她的手,开拍前一天,跟阮胭沟通,要不要把剧本微调一下,改成在小浆上的男女主对手戏。 阮胭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声:“好,麻烦谢导了,改吧。” 旁边的陈副导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阮胭向来是组里最能吃苦的。 他看过阮胭进组时的健康报告,手确实是已经痊愈了。 临时麻烦别人改剧本,不像是她的作风。 但谢丏都已经同意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和阮胭对戏的男演员赵一成是个二线演员,也是就差一口气就挤进一线的咖位。 他人很好,之前和宋筠拍对手戏的时候就无比绅士,甚至还为了整体的和谐,主动收敛自己的演技,好让宋筠能够接得住戏。 开拍前,他来和阮胭对戏,脸色不太好看,虽然提前化了妆,遮住了他的唇色,但阮胭还是能从他的面貌看出不对劲。 他的呼吸有些弱,瞳孔比常人更小。 阮胭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赵一成摇摇头:“还好。我们先对台词吧。别耽误剧组的进度。” 阮胭脸色稍红,的确,因为她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剧组不少进度了。她也整了整心神,开始认真和赵一成对戏。 两个人练得差不多了,道具老师布置好场景后,下午就正式开拍。 头先一场,拍得很顺利。 阮胭一人分饰两角。最开始的时候,谢丏还稍微有些担心,赵一成也收着演,怕阮胭接不上戏,毕竟有宋筠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心里也稍微有些芥蒂。 后来演下去,才发现阮胭根本就用了和宋筠不同的处理方式。她对角色的把握很到位。两个角色,两种迥异性格,在她身上呈现得无比真切、自然。 于是赵一成也放开了。 演员到位了,谢丏自然也导得酣畅淋漓,甚至暗自感叹,要是一开始就把宋筠给换了,不知道得省多少事。 然而,只有阮胭注意到了,赵一成在伸手和她交握时,掌心那一道道深深的、月牙状的痕迹。 那个角度,那种形状…… 必然是用自己的指甲掐的。 他,是在忍耐什么吗? “如果你不舒服,最好还是早点告诉谢导。”阮胭再次提醒他。而这一次,比上次的神情更为严肃。 赵一成依旧摇摇头:“真的没关系,还有三场就可以收工了,我们早点开始吧。” 阮胭拧不过他。 “ready——” “action!” 再次开拍后,两个人一起站在小浆中。 阮胭刚念了一句台词,也许是河道里有大货船经过,一个波浪打来,船身忽地剧烈晃动。 这一次,赵一成再也忍不住,脸色一白,两眼用力地往上眨了又眨,最后直接一头栽到了船里——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深而慢,额上的冷汗直冒,闭着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胭立刻伸手,掀开他的眼皮检查他的瞳孔状态,而后检查捏住他的下颚检查舌苔分布,排除过敏和食物中毒后,她赶紧左手掐住他的人中,右手死死捏着他的虎口穴。 谢丏和陈副导,以及摄像都在另一艘船上,见状,赶紧开过来把赵一成扶起来,往岸上开。 赵一成的小助理只能在岸上干看着,都急疯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阮胭赶紧对陈副导说:“掐他虎口,你力气大,用力掐。” “他应该是重度晕船导致的暂时性休克,但我没有带晕船药。” 说到这儿,阮胭顿了顿,立刻转身对赵一成的助理说,“去,赶紧把我的包里的维c片和地/西/泮片拿过来。” 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本来以为这次肯定要拍水戏,所以她提前为自己备好了镇静药物…… “地,地什么?”助理一急,愈发记不住药长长的名字。 “背包,左侧,里层,内包里的白色小圆瓶。”她说得干脆果断。 “好好好。”助理一路往回狂奔。 阮胭又用力按了按赵一成的胸腔,陈副导也掐着他的虎口不松手。 半分钟后,赵一成终于醒了过来。 隔了片刻,助理也把药拿了过来。阮胭倒了水,合着维c片,微微抬起赵一成的后脑勺,喂他服下。 赵一成吃了药,脸色才缓了许多。 他脸色苍白地说:“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拖累了大家的进度。” 谢丏摇头:“拖进度是小事,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注意,如果不是阮胭在这里,我看你这小命都得被自己作没了。” 阮胭抿着唇,没说话。 “行了,今天先不拍了,你赶紧下去休息。”谢丏冲他们摆摆手。 赵一成满脸歉意。 下面的工作人员也传出少许的议论声。 阮胭咬了咬唇,最后开口:“继续拍吧,谢导。” 谢丏看着她。 “拍我的那场水戏吧。就按照原本的剧本拍。” 在下水前,谢丏特地一再确认阮胭是否会游泳。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才让摄像老师开始准备换场景。 这场戏,只有阮胭一个人。 她要演的是片中程医生,在落水后,放逐自我,在濒死的瞬间,又重新开始求救的那种挣扎感。 向死而生。 是这场戏的主题。 阮胭先试着放半只腿进水里去。 浮动的波纹,轻轻拍在她的小腿处,她的肌肉微微缩了一下。 而后,咬了咬牙,半个身子都沉入水中。 这里是一条河道的岸边。 水位较深,为了安全,旁边早就备好了三位救生员。谢丏一再提醒:“放心,如有不适,立刻比手势求救。” 阮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都彻底沉入水中。 机位也跟着潜下去。 水中的暗浪极其轻微的拍在她身上,她能感受到每一道波纹在她胸前、背后,小臂,甚至是脚踝上的触感。 那种湿湿的,彻底归于安静的环境,将时间无限无限无限拉长—— 她的大脑仿佛停止运转。 只能任凭过往的记忆和此刻的江水一起,如生长的藤蔓一样,一层一层向她整个人凝聚,而后,将她密不透风地,彻底包围。 ——“手给我啊,阮胭。” ——不,我好累,你走吧,我想放弃了。 ——“别睡,我们就要到了。” ——坚持不住了啊,哥哥,我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阮胭,要到了,马上,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是吗,可我已经,快要死了啊。 …… 然而,有那么一双手,好像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维度,抚上了她的背脊。 ——哥哥,是你吗?是你再一次救了我吗。 所有的藤蔓悉数被那双大手一一劈开,他开口,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阮胭,我还没玩死你,你敢去哪儿? 阮胭蓦地睁开眼,猛地浮出水面,她睁开眼,所有新鲜的空气悉数涌来。 她一下接一下地喘着粗气。 “咔——” 谢丏看着镜头里阮胭最后劫后余生挣扎的模样,看得他连连赞叹,笑得嘴甚至都快要咧到耳根后面: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阮胭,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演员,上一个让我如此惊叹的还是影后白碧微……你赶紧去休息一下,快,下去好好休息。” 阮胭说了声谢谢,点点头,从河里游上岸。 方白赶紧拿着个大围巾把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扶着她往回走。 “阮姐,你不知道,我刚刚在谢导旁边,看着镜头里的你,看得我好害怕。你那个表情,我以为你真的是踹不过气,要放弃自我了。我想喊救生员下来,你又一直没比求救手势,唉,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没关系,我没事,你去帮我把地/西/泮片拿过来。”阮胭冲方白笑笑,偷偷掐着自己的手心,将指尖的颤抖和抽搐隐藏起来 方白说了声“好”,就替她去找药。 休息室里没人,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往后仰,让自己镇静下来。 虽然肌肉,还是忍不住抽搐—— 这是七年前那次和陆柏良发生事故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每次遇到水,从前的场景总会在她脑海里轮回上演,折磨她的神经。 她再也没办法下水。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救她的人,劈开那些痛苦回忆的人,会是—— 沈劲。 阮胭疲惫地闭上眼。 她抬手揉揉自己晴明穴,想不通,还是想不通。 思绪的挣扎对峙里,方白把药给给她拿了过来,她利落地兑水服下,心绪终于渐渐趋于平缓。 她打开手机,看到沈劲给她发了消息:“戏拍得怎么样?” 阮胭回他:“挺好的,很顺利。” 沈劲又问:“你们拍戏的地点是不是在松河镇?” “嗯。” “你准备一下,我明天会过来一趟。” 如果这事换在旁人身上,肯定会觉得这是出老板为爱探班的真爱戏码。然而阮胭比谁都清楚他那天生的没良心,于是她回了个问号过去。 沈劲:“我过来找一个人,周牧玄说他最近在松河镇的邻镇,安河镇上出现过。” 阮胭问他:“找谁?” 或许她可以帮点忙。 “我三叔。” “好吧。”阮胭明白了,估计是他们沈家的家务事,她也不便插手。 他那边没回了。估计是又开始忙起来了。 阮胭收好手机。歇够了,心情也渐渐平复起来了,她开始往外出去散散心。 他们拍戏的这条河道,每天都会有不少来往的渡船,可能是去滁州,也可能是下宣城。来来往往,如织的船只,和平静的江面,构成了一种很和谐的画面。 阮胭坐在江边,翻了翻剧本,居然也会隐隐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笑了下。 江涛阵阵,拍着江岸。有船笛长鸣,是又一艘渡船靠岸了。 阮胭随意扫了一眼。 而后,在触及一个人身影后,整个人彻底僵住。 上上下下的船客众多,他却过分显眼。穿着白衬衫,米色的薄风衣披在外面,挺拔的身高站在人群里,一身的干净气质,几乎是碾压性地胜过周围人。 他的身边跟着一名老者,两个人一起扶着,下了船。却并不往她的方向走来。 于是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张口,以一种怕惊扰到这场梦的声音张口。 生怕怕它一碰就碎,一出声就消散为云烟。 她喊他—— “陆柏良。” 第14章 她是替身 江岸的风声很大;波涛拍打岸边, 也发出一阵一阵的声音。 过往的船只,留下呜咽的汽笛,如织的人群里, 还有各种各样的交谈声。 整个世界,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好吵, 好大,好喧哗。 以至于阮胭那声低低的“陆柏良”, 还没被送到他身边去, 就已经被风吹散了。 她想上前去追他,只是,刚迈了一个步子,却又像被绊住了一样。 诸多无端的记忆涌上来。 “要是我们以后再见面, 就当做不认识吧。” 于是,脚步生生顿在原地。 最后还是只能用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捏着河堤的栏杆, 看着他的清瘦背影,越走越远。 到了拐角的地方。 陆柏良忽地停下。 姚伯提醒他:“三少爷,下一趟船还有十分钟就开了,我们得早点乘船赶过去。” 陆柏良说:“姚伯,再等一下, 再多待五分钟。” 他转身,往那个已经走远了的少女的背影望去。 “再多待五分钟就好了。” 这风里有她停留过的味道。 阮胭下午还有很重要的戏份要拍。 她早早地赶回去。 方白看见她,问了句:“阮姐,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哭过?” 阮胭说:“嗯, 刚刚去江边背台词, 入戏了。” “哦, 这样啊。那待会儿我让化妆老师来给您补个妆, 免得下午拍戏不上镜。”方白跟她说。 “好。” 阮胭调整了一下心情, 吃饭休息了下,就回到片场。 赵一成经过休息,身体也好多了,他一改之前冷淡的风格,见到她连连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同她握手,也不讲究前后辈的关系了,不喊“小阮”,热情地喊同她辈间的“阮老师”。 阮胭觉得很惭愧,毕竟赵一成已经出道了六七年了,大奖小奖也提名过很多次了。她实在是受不起:“赵哥别喊我‘老师’,我真的很惭愧。” 赵一成点点头:“行,不喊老师,以后你就是我妹子,比亲妹子还亲,今天要不是你我怕是还能不能继续站在这儿拍戏都说不准。” 阮胭连连摇头:“只是一点小忙而已,以后您不舒服就说出来,别硬撑着了。” “那是自然,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赵一成忽然好奇心上来了,问她,“我听说你以前是首都医科大的高材生,怎么会舍得回去复读,跑来学表演?” 他顿了顿,又怕冒犯了她,笑着解释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纯属是源于学渣对学霸的一种崇敬感与好奇,你要是觉得……” “为了我喜欢的人。” 她迎着他的目光,答得无比坦然。 “喜欢的人?”赵一成想了想,问她,“你是追星吗?” 圈里的确有很多女孩,都是为了追星才入行的。 阮胭笑了笑:“不是。但也差不多,那个人在我人生里,的确是和星星一样的存在。” “这样啊。” 赵一成想到上次她的手被摄像机砸伤的那次,那个一身戾气抱着她离开的男人,想了想,这样的人,真的像星星吗? 他不是很懂。 两个人没聊一会,陈副导就过来告诉他们要准备开工了。 也许是经过晕船事件,赵一成和阮胭之间亲近了不少,两个人的默契培养在渐渐培养出来了。下午的戏拍得也很顺利。 几乎场场都是一条过。 拍完后,谢丏把她叫过去,告诉她,“晚上的戏你就不用拍了,有两件事情通知一下你。” “第一件就是,有家杂志社明天要来剧组做一个专访,可能会问你一些问题,为我们的宣传造势,我让小陈把问题都发你邮箱,你去准备一下。” “好的,谢导。” “还有一件事,是放你半天的假。” 阮胭不解:“为什么?” 谢丏冲她挑挑眉,看着她,“有人帮你求的。” 从他这古怪又八卦的眼神,她一下就懂了。 她按了按眉心:“好吧,谢导,我知道了,他大概什么时候来松河镇。” 他摇摇头,抿了口大浓茶,反问她:“你说呢?” 言下之意是。 你的男朋友,你说呢。 “……” 阮胭回了休息室,给沈劲发消息:“你今天要过来?” 他没回。 她又发了条:“不是说明天过来?” 沈劲终于回了:“收到消息说我三叔可能会提前离开。” 阮胭:“几点的飞机?” 沈劲:“已经到宣城机场了,一小时后到松河镇。” 阮胭怔住。临江市飞芜湖的航班只有早上八点有一趟,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沈劲是三个多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说明天要过来…… 他现在就已经到宣城机场了,想必是坐他的私人飞机赶过来的。 看来他的这位三叔,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阮胭回了他一句:“好。” 回完就摁灭了屏幕,转身开始收拾。 她把剧组化妆师给她脸上化的妆都卸了,只涂了口红。沈劲这个人很挑剔,他不喜欢阮胭化妆的样子。 他对她为数不多的温柔,始于阮胭大三时拍广告那次。化妆师替她画了个漂亮的“桃花妆”,眼尾、眉梢、鼻尖,都被化妆师点了几抹淡淡的红。 立在镜子前,浑然一株欺香赛雪的春桃。 她没舍得擦,带着妆去赴了沈劲晚上的约。 他看到她的时候却没有她预期里的笑意,他只是皱着眉头问她卸妆巾在哪里。 阮胭拿出来,他替她一点一点把脸上的妆悉数卸去。 最开始的时候,他劲儿大,擦得她疼,她嘶了一声,他才缩了缩手,放缓了动作,一下一下,不放过她面上每一个角落 她问他:“你不喜欢吗?” “嗯,累赘。”他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把嘴角最后一抹红卸掉,“名字里已经有道胭脂了,脸上就没必要再抹了。” 后来她见他,便很少带妆了。 他也很满意,想亲就能随时覆上去,不用担心那些触感黏腻的粉状物品。 是真的费尽心机在讨好他吗? 是。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窥得他偶尔流露的一丝温柔。 而这温柔附在这张脸上,像极了某个人。 “咔哒”一声,阮胭合上口红盖子。 抿了抿唇,往外走去。 谢丏要求严,不允许演员私自离组,原因就在于想让他们一直沉浸在戏内的状态里。 而这也是阮胭头一次离开剧组这么远,到松河镇的镇中心来。 这个小镇不大,风物人情都很简单。向舟订好的风林已经是这个镇上价格最贵的一处了。 装修简洁。是一栋很有格调的木楼。不高,只有五层。房间也不多,每层只有四间,但胜在环境清幽。房子还带了一个种满了蔷薇的小院。 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核实她的身份证后,一次性给了她四张房卡。 阮胭:“……” 揣着厚厚一叠房卡上了楼,阮胭给沈劲发微信:“怎么订了四间房?” 沈劲那边回得很快:“怕你晚上的声音被人听到。” 阮胭无语。 把手机放下,挑了张老碟片出来看。 老片子调子冗长,音效也舒缓到近乎催眠曲。白天吃的镇静药药效上来,阮胭躺在床上,蜷在被子里就缩着睡过去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诸多画面像被剪辑了一样,来回滚动。她觉得有很多双手在扯她的头发,头皮连着神经那一块儿生硬的疼。 自从和沈劲在一起后,她已经很少很少再有这么不安的、仓惶的时刻了。 大多数时候,只要他们做完,睡着了,他就会搂着她,把她搂得死死的。 明明是像禁锢一样的感觉,但她却意外地觉得充盈。 可是,今晚,她只觉得头痛,小腹痛,身上哪儿哪儿都痛。 尤其是一想到白天里那个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心里某处隐秘的角落就更痛了。 她想从这些嘈杂的、破碎的梦里醒过来,却动弹不得,如同所有被梦魇住的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阮胭。” 伴随着一阵尾音带沙的男声,她的后颈处也传来震痛。 她被这强势的疼痛从梦里拉扯出来。 沈劲松开捏在她后颈的手,收了力气,搂着腰将人翻个身:“做噩梦了?” “嗯。”她说话还有惺忪的鼻音,她揉了揉仍有余痛的后颈,说,“好痛。” “你把头埋被子里,怎么叫都叫不醒。” 所以只有用扯的了。 沈劲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只知道把人叫醒就行。他抬手撩开她的头发,白嫩的后脖颈上居然就留下了紫红色的印记。 她的皮肤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掐就会留印子。 沈劲觉得他像在拓漆,或者说是木刻,或者说是雕玉,阮胭这个人,就是一份非常原本的人。又乖又顺又听话。 他想让她是什么,她就可以为他是什么。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吃饭了没有?”他问她。 阮胭摇头。 “那就先做一次再吃。” 阮胭的手被他捏住,前天她给他发照片的时候,他就想碰了,如今真握在了手里,细得果然一折就断。 阮胭呜咽一声:“我不舒服。” “做到你舒服。”沈劲伸手掀开被子,往她身上覆下去。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她抬手推拒他,“我真的不想,沈劲。” 他的动作停下了,两只眼睛危险地眯在一起,他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她也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不闪避,任他打量。 片刻后,他终于松开了她的领子,“你最近拒绝我的次数,似乎变多了。” 阮胭咬了咬唇,说“没有”,然后说,“你不是要去找你三叔吗?” “找了,他已经走了。”沈劲仍俯身撑在她身上,没有下去。 他深深地看着她,一秒后,他忽然抬起左手,往她唇上用力摁了一下,他说,“阮胭,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岔开话题的人?” 阮胭别过头,说不知道。 沈劲嗤笑一声,拉起被子把她身上严严实实捂住。 “睡吧,提醒你一句,欲擒故纵玩多了,就没用了。” 说完他就起身,给向舟打电话处理事情了。 他把被子给阮胭裹得很紧,两边一丝缝隙都没留,和他搂着她时一样的强势。 屋子里满是他身上的松木香气。阮胭开始在这种熟悉的充盈感里昏昏沉沉睡过去。 沈劲交代完事情,准备挂掉,回头看了眼床上裹成一团的阮胭,想起刚刚她身上的冰凉触感。 又给向舟吩咐了句:“明早去买包感冒药上来。” “您感冒了吗?” 沈劲懒得和他解释,直接挂掉电话。他这人向来如此,只管发出指令,然后等待他人服从即可。 第二天一早,阮胭醒过来,鼻子果然堵了。 估计是昨天拍水戏后又去江边吹了风的缘故。 旁边的沈劲已经起了,阮胭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光着的上半身,背脊利落,肌肉分明,在清晨里像只蓄势待发的兽类,不知道他下一刻要扑向哪只猎物。 “醒了就把药喝了。” 他转过身,一边穿衬衫,一边指了指床头柜上他兑好的感冒冲剂。 阮胭无语,“沈总,早上是不能空腹喝药的。” 沈劲穿衣服的动作停住,哦了一声,“随你。” 他又没伺候过人,哪里知道这些。 阮胭真是—— 他在心里骂了句,最后说出口 “算了,你等着。” 说完他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只奶油面包,他摆在床头柜上。 “搞快点。吃了喝药。” 阮胭看了眼那两只奶油面包,却没有打开,而是叹口气,直接把感冒药喝了。 吃了药后,沈劲送阮胭去片场。 她本来不想让他送,他说,“反正来了松河镇,这两天也回不去,就当放假陪你了。” 阮胭犟不过他,只能说:“你到了那里就去休息室里待着,不要去拍摄的工作区,别干扰谢导他们。” “行了,你自己拍你的去。” 他主要还是看阮胭唇色太白了,喝了药也没见身上有几分力气,走路脚步都是稍稍带着飘。 他听说了前几天阮胭他们组一个男演员重度晕船的事,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趁着今天自己在,反正没事,过去看看那剧组的医疗条件究竟是破成什么样了——亏他们拍的还是医疗类电影。 车子一路开过去。 到了片场,这次沈劲意外的低调,把车子停得远远的,放阮胭和她助理一起去拍摄区域。他自己一个人则慢悠悠地在后面走。 阮胭还很诧异,他这次动静居然会这么低调。 殊不知这人直接去了片场的总监控室…… 阮胭按照往常一样,先去后勤检查医疗现场的道具是否合格,医疗设施的摆放是否规范,还有谢丏偶尔灵感来了在片场飞纸飞出来的剧本是否符合医学常识。 她穿着普通的蓝色衬衫,裸色半裙,露出来的小腿匀亭纤细,鞋跟不高,很低,可是走起路来,竟平白给人一种她真的穿了身医生的白大褂一样。 有种禁欲的漂亮。 沈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阮胭。 隔着监控和拾音器,她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却还是能听到她温和有力的声音:“呼吸机要放在病床床头,人体活动半径内;两只医药和生活垃圾桶都要备齐,嗯,盐水浓度标签这次打正确了……” 旁边监控室的工作人员说:“阮老师很负责,也很细心,专业知识比我们谁都强,再小的错误,都瞒不过她。” 沈劲这才想起,她原来还是个学医的。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学过医,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除了她的名字,他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向舟把她的资料全都调出来了,放在办公桌上,厚厚一摞。 他也只是公式化地问向舟:“没什么问题吧。” “阮小姐没问题。” 于是他也从来没去翻过那些关于她的调查。 一个替身而已。 不需要讲究太多。 可是现在,看着监控里这个来来往往认真细致的漂亮女人,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悸动。 他还是看不清这种悸动的原由,于是把它归类为欲望。 ——下次让她在床上穿着白褂子试试。 阮胭这边检查完了,就开始去准备一会的采访。 采访的记者是位年纪不大的女记者,很知性,光是长相就是很有亲和力、让人有倾诉欲的那一种。 她先提前和阮胭聊聊天。问了些电影相关的问题。 比如是如何理解影片中两姐妹的人物情感的,又是如何处理一人分饰两角的困难的。 到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渐渐扯到了一些比较生活化、私人化的问题上。 “你觉得和大帅哥赵一成拍戏怎么样?” “嗯,赵哥,他是个很敬业很严谨很优秀的演员,能和他一起合作,我觉得非常非常荣幸和愉快,而且他也确实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这样啊,那我再八卦一下,能否谈谈你的理想型呢?或者说,我换句话,您觉得赵老师符不符合您的择偶标准呢?” “啊,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赵哥对我来说,是很好的老师,大哥,所以请千万别传我和他的绯闻。” 女记者眼睛一亮,敏锐地嗅到了卖点,连忙追问:“哇,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很高,很瘦,学历高,长得也好看,如果他出道,大概靠那张脸,很快就能红吧,念书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喜欢他了,而且他对我很好很好。” 她连续加了两个“很好”。 那种发自真心的喜欢,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女记者笑笑:“那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阮胭这次没说话了,她只是保持着那个笑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女记者知趣地不再询问,关掉录音笔,对阮胭微微鞠躬,“谢谢您的配合了,阮女士。” “嗯,也辛苦您了。” 阮胭送女记者出去。 走到门口,抬眼就看到了倚着门框的沈劲。 他穿了件衬衫,半挽着袖子,单手插着兜,漆黑的眸子远远地注视着阮胭,似笑非笑的。 连女记者的目光不小心扫到了他,面上也忍不住一红。 这是哪个男演员,她怎么没见过。 男人见她还不走,眼神扫过来,却没有方才的漫不经心了,带了些不虞。 女记者不敢再多待,拎着包快步离开了。 阮胭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乐意?”他迈开长腿,挤进她的休息室,原本不大的房间,因他的进入,竟瞬间变得有些狭窄。 “刚刚不是还对人说很喜欢很喜欢我吗?” 他站在门外,把她所有的采访问题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他对他很好很好。 看来,没白送她那么多东西。 她果然把他在她手摔伤时,对她的好都记着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也不介意再对你好一点。”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她看不懂。 阮胭:“什么对我好?” “如果你想公开恋情,我可以同意。”他注意到了,刚才女记者问他们是否在一起的时候,她眼底的落寞了。 是在落寞他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吗。 原来昨天她不让他做,是这个原因。 “以后我的势,你可以随便借。” 这是他允许她的。 临江沈家,这个名头借出去,她在娱乐圈里,想要什么资源要不到。 可以,他不介意多分她几分宠。他的人他可以惯。 阮胭沉默着没回答。他捏着她的手腕细细摩挲,像在抚摸一匹上好的雪缎。 最后她抽回手,说:“不用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沈劲看她的目光凉了几分。 这还不够吗。 她还想要什么。 她还敢想要什么。 最后沈劲说了句:“随你。” 沈劲没有在临江镇做过多的停留。 即使没有找到三叔,也得先回去了。 讯科那边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闻益阳这就是个狼崽子,专和讯科攻不下来的领域死磕,仅仅是他进入奇骏这一个月,就已经快把泰丰医疗的门给撬松了。 因此,他必须得赶回去了。 只是,临走时,谁也没想到沈劲还会特地请了两名跟组医生留在阮胭的组里。 “接替阮胭的活儿。”这就是沈劲对那两位医生唯一的要求。 方白看着两个医生为阮胭来来往往的奔波,检查仪器,查询手术室布局,连连感叹道:“阮姐,沈总对您是真的好。他做什么都把你放在心上。” 阮胭说:“是吗,那你会给我吃牛奶吗?” “你要喝牛奶?”方白愣住,“那可不行,你忘了你乳糖不耐了?” 阮胭笑笑,“知道了,我就问问。” 问问,方白才跟了她两个月,她都知道她乳糖不受耐。 而沈劲,他们在一起两年了…… 阮胭整了整心神,没让自己分心想这些。 几场大戏一拍完,阮胭只想躺回床上好好休息。偏生手机不安静,一直震,一直震。活生生把她从梦里震醒了。 她把手机拿起来,都是张晓兰打的二十多个电话。她打开微信,微信也被张晓兰留言了。 上面只有一句话,却看得阮胭心下一凉—— “夫人,鱼……鱼死了。” 第15章 她是替身 “什么?你真正想当的居然不是医生?可你刚刚在船上救人时, 那么专业,那么,那么好看!” 她的背脊抵在船舷上, 问他。 河风从峡谷里吹来,把她前面的发吹得扬起, 刚好吹到他驼色的风衣衣襟上。 她伸出小拇指拢了拢头发。 拢不动。 ——几根头发丝缠在了他的风衣扣子上。 “别乱动,会把头发扯掉的。” 他伸手, 替她把缠住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慢慢解出来, 低着头的样子,很耐心。 “是啊。如果不当医生,我就去研究动物学。” “动物学?”她问他。 “嗯,研究鱼类。” “你怎么会喜欢鱼啊, 水里游的多没意思,我就喜欢鸟, 要在天上飞的那种。我跟你讲,我要是以后自己一个人住了,我就养只鹦鹉,叽叽喳喳跟我说话,说个不停, 正好我话多……” “嗯,看出来了。”他抬头,眼里闪着笑。 河风仍在继续吹, 他手里的发丝也被风吹走了。 她看得有些怔住了。被他放回来的发丝不知道被风吹回了哪里, 她想, 没关系, 终归是在她头发丛里的。 “那你怎么不去当动物学家, 跑来当医生啊?”她问他。 “家里有人病了, 我就去学医了。” “这样啊。”她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他那么周圆的一个人,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于是笑道,“回去好好准备复读吧,等你考上首医大,我送你一条鱼。” “啊?怎么不是小鹦鹉!” “宿舍不准养。” “鱼就可以养了吗?” “嗯,可以说养来做实验。” “…好吧。” “别担心,我送你的,肯定是很漂亮的鱼,叫孔雀鱼。” …… 阮胭在看到张晓兰发的那段话时,她躺在床上,抬眼,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感。连眼前的吊灯都变得模糊,光束渐渐旋转,把光阴逼退。 逼退到六年前的三峡游轮上,十八岁的阮胭,和二十四岁的陆柏良,站在一起。 长江的风浪打来,船身摇晃,他们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阮胭闭了闭眼。 这条鱼,到底还是又被她养死了。 她回复张晓兰:“知道了,你帮我把鱼捞出来处理掉吧。” 张晓兰收到消息后,对站在旁边等回复的沈劲说,“夫人好像没有很难过。感觉她挺平静的。” 沈劲嗯了声。 老爷太黑了,明知道夫人有多宝贝那条鱼,居然让她去跟夫人说,让她来当这个罪人! 明明这条鱼的死是老爷发现的! 她还看到老爷还为了这条鱼给兽医打电话了!兽医说鱼是正常老死的,老爷还松了口气! “所以老爷,这个该怎么处理啊?”张晓兰问他。 张晓兰看着缸里那条浮在水面上的鱼的尸体。 往日里漂亮的蓝色鱼尾,断了半截,漂在水里。四周还有淡淡的腥气。 沈劲皱了皱眉:“捞出来扔了吧。” “哦。” “等一下。”沈劲顿了顿,“你把水放干了,然后把这鱼缸和鱼一起埋院子里去。” “记得埋在那棵老榕树下。”她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张晓兰照做。 沈劲又问她:“她真不难过?” 张晓兰点点头:“应该不吧,感觉夫人回得还挺平静的。” 沈劲不问了。给顾兆野发了个消息:“你那些女朋友难受的时候,你都怎么解决的?” 那边很快回了:“‘包’治百病。” 沈劲皱了皱眉,算了,问这花花公子,没意思。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温情路线。 于是给阮胭点了一堆吃的,当然,他具体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好像她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似乎在餐桌上,他喜欢吃的那几样,她都爱吃。 于是沈劲照着自己喜欢的口味给阮胭点了一堆,外加一杯助眠的热牛奶。 而当阮胭收到这堆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都洗漱完了,配送员才敲开她的房间门,“小姐,这是沈先生在我们酒店给您专门定制的晚餐。” 阮胭:“……” 这么晚了,沈劲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职业不允许她吃宵夜的啊。 跟配送员道了谢,刚关上门,沈劲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 “怎么样,东西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谢谢你。” “视频,拆开,我看着你吃。”一如既往,命令式的口吻。 阮胭:“……” 她到底还是挂了电话,重新发了个视频过去。 沈劲在跑步,他应该是用支架把pad架在健身室的柜子上和她视频。他穿一件白色的运动衫,尖领,有汗水从松垮的尖领里滑进去,野性里带点欲。他把跑步机关了,站定,对着视频里的她,说:“拆。” 阮胭无奈,把包装拆开。 松露,和牛,鲍菇,鹅肝,蒸炒煮脍,果然没有一样是她喜欢吃的。 至于那盒热牛奶,她连开都不想开。 “怎么不吃?”他问。 “吃多了要胖,下周要去拍宣传照了。” 沈劲看着她:“那把牛奶喝了。” 阮胭端起来,虽然闻到那个味儿就已经想吐了,还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压下心里的不适。她问他:“我现在可以去睡了吗?” 沈劲没说话。他隔着屏幕打量她。人依旧还是那个人,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是从前温顺的模样。 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他得出结论: “你最近是不是缺钱花了?” 阮胭:“……?” 沈劲,他,有毒吗? 她发现,和他在一起生活两年,她从来没弄懂过他的逻辑线。 “下周拍宣传照,准备好礼服了吗?” “没有,但是品牌方会借。” “借?”沈劲从跑步机上走下来,眼尾微微沉了沉,“上次你穿经纪人衣服时,我是不是说过不准穿别人衣服了?” 阮胭在心底叹口气,一件晚礼服动辄六七位数,圈里有几个演员不是穿赞助商借的,她一个刚拍一部戏的新人,件件都买新的,是嫌自己的黑料太少了吗。她不想和他这不食肉糜的人多加争辩,回答他,“知道了。” 沈劲这才心里舒坦点了,挂电话前,嘱咐了她一句: “早点回来。” “嗯。” 挂了电话,阮胭揉了揉眉心。 看着桌上那杯牛奶,把心里那股因这牛乳升腾而起的反胃欲.望压回去。 最后压不住,还是到厕所干呕了一下,把喉咙都呕红了,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睡觉前,她想,“张晓兰”又死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沈劲的关系也可以终止了。 谢丏是个效率极高的导演。 很多投资人喜欢找他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他能赚;二是他能省。能省钱,能省时间。 《两生花》前前后后在全组加班加点地赶工下,只花了两个多月就拍完了。 紧接着,一回到临江,他就又雷厉风行地开始联系摄影师拍宣传照。中途不给人留个喘气机会。 阮胭还听到他和陈副导开玩笑说:“花了这么高片酬请演员,当然是,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阮胭在门外,心情就,很复杂。 抵达临江,是在早上。过机场安检时,还有人把带着口罩的她认成了宋筠,找她要合影签名。 阮胭无奈地笑笑,也不忍戳破她,陪她合了影,然后当真给小姑娘签了“宋筠”两个字,小姑娘开心得直乐乎,末了,还夸阮胭:“宋姐姐,没想到你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而且连字都这么好看。” 小姑娘看着写真上龙飞凤舞、骨架饱满的“宋筠”两个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邢清来接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小姑娘拉着阮胭,一口一个“宋老师”叫得亲切。 阮胭居然厚脸皮地一边应好,一边摸着小姑娘脑袋让她好好学习…… 等人走了,邢清才冲她挥挥手:“这边,傻子。” 阮胭拖着行李箱,大步走到邢清面前。 邢清看着她,“没见过你这样的演员,被人认错了,不但不生气,反倒还笑眯眯认下了,是被人叫宋筠替身叫上瘾了?” 阮胭笑:“不是,我提前感受一下像宋筠那么红的感觉不行吗。” 邢清走到车前,替阮胭把行李放进去。啪地一下,车后盖合上,她才说:“我觉得你以后会红,而且,肯定比宋筠红,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阮胭看着她,抬了抬眼尾,说,“因为我也是这样觉得。”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开车的时候,阮胭问她:“我们直接去公司吗。” “嗯,谢丏简直压榨人,他提前和杂志社约好了,今天下午我们先过去和杂志社沟通选题。” “那还真是把我们‘往死里用’。”阮胭看了眼导航仪,问她,“不过我们怎么不直接去杂志社?” “亲爱的阮女士,这我可就得问你了。你谈恋爱了怎么不告诉我?”邢清等红灯,扫了她一眼,眼神凉幽幽的。 “什么?” “还装。方白都跟我说了,上次你手摔断了,在片场急匆匆把你抱走,还对谢丏都发火了的那个,不是你男朋友?”邢清握着方向盘,眼神都不多给她一个,“况且,就今天这阵仗,你说那不是你对象我都不信。” 阮胭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邢清踩了个刹车,这下真的是一脸惊讶了: “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你对象他装了一车的高定礼服送到我们工作室来。真的是一车!塞都塞不下的那种!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有好几大盒都稀里哗啦都滚了出来……” 听她这描述,阮胭也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就是用这辆车来的,我现在握着这个方向盘,坐在车厢里,感觉都是金钱的味道……诶,话说回来,你不认识他的车?” 阮胭摇摇头。 沈劲有很多辆车,这辆suv他不常开,她也不认得。 邢清一下就明白了,在心里咂舌,这得有钱成什么样,才能这么任性。 原本想吓唬吓唬责备她一下的心也没有了,转而开始八卦:“你和你对象怎么认识的啊?” 阮胭愣了一下。 对象。 恋爱对象。 她想了又想,却始终沉默着。 就在邢清以为涉及到了她隐私,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又忽然开口了: “我和他,是在一辆去三峡的游轮上认识的。游轮也分一等舱,二等舱,三等舱。我那时候刚高考完,就是一个刚打完暑假工的穷学生,没钱,当然是坐三等舱了。后来遇到船上的导游推销天价人参,我怕他上当受骗,出言阻止了他,于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但事实是,他在随后又买下了那支贵得令人发指的人参。 他说:“她也不容易,是位很负责的导游,照顾了我们一周,帮她购买一单,就当是谢礼吧。” 而从后来他们熟悉之后的交谈中,她才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其实他不想当众给他人难堪—— 在阮胭站出来说她“坑人”后,在全船大半乘客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那位导游后,他那时买下那根人参,实在是太会为人解围了。这就是“陆柏良式温柔”。 喇。 车子稳稳停在公司前,邢清直接带阮胭去了公司的更衣室。 她一推开门,原本空旷的房间,全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晚礼裙。 有的镶了蕾丝,有的嵌了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都是高定,没有哪条少于六位数。一条接一条地被挂在墙上,衣柜里,甚至是门背后…… 到处都是,挂满了。 阮胭真的被震惊到了。 “怎么样,浪漫吗,幸福吗?”邢清问她,“就这阵仗,挂衣服的时候,整层楼都是女生们的尖叫,都在说以后得给这衣帽间上个保险杠。” 阮胭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沈劲疯了。她无法欣赏这种所谓的浪漫。 这种高调,对她平稳的生活是种打扰。这种被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示爱”,只会让她觉得无比尴尬。她甚至无法想象,在尖叫之后,这层楼的女生们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她、评判她,而她之前在网上尽力撇清的包养传闻,是否又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阮胭稍稍捏了捏手心,努力平静地说:“是该上个保险杠。” “是吧。”邢清傻乐呵。 “然后一辈子也别打开这间房。” 说完阮胭转身就走,干脆又利落。 “欸,去哪儿啊胭。” “去杂志社,商量主题。” “咱们不带礼服过去?” “不带,品牌方会赞助。” 帮忙拍宣传照的杂志社叫《本质》。 是一本准一线期刊。 意思就是,如果在纸媒最繁盛的时代,它就是家喻户晓、人手必备的杂志。 但如果说是在如今这个各类自媒体方兴未艾、纸媒日益凋零的时期,那么它除了一个在时尚圈尚算高级的地位,再无其他优势可言。 谢丏那边提前联系的摄影师叫成俞,从事人物写真已经二十多年,是位德高望重的先锋摄影师,拍的照片都很有艺术感,也拿过很多奖,算是业内比较抢手的摄影师。很多明星,都想让他帮忙拍照。 谢丏能联系上他,想来的确花了不少功夫。 只是…… “请问成老师在吗?” 在等了快一个小时后,喝了一个小时的“茶”后,邢清终于再也忍不住,问一个摄影助理。 “呃,他,他,我也不太清楚。” 小助理胆子小,不敢说实话得罪成俞,又不敢说假话欺骗阮胭他们。 “他究竟来没来?我们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要不,阮姐,邢姐,我们去咖啡厅等一下吧,我们杂志社的咖啡很好喝……” “不用了。” 阮胭出声,视线越过小助理,看着和成俞一起走出来的宋筠,以及另一个高挑的女人,她戴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三个人一路相谈甚欢。 隐有一两句谈话泄出来:“你放心,筠筠,叔叔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成俞说完这句话时,阮胭注意到,那个戴着口罩的女人脚步一顿,微微摇头,墨镜外露出的眉目皱起,那都是表示不赞同的微表情。 果然,才说完这句话,他们就来了会客厅,和阮胭等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尴尬毫无征兆的像水涧一样泄出来。 成俞很小声地对小助理说:“不是让你把人带去咖啡厅晾着吗,放这儿什么意思。” 小助理说:“她们不去啊……” 邢清性子急,不想和他们废话,“我们过来和成老师定选题。谢导那边想必也和您沟通过了,这次电影宣发要得很急,所以我们也是真的耽误不起。” “嗯。可是我最新的一个选题,已经在刚刚和宋筠他们团队谈妥了。如果你们急的话,我还是比较建议换一位老师……” 邢清直接把原本在手里翻阅的杂志,啪地拍到桌上,打断他,“成老师,你什么意思,早在十天前我们就联系您了吧,如今临门一脚又说没时间、没主题了,虽然我们没签合同,但良心总不能不要吧。” 成俞一脸歉意:“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帮不了你们,选题策划案我已经给了宋筠了。” 阮胭看了眼宋筠,她下巴微抬,稍许的得意从眉梢上流露出来。 果真演技不过关,连点喜都藏不住。她这样想。 转身,她就拉着邢清走了。 “不用了,我们走吧,邢清,打电话给相熟的摄影师,看他们能不能抽出档期,另外,赶紧去找两个工作经验丰富的策划,把选题报上来,我们直接审核确定,然后交给导师进行筛选。” “好。” 两个人踩着高跟鞋稳稳地往外走,尤其是阮胭,她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似乎这个麻烦对她来说完全不在意。 “等一下。”忽然有道柔顺至极的女声响起。 那个高个子女声摘下了口罩和墨镜。五官彻底露出来,把邢清看得心头一跳。 这个女人…… 怎么和阮胭这么像…… 比宋筠像阮胭多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 如果说阮胭和宋筠的凤眸,是七分相似,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倘若同时蒙住她与阮胭的半张脸。不让眼里的情绪泄露,恐怕连邢清也分不清。 “您是?”邢清问。 “宋叶眉,我的姐姐。”宋筠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该对着邢清表达,偏偏那双眼却紧紧盯着阮胭身上。 是熟悉的看好戏的眼神。 “阮小姐好。”宋叶眉看着她。 阮胭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宋老师也是摄影师吗?” 宋叶眉没说话,成俞先替她把话说了:“叶眉是摄影专业的科班出身。拍的东西很有灵气,她也早就拿了很多国内外的大奖了。” 宋叶眉没理会成俞的追捧,只是温和地看着她:“阮小姐愿意和我试一试吗?我们拍‘海边的水狄莉亚’。” 阮胭只打量了她片刻,便说:“好,明天我们就来试拍。” “嗯。只是,我们这里还差一个道具——一艘具有年代感的汽艇。我们现在能借到的游艇都过于崭新,不具有入镜的艺术感。” 宋叶眉停了下,看着阮胭她们说,“如果能借到的话,当然最好。借不到,我们再想办法。” 她说话的声调温柔又有力量,让人不自觉点头。 宋筠立刻笑了下,“还去借什么,劲哥那里不就有一辆吗?让他找人开过来就是。” 宋叶眉摇摇头:“那是阿劲他父亲从前送他的十周岁礼物,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很珍视。” “再珍视,你开口,他还有不借的道理?”宋筠冲宋叶眉挤眉弄眼,那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能懂的默契 。 宋叶眉无奈地叹口气,问阮胭:“你们介意再等我一会吗?” 阮胭依旧是淡淡的笑:“不介意。” 宋叶眉拿出手机,给沈劲打电话过去。 那边几乎是只响了两秒钟,就立刻被他接了起来。 宋叶眉走到窗边,声音低低的,依旧那温柔又坚定的调子。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恬淡的笑。 到了最后,她低声喊了句:“阿劲。”是无奈的语气。 于是,便挂了。 宋叶眉朝他们走过来,笑着说:“好了。明天我们就去试拍吧。” 宋筠忍不住又偷偷观察阮胭脸上的表情,然而,却依旧令她十分失望。 阮胭仍是那副清淡冷颜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只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女子给她陌生的男朋友打电话一样。 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甚至最后还对她们说了句“谢谢宋老师。”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已经是傍晚。 街边的霓虹灯亮得璀璨,邢清开车,窗外的灯就变成流星横向划过去。 邢清跟阮胭感叹:“看来讯科的总裁果然名不虚传,一辆游艇,说借就借,估计那宋叶眉开口,他怕是送也愿意。” 阮胭嗯了声。没多说。 邢清继续和她唠嗑:“欸,我看你家那位出手也不赖,是哪家的公子?啥时候带出来见见,让我也感受一下想坐游艇就坐的滋味呗。” 风呼啦呼啦的吹,阮胭还在看街角的灯,但车速开得太快。没有一盏灯是她能看得清楚、抓得明白的。 于是,隔了会,她说:“也不是我家那位,马上就要分了。” 邢清刺啦把车刹住:“什么,你要分手?” “嗯。” 第16章 她是替身 “为什么?”邢清问她, “是他长得太磕碜了?” 邢清没见过阮胭的男朋友,但她知道,圈里很多女明星, 找的男朋友都挺一言难尽的,往往颜值都是与财富值成反比…… 阮胭摇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忽地映在她脑海里。她说:“不是。” “那你干嘛和他分开?有钱, 出手又大方, 别人送女朋友都是一件一件的送,他直接送一屋子, 而且我听方白说上次你在片场被砸那次, 他还差点为你打人是不是?后来怕你累到了又请医生过来帮你……我觉着挺好的啊。” 阮胭垂下眼睑,敛起情绪,扯唇道,“那你和他谈恋爱试试。” 邢清:“?” 倒也不必。 车子稳稳停在临江别墅。从外往里看, 只能透过月光看到它精致的外观,而屋子里的窗户, 却是一盏灯光都没亮。 阮胭皱着眉开门后, 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点, 本该下班的沈劲没有在,连张晓兰也没有在。 楼上卧室里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应该不会是歹人,这个别墅区每年的物业费极其高昂, 安保工作是全临江市做得最到位的。 于是她试探性地喊了声:“沈劲, 是你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停了。 她踩着楼梯上去, 脚踏在羊毛地毯上, 声音被悉数吞没。 她伸出手, 试探性地推开卧室门。然而, 只是刚伸了只手出去, 整个身子立刻被拽了进去。 他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 粗粝的热气争先恐后扑在她耳后。 “阮胭,跟我过来。” 他左手揽着她的腰,如同牵引一只温顺的羔羊,将她牵至二楼的平日里堆放杂物的房门前。 猎人俯身在羔羊的耳侧。 极其危险,极其引诱,对她说:“推开它。” 他收回遮住她双眼的手,覆于她的指上,握着她,陪她一起拧开那扇门把手。 “沈劲。” 她忽地抽回手,一种莫名的恐慌弥漫在心头,她喊他的名字。 未知即危险。 她不习惯这样陌生的他。 “我说,推开它,阮胭。”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下一秒,门把手被他强迫着她拧开—— 这是一个怎样幽暗的世界。 没有灯光,没有烛火,只有光明,只有一只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占据了几乎半间屋子的大型水族箱。 里面游动着一群又一群的蓝尾孔雀鱼。 漂亮的尾巴浮动在水中,月光透过玻璃,投射出一束一束细而小的光线,在一尾一尾的鱼身上。 “喜欢吗?张晓兰死了,还有李晓兰,王晓兰,宋晓兰,江晓兰……只要你想,我可以再为你建一座晓兰水族馆。一千条,一万条,十万条孔雀鱼,都是你阮胭的。” 持枪的猎人站在羔羊的身侧。双手是危险的枪.支,抵着她的下颚,双眸危险,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喜欢吗?” 阮胭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所有的鱼群仿佛也跟着调了个头,纷纷凝视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最终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不喜欢。”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不喜欢,沈劲。” 这句话很玄妙,如果,如果不加以停顿,如果说快了一秒钟,哪怕只是一秒钟。那么它就是—— 我不喜欢沈劲。 他双眼眯了眯。 酒店的工作人员说,他给她点的菜,她一口没吃,牛奶一口没喝;邢清说,他送的衣服,她一件也没有穿;而现在,她的鱼死了,他就生生再给她造一座鱼馆出来,这里有二百五十条鱼,她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打量着她,问:“为什么?” “今天不是我生日。”她语气里有些疲惫。 “你身份证上是这样写的。”他查过她。如果今天不是她生日,那每年他都让向舟给她送礼物时,她怎么没有指出来。 “真的不是。而且我不喜欢过生日,很不喜欢。”她的语气很诚恳真切。几乎是在拜托他,别做这样的惊喜。 “行。”沈劲自然也不再说什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把门关上,也把那些惊恐的鱼群一并关上。 “今天做了什么?” 他问她。 “今天去拍了宣传照。见到了宋筠。”她停了停,“还有她姐姐,宋叶眉。” 他闻言,眼眸微动,“然后呢?” 阮胭说:“她很漂亮。” “还有呢?” “她是我的摄影师,我的宣传照由她负责拍摄。” “嗯。她拍人物,一向很出名。” “他们都说,”阮胭停住,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和她长得很像。”她补了一句,“比宋筠还像。” 他一下就品出这味儿了。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她知道了吗? 他把她当个替身。 所以这些天,才作出这些事来? 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欲擒故纵? 羊羔用犄角撞击猎人,借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实际上,是在对他发出信号——逮捕我吧? 所以,是太过在乎他了吧。 “是有些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逼近自己,让那双潋滟的眸子贴近他的唇,“但是我希望你,这双眼睛,只看到该看到的东西,别去看不该看的东西。” 该看的,比如他,比如钱,比如他能给她的地位。 不该看的,一切他不想给的,都是她不该看的。 “嗯。” 她的热气喷在他喉头的疤上。 “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去拍宣传照。” “可以。今天做吗?”他问得很直白。 既然弄懂了她这些日子的古怪的源头,他也就不再掩饰,她很爱他,他乐意在某些方面宠她。 “不做。”她悄无声息推开他,“生理期。” 他有些遗憾地松开她。 却也不再勉强。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照例死死地搂着她。 她的睡相向来很乖。 像只动物,蜷在一起。像刺猬,像猫,像位于母体中的婴儿,心理学上,这样的姿势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阮胭,你没有安全感吗? 怕什么,这辈子他都不会和宋叶眉在一起,他有分寸,所以这辈子,阮胭也注定要和他在一起。这一点上,他依旧有分寸。 他关掉灯,把人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早起。阮胭醒过来的时候,沈劲已经去公司了。 阮胭也收拾好衣服,开车去杂志社拍宣传照。 宋叶眉已经早早到了那里。 她正站在窗前,调试相机的镜头。 穿着一身裸色的连体裤,衬得人很高很纤瘦。 不得不承认,她是极美的。 那样的眉目,和阮胭时常的清冷不一样。宋叶眉很温和,就像是一株水仙,静静地立在那里,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想去温柔凝视。甚至和她相处起来,也是极舒服的,她就是那种磁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平和而舒适。 “你来了?”宋叶眉问的时候,还贴心递上来一杯温水。 “谢谢。”阮胭接过来。 她们在等杂志社派车送他们去拍摄地,两个人便坐下来一起闲聊。 宋叶眉说:“你在此之前,有听过阿狄丽娜的传说吗?” “听过。”阮胭抿了口水,对她笑笑,陆柏良的硕士论文写过一篇关于希腊医术史的研究,那段时间,她读了好多关于希腊有关的书籍。 皮格马利翁,最善雕刻的人,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艺术品——一座美丽的女人人像。 那就是亲爱的阿狄丽娜。 “听过就好,你对这个主题越理解,我镜头里的情绪也越好捕捉。”宋叶眉也对她笑。 阮胭说:“嗯。” “听说你以前是学医的?怎么会来学表演了。”宋叶眉给自己倒的是拿铁,她优雅地握住杯扣,细瓷贴在她小拇指处。瓷骨与手指都很白。 阮胭没什么掩饰:“想成名。” 宋叶眉挑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笑了下:“会成名的,你很漂亮。” “谢谢,宋小姐呢,一直都是学人文摄影的吗?”阮胭问她。 “嗯,从前去日本学过两年,后来结婚后,和丈夫一起去了英国,在那边又学了三年。算是一直都在和摄影打交道吧。”她笑。 阮胭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算是《本质》划给她的工作室,窗明几净,屋子里挂满了照片,都是不同女人的写真,都很漂亮,拍摄的角度大多不猎奇,很平淡,却细腻,光与影都被她用得恰到好处。女人拍女人,的确很能找到彼此最美的点在哪里。 但阮胭注意到了角落里,墙上那张最小的照片。拍的却是一张大峡谷。 她的镜头下,雨水丰沛,冲刷着赤.裸.裸的岩石。视角很宏大,在一堆女人的写真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一定很喜欢这张照片。”阮胭说。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它的篇幅那么小,只不过是我房间里刚好差一张点缀的风景照,我将它挂在那里而已。”宋叶眉目光依旧恬淡,看着她。 “可是那里却正对着你的办公桌,按照桌面高度,你的身高,以及人体视线的惯常移动角度,这个地方,恰好是你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照片。”阮胭顿了顿,说,“唯一一张。” 宋叶眉对她笑笑,没否认,也没肯定。 助理进来通知,杂志社已经调到了车,可以去西海外拍了。 阮胭的目光在那座峡谷的照片上,停留了半秒。 也走了。 西海是临江邻市,江城的一个海域。不是很大,风景却很好。 按理来说,《本质》照片的取景地,应该都是要精心谋划的,但宋叶眉就把地点定在了这里。 她说,这里的龙沙宝石月季开得很好。很适合阿狄丽娜佩带。 于是在阮胭化好妆后,宋叶眉又给阮胭摘了很多很多的龙沙月季,亲手为她插在白色的编制帽上。 宋叶眉给她在岸边拍了很多照片。 说实话,拍得都很漂亮,她的确是一位技术相当到位的女摄影师。 拍得差不多的时候,宋叶眉问,接下来就可以去游艇上拍了。 宋叶眉问自己的助理小圆:“驾驶员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小圆指了指已经坐在游艇里等候的驾驶员。 宋叶眉问阮胭:“那我们上去吧?” “好。” 最后,宋叶眉的助理小圆留在岸上等他们。阮胭,宋叶眉,还有方白,三个人上了船。 开船的是个中年男人,有点胖,看到插了月季、却人比月季还妖娆的阮胭,还红着脸打了个喷嚏,甚至看着阮胭脸变得越来越红。 方白偷偷跟阮胭小声说:“宋老师这找的什么人,怎么看起来色眯眯的。” 阮胭看着男人通红的脸,没说话,她不觉得那是色眯眯,而像是…… “走,我们去外面多拍几张。” 宋叶眉拍拍阮胭的肩膀,对她说。 阮胭嗯了一声,看了下仍然满脸通红的驾驶员。 出去的时候,宋叶眉特地给驾驶员指了指开到距离岸边多少海里的地方,这样他们拍出来的照片才会视觉效果更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拍阿狄丽娜吗?” 拍了一会,宋叶眉坐在甲板上休息,忽然问她。 “为什么?” 阮胭问她。 “因为我觉得你不像阿狄丽娜,你像皮格马利翁。”宋叶眉看着她,仿佛把一切都看穿了似的,“你和阿劲一样,都是皮格马利翁。” “只有我和陆柏良,才是你们的阿狄丽娜,对吗?被你们爱戴,被你们仰慕,被你们崇敬。无论你们如何挣扎,我们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美丽神像。” 宋叶眉依旧笑得温婉。侧目的瞬间,却像极了某种伺机而动的、却最易被人忽略的温婉蛇类。 阮胭问她:“你查我?” “嗯,查了一些。你不喜欢阿劲吧。”宋叶眉唇上的笑意很浓。 阮胭不言语。 “那不如把他让给我吧,我比你更需要他。” 让给她。 她这种凉凉的语气,让阮胭裸露的肌肤浮了层淡淡的疙瘩。 “怎么让?” “你和我,今天掉一个下去。” 宋叶眉笑开来,及肩的头发被吹后去,笑得像要消失。 “你想做什么?”阮胭皱了皱眉。 宋叶眉偏过头看她,忽然张开手,说,“算了,还是我不小心摔下去吧。好像男人的怜悯更值钱一些。” 游艇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宋叶眉一个趔趄,也跟着船身一起被晃了下去。 阮胭眉头一紧,正准备喊她上来。方白就急匆匆跑上来,喘着粗气—— “阮姐,那个驾驶员师傅,他好像,要喘不过去气了,他脸全都青了……” 阮胭看着已经掉入海中的宋叶眉,又看了看驾驶舱,只犹豫了一瞬间,她问方白:“你会游泳吗?” 方白摇摇头,她只会爬树,不会游泳。 阮胭又看了眼还浮在水里露了个头的宋叶眉,说了句:“那就让她爱泡着就泡吧,反正死不了。过来,跟我去救人。” 那个驾驶员师傅已经一头栽倒在桌上了,整张脸都变成了紫红色。阮胭远远看了一下…… 然后立刻摘下头上的帽子和那堆月季扔进海里。 “快,方白,把窗户打开。” “找找,他身上有没有沙丁胺醇气雾剂。他有哮喘,快看看,你去他身上找,我身上到处都是花粉。” “阮姐,是这个吗?” “是。” 阮胭教了方白如何使用后,又连忙跑出去看宋叶眉。 她仍在水里起伏,就靠在游艇下,只是脸色已经发白,完全没有刚“落水”时的从容了。 “阮胭……拉我上去,我,我胃病犯了……再待下去我会死的。”宋叶眉咬着唇,这下真的不是装出来的虚弱了。 阮胭冷冷看着她: “你死了活该。你把这一堆花拿过来的时候,你把那个有哮喘的师傅找过来的时候,你没想过他有可能会死?” “他有药,不会死的。” “宋叶眉,你真的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宋筠虽然心思下作,但从来不会干伤人的事情,而宋叶眉却是真真切切藏得最深的一株食人花。五脏六腑都已经烂透了。 阮胭忽然就想透了,这人世间,多的是这样的宋筠宋叶眉。我们谦卑,我们忍让,我们宽容,我们大度,我们温良恭俭让。可是,不过是为这么多个宋筠宋叶眉创造了一个任由她们恣意妄为的失乐园。 所以,凭什么? 阮胭摸了摸隐隐作痛的下腹,她闭了闭眼,咬咬牙,一口气跳入水中。 “你,你干什么?”宋叶眉看着突然下水的阮胭,一种莫名的惊恐浮上来,她下来干什么,她只需要阮胭把她扶上去就行了。 “干什么?” 阮胭重复了她的问句,彻底笑开来, “干你。” 阮胭说完就抓起宋叶眉的长头发,把她死死地往水里摁。 宋叶眉的胃病是真的犯了。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浑身虚弱,哪里拧得过宋叶眉。 她牢牢地扣住宋叶眉的后脑勺,每让她在水里捂十秒钟,就捞起来两秒钟,再摁进去十秒钟,再捞起来……如此循环反复。 宋叶眉已经记不清自己吸进去多少水了。 直到她以为自己要被阮胭玩死的时候,阮胭忽然捞起她的身子把她往船上带。 “既然查了我,怎么就没查清楚呢?没查到我那早死的爹妈是开船的吗?沈劲这破游艇,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我告诉你,我今天不仅要玩死你,我还要救活你,我还要亲自开着游艇把你送回去。” 阮胭轻轻拍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叶眉的脸,轻嘲道, “宋叶眉,你凭什么啊,凭什么把别人的生命不当回事?” 沈劲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宋叶眉正躺在病床上。 游艇驾驶员也躺在隔壁房的病床上。 阮胭捂着小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唇色依旧一片白。 沈劲问医生,他们有没有什么事。 医生说:“宋小姐落水了,肺部吸入过多海水,且胃痉挛犯了,情况有点严重;那位师傅吸入过多花粉,哮喘犯了,情况也不太乐观……” 沈劲又指了下阮胭,问医生,“那她呢,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 沈劲紧了紧拳头,把方白和小圆都叫过去问话,弄清楚了大概的情况后,他只问了阮胭一句话: “为什么四个人里,只有你和你的助理没事?” 阮胭忽然就笑了,“所以呢,我把那个师傅的命保住了,我把宋叶眉从海里救起来,我把游艇开回来,就因为我命大,我惜命,所以我就要成为你的怀疑对象,是吗?” 沈劲皱了下眉,“阮胭,你冷静一下,这件事必须有个解释,叶眉她丈……” “别说了,沈劲,你用这种怀疑的目光,一上来就质问的目光,多看我一秒,都让我觉得反胃。” 阮胭捂着一阵一阵抽疼的小腹,急剧的下坠感全部堆积在那里。 突然爆发的剧烈疼痛得让人的头脑也短暂失控,于是她说—— “我不想陪你演这替身的戏码了,沈劲,我们分手吧。” 第17章 不是替身 第十七章 “阮胭,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劲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是在拿分手做威胁吗? 阮胭点头, 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很清醒,甚至这两年来, 我从来都没这么清醒过。我想和你分手, 沈劲。” 沈劲的右手五指已经用力拢起,青筋鼓起在腕骨, 然而他把手背在了身后, 没有人发现。 他的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阮胭,我希望你不要用分手来逃避。把今天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必。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等开船的师傅痊愈了去问他。我没有给你解释清楚的义务, 其次,在我说出分手的时候, 就已经把这一切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阮胭顿了顿, 苍白的双唇吐出一句话, “这一切,指的是我们这两年,而不是今天。” 医院的高级病房走廊里, 此刻, 安静得仿佛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吊灯的光自上倾泻而下, 把她的脸色照得越发苍白。 她看着沈劲, 一双眼里, 平静, 平静得比这些下垂的光束还要平静。 只有沈劲, 那个“好”字偏偏就是在喉头烙了印一样,无论如何就是滚不出来,他的掌心渐握成拳,他深吸一口气, “阮胭,宋叶眉的丈夫是我的堂哥,不是个善茬,手段阴狠,你动了她,你会被他发疯报复。我不是在逼你,也不是在怀疑你,我是希望你把事实一一解释清楚,我帮你善后,懂吗?” 阮胭看着他,目光没有挪动半分。 “听话,别闹了。” 沈劲伸出手,想去揽她的手。 大手触及那双柔弱的手腕,才发现她的右手一直在抖。 “你,你怎么?” 沈劲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把她手拽过来,却抖得更厉害了,连同着指尖都在颤。 “阮胭。” 他喊她的名字。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想把手抽出来。 他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放。 “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伸出另一只同样在颤抖的左手,虚浮地想拨开他的手。 “放开。”她从牙齿里挤出这两个字。 沈劲怕伤到她,只有依言松开了手。 下一秒,她立刻抽回去,仿佛在避开什么肮脏秽物一样,那样的姿态,就像是一根针,扎得他的眼睛发疼。 阮胭哆哆嗦嗦从包里拿出以前的镇静药物,水都不加,直接生硬地干吞。 由于吞得太急,她的喉咙发出一阵一阵的干呕,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得震动。 沈劲连忙跑过去,拿纸杯替她接水,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握住纸杯的手,也在颤抖。 他也痛,心里某个地方有细细密密的痛意,没有来由的。 “喝水。”他把纸杯递给她。 阮胭早已经自己把药都咳下去了,她看都没有看那纸杯一眼。 “沈劲,我们真的结束吧。” 沈劲却像没听到一样,问她:“你在吃什么药。” “沈劲,分手吧。”她看着他,眼神倔强。 “说,你在吃什么药。” “我说,分,手。” “我问你在吃什么药!” 沈劲“啪”地把水杯扔到地上,水渍到处流了一地,在地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镇静药物,我不能下水,有严重的应激反应。整个身子一泡到水里,我就变得像只瘟鸡一样,浑身上下抖得不能自理,我吃的就是这种治疗疯子的药物。” 阮胭看着他,抿着唇的下巴,尖锐得近乎倔强。 “怎么样,我说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分手了吗?” 沈劲喉结滚动。 说不出口,他真的说不出口。 明明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石头哽住了一样。 阮胭却是不想再等他的回答,吃了药,她的四肢已经平静下来了,自己扶着小腹,往外走。 看着她趔趄的背影,他才想起来,她昨晚说的,生理期来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很疼,很疼。 疼着下水,疼着自己一个人在茫茫海上开船回来,疼着和他争执,疼着和他—— 说分手。 他闭了闭眼,走过去想扶她:“阮胭。” “别过来。”阮胭没有回头,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算我求你。” 沈劲动了动脚步。 最后还是给一直在医院外等候的向舟发了条消息:“把她送回去。” 发完,沈劲摁灭屏幕,走进最角落的那间病房。 “阿劲,是你吗。” 病房没有开灯。宋叶眉躺在床上,看不到来人,却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 “嗯。” 沈劲也没开灯。 就在黑暗里。两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还痛吗。”他问她。 “还好,不痛了。”她说。 “嗯。”他说。 两个人又陷入了无言。 “阿劲,可以把窗帘拉开吗?别开灯。”宋叶眉的声音是飘着的,飘在空气里。 沈劲依言照做。把窗帘拉开,淡到几乎快要消失的月色和路灯光束落进来。 她说:“阿劲,你还记得吗,你十岁的时候,被沈伯伯锁在房间里,一锁就是七天,那七天,每天晚上我都来陪你。那时的月亮,和现在的不一样,要大一些、圆一些、亮一些,你觉得呢?” “嗯。南城的月亮很好。”他靠在窗边。 她看着他。挺阔的轮廓在冰凉的月色下显得冷冽,那双眼下被拓出灰色的阴影,她忽然觉得,以前照顾着的这个孩子,在这些年里,早就长大了。 他变了。 是吗。 “阿劲,我今天很痛。” 这是最后一句,她的试探。 他沉默了,良久,才说,“以后照顾好自己,别再伤害自己了。” 她的表情劇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怀疑她。”他偏过头,看见夜色里,向舟替楼下那抹单薄的影子打开车门,她微弯着腰,坐了进去。 宋叶眉躺在床上,一颗心彻底沉寂: “如果,如果我以前胆子再大一点,拒绝了那个荒唐的联姻,你是不是会……” “不会。”他打断她,“你不会。” 宋叶眉所有的防线被他这三个字一击即中,全盘崩溃。 “是,我是不会,可是你呢?你也不会!我在机场等了你那么久,然后呢,我什么也没等到。” “我来过。”他拉上窗帘,所有的月色被隔开,房间再度恢复昏暗。 满屋寂静,只剩他粗重的呼吸。 “来的路上,我被人砍了十三刀,手,脚,背,还有,你见到的喉咙。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没有。我到的时候,看到天上你的那架航班飞走了,那时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死了。” “我没有对不起你过。” 说完,他转身就走。 “如果你要离婚,我会帮你,但仅限于此。如果你依旧像当年一样,不离,也没关系。” 最后,他这样喊了她一句:“堂嫂。” 他关上门离开的刹那,屋里的呜咽声再也忍不住。 一声又一声压抑的哭声响彻在走廊里。 阮胭回了家,屋里的灯光大大的开着。 张晓兰连忙跑出来迎接她:“夫人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阮胭扯了扯嘴角,有些疲惫地笑笑:“嗯。” 张晓兰连忙给她端了一杯热水,“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湿。” 指尖触及热水的刹那,阮胭才觉得自己有活过来的迹象。 “没什么,今天拍杂志,把身上打湿了。去帮我拿点布洛芬好吗?” 张晓兰听话地去医药箱里找,一边找,一边跟阮胭絮絮叨叨:“夫人,你知道我昨晚去哪里了吗?” “去哪里了?”阮胭很配合她。 “嘿嘿,老爷说要放我假,给你布置生日礼物,所以我昨晚就和一个男生去看电影了。” “嗯,恋爱了?”阮胭问。 “嗯嗯,他说我瘦了,瘦了好多。”张晓兰把布洛芬拿给阮胭,红红的脸上变得更红了,“夫人,我这才知道,原来你让我每天跟着你吃蔬菜沙拉,每天走路去城西买鱼食,不是为了报复我以前天天喂您喝大骨汤,是为了帮我减肥啊。” 阮胭服下药,神色未变:“你想多了。” “嘿嘿,夫人最好了。”张晓兰笑得开心,“希望夫人和老爷也好好的,你们这么般配。” “般配吗?” “嗯嗯。” “哦,我去睡了。”阮胭恢复了些精神,就往楼上走。 张晓兰看着她疲惫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夫人,你别怕,鱼没了,你还可以养鸟嘛。” “养什么鸟。” “比如鹦鹉啊,我们镇上以前的陆医生就有一只鹦鹉,叫张德全,可惜不会说话,但是会叫,声音灵灵的,这不比您养鱼有趣多啦……” “你说,他养了什么?”阮胭脚步猛然顿住,问她。 “鹦鹉啊。” “鹦鹉吗,好,我知道了。” 阮胭扶着楼梯,一点一点往前走。 她知道了,她今晚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比如该收拾带走东西,比如提前找下一处落脚的房子,比如彻彻底底离开沈劲…… 星雾会所。 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铺排着二十瓶啤酒。 啤酒被人拧开,啤酒花立刻冒出来。 “喝几杯?” 一个穿着西装的矜贵男人,整个身子半隐在沙发里。 “堂哥想我喝几杯?” 沈劲坐在他对面,唇角浮着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沈崇礼手里转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个传闻中的堂弟。当年还是个想和他抢女人的毛头小子,如今竟然长成了一手把讯科推起来的传奇。 传奇? 可惜,他这个人,平生最喜欢摧毁传奇。 沈崇礼把打火机啪地扔到桌上,“先来三杯吧。作个见面礼,怎么样?” “可以。的确是很久没有见到堂哥了。” 沈劲端起杯子,就往嘴里送。一杯接一杯。 泡沫花在杯子里浮沉。 三杯下去。 沈崇礼依旧笑:“再来三杯,为你这么久还没拿下泰丰医疗的案子。” “可以。”沈劲依言,再抬起三杯喝进去。 沈崇礼笑得很满意的样子,他伸出指节,在桌上敲了三下,“最后三杯,为你情人向我赔个罪。” 这下沈劲倒是笑了:“她是什么身份,还不配让我替她赔罪。这三杯我喝了,不过,是为我没照顾好堂嫂。” 话音落,他浑不在意地端起三杯,一一送进嘴里。 沈崇礼看着他的动作,一杯接一杯的喝,最后他心满意足地笑,“三年不见,倒是比以前能屈能伸了。” 沈劲没说话,双眸沉静,等他继续说。 沈崇礼点了根烟,长腿翘起,笑得有点邪气,“只是,你家小情人的那个罪,还是要赔的,毕竟,看把你嫂子都害成什么样了。” “堂哥想怎么样。” “说实话,你小时候和你嫂子的那丁点微妙情绪,我是知道的。” “要不这样,我听说,她和你嫂子长得很像。我寻思着,你想睡你嫂子,想了很久了吧,要不,我帮你圆了这个梦。” “你把你那个情人送过来,我也想试试,看看她和你嫂子,是不是真那么像……” 他话还没说完,沈劲幽幽地喊了声:“堂哥。” “怎么,不愿意?”沈崇礼斜咬着烟,依旧是半倚在沙发里,灯把他的脸照得恣意放荡。 “我不喜欢把玩具借给别人玩。”他捏着杯子,尽力克制,以免因为过度用力而将杯子猛然捏碎。 “玩具?”沈崇礼把烟拿出来,笑得肩膀直抖,“我靠,你小子,还真把人当个玩具,靠,你他妈的比我还狠。” 沈劲不声不响,又喝了一杯酒,“泰丰医疗,我不做了,全部交给堂哥,以前的,以后的,与这个项目有关的,全都交给堂哥,今天我那个玩具玩出来的这事儿,一笔勾销,怎么样?” “弟弟,你这个样子,让我对那个玩具突然好感兴趣了。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你——”沈崇礼打量了他片刻,蓦地笑开来,“抢东西了。” “那你可能抢不走了。”沈劲看着沈崇礼,对上他狂妄的目光,说得稳操胜券。 她爱惨了我。 这句话,沈劲在心里补上。 他相信,他和阮胭仍有回旋的余地。 今晚的她,或许只是因为害怕,因为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而害怕,人在极度恐慌下说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现在,他帮她把问题都解决了,她会回到他的身边。 有点小心思也没关系。 他可以接受。 只是,不能离开他。 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红酒有助于思考,阮胭很喜欢这种精神处于麻痹与清醒之间的时候的感觉。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能够达到思考的最佳状态。 “方白,两个小时后来临江别墅接我。” 她刚发完这条短信,方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胭姐,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吗?” “随便去哪里,先去酒店吧。” “你……你是和姐夫分手了吗?” “嗯。” 方白听邢清说过,阮胭有男朋友,还是个送一屋子高定的阔少。 只是,想到今天在医院里冷声质问阮胭的那个男人……那个好像是姐夫。方白不知道沈劲和宋叶眉的关系,她只是在想,这个姐夫是不是误会胭姐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了…… “胭姐,你别难过,你放心,我马上过来接你,实在不行,咱们跟姐夫解释清楚就好了。”方白斟酌了一下语句。 “谁说我难过了?”阮胭听了反倒笑了,“你也不用去解释。” “……啊?” “我没有难过。” 阮胭晃了晃酒杯子,微醺,她爱这个时候运转、思考的大脑,兴奋,清明,通透。 “方白,我教你一个道理,一个宋叶眉一直一直都认错的道理——” “什么?” “男人不值钱,男人的怜悯也不值钱,只有男人的愧疚才最值钱。不用解释,沉默打破了就不是沉默,委屈说出口就不是委屈了。” 真正要离开,就要把他最后的一份愧疚也算计进去。 这样才可以离开得足够彻底,不留余地。 “胭姐,我没听懂。” “没关系,来接我就好。” 酒杯里空空如也,而盛酒的玻璃依旧剔透。 沈劲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和沈崇礼道别,出了星雾。 上车的时候,他按住眉心,对前排的向舟说:“查一下国内有哪些治疗应激障碍症的专家,帮我约一下。” “好。” 夜风吹过来,有些凉意。 他只微微眯了会神,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老爷,夫,夫人她走了。” 第18章 不是替身【双更合一】 第十八章 车子行驶在大道上。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车少,行人少,灯和树影从旁闪过, 好像整个世界都处于一闪而过的状态里。 沈劲单手支在车窗上,他忽然开口:“向舟,你平时是怎么和你女朋友相处的。” 向舟愣住片刻,说:“就, 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 心里随时随地都想着她、担心她,她开心了就陪她开心,她不开心了就哄她开心。而且女人嘛, 都很喜欢撒娇,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反撒娇回去” 说完,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沈劲一眼,刚好对上他冷肃的目光。莫名一个哆嗦, 还是算了吧, 他可别给沈总出什么馊主意了。 “嗯。”沈劲回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不喜欢钱吗,是他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他不够担心她吗。她一出事, 他总是最先出现的那一个,为她解决。 沈劲皱了皱眉, 还是说,她喜欢撒娇的。 莫名想起闻益阳, 那个年纪很小的男生, 他看起来很会撒娇, 她是不是喜欢那种男生。 沈劲仰头, 按捺住想打人的冲动。 “到了,沈总。” “嗯。” 沈劲进了屋,张晓兰对他说:“老爷,夫人她拎着个行李箱就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什么时候走的?” “回来大概一个小时后。” 沈劲说好,然后他背过身,上楼,直到走至楼梯口的时候,才又问她:“她出门的时候穿外套没有?” “披了件薄外套。” “嗯,那就好。” 他上了楼,推开房间,摆设依旧没有变化。甚至她梳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她也没有带走。 送她的衣服也是,一件也没带。 这么不爱钱吗,究竟是分手都要做戏做全套。还是你—— 根本就不在意。 沈劲掏出一根烟,点燃,往日里阮胭在,他从来不在家里抽烟,现在她走了,多好。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压住胸口的闷痛。深吸一口气,却猛然发现,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他连忙把烟掐了。 这是干什么呢,难道还怕烟味把它们盖住了吗? 他烦闷地把烟头扔掉,扯了扯领带,下楼去为自己倒杯水。 张晓兰还没有睡,她站在阳台上。 沈劲问她在做什么。 给那群小栀子浇水。 上次阮胭站在那里,手放在栀子架子上,花还没有开,白嫩的手就是花。 沈劲说:“早点去睡吧。” “嗯嗯,等我浇完水,我就去睡,我已经把夫人的鱼养没了,不能再把它的花给养没了,不然她回来看到了,得多难过。” 沈劲顿了一下,嗯,她会回来的。 他按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张晓兰:“以后多放些牛奶在家里吧,她睡眠不好,牛奶安眠。记得买不加花生的。” 张晓兰愣了一下,夫人对花生过敏,她知道,在来上班的第一天,老爷就叮嘱过她。 但是…… “老爷,其实有一次我看夫人一口奶油蛋糕都没吃,我问了,才知道她乳糖不耐,吃了就会吐。老爷,你……你不知道吗?” 沈劲的手猛地握紧,喉头艰涩地滚了两下。 “嗯,知道了。” 怎么不说呢,阮胭。 他点了根烟,出门去抽。 青白烟雾扰扰迷了他的侧脸。 怪她不说,还是怪他从来没有上过心? 为什么张晓兰知道。 为什么他两年了都不知道。 他仰头,喉结上的那道疤,在灯下晦涩。 “在哪?”他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聊天界面上却只剩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沈劲盯着屏幕上最后那几个字,按住屏幕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朋友验证,朋友,去你妈的朋友。 他给阮胭打电话,依旧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正在通话中。” 无论打多少次,始终都是这冰冷的提示。 ——阮胭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他想骂人,可是怒气之后,只有一种脱离掌握的无力感。 大晚上的她究竟去哪里了。 “查一下邢清和方白的电话,发给我。”沈劲打电话给向舟。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阮胭的朋友,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带她去见顾兆野和周牧玄宣示主权,但她从来都没带他去见过她的朋友…… 是因为太小心翼翼了吗,怕他不开心吗? 不用,他都说了他们可以公开。 向舟把邢清和方白的电话发过来。他挨个打过去。 方白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正坐在露台上吹风的阮胭。 阮胭对她微微颔首。方白这才说:“嗯,我和胭姐在一起……嗯,我们在酒店。” 方白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阮胭:“胭姐,他说想和你说话。” 阮胭摇头。 “胭姐说她不想。” “嗯。那我可以加你微信吗,你拍张照片给我,我确认你们是在酒店。”沈劲顿了顿,加了句,“别告诉她。” 方白挂掉电话,沉默了会,还是通过了那个好友请求。 在风吹起的时候,她拿起手机,模模糊糊拍了张阮胭立在阳台上的背影,发给沈劲。 那边隔了半分钟,立刻转过来五万块钱。 方白:??? 这个姐夫什么脑回路。 她只是不想让他们关系这么僵着,想帮他一把,他转钱干什么?仿佛她是个卖情报的人一样…… 隔了半秒,那边又发过来一句:“谢谢。” 方白这下直接看都没看,把人拉黑。 这姐夫活该单身一辈子。 方白起身,对阮胭说:“胭姐,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和邢姐去看剧本。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叫我。” “嗯。” 方白把门带上,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阮胭像以往一样,如常地洗漱,收拾衣物,泡姜茶给自己喝,拉好窗帘。 一切收拾好后,上床关灯,盖上被子。 她把自己裹得很紧很紧,像沈劲以前做的那样。先把腿两侧的被子悉数掖好,然后是腋下,然后两只手抓着被子的一角,以一种被拥抱的姿势,压紧再压紧。 蜷着。 像猫,像刺猬,像母体中脆弱的婴儿。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方白过来接她。两个人到公司的时候,邢清已经坐在办公室里等她们了。 邢清依旧是白衬衫黑裙子,风格干练:“拍杂志的事情,我已经听方白说了,相信我,《本质》杂志我们绝不会再合作。” 现在对外的解释是游艇驾驶员突发哮喘,拍摄过程中,摄影师意外落水,所幸全员平安。 阮胭点头:“嗯,让他们务必按时出刊,记得告诉《本质》,后期一定要摄影师亲自做,我和宋小姐合作很愉快,我也很欣赏她的拍摄风格。” 邢清有些惊讶:“你还想把你的图给她修,不怕她故意把你修坏?” 阮胭说:“不怕,我纯粹是想膈应一下她。你不觉得,让宋叶眉对着几百张我的脸,一张一张慢慢修,一点一点一个死角都不放过,这个场景,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光是想想都觉得身心舒畅吗?” 邢清被她这番话说得怔住了,除去震惊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决定了,以后惹谁都不能惹你。” 阮胭笑着抿口水:“哪有那么吓人。” 邢清也笑,其实她还挺喜欢阮胭的性格。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人脉、权势,一个新人,要想出头是非常非常艰难的,而在出头之后,要保护好自己,更是不容易。像阮胭这样的性子刚刚好,沉稳,不锋利,把刃藏着,被侵犯的时候,懂得隐晦地捅回去。 “跟你说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下星期是《两生花》的首映礼,还有一个宣传电影的综艺,以及一个广告代言,现在我帮你审核了两个剧本。” “一个是谢丏把你推过去的,大ip改编的古装剧,可以吸粉;还有一个是一个剧情片,是一个哑女,本子我看过,绝对是谁演谁拿奖,但有个问题。” 阮胭问她:“什么问题?” “这个片子的导演是周子绝,他的片子拍一部禁一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你。” 阮胭皱了皱眉,“有剧本试读吗?” “有,我发你。”邢清手机,整理好word发给阮胭,“女主角的声带受过损,相当于半哑,表演难度会很大,但剧本相当有张力。” 阮胭凝眉,小声喃喃:“声带受损吗。” 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邢清:“你联系一下导演,看我们什么时候方便过去试镜吧。” “你想接这个?”邢清有些讶异。 “嗯。”阮胭的眸光闪了闪,下巴微抬,“是时候该拿个奖了。” 讯光大厦。 “沈总,上个季度的财报和新项目的研究进度在这里。”向舟把文件夹放到桌上。他了解沈劲,这个人表面上张扬,实际上重要的消息,他从来直接只接收纸质汇报。 “另外,沈崇礼那边已经在派人过来接洽我们和耀丰医疗的案子了。” “给他。他就是条野狗,不从我身上咬口肉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阮胭现在没在我身边,护不住。” 沈劲拧开笔盖,把向舟送过来的文件一一查阅,时不时伸手勾画。 这支万宝龙的钢笔还是阮胭前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她不知道他从来没有用钢笔的习惯,因为钢笔要吸墨,墨迹干得慢,划在文件上容易被泅开。 他开玩笑说:“估计只有那些学医的才会喜欢用钢笔这玩意儿,泅不泅墨的对他们也没影响,反正都跟画符似的,让人看不懂。” 阮胭当时还非常认真地纠正他: “其实不是画符,是因为他们的药方里大部分文字都是简写,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医学拉丁文,普通人看不懂,但对于受过专业培训的药剂师来说,很简洁明了。” 沈劲不知道她学过医,也对她的过去不感兴趣,只知道把人搂怀里,说看不出来她懂得真多,不介意和她一起学习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识…… 沈劲手中的笔顿住,黑色的墨汁在a4纸上泅开。他定了定神,抬头对向舟说:“不行,重做。” “怎么了?”向舟问。 “我们主打的是asr和nlp,没有必要再做图像。在这一块,楼上的奇骏已经把这蛋糕咬死了,我们再去掺和一脚也不起用。所以,没必要再用faster-rn搭建一个与我们无关的算法模型。同样,还有这个摄像机和机器人的视觉定位系统计划也可以取消。” 沈劲合上笔盖,整个人往后微仰, “记住,力往一处使,少做无用功。” 向舟说了声好,抱着文件离开的时候,目光停在沈劲背后的书架上,从最基础的《speech and language processing》到深入一点的《neural work methods 》都有,他暗自汗颜,看来让一个学数学的来执掌讯科这么大家计算机公司果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向舟出去后,整个办公室就安静下来了。 沈劲转着手里的钢笔,钢笔的笔扣冰凉,那种触感让她想起阮胭细嫩的手背,三秋九伏里,她的手也总是这么凉。 沉寂片刻后,他拿出手机,还是给顾兆野和周牧玄发了条微信:“出来喝酒。” 群里那两条狗,回得飞快: “顾小二:好嘞,劲哥。” “牧玄:可以,你买单。” 沈劲摁灭屏幕,收拾收拾起身离开。 只是,等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闻益阳。 光滑的电梯内壁,把两个人的脸照得清晰。 沈劲看着他那颗痣,真是觉得晃眼睛,莫名想起上一次峰会上,他走前对他说的那番话,“沈总长得真是好看。” 于是,他按下心里的不适,默默把腿往后挪了一步。 站到了电梯最里端,和闻益阳刚好呈对角线。 ——方寸电梯间,最远的距离。 闻益阳笑了下:“沈总好。” “嗯。” “沈总回家?” 沈劲看了他一眼,依旧不动声色“嗯”一声。 “挺好的,这个时候您还愿意回家。”闻益阳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沈劲微微眯了下眼。 “没什么意思,”闻益阳嘴角噙着笑,“我说耀丰医疗这么紧急的关头,沈总不加班,很难理解啊。” 沈劲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没加班吗?” 闻益阳嗯了声,慢悠悠道,“嗯,我去酒店,沈总要一起吗。” “……” 沈劲闻言,脸色一沉,又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已经退无可退了,西装裤快要贴上电梯壁了。 好在电梯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开腿,留下生硬的两个字,“回聊。” “好啊。”闻益阳答得闲适。 回聊,谁要和你回聊。 他只是越来越怀疑闻益阳,是不是追求阮胭失败,从而对他产生了某种复杂感情…… 他松了松领口,快步往地下车库走去。 从地下车库里快步走出来—— 就到星城酒店了。 阮胭揉了揉脖子,抱着厚厚两摞剧本,这些都是邢清去周子绝那边要过来的剧本,还有过些天要拍的广告资料,以及下个阶段和柏良娱乐的合同规划。 从车库到酒店内有一段路铺满了鹅卵石和小木梯。 阮胭刚从公司回来,脚上还踩着高跟鞋。 走着走着,忽然鞋跟就卡在了木梯的缝隙里。 她试着网上抬了抬,奈何无论如何都卡得死死的,抬也抬不起来。 她只有先把脚抽出来,把文件放到地上,再弯腰去取鞋跟才行。只是这里的地上有点脏,把文件放到地上肯定会……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 她转头,闻益阳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我在这酒店里住几天。” 闻益阳点点头,又看了看她脚下,“姐姐是被,卡住了吗?” “嗯……” “没关系,我帮你。” 没等阮胭回话,他已经弯下了腰,半跪着,左边膝盖单点着地,昂贵的西裤料子蹭在泥上,他的眉却半分也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只银色的高跟鞋: “姐姐,你可能得把鞋脱了,将脚先拿出来。我才好帮你取。” “啊,不用了不用了,你帮我把文件拿一下,我自己来就是了……”阮胭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他的掌心和他的人一样冰凉,与沈劲的炙热完全不同,他仿佛没有温度一样。 “姐姐,快把脚拿出来吧。” 阮胭赶紧将脚挪了挪,从他的手心抽离出来,他也好似一点不流连似的,相当尊重地松了手,只是隔空微微扶在她脚踝边,防止她跌倒。 于是,五根小巧圆润的脚趾露了出来,泛着樱桃一样的粉。 阮胭的角度看不到,看不到闻益阳的视线究竟在她细嫩的脚趾上停留得有多久,有多沉…… 她只是觉得,她单脚站得有点久了,有些撑不住了。 “取出来了吗,益阳?” “姐姐再等等,鞋子卡得有些紧。” 说完,他慢悠悠把目光从那只脚上收回。 手稍稍一用力,那只银色的高跟鞋便被他轻巧地取了出来。 “姐姐,要我帮你穿吗?” 阮胭连连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了。” 她将脚穿进去。 那五朵圆润的樱粉立刻藏进了银色的鞋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到这边来开一个会。” 闻益阳慢慢直起身,这时候,他比穿了高跟鞋的她还高半个头,阮胭不得不微微抬头才能和他说话,“这样啊,博一累不累?” 她为了缓解两个人独处的尴尬,只有找一些日常的话题来聊聊。 说实话,闻益阳这个孩子,真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真的想象不到,当初那个在大山里局促不安的小男生,竟然会成长得如此迅速,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一次性考上全国top的首都大学,进了全校最好的计算机学院,大一下就跟着导师做课题,大二疯狂发论文出研究成果,大三上就被院长钦定直博…… 比她原来在首都医科大时还要顺遂,她当时也只是沾了陆柏良的光,才能跟在程千山身旁打打下手。 “还好,有些忙,跟着老师做课题。”闻益阳站在她身侧,陪她一路往前走。 “你们现在研究的方向是?” “做人工智能的图像识别。” “类似ocr?像扫描仪那种的东西吗?”阮胭不太懂人工智能,虽然这个是目前整个人类科技的最前沿热门研究方向。 “嗯,算是其中的一种。不过,这都不重要。”两个人走到电梯口,按电梯的时候,闻益阳问她,“姐姐,你住几楼?” “我九楼,你呢?” “这么巧?”闻益阳笑了下,有些惊讶,“我也在九楼,你住哪间?” “真的吗,我住0923。” “我住0920,看来,我们之间就隔了两间房。”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阮胭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是相邻的,也不是对门的。 隔了两间房,应当是巧合。 电梯门打开,阮胭先出去,却没想到他也想先出去,两个人撞到一起,阮胭的手机也被撞到了地上。 闻益阳赶紧弯下腰,替她把手机捡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摁了一下解锁的按钮,一张青山碧水的锁屏出现。 他若无其事熄了屏,还给阮胭:“姐姐,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阮胭把手机接回来。 “手机屏保是?” “就是普通的山水风景而已,看到好看就存下来了。” 阮胭有些不自在,闻益阳知道她的事情,在他面前提到过往,她总有种无处遁形的羞耻感。 “嗯,确实还挺好看的。”不知道闻益阳发现没有,他附和了这么一句。 闻益阳的房间离电梯口更近,他先阮胭一步到。 阮胭看着他掏出房卡,打开了0920的门,她心里那口气才彻底松下。 还好,住在同一家酒店,同一层楼,真的属于巧合。 “姐姐晚上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 于是,门关上。 闻益阳的背直直抵在门上,一语不发,整个室内安静无比,直到他听到同样寂静的走廊上,传出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才把身子从门上挪开。 于是,隔了半分钟。 他从钱夹里,又掏出两张房卡,放在桌上。 0921. 0922. 他笑了下,拿起那两张房卡走出去。 走廊尽头打扫卫生的阿姨,只是狐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挨个刷开0921和0922的房门,最后停留在0922里,把房门关上,没再出来。 她想,有钱人是真的好,有钱人毛病也是真的多,连开三间房,搞不懂。 沈劲这边走进地下车库后,就直接开车去了星雾。 顾兆野和周牧玄早坐那儿等着他了。 一人点了一瓶店里最贵的酒,那副样子,知道是沈劲请,就差没去前台摇铃请全场的人一起来宰沈劲一轮好酒了。 “出息。”沈劲看了他们俩穷凶极恶的样子,嫌弃道。 “难得你主动约我们一次,平时怎么喊都喊不出来的人,可不得逮着机会杀你一顿。”顾兆野笑得没心没肺。 “是吗?”沈劲冷笑了下。 只有周牧玄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了,问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劲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进去,也没说话。 “工作上的事?”周牧玄问他,“耀丰医疗唇腭裂儿童语音修复系统的那个项目推不动了?” 沈劲还是喝酒。 顾兆野呸了周牧玄一声,“都他妈喝酒的时间,还说什么什么唇什么裂修复系统,你没看出来,人劲哥是为情所困吗,我猜多半是和嫂子吵架了。是吧,劲哥。” 他说完,沈劲冷冷扫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寒气,让顾兆野都跟着抖了下。他连忙噤住了声。 “沈崇礼回来了。”沈劲把酒杯子放下,这句话他是对着周牧玄说的。 “嗯,他这些年一直待在英国,把沈氏的子公司在那边发展得很好。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和你好好拼一拼了。” 周牧玄为人比顾兆野靠谱,“但我昨天听耀丰医疗的人说,你们讯科已经准备把这个项目全交给你堂哥做了,怎么回事?” 沈劲说:“我提的。先送他点肉吃,免得他去打阮胭的主意。” “嫂子?”顾兆野的耳朵灵,前面的他都听不懂,但一听到“阮胭”两个字,他立刻就来劲了。 沈劲又冷冷扫了他一眼。 他这才自觉地把眼里的期待压下去。 沈劲继续说:“她和宋叶眉发生了些麻烦,沈崇礼为人睚眦必报,我怕他借着这个由头向阮胭发难来报复我。” “嗯,所以你今晚是?”周牧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阮胭知道了我拿她当替……”那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自己的渣,就渣得过分明白了。 “总之,现在她要和我分开。” “真的吗?”顾兆野这下眼里的期待与喜意是真的压也压不住了,连忙问,“劲哥,你俩真分了?嫂子现在在哪儿,她一个人吗?有没有地方住?我马上去去找……” 顾兆野“她”字还没说出口,在看到周牧玄捂脸的动作时,他才赶紧把那个字咬死在喉咙里。 沈劲啪地一声把酒瓶子往桌上一磕,玻璃碎了一地,一身的尖刺玻璃倒着发光,他捏着酒瓶子口,“顾小二,你他妈再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 “劲哥,我,我错了。”顾兆野咽了咽口水,“但是我真觉得,嫂子人是真的好。她又漂亮又温柔,死心塌地跟着你,跟了两年都不作妖,人学历也高,还聪明,对你那么好,我听说她连一声重话都没跟你说过,什么事都顺着你,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那些女朋友有多作,可把我给羡慕惨了。” “少打你不该打的主意。”沈劲扔开酒瓶子,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顾兆野乖乖低下头。都怪周牧玄,那天在沈劲家里非说什么嫂子什么乱.伦的事,整得他现在看哪个女人,都能想到这位嫂子。 周牧玄看着沈劲:“你找她了没?” “找了,和她助理一起住酒店里。” “怎么不接回来?”周牧玄问。 那也得她肯回来才行。 沈劲把这句话吞在喉咙里。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昨天方白发给他的那张照片:阮胭清瘦的背影立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空荡荡的衣角,整个人淡得像要消失。 怎么就他妈这么倔呢,还把他全部联系方式都删了。她那个破助理也是,性子还真是随主子,刚转钱过去,就把他给拉黑了。钱也不收,不知道她们这两天身上的钱够不够。 “先让她待在酒店吧,免得沈崇礼以为我太在乎她,对她动手。” “嗯。也好。对了,昨晚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去查了,宋叶眉落水确实与阮胭无关。” 周牧玄顿了顿,看着他,斟酌了一下,怕接下来的话破坏他白月光在他心里的形象, “开游艇的驾驶员是宋叶眉提前找的,她特地找了个有哮喘病史的,那些月季也是她要求阮胭戴上的,目的就是诱发驾驶员的哮喘,这样船上就只剩阮胭和阮胭助理的人了,她自己再跳进水里去,这样看起来就仿佛是阮胭一手策划的谋害她的事件。如果你不肯相信她的话,阮胭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周牧玄没说的是,宋叶眉唯二算漏的是:她低估了沈劲对阮胭的信任。这一点,估计连沈劲自己也没意识到。 还有一处算漏的是—— “可是阮胭跳下去救她了,她没想到这一环吗?”沈劲直接发问。 “她想到了。因为她查了阮胭。她笃定阮胭绝对不会下水。” 沈劲猛地抬头看向周牧玄,“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 这是阮胭曾经连续追问了自己十年的问题。 大概是从十岁那天开始吧,爸爸和妈妈和她开玩笑,说:“再过十年,胭胭就该谈恋爱了,妈妈结婚结得早,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胭胭呢。” 啊,原来十年前,她就出生了啊。 然而,那个时候,在零点吹灭蜡烛的时候。阮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生命最残酷的一件事是,在教会她“生”的同一天,也教会了她“死”。 她的爸爸是开船的,那种会出海的大货船。 阮胭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在船上生活。她的妈妈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是一名普通的卖馄饨的,却在一次坐船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爸爸。 从此以后,妈妈就不卖馄饨啦,她把家安在了船上,猪肉馅的馄饨也做不了啦;从此,只做各种海鲜味的馄饨给爸爸吃。 船的老板让爸爸去哪里,妈妈就跟着爸爸一起去哪里。 小小的阮胭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长大。她是船上那群小孩里水性最好的一个,没有哪个男生游得有她快、有她潜得深,她以为自己会在咸咸的海风里生活一辈子。 直到有一次船上来了个数学老师,出了好些题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从兔子和小鸡被关在一起数脚丫,到船上的左边水排出去,右边的水排进来,拍完要多少时间,再到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等于多少。 小小的阮胭,奶声奶气,一个接一个地全部答对了。 那个老师整个人震在原地,问她:“小姑娘,今年多少岁啦,上了大班还是学前班。” 阮胭那时候还不懂这位老师眼里的期待,她只是把那番话拿回去问妈妈:“妈妈,学前班是什么呀?” 于是,那天晚上,父母的房间亮了一夜的灯。 从此以后,妈妈就从船上走了下来。 她也终于吃到了猪肉馅的馄饨。 阮胭有了两个家,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有猪肉馄饨的地上。 一处有妈妈,一处有爸爸。 她也背上了书包,去念了学前班,然后念小学…… 直到十岁的蜡烛被吹灭。 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吹生日蜡烛,以后都没有人给她过啦。 那一年妈妈陪着爸爸上了船,然后他们永远地生活在了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没有吃过虾仁馅、小鱼馅的馄饨了。 于是她有了第三个家,她被舅舅接去了平水镇。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在很深很深的海里潜过水;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弄得懂出海大货船驾驶舱里的所有复杂零件;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大副的女儿…… 因为她怕水。 怕了好多好多年。 浑浑噩噩十八年,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除了数理化,她什么都不学。 她觉得人生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高考后,她拿着打暑假工的钱,不够出海,却够她买一张去三峡的船票。 她想,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在水里,去见爸爸妈妈,去吃小虾小鱼味儿的小馄饨。 然后她遇到了陆柏良。 …… 阮胭再次从梦里惊醒。 打开手机,看到那张青山碧水的照片,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像是在海上飘摇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浮木。 青山碧水,山峦叠起,叠成恋人相拥的模样。 阮胭闭上了眼,手指触上屏幕,她小声地喊:“哥哥。” 一片寂静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响起的叩门声—— “姐姐,你在吗?” 阮胭蓦地睁开眼,看了下手机,一点四十。 已经这么晚了。 阮胭回复他:“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可以来帮我看看吗?” 阮胭犹豫了一下,“怎么了?” “我觉得额头烫得厉害。”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阮胭想了想,怕是他平时科研工作强度太大,可能累倒了。想了想,还是开了门,出去找他。 闻益阳,睁着眼看她。 走廊灯光昏暗,照得他的眉眼湿漉漉的。因发烧而导致的脸红,衬得他眼下那粒泪痣更是好看得教人心惊肉跳。 “姐姐。”他喊。 她叹口气,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的确是发烧的温度。 她跟着进了闻益阳的屋子。 闻益阳拿出房卡,打开0920的房间。 他的屋子很整洁,布局和阮胭的几乎一模一样。 闻益阳想关门,阮胭叫住他,“不用关。” “姐姐在防着我,难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委屈。但也真的听她的话,没有关门。 只是,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得阮胭直在心里叹气:“有没有体温计。” “没有。”他摇了摇头。因为有些病气的虚弱,整个人看起来很乖巧。 估计真是发烧了。阮胭赶紧拿出手机,想找个闪送服务,替他买些药送过来。偏偏这个点,药店也都关门了。 看着他因烧而发红的脸,阮胭说:“去医院吧。” “不要,医院味道很难闻。而且明明不是什么大病,去医院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这个搞科研的还这么迷信。 阮胭唇角浮上淡淡的笑,“好吧,不去就不去。” 阮胭又伸出手背碰了碰他的两只手背,“还好,没有出现手脚冰冷的现象,说明末梢循环是好的,我去找找有没有酒精,给你物理降一下温。” “嗯嗯,好。” 他看着阮胭在屋里为他忙来忙去,一种莫名的愉悦与满足感从心底升起来。 贪心的孩子想把这种满足感一直留住。所以,怎么办呢,姐姐,想把你一直困在这里了。 “好像屋子里没有酒精,我去冰箱里帮你找点冰块湿敷一下吧。” 她说着就往冰箱处走。 也是在这时候,闻益阳脸色一变,几乎是要从床上坐起来,“不用,别去!” “嗯?怎么了?放心,用布包着冰块降温是可行的。”她笑着打开冰箱门。 闻益阳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去拦她,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她还是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子被放在冰箱里。有蓝色的鱼鳞? ??在瓶中里,福尔马林的气息,隔着塞子也能闻得到。 那是三年前,她和他关系还很亲近时,送他养着的那只“张晓兰”的孔雀鱼尸体。 阮胭记得和闻益阳在发生那件事后,他们的关系完全闹僵的时候。他说过,张晓兰死了,他已经把它“处理”掉了。 原来,竟然是这种“处理”方式…… 沈劲不知道他在听周牧玄说完阮胭的身世后,是如何从星雾里走出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她一碰到水,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怪不得,她把自己说成“瘟鸡”、“疯子”…… “所以宋叶眉笃定了阮胭她不敢跳下水来救她。她只知道她怕水,却没想到阮胭还是跳下去了,不仅跳下去了,还自己开着船把她给送回医院来了。” 周牧玄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拿锤子一下往沈劲的胸口处凿一下,发闷的痛,痛得发闷。 他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 这两年来,她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依赖他,把她所有无处安放的爱全部都全部都寄存在他这里。 而他却,一点一点把这些给碾碎。 他不知道她乳糖不耐,不知道她怕水,也不知道所有与她家人朋友有关的一切,更不知道她说的“从来不过生日”真的不是在和她闹脾气。 他把那堆可笑的生日礼物送给她时,无异于又往她胸口插上一把尖刀。 每一年,他送她一次生日礼物,就是在往她胸口插上一刀。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还是个人吗! 他必须要和阮胭解释清楚。 她可能不会听。 但他至少,至少要见到她。 沈劲颤抖着,叫了个代驾,一路开到昨晚方白发给他的酒店地址。 到了酒店,按电梯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电梯开上去,明明只是半分钟的时间,他却觉得,比半辈子都长。 他深吸一口气,踏出电梯门。 径直朝0923走过去。 然而,却在路过那扇敞开的“0920”的大门时,止住了脚步,他看到—— 闻益阳把阮胭圈在冰箱门前,脸色通红,几乎是半抵着她的脸,语气危险: “姐姐,你不该打开看的。” 第19章 不是替身 冷白的灯光自上倾泻下来。 闻益阳的脸由红渐渐发白。眼角那滴泪痣, 黑得像粒尘,不该出现在那张如玉的脸上。 阮胭甚至不敢看他,只觉得血管里有无数惊涛骇浪齐齐拍打而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在发生那件事后, 和他僵持对峙的那个夜晚…… 她伸出手猛地推开他, “益阳,你不是说把张晓兰处理掉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 “是, 这就是我的处理方式。”闻益阳抬眸, 黑漆漆地看着她,“姐姐生气了吗?” 阮胭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这条鱼。” 余光扫过那只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 鱼身已经被泡得发白, 蓝色鱼鳞四处浮在瓶中, 一双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她甚至不想再称它为“张晓兰”。 “因为我喜欢它啊。这是姐姐送的鱼, 我想一直把它留在身边。可是姐姐,你是学医的,你知道的, 生命一旦消逝, 所有的细胞都会跟着一起消失, 那些细小的、细小的菌落会一点一点攻陷原本属于生命的城池, 然后将它们一点一点吞噬, 最后, 彻底败落。” 闻益阳把那只透明的瓶子拿过来, 冰凉苍白的指节覆在上面,把那只裸露的鱼眼睛也一并覆盖。 “姐姐,这是我唯一能留住它的方法了。我没办法想象它在泥里、或者是下水道里,日益腐烂发臭的样子。于是用了一些科技的手段,这样错了吗?” 阮胭把手指别在身后,藏着。 从沈劲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指尖轻微的颤意。 他再也忍不住,想冲进去,却在抬脚的一瞬间,听到闻益阳问:“难道说,姐姐你喜欢上后来养的那条张晓兰了,就彻底厌弃这条鱼了吗?” “不会。” 阮胭用左边的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既然把鱼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当然是你的事情。只是想提醒你,长期接触福尔马林对身体不好,对皮肤和呼吸道都有很大的损伤。” “嗯。”闻益阳把瓶子放回冰箱,把冰箱门关上,转身的瞬间,他瞥见门外那双露出来的黑色鞋尖,他扯了扯唇,“所以姐姐这次的‘张晓兰’养得怎么样了?” “也死了。鱼龄过大,自然老死的。”阮胭说。 “有点可惜,我还以为它能陪姐姐一辈子的。”闻益阳单手撑在冰箱门上,唇角的笑意未散去,“所以你这次分手了吗?” “嗯。分开了。” 闻益阳看到门外那只鞋尖往后退了一步,他笑意加深,“为什么呢,是因为不喜欢吗?” 阮胭没回答。她看了眼他因发烧而微红的耳根,提醒他: “你好好休息,去冷冻室里找些冰块出来,用纸巾裹着敷敷脸能稍微退一下烧,太晚了,我要先回去了。” “好。” 闻益阳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叫住她: “姐姐,你记住,时间永远是最强大的菌落,能够攻陷任意生命的城池。只有福尔马林,才能永恒地抵御所有的**菌类。” 阮胭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闻益阳站在她身后,没挽留。只是笑,没关系,我可以当你的福尔马林。 我等得起。 门啪嗒被关上。 阮胭没想到一出来,手腕就被人拽住。 熟悉的松木香气,一浪接一浪地滚过来,像夏天里失去控制的热气,他几乎是用力把她的手腕钳得死死的,“阮胭,说清楚,今晚你和他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最气的是,不是她和那个姓闻的单独出现在一间房里,阮胭不喜欢那个人,他看得出来,他最气的是,他听不懂! 听不懂他们究竟他妈的在说些什么! 每个字他都懂,可是连在一起,他们就像是在打暗号一样。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他被隔绝在外…… “没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把我的手松开。” 阮胭用力挣,却挣不开,她连对视都不想再和他有,只是无力地看着地上他的影子。 “弄疼你了吗?”沈劲试着松了点力气,却还是没放。 然而,仅仅是这句话就让阮胭震惊了。 他居然学会问她疼不疼了? 她气极反笑了,“疼倒是不疼,只是不舒服。但我已经习惯了。” “什么习惯?”沈劲问她。 “习惯你总是做一些让我很不舒服的事。”她趁着他手松开的瞬间,立刻把手抽出来。 她的手抽离掌心的瞬间,他觉得心口仿佛也被人扯了下。 “比如呢,你说。” 走廊昏暗,他的侧脸隐在暗里,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了,她低头看他的影子,嗯,影子不像。 于是她说: “我不想说,我只想和你分手。” “别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他顿了顿,把喉头的苦涩压下去。 “我给你造一个水族馆好不好?在里面你可以养你任何想养的鱼,还有‘张晓兰’,我没有闻益阳那么变态,我把它和它的鱼缸都埋起来了,就埋在你经常看书的那棵树下……” “别说了,沈劲。”她打断他,“说实话,说‘分手’这两个字,我觉得已经是在给我们这段感情足够的尊严了。” “你真的觉得我们配得上‘分手’两个字吗?你好好想想,这两年来,我们的相处模式,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们都很清楚,它不正常,不是吗?” 不正常。 她竟然用这三个字来形容这两年。 沈劲闭了闭眼,想到最初时那些和她清热纠缠的日子,想到每年公式化地让向舟送她情人礼的时刻,想到他对她生活习惯一无所知、故意忽略的样子。 “临江那些榆叶梅是为宋叶眉种的吧;做.爱的时候,总是亲吻我的眼尾;还有把我的照片挂满一整间屋子,却连门也不安,那个角度,正对着你的书房,当你累了,抬头就能看到……” “别说了。”沈劲垂下眼,一直紧绷的下颚陡然松下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无力反驳,“你现在想怎么样?” “想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她这句话说完,走廊上的灯忽地闪了一下,亮了一瞬,把他的脸也照亮。 那一瞬间,他五官上变幻的失落,被清晰地印刻,让她甚至有那么一丝、一丝的动摇。 可惜,灯盏只亮了一瞬。 又熄了。 “别来找我了,沈劲。” 她转过身,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沈劲双手紧紧握成拳又松开,“刚刚闻益阳问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才分开的,你为什么沉默了。” “因为我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才分开的。相反,是因为太喜欢了。” 说完阮胭就转身,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然后啪地把房门关上,留沈劲一个人在原地。 因为太喜欢他了才分手。 太喜欢了。 所有的血液仿佛沸腾,冲入四肢头脑,他忽然就想抬手给自己一耳光,你他妈的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破事儿? 他深吸一口气,返回到闻益阳的门前,然后用力拍门。 “闻益阳,开门。” 厚重的门板终于被打开,闻益阳半倚着门框,“怎么,沈总不回家?” “这就是你说的来酒店?” 沈劲想起白天时,他在电梯里意味深长的话。 “是啊,来酒店陪姐姐。怎么,沈总连这也要管?我可不是讯科的员工。” 沈劲紧了紧拳,“你刚刚跟她的话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送你鱼,为什么也取名叫‘张晓兰’?” “为什么要送我鱼?” 闻益阳的嘴角噙着笑。 “很简单,因为姐姐喜欢我呀。” 闻益阳话音一落,沈劲的呼吸陡然加重,五指合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握成的拳头狠狠地往他面门上挥去。 “你打,姐姐就住在隔壁。”闻益阳镇定又平静,眼里一点也没惊惶,一副巴不得他把自己打残,然后转身去跟阮胭告状的模样。 沈劲猛地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骂了句操,拳头狠狠往闻益阳旁边的门上砸去,“你他妈的离她远点!” “沈总还是先出去吧,现在凌晨两点,就你留在我衣服和门上的指纹,和走廊上的监控,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指控你入室抢劫,我也能稳赢?” 沈劲松开他,整整衣领子,往外走去,“你敢动她,我就敢弄死你,你信不信?” 闻益阳笑着把门关上。把这个暴怒中的男人关在门外。 沈劲还是不放心,走到前台去临时开房,这家酒店就是沈氏旗下的,打个招呼的事而已。“给我把0922开出来。” 前台:“沈总,0922住人了。” “那就0921。” “也住人了。”前台查了一下,“0923,0922,0921都住的闻先生。” “9楼都住满了,沈总,给您开一间十楼的1020好吗?” “……”好,很好。 闻益阳从0923返回到0921时,看了眼不远处亮着“10”的电梯楼层,笑了下,然后他满意地刷开房间门。 于是,三个人,一堵墙,一层天花板—— 天花板的上层,沈劲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想象中刚刚捏住她手腕时的余感,促使自己睡过去。 天花板的下层,闻益阳惬意地靠着墙,听着那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她在洗澡了,她在刷牙了,她在…… 她在停下来,靠着墙,听这边的动静了。 直到整个走廊彻底安静了,阮胭才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她闭上眼—— “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 是啊,太喜欢你的那张脸了,沈劲。 所以再也无法忍受,你顶着那张脸,肆意挥霍我对你的感情了。 对不起,只能利用你的愧疚,来和做彻底的了断了。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从那样暴戾的、有权有势的你手中,逃离得足够体面、足够彻底啊。 所以,其实从宋叶眉跳下水的第一步开始,我就知道她后面会怎么做了,我也知道我后面该怎么做了。 抱歉,男人最值钱的是他们的愧疚,而女人最不值钱的也是她们的愧疚。 第二天,天花板上层的人先离开,他要去公司开会,走的时候他提醒酒店不要给0923那位住户送含有牛奶与花生的食物; 天花板下层的人再走,他要去做新研发的图像课题,走的时候,他敲了敲墙壁,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姐姐,起床了。” 墙壁那头的人没听到,她睡到了十点。 今天要去试周子绝的片子。 那个哑女。 昨晚睡前,她就已经提前翻了本子,周子绝这个人很有意思,年纪轻,只有三十岁,所有人都说他有望扛起第七代导演的大旗。 然而却总是因为题材敏感,屡拍屡禁,却又屡禁屡拿奖。 因此,看中他这部片子的人也不少,凡是想再上一层台阶的人,都来了。 周子绝不仅给阮胭发了试镜卡,与她一起竞争的,还有刚出道的花旦姜甜,流量大,是很多资方都青睐的演员;以及实力派青衣,于百合。 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本来出门时,阮胭还是有些微的没把握。 邢清却给她发消息过来说: “你放心,周子绝昨晚跟我说,他邀请你去试镜,就是因为你是学医的。他这部剧就是根据他一个学医的朋友为原型改编的。” “好好演,别紧张,他这个朋友和你一样,也是首都医科大的。” 第20章 不是替身 阮胭回了句:“好, 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去试的。” 阮胭想了想,最后只擦了点素颜霜和淡粉的口红,黑棕色直发披在肩后, 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精神。 她打了个车去试镜的辰光影视。 阮胭到的时候, 于百合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人不高, 却很瘦,小小一张瓜子脸, 五官十分端正, 阮胭以前学生物的时候, 老师说,世上没有绝对对称的生物。但是于百合的脸,端正得基本上能把这张脸的对称发挥到极致。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 她都好看,而且是不锋利、可塑性极强的那种好看。 一看就是导演要她是什么,她就可以是什么。 大概这就是诸多电影批评人所说的“电影脸”。 她看到阮胭, 向她微微颔首:“你好。” 阮胭亦点头:“你好。” 于是, 落座, 再也无言。 “咦,怎么这么安静呀?”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 阮胭回过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女孩, 脸小眼睛圆, 整个人都像一颗亟待采撷的蜜桃, 是轻盈的甜。 “于姐, 好久没见了, 可把我给想死了。”她走过去, 径直给了于百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显然, 于百合那种性子清冷的人,并不长吃一套……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好久不见,姜甜。” 姜甜咧开嘴:“是啊,姐姐也来试周导的戏吗?” 于百合嗯了声,并不想和她过多交谈。 阮胭趁她们聊天的时候,往窗外瞥了眼,这里是十七层,辰星大厦的玻璃都用的是幕墙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晰看到外面。 她注意到楼下有三个戴着眼镜、手一直扶着镜框的人,就站在辰星大厦楼下的大门拐角处。 隔了会,一个中年女人走过去,给他们三个一人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嘱咐了几句又离开。 阮胭记得她,她是宋筠的经纪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筠也要来试周子绝的戏? “你就是胭姐吗?筠姐以前和我提过你呢。”姜甜冲阮胭笑笑。 阮胭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姜甜脸上:“是吗,她怎么提我的。” “说你长得不像她,你比她好看。”姜甜依旧笑,笑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是她自谦了。”阮胭也不想和姜甜多说。 “没有没有,她是我的同门师姐,这话是她亲口说的,你和她很像呢。” 是宋筠同一个公司的人吗? 故意说出来挑拨她和宋筠的关系? 阮胭想回她句什么,于百合忽然开口:“时间到了,我们要进去签字了。” 姜甜这才作罢,先她们一步往办公室走去。 签字是签保密协议。大部分剧组,都会在试镜时要求演员签署保密协议,诸如对剧名、剧情片段、以及幕后人员配置的保密。就连邢清前天把剧本发给她,也是签了协议的。 路过于百合身边的时候,阮胭低声跟她了声:“谢谢。” “嗯,别掺和,他们华耀公司的,最喜欢在试镜上动手脚,离她远点。”于百合压低了声音,从她身边走过。 阮胭抬起头,看向她,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三个人签了保密协议后,就去试镜室内等候。 签完后三个人抽签,果然,和阮胭预料的一样,姜甜第一个演,于百合第二,阮胭最后。 这个一看就是华耀偷偷安排过的。 于百合是老青衣了,演技肯定是远在姜甜之上,如果把于百合放在姜甜的前面,那么毫无疑问,对比之下,姜甜会被碾压得很惨。 但如果把于百合放在中间,姜甜既可以避开于百合先出场,又可以让于百合来碾压一下阮胭…… 一箭双雕。 华耀虽然没那么大权力去直接干预导演的选角,但是在试镜顺序上,做做手脚还是可以的。 阮胭凝了凝神,捏着号码牌,进了试镜室。 周子绝坐在正中间,一左一右坐着副导演和制片。 阮胭有种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走进去,周子绝就以一种非常奇异的眼光打量她,且这种眼光,绝不是导演对演员的审视,更像是—— 探寻。 阮胭稍稍直了直背,和于百合一起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副导演先安排:“都准备好了吧,今天麻烦三位老师试的戏,是这一段——” “女主角是一名崇高的人民医生,但是她在一次医患问题中,被割了喉,性命保住了,但是声带已经完全受损……” 阮胭猛地抬头,看向周子绝。 这个剧本,编剧是谁,是周子绝还是别人?他们是怎么写出这个故事的?邢清说是以周子绝的朋友为原型,他的哪个朋友?他的朋友又是谁? “……现在,你们要试的就是,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正常言语,失去了再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的可能,你就站在医院里,看着曾经熟悉的手术刀,却不能再拿起它……好了,开始吧。” 副导演的话音落下,阮胭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意。 她坐在角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呼吸有多沉,有多重,有多急促。整个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灌了风,一阵接一阵的翻涌…… 她只有死死扣住椅子的把手,扣到手指都发白,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副导演还诧异地看了阮胭一眼,这个剧本写得真的有这么好吗? 光是念一个片段的梗概,就已经让这个演员如此心绪难平了? 好在姜甜终于上场表演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是略微地整整衣领子,就走到了试镜室内的中央,找了一个最适合她自己的角度,对着摄像机露出了那张被粉丝们誉为“被神祗钦定的”侧颜。 阮胭看见,制片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流量代表、颜值代表,姜甜的确是位极好的人选。 然而下一秒—— 只见她拿起一把手术刀,凝了凝神,然后…… 像切牛排一样开始对着空气切起来…… 一下切得比一下用力…… 老费劲了………… 阮胭抽了抽嘴角,她想,要是程千山看到了,能把这画面拍下来,作为史上最佳反面例子做成幻灯片,在首医大的阶梯大教室里给全校师生循环播放二十遍。 “我,真的不能再做医生了吗?” 她发出不可思议的一问,然后猛地将手术刀往地上一扔,最后仰着头撕心裂肺吼了一句—— “不,我不信!” …… 她这一声吼完。 阮胭沉默了。 于百合也沉默了。 周子绝和副导也沉默了。 只有制片愣在原地:我是谁,我在哪,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演得,还不错,挺,挺,”制片人顿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夸奖的词,“挺正常的。” 周子绝瞥了眼僵在场子里的姜甜,冷笑了声,“是挺正常。江副导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演的是个声带不正常的人。” 制片人:“……” 姜甜也自知可能演得不是很好,于是演完了就感觉红着脸坐下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稳的,因为制片给她的经纪人打过招呼,这个角色的赢面很大,周子绝今年不能再拍一部禁片了,再拍就没人敢投他了,所以他多半会选择人气高的演员。 只是没想到周子绝会评价得这么不留情面…… “好了,于老师,你去吧。”副导演咳嗽一声。 于百合点点头。 她上场前先把头发弄乱了些,她步履有些不稳。 光是这走位的两步,其实就已经有“戏”在里面了。 ——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她拿起手术刀,其实她也不知道手术刀的正确使用方法,但她心思巧妙,不演操作过程,只是眷恋地拿起,仔仔细细地端详,沉默着,闭了闭眼,又睁开,再放下时,眼里已经有泪意了。 她张了张口,发出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再见。” 话音落,泪水刚好砸在手术刀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情绪却层层递进,完成度相当高,不愧是从艺多年的实力派。 阮胭看到周子绝的眼里,也隐隐含了些肯定的意味。 接下来,副导没有说话,周子绝亲自喊了声:“阮胭,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阮胭心里跟着紧了紧。“对不起,我演不了”七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最后,在周子绝长久的注视里,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了上去。 她的步伐没有虚弱,只是那张素净的脸上的妆容,已经昭示出她的孱弱。 她先走到墙角,拧开并不存在的水龙头,然后挤出几滴洗手液,认真地清洗,接着她拿起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手指中间反复刷,刷了三次后,才拿起旁边桌上助手刚刚用来给周子绝他们擦桌子的毛巾。她仿佛一点也看不到上面的污渍一样,将它叠成三角形,尖端朝下,开始擦拭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张开手,对身后并不存在的护士说:“麻烦帮我系一下。” 她用的是气音,没有一点喉咙声带的震动感。 也许是这气音惊醒了她自己,她意识到已经没有机会再做手术了,也没有巡回护士帮她系手术衣了。 于是,她做了唯一一个违规的动作—— 她将手术刀拿起,放进了自己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伸出手,久久地按住那里。 她没有像姜甜那样夸张地大喊大叫,也没有像于百合那样无声地流泪,她只是平静,平静地环视了一圈这个手术间。 然后迈着不稳的步子离开。 只有这点踉跄,才能透露出她心绪的起伏。 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望了一下这个房间,然后,关门离开。 副导和制片人都被她的表演给镇住了。场子一下就静了下来,然而大家都知道这种静与姜甜表演结束后的安静完全不一样。 他们只是在惊叹,惊叹她的处理方法,竟然能如此含蓄,却又包含了张力,每个动作的设计,都有戏,甚至她今天的妆容,都满满的是“戏”。 演艺圈里的导演挑人,最讲究的就是“贴脸”。 一个演员,只要与塑造的角色外形有一定的贴合度,那么她就成功了一大半…… 这也是为什么阮胭今天出门时一丝精致妆容都不画的原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你。”周子绝目光深沉,平静地看着她,“第一个,为什么念台词时,要用这种声音?” “因为喉外伤导致的喉骨断裂……声带全无后,做完喉裂开手术后……”阮胭微微顿了顿,她后面的几个字几乎是艰难地挤出来的,“只能,只能发出气音。” “你怎么知道?” “可以不说吗?”阮胭别过头,把心里浮现出的那个人的身影压下去。 周子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 “可以,第二个,你刚刚在洗手时后做了一个‘刷’的动作,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手术前,都会要求洗手,洗完手后会要求用一个小刷子,刷洗甲沟等位置,虽然现在很多医院都取消了这一步骤,但这是主角人生中最后一次手术……” 阮胭停了停说, “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想严谨地、一丝不苟地完成。”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这场戏,我的意思啊,正如你刚刚说的,为什么要一丝不苟地按照固定的手术步骤来表演?” 周子绝盯着她。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阮胭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就立刻噤住了声。 然而,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子绝的眼睛立刻眯了眯。 他发给她们经纪人的剧本试读,都没有写主角的人物小传,为了绝对保密,他只给了几重要配角的对手戏,好的剧本,只看几场戏,就能看出它的张力,哪怕是这几场,也足以将她们吸引过来了…… 所以阮胭,她知道他找她来演这部戏的原因了吗? “她是什么样的人?” 阮胭说的是“他”,周子绝问的是“她”。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 “平静,温和,尊重悲苦。他不会哭的。他太好了。” 阮胭闭了闭眼,睫毛颤抖了下。 即使刚出事后,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见他流过一次泪。 周子绝推了推眼镜,笑了下,却不是满意的笑,是那种暗含了些讽刺的笑。 “可以了,感谢三位今天的到来,请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她们三个起身,一起微微鞠躬,对几位导演和制作人回以同样的感谢。 只是,出门的时候,姜甜想过来拉着她们一起走,于百合悄无声息地先拉过阮胭的手腕,“你先回去吧,我想和阮胭讨论一下一些表演的处理方法。” 姜甜有些不悦,小声说了句,“给你们机会还不知道珍惜,别后悔。”说完就走。 等到人走远了,阮胭才说:“谢谢你,于老师。” 于百合挑挑眉:“你知道了?知道她说的‘机会’是什么?” “嗯。”阮胭和于百合一起按下电梯,等电梯降下来,“我刚刚看到了,她们公司的经纪人偷偷喊了几个人蹲在楼下,估计是娱记。” 于百合笑笑,不错还有几分心眼,她说,“华耀就喜欢玩这些,试戏的时候先请狗仔偷拍,然后发通稿,先炒一波,如果最后女主角敲定是她,就可以吹‘实至名归’,如果不是她,正好虐虐粉,暗示‘内幕操作’,总之,先把这热度给蹭上。真是家大业大,不怕违反保密协议被周子绝找上门。” 阮胭笑了下,“我估计她想把我们拉上就是想着,让我们俩跟着她一起炒,毕竟法不责众咯。” 于百合嗤了一声:“谁稀罕。” 阮胭看着她,笑了,她还挺喜欢于百合这性格,她问:“多谢你今天的两次提醒了。” 于百合摆摆手:“小事,上次一成拍戏时晕船差点把人晕没了,你救了他一命,还没谢谢你呢。” “啊?赵大哥?”阮胭小小地惊了一下,难道于百合和赵一成……? “嗯,隐婚一年了。别说出去哈。”于百合冲她洒脱地笑笑。 “……好。” 电梯到了,两个人一起走进去。 再“叮”地合上。 只有远处的周子绝,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看着电梯数字一下接一下地变小。最后凝成一个“1”。 她们离开了。 周子绝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头像,“还在皖南?我新戏即将开拍,缺个医学顾问,来吗?” 那边很快回他两个简洁的字:“不了。” “行,以后你看到成片别后悔。”他摁灭了屏幕。 走了几步,透过玻璃,看着已经走远的那道纤细身影。 他漠然地笑了下—— 阮胭,如果把那个人经历过的痛苦,一一加诸于你身上。 你怕不怕? “永远平静,永远温和,永远尊重悲苦。他不会哭。他太好了。” 真是讽刺。 可惜了,他是真的哭过。 不是为了那破掉的喉咙和毁掉的学术生涯。 是为了你。 只为了你。 第21章 不是替身 阮胭试镜结束后, 就接到方白的电话。 她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源。 说总不能让阮胭一直住酒店,房子在市中心的东洲花园,是一处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不管是地段还是价格, 方白都很满意。 “难得的安保措施做得这么好!私密性做得很到位,而且你知道有多巧吗?”方白有些激动,“这本来是我大学同学堂哥的房子, 一直没人住,我今天发朋友圈问了一下找租,她立刻就说她哥在准备把房子倒腾出来租出去。都是老同学,还能给咱们优惠价……” 阮胭点点头 , 方白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 “我这几天事情有些多,过几天还有首映礼要去, 得准备一下。你实地去看了, 如果觉得不错那就定下来吧, 拍个视频, 晚上回酒店给我看。” “好!” 阮胭打车往回走。 她还没有完全从那场戏里走出来。 周子绝,周子绝, 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写那样一个剧本,还有他那种审视打量的目光。让她心里有些微的不适。 他似乎知道什么。 阮胭坐上车, 摇起车窗, 把她沉思的眼睛遮住。 …… 车窗缓缓摇下,一双利落的眼露出。 车子停住, 沈劲抬眸, 微微打量着眼前的“东洲花园”四个字。 “沈总, 房子已经订下了, 就在阮小姐的隔壁。” “嗯。保密工作记得做好。她知道了肯定不会住过来。” “好的。”向舟顿了顿,“沈总要过去住吗?” 那边的房子有点小,他怕沈总会住不惯。 “不去。她很聪明,我住过去了肯定会被发现。” 向舟纳了闷,“那咱们为什么非要租那么一间房子?” 沈劲冷笑一声,明晰的指节敲着车窗,想到闻益阳前几天把阮胭隔壁的酒店房间全部包下来,他对向舟说了两个字,“防盗。” 向舟听不明白,但照旧跟他汇报,“阮小姐今天去新戏试镜了,导演是周子绝。” “周子绝是谁?” “一个导演,拿过很多大奖,是个奇才,但是片子总是被禁。” 沈劲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是一心想成名吗,怎么跑去拍这种禁片,禁都被禁了,还怎么成名? “什么题材的?” “好像是一个因为医闹造成的声带受损的女医生。” 声带受损? 他见识过那是什么样,他家那个便宜三叔以前就出过这事儿。后来再见面,整个人的嗓子都哑了,到国外治疗了一年才勉强好转的。 阮胭怎么会想接这样的戏? 沈劲听了拧拧眉,“她那什么破经纪公司,给她接了个这样的活儿。” 问完,又想起她经纪公司的名字也跟他三叔名字一样,他捏了捏鼻梁,“算了,先不用管。随她吧。” 现在手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沈崇礼拿走了之前在耀丰医疗的所有项目上的筹备,闻益阳那边在疯狂开发新的dr. an计划和讯科的dr. b做对抗,沈老爷子最近也开始防着他了,还有三叔,上次出现是在松河镇,这一次又消失了…… “沈总,现在还回酒店吗?” “不回,你打电话给酒店,记得让他们打扫卫生时检查好门锁。”沈劲看着“东洲花园”四个字,眼尾微垂,前两天是他太不冷静了。尤其是,她说的那些话……沈劲稍稍紧了紧手指,不能把人逼急了。 “那过几天《两生花》的首映礼您还去吗?”向舟试探性地问。 沈劲是这部戏的投资商之一,他去参加,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他现在的态度,让人有些拿不准了。 沈劲把手搭在车窗上,表盘在光下折出微冷的光,沉吟了片刻后, “去。” 阮胭回了酒店。 路过的时候,她往旁边闻益阳的房间看了眼,房门紧紧关闭着,不知道他是没回来,还是已经走了。 她没多想,回到房间后,就接到了邢清的电话,邢清问她:“在哪里?” “酒店。” “方白给你找的住处去看了吗?” “还没有,我在看后面我们要拍的一个广告,还有在熟悉一下首映礼的流程。” “嗯,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两个问题。广告的台本你也看了,对方是做智能家电的,给的报酬很丰厚,我们公司已经请人评估了,是很不错的代言,首映礼结束后,如果没意外,我们可以过去签合同。” 邢清一边说,一边传来笔记本的敲击声,她应该是还在看策划案, “还有首映礼,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场地原定的酒店改成了露天,我看了天气预报,当天应该是晴天,所以那天你需要和方白说一声,让她找擅长用光的化妆师,还有礼服的颜色与材质,记得依照温度和湿度选择……” 阮胭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蜂蜜水,蜂蜜安眠,她慢慢听邢清一点一点讲。 “听到了没有?”邢清在那边问她。 “嗯,听到了。”阮胭笑了下,“我只是在想,我们合作多久了?” “一年了。”邢清敏锐地嗅出她语气的不对劲,立刻问她,“干嘛,你想解约?” “当然不是,我说了要和柏良永远一起的,所以绝不会解约。”阮胭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是觉得,你这一年来,挺好的。” 邢清那头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隔了片刻,她才说,“是啊。” 是啊,当时两个人见面时,阮胭是个长相生涩的小姑娘,她自己也不过是怀揣着一腔热血投身到娱乐圈的小经纪人助理。 转眼一年过去了,阮胭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即将首映,广告片约开始成堆飞向往公司,而邢清手下也开始带了第二个艺人。 “阮胭,谢谢你。”邢清合上笔记本,对电话那头说了这三个字。 她知道,在应对剧组纠纷时,在选择片约与通告时,在面对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时,很多时候,都是阮胭自己在冷静地做出核心判断,她在做执行工作……她知道自己的进步在何处,她只是惊讶于阮胭仍如初见时的处变不惊。 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清醒。 “等一下,我去开个门,好像有人在敲门。”阮胭在那边说。 “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你别挂电话,我这边帮你听着。” “嗯。”阮胭把杯子放到窗台上,走过去把门开了。 门外是两位前台,“不好意思啊小姐,我们过来提醒您一遍,这边帮您在门后又重新加了一道安全门栓,还有您的床头我们也安装了防盗按铃,如果您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按铃呼叫我们的安保。” “……?” 阮胭沉默了一瞬,“这是每间房都有的服务吗?” 前台也沉默了一瞬,“嗯……是为您特别定制的。” 阮胭一下就明白了,“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咦,有情况?”邢清在那头笑得不怀好意。 “没有。” 邢清在那边笑,“真分了?” “嗯。”阮胭走回去把杯子拿回来,把窗台关好。 “那工作室那边的衣服什么的怎么办,就他送你的那一堆金光灿灿的礼服高定。咱给他寄回去,还是转手卖了?” “不了,就放那儿吧,锁上。” “不怕膈应人?”邢清打趣她。 “嗯,之前我很不喜欢他这样,总觉得他这种做法会把旁人的脏水往我身上泼过来;现在我看开了,凡事有好有坏,放在那里也不失为一种办法,震一震那些把心思动到我头上的人。” 寄回去他不会收,卖掉实在是太低级了。如果非要物尽其用,还不如把这些东西供在这里。借一借他的势,这大概是他最后能被榨干的价值了。 “好。”邢清那边另一台工作机开始震了,新的工作又来了,她又得开始忙了,临挂之前,邢清做最后的八卦,“最最最最后一个八卦——” “他到底哪里不让你满意呀?” 阮胭有片刻的无言,最后反问了邢清一句 “你知道马斯洛需求论吗?” “啊?”邢清愣住。 阮胭没再说什么,跟邢清道了声晚安,让她早点休息,就把电话挂了。 一大早起来,阮胭就和方白把东西收拾好,准备搬家。 阮胭向来喜欢简洁,她的箱子不多,只有两个,不大,却很沉。 等电梯的时候,方白忽然拿起手机跟阮胭直笑,“胭姐,姜甜真的买通稿了。” 营销号们都在转,“实力派小花”姜甜已经秘密试镜周子绝的新片,清一色的吹姜甜即将起飞,还整个了姜甜演技炸裂瞬间的混剪短视频。 方白小声抱怨:“还什么‘秘密’试镜,没见过把脸拍得这么清晰可见的‘秘密’。” “不用管她。” 反正现在把自己捧得越高,日后必然会摔得越惨。 阮胭倒是被那个“演技炸裂”的小标题给逗笑了。无论这混剪视频配的bgm多煽情、选的画面有多精美,她脑子里始终还是姜甜那句“不,我不信!”……实在是太洗脑了…… 阮胭勾勾唇,两个人出了电梯门,却正好遇见回来的闻益阳。 他今天戴了个金丝眼镜,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还没有脱,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一粒,她每次见到闻益阳,他总是一丝不苟的,哪怕是穿程序猿们最常见的格子衫,也是要把扣子端正地扣到第一粒。 很少见到他这么稍稍“凌乱”的样子。 以至于他整个人看起来和往常很不一样,身上那股稚气完完全全褪掉了。 “姐姐,你要搬走了吗?”他开口问她,下巴处还有青白的短小胡茬。 “嗯,你现在是去上班?”阮胭握着行李箱问他。 闻益阳单手摘下眼镜,按了按晴明穴,“不是,是刚下班,前天去公司开会,项目太急了,在关键阶段,忙到现在。” 阮胭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是她从那样苦的环境里亲自带出来的人。 临江市里人才济济,闻益阳刚到的时候,几乎是处于一种一无所有的境地,学费是贷款的,一日三餐都是喝五毛一碗的白粥和咸菜,吃完饭后去免费的菜汤窗口打一份汤,就着汤里的一瓢蛋花就凑合过去了。 那时候阮胭还不知道他那么苦,直到去他们学校食堂陪他吃饭时,她发现他居然不知道打肉菜的窗口在哪里…… 后来她就时常带些吃的过去,两个人也是在那段时间亲近起来的。 虽然后来他们发生了那件让双方此生最难堪的事情,僵持里,她也没舍得删掉他的联系方式。 她只是有些心疼,这个苍白的男生不知道要比常人多吃多少苦、费多少心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怎么不回学校休息?”她问他。 “因为你还在这……”说到这里,他可能是觉得不合适,改了下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酒店,我就想能过来就过来看看,万一你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说完他看了看阮胭,又伸出手,想帮她们拎行李箱,“姐姐,我送你们去乘车吧,你手之前不是受伤了吗。” 阮胭稍稍摇头:“不用了,益阳,你赶紧回去补觉休息吧。” 闻益阳讪讪地收回手。 然后从包里拿出两只蛋糕,试探着递出去,“姐姐还没吃早餐吧,给你买了戚风蛋糕,我让他们用鸡蛋白打发的,牛油也被植物油替换了。你可以吃的。” 他没有问过她是否乳糖不耐。但他有眼睛,他会看,哪怕他们只亲近相处过短短一段时日,他也会偷偷记住她所有动过筷子的食物、目光停留过的场地,以及无意中说出的一些话。 他都记得。 并且独自记了两年。 阮胭叹口气,把蛋糕收下,“谢谢。” 她转身和方白拉着箱子往外走了。 闻益阳仍站在酒店大厅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而后他掏出手机,漂亮白皙的指节在上面滑动,黑色冰冷的大理石上映照出一枚细小的红色光点。 像是这太阳的某支光束。 太阳的光束打在车玻璃上。 阮胭稍稍抬起手,遮了下眼睛,有点晃人。面前“东洲花园”四个大字却被阳光照得敞亮。 也是在这抬手的瞬间,她没看到和他们车身擦肩而过的那辆黑色suv,车里那张棱角利落的脸,瞥见了阮胭,只停留了一瞬,便立刻摇上车窗。 “沈总是被风吹到了吗?” “不是,你继续往前开。”是差点被她发现了。 于是,两辆车,彻底的背道而驰、擦肩而过。 阮胭拿起手机,微信界面只有邢清发的几条信息:“后天的首映典礼上,宋筠会来。” “今天有保安在酒店里查到了两桶掺了玻璃的油漆。” “小心。” 第22章 不是替身 临江的天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光晕蔚然的天气, 到了夜里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融在寒气里。 阮胭和方白在白天已经把屋子都收拾好了,奶油泡似的灯光落下来, 很安静。 她一个人蜷在被子里,投影仪里放着老电影,手机里忽地跳出一个好友请求。 备注:“周子绝”。 阮胭点了通过。 那边很快发过来: “阮小姐,很开心和你合作!你的试镜, 我们几个人都很满意,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过几天就可以签合同。” “好的,谢谢周导。” 阮胭看着他的头像, 微微出了神。 是一只白色水鸟。 “其实我不是想养鸟,我是看到你的第一眼, 我就觉得,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白色水鸟从海面上滑过后,心里满满都是它们留下的那种飒飒水声。” “哥哥, 我这个比喻好吗?” “如果你放进语文作文里,那么这次高考, 语文一定能过。” 阮胭一直以为他或许似乎没听懂她背后的隐喻。 直到她终于考上首医大,结束了她的第二次高考,她开始使用微信, 才发现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停在海面上的白色水鸟。 “周导的头像挺好看的,是您自己拍的吗?”阮胭沉思了片刻, 给他发过去。 “不是。是和朋友一起去海边玩的时候, 他拍的。” 阮胭犹疑一瞬, 回他, “您的朋友拍得真好,不知道是哪个大摄影师,我能问一下他的姓名吗?” 他还没回。 奶油泡灯光啪的熄灭。 好像是短路了。 阮胭把手机放下。 黑暗里,室内的寂静显得无比清晰。 大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并且,离她的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阮胭攥了攥被子。 一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里的安保做得很到位,不会是什么歹人;一边在心里想着白天把菜刀放在了哪个位置…… 然而,那脚步声近到阮胭的门前,忽地停了。 接着是一件盒子被放到地上的声音。 最后,脚步声渐渐离开,是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 啪—— 大门被关上。 阮胭从被子里爬起来,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走廊的灯没有短路,仍然亮着,她看到自己的门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制盒子。 她犹豫了下,把门打开,将盒子飞快地拎回来,然后啪地把门关上。 她打开手电筒,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放着一个白瓷盅,白瓷盅里,盛着一碗晃悠悠的小馄饨。 皮儿薄薄的,鼓出来的肉馅儿也不多。汤上浮着清清淡淡的几只小虾米。 她只是看这汤一眼,心绪就已经开始不平了。 这是,是海鲜馄饨吧,这样的香味,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的妈妈,在船上时,最常做给她的,船上没有猪肉,只有鱼肉、虾肉,妈妈就把它们绊成泥,包在里面…… 阮胭眨了眨眼睛,把快要从眼里滚出来的湿意挤回去。食盒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字迹娟秀: “你好呀,新来的邻居朋友,我和先生在经营一家私房菜馆,平时早出晚归,没来得及在你刚搬来的时候跟你见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些馄饨。希望你可以喜欢^^” 阮胭把纸条收回,将白瓷盅盖上。馄饨虽好,但她没有吃一个陌生人赠送的食物的习惯。 她把白天里在花店里买的一盆小栀子拿出来,将盆上的泥土擦干净,然后端出去,敲开了对面邻居的门。 “啊,你好呀?”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她的丈夫围着围裙,在打扫桌子。 “你好,我是住在对面新搬来的住户,我叫阮胭。” “啊!我叫谢弯弯,那是我先生江标,我知道你,我刷到过你的微博哈哈哈,你真人好漂亮啊,宋筠和你长得真的好像啊……”说到这儿,谢弯弯的先生咳嗽了一声,她立刻噤住了声,“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阮胭笑了笑:“没关系。这是我今天在花店买的栀子,谢谢你的馄饨,我很喜欢。” 她说的是宋筠像阮胭,不是阮胭像宋筠啊。 “谢谢你,好香啊!”谢弯弯眉开眼笑地把花接进去。 两个人寒暄了一下,互道晚安,阮胭就回了房。 她拿起手机,周子绝回了她两条消息。 “不好意思,不方便告知。” “下周一记得和经纪人一起来公司签合同,期待合作[加油][赞]!” 阮胭把手机放下。 在满屋的海鲜馄饨的香气里渐渐睡去。 而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 雨水砸在花叶上,留下小圆渍。 谢弯弯伸手碰了下小栀子的叶子,问江标:“老公,你说劲哥能把人追得上吗?” “难说。”江标认认真真地擦着桌子,笑道,“反正帮人当个助攻,就白捡套房子,如果天天都有这种好事,那我希望沈劲那货天天都追老婆。” 谢弯弯瞪了他一眼,然后掏出手机给沈劲发消息: “放心,馄饨已经送过去了,她还留了一盆花,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来拿回去。” 沈劲回她:“好,谢谢。” 雨水坠在他的车玻璃上,滴答作响。 响声里,周牧玄给他发了条信息过来:“查到了,你三叔早在松河镇被你家老爷子先一步给接走了。是姚伯亲自去接的人。” 沈劲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看到手指发白,跟向舟说:“掉头,去沈家老宅。” “沈总?今天不是周日,不用回去问老爷子们的安啊。” “不,去问我那个三叔的安。” …… 大雨仍然在下,断线的珍珠砸在了雨棚上。 一个老者和一名中年人行色匆匆从一家饭店里走出来。 “三少爷,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老爷还在家里等着。” 陆柏良“嗯”了一声,“放心,我不会离开,就来给沈老爷买些汤,阴雨天,他年纪大了,积痰多,该多吃一些川贝。” “三少爷,这些家里的人会做的。”姚伯无奈地劝他,没必要晚上再出来,他还得跟着。 “这里的老板以前是我的中医老师,药膳做得更好。” 姚伯叹口气,陪着他一起往回走。 两个人走到黑色的车前时,身后的饭店忽然一阵喧闹。 “打120 ,快,快打120!” 陆柏良脚步一顿,往后看去—— 店里一个中年妇女,不停地锤着中年男人的背,嘴里不停地喊:“老头子,吐出来,你快吐出来啊!” 中年男人伸出手,疯狂地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他的整张脸已经发紫,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有服务员想拿水给他喝,想帮助他把食物吞咽进去,可是男人的手始终掐着自己的脖子,连张嘴都困难,那杯水送到他唇边,也在挣扎里不断地被洒出来…… “气道异物梗阻……我是医生,让开,他不能直接喝水,让我来。” 另一个年轻人,学生模样,立刻拨开人群,冲上前去。 陆柏良注意到他背包上还印着“首医大”三个字,校庆纪念日每个学生都会有。 应该是首都医大的学生。 陆柏良停住脚步,对姚伯抬抬手,“等一下。” 他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年轻人的动作。 年轻人站在患者身后,将双手环绕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腰部;左手握成拳,将握拳的拇指侧紧抵那个中年男人的腹部脐上;右手向上快速按压那个中年男人的腹部。 他按得又快又急。 片刻后,那个中年男人口中终于吐出一堆黄色的黏状物。 脸上恐怖的青紫终于慢慢褪去。 连姚伯也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首医大的学生。” 陆柏良微微颔首:“嗯,基础急救知识。难得的是这份医者的善心。”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中年女人的哭声更烈—— “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头子,你醒醒啊!你醒醒!!” 陆柏良连忙回过头,那个男人脸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整张脸呈现出灰白色,原本挣扎的双手,已经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显然是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 而那个帮忙的年轻学生已经愣在了原地:“这……” “120!快叫120!”所有人已经乱成一团, 陆柏良站在窗外,眉头紧紧凝住。 下一秒,他赶紧把手中的食盒递到姚伯的怀里,迈开长腿,大步走进店里,他伸出手拨开人群,对那个学生说:“来不及了,呼吸受阻,已经耽误了四分钟。” 店里声音嘈杂,陆柏良沙哑的声音,那个学生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陆柏良用大拇指按了一下自己的食指,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凑到学生的耳边,努力扯着嗓子,使自己的声带发出正常人的声音分贝—— “我说,来不及了,做环甲膜穿刺,快去找刀。” 大雨继续倾盆,噼里啪啦地下。 诸多无端的画面悉数跟着雨声一起砸进阮胭的梦中。 第一个片段是她回到了第一次高考后的暑假。 她在纸厂里打工,没有空调,只有闷热的吊风扇在头顶慢悠悠地晃,风力小到几近没有。 她就坐在吊扇下面,一个接一个地叠硬纸壳盒子。计件算薪,一个盒子八分钱。 阮胭手指很灵活,动作最快的时候,一天能叠一千个。 她从考完第二天就那里开始叠,叠了两个月。不管是查分还是等录取通知书,她一点也不急,旁边一起做工的阿姨问她最后去了哪儿,她说:“就一个普通二本。” 阿姨说:“二本也好,二本也算是大学生了,比我们这些县里的女工要强多了。” 阮胭笑笑,说:“是吗。” “不是啊。”有个男声立刻回答她。 画面转到了那辆开往三峡的游轮上,那个男人站在风里,他们并肩靠在船舷上。 他说: “阮胭,去复读吧。” “你看到这三峡了吗?神女、瞿塘、西陵,这一路的景色这么好,但是,阮胭,你知道本来能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的吗。” “我是指,人生固然是由诸多遗憾组成的。但你知道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是跟在‘本来’后面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不要在未来,留下太多‘我本来……’。” 船晃悠悠地往前开,下一站听说要开去神女峰了。 她低着头看向晃悠悠的江面。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有些想哭,她的十八年都被她自己给辜负了,辜负了当初那个在船上满心期待望着她、教她鸡兔同笼的数学老师,辜负了为她从海上走回陆地的妈妈,辜负了总是忍着舅妈异样眼神、依旧偷偷给她塞钱的舅舅…… “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她忽地抬头,看着他。 他在清风润雨里笑开来,对她说:“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到的,不是吗?去做就好了。” 去做就好了。 他一定不知道,这五个字,在她日后的生活里,究竟支撑她做出了多少重大的选择。 “既然三峡的风景不是‘更高更远’的风景,那你为什么还会来呢?”她看得出,他一身的矜贵气息,哪怕是坐在一等舱里,依旧是那么格格不入。 “为了帮一个人来看看这里的风景。” “帮一个人?他来不了吗?” “嗯,她来不了。” “好吧。” …… 阮胭蓦地睁开眼,她瞥了眼窗外,雨仍在下,最怕半夜惊醒,饿意袭来,她还是屈服了。 起床去把谢弯弯做的馄饨放微波炉里热了热。 馄饨送进嘴里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个口味和她妈妈做的太像了,现在怎么还会有私房菜馆用鱼肉和虾肉做馄饨馅儿呢。 窗外一声闷雷响起,她没来得及再去细想,赶紧吃完上床继续去睡觉,合上窗户的时候雷声继续—— “打雷了。”饭店的员工更急了,这雷简直是不知道为这现场增加了多少恐慌。 这么大的雨,等医院那边召集护士医生出车赶过来完全来不及了。 “找到了找到了,我在隔壁诊所找到了,手术刀,血管钳,碘伏,气管套管,和球囊,他们都有。” “好。”陆柏良赶紧和姚伯把中年男人横放到地上,拿出碘伏开始为刀具消毒。做完初步的准备后,他立刻找到他的环甲膜,果断下刀,动作利落又干净,整个过程甚至十秒钟都没有到。 接着他立刻把血管钳一分一扩,戴上球囊为他做人工呼吸,年轻学生赶紧在旁边进行心脏按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清瘦的男人。 一分钟左右,中年男人的呼吸心跳终于微微地回来了。 而外面,闪着红蓝两灯的120终于冒着大雨赶过来了。紧接着便有专业的护士和医生走了下来…… 年轻的学生流了一头的汗,他今年才大二,这是他第一次为人做手术,在这两分钟的一生一死间,他回想起来,双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栗。 他看向面前这个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男人:“您也是医生吗?” 陆柏良的目光落在他背包上印着的“首医大”三个字上。 而后,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 “首医大,第三临床医学院,08级,陆柏良。” 第23章 不是替身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雕花的檐角上, 复又噼里啪啦砸下来,跟碎了一地的珍珠似的。 沈劲的车刚开到老宅门口,姚伯就跑出来接他, 看到他左肩和脸上的雨水,又瞥了眼车后窗的那抹粉色:“诶,劲少爷,您车上明明有伞, 怎么不撑?” 沈劲转过去, 回头看了眼, 这才看到了那把粉色小伞,那应该还是阮胭上次开他的这辆路虎去机场时留下的。 他顿了下, 收回目光:“雨不大,没事。爷爷呢?” “老爷在二楼。三爷回来了, 他们在说话。” “三叔回来了?”沈劲表情讶异,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劲少爷先喝碗姜汤去去寒吧。”姚伯赶紧摆摆手,前面立刻有人端着托盘上来。 “不用了,我先去给爷爷问个好。”沈劲摆摆手, 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他上了二楼,走到书房门口, 门也不敲,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里面正中间坐着一名老者,头发半白, 穿灰色中山装,袖口绣着银线祥云纹,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者的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在给他的左手施针。 一直闭眼半寐的老者忽地睁开眼:“怎么门都不敲。” 沈劲笑笑, 随意地自个儿找了把椅子坐下, “爷爷,反正咱家这楼梯是木头的,我一踩上来,您这不就知道了吗?” 沈万宥右手扶着拐杖,笑,“就你不着调。” “三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劲问道。 陆柏良没有抬眼,手里依旧悬着针,温声道,“前几天。” 沈万宥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沈劲:“前些日子你去哪了?怎么没在讯科。” 沈劲如实作答,“去皖南探望一个朋友,她在那边拍戏。” “拍戏的朋友?”沈老爷沉吟了会儿,“是宋家排老二的那小姑娘?崇礼的妻妹,宋筠?” “不是,是另一个朋友。有机会我领回来给您见见。”沈劲顿了顿,补了句,“她以前跟三叔一样,也是学医的。” “哦。”沈老爷对娱乐圈里那些女孩子不太感兴趣。学医学艺对他来说都没差别。 “爷爷,我想跟三叔单独说会话。” 沈劲看向沈万宥,为了打消疑虑,他还笑嘻嘻补了句,“我跟三叔讨教一下,学医的女孩该怎么追。” 沈万宥扯了下嘴角,“没出息。” 等陆柏良把针都取下来后,沈万宥才挥挥手道:“去吧。” 两个人一起走下楼,沈宅很大,一楼的后院里还有一个抄手游廊。 沈劲和陆柏良走在游廊上,周围都没有人,噼里啪啦的雨声不停地响。 沈劲率先开口:“三叔,我一直在找你。” 陆柏良站得笔直,看着雨帘,“我知道。” “三叔,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沈劲看着陆柏良,“四年前,我出事的时候,被人连着砍了十三刀的那次……你有没有插手这个局?” 雨声渐小,陆柏良没有立刻回答他,周遭恢复了安静。 而安静里,在遥远的东洲花园,阮胭又从梦里惊醒了一次。她上床躺得早,醒了一次,就很难再入睡了。 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噩梦。 她索性不再理会,直接拿起手机看微博和新闻。 果然,周子绝一把消息发过来给她,双方接洽无误后,周子绝方就开始官宣了:阮胭饰演周子绝新戏的女一,于百合饰演女二。 而前一天还蹦跶得厉害的、鼓吹营销号买实力派通稿的姜甜,打脸简直不要打得太响亮。 也是托姜甜的福,她强大的粉丝号召力又把阮胭送上热搜狠狠地骂了一顿。大概是群嘲阮胭背后有金主,或者是暗戳戳骂周子绝这部戏早日扑街。 邢清现在已经把阮胭的茶艺学到七八成了:遇到这种事,先不回应,先享受几天对家送她上的热搜。 邢清说:“等过几天,周导把试镜视频一放出来,我估计姜甜就扑腾不起来什么水花了。” 阮胭回复她:“这次不行,早点应对,联系公关公司明天及早回复吧。” “啊?”邢清不解,这次怎么又和上次应对宋筠泼脏水的方法不一样了呢。 “周子绝不一定会帮我们。” 阮胭没说的是,周子绝总给她一种似敌非友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补了一句, “周子绝和谢丏不一样,谢丏为人正直、见好就收,热度够了、黑料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会主动帮我们澄清。但是周子绝,这个人我完全捉摸不透……我们还是尽早澄清吧,不要太被动。” “好。”邢清那边立刻回复她。 阮胭合上手机,尝试着再次入睡。 于是,房间内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安静不过只维持了半分钟,便被陆柏良笃定的声音打断:“没有。” “我没有掺和过当年那个害你的局。” 沈劲停下来,认真打量着陆柏良。事实上,他和这位便宜三叔的关系也并没有多亲近,但他知道,这人不是个所谓的伪君子,他的淡泊纯正,不是装出来的。他信他。但是…… “但是我就是因为看到你和那个女孩一起,我才以为她是宋叶眉,我才会拼了命的上去救她,直到我以为我要死了,周牧玄才赶过来告诉我,宋叶眉早就已经乘飞机离开了……” 沈劲闭了闭眼,喉头的疤痕跟着滚了滚,那一夜黑暗的记忆涌上来,他心里仍是止不住的痛意。 “我才知道是有人设了局,找了个假的宋叶眉,故意引我过去。一边拖住我去找宋叶眉,一边暗地里趁机整死我。” 他永远也没办法忘记那个晚上。 他那年也不过刚回国,刚接手公司,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他还没来得及跟宋叶眉正式表露心意,就得到了她要和堂哥沈崇礼联姻的消息。 沈崇礼是个什么人,变态,心狠手辣,玩过无数个女人,除了沈家长房长孙的名头,完全就是个人渣败类。 他以为她会反抗,可她却温顺地答应了。 在他们订婚的前一周,他找她,对她说,他可以带她走,如果她肯信他。 她答应了。 于是,就在他们原定离开去英国的前一天凌晨,他接到消息,说,看到宋叶眉和陆柏良在一起,就在首医大。 那时候,宋叶眉的胃病极其严重,她会找陆柏良定期拿药调理。沈劲几乎没有怀疑,就赶了过去。 果然,他在首医大偏僻昏暗的北门巷子里,看到了“宋叶眉”。 她好像对陆柏良说了什么,但陆柏良只是伸出手,想揽她,最后克制住了,收回手,转身就走了。 陆柏良走后,她立刻就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昏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灯下,那双眼却是与宋叶眉一模一样的凤眸,可又有些不一样,那眼里有着过多的倔强。 他想跑过去扶她起来,可是巷子深处却忽地窜出五六个男人。他们齐齐朝她走过去,她被吓到了,像只四处逃窜的兔子,拔腿就往外跑。 沈劲毫不犹豫地就冲出去,她在前面跑,他在后面拦。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上那群男人…… 直到天色在血泊里醒来,是周牧玄找到了他,他才知道,他掉进别人做的局里了,而等他赶去机场的时候,宋叶眉早就已经离开了…… “那个女孩是我的一个朋友,沈家这些事她都不知情,别去查她、打扰她。”陆柏良说。 沈劲嗯了声。其实他当年查过那个女孩,可是周围全是监控死角,他没查到,后来他想去找陆柏良对峙,很快,陆柏良又在医院出了事,被送出国去治疗,一走就消失了这么多年。 沈劲说:“放心,既然与她无关,我就不会动你的朋友,也不会查她了。我只想找出当年这背后的人,让他把该偿的,全偿给我。” “偿给你?”陆柏良说,“现在还对叶眉有那种感情?” 他以为沈劲仍对当年的宋叶眉耿耿于怀。 沈劲摇头:“原先几年有,而且是浓到折磨人,想起来就后悔。” “后来呢?” 沈劲怔住,笑了下,“后来遇见个女孩,她让我想通了。以前没有宋叶眉,是后悔;现在对那个女孩,我是后怕。” 陆柏良问:“怎么说?” 沈劲笑笑,过分肉麻的话不是他会说出口的。 他问:“对了,问你个事,你们以前医学院那些女生,我是说,学医的,到底该怎么追?” 陆柏良忽地就想起来一张倔强的脸庞,下巴瘦而尖,漂亮的眼睛却对着一根一根的银针犯了难…… “别怕,你可以往我手上扎,拿我来找穴位。”他伸出手,衬衫袖子半挽,递到她跟前。 小姑娘小心翼翼找着穴位,又生怕扎错了弄疼他,眼里全是湿漉漉的…… 陆柏良沉吟了片刻,对沈劲说了两个字:“用心。” “用心?” “嗯。尊重,包容,理解,以及永远地站在她身后,寸步不移。” 沈劲反复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最后说:“谢三叔,我回了,明天还得去个首映礼,你也早点休息,该是时候带个三婶回来了……”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周思柔,连忙改口,“三叔,抱歉。” “没关系。追到了记得把侄媳妇,”陆柏良笑了下,“是这样称呼吧?把她带回来我们见见。” “好。”沈劲也笑开来。 首映礼那天的天气很好。 方白一早就按照邢清嘱咐的那样——给阮胭找了擅长做在日光下的造型师。 造型师给阮胭挑了一条红色的镂空挂脖连衣裙,背后伶仃漂亮的蝴蝶骨完完全全的展露无遗。 她的头发也被不高不矮地盘了起来,浓密蓬松的发丛里,被造型师心机地插了好些小茉莉 。 造型师说:“两生花,两生花。就这电影名,你身上没有花,还有什么意思?” 阮胭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索性任她折腾了。 到了酒店,方白先去露天停车场停车,然后陪阮胭去首映礼的会场。 但她们刚把车子停好。 一个人便跟在了她们的后面,她们的角度,并不能看到。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熟悉的味道。 一种莫名的惊惶漫上她的心头,这种感觉是很多年都没有过了。她想到邢清前几天发的短信:宋筠也会来,酒店里还放着掺了玻璃渣的油漆…… 她问方白:“备用礼服准备好了吗?” 方白点头:“都备好了。” “好,你再去车上把西装外套给我拿过来。” 她想,如果要是有人泼油漆,她得先拿西服外套,把这些恶心的东西给挡住一部分…… 方白转身回车里去取。 然而,方白刚一离开,阮胭走到停车场门口。 一盆透明的液体就向她猛地泼来—— “去死吧,贱人!” 第24章 不是替身 阮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猛地一闪, 那桶透明的液体立刻泼在了地上。 还好她平时一直有坚持做体能训练,反应比常人快那么两三秒。 不然这桶液体肯定会泼在她身上。 那人戴了黑色的头套,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的,阮胭只能通过她的身形和声音来判断, 应该是名女性。她见没泼中阮胭, 立刻拔起腿就往外跑。 阮胭也赶紧跟上去, 方白拿着外套也在后面追。 阮胭穿了高跟鞋,不方便追,追到那人消失的拐角处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她捂着肚子直喘气。 然而, 下一秒—— “胭姐小心!”方白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阮胭抬头, 那个本来已经消失在拐角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回来,这次, 她的手里端着一桶液体。 她顿了一下,举起桶, 准备朝阮胭泼过去…… 已经疲惫的阮胭, 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 她任命地闭上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被搂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整张脸都被人狠狠地摁着,贴着他的衬衫, 滚烫的体温将她全部裹住。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 她连忙推开他,从他怀里钻出来。 空气里到处都是那种发涩的气息, 是—— 是烧碱水! “沈劲!” 阮胭转头看他, 他刚刚用后背替她挡下了那个人泼出的一整桶烧碱水…… 那个人见状想跑, 阮胭看了眼脸色灰白的沈劲, 然后她直接踢掉高跟鞋, 快步追上去,两下就把那人的胳膊抓住。 接着,“哐啷”一声,她抬脚往那人的肚子上狠狠踹去! 阮胭打小就是在船上长大的,海里游惯了,看着柔弱,实际上身体素质比好多男人都强。 那人当场就被她踹到了地上,捂着肚子直叫唤。 她抬起右脚死死抵在那人的下颚处,抵得那人一点也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阮胭—— 捡起地上的桶,里面还残余着一些烧碱水……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阮胭的脑里疯狂回响:“泼下去,阮胭,朝她的脸上泼下去,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泼下去,当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 阮胭闭了闭眼,拿起桶,狠狠地往脚下踩着的人泼下去—— 她终究还是只泼在了那人裸露出的手上。 她做不到。在那么一瞬间,有个人站得笔直,温和宁静地告诉她:“医者,要有仁心。” 脚下那人被烧碱水烫得直叫唤。在这声声的惨叫里,阮胭回过神来,看着她,一字一句提醒道: “你听着,我很坏,但我没你那么坏。我不会把毁人面容这种低劣的手段,往同为女性的人身上使。但是,你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这后果。” 说完,阮胭松开脚,把装着烧碱水的桶往地上狠狠一扔。 那声音,震得地上的人抖了又抖。 那人赶紧忍着痛,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甩着快要被烧碱水灼烂的手往外疯狂跑去。 医生,医生,她要去看医生!再不去,她的这双手就要废了! 阮胭没有去追,她回头看向沈劲。 他的整个西服后背上都是碱水,她刚刚听到了他的痛哼声,应该是什么地方被烫到了。 “沈劲,你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眉头微皱着,走向她。 阮胭:“低头。” 沈劲很高,她只到他的肩膀,她猜测,刚刚的烧碱水,一定是溅到了他的后颈。 果然,沈劲微微弯身下来,整个后颈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红点…… 阮胭心下一惊,直接拉起他就往最近的洗手间跑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自嘲道:又来晚了一步。 “把头低下。” 阮胭拧开水龙头,把他的头往流出的水龙头下按,自来水稀里哗啦冲上他的后颈,凉意稍稍盖住了痛意。 他的右手还死死攥着她的左手,她抽也抽不出来。 “放手,沈劲。” “不放。”他用力去拉她,自来水就呛进了他嘴和鼻腔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阮胭拿他没办法,只能任他把手攥着。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不挡你就废了。” “不会,我躲得开。” “你躲不开。”他说得笃定。 被他戳破,阮胭无言。 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流在沈劲的后颈上,沉默里,沈劲又开口:“现在,你欠我了。” “嗯。”阮胭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件事上,她的确欠了他一个人情,“你想怎么样?” “回来,胭胭。”他的手还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不,除了这个,你换个其他的。” 她生硬的语气落下,让他忽然觉得被水冲走的疼意又重新弥漫了回来。 “可是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像在忍着疼。 “不想要,那就让我一直欠着你吧。” 她说完这句话,他怔了一下,以为这是他们可以纠缠很久很久的信号。 结果下一秒,她一句话又将他重新打回地狱,“你别多想,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的良心也不会因为欠你而不安,我依旧会正常生活,所以你最好提一个合理的要求。” 沈劲只觉得,后颈上的灼伤,真痛啊,痛得他牙关都在轻轻打颤: “那,你可以来照顾我吗?” 阮胭没回答。时间和水龙头的水声一点一点流逝,洗手间外,方白问她:“胭姐,谢导在喊首映礼要开始了。” 阮胭回了句:“好,知道了。” 说完,她对沈劲说:“一直这样,用水冲刷三十分钟,稀释碱水,避免烫伤,然后打电话给向舟,让他送你去医院。我先走了。” 说完,她抽手离开。 他不肯放。 阮胭用力挣扎,他再次被水呛住。 而这一次,阮胭没有停下动作,直接毫不回头地离开。 只留他一个人,埋首在水龙头里。自来水顺着他的后颈,流向口鼻,他被呛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他不明白,阮胭怎么舍得? 以前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依赖着他喊他哥哥的阮胭,怎么舍得就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为了契合医疗片的主题,整个大厅都被白色填充满了,白布、白凳、白桌字,策划得十分独特。 因此,那抹红到极致的红走上台时,才显得足够的万众瞩目。 太美了。 和当初开机仪式上那个站在一隅安静不争的白衣黑裙女孩,判若两人。 所有的记者都敏锐地举起相机,对着阮胭一顿狂拍——这就是新一任的谢女郎,一人分饰两角的绝对女主角。 宋筠也在台上,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站在制片人的旁边,以客串助演的身份。时隔三个月,两个人仿佛和开机仪式上身份对调,她成了绝对的c位,而宋筠,则成了媒体人口中“不争不抢”的那位。 于是,阮胭像宋筠当初所做的那样——对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宋筠,则无比惊讶地看着她。 “你……” “我没有被泼,失望吗?”她站到宋筠的旁边,嘴角依旧噙着笑。 宋筠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泼不泼。” “明明只是客串,上次和谢导已经闹得那么难堪了,这次却还要赶来参加首映,真的是为了看这首映的电影吗?” 阮胭看着她,没有遗漏她脸上每一丝惊惶。 下面有无数镜头在拍着她们,宋筠僵着脸笑:“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看,就要看到底,好不好?”阮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神色一点没变,“首映礼结束后,别走啊。” 宋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脚步有些微微站不稳。 阮胭离她远了,开始如常地应对记者的各种提问。 她很聪明,说话会留余地,能接梗,也能抛梗,就连谢丏也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阮胭是个安静的姑娘,却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圆融的一面。 直到有个记者尖锐地提问: “阮小姐,昨天晚上,周子绝导演官宣,您是他下部影片的女主角,那也是一部医疗题材的电影。我想问一下,您一连接两部医疗电影,是为什么呢?有人说,您是要演一辈子医生,为了维持自己首医大的高材生人设,您怎么看呢?” 场上一下就安静下来了。这个记者很年轻,一看就是个新人,前半句问得还行,后面的问题简直是像把网友们的提问直接拿过来的一样,没有半点水准,还得罪人。 但,其实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什么她又选了一部医疗题材……立人设有好有坏,加深观众记忆的同时,却也很容易限制死自己的戏路。 难道说,这个小姑娘,想演一辈子的医生? 阮胭拿着话筒,看着那个记者,她唇角微扬:“是。我就是要立住我医学高材生的人设。” 她一说完,全场哗然。 而她只是抬睫,继续坦然地往下说: “我是首电的学生,但我也是首医大的学生。我热爱医疗事业,但正是因为热爱,我才比谁都知道医疗界的诸多不足。是的,所有人都在说患者是弱者,可是有没有人关心过医生的困境? “有人思考过当一名医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时光吗?五年本科,三年规培,如果要留三甲,还得再度过三年硕士和三年博士生涯……诚然,医者仁心,理应保持终生学习。 “但是,当那些日益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出现时、当那些一条条修订得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科室规章出现时,有没有考虑过医生们其实反而也是时代洪流中的弱势群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所有人都在抱怨看病贵、买药难以至于拖欠医药费的时候,那么,诸位知不知道这部分欠款其实是要由科室集体人员来承担…… “我并非是想用自己的蝼蚁之力,去推动所谓的医疗改.革,我只是想和这些有志的导演编剧们一起,把我所知道的这个行业的种种不足,尽力去指出来、说出来、演出来。我无比骄傲,在成为一名演员之前,我曾触碰过手术刀,曾接触过人性的善恶,曾感受过生命的消与逝……我爱这个行业,并且,将永远爱着。” 她这段话很长很长,说的时候,语调却无比镇定,只有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眼眶里才稍稍有湿意涌现。 闪光灯噼里啪啦对着她的脸拍,想要在她掉落那滴泪之时,拍下正正好的一幕。 然而她却把泪止住了,她唇角微扬:“另外,今天是《两生花》的首映礼,还请不要提到其他影片,谢谢大家了。” 谢丏立刻笑着接道:“没关系,丫头,我可以免费帮你下部戏打广告,记得给我分成就行。”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笑了,于是,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 …… 直到首映礼结束,所有人都是“满载而归”,记者们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料,电影方达到了想要的宣传效果。 除了宋筠。 她的脸色极不好看。她往外走的时候,阮胭忽地拉住了她:“筠姐,等一下,说好请你看的戏,还没看完呢。” 宋筠脸一白:“你还要干什么?” “报警。” 阮胭这两个字一吐出来的时候,不仅宋筠一脸震惊,就连谢丏也看着阮胭:“怎么回事?” “我说我要报警。”阮胭看着宋筠,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你故意伤人。” 宋筠整个人僵在原地:“你在乱说什么?!” 谢丏和旁边的制片也懵了。宋筠是资方请过来的,说她人气高,号召力强,哪怕以前拍摄时期发生过不愉快,如果宋筠团队愿意,来首映礼露个脸,对双方都有好处。 可是今天怎么会又搞出这些事? “你请人对我泼烧碱水。” 阮胭注视着宋筠,那目光太寒冷,看得宋筠指尖都在发抖。 “可惜请的人水平太低,没有让我成功毁容,反倒把自己折进去了。我让方白跟过去了,那人现在就在市二医院里待着;还有那个装烧碱水的桶,我也留着的,到时候采集指纹比对就好了……” “我没有。”宋筠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尖锐的叫声,打断阮胭,“我没有请人给你泼过什么烧碱水,这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别在这里污蔑我!!” 阮胭看着她崩溃的神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就要信了,会不会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 她定了定心神:“是不是污蔑,警察来查了就知道了。” 宋筠抬头,怨毒的眼神盯着她。 旁边的制片人也觉得事情过于吓人了,于是打圆场道: “阮胭,既然你现在没事,就先不要轻易报案,今天刚首映礼,对剧组影响也不好。” 阮胭笑了下,“因为我没受伤,就可以不计较她的违法行为了吗?” 制片人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阮胭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心里的话:就算是你受伤了,也不可能因为你去得罪宋家千金。 “可惜了,受伤的不是我。是讯科集团的总裁。” “什么?劲哥住院了?” 顾兆野这边还在被一个妹妹喂酒,那边周牧玄的消息在电话里传过来,他当场就把身上的妹妹给推开了。 连忙叫了个代驾,赶去医院。 是因为担心吗? 嘿,还真不是。 纯属去看热闹去的—— 那可是沈劲!他们那拨人里从小打架最凶狠的一个!在人人得水痘、过甲流的时候,就他跟头野兽似的,一节比一节高。 据说当年选志愿的时候,沈老爷子因为陆柏良在医学上的成就,也动过几分让沈劲去学医的想法,偏偏这人嚣张地说:“不好意思,打小没去过几次医院,对这玩意儿不熟。” 于是转头就去美国念了他最熟的专业——金融数学。没有人比沈劲更和钱熟了。 顾兆野到医院的时候,沈劲已经包扎好了。 脖子上被缠了一圈的白纱布。 “劲哥这是,因为失恋……上吊失败了?”顾兆野小声地问周牧玄。 周牧玄冷嘲道:“逞英雄,赤脚空拳替人挡烧碱水。” 顾兆野皱皱眉 :“什么水还又烧又剪的?” 周牧玄:“……” 一直半坐在病床上用电脑看文件的沈劲,抬头嗤一声:“滚。” 顾兆野无言。 周牧玄扔了个苹果给顾兆野,让他拿去洗。 他问沈劲:“真那么喜欢?” 沈劲按着键盘的手顿了下,没说话。 “不是说只是个替身吗?”周牧玄看了他一眼,“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折进去,值?万一你穿的不是西服,万一那女的再高点,直接把烧碱水往你头上浇怎么办?” 沈劲收回手,沉默片刻,“她是演员,不能留疤。” “合着你的脸就能随便留了?你就不怕你毁容了,更追不上了?” 沈劲扫他一眼:“滚,她喜欢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脸。” “少干些蠢事,英雄救美也要带个脑子,别像以前和宋叶眉那次,被人设计得砍成那副鬼样子,还要我来替你收尸……” 周牧玄说到这儿,猛地顿住,看着沈劲,“所以你真把宋叶眉放下了?” 沈劲继续处理工作的事情,头也没抬,嗯了声。 “怎么放下的?” 沈劲打字的动作停住。 怎么放下的? 他也不记得了。 可能是在阮胭一声一声靠着他喊他哥哥的时候,也可能是在这两年里无数次和阮胭的缠绵里……也可能是在更早更早,在他看到宋叶眉说答应和他离开、眼里却没有半点心动的时候。 他做了个茧,把自己困缚在了年少的执念里。 是阮胭,一丝一丝将他厚重的茧剥开,给他空气,给他自由,给他救赎。 忘不了。 “阮胭帮的。”沈劲合上笔记本,只说了这四个字。 周牧玄挑挑眉,想清楚了也行。 “但我提醒你,阮胭那姑娘,难追。” “再难追,也能追得上。跟生病一样,找到了症结,就能治了。她以前那么喜欢我,不可能会……” 说到这儿,他想到白天在洗手间里,阮胭头也不回地离开,他顿了顿,“总之,不用你管。” 顾兆野拿着洗好的苹果推开门进来,一脸匆忙。 “卧槽,劲哥,外面有好多警察在找你!你是犯什么事儿了吗。” 第25章 不是替身 临江市青白区警察院。 阮胭平静地跟做笔录的警官, 叙述着今天下午在酒店发生的事情。从他们去停车场,再到走至外面被沈劲救下。 她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一一讲出来。 尤其是在说到烧碱水几乎把沈劲后颈全部灼伤的时候, 警官也愣了下, 往外面在另一处做笔录的宋筠身上看了眼, 还真的没看出来,那么漂亮的人, 心肠却那么黑。 “关于你提到的泼烧碱水的女人, 还有救你的沈劲先生, 请你把地址说一下, 我们去接。” 警官合上笔盖,对她说。 “嗯,这是沈劲助理的电话,你们可以问他。”阮胭把向舟的号码找出来给警官看,然后又抬头说, “那个泼水的女人现在在市二医院。” “医院?”警官问。 “嗯, 她被我不小心泼了回去, 没有泼中脸, 只泼在了她的手上, 我支持做伤情鉴定,但我想, 我这应该属于正当防护吧。”阮胭说。 警官嗯了声, “鉴定那是后面的事情, 我们的记录就到这里,先等队里的人去把酒店监控和沈先生、以及那名女子找过来再说。” “好的, 谢谢。” 阮胭站起来, 走到外面。 宋筠那边的笔录也做得差不多了。 阮胭出去的时候, 她听到宋筠依旧白着脸对警官说:“我真的没有,那桶烧碱水的确与我无关。” 看到他们出来,负责给宋筠做笔录的警官抬头,冲阮胭旁边的女警官无奈地摇摇头。意思是,这位不太配合,问不出来。 于是,一行人,坐大厅里沉默。谢丏和制片人也坐在旁边,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谢丏不悦是因为他对宋筠一直都不满意,上次在组里作妖,这次又来,他都想不清楚了,她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和阮胭一个新人过不去。 满厅的僵持里,走进来一个女人,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 “警官好,我是阮胭的经纪人,我想和她说几句话行吗?”邢清走进来,先看了眼旁边的阮胭,对警官说道。 “去吧。” 邢清看着阮胭身上的红色挂脖晚礼服,赶紧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然后从挎包里把来的时候买的软底拖鞋拿出来,一起递给阮胭。 “冷不冷?”她问阮胭。 阮胭摇摇头,把高跟鞋脱下,换上拖鞋,再拢住身上的风衣,整个人立刻就放松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阮胭有段时间没见过邢清了,她最近一直在忙着带一个新出道的歌手。 邢清看了眼厅里的其他人,最后拉起阮胭,问警官:“能帮忙指一下洗手间的位置吗?” 女警官带她们过去。 直到她们两个走进隔间,邢清用手机打字告诉她:“我怕方白镇不住场子,我过来帮你。东西我带过来了,我先看了。” “怎么回事?”阮胭拧住洗手间的门把手,问她。 邢清摇头,非常严肃地说:“不是宋筠。” 话音落,阮胭猛地抬头,看着她。 拧着门把手的手僵住。 咔哒一声,门关上。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他站得很直,皮肤白,一滴泪痣浮起在眼尾,没有半分女气,只是添了两分书生气。 茂林修竹。 这是章媛在见到这个男人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 然后接下来,她就看到从来都板着脸、没有什么表情的程千山教授,几乎是颤抖着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重重地往那人肩上一拍: “你个不孝徒,你还敢回来!” 而那个男人,只是站着,任凭这位程千山使劲拍他,等到程千山终于停手了,他才开口唤道:“师父。” 这两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字一出来,程千山的泪意已经是忍不住了。 “不是去美国治疗了吗,怎么声带还是没有好?” “已经好很多了。”他说。 程千山叹口气,跟章媛说,“给你师兄泡杯茶。” 章媛这才回过神来,救命,这也太太太太太帅了吧!这小破院什么时候有这么帅的师兄了tvt 她连忙红着脸,小步走过去替他倒水,结果起身的时候,还是因为太慌张,一个不小心就把桌上的书本碰掉了。 他走过来,弯下腰,替她把书捡起来。 干净明晰的指节覆在湛蓝的书封上。 “是泰戈尔的《飞鸟与鱼》?” 他把书本递过来的时候,章媛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是,嗯,是程老师让我们多看些文学书的,他说不能让我们一直被理科思维给固化了。” “是该多看看,一个二个没点巧心思,脑子直得跟个木头似的,还怎么治病救人。”程千山瞪了章媛一眼。 章媛呜了声,把书收好,然后把茶水递过去套近乎,“师兄,您是几几级的啊,博士还是硕士?怎么称呼啊。” “陆柏良。我已经毕业了。”他温声笑道。 章媛整个人当场就懵了,卧槽陆柏良?? 那个当年临八,本硕博期间发了三十篇sci、影响因子总和还大于120分的绝世挂逼??? 我天,居然还这么好看吗! 章媛简直要哭了。 她手忙脚乱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支钢笔,哆哆嗦嗦递上去:“师兄,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tvt让我沾沾您这学霸的气息。” 程千山嗤她一眼,丢人的丫头! 陆柏良笑笑,目光在触及她手中那只钢笔的时候顿住,是万宝龙的,黑色的笔帽旁,有一道重重的划痕,陆柏良问她: “这只笔是你的吗?” 章媛愣住:“不是不是,我哪里买得起这么贵的钢笔,是我前几天给程老师打扫办公室的时候,在柜子下面找到的,我就放这抽屉里了。” 陆柏良嗯了声,接过它,在那本诗集的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陆柏良,字如其人,清隽永谐。 章媛捧着它,如获至宝,简直巴不得晚上睡觉都枕着它,这样就可以湛一点学神的气息了! 程千山挥挥手,让章媛先回去做实验。章媛知趣地抱着书溜了,出门的时候,趁两人没注意,拿出手机,往门缝里一偷偷一拍—— 呜呜呜果然,高糊画质也没影响学神的颜值。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把门关上。 门关上,阮胭和邢清一起走了出去。 这时候,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步子有多坚定。 仿佛手里已经握好了必胜的筹码。 警局大厅里,上午泼烧碱水的那个女人已经被警察从市医院里接了过来。那个女人现在没戴头套了,阮胭认得那张发白的脸,是宋筠的助理。 除此之外,厅里还站着一个男人,阮胭没有见过。 他穿着黑色风衣,左腿搭在右腿上,手里夹着烟,整个人坐在正中间的皮椅上,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旁边的几位警察都频频对他颔首,态度亲近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谢丏和制片人嘴角都带了抹赔笑的意味。 阮胭出来后,他微微抬眸,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阮胭只觉得,那视线,像是刀尖一样,一点一点割着她身上的衣服。 不适,非常的不适。 “你就是沈劲养的那个玩具?”沈崇礼先开口。 阮胭皱了皱眉,忍住心里的恶心感,问他:“你是谁?” “你怕是还没资格知道。”他把腿收回来,问旁边的警官,“赵警官,人我就先保释带走了。” 赵警官连连说好。 阮胭皱了皱眉,走上前,“你不可以带走她。” 沈崇礼垂眼看她,像看一只微不足道的某种生物一样,忽然就低笑起来:“你想搞她?” 他问得过分直接。 宋筠也愣住了,喊:“姐夫……” 阮胭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沈劲喜欢的白月光的丈夫? 他堂哥?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果然是和沈劲有几分相似,甚至,和陆柏良也有几分相似,但是,相似的地方却并不多,他比沈劲和陆柏良都长得更为阴柔。和闻益阳也完全不同,闻益阳整个人都是苍白瘦弱的,严格来讲,闻益阳和陆柏良甚至不是很像,他们只是身上那种温凉的气质和那滴泪痣最像。 但是阮胭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十分危险。是与陆柏良完完全全截然相反的人。 “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个机会,你问吧,有本事今天就把这事儿给问出来了。” 沈崇礼夹着烟,随手搭在左臂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如果真是问出来,我自然也不会偏袒,法律也不会偏袒。” 法律? 沈崇礼这个疯子。 宋筠她往后退了一步,她就知道,沈崇礼这个变态不会这么好心来救她。 他连她姐都下得了手折磨,哪里会来管她宋筠! “这位女士,先过来跟我们做笔录吧。”赵警官对宋筠的助理说。 “不……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小助理被吓傻了,问来问去,她就只会说这几句话。 赵警官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难办,跟她主子一样,不配合。 阮胭却没理会她的装疯卖傻,问赵警官:“调酒店监控了吗?” 赵警官皱着眉:“已经去酒店调过了,九点到十点的,停车场监控坏了。” 赵警官这话说完,助理居然也跟着松了口气。然后她继续装疯卖傻,嘴里嚷着不是我。 赵警官真的是无语了。 谢丏其实也猜到了,监控铁定是没有的,他叹了口气。 制片人在他旁边小声说:“早该劝她别报案,别把宋家人得罪了,你看现在,闹得这么难堪……” 阮胭却往前站了一步,看着赵警官说:“不,我不调停车场的监控,我调酒店仓库门口和洗衣房的监控。” 阮胭这话一说完,宋筠和助理的脸色同时一震。 “很多酒店会用火碱来漂白床单,省事,省时,省力。只有仓库或者洗衣房才有这么多的烧碱水。调一下监控就知道了。”阮胭继续平静地往下说。 而沈崇礼,则眼角微挑地看着她,目光里多了几丝耐人寻味。 就连谢丏,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可是赵警官只是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们也分析到了,调了监控,都没有。停车场、洗衣房、仓库,这三个点的监控都巧合地丢失了。” 谢丏急了,他气得拍了下桌子,“巧合,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巧合!都到这地步了,事实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然而,谢丏把话说完后,赵警官只抿抿唇,没说话。 阮胭没有放弃,继续追问:“今天的丢失了,那么前天的监控呢?” 这个时候赵警官依旧摇头:“没有。” 沈崇礼左手的指节一下一下敲着右手手背,他看着阮胭:“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我不问宋筠。我想问你。”阮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避意。 “可以。” “你说了绝对不会偏袒,是吗?” “是。”他笑道,“如果你现在可以再变一段监控出来的话。” “很好。我可以。”阮胭背脊站直,下巴微抬,注视着沈崇礼,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可以再变一段监控出来。” 第26章 不是替身 “这次回来待多久?”程千山问。 “不走了。”陆柏良说。 程千山微愣, 说,“行,正好学校把我返聘回去, 你过来给我做博后得了。我手底下有个课题, 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第二负责人, 你过来接手一下。” 他见陆柏良不说话,叹口气, “放心, 不是需要动手术的案子。你可以的, 柏良。” 陆柏良沉默着没说话。 打破这沉默的是章媛走的时候没有关掉的电脑上的娱乐新闻。 窗口跟小广告似的, 自动弹出一段音频: “我是首电的学生,但我也是首医大的学生。我热爱医疗事业,但正是因为热爱,我才比谁都知道医疗界的诸多不足……” 陆柏良倏地抬起头看过去,电脑屏幕里,那个女人穿着红色的吊带裙,一身伶仃,站在台上,无数的长.枪大炮对着她一顿狂拍,她却毫无怯意,直到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里才有湿意隐现。 “她变了很多, 是吧?”程千山开口。 陆柏良收回目光, 说:“没有,她一直都这样。” “哪样?” “漂亮, 倔强, 聪明。”陆柏良顿了顿, “可能还有点爱哭。” 程千山笑了下,“看来你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我这个师父,而是为了她?” 陆柏良摇头。没说话。他把钢笔妥善握好,放进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你这是公然从我办公室里顺东西啊。”程千山饮了口茶,促狭地看着陆柏良。 “不算顺,这本来就是我的。” 他还记得,六年前,他是如何把这支笔交到她手上的,而后,又是如何辗转回到他手里的。 ——“高考大捷的礼物,欢迎你来到首都医大,阮胭。” 她那时候性子爱闹,陆柏良就送了她这支钢笔,连同那尾漂亮的孔雀鱼一起送给她。 “你以后要想去外科,想要拿一辈子的手术刀,除了储备足够丰厚的医学知识外,最该讲究的就是,落刀的稳与准。观鱼,锻炼你的眼力;练字,锻炼你的手力。” 他没说的是,更重要的是,可以压一下她跳脱的心性。她已经这样聪明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她以后会因为这样的聪明而出事。虽然后来,他的担心的确应验了。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生活里各种各样没来由的担心,其实还有个别名,叫做关心。 后来阮胭拿着这支钢笔练《多宝塔感应杯》,练《颜勤礼碑》,练很多很多字帖,甚至是练着抄那些奇奇怪怪的拉丁文简写……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最后一次用这支钢笔,写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陆柏良,对不起。” 这是她头一次完完整整地写出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手指因抠着钢笔笔帽上的小夹子,抠得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把这一切的变换都藏在风衣口袋里,面上仍对程千山平静地说:“我就是回来看看您,如果没什么事,我过几天再来。” “嗯。” 陆柏良开门,要出去。 程千山忽地叫住他,“等一下,给你个东西。” 陆柏良回头,程千山从抽屉里的一堆药里,抽了一盒,把这药盒递到他手上。 药盒方方正正的躺在他手上。 沈劲一边听顾兆野讲阮胭报案的事,一边任凭护士把要擦的药膏一一递给他。 等到顾兆野说到:“楼下现在有警车在等你,劲哥,警察应该是要带你去问话了。” 沈劲已经把手里的药盒捏至变形了。 他皱了皱眉,沉思片刻,然后一把将药盒扔回到桌子上:“让他们要么等着,要么就跟我们去酒店。” “劲哥,咱们去酒店干什么?” “找监控。” 有警察已经赶上来了。他们站在病房外,听到沈劲的说法后说:“沈先生,不用了,酒店的监控全都被删除了。您现在先跟我们去警局做笔录吧。” “不,先去酒店。”沈劲理了理衬衫袖口,转身对周牧玄说,“打电话给公司的林工,让他来一下。现在我们先去。” 说完,一行人大步离去。 只剩屋内的药盒子还静静地躺在桌上,灯在外面的塑封薄膜上,折射出微冷的光。 药盒子的塑封薄膜被灯折射出微冷的光。 陆柏良看着它,不懂得程千山的用意。 “这盒维库溴铵是上次,我去阮小胭那里,给他们剧组做医学顾问时拿的。”程千山笑。 陆柏良无奈道:“师父,您这才是‘顺’吧。” 程千山眨眨眼,然后向他慢悠悠地说:“我上次跟阮小胭说,麻痹只是一时的,等到药效过后,总要去面对术后的阵痛。你和她,都是聪明的孩子,不管是周思柔,还是后来那个患者的事故,都只是必须要经历的阵痛,逃避是维库溴铵,没有用。不如坦然接受,更别把自己困在过去里。” “师父,我已经接受了,不是在逃避。”陆柏良紧了紧手,药盒的棱角把他手心的肉割得生疼。 “真的不是在逃避吗?”程千山注视着他,“柏良,我一直很担心阮小胭,但她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她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只有你,柏良,我最放心不下。你看着是个最温和平静的人,但实际上比谁都固执吧。这几年,你把自己到处流放,从西北,到西南,从华北,到皖南,还专挑条件最为艰苦的地方去,柏良,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陆柏良眉头紧紧拧着,直到药盒被捏至变形,他才转过身准备出去,破碎的声音从声带里挤出来,“师父,要是以后你再见到她,帮我跟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她光是听到我这声音,会信吗?我不敢站在她身边,我怕,怕她难过,怕她自责,更怕她,哭。” 陆柏良挤出最后那个嘶哑的音节,声音里像是吞了沙子,一个字比一个字还要艰难。 程千山重重地叹口气。 两个固执的人。无解。 沉默里,忽然有人敲门。 程千山看了眼陆柏良,说,进来。 进来的是个高瘦的男子,面色很白,戴了个金丝眼镜,镜框刚好把眼角的那滴泪痣遮住。 “程老师好。” “是小阳啊,这么早就过来了?” 程千山抬头,看了眼闻益阳,然后转身跟陆柏良介绍, “这是首大计算机学院的博士生闻益阳,跟着他导师江谦,做人工智能图像识别的……是,是这个名儿吧?” 隔行如隔山,程千山在医学界再大名鼎鼎,也对人工智能下属的诸多交叉领域感到头痛。 闻益阳点点头。 “他这次过来,就是他们学校,去奇骏组了个实验室,在策划和耀丰医疗设计一个人工智能语音修复系统,做唇腭裂儿童的语音修复。” “你好。”陆柏良对闻益阳礼貌地笑笑,问他,“唇腭裂语音修复,怎么不去口腔学院合作,程老这边还是主要做神经外科的。” 程千山代替闻益阳解释,他摆摆手,“嗐,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主要还是两个原因,一则,我是考虑到,你要回来了,你要是想做博后,你的情况又不适合做需要高强度、高密度交流的手术,我就把他们那边的活儿给接过来了,给你腾个位置。第二个原因,比较私人——” 陆柏良看着程千山,等他继续往下说。 程千山凑近了陆柏良,对他眨眨眼,小声说,“还有个原因是,这孩子和阮小胭有点联系,他是她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学生,阮小胭肯定会时不时来看看他的,你到时候就可以……” 陆柏良叹口气,“师父,这项目我不能接……” “陆师兄……我跟着姐姐这样称呼你没问题吧?”旁边的闻益阳推推眼镜,在得到陆柏良的点头后,闻益阳继续说,“你也曾经声带受损过,曾经严重失声过,肯定比谁都懂得语音受损的痛苦,一些唇腭裂儿童就是这样,即使做完修复手术,而长期的腭咽闭合不正,导致她们的语音发声系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因此,他们除了修复术后的外表不健全会受到别人一样的眼光时,不少人,在发音问题上也会受到歧视……陆师兄,我相信你是位善良的、有品格的医者,因此,我无比真诚地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一起参与研发这个系统。” 闻益阳这番话说完了,陆柏良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了句,“我考虑一下。” “好,那么就,期待和陆师兄的共同合作了。” 闻益阳推了推眼镜,看着他,笑意浮在嘴角。 笑意浮在嘴角。然,只是眨眼,立刻就成了讽刺。 沈劲冷嗤一声,“删得倒是很彻底。” 站在他面前的酒店负责人,几乎要跪了,欲哭无泪,“这,真不是我们删的,确实是不知道怎么,监控就出问题了,那几天的,全没了。” “你的意思是,这监控的设备出了问题?” 沈劲盯着监视器,无论如何重新播放,就是少了那么几段。 很简单,可以肯定就是人为删除了。 酒店负责人还是不要脸地继续说:“应该是设备哪里出了故障。” 沈劲听到,唇角的讽意更浓了,指着摄像头下面的一个星形标志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牌的监控?” “是……华星监控。”负责人吞了吞口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知不知道讯科是华星的大股东之一。”换而言之,这台设备是沈劲他家的! 负责人这下真是要哭了,当着人家面说人产品有问题,这不是自己赶着去触霉头吗。 “再告诉你一句,这监控的数据提取方法,是我当初和林工一起带团队研发的。” 灯光在沈劲的眉上,打出一盏冷光,在他睫下拓出一片阴影。 “普通的监控都采用分布式存储方式。每过一天都会自动删除磁盘上日期最早那一天的数据,腾出空间,来记录今天的数据。比如,磁盘能够记录一个月的话,今天是4号,就先删除上个月4号的数据,再立即开始记录今天的视频数据。删除后立即写入了新数据覆盖,因此,监控无法恢复保存期更早的数据。同样的覆盖原理,人为的删除图像数据后,极难恢复,因为系统会判定磁盘未满,不再删除最早的数据。新产生的数据会直接覆盖写入被人为删除的部位,写满为止。但是,不巧——” 沈劲顿了顿,外面赶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快步走进来,接了沈劲的话往下说,“不巧,我们设计的华星监控,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安防问题,在每个月月初,自动将上个月所有数据迁移到另外的存储服务器,并且本地磁盘清空。因此,上个月的数据并不会因为新写入而丢失;本月的数据一旦被误删,也不会立即被新数据覆盖。 “因此,你们删了,我照样,能够给你恢复得彻彻底底。” 就像解谜一样。 一环扣一环,分布式储存,我能替你解开这个谜。阮胭。 “你说什么?你上哪找一段新的监控?”赵警官问。 就连助理也怔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阮胭的动作。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那是邢清刚刚给她送过来的。 手机打开,是拷贝过来的一段监控,但是画质,与赵警官他们刚刚去酒店里调监控的画质完全不一样! ——这,说明这是另一台监控设备! 画质相当不清晰。 但看得出来,不是在洗衣房拍的,就是在仓库门前拍的。 一个女人正猫着腰,拎着两桶液体走进仓库里堆放油漆的地方。 她将原本放在边上的两桶油漆挪开,将这两个与油漆桶包装一样的桶放了过去。 然后,离开。 只是,转身的瞬间,摄像头,刚刚好地拍出了她的脸—— 正是这位装疯卖傻说“不是我”的宋筠助理。 助理的脸已经变得煞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监控,不可能!这不是我!!” 她的话一说完,连宋筠都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沉默里,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而后,怨毒地看着阮胭:“你搞我?这两桶烧碱水不是我让她换的!阮胭,是你,你故技重施,你像上次摄像机出事的事一样,故技重施!故意害我,是你自己换的!!” “不是我,是你。”阮胭定定地看着她,无比镇定。 宋筠疯狂摇头,高压之下,彻底崩溃—— “真的不是我,我只是让助理倒一些细的玻璃渣在油漆里,让你在首映礼上出丑,痛一下而已,连个伤口都留不了!我怎么可能会放烧碱水!那是犯法的事,那是故意伤人,我怎么可能会去碰这条线!阮胭,你个贱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那两桶掺了玻璃渣的油漆!” 阮胭笑了下,这次她没否认,“嗯,关于那两桶油漆,我的确是早就知道了,你助理做事不干净。” 早在前几天,她搬家的时候,日光过于激烈,她抬手,遮住日光,手机里,微信界面只有邢清发的几条信息:“后天的首映典礼上,宋筠会来。” “今天有保安在酒店里查到了两桶掺了玻璃的油漆。” “小心。” 阮胭放下手,在日光的眩晕里,一丝白光乍现,她回道: “混了玻璃渣的油漆已经堂而皇之的被放进来了,说明酒店信不过。你去,重新拿买一个微型的监控,放到旁边隐蔽的位置,他们要泼油漆,当天一定会回来取,酒店监控肯定会‘被丢失’,因此,我们必须要自己自备一个监控,将这个人的脸录下。” 邢清回她:“你不怕搞砸?” 阮胭:“玻璃渣很小,不会伤人,只会痛;我会让方白准备好备用礼服,身上要是被泼脏了,随时换掉。”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拿这次机会宋筠彻底拉下马的准备。但她也一直没看监控,也没想到,宋筠的助理,会回来将油漆换成烧碱水…… “有这监控又怎么样呢?没拍到这两个桶里是否就是伤你的烧碱水。”一直打量着阮胭的沈崇礼忽地抬眸看着她,“万一,人家就是进去送两桶油漆呢。玩具小姐。”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暧昧。 阮胭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按住反胃的冲动,“那也够了,刚刚宋筠自己已经承认了,油漆桶里放玻璃渣是她自己做的。这也够了。” “可是,这样,玩具小姐就没办法追究法律责任了。毕竟,泼油漆称不上故意伤人。”沈崇礼抖抖已经燃尽的烟灰,看着阮胭。 “谁说我一定要追究法律责任?” 阮胭下巴抬起,眼里有光芒乍现,坚定,笃定。 她把包里的手机打开,屏幕的“录音文件已保存”七个字现出来—— “有这个就够了,她自己亲口承认的,我把它放出去,就够了。身败名裂,这可比你们用手段将这事压下来,低调地判她拘留几日的惩罚重多了,是吧?” “阮胭,你个贱人,你一开始就诈我!从你在酒店里说要报警开始,你一点一点把我逼崩溃,骗我说出这个事,你一开始就是诈我是不是!!” 宋筠已经彻底疯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伸手要去抢阮胭手上的手机!她不能让这个流出去,流出去,阮胭,还有往日里她得罪的那些对家,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会被舆论彻底毁灭—— 赵警官眼疾手快地将人摁住。 “阮胭,你个贱人,你个心机女,你就是一个蝎子,一条蛇!!”宋筠被死死摁住,嘴里破口大骂。 邢清性子急,反口就骂回去:“你可闭嘴吧,如果不是你成天动些歪心思,做缺德事,天天想害人,哪里至于把自己作死!” “玩具小姐,你真是让我好惊喜,好惊喜。” 沈崇礼则在一片骂声里,含笑看着阮胭,仿佛这所有的混乱与他无关, “沈劲还真是眼瞎,拿你当替身……如果我早几年遇见你,我一定先抢过来,让宋叶眉给你做替身。” 阮胭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她很厌恶他这种对女人无所谓的态度。 恶心。 “可惜,没能被法律制裁,还是有些遗憾。”沈崇礼笑了下,看向赵警官,“既然没有涉嫌故意伤人,那我就先把人带走了。” 赵警官笑了下,点点头。 阮胭手指掐着手心,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能接受。 然而,就在所有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匆匆赶过来一行人。 沈劲站在正中间,他穿着黑色衬衫,走在最前面,往日里的痞气收住,五官冷肃,他一走进来,所有人都齐齐抬头看向他。 赵警官、谢丏,还有制片人齐齐对他打招呼—— “沈总。” 沈劲看了眼旁边的沈崇礼,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他抬手,身后的林工立刻把电脑送过来,递给赵警官—— “这是我们刚修复的监控视频,您看一下。” 赵警官愣住,连忙接过来。 寂静的大厅里,只有屏幕上那道人影—— 这次,地点不再是仓库。 而是洗衣房。 监控里,清楚地拍下了,助理是如何拿到那两桶烧碱水,又是如何一路送到仓库,把它们和油漆桶混合在一起的…… 证据确凿。 助理整张脸都白了。 宋筠已经面如死灰,她谁也不看,只是问,“如果我说,那两桶烧碱水,真的不是我去做的,你们信吗?” 邢清冷笑:“你说呢?请个好点的律师吧。这个官司,我们柏良娱乐会和你打到底。” 无论是谁,现在,宋筠已经完全没有狡辩的余地了。 她整个人已经垮了,蹲坐到地上,赵警官说:“抱歉,宋小姐,今晚你和你的助理可能要先在我们所里待着了。” 宋筠冷笑,再不做挣扎。 沈劲走过去,站到阮胭旁边,看着风衣里单薄的裙子,问她:“冷不冷?” 阮胭摇头,“你来干什么?” 沈劲说:“来帮你讨个公道。”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解决。”阮胭说。 “我知道。”沈劲看着她,刚刚她的话,他在外面都听到了,她很聪明,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聪明,聪明到近乎迷人,这段时间,他实在是见到了太多太多不一样的阮胭了。 勇敢,坚定,聪明,果断,甚至将人踩在脚底下,把烧碱水往人身上泼的时候,都迷人得不像话。 那才是真正的阮胭,和这两年在他身边乖顺的、听话的,完完全全不一样。 “我知道你能赢。”沈劲替她把风衣拢住,将她胸前的雪白遮得严实,“但我想你能赢得更漂亮。” 他话音落下,阮胭有片刻的惊惶。 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秒,沈崇礼在那边只是笑了笑,凉凉地开口,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情绪,“玩具小姐,你很聪明,会录音,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录音?” 说完,他也把手机打开,一段音频被放了出来: ——“我不喜欢把玩具借给别人玩。” ——“玩具?” ——“我靠,你小子,还真把阮胭当个玩具?靠,你他妈的比我还狠。” …… 第27章 不是替身 大厅里很安静。 录音第一句话被放出来的时候, 连坐在地上一脸灰颓的宋筠,都难得的露出笑意。 她抬起头,讥笑地看着阮胭, 仿佛在说,你看, 你不还是个卑劣的替身、低等的玩.物而已。阮胭。 谢丏和制片人面面相觑, 对视一眼, 选择知趣地保持缄默。 而邢清是完全忍不住了, 她唰地站起来, 拉起阮胭就要往外走, “走,我们回去,不要理这群人,恶心,一个比一个恶心。” 邢清没有见过阮胭那位给她送了一屋子高定的前男友。但她看过沈劲和宋筠的照片。 早在《两生花》开机发布会的时候, 就有人用小号给阮胭邮箱里发两个人的合照,所以今天当沈劲走进这个警察局的时候, 她甚至以为这个传闻中的讯科总裁, 是特地来给宋筠撑腰的…… “恶心,你以为她给别人当个替身就不恶心了吗?”宋筠立刻反唇相讥。 “替身?”邢清呸了一声,“就你也配?” 手段低级, 心肠歹毒。整张脸上,除了那双和阮胭最像的眼睛,邢清实在是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优点,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 宋家和沈家联手捧她, 都没能把她捧成大花。 “你还是等着我们的律师函吧, 少开口,少作妖。” 邢清拉着阮胭要往外走。 阮胭任由邢清拉着她。她的面色平静得一如既往。 这么从容的模样,连坐在椅子上等着看好戏的沈崇礼都被惊到了。 这么淡定吗? 是被伤得太重来不及反应,还是心境真的如此强大? “阮小姐还喜欢我这份录音吗?”沈崇礼看着阮胭,想从她的脸上找寻一丝丝失落。 可惜,阮胭连看都没看沈崇礼一眼,根本没有回答他。她直接跟谢丏说:“谢导,事情已经解决完了,我现在可能要先回家休息了。你们要一起吗?” 谢丏和制片对视一下,非常默契地说:“我们不是很顺路,助理会开车过来接的。” 阮胭嗯了声,然后跟着邢清一起离开。 她甚至从头到尾、完完全全都没有看过沈劲一眼。 仿佛她就没听到过那个录音一样…… 终于,沈劲抬起脚,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出了大门。 “阮胭。”他喊她的名字,想伸手去拉她,却被邢清迅速地挡了回去。 “沈总还是回去看看宋小姐吧。”邢清横看着沈劲,轻嘲道。 沈劲眉头一皱,“我去看她干什么。” 邢清都被这狗男人的不要脸给惊住了,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她跟阮胭说“感觉你那男朋友对你挺好”的时候,阮胭会轻描淡写回她一句:“那你跟他谈恋爱试试”。 试,是你个大头鬼! 邢清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图,放大,举到沈劲跟前,“沈总识字吧?宋筠讯科总裁恋情,这几个字,还用得着我念吗?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一边和宋筠玩暧昧,一边又和胭胭在一起,你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沈劲看着上面他和宋筠从车里走出来的合照,竟有种被哽住的感觉。 “我和宋筠没在一起过,我也不喜欢她。”沈劲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苍白的话。 邢清冷笑一声,“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和胭在一起两年了。大把大把的资源全往宋筠身上堆,让胭胭挤地铁去面试,途中还要忍受不靠谱的投资商的骚扰……说你不喜欢宋筠,你问问那些娱记,那些微博上凑热闹的网民,有几个会信?” “你被投资商骚扰?白荣雷那个老家伙还敢来动你?”沈劲看着阮胭,眼里戾气未散。 邢清真的是对他无话可说,他可真是会抓重点。 邢清想把这人给怼回去,一直沉默的阮胭终于开口:“不是,白荣雷没有再找过我麻烦。你回去吧,沈劲。” 沈劲最怕她这样的平静。以前在一起时,他只觉得她的平静是听话,是不惹麻烦。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平静其实是忽略,是不在意。 他抿了抿唇,想起向舟的话,他对他说,“阮胭,你过来。” 阮胭想说不,目光触及到他脖子上缠着的那圈厚厚纱布时,却又有种无奈,她对邢清说,“等我一下。” 她走过去,到他跟前,离得近了。邢清也自动走远了。 “说吧,最后五分钟,说完我回去休息,明天我还要赶通……” “胭胭,我疼。” 阮胭没有说完,沈劲就打断她。他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又重复说了一遍,“胭胭,我的脖子真的疼。” 他努力地把声音放低放平,想着向舟和他说的,女人,偶尔也喜欢会撒娇的男生。 他努力在脑海里回想闻益阳撒娇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沈劲把眉头皱得更紧蹙了些,他说,“疼,跟针扎似的。” 阮胭看着他这副样子:“……” “沈劲,还有别的招数吗?”她问。 沈劲一下怔住了。于是,所有的表情慢慢收回,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副冷肃的模样。 阮胭想,顺眼多了。 “没有别的招数了,但是你说过的,我今天帮你挡了烧碱水,你就欠我了。”沈劲看着她。 阮胭沉默了一下,忽地笑开来,她正愁这个事没办法解决呢,既然他主动提了也好。 “是这样的,今天的录音,那段话是你说的吧?” “是我说的,但那……” “是你说的就好。沈劲,我给你当了两年的玩具。两年。”阮胭顿了顿,“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就这样抵了。我不怪你,也不生你的气,更不会因此而觉得委屈就来骚扰你,我们就这样抵了,可以吗?” 沈劲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一刻,他才觉得,疼,后颈处那片被烧碱水灼烧过的地方是真的火辣辣的疼。 “我不想。” “我也不想当玩具了,抱歉。”阮胭转身,真的走了。 只留下沈劲一个人站在原地。 顾兆野他们赶紧跑出来,看着沈劲。 周牧玄看了眼前面那个毫不留情的背影,说:“真走了?” 沈劲没说话。 顾兆野试探着开口,“不过我觉得,劲哥,你那些什么玩具之类的话,真的太伤人,太不尊重人了。这要是换谁听了,都受不住。” “我那时候,没想这样说她的。她和宋叶眉对上,我去找沈崇礼,我不能表现出我对她太在意,沈崇礼个变态,从小和我抢到大,包括娶宋叶眉,也不是他想和我抢的……” 沈劲没再说话,无论如何,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是觉得疲惫。他好像,真的没办法了,没办法再追回她了。 他点了根烟,隐隐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邢清拉着阮胭上了车,透过后视镜,她看了眼后面那几个男人,她还是忍不住,又骂了句“垃圾”。 “乖,胭,不怕,我们以后专注搞事业,不要这些臭男人,独美!”邢清握着方向盘,安慰她。 阮胭把车窗摇下,准备点头,才意识到不对:“为什么?” “为什么忙事业就要被理解为独美?我一直觉得,事业和男性是可以同时拥有的,只有能力还不足够的人,才会二选一。” 阮胭顿了顿,“如果是我,我都要。” 邢清愣住,呼呼的冷风灌进来,她突然就笑了,还他妈都要,这女人,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需要她的安慰吧。 临□□出所。 人都已经走了。谢丏,制片人,还有沈崇礼,都走了。 只有宋筠和小助理还留在这儿。 助理张望了一下,背着宋筠,偷偷往旁边的洗手间走去。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我已经按照你说的那样做了,把玻璃渣的油漆换成了烧碱水。你说过的,哪怕失败了,也会保我平安无事的。” “你现在不也的确没事吗?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不平安吗。” 助理猛地一顿,“你骗我?” “没有,答应你的钱,我会给你爸妈转过去的,你放心。” 助理只觉得牙关紧紧地打颤。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可以这么狠毒,“还有,宋老师可能要被判,你真这么狠心,让亲妹妹替你背锅?” “嗯。她太蠢了,现在都还没明白她输给阮胭的是什么。” “是什么?”助理死死捏住手机,生怕宋筠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心太软,下手太慢,必输无疑,放哪里都是这个理。” 助理在心里有些后怕,“可是,可能会被拘留。” “拘留个六天,出来就给你六十万,你干还是不干?”宋叶眉在那头冷笑道。 助理叹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想到当初在横店拍戏时,宋筠让她去给摄像师送红包,事情败露后,宋筠往她脸上狠狠甩的那一巴掌,还有那十几万的设备维修费…… 确实对不起了,宋老师。 “好,眉姐,这事儿结束后,你要在我老家帮我安排好我的后路。” “嗯,放心。” 宋叶眉挂掉电话。 转身,沈崇礼已经回来了,他把外面的风衣脱了,搭在左臂上,身上还带着暮色里的寒气。 宋叶眉看着他,然后往卧室里走去。 “怎么,见着我,招呼都不打一个?”沈崇礼大步走过去,伸手,捏住她的肩胛骨。她穿了件薄薄的针织衫,指节抵在肩膀上,仿佛一捏就能碎。 “放开我。”宋叶眉挣扎。 沈崇礼手下一用力,宋叶眉立刻就痛得叫唤了出来。 “你记住,我想放开,就放开,用不着你说。” 沈崇礼松开她,她被惯性逼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刚刚在给谁打电话?”沈崇礼把风衣挂好,偏过头看她。 “我妹的助理。”宋叶眉直接坦然地就说了。 沈崇礼冷嗤道:“以后做事情,手脚干净点,虽然我看着你恶心,但你头上还顶着我老婆的头衔,别露些愚蠢的马脚,出去丢我的脸。” 宋叶眉敛下睫,不说话。 说完,沈崇礼往二楼去了。 宋叶眉也往自己房间里走去。他们已经分房睡两年了,本来就是两个不喜欢的人,凑在一起,谁都嫌谁恶心。 门一关上,她立刻就把自己身上那件针织衫脱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看都没再看一眼。 屋子里挂满了各种女人的写真,只要一有人来家里参观,都会感叹宋叶眉果真是拍女子的高手。 个个都漂亮,个个都好看。 但只有宋叶眉自己知道,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视线,她的床,所正正对着的、一眼就能看见的—— 只有那副视角宏大,岩石赤.裸的大峡谷照片。 carpertee大峡谷。 宋叶眉最后看了它一眼,然后,沉沉睡去。 明天吧,明天送给阮胭一份大礼。 她在心底这样想。 “起了没,今天事情有点多,上午去《本质》杂志社,和他们主编选片,然后下午你要去那家之前定好的科技公司见广告片导演;中途我们还得联系一下周子绝,问问进组的事情。” 邢清一大早就给阮胭打电话过来,把她从梦里叫醒。 阮胭翻了个身,难得地想再赖会床,忽然想起去《本质》肯定又得见到宋叶眉,于是脑子就觉得隐隐作痛,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化妆。 开了门,对面的谢弯弯他们也准备出门,他们问:“去我们店里吃点馄饨吗?” 阮胭摇头,“谢谢,赶时间去工作,下次啦!” 赶去《本质》的后,那边的摄影师态度比上次来,简直不要好太多,一口一个阮老师。 “宋老师等会忙完了就来,您等等呀,阮老师。”端茶水的小姑娘笑得很甜。 “没关系。” 阮胭开始大量墙上的那些相册,最后她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小小的峡谷照片上。 “你来了啊。”宋叶眉走过来,她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婉,进来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小姑娘,“记得晚上用绿茶包压一压眼睛,黑眼圈都出来了。” “好。谢谢宋老师。”小姑娘笑得香甜。 不难猜出,宋叶眉在这家杂志社的人缘一定很好。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次游艇,她是怎么策划着陷害阮胭,阮胭也很难猜到,她竟然如此的表里不如一。 “来,我们先来选片吧。”宋叶眉坐下,把摄像机、笔记本、pad,一样一样拿出来。 阮胭瞥了眼,“水边的阿狄丽娜”,的确是把阮胭拍得极美。 蓝天碧海,还有粉色的龙沙宝石,一株一株缀在她的怀里。 “都很漂亮,作为摄影师,我都有些难选。”宋叶眉冲她温和地笑笑。 阮胭只觉得可怕,这些照片无一不精美。看得出,宋叶眉绝对是里里外外都把后期做得诚意十足的。 最毒的蛇,最凶猛的猎人,都是最能忍的。 “嗯,的确很漂亮,我还真是选不出来。”阮胭说。 “没关系,慢慢选。”宋叶眉抿了口咖啡。 阮胭冲她笑:“我可以选那张大峡谷的照片吗?” 宋叶眉的脸色稍寒,摇头:“不可以。” “好吧。” 接下来,选好片子后,却离休息时间还早,办公室里帮忙倒茶水的小姑娘早早就离开了。 两个人直接开门见山,宋叶眉先开口:“帮我个忙。” 阮胭挑挑眉,她们之间不仅仅是不熟,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熟了…… “我和你交换”宋叶眉凑近她说,“和你交换一个秘密。” “比如,你知不知道,沈劲的三叔,名字叫做——” “陆柏良。” 第28章 不是替身 宋叶眉的办公室里没人。 只有透明玻璃外来来往往的人, 一直在走动。 时尚杂志就是这样,好像永远都很忙,赶着拍照, 赶着宣发,赶着所谓的潮流。 怀里抱着衣服的助理, 手里拿着新样刊的编辑, 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往里面瞥一眼。 她们怎么了? 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对视而不言语。 阮胭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劲的三叔就是陆柏良? 这太荒唐了。 真的。 她两次复读,三次高考,弃医从艺, 在圈里每次的舆论风暴里都活得漂亮, 却头一次遇到这种她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她这浑浑噩噩的两年都干了什么? 利用了哥哥的侄子? 真的, 听到沈劲说把她当个玩具的时候,她的心绪不是没有起伏, 但那种涟漪微乎其微, 几乎约等于心底的某一角被折了一下,但是,也只是转瞬就可以抚平了。 因为她, 也不过是拿他当个玩具,仅此而已。 阮胭放在大腿上的食指紧了紧, 抬头, 眼里已是一片平静,问宋叶眉,“所以呢, 你想和我交换什么秘密?” “把宋筠承认她想泼你油漆的录音给我。”宋叶眉淡淡道。 “你还会关心你那个妹妹?”阮胭讥讽道。 “嗯, 给我。”宋叶眉说, “我把陆柏良的身世都告诉你,比如,他为什么姓陆。” 阮胭摇头:“说实话,我不是很想给。” “你不好奇吗?” “好奇,但是这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和陆柏良已经没有关系,或者说一直都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对我照顾颇多的师兄而已。拿对我没有任何助益的师兄的家族秘辛,去跟你交换一个可能能将宋筠彻底踩在脚下的机会,你觉得我会愿意?” “对你照顾颇多的师兄?”宋叶眉看着她,笑了,“把为你挡刀,为你去送死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错。” 阮胭没有理会她话里的讥讽,只是平静地叙述: “你不也一样么,就在你让那个助理返回去把油漆换成烧碱水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想管你妹妹的死活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其实也不是想和我交换,纯粹是想把陆柏良是沈劲他三叔的事情告诉我,好让我和沈劲断得更彻底吧?” 宋叶眉一派云淡风轻,被戳中了,脸上的笑意一点也没散去,“是,烧碱水,确实是我做的。只是觉得,要是沈劲真这么喜欢这张脸,那不如让这世上,只存在于一张就好了。” 她慢悠悠的语调说着,阮胭只觉得脊背仿佛有万只蚂蚁在爬,恶心。 “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你,还愿意为你挡下那盆烧碱水,阮胭,你何德何能,能让两个男人为你去死?” “何德何能?”阮胭反问她,“你做过初中生物对照试验吗?知道变量吗?” 宋叶眉一下怔住,什么? “我们外表这么相似,所有的条件都相似,而最大的、唯一的变量就是你的心,你的,是黑的。” 阮胭说完,宋叶眉的脸只是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痕,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阮胭不想和她多说,这里的每一缕空气都令她觉得不适,收拾好东西后,她才转身,看着宋叶眉。 “你放心,我会和沈劲断得彻底的,今天这招,你赢了。” 外面有小助理在敲门,“宋老师,前天另一组成片做好了,您要看看吗?” “嗯,送进来吧。”宋叶眉回她。 阮胭绕开她们,拎着包离开。 “宋老师,你很开心?”小助理看着宋叶眉,这个平日里办公室大家永远都争相效仿的对象——笑容永远是温柔的,衣服永远是莫兰迪色系的,相处起来永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 今天居然头一次,笑得快要咧开了嘴。 “有那么明显吗?”宋叶眉收了收笑意。 “嗯嗯。” “可能是因为这组片子确实拍得很成功吧。” 阮胭走出去后,方白在外面等她,“怎么样,胭姐,宋叶眉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阮胭说:“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吧。” “噢噢,车上有酸奶,待会姐你喝一瓶。” 两个人上了车,方白把酸奶递给她,然后跟她讲下午的行程,“下午要去华星科技给他们拍广告,这个公司是做网安的,今年被讯科入股后,在开始做智能家电了。” “讯科的智能家电?”也对,邢清帮她接广告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和沈劲的关系。 “嗯,他们想让你代言整个家电线。” 阮胭回了声好。 方白拧钥匙开始开车,边开边说,“华星虽然还没有上市,但实际上10年财务指标就符合上市要求了,市场占有率相当高,这次的智能家电他们主要在做智能洗衣机和……” “方白,我想安静一会。”阮胭出声打断她,说完,她也觉得不妥,“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提前看过资料了。” “嗯嗯没事,胭姐熟悉就好了,你休息吧。” 阮胭把车窗摇下来,方白开得不快,这个季节的风也很惬意。 她靠着窗,闭上眼睛,想好好理理今天宋叶眉的话,却又什么都理不出来。 只剩一种铺天盖地的空旷感将她团团包围。 有外卖员忽然超车,方白赶紧一个刹车。 阮胭跟着身体往前一倾。 也是在此时,她突然就明白了多年前读过的那句诗—— 拔剑四顾心茫然。 华星科技。 “……以上,就是我们上个季度的研发情况。” 林总工站在办公桌前,跟面前的沈劲汇报。 他打量了一下。 这位年轻英俊的大股东,前天在酒店查监控时,凭他对华星产品整个研发体系的详细了解,就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掌权人。只是不知道一直放权专注拓展讯科业务的他,今天怎么会突然来华星。 “嗯,晚上我详细看了后,会让向舟把后续的计划发给你。”沈劲把文件夹合上,用那支黑色万宝龙钢笔签好自己的名字,然后抬眼问他,“华星的品牌部在第几层?” “品牌部?”林总工是做研发的,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十七层?需要我帮您叫他们部门的负责人上来吗?” “不用,我过去就行了,你去忙吧。” 临江市很大,一直有句话说,临江市,东穷北贵,西富南贫。 北边住的都是权贵人家,比如沈家老宅就是在临江北边;而他和阮胭以前常住的临江别墅,就是在西边。 华星科技在临西的新兴工业技术区。 方白一路开过去,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车上阮胭靠着窗户眯了会,到了华星门口,方白也没忍心叫她起来。 昨晚深夜,邢清特地打电话过来嘱咐她,说阮胭最近不容易,让她一定要小心照顾着。 等到阮胭醒过来,才发现她们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一片林立的高楼大厦中间。 “到了吗?”阮胭问。 “嗯,没忍心叫你,胭姐。”方白下车,帮阮胭开了车门,试探性地问她,“胭姐,你是不是很难过?” 阮胭摇头,“还好。” 两个人要走进大厅的时候,阮胭忽然又对她说:“方白,什么时候有空,帮我去买本字帖吧。” “啊?字帖?” “嗯,颜体,《多宝塔杯》和《颜勤礼碑》都可以,再帮我买只钢笔。” “怎么突然想起练字了?”方白问她。 …… “观鱼,可以锻炼你的眼力;练字,可以锻炼你的手力。阮胭,你的心要静啊,太跳脱的人,无论在哪一行,都不会走得踏实,知道吗?” ——现在我知道了。 …… 阮胭对方白说:“没什么,只是想让签名变得更好看一点。” “嗐,这你不用怕,邢姐找人给您设计的那艺术签名,收价五位数呢……” 方白笑嘻嘻地领着她往前走。 华星品牌部的负责人周婷也早就在前台候着了。一看到她们就赶紧迎上来,带他们过去见导演。 导演是个美国籍的泰国人,拿过很多国外的短片大奖。 “我们公司一直没有上市,就是在等着明年计划去纽交所上市,因此我们公司在做这个广告策划的时候,就想把它做得更国际化一点,毕竟,还是要吸引一些那边投资者的注意。” 周婷解释道。 “但是,阮小姐您放心,我们公司翻译会全程跟随,不会影响您的正常拍摄。” 阮胭点点头:“嗯,没关系。” 周婷带阮胭进去,她和很多觉得明星文化成绩差就该被黑的人观点不一样。毕竟术业有专攻,没必要再去渴求被各种训练占满时间了的艺人,再去苦心攻读数理化,不然,那得找多少个□□才够用。 进去后,导演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们了。导演是个五十岁的白胡子老头,他很热情,说他给自己取了个华文名字,叫李老白。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兴致勃勃地用英语讲了十分钟的他所知道的李白的往事,讲到激动的地方,甚至用起了泰语,中泰混合,外加叽叽歪歪的中国古诗,连被拉来做英翻的翻译都听沉默了…… 周婷和方白对视一眼,也沉默了。 谁能打断一下这个神游了的老头。 “我觉得您和李白真的很像,很有他身上那种洒脱的气质,可以说是……老年版的李白了……”阮胭终于忍不住开口,用泰语打断他,“不如我们把今天要拍的理念先理一下,然后我们可以再好好探讨一下……” “你会泰语?” “嗯,我们现在先来谈谈这次的合作……”阮胭赶紧趁机切入主题,开始问清楚今天的拍摄。 而周婷和翻译已经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他们聊了起来。 “胭姐你会泰语?!”方白简直震惊。 “嗯。” 阮胭平静地喝了口水,她没告诉方白的是,除此之外,她还会越南语和印尼语,小时候爸爸的海船,东南亚就是它最常跑的地方。 聊了一会后,李老白终于意识到不对,赶紧切换成英语,让英翻能够顺利工作:“是这样的,下午我想把我们原定好的棚内拍摄,改为水下拍摄。” “水下拍摄?”方白小声惊呼道。方白忘不了,那次在松河镇,阮胭下水时整个人那种不对劲的状态…… “之前不是说好了就拍棚内的戏吗?” “可是那个场景拍水戏,效果会好十倍都不止!”李老白有些激动,尤其是他今天看到阮胭本人后,越发地激动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眼前这个少女,乌发红唇地在水里漂浮,该有多美。 阮胭想了下,想问他把分镜头本子要过来看看能不能改,“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一道磁沉的声音打断她。 她转身,沈劲站在门外,冷冷沉沉地看着他们。 “我说,她不可以下水。” 本章勿跳!进来看榆叶梅骚操作 阮胭用力摁着沙发扶手, 让自己能够坐稳。 在满庭的寂静里,她才说:“认识。” 周子绝冷笑一下,没说话。 场面顿时陷入寂静。 氛围变得诡异了起来, 于百合和蒋程对望一眼,然后默契地摇了摇头。 阮胭问:“你认识他吗?” 周子绝推了推眼镜, 往后微仰,“认识, 认识得比你早得早,他一出生我就认识了。” “真好。”阮胭垂眼,把所有情绪都敛下。 于百合咳嗽了一声:“周导, 要不我们先看剧本吧。” 周子绝说:“你和蒋程先去对吧, 我给阮胭讲一下戏。” 于百合和蒋程面面相觑,应了声好, 两个人就出去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周子绝和阮胭两个人。 “邢清替你把合同签了。”这是周子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嗯。”阮胭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周子绝把报纸收起来,对她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阮胭说:“知道,第一次试镜的时候, 我就感受到你对我的敌意了。如果是因为陆柏良的事情, 我很抱歉。” “你抱歉有个屁用, 他为了你,后半辈子全他妈毁了。”周子绝猛地把报纸捏成一团, 砸到地上。 “你知不知道他这辈子都不能做手术了?” 阮胭说:“我知道。” “为什么当时陆柏良要和你换, 你不拒绝?你明知道那个人渣已经被他说动了,他不可能伤害你。你再多撑五分钟,警察就来了!” 阮胭右手死死掐着左手,说不出话。 “为什么被捅的不是你?”周子绝站起来,恨恨地俯视她。 阮胭再也忍不住,和他一起, 脱口而出:“我也想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是我!”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他被伤了以后,我照顾了他三天,他做手术,他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我连问他一句痛不痛都不敢,因为他说不出话,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到陆柏良他说‘我和她换’的时候,我大胆地出声阻止,甚至还梦到更早的时候,他来找我,说要给陈医生代班,我拦住了他……” “他这辈子拿不起手术刀,我也拿不起。我一看到书上那些刀,实验室里那些刀,甚至是室友们的剪刀,我就手抖,我根本没办法继续学医,我也怕……” 阮胭说着说着,整个人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她颤抖着,慢慢地弯腰,失去力气,又蹲下来,整个人无力地半坐在地上。 “你活该。”周子绝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阮胭看着他,她蓦地想起宋叶眉,在工作室里,淡笑着问她:“你知道陆柏良的身世吗?比如,为什么他姓陆,而沈劲和沈崇礼姓沈。” 阮胭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是被我们邻居家的一个老瞎子捡来的,我们大院里家家户户都穷,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孤儿,老瞎子照顾不了他,我们院里的人就挨个给他分东西吃,一勺汤,一口肉,就这么长大了。” “初三那年老瞎子死了,我和他,还有我妹妹,我们三个就一起去给人修车赚学费;老师来家访,他连灯都不敢开,就怕费电……这种日子,你过过吗?” 阮胭抠着手指,不敢说话。她小时候家里也窘迫,但是妈妈总会尽最大的努力对她好。 她以为,像陆柏良那样好的人,那种骨子里的温润,会是在一个优渥无比的环境中长大…… “后来他高一的时候,沈家终于派人来接走了他……如果不是你,在他博士毕业那年,他本来就该在沈老爷子的七十生辰宴上被认祖归宗的,沈家旗下最大的医疗公司,也该是他的。他苦了这么多年……” 阮胭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周子绝看着她,始终不说话。 沉默持续了良久,最后他终于笑了,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既然邢清已经把合同签了,在这期间,你先好好拍吧。” 阮胭垂下眼,说,“好。” 当天下午,继宋筠退出娱乐圈后,发生了又一件大事。 一直都默默无闻的小破娱乐公司“柏良娱乐”公布了一段录音和一个公告。 录音上只有三道熟悉的女声: ——“我只是让助理倒一些细的玻璃渣在油漆里,让你在首映礼上出丑,痛一下而已。” ——“阮胭,你个贱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那两桶掺了玻璃渣的油漆!” ——“阮胭,你个贱人!” 声音一声比一声怨毒。 随着一起被放出来的,还有宋筠和阮胭一行人坐上警车的照片。 除此之外,柏良娱乐还附了一个公告,大意是说,宋某人故意请人在发布会上意图破阮胭油漆,还好被人即使制止…… 文章里暗暗职责宋筠借着前辈的身份欺压新人,偏偏词句又说得委婉,意欲灰暗,让人看着心里也很是发堵…… 这一系列东西发出来,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微博都炸了! 卧槽,原来宋筠要退圈,不是因为要去岁月静好,也不是因为要和传闻中的讯科总裁订婚,而是因为摊上官司了?! 天,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 那段录音被全网疯转。 …… 沈劲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向舟给他汇报网上这一连串的事,直到听到有网友说宋筠退圈是要和讯科总裁订婚时,脸色彻底沉下来。 片刻后,他开口,“你也去发个公告吧。” “什么公告?” “借机澄清一下,我和宋筠没有任何关系。” 向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句,“好。” 沈劲心里烦,看着眼前的文件,正准备把钢笔找出来签字,才想起那支钢笔被他还给阮胭了。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地方百般不适,却又找不到排解的方法,最后,他跟向舟说:“找人把临江别墅的‘榆叶梅’都换过吧。” “啊?这可是个大工程。”向舟劝他,“恐怕业主们会有很大的意见。” 沈劲拿起一支圆珠笔在文件上签了字,再抬头道,“那你安排几个人,去物业投诉,就说自己对榆叶梅花粉过敏,希望物业能体谅一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我们再去出面解决,以人为本、顺理成章。” 向舟怔住,佩服道:“沈总强!” 沈劲嗯了声,摁了摁晴明穴,她临走时那句“我从没有喜欢过你。”忽地又狠狠撞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样软和的语调,柔软的声音,到底是怎么说出那种话! 他死死捏紧手中的圆珠笔,连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已经在纸上划出了重重一笔。 心烦意乱里,他啪地把笔扔到桌上。 打开微博,搜索着与阮胭有关的一切,在阮胭的超话里划着,看着粉丝们和官方发的她的生图与杂志照…… 界面里却猛地弹出来一个视频封面: 穿着白大褂的阮胭和街边救人的陆柏良? 标题是【自制,美女明星x清冷医生】…… 视频被配上了很甜的那种bgm,即使一个是高清图,一个是渣画质偷拍,也看起来相当般配…… 下面获赞最多的一个评论是:“这对cp真的太好磕了tvt,两个都是首医大的,而且我首医大的学姐告诉我,原来这两个人是认识的!他们真的认识!!呜呜呜我觉得我磕的cp仿佛可以成真了。” 认识? 阮胭和陆柏良他们怎么可能认识。 他们不是同一级的,一个博士,一个本科生…… 陆柏良那么心冷的人,不是一直在等周思柔吗? 怎么会和阮胭扯上关系。 沈劲眼神一暗。 某些不可名状的、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纷纷从他的脑海里窜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向舟,两年前让你调查的阮胭的资料,还在不在?” 向舟愣住:“不,不在了。我重新让人去给您查过?” 沈劲目光掠过视频里被剪在一起的两个人,只觉得那画面刺眼到了极致。 他啪地把平板合上,“查。把她前二十五年的细节,一点也不要漏掉,全部都查出来。” 江南别墅。 宋叶眉看着讯科官微发的所谓“澄清声明”,语气公式化到了极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沈总与宋筠没有半点暧昧的关系,勿传谣、信谣。 宋叶眉想到多年前,沈劲在夜里来找她,说要带她走;又想到结婚的时候,沈崇礼捏着她的下巴说:“都说抢过来的东西看起来更漂亮,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有这二十多年来,宋父宋母总是平静地看着她说,你是长房长女…… 宋叶眉把手机扔掉,冷笑道:“果然男人都是群狗东西,没有一个靠得住。沈家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果然,靠他们,不如靠自己。 她抬头,目光移向卧室墙上那张澳大利亚大峡谷的照片。 那样美丽的峡谷,那样壮阔的风景,那样奇绝的美,一生只能见一次,见过一次,记一生…… 比起来,旁边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写真又算得了什么! 她抬起手,踮起脚,把墙上的写真全部一个接一个取下来,叠在一起,抱在怀里,然后—— 噼里啪啦将它们狠狠摔到地上: “沈崇礼,你去死吧!” 照片上的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望着那堆玻璃,她沉默了又沉默。在这沉默里,她忽地就想清楚了很多事。 很久以后,她平静下来,才给沈崇礼打电话,语气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柔软:“今晚回来,可以吗?” 沈崇礼那边很吵,像在酒吧,闹哄哄的,旁边有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沈崇礼嘲讽般地开口:“怎么?有事?” 宋叶眉平静地开口:“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你管那叫结婚?”沈崇礼在那边笑了下。 宋叶眉依旧是温柔的声音:“你回来吧,我妈他们今天可能要过来。” 沈崇礼笑了声:“行,接着演伉俪夫妻是吧。” 宋叶眉挂了电话,她看着地上那摊玻璃渣子,出了神…… 然后下一秒,她整个人朝着地上的玻璃渣子狠狠一跪。 尖锐的渣子刺进去了,她一声都没吭一下,猩红的血液涌出来,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继续用膝盖上的肉在上面摩擦…… 直到整个膝盖都变得血肉模糊,被鲜血染上,她额头上都沁出了汗。她才缓缓从那堆玻璃渣子上离开—— 接着,她走进屋里,换上一条黑色的裙子,遮住膝盖上的伤口。 她走到门边,咬着牙,用鞋套包住自己的手,避免留下指纹。她找到沈崇礼经常穿的那双皮鞋,拿起它,将它横着挂在门背后的衣挂上固定好。 接下来,她整个人,用力地朝着那双鞋底撞去。 一下比一下重,直到鞋底的灰尘悉数印在她的背脊上、手臂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鞋印…… 她才终于停下来,套着鞋套,把鞋取下来,放到地上,然后把手上的鞋套扔掉,瘫坐在地上。 片刻后,她打通了宋筠的电话,捏了捏自己的嗓子,尽力让它变得沙哑:“妹妹,我痛,好痛啊。” 宋筠在那边焦急地问:“姐,你怎么了?” “痛……”宋叶眉抽了抽鼻子,“别告诉爸妈,求你了。” “姐?你到底怎么了。”宋筠在那头焦急地喊她。 宋叶眉不说话,只是发出一下比一下粗重的喘.息。 这个时候,沈崇礼开门回来了,他脱了鞋,看着瘫在地上一身灰的宋叶眉,也只是低声咒骂了句:“傻逼。” 宋筠在那头听到沈崇礼的声音,一下就明白了:“姐,是不是,是不姐夫他又打你了,那个畜生!!” “妈,妈,求求你们了,把姐接回来吧。沈崇礼他不是人。”宋筠在那边冲客厅里的两个人喊着,她把手机开到免提。 宋叶眉看着沈崇礼,慢慢挪到门边,一边惊声尖叫,一边把地摊上的鞋子疯狂拂乱,嘴里骂着:“你个畜生!” 沈崇礼皱着眉头,看着她这没来由的发疯,骂了句:“你他妈……” 宋叶眉继续骂:“我说你个畜生,你有本事打死我啊!” 沈崇礼走过来,捏住她的肩膀,“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宋叶眉哭着发出一声长长的痛苦嘶吼,仿佛是从肺部深处发出来的,痛到了极致…… 沈崇礼皱了皱眉,立刻松开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捏得太重了。 宋叶眉继续哭着骂他,“沈崇礼你不是人!” “你个疯女人!”沈崇礼想到她刚刚说的她妈今天要来,呵,随便拿爹妈来压他?就宋家?配吗? 他嘲讽道,“就算是你妈来了,老子也照样弄死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看了眼地上散乱的鞋,皱了皱眉,然后随便找了一双他平时常穿的穿上,大步出了门,啪地把门关上。 宋筠已经在那边听得快要疯了,她本来就被今天微博上的丑闻弄到几乎绝望,整个人已经快要崩溃,她对宋父宋母说,“你们听到了吗?他说就算你们在,他也要照样弄死姐姐!以前姐姐挨的打还少吗?被打到胃痉挛送进医院,你们还不信,现在亲耳听到了,你们还要冷漠到什么时候……” 宋叶眉发出低低的呻.吟,气息微弱:“没关系,筠筠,我不痛……” “姐——” 宋叶眉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距离沈崇礼出门已经过去了六分钟,他应该已经开车离开了别墅区。 她慢慢直起身,身上的痛楚仿佛对她来说不存在,然后她打开别墅区的大门,整个人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爬,对着不远处的保安亭微弱地抬手—— “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阮胭(目瞪口呆):宋叶眉牛逼! 果然自古白莲克人渣…… (明天文案名场面,记得来看!) 不是替身 临江别墅。 沈劲回去的时候, 张晓兰听到开门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她发现, 自从夫人走后,老爷回来得就越来越晚了…… 张晓兰赶紧把衣服穿好, 跑出去给沈劲把一直热好的汤端出去给他。 “不用。”沈劲上了楼,要进屋的时候, 余光忽然瞥到沙发,转过来对她说,“明天是不是该打扫了?” “啊, 对。”张晓兰点点头。 家里每半个月都要换一次床单和窗帘, 这是惯例。 “沙发的布和床单先别换,还有, 阮,”沈劲把她的名字哽了一下,说, “她的衣柜也先别清理。” 张晓兰说了声好, 叹口气, 把汤又端了回去。 沈劲上了楼,没去卧室, 直接去了书房。 刚坐下准备理一理工作上的事情, 宋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看了眼,毫不犹豫地挂了。 隔了会儿,宋筠又发了条短信过来:“劲哥,我姐的腿要被沈崇礼打断了,你救救她吧。” 沈劲犹豫了下,拨了过去, 问她:“怎么回事?” “沈崇礼他又打了我姐,我录了音,我爸妈他们都听见了,我想报警,可他们还是不同意……劲哥,求你了,你过去医院看看她好不好?她先整个人都垮了……” 沈劲深吸一口气,说,“宋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你这个电话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出于我们相识十几年的情面,也是感谢她在我小时候对我的照顾。我是喜欢过你姐姐,很喜欢很喜欢,但是,那你必须清楚,那都过去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沈劲语气慢慢沉下来,“我不会去看她的。如果她决定要离或者是报警,你让她直接去找周牧玄,我会帮忙疏通,还有,你既然录了音,就把证据保留好。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给周牧玄发了条微信,让他联系一下临江这边法院和警局的关系。 周牧玄回他:“你堂嫂那事儿不好办,离不了,她那对极品父母死都不肯放过沈崇礼这条大鱼,现在连报警都难。” 沈劲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沈劲以为谈话就此终止了,没想到隔了会儿,周牧玄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那头还有顾兆野叽咕的小声声音,一听这通电话就是顾小二撺掇的。 周牧玄咳嗽一声,问他:“我听说你在准备把临江别墅的榆叶梅都拔了?” “嗯。” “为什么?别人断发明志,你断树明志?” “不是。” 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太混账了。 这句话沈劲没说。 两个人沉默了会。 沈劲把烟掏出来,想点,又放下了,最后问他一句,“周牧玄,如果是你,你会找替……” 他顿住,还是没忍心把那个词说出口。 “不会。”周牧玄答得斩钉截铁,“这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在我的世界观里,找个替代品,纯属恶心自己,也恶心人姑娘,顺便还恶心了自己心里的那白月光。” “对对对,我也是,跟小时候对着女明星照片打飞.机一样,打完我就觉得很罪恶,像玷污了人家。”顾兆野在那边顺口接道。 他说完,周牧玄就低声呵斥他一句“你闭嘴”。 沈劲在那头,想按打火机,按了下,手指略抖,没按燃。 最后,他长长地跟周牧玄叹口气: “你说,我要是也给她当替身,让她好受了,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你?给她当替身?我想想,你和谁长得像……”周牧玄在那边低笑了声。 顾兆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顺嘴就接,“我看劲哥和他便宜三叔挺像的,网上剪辑的视频你看了没哈哈哈,我瞅着嫂子和三叔、还、挺、配……” 顾兆野越说到后面越觉得气氛不对,声音渐渐微如蚊蝇,周牧玄踹了他一脚,“一边儿去。” 沈劲挂了电话,不理会他们。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打火机扔到一边。 就算是给她当替身也没用,她不是气,她是不喜欢他。 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周子绝电影的前六十场戏都在临江邻市的一个影视城里拍。 阮胭先和他一起参加了开机仪式,然后聚完餐后,在第二天就直接开拍。 前几场戏拍下来,阮胭和于百合,还有蒋程都配合得很好。 周子绝也很专业,刨开和周子绝之间的不愉快,阮胭也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讲,周子绝的确是个怪才导演,对画面感要求到了极致,甚至有一次,他就为了拍一幕合适的鸟在夕阳下的剪影,带着整个剧组连续在荒草堆里喂了三个下午的蚊子。 “阮胭,等会那场拍车祸的戏,你先上威压试一试。”副导演拿着剧本过来跟她讲戏。 通常来讲,国内拍车祸戏一般都是靠演员吊威亚,拍一个车祸车子行驶过来的镜头,再拍一个演员被威压吊起来,在空中瞬间起飞又坠落的镜头,两个镜头再剪到一起,就成了观众们看到的车祸被撞。 还有一种方法是真的让演员“被车撞”。 只要事先定好演员的站位和司机的停车卡点,也是可以拍出车祸的效果,并且这种方法还能让车与人都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更真实。但由于危险系数较高,很少会有导演这样拍。 “行。” 道具组那边已经在路边把绿布放好了,阮胭也过去上了威亚。拉威亚的师傅看她过于柔弱,往她白大褂里塞了好些棉垫,生怕她被勒痛。 然而,等到真的上去了,周子绝那边却又出了问题。 他对画面感的要求太严格了,阮胭和拉威亚的师傅试了一遍又一遍,都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即使是垫了棉垫,阮胭也觉得她的腰部和胯部有些吃不消了。 副导演问周子绝:“要不换一种拍法吧,让阮胭休息下,等会找个车手来,我们借位拍。” 周子绝看了看还悬在空中的阮胭,推了推眼镜,问他:“你确定?” 副导演说:“也只能先这样试试了。” “嗯,这个方法是你提出的,我记住了。”周子绝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没来得及多想,副导演就出去联系车手了,然后过去和阮胭沟通 阮胭虽然有些诧异,但处于职业道德,还是接受了。 只有方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副导演,一定一定要和车手沟通好站位,不能影响到阮胭的安全。 一个小时后,剧组再次开工。 阮胭站在规定好的位置那里,做好表情,准备入戏。 车手也握着方向盘,准备发动。 副导演一声令下:“ready!” 车手拧了拧钥匙,白色奥迪猛地发动,朝着指定的地方直直地开去。 然而,他开到了指定的地方后,却没有及时停下! 而是继续朝着阮胭开了上去…… “陆医生,还没回去?” 闻益阳把东西收拾好,从实验室里走下楼,看到陆柏良还坐在心理治疗室内,手里翻着一本心理学书。 陆柏良看他:“嗯,在等辛童。她说了今天会过来的。” “可是这都晚上十点了,小姑娘应该不会来了。”闻益阳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 “没关系,她来不来是她的事,但我既然答应了她,就得去做到。”陆柏良又翻了页书,面容平静。 闻益阳看着他,忽地笑了,“陆医生,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好固执。” 也就只有他会真的把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当作成年人一样去相处了。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辛童只愿意和他说话的原因了吧。 “可惜太固执,太坚守自己的原则,也未必是件好事。”闻益阳忽然又补了这么一句。 陆柏良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陆医生。” 闻益阳走到医院大厅,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一个app,他看了眼上面移动的小红点。 和小蓝点。 ——距离八十米以内。 首医大第三附属医院。 他脸色一变。 猛地抬头,看向顶上一层又一层的旋转楼梯…… 脑科,外科,眼科,骨科…… 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手机被撞到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继续打电话: “陆医生,你快过来一下,这边差人手,有个女明星拍戏被车撞了,急诊室的程医生去抢心外的人了,现在闹得人仰马翻的……” 讯光大厦。 向舟敲了敲办公室的大门,手里拎着一个黄色文件袋走进来,面色严肃地跟沈劲汇报: “沈总,沈崇礼派人送了份文件过来。” 沈劲掀了下眼皮:“什么文件?” “不知道,沈崇礼的秘书传话说,他让您亲自看。”向舟把文件袋递过去。 沈劲皱皱眉,接过来,把文件袋拆开。 里面是厚厚一摞照片,他提起文件袋,往下一抖,所有的照片悉数散落在桌上—— 脸颊旁还带着婴儿肥的阮胭,并肩站在陆柏良身侧,双手比着耶…… 颁奖台上,陆柏良替阮胭发奖…… 实验室门口,一群博士生合照,陆柏良站在中间,阮胭蹲坐在他面前的地上…… 一张接着一张。 每一张上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刺眼笑容。 他从来没见她那样笑过。 从来没有。 他攥着文件袋的指节渐渐泛白,用力咬紧牙,最后,砰的一声,将它狠狠摔到地上。 向舟见势不对,喊了声:“沈总……” “出去!”沈劲压下心中的震怒,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 向舟默默退出去。 片刻后,他接了个电话。 “什么?!” 向舟赶紧推开门,重新跑进来:“沈总,阮小姐出车祸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沈劲看了眼桌上那堆散落的照片…… 他紧了紧拳,又无力地放下。 最后,他说:“知道了。” 向舟有些急,这样子怎么追得回来人!“可是我听说阮小姐伤得挺重的。” “知道了。”沈劲似乎没有要去看她的意思。 向舟叹了口气,往外走。 沈劲慢慢蹲下身去,把那些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捡起来。 十八岁的阮胭和二十四岁的陆柏良,并排列在同一张相片里,那么般配。 比b站上那些粉丝们剪的视频还要般配……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恍惚里,照片上的阮胭,忽地开口,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蹲在地上,感受到眼角有酸酸的湿意涌现。 最后,他在那湿意涌出来之前,把照片放进西装口袋里。 他叫住门外的向舟,“开车,去医院。” 阮胭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 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她迅速地往旁边一避,整个人猛地撞到了旁边的石堆上。 当场她就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鼻子里已经充斥满浓浓的消毒水味了。 她的眼皮十分沉重,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一双温和冰凉的手,在她膝盖处轻轻按压。 她痛得嘶了一声。 接着,那手很快又收了回去。 “我来吧。” 是熟悉的、沙哑到极致的残破声音。 她呼吸一顿。哪怕意识已经恢复,仍然不敢,不敢睁开眼睛…… 她怕,怕这声音只是一场幻梦。 紧接着,有湿润的药膏被人轻柔地涂到她腿上。 药劲却还是把她刺得生疼,她忍不住小声喊了句:“疼。” “忍一下。” 这声音哑得过于真实,近在咫尺。 她用力睁开眼—— 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像长夜里突然亮起的星辰,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花木,万物醒来。 三年了,再难,再苦,再痛,她一次也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 但在这一个瞬间,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绪堆在一起,她流下了眼泪。 “怎么哭了?” 他温和依旧。 她仍旧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沈劲从楼梯口匆匆赶过来,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阮胭一边哭着摇头,一边抬手摘下面前医生的口罩,她问他: “三年了,你躲我躲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去医院前—— 沈劲(信誓旦旦):“如果可以,我宁可当替身让她替回来出口气。” 顾兆野:“我觉得你和你三叔挺像的!” 去医院后—— 沈劲(踹顾兆野一脚):“mmp乌鸦嘴!” 【明天双更或三更,不鸽】 第29章 不是替身【肥章】 阮胭回过头去看他。 沈劲脖子上的纱布已经拆了, 只贴了一片白色的药贴,应该是伤口在慢慢愈合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扣子解到了第二粒, 外面穿了件深蓝色的西装,衬得人身形挺括。 阮胭没见过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以前见他在家里, 都是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 胸膛半裸, 总有股随时都能把她摁桌上干的欲劲儿。 这是阮胭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过分老成, 不大好看。 可等她收回目光, 才发现周婷已经看呆了,那目光, 就差上去把第三粒解开了。 阮胭:“……” 隔了片刻,周婷自己咳嗽一声,回过神来, “沈总, 您怎么来了?” “要签家电线的代言人了, 我过来看看。”沈劲目光没有看向阮胭,仿佛真的只是来例行公事视察一样。 周婷问:“沈总刚刚说阮小姐不可以拍水戏?” “嗯。”沈劲深邃的眼神微动,“不拍水戏。” “为什么?”李老白听了翻译的话以后发问。 沈劲看了眼阮胭,她也在看他。目光相触后, 随即又很快离开。 沈劲面不改色道:“因为我晕水。” 周婷:“……” 李老白的翻译:“……” 李老白不明所以:“可又不是您下水拍?是阮小姐下水啊。” 沈劲抬眸, 眼神沉得暗,扫了他一眼, “我出钱, 还是你出钱?” 李老白的翻译:“……”这, 这他妈怎么翻。 沉默后,翻译硬着头皮用英文翻译道:“沈总说,他晕水,看到水就觉得不吉利,影响公司气运。” 李老白很无语,中国老板果然都很迷信。 最后还是敲定就按照原定的棚内拍,就在隔壁的影视大厦。 定下来后,沈劲转头对阮胭说,“阮小姐过来一下。” 阮胭不想,她现在心情起伏很大,坦白来说,这甚至是他们分手后,阮胭唯一一次真的想逃避沈劲的时候。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从来没有觉得愧疚,因为说到底她和沈劲不过是各取所需,他把她当作宋叶眉的替身,她把他当作陆柏良的替身。 只不过他做得过分明目张胆,被她利用了。 但现在,知道了,她只觉得荒唐。 荒唐在于,她开始觉得茫然,她这两年究竟在做些什么。 “阮小姐,过来。”沈劲看她依旧不动,又重复了遍,“签合同。” 签合同。 阮胭没办法,只得跟在他身后走。 他腿很长,走得快,却故意放缓了脚步,等了下穿着高跟鞋的她。 周婷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个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蓝色西装,黑色裙子,竟然头一次觉得,好像……有点般配? 不止周婷一个人这样觉得,两个人一路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许多人都在默默侧目。 可惜他们径直走进了总裁专用电梯,电梯门一合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沈劲在华星的办公室在三十八层。二十一层的距离,电梯上行得格外缓慢。 电梯壁内光滑,无论从哪个角度,阮胭都能看到沈劲那张清晰的五官。 逼仄的空间里,她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缓慢地停留。 “阮胭——” 他说话的声音和电梯开门的声音一同响起。 阮胭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沈劲跟在她后面,他步子稍一迈大就追上了。 这一层都是总裁办,除了他,还有华星的另一位大股东。但沈劲的办公室最靠里,那里最安静,采光也最好。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一路上有好几位总裁办的秘书不断地对他弯腰:“沈总。” 他没有理会,只是微微颔首,抿着唇,带阮胭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将门关上。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抬起黑黢黢的眸子看她,抬手,把第二粒扣子也解了。 “阮胭,你刚才看到了吗?” 阮胭问他:“什么?” “你不能拍水戏,我就可以让你不拍。来的路上,很多人对我点头,很多人对我弯腰,很多人对你艳羡不已。”他的嗓音喑哑,像是在诱惑。 阮胭摇头,然后呢。 “你过来我身边,这些都可以给你。”沈劲走到窗边,这里是三十八层,视野空旷,足以俯视整个临江市。 阮胭叹口气,“沈劲,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 沈劲转过来,他这下的表情直接变了,睫毛下掩藏的情绪翻涌,“你不需要,这些天做的是什么意思?” “昨天我在医院想了一晚上,我才想明白宋筠说的那些话。你早就知道那桶掺了玻璃的油漆的存在了,早就准备好了监控在那里,你就是一个最优秀的狙击手,一直埋伏在暗处等待,等待她犯错,等待一击即中。可是,阮胭,你就不怕吗?” 沈劲走近她,站在她面前,身高上,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阮胭咬了咬唇,“我不怕。” “你不怕。你有没有想过那桶烧碱水?如果我要是来晚了一点你怎么办?如果我要是不救你你怎么办?任由她毁了你自己?” 沈劲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越想越气,尤其是昨晚上因为后颈太痛,他连躺着睡都不能睡,他硬生生想了一晚上,甚至还在庆幸,幸好不是泼在这个女人脸上,不然,不知道她得多痛。 “沈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赌博,你懂吗?赌博就是,上了这个牌桌子,我就会为我做出的任何选择负担任何应付的赌资,无论是毁容,还是残疾,甚至是死亡,我都出得起,我不怕。” “可是我怕!”沈劲说出这一句,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哽得难受了,“你来我身边,我能给你的,比今天你见到的,还要多得多,平步青云,名流千古,步步高升。” 他抬手,想把她搂进来。 阮胭却无言往后退了一步,她轻轻摇了摇头。 门外有秘书在敲门,“沈总,这是您要的合同——” 秘书走进来,把一份文件夹放到桌上。阮胭瞥了眼,“沈总,我们签一下合同吧。” “好。” 沈劲先俯身,抓起桌上的圆珠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阮胭接过来,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劲。” “阮胭。” 两个名字挨在一起,一个内敛,一个张扬。 看起来却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然而她的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就立刻放下了笔,只是,捏着笔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沈总,我可以把我以前送你的那只钢笔要回来吗?抱歉,我不是分手后索要礼物,而是那支笔对我来说,有些重要,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折回现金……” “现金?”沈劲笑了下,“你觉得我缺钱?” 阮胭沉默了三秒。 那支万宝龙的钢笔是当年的限定款,本来应该还有一只支… 和它是一对。 阮胭抿了抿唇,说:“对不起。” “在家里,你要的话,跟我去拿。”沈劲单手插兜,左手摁住兜里那只硬硬的钢笔,说得一派平静。 阮胭没说话。 沈劲又补了句,“还有你的内衣,内裤,也一起去收拾了吧。” “……” 阮胭头一次被沈劲噎至无语,她定了定心神,“我回去一下,护照可能在你那里。” 沈劲嗯了声,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签过的那个名字。 “现在去吧,正好我有空。”他把合同收进抽屉里。 “可是方白还在,下午还有棚拍。” “明天去。我只有今天有空。”他抬眼,注视着她,“你知道的,我书房里有很多重要的文件。” 阮胭明白了,他们做科技的,的确很注重保密原则,虽然阮胭以前从来不会去他的书房,但如今既然断了,就不好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去取东西。 阮胭只好发消息给方白,让她先回去。 向舟开车送他们。 车子一路往临江别墅开去。 阮胭和沈劲被尴尬地同坐一辆车,在逼仄里,她还不知道网上发生了什么。 微博上,有两段视频被转疯了。 第一段是阮胭在发布会上,那段关于医学视频的发言。 ——“有人思考过当一名医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时光吗……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诸位知不知道患者欠款其实是要由科室集体人员来承担…… ——“我无比骄傲,在成为一名演员之前,我曾触碰过手术刀,曾接触过人性的善恶,曾感受过生命的消与逝……我爱这个行业,并且,将永远爱着。” 画面里,她一身红裙,站在一片白色里,显得瞩目,性感又英气。 很难有人会不被这样的她所吸引。 下面的评论清一色的: 【哭了,终于有人出来为医学狗正名了。家住十八线县城,爹妈认为世界上只有三种职业:医生、老师、公务员。其他统称“打工的”……tvt于是就学了医……】 【真的,医学狗,三年又三年,青春就这么没了,工资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高,碰上忙的科室,真的是累成傻x】 【楼上的,我懂,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谁入行的时候,还没有一个治病救人的远大理想呢,可是现实真的好残酷……】 【呜呜呜我也热爱这个行业,也无比希望它能够变得更好,小姐姐加油,多拍一些医疗剧,让更多的人关注到医生的不容易吧。】 …… 这条微博,几乎是在登上热搜没多久,就被央视点赞了。 今年国家已经在逐步进行医疗改革,层次不穷的医疗片几乎就是在释放一种微妙的信号。 于是很多营销号纷纷猜测,阮胭这是不是要获得主流媒体的认可了…… 然而没多久,央视点赞的另一条微博立刻吸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蹲坐在酒店的地上,他的面前躺着一名已经快没有呼吸的中年男人。 这位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手里拿着手术刀,有条不紊地进行消毒,然后立刻迅速地在病人的颈中摸了一下,而后迅速地下刀,男人的眉眼无比专注,即使是这么渣糊的偷拍画质,也能看出他清俊的面容。 外面是瓢泼大雨,酒店里却安静如斯,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着病人的醒来。 直到最后,他按住球囊,病人终于开始有轻微的呼吸,而酒店外的救护车终于冒着大雨赶来—— 视频的最后,是男人旁边的年轻学生问他:“你也是医生吗?” 可惜的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张了张口,视频里却没能录下他的声音…… 这条微博下面当天就炸了: 【卧槽!!!一分钟以内我要这个医生哥哥的所有资料!!!!】 【好帅啊啊啊啊啊天,好帅好帅,他好镇定,好温和,人生中第一次懂了那个词“遗世独立”,这才是高岭之花吧!!!】 【???艹,陆神重出江湖啦????】 【都让开!板凳搬好!我来科普: 首医大的,08级的大佬,巨佬程千山的关门弟子!天知道当年他简直就是个paper大神,发了三十多篇!三十多篇!!艹!当年神经外科界所有人都以为他铁定能继承程老衣钵,万万没想到,他出了个意外,直接隐退江湖了,听说出国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位大佬。[膜拜]】 【大佬依旧是大佬,当街做气管切开手术,牛逼,这个手术难度不大,对无菌要求也不高,关键是陆神判断得稳准狠,当场就敢开刀,整个过程半分钟都不到,真的牛逼!】 …… 然而,当两条热搜连在一起、同时出现在官媒主页的时候,还有一些微妙的评论出现: 【那啥,感觉这两个人有点配,而且俩人貌似都是首医大的,真的不可以磕一下吗……】 【有姐妹剪一下这两个人的粮吗?美女明星x清冷医生,艹,想想就觉得好刺激。】 【高清图来了!!!我上次去老师办公室里偶遇这位师兄时偷拍的,真人真的好帅好帅啊啊啊啊,真的,看一眼都会晕厥的那种tvt (配图:一个高高的穿米色风衣的男子,站在一名老者身侧,微微俯身,在听老者教诲,最绝的是眼角的泪痣如墨,温润如玉)】 【艹,我马上回去剪视频!姐妹们,b站见!!】 …… “你和姐姐以前认识吗?”闻益阳看着眼前的男生,状似无意地把手机微博上的热搜推到陆柏良眼前。 陆柏良看着下面的评论,干净的指节在上面滑了下,他有片刻的怔然,“嗯,认识。” “真的吗?”闻益阳仿佛来了兴致,“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六七年了。”他把手机推回给闻益阳。 “这么久了啊,可惜我来临江上大学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闻益阳把手机收好,有些感慨,“不然,说不定我们这个项目就可以更早就推进了。” “嗯,没关系,现在也不迟。你放心,既然我最后决定加入你们团队,那我就会负责到底。你们的项目书我看了,你很厉害,年纪这么轻,就做得这么好了,虽然你们不是亲姐弟,但这一点上,你和你姐姐挺像的,都很聪明。” 陆柏良很欣赏闻益阳,不愧是阮胭带出来的小孩,安静,悟性高,做事踏实,年纪这么小,却已经有能力和博后组一个团队了。 “是她教得好,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闻益阳对他笑笑。 两个人一同起身,准备出去买咖啡。陆柏良听到后,问他:“是吗?她都教你什么了?” 闻益阳推开教室门,率先一步走了出去,他站在阳光底下,对他笑了下—— “养鱼。” 临江别墅。 车子稳稳停好。 下车前沈劲拿起手机,看了眼周牧玄给他发的消息: “追人就要跟弹簧一样,高低起伏,松弛有度,前些日子,你热的试过了,今天就试试冷的。先带她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女性普遍喜欢认真专注的男性。然后再想办法带回家……后面的你懂了吧?” 沈劲摁灭手机屏幕。周牧玄这个人,比顾兆野靠谱很多。 沈劲先下车,然后他状似无意地绕过去,替阮胭把车门打开。 阮胭还愣了下,他突然有良心了? 沈劲神色如常:“进去吧。” 阮胭跟着往里走,张晓兰本来还在阳台给花浇水,一看到阮胭,直接把浇水壶都扔地上了,连忙穿着个拖鞋就跑了出来。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张晓兰脸上的高原红已经完全褪去,整个人也不再像刚来时那种吹气球一样发肿了。 她现在瘦得已经是微胖了,开口闭口也不说“俺”了,整个人像是完全变了一样。 “夫人,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老爷果然没骗人,他说过你会回来就真的回来了。” 张晓兰跑过去,直接一把抱住阮胭。张晓兰虽然瘦了,但劲儿还在,阮胭直接差点被她锢死在怀里。 沈劲咳嗽一声:“先进去吧。” “嗯嗯。”张晓兰赶紧把阮胭往屋里引。 其实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阮胭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这间房子了一样。 家具,摆设,都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夫人,我给你做卷饼吃好不好?或者,我给你炖汤吧,我觉得你最近瘦了好多……” “不用了,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走。”阮胭冲张晓兰笑了下,径直往楼上走去。 张晓兰委屈巴巴地看了眼沈劲,沈劲冲她点点头,“你先去忙吧。” 上了楼,阮胭开始找她的护照。 沈劲推开门进来,斜倚着门框,看她来来回回在衣柜里翻找。心里居然头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充盈感。 “你有看到我的护照在哪吗?”阮胭问他。 沈劲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小本递给她。 阮胭拿过来,检查了一遍后,确认无误,对他说了声:“谢谢。” 然后又试探性问他:“可以把钢笔还给我吗?” “阮胭,送出去的东西,想要收回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劲站直了身子,黑眸微沉,他走到阮胭身前,抬手,替她把刚刚翻找东西时散落的碎发撩至耳后。 阮胭往后避了避,她警告似地喊了声,“沈总。” 沈劲没理会她的低斥,手指顺着她的碎发就抚到了耳后,轻微地摩挲,像他从前很多次做的那样。 阮胭在条件反射后的战栗后,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 “沈劲!” 她这次是真的恼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阮胭咬了咬牙,见他还是不说话,索性转身,手里拿着护照自己往外走。 “钢笔不用还了,送出去的东西就送了吧,我不要了,不管是什么代价,在你这里我都付不起。” “阮胭。”沈劲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伸长手把她的手腕拽住,他左手掏出兜里的钢笔,塞到她手心里,“不用什么代价,你……” 他顿了顿,看着阮胭,喉头发涩,“你再喊我一声哥哥,就像,你以前喊的那样。” 钢笔的笔扣冰凉,触及到她皮肤的一瞬间,像是把她从梦里冻醒了,阮胭摇头:“对不起,我不想。” 阮胭看了看手里的笔,又看了看沈劲喉头的疤,那样凌厉,那样相似。 而宋叶眉的那些话,又悉数从她脑海里崩了出来,像是盆冰水一样,从她头顶猛地往下浇,浇得她瞬间清醒。 “沈劲,你喜欢上我了吗?”她问他。 沈劲动了动嘴唇,声音沉静到接近低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你了。” “那只是习惯。”阮胭闻言,竟然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开始客观地陈述,“沈劲,那只是这两年来我们做.爱做得太多了,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你只是习惯于这种情热纠缠了。但这并不是喜欢。” 沈劲掐了掐手心,尽量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好,那你说,什么才是喜欢。” “喜欢。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的《廊桥遗梦》吗?一眼万年,见过就不忘。那就是我所理解的喜欢。” 阮胭看着他,又补了一句,“就像你以前对宋叶眉的感情一样,为她栽满整片榆叶梅,为她保护她的妹妹,为她……” “别说了,阮胭。” 沈劲的手已经用力攥紧,他在忍受一种异样的痛,那痛觉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尤其是当她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只觉得她是在扯他的结痂,后颈处,前天为她挡下烧碱水的那个地方、那个已经在渐渐愈合的地方,刺啦一声,他的痂全被扯开了。 “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喜欢后,就不能再重新喜欢上别人了吗?” 沈劲已经快要克制不住了,他的眼尾在微微发红,说话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我做错了,不尊重你,不记得你生日,甚至不知道你的忌口与否……这些我都可以改。但是,我并不认为,喜欢过一个人是一件错事。我可以把感情当千斤举起来,为了我爱的人去拼命;但我也可以在决定放下时放得彻彻底底,比谁都干净、比谁都利落。我沈劲,拿得起,也放得下,身和心干干净净,我问心无愧,你凭什么说我对你的不是喜欢,是习惯?阮胭。” “你说的什么破桥遗梦,老子只会觉得那是两个懦夫!生不在一起,死了还要膈应人,爱不说出来,没为对方做半点实事儿。对,那可能是你口中的喜欢,但那也只配叫喜欢了。” “而不是爱。” 这最后四个字,沙哑到极致,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他寂静地注视着她,拇指掐着食指,忍住想把她搂进怀里痛骂一顿的冲动。 阮胭也沉默着,两个人在沉默里对峙。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沈劲仿佛先败下阵来,他走到窗边,兀自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亮在他掌心。 阮胭看着他的背影,把心里某种莫名的喧嚣压住压住再压住。然后,她对他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还是想分手,我可能……” “没有喜欢过你。” “你再说一遍。”他愣住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说,我没有喜欢过你。我可能只有做.爱时和你最习惯。”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么依赖我。”沈劲的喉结滚了滚,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 这他妈算什么理由? 沈劲什么都不想说了,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有死命地把烟头掐着,才能克制住不往自己手心烫上去的冲动。 “我走了。”这三个字,阮胭说得相当平静。 火光把沈劲的侧脸照亮,他掸了掸烟灰,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啪地摔到了地上。 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他只听到了自己自嘲的声音: “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就是跪着求我都没用了。” 阮胭捏了捏掌心里的钢笔,感受到它的冰凉刺骨,她答得坚定,“分。” 说完,阮胭慢慢走下楼。 张晓兰还端着顿好的鸡汤出来,看到阮胭又站在鞋柜前穿鞋了,连忙问她,“夫人,你要去哪?不吃饭吗?” 阮胭穿鞋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回去了。” “怎么还要走?”张晓兰这次直接要哭出来了,“不是和老爷和好了吗?” 阮胭说:“没有。” 张晓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夫人,你走了我也不干了,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会养鱼,会浇花,还会做饭……” 阮胭摇头:“我养不起你。” “不要。”张晓兰呜呜地哭了起来,“是夫人你教我减肥,教我说普通话,教我变得越来越好,夫人,我吃得很少的……” 阮胭说:“听话,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这里好好干,沈劲是个很大方的主人家,你干到年底就能回平水镇盖个大房子了。女孩子还是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知道了吗?” 张晓兰瘪瘪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阮胭啪地把门关上。 沈劲仍站在窗边,看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再闭上眼,整个耳朵里,都是她那句“我没有喜欢过你”。 他把烟狠狠掐灭,操起墙角的一个维修用的小榔头,然后缓缓走向楼下那间房间。 门把手被他拧开,一瞬间,幽蓝的光亮被打开,仿佛所有的鱼群都开始盯着他。 那是他为阮胭准备的生日礼物。 她没有收。 他那时想着她过二十五岁生日,就送她二百五十尾孔雀鱼。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像个二百五。 他抄起那把小榔头啪地往鱼缸玻璃上狠狠砸去,双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整个房间里都是他胸膛里急促的呼吸声。 可是偏偏,这个鱼缸玻璃,砸不碎,只留下一丝又一丝的网状裂痕附在玻璃上…… 他彻底无力,整个人慢慢滑倒在地,没有办法了。 ——那些鱼,被困死在缸里里面出不来了。 “你姐姐怎么教你养的鱼?” 陆柏良看着光下站着的闻益阳,他忽然有一种荒唐的错觉。 他觉得这个小孩长得有几分像自己。 闻益阳笑了下,冰冷镜片下,眼神仍是很纯粹的模样:“她教我养了孔雀鱼,还送了我一只。” 陆柏良顿住:“她,还养孔雀鱼吗?” “是啊。她养过好几条,她还会给鱼取名字。”闻益阳看着陆柏良,然后缓缓说出后面的话,“她给每一条鱼都取名叫,张、晓、兰。” 陆柏良一直都站如柏树的脊背,有片刻的微弯:“是吗。她有这样的爱好了吗。” “嗯。”闻益阳仿佛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似的,和他一起往前走,“陆医生,我们先去医院看看那个小孩。” 他们要探望的小孩叫辛童,是个七岁的女孩。 刚做完唇腭修复手术,可惜全家遇到车祸,她的父母两个人把她死死地搂在怀里,护住了他们的宝贝女儿,最后他们却双双离世。 辛童现在完全不能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单音节字。 很明显,辛童不是简单的唇腭裂手术术后导致的语音系统发音障碍,而是,应急性语言障碍。 “我们是要用她作为初步的治疗对象吗?”陆柏良问。 闻益阳说:“嗯,但是现在,她并不是很配合,我们身上好像一直找不到让她开口说话的点,没什么能吸引她。” 陆柏良点点头:“好,我们过去看看。” 辛童的确是个很自闭的小姑娘,不爱说话,她心理医生说每次只有办公室里放海贼王的时候,那个小女孩才会比平时多说几句。 三个人一起去探望她,她也没有害怕和不适,依旧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电视机里的海贼王。 闻益阳照例笑着和她搭讪:“妹妹,今天看到第几集了呀?” 辛童转过头,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打量了他们一瞬,又没什么波澜地转了回去。 “妹妹,路飞哥哥帅吗?”闻益阳依旧和她套近乎,她还是不理。 就在心理医生也对他们无奈地摇头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 看着陆柏良,她指了指他喉咙的疤痕,又指了指电视里路飞脸上的疤痕。 “是、飞吗?” 心理医生惊喜地看着陆柏良,这是这个小姑娘这些天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旁边的护士也赶紧暗示陆柏良,只要他说“是啊”,就可以和这个小妹妹套近乎了。 然而陆柏良也只是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和小辛童视线平视,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和她平等而认真地交流: “抱歉,我不是路飞,他的疤在脸上,在胸口上,我的在喉咙这里。” 说完,他见辛童没有抗拒的意味,问她:“你要摸摸吗?” “好。” 辛童伸出手,碰上他喉头的疤痕,感受到那里的崎岖,小辛童皱了皱眉,“痛、吗?” “别怕,不痛了。”陆柏良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是,怎,弄的?”她说得磕磕巴巴。 陆柏良耐心地告诉她,像是在诉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是为了救一个女孩子弄的,一个像童童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第30章 不是替身 在一片黑里, 阮胭打开灯,奶油似的灯光温柔坠下来。 她怔了下,她还没有去报修, 物业就来她外面的电箱帮她修好了吗。 果然高昂的物业费不是白交的。 阮胭把东西放好,拿出方白给她买的字帖,墨水,白格纸,铺好, 一一放在桌上。 她坐在桌前, 用今天在沈劲那里带来的万宝龙钢笔, 汲了墨水,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临。 她已经两年没有临过, 以前这是每日必修的课。室友们都在图书馆刷贺银成和人体解剖学, 只有阮胭, 背完了还要被陆柏良逼着每天写字。 “阮胭,你要记住, 横是坚。” “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 “竖是定。” “多宝佛塔, 证经之踊现也。” “撇是变。” “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依。” “捺是收。” “有禅师法号楚金……” 阮胭再也写不下去。钢笔重重地顿在纸上,墨水把纸泅开又泅开,一团一团。 室内一片沉寂。 她不喜欢这样的寂静。以前住在学校, 电影学院总是闹哄哄的,室友也都是多话的人,在寝室里围在一起看热闹的盖·里奇和昆汀;后来和沈劲在一起了, 她每天晚上总是被他搂得死死的睡过去。现在一个人了, 最喜欢下雨天, 因为那很像年少时和爸妈在海上的日子,风声涛声,总不至于沉默得近乎溺毙。 手机忽地震动,将她从安静里捞起来—— “阮胭,宋筠出事了。”邢清的嗓门很大,而且里面隐隐透着股喜意。 “什么事?”阮胭合上笔盖。 “她的公司发微博,说她要退出娱乐圈!!真是,这祸害终于要走了。” 阮胭皱了皱眉,“你等一下。” 她拿出pad,上微博看了眼,她有小号,大号不是她自己在管,是邢清花钱请营销公司专门运营,发两张日常图再几句心灵鸡汤的那种。她的小号没发过微博,只用来看娱乐圈的一些动向。 阮胭点进宋筠宣布退出娱乐圈的那个微博,果然,下面评论大多是:“真的真的舍不得”,“无法接受”,“希望能再见到姐姐的新戏”,“祝福回归白富美生活”之类的话。 甚至还有一些营销号阴阳怪气:“貌似和同剧组的某女演员小动作太多脱不开关系……” 这些营销号一发,下面果真一票宋筠粉丝闻着味就来了。撕了这么久,一眼就看出这暗示的是《两生花》的阮胭。 阮胭把平板放到一边,给邢清发消息:“邢清,宋筠手里的代言多吗?” “我算算啊,她不是一线,手里有一个二线轻奢包的全球代言人,还有两个一线奢侈品彩妆线的品牌大使,当然,这些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她手里有个日用品,听说代言费给得很高,还给她吸了不少国民度。” “那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去把那个谈过来。” “?”邢清愣住,“你要干啥?” 阮胭直接开电脑,把当时在警察局留的录音打包发给邢清: “这些发出去,找个写卖惨文案写得最好的营销公司,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一定要会卖惨。现在‘阮胭’是个娱乐圈刚出头的新人,宋筠是红了六年的花旦,利用好这个地位差,还有,隐晦地提一下‘阮胭’当初因伤退组的事情,不要提得太明显,免得引起谢丏反感。” 阮胭一边说,邢清就在那边记,她说得太平静了,把关于阮胭的人设、定位,以及接下来的走向都分析得十分仔细,仿佛‘阮胭’在阮胭的口中只是一个符号。 邢清试探性地问他:“胭,你真的还好吗?” “嗯?”阮胭愣了下,“我怎么不好了?” “就,你和沈劲,分手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给你放几天假,出去散散心。”邢清问她。 阮胭说:“不用,说实话,和他分手,我只觉得解脱。真的,而且说起来,我并没有吃亏。沈劲有钱,大方,跟了他这两年,至少在圈内试戏的时候,我没有遇到过任何潜规则。” 邢清想了想,的确,几乎所有新人在试戏后,都会被叫去“陪酒”,其实圈外盛传的“下药”并不多,毕竟公司和片方也怕摊上事,基本上女星都只陪酒,后面的其他事都是讲究个两厢情愿。 阮胭每次都是试完戏就走,却还能拿到一些小的mv女主角或者网络广告之类的通告,倒也着实令人惊奇。 “而且,他脸好看,睡了他两年,也没亏。”阮胭补了句。 邢清被哽住,听起来这样的床伴倒也不赖。 “哦对了,你那段开机仪式上的发言被央视点赞了,这边多了些主流的正能量片约,后面我们看剧本商定一下接哪部。还有,b站上有些你的剪辑视频火了……你终于和别的明星一样有cp粉了。” “cp粉,和赵一成吗?尽量还是不要炒这个。”阮胭想到于百合,他们已经隐婚一年了,看到这些终归还是不大好。 “不是他。” “那是谁?”难道是八百年前合作过mv的那个歌手? “是首医大的一个博士。” “首医大的一个博士加入了奇骏的项目组?” 沈崇礼把玩着手里的飞镖,眼睛眯了眯,看向靶心。 旁边新来的秘书跟他战战兢兢地汇报:“对,叫陆柏良。是新加入的,他们那边听说已经有一些进展了。” “陆柏良,老爷子终于把他接回来了?”沈崇礼眼神微动,“他去奇骏凑合什么。” 秘书惊了一下,总裁认识? 秘书说:“不知道,前段时间还上了微博热搜,好像是个技术大牛,奇骏这次应该是挖了个人才回来。” “不怕,他们奇骏方向搞错了,做语音修复的ai软件,却请了一堆图像识别的人来搞,玩不出什么花样。”沈崇礼问,“从沈劲那里拿过来的资料怎么样?” 秘书点点头:“有进展,他给的资料都是能直接上手的,没有什么误差,很好用。” “好,加快步子,尽量做出来。”沈崇礼说完,忽然顿了下,“陆柏良上什么微博热搜了?” “嗯……好像是当街做手术,然后还和一个女明星传绯闻。” “女明星?” “对,叫阮胭,最近挺火的,因为她以前也是首医大的,就被很多人传绯闻了。”小秘书八卦新闻没少看,甚至有点想把阮胭和陆柏良的cp视频放给沈崇礼看…… “阮胭以前是首医大的?” 沈崇礼愣住,四年前的某些记忆浮了上来,他忽然就笑了。 “你去,把阮胭这个人好好查一下,主要查一下她以前在首医大的事,查清楚,她和陆柏良之间有没有什么交集,如果查出来是她,那我恐怕要好好地送沈劲一件大礼了。” 送沈劲一份天大的礼。 阮胭。 沈崇礼把这两个字在口中无声地念了一遍。 你到底还要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如果你真的是从前那个女孩,那我这个便宜堂弟,怕不是被一个女人给玩了。 想想就觉得刺激。 真的,太刺激了。 沈崇礼笑着捏住飞镖,食指和拇指捏紧,对着面前的靶心瞄准—— 转瞬间,射了出去。 很好,正中红心。 第三天,天一亮,阮胭就打车去找周子绝,今天是周子绝剧本围读的第一天。 她随意扎了个马尾,换了个简单的白衬衫就出门。 出门等方白来接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貌似自己什么时候该去买辆车了。 “方白,改天陪我去看辆车。”阮胭说。 “啊?胭姐,是我来接送你来得太晚了吗?” 阮胭说:“不是,是我怕你太累了。我想买辆车,有空自己开出去看看。” “哦哦哦,好。”方白握着方向盘,开了会,忽然说,“诶,胭姐,我想起来了,这儿还真有个,就上次给你租房子的那个老同学,他好像是开了个车行,我回头帮你问问啊。” “行。” 方白一路把阮胭送到周子绝工作室那里。 进去后,于百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饰演男一号的演员叫蒋程,还没来,也是演文艺片出身的。 阮胭还是挺期待和这些实力派演员合作的。 “这里。” 于百合和阮胭打招呼后,冲她挤眉弄眼,“最近你的新闻有点多哦。” 阮胭问:“什么新闻?” “你和那位医生咯。”于百合冲她摇摇手机,“b站里还有你们的剪辑视频,看没看?” 阮胭摇头,正准备说没看,那边周子绝和蒋程已经走进来了。 “都来了?” 周子绝招招手,他身后的助理,把剧本依次分给阮胭他们。 拿到手上,跟一本小书一样。 阮胭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开始翻了起来。 只是,她越翻,心情越复杂。 翻到中间,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子绝。 “周导,这个电影你是以谁为原型写的?”她问。 “我一个当医生的朋友。”周子绝看着她,眼神在镜片下讳莫如深,“怎么,难道这么巧,阮小姐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阮胭微微抬高剧本,没让人看到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尖,“你说说,我可能真的认识。” “根据这个医生的故事改编的。” 周子绝推了推眼镜,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放到几个人的桌上。 他用手指摁了摁皱起的报纸,将它摊平放好。 阮胭看了眼,那张报纸是民生类,已经旧得发黄,在一张大大的版面里,左下角的小方框里,放着每日新闻,占的版面很小很小,只有一格,标题用了黑色加粗字体: 【首医大第三附属医院于昨日发生医闹,急诊室医生惨遭患者家属持刀割喉】 有风吹过来,老旧的纸被吹得快要落下去。 陆柏良将地上的纸捡起来。 这是被辛童撕掉的作业本,他抖了抖上面的灰,用手将它叠成一个纸飞机的形状,递给辛童。 “不喜欢写作业吗?”他问辛童。 “嗯。”辛童点头,然后接过纸飞机,她不想说话,就用铅笔在旁边的本子上写:“老师说我的字丑。” 陆柏良瞥了眼,一群小蚯蚓歪歪扭扭地排布在上面。 “没关系,字丑的人聪明。”他摸摸她的头,“没骗你,很多人字写得不好,其实是思考的速度过快,手的速度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 “真的吗?” “真的。” 这个说法源于某位倔强的小姑娘。 辛童拿起纸飞机放到嘴边,往窗外吹了口气,纸飞机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跌跌撞撞的纸飞机,撞到了陆柏良的肩上,然后落了地。 他把纸飞机捡起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字,他笑着拆开—— “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多宝佛塔,证经之踊现也。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依。有禅师法号楚金……” 临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陆柏良笑了下,把纸拿着,上了楼。 穿着白大褂的少女,咚咚跑下来。 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纸:“临了大半年,是有些进步,干嘛撕了做纸飞机?” “有进步有什么用,还不是写得不好看。”阮胭想从他手里把纸抢过来,奈何他本来人就高,站得也高,她踮起脚也够不到,“欸,还给我呀,这张这么丑,我说扔了重新写张更好看的再给你检查。” 陆柏良看她脚都要垫不住了,怕她摔到,就把纸还给她,“下次得交五页。” 五页?阮胭没敢答应,岔开话题,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从实验室里出来了?” 陆柏良说:“急诊室那边的师兄有事,我过去帮他代一天班,过来跟你说一声,今晚不能带你去实验室了。” 阮胭一直想做鱼类解剖实验,陆柏良本来答应今晚带她做,临时有事,只有亲自过来给这小姑娘道歉,不然,她肯定不满意。 阮胭想了想,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还没去急诊室看过,上次和程老去医院参观学习,只去了神经外科,但我听说急诊室最锻炼人。” 陆柏良无奈应下:“好吧,记得把《贺银成》带着,过去我顺便考考你。” “我都背得差不多了。” 阮胭瘪瘪嘴,认命地回去把那本绿白相间的小破书拿上,跟在陆柏良身后,一路往前走。 到了急诊室,有好几个护士一边和陆柏良打招呼,一边偷偷打量着旁边的阮胭。 只有人到中年的护士长咳着嗽提醒她们认真工作,然后过来和陆柏良打招呼。 “小陆过来代小张的班?” “嗯。”陆柏良拿出门背后的白大褂披上。 “这是……?”护士长指了指阮胭。 “师妹,带她过来旁听,见见世面。” 他这话一说完,后面就传来几个小护士的唏嘘声,护士长笑着瞪了她们一眼,立刻有小护士接嘴道,“今天好,今天急诊室不忙。” 然而,她这话一说完,护士长脸色立刻就变了,小护士也连忙捂住嘴,嘴里直喊着“呸呸呸”。 在医院值班室,最大的忌讳就是说“今天很闲”、“不忙”之类的话,因为这仿佛就是某种玄学的开关,只要一说,当天晚上必定出事。 陆柏良摇摇头,说:“没关系。” 几个人又说了会,就各自去忙了。 陆柏良给阮胭搬了把椅子,让她坐在旁边。病人来了,她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 等陆柏良忙完了,他就抽背几条贺银成。 几个小时过去后,差不多到晚上十点的时候。 护士长忽然行色匆匆地走进来,“小陆,今晚上可能有点麻烦,你这边注意一下。” 陆柏良皱了皱眉:“怎么了?” 护士长:“之前接收的一个做心脏搭桥手术的患者出了事,病人家里当时是借了三十万做的手术,但现在没抢救回来,免疫反应很严重。家属想继续治,但又不肯拿钱,我们肯定是不能收了,本来科室已经要替他分摊十几万的医疗费了,不能再欠十几万。” “嗯,然后呢。” 病人如果欠钱不还,催不回来债,的确得由科室和医院分摊,有时候一场手术下来,手术成功了能拿到三四千的手术费,失败了可能还得和科室分摊几万十万的患者欠款。对医生来说,明显是不公的,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也没办法改。 “家属不肯接受,非要医院继续收治,现在在主任那里闹。我怕他待会儿过来急诊室这边。” “他来急诊室干什么?” “当时是小陈收留的他妻子,也是小陈说能救,他们还录了音。现在在闹,还想索要赔偿款。总之,陈医生你注意一下,我们报了警,警察过会儿就来。” “好。”陆柏良站起来,拍拍阮胭的肩,“你先回学校去,我送你去打车。” “那你小心点。”阮胭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嗯。”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就拿着把水果刀冲过来了,他看了眼门牌号“急诊室(2)”,再看了眼陆柏良和阮胭。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往陆柏良身上动,因为他才是医生,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伸手把阮胭拽了过去。 他的动作快,是发了狠要拼命的,劲儿大,阮胭完全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他拽得死死的。 他的刀就横在阮胭的喉咙前,声音已经发哑了:“别过来,今天你们把我老婆给我救过来了,我就放这个女人离开。” “姜辉,你冷静一下,你先把刀放下!”护士长试着劝他,“你老婆真的救不过来了,你先把人放了,医疗费的事情我们科室可以帮你分担……” “闭嘴,是你们说了能治的,就是这个科室的医生,当时收我老婆的时候说的!我为她到处借钱,凑了好几十万,你们这群骗子,钱跟水一样砸进来了,你们又他妈说不能治了……” 护士长已经急得不行了,生怕他的手抖,把刀误伤到阮胭,“你先把人放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你这样是违法的,知道吗?先放下,别做傻事……” “闭嘴,老子不信!”他一吼,刀尖就抖了一下,阮胭的脖子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旁边围观的护士立刻尖叫一声。 陆柏良紧了紧拳头,面上仍努力镇定地开口:“你想救你妻子,我们可以帮你。但不能挟持一个小姑娘,你妻子也是女人,她要是醒过来,知道你做这样的事,也会为你感到羞耻。” 男人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他的眼眶发红,“你闭嘴,我不会再相信你们。” “我和她换。”陆柏良不着急,平静地说了这四个字。 “换什么?” “你挟持我,比挟持她有用。她还是个大一的学生,而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挟持我更有用。就算你对医院有怨气,报复我不是更能解怨?别和一个女学生过不去。” 男人似乎被说动了,看了眼瘦弱的阮胭,“你过来,其他人都不准靠近。否则我就捅死她!” 阮胭张不了口,她怕说什么会不小心激怒这个病人,只能疯狂给陆柏良使眼神,让他别过来,我不怕。 可是陆柏良只是轻声对那个男人说了句: “好。” 陆柏良一步一步走近他。 在他们身后一直伺机待动的保安也死死捏着手中的电棒,就等着这个男人一放人,他们就冲上去…… 然而,陆柏良比那个男人高,他一走过来,男人不自觉就感受到一种压迫感——他松开了阮胭,但却飞快地把刀往他脖子上刺: “去死吧,我才不信你们这些医生的鬼话,把我老婆还给我!赔钱!!” …… 阮胭看着报纸上那排加粗的字,只觉得天旋地转里,那些黑乎乎的宋体字,一点一点被时间和空间的力量挤压、扭曲,悉数变成成群的红,铺天盖地的红。那红把陆柏良的白大褂渐渐染变了颜色,护士们的尖叫、男人发疯的怒吼,全部都,全部都变成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张牙舞爪变了形,要吃了她—— “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多宝佛塔,证经之踊现也。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依。有禅师法号楚金……” 字和字像在开始打架。 那些新闻上的宋体字,那些多宝塔碑上的颜体字,那些奇奇怪怪的尖锐的、棱角分明的方块符号,全都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涌进了她的脑海。 而她站在这虚空里,握着那支黑色万宝龙钢笔,面对着散在空中的猩红的纸,茫然地,不知道该从哪里临摹而起…… 周子绝声音冰冷,问她:“怎么样,阮胭,你认识他吗?” 他是替身 “没有躲你。” 陆柏良轻声叹口气, 把口罩戴上。 他躬下身,继续给阮胭的膝盖上药。 “有点疼,忍一下。” 阮胭吸了口气, 才发现,眼泪已经猝不及防湿了一脸。 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却又舍不得,转回来, 看着他那双眼睛, 问, “你,还好吗?” “我很好。” 陆柏良把凉凉的药膏给她擦上去,末了又轻轻吹了吹, 才抬眼看她,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我就去了大西北, 还去了西南, 后来又辗转到皖南, 还去你的家乡平水镇生活了一段时间。拿不起手术刀, 我就换另一种方式行医,阮胭, 别担心我, 我过得很好。” “是吗?那, 你觉得, 平水镇……好看吗?”阮胭问他。 “好看,山好水好,那里还有一个婆婆说, 平水镇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现在去当大明星了。” 他逗她。 她却没有笑,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了。 “我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了。” “别哭,我也想你了。” 他把药膏放好,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动作轻和地拍她的肩膀,然后拿起旁边的抽纸,替她把眼泪一点一点擦干。 “阮胭,你现在很好,比三年前,六年前,都要好。漂亮,聪明,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喜欢你。我很为你感到开心。” 阮胭轻轻摇头。 “我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笑,发自内心的清风朗月,为她开心。 阮胭止不住的眼泪,在他这句话说完后,再次决堤,哭得更凶了。 “好吧,看来还是没有长大。”他无奈地伸手去抽纸巾,发现床头的抽纸已经用光了。 他站起来,对她说,“我去给你拿纸巾,你先休息一会。” “可以不走吗?”她伸手,想去拉他白大褂的一角,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抽了一口气。 陆柏良温声安抚她,“不走,我这次回临江要待很久。” 阮胭这才松了手,看着那道白色身影出了房间。 陆柏良把病历本收好,夹在腋下,一走出去就撞见了站在门外的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门外一米处,他单手插兜,左手攥着手机,腕骨处的青筋乍现,黑黢黢的眸子看着陆柏良,不说话。 陆柏良惊了一下,“沈劲,你怎么在这里?” 沈劲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来看个朋友。” 陆柏良看着他的表情,又看了眼房间里安静躺着的人,问他:“你认识阮胭?” 沈劲心里一直压抑的某簇暗火,唰地就被这句话点燃。 他看着陆柏良喉咙上的那道疤跟着他的声音滚了又滚,几乎是想抬起手掐上去,插在兜里的摊开的手指紧了又紧,又松开,最后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耳朵旁边的轰轰鸣叫,他晦涩地挤出自己的声音:“认识。” 陆柏良有些讶异,想问他怎么认识的,张了张口,却猛地被沈劲打断—— “三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争权。” 陆柏良看着他,他不明白沈劲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姚叔以前把你带回来的时候,爷爷被绑架了,我爸腿断了,大伯也出了事,我那时候才十二岁,他们都说你是回来和我、还有沈崇礼抢位置的。沈崇礼想方设法想搞死你,我却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心思。” 他艰难地说着,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疯狂涌动的猎猎风声。 “但是我现在,真恨不得你能从这世上消失。” 陆柏良皱了皱眉:“沈劲……” “我就说说而已。” 沈劲背过身,肩膀微垮,“要消失也该是我消失。” 陆柏良意识到不对,他想问沈劲,沈劲却重新抬眸,问他:“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陆柏良点头:“可以。” “好。” 沈劲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陆柏良叫住旁边一个路过的护士,让她留意一下里面。一旦有不对劲,就喊人过来。他觉得沈劲的情绪现在很不对,他怕他伤害阮胭。 小护士呆愣愣点点头,偷偷往里面打量,大门却被沈劲砰地一声关上。 小护士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阮胭被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看着沈劲。 那双眼里未干的泪迹把他刺了一下。 哭了。 和他在一起两年,他从来没见到她哭过。 一看到陆柏良,就哭了…… “阮胭。”他喊她的名字。 阮胭看了他一眼,从他带着寒肃的眼神,一下就明白了,“你都知道了?” 沈劲冷嘲道:“你希望我知道什么?” 阮胭平静道:“我把你当替身。” 替身。 他都没敢对别人说出口过“替身”这个词。 她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地脱口而出! “你再说一遍。”沈劲忍住心里密密麻麻的适,问她。 “我说,我把你当替身。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你在床上亲我眼角的时候,我也同样在心里亲你喉咙上的那道疤;你把我当个玩具,我也把你当个玩具……” “够了!” 沈劲死死咬住腮帮子,看着床上的阮胭,他喉咙里真的真的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那种感觉,就像很多小时候幼儿园老师发糖,糖刚好发到自己这里,就没了的小孩一样,成了被剩下的那个,小孩不信,就问,真的没有了吗?同样的,沈劲不信,他艰涩地问她: “那你对我的那些好呢?” “不是对你的,是对陆柏良的。”阮胭淡淡陈述,语调甚至没有过多起伏。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是因为太喜欢我,才分开的……” “太喜欢你的脸了,所以受不了你顶着这张脸和别人乱搞,再加上,我在利用你。”阮胭看着他,一个字一个把刀子,捅进去,“利用你最后的愧疚心,才好分得彻底、分得不那么难堪。” “阮胭,你他妈……” 沈劲彻底被激怒,他大步走上前去,撑在她的头顶上方,逼近她,粗重的呼吸扑在她脸上,他想摁住她的肩膀,可是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怕把她弄疼了! 阮胭和他对视,“不用这样,沈劲,至少这两年,我没有亏待过你,对不对,我们都在彼此这里,找到了寄托。我演宋叶眉,演得很不错;只是你,暂时还比不上陆柏良。” 比不上陆柏良。 沈劲彻底崩溃了,他双眼泛着红,哑着声音说: “阮胭,我想干.死你,真的,阮胭,干.死你算了。” “可以,记得开灯。” 她这把刀子一捅进来—— 他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绪冲破了理智的阀门。他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那个最像宋叶眉的地方,让她的世界陷入黑暗;她也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喉头的疤,那个最像陆柏良的地方。 这一瞬间,谁都看不清楚是谁是谁的替身。 他俯身下去,摁住她的下颚,死死地咬着她的唇,死死地咬着,直到两个人呼吸彻底纠缠在一起,一片混乱,久到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才松开手,放开她。 她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 沈劲直起身子,偏过头,不再看她,对她说: “记住,刚才是沈劲。”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去了,不敢再回头看。 关上门的瞬间,仍旧是啪地一声,小护士又被吓了一跳。 沈劲看了她一眼,眼眶里的红已经藏不住。他从口袋拿出几张照片,那是沈崇礼今天寄给他的。 他把照片递给小护士,声音里满是疲惫,“过会儿,把这个给她。” 她那么喜欢陆柏良,这些照片可能她自己都没有。 如果她拿到手,大概会…… 开心起来吧。 他再也不敢想,把揉皱的照片扔下,扭头就走。 小护士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又看了眼那道萧索离开的背影。 有些茫然。 只有站在楼上的闻益阳,撑着扶梯,把这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冷冷地笑了声,“太弱了。” 恰如当初在峰会上,沈劲对那个前来寻求合作的投机者,或者是对闻益阳,暗讽时的语调一样——太弱了。 在商场上再翻手为云又如何,感情上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输家。 他早就说过,姐姐,始终都是赢家。 闻益阳漠然地转身,走到电梯口,按下楼层。 叮的一声。 电梯门打开,他看了眼楼梯口,刚好撞上走楼梯下来的沈劲。 闻益阳整了整袖子,跟沈劲打了个招呼,讶异道:“沈总,你怎么也在医院?” 在楼道里整理好心情后,沈劲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沈劲说:“过来探望一个朋友。你怎么也在这里。” 闻益阳:“奇骏的项目在这里做,我和项目组的陆医生在这里找了位患者进行沟通。” “嗯,祝你们成功。” 沈劲心情不佳,不想和闻益阳纠缠,他抬腕,看了下手上的表,对他说,“有点晚了,我先回了,有事回聊。” “好。” 闻益阳走了两步,又倒回来补了句: “对了,前天见到陆医生,我才发现,他居然和你长得有点像。而且,你们的喉头都有一道疤!你说巧不巧,要不要找个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 他的话一说完,沈劲眼神一凛,“是吗?” “确实像,更巧的是,陆医生还说我和他长得有点像,眼角都有颗泪痣。” 沈劲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背在身后的手指指节被他摁得发出咯咯的细微声响。 而闻益阳则语气轻松,看起来,真的像个不知世事的弟弟一样。 这位弟弟开玩笑说: “说得好玩儿点,我们三个人,一张脸,你说好笑不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闻益阳:捅刀我是专业的。 【晚上还有一更。】 他是替身 沈劲再也受不了, 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 铝制的垃圾桶盖子被他踹得翻起来又沉下去,在医院的大厅里发出剧烈的声音。 有路人侧目,看向这个暴怒的男人。 沈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眼神狠戾,看着闻益阳,“所以你也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长得比我好看。 ——尤其是这道疤,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 现在想起来,这些话, 他妈的句句都是对他的嘲讽! 闻益阳张了张口,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里面走出来零零散散两三个人。 闻益阳往后瞥了眼,没有人。 正好此时一个推着垃圾桶的老人推了过来,沈劲往后一退, 给那位老人让路。闻益阳趁机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伸长手将沈劲往里一拉,再迅速地按上电梯门开关—— 电梯上行。 闻益阳直接按到最顶层。 沈劲冷嘲道:“你想干什么。” 闻益阳说:“照镜子。” 沈劲嗤一声:“不必这样嘲讽我。” 闻益阳看着沈劲的那道疤, 说, “其实你很幸运。” 沈劲自嘲似的, 笑了声。这结局, 算什么幸运。 “你是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人。”闻益阳说,“她以前也对我好过。可是那和你不一样。” “她以前, 怎么对你的。”沈劲问。 “资助我, 带我去看鱼, 带我去写字, 给我看医学书籍……” 闻益阳推推眼镜,电梯叮了一声,门被打开, 闻益阳又迅速摁住按钮关上,电梯继续下行, “可是后来,只这样持续了三个月都不到,发生了一件事,她就疏远我了。” 沈劲问他:“什么事。” “抱歉,不能告诉你。”闻益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能和你在一起两年,绝对不止是把你当成替身这么简单。” 沈劲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说她对你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绝,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闻益阳又按了下电梯,电梯继续上行。 “她有试着对你做在我身上做过的那些事吗?有试着把你改造成另一个陆柏良吗?有试着真的彻彻底底把你当成另一个影子去培养吗?” 闻益阳一连问完这三个问句,连自己都自嘲地笑了下。 沈劲看着他,咬紧牙关,把“没有”两个字吞在心底里。 他问闻益阳:“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嘲讽你。”闻益阳看着电梯里的沈劲,扯了扯嘴角,“两年了,明明什么有利条件都占尽了,唾手可得,却还是被自己放飞了,活该。” 电梯再次停在一楼,而这次,闻益阳没有再按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率先迈出去,回过头看着脸色灰白的沈劲: “说实话,但凡你真的肯愿意去了解她,去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就会明白,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病房里。 陆柏良走进来,阮胭还没有睡。 她睁着眼,就看着白色的床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柏良问她:“怎么还没有睡?” “不敢睡。”阮胭恍然被惊醒似的,看着他。 “为什么?”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温和地注视着她。 “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实。” “别怕,不是梦。”他问她,“腿和头还痛不痛?” 她摇头,“你怎么还在医院?” “等一个小孩,我答应了她,今天给她讲故事,但她现在还没有来。”陆柏良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12”。 “你,还是这么,”阮胭握着床单的手指紧了紧,想到一个词,“君子一诺啊。” 陆柏良笑笑,没说话。 病房里的白灯亮堂,把他的眉目照得清润。 阮胭说:“真好,你一点也没变。” 陆柏良替她掖好被子,“你也没变。” 阮胭摇头,“我变了,哥哥,在和你分开的这几年里,我做了很多荒唐的事。” 他静静地听着,等她继续往下说。 “荒唐到你都想象不到出来。”阮胭看着他,像是一个在和神父忏悔的虔诚使徒。 神说,祷告、忏悔,就可以得到灵魂的鞭挞与救赎。 她还配吗。 “我和沈劲在一起过。”她看着他,“我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如果你不出现,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真相,我会让他一直怀着对我的愧疚,为自己换取一个无忧的生活。” “我早就已经变坏了,很坏很坏。”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 她说完了,不敢看他。 她是个罪人,最怕看到神父清明的眼。 灯泡闪了下,一秒不到的工夫,她却只是听到他说,“我知道。” 沈劲小时候对宋叶眉的意思,他们那群人都知道,今天在病房门口看到沈劲,再联想到阮胭和宋叶眉相似的模样,他回去后,仔细想了想这个中可能,也就明白过来了。 “我站在你这边。”他说。 阮胭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首先,沈劲也有错,你们两个人,最初的目的都不单纯。其次,他的性子我很了解,刚劲强硬,和他在一起的这两年,你肯定也受过不少委屈吧。”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语调平和,哪怕声音残哑,却也依旧不缓不急,像下过雨后的天。 “最后,因为你是阮胭,所以我站在你这边。” 阮胭怔住,久久不敢言语。 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 “12”下的分针终于过去了一半。 她看了眼钟摆,问他:“你还要等她吗?” “等。”他点头,“你先睡吧,我去值班室休息。” “好。” 她看着他出去。 陆柏良,要是你可以不那么君子一诺就好了。 可是要是不,他就不是陆柏良了。 门被他咔哒掩上。 沈劲开了门。 他坐在沙发上,拆开手里厚厚的文件袋。 这些都是向舟连夜加急去调查出来的阮胭的过往。 他坐着,一页一页的翻看。 从她在船上的故事开始翻,一页一页—— 翻到她的父母在海上失事,她被接到平水镇的舅舅身边;翻到别的孩子高考毕业后都去毕业旅行,她却在纸厂里一天一天折纸盒子攒钱;翻到她和陆柏良在三峡相遇;翻到她和陆柏良在三峡同时遇到水灾,两个人一起活了下来;翻到她为了陆柏良去复读考上首医大…… 直到,那场医患矛盾。 她被挟持,陆柏良被刺伤。 沈劲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喉咙头的那道疤,心中和喉头同时发麻。 他抽出向舟找到的陆柏良和阮胭的合照。他们在图书馆门前,并肩站在一起…… 张晓兰听到声响,走出来,看到桌上的照片,她情不自禁地喊道:“陆医生!” 沈劲疑惑地看着她。 张晓兰走过来,惊喜道,“老爷,陆医生和夫人竟然真的认识!怪不得啊……” 沈劲敏锐地抓住一点:“什么怪不得?” 张晓兰立刻把嘴捂上。 沈劲目光一沉,“说。” 张晓兰嗫嗫嚅嚅道:“就是……陆医生以前在平水镇上当过大夫,我跟夫人提到过。然后她会时不时问我一些关于陆医生的问题……” 张晓兰看了眼沈劲的脸色,继续说,“但是老爷,你相信我,夫人她绝对绝对,对陆医生没有什么想法!” “她都问过你什么,一件一件说出来。”沈劲不理会她的发誓。 张晓兰想编。 沈劲冷然道:“别想撒谎,就你这道行,我看得出来。” 张晓兰被吓得脸上高原红重现,知道躲避不了,只有把她还记得的、和陆医生有关的那些谈话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在说到阮胭问她,陆医生和老爷选谁当男朋友的时候。 沈劲的面沉如水,问她:“她选了谁。” 张晓兰摇头:“夫人她谁都没选,她就说……” “就说,‘真正的对人好,是尊重’……” 沈劲呼吸一窒,后面的,张晓兰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他对张晓兰说,“你去睡吧。” 张晓兰点点头,回了自己屋。 沈劲坐在沙发上,仰头靠在沙发上,想着闻益阳和张晓兰的话。 尊重。 阮胭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没有半点,半点对他的惋惜与遗憾? 如果他在这两年里,再对她好那么一些,更早地认清自己的心,及时地去补救,她会不会、有没有可能,真的对他动心。 他于迷迷蒙蒙里睡过去。 张晓兰半夜起来把第二天要做豆浆的黄豆提前泡着。 猛然间看到沙发上的人影,还将她吓了一跳。 直到那人发出喃喃声:“对不起。” 张晓兰叹口气,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早上醒来后,沈劲又重新翻了阮胭的过往生平,每翻一次,就像和阮胭一起重头经历了一遍她的人生。 直到外面的窗户已经有工人在过来开始施工了,他也要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了。 张晓兰感叹,“大清早的就过来做这些,这是要干什么喔。” 沈劲抿了口豆浆:“砍树。” 张晓兰:“好好的树干嘛要砍掉?” “有业主对榆叶梅花粉过敏,砍了重新栽过。” “噢噢噢,那栽什么树啊?” 沈劲愣住,这他还真没想过。 胭脂海棠? 算了,同样的把戏,不要再去做第二次了。他怕阮胭知道了更嫌弃他。 沈劲说:“不知道,物业自己会规划。” 说完,他起身,拎上西装外套离开。 开车去公司的时候,他调了电台,里面有人在放新闻说:当红女星阮胭在拍摄周子绝新戏过程中,不慎遭遇车祸…… 沈劲猛地一个急刹车。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周子绝。 是周子绝。 他在唇边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周思柔。 蓦地,他赶紧打方向盘转弯开回去。 他给向舟拨了电话回去: “今天的邀约你先帮我往后挪一下,我去趟医院。” 向舟不解:“去医院干什么。” 沈劲冷笑,“去干一个垃圾。” 作者有话要说:  干周子绝! 第44章 他是替身【双更合一】 阮胭愣住, 沈劲这是在,夸她? 不会吧。 他这样的态度,倒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犹豫了下, 她说:“谢谢你啊。” “嗯。” 他已经把叶子都摘下来了。细细的松针和几片不知名的黄叶被他握在手心里。 “好了。” 他最后帮她理了理裙摆的褶皱, 然后站了起来。 他比穿了高跟鞋的阮胭还高一个头, 走廊灯光昏暗,他一站直, 一层淡淡的阴影就往阮胭身上罩下来。 阮胭微微往后面挪了一步,她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主办方邀请的,前几年讯科也投了一些片子。” “这样。”阮胭想了下, 问他, “对了,昨天的那个车子, 那位大叔给你开回来了吗?” 沈劲冷笑一声:“不仅开回来了, 还让我给他扫码好评呢。” 阮胭被哽住, 这位大叔胆子真是大,敢支使这位做事…… “那他现在还好吗?”阮胭试探着问了句。 “好得很,我不仅给他好评了, 还给了他打赏。”沈劲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对劲,皱皱眉,“你什么意思?” 阮胭想了想,把昨天邢清的话复述出来:“我以为按照你这种霸道总裁的套路,心里一不舒服, 就会去把那家代驾平台给收购了。” “……”沈劲嘴角一抽, “我有脑子, 谢谢。” 阮胭想到他以前提过自己是caltech金融数学系毕业的, 嗯,那倒也还算是有个可用的脑子。 她问沈劲:“你现在进场吗?” 沈劲点头:“一起?” 阮胭说:“可以不吗?” “不太可以不。” 沈劲学她说话的方式,笑了下,没等她反应,直接伸手揽着她往前走。 但他又十分注重分寸,虽然看起来是揽着她,但全程手心都握成了拳,只堪堪虚扶在她的肩头,几乎没有碰触到她。这个动作也是他那天向闻益阳学的。 他低头看了眼阮胭:“走了,赵一成肯定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今天这么好看,阮小姐,一个人很危险的。” 两个人一起走进去,进了会场,他的手就适时地放了下来,单手插兜。 有后排眼尖的其他艺人注意到了他们,看了眼白得仿佛在发光的阮胭,又看了眼旁边高大的沈劲,纷纷捂嘴小声发出惊呼。 阮胭默不作声地离这人远了几分。 沈劲明白她的意思,也非常知趣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他是资本,主办方给他安排的位置在前排,托谢丏的福,阮胭的位置不前不后,她刚好能看到沈劲的后脑勺。 以前她刚入行的时候,经常听到有前辈说谁谁谁连颅顶、后脑勺都优越无比,现在她瞧着,沈劲和周遭一堆的男演员比起来,似乎也一点不落下风。 沈劲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忽地转过来,正正对上她的视线。 她连忙挪开。 忽又明白过来,她躲什么,于是转回去,继续平静地直视前方。 沈劲笑了下,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片刻后,阮胭手机一震,某位昨天刚加的列表好友,发了条微信消息过来: “圆吗?朋友。” 朋友。虽然阮胭昨天对和他当朋友这个提议表达了“不怎么样”的态度,他仍旧固执地加了这个称呼。 阮胭:“?” 沈劲:“我的后脑勺。” 阮胭无语,她把手机屏幕熄灭,专注地听台上的主持人开始介绍今年电影节的概况。 照例开场先邀请几位广电总局的领导讲话,接着是一段歌手的开场表演。 电影节为了吊收视率一般都会先颁发最佳剪辑奖和最佳音效奖,其次再颁发最佳新人奖,而更为重头戏的最佳男女主和最佳导演往往都放在颁奖典礼的中后期。 《两生花》今年拿了七项提名:最佳剪辑、最佳新人、最佳摄影、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 这部戏阮胭拍完,后期制作她就没有再过问了,但她知道谢丏为了这部戏花了多少心力。 首都电影节只是他的一个试水,他真的想做的是要拿这部片子送去国外的电影节。 “获得,本届最佳剪辑奖的是,”颁奖嘉宾顿了顿,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卡片,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念出来,“《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这部片子的导演,用邢清的话来说,就——很鸡贼。 他参加了上一届的首电电影节,没能拿到奖,于是就活生生把电影放映周期拉长到58周,一直拉到了这一届的电影节。 以至于《一天一夜》的女主角陈晗已经拍完另一部戏,在另一个电影节上都拿了最佳女主角奖,却还在这边获得了最佳新人奖的提名…… “那么,接下来,要揭晓的就是最佳新人奖,嗯,这次竞争很激烈哦。”颁奖嘉宾是上届影后张笑枝,她看着信封,狡黠地笑笑,“究竟是我的老朋友陈晗,还是我的同门师妹贺碧,还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阮胭:“还是那位备受大家喜爱的阮胭呢?” 摄像头扫过阮胭,给三位女演员的脸很适时地打上特写。 陈晗已经拿过一个有分量的奖,因此她面上有种稳操胜券的自信;而贺碧的嘴唇紧抿,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只有阮胭,她依旧面色平静,从容得不像被提名了一样。 “恭喜《一天一夜》的陈晗!”台上的张笑枝笑着念出这个名字,“恭喜你获得本次最佳新人奖!” 陈晗笑着站起来,和身边的演员拥抱,然后款款走上台。 摄像机又微妙地扫过贺碧和阮胭的脸。贺碧僵着脸挤出一个笑,跟着观众一起鼓掌祝贺。 而阮胭旁边的赵一成则安慰她:“没关系,明年再来。” 阮胭这时候语气里才终于带了点惋惜的意味,“明年就不是新人了。” 赵一成说:“明年直接最佳女主角奖不是更好吗?” 阮胭被他说得笑了下:“也有道理,借你吉言。” 结果一出来,邢清也给她发消息过来:“《一天一夜》这剧组太鸡贼了!苟两届电影节,居然就这么苟到了两项大奖!胭不怕,咱们下部重头再来!” 阮胭回了她一个“好”的表情包。 他们都没有提那个“最佳女主角”的提名。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估计就是主办方这次搞的一个炒作的噱头。 电影节直播的时候,微博下面就有一堆宋筠以前的粉丝在跳:“啧啧啧,吹得那么厉害,两项大奖提名,还是逃不过鸡飞蛋打的命运,什么都落空了。” 阮胭的粉丝立刻掐回去:“管好你家主子吧,马上都要蹲号子了,还在这里跳!” …… 颁奖典礼在颁完最佳造型后,终于到了最佳男女主角。 这个时候,《一天一夜》剧组已经斩获了最佳剪辑、最佳音效、最佳造型和最佳新人四个奖项,《一天一夜》的导演脸都已经笑得快要合不拢了。 “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下面要颁发的是最佳女主角奖。那么会是谁呢?” 颁奖的嘉宾是第十届的影后白乐薇,她早就已经是国际咖了,这次还出来做颁奖嘉宾,足以可见,今年的主办方是花了大心血的,“嗯,在这个提名名单里,我看到了一个以前都没见过的名字,有点意思哦。” 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几位被提名的女演员的表演片段,只有阮胭的脸是最年轻的。 阮胭则很释然,因为她和邢清都没抱有什么期待,所以完全不存在什么紧张心理。大不了就当做一轮游了,也不错。 “阮胭!” 阮胭刚准备反安慰邢清一下,白乐薇就念到了她的名字。她有片刻的怔忪。 “恭喜阮胭获得本次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奖,快上台来带走你的奖杯。”白乐薇又笑着喊了声她的名字。 赵一成用胳膊肘推了推她,她赶紧站起来,拎着裙摆往台上走去。 白乐薇笑吟吟看着她,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眼神。她以前和谢丏合作过,她的第一部女主戏就是谢丏带她拍的,冥冥中这算是一种“谢女郎”之间的传承吧。 白乐薇把奖杯和话筒一起交给她,笑道:“来,说一说你的获奖感言吧。” 阮胭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她往下看去,会场很大,大概坐了好几百人,但她看着那些乌泱泱的人群,这个时候,心里却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她拿起话筒说: “说来惭愧,其实我准备的是‘最佳新人奖’的获奖感言。” 她一说完,台下的观众就开始笑。 阮胭停顿了几秒,等他们笑完继续说: “但是既然奖都已经拿了,还是要按照惯例好好说一说。其实这部戏,是我最爱的医疗题材,不仅仅因为我是个曾经的医学生,还因为心里隐隐有个念想。” “其实最初选择弃医从艺是源于一场医疗事故,那次事故,让当时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因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也是因为那次伤害,让我再也没办法拿起手术刀。其实这大概也是内心过于软弱的一种表现吧——始终无法直面过去。”阮胭说着,台下的记者们纷纷拿出摄影机对着她拍,进行实时转播。 陆柏良坐在江南饭店得包厢内,看着墙上电视里的阮胭。 他旁边坐着的是柏良娱乐的宋老板,他激动地跟陆柏良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前年刚签的新人,你看,今年就拿了大奖,陆医生,我说了,我会把公司越做越好,让您的名字一起名扬天下。” 电视里的阮胭仍然在继续讲着: “后来我听人讲,演员是一个可以经历很多次很多次人生的职业。我就想,我为什么不去试试。试着过完了很多次别人的一生,是否能对过好我糊涂不已的一生,有些许的助益呢? “答案我现在还不知道,也仍在寻找之中。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无比地希望我能够在演艺这条路上,走得更加长远。因为我真的很想很想,能够用自己的努力,唤起大家对中国医疗行业的关注。医院、医生、患者,这三个之间的环形关系,我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变得更加和谐而稳定。” 阮胭的话说完,台下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掌声。 掌声渐熄,她接着说:“同时,我还要感谢我最尊敬的老师程千山对我的支持,还有《两生花》剧组里的谢丏导演,赵一成先生,副导演陈润老师,摄影老师刘翘,编剧老师……” 阮胭非常诚挚地念着工作组每个人的名字。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没带任何提示的纸条,也没漏掉剧组任何一个后勤工作者的姓名。 这对于台下的很多明星记者来说,这不过是一串名单,但只有参与了后期工作的那些人们才能明白,在这样严肃的颁奖典礼上,被人这样诚挚地、发自内心的感谢,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阮胭说完,她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下面,又是一阵热烈而长久的掌声。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跳过了最佳新人奖,直接斩获最佳女主角。 这个人,注定是为电影而生。 陆柏良收回目光,看着宋老板说:“不用这样说,当初救你,很大程度上是我导师程教授给出的方案。” “不不不,我也很感谢程教授,但更感谢操刀的您,您看您以前什么礼都不收,我也只好以您的名字冠了新公司的名字了。还好,还好我把它经营得还不错!” 刚刚阮胭在台上说出“感谢柏良娱乐”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到,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陆医生,唇角明明动了下,说明他应该还是不排斥他这个感谢方式的! 陆柏良没再多说什么,开始问询宋老板现在的身体状况。 宋老板一一回答后,说了句:“对了,陆医生,今晚你可不能提前走,我们还有个给阮胭的庆功宴,您可一定得留下来啊,千万千万要留下来!大恩人!” 陆柏良眉心一顿,最后还是说了声:“好。” 他看了眼电视里的直播,此刻,阮胭已经走下了讲台。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追着她,摄像机的闪光也追着她,她却只留给镜头一个漂亮的蓝色背影。 阮胭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微博上,她又上了次热搜,只是上热搜的标签有点迷:#想给阮胭拔火罐# “我涂!神仙美背!!这背我能玩一年,我能在上面滑滑梯!!” “讲真,这背白得我想给她拔火罐……” “哈哈哈哈说得我也想给她拔火罐了!!” “呜呜你们这群坏人,抱走胭胭,她真的好用心,把剧组里每位老师的名字都记住了。” “是的,作为一个被她cue到的小灯光师,真的超级无敌巨感动了,没想到她平时在组里看着很温和安静,但实际上把我们每个人都记住了qaq” “所以,楼上的,这么好的小姐姐,不给她拔个火罐感谢一下吗哈哈哈哈!” …… 颁奖典礼结束后,邢清把这些评论全部都甩给阮胭,阮胭也被逗笑了,这些网友们也太神了…… 《两生花》剧组最后拿了四个大奖,虽然颁奖典礼前半段一直被《一天一夜》碾压,但是几乎后面所有的核心奖项都被它包揽: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奖。 而当晚更劲爆的一个消息是,拿了最佳男主角奖的赵一成,在讲台上,宣布自己即将和女演员于百合举办婚礼。 他们都是低调的好演员,踏踏实实拍了很多年的戏,所以他把消息一公布,立刻博得了会场里所有人的掌声与祝福。 “……我很爱我的爱人。我以前从来都不相信,‘唯一’这个词,但是她让我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存在是无可替代的,而她,就是这个唯一的存在。我爱你,于百合女士。” 赵一成说完这几句话,全场的掌声瞬间更响了。 阮胭处在这周遭的喧哗里,她为于百合和赵一成感到开心,但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油然而生。 真爱,真的是无替代的吗? 她看向前排的沈劲,想到了陆柏良,想到了闻益阳,想到了她以前养的那些“张晓兰”们。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晰感好像出现了,又好像消失了,像是一条线,她试图去抓住它,却又抓不住,但她知道,抓不住也不重要了。她已经记住了这一瞬的感觉。 “小阮,走,庆功宴,我刚订好的。”谢丏走过来问她。 阮胭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咱们剧组下次再约,我今晚要先去我公司老板那里,这是提前半个月就答应好他的了。” “那成,你去吧。”谢丏也不勉强人,拉着赵一成往外走。 阮胭拿出手机,挨个回复祝福的消息,最后指尖停顿在了沈劲的聊天窗口那里。 沈劲:“恭喜你。” 沈劲:“结束后,送你一样庆贺礼物,朋友。” 阮胭有点沉默。 他似乎跟“朋友”这个称呼杠上了。 只是,怎么看怎么怪,如果他把这俩字换成“同志”,也没什么违和感,她莫名有种在和革.命党人做接头的错觉。 其实,那天晚上,和沈劲一起从湖里游回去的瞬间,她也没那么排斥他了。 就好像找回了小时候,和那些海上的玩伴们一起在水里比赛潜水,比赛憋气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酣畅淋漓,忘记了一切。 只不过,沈劲好像比他们厉害点,至少能勉强赢得过她。 她回他:“谢谢你的祝福,礼物就不用了。” 消息刚发出去。 眼前就多了一只黑色的盒子。 她抬头,目光顺着移上去。沈劲站在她对面,对她说:“放心,不会是什么戒指项链让你有压力的礼物。” 阮胭犹疑了一下,拆开那只黑色的盒子。 里面赫然躺着一支崭新的黑色万宝龙钢笔。 和她以前送给沈劲、又被她要回来的那支款式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支要新得多。 她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我知道你喜欢这款钢笔。”他顿了顿,“也知道这款钢笔对你来说应该有很特别的意义。” 比如可能陆柏良也有一支,操! 他压了压心里的情绪,继续说:“但是你以前那支太旧了,抱歉,你送给我,我没有好好保存好它。所以我重新找了一支被保护得更好的来送给你。” 阮胭有些不敢收。 “收下吧,朋友之间的贺礼,没关系的。”沈劲看着她,认真地说。 阮胭无奈,说了声“谢谢”。 出去的时候,他说:“外面晚上就有些冷了,要不要披个外套,你穿成这样不方便。” 他的中指微微弯曲,偷偷捻了捻自己的西服外套袖子。 阮胭说:“没事,方白在车里放了便服,我上去就可以换了。” 沈劲被哽住,说了声好吧。 “那我先走了。”阮胭说。 沈劲也找不到借口留人,只有体面地和她道别。 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叹了口气,选择继续回公司加班。他拿起手机打电话问向舟后面几天的行程安排。 向舟说:“明天和丰腾的徐总有顿晚饭,后天项目部……” “那你问问徐总今晚有没有空,我们提前约了,把这个案子收尾吧。” 向舟说:“好。” 沈劲让司机先开车回公司,他继续回去处理一些文件。蓦地想到阮胭刚才那番“霸道总裁收购论”,他笑了下,这傻子,还真以为当一个公司负责人那么容易。 他打开笔记本,趁着往回开的这段路里,看了几篇论文,揉了下晴明穴,向舟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沈总,徐总说他今晚有空,说可以出去谈一下。” 沈劲回他:“行,你定一下地点吧。” “江南酒店行吗?” “嗯。” 江南酒店外,一辆白色车子停在酒店门口。 阮胭从里面走下来。 她已经在车上把衣服都换成了常服,白色衬衫,浅蓝色裙子,她还戴了口罩,把半张脸都遮住。 邢清已经在门外等她了。 她看到阮胭就激动地抱住她:“以后不能叫你胭胭了,要叫你胭影后了哈哈哈!” 阮胭笑:“少来,你不觉得x影后,x影帝的叫起来很尴尬吗。” 就跟张晓兰叫她“夫人”一样让她轻微窒息。 “我乐意不行吗 ,我以后就是影后的经纪人了!” 邢清心里美滋滋的,领着阮胭往包厢里走。 “对了,我跟你讲,今天老板的大恩人也在,你知道吗,我才知道他居然就是当初和你一起上热搜的那个医生,啧啧,想当初,我也是磕过你们的cp剪辑!!” 邢清想着待会两个人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样子,就不禁美从中来,有种磕过cp即将he的快乐感! 阮胭却脚步顿住,她问邢清:“你说谁在?” “陆医生!陆柏良医生^他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真的是翩翩君子,如磋如切啊!” 能让邢清这往日里开口闭口“卧槽”的人都吟出诗来,阮胭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陆柏良对她的杀伤力。 她微怔之后笑笑,不再说什么,跟在邢清后面,往包间走。 陆柏良正端坐在包间里,宋老板在和他谈茶,服务员端了茶具上来,陆柏良就给宋老板泡。 阮胭进去的时候,她刚刚好看到陆柏良在冲茶,他干净的指节按在茶壶盖子上,把水往杯中倾倒。握惯手术刀的手指,即使握起其他事物,也依旧漂亮明晰。 “阮胭,快快快,快过来坐,赶上了,陆医生泡茶的好时候。”宋老板热切地让阮胭落座,这可是他们公司以后最壮的一棵发财树了! 陆柏良闻言抬头看过去。 阮胭把口罩摘下,和他问好:“宋老板,陆医生。” 陆柏良把茶壶放下,对她说:“恭喜你。” 阮胭坐下:“谢谢你。” 吃饭的时候,宋老板笑得心花怒放,一直回顾起当年签阮胭时的情景,夸她勤奋踏实,顺带还夸了一波自己有眼光! 邢清适时地插了句感慨:“是啊,当时阮胭说‘要和柏良一起名扬天下’,那种坚定无畏的劲儿,真是把我都感染到了!” 陆柏良泡茶的手指一顿,又继续给每个杯子里都倒上茶。 阮胭:“……”别说了,邢姐! 一顿饭吃下来,宋老板继续追忆往昔,回忆自己当年的创业艰难,邢清跟着附和,旁边公司里的其他几位演员也加入了拍马屁阵营。 阮胭暗自扶额,她就知道,自家公司的这位老板,果然是和她想的一样又壕又傻。她选择不加入这个吹水阵营,而且陆柏良还在旁边坐着…… 她站起来跟邢清说:“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她就出去了。 一直安静的陆柏良,对身旁边的宋老板说:“抱歉,我出去一下。” 宋老板正和他们吹水吹到激动的地方,来不及管他们,继续和邢清她们胡侃。 酒店这层的尽头是个阳台。 阮胭跑到那里去吹风。 “恭喜你,阮胭。”陆柏良在她身后走过来。 两个人并肩立在阳台上,风里隐约有茉莉花的香气。 “嗯啊,我还挺开心的。”阮胭对他笑。自从他声带受损后,两个人不管是重逢前,还是重逢后,她就很少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心的笑了,但是今天,她却难得地对他笑了下,看得出来,她应该是真的快乐 。 陆柏良说:“你很聪明,不管是演戏,还是学习,其实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是吗?”阮胭问他。 “嗯。”陆柏良看着她,又移开目光,“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当初回去复读学表演,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啊,说起来,真的怪你哦。”阮胭笑。 “嗯?” “怪你以前在三峡,对我说,‘去做就好了,人生本来就没什么必须要做到的’,于是我就在你去美国治疗后就退学复读啦!”阮胭说得语气里还带点轻松。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陆柏良看着她,“你今天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是吗?”阮胭手肘撑着阳台上,天上的月亮淡淡的,她的唇角弯起,“因为我在开始决定放过自己了。” “说来听听。”陆柏良也笑。 “但是只是开始哦,真正完全放过,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时间。”阮胭弯了弯唇,“其实是因为周子绝吧。” 陆柏良听到这个名字,还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把我骂醒了。他那些话其实说得挺难听的。但他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指着鼻子骂我这两年做得不对的人。然后呢,那天晚上我自己在水里憋了很久很久的气,或者说,其实是在水里思考吧。” 陆柏良问她:“思考出什么了?” 阮胭笑:“思考出,陆柏良,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我在一起了。我应该放过自己的。” 陆柏良背在背后手指微微收拢,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指尖握至发白,而他的面容依旧温和,他说:“我很开心你能这样想通。阮胭,我也真诚地为你感到开心。” “是啊,因为你心里有对周思柔的责任,我心里有对你的愧疚,这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大最大的两座山。” 阮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而且,周子绝让我觉得,人好像不能太钻牛角尖了,钻进去了,可能一辈子就出不来了。我不想最后变得像他一样面目可憎。” “是,他太偏执了,很多事情,只要思想往回退一步,就不会弄成这个局面。” “嗯。”阮胭看向他,“但我可能还是会报警起诉他,你会怪我吗?” “不会,那是他做错事应得的惩罚。”陆柏良说。 阮胭点点头,她用手托着腮,整个人开始放松下来,对他说,“唔,其实还有一件事,沈劲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回到了六年前,她靠在首医大的天台上,问他那些繁复艰涩的专业知识一样。他好像一直可以充当她老师这样的角色。 “嗯?怎么奇怪。”陆柏良问。 阮胭说:“他现在怎么说呢,变得……改了很多以前的烂毛病,还天天说要和我当朋友。” 陆柏良说:“嗯,他其实是个很赤诚坦荡的人,如果真的能和他当朋友,应该是件很不错的事。你现在还很排斥和他来往吗?” “其实没那么排斥了,我还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但是后来那天在芦苇荡和他彻底说开了,就真的释然了。我只是,只是不太习惯他现在的样子,就,就……”阮胭的手指按在脸上,她眨了眨眼睛,在脑子里搜索合适的形容词,奈何她语文成绩向来都很差,“就很突兀,突兀得像个,怎么说呢,欸,说不出来,就,你懂吧?” “我懂。”陆柏良笑,像从前无数次帮她出主意一样,为她解惑,“他要是真的想和你当朋友,你也坦荡地和他相处;如果不是,那你就跟着自己的本心走吧。” “可是我现在的本心可能还是你呀,陆医生。” 阮胭顺口就接道。 陆柏良怔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自然而然地说, “不过,我相信终有一天,它也许会改变。我的意思是,我放过自己了。我坦然地接受以后可能会一直喜欢、也可能会不喜欢你的结果了,你明白吗?这是这段时间里,周子绝、沈劲、于百合、赵一成,还有和你的重逢,教会我最大最好的一件事。” 阮胭说得光风霁月,赤诚坦荡,甚至她从来没有如此赤诚坦荡过。 陆柏良看着她,她的笑意很浅,却无比纯粹。他心里的某处渐渐被折叠,卷起来,有点微微的不适与发涩,但他将涩意压回去。选择诚挚地为她开心,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困在自己很久很久的姑娘,终于和过去和解了,或者说,至少,迈出了和解的第一步。 “好,那么,阮胭,请允许我今晚再对你说出第二声‘恭喜你’。” 阮胭下巴微抬,说:“收到!” 在有茉莉香气的风里,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笑。 笑完,并肩离开阳台。 这里又空下来了。 除了在远处一直静静看着他们的沈劲,他的脚下落了一地的烟头。 第45章 他是替身 沈劲站在楼下。 树影重重, 他的车就停在旁边。 向舟不敢出声,他只能默默看着沈劲又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 猩红的火光亮起, 他又点了一根烟。 自从他们开车到这里, 抬头看到在阳台上说话的阮胭和陆柏良后, 沈总就把车一直停这里不走了。 然后就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向舟听不到阳台上那两个人在说什么, 但沈劲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两个人。 火光下, 他的脸被照得有些冷肃,萧条。 等到阮胭和陆柏良离开后, 沈劲又站了很久,明明那里都没人了, 他还看着那里, 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他终于侧头问向舟:“徐总到了吗?” “还没有。”向舟说。 沈劲抬头,又看了眼空荡荡的阳台, 他深吸一口气,对向舟说:“你先上包厢去等着,我过会儿就来。” “好。”向舟上去后。 沈劲又点了根烟, 他其实没什么烟瘾,可此刻,烟雾扰扰, 心里的烦闷感无论如何都挥不去。他摁下打火机,却在抬眼的瞬间, 看见他对面草丛里走出一个挎着相机的男人。 他眉一拧,意识到不对。 那个男人刚刚站的地方在他的对面——那个地方是正正好能拍到阳台的最佳位置。 沈劲脚步一顿, 大步走过去, 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肘, “借一步说话。” 那个男人愣住:“你干嘛?” “看一下你的相机。” 那个人有一闪而过的惊惶,很快又骂骂咧咧道:“神经病,我凭什么给你看。” “你刚才在偷拍。” “滚。”那个人想甩开沈劲的手,他用力挣了挣,却没挣脱,“你干嘛?” “把拍的照片删掉。”沈劲说。 那个人骂了句:“少管闲事。” 沈劲说:“开个价,我把你这照片买了。” “你他妈是同行吗?还敢跟老子抢新闻。我跟你说,不卖!老子蹲了五六天的点才蹲到,滚一边去。”那个人趁沈劲不注意,抬脚就往沈劲膝盖上一踹。 沈劲猝不及防,膝盖骨一弯,那人就从他手里逃了出去。 他赶紧大步上前,再次抓住那人的胳膊肘,这次他防得死死的。沈劲从小就是被沈家训练着长大的,为了防止沈崇礼这变态的暗算,格斗,泰拳他都练。 “照片删了,你随意开价,我不还,就当谈个生意。”沈劲最近脾气收敛了很多,若是换以前,这人的胳膊早被他废了。 “开价?”那人轻蔑地笑笑,“两百万,你出吗?” “相机拿来,明天我把账划给你。” 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沈劲松开了他。 他犹疑着把相机从脖子上拿下来,然后飞快地掏出sd卡,举起相机就往沈劲头上砸去:“滚你妈的,垃圾同行,两百万就想抢影后的料,想得倒是美。”相机在地上被碎得稀巴烂。 沈劲被他砸得懵了一下,下一秒,他感受到额头上有湿润的液体流出来。他抬手抹了下,一手的血。 沈劲这下是真被激怒了,也不管脑门上的伤口了,立刻就追上去,那人根本跑不过他,他被堵到酒店后门的一个拐角的地方。沈劲冷冷看他一眼,抬脚就往他肚子上狠狠地踹,把他踹得瘫倒在地。 他死死地踩着那人的左手手腕:“卡拿来。” 那人痛得在地上挣扎,右手把一直死死攥着的sd卡松开,卡片掉出来。沈劲弯腰把薄薄的卡片捡起来,冷眼看着那人,“哪家杂志社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痛得头上已经冒了冷汗,他捂着肚子,抬头看向沈劲。沈劲脑门上的血顺着凸起的眉骨往下流,却浑不在意,就只是阴沉沉盯着他,眼神冷厉得可怕。 他突然后悔惹上这号人物了,痛苦呻.吟着说:“贾韦,《昨日娱乐》杂志。” “可以,我记住了,明天账会划给你。”沈劲松开他,握着sd卡转身就走,他抬手把额头上滴到鼻梁上的血迹随意擦了一把,然后打电话问向舟,“徐总来了没有。” “还没。” “嗯,没来就好,过会和他说声抱歉,把今晚的预约取消。” “啊?好的好的。” 沈劲现在这样子肯定没办法去见人,有服务生看到他脸上的血,试探着问他:“先生有提前预约吗?” 沈劲点头,问他:“洗手间在哪。” 他要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在这边。” 服务生把他往旁边引,却正好撞见从楼上下来的陆柏良和阮胭一行人。 陆柏良看到沈劲脸上的血迹,问他:“这是怎么了?” 沈劲冷冷瞥他一眼,没回答,径直朝阮胭走过去,把手里的sd卡递给她,“以后再和人在一起,记得提防偷拍。” 硬邦邦地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阮胭怔住,她刚刚和陆柏良被狗仔偷拍到了吗? 阮胭看着手里这张还沾着血的卡片,她犹豫了下,说:“沈劲,你先去消一下毒,包扎一下吧。” 沈劲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陆柏良对他说:“跟我去医院吧,我帮你包扎。” 沈劲正准备拒绝,就听到阮胭说:“我开车送你们一起去。” 他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说了声“好”。 阮胭跟宋老板和邢清说清楚,然后让方白先回去,她自己去开车送沈劲和陆柏良去首医大附院。 沈劲和陆柏良都很高,站在阮胭那辆小奥迪面前,就显得车子有点挤。 阮胭先坐上副驾驶,陆柏良给沈劲打开后排座椅的车门:“你先上吧。” 沈劲微微眯了眯眼,思忖两秒钟,说:“没事,三叔你先上吧,我习惯坐右边。” “行。”陆柏良点点头,先坐进去。 沈劲也跟着在后排落座。玻璃车窗被他摇下。 要是他真先上了,估计陆柏良就直接坐副驾驶去了,想得美。 阮胭打开车载音响,问他们:“要听歌吗?” 沈劲说:“都行。” 陆柏良也说:“都行。” 阮胭想了下,她记得沈劲不是个喜欢听歌的人,于是问陆柏良:“那就还是你最爱的小野丽莎?” “可以。” 沈劲:“……” 阮胭摁了几个键,隔了会儿,车子里就响起了安静宁和的法语歌。 小野丽莎慵懒的调子里,阮胭问陆柏良:“这两年里你是不是都没去看过小野丽莎的演唱会?” 陆柏良说:“嗯,到处跑,很难有机会遇得上。” 阮胭说:“我也是,没能听到,她的演唱会总是一票难求。” “很正常,她值得。” 陆柏良说完,他们两个人默契地笑笑。 沈劲坐在后排,目光掠过陆柏良和阮胭两个人身上,他沉默了一瞬,说,“我该走了还是留下呢?” 阮胭怔住:“什么?” 沈劲:“她刚刚的歌词。” 阮胭问他:“欸,你知道这歌词的意思?” “嗯,以前在外国语念书时,二外修的是法语。” “这样啊。” 阮胭以前在爸爸的海船上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东南亚的客人,她一直都觉得法语很好听,却没有机会和条件学,后来长大了,又忙着学表演和研究剧作,也错过了。 阮胭说:“那这样算起来,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会十门语言了,如果一起环游世界,应该走遍五大洲都不怕了。” 陆柏良说:“是这个理。” 并不是这个理…… 沈劲没接话,看着窗外,谁没事儿要三个人一起去环游世界啊! 车子一路开到了医院,陆柏良直接带沈劲去了换药室。 他先检查了一下沈劲的伤口,问他:“是被什么伤的?” 伤口不大,但是留的血很多,左边眉骨往上一厘米的一小块地方,皮和肉已经都黏在了一起。 “摄像机砸的,那东西有些重,扔过来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躲开。”沈劲说得坦然。 阮胭走过来看了眼,一团乌黑的、干掉后的血迹附在他的额上,看起来面容有些可怖,阮胭叹口气:“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直接冲上去抢,他们这一行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如果发出来,我和邢清也会想办法公关掉。” 说完,她见沈劲低着头,没说话,她又说:“何况我和陆柏良没什么,他应该也没拍到什么过分的照片。” 沈劲这下抬起头,看着她:“你确定没拍到什么过分的照片?”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那张sd卡上。那个狗仔很会找角度,他在心底计算了下,估计那人怕是拍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阮胭说:“嗯,应该没有,过会我检查一下。” 沈劲说:“不用,就现在,用三叔的电脑插着看一下吧,早看早删除。” “行,我去看一下。”阮胭看着陆柏良,“你先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陆柏良点头:“嗯。” 他找出生理盐水,给沈劲清理伤口,他说:“可能会有点疼,不过幸好还不用缝针。” 沈劲嗯了声。 阮胭那边打开笔记本,把卡插进卡槽,一张一张浏览了起来。这张卡里面还有这个狗仔拍的其他照片,阮胭找了一会才找到日期是今天的dim。 她随意点开一张。 沈劲那边也慢悠悠瞥过来一眼。 陆柏良正专心地给沈劲上药。 而电脑屏幕上—— 阮胭和陆柏良挨得极近,因为陆柏良声带受损,他们在交谈时,在热闹的饭店,他们不得不凑得很近说话。阮胭单手拖着腮,陆柏良低头,几乎要挨到她面上,近得不能再近…… 而随着图片被彻底加载出来,陆柏良的生理盐水也沾上沈劲的伤口—— 沈劲的眼睛陡然睁大。 他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嘶”了一声。 陆柏良问他:“是擦的药水太刺激了吗?” 沈劲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有点刺激。” 阮胭那边立刻合上笔记本盖子,她自己也被惊到了,以至于她的面上还有些发热,她和陆柏良其实真的没有照片里靠得那么近,主要还是角度问题。 她听到沈劲倒吸凉气的声音,也转头问了句沈劲:“药水太痛了是不是?” 沈劲脸已经黑了,他咬着牙说:“是三叔下手太重了。” 陆柏良微怔,他的动作向来温和,很少会有病人投诉。 沈劲抿着唇,不说话。 陆柏良看向阮胭,把棉签放下:“要不你帮他上药吧,你们女孩子可能动作更轻一些。” 阮胭点点头:“好。” “还记得怎么包扎吧?”陆柏良问她。 “嗯,记得。”阮胭说。 陆柏良把棉签放下,既然回了医院,他就还得回科室去处理一下昨天遗留的一些问题。他对阮胭说明情况,然后转身离开。 一下子,换药室里就只剩下了阮胭和沈劲两个人。 阮胭找到药水,给沈劲慢慢清理着。她说:“你忍一下啊,可能会有点痛。” 沈劲闷着声不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阮胭慢慢给他擦着,他额头上的血和肉都完全糊在一起了。阮胭看着上面的血印子,擦药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她对他提醒道:“以后别这样了,很危险的。” “嗯。”为了方便上药,他此刻被迫抬着头,不得不看着阮胭。 她离他离得很近,事实上,从他们分开以后,两个人几乎再没有挨得这么近的时候了。 她身上好闻的玫瑰香气传过来,他喉头微动,心里有出地方有些异样,他说: “阮胭,我稍微有点痛。” 他怕自己苦肉计用得太明显,又补了句: “就,就一点吧……” 第46章 他是替身 阮胭没忍住, 笑了下。 她怎么以前没发现沈劲这么像个弟弟? 沈劲问她:“你笑什么?” 阮胭转过去把纱布拿出来,替他把伤口慢慢包扎好,对他说:“我在笑你怎么最近和闻益阳有点像?” “……”沈劲敛下眼皮, “是吗?可能前几天和他谈一个项目, 受了点影响吧。” 阮胭微讶:“你和闻益阳还能一起谈项目?” 这两个不对盘, 上次在酒店,他们两个人只要待在一处,气场就会变得很奇怪。 “嗯, 都是做人工智能的。”工作上的事, 沈劲没有多谈。 阮胭说:“那挺好, 益阳虽然性子安静了些,但学术是真的做得很不错。” 沈劲忽然抬头看向她。 阮胭被他看得不明所以。 沈劲说:“你怎么没夸过我。” “?” 你有什么值得夸的吗。 沈劲说:“我以前学术也做得挺好的, 在美国的导师也让我跟他做直博。” 阮胭想说没太看得出来, 最后她想到沈劲毕竟今天是因为帮她受的伤,还是夸了句:“那你也挺厉害的。” 沈劲心里稍微美滋滋了一点。 等到阮胭帮他把纱布包好后,对他说:“回去后注意别碰水, 让张晓兰做一些清淡的菜。” 沈劲说好。 阮胭洗好手,转身过去把笔记本上的照片删除,将sd卡抽出来, 用酒精棉片将卡上的血迹擦干净, 还给沈劲: “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正如你之前在飞机上对我说的那样,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别轻易冲动。” 沈劲说:“好。” 阮胭把东西收拾好, 问他:“我送你回去, 还是打电话让向舟来接你?” 苦肉计被看穿, 沈劲想保有最后的尊严, 他这次说了拒绝,“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阮胭送他出去。 两个人走到大厅后,沈劲注意到她还不走,问了她一句。 阮胭说:“要走了,我上去和他道声别。” 沈劲一时无语。 合着走都还要当面道个别是吧,你们手机是欠话费了吗! 沈劲生硬地说了声好,然后抓起西装外套就走了。 他打了个车,司机不知道是不是个天津人,音响里一直放着相声,沈劲听得心里刚刚在医院一直压制的某种情绪,又涌上来了。他扯了扯衬衫扣子,早知道当时阮胭问他的时候,就该说来段相声,还给他们整什么小野丽莎。 “十冬腊月大雪降,老两口子争热炕……” 音箱里的声音还没放完,司机一个猛刹。 沈劲望出去,道路中央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猛然逼近的车子吓得她往地上一坐,呆呆地望着他们。 司机连忙打开窗户:“小孩怎么不看一下红绿灯,大晚上的出来晃,路中间很危险知不知道。” 小女孩坐着摇摇头,就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起来。 司机骂了句:“不会是遇上碰瓷的了吧。” 沈劲说:“不太像,可能是被擦到了。” 司机打开车门,走下去,和那个女孩说了几句,她也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光点头摇头,也不说话。 司机沟通无果,简直要骂出声。沈劲皱眉,开了车门,走下去问:“怎么回事?” 小女孩却在看到沈劲的一瞬间,惊喜地喊了声:“陆,陆医生。” 沈劲听到后,插兜里的手瞬间就握了起来,很好,连个小女孩都能把他认错。 有车子从他们身边开过,突然亮起的光,把沈劲的脸照得明晰了些,小女孩这下看清楚了,这个叔叔有点凶,不太像…… “你认识陆柏良?”沈劲问她。 她点点头。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她摇摇头。 沈劲皱皱眉,他拿小孩没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 “辛,辛童。”她怯生生地开口。 沈劲知道了,他看过资料,这是闻益阳和陆柏良在跟的项目的那小女孩。 司机问沈劲:“你认识这人?” 沈劲嗯了声。 “那你把她给带走,搁这儿太危险了。” 沈劲眉头微蹙:“送医院吧。” 辛童摇摇头:“不去。” 司机不想揽这麻烦,“你重新再打个车吧,我赶着回去陪老婆。” “行。” 司机把车子开走后,沈劲看了眼辛童沾了灰的衣服,嫌弃地皱皱眉,挑着她身上唯一一处干净的衣领子,把人从路中间拉回路边:“不回家也不去医院,你现在要去哪。” 辛童摇头,脚都不挪一下。 沈劲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辛童还是不说话,最后她看了沈劲一眼才说,“等车,车。” “等什么车?” 辛童把头低下,不说话。 沈劲想到辛童出车祸的爸妈,他问她:“你等的车什么颜色?” 辛童说:“蓝色。” “你爸妈以前的车?”沈劲问她。 辛童点点头。 沈劲想了想,说:“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 辛童:“真,真的吗?” 沈劲点头。他又叫了个车,直接打车到江标和江澈两兄弟的车行。 “找一下,你爸妈以前是哪辆。”沈劲说。 江标看到他,走上来感叹道:“我发现你这人出手真是阔绰,房子随便送,今天车子也随便送?” 沈劲说:“没那么无私。你让人带她找一下,看她爸妈以前是哪辆车,我带她出去逛逛。” 有接待员过来带辛童到处看。辛童转了转,目光停在一辆蓝色的捷豹上。 沈劲站旁边也明白了,跟江标打了声招呼,就开了出去。 他招呼辛童坐上来。 辛童乖乖地把安全带系好,她坐在车里,小手搭在车窗上,下巴托上去,很乖的样子。 沈劲开车往外走,跟她说:“现在开心了没?” 辛童摇头。还是开心不起来。 “你每天都会来这个路口吗?”沈劲问她。 辛童点头又摇头,也不是每天都能来的。她说:“我,我想爸爸了。” 沈劲顿了下,说,“以后你别一个人来了,也别随便跟陌生人上车,很危险。” 辛童这次说了个很长的句子:“不怕,你和陆医生,像,不,不危险。” 沈劲再次被噎住,这死小孩是来气死他的吧。他冷笑:“你们女人都这么喜欢看脸的吗?” 辛童沉思了会,相当肯定地点点头。 “……”沈劲不问了,问也是自取其辱。 他开车,带着辛童沿着江边大道开了一圈,辛童一直趴在车窗上,小脸还是皱在一起。 “还是不开心?”沈劲问她。 辛童眨眨眼。 沈劲说:“为什么?” “车,车里,没有……爸爸以前的气味。”辛童垂着眼睛。 气味吗。 沈劲把车停在江边,问她:“你也觉得气味很重要?” 辛童点点头。 沈劲想到他给阮胭送过去的那支香水。那是在临江别墅,家里最常用的。 她有在用吗? 还是说没有。 今天看到她和陆柏良的相处模式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以前那么默契过,他们有很多可以聊的回忆,三峡,首医大,图书馆,实验室,都是些干净又纯粹的地方。 而自己和阮胭的回忆,不是酒吧就是酒店,除了床上就是沙发上。他也就只有靠着这两年的味道送她了。想起来,他的胸口就有隐隐的闷痛,闻益阳说得对,两年多,都没留得住阮胭,真的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看起来,也很不开心。”辛童突然说话。 “嗯。”沈劲说,“想到了一个人。” 辛童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很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她和我分开的时候,我以为只要不管不顾去追就行了,我送过她很多东西,车子,包包,衣服。在她之前,我没有和哪个女生相处过,我也没被人像她那样真诚又彻底地喜欢过,虽然我后来才知道她那些喜欢不是对我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所以我就想那就送贵的吧,贵的总是好的。” 辛童摇头:“爸爸说过,贵的,不一定是好的。合适的,才是。” “是啊,合适的才是好的。”江边的风吹过来,沈劲隔了半晌,声音微哑,“我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但好像也没机会了。” 辛童想了想,说:“你,喜欢她什么?” 沈劲说:“她的什么我都喜欢。她很好看,还很聪明,做事果断,从来不会依赖任何人,我有时候想英雄救美都没机会……” “听起来,她好,坚强。”辛童说,“但是她,也一定很累吧。” 总是冷静的阮胭,总是什么都能自己解决的阮胭,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阮胭,也会累吧。 只有内心柔软脆弱的人,才会这样的把自己包装得这样刀枪不入。 沈劲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江面,自语一般说了声: “是啊。” “但是,你也有,优点,像她一样多的,优点。只是,你要很努力,努力地,让她看到。”这个句子有点长,辛童说得有些费力,“让她,也像你喜欢上她一样,喜欢上你。” 沈劲看着江面,江边的浪打过来,他心里涌动的情绪被压了回去。 他对辛童说:“我送你回家吧,很晚了,你现在和谁一起住?” “小,小姨。” “好。”沈劲开车,把她送到她小姨家,他对她说:“记住,明天去医院继续做治疗。” 辛童点头,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对沈劲说: “其,其实,你也不比,陆医生,差啦。他是第一个,总是蹲下,和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直接带我,去找车车的人。你,勇敢。” 辛童咧开嘴和他笑。 沈劲微愣,和她告别,打方向盘把车子开回车行。 还车的时候,他忽然问江标:“你觉得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江标想了想,沉吟道:“人傻钱多?” 沈劲:“……滚!” 沈劲不理这货,掏出手机给阮胭发了条微信:“回去了没?” 阮胭已经从医院里走出来了,看到消息后,她回了句:“嗯,到家了。” 沈劲说:“给你分享一首曲子,和小野丽莎一样好听。” 阮胭:“什么曲子?” 沈劲发过来一条链接——“精品相声八百条。” 阮胭一点进去,一道男声瞬间响起:“十冬腊月大雪降,老两口子争热炕。” 阮胭:“……” 沈劲,神经啊! 阮胭在家休息了两天后,就赶去公司,邢清说自从阮胭拿了最佳女主角,这边的片约简直要堆积成山了。 邢清问她:“最多的还是医疗类电影,还有一些大ip电影,你看看你对哪些比较感兴趣。” 阮胭坐下来,在椅子上慢慢看了起来,最后她从一堆里挑了一本出来:“就这个吧。” 邢清看了一眼,翻了几页又迅速合上:“你疯啦?!” 这部戏叫《杂耍》,讲述一个山村少女把中国杂技推向国际舞台的片子。 “没疯,我觉得我可以。”阮胭答得坦然,她的手指扣在桌上,“我不可能演一辈子行业片,一来,国内做行业片水准在线的班子少,没有那么多个本子供我挑;二来,我想拿奖。” “可是拿奖也不至于演这个啊,你知不知道拍这种杂技片,有多危险和伤人身体。你一点杂技都不会,演砸了是小事,万一受伤了怎么办?”邢清说。 “上次颁奖典礼上,谢导和我提过这部片子。他说过,这部片子的武术指导已经提前定好了。”阮胭看着邢清,说,“是孙贺钧。” 邢清倒吸一口凉气,孙贺钧绝对是国内泰斗级的武术指导,几乎所有叫得上名来的片子,在涉及到武术指导的时候,都会请孙贺钧过去做参谋。 尤其是孙贺钧,他手里的国外资源相当丰富。 他还长期担任国外影坛的动作指导…… 邢清说 :“你是想……?”她甚至都不敢说,怕说出来把自己也吓一跳。 “对,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和国外的影片合作。你能懂我吗,邢清。” 她不想在内娱撕资源了,孙贺钧是个很好的跳板,她要借上他这股东风,扶摇而上。 邢清有些咋舌,她没想到阮胭的目标那么远大。 “行,你决定就好。”邢清说。 “对了,说到周子绝,他和宋筠案件的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都立案了,已经被带去拘留了。” “我听说,他们今天还碰上了。” 阮胭抿了口咖啡:“什么碰上了?” “他们在牢里碰上了。” “牢里?” “对,一起蹲号子。” “挺好的,他们俩还可以做个伴。”阮胭说。 “但是听说宋叶眉他们在准备找沈劲帮忙保释。” 阮胭说:“这很正常,他应该会帮吧。” 邢清摇摇头:“不知道,我听我们的律师说,今天宋叶眉给沈劲打电话,说是提到了什么‘十三刀’。整得像个拍电影对暗号似的。” 阮胭不解,他脖子上的伤不就是为了宋叶眉伤的吗,她现在提出来,是为了博取沈劲同情心吗? 阮胭想不通,她跟邢清说:“先不用管,我们好好打官司就行。” 邢清点点头,赶紧起身去联系导演和制片了。 而另一边,沈劲正看着微信里的消息,彻底出了神: “你当年被砍的十三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我什么都知道,包括那天你救下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第47章 修罗场 沈劲看着屏幕上宋叶眉发过来的这两句话。 他回了句:“什么忙?” 宋叶眉说:“救宋筠出来。” 沈劲:“可以。” 下一秒, 沈劲接着发了句:“你进去替她顶上。” 宋叶眉再没有消息回复了。 沈劲扯扯唇,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把手机放回桌上。向舟站在他对面, 沈劲抬睫, 示意他继续说。 向舟说:“沈崇礼他们的系统已经研发出来了,目前正处于实验阶段。耀丰现在在闻益阳那边的奇骏和沈崇礼之间举棋不定。” 沈劲沉吟片刻,最后说了句:“可以。” 向舟犹豫了下:“现在董事会那边, 对您有一些意见。” “说来听听。” “说您不仅丢了耀丰这个大案子, 个人作风还, 还有问题。” “个人作风。”沈劲气极反笑,“帮他们管个公司我是不是还得写个入.党申请书?” 向舟没说话。 “老爷子今年七十五了,谁摸得清他心里的想法。当年绑架的事情一过,我爸, 沈崇礼他爸,残的残,死的死, 就剩个与世无争的陆柏良,公司里这些老东西急得跳脚也正常。” 沈崇礼看着向舟, “这段时间, 什么也别做, 就先盯着他们。该盯的人, 该查的账, 私下里都走着。” 向舟点头,秘书处的七个秘书都随时盯着董事会那群人。 说完后,向舟就抱着文件出去了。 沈劲坐在桌前, 拿起手机, 宋叶眉那边没再发消息过来, 应该是对他这道门死心了。 就算她再发什么消息都没有用。他不会拿阮胭的事情去和宋叶眉做交换。再重要的事,都不可以。宋筠和她既然敢对阮胭做这些烂事,就要敢付出代价。 还有周子绝,不管阮胭是要他拘役,还是重判,他都无条件的支持。甚至如果法官有任何不公判决,他不介意再拎上钢管把周子绝那个垃圾再打一顿。 沈劲把桌上的文件收了一下,目光触及到了桌上的那张sd卡,他有微微的出神。 他想了想,把卡片插进电脑。 沈劲划了下鼠标,果然,阮胭昨天把照片都删得干干净净。 他把照片划了下,这个卡里有很多姜韦以前的拍的照片,狗仔拍图专用的sd卡,都是最大内存的。他瞥了眼,正准备关掉,却在一瞬间,划到一张熟悉的图—— 是阮胭和陆柏良大一时那张颁奖典礼的照片。 沈劲面色凝住,继续拖着鼠标往下滑。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与阮胭有关的图了。卡里都是一些普通中年男人或者其他女明星的一些私图。 他右手紧紧握起,手指被握得发白,一些被忽略的蛛丝马迹,渐渐凝成一张网,他仿佛被置身其中,被牢牢网住。 夜晚,灯光,昏暗的小巷,眼睛和宋叶眉一模一样的少女,叹息离开的陆柏良,带着刀的男人们…… 他重重地吸一口气,立刻按下桌上的座机,把线接到秘书办: “向舟,给《昨日娱乐》贾韦的账转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转他五百万,我跟他买一个更大的料。” 柏良娱乐。 阮胭穿着一身黑色衬衫,黑裙子,衬衫下摆被她扎进裙摆,衬得她腰细条顺,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 方白又端了杯咖啡进来:“我怎么发现胭姐和邢姐穿衣风格越来越像了。” 阮胭挑挑眉:“是吗?” 方白郑重地点点头:“邢姐一直没有找男朋友,胭姐也单着,众所周知,经纪人和明星之间,是最容易发生危险关系的关系!” 邢清白了她一眼,“我倒是想呢,当影后的女人我就不用苦哈哈地打工了。” 阮胭说:“来啊,你和方白,我都养得起。” “听到没,这就是气魄。”邢清说完,也不和她打趣了,问她,“宋家现在肯定会去找沈家求助,估计判不了多久。” “没关系,只要她和周子绝都进去了就行。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污点就是他们为做错事付出的最大代价。” 阮胭看了眼方白,忽然问了句,“一般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方白激动了。 “有多小?” 阮胭思忖了一下,闻益阳今年21,她说,“比你还小一岁。” “卧槽这么刺激?!”邢清凑过来。 阮胭给她们解释:“想多了,是我以前资助的那个大学生,周子绝的事情他帮了我很多,我得给人送件礼物感谢一下吧。” “阮胭,错过年轻的小男生,你会后悔的。”邢清看着她,连连叹气,“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比钻石还硬的物体是什么?” 方白抢答:“我知道!是年轻小男生的……” 阮胭眼疾手快,迅速捂住她的嘴:“打住。” 方白呆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阮胭收回手,把剧本拿起来,起身往外走:“记得帮我联系一下《杂耍》的导演。这部戏我们去试一下。” 她收拾好包包,把口罩和墨镜都戴上。 果然,不能指望这两个女人帮她支招。 向舟开车去杂志社的时候,沈劲刚好看到阮胭那辆熟悉的白色小车,他对向舟说:“停一下。” 他看着阮胭从车上走下来,黑衣黑裙,很低调,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纤瘦的一个背影。 然后,他看着阮胭直接走进了一家奢侈品男装店…… 沈劲的脸陡然沉下来,日光在他鼻梁上拓下一层阴影,她去那里干什么。 男装店。她是要去给谁买东西。 是陆柏良吗。 沈劲的手渐渐扣紧车窗,他砰地打开车门,长腿迈下去,准备亲自去问问她。 却在透过玻璃门看到她清冷的背影时止住了脚步。 算了,说好要从朋友做起。 他,不能越矩。 他忍下心里突突的痛意,转头对向舟说,“走吧。” 黑色宾利渐渐开远,阮胭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 她来这家店是想给闻益阳买一条领带。 她想到之前在闻益阳穿西装的样子,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电子产品她不太懂,其他的饰物也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就送一条领带吧。 她挑了条深蓝色的,让店员打包带走。回去的路上,她给闻益阳发微信提前说好了。 闻益阳回她回得很快: “今天实验室打扫过了,你可以过来我带你去参观一下。” 首都大学今天学生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要逼近期末了,阮胭戴着口罩走在校园里,也没有太多人打量她。 闻益阳站在门口等她,他今天穿了件灰色运动卫衣,没戴眼镜,往日里身上那种苍白的气息所剩无几,和这所大学里的普通男大学生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很青春。 阮胭把袋子递给他:“虽然你上次说不用谢你,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于情于理,我都还是得跟你认真地道一声谢谢。” 闻益阳无奈地接过袋子。 “是什么?”他问她。 “一条领带,挺适合你的。上次看到你穿西装,就觉得益阳弟弟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她笑了下。 “嗯,时间过得很快。”闻益阳看着她,“姐姐最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阮胭唇角浮上一丝淡笑,前几天陆柏良也是这样说她的。 她说:“因为想通了一些事。” 闻益阳捏着纸袋子的手指微曲,带她往楼上走,淡淡地说了声:“挺好的。” “今天可以进实验室了吗?”阮胭问他。 “嗯。”闻益阳说,“先去门口做个登记。” 阮胭点头,实验室的一些数据都属于机密,做个登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旁边的实验室没开,都是大机器,噪音大,我带你来这边看一下。” 闻益阳拿起钥匙,把门打开。 窗帘都被拉上了,一片漆黑,闻益阳把灯开了,阮胭才看清里面。 装修很简洁,和普通的实验室没什么区别。白墙,灰色地板砖,还有两三个零零散散的工位。 唯一的不同是,实验室的三面墙上都有三张占了半面墙那么大液晶显示屏。旁边立放着一台服务器。 阮胭微讶:“我听说你们的图像实验室是国家级?” 怎么这么…… 好像除了那几台液晶显示屏,看不出来特别贵的样子。 闻益阳笑笑:“都是这样,我们码代码的,工位加台笔记本就好了,比较贵的大机器在隔壁间,下次你来,博导在,可以带你进去参观一下。” 阮胭点点头。 闻益阳打开自己位置上的电脑,问她:“你刚刚说你想通了,是与陆医生有关吗?” 阮胭嗯了声。 闻益阳把电脑打开,连接好显示屏。 他忽然状似不经意地转头问了她一句:“所以姐姐现在是单身吗?” “啊?”阮胭没想到他话题跳转得这么快,她回过神,说,“嗯,是的。” 闻益阳垂下睫,没说什么。 他伸手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什么。 接着,他抬起头,对阮胭说:“你送了我礼物,那我也送一个给你好不好?” 阮胭微怔:“什么?” 她话音刚落,闻益阳一直敲着电脑的手指停下。 整个实验里灯光乍熄,三台液晶显示屏被同时点亮—— 上面全都是,全都是小时候的阮胭。 大海,小帆船,海鸥,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立在船上,身后跟着一票的少年,她笑得最张扬又开怀。 五秒钟之后,显示屏上的小姑娘竟然动了起来。 她一个跳跃,倾身跃入水中。 身后的少年们也齐齐跃下。 他们就像是一尾鱼群,摇曳在这片海水之中。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游得比那个小姑娘更快更远。 日光之下,她最漂亮。 闻益阳就站在这片蔚蓝的光束中,他的身后是十岁的阮胭。 他看着二十五岁的阮胭说: “姐姐,我可以追你吗?” 第48章 修罗场 所有的液晶屏都亮着, 一片蔚蓝。 十岁的阮胭已经从水里探出头来,对着二十五岁的阮胭抿着嘴直笑。 那双眼睛弯起来,像海豚跃出水面时显现的一道弯弯的弧。 “十五年后的阮胭, 你好啊。” 明明只有图像,没有声音, 但阮胭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已经对自己开口说话了。 …… 实验室里很安静很安静。 阮胭默默收回目光, 看向闻益阳:“这是怎么做到的?” “图像修复。解释起来很麻烦,但只要有你以前的图像, 我就可以给你一一修复, 给你全部制作出来。” 闻益阳看着屏幕里笑得灿烂的小姑娘, 他说, “把你怀念的童年, 全部给你找回来, 不开心吗, 姐姐?” 阮胭走到墙边,抬起手,轻轻地触摸了下液晶屏上蔚蓝的海水。海水瞬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对闻益阳说: “我很开心,谢谢你,益阳。” “那我可以追你吗。”闻益阳问她。 阮胭摇头, 认真地看着他:“益阳,我比你大四岁,你几乎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我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时机很凑巧, 只是刚好在你最灰白的时刻出现而已, 你对我的感情, 很可能不是喜欢。” “而是一种对引路者和施援者的错误崇拜。” 她说得很慢,蓝色海洋在她眼里投下蔚蓝的光润。 闻益阳先是不说话,脚尖轻轻抵了下桌角,可能是无措,也可能不是,然后他问她:“你真的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这样吗?” 阮胭点头。 “我觉得不是。”闻益阳收回脚,站直,看着她,他比她高,她得微微抬睫才能不被这个弟弟压迫,“我觉得你应该把这段话放到你和陆柏良身上。” 阮胭怔住,她短而急促地否认:“不是!” 闻益阳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真的吗?” 阮胭没有来得及回答,实验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闻师兄,我电脑坏了,能……” 一个女声跟着走进来。 阮胭飞快地戴上口罩,然后转身看过去,一个短头发的小女生也看过来,她戴着一副歪歪的黑框眼镜,呆呆地看着屋内的两个人,还有液晶屏上的图像。 “师兄,你,咱们实验室今天有客人啊。” 闻益阳淡淡地嗯了声。 “不,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小短发有些结巴地说。 阮胭对她笑了下:“没关系,你和益阳先聊吧。” 闻益阳说:“不聊。我送你。” 小短发愣住,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彻底…… 她眨了眨眼睛,把心底的酸意压下去。 她走近了两步,想好好看看面前这个戴着口罩的女生是谁,能够和系里出了名的高岭之月独处一室……况且,在室内还戴着口罩,不知道是什么样。 “等一下。”她叫住往外走的阮胭,阮胭疑惑地回头。 然而,下一秒,在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后,小短发整个人都要发出尖叫!! “你,你,你是!!”小短发有些纠结又有些激动,“你是……姐姐,你和我女儿,哦不,不对我女神好像!!” 阮胭怔住,笑了下:“是吗,你女神是谁啊?” “阮胭!”小短发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都是小星星,“呜呜姐姐,你和她真的好像,我,我可以请你摘下口罩吗?我,我想看看tvt就过过眼瘾!” 阮胭笑了,这是她头一次在外面被粉丝认出来。她想到拍《两生花》前,在街上被人认出来,那时候,别人还以为她是“宋筠”。 她把口罩摘下,笑着对她说:“谢谢你的喜欢呀。” “我的天!!!!”小短发捂住嘴,她生怕自己发出咸鱼的尖叫吓到女神,“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天呐,女鹅你好漂亮,呜呜呜妈妈磕到真的了,真的好漂亮,跟个娃娃一样。你拍戏累不累啊,最近天气降温了冷不冷,邢清有没有真的带你去拔火罐……” 小短发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完全不想再管旁边的闻益阳,有漂亮姐姐看,谁还管男人qaq 阮胭笑着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不累的,天气变冷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小短发专注地听着,她只觉得浑身有种莫名的发烫的感觉,阮胭每说一句,她就跟着被阮胭的声调捂化一点。 请别再散发你的魅力了!tvt 最后阮胭问她:“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嗯嗯。” “什么专业呢?” “计算机!” “这样啊,这个专业,要保护好眼睛哦。”阮胭说着,忽然伸手,把小短发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下,她轻轻掰了掰镜腿,把原本歪歪的眼镜调至水平。 再抬起手,漂亮的指节扣在镜框上,她靠近小短发,替她把镜框扶稳戴上。 逆天的美颜忽地凑近,小短发紧跟着呼吸一窒,她看到阮胭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专注得过分。 她的心,跳得好快啊!! “好了。”阮胭直起身,对小短发笑笑,“妹妹这样就可爱多了。” 救命啊啊啊啊啊。 小短发捂着胸口直喘气。 “我走啦。”阮胭转过去,重新戴好口罩,冲她挥挥手离开。 小短发还站在原地,只知道傻傻地点头,冲她挥手。 隔了好久好久,她的室友发消息过来问她:“怎么样,闻高岭吃你这套吗?” “!!他吃不吃关我屁事,男人哪有女人香!”小短发宝贝地摸摸自己的眼镜框,上面仿佛还有阮胭的温度,呜呜呜,“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变了。” 室友:“?” 小短发:“我要从阮胭的妈妈粉变成老公粉!” …… “你的粉丝很有趣。”闻益阳送阮胭下楼,他故意停顿了下,“女儿?” “……”阮胭默然。 闻益阳把她送到校门口,“就送你到这里吧,姐姐。” 阮胭点点头。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闻益阳看着她,“你现在没有再把我当做陆柏良的影子了吧。” 阮胭连连摇头:“绝对没有,你和他其实并不是很相似,你……” “那么,如果我开始追求你的话,可不可以好好地认识我一下呢。” 闻益阳打断她,朝她伸出手,手指白皙,呈一种求和的姿态。 “阮胭你好,我叫闻益阳。” 阮胭呆愣愣地伸出手。 他的掌心覆上来。盖住。微微一顿后,又很快地抽回。 快到让人以为他可能不那么在意。 星雾酒吧。 沈劲进来的时候,江标和周牧玄都斜斜坐在沙发上摇骰子,顾兆野出去找服务员要切蛋糕的刀了。 沈劲面色有些疲惫,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抱歉,来晚了。” 顾兆野那边拿着切刀回来,听到声音直接愣住:“卧槽,劲哥刚刚说什么?!他居然在道歉!” 沈劲摁了摁眉心,没理这个二傻子。 周牧玄无所谓地笑:“没事,礼物给我备着就行了。” “嗯,和顾小二的一样,你直接去江标车行提一辆车吧。”沈劲说。 周牧玄这人低调,不像顾兆野那样生日非要搞个大阵仗,周牧玄就请了他们这几个好友出来喝几杯酒。他冲沈劲笑了下:“一碗水端平,不错,够意思。” “端什么平,明明还是我上次有排面,人劲哥还特地把嫂子请过来了呢,你看你……”顾兆野把蛋糕切好,正一边挨个分,嘴里一边跟周牧玄“争宠”,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又被周牧玄踹上一脚,他痛得嘶了一声,蛋糕啪地落在地上,“周牧玄你踹我干嘛。” 周牧玄冷笑:“嘴不要就捐了。” 沈劲没说话,看着桌上的蛋糕出了神。他忽然想到阮胭以前总是提前一天给他过生日,果然,现在想起来,都他妈是给陆柏良过的。 江标问他:“不吃口蛋糕沾沾喜气?” 沈劲说:“不了,乳糖不耐。” “?”他们过了多少个生日了,这他妈突然乳糖不耐,江标抽抽嘴角,“这病还可以后天得?” 沈劲冷冷扫他一眼,烦闷地扯扯自己的领带:“下次你生日,我把阮胭带来和你一起过。” 江标生日在明天的四月,还有十个多月。 周牧玄说:“唷,为她押上十个月?” “十个月算什么。”沈劲端了杯酒,正准备喝,又放回去,“为她押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顾兆野他们三个都看了眼对方,这,怎么越追越陷得越深…… “你当真?”周牧玄问他。 “嗯。”沈劲把头仰后去,看着天花板,疲惫的神色再次出现,“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以前救的那个人,是阮胭。” “什么救的人?” “被人设计,去找宋叶眉那天,被砍的十三刀。” 周牧玄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那次沈劲被砍得有多惨,他们都记得。 “前几天偷拍阮胭的狗仔,以前做过侦探,帮沈崇礼监视过阮胭和陆柏良。”沈劲眼里没什么别的情绪,“他早就盯上陆柏良和阮胭了,本来是监视陆柏良的,他发现陆柏良身边的阮胭和宋叶眉长得像,就故意设局引我过去,让我误以为那天的阮胭是宋叶眉。这个死变态,是存了心要把我往死里整。” “所以你……其实阴差阳错救了阮胭,替她挨了刀?”江标问。 沈劲没说话。 “卧槽,那你快告诉嫂子,这么好的一个刷好感的机会,英雄救美诶,上,劲哥。你三叔不也救过她吗,你和他扯平了啊!”顾兆野催他。 “不用。”沈劲上半个身子都已经贴紧沙发,他闭上了双目,声音微哑,“陆柏良救她,是真的想救她,我他妈阴差阳错救的她,算是什么意思,能比吗。” 顾兆野他们给自个儿倒了杯酒喝,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有她的思想,我说了,只会干扰她做决定。她已经背了陆柏良一条救命恩情了,光这,已经够重了,我,”沈劲喉头动了动,说出来的声音低到了极点,“舍不得她再承受别的负担了。” 周牧玄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够男人。 “喝酒吗?”周牧玄问他。 “不了,今天周日,要回去给老爷子他们问安。”沈劲缓缓睁开眼,方才的疲惫已经散了不少,眼神里清明渐渐恢复,“正好回去会一会沈崇礼。” “行,那就不留你了。”周牧玄拍拍他的肩。 沈劲站起来,周牧玄送他下楼。 他上车的时候,关上车门后,他突然对周牧玄说:“我就是觉得遗憾,特他妈遗憾,原来我和她那么早就认识了。造化怎么就这么弄人呢。” 周牧玄叹口气:“重头再来吧。” 沈劲摇上车窗,不再说话。 他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再也忍不住,拿起手机给阮胭发了条微信。 既然阮胭现在可以把他当朋友的话,那么,朋友之间,发发微信也可以的吧。 他犹豫了半天,发出去三个字:“在干嘛?” 阮胭已经回到了家里,刚洗完澡,手机震动,她打开,看着界面上的两条消息出了神—— 沈劲:“在干嘛?” 闻益阳:“今天十六,月亮很好。” 阮胭:“……” 她先回了沈劲:“刚洗完澡,在看手机。” 然后回闻益阳:“是吗,还没出去看。” 发完她就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她把手机放下,总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片刻之后,她打开电脑,郑重其事地在浏览器输入一行字: “同时被两个男生追求怎么办?” 跳出来的相似问题,最高赞的一个是: “建议都拿下,不要白不要。” 阮胭:“……” 什么啊! 她这下直接把电脑都合上,开始掏出剧本背了起来。 沈劲已经靠着车窗抽完一根烟,他刚刚发了句“注意别着凉”,阮胭还没回她。 应该是不会回了。 他合上手机,正准备开车回去,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接起来,在对方说了一串话之后,他的面色凝住,再一次确认地问道: “周思柔真的醒了?” 第49章 修罗场 临江市的天气, 越逼近入伏,变得越快。 沈劲开车抵达沈家老宅的时候,月亮已经被阴云遮住了, 天上开始落雨。 老宅外面还停了一辆黑色悍马,那是沈崇礼的车。 沈劲进去的时候, 姚伯出来接他, 沈劲问他:“周思柔真的醒了?” “对,柏良少爷已经赶去医院了。” 周思柔兄妹对陆柏良有恩, 这些年来沈家一直都为周思柔请了最好的看护好好养着。 “堂哥今天也回来了?”沈劲迈进大门槛。 姚伯还没来得及说, 沈崇礼已经走了过来, “回来了。” 沈劲点点头,“堂哥。” “爷爷在上面, 已经睡了。”沈崇礼走过来, 唇角上弯, “过来,我们去玩一下飞镖,怎么样。” 沈劲说 “可以。” 两个人一起撑着伞,穿过长廊,往另一处独栋的健身房走去。 姚伯站在他们后面,纳闷, 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和谐了? “你堂嫂今天也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沈崇礼看了他一眼,随意抓起一只飞镖往靶盘上掷。 “不去。”沈劲看了眼沈崇礼投中的25分,“她是堂嫂, 我见不方便。” “现在知道她是你堂嫂了?”沈崇礼微微挑眉, “你堂嫂现在就想求你帮她救她妹妹, 少判点。” 沈劲也拿起一根飞镖, 往靶盘上扎过去,很好,就立在沈崇礼的旁边,依旧25分。 他表情冷漠 : “没可能。” “啧啧,这是在为你那个替身情人出头?”沈崇礼笑开来,眯眼,瞄了下靶心的位置。 狠狠掷出去,正中红心,50分。沈崇礼有些得意,看向沈劲, “可惜,你沈劲聪明了这么久,还不是被一个女人给驴了。人家喜欢的是我们的小三叔,纯粹就是拿你当个替身啊。” 沈劲抓起旁边的一支飞镖,比划着,然后猛地掷出去—— 他的飞镖完全没有掷向靶盘,而是直直地飞向沈崇礼扎在红心上的飞镖。 “啪”的一声,直接活生生把沈崇礼的满分飞镖给打下来了! “沈崇礼,你听着,我受过的十三刀,全部都会一点一点报复回来。”沈劲看着他,目光凛冽。 “期待咯,弟弟。”沈崇礼说得不以为意,“对了,提醒你一句,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老爷子当初会到处把陆柏良找回来吗?” “你当时也在找他,你猜猜,老爷子先一步把人带回来,他到底在害怕什么被你知道呢?” 沈崇礼一点也不介意他的飞镖被沈劲击落,唇角的笑意还没变。 沈劲不理会他,拿起伞,就大步走了出去。 走到沈父门口的时候,他照例喊了声“爸”。里面的人“嗯”了一声,一个推着轮椅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是个中年男人。 沈父看了眼沈劲,说:“回来了?” 沈劲说:“回来了。” “好。”说完沈父又推着轮椅进屋去了。门被他啪地关上。 沈劲站在门外,兀自扯唇笑了下,也回了自己房间。 临睡前,他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已经不见了。他拿出手机,阮胭还是没有给他回消息。 他想了想,给她又发了句:“下雨了,冷不冷?” 阮胭没回。 他最后发了句:“我这边有点冷。” 发完,他一个人缩进被子里,捧着手机,其实也不是希望她回,但他就是进行着这样一个等待的动作,睁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一直看到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睡过去。 阮胭昨晚睡得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沈劲凌晨一点的时候还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有点冷。” 什么鬼,六月天里他说冷?! 阮胭想了想,回他一句:“多喝热水。” 回完她笑了下,然后把手机放好。 今天她要去见《杂耍》的导演和另一名主创。《杂耍》的导演叫邓飞虹,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有一定成就的女性导演。 阮胭到达约好的酒店,邓林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饶是在此之前,就听过邓飞虹在圈内“铁娘子”的大名,在见到她的一瞬间,阮胭还是愣住了—— 她,她太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和普通的导演不一样,她和所有常规的女性也不一样,甚至和男性也不一样。 难以想象,邓飞虹今年五十岁,她的眼角的确已经布满了不少皱纹,但她的眼睛却依旧富有神采,那种自信的感觉是绝大部分这个年纪的人都无法拥有的,而这种自信,还体现在她的头发上—— 邓飞虹剃了个寸头!! 难以想象,在可以当别人奶奶的年纪,她剃了个寸头,这是多么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啊。 “邓导好。”阮胭走进去,冲她微微鞠躬。 “坐吧。”邓飞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喊她坐下了,“有什么想吃的吗?小阮,这家的清水白鱼是一绝。” 阮胭笑了下:“我以前刚入行的时候,我们表演系的系主任说,要入这一行,就要做好吃一辈子清水xx菜的准备。然后那一周我们食堂的清水煮牛肉就售罄了。” 邓飞虹也笑了下。 阮胭继续说:“后来食堂又趁热打铁,推出了一道清水东坡肉的招牌菜,把我们系主任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阮胭说完,邓飞虹说:“你们系主任是姜胜利是吗?” 阮胭点点头:“您认识?” “怎么不认识,这老家伙嘴巴毒得很。”邓飞虹笑着说完,又跟她提了一句,“既然说到你以前在首电的日子,那正好,我们这部戏的女二号和你还认识,她说她是你在首电的室友赵水晴。” 阮胭愣住,她没想过会在这部戏再见到赵水晴。 “她是试镜试出来的,是个很踏实的小姑娘,你们既然认识的话,那应该也好配合。” 邓飞虹说完,看到阮胭神色略僵:“怎么了,你们以前关系不好吗?” 阮胭唇角浮上笑意:“好啊,怎么不好,我第一次试镜的机会都还是她介绍给我的。” 邓飞虹笑笑,那就好。 “这次约你出来,主要是想给你提前打一个预防针。这部戏可能会让你拍得很累,一来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接触过杂技,而我又是一个对演员要求极其高的导演,所以你可能要先去杂技团跟着培训两个月,注定要吃些身体上的苦头了。” 阮胭点头:“没关系,这点苦,我还是能吃。” “嗯。还有一点是,你可能要做好网络舆论的应对。” “啊?”阮胭不解。 “你刚拿了影后,肯定有一堆的人唱衰你,这是你要吃的心理上的苦头。”邓飞虹说。 “我没关系,完全不介意。”阮胭抬眼冲她笑,毕竟骂得越狠,打起脸来越痛快。 邓飞虹看着她半晌,笑了,她想,但愿这次没有挑错人吧。 “对了,邓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训练?地点在哪里呢?”阮胭问她。 “下星期,安和市的一个大型杂技团会给我们做培训。” “好。”邓飞虹和她又聊了一下大致的拍摄打算。阮胭一一听着。到了分别的时候,她才说:“我今天要去拜访一个人。” “嗯?” “一个朋友,我要去告诉他一声,我可能又要离开临江一段时间了。” 首医大附属医院。 阮胭赶过去的时候,她穿了最普通的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带了医用口罩和黑框眼镜。在医院里,戴口罩实在是太常见了。 因此,也没有过多的人注意到这个女明星的来访。 除了值班室的护士们,阮胭敲开门问她们:“请问陆医生在吗?” 有小护士摇头:“陆医生今天不坐诊,在楼上看护病人呢。” “啊,方便说一下几楼吗?” 小护士把房间号说给了她,等人出去后,叹气道:“又来一个,果然陆医生的追求者络绎不绝。” “那又怎么样,没看到陆医生今天慌里慌张把一个女人从疗养院转进医院?多半是女朋友没跑了。唉,没戏了没戏了。” 这话一说完,众人皆作鸟兽散,该拿病历本的拿病历本,该去量体温的量体温,又开始了忙碌。 阮胭按了电梯上楼,走到病房门口,她正准备敲门,却透过门缝,看到了陆柏良。 和那个女人…… 她半卧在床上,整个人非常的没有精神。 甚至脸上的肌肤是松弛的,垮塌的。 三十岁意味着什么呢,像阮胭他们这一行的女明星,很多人会去打针、吃药、用天价的护肤品,依旧把自己保养得如同二十岁的少女。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茫然。 阮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给陆柏良告白的那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他们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她问他:“你喜欢周思柔吗?” 他摇头,只是轻叹:“我连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都不记得了。” 十五年了,太久了。久到真的能让人忘记无数重要的细节,而陆柏良,他把自己封闭在了这岁月里,重复的,只有“等待”,这一个动作。 原来她的眼睛是这个颜色啊,灰棕色,本该很漂亮的,阮胭想。 陆柏良坐在周思柔的床边,用手电筒探照她的口腔,“……声带的功能好像也萎缩了,还有听觉,思柔,我这样喊你你能听到吗?” 周思柔微微点头,她张了张口,却暂时还只能发出简单的单音节。 “没关系,会慢慢好起来的。”陆柏良安慰她。 “哥,哥。”周思柔喊的只有这两个音节。 陆柏良顿住,他没有选择欺骗,而是诚实坦然地告诉她:“思柔,子绝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他很有可能要服刑。等到判决结果下来,你恢复好了,我带你去看他。” 周思柔张了张口,说不出更复杂的语句,只有睁着眼睛流泪。 “别哭,你现在视觉功能还没恢复好,要保护好眼睛。” 陆柏良说完。周思柔张开口喃喃,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句子,她结巴了很久很久,阮胭也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终于拼凑出她破碎的句子:“你、会、一、直、陪、我、吗?” 陆柏良站着,站得笔直,他轻轻摇头,对周思柔说:“好好养病,这么难得回到这世界,要好好看看。” 说完,他往外走,去给周思柔拿药。 阮胭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竟然那么害怕面对陆柏良。她不明白心里那种又酸又涩又胀的情绪叫什么,不是嫉妒,不是难过,更不是雀跃,她只有匆匆逃离,红着眼走向与陆柏良相反方向的楼梯。 却在转角的时候,正好撞进一个人漆黑的眼里。 那人站在日光下,高高的,单手插进兜里,看着她,向来冷肃的脸上,此刻表情竟难得的温和几分,像哄人似的说: “怎么又要哭了。” “陆柏良那东西不管你,我管你。” “过来哭。” 第50章 修罗场 沈劲?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阮胭定定地看着他。鼻子里的酸意还没散下去。 “阮胭, 过来,要哭就哭,我不看。” 沈劲看着她, 眼尾微微上扬,他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下颌线绷得平直, 俊美的五官在光下显得深邃。光看脸,的确是条有资本蜜汁自信的狗男人。 “不哭。”阮胭话里带着鼻音。 “真不?” “不。” 哭也不会在你面前哭! 阮胭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守株待兔啊。” 阮胭默了一瞬。 “我从早上六点就守在这里了, 姚伯说周思柔醒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过来。”沈劲站着,眸光专注又坦然, “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一只兔子,哭红眼睛,自己跑过来。” 阮胭别过头, 生硬地说:“哦。” 沈劲把手抽出来,迈开腿朝她走过去, 伸手,想把她揽过去,手指又顿住,最后扯着她衬衫袖子的一角, 把人轻轻往前拉。 “你干嘛?”阮胭问他。 “带你去找乐子啊,朋友。”他笑, 带了点戏谑,扯着阮胭的雪纺袖子就往前走。 他这副不要脸的行径让阮胭惊讶不已, 甚至她心里的涩意也莫名其妙就被岔开了。最近沈劲好奇怪, 越来越奇怪了。而且这种奇怪是一点一点与日俱增的,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等到察觉到的时候,他完全已经变了一大截了。 阮胭跟在他后面,问他:“找什么乐子。” “找成年人专找的乐子。” 一个小时后,阮胭戴着鸭舌帽,黑框眼镜,还有口罩,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拿着棉花糖直乐呵的小姑娘,还有前排被妇人抱在肩上对她做鬼脸的小孩。 而前面台上坐摩天轮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前走。仿佛永远也轮不到他们。 “这就是你说的成年人的乐子?” 阮胭无语地看着沈劲,又看了眼前面排得老长老长的队伍。 沈劲心里微顿了一下,面上依然稳如老狗:“我打电话给这边的负责人说一声,我们可以直接进去。” “当着这么多人直接插队进去?”阮胭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沈总,要点脸吧。” 沈劲轻咳一声:“要不我们去坐跳楼机?那边人少很多。” 这个游乐场很大,尤其是跳楼机,号称拥有全亚洲第三高的跳楼机,很多人慕名前来,但真的敢去乘坐的人却并不多。 沈劲他们站在底下,排队的人并不多,趁着等位的时候,沈劲对她说:“待会儿你要是怕的话,可以叫出来,没关系。” 阮胭抬头望了下,前一拨人的位置已经随着机器的运转升了上去,有隐隐的尖叫声从上面传下来,而旁边的介绍牌上写着,这个跳楼机有58米高,运行最大速度是72千米每小时…… “好。我怕的话,我会叫出来的。”阮胭说。 前面的一轮人走下来。阮胭和沈劲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坐上去。 他们把安全带系好后,工作人员替他们挨个检查,沈劲又偏头再替阮胭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坐稳。 机器缓缓升上去,咔哒咔哒的粗糙齿轮声响起来,感受到缓缓上升,临江市渐渐在他们的脚下摊开成一幅画,沈劲怕阮胭害怕,就想办法帮她打岔,他问她:“你以前来过游乐场吗?” 阮胭摇头。 小的时候她一直在船上,后来跟着舅舅家一起住,再后来上大学忙着出早功、练形体,再后来就是遇到沈劲。 沈劲说:“我也没有来过。” 阮胭微讶,怎么可能。她说:“我以前听人说,有些很有钱的人家,会直接给自家小孩修建一座游乐场。” 沈劲偏过头,垂下眼皮,他看了眼脚下已经完全铺开的临江市,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嗯,是有些人家会那样做。” 咔哒一声—— 齿轮已经照例卡住,跳楼机停在了整个临江市的最高点。 所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们的脚下悉数缩小成点,而阮胭的首医大,首电,沈劲的讯光大厦,都已经辨不明晰。 “怕不怕?”沈劲问她。 阮胭摇头。 沈劲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哭了吗?” 阮胭搜索了一下首医大附院的位置,但找不到,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她说:“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像陆柏良和周思柔,他们都很可怜……但我又好像是有些开心的。” “周思柔醒了,她那样好的一个女孩,终于醒了。陆柏良也可以解脱了,他说过他以前最想做的是去研究动物学,却不得不为了周思柔去学习神经外科,他那么喜欢鱼啊。他好像,终于可以去做他喜欢的事了。” “这些不是很好的事吗,你为什么还是想哭?”沈劲侧头看她。 “不知道,我只是……周思柔问他,会一直陪着她吗?他摇了摇头,让她好好看看这人间。我没能懂得他这是否是拒绝。但无论如何,我在那一瞬间,忽然就觉得,他和周思柔有从小相依为命的十五年,还有长大后沉默等待的十五年。小龙女等了杨过十六年,王宝钏等了薛平贵十六年,而他们之间有三十年。” “沈劲,如果是你,难道你有信心打败谁的三十年吗?” 沈劲扯了扯唇,笑意在眼里肆意张扬地漫开: “陆柏良品性高洁,但是我不行,我卑劣得要命,这种尾生抱柱的守信之事根本不会发生在我这种小人身上。” 阮胭看着他,他继续笑着感叹: “三十年?三十年我早和我心爱的姑娘炕都睡塌了。” 阮胭:“……” 炕都睡塌了,这都什么话。 她选择不理会这个人。 下一秒,机器开始继续运转。整个跳楼机唰地往下坠—— 阮胭听到脚下和头顶都是齐刷刷的惊声尖叫。 而旁边某位刚才还放出豪言壮语的男士,在失重的瞬间,唰地抓紧阮胭的手,白着脸,骂了一声: “操!” 陆柏良拿着回了药房。 药房里的小护士们见他回来了,问他:“陆医生,刚刚有位女士过来找你了。” “女士?” “嗯嗯,戴着个口罩,她没来您病房找您吗?”护士有点八卦。 陆柏良眉心一顿。阮胭来了吗。 但是她又离开了。 是看到了周思柔吗。 陆柏良把药物装好,对护士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端着药盘,继续往外走。 周思柔的情况很不乐观,她睡得太久,饶是有着精心的护理,但也逃不开肌肉萎缩。 语言功能和记忆功能都很难恢复到从前。 “柏良,我想哥哥了。”周思柔在pad上把话都歪歪扭扭写出来。 “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会带你去探望他的。”陆柏良对她说。 她继续艰难地写:“你的嗓子怎么了?” 她不傻,醒来十五年,所有的人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这个时代,都发生了变化,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微机课上方正电脑,而照顾她的护工已经在开始教着她使用薄薄的平板电脑进行沟通了。 她很无措。 而更大的无措是源于陆柏良的改变。 他还是那么温和,可是,嗓子间却多了一道深厉的疤痕,而他与她交谈时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至极。从前温润浮光的声音,彻底地消失不见。 “你真的想听吗,思柔。”陆柏良专注地看着她。 周思柔点头。 “那我慢慢讲给你听。”陆柏良把药盘放下,他坐下来,依旧坐得笔直,整个人垂下眼,平静了十几年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波澜,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思柔,在你睡过去的这十五年里,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周思柔怔怔地看着她,她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在平板上慢慢比划:“她,好吗?” “如果用平常的公序良俗来判断,或许她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但在我这里,她已经足够好到能打破一切外界的评判。” 周思柔眨了眨眼睛,她想哭,但又想到陆柏良说的,视觉功能还没完全恢复,不能掉眼泪。 “所以这道疤?” “是为了救她。” 陆柏良垂眼看着周思柔,目光和润,他的声带还是哑哑的。他给周思柔,从他和阮胭在遥远的三峡讲起,再到阮胭复读时,给他发的一封又一封邮件,再到首医大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再到那次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医闹事件。 “思柔,救她的时候,我想到了你。”陆柏良说,“我明白了你当时推开我的念头,我很在乎她,正如你当初在乎我一样。” 周思柔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湿了一脸。 她颤抖着手写下字:“她,喜欢你吗?” “喜欢。但我拒绝了她。这是我做过最艰难的决定,我遗憾,却并不后悔。” 陆柏良找到纸巾,替周思柔耐心地擦掉眼泪,“因为你是我陪我一起长大的人,你是我的亲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在你躺下去的时候,我答应过你,我就会做到的。我会等你醒来。陆爷爷教我们三个的,范式之约、季布之诺,我对你,会始终遵守。” 周思柔定定地看着他。 “现在你醒了,我想告诉你,思柔,别喜欢我了,好吗?十五年,你多不容易,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吧,青山水木,甚至是这科技日新月异的变化,都值得你去托付与观看。” 陆柏良收回纸巾,把被子替她掖好,“思柔,我从来都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艺术。我只是一个平凡到底的人而已,只有你自己的生命才是最伟大的艺术。” 周思柔的眼泪再次决堤。 虽然护工告诉她,她已经三十岁了但她的记忆仍停留在破碎的十五岁,她忘记了很多事,但她仍记得她拿着扫帚,虎虎地站在周子绝跟前,反驳他的电影艺术论时,她理所当然地说:“陆柏良就是最伟大的艺术。” …… 周思柔抿着嘴唇,把眼泪收住,她用手指歪歪扭扭在平板上写下一个“好”字。 她会活着。把这失去的十五年,好好地从头活过。 陆柏良眼梢弯起,温声说:“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会帮助你。” 周思柔点点头。 她的身体和心依旧有些混沌。 最后,她在平板上写下: “那她呢,你还会去找她吗?” 陆柏良顿住,这次他说:“我会。” 收拾药盘时,金属钳子相互碰撞,发生叮当的声音,他想起阮胭那天晚上说的话,眉目又敛下来,“只是,她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你需要吗?” 从跳楼机上下来,沈劲忍住胃里翻涌的不适,他递给阮胭一张纸。 阮胭看着他面色泛青,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她说,“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沈劲侧过脸,他咳嗽一声,耳根泛红:“我也不怎么需要。” 阮胭没说话,随他。 隔了片刻,沈劲还是没忍住:“你刚刚怎么一点都不怕?”跳楼机疯狂下坠的时候,他们周围的女生都尖叫出声了。 阮胭淡淡开口:“我吊威亚吊习惯了。” 沈劲:“……” 阮胭看着他,“还找乐子吗?” “找!”沈劲心一横,咬着牙说。 好不容易把人给拉出来,好不容易阮胭对他态度好了点,他就是死在跳楼机上,他也要把这一天给苟完! “可以,我想去鬼屋。” 沈劲:“……” 沈劲沉默着带阮胭去买了票。 鬼屋的人也不多,在阮胭他们前面有一对情侣,女孩死死搂着男孩的手臂,靠得极紧。 沈劲一下就站得笔直,他似乎,比那个男生还高一些。他微微垂眸,看向旁边依然气定神闲的阮胭,他说:“你放心,待会你怕的时候,我不会趁机占你便宜的。” 阮胭轻飘飘扫他一眼,嗯了声,没多说。 两个人走进去,里面黑黢黢的一片。 沈劲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他不知道里面的构造是这样,走路时,他大腿肌肉都不自觉紧绷了一瞬:“怎么是,黑的。” 阮胭看了他一眼:“鬼屋不是黑的,那是什么。” “我以为是里面是红色灯光、或者绿色灯光,里面有工作人员在扮鬼吓人……” 他这话一说完,脚边立刻多了一双柔软异常的手,诡异地摸了下他的脚踝和皮鞋。 他整个人立刻僵住,再也无法迈出脚步。 一阵发麻的凉意从背脊柱齐齐散发到头皮。 他不怕鬼,他有轻微的洁癖,他只怕陌生人突然的触摸,以及无尽的黑。 阮胭本来往前走着。这里的鬼屋还好,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她这个人的行为准则一向都是不怕鬼,只怕人。她来这里,也只是想体验一下小时候没能到这里来的遗憾。 然而,直到前面女生被工作人员吓得死死搂住男朋友的胳膊时,阮胭才意识到了不对—— 沈劲去哪了? 她转头过去看,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她打算往回走,到进门的地方等他。 可是整个人却在走了几步以后,脚尖触碰到一截软软的东西。 是皮鞋。 阮胭低下头,仔细看,她的眼睛此刻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她看出来那是一团人影。 “沈劲?”她试探着喊出声。 话音一落,那团影子立刻抬起头来,他看着她,往日里冷肃的剑眉星目,此刻变得湿漉漉的。 “阮胭。”他喊她的名字。 一开口,满满的惊意。 “嗯。”阮胭说。 “你可以扶一下我吗?”他不是个会示弱的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示弱。但他,真的,有些害怕这种黑暗。 阮胭说了声好,她挽着沈劲的胳膊,扶着他慢慢起身。他胳膊上的温热体温透过衬衫传递出来。她的指尖稍稍往后挪了一寸。沈劲也注意到了她的不适,一站起来后,立刻主动远离她,自己扶着墙往前走。 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他这样子,都不敢再扮鬼吓他,自觉地给他们让路。 沈劲这次直接把眼睛都闭上了,他选择不去看,不看,过去那些无端的记忆就不会再次涌上来。 他摸索着往前走,牙根咬得发紧,片刻后,他还是试探着开了口:“阮胭。” “嗯?” “可以把你的衬衫袖子借我吗?”他小心翼翼地说,“我就牵它,保证不碰你。” 阮胭沉默了下,把手递过去。 沈劲说到做到,他全程就牵着阮胭的袖口,不得到她的允许,绝不轻易碰到她。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出了鬼屋。 天光泄进眼帘的瞬间。 沈劲松开了阮胭的袖口。 他说:“抱歉。” 阮胭说:“还好。” 沈劲把手背在身后,把心底里的不适压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他微微垂首,说完,他顿了下,忍不住问她,“你今天,开心吗?” 阮胭想了想:“嗯,一般。” 沈劲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许多,他送她往前走。 却在抬头的瞬间,目光掠过旁边男人的空可乐杯,沈劲立刻眼神一凛,左手迅速地抓起面前卖花花铺上的大束玫瑰,将阮胭拢进怀里,手肘搂着她的肩,手心握着玫瑰挡住她的脸。 他伸出右手,将旁边男人的可乐杯子一把抢过来。 里面立刻被他倒出一只微型摄像头。 阮胭被他搂在怀里,脸贴紧他滚烫的胸膛,即使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依然恪守诺言,手指没有碰她半分,只用手肘钳住她,防止她再被偷拍到。 在这澎湃的玫瑰香气里,她听到沈劲握住微型摄像头的指节,被他用力捏至咯吱作响,而那个摄像头也早已被他捏得分崩离析。 他对那个狗仔厉声说:“滚。” 第51章 修罗场 玫瑰香气太浓烈了。 阮胭有片刻的眩晕。 狗仔被这个突然凶狠的男人给吓得转身就跑, 连在微型摄像机里拍过的照片都不敢拿。 “好了,别怕。” 他松开手。 阮胭离开他的怀里,脸上好像还留着他参与的体温。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 沈劲眉间的戾气散去, 又恢复到了平和的模样,他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前面花铺老板的二维码。 把钱付好后,他看了眼还沉默着的阮胭, 他喊了声:“阮胭。” “嗯?”阮胭问他。 “拿着。”沈劲将就着把左手的一大捧玫瑰塞进阮胭怀里,他轻轻咳了咳, “不是故意要送你玫瑰花, 没别的意思。你, 如果遇到狗仔偷拍, 你就拿起来,把脸挡上。” 阮胭看了眼怀里这夸张的一大捧,无奈道:“你不觉得这么大一捧花更惹眼吗?” 沈劲蹙眉,“没关系, 我马上就送你回去了。” 马上就回去了,又哪里还需要躲狗仔。 过于自相矛盾了吧。 阮胭无奈地收下花, 和他上了车。 沈劲今天没带司机, 他自己开车。阮胭很自觉地抱着花坐到了后排。 沈劲看了她一眼, 趁她看窗外的时候, 不动声色地把车内后视镜往下调了调。 很好,是刚好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角度。 沈劲瞥了她一眼, 骨节分明的手扶上方向盘,他不动声色地问她:“你家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东洲花园。”阮胭说。 “好。”他演技很好, 细节做得相当到位, 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开了个导航给自己指路。 “听歌吗?”沈劲问了后, 又说,“抱歉,我这里没有下小野丽莎的歌。” 阮胭说:“没关系,随便吧。” 于是沈劲慢条斯理打开音响,车内放起了那段熟悉的男声:“十年腊月大雪降,老两口子争热炕……” 阮胭眉心跳了下:“沈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嗯?”沈劲问她,“你不喜欢听这个吗,我还下了于谦和郭老师的,我给你放放。” 沈劲说完,趁着等红灯的片刻,还真的弯下腰要去调试。 阮胭:“……倒也不必。” 他调好了后,车内又安静下来,这次换了两个中年男声。 绿灯亮了,他继续开车,偏头问她:“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没发现我怎么这么什么?” 阮胭说:“没发现你怎么这么——” “不像话!” 阮胭话还没说完,车内音箱里适时地弹出于谦老师的一句台词。 沈劲脸瞬间沉了一瞬,在观众一水的笑声里,他伸手把车载音箱关掉。 阮胭没忍住,笑开来,难得看到沈劲吃瘪。 沈劲淡定如初:“你继续说吧。” 阮胭:“我说,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嗯,还有点胆小。” “哦。”沈劲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她话锋一转:“但这样也还不错。” 沈劲透过后视镜,正好瞥到镜子里她带笑的眼睛,他心情稍微顺了点:“怎么个不错法?” 阮胭:“像个人了。” “……” 沈劲这下直接不说话了。 他把她送到东洲花园,看着她抱着花下了车。他没有立刻离开,整个人微微往后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车内现在满满都是玫瑰的香气,他觉得这味道很好闻,比烟草的气息更让人放松。 目光落在副驾驶上的两枚小钥匙扣,是《千与千寻》里的可爱无脸男,那是他们刚刚一起从鬼屋里出来,工作人员给他们的纪念品。 他抓起来,放进兜里,他笑了下,又多了个借口,下次找机会还给她,挺好的。 阮胭回到家,把灯打开,灯光温柔如初,像把人泡在奶油里。 她拿出手机,才发现微博上她又被送上了热搜。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乱七八糟的绯闻,也不是因为宋筠的事情。纯粹是因为她接拍了邓飞虹的这部《杂耍》。 “我完全不看好阮胭的这个选择,柏良娱乐就是在拿这位年轻影后的前途开玩笑,她没有过任何接触杂技的经验,邓飞虹又是出了名的女疯子,水准极度不稳定,拍十部,扑五部,上一部刚拿奖,下一部票房就扑到七位数。这种班底,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接。” 说这话的是圈内的一个著名主持人何北,向来以毒舌犀利著称,他似乎和宋筠的关系不浅,因此,阮胭接到《杂耍》的时候,他就第一个跳出来。 而跟着叫得最喧闹的则是一群影评人:“阮胭被打上了‘只会拍医疗片’的烙印,她应该是太想摆脱这个标签了,可惜挑本子的眼光不怎么样,这部片子题材冷门,某女导演的水平不稳定,女人拍片子,格局还是太小。只能说,阮胭靠医疗片发了家,成也萧何败萧何吧。” 下面的评论也跟着一阵唱衰。 她不上综艺,圈内好友也少,邓飞虹就更不提了,她是出了名的严厉,拍一部戏,得罪一批演员,还因为过分特立独行,很受同行的排挤。 因此,除了赵一成等人在采访的时候,提了两句“相信阮胭”,几乎都在群嘲阮胭“想转型想疯了就乱接戏,坐等扑街”。 阮胭翻了翻评论,看好的特别少。 她打了个电话给邢清,问她:“可不可以出面公关一下。” “你想回应那些负面评论?”邢清说,“并不是很建议。因为说实话,虽然在热搜上挂着,但位置相当靠后,热度也很低,这只是你前几天拿了奖以后的连锁反应而已,没有必要出面回应,自降身价。” “不,我不是要回应与我有关的评论。” 阮胭一字一顿,语气淡然,“我是要回复与邓飞虹有关的评论。” 两个小时后,阮胭v发布了一条微博: “是导演,不是‘女’导演;即使是疯子,也不是‘女’疯子。请不要用性别上的偏见来定义个人的成就,感谢! 另外,回复何北老师,去年您跨界演出的以离婚为主题的题材,反响不错,敢问您也是有了一道离婚的经验才演得如此到位吗?” 众所周知,何北和他的妻子结婚二十年,一直是圈里难得的神仙眷侣,都说他毒舌,是因为把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妻子。 阮胭这波反击,不要反击得太精准。 你个立着好男人的人设不还是拍离婚片了,我不会杂技就不能拍了?什么道理! 微博一出,原本热搜排位四十多的话题,直接升到二十。 说实话,现在的诸多女明星大多走的仙气温柔挂,鲜少有直接这么怼的。 不少路人对阮胭也没有转粉,但是纷纷兴奋地吃起了瓜,哪怕有人不知道阮胭何北是谁,也开开心心地加入了战场。毕竟,说实话,谁不喜欢看美女明星直接下场撕逼呢。 同时,女权主义者们也来了。 什么?挥金如土的娱乐圈也一直被男权压迫? 艹,这些狗比影评人都说什么话。出事了,司机要加个女字,犯罪了,嫌犯要加个女字,科学家等奖了,也要加个女字,哦,原来导演前也要加个女字啊。怎么,默认社会上所有好的坏的都是男性,一有啥事就非得加个“女”的前缀来强调? 一时间,何北和那群影评人的评论区直接全盘沦陷。 几波人一起掐架,掐到最后,何北评论区清一色评论: “这位‘女’导演的片子我们看定了,气死你!!!” 阮胭没再看,又把邓飞虹发给她的一些背景资料重头梳理了一遍。 邢清那边看着这个阵仗,惊讶于女权主义者们的战斗力,她对阮胭说:“你这漏洞利用得挺好。” 阮胭说:“不是利用。我是真想为邓飞虹说句话,我也早就看不惯圈内的这种风气了。凭什么同样是演尸体,男群演就要比女群演贵五十块,怎么,难道那多的五十块是付给他们多出来的一根生.殖器的吗?” 邢清没见过阮胭说这么粗暴直接的话,她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胭……你说啥?” 实际上,阮胭在说完后,自己也怔了下,在面对工作的事上,她很少会有这样情绪宣泄得如此直接的时候。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什么,就是觉得邓飞虹片子哪怕拍得不好,也不应该因为性别受到这些影评人的偏见。” “胭,我觉得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邢清说。 “哪里不一样了?” “就,”邢清想了下,说,“像个人了?” “……”这不是她说沈劲的话吗!果然报应回来了吗! 邢清连忙呸一声:“你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你以前都清清冷冷的,很多时候,除了你入戏的时候,生活里我在你身上都看不到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喝露水长大的仙女。” “但是现在,我就觉得你多了很多人情味。就,还,还挺好的。” 阮胭说:“嗯,知道了”,她把电话挂掉。视线落在桌上那束火红的玫瑰上。 这个房间是她搬进来后自己布置的,灯光是温柔的黄,墙壁是沉静的白,床单窗帘都是平和的灰蓝色。 除了那捧玫瑰,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红得亮眼又突兀。 跟它的主人一样。 她这段时间果然是被沈劲给传染了。 阮胭不再去想,正准备按灭手机,“新朋友”那一栏,却突然多了一个红色的“1”。 阮胭点开,是一个熟悉的头像。 是一只白色水鸟。 昵称是:“陆”。 后来在阮胭和他告白后,他又换成了一片简洁的白。两个人的关系变成了普通的学长学妹,再没多久,他就出事了,他去美国治疗,阮胭那段时间生活在愧疚与痛苦中,终于在退学的当天,删掉了陆柏良。 他回到临江后,阮胭也没有再把他加回来。 但他现在,怎么来……加她了? 阮胭点了同意。 陆柏良:“你今天来医院找我了?” “想跟你当面道个别,我过几天就要去其他地方参加培训了。” “嗯,明天来首医大吧。我有礼物送给你。” “真的吗?谢谢你!” “真的,早些休息。” 阮胭捧着手机,没忍住,在床上点开了陆柏良的朋友圈,果然,和他的人一样简洁,除了转发一些医学杂志的论文,还有以前走过大西北时号召的一些捐款信息,再无其他。 最远的一条是半年前,他发了句“到了”,定位是平水镇。 她轻轻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把手机捂在胸口。可能是玩得太久了,手机壳有些发烫,温度传到她胸口,一种别样的情绪上涌。 手机又震起来,她打开。 沈劲:“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阮胭,我觉得我们经历了今天,应该可以从‘朋友’层次上升到‘好朋友’层次了吧?” 并附赠一个表情包,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端着红酒杯,露出端庄的微笑,几个金色大字在闪烁:“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阮胭:…… 她想到了邢清对她的评价,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你的好朋友! 我都被你传染傻了! 熄屏,关灯,睡觉。 而另一头,沈劲握着手机,一边敲着键盘加班处理公司的事情,时不时看两眼手机。 她怎么还没回复? 是他哪里措辞不太妥帖吗? 表情包也是他选了很久选的,他的下属和合作对象就时常给他发这类表情包来活跃气氛,虽然他觉得并不起作用,该骂的他还是会骂他们。 沈劲摁了摁眉心,继续划着手机屏幕。 阮胭第二天起得早,一打开手机就是邢清的一连串感叹号:“我靠,胭胭牛逼!!!” 邓飞虹也给她发消息说:“谢谢小阮,帮我节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阮胭有些疑惑,打开微博,热搜上果然挂着一个响亮的爆。 她点进去,最热门的微博就是《昨日娱乐》发布最新爆料,主持人何北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出轨和他的妻子离婚。 他的妻子张卿是名隐退的老演员,年轻时演过很多风靡一时的剧,因为结婚才渐渐退居幕后,因此,在大众心中,她依然承载了许多人童年的回忆。 对何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娶了女神就算了,还踏马不好好珍惜! 出轨就罢了,居然还一直拿这段婚姻炒好男人人设! 阮胭点开《昨日娱乐》那条微博,她万万没想到,点赞最高的一条是: “万万想不到,何北居然用切身实践来回怼阮胭,告诉她:没有经验是真的拍不出好电影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胭:“……” 她把手机关掉,算了,这也是个好事,《杂耍》的热度也有了,何北和她的争论也被他自己的离婚事件转移了。 她收拾收拾,开车去首医大。 考虑到怕阮胭被偷拍,他们约在程千山实验室后面的一个小花坛旁边,那里人少,以前念书的时候,陆柏良就常带她来这里监督她背那些晦涩的医书。 她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长椅边,悬铃木的小果子结在他的头顶,有的也坠落到了地上,很安静。 他今天穿着宽松的白棉衬衫,外面是米色的针织开衫,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有种天光雨润的感觉。 他的长椅旁边放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被蓝色的布盖得严实,她看不出下面是什么。 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头看她,“阮胭,过来坐。” 阮胭坐到他旁边,“你要送我什么?” “一只鸟。”他说。 “养了三年,终于可以把它送给你了。” 陆柏良低头,眼睑下拓出扇形阴影,他伸出修长的手,掀开那曾罩在鸟笼上的黑布。 布下一只绿色的小鹦鹉,虎头虎脑地看着她们,扑腾了一下翅膀。 “他叫‘张德全’。” 他说。 阮胭怔住,原来他还都记得啊。 以前她背系统解剖学背得死去活来,她一气之下就指着教材的张姓主编说:“姓张的和我过不去!呜呜以后我养鱼,我就要给它取名叫张晓兰,养鸟,我就取名叫张德全!就不给他们喂食吃,让这些张老师也被我反向折磨一次!” …… 阮胭小心地伸出手。 他在旁边含笑注视着她:“我在决定养鸟的时候,还处于失声状态,我就想,养只鹦鹉吧,刚好可以代替我说话。” 阮胭的手指触上鹦鹉的绿羽,他受到了惊吓,歪着脑袋,绿豆大的眼睛看着阮胭。 下一秒,它开口: “胭,想你。” 第52章 修罗场(抱歉,修三叔) 要教会一只鹦鹉说话, 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才能让它们学会发声,生涩地学会说出只属于人类的抑扬顿挫。 所以, 陆柏良,你教了他多久,才让他学会的? 而你,又是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念了多少遍? 阮胭把心里涌动的暗流收回去, 她问他:“他真聪明,是什么品种的?” “折衷鹦鹉。” 陆柏良把笼子打开,张德全很聪明,轻盈地跃到陆柏良的手背上,亲昵地啄了啄他。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折衷。”他抬手摸了摸鹦鹉的背,绿羽衬得他手背白皙。 “折衷。”阮胭念了一遍,只有有无奈,才会想折衷,你有什么想折衷的吗。 陆柏良拍了拍张德全的背脊,轻轻拢住它的羽翅, 将它放到阮胭的手背上。 小家伙啄了啄阮胭的手背, 鸟喙啄得她有些痒,她稍稍动了动手指。 “小闻说, 你后面还养了很多孔雀鱼?”他问她。 “……嗯,可惜都被我养死了。”阮胭略微羞窘,那些鱼,他可能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含义。 “那说明你不适合养鱼,还是养你喜欢的鸟吧。”他笑, “以后张德全就交给你了” 阮胭犹豫了一下, 摸着它的背脊, 将它放进笼子里:“好。” 她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阮胭,来了学校,居然不先来看我!” 阮胭转过去,程千山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从里面掏出两粒方糖,给他们一人一粒。 “来,拿着。” 就像是很多年前,陆柏良做完实验,阮胭在外面休息室里练字,他出来的时候,程千山就习惯性地给他们两个人一人一颗糖。 “谢谢师父。”阮胭拆开花花绿绿的糖纸,放进嘴里,依旧是甘里带酸。 程千山冲陆柏良挑挑眉,你小子终于厉害了一把? 陆柏良摇头,没,什么都还没有说。 程千山眨眨眼,搞快点! 陆柏良移开目光,不再和程千山有眼神上的交流。 程千山眉头一紧,问他:“小陆,上次在我办公室里找到的那支钢笔还好用吗?” 陆柏良无奈地看了程千山一眼,他怎么会不明白程千山的意图,无非就是想靠他们的过去再将阮胭拉扯回来。但他不喜欢这样。 “不知道,还没试着写过。”陆柏良说。 阮胭问:“什么钢笔。” 程千山笑着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胡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以前收拾的时候找到的,还不便宜呢,万宝龙的。” 阮胭再次顿住,她喃喃:“是吗。” 程千山知道分寸,提了一嘴也就不再提了,毕竟这是两个小辈之间的事,他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陆柏良:“推荐信,拿着,安心备考吧,我已经跟首大动研所的胡有民打过招呼了,你三十多篇核心,很稳。” 阮胭问:“推荐信?” “嗯,和小闻一起跟完耀丰的项目,我就打算重新申请博士,转学动物学。”他说。 “可是那样就相当于从头再来了。” 阮胭说完看了他一眼,做科研其实很讲究年龄,大脑皮层最活跃的只有那么几年十年。他如果选择跨到另一个领域重来,不知道又要从头付出多少年的时间。 “那就从头再来。”他说这话时,看着阮胭,说得笃定。 阮胭回他一笑:“好,祝你成功。” 悬铃木叶子飒飒吹过,阮胭知道,现在的陆柏良,终于彻底解脱,他将要去做他真正热爱的事了。 真好啊。 “晚上留下来,去食堂吃个饭?”程千山问他们。 阮胭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要去华遥市参加培训了。”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程千山转头看向陆柏良,“小陆呢。” “我送阮胭回去。” 阮胭说:“啊,不用,我开了车过来的。” “没关系,我乘你的车,送你到你的楼下。” 阮胭看着他,他站在她跟前,这话说得毫不避讳。阮胭头一次觉得,陆柏良……也下凡了? 阮胭把鸟笼子拎着往车库走。 她打开自己的车,然后坐上驾驶座开火。 她打开蓝牙音箱,开始放了起来,依旧是低沉慵懒的小野丽莎。 这次沈劲没有在,陆柏良自觉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身侧淡淡的消毒水味传过来,阮胭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默默把车窗摇了下来,好让风吹进来,让自己冷静一下。 陆柏良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跟着音乐一下一下地轻轻叩着。他说:“四年前,小野丽莎在西安开过一场演唱会。我买了票,计划去听。” “可惜你没有去成?”阮胭想到上次他说没有去看过。 “嗯。我在的村子,到西安要乘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在车上我遇到了一个老人,他突发脑溢血,我们和司机都不得不停下来,把他送到邻县最近的医院去救治,但医院的救治条件太差,我留在那里和医院的医生讨论了一下治疗方案,等到再想赶过去的时候。” 阮胭说:“发现已经晚了?” “嗯。已经结束了。” 那时他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阮胭说:“有些可惜。” “是可惜,后面我去了条件更艰苦的藏北,彻底与小野丽莎绝缘。”他轻笑了下,“不过还好,下次,但愿我不会错过了。” 阮胭握着方向盘的手微曲:“嗯,她明年还会再来的。” 陆柏良注意到了她的微微不安,温声道: “别怕,不要有压力,想养鱼就养鱼,想养鸟就养鸟,什么都不养也可以,做你喜欢的就好。” 另一边,讯光大厦。 沈劲站在窗边打电话。 《昨日娱乐》的贾韦讨好地跟他说:“沈总,何北的料还要不要继续放?” 沈劲单手插兜,修长的腿站在窗前,眉目冷冽,“不用放了,放多了得罪人,她以后还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待。” “好好好。”贾韦那边很殷勤。他们做狗仔的,手里都有料,哪家开价高,就卖给哪家。本来何北出轨的料是早就有了,他的公司花了大价钱替他压了下来。 没想到昨天阮胭的事情一出,这位直接大半夜的打电话打过来,开口第一句:“何北的料,拿出来,随意开价。” 面对金钱,贾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何北的黑料悉数给抖了出去。 结果第二天一早,何北公司那边就一边放狠话威胁他,一边又拿钱堵他的嘴防止他抖更多出去;沈劲这边又开了天价给他,《昨日娱乐》又顺便趁这次全民爆料赚了一波流量的钱,贾韦几乎是赚得盆满钵。 “你以前是私家侦探,对吗?”沈劲问他。 贾韦点头。他以前帮沈崇礼做事,一直被派去暗地里留意陆柏良在首医大的一举一动,后来陆柏良和沈劲相继出事后,沈崇礼也出国了,就把贾韦这颗棋子弃了。 他也不能继续在这行干了,就跑去了隔壁娱乐行业,干起了狗仔,果不其然,赚得比侦探多多了,低风险、高回报,还时常有刺激的春.宫场面可以围观…… 贾韦咳嗽一声,回过神来:“是,沈总有什么事吗?” 沈劲:“我请你帮我查一个案子。” 贾韦:“什么案子?” 沈劲低头往下看,三十八层,楼下车水马龙,来往人群如织,他想起沈崇礼那晚的话。 ——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要先你一步找回陆柏良吗? ——他究竟在害怕你知道什么? 沈劲收回视线,他转身往书桌前走去,目光沉沉:“一个十五年前的绑架案。” “可以,您把资料发给我。” “嗯,你放心查,钱不是问题。” 沈劲挂掉电话,开始继续工作,处理一堆的报表,会议。 然而心绪总是莫名不宁,他这才想起,阮胭还一直都没回他昨晚的消息。 他打开手机,看着他们的对话界面,他把上面寥寥无几的对话翻来覆去地看。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昨天表现得不够好? 坐跳楼机,她淡定如初,他却被吓得骂出脏话;去鬼屋,她依旧气定神闲,而他却半蹲在原地止步不前…… “吃饭了吗?”他把这几个字打上,片刻后,又犹豫着删除,似乎目的太直白了些? 他给谢弯弯发了个微信,问她阮胭在不在家。 谢弯弯回复道:“应该在,她的车还停在楼下。” 沈劲想了想,重新改了下措辞,开门见山发过去:“昨天有两样纪念品你拿掉了,我给你送过来。” ……这样应该就可以再顺理成章地约她一起去吃午饭了。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不再看桌上成山的报表。 伟大的鲁迅先生曾说过,当你工作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该谈恋爱了! 车子开到东洲花园的时候,阮胭把安全带解开。 陆柏良也下了车,他打开车门,先一步下车,他长身玉立,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就不进去坐了,你一个女孩子住,不方便。” “好。” 阮胭往回望了下,陆柏良还站在树下静静注视着她。 阮胭不敢再看,她走起路来,仍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讲,都很不真实。 “胭,想你。”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好在陆柏良没有真的对她立刻表明心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冬天里被冻了很久很久的人,她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壶热水。可惜却迟迟等不到。 然而,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冻死的时候。 上天突然给她扔了一瓶滚烫的热水。 把她烫得心惊胆战。 她紧紧捏着鸟笼子,或者说,捏着这壶滚烫至极的开水…… 张德全忽地在笼子里一跳,她没注意到脚下的一个台阶,猛地一绊,整个人都摔下去。 陆柏良原本一直离得远远地,见状立刻跑过去。 “摔到哪里了?”他问她,他还不敢轻易碰她,怕她摔到了骨头。 “脚。”她嘶了一声,她平时真的不会这么柔弱,今天心神过于不宁了,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她低头,高跟鞋上的脚踝已经在开始慢慢变得红肿。 陆柏良皱着眉,搀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她不得不和陆柏良挨得极近,两个人靠在一起,他身上那种清清淡淡的气味,明明是冷的,却让她觉得心里那壶水又开始发烫。 沈劲远远站着,他看着他们两个,脸色彻底沉下来。上次在江南酒店就是这样,他们站在一起说话,态度亲昵得旁若无人。他捏着裤兜里的烟灰盒,想上去,又怕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直到盒子边角的锐利将他刺醒,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把心里隐隐的涩意压下去,大步走上前,对着前面的两个人,声音肃冷,他喊了句:“阮胭。” 前面的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看着他。 而同样摔到了地上的鸟笼,门栓被摔开,始终被人忽视的张德全忽地扑棱起来,振动着绿油油的翅膀,正正停在沈劲的头顶。 它喊了句:“傻子。” 第53章 修罗场 沈劲站得笔直, 张德全扑棱着翅膀,从他的头顶又扑到他肩上,他俊美的脸变得阴沉无比。 “蠢货。”沈劲伸出修长的手, 捏住这死鸟的翅膀,就把它从肩膀上揪下来。 张德全嘎嘎的叫着,沈劲直接弯腰把它塞回地上的笼子里,把布一盖, 傻鸟瞬间闭嘴。 “抱歉,他以前被我邻居教坏了。”陆柏良说。 他以前在西北的一个村庄时,有个喜欢喝烈酒的邻居。他们熟了以后,邻居总爱约他去喝酒,他从未应约。直到有一天,他因为这边一个病人的症状给程千山发消息,程千山说完后,忽然提及阮胭已经退学了,他问程千山,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程千山说不知道, 她没有回过首医大任何一个人的消息。她把自己与首医大的所有人都隔绝了。 那天晚上, 他躺在村子里的稻草垛子上,天上是一望无际的星空, 他什么都没做,邻居看到了,什么也没问,直接扔给他一瓶本地的高粱酒。他们就一口一口喝着,喝到最后, 他已经不省人事, 是他二十多年来, 最醉的一次。 他不记得当天晚上,他究竟对邻居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邻居教张德全教得最多的就是“傻子”这个词…… “是挺坏的。”沈劲面无表情,他走到阮胭身前,低头问她,“怎么平地都能摔。” 阮胭说:“不是平地,有台阶,没注意到。” 沈劲的目光停在她和陆柏良互相搀扶着的胳膊上。 阮胭被他带着寒意的注视看得不自觉想把胳膊抽回来,转念一想,那是她的自由,她干嘛在意他的感受,于是胳膊分文未动。 沈劲漆黑的眸子仍然盯着她,她没看他,移开了视线。 沈劲抬了抬手,阮胭甚至以为按他的德性是不是要把自己扯开。 下一秒,他却弯下身子,慢慢蹲了下来,他单膝点地,背对着她,声线冷沉依旧,“上来。” 阮胭没反应过来。 “我背你去车上,送你去医院。” 沈劲见她还没动,压抑了很多的情绪翻涌上来,“穿着个高跟鞋,别人搀得再紧,脚不还是在地上走着,不痛?” 阮胭默然,的确,还是痛的。 犹豫里,沈劲直接起身,双手扣住她的膝盖窝,把人往他背上一按,他双手一个用力,就将她背了起来。 他的手臂很有力,即使他已经足够绅士地用手肘扣住她的膝盖窝,而不触碰她的背臀,她依然能感受到衬衫下他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有点烫。 阮胭不再说话,任他把自己背到他车子的副驾驶上,他俯身,想为她把安全带系好。 “我脚崴了,不是手。”阮胭说。 “这么笨,我怕你系安全带也把手崴了。”沈劲不理她的拒绝,果断替她把安全带扣好。 俯身的瞬间,他的气息又喷到她身上。 她耳根渐渐红起来。 好在只近距离接触了一瞬,他就起身离开。 沈劲倚着车门,遥遥看着陆柏良:“三叔,一起走?” 陆柏良一派坦然,走过来,打开车门,自觉坐在后座。 于是,三个人再次共乘一辆车。 阮胭在气氛变得微妙之前,提前打好预防针,她郑重地开口:“沈劲,不准再放相声!” 沈劲的指节叩了一下方向盘,表情没变。 阮胭又补了句:“小品二人转脱口秀也不行。” “……” 沈劲不说话了,直接拧钥匙开火。 好在阮胭家最近的一家诊所只有几分钟的车程,开过去只用几分钟。 三个人共处一车,即使不出声,尴尬的氛围也不用持续得太久。 下车的时候,阮胭率先开口:“我自己走,别背!” 沈劲也不勉强。 诊所的女医生给她上了药,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阮胭想到明天要进杂技团了,训练怎么办还是个问题。 医生说:“还行,看着厉害,估计一周就能好。” 阮胭点头,回去的时候,她赶紧对陆柏良和沈劲说:“我打车回去,不用送了。” 沈劲送,肯定又得搭上陆柏良,三个人,她实在是不想刚刚那种窒息的尴尬再来一次了。 陆柏良点头:“也可以,记得开一下位置共享,确保你的安全。” 沈劲蹙眉:“也发我一个。” 也、发、你、一、个。 我要不要开个微信群把你俩拉进去啊! 阮胭暗自掐了掐手心,淡然道:“我上车的时候,你们拍一下车牌号吧,到了我告诉你们。” 两个人没再有什么意见。 车子到了,阮胭自己坐上去,司机大爷看了眼外面站得笔直,送她上车的两个高大男人,两个都气质卓绝。 他又看了眼脚跟微跛的阮胭,沉默半晌后,闲闲地说了句:“小姑娘有点儿东西。” 阮胭:“……” 沈劲把车牌号拍下来,看着车子开远后,他转头对陆柏良说:“三叔住哪,我送你回去。” 陆柏良说:“不用。” “我问你点事情。”沈劲这次说得认真。 陆柏良看了他一会,上了他的车,他把自己住的公寓的名字说出来。 沈劲开了导航开过去,他敛起眉目,问陆柏良:“我想知道,十五年前那场绑架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他们出事不久后,你就被接回了沈家。” 陆柏良眉心微顿:“抱歉,有些问题我不能说。” 沈劲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那我换一种方式问。”沈劲说,“三叔,爷爷究竟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在车行修车,遇到了姚伯,他认出来的。” 沈劲没有出声。在沈家,关于陆柏良的身世,流传的一直都是这个版本的传说,但是这个传说里,却缺席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陆柏良的生母是谁? 没有人敢问。 沈劲皱眉,太多地方不对了。 沈崇礼小时候性格只是阴沉了些,是直到沈万宥那场绑架案发生、陆柏良来到沈家开始,他的性格才变得古怪又偏执,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沈劲还想问问他,陆柏良打断他:“沈劲,有些事情,不要去碰。” 沈劲明白,他这是没办法从陆柏良这里问出什么了。 他把话题绕开,瞥了陆柏良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他:“三叔,你喜欢阮胭吗?” 陆柏良没有否认。 沈劲接着问:“你会对她说吗?” “会,但目前不会。”陆柏良也答得镇定。 “原因?”他以为陆柏良被压抑了十几年,终于解脱了,会直接出手。 “这是她的事情,我不会给她徒增压力。”他会克制,他已经习惯地克制了五年。 但他会陪着她,一点一点,去帮助她发现自己内心真正喜欢的是谁。 如果她最后选择了沈劲,他无话可说,从容祝福;如果是他,他必然珍之重之。 “那我还挺佩服你。” 沈劲偏过头,看向陆柏良,他眉目依旧清润自持。 沈家忽然就想通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陆柏良这样了,他骨子里就是个野性的人,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划得泾渭分明。 “三叔,我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去争。” “静候佳音。”陆柏良迎上他的目光,从容又镇定。 车子停在陆柏良的公寓门口,陆柏良下车往里走去。 沈劲手搭在车窗上,点了根烟抽,他给阮胭发了条消息:“到家了没。” 阮胭看着手机里陆柏良和沈劲的几条消息,确实有些犯难。 她挨个回回去。 目光掠过墙头那束玫瑰,还有在一旁喊“胭胭”的张德全,以及,书桌上,闻益阳寄给她的,他修复好的她小时候的图像。 她揉揉眉心。 这次她决定不问百度,她百度不靠谱。 她在邢清和方白都在的群里,她想了想措辞,问了句: “如果。” “我是说如果,有三个男人,同时隐晦地,隐晦地跟你表达意思,怎么办?” 邢清:“都要。” 方白:“附议,并建议拉个微信群。” 阮胭:“……” 她把手机扔掉。 于是,她盯着奶油黄的灯光,再一次地失眠了。 她想,要是陆柏良能再早一点,再早一点对她好,就好了。在她犯下那些荒唐的错误之前,在周子绝把她骂醒前,在她决定一点一点放下过去之前。 那么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现在所有的好,并且还会站在他面前骂他一顿:“陆柏良,你凭什么,凭什么撂了我五年,周思柔一醒,你就要对我好,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一直喜欢你吗!你真讨厌!” 可是陆柏良,你真过分,你温柔得过分。不表白,不给我施压,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温温柔柔潜入我的生活,我连骂你的契机都没有。 还有,还有沈狗也讨厌! 阮胭想了想,一时又想不到沈狗现在还有什么讨厌的事。 那就是傻得讨厌! 净给她传染傻子病! 她关掉灯,伸手拍拍张德全的头:“晚安,张德全。” 张德全不懂,歪着头说:“胭胭。” 阮胭把自己的被子掖紧,沉沉睡过去。 阮胭第二天就飞去了华遥市。 邓飞虹见到了她,看了眼她裹着纱布的脚踝。 阮胭说:“实在是对不起,邓导,我尽量不影响培训。” “没事,那你先去训练手上的动作。” 邓飞虹看了她一眼,说,“先带你去见一下小赵和小徐。” 他们一起往里走。 赵水晴是女二,徐延是男主。 他们此刻都在空旷的一片空地上,赵水晴在压腿,徐延在一个老师的指导下,练习后空翻。 见到邓飞虹,他们纷纷转过来打招呼。 只有赵水晴,看到阮胭后,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啊,胭胭。” 阮胭点头,与她的热情不同,她平淡地嗯了声:“好久不见。” “你的腿伤了?”赵水晴问她。 “嗯,扭了下。” “那你这几天应该只能练一下简单的扔苹果了。”赵水晴冲她笑笑。 “也行。” 赵水晴还真的从旁边的托盘里拿了三个苹果出来,递给她,“在网上看到你和那个陆医生的剪辑了,你们还真的挺般配。” 阮胭没说话。 她在等赵水晴继续往下说。 “说起来,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你把小闻弟弟当替身的事,我的确不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第54章 修罗场 “什么知道不知道?”徐延走过来, 和她们打招呼,“我听说胭姐和晴姐以前是本科室友?” “是啊,我们以前还经常出去聚餐,可惜现在大家都忙起来了, 联系变少了。”赵水晴感叹道。 “也不可惜。”阮胭说得直接。 赵水晴:“……” 徐延:“……” 徐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状态不对, 转头寻了个借口, 跑去找那边的训练老师继续练习了。 赵水晴看向阮胭:“你这人怎么毕业这么久了, 脾气还这么不好。” “我要是真的脾气不好,就不只是不和你联系这么简单了。”阮胭淡漠道。 “就因为我把你的事戳给了小闻弟弟?” “他知道了也没关系,挺好的,早点清醒。”阮胭转过身, 拿了两只苹果,准备去找老师,“我们不联系, 你自己知道的,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胭胭, 别把以前的事想得那么负面。你看, 我们同一级,邓飞虹求着让你当女一, 而我, 还得一路试镜试过来,有沈劲在后面为你保驾护航, 你真的很幸运了。” 阮胭抬眸,“赵水晴,你最好别提以前的事, 我们还可以安安生生把这部片子拍完。” 赵水晴抬手, 比了个手势:“放心, 我不会做什么事,这是我接过最大的片约,我不会傻到自毁前途。” 这话阮胭是信的,她不再多说,往那边的训练场地过去。赵水晴和宋筠不一样,宋筠有背景,在剧组里耍点手段也有底气,但赵水晴也是个上升期的新人,她不会作死到拿自己的前途作死。 她现在就是看着赵水晴心里膈应。 教阮胭杂技的老师叫陈玉,今年三十了,是华遥杂技团的台柱子之一,陈玉最擅长的是软功,但很明显,由于阮胭脚踝伤了,软功是练不了了。陈玉就教她手技。 邓飞虹走严酷风。她和谢丏还有周子绝都不一样,谢丏是对组内纪律严格,周子绝是对自己的镜头要求严格,一帧不满意就要重拍,邓飞虹是对演员要求严格。在她的组里,演员不允许有任何和她不同的意见,必须要按照她的调.教来表演。也正是因为她这种固执的想法,才导致邓飞虹影片的质量忽高忽低。 邓飞虹对阮胭的要求就是,必须要学会手技。因为《杂耍》这部片子里有大量女主角进行杂技表演的片段,很难用替身。 “不用苹果,用弹力球。”陈玉递给阮胭两个红色弹力球。 她自己又从旁边的筐里拿了三个出来,很从容地就放在手上开始抛向空中,又轮流落入她手中。她甚至还又从旁边的筐里抓了一个来,连续抛着四个球,一边抛,一边和阮胭说话: “我们的杂技是老祖宗的手艺,今天教你的抛球,属于手技里最基础的一项,也是最好糊弄外行人的一项。但说是基础,也并不容易。讲究的就是一个手感。你先从两个球练起。” 陈玉一边抛,一边示意阮胭可以试着扔一下。 阮胭拿着两只球,想了下陈玉刚刚的运球方式。她试着把两个球轮流扔—— 果然,球落到了地上。失败了。 陈玉安慰她:“没关系,再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阮胭点头,把球捡回来。 手感吗? 她觉得好像并不是。 她没听陈玉的直接上手两个球就开扔。她先往上扔了一个球。把它从左手扔到右手,感受到了它落入掌心的变化。 再才拿起第二个球,开始左右互抛,她很镇定,甚至镇定到过分,她就像心里有把尺子一样,无论如何,两颗球扔上去的最高点,都始终在同一处。 两颗球,完完整整地轮流在空中抛起又落回掌中。 接着,她又迅速从筐里抓起第三个球加入扔的球阵之中。 三个小球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她手心抛着。 再接着,她抓起第四个…… 陈玉简直瞬间就惊呆了。 她被惊得手里的球都没拿稳,稀里哗啦全滚在了地上…… “你这小姑娘,你以前练过的吧?”陈玉不可思议道。 “没有。” “那你……也太聪明了。”陈玉发出惊叹,其他几个教杂技的老师也纷纷看过来,发出惊叹。 “不是,陈老师,我就是因为笨。”阮胭手里扔着四个球,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没有过多起伏,“我发现,这是一个机械性的运动,只要一开始就定好了最高点,手定好水平位置,始终锁定,机械性地保持着相似的、稳定的运动轨迹,那么,在理想状态下,就能永恒地运转下去。” 陈玉怔住。 机械性的运动?稳定又相似?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阐释简单的杂技抛球。 隔了会,她意识到里面些微的不对,她开口问:“可是,你是人,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不变呢?” 并且是稳定又相似。 “所以说,必须得是在理想状态下,没有人打断,抛球的人不会走神……”阮胭顿了下,“比如我现在。” 说完,她的球立刻就掉了下来,散了一地。 阮胭蹲下身,把球捡回筐里放好。 陈玉说:“你学得很快,去休息一下吧,下午是孙贺钧老师教你一些简单的招式。” 阮胭说好,她往回走。孙贺钧,这是她同意参演《杂耍》的最大原因……不知道,那位传奇的武术指导,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样想着,也并不知道,在她走出门外之后,后面的休息室里就走出来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他问陈玉:“怎么样?” 陈玉沉吟片刻:“很聪明,学得很快很顺利。” 她见孙贺钧没说话,陈玉又补了句:“就是性子有些固执,不知道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只认定一样事物,找到后面其他事物都相似的那个点,并稳定地、机械地进行下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阮胭回了宿舍,她打开手机,发现陆柏良给她发了消息:“训练还顺利吗?注意别用到脚踝,前期保护得越好,愈合得越快。” 阮胭:“还行,在学扔小球,我学得还挺快!” 陆柏良:“张德全带过去了没有?” 阮胭:“没有,我把它交给我邻居照顾了。” 陆柏良说:“那就好。等你回来了,我把张德全的一些日常用品给你送过来。” 阮胭:“好。” 阮胭合上手机,她走的时候把张德全交给了谢弯弯,不知道她那边照顾得怎么样了。 ——谢弯弯看着眼前面色阴寒的男人,她咽了咽口水:“劲哥,别生它的气,它没有脑子的。” 十分钟前,沈劲来江标家里做客。 张德全见到沈劲,第一句就开口扯着嗓子吼了句:“傻子。” …… 沈劲冷冷扫过谢弯弯一眼:“我看它都要成精了,还没有脑子。” 谢弯弯默默把鸟笼子往回拉了拉,她怕沈劲把这傻鸟给掐死。 张德全再次大声吼了句:“胭,想你。” 沈劲脸色彻底变得阴寒,他咬着牙开口:“陆柏良这东西究竟平日里在这死鸟面前说的都什么话!” “胭胭——” 谢弯弯眼疾手快,趁着在沈劲情绪失控前,赶紧抓起张德全就塞笼子里,黑布一搭,傻鸟立刻安静。 “劲哥,冷静冷静,我观察了的,他就会说这三句,别的都不会说了。” 沈劲冷笑了声,阴恻恻盯着鸟笼子不说话。 谢弯弯怀疑这鸟活不到明天了,她喊还在做饭的江标出来把这鸟笼子给拎回屋去。 江标系着围裙出来,对沈劲说:“与其搁这儿和一只鸟生气,不如想想你和阮胭的进展怎么样了。” 沈劲面色稍霁,但阴云还是没散去:“还在朋友阶段。” “这不是挺不错嘛。”江标安慰他,“至少不像以前那样,给她挡硫酸眼睛都不眨一下来得强吧。” 沈劲眼梢往下压,语气稍显沉重:“别提以前,以前是我做得太不是人了,她怎么对我都不算过分。” 江标没什么反应,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谢弯弯在旁边听得眼睛都大得跟个铜铃似的,这还是沈劲说出来的话吗? 他居然自己承认自己做得不是人! “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下,这段时间,要是陆柏良去阮胭家了,记得,”沈劲顿了顿,“记得跟我说一声。” 江标叹口气:“放心吧,弯弯没生下来之前,我们都住这边,你,要是她真和陆柏良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 “没这可能。”沈劲否定得迅速又决绝。 然而,说完他又觉得太阳穴突地一跳,不是没这可能,而是他根本不敢去想这种可能…… 江标劝他:“沈劲,他们有六七年的过去,陆柏良在阮胭最难的时候出现,他几乎影响了她整个人生轨迹,并且这种影响,一定意义上来说,在前期来讲,是正面又积极的。他所充当的引领者的角色,是你难以比拟的。阮胭的前半生几乎都被他影响着。” 沈劲侧过头,眉目敛下,在江标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十指已经绷紧成拳,绷得指尖都发白,半晌,他才喘出一口气,“那我就影响她的后半生。” 江标叹口气,摇头不语。 沈劲看他这表情,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站起身,说,“我先走了。” “回公司吗?” 江标也听说了,最近沈家老爷子生辰要到了,他和沈崇礼之间肯定不太平。 “不是,我去华遥市。” “你疯了?”江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陆柏良他们那六七年是我打不过的,但他们实际真真切切在一起相处的,也就一年不到。我现在就飞去华遥,我从这一分一秒里去追,拼不过时间线的长度,就拼厚度。” 沈劲走到玄关处穿鞋,隔了会,他才把刚刚一直放格挡上的鸟饲料扔过去。 “这玩意儿贵,拿去喂那死鸟,别真给她养死了。” 沈劲说完就走,门关得干脆利落。 谢弯弯接住鸟食,呆愣愣的,这,沈劲这人就是这样,光会放狠话,其实心总是好的。她把饲料往厨房窗台上放好。 开窗的时候,她忽然又朝客厅喊了声:“江标”。 江标走过去,谢弯弯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窗外看—— 沈劲还没走,他站在楼下,抬着头,直直地注视着阮胭家的窗台,一下接一下地抽烟。 整个人站在风里,就那么站着,修长高大的身躯,看起来却分外萧索。 江标叹口气,不言不语把窗户关上,揽着谢弯弯回屋里去。 中午放饭的时候,赵水晴请了假不在。 徐延嘴快,顺口就阮胭知道晴姐去哪了吗,问完之后,想到她和赵水晴关系不怎么好,于是立刻捂住嘴,岔开话题聊别的。 旁边有群演也在讨论赵水晴去哪里了,旁边就有人说,看到一辆黑色的豪车过来接她走了。 阮胭只是神色微顿,转而又继续准备吃饭了。杂技团的饭重量不重质,吃起来不能说难吃,但着实有些难以入口。 阮胭吃了几口,方白就过来说,有胭姐的快递。 她才进组一天,什么快递这么快? 快递有两件,阮胭拆开,一件是一盒药膏。 还有,还有一件是…… 一堆营养品。从核桃粉,到沙棘粉。 满满一箱子,都很适合即食即用。 阮胭打开快递盒子,虽然没写是谁,但她一眼就知道,这是谁送的。 “小闻弟弟给你寄吃的啦?” 赵水晴朝她走过来,眼睛看着地上快递盒子里的那堆东西。 她也能认出来。 以前阮胭给闻益阳买营养品的,一买就是一大堆,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牌子,她都记得。 现在这样原样给她送的,应该也只有闻益阳了。 阮胭没看赵水晴,“不知道。” 她拿出手机,陆柏良给她留了言:“我让华遥市的朋友帮忙配了盒药膏,他寄过来了,你涂着试试,效果应该比诊所里开的要好。” “好,谢谢你。”阮胭回他。 阮胭犹豫了下,问闻益阳:“益阳,那些营养品是你寄的吗?”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华遥市?” “你们剧组有公布行程。” “哦哦,不用给我寄了。” “没事,我提前查了,华遥那边饮食习惯和临江很不一样,你很可能吃不惯。” 隔了会,闻益阳又发了句。 “况且,我在追你,姐姐。” 第55章 修罗场 阮胭看着闻益阳发过来的几个字, 整个人当即愣住。 赵水晴还在旁边站着,没有走。 阮胭不动声色把手机屏熄灭。 赵水晴问她:“你还和小闻有联系吗?” 阮胭掀了掀眼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也行。”赵水晴扫了眼地上放着的那堆快递就走了。 阮胭喊方白一起把东西抱回去,方白看着走远了的赵水晴, “胭姐, 你俩以前真的是室友啊?” 阮胭点点头。 “她这人, 怎么看起来和你不太对盘的样子。你们大学四年得相处得多难啊。” 阮胭把东西抱起来:“还行, 大一大二的时候, 我和她玩得最好。” 方白不可思议低看着她:“不可能吧,那她当时……就拍《两生花》那会儿, 你在网上被泼脏水泼得最多的那次,她怎么一句话都没站出来帮你说过。” 阮胭眉目淡淡的:“大四的时候闹翻了。” 方白自己看了眼手里抱着的营养品:“因为姐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小闻弟弟?” “不止,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阮胭把东西都抱回休息室。 等腾出手来了,她才得空坐下回闻益阳消息。 她想了想,回他:“益阳,不用追求我, 别送了,也不要再误会你对我的感情了, 好好去找个其他的女孩吧。” 闻益阳:“我打扰到你了吗?” 阮胭打字的手指顿住,他的确没有打扰到她,从他们恢复联系开始,他一直都是静静的。 “我带给你困扰了吗?” 没有,他甚至还帮了她很多。 “那么,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阮胭怔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下去。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闻益阳对她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如果上面的三个问题, 答案都是‘否’, 我为什么不可以追求你呢?” 阮胭想了下, 回他:“那也不用再送这些东西过来了。” “是以前我做得不对,我想和你重新做朋友,从我们最开始的时候,从头来过。你别把我当弟弟了,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阮胭沉默了。她没回他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回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处于一种纠结的状态里,处在一个巨大的网中,而更可怕的是,这张网,还是她自己一手编就的。 阮胭把手机放下,躺床上休息,她还要为下午的训练做准备,她不知道孙贺钧是个什么样的人。 下午的训练在室内进行。 阮胭到的时候,陈玉他们都还没来,偌大的训练室,正中间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青色的中山装,一双眼,精神矍铄地看着阮胭。 阮胭事先做过关于孙贺钧的功课,她自然能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孙老师好。” “嗯。” 孙贺钧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扫了眼她脚上裹着的纱布,“脚受伤了,下午还打算练吗?” “练。”阮胭答得果断。 “怎么练?”孙贺钧端起旁边的大碗茶,饮了一口,“下午我给他们训练腿部动作,你这样,练不了。” “可以把我的大腿绑在把杆上。不动脚踝,跟着练大腿的软功。”阮胭说,“然后我把您给他们要求设计的动作都录下来,我回去慢慢练习。” 孙贺钧问她:“你平时的柔韧性怎么样?” “能劈叉,横劈和纵劈都可以。” 这些也都是演员的基本功,她在学校一直都有坚持练习,即使毕业后出来拍戏,也是会一周坚持出三次形声早功。 孙贺钧的眼神这才多动了动:“可以,等陈玉来了,让她替你绑着。” “好。” 孙贺钧没再和她多说,他不说话,阮胭也安安静静站着。 一直站到陈玉他们过来。 孙贺钧让陈玉替阮胭把右腿掰到把杆上,用带子缠好。陈玉还有些惊讶,这么拼? 由于阮胭的韧性好,绑上去的时候也不怎么费力。 一整个下午,她的左腿都被绑在把杆上,她用右腿单独站立着,左手扶着把杆,右手用pad录下孙贺钧和陈玉指导赵水晴和徐延的视频。 孙贺钧没有给她过多的关注,只是偶尔才扫过来一眼。 到了训练结束后,孙贺钧也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了。 陈玉替阮胭把左腿放下来,血液回流,她差点没站稳。 陈玉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阮胭点点头:“放心,我虽然脚踝受伤了,但还是会坚持训练的。” 杂技,形式各样的招式固然重要,但软功是最基本的,邓飞虹的前期准备只给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阮胭只有对自己狠一点,等脚恢复好了,后期的效果才会好。 陈玉拍拍她的肩:“别太拼。” 阮胭点点头。 陈玉和徐延都走了,训练室里就只剩下了赵水晴和阮胭。 赵水晴看着阮胭脚微跛的样子,她说:“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拼。” “嗯。”阮胭把pad收好放进包里,准备离开。 赵水晴说:“怎么现在不用纸记东西了。” 阮胭收拾东西的手停住。 她偏头看她一眼:“赵水晴,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找到了一个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赵水晴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确是有几分这个意思。她听说了阮胭和沈劲分开的事,这才想过几句嘴瘾。 阮胭把包背上:“劝你一句,有妇之夫别去碰,来接你的车子里都还挂着一家三口的相片吊坠,别傻了。” 赵水晴被她踩住痛脚,她反击回去:“总比你以前把闻益阳耍得团团转来得好。” “赵水晴。” 阮胭背着包,腿还跛着,走到她面前,她比赵水晴高几公分,她的视线牢牢地盯着赵水晴。 “你把闻益阳带坏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跟我一起跛着脚拍完这部戏。并且,我保证,你跛得会比我更惨。” 赵水晴往后退了一步。 阮胭的狠,她是知道的,当时那件事被阮胭发现的时候,阮胭直接灌了她一整扎酒…… 她倔强地开口:“我没有带坏他,他骨子里就是个黑的。” “那张纸不是你给他看的?” 阮胭现在还记得,那时闻益阳刚来临江念书,她去见他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句,教授今天说计院学生的字,大多拿不出手。 她就给他买了本字帖让他练。 那时,她真的还没有想把他往陆柏良身上引,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和陆柏良长得像,忍不住对他格外偏爱一些。 再后来,越走越近,她对他的好里,总是情不自禁带了些别的意思。给他送吃的,带他去海洋馆,送他孔雀鱼……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是熟悉的《多宝塔碑》,他干净的手指扣在桌上, “姐姐,我找到了一张纸,这张字,临得比我好多了。是你写的吗?” 阮胭看着上面纸上的字迹,整个人呆在原地。 那是陆柏良以前写的,是他以前示范给她看的。 “不是我写的。你哪里来的?”阮胭不动声色把纸抽回来。 “你借我的书里夹着的。” 阮胭嗯了声,没有继续解释。 闻益阳寒潭一样的眸子盯着她,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把纸翻了个面。 白净的纸张,背面的右下角写着一串龙飞凤舞的字: “陆柏良,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看呀^” 第56章 修罗场 “师兄, 你当时选方向的时候,怎么想到要去做图像?” 胡珊支着下巴,问闻益阳, 她的一头小短发短得可爱。 上次自从在闻益阳的实验室这里见到阮胭后, 她就经常来闻益阳这里晃悠了——总是希望能和女儿偶遇qaq 后来知道闻益阳原来是被阮胭资助过,她来得就更勤了。而自从她真的把对闻益阳没兴趣转到阮胭身上后, 闻益阳对她的态度反倒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因为图像很有意思, 破损的,能得到修复;相异的, 能变得趋同。你不觉得这种神奇的变换其实很有意思?” 闻益阳戴着眼镜, 漂亮深邃的眼睛隐在镜片下, 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捕鱼游戏的界面。 没等胡珊回答,他已经啪地按下按键—— 游戏结束 。 胡珊叹口气:“师兄你好厉害,又赢了。” 她感叹了下:“像你这种天才, 是不是从来都没输过啊。” 闻益阳停下手里的动作, “不是, 我输过。” “啊?”胡珊发出惊叹,“也是玩这种捕鱼游戏输的?” “差不多。”闻益阳嗯了声。 胡珊说:“看不出来, 还有人玩游戏比你更厉害。” “阮胭。”闻益阳淡淡说出这两个字。 “不会吧, 我女神也会玩这个游戏?”她觉得阮胭看起来就很冷艳, 怎么会玩这么闹的游戏。 “嗯。”闻益阳眸光沉静, “她玩得很好。” 她始终都是赢家, 而他, 输得一败涂地。 唯一一次差点输, 是他在书里发现夹着的那张纸后, 他看着向来遇事冷静的姐姐, 却头一次拙劣地说着:“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字。” 他没有拆穿她, 回去后,不动声色地找到了“陆柏良”这三个字。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没有人比他更会寻找这种记忆。 最后,他找到了一张阮胭与陆柏良的合照。他看着照片上,陆柏良那张脸,那滴与他位置近乎一样的泪痣。 他瞬间就明白了。 但他没有挑明,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把这张照片,以阮胭以前首医大同学的名义,发到了阮胭的邮箱里。 阮胭把图片下载了,里面的木马也被下载下来。她电脑里别的东西他都没有动过,也没有看。他只是无声无息地,每天,一点一点,修改着阮胭电脑里陆柏良的照片。 他把陆柏良和他改得越来越像,润物细无声一样,阮胭看他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异样。 他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着阮胭对他的要求。继续练字,把字迹变得和陆柏良越来越像;看医书,身上开始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看各种鱼类的纪录片,渐渐的,他比阮胭还要懂得那些千奇百怪的鱼类…… 她把他当替身,她是捕鱼者;而当他知晓后,他不声不响地迎合她,他已经成为了捕鱼者。 他以为这样能持续下去。 直到最后—— “张晓兰”意外死了…… 当他们把一切都撕开对峙的时候,他才知道,姐姐,始终都是赢家。 因为在这段关系里,真正舍不得的是他。 也只有他。 闻益阳轻轻吸一口气,他站起来,背对胡珊,他把电脑放回包里,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要去工作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好。下次我来,你再多给我讲讲胭胭的故事呗,要是有胭胭以前的东西就好了,呜呜呜好羡慕你,可以认识她,想魂穿成你,和你换换qaq”胡珊可爱的脑袋直晃,追星女孩的快乐没人懂。 “不行。”闻益阳背上书包走出去。 嗷嗷叫唤的胡珊愣了下,“诶,什么不行?” 闻益阳眼神凝滞,不说话,转身大步走出去。 他在荒山里苦了十七年,才等来她短暂的一场眷顾。 和你换,不行。 练功房内,阮胭还在和赵水晴对峙。 赵水晴脸色不大好,毕业的时候,阮胭只和她算了沈劲那笔账。闻益阳这件事应该是她毕业后才发现的。 “是我放的。但你放心,我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你现在是影后,我就是一个三线,我没那资格整你,也就嘴上念念。”赵水晴说。 阮胭吐了,为什么有的人连示弱都可以如此嚣张。 关于陆柏良,上首电后,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直到和赵水晴走得近了些,她才提了几句。 她那个时候有习惯,会把陆柏良的东西都放在一个木箱子里。 只有赵水晴有机会打开它。 而她与闻益阳之间的变化,也几乎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起初,她只是因为他和陆柏良那粒泪痣略像,对他格外好了些,再加上她曾经资助过他的学校,他是他们整个村子里,三十多年来头一个考到首大的,她觉得他过得很不容易,总是照顾他。 但后来,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闻益阳变得和陆柏良越来越像,有的是她无意识提到的,有的甚至是他无意识自己流露的,他们之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阮胭甚至觉得不像是在和闻益阳相处,而是陆柏良回来了。 而当她每当有所怀疑时,打开电脑,找到当初陆柏良的照片,便会发现,照片里的陆柏良,和闻益阳,真的好像好像…… 她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中。 直到有一次,阮胭的电脑在寝室,不小心被赵水晴的咖啡碰到了,她抱去修,修电脑的人才说她的电脑一直中了木马病毒。 “放心,文件对方都没动,只有一些图片处理的痕迹。” ip查出来。 ——是闻益阳。 而就在当天晚上,闻益阳发消息告诉她:“张晓兰死了。” 孔雀鱼的寿命太短,尽了人事之后,还得看天命,有的能活两年,有的只能活几个月。 “益阳,我们以后,别联系了。”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只发了这几个字。 而闻益阳,没有回她。 直到一周后,临江的雨季来临。 她和赵水晴她们下完课回去,正正撞上在楼下撑伞等她的闻益阳,他的手里拎着一只蛋糕盒子。 他站在雨中,伞柄被他撑得笔直,有雨丝斜飞,他的额发淋湿,耷在耳边,他张了张口。 雨声大,她听不见。 赵水晴她们自觉先上楼去。 阮胭走近了他,他再次张了张口。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他说:“可不可以不走。” 阮胭摇头。 他们于沉默中对峙。 没有人说她把他当替身,也没有人说他在后面引诱她把他当替身。 各怀歉疚。 良久,他才艰涩开口:“可今天,是我的生日。”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下来,他的伞柄只能勉力撑直。 “我没吃过生日蛋糕,也没过过生日。你说过的,要陪我过我人生中第一个生日的。” 阮胭动了动嘴唇。 他却猛地把伞扔掉,伞骨落地,砰地一声,他将她单手搂进怀里。 这是他唯一一次越矩。 大雨连天,他垂首,将头埋在她颈窝,她感受到有湿意传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他的…… “骗子,姐姐。” 沙哑的声音一散入雨中,他立刻松开手,转身就走。 衬衫被淋透,这是少年人,人生中第一次不因贫穷而引发的狼狈。狼狈至极。 …… “赵水晴,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一,别提以前的事,不然我会忍不住在拍摄期间就弄你;二,下次见你那个有妇之夫注意点,别被狗仔拍到影响剧组声誉。” 阮胭抓起旁边的一个弹力球,砰地用力扔到地上,球被弹起来,惯性飞向赵水晴的下巴。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砸得倒退一步,捂着下巴直吸气。 而阮胭早已用力关门离开。 回到休息室后,阮胭心情依旧不是很好。赵水晴真的是太招人烦了,偏偏现在她们还是同一个组的,她不能像对付宋筠那样把她对付走。 还有孙贺钧,他似乎对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可她愿意在一拿影后就接下《杂耍》,就是冲着他去的,他和欧美很多导演关系都太好了。现在的阮胭,虽然听着是个一部封金的影后,但她只有这么一座国内奖杯,还有周子绝那部拍到了一半就停工的作品。 挺尴尬的,宋筠以前在圈内的资源也都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她必须得赶紧去拓宽国际上的资源。不能再止步不前了。而孙贺钧,就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大砝码…… 阮胭叹口气,一直托着腮想事情想到暮色四合,也没发觉。 最后还是决定早点出去吃晚饭,毕竟,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训练要扛。 她从床上站起来。 玻璃窗子却被叩叩敲响。 她疑惑地打开窗户。 一只小小的仿生鸽子一样的无人机,围着她直转悠。 在她打开窗户后,无人机停在她的窗前,里面传出熟悉的男声,对她说出四个字: “胭胭,下来。” 阮胭低头,往下看。 沈劲穿着烟灰色的风衣,黑色西裤,长身站立在她楼下,他微微仰头看她,手里还拿着无人机的操纵手柄。 他对着手柄动了动嘴唇,下一刻,无人机里再次响起男声,这次,电磁声里带了些祈求的意味: “下来,胭胭。” 第57章 修罗场 沈劲? 他大老远跑这里来干什么。 阮胭关上窗户, 往外走。走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还瞥了眼镜子。头发随意散在肩上, 像柔软的藻。 暮色四合, 天边延绵的黑将这座城市包围。 “你怎么会来?”阮胭站定在他面前几步路远。 “来过纪念日。”他定定地看着阮胭,眸色和夜色一样黑沉。 “什么纪念日?”阮胭疑惑。 沈劲的眼里难得地漾开一丝笑:“纪念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九十九天。” “……” 阮胭沉默了。沈劲,你可真有你的。 “拿着。”沈劲把手柄放进她手里。 他转身回到车上,把pad拿出来,放到操作手柄的支架上, 安稳后,他问阮胭, “来华遥这两天, 有没有出去逛过?” “没有。我们不能随意离开训练中心。” 沈劲说:“那我带你逛逛。” “怎么逛?” 阮胭问他。 沈劲没说话, 他打开无人机, 平板被他触亮,屏幕的光亮正好照亮他冷肃的眉骨, 锋利得过分。 这皮囊, 比跟她合作过的男演员都要优越。 “看屏幕。”沈劲唇角上扬,“别看我。” “……” 阮胭把视线移回屏幕, 无人机已经被他操纵着飞到了远处的高空。 华遥市是一座历史超过了千年的古城,也正是因此, 很多传统的建筑物与文化习俗得以完整保留,杂技也只是这里的一种。 屏幕上, 无人机一寸一寸飞过华遥市,灯火过处, 尽是一片风景。 “好看吗?”沈劲声音低沉, 在她耳边问她。 她不自觉点头, 她没有玩过无人机,这样俯瞰天地的视角,揽尽万家灯火的感觉,的确很好。 直到它飞到了华遥市的中心。 那里立着一座巨大的塔。 每一层塔的灯光被悉数点亮,静静地伫立在夜色里。 “这座塔里供奉了香火,他们都说很灵,要我陪你去上上香吗。” “你一个搞科技的还信这些?” “不信,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约我的好朋友出去。”沈劲抬抬下巴,承认得坦坦荡荡。 阮胭在心里说,不要脸。 “但你要是不想去,现在也可以对着我许愿,我保证比那些寺庙里的那些要灵。” “是吗?”阮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许愿你。” 沈劲静静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阮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硬朗五官,她缓缓吐出三个字:“叫爸爸。” “……” 沈劲的脸瞬间沉下来,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阮胭,胆子变大了啊。” “一般。”她答得轻飘飘的。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刚刚在说什么,她居然和沈劲开起了玩笑…… “换个愿望。”他没和她计较。 “想不出来,先留着。” “行,随时恭候。”他唇角浮上笑。他巴不得她来找他许愿,许上一千个他也不嫌烦。 阮胭拢了拢外套,对他说:“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出早功。” 沈劲点头,他把平板收好,看着她转身往回去。 她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忽然喊了她一声:“阮胭。” “嗯?” “和我当朋友快乐吗?” 阮胭想了想,看着他在夜里的高大身影,偏头说了句,“一般吧。” 说完她就走,留他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 。 小小的影子在楼梯口上渐渐拉远。 他在暮色里看着,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阮胭发现沈劲昨晚零点给她发了条微信: “纪念我们的友谊维持一百天。” 幼稚。 阮胭扯扯唇,笑了下,没回他。 今天还要继续训练,她擦了陆柏良托人带过来的药膏,脚踝的确好了很多,至少已经消了不少肿。 她想了想,给陆柏良发了条消息,认真地和他道谢。 陆柏良回她:“不用。照顾好自己。” 他回这消息的时候,被周思柔看见了。 她笑他:“就这样,你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语言功能已经恢复了一些了,断断续续总能说完一句话了。 陆柏良轻轻摇头:“她现在很忙,等她回临江了,我会试着和她好好相处,她太累了。” 周思柔看着他,说:“陆柏良,我在想,陆爷爷对你的影响是不是过于大了,把你养成这样一种性格。” “我是什么性格?”陆柏良把听诊器收好,认真地听她交谈。 “就,陆爷爷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愚忠愚孝。” “那你说我是愚什么?” “你就是愚公。”周思柔和他开玩笑。笑完以后,她的眉眼又垂下来,小声说,“陆柏良,陆爷爷那套行不通了,你别忍啦,让自己快乐一点好不好。” “思柔,我没有不快乐。我只是,更在乎她的快乐。” 他坐下来,抬头看她,像在透过她看这几年。 “我曾拒绝过她,为了不让她被我,你所说的‘愚’而连累;但我和她分开了六年,如果我在你一醒来,就立刻对她穷追猛打、表露心意,你觉得,这是否是一种对她的低看?” “她并不是一座永远在原地等候的丰碑,也不应该是。” 病房里安静下来,周思柔不再说话,他继续给她检查了下听力和咽喉。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他准备离开的时候。 周思柔忽然抬头问他:“陆柏良,可以把你以前的论文,还有我哥的电影帮我找出来看看吗?” 周思柔顿了顿,她攥了攥被子的一角:“我,想知道你们这十几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 陆柏良的目光柔和下来,他说:“好。” 阮胭回完消息,就收拾收拾去参加训练了。 方白见她来了,跟她八卦:“今天赵水晴又是坐那辆豪车过来的。但今天收敛点了,在训练中心外面的拐角处下的车。” “知道收敛就好,我们不用管她,她只要不作妖连累到我们就行。” 阮胭一边往里走,一边跟方白说。 到了训练中心,孙贺钧态度依旧对她淡淡的,阮胭并不介意,仍旧照常训练,她还是想稳打稳扎地来,无论如何,这部戏她都想踏踏实实地拍好。 赵水晴虽然嘴臭,但也十分拼命,她和徐延腿上都绑了重重的铅袋进行训练。阮胭也直接绑着腿倒立在墙边,练习腰功,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部戏的训练中,邓飞虹很满意众人这样的状态。 休息的时候,邓飞虹和她闲聊,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阮胭很诚恳地说:“如果拍完您这部片子能拿奖的话,我想去拍国外的片子。” “欧洲的文艺片?”邓飞虹对她的说法并不讶异。但凡有些追求的演员都这样,拿了国内的奖,都想拿国外的奖,好比有了一百万,就想追求一千万。有志向,挺好的。 阮胭年轻,身量好,硬件上绝对是天生的电影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很有故事感。难得的是领悟能力极强,她看阮胭的片子,都在想这个姑娘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很多入戏快的演员,都是体验派,但是阮胭,在我的组里,我喜欢方法派的演员。” 邓飞虹看着她,“你以前的片子我都看过,包括周子绝那里没拍完的带子,我也看了,演的其实都是你自己从前的经验,但在我这个组,你要抛开你以前的杂念,把这个角色演下去。让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让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听到这句话,阮胭其实内心是有些震惊的。 的确如邓飞虹所说,她之前的戏,固然演得好,但始终是在用过去的经验表演。如果走体验派,那么痛的就要经历,快乐也要同乐,失去、绝望,以及惊悚,所有稀奇古怪的情绪,都是要让自己始终保持在戏里。 这并不是件易事,对于心理正常的普通人来说,稍有不慎,便会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好,邓导,正式开拍的时候,我会努力调整自己的。” 阮胭停了下,回答邓飞虹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想拍欧洲文艺片。或者说,不只是想拍文艺片。” “什么意思?”邓飞虹问她。 “我想拍打戏。”阮胭说得笃定。 邓飞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想先拍武戏,和一些导演合作了以后,再接拍文戏,毕竟,适合中国人的文戏本子并不是很多。” 邓飞虹想了想,最后怕拍她的肩膀:“很好,我支持你,孙贺钧老师那边和好莱坞的武戏导演关系很好,拍完这部戏,我会和他推荐你的。” “好,谢谢您。” 邓飞虹离开后,阮胭被一直站在角落里等她的赵水晴叫住。 赵水晴在旁边听到了她和邓飞虹的谈话,她冲阮胭说,“谈谈,阮胭。” 阮胭低头把鞋换好:“不想。” 赵水晴眼神一滞,她说:“和你谈谈你和沈劲以前的事。” 阮胭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走出去。 赵水晴和她一起走到停车场,天色晚下来,停车场里灯光依旧很足。 赵水晴把口罩戴上,阮胭也把口罩戴上。 “防狗仔防得这么紧?”赵水晴笑。 “主要是怕明天多了个说我们姐妹情深的头条。”阮胭说得淡漠,她看她一眼,“长话短说吧,还是我和沈劲那件事?” 那天的情景,她依旧记得。她喝了很多酒。但她酒量很好,除了意识稍微模糊了点外,也没怎么醉,原本在试戏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副导演提出邀请她和赵水晴,还有另一个室友去吃晚饭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不对。 她劝过赵水晴,有坑别去,赵水晴不听,执意要去,而另一个室友也被赵水晴说动了,说:“只吃个饭,也没什么。” 当时阮胭和赵水晴的关系还很好,相处了三年的室友,阮胭还是担心她们,跟她们一起去了。 去了之后,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姜十毅,贺韦,白荣雷,还有那个副导演,没一个是安好心的。 如果只是陪个酒就算了,偏偏直到要毕业的时候,她才从赵水晴和那个副导演打电话时,知道了,原来她们三个的酒里,都被下了东西。 量不多,多了算是迷.奸,要犯罪,他们只敢下点催情助兴的量。 讽刺的是,当时赵水晴和那个打电话,正值他们寝室在吃毕业散伙饭,她吃到一半跑出去接电话,阮胭以为她是去偷偷结账了,怕她破费,跟着去提醒她别结,结果,就听到了她说:“刘副导,这部戏我当然可以接……欸,不介意,有戏拍谁会介意……一年前我不就没拒绝吗?我还拉着我室友一起来呢……您放心,我都可以接受的。” 他们那天吃的是中餐,人多,有点吵。 但阮胭就站在原地,就觉得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被按了静音键一样,她听着赵水晴一字不漏地把电话打完。 等到赵水晴转过来看到她的时候,脸色只是白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说:“其实不是你听到……” 阮胭没说话,连听都不想再听她继续说,她转头就回桌上,后面另外三个室友,因为毕业,发表了很多依依不舍的感言,她也没说过一句话。 当时和她们一起去的程橙,喝到最后,醉醺醺地说了句: “阮胭,你怎么心这么冷啊。你又不是没有感情,排大戏的时候,感情拿得比谁都好,哪个老师都喜欢你。那为什么你就是和我们这么疏离啊……水晴,你说是不是。” 阮胭目光微动,看了眼赵水晴,赵水晴心虚,只敢小声附和一句,“是啊。” 阮胭笑了下,她忽地就站了起来,走去旁边吧台上拿了一整扎啤酒过来,砰地一声放到赵水晴跟前,“喝吧。” “你干什么?”赵水晴慌乱道。 “喝,你不是跟江副导说你什么戏都能拍吗,以前敢默许我们去喝鸿门宴,现在连这扎酒都喝不了?” 赵水晴往后挪,她动了动身子想走。阮胭直接伸手死死摁住她的肩胛骨,赵水晴被她摁得发疼,她动不了。 “赵水晴,喝完,以后见面了,谁也不认识谁。喝不完,以后见一次我弄你一次。” 赵水晴脸色发白,她没见过这样的阮胭,阮胭在系里,始终都是清清冷冷的样子,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起伏……旁边的几个室友,醉的醉,倒的倒,只有程橙还站起来,没什么力气地劝她们:“阮胭,你把赵水晴放开……” 阮胭动都没有动,她把那扎啤酒往赵水晴跟前推了推。 赵水晴被她看得害怕,抬起手,闭着眼睛一杯一杯往嘴里送。 喝到最后,她被阮胭掐着下巴逼着喝完了一整扎酒,实在撑不住了,她就跑到厕所里哭着狂吐。吐完了她擦着眼泪回去,阮胭已经把其他室友都送走了…… 赵水晴靠在那辆常来接她的凯雷德上,她说:“毕业的时候,你把我整惨了,我一个人在外面喝得半醉,差点被人盯上。” “你把我程橙骗过去的时候,没想过我们也差点被人盯上?”阮胭说。 赵水晴没话说了:“也不是歪打正着,撮合了你跟沈劲吗,你后来在圈里顺风顺水,不是沈劲在后面护着,你以为你可以做到?” 阮胭不想和她扯以前那些烂筋,她说,“你不是说还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沈劲当时也被下药了。” 阮胭心神微动。 怎么可能? 他要真被下药了,还有心情在做的时候和她吟诗?那她也是服气。 赵水晴看她一眼:“被贺韦下的,他看出沈劲对你的那两分心思,就自作聪明把准备给白荣雷的酒,换给了沈劲。结果事后还是被沈劲报复成了一条丧家犬。” 末了,赵水晴说了句:“现在想来,其实挺好的吧,他比闻益阳长得和陆柏良像多了,我帮你撮合了个最像的过来,难道你还不满意?” 阮胭不知道说什么。 是,她并非一个极度冲动的人,沈劲也不是。就算沈劲和陆柏良长得再像,就算阮胭和宋叶眉长得再像,他们也不可能在见到对方的第二面,就发生关系…… “所以呢,你把我找出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我和沈劲已经分开很久了,你说这些没意思。”阮胭看着赵水晴。 赵水晴不说话,她沉默着。 阮胭没懂她的沉默,直到她听到外面有异样的脚步声。 赵水晴忽然对着阮胭大喊一声:“赵水晴,你把我约出来干什么?我要回去了!” 阮胭疑惑,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伸手就去抓赵水晴,赵水晴趁着她脚踝伤了,死命往她脚踝处踢打。阮胭一个吃痛,被她挣开,她身后立刻涌上来三个人,捂着她的嘴,就把她往停车场的另一辆车里拖…… 沈劲拎着食盒去训练中心找阮胭,这次,是他做了很多次的面。 上次,他给阮胭做,结果她看都没看一眼,甚至没等他做完,就走了。 他后来跟张晓兰学了很久,张晓兰说:“在平水镇,做面,就是要把心上人留住的意思,面条像绳子,要把人的心绾住。” 沈劲在家里做了很多次,直到做得连开私房菜馆的谢弯弯也笑着说“可以了”的时候,他才敢做给阮胭吃。 他想,他一点一点把以前没有做好的地方都慢慢补回来就好了,他们现在是朋友,再往前一步是好朋友,再进一步,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是男女朋友了…… “你把这个拿去给你们胭姐吃,我看了,这训练中心的饮食太差了。”沈劲把食盒给了方白,他不敢直接送给阮胭,怕被人看到后,她被说闲话。 方白有些疑惑:“胭姐没和你在一起吗?” 阮胭今天早上有跟她提到沈劲来华遥了,晚上阮胭没来吃饭,她以为是胭姐要和这位前姐夫出去吃饭了。 “没有。”沈劲脸色一变,握着食盒的骨节用力至泛白,“她去哪儿了?” 第58章 修罗场 阮胭被三个人拉上车, 她想动,却动不了。 她的嘴连同口罩一起被人用胶带封住了,她发不了声音, 于是决定冷静地不挣扎, 保持体力。 坐在阮胭正前方的一个男子,深秋仍穿着短袖,他一身的腱子肉被裹在短袖下,开口对旁边的人说:“等会到了酒店,谁先上?” 旁边的男人笑得很下流:“陈哥, 当然是你先啦。” 前面的司机说:“我最后来,我先帮你们录视频, 视频才是最重要的, 许太人家说了, 她只要这个。” 陈哥笑了:“那就我先来。” 说完,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阮胭。 阮胭听得心里一片慌乱。 许太,许太是谁。她之前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许太这号人。还有赵水晴临走时, 喊的那句话, 她喊自己“赵水晴”…… 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绑错人了! 赵水晴在跟她完金蝉脱壳。 怪不得特地把阮胭叫出去…… 阮胭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只希望这三个人能在她解释完她不是赵水晴后放了她。 她全程没有挣扎, 很听话,首先, 她要保持好体力;其次,她要一心留意街边的建筑物, 弄清楚自己的所处位置。 此刻, 她居然无比地感谢沈劲, 还好,还好他在昨天晚上用无人机带她将华遥市的整体布局浏览了一遍,才能让她现在不会过于慌乱,知道大体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临江市。 闻益阳看着手机定位上那个移动方向愈加诡异的红点,眉头越皱越深。 自从上次阮胭被周子绝悄无声息地带走后,闻益阳每天晚上都会定时查看阮胭的位置,上次就是他大意了,他以为阮胭待在拍戏的那片区域,就没有在意…… 闻益阳用电脑打开华遥市的地图,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枚红点的行径路线。 这个移动速度,不是步行,一定是乘坐了交通工具。 移动的方向,则避开了所有的闹市区…… 他的鼠标猛地顿住在电脑上。 不,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他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阮胭。 可是却一直关机。 打不通。 他连忙打电话给沈劲。 沈劲那边接起来,声音哑沉:“什么事。” 闻益阳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你和姐姐在一起吗?” 他去华遥了,他听刘启明提到过,一猜就是去找阮胭的。 “没有。” 沈劲的话一说完,闻益阳的心彻底沉下去了。 “她现在在哪?” “我已经在查整个华遥市的监控了。”沈劲话音一落,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他抿紧唇,“你怎么知道她有危险?” 闻益阳被问得顿了下,很快恢复自然:“我给她打电话,关机了。” 沈劲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和警方查监控。 杂技团的训练中心外面没有监控,他们查了马路周边,也没有阮胭出现的踪影。 只能说明她是在训练中心里面失踪的。 他们查了很久,问了组内的很多人,包括邓飞虹和赵水晴,都说最后一次见到阮胭是在训练室…… 但是人,却凭空消失了。 “把训练中心出口的车辆监控全部都倒出来,挨个倒放。” 沈劲眯着眼,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地盯着监控屏幕。 闻益阳那边一直没挂,他听得见沈劲这边所有的交谈声,也知道他们找人找疯了。他瞥了眼外面已经黑成一片的夜色。 片刻后,闻益阳几乎和沈劲同时开口: “我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她在哪了。” 沈劲眉目一凛,他沉着声音指挥旁边的调试监控的人,“把这辆车牌号是外地的车,监控录像调一下。” 他几乎注意到了所有进入过训练中心的外地车牌号的车子,只有这一辆,最为诡异。那么大一辆面包车,开到杂技团来做什么。 “把它在华遥市的行动路线都调出来。” 说完,他问闻益阳:“你刚刚说什么。” 闻益阳艰涩开口:“我说我知道她在哪。” 他不能再等了。 再等,她就会有危险了。他不能拿她的生命去赌。 “你先带几个人,准备好。”闻益阳深按住桌面,让自己尽力镇定,他喉头动了动,冷声道,“然后把电脑打开,我发你一个程序。” 沈劲打开电脑,实际上监控那边已经调出了那辆黑色面包车的路线图。 但当他接收到闻益阳发过来的程序后,他看着上面的移动的小红点,整个人呼吸一紧,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骂出来的,“闻益阳,你他妈还是个人吗,你监视阮胭?” 闻益阳动了动喉头,没说话。 沈劲来不及和他理论,叫了几个杂技团的人和他一起开车过去。闻益阳的定位最终追踪到他们位于一间仓库…… 阮胭被扔到仓库后,她整个人都莫名地静了下来。越是慌乱,越要镇定。 她的嘴巴被封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个陈哥犹豫了下,问旁边的人:“要不要撕她的胶带?” 旁边的人想了想说:“撕吧,许太肯定想把她的声音也录进去,这样我们说不定能分到更多的钱。” 陈哥点头,伸手过来撕开阮胭的嘴上的胶带,他的大手劲儿很大,阮胭知道,打,她肯定不是这三个男人的对手。 “听着,待会儿,你可以发出声音,但最好不要惨叫,不然,带子放出去后,丢人的是你自己。”那个陈哥先开口。 阮胭看着他,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迎上陈哥的目光:“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赵水晴。” 陈哥皱皱眉,看向旁边的人:“怎么回事。” “是谁让你们来的?许太?赵水晴她情人的妻子,是吗?”阮胭让自己镇定下来。 阮胭迅速捕捉到了他们脸上的犹豫,继续说,“我不是赵水晴,我叫阮胭,只是不幸和赵水晴同一个剧组了而已,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摘下我的口罩,百度搜图对比。” 陈哥面色难看,一把将她的口罩掀开——整张脸露出来,果真和百度的“阮胭”一模一样。 “你们被骗了,如果你们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们所谓许太和赵水晴之间的纠葛我也不会插手。”阮胭认真地看着那个陈哥,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保证做到。” 陈哥不说话,犹疑着。 先前的司机开口:“怎么办?” 另一个小弟开口:“要不把人头蒙上,我们做了录下来,交给许太,反正她只要视频就好了。” 阮胭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的喜怒不显于色: “这个计划行不通。请让我站在你们的角度来分析,首先,许太要这个视频,必然是想去报复赵水晴插足她的家庭,如果你们蒙上脸拍了我,许太把这个视频爆出去,赵水晴肯定会一口咬死这不是她,这达不到许太的目的,她不会满意,你们很有可能拿不到这笔钱。 “其次,如果你们想动手,这是犯法的。赵水晴和许太有私怨,她就算被你们录下来了,她也会为了不让自己插足过别人家庭的事情泄露出去,而选择不报警。但是我不会,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以及许太过。如果你们敢做,我就敢告到底,我不是那种被录了隐私视频就羞于启齿的人。 “最后,如果我是许太,绝对不会想惹这种麻烦,不如放人。” 阮胭的话说完,三个人面面相觑。 都在犹豫,权衡。 沉默里,仓库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阮胭抬头,沈劲大步朝她走过来,他眉目肃冷,瞥见角落里的阮胭,他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不说话,整个人沉下来,抄起地上的钢管就往那个陈哥走过去。 金属质感的钢管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声音,陈哥他们三个人被沈劲一身的狠戾吓到往后退了两步。 阮胭出声喊他:“沈劲。” 沈劲却一言不发,手里操着钢管就往那个陈哥身上拎,陈哥也反击,两个人登时缠打在了一起。 陈哥往日里干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买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命了,没想到沈劲竟然打得比他还要疯、还要狠,那根钢管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死命地砸。 最后,旁边的司机见势不对,连忙给阮胭松绑。 阮胭一解开绳子,就赶紧跑过去,一把拦住沈劲的右手,她喊他:“别打了沈劲,别打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沈劲,从来没有见过。发了疯,失了控,彻彻底底。 “别打了,我现在好好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她柔软的声音将他的理智逐渐拉回笼。他胸口里原本急促的喘息渐渐趋缓,他一把扯过阮胭,单手将她用力摁进自己的怀里,这个时候,他再也不想讲什么克制与理智,统统都去他妈的。 阮胭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她彻底沉默于他的怀里。 最后,沈劲一手按住阮胭,一手用钢管抵住陈哥的下巴:“谁让你来的。” “许……许太。” “她给你多少钱?” “八、八百万。” “八百万。很好。”沈劲的目光移至那人的双手间,他眼底的红还没散去,“我再给你添两百万,你哪个手绑的人,就留哪个,给你凑个整好不好?” 陈哥被吓得说不出来话,沈劲抡起钢管又要砸,阮胭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沈劲,不要。” 沈劲低头看着她,往日里冰冷的眼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怒。 “沈劲。”她又喊了声。 他终于松开了手,手里的钢管被他啪地扔到地上,他看着她一语不发。 最后,直接拦腰抱起她,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急促的心跳声把她听得也跟着心跳加速。他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劲现在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生怕一不小心,就碰断了那根他一直在拼命压制的弦。 直到走到他的车前,他开门,把阮胭放到车后座上,车门被他狠狠关上。他再也克制不住,所有压抑已久的情绪铺天盖地卷来,他单手撑在她的上方,将她半锢在这一方天地里。 克制又失控。 “阮胭,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第59章 修罗场 车顶的灯打下来, 沈劲背着光,把阮胭圈在怀里。 灯在他眼下眉骨拓了一层阴影。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离她这么近过了。他按住心里想把眼前这人拉起来狠狠亲吻的冲动。 他不能碰她,再碰, 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他撑在她左侧的右手,无力地握成拳又散开。 “沈劲, 你可以把我放开吗?”阮胭小声开口。 沈劲没动,喉结隐隐滚动:“我不想和你当朋友了。” 阮胭抿紧唇, 没说话。 “阮胭, 今天你不见了的时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紧紧地盯着她, 右手腕骨的青筋乍现,他在极力地忍耐。 “我在想, 去他妈的朋友, 老子就该在发现你把我当替身的时候,把你关起来,哪里也不准你去。” “沈劲……” “可是我做不到。” 沈劲忽地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高挺笔直的鼻梁下, 呼吸和呼吸缠在一起, 他却没有吻上来,只是用小到只有他和她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怕你恨我。” 他眼里的情绪太浓重, 她不敢看他, 她也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乱, 很乱, 她想推开他, 可是,动了动手指,却抬不起来。 “阮胭,我们不当朋友了,好不好?” 他还是问出了口。 可是,不当朋友的话,他们还能当什么呢。 阮胭觉得心里的某处,像被烫了一下。 “阮胭,看着我。”他抬起左手,按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再给她逃避的空间,“看着我,我是沈劲,不是陆柏良,也不是闻益阳,我是沈劲,只是沈劲。” 阮胭看着他漆黑的眼,像要坠进去,她长长的睫毛无措地眨了一下。 外面的夜已经深了,这废弃的仓库附近,少有人踏足。 偶然路过的一辆大货车,忽地驶过,长长的汽笛声,将阮胭瞬间惊醒—— 她仓惶推开他。 “我知道你是沈劲。”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 沈劲无力地垂下手,他站起来,一语不发,替她把衣服整理好。 也是在这时候,阮胭才看清楚了他左手上的猩红。她看了下,自己穿着的蓝色针织衫上,也满是黏腻的鲜血。 他也注意到了掌心流出的血,立刻收回手,“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说完他就退到外面,走到驾驶座的位置上坐好,手上的伤口黏在方向盘上,留下几道黏腻暗红。 阮胭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她说:“你别开车了,我来吧。” “不用,我带你去个地方。”沈劲嗓音沙哑。 车子一路往前开,他问她:“赵水晴和你说了什么,你会跟她出去。” 他了解阮胭,他知道她和以前的室友同学关系都淡薄,没有熟到会单独出去谈心的地步。 “她要讲,我和你以前的事情。”阮胭说。 “什么事。” “她说你当时也被下药了。” 沈劲没想到赵水晴会拿这个引阮胭出去。 是。但他一直没有和阮胭提过这件事。 他承认,第一次在街上见到阮胭救人的时候,就对她动了心思,但他压下去了。他的自制力很好,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仗着脸往他身上扑,但没有一个得逞。 再和阮胭见面,是在姜一磊的酒局上,她眼里的迷茫比初见时还要浓重,他忍不住替她出声说了句话,没想到贺韦自作主张,替他们换了助兴的酒。 再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抱歉,我们的开始过于荒唐了。”沈劲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绷紧。 他记得,当时他们做了三次。 “和你分开后,我去咨询过心理老师,还有一些两性专家,他们提到过性这方面。”沈劲斟酌了一下,尽量选择不那么冒犯她的语气去陈述。 “第一次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经验,以至于结束得很快……” 他抬手碰了碰鼻子,“或许是源于羞耻,我没忍住再来了一次,久了一些,但你当时仍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迷迷蒙蒙的,我也想让你舒服,于是又抱着你来了一次。” 沈劲看了她一眼,他顿了顿,“你说你也到了,我才停止的。” “够了。”阮胭耳根发红,他在说什么!她只是陈述赵水晴约她出去的缘由而已,“就算第一次有荒唐的缘由,可是后面的每一次我都很不舒服。” “真的吗,但是后面每一次你都能到……” “沈劲!”阮胭不和他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话题会跑偏至此。她深吸一口气,“你的手受伤了,不适合开车,我来吧。” 沈劲的心绪已经平静了很多。没有刚把她抱出来时那么暴怒了,他摇头:“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阮胭问他。 沈劲没回答,车子一路往前开。 也没开导航,但阮胭认得路,她知道他要开去哪—— 车子稳稳停在那座塔前。 现在是晚上,游客很多,华遥古城的夜景很出名。 沈劲把车子停在旁边安静的一角。 他转过来,对阮胭说:“下来吧。” 夜风吹过来,他看着她的黑眸沉静。 “你先去把手包扎一下。”阮胭看向他已经血液凝固的伤口。 沈劲摇头:“先进去吧。” 塔内人很多,尤其是主殿,人最多,上面供奉的佛像严肃,整座塔内一片香火袅袅。 沈劲走到偏殿前,那里人少,上面供着一尊佛像,宽鼻厚耳,肃穆地垂眼看着他们。 佛像前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倾斜的蒲团。 沈劲走到佛像前,他半跪在蒲团前,受伤的左手上被他用纸巾将血迹盖住,佛前见血光不吉,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戾气都消散,只是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善男信女一样。 他在求什么? 阮胭不信佛,她小时候在海上长大,来往的人,中外都有,他们的信仰很杂,她不能理解人们对于信仰的执念。更不能理解沈劲这样一个狠厉的人,有一天会为了祈求什么而流露出这样虔诚的一面。 再抬眼,他已经起身,走到了旁边的一个老师父跟前,他去那边和老师父耳语了几句。 老师父递给了他一样什么东西。 沈劲收下,迈开长腿朝阮胭走过来。 “你求了什么?”她问他。 他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地问她: “阮胭,你会和我从头再来吗?” “从头再来,不止是风花雪月的爱人,还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毫无保留地站在你这一边,给你无条件的忠诚与偏爱。无条件。” 他的眼睛抬起,直直地注视着阮胭。 阮胭从来没觉得他这个人温柔过,从来没有。 但是这一瞬间,在这杳杳的佛香里,她竟从他的眼里窥见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那温柔看得她心口发麻,与陆柏良完全不一样。 有酥酥的感觉从她心口处传上来。 从头再来吗? 她和沈劲之间就是一团糊涂账,糊涂的开始,糊涂的结束,她真的准备好从头拨开这团糊涂账了吗? 她彻彻底底放下陆柏良了吗?她真的完完全全认清自己的内心了吗? 神佛坐满了屋,肃穆立于她的眼前,旁边的主殿有人诵读心经,经文的声音入耳,她不觉清明,只觉越发烦乱…… 她是个理性的人,她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证明自己已经完全认清自己内心的证据。 而这,与神性相悖。 沈劲注视着她,在这长久的沉默里,他忽地就笑了,还能说什么,他从她犹疑的眼里已经看出来了。 半晌,他说:“看来也不是那么灵。” 说完,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摊开在她的眼前,是一枚小小的金色布袋,上面绣着一个红色“福”字。 “收下吧,作为朋友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掌心,没有停留,很快和布袋一起离开。 手机震动,打断他们沉默的氛围,沈劲接起来,是方白打过来的,她问沈劲找到阮胭没有。 沈劲把这个地点告诉了方白。 华遥不大,方白没几分钟就赶了过来。 沈劲把阮胭送上车,走的时候,他对她说: “以后照顾好自己,布袋好好留着,保平安的。” 他转过身,艰涩地说出最后一句: “放心,已经有一个愿望没灵了,这个一定会灵验的。” 第60章 双火葬场 方白开车送阮胭回去。 她上上下下看着阮胭, 看到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帮阮胭把窗户打开,“胭姐, 要不要透透气?” 阮胭点头。 她还有些恍惚。 掌心里的那枚平安符,犹有余温。 所以, 刚刚他那么虔诚,半跪在满屋神佛面前, 求的是她的平安吗。 那么, 还有一个愿望呢。那个得到了她沉默回答后就“不灵”的愿望。 阮胭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景, 叹了口气。 “胭姐, 我刚刚看到,那个, 沈哥的手, 流了好多血。” 方白犹豫着开口。 阮胭垂下眼,没说话。 嗯,他会包扎的。 “还有,他知道你不见了的时候, 到处找, 找疯了, 当时我们都以为他要把训练中心拆了……” 那他遇事可真不冷静。 “他知道你在哪的时候,二话没说, 就开着车子冲过来了……” 没关系, 他要是不过来, 她似乎也能从那几个人手里逃脱,他们当时已经被她说动了。 “胭姐……” “别说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阮胭忽然出声打断。 她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 靠上去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 上次她和沈劲一起回去,路途不平坦,司机猛地停住,在她要撞上车窗的时候,他伸手挡住她要撞上去的头。 那时候的掌心,和今天触到的一样温热。 “胭姐,到了。” “好。” 阮胭回过神来,把那枚平安符放进兜里,收拾好东西下车。 邓飞虹一直在大厅里等她,一脸焦灼。 她见到阮胭,赶紧迎上来。和方白一样,确认她没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阮胭开门见山,直接问邓飞虹:“邓导,赵水晴在哪里?” 邓飞虹愣住,又叹气:“她连夜回香港了,她不拍了,说后续会有经纪人和我们谈违约金的事项。” 阮胭没想到,这人跑这么快。 “你今天的事情和她有关?”邓飞虹看着她。 “嗯。她找的情人,家里的正房找上门,她拿我使了招金蝉脱壳。”既然人已经走了,阮胭也就不瞒了。 邓飞虹皱着眉,说:“放心,这个演员我们绝对拉入黑名单。” “现在走了也好。那个许太不是个省油的,哪天她的事爆出来了,对我们剧组来说,就是个□□。” 现在观众对演员的私德要求很高。如果赵水晴是在开拍以后被那个许太报复,估计会连累他们整个剧组都没办法上映。 邓飞虹点点头,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方白问她为什么赵水晴会对她敌意这么大。 阮胭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 其实不算敌意。 赵水晴把她拿闻益阳当替身的事情挑破是因为那个时候赵水晴对闻益阳也有那么些意思。 而后面试镜,赵水晴也只是默许了副导演在酒里下东西的行为,没有加以阻止,算是拿阮胭去换取利益,如果这个人是程橙,赵水晴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昨天在停车场的事,性质也一样。 阮胭回答方白:“她不是对我有敌意,她这人就是烂心眼多,谁摊上她谁就倒霉。” 这样的人,总会有人来收拾。 比如那个一看就手段不简单的许太。 方白不懂她们的事,把阮胭送到门口就回去了。 阮胭打开灯,像往常一样洗澡,擦脸,上床休息,然而,把被子盖好后,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打开手机,微信框里,闻益阳问她,现在还安全吗。 她回他,已经安全回到住处了。 她睡不着,她看着沈劲的头像框,沈劲今天没有给她发消息,也没有给她发那些奇奇怪怪的相声…… 她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往上滑,他们之间的聊天信息很少,她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最新分享的那条相声。 点了进去。 是《赌论》。 阮胭听着,听到背景音里观众们笑得最大声的地方,她也会跟着弯弯嘴角。 她想怪不得沈劲会这么喜欢这些相声,确实有点意思。 直到她听到那句“久赌无胜家”。 她的心神微微一滞。 她翻了个身,看着桌上的那枚金色的小布袋。 最后,伸手把相声关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胭照常在训练中心里训练。 她的腿慢慢在好转,差不多一周左右的时间,她的脚踝就彻底痊愈了。 邓飞虹动作很迅速,很快就试好了新的女二号。叫程昭,是首电大四的学生,见到阮胭就笑眯眯地喊她“师姐”。 这是首电的传统,在首电,他们从来不喊“学长学姐”,而是“师哥师姐”,在开学的时候,他们还会有训新活动,早些年的“训新”是真的“训”,会让新入学的师弟师妹们跑操场,后来这事闹得上了微博热搜,接下来的几年都用师弟师妹表演个才艺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但正是由于这种代代相传的师门情谊,才让半个娱乐圈,都是首电人。 程昭和阮胭、徐延,他们三个人一起训练,差不多训练了半个月,程昭忽然拿了盒光盘来。 “阮师姐,这个是赵师姐让我带给你的……” 阮胭皱皱眉,赵水晴拿的什么东西。 她回休息室,把光盘打开,是她们寝室原来六个人刚入学时拍的视频。 她和赵水晴是上下铺,关系最近,翻个身就能感知到。 程橙是个没心眼的。 阮胭刚入学时,过得十分压抑,是赵水晴和程橙陪着她去看心理医生,才慢慢走了出来。 “苟富贵,勿相忘!” “先富带后富,共奔富裕路!” “谁红了不带谁玩,谁就是个狗!” …… 从前在排大戏的时候,她就非常、极其不喜欢姐妹反目的戏码,更深恶痛绝因为男人而反目。彼时大一的赵水晴还会站在旁边附和写这类剧情的编剧都是傻x……也是因此,她其实并不是很恨赵水晴把她对闻益阳的心思戳破。 她真正觉得失望的刹那,是她陪着赵水晴和程橙去试镜,而赵水晴却为了资源,就隐瞒了酒里有东西的事情,还把一无所知的程橙也拉了进去…… “对不起。昨天他们抓到了你,你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但如果抓到了我,我就会彻底完蛋。” 赵水晴的声音响在结尾。 “阮胭,上了首电,再到毕业这两年,我才知道,原来所有与竞争挂钩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绝对属于任何人。不属于最努力的那个,也不属于最聪明的那个,更不属于最听话的那个。只属于最后决定的那个。阮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幸运。” 阮胭在听到结尾赵水晴的那句话后,她彻底地、毫不犹豫地按下鼠标,把视频关掉。 幸运吗,赵水晴。 拍一部戏倒霉一部,又是伤手又是伤腿,她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 她打开微信,给许久没有联系的赵水晴发了条消息过去:“我不会泼你脏水,但也不会帮你。别再联系,祝好。” 那边没有回。阮胭直接把人拉黑。 当天晚上,赵水晴和那个香港富商的事情就被爆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诸多不雅照片。 一看就是那个许太的手笔。 但由于赵水晴太糊了,居然没有引起很强烈的反响,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程昭看着新闻一片唏嘘,阮胭提醒她:“无论如何,也要脚踏实地走,不要去沾染有家室的人。” 程昭点点头。 “对了,师姐,你拿了影后以后,系里也给你建了一个你的收藏档案柜。” 这是首电的传统,每一级表演系的学生谁获得了国内三大电影节的奖,学校都会在陈列馆放上这位学生的展示柜。 “学姐,你的照片,除了公司和学校提供的以外,还有一位先生也捐了一些过来。我觉得他捐的那些,比公司给你拍的好看多啦。”程昭笑眯眯地说。 阮胭神色稍顿,谁捐的,沈劲吗。 她想到了临江别墅里,他为她造的那一整面的照片墙…… 阮胭说:“有机会我会回母校去看看的。” “嗯嗯,老师们都在夸你呢,尤其是陈主任……” 后面的日子里,阮胭依旧照常训练,她甚至比以前更拼,带着铅袋压腿,绑着腿睡觉,日常练腰功。 几乎杂技团的演员们怎么训练,她就怎么训练。而这一切,孙贺钧都看在眼里。但他依旧是淡淡的,一语不发。 沈劲也没有阮胭发过一条消息,似乎,自从那次塔内一别后,他们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阮胭有时候看在他的空白的头像,会觉得心里某一处很不舒服,钝钝的,那绝对不是痛,是什么呢。 训练结束的那一天,邓飞虹提议请几个主创去华遥市最灵的佛塔上一炷香,算是为接下来的开拍祈祈福。 阮胭和他们一起乘车过去,中途邓飞虹还找不到路,说:“这里的人好多啊。” 阮胭说:“那边偏殿人少一些。” 邓飞虹讶异道:“诶,你怎么知道?” 阮胭顿住:“前几天来过。” 邓飞虹没再多问,他们去上了香,都虔诚地在佛前半跪着。拜完佛后,邓飞虹和程昭还想去许愿,阮胭不信这个,兴致不大,她就站在旁边看程昭他们找小师父要了红绸,写上心愿挂到院中的梧桐树上去。 “师姐,你快来看!这里居然有你粉丝许的愿欸!” 程昭兴致勃勃地指着梧桐树上的一张红绸。 “不过也太好玩了,这位粉丝的愿望怕是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阮胭走过去,伸出手,踮起脚,抬头看了眼,红绸子上,是遒劲见骨的八个字: “想和阮胭好好相爱。” 第61章 双火葬场 离开训练中心的时候, 陈玉把阮胭拉过去,对她说: “我回去想了很久,我觉得那天你说的话不对。世上没有绝对的相似, 也没有永恒的运动。理想的可能并不能永恒运动,反而意外才是惊喜。” 陈玉拿出弹球,在手中抛了起来, 两个, 三个, 四个, 五个……陈玉还在加,六个小球在这个已经表演了二十多年的杂技大师手中匀速运动。 直到一个小球掉下来…… 陈玉用脚将它踢起来。 又继续在空中和她的手中来回运动。 掉下, 踢起来;掉下,踢起来…… 阮胭怔怔然地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样, 还是比你厉害吧。”陈玉冲阮胭笑笑, “心里少点固执, 才能活得更轻松。生活不是杂技里的抛球,你不用事事都不变, 事事都找一个相似的点。” 说完,她把下坠的小球顺势用膝盖传给阮胭。 阮胭迅速接住。 “拿着, 送你的临别礼物。” 阮胭看着手里的小球, 转身对陈玉, 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了谢谢和再见。 从华遥回到临江以后,邓飞虹给阮胭放了两天假,也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接下来要去西北拍至少一个月的戏。 阮胭难得的空了两天出来。 她回到家里, 开始认认真真地把屋子里的卫生整理出来, 重新整理了一遍。收拾到一半的时候, 阮胭看到放在床头柜下的那束红色玫瑰。因为时间过得太久,这些花枝都已经发黄了。 阮胭想把它们和刚刚整理出来的废纸都抱出去扔掉,手又顿住,蓦地想起那天在游乐场,鼻间铺天盖地的玫瑰香气。 她试着把花拿起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花枯了,但香气还在。 她最后还是将花放回了原处,拎着废纸篓出去把垃圾倒了。 收拾了一上午,她又把从华遥带回的两座木雕带去给谢弯弯,感谢他们夫妇帮忙照顾张德全。 谢弯弯拎着笼子出来,把它平时的吃食和用品都一起还给阮胭。 阮胭看着新包装的鹦鹉饲料,这个,这个不是她原来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啊,弯弯,给它买这么贵的饲料,我下个月去西北拍戏,再给你们带两座那边的彩塑回来。” 谢弯弯连连摇头:“欸,不用了不用,这不是我们买的,是劲哥买的。” 阮胭疑惑道,“他来过这里吗?” 谢弯弯连忙捂住嘴,糟了暴露了,暴露了沈劲和他们认识,艹,怎么办! 旁边的江标走过来,拍拍谢弯弯的肩膀,示意她先进屋去。 “嗯,抱歉,我想我们必须得和你坦诚。” 江标把围裙解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们和沈劲是朋友……你当时搬走的时候,沈劲有想过直接租下我这套房子,和你毗邻而居,但是为了尊重你的选择,他还是找到了我。我和弯弯一直定居在国外,恰逢她怀孕了,老宅不适合养胎,我就把她接到了东洲花园来住。如果你依旧介怀,我们一定会尽快搬走,不会打扰到你。” 阮胭怔了会,她没想到背后会是这个原因,她说:“没事,不用搬,和你们当邻居是件很开心的事。” 他们夫妇也帮了她很多,虽然和沈劲认识,但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 “那,刚认识的时候,那碗鲜虾馄饨……”阮胭问。 “是沈劲让弯弯做的,他怕你那段时间太难过。” 阮胭一下就明白了。 “灯泡呢。” “也是他让人过来检查电路时修的。你放心,他没有进你的屋子,他只是过来检查了室外的电线。” “嗯,我知道了。”阮胭低下头,把饲料包捏得紧了些。 “阮小姐,从邻居的角度来讲,我和弯弯都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江标看着阮胭,“无论你和沈劲最后会怎么样,我们都珍惜这段和你成为邻居的日子。” 阮胭对他笑笑:“我也很喜欢你们。” 说完,阮胭带着张德全回自己屋里去。 阮胭把它放到桌子上,她开始百度如何教折衷鹦鹉说话。看了一圈下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阮胭戳了戳它的绿脑袋:“你怎么这么绿呀?” 张德全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胭胭。” “陆柏良怎么教你说话的呀?” 张德全不理她,扑腾着翅膀,飞到床头那盏小小的铃兰灯座上去,灯泡有触控的开关。它的重量让灯泡瞬间变亮,素日里在夜里奶油似的温柔,在白日里化为乌有。只有点点微光。 原来是他修的啊。 阮胭把张德全揪下来,她问它: “张德全,你们鹦鹉界,会有朋友吗?如果你们失去朋友了,怎么办?” 张德全歪了歪脑袋,“傻子。” 阮胭:“……” 笨鸟! 阮胭没来得及戳它脑袋罚它,就接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阮小姐,我能见见你吗?我想和你谈谈我哥的事情。” 阮胭到医院的时候,周思柔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 她在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说话有些结巴:“阿,阿姨,你真的,好老土啊,哔哩哔哩不是咒语,也不是骂人的话,是,是个站子啊!” “阿什么姨,都说了叫姐姐,如果不是陆柏良让我开导你,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死小孩玩。把那玩意儿再那我看看……啧啧,果然,十五年了,吴彦祖还是这么帅……我靠我靠古天乐怎么这么黑了……” 阮胭站在她后面,听到周思柔的声音,甚至是她情不自禁说出的粗话,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喂,丢,丢人,人,人家都在笑你了。”辛童戳了戳周思柔,朝后面的阮胭努努嘴。 周思柔抬起头,看到带着口罩,却眉眼带笑的阮胭,连忙放下平板,她朝阮胭礼貌地笑了下,稍微有点拘谨。 她又偷偷扯扯辛童的衣袖 ,“你先回去玩,晚上我再来找你。” 辛童听话地抱着平板往回走了。 周思柔和阮胭说:“你好啊,阮小姐。” “你好。”阮胭也对她笑。 “你,你坐。”周思柔指了指长椅旁边的空位,替她把刚刚辛童摇下来的桂花粒拂开。 阮胭坐下去,椅子上还带了香。她说了声谢谢后,问周思柔:“你好像已经好了很多了。” “嗯,现在语言能力基本恢复了,就是走路还不是很利索。” “那挺好的,恭喜你啊。”阮胭对她笑笑。 周思柔也笑,她的左右手交叠在一起,很明显,她在想说什么好,“一直想替我哥哥对你说声对不起,他太糊涂了,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阮胭摇头,“你哥哥做的事,已经有法律来判决了,你不用再帮他道歉。” 周子绝因为涉嫌故意伤人,但由于阮胭没有实质性地受伤,他被判了一年,宋筠也一样,被判了半年。 “嗯,其实对他来说,判多久不是最紧要的,是他八年都拍不电影,这个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周思柔说,“小时候,他就很偏执……他是个很孤僻的人,你知道的,因为我们小时候家境很困难,他的生活里就只有三件重要的事,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陆柏良,还有一个是电影。” 周思柔顿了顿,她忽然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阮胭,认认真真地对她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即使法律已经惩罚了我哥,但我仍然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是他的妹妹,至少,歉意我是可以代为传达的。” 阮胭看着她,面前这个女人,刚刚她还和辛童笑着说“别叫阿姨”……其实,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心智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 阮胭拉住周思柔的手,把她拉着坐回长椅上。 “我接受你的歉意。”阮胭拍拍她的肩膀,她因为刚才站得太急,头碰上树上的桂花枝,很多桂花粒落在她的衣襟,阮胭替她把花粒一一掸开,“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你和你哥哥不一样。你很好很善良,小妹妹。” 小妹妹。 她叫她小妹妹。 周思柔定定地看着阮胭。 她离自己很近,他们周围都是香甜的桂花气息。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润。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叫过她小妹妹了。周子绝不在了,陆柏良淡泊,护工们例行公事,所有那些本该和她一起快乐讨论明星八卦的“同龄人”,都叫开始叫她“阿姨”…… 周思柔注视着眼前这位陆柏良口中“我很在乎的人”,再难移开目光。 半晌,她对阮胭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阮胭先是一怔,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而后,她坦然一笑,“可以。” 周思柔伸出手,抱住阮胭,她把头搁在阮胭肩上,小声地说:“我好像知道陆柏良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他,跟你提过我啊?” “嗯,他说,他喜欢你,但是他拒绝了你……他这个人啊,其实特别傻。我跟你讲哦,把他养大的陆爷爷是个很有文化的人,陆爷爷的爷爷是进士,就,整个家风都很那种严谨,陆爷爷还是他们那个年代的首大高材生,但是他在最动荡的那十年里,眼睛瞎了,身体也坏了,出来的时候,家都没了,他就到处流浪,流浪到了我们大院。然后他捡到了陆柏良。” “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严谨有风骨的遗老,教出来的陆柏良,性格该是什么样子。” 周思柔松开阮胭,从她的怀里离开。 “所以,他太愚了,我要来帮他助攻一下啊。” 阮胭逗她:“助攻太可爱,已经抢走了陆柏良全部的风头,现在只想喜欢助攻小妹妹了,怎么办?” 周思柔下巴扬起:“那可不就便宜我了,我正好过去把陆柏良抢过来,然后享受着你的喜欢,美滋滋~~” 阮胭笑开来:“这个想法还不错。” 周思柔忽然把笑意敛起,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衣,他的腿很长,整个人笔直如柏,手里还拿着病历本,有小朋友撞到他了,他温和地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她们走过来。 最后他站定在阮胭面前。 “回来了?”他问。 “嗯。”阮胭说。 周思柔非常知趣地说:“欸,我去看看辛童那丫头把古天乐抱哪儿去了……” 陆柏良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笑。 下一刻,他转过来,看了眼她头顶的桂花树,他说:“阮女士,今天可否邀请你共进晚餐?” 阮胭想答应,转而问他:“理由呢。” 陆柏良用病历本塑封的背面,替她拂开她头顶快要垂下来遮住她额头的桂花枝,温声道:“秋天来了,想和重要的人吃一顿饭。可以吗?” 第62章 双火葬场 桂花粒被碰得落下。 阮胭笑了下, 最后,轻轻说了句:“好。” 陆柏良和阮胭并肩走在一起,两个人往他的科室里走。 虽然阮胭戴了口罩, 看不清面容,但从身材也能辨认出,是个极其漂亮的人,他们一走过, 身边就会有不少路人的视线停留于这对养眼的男女身上。 陆柏良边走边问她,在华遥拍戏拍得怎么样了。 “练软功和腰功的时候有些苦。不过还好, 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阮胭看了他一眼, 说,“但是我发现了我的一个优点!就是别人要学很多年的扔小球,我两三次就学会了。” 陆柏良笑着说:“聪明。” 阮胭和他走得近, 旁边有推着两个护士推着行动病床匆匆穿过走廊, 她们走得急, 陆柏良条件反射地伸手把阮胭往他身边带, 防止她被撞到。 他的手拉住了阮胭的手腕。 凉凉的。 阮胭有片刻的怔然。 病床从他们旁边很快地推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有很快地松开。 “你好像瘦了。”他对阮胭说。 掌心里的腕骨伶仃。 阮胭低下头, 说:“是吗?可能是训练有些累了。” “那今天我带你出去好好休息一下。” 阮胭嗯了声,再抬头,却见到走廊另一头的沈劲。 他穿了件墨蓝的西装,长腿挺拔笔直,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看着他们。一双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脸似乎比上次阮胭见到他,瘦了很多, 下颌线愈发尖锐, 整个人冷静又沉默。 “三叔。”他和陆柏良打招呼, 凉水一样的视线掠过陆柏良握住阮胭腕骨的手,却只是微微一顿,没有过久停留。 那一瞬间,阮胭居然仓皇着把手从陆柏良的手里抽了出来。等到做完这个动作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怕什么,只是扶她一把而已。为什么会在沈劲面前不适? 她收回手,不动声色地背在身后。 陆柏良照旧和沈劲闲谈:“今天怎么来医院了?” “过来和张主任谈一个项目。” “好,那你先去忙。” 沈劲冲他微微颔首,迈着长腿离开。 他没有再多过问阮胭别的话。 陆柏良转过来,对阮胭说:“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 。” 阮胭点头。 她就站在休息室外面等他。 她再回头看了眼沈劲离开的方向,他已经走远不见了。 而已经走远不见的沈劲,在拐进拐角后,只是隐忍着,走到吸烟区,低头点了根烟,兀自抽着。 临江的秋枫红了一堤。 陆柏良和阮胭最后决定一起去乘船赏枫。 来乘船的,大都是外地来的游客,鲜少会有本地人。 陆柏良和阮胭一起靠在船舷边,游船慢悠悠地往前开,他们并肩看过路的枫。 陆柏良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毛衣,整个人温暖又谦和。 河风吹过来,时间仿佛凝固。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三峡的时候,他们靠在船舷边,阮胭撑着下巴听他讲他在首医大的见闻,听他讲去剑桥交换时,那些老教授们讲稀奇古怪的拉丁文。 “陆柏良,给我讲讲你在西北的事吧,我想听。” “有点多,你想听哪类型的?”陆柏良说。 “我要听开心点的,有吗?”她知道他那几年过得不容易,却还是想听他分享片刻的快乐。 “我想想……”陆柏良眼睛看着湖面,唇角的弧度变得柔和,“有一次,我要赶去另一座山看一个病人,但当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呢?” “我们就骑了一匹骡子赶过去。” “骡子?” “是啊,没见过吧,胭胭。”他笑,后面这两个字几乎是顺其自然地就说出来了。 阮胭怔住,她以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当陆柏良不喊她阮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是这个样子。 微哑的。 “说来惭愧,那也是我第一次骑骡子。”陆柏良笑笑,“本来一切都很顺遂,结果我的邻居,他看见骡子的背上有几只虻虫,他就抽了野荆条,拿起来就往骡子背上招呼……” 阮胭定定地看着他。 “结果虻虫的确是被赶走了,骡子受惊,我也摔了下来。”陆柏良低头笑,“更惨的是——” “旁边就是一个有机化肥池。” 阮胭轻呼:“你掉进去了吗?” “撞到了一个大石头上,把手给撞骨折了。”陆柏良笑开来,“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无比感谢老天让我摔断了手。” 阮胭也跟着笑。 她也实在是不敢想象陆柏良掉进化粪池是什么样的情景…… 笑过之后,她像他们在江南酒店时,他对她说的话那样,回敬他:“陆柏良,我发现你最近也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你也变得快乐了很多。” “嗯。”风吹过,他们挨得太近了,把她的头发吹到他衣襟的纽扣上,他像很多年以前一样,替她把头发一丝一丝从扣子上耐心解开。 他以她那天晚上同样的话回敬她:“因为我也决定开始放过自己了。” 船身撞到岸边,管理人员拿着个扩音器开始催促人们下船:“到啦到啦,再坐一趟就再交二十块。” “还坐吗?”陆柏良问她。 阮胭说:“有点想。难得今年的秋枫这么红。” “好。” 陆柏良走过去买票,可是船上的人太多,且拥挤。 阮胭看见他跟拿着喇叭大吼的管理人员说要买票。 可他的声音太沙哑了,工作人员听不清,他问了几遍还是没听清后,直接把扩音器塞到陆柏良手上:“你对着这个说,我真听不清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扩出来。 阮胭听得当场愣住。 他,那道疤,那个伤口,是真真切切地影响了他的一声…… 阮胭跑过去,一把拉起陆柏良:“我们不坐了,我们不花这个冤枉钱好不好。” 陆柏良笑着依他。 下了船后,她说:“对不起。” 陆柏良拍拍她的头:“别想了,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还没有做。” 阮胭不解:“”什么事? “去和我最重要的人共进晚餐,胭胭。” 陆柏良本来想带她去吃徽菜,但阮胭最爱的那家徽菜馆老板今天休假。后天还要进组,她得避免辛辣的食物。 最后,陆柏良提议:“不如我给你做饭吃?” 阮胭讶异道:“你会做饭?” “小时候和我父亲,我是指,我的养父父亲,抱歉,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他教了我很多,虽然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但他很懂得苦中作乐,馒头片也能做得很好吃。想试试吗?”他深色黑瞳温和地注视着她。 阮胭说:“好啊。” 他是男士,不方便邀请阮胭去他家,于是两个人一起去阮胭的家里,顺便去探望一下张德全。 “这是个好方法,可我家里好像没有菜了……”阮胭很无奈,就,她真的不会做饭,一点也不会。 以前她刚搬到东洲花园的时候,没了张晓兰,她也试着自己做过饭,然后—— 她炸了一口锅…… 就,某些层面上来讲,她和沈劲还是很相似的。比如,在下厨这块儿。 阮胭轻轻掐了掐指尖,为什么,她会想到沈劲。 她回过神,对陆柏良赧然道:“恐怕得麻烦你和我去买菜了。” “乐意至极。” 东洲花园外面就是家乐福。 他们一起进去买东西。陆柏良对蔬果很懂,他还教阮胭挑选哪些有条纹的苹果是更甜更脆的,而芹菜的叶子亦可以反应出她们的水灵与否。 最后他停在西红柿的摊子前,修长手指覆在西红柿上,选了很久,也没选出来选哪个。 阮胭笑他:“怎么,陆博士终于也有被难倒的一天。” 陆柏良微微一顿,他眼皮垂下,轻声说: “我是在想,好像,和你一起买菜,也是一种很难得的快乐。” 江标本来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处理累了,他就会习惯性地起身活动一下身子,往窗外望一眼放松一下眼睛。 没想到,这一看,直接整个人僵住了—— 他拿出手机,给沈劲发消息:“在哪?” 沈劲说:“在首医大谈事情,公司新项目要落地了。” 江标:“落什么地,阮胭带陆柏良回家了。” 他发出去,又觉得不妥,他前几天才对阮胭说过无论她和沈劲成不成,这个邻居朋友也是要当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你,应该也不用过来,他们可能只是普通朋友聚餐,手里还拎着菜呢。” 沈劲没回他了。 什么普通朋友,他和阮胭那样才是普通朋友。 沈劲放好手机,对张主任说:“您继续讲,如果我想直接跨过唇腭裂语音修复这个小区域的限制,把这个系统的应用扩大化……” 等到和张主任谈完,已经是暮色升起的时分,沈劲合上电脑,直接去车库,把车往回开。 他始终很冷静地握着方向盘开向公司,可是,视线却在触及车前面的那两个无脸男吊坠时静止了。 这个纪念品,他还一直没给她呢。 他抓起来,手指用力捏着,吊坠的边角咯得他的指尖有些发痛。 直到后面有车子不住地按喇叭催促他,他才把东西放下。 然后,在岔路口的时候,他开向了与讯科截然不同的那条路。 “就是那个窗帘是白色的那间。”阮胭指给陆柏良看。 阮胭住一楼。 为了防盗,她总是把窗户关得紧紧的,只露出里面白色的小窗帘。 “里面可能有点乱哦。” 阮胭领着他进屋去。 陆柏良个子高,一走进去,果然,往日里温馨的小屋瞬间就略显拥挤。 张德全原本一直在自己的鸟架子上打盹,一看到陆柏良,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围着他直转悠。 陆柏良笑着拍拍它的头,它轻轻地用嘴在他的掌心眷恋地轻啄。 阮胭说:“噫,我突然感觉你们好般配。” 陆柏良笑:“说什么呢。” 他们一起把菜拿出来,一一清洗干净。 “想吃什么?” “在华遥市吃了一个月的大食堂,现在对我来说,随便什么都好吃!” “好,那你等着。” 陆柏良系上围裙,把买的菜都拿出来,一一洗掉,阮胭就站在门外,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种时间静止了的错觉。 这是她曾经渴望了很久很久的画面,他们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有奶油似的温柔灯光把他们都罩住,一起洗菜,做饭,客厅里放着闹哄哄的电视剧集。 可当这梦一样的场景发生的时候,她才觉得,原来不是所有美梦在成真之后,都是甜,她现在就觉得心里有种淡淡的涩。 “就靠在门边,站久了累不累?” “不累。哪有偷懒的人会累的啊。”阮胭对他笑。 “好哦,那恭喜你偷懒成功了。”陆柏良说完,电饭锅“咔”地跳了一声,饭好了。 陆柏良把饭菜都端出来,嘴里不停念着,“小心烫烫烫”。 清炒芦笋,还有莴苣炒肉,和一份西红柿蛋汤。都清淡又家常。 阮胭试了两筷子,眉眼上扬:“真的好吃诶!” “是吧。” 阮胭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吃了两筷子,才发现他在饭里偷偷埋了两粒梅脯。 “虽然你总说自己什么都想吃,但你虚张声势惯了,我怕你刚从华遥回来,胃口还没有太好,给你埋了两粒梅子开胃。” 她吃进口,酸酸的。 “好吃。”她说。 “是吧,我的生活,其实也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无趣寡淡。”陆柏良认真地注视着她。 “所以,胭胭,要不要试试加入我的生活。” 阮胭咀嚼的动作停下,梅子的酸涩在口中四散开来。 她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一个“好”字。 在长久的沉默里。 陆柏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拍拍阮胭的头:“没关系,我尊重你的决定。” “那么,允许我送你一个礼物吧。”陆柏良看着她。 “啊,你,还准备了这个吗……” “不止准备了,我还准备了两份。”陆柏良笑着站起身,走到格挡处,把一直放在超市零食口袋中的两个盒子拿出来。 一大一小。 他把大的抽出来,递给阮胭。 阮胭打开,是一本书。 泰戈尔的《飞鸟与鱼》。 她一下就明白了。 飞鸟,鱼。张晓兰,张德全。 “ oneflyingthe sky, the otherlooking upon into the sea.” 一个在天,一个深潜海底。 阮胭有些想哭。 陆柏良,你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在我拒绝后,还如此温柔地离场。 “其实,在那天江南酒店外面,当你说,你决定放过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什么可能了。我们之间,隔着这么多年,太久远了,胭胭。” 陆柏良摸摸她的头顶,“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不仅仅是帮我试了,也是帮你试了。我们试着相处的这一天,很快乐。可是我也能感受得出来,这于你而言,并不是爱情的快乐。” 阮胭说:“对不起。” “没关系。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胭胭。” 阮胭捏着书本,小声地说,“你也是。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像指路恒星般重要。 “那,既然是这个结果,最后抱一下,好吗?”陆柏良冲她张开双臂。 “好。” 她张开双臂,把头抵在他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阳台之外,夜色里,没有人知道,有个穿着墨色西装的男人,默默地把那两个无脸男的吊坠轻轻放到了她阳台的最最角落边上。 然后,彻底地离开。 阮胭对陆柏良小声地说:“以后你一定要快乐。” “我会的。”陆柏良也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我过段时间就会去冰岛交换了。那边有个观察鲸鱼的项目要开展。” “真好,你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是啊,那是我一直都热爱的方向,你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陆柏良,我还不懂你说的‘爱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能你已经懂了,但还不明晰。” “真的吗?” “嗯,不然你不会察觉出和我在一起的快乐与爱情无关,对吧。我的意思是,在你的心里,至少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对照组。” 阮胭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仍有淡淡的迷惘,但或许更清晰了一些。 “我要走了。”陆柏良松开她,“好好生活,阮胭。” 不是胭胭了,是阮胭。 阮胭回他一笑:“收到!” 陆柏良带着另一个小盒子离开。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被他放了枚小小的戒指。 小小的,刚好可以圈住她的指。 但,没关系,他选择让这只鸟儿,自由地飞。 放下过去,放下愧疚,去飞。 他也如此。 第63章 双火葬场 陆柏良走了以后。 阮胭躺在床上, 开始认真思考陆柏良的话。 关于爱的快乐,究竟是哪一种呢。 她想了又想,张德全这个时候很安静,它静静地栖在笼子里, 垂着脑袋, 阮胭看它, 它也大眼瞪小眼地看她。 忽然间, 它扑腾着翅膀转而就开始在屋里到处飞。 阮胭瞥了眼,赶紧从床上坐起来。 刚刚为了给陆柏良介绍屋子里的布局,她把窗户打开了, 还没关上。她怕张德全不懂事, 从阳台里飞出去了。 好在它还算听话,只在屋子里到处转悠了几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架子上。 阮胭把窗户关好, 可是,玻璃窗子关过来的刹那, 她才注意到阳台上放着两枚吊坠。 是两个无脸男。 她捡起来, 吊坠的底座上刻着五个小字:“清河游乐场”。 是她和沈劲去过的游乐场。 沈劲来过了吗? 他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阮胭把两枚吊坠收好,放到桌上。 无脸男呆呆地看着她, 她也和它对视, 看起来丧萌丧萌的。 阮胭没忍住, 唇角浮上了一丝笑。 她忽然就想起那天从游乐场的时候,沈劲蹲在地上, 扯着她衬衫袖子时的模样。 阮胭伸出白皙的手指, 戳了戳吊坠的头。 欸, 怎么和沈劲那么像呢。 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打开,是于百合发消息过来了。 她还愣了下,她怎么突然给自己发消息。 “胭胭,我下下个月就飞腾冲办婚礼了,但是后面两个月通告满了,提前过单身趴,出来啊。” 阮胭笑着回她:“不是都结婚一年了吗,怎么还单身趴。” 于百合:“那不一样!婚礼和领证完全不一样!” 阮胭看着她发过来的地点,微微愣神。 星雾会所。 那个地方是沈劲他们那群人常去的。 她犹豫了下,总不至于如此碰巧会碰到吧。 万一碰到了,又该说什么呢。 今天在医院,他似乎,不想和她说话了。 “放心,这家会所保密性很好的。你后面也要进组了,邓导很严格的,进去了几乎就是死亡组了,你过来放松一下吧。”于百合又给她加了一句。 阮胭想了想,还是回了句“好”。 出门的时候,她路过玄关的镜子,看了眼身上的白衬衫,犹豫了几秒,又进屋去换了条水蓝色的无袖连衣裙,外面罩了件白色的开衫,免得夜里凉。 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换衣服。 或许是,于百合要办婚礼了,她总不能穿得那么随便吧…… 她理了理头发,抓起车钥匙的时候,她愣了下,第一次感觉车钥匙好像有些空空的,她想了想,把其中的一个无脸男吊坠安在了车钥匙上,她甩了甩钥匙,嗯,都是黑的,看起来还挺搭。 她抓起另一个吊坠,随手放进兜里,然后关门出去。 于百合定的包厢在星雾的顶层。 除了阮胭,她还请了很多圈内的其他好友。 阮胭到的时候,于百合看了她一眼:“今天倒穿得挺不一样。” 阮胭把包往后拢了拢,“你好事将近,我总不能一身黑来见你吧。” “好吧,我还以为是你想来星雾艳遇呢。”于百合捧着酒杯对她笑,笑完后,又说,“不过,今天我这趴上,确实有很多优质的单身青年,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啊。” 屋子里有些热,很多男男女女都围在一起,有的在打麻将,还有的围在一起在聊天,有不少圈内的熟面孔。 阮胭把外套脱了,冲于百合摇摇头:“你忙你的去,我就是来给你道声喜,你不用管我。”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条提前准备好的项链,算是给于百合的新婚礼物。 于百合爽快接下,说了声好,让阮胭自己待着,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阮胭自己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酒,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她又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 有人招呼她过去一起玩牌,阮胭玩了两把,她记性好,对数字很敏感,五十四张牌,打到最后,她几乎不用刻意去记,就能算出来场上另两家的牌还剩哪些。 他们输了几局后,阮胭觉得不好意思,又赶紧暗自放水,让人家赢回来。 一来一去打了一会,阮胭就自觉下场换人了。 于百合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她,“你说你来干什么呢,酒没喝几口,牌也不打几局,姐妹,乐呵点成不成?” “我也想啊。”阮胭瞥了她一眼,“酒量太好,牌技太高,怪我吗。” “……” 于百合切了声。脸上却并无恼意,可能是要结婚了,她做什么,眼里的喜意都藏不住。 阮胭觉得自己可能是酒意上来了,她问于百合:“你和赵一成在一起,快乐吗?” “快乐啊,他挣的钱都归我,怎么不快乐。” 阮胭一时无言。 于百合看了她一眼:“怎么,遇到什么事了?” 阮胭说:“其实上次颁奖典礼上,赵哥对你说的那句话对我触动挺大的,那个时候,他算是帮我弄懂了一点,关于‘唯一’这个词的定义。但是现在,我似乎又陷入了新的迷惘。” “说来听听。”于百合随手捉起旁边的酒杯子,抿了一口。已婚妇女当爱情导师的感觉,还真不赖。 “就是,有这么一个人。”阮胭看了她一眼,“我是打个比方。有这么一个人,他时时刻刻围在你身边,口口声声说要和你做朋友,但是做出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朋友会做的范围。” “嗯,他想泡你。”于百合言简意赅。 “……” 阮胭沉默。 “逗你的,然后呢。” “但有一天他忽然离开了,我觉得很不习惯。但我不确定,这种是习惯,还是。”阮胭觉得她很难把“喜欢”这两个字加在沈劲身上,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还是别的什么。” “很简单,你也想被他泡。” “……” 阮胭思想转得快,立刻还回去,“什么叫被他泡,就不能是他被我泡?” 话一出口,她就想把舌头咬断。 她都在说什么。 于百合挑挑眉,从阮胭手里抽出她的手机,拿在自个儿手心里晃晃,“来啊,你泡一个我看看。” 阮胭把手机抢回来。 “认真的。我觉得我最近变得很不像我了。我变得犹疑不决,而打在我身上二十年的‘果断’这个标签,仿佛一下就从我身上消失了一样。” 她叹口气。 “因为我和那个人有过一段相当荒唐的开始,当然,结束得也相当荒唐。但现在……” “你可能喜欢上他了。”于百合定定地看着她。 “不可能。”阮胭否认得极快。 “看吧,说了你又不信。”于百合把酒杯子放下,转身和两个男演员耳语了几句,那两个男演员立刻抬头看向阮胭,冲她笑了笑。 阮胭一看这笑,就知道不对,赶紧拎起包,借口出门去洗手间。 于百合连连在她身后喊:“别介,不是缺朋友吗,给你介绍年轻的小朋友认识不好吗。” 别了吧,小朋友。一个闻益阳就够她受的了。再来俩,她今晚得折在这儿。 出了包厢,逃离了喧嚣,阮胭才暂时松了口气。 她背抵在墙上,心里却莫名涌上一层失落感。 抬头,准备进屋拿东西回去,结果正正好撞上一个熟人。 “阮胭?你怎么在这儿。” 周牧玄旁边还跟着几个人,他看到阮胭,跟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后,朝她走过来。 “朋友聚会。”阮胭回他。 他在这儿,沈劲也在吗。 “你怎么也来这?”阮胭问他。 “陪客户谈点事情。”周牧玄说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摁了几下,动作很快,摁完就抬头问阮胭,“忙吗,不忙聊聊?” 阮胭摇头:“你还是去陪你客户吧。” “也行,反正我也就是想和你说沈劲最近过得很不好。”周牧玄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但是也没关系,他以前对你不好,现在这样子纯粹就是他的报应来了。” 阮胭眉头微微皱了下,周牧玄继续说,“他堂哥那边动作大,先他一步研发出一个ai医疗系统,他现在还在焦头烂额中。” 见阮胭不说话,他又补了句:“也还行,差不多就是茶饭不思形销骨立□□欲断肠的状态吧。” “……”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一直以为周牧玄是他们那一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现在看来,可能只有江标是最正常的。 “实不相瞒,我今天见过他。他看起来,”阮胭幽幽吐出四个字,“甚是安泰。” “……” 周牧玄被噎住。 他不再和阮胭打趣,正了正神色,和她说:“行,那我先走了,祝你玩得愉快。” 阮胭嗯了声,和他道别,往走廊的另一个露台走过去。 周牧玄在她转身的瞬间,抬起手机,随手拍了张背影,然后发给沈劲。紧接着随手发了个定位。 沈劲收到消息后,没多看,继续埋首在桌上的一摞文件里。 他很忙,从华遥回来后,这一个月里,他没有休息过一天,之前所有的事,都被堆到了一起。 沈万宥,沈崇礼,闻益阳,耀丰,ai医疗。 他揉了揉晴明穴,从笔筒里随手抽出笔,开始在纸上画着接下来要做的步骤。 等到笔写至没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用的这只钢笔,是向舟帮他找回来的那支万宝龙。 他把笔放下,笔盖上的黑漆折射出微冷的光。到底还是没忍住,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周牧玄发给他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阮胭穿着条蓝色的裙子,在灯下,露出又细又白的胳膊,头发微卷,散在身后,把纤腰遮住。 他很少见到阮胭这样的打扮。往日里,为了防止狗仔偷拍,她出门都很低调。 今天这样,是有什么事吗。 他想起陆柏良在阮胭家里,他们那个亲密至极的拥抱…… 他把手机放下,重新抽了支签字笔,开始工作。 手机却在这时候震了一下。 “这个吊坠,是你留下的吗?” 沈劲点开,是阮胭给他发消息了。 有张图,无脸男呆呆地躺在她白嫩的掌心。 他思忖了会,回她,“嗯,上次去游乐场,鬼屋送的纪念品。” 阮胭看着手机上的几个字,突然又不知道发什么了。想到周牧玄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今天在医院碰见沈劲,他看起来状态的确很不好。 似乎是,瘦了吧。 “周牧玄说,你最近很忙。”她斟酌了下用词。 “是,公司出了点事情。” “还是医疗项目吗?” “嗯,还有一些人事上的变动。” “哦。” 阮胭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会聊天,邢清说得对,她的确有能把人气死的天赋。就在阮胭准备放下手机,结束这场尴尬的聊天时,沈劲忽然回她: “不用管我的事,你明天要是有空,去首医大找一下闻益阳,让他把你手机里的监控取了。” “什么监控?” “他在你手机里安了定位。上次你在华遥被人带走的时候,他用定位找到了你。” 阮胭瞬间僵在原地。 闻益阳。 怎么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回他:“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嗯。” 阮胭手指顿在屏幕上,此刻,她想回沈劲消息,却又什么都不敢回了。她看着这个手机,只觉得心底发凉。 闻益阳,他到底,监视了她多久。 阮胭关掉手机,她踩着高跟鞋回去,也是头一次,她觉得脚下的高跟鞋,有些隐隐的不稳。 她回到包厢,跟于百合道别。于百合看她脸色不好,也没有强留她,只提醒她记得找个代驾,别自己开车回去。 回去的路上,阮胭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到最后,给闻益阳发了条消息: “明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第64章 双火葬场 夜色很深。 闻益阳忙完, 实验室楼下,除了安保,已经没有人了。 他刚整理出接下来一直在研发的dr. an计划的收尾。这个项目, 他和导师已经做了很久。 要结束了。 可是这种忐忑却无人分享。 他站起来, 走到窗台边, 往下看, 能够看到下面散步的情侣。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女生把手揣进男生的兜里, 男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闻益阳就站在窗口, 怔怔地看他们越走越远。 直到保安上来,敲开实验室的门:“闻同学今天还熬夜吗?” 闻益阳收回目光:“不了,等下就走。” “行, 不熬就好, 天天这么熬,对身体也不好啊。”保安站在门边嘱咐他。 闻益阳嗯了声, 他拿出手机,定定看着上面阮胭发过来的那行字, 最后还是回了她一句:“可以, 我在实验室等你。” 回完后, 他走出去, 瞥向窗外, 那对情侣已经走远了,背影也看不到了。 保安掏出钥匙准备锁实验室的门, 闻益阳忽然问他:“叔, 有烟吗?” 保安愣住:“想抽?” “嗯。” “别碰那东西,年纪轻轻的, 再难受, 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闻益阳往前走的脚步顿住, 他微微仰头,利落的喉结滚动,空旷的楼道里,是他低低的声音:“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第二天,天光乍破的时分,张德全已经先阮胭一步醒了。 它扑腾着翅膀,在屋子里乱窜,嘴里嚷着“胭胭”。 阮胭赶紧起来,给这位祖宗换食顺毛。阮胭拍拍它的脑袋:“别闹,今天我要去打仗。” “胭胭。” “去教育一个小孩。” “胭胭。” “可是那个小孩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胭胭。”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胭胭。” “张德全,要是你们鹦鹉的儿子犯了错怎么办?” “傻子。” 阮胭嘴角一抽,伸手就揪住这货的脑袋,把它揪回笼子里:“在家待着吧你!我出去了!” 阮胭戴上口罩,随手披了件黑色外套,就往外走。 开车开到一半,天上就落起了雨,并且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阮胭一路开到首大西门的时候,雨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白珠子从天上一股脑往下滚了。 她下车后,手掌摊开,虚虚掩了掩上面的雨,打算去路边的便利店买把伞,才发现闻益阳就站在校门口的停车位处等着她。 他撑着把透明的雨伞,一身黑色衬衫,衬得整个人白到要消失在这雨帘里。 他看到了阮胭的车,朝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姐姐,不用买伞了。我送你吧。” 阮胭看着他,他把伞移至她的头顶。 大雨珠子噼里啪啦砸到伞面上,又噼里啪啦滚到地上,中间留下的一道弧线被无限拉长—— 而后,急速下坠。 下坠的雨滴落到白嫩的掌心中。 “秋天的雨水接不得,宋老师。”有女同事过来找提醒站在门口的宋叶眉,“细菌多,容易长湿疹。” 宋叶眉回过头,恍然大悟似的,看着女同事,“这样吗。” 说完,她连忙收回手。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手上青青紫紫的疤痕还没有消去,没能完全被轻薄的雪纺衬衫遮住,一露出来,便是一层叠一层的触目惊心。 同事捂嘴轻呼:“宋老师,你的手。” 宋叶眉赶紧把袖子扯下来,紧紧遮住。 她连连摇头,一双凤眸,盈盈望着同事:“别告诉别人。” “这是……” 宋叶眉抿着唇,下巴凝成一条倔强的线,摇摇头,“抱歉,不方便说。” 同事点点头,欲言又止:“宋老师,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宋叶眉轻轻嗯了声,对同事说,“雨越下越大了,我得回去了。我先生,要是知道我回去晚了,可能会,嗯,唉。” 说到最后,她没再说话,只是往回走,低跟鞋,踩在办公室里,声音却小到没有。还是一身莫兰迪蓝色连衣裙,她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肩膀微微下垂,看起来温柔到了极点。 同事看着她抱着文件夹,慢慢撑伞走出去,直到走进大雨里。 下一秒,同事立刻跑进另一间休息间里,跟同组的美编说:“我天,宋老师家里出事这个应该真的不是谣言。” “怎么了?” “我刚刚进去,看到宋老师的手上。”同事顿了顿,小声附在美编耳朵边说,“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不会吧。她不是宋家的千金吗……我听说她丈夫是沈家的。” “什么沈家的啊,我有表妹是市医院的,她在那里当护士,就在前两个月。” 一直坐在旁边改稿的另一美编转着椅子转过来加入八卦。 “她说,宋老师当天晚上被送去医院,她的膝盖上全是玻璃渣子,似乎是她老公打的。而且,她家里人管都不管,只有她妹妹过来看她,结果她妹妹后来也进局子里了。” “啊,这么惨吗……” “是啊,她老公来了,看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我表妹进去给宋老师换输液针的时候,我天,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美编这话一说完,其他两个同事纷纷惊把嘴捂上。 “而且,我老公是做信托的,他说,宋家不是做传统家电行业的吗,实际上她老公这些年,早就成了宋家最大的持股人。反正,这里面弯弯绕绕多得很。” 美编八卦完,抿了口咖啡,感叹了句,“宋老师也是个可怜人。” “也是,怪不得嫁个身家上亿的老公,还要和我们一样早起当个打工人。”旁边有同事觉得话题太沉重了,顺口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笑,偶尔有同事转头往宋叶眉的办公室一瞥,再叹上长长的一口气,最后再把话引回到琐碎的生活里: “带伞了吗,雨下这么大。” “没带,我老公来接我。” 她们说着,起身收拾东西,看着外面白色的雨珠子越滚越大,风一吹,顺着房檐就往下疯狂地坠。 坠落到地上。 再溅开来—— “你的鞋子好像湿了。” 闻益阳低头,看着阮胭换上的平底鞋。 鞋面是绒布,她应该没料到今天会下雨。 “要不要去买双换的鞋再进学校去?”闻益阳问她。 阮胭摇头,“益阳,我有事情和你说。” 她懂的,他在拖延时间。 “好吧。” 闻益阳把伞撑在她头顶,伞面微微向她那面倾斜,有雨斜飞到他的肩上,湿了半边衣服,他没有什么表情。 “上次你来的时候,没能带你去大的实验室,这次总算能进去了,你去看看吗?” “好。” 他撑着伞,带她进去。 闻益阳拿出钥匙,打开外面的大门,又拿出电子卡,刷开里面的门。 阮胭进去后,整个人顿在原地。 这和之前闻益阳带她去的实验室完全不一样。 里面全都是大的仪器,一个一个立在墙边,还有的被放在正中央,上面有红色和蓝色的按键。如果说之前实验室的那些基础机器,阮胭还能叫得上来名字,这里的这些设备,她则完全看不懂了。 唯一不一样的是蓝色窗帘边,放着一台老式的、铜黄色的留声机。 闻益阳给她找了把木椅子,让她坐下,又找了双一次性布拖鞋,让阮胭把湿了的鞋子换上。 “这里怎么会有一次性拖鞋。”阮胭问他。 “导师放在这里的,他是个对工作环境要求很独特的人。我们进来都得穿拖鞋,这样才能放松地工作。” “顾家成老师吗?”阮胭说,“似乎听程老提起过他,很有趣。” “嗯。”闻益阳走到旁边,把窗边的留声机打开,先是有片刻的滋滋电流声,接下来就是一阵悠扬的女声。 “是,意大利语?”阮胭听了两句,这门语言她完全不会。 “嗯。” 闻益阳把音量刚好调至不大不小的度,他走过来,也搬了把椅子坐在阮胭对面。 他戴了眼镜,纤薄镜架搁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额发湿润,看起来斯文到了极致。 “你说你想和我谈谈,说吧。”闻益阳看着阮胭,他漆黑的瞳孔在镜片下,专注地看着她,“我保证,你问什么,我就诚实地回答什么。” 隔了这么久,他们才终于决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叶子上,屋内是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意大利唱腔。 “你是不是给我的手机装了定位。”阮胭直接问出口。 “是。” 身后的留声机在放着,女人奇异的意大利唱腔像雨水,落在屋里:“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 “什么时候装的?” “很早之前,我们重逢的第一天。我带你去玩捕鱼游戏,在你按响鱼.雷按钮的瞬间,周遭所有鱼群纷纷被炸开的时候。” “在朦胧的夜色里……”雨水继续在屋内蜿蜒流动。 “你不怕被我发现后拆除吗?” “怕,所以我在你从沈劲家里搬出来到了星城酒店后,在那趟电梯里,我故意碰掉了你的手机,在拿起来的瞬间,我打开屏幕认真检查了。你没有发现。” “松树叶沙沙叹息的地方……”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屋内歌曲汇成的雨水已经淌成了一条河。 “益阳,你觉得你错了没有。” “错了。” “别的话,不必多讲……”留声机的唱针猛地卡住唱片。 “为什么要给我安定位。” “我想留住你。” “不必多讲……”留声机里只有滋啦滋啦的电磁声,闻益阳忽然站起身,把它猛地关掉。 室内恢复寂静。 阮胭终于能感受到屋子里那种潮水般的奇异氛围纷纷褪去。 “这是什么曲子?”阮胭问他。 “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里面的一段二重奏,《西风吹拂》。”闻益阳说,“我导师很爱放,也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男主角安迪在牢房里听到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所唱的意大利语的含义。但我想,那一定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境界,听了让人伤心。那歌声会把人带到遥远的地方,就像小鸟离开牢笼飞向大自然一样。” 这段话是阮胭后来回去查到的,而彼时的闻益阳只是把手指紧紧地捏在身后,用力捏至腕骨都突出,他轻声说:“姐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你当做肖申克的救赎。” “益阳……” “直到后来,你连陆柏良都放下了,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没可能了。”闻益阳定定地看着她,“你连这张脸都不喜欢了。” “抱歉。” 无论如何,追溯源头,是她把年少无知的他拉下深渊。 “不,不用道歉。我只是遗憾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闻益阳站起身来,拉起阮胭的袖子,就让她戴上一个放在旁边的头盔,“你想不想试试?” “是我们之前随手研发的一个头盔。原理类似测谎仪,如果,看到了真正触动神经的场面,那么,这个红灯,会持续发亮。”闻益阳修长冰凉的手指搭在头盔上,寒潭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姐姐,你太过理性了。你不是始终只相信证据吗?那么,现在,我替你找到了。” 说完,他抬起手,替犹处于怔忪间的阮胭,慢慢戴上。 然后打开面前的一块电子屏幕。 上面是,阮胭大学时与陆柏良的合照。他们站在图书馆前,笑得开心。 细雨打叶声在窗外微微掠过,红灯微乎其微地,亮了。 阮胭莫名松了一口气。 而画面迅速切换—— 在昏暗的走道里,那个眉目冷峻的男人,弯下腰,单膝触地,俯身替她拂去水蓝轻纱裙摆上的一枚一枚落叶。 “阮胭,你今天很好看。” 红灯亮得急促。 而另一块屏幕上的大脑神经区域图,已经彻底变红—— “姐姐,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第65章 双火葬场 阮胭猛地抬起头。 她把头盔摘下, 怔怔地盯着闻益阳。 “你不是相信理性,崇尚科学吗。”闻益阳也和她对视,浓密的睫毛下沉, 遮住黑眸的情绪, “现在, 我把最直观的结果, 摆在了你的面前。你不信吗?” 阮胭移开目光, 看着屏幕上的她和沈劲。 “我也和你做朋友, 我也追求你,我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闻益阳停住,“但是呢?你心里知道的。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陆柏良也不一样。” 他说完最后一句, 阮胭却从这个向来冷静的少年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自嘲与无措。 阮胭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一瞬的仓惶, 她移开眼。 闻益阳被她的躲避刺了一下,他恢复平静的面色:“你放心, 姐姐, 别对我歉疚, 这段时间我没有真的要追求你。” 阮胭微讶:“真的吗?” “嗯。”闻益阳说,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帮助你认清自己的内心。我和沈劲会做出同样的事, 但你应该明白,你对待我们的不同态度, 其实就已经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了。” “没有必要因为曾经荒唐地开始过, 而拒绝再次开始。就算荒唐一辈子又怎么样。又没错。” 闻益阳走到窗边,把留声机重新打开。 “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 在朦胧的夜色里, 松树沙沙叹息的地方。别的话不必多讲, 不必多讲……” 大雨依旧下着。 下得越来越大,这雨。 向舟敲门进来的时候,沈劲正站在窗边。 “沈总,沈崇礼投了很大的心血,提前奇骏一步研发出来,耀丰医疗已经确定和沈崇礼他们公司合作,过几天他们就会召开发布会。”向舟说。 “嗯。”沈劲看着向舟,“最近公司有没有什么动静。人事上的。” “有。就是来和您说这件事的。”向舟递上一摞文件,“研发部有两位高级工程师在准备离职,还有财务负责人王志新,董事刘文……” 向舟面无表情地念着,沈劲的神色没有变过半分。 “沈总,签字吗?”向舟把文件递到沈劲跟前。 “不签。先别送去董事会。上次让你时刻留意着准备查人,现在可以开始了。”沈劲修长的手指覆在文件夹上,眼神不明,“林总工没有动吧?” “没有。” “嗯。” “还有,南城一家信托基金,持有宋家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背后的人是沈崇礼。”向舟顿了顿,“这些年,他早就用一轮一轮融资,成了宋氏最大的持股人,相当于他除了自己手上的尚科,还多了宋氏的筹码,现在公司的人,都说您。” “说什么?” “说争不过他。” “本来就争不过。他当初和宋叶眉结婚,我就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宋氏父母懦弱,以为找了个好女婿,实际上不过是给自家招了匹狼。”沈劲拿起文件夹,翻了两页,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他在心里一一记下,“所以沈崇礼这次是花了多少心血?” 向舟摇摇头,他不知道尚科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据他所粗略了解的,他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很多。” 沈劲仰头,最后他说:“知道了。” 向舟出去后,沈劲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论文集继续翻看。看到最后,乏了的时候,他摸出一根烟,偏头咬住,扰扰白雾漫过他凌厉的侧脸,他吸了一口,才想起,和阮胭分开这半年,他烟瘾又重了很多。 火光微亮忽闪,他忽地想到了,那天在阮胭楼外遇见的另一抹忽闪的光。 喉头哽了哽,明明下定决心,在她拒绝他后,在她已经选择了陆柏良后,不再管她的。 一支烟抽完,到底还是忍不住,他掏出手机,给江标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小区外的路灯坏了,记得找人修一下。” 那灯忽闪忽闪的。 她要是晚上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一直都很担心你的安全。” 闻益阳把阮胭的手机拿过来,操作了几下,他把一直藏在她手机隐蔽文件夹里的定位软件彻底卸载。 “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抱歉。”闻益阳把手机还给她,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保证。” 阮胭说:“好,我信你。” 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闻益阳把阮胭送到楼下。 他撑着伞,斜斜地倾向她那一头。 学校的排水系统似乎并不好,出了点问题。行至一个下坡路的时候,阮胭趿在脚后跟的绒布鞋,抬脚的一瞬间,就被急流冲了下去…… 两只鞋,瞬间变成一只。 她赤着脚,站在路中间,有些尴尬。 闻益阳看了她一眼。最后无奈,索性把她往后一拉,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道路旁,那里水流小一些。 他把伞往阮胭怀里一塞,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过去,你帮我把伞撑着。” “不用了,我光着脚走回去一样的。” “这一片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地上的很多积水都是从下水道里汩出来的,细菌多不说,这边过去还容易有玻璃渣和碎钉子,你过两天就要出去拍戏了。还想把脚再弄伤?” 阮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让他背着自己。 他的背没有沈劲那么宽厚,但很有力量。他也很绅士,和沈劲一样,只牢牢扣着她的膝盖,不会越矩。 她替他把伞撑着。 积水漫过他的鞋和脚踝。他说:“姐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出的事吗?我也是这样背着你。” 那时候,她给学校捐完电脑,老校长为了证明这些孩子家境是真的贫寒,提议说可以去家访。 于是选了全校最品学兼优的闻益阳。 闻益阳的家离村中学还要走两个小时的路程,偏僻,落后,隔了两座山。 有老师陪着他们一起去。一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那里要过河。 而那时的阮胭,还是很怕水。 那里没有桥。水有些深,大概要漫到成年人大腿的地方,必须得湿着淌着过去。 阮胭却不敢下水。 同行的老师们以为是这个城里的小姑娘娇气,于是商量了一半天,最后说:“小闻你把阮姐姐背过河吧。” 最后僵持之下,闻益阳主动走过去,沉默着,背起阮胭,一脚一脚淌过河水。 少年人清瘦,背脊却有力。阮胭虽然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离得这么近,但她只当他是弟弟,她看到他耳根发红,想帮他化解尴尬,“冬天的时候,你们怎么办呢,要是也这样来回,得多冷啊。” “习惯了就好。” “这里怎么不修座桥,这样方便多了。” “穷。” “对不起。”何不食肉糜,她怕自己冒犯了他。 “河中间有石头,姐姐你扶稳点。”他说。 “好。”阮胭用手揪住他的衣襟。 她的香气扑到他身上,少年人捞着她的膝盖,咬肌绷得紧紧的。 两个人在沉默里,淌着,一步一步过了那一条河。 …… “到了。” 前面再走几步就是学生广场,人也要多了起来,他怕阮胭被偷拍,把她放下来。 “后面就要自己走了。” “嗯。”阮胭说,“你也是啊。” 闻益阳把伞留给她:“不送你了。我还要回去做实验。” “好。科研顺利啊!” “嗯。” 她往前走,闻益阳重新走过刚刚背她过来的那条路。 步子更快了些。 走到楼下的时候,保安问他:“怎么淋了一身的雨,不撑把伞哦。” 闻益阳说:“还好,我等下就回去换衣服。” 保安说:“那就好,别感冒了。” 闻益阳往实验室楼上走了几步,又转过来问他:“叔,真的没烟吗?” 保安看了他一眼,最后叹口气说:“还是想抽?” “嗯。” “也行,给你,就是味儿不怎么样,我抽不起贵的。” 保安从兜里烟盒里掏出一根,和着打火机一起递给闻益阳,“以前没抽过?” “没。” “这东西抽了,就很难戒掉了。”保安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开心?刚不是还背姑娘吗。” “以后就背不到了。” “多大点事。” “我还骗了她。” “骗了她什么。” -我是真的想追她的。 闻益阳没出声。 他学着和保安一样,拢住火光点上烟,放到唇边,烟草的气息袭来。他皱了皱眉,看着那抹猩红,最后还是把烟取了下来,没有继续抽。 “不抽了?” “嗯。” “那敢情好,早点回去把衣服换了。听叔的,哪有什么坎过不去。” “好。” 第66章 双火葬场 临江的这场大雨一直下, 始终没有停。直到阮胭把车开回东洲花园,也没有变小的迹象。 她进楼道的时候,才发现楼梯口里多了两位工人, 在那里安灯泡。 江标站在门口, 看到阮胭回来了,跟她打招呼, 解释道:“本来今天是来修小区外面灯泡的, 但是雨太大了不安全, 我让他们干脆把楼道里的灯给重新安过。” “那辛苦大家了。” 阮胭道完谢,把门一打开,张德全就扑腾着过来。她把它安抚好了以后,就开始去洗澡, 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 阮胭看了眼外面,现在还没到中午。 然而她现在的思绪还不能算是完全平静。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尤其是当闻益阳把她和沈劲的照片放出来时,那忽然亮起的红色灯盏, 简直让她当场怔住在原地。 是, 她一直不肯相信,她要证据。 但,陆柏良带给了她感性的证据, 闻益阳带给了她理性的证据。 都直直白白地摆在她的眼前。 如果, 如果她真的喜欢上了沈劲…… 阮胭不敢想,她用浴巾把自己紧紧裹住,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从来果断的她, 会变得这么纠结不决了呢? 这还是她吗? 张德全在旁边要睡不睡, 看了眼阮胭,喊了句:“傻子。” 阮胭叹口气,试着点开了沈劲的微信,把语气斟酌斟酌再斟酌。 最后发了句:“谢谢你的提醒,闻益阳已经向我道歉,并且把定位取消了。” 沈劲:“取消就好。” 阮胭沉默了,她又不知道发什么。他肯定还在为华遥的事情生气吧。可是,那个时候,她真的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啊。 阮胭把那两个吊坠拿出来,拍给沈劲看:“你上次送来的吊坠,我把其中一个挂在了车钥匙上。” 沈劲:“可以。” 阮胭把手机放回去,在床上翻来覆去,然后呢,然后说什么啊。 “你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顿饭,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沈劲看着手机上的几行字,一下一下地上下滑动,向舟敲门进来:“沈总,张主任和奇骏的人已经到了。” 沈劲神色立刻恢复至了冷静。 他回阮胭:“不用,晚上有事。” 阮胭把手机放回去,这算是婉拒吗。 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头一次在沈劲身上体会到了失落这种情绪。 阮胭没再多说,她还要开始收拾东西,明天就进组了。 张德全飞过来,在她旁边转悠,阮胭揪住它,戳了戳它的脑袋:“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雄性生物!” 张德全:“傻子。” 《杂耍》的另一个取景地在甘肃一个叫丰宁的小镇。 选取这个地方,主要就是为了拍摄女主角成长的初期。 这里昼夜温差很大,阮胭白天穿着短袖拍戏,夜里再拍,一休息下来,就得披上棉服了。 “这边还挺冷的。”下了夜戏后,她给沈劲发了条消息。 沈劲没回。 一整个晚上都没回。 阮胭捧着手机,最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他还是没有回。 阮胭想,所以,以前她不回他消息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吗。 徐延,程昭和阮胭,几个主创在前期都经过了专业训练,戏拍起来也很顺畅,邓飞虹严苛到近乎变态,几乎每场戏都手把手带着阮胭去拍。她说什么,阮胭就必须跟着做。但这很大程度上把她以前只走体验派的习惯改正了很多。 直到拍到有一天,天上的星群都出来了,剧组提前收工,阮胭没回去,自己裹着棉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星星。 徐延和程昭也过来坐下,问阮胭怎么还没回去。 阮胭支着下巴:“今晚的星星很好,就想多待会儿。” 徐延抬头:“确实很好看。” 程昭忽然说:“我听说要是有想见的人,只要看看星星就好了。因为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的。” “这个说法还挺浪漫的。”徐延说,“我想我女朋友了,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怎么样了。” “真好,我都没有可以想见的人。”程昭瘪了瘪嘴,转头问阮胭,“师姐,你有想见的人吗?” 阮胭低头看手机,沈劲刚回复她了。 “多穿点。” 距离她发给他的消息,已经整整过了两天。 她没有认认真真谈过恋爱,但她也知道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乎你,会尽可能的做到及时回复消息…… 阮胭把手机放回兜里,隔了好半天,最后才说,“有吧。” “沈总,还要继续吗?” 林总工讲完,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沈劲,投影仪把他的脸照得有种冷肃的白。昨天一早,他们一行人就入住了这家酒店,连续两天都开会,昨晚更是开到了凌晨一点,他们都开房睡觉了,沈劲这边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今天又是从早上八点,开到一直其他员工都有些吃不消了,沈劲还坐得笔直,手里拿着最新的研发报告,继续和他们商讨最后的关键步骤。 “不用了,你们先去休息吧,也累了两天了。”沈劲指节扣了扣桌面,示意散会,“林工和向舟留一下。” 其他人纷纷离席,向舟一边送他们出去,一边说:“辛苦了,最后五天,大家咬咬牙坚持一下,今晚沈总请……” “林工,下周的博览会你陪我去吧。”沈劲看向林总工。 “可以。奇骏派谁来?” “刘启军和闻益阳。” 下一周,就是今年秋季的医疗器械博览会。沈崇礼公司研发的唇腭裂语音修复系统,借着耀丰医疗的东风,毫无疑问会成为博览会上的重点推介对象。 “好 ,晚上我带团队再做最后的检测。”林总工冲他点点头,最后他深深看了一眼沈劲,“沈总,你这招走得太险了,从那么早就开始计划,不怕万一吗。” “科技本来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风投战。先干吧,这几天辛苦了,奇骏的人明天会过来接洽。” 林总他工看着他沉静的侧脸,长长叹口气,这个少年人果真和他表面上的散漫不一样。他没看走眼,在沈劲当年和他不眠不休地研究华星监控技术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对自己狠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沈劲会藏得这么久,从一开始,在沈崇礼回国后,把手里所有与耀丰医疗唇腭裂项目的所有资料全部打包送给沈崇礼,就开始计划了。 当时公司上上下下,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说沈劲被女人迷晕了脑子,资料说让就让。 其实,那不过是因为沈劲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这个项目了。 他要做的,比耀丰医疗想要的,还要大得多。 “沈总,我今晚再和奇骏的人对一下。” “嗯。” 沈劲这才得了空,他眨了眨眼睛,找出眼药水,给自己滴了两滴,等到疲惫的视线恢复自然后,他才打开手机。 阮胭给他发了一张图。 是星空。 很多很多的星星安静地罗列在天上。 “这边的夜空挺好看的。”阮胭说。 沈劲回她:“那就好好看。” 阮胭:“……” 阮胭抠着手指,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沈劲不会聊天,她也不会啊! “师姐,你怎么了?”程昭和徐延还在并排谈天说地,聊彼此的梦想,见阮胭不说话,她怕是他们冷落了阮胭。 “在回一个朋友的消息。” “欸?”程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男性朋友?” “嗯。”阮胭想了想,他们年轻,比邢清和方白都靠谱,尤其是徐延,他是男生,或许会更懂。阮胭问,“如果,如果我想和一个男生打开话题,我该怎么办?” “你们现在聊到什么程度了。” “我给他看了我刚刚拍的星空。”阮胭把手机递到他们面前,给他们看最近的这两条。徐延和程昭都是有素质的人,阮胭给哪儿他们就看哪儿,不往上翻。 然而,两个人看了后,程昭沉默片刻:“恕我直言,师姐,你们这天真没法聊。” “为什么?” “直男对直女。”程昭顿了顿,“double kill.” “……” 徐延说:“别打击胭姐,我来帮你回,我知道男人们心里怎么想的。” 阮胭试探性地把手机递给徐延。 徐延打出几个字发过去: “才不要好好看咧,因为这些星星都没有你好看欸!让我看看你吧( w )” 阮胭:“????” 她瞬间把手机抢回来,“怎么能这样发!这完全不是我平时说话的语气。” 她赶紧点了撤回。 希望沈劲那边没有看到。 “我们男人都喜欢会撒娇的女生。”徐延顿了顿,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好,又赶紧加了句,“也不是说都喜欢吧,但是偶尔的撒撒娇,会让人有被需要的感觉。” 被需要? 可是,她前面的二十多年,什么都是她自己处理。 她没有向谁撒过娇,或者主动对谁流露出脆弱的时刻…… 手机一震,沈劲回她:“怎么看?” 怎么看? 所以,意思是沈劲还是看到了她撤回的内容了吗! 阮胭指尖泛着红,这怎么回。 “视频!让他给你打视频!”程昭连忙抢答。 阮胭试探着发了出去:“可以视频吗?” 发出去后,阮胭就觉得自己的心绪已经有些不平静了。 然而,没等她忐忑多久,沈劲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她站起身,往旁边走,程昭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阮胭点了接通。 沈劲坐在一张会议长桌前,他的面前还堆着两大摞文件,他穿着白衬衫,好像比前天她在医院里见到他的时候,还要瘦,冷冽的下颚处浮着淡淡的青。他似乎很疲惫。 沈劲手里握着笔,一双眼没什么波澜,平静地看着她。 阮胭不好意思地笑:“没想到你真的打过来了。” “嗯,我看看是不是被盗号了。” “……哦。”阮胭垂下眼,“确实不是我发的,是剧组里的朋友发的。” 沈劲不说话,良久,才突然笑了下:“可以。” “啊?” “不想看我就挂了。” 说完,微信视频就断开,跳回到两个人聊天的白□□面。 “……”夜里的风吹来,凉凉的,阮胭不知如何是好。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鼓足勇气,回他: “不是。” “我也想看你。” 第67章 双火葬场 沈劲原本在低头写东西, 抬头看到平板上的这两排字,原本写好的“2”,直接无意识弯成了“3”。 他唇角的弧度慢慢变得柔和, 准备回她。 打字的手指却猛地顿住。 他忽然就想到了她在华遥市的佛塔里, 面对他时,了无止境的沉默。 她想见他? 是一时冲动,还是和陆柏良吵架了想再找他当替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天知道从华遥回来后的这一个月,他忍得有多用力, 才没有再去找阮胭。 他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她,不再去打扰她, 不再去给她添乱。 而真正让他决定彻底放手, 是在她的家里, 在灯下, 看着她和陆柏良相拥的瞬间。 他从来没去过她的家,尽管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但他却从来没有机会踏足。 他一直在想,她的房间该是什么样子。以前他们在临江别墅,房间都是制造商布置的普通的黑白蓝。 那天晚上,他终于看到了。 看到了白色窗帘的背后, 是一排排可爱的绿色水生植物,还有奶油黄的温柔灯光, 他的玫瑰花虽然干掉了,却被她妥善地放在了她的书桌前。 一切都很好,除了陆柏良。 她和陆柏良相拥在一起。在灯下, 是那么的般配…… 所以, 她这些天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甚至连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信不敢信。 这才是最可悲的。 沈劲摁着屏幕的指尖发白,最后他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想你了。” 沈劲看着最后那四个字,竟突然有种隐隐的眩晕感。 “沈总,之前您让贾韦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向舟送完刚刚开会的人,走回来对沈劲说。 沈劲的思绪被打断,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回阮胭:“我接下来的一周都会很忙,我也希望你能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你究竟需要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别让自己后悔。” 回完,他放下手机,问向舟:“查出什么了。” “贾韦在楼下等您。” 沈劲匆匆起身,赶下楼去。 阮胭看着手机上沈劲发过来的消息,把手机屏幕熄掉。 程昭连忙跑过来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阮胭摇头,“没怎么样,他让我想清楚了再说。” 徐延安慰她:“这很正常,就像小时候我们做了很久的、觉得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的梦,后来突然有一天成真了,第一反应肯定是,检验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胭姐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大夜戏。” “好,谢谢你们。”阮胭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后面的几天,阮胭也没再找过沈劲。沈劲也没有再找阮胭。 他忙,她也忙。 正式拍起戏来,强度比在杂技中心训练时还要强一百倍。 有时候,一天拍下来,徐延和程昭,还有阮胭,膝盖处都摔得青青紫紫的。邓飞虹和阮胭都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大部分危险的动作,为了成片效果,也坚持不用替身。 最近的有一次是,阮胭要拍一个倒立着用左肩撞玻璃的场景,她没用替身,孙贺钧在旁边看着她,她竟真的在肩膀处垫了个棉布垫子就往上撞。 然而保护得再好,玻璃一碎,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处还是被溅起来的渣子割伤了。 她捂着脖子往下走的时候,向来冷淡的孙贺钧,表情明显一震,说:“赶紧去找医生包扎。” 方白看到了急得跳脚:“你怎么这么傻?都不知道躲一下。” 阮胭说:“躲了那个镜头就得重拍。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伤,这很正常。” “哪里不是大伤了!”方白说她,“你知不知道你接了《杂耍》后,邢姐说,都没有保险公司敢接你的单子!” 阮胭倒被她这说法给笑到了,她笑着抬手捏捏她气鼓鼓的脸:“那可真是谢谢他们对我敬业的认可了。” 方白无语,把她拉着往回走。 邓飞虹给阮胭放了一天的假,她就躺在酒店休息。 难得地得了清闲,她找了把椅子,酒店的电视里放着新闻,吵吵嚷嚷的,显得不那么冷情,她就坐着,翻些上世纪的老话剧本子。 “第三十届亚太地区医疗器械博览会,于今晨在深圳展开。会上……讯科集团和奇骏科技将带来他们共同研发的语音修复系统dr. ab……” 阮胭听到讯科两个字,抬头往电视里看了眼。 博览会上,记者走到了讯科的展位上,沈劲没在,替他发言的是一个叫林峰的总设计师。 他介绍说:“这款系统最初的设计是针对唇腭裂的术后语音修复进行研发的,后来,讯科的研发团队找到了奇骏科技,决定达成合作,扩大研发出前沿的语音修复系统,实现一机多能,全科室应用……” 林峰说完,镜头切到旁边奇骏的负责人身上,他开始介绍起医学影像技术在这款产品上的应用。 而在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沈劲站在博览会大楼的顶层展厅里。 这栋大楼于两年前落地,拥有整个亚洲最先进的科技概念设计,这间会议室,不像会议室,倒像是一个多米诺骨牌展厅,满面的墙,满面都摆放着一圈又圈的多米诺骨牌。 据说,这是设计师想时刻提醒来此开会的科技从业者。 在这风云变幻的市场,每举棋一步,就要小心一步。 沈劲穿着白衬衫,身长修直,站在窗边,他的对面站着沈崇礼。 “什么时候拿到生产许可证的?”沈崇礼问,他的脸白得异常,分明是被沈劲摆了一道,偏偏唇角还挂着笑意,似乎并不介意这场输赢。 沈劲锐利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平静道:“不是我拿的,是奇骏拿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想拿下耀丰医疗,就是个幌子,甚至当时阮胭和宋叶眉的事发生后,你打着所谓的要护着阮胭的旗号,把那堆做语言处理的所有资料都交给我,也是故意的。” “前面是,后面不是。”沈劲说,“我不会拿阮胭的安全来和你赌。你既然要那些资料,给你就是。” 沈崇礼轻嗤一声:“装什么。说得这么深情,不还是被人当着替身玩?” 沈劲的脸色瞬间暗沉下来,眼底暗流涌动:“五年前,你和宋叶眉出国订婚那天晚上,找人把我引过去,那十三刀,是你动的手吧。” 沈崇礼神色没变,“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劲看着他:“你自己露的马脚,把陆柏良和阮胭的照片寄过来,里面却夹了一张只有私家侦探才能跟到手的照片。” 沈崇礼唇角一直浮现的笑意猛地顿住,神色不太自然。 “沈崇礼,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你对我,对陆柏良会有这么大的敌意。即使是要争权,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逼。” “往死里逼。”沈崇礼重复了一遍,轻嘲道,“我巴不得沈家断子绝孙才好。” 断子绝孙,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妈的沈崇礼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来由的变态。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以为和奇骏合作就能把这系统做起来,后续的销售推广跟不上,你照样玩完。”沈崇礼很很快就调整好神情,“尚科就算是这个项目投资失败,也照样输得起。” 他有宋家在背后扛着,英国本部的科技公司早就被他运营成了当地龙头。如果不是回国后,心太急,他不可能会在这一轮被沈劲摆上这么一道。 沈崇礼转身要走,沈劲却忽地拦住他,黑眸逼近,“沈崇礼,关于十五年前,那桩绑架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知道了什么,让他性情变得如此阴鸷古怪。 沈崇礼闻言,挽了挽袖子,好以整暇看着他,“你不是找贾韦去查了吗?没查出来?” 沈劲眉头一紧。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两姓奴才罢了,两边都收钱。”沈崇礼看了他一眼,笑了下,“你当然查不出来,因为——” “沈万宥他不准你查出来啊。”他低低地说出这三个字。 沈崇礼的脸上竟涌起一股诡异的兴奋。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墙上第一圈的骨牌上一推,啪嗒—— 第一圈骨牌,噼里啪啦一张接一张的倒下。 “十五年前,沈氏内部遇上最大的经济危机。偏偏又逢上绑架案,绑走了我爸和沈万宥,绑匪要五个亿,你知道沈万宥做了什么选择吗?” 沈崇礼再次推倒一张骨牌,第二层牌噼啪倒下—— “他让你爸开车带着现金去同绑匪谈判,你想都想不到,他个老东西,在你爸下车后,同绑匪交涉,他自己开着车就跑了——” 他的声音始终冰凉透彻,平静地陈述着,没有起伏,没有怨恨。一圈又一圈骨牌环形次第倒下。 “他最最恶心的是,临走的时候,说,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他反正有三个,但他辛辛苦苦沈家百年的基业,没了就全没了。他跑了,我爸被绑匪撕票了,你爸成了轮椅上的残废。你说这样一个人,我该不该恨?这样一个家,我该不该期望他断子绝孙?” 他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语速越来越快,手指一路拂动,一块又一块骨牌次第坍塌,发出稀稀拉拉的轰鸣声。 “他不是有三个子孙吗?如果都死了呢。陆柏良小时候遇到的车祸,你的那十三刀,都是我干的。可那又怎么样,你没有证据。你连动都动不了我。你以为沈万宥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知道,他问我,怎么样才肯安生,我说,那就和宋叶眉联姻吧,我亲爱的堂弟,最喜欢的女人。真舒服啊——” 沈崇礼不停地推着,推到最后,墙上原本立着的多米诺骨牌悉数坍塌,凝成碎片。 “现在我想开了,不搞你和陆柏良了,我搞沈家多好啊。他不是最喜欢沈家的基业,他老了,不都是我的,我一点一点给他败光,给他毁掉——” 咔哒—— 最后一圈骨牌倒下,整面墙上,所有的,所有的骨牌,纷纷化为乌有。 沈劲压下胸中的起伏,他咬着牙说:“你疯了。” 《杂耍》在甘肃地区杀青的那天,阮胭和方白订了晚上的飞机回去。 飞机飞回临江的途中,她坐在飞机上,看着窗下移动的山脉、闪着灯的城市。这样俯视的角度,让她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个她和周子绝在芦苇荡里对峙的夜晚,沈劲坐着直升飞机连夜来找她。 他们坐在逼仄的飞机舱内,她裹着大毛巾毯子,捂着热水瓶,看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地面,他在她身侧说:“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一切决定,无条件地尊重。” 那个在华遥市,他带着无人机,以同样俯视的角度把整座城市的夜景都捧到她面前。他说:“阮胭,看着我,我是沈劲,不是陆柏良,也不是闻益阳,我是沈劲,我只是沈劲。” 气流袭来,飞机一阵颠簸。 她渐渐回过神。 抓起手机想发点什么,最后,想到没有网络。 她抬起白皙的手指,在窗户玻璃上,无意识地划出两个字:“沈劲。” 飞机落地后,方白正准备替她推着行李箱往前走,阮胭却伸手制止了她: “不用,我不回去。” “啊?不回去,你去哪儿啊?” 阮胭拖着行李箱,就往服务台走去,只留下果断的三个字: “去深圳。” 沈劲还坐在会议室里,已经是凌晨了。 沈崇礼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倒了满墙的骨牌,一个人静静地把那些倒掉的骨牌,一张一张捡起来,重新摆放。 林工给他发了很多消息,说他们是博览会上客流量最大的一个展位。这个项目未来的应该比他们和奇骏预期的都要好。 沈劲没有回复。 他谁的消息都没有回。 沈崇礼的那些话,就像摧倒多米诺骨牌一样,也把他心里的某处彻底推倒了。 终年如一日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沉默寡言的母亲,总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爷爷。 他想起少年时,他因为把父亲年轻时最钟爱的一双皮鞋弄坏了,父亲把他关在地下暗室里关了整整七天。 也是那时候,他从此害怕起了那无尽的黑暗。 少年时,他不止一次地恨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对他那样的狠心。现在他才明白,那双鞋对失去了双腿的父亲来说,有多么残忍。 …… 一张一张,沉默里,多米诺骨牌终于全部被他拼好。 他站起身往外走,然而,就在他打开大门的瞬间。 整层楼的灯光骤然熄灭。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他用手指紧紧摁住墙壁,指节发白。那种被扼住呼吸的感觉再次袭来。 最后,他无力地靠着墙壁缓缓下滑。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父亲。 为什么,你被沈万宥放弃了,就要同样这样残忍地放弃我呢。 他半靠在墙壁上,重重地吸气又呼气,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却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最后,停在他的脚边。 好闻的玫瑰香逼近,将他团团裹住。 “沈劲,别怕呀。” 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 “是你吗?” 是做梦吗。 “是我啊。” 不是做梦啊。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不想和你当朋友了。”他艰难地开口。 他终于承认他也是自私的,哪怕说着再尊重她,他也没办法,没办法真的和她只做朋友。 “我知道。”阮胭轻轻叹息,将他的头按到自己的颈窝,让他们搂得更近更紧了一些。 下一秒,他听到,她把他从前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还给他。 点亮此刻的黑夜—— “所以我还想来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和我肝胆相照了。” “我想和他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阮胭的呼吸喷到沈劲头顶, 温热得不像话。 沈劲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她,手指扣得越来越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阮胭搂着他的脖子, “从未比现在更清晰地知道。” “知道他幼稚, 知道他会笨拙地逗我开心,知道他会尊重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保护我,知道他会毫无理由地偏爱我。” 阮胭说完,在他的头顶落下轻轻一吻,“我更知道, 他说过的,他会相信我的一切, 我的一切,他都会相信。那么,我想问他,这些相信里,包不包括此刻?” 沈劲咬着后牙, 一言不发,像在忍耐什么。 半晌,他终于猛地抬起头, 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彻底纠缠在一起。黑暗里, 只能从外面依稀的灯光, 看到他眼里浓重的情绪。 “包括。”沈劲直直盯着阮胭,“包括现在,以后,未来, 永远。” “我在爱人这一方面,实在没有过高的天赋,我更知道我和你的开始与结束都过于荒唐,当你小心翼翼靠近我的时候,我也每天都在剖析我的内心,但我实在无法剖析完全。我同你一样,无法窥破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 阮胭慢慢开口,清亮湿润的眼,专注地看着他。 “但是我知道,我需要你,需要你给我暴烈的爱,勇敢的爱,强大到让我可以相信,我们都拥有可以重新爱人的权利的爱。” 阮胭说完,沈劲直接双手扣住她的下巴覆上去。 他的指节按在她的耳后,在黑暗里,他们的气息纠缠到一起,他几近缠绵地吻她,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直到阮胭被他吻得手只能堪堪扶在他的肩上。他才搂着她的腰,手不住地在她的眼下摩挲:“我爱你。我愿意学着,以你想要的任何方式,来爱你。” 黑暗里,两个人紧紧相拥。 直到阮胭感受到某个硌人的东西抵着她的腿,她的脸一红,赶紧松开手,从他身上挪开。 沈劲也很不好意思:“抱歉。” 阮胭没说话,她先站起身,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在夜里有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直到沈劲都以为她什么也不会做了。 她才朝她伸出手:“牵着我就不怕了。” 她又补了一句:“以后都可以牵着我。” 沈劲伸手抓上那团柔软的云。 顺势站了起来 。 “好。” 回到酒店后。 阮胭才觉察出身上的汗意涔涔,沈劲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放,他们的手指和手指始终扣在一起。 等到走到会议大楼外面的时候,沈劲才转头问她:“你酒店在哪里?” “对哦,你提醒了我,我来得太急,还没订。”阮胭说着就拿出手机看app,结果没划几下,沈劲就问她:“住我那里吧。” 阮胭看了他一眼,又轻飘飘收回目光。 沈劲把手背到身后:“你一个人住酒店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我拍戏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 阮胭说着,沈劲忽然就扯住她的手,小声地喊,“……胭胭,陪陪我。” 阮胭对上他难得示弱的眼睛,无奈道,“好吧。” “你放心,胭胭,我就抱抱你,我想和你聊天,不会对你做其他的事。” 阮胭沉默了,这句话不就约等于我就蹭蹭不进去吗…… “胭胭,好不好?”他拉着她的手,在旁人眼里冷漠的他,此刻温顺得像只大金毛。 阮胭对上大金毛好看的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好。”怕什么 ,反正这是他的爱人。 “等一下。”沈劲还没来得及笑,阮胭忽然开口,他以为她要反悔。 “下次我要抬手摸你的头,你记得要低头哦,你太高了,我摸不到啊。”她睁着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好。”他扣住她的手指,在冷风里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只为你低头。” 沈劲住的酒店很大。 他出门,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白色的窗帘垂到柔软的地毯上,沈劲刷开了门,对阮胭说: “电动牙刷是刚刚让工作人员给你备好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你常用的那款,还有棉拖在桌下,要不要我替你换?” “不用不用。” 哪里夸张到还要他来替自己换拖鞋。 “好。那你先去洗漱,我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嗯。” 阮胭进去慢吞吞地洗,热水哗啦啦地冲在她身上,她竟然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忐忑的感觉。 等到好不容易洗完,她才发现架子上没有浴袍和睡衣,只有两张白色的大浴巾。 这…… 她指尖弯了弯,没办法,只有裹着浴巾出了门。 沈劲本来坐在书桌前在工作,偏偏一抬头,就是她被热气熏得红红的小脸,露出来的肩头上也浮着淡淡的粉。 沈劲看着她的眸色渐渐加深,意味不明。他慢慢合上笔记本,声音微哑:“胭胭,过来。” 阮胭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沈劲叹口气:“那只有我过来了。” 他要做什么? 阮胭手指偷偷放在身后,捏着浴巾的一角。 他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停在她的身前,温热的掌心触在她圆白的肩头,拇指轻轻地按了一下。 他的热气喷在她的额间,几乎要将她笼罩。 下一刻,他却只是拿起旁边自己的浴袍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小心翼翼地把她裹好:“胭胭,你先穿我的。” 阮胭怔住,沈劲今天居然要当人?! “好 。”她又转身移回浴室,把袍子换好,只是,换好后走出来,因为浴袍过大,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凉飕飕的,她觉得不是她穿衣服,是衣服在穿她。 并且,她低头看了看胸前露出的一片白,那个,沟,遮都遮不住,这,还不如她原先的浴巾呢! 沈劲看到她的样子,轻笑了下,拿着吹风机走过来,他摁好开关,呼呼地替她一缕一缕吹着头发,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吹完后,阮胭瞥见旁边的镜子里他微弯的唇角,问他:“你在笑什么?” “觉得很好。” “什么很好?” 沈劲揉了揉她松软的头,说:“你发质很好。” “……”阮胭,“谢谢,你的嘴巴很好。” 沈劲:“?” 阮胭:“什么什么,吐不出象牙的那种好。” “……” 沈劲微微瞪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转身出去洗澡。 阮胭上了床,钻进被子里,这个屋子全部都是他的松香气息。 她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她沾上被子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到了深夜的时候,她才感受到自己被捞进一个滚烫的怀里。 她的浴袍没有扣子,松松垮垮的系带几乎等于不存在,他的手轻轻一挑,就钻了进去,附在她的腰上。 他离她离得很近,滚烫的体温缠在一起,他在耳边低声说着:“放松,胭胭。” 说完,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吻从耳后落在脖颈,再一路向下。 而他的右手也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某处。 阮胭被骤然惊醒。 “沈劲。”她开口,音色却已经哑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让你快乐。”他又俯身,吻落在她的耳垂,声音沉而缓,“你愿意喜欢我,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这份礼物。我不敢太快拆开,只有好好地慢慢地珍重你,胭胭。” 他的手指仍在那片地带游移按压,忽缓忽急,忽重忽轻。 她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就像一条失重的浮木,倦在了他的怀里,只有被他推着向前。 直到最后那阵酥麻传上来,她才长长地缓出一口气。 明明是他让她在他手里得到了快乐,他却在吻落下时,说出这样一句话: “胭胭,我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阮胭:他果然没骗我,他真的只是蹭蹭没进去…………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的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珍妮温特森 第72章 往事如烟 四月里下了场雨, 临江的人管这叫清明雨。 沈劲那年十二岁。 顾兆野上课看黄书被教务主任缴了,于是就拉着周牧玄计划着一起去主任办公室偷回来。 结果当场被抓了个现行。 教务主任气得直拍桌子,这东西谁的, 这主意又是谁的! 顾兆野支支吾吾不说话, 瘦瘦高高的周牧玄推了推眼镜, 抿着唇淡然道:“是劲哥的。” 这家伙小时候从来没喊过沈劲一声“哥”, 每次在出事的时候, “哥”字就喊得特别干脆又淡定。 沈劲本来在操场和附中的初三学生打球,打到一半, 被叫到校长办公室,他看到旁边的系主任, 就知道多半是又要替顾兆野收拾烂摊子, 见着老校长, 直接就说:“叔, 是我。” 往日里严苛的老校长,却只是对他挥了挥手,让他回家去,说他们家的车已经在外面来接了。 沈劲抱着篮球,头上的汗水还在往下低, 黑色眸子里有些迷茫,“真是我做的, 你别打顾二他们。” 校长拍拍他的肩膀, 让他先回家。 塑胶操场很干, 下过雨后, 地面也不湿, 沈家的司机候在校门口, 司机一句话也不讲, 沉默着把他载去沈家老宅。 到了老宅,下车的时候,檐角上有一滴积雨珠子噼啪落下,正正砸在他的后颈窝处,他觉得有点不适,抬手去挠了下,挠完,就见到了拄着拐杖站在台阶最上层的沈万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沈劲。 沈万宥很老,对年幼时的沈劲来说,这个人,其实更像是一种碑,他拄着龙头拐杖立在某处,就代表着沈家立在某处。 他就是权威本身。 十二岁的沈劲喊了声:“爷爷。” 沈万宥说:“进来。” 他跟在这个老人身后。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沈万宥对他说。 沈劲猛地抬头,他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城南的别墅区,每个周日才会老宅来请安。他不喜欢这里,这里所有上了年岁的古董,红木,在他眼里,都和沈万宥一样,让他有种望而却步的寒意。 “我爸妈呢?”沈劲问他。 “他们也住过来。” “噢,他们现在在哪?” “医院。” 沈劲问:“为什么会在医院?” “病了。” “我爸还是我妈?”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父母还一切如常。 “你爸。但是并不严重。”沈万宥看着他,神色平静,“明天你堂哥和三叔也会住进来。你们三个可以待在一起。” “三叔?” “嗯。” 当天晚上,到了医院后,沈劲才知道,那个所谓的“不严重”指的是他父亲的双腿从膝盖以下都被人齐齐斩断。 后来,他父亲痊愈后,就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其实也没变,只是比从前更寡言了。他父亲是个少语的人,在沈氏旗下最大的信托公司任总经理,和金融圈其他意气风发的掌权人不一样,他总是温和内敛的。 但沈劲曾不止一次地听到沈万宥对姚伯说,老二性子过分懦弱…… 他以前听到这句话时,还会暗自握紧拳头,想替父亲上去争论一番。但在这次绑架案之后,他的父亲彻底消沉下来,他才知道,沈万宥说的或许是对的。 沈劲的父亲不做复健,也拒绝使用假肢,他去公司,什么事情都不再管,整日里只埋首在东院一楼的书房里画画,或者练字,或者看书睡觉。 有时候,沈劲进去,喊了声“爸”,他从身上搭着的厚毛毯里抬起头,会茫然地看沈劲一眼,然后再次睡过去。 十三岁那年,沈劲的学校里开运动会,他和江标,周牧玄被选为男子旗手,顾兆野气得拍桌子说:“为什么就是没选我!” 沈劲睨了他一眼:“成绩太差,不考虑。” 旗手要穿皮鞋,家里本来有很多,但他找到了据姚伯说是二爷以前成年礼时穿的那双,他有些中二地想,这或许可以成为一种传承。 然而,那天临江下了大暴雨。 附中经常过来抢篮的初三学生,和他们对线。 他不喜欢打群架,也不是什么人们口中常说的“校霸”,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还算是个优等生,除了性格过分张扬。 周牧玄问附中的人想干什么,他们指着沈劲说,“看不惯,就是想打这小子一顿。” 彼时沈家还没有发展到十年后如日中天的地步,也并不能让人完全忌惮,初一的中学生沈劲算个什么东西,附中那位家里正处在风头上,提着棍子走上来,说干就干。 “怕什么,打啊。”顾兆野人冲动,胆子也大,经不住对面言语刺激,挑上三两句就冲上去干。 两拨人争执到最后,沈劲本就有些过大的皮鞋,在混乱里被积水冲走一只。 他直接拎起砖头,揪住为首的那个,摁住他的胳膊,就往死里打,跟不要命似的。 打到最后,地上雨水的积水里全是血,周牧玄他们被吓得怔在原地。 “我操,再打下去出人命了,快把人给拉住。” 江标先反应过来,连忙和周牧玄一起把沈劲给摁住。 周牧玄一直骂他是不是疯了,沈劲没说什么,肿着半张脸,擦了擦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的嘴角,趿着那剩下的一只皮鞋,一瘸一拐在雨里往回走着。 “这是怎么了,鞋丢了就疯了?”江标问周牧玄。 “不知道。”周牧玄摇头。 回到家后,沈劲穿着身血水混合在一起的脏衣裳推开门,原本坐在轮椅上打盹的父亲,看了他一眼,“打架了?” “嗯。” 父亲的脸色并不算好看,目光在扫过他脚上的皮鞋时,逐渐变得暗沉。 姚伯进来说:“劲少爷,你今天是不是把方家那小子打残了,他爸现在堵老宅门口要人来了。” 沈父没理会姚伯,他问沈劲:“鞋子哪来的?” 沈劲不说话。 “还有一只呢?” 沈劲的眉心拧紧:“弄丢了。” 沈父抓起旁边的茶杯子就往沈劲身上扔过去,瓷杯子啪地砸在他额头上,沈劲本就青紫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痕,猩红血迹顺着颧骨就流了下来。 他的下颌抿得紧紧的,没喊一声疼。 沈父问姚伯:“方家的人来干什么。” “来问罪。” “不用他们问,我自己来。” 沈父推着轮椅,抬手揪住沈劲的胳膊,把他往前扯。 却没扯动。 沈劲就像头倔强的牛犊,定在原地。 “我残了你就不听我这个老子的话了?” 沈劲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在安静的老屋里对峙。 最后沈劲认输,哑着嗓问他:“你要把我带去哪?” 沈父不说话,光拖着他往前走。 大雨浇在他们身上,沈父一边咳嗽,一边扯着沈劲,门外方家的佣人看到了,在后面骂:“我们家方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沈父理都没理,一言不发,打开停在外面的车门,把沈劲往里一推。自己则习惯性地往驾驶座的方向过去,却又在轮椅摇了几步后猛然顿住,屋里立刻有司机出来,把这位二爷抬上车后座。 车窗外的大雨下得世界颠倒。 车窗内,沈劲和他们父亲保持缄默。 车子最后停在他们原本在城南的别墅前。 沈父摇着轮椅,打开地下室的门,把沈劲往里一推,门锁上,转身就离开,头都没有回。 那次,他被关了七天。 白天的时候会定期有人来给他从窗户送饭。 夜里就没人了。 老别墅很大很空。月亮只能从一扇小小的窗户里照进来,他先是气,气父亲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面;然后是难过,难过得不到父亲的理解;最后是怕,这里太安静了,周围也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里,除了黑暗,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不着,这里即使是白天也没有光,他分不清昼与夜,闭上眼就会做噩梦。 最后,是窗户外有人敲着门,一道弱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阿劲。” 他问:“你是谁。” “我是宋叶眉。” …… 于是,他们熟了起来,他知道了这个小时候一直看起来沉默到近乎温顺的女孩,她背后的艰难。 他开始留心她,开始照顾她,也接受她对他的照顾。 直到她在他十八岁那年,被家里安排和沈崇礼订婚。 他那段未曾得到回应的喜欢彻底终结。 二十岁的时候,他在加州念大学,也试着和一些女孩接触,但他不懂得何为恋爱,他的母亲终生沉默寡言地照顾着轮椅上的父亲,他没见到过他们接吻的样子;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心动,他想,或许是对宋叶眉那种眷恋,但这种眷恋,他再也没有过了。 后来他死心了。回国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 在开发房地产的时候,他种了成片的榆叶梅,他想,他或许是还喜欢宋叶眉的,毕竟,他再也没有过比喜欢宋叶眉时更深刻的喜欢了。 后来他想,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开始拓展业务,投资娱乐产业。 然后,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叫阮胭的人。 直到年老死去,他也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撞大运的时刻。 二十八岁的时候,沈劲向阮胭求婚。 求婚来得很突然,但也不算突然。 那时候,阮胭在孙贺钧的牵线下,拍完一部在美发展的华裔导演的片子,她回国后,沈劲为了帮她放松,带她去了一次海边,并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有两样东西要送给她。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海滩上。 阮胭看着粼粼的海面,对他说:“好想再下去痛痛快快地和你游一次泳。” “不行,得等医生把你的腰伤和脊椎调理好了再运动。” 阮胭这半年拍打戏,已经导致腰肌肉彻底劳损,尤其是脊椎,她如果弯腰弯久了都会酸胀得发痛。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沈劲看出了她的不开心,小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心里挠了挠:“游泳不可以,但是允许你潜水。” “只能在浅水区潜。” 阮胭抬头,惊喜道:“真的吗?” “嗯。” 他带她回到别墅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设备,和她一起换上潜水服,为了安全,又叫了两位教练陪同。 两个人都常年坚持锻炼,身上的肌肉线条极其漂亮,换上潜水服出来,连两位教练都忍不住发出惊叹。 他们带好设备,潜入原定的水域。 黄昏的水温有些凉,但阮胭很开心,自从她不再怕水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潜过水了。 入了水,周遭瞬间堕入安静里,只有呼吸器嘶嘶的声音。沈劲陪她身侧,这片水域有很多珊瑚群,落日的光线透过海面照下来,鱼群自他们的周围和谐地游过。 沈劲对阮胭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他游。 他带着她停在一丛红色珊瑚前,在礁石的缝隙里,正正卡着一个红色盒子。 她笑着如他的愿,伸手把盒子取走。沈劲见她拿到了,就拉着她一起往水面游去。 一出水面,阮胭就忍不住举着这红色小方盒子,笑他:“沈先生,好老土的求婚方式。这种场景,我已经在戏里演过百十来遍了。” 没有惊喜。 沈劲眼尾下垂,有些失望的样子,问她:“我这样求婚的话,你答不答应?” “那得取决于钻戒大不大^” 阮胭一边说,一边笑着打开红色的盒子—— 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折叠的船票。 不是钻戒。 她微讶,看向沈劲:“这是?” “船票啊。”沈劲笑着看她,“如果再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是《花样年华》里的词。 阮胭捻着那张薄薄的票,上面时间地点航班名的栏目都是空白,她故作不知地问他:“什么意思啊?” “你就说,走不走?”沈劲看着她,眼睛深情得和梁朝伟演的周慕云一模一样。 阮胭笑他:“怎么突然变得有文化了起来。” 一个曾经破口大骂《廊桥遗梦》没有道德观的人,居然看起了王家卫。 “因为我找了个演员女友啊,她爱看电影,我也要学着陪她一起看。”沈劲唇角浮上笑意,“她喜欢的,我都会尽量去喜欢。” 阮胭把票放回盒子里,笑着看他:“那就走啊。” 沈劲拉着她慢慢游向旁边的一艘小艇。 上了船,他替她把身上沉重的设备解下来,又开着船往另一个地方驶去。 落日里,黄色的光晕落在海面上,他越开越远,浪花冲开的呜呜声里,他问她:“要不要来开?” 他知道,她是会开船的。 “不来。”阮胭单手撑着下巴,“徐延说了,你们男人,都喜欢被依赖的感觉。” “什么歪道理,我能和那些普通男人一样吗?”沈劲笑得肆意,“你依不依赖我,我都喜欢。” 阮胭笑着看他:“意思是你还愿意吃软饭咯?沈总。” 她话音落下,游艇停在一搜巨大的货轮前。 橘黄的落日下,货轮老旧的船身被镀上一层老旧的锈金色。 蓝色大海磅礴,它静静地立在海面上,浪打来,它一动不动。像座被涂了黄色颜料的山。 阮胭睁着眼睛,抬手轻轻捂着嘴,她回过头望着沈劲,眼里的激动与湿意已经藏都藏不住:“这是——” 他把阮胭一直揣在怀里的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船票,“航班名没有写,写了,你就猜出来了。你一直怀念的,‘辰星号’,我给你找来了。” 辰星号,是她父母从前一直工作的那艘船。 她在上面长大,在上面做梦,在上面看星星,在上面拥有了最幸福最幸福的过往。 “要上去看看吗?”沈劲问她。 阮胭点头,她努力平静,但是湿漉漉的眼已经暴露了她内心巨大的起伏。 他们一起坐上摆渡的小艇,上了船。 船上的布局和她记忆中的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诸多先进的设备放在其中,船上来往工作的人也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些已经模糊的面孔。 “抱歉,胭胭,我实在是没办法把它和你记忆中完全复原。”沈劲扣紧手指。 阮胭摇头,这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 他们走到船舷边上,沈劲立于她身侧,金色的光落在他们的肩上,阮胭半倚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你说的那样,是我愿意吃软饭的暗示。” 沈劲唇角的笑意荡开来,他轻轻把阮胭环抱在怀里,“胭胭,我想当影后的男人,不想奋斗了,我们结婚,养我好不好。” 阮胭说:“你出手就是送一艘货船,我怕我养不起你。” 沈劲贴着她的脸,嗓音低醇,“不怕,这是我的嫁妆。” 阮胭低笑,笑完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说真的,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啊。” “因为别人家的女孩,结婚了都有娘家可以去。我就想,也送胭胭一个娘家。别的女孩有的,我的胭胭也会有。以后如果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就回船上来。” 这里是她最初的记忆。她会安心。 阮胭眨了眨睫,抬头看他,轻轻地说:“沈相声,你怎么变得这么好啊。” “以后会更好。” 他搂着她,轻轻地吻她鬓边的碎发,金色的光线跃在他们平和的眉间,他搂着她说: “娶我,胭胭。” 第73章 往事如烟 三十岁的时候, 沈劲迎来了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一个身份。 法律意义上,他成为了一个女人的丈夫。 他和阮胭的婚礼是在很俗气的马尔代夫办的。 阮胭只邀请了部分圈内好友,还有她的舅舅舅妈。沈劲这边来的人也不多。百来个人围在海岛边上, 还有一些风评较好的媒体记者受邀参加。 粉丝们起初意见相当之大, 完全不能接受女神结婚的事实。 直到阮胭全程大大方方地把婚礼全纪实直播出来,微博直接秒炸! 看着屏幕上那张可以吊打一众男明星的脸, 以及了解了一下沈氏集团的财力, 又看了婚礼上新郎对新娘全程含情脉脉地注视,粉丝们彻底倒戈。 ——“这样的老公请给我来一打好吗!!” 这一年阮胭已经把国内的三大电影奖拿了两座。她合作过很多导演,每位导演都对她评价颇高,但是她依旧坚持不上综艺, 只偶尔在一些访谈上露面。 但正是因为她这种不恰烂钱的态度,才让她的粉丝黏性始终维持在圈内女艺人的一梯队。 婚礼上,阮胭收到了两份特别的礼物。 一份是陆柏良从冰岛寄来的几瓶酒,是他自己酿的。 阮胭惊讶了好久, 他那样一个人, 竟然学会了酿酒。讶异之余, 又有些担心,她听说北欧的居民, 界限感要比其他国度更为分明一些。不知道他在那边是否过得孤独, 才会与酒相伴。 直到周思柔笑着跟她说:“放心,我去年去看了,人好着呢, 转行后的论文都要发到第十篇了。” 她去了英国留学,三十岁的人, 一点也不怕折腾, 和一群十来岁的小孩从预科开始念, 她心态好,跟阮胭说:“搞不好我还可以找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弟弟谈个恋爱呢~” 闻益阳没有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他说是在忙着博士答辩。托小短发胡珊把新婚礼物带了过来,是一台他最新研发的测谎仪,比市面上所有的都更为精密。胡珊带话说,师兄说,要让沈劲这辈子都不敢对她撒谎。 沈劲低声骂了句:“狗弟弟。” 三十二岁的时候,沈劲遇到了两件事。 一件是他失去了一个叫做“父亲”的人。 一件是他成为了另一个人的“父亲”。 沈劲的父亲,沈国修,享年五十六岁,去世的原因是他忽然有一天兴致来了,说要坐轮椅出去散散心。 姚伯喊人和他一起去,沈国修不愿意,年轻时软弱的人,老了又固执:“我好好的,哪里要人跟着了!” 他谁也不准跟着。从来没有如此倔强过。 后来,天黑了,沈家的人都没等到他回来。 他们最后在一个斜坡下的碎石头前找到了他。 医生推测说是轮椅的刹车失灵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陡坡,下面全是稀稀拉拉的碎石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沈国修说的散心,会散到这种地方来。他们都说他是故意的,刹车肯定是二爷自己动的手脚。 沈劲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办公室闭眼小寐,为了签一个大项目,他已经连续两天都没有阖眼了。 直到从秘书处里接进来的座机声响起,他才从梦里惊醒,无意识喊了声“胭胭”,喊完才哑然失笑,真是,结婚这四年,都说,妻子要想办法把丈夫套牢,偏偏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别的男演员拍戏走红毯拍杂志,想方法设法在妻子面前找存在感。 沈劲接起电话,向舟说:“老宅的消息,说——” 向舟顿了顿,“老沈总去了。” 沈劲一时间竟然怔住,他以为说的是沈万宥。 沈万宥中风后,病情就越来越严重,连床都下不了,就吊着那么两口气。 沈劲说:“不用担心,老爷子的事,姚伯会安排好的。” “不是,是,您的父亲。”向舟犹豫着说。 沈劲顿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想继续处理文件,又觉得眼睛有些胀痛,看文件上的字也看得不太清晰。 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还是胀痛得厉害,于是把笔搁下,仰头靠在皮椅上闭眼休息。 恍恍惚惚里,他做了个梦。 梦见大概是他七八岁的时候,沈国修入主信托公司没多久,那个季度的业绩特别好,沈国修心情很好,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他,难得地对着沈劲考了满分的数学卷子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以后可以学数学。” 他记得,当时他搂着才七八岁的沈劲说:“以后和我一起做金融……” 但也就那一幕。 梦里,随后的几年,沈氏越来越衰败,沈国修越来越沉默寡言,直到他失去双腿,整个人彻底颓靡,对沈劲也彻底不闻不问。 然后,就是那七天七夜的黑暗—— “沈劲。” 轻柔的语调把他从梦里惊醒。 他身上微微一颤,睁眼,看到阮胭站在他面前,问他:“怎么在这儿就睡了?” “没忍住,睡了会儿。你回来了?” 沈劲坐直身子,拉着阮胭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圈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窝处。 “嗯,赶完通告了,听张晓兰说你两天没回家了,我就来公司查查岗啊。”阮胭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随便查。” 沈劲依旧眷恋地搂着她。 阮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劲不说话。 阮胭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沈相声,说吧,我在这里呢。” 沈劲还是不言语。 “我在呀,我们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阮胭低低地哄他,“老公~” “我。”沈劲觉得喉头有些艰涩,他微微哽了一下,“沈国修去世了。” “啊……”阮胭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她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阮胭搂着他,把他搂得更紧了点。 “没关系,我陪着你,你慢慢想。” 沈劲抬手,把她紧紧锢住。 阮胭也没说话,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良久,她感受到颈间有湿意传来。 沈国修的葬礼是由沈劲的舅父操办的,沈万宥躺在床上,中风中得很严重,多年不见好。歪着嘴,连句话都不能说。 沈劲每见到沈万宥一次,就在心里感叹一次,沈崇礼对沈万宥当真是下了死手的恶毒。 葬礼结束后,要入土的那天,姚伯忽然跟沈劲说,找到了件遗物,是二爷上周买的。说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沈劲走到书房,把鞋盒子打开,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不大不小,刚好是他的码数。 □□的,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很多东西释然了。 酸里还带了些涩。 沈劲成了另一个人的父亲以后,整个人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年轻时的那种狠劲,做什么都不再那么不管不顾了,他会开始踌躇,甚至在生意场上也会给他人多留几分余地了。 他和阮胭的孩子叫沈念。是个可爱的女孩。 意思是,一生的想念。 想念什么呢。 念胭胭。 阮胭生沈念的时候难产,把沈劲吓得连夜请向舟去华遥的那座佛塔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如果不是他放不下阮胭,他一定会亲自去佛塔为阮胭祈福。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直到阮胭顺利生产,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谢神灵。 沈劲四十五岁的时候,沈念十二岁。 她终于升上了初中。 沈念读的国际学校,但他们学校也有升旗仪式,沈劲问她,有没有被选做国旗手,她摇摇头,“没有。” 沈念性格很安静,人也聪明,她的性格像阮胭,但是完全没有遗传到阮胭那种凡事都要去拼一拼的劲儿,沈劲年少时的张扬也没有遗传到。 她安安静静的,好听话。 沈劲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那好可惜。” 他还以为,能够让这个小姑娘穿上小皮鞋呢。 沈劲五十岁的时候,阮胭已经四十七岁,这一年她拿到了三座国际a类的奖杯,成了一位可以留名在国内影史上的人。 他们的女儿沈念十七岁,飞去了英国读书,就在周思柔任教的那座学校念书,据周思柔打小报告说,每天都有男生缠着要给她送情书。 沈劲在家天天提心吊胆。 阮胭笑着搂着他的脖子说:“不想和我过二人世界吗?” 的确,他们有了孩子后,生活的很大重心都被放到了孩子身上。 他们没有公婆可以替他们带孩子,他们也不放心真的把孩子的一切都交给保姆,所以,他们难得的空闲时间,总是花在了共同陪伴沈念的成长上。 沈劲揽着阮胭的手,说,“好,就不管那丫头了。” 沈劲六十岁的时候,把公司交给了女儿和女婿打理,女婿是沈念自己挑的,是个华裔,温和的,谦谦君子。 沈劲不喜欢这种温和的人。陆柏良这个老东西,跑去冰岛后,搞起了不婚主义,几十年没结婚,但是听说他身边一直有志同道合的伴侣,两个人一起做学术做得风生水起,是国外科研圈里出了名的学术情侣。 但是沈念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得紧,阮胭没有意见,他也没有意见。 婚礼上,他挽着女儿的手,把沈念交给那个男人后,他下台后,一生鲜少流泪的他,居然难得地哭湿了好几张纸巾。 阮胭笑他:“多大的年纪了,还这样,被人看到了,不知道得笑你笑成什么样子。” 沈劲红着眼,抬手,把这个眉眼旁边已经有了皱纹的女人拥进自己怀里。 他说:“一半是舍不得念念,一半是想到你以前和我结婚时的样子。” “我就是觉得心疼,念念有爸爸陪着,你却没有。” 阮胭愣了一下,她复而笑开来,把下巴搁在他肩颈处,对他说:“没什么遗憾的,你已经护了我三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比遇见你更令人觉得圆满的了。” 沈念在台上远远看到了,暗自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说:“好希望我们老了的时候,也能像我爸妈一样相爱啊。” 丈夫郑重地说:“会的。” 沈劲的一生,终结于八十四岁那年。 阮胭早些年因为拍戏,身上落了太多毛病。 老了总是念叨着这里疼,那里也疼。最后她先沈劲一步离开。 她走的时候很平和,前一天晚上,甚至还对沈劲说了句:“我爱你。” 沈劲没哭,他冷静地操持完他这位影后妻子的葬礼,还虔诚地去了一趟华遥的佛塔,他在佛前虔诚地跪着许了好久好久的愿。 回去以后。 沈念问自己颤颤巍巍的父亲,到最后许了什么愿,他没说。 临到去世,他也没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许愿能够早点结束,他怕她在下面孤单。 好在华遥的佛塔总是灵的,他这一生在那里许的愿望都一一灵验了。 包括最后的一个—— 他在阮胭去世后半年也走了。 四月里,下了一场清明雨。他终于能见到他心爱的姑娘。 第74章 往事如烟 入夜的时分, 白城里落了很大一场雪。 丝厂大院的老人们都说这么大的雪不常见。 陆柏良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夜里,被陆文琢从雪地里抱了回来。 陆文琢那年六十,眼睛瞎得只能堪堪见到模糊的光影, 别的一概看不清。 他从按摩馆里颤巍巍出来后,已经是深夜, 雪地里依旧是明晃晃一片。 ——除了那一声一声啼哭的婴儿。 他叹气, 站在边上等了很久, 也没等到这孩子的家里人。 到最后,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他无奈, 怕孩子冻死, 只有抱起那襁褓中的孩子往回走。 这是一九□□年的白城,落后, 灰暗, 贫穷,收养一个孩子,再容易不过。 陆文琢拄着拐杖, 雪地里留下一个一个深浅的脚印。 “找谁不好,找我……跟了老头子,以后有的你苦头吃哦。” 丝厂大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这里住的都是以前丝厂的女工, 她们大多是从农村来打工的,白城已经很穷了, 丝厂大院里住着白城最穷的人们。 陆文琢给这雪地里捡来的孩子取名叫柏良。 柏,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他希望这个孩子, 一生正直, 端良恭谨。 那一年,院里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出生,是油漆工周家的孩子,周家夫妇都是老实人,他们没文化,拎着五个煮熟了的红鸡蛋找到陆文琢,想拜托这位传说中念过大学的老瞎子给孩子取个名字。 陆文琢问了孩子的八字,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沉吟道:“日坐偏印,这孩子的命格,日后怕是性格执拗,容易剑走偏锋。” “就叫子觉吧。” “希望他日后心胸里能多几分觉悟。” 周家夫妇抱着孩子往回走了,陆文琢把土鸡蛋剥了。一点一点塞给陆柏良吃。 后来陆柏良大些了,计划着要和周子绝上幼儿园的时候,陆文琢才知道,户口登记处的人,把“子觉”登记成了“子绝”。 陆文琢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陆柏良和周子绝三岁的时候,周思柔出生了。 小姑娘生下来一双大眼睛,据周妈说,姑娘和陆文琢最亲近。陆文琢看不到,光听小姑娘咯咯的笑声,也知道那是个活泼的孩子。 陆文琢说:“好孩子,别求多了,简简单单的,就叫思柔就好了。” 就这样,周思柔,周子绝,陆柏良,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落魄,灰白,空旷的丝厂大院里长大了。 陆家家里穷,除了一张竹篾床,两张竹板凳,别的也没了。 但陆文琢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小柏良,教他背千字文,背三字经,背幼学琼林,这些都是陆文琢倒背如流的篇章,是他小时候的开蒙书籍。 有时候被背着背着,陆文琢还会抱着陆柏良给他讲私塾先生的故事:“我的先生,是前清的举人老爷,那个戒尺,有你手背这么厚,背错一个字,他就打十下,你还敢不用功?” 后来陆柏良长大了,念小学了,书上那些古诗词,他早就倒背如流了,老师讲李杜,他问陆文琢,爷爷最喜欢的诗人是哪位,陆文琢摸着陆柏良的头说:“张岱。” 那时候陆柏良在读张岱的湖心亭赏雪。 他以为陆文琢是爱这个人的孤独。 陆文琢喜欢拉二胡,陆柏良也不知道他哪里学的,陆文琢说:“瞎子天生都会拉二胡。” 小时候陆柏良还真的信了,大些了,他才知道瞎子不是天生就会拉二胡,陆文琢也不是天生的瞎子。 他出生在浙江的富庶之家,家里独子,小时候就能一目十行,家里请了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私塾老师给他上课,后来还考上了那个年代的首大。 陆柏良小学五年级时,陆文琢的身体就不行了,七十岁的老人了,连盲人按摩店都不收他了,说是没有力气,又老又瞎,容易把客人吓跑。那年他们就只靠低保生存了。 陆柏良是在跟着方言味儿极浓的老师磕磕巴巴学音标,陆文琢听到后,叹了口气,才哑着声,吐出一口流利的英语,一句一句给陆柏良纠音。 直到多年后,陆柏良回到沈家,沈家请来的昂贵私教连连惊叹于这个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私生子竟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腔时,陆柏良才意识到陆文琢究竟对自己这一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陆柏良初一的时候,陆文琢已经彻底老了,他连二胡都快拉不动了。他们家里没有钱了,陆文琢的低保金已经不够他们的生活费了。 周思柔和周子绝家里也没钱,他们的父亲因为常年去工地刷油漆,患上了尘肺,每个月的病钱比水流得还快。但总比陆柏良家里好,他们总能吃得上饭。 他们家里有什么馒头,菜饺子,周思柔就会端一碗端到陆家来。 每次来的时候,周思柔还会带一些铅笔和新本子放到陆家的小破窗户上。 “没事呀,陆柏良,我上课一点儿也不认真,给你比给我有用多啦!” 周子绝听到了就会敲一下自己这个傻妹妹的头:“人家那么聪明,做数学题全靠心算,又不用草稿,你以为要像你这样一道题算几大页。” 于是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崭新的文具盒,递到陆柏良跟前。 陆柏良的文具盒是陆文琢五年前还在按摩店时带回来的,那是一个客人的女儿不要的,铁皮的,上面还有金黄色的花蝴蝶,用了这么多年,早就生了锈,原本娘里娘气的油漆图案都花掉了,剩下斑驳的红锈露出来,滑稽又可怜。 “我不喜欢周杰伦,你拿去用吧。”周子绝有些别扭地把盒子塞到他桌上。他不擅长煽情,这一年周杰伦的《安静》火遍大江南北,都姓周,他怎么会不喜欢周杰伦呢。 陆柏良没有辜负他们的好意,默默把那些本子笔和文具盒都收下。 陆柏良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在车行修车补贴家用,他想给陆文琢买双手套还有那种加绒的毛裤子。 陆文琢年轻的时候遭了太多罪,尤其是那十年里,他被人整瞎了眼睛,脚也跛了。后来一切结束后,家里的老父老母早已去世,他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在全国颠沛流离,被骗过,也被辱过,到底还是误了一生,临到老了,浑身上下到处都痛。 陆柏良有时候夜里赶作业,听到陆文琢喊“冷”,他的心都会抽得隐隐作痛。 车行的老板人很好,陆柏良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去打零活儿。 断断续续的,他也攒了一些钱,家里能吃上几顿肉了。 十五岁那年,白城下了好大的雪,陆文琢拉着陆柏良的手说:“这雪,就跟我抱你回来的那年一样大。” “给你取名字,叫柏,就是要你一生,行得正、坐得直。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一辈子我最欣慰的就是在那几年里,我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 “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孙子,不对,应该说是儿子,我没有儿子,我想有个儿子。要是你是我陆家亲生的就好了。” “我带你去看我们陆家的红木门,带你去见我的老师,全唐诗,他都会用歌唱出来,还有我祖母的那根宫里娘娘赏下来的点翠簪子,如果还在的话,我就把它传给你,以后给咱们儿媳妇带。” “真是想啊,想回浙江,哪怕再被我老师用戒尺打一顿也好……” …… 大雪落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停。 陆柏良跪在老瞎子的床前,替他把被子盖好。 陆柏良握着老瞎子的手,问他:“裤子暖不暖和?” 没有人回答。 “明天就是冬至了,我打算结了这个月的工资,就给你取买一床鹅绒被子,我听说那个盖在上面,又软又暖和。” 没有人回答他。 陆柏良看着眼前已经彻底离开的老人,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他。 窗外的雪停了,晴光一片。 他低低地喊了声:“父亲。” 陆文琢下葬的那天,雪化了,特别特别冷。 陆文琢的坟只是一个小土包,他们没钱给他立碑。但是在陆文琢不远处的墓上,清清楚楚刻了一长串墓志铭。 陆柏良看了眼,他想,要是陆文琢也有个好点的碑就好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想法划过的一瞬间——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陆文琢会说,他最爱的诗人是张岱了。 暮年垂垂的张岱,写过一篇《自为墓志铭》,他写: “余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陆柏良那天没哭,周子绝也没有,只有周思柔,喊着“陆爷爷”哭成了泪人。 陆柏良像往常一样去白天上课,夜里去修车,他依旧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三好学生。 周子绝和周思柔都以为他已经在慢慢消化这些悲伤。 直到陆文琢头七那天晚上的时候—— 周子绝在陆柏良的校服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他震惊地看着陆柏良。 陆柏良头也没有抬:“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他说到做到,往后的一辈子,除了那次在遥远空旷的西北,得知阮胭退学后,他和邻居夜谈喝酒时,燃了一根。 再没碰过。 他们跪着给陆文琢烧纸的时候,周子绝问他:“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柏良没回答,他反问周子绝:“你呢?” 月光下,周子绝神情有些动容:“我想当摄影师,或者导演,那些色彩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挺好的。”陆柏良说。 周子绝问周思柔:“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周思柔拖着下巴,超小声超小声地捂着嘴巴,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我想,想成为陆柏良喜欢的人。” 周子绝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他问陆柏良:“你呢?” 陆柏良说:“一个好人。” 像陆文琢这十几年来所教育他的那样。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75章 往事如烟 很久很久以后, 陆柏良五十岁了,生活在安宁的冰岛。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咸湿的海风吹来, 他依旧能想起他的十五岁。 那一年陆文琢离世;那一年周思柔为了救他长久地沉睡;那一年姚伯带着人找到了他,他从一个寂寂无名的白城贫穷少年, 摇身变成沈家的芝兰宝树。 但他依旧沉默寡言,只埋首于那些经卷题海。 回到沈家差不多半年的时候,沈万宥忽然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问陆柏良:“要不要改名字?” 陆柏良摇摇头:“暂时不用了。” “柏良,也是个不错的名字。”沈万宥夹了筷子菜, 说,“过几年, 等我六十的宴会上, 就把你的族谱给上了。不改名, 把姓改了就好。” 陆柏良低头看着桌上的茶盅,没有说话。 沈崇礼倒是夹了筷子鲈鱼, 说:“爷爷,今天的鱼眼珠子好鲜。”说完,他夹起鱼目就吃, 黑白的鱼眼睛在他嘴里被嚼烂, 他吃得很香。 沈劲才初二,明明沈崇礼吃得还算是斯文,沈劲依旧被恶心到了。他把筷子一搁, “不吃了。” 那之后,陆柏良去学校的车子出过三次事:一次爆胎, 一次刹车坏了, 还有一次是司机中途犯病了。 好在陆柏良都有惊无险地躲过来了。 最后一次发生的时候, 姚伯沉吟道:“可能不是意外……” 陆柏良说:“我知道。明天我就搬出去, 我住学校。” 姚伯想阻止,陆柏良劝他说:“没关系,高二的学习紧张,住在学校正好方便复习。” 沈万宥知道后,没有加以阻拦,他问陆柏良:“打算学什么,金融还是法律?出国,还是留在国内?” 陆柏良敛下睫:“打算留在国内,学医。” 沈万宥轻嗤道:“没出息,就为了那对周家兄妹?” 陆柏良眉头微皱,嗯了一声。 “还以为把你接回来,能替我分担一下重任,你大哥前年去世了,二哥腿残了后就什么事也不管了,谁能想到你竟然这么没出息。” 陆柏良低头听训,默不作声。 沈万宥说:“算了,学医就学医,以后把沈家的医疗集团交给你。” 陆柏良高考后,拿了省前二十,却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医学专业。 招生办的老师一边窃喜,一边审慎地问他:“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 他去了首医大,周子绝则在沈家的资助下,通过艺考,高分进了首电。 整个大学他都照常地学习做科研,有很多女孩都因为他的外表和身上的气质,明里暗里表露过心意,却都被他果断拒绝。 他与所有人都有礼而疏离地生活接触着,他的身边,似乎没有容许过任何人的靠近。 连他的导师程千山都跟院长感叹:“这孩子生来就是做医生的,性子稳,手也稳,耐得住寂寞。” 院长推推眼镜说:“是啊,家里还有钱,经得起科研的慢慢熬。” “……”程千山默然,“倒也是这个理。” 陆柏良二十四岁的时候,开始直博的第一年。周子绝和他开玩笑:“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可能要遇上大劫,要注意提防。” 陆柏良笑笑,没当真。 直到他踏上那辆前往三峡的游轮,遇上一个叫阮胭的姑娘,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大劫”。 和阮胭相识,是三峡行的第二天。 游轮在一个县里停下,据说这里有座好几百年的古镇,导游在出发前,用一个小时介绍这座古镇的悠久历史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后一个小时就自然地引出这里盛产某种人参和何首乌。接着,导游便开始推销这里的人参和何首乌了。 但导游似乎是个新手,开价有些过高了,一份三千,没什么人买。 年轻的导游在船边挨着一个一个问他们“买不买”,问到陆柏良这里的时候,她的脸已经完全红透了。 陆柏良掏出钱包,正准备付钱,衬衫衣角上却覆上一只细白的手。 “别买。”小女生的眼睛很大,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和牛仔裤,她小声地和他说,“这些都是骗人的,何首乌其实很伤肝的……” 陆柏良低头看着她。 最后向她投以致谢的目光,然后对导游笑笑,依旧买下了那盒何首乌。 事后,小姑娘对他说:“那么低劣的推销,你还上当啊?” “我知道。” “知道你还买?” “嗯。起初想买,是因为家里有病人。看见好的药材,就想买下来备着。后面你提醒了还买,是因为不想让导游陷于难堪的境地。” 他说得云淡风轻,小女生却听得耳根渐渐染红:“抱歉,我似乎不该当众给那位导游难堪。” 陆柏良唇角的弧度慢慢变得柔和:“没关系,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人真好。”小女生靠在船舷上,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柏良。” “阮胭。” …… 那次三峡行,最后持续了整整十天。 阮胭没有朋友,陆柏良也没有朋友,他们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从从龙门峡一直游到西陵峡。 三峡行的最后一天,红着耳朵的年轻女导游,支支吾吾问陆柏良:“可不可以把你的微信留一个,或者qq也行。” 陆柏良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太懂得神情里的别样意味了。他摇头,拒绝得干脆:“抱歉。” 女导游只有叹着气,失望地离开。 阮胭站在门背后看到了这个场景,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他问她。 “……是有那么一件事。” “嗯?” “我决定回去复读了。” 陆柏良笑得温润,“可以。” 阮胭说:“谢谢你啊,我这次真的下定决心改变自己了。” “提前预祝你成功。” 陆柏良说完,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一串英文字母递给她。 阮胭不可思议地问他:“这是?” “邮箱。”陆柏良说,“如果复读期间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发邮件问我。” 他没有把他的微信联系方式给她,只给了一个邮箱。这样也好,控制在不太亲密的距离。 离开的时候,三峡下了蒙蒙的细雨,阮胭和他挥手作别,少女水蓝色的衬衫鼓起像风帆: “你在首医大等我,我一定可以考上的!” “期待。” 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平淡得像杯白水,每天上课,下课,做实验,去科室。 直到在十月的时候,他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长长的来信: “我回去复读了,我报名了一所超级中学,这里的管理真的好变态,每天还要坚持跑操。学习上还好,数理化我觉得不难,可是那些语文题好难好难,真的好难,我总是摸不透他们的中心思想主题意义……” 对着屏幕上的这一行行字,他忽地就想起了那双在三峡烟雨里被浸得湿润的眼睛。 他轻轻叹口气,把论文都搁置在一边,认认真真给她写起了回信。 他上网去找了很多的帖子,又仔细回想了自己当年念高中时做语文题的答题技巧,一点一点给她整理成wrd打包发过去。 再后来,每个周日,他都会收到她的邮件。 无非是在信里说这次月考又进步了多少名啦,或者班里在这种高强度的管理下居然都还有人敢偷偷谈恋爱啦,又或者是她因为粗心做错了哪道物理题,被老师批评得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了。 复读的苦,大概只有复读过的人才能懂。 陆柏良也不会像常人一样盲目地安慰她,他只是平静地叙述着自己在首医大的生活,比如要发多少篇论文,要达到多少影响因子,直博如果不能顺利毕业,硕士学位也拿不到…… 他知道她是艰难的,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要学会坚强,因为往后的人生里,比这艰难的还有更多。 而说完自己之后,他会中肯地给出自己对她境况的建议。 “谢谢啦,陆博士哥哥^” 这是她每封邮件后的结尾句子。 他们这样一直保持着邮件来往,陆柏良以前习惯的事情有:晨跑,温书,做实验和坐诊。 后来就又多了一样:每周回复阮胭的邮件。 元旦的时候,程千山临时飞加拿大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陆柏良就帮程千山去给本科生带代两堂通选课。 第一节课下了后,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上课不专心,糊着窗户玩。 他轻轻咳嗽提醒,学生依旧不听。 他讲课的时候,就始终往那个方向看。 直到玻璃窗户上的白色雾气被那名学生给糊开一大团,透明的窗户外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 陆柏良的粉笔差点没握稳。 他看了眼时钟,还有十分钟下课,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继续在黑板上,冷静地讲着课。 讲了几句,到底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瞥,那个小女生不住地跺脚,似乎被冻得有些过分可怜—— “今天先提前五分钟下课,大家回去好好复习。” 说完,他就把粉笔放到桌上。像往常一样,依旧有很多女同学走上来,红着脸找他问题。 而这一次,他抬头看着教室背后的钟表,说:“抱歉,今天有事,有问题告诉助教,他整理好下节课我统一答疑。”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去,步子里带了点急。 身后是教室里女同学们的唏嘘声,今天的陆师兄不太一样。 于是,唏嘘完,他们就看到陆柏良走向一直等在窗户外的一个小姑娘身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在说些什么。 他温和的眉眼,比往日里的温和,还要温和。 那些疏离感都化开了。 “这是,这是有情况了吧?” 有男同学率先品出这味儿来,他话音一落,班里的唏嘘声比下课时还要绵长——唉! “怎么突然来了,不上课了?”陆柏良看着眼前的阮胭。 她一见到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就使劲哭,泪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陆柏良找到纸巾递给她。 她哽咽着说:“临江太冷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冷,把我冷哭了……” 这话她哭着说出来,倒把陆柏良说笑了。 “冷你还突然跑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胭一听,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得更凶了。 陆柏良无奈地拍着她的背,把她哄着往自己办公室走,免得再被其他的学生看到了。 “月考,考差了……” “还有,我舅舅,舅妈他们要离婚。” “因为我,我好像太拖累舅舅他们一家了。” …… 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暖气吹过来,阮胭脸颊上被冻出的红意渐渐消下去。 她没有家人,没有密友,认识的、来往密切的,只有陆柏良一个人。她稀里哗啦一股脑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陆柏良说:“考得也不算差嘛。”阮胭复读前还只有四百多分,复读后,现在已经提到了六百,这中间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 “舅舅的事也不用担心,他们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你好好和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最后半年了,坚持下来就好了。” “别说拖累的话,好好读书,毕业了好好回报他们不好吗。” …… 他一条一条耐心地拆解着她所有懊悔的点。 “别哭了,下次来,记得给我打电话,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不安全。”陆柏良把自己的电话写到纸上递给她。 阮胭擦着眼泪:“不完全是来找你,我还想看看首医大是什么样子,我学不下去了,我就想想这里,想想就会又有动力了。” 复读中的学生,真的真的很需要某样事物替他们长久地照明指路。 “可以。我带你去逛。” 阮胭抬头,看着他。 他拍拍她的肩膀:“但是在此之前,我先带你去买条围巾。” 临江太冷了,是和平水镇完全不一样的温度。 这个小姑娘冒冒失失地就跑过来,不知道被冻成什么样子了。 陆柏良给她买了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不是很贵,他不会做让她局促的事情。 他怕她没有地方住,又帮她开了一间经济型的旅店。 他们去吃食堂,陆柏良带她去吃这里招牌的四川水煮鱼,带她去看学校的天鹅湖,图书馆。 到最后,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陆柏良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到火车站。 “这次回去,就要好好地学习了,知道吗?” “嗯嗯。” “做人要踏实,学习也要踏实。要像造房子一样,只有最完美地基,才能造出最稳固的大楼。” “好。” “去吧。” 陆柏良拍拍她的肩。 她站在人群里冲他直挥手:“陆博士,我这次真的真的有信心了,比以前有更多更多的信心了!” 陆柏良弯起唇角,目送她离开。 ……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陆柏良收到了来自那个小姑娘的邮件。 这是她给他发过最短的、字数最少的一封。 只有四个字: “我考上啦!!” 陆柏良当时已经看论文看得眼睛发酸了,看到后,却是终于忍不住,笑开来。 于是他也回了她一封最简短的邮件。 只有七个字: “欢迎来到首医大。” 第76章 往事如烟 阮胭考到首医大的当天, 是陆柏良去接的她。 新生报到的时候,有很多学长来和她搭讪要帮忙拎行李。 阮胭笑眯眯地说:“不用不用,有人接啦。” 学长们笑:“学妹开玩笑,刚来的新生, 哪里有人接呢。” “没骗你们, 真有, 就在那儿呢。”阮胭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冲着远处的陆柏良直挥手。 陆柏良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 一八六的个子站在人群里相当显眼。 他几乎一走过来, 周围的人都纷纷转过去看他。 “居然是陆师兄啊……” 几个学长面面相觑,得,这还真竞争不过人家。 陆柏良走过来, 修长的手指覆在她的行李箱拉杆上, “宿舍在哪,我送你过去。” 阮胭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 荷叶边的领子把脸衬得小小的,她笑着把宿舍楼号告诉他。 “西园二期?”陆柏良送她走过去,“你们楼下的蓝花楹很好看。” “你还知道女生宿舍的蓝花楹啊?”阮胭抿着唇笑, “难不成你会送女生回去?” “没有。”陆柏良温声说。 阮胭觉得心里的小辫子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天他们去吃了东门外的老火锅,火锅里白色雾气阵阵飘起来,陆柏良给她一样一样烫菜,她吃得一边喊辣,一边说:“真好啊,我真的真的真的来了。” 他静静地给她倒一杯冰镇酸梅汁。 他说:“来了就好。” 那天之后,他的生活习惯又和从前不一样了:晨跑, 温书, 做实验和坐诊。 以及帮这个小姑娘适应大学生活。 他不会过多干涉她的生活, 她大概是只鸟,在他的指引下,从平水镇飞来了临江,但她应该有她自己的飞行轨迹。 因此,他只是每周和她见上两面,问她的生活和学习情况。 “室友们人都很好啊,她们都和我一样,有点懒,但是又会垂死挣扎在努力的边缘哈哈哈。”阮胭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化作一双扇子,扑簌扑簌把眼里的笑意都盛着。 有次送她回去的时候,他猝不及防撞进那样一双眼里,心跳蓦地停了一下。 他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和这个小姑娘相处很舒适。 她是他在三峡遇上的一场特别的雨,她似乎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他很开心她能走向别样的人生。 所以他很难对她疏远。 甚至会忍不住地想帮助她。他如约送她鱼,送她钢笔,送她字帖,带她去见程千山,希望能够让她未来的科研之路更顺遂一些。 就像陆文琢曾经深远地影响着他的一生一样,他也希望能带给她足够的裨益。 他以为这是帮助,后来才明白,这叫做“爱护”。 直到大一那年冬天的时候,阮胭没回平水镇,她留在学校实验室帮程千山和陆柏良,还有其他博士生打下手。 程千山虽然总是板着脸说她做事太跳脱了,让人不放心,只分配她去洗一洗试剂瓶什么的,却还是在实验室关门的时候,偷偷往她的书包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用红纸封好的红包。 “哇,程老给了我一千!你有多少?”阮胭把红纸拆开,在回去的路上和陆柏良小声偷笑。 “阮胭,你知不知道,在公司里,有一样东西是绝对不能比对的。”他问她。 “什么?” 他淡淡开口:“工资条。” “……”阮胭无语,片刻后才说:“你居然也会开玩笑了啊。” 陆柏良看着她,她的脸被冻得通红,临江雪垫得厚,她踩在雪里往回走,会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轻轻叹口气,从包里拿出另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不仅会开玩笑,还会开红包。” 阮胭怔住了。 “程老给了你压岁钱,我也给了你压岁钱,现在你就有两份了,开心吗。” 他记得的,她说过,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 现在又有两份了,她应该能快乐起来吧。 “开心!”她果然笑了,脚踩在雪地里的沙沙声更加清晰了,她甚至忍不住偷偷拽住他的衣裳袖子,“陆柏良,超级超级谢谢你哇!” “嗯,回去吧。”他拍拍她的肩膀,送她回去。 他们走在一起,天上又下起了小雪,有外卖员敲着电瓶车呼啦呼啦地窜过来,雪地路滑,他没来得及转弯,陆柏良手快,只有揽着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 “抱歉抱歉,没撞到你女朋友吧。” 外卖员停下来,连连和他们道歉。 陆柏良听得愣在原地。 女朋友吗? “如果没事我就跑单子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急,赶时间……”外卖员很是歉意,但又耽搁不起,匆匆上了电车,压着雪呼呼往前开去。 陆柏良把阮胭松开。 “你的手好冷哦。” 阮胭还和他笑,仿佛没听到外卖员方才的称呼一样。 “刚刚你拉我的时候,碰到了我脖子,把我给冻得……” 陆柏良说:“抱歉。” “我回去啦!” 她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陆柏良送她回去,宿舍楼下的蓝花楹树光秃秃地叉着雪,她小小一个影子映在雪地里往回走。 陆柏良头一次想——伸手捉住那个影子。 要腊八的时候,周子绝和他聚会,他们去了疗养院看周思柔。 护工说:“她最近的情况还是没有见好,好在我们天天给她按摩,肌肉萎缩得还不是很厉害……” 陆柏良说:“好,谢谢你。” 他最近也和程千山聊起过周思柔,即使是程千山这种国内的神经大拿,也只能叹气说:“得看天意了。看再过几年国外这方面的研究有没有什么突破进展吧。” 周子绝替他妹妹耐心地擦着手,他对陆柏良说:“我要去拍一部矿难题材的片子,可能这一去,要么是一两年年才能回来,要么。” 周子绝说:“要么后面一直都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危险啊。要下矿井的,那是玩命的……” 周子绝顿了顿,“如果我要是有什么事,你帮我照顾好她。” “嗯。” 陆柏良没有劝周子绝危险就别去,他向来都是个执拗的人,谁也劝不动。 “我妹妹只有你和我了。”周子绝的父母这两年相继离开,两个人都得了严重的尘肺,走得很痛苦。 “放心,我答应过会等她醒过来的。”陆柏良说。 从医院里出来后,陆柏良就回了学校宿舍。 手机里阮胭给他发了“新年快乐”的祝福。 他也回她新年快乐。 想到白日里外卖员的那句女朋友,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周思柔,他心底平白升起一股怅然。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动心,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对人人都温和,其实不过是对人人都疏离。 童年里那样的经历,所有人都在嬉笑的年纪,只有他在学着沉默地忍受孤独、寂寞、苦难和贫穷。 他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不同,即使是周思柔,他对她的特别,也是源于幼年的陪伴。所以他才敢在周思柔濒临垂危的时候,许下那样一个诺言。 他总觉得,他能等得起。没关系,他不会爱上谁的。 但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的怅然若失。 开学后,陆柏良开始和阮胭有意识地保持距离。 他想,既然没可能,就不要耽误她。 阮胭可能也意识到了。 有整整两星期,她没有来和他说过话。 那两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原来习惯养成了,真的好难改过来。 陆柏良生日的前一天,程千山和其他的博士生给他庆生。庆生的地点在临江一家酒店。 往日里他们是不会来这种地方聚餐的,但程千山执意要来,说他论文是今年实验室发得最多的那一位,应该来庆祝一次。 陆柏良无奈应下。 一顿饭吃到最后,他偷偷找了借口出来,打算自己去前台结账。 却在转角的阴暗处,听见一个男人醉醺醺的声音: “妹妹,给个联系方式又怎么样?” “不好意思啊,我还要去工作。” “妹妹,一个电话号码也不给吗。” 陆柏良抬头望过去,那个男人把一个女孩堵在墙角。昏暗的灯光下,是阮胭隐忍的脸。 “真的不行……”阮胭穿着酒店统一的白色旗袍制服,姣好的身段在灯下被勾勒得一清二楚。 “不给的话,我就去给你们领班说,我说你给我泼酒……” 陆柏良再也听不下去,他张开口,沉声道:“阮胭。” 两个人都看向他。男人的酒气还未消散:“你谁啊?” 陆柏良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隔开她和那个男人。 “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人正面起冲突。 “你他妈……” 男人伸出手推了陆柏良一下,喝醉了没力气,推也推不动。他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没有陆柏良高,想了想,还是软趴趴地离开了。 等到那人离开后,陆柏良才松开她的手:“你怎么会来这里?” 阮胭抿着唇,不说话。 “嗯?”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了。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陆柏良问她。 他这句话一问完,她的眼泪就从眼眶里跑出来了。 “我缺钱。” “你要去做什么?”他是知道的,阮胭经济上可能有些困难,但她申请了助学贷款,开学就拿了最高的新生奖学金,平时帮程千山做事,程千山也会给一些补助,按理来说,她是不会缺钱的。 阮胭有些倔强,在陆柏良温和的注视下,过了好久,她才开口:“也想送你一支万宝龙。” 陆柏良无言,沉默半晌,问她:“所以你这段时间就是一直在这里上班?”原来她不是因为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疏远也疏远他。 莫名其妙,他竟然觉得心里的某根弦松了片刻。 “嗯,没课的时候我就来,这里的老板很好,平时从来没有遇到过刚刚那种情况的……”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有些气,看到她这个样子又不忍心对她发了,只有无奈问她:“赚了多少钱了?” “三千。”阮胭说得底气不足。 “三千啊。”陆柏良叹口气,看着她,“去把账和老板结了辞职好不好?” 阮胭不说话。 “我不是反对你做兼职,我也知道这家酒店是正规酒店。但是你换个角度想,从安全上来看,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再发生,你能保证每次都全身而退吗?” 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动容。 “我们再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你每天一下课就要到这里上四个小时的班,你回去后休息的时间、温书的时间还剩多少呢,你想过吗?” 陆柏良说,“阮胭,我说过,大一很重要,要打好基础,最完美的地基,才能创造出最完美的高楼,你还记得吗?” 阮胭的表情彻底松动,她低下头:“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走吧,我陪你去和你们老板说。” 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才发现她穿的是一层薄薄的旗袍。 触上去,就是暧昧。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只有收回。 “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你了,抱歉,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没事没事……” 于是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 他每周检查她的字帖,监督她学习,在做科研时带她一把。 直到忽然有一天,他收到一条短信,阮胭约他去学校外的那条深巷子见面。 他想提醒她不安全,却又怕她真的固执地要去。 他如约前去,却没想到,她却告诉他,她知道了周思柔的存在,她在他的书桌玻璃板下,看到了周思柔的照片。 她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心沉寂下来,最后选择坦然告诉她,把他和周思柔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她。 他说完后,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仰着头问他:“那你有没有可能和我在一起?” 她的眼神清亮,倔强的下巴抬起来,看着他,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一样似的看着他。 最后的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说出拒绝她的话了。 他想送她回去,她倔强地不愿意,只想一个人待着。 他离开以后,自然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以后,她会和另一个叫做沈劲的男人,产生长达一生的交集。 阮胭又有两周没有联系他。 而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产生怀疑,他知道她就是纯粹地在和他疏远。 清明节的时候,陆柏良去给陆文琢扫墓,他带了瓶黄酒过去。 墓碑是后来他被认回沈家后,沈家帮忙立的。 他沉默地把周围的杂草都修好,挂好纸幡,放好香烛。 最后的最后,他碰了碰陆文琢的墓碑,说:“我不想当个好人了,可不可以。” 清明雨纷纷,没有人回答他。 后来,这个问题,当他一个人在遥远的冰岛的时候,也曾经问过自己。 但是都没有答案。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是一生的事情。 他会有很多很多次遗憾,却不会后悔。 江羽迎是他在一次学术交流的时候认识的。 那年他都四十了。 江羽迎三十五,她曾经有过一个很相爱的爱人。 他们认识的时候,学术峰会上在激烈地批判鲸鱼的发声问题。 她坐在他的旁边,她用中文说了句:“太无聊了吧,写这个论文的人一定无聊透了顶,果然还是搞植物有意思。”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江羽迎同样讶异,没想到旁边坐着的真的是个中国人。 “台上的是我师姐,我跟她过来蹭饭来着,她说这个峰会每年准备的餐都特别好吃。”三十多岁的人了,却笑得一派纯真。 他淡淡颔首。 她问他:“你是做什么研究的啊?” “鲸鱼发声。他们争论的那篇论文作者就是我。” “……” 她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你就是bliang lu。” 后来的相识似乎十分顺利成章了。 她是个很热情的人,和她待在一起很舒适。 他们不会过多地过问彼此的过去,他知道她有过一个很爱很爱的爱人,在一次山洪中去世了。 而她也会在沈念来冰岛游玩的时候,给沈念买一堆的东西,她们相处得非常愉悦和友好。 他和江羽迎一直没有结婚。 江羽迎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说:“我们当伴侣不好吗,在学术上我们互相帮助,一起前进;在生活上我们互为战友,始终扶持;在灵魂上,再也很难遇到如我们这般契合的彼此了。所以陆先生,为什么要用世俗的名义束缚我们?” 他笑着尊重这位女士的一切选择。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共同走过人生的高峰与低谷,拿了很多很多的大奖,攻克了诸多生物学上的难题。只要一有采访,就会提到科研圈这对著名的伉俪。 陆柏良比江羽迎先离开。 他走的时候,七十八岁,没什么痛苦,就是想睡觉。 意识到不对劲后,江羽迎就和当地的政府就把他送进了高级病房。有记者致电采访他,问了很多问题,关于学术,关于生命,关于对后人的寄语。 最后一个问题是:“陆先生,您觉得您这一生过得如何?” “无比地快乐、满足与充实。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始终在追求着我所热爱的事物,我很满意。” 夜里冷,江羽迎守在他床边,和他一起聊天,她问他:“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他们都很冷静,做生物科学研究的,早就已经把生命的消逝研究得足够透彻,她不舍得,她眷恋,却也能做到坦然接受生死的打磨。 “有啊。” “什么?我去帮你找找。” “想要一串母校的蓝花楹,蓝蓝的,小小的,开在宿舍楼下。” “真是漂亮极了。” 第77章 往事如烟 “所以您修了这么多所学校, 是为了报答当年那位大善人的恩情?” 年轻的记者合上笔记本,睁着双大眼睛,笑吟吟问他。 面前的这位男子, 已经年逾古稀, 穿着普通的青布衫, 身上的气质却沉稳如钟。如果不是接了主编派下来的采访, 她提前看过资料, 她可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帅老头而已。 “是啊,她帮了我很多,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 闻益阳说完,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兀自笑了下, 薄唇抿起, 金丝眼镜的一双眼睛苍老却有神。 “那您可以和我们聊一聊他吗?” 记者说话的时候,清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温和而有力。 这眼神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人。 “闻先生?”记者伸手, 在他眼前轻轻晃了两下。 他点点头, 说:“可以。” 闻益阳出生在一个很困窘的家庭。 他出生的那年,他父亲五十岁。 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傻子。 在农村里,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非常非常少见的情况。 因为大央村太穷了, 外面的女人不会嫁进来, 里面的女人都想嫁出去, 光棍一多,男人们就被剩下来了。 闻益阳的父亲一直剩到了四十九岁, 才等到村里一个傻子的老妈松口, 把半疯半癫的女儿嫁给了闻益阳的父亲。 他出生那年, 他母亲二十五岁,他父亲五十岁。 实在是畸形。 他对他的母亲没什么印象。 据村里的人说,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疯病偶然间的好了,好了以后,看着床上的儿子,以及五十岁的头发半白的丈夫,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连夜跑出了大央村。 闻益阳是他父亲拉扯大的,大央村里没有幼儿园,他三岁的时候就会背着背篓去山上挖红薯了。 他一直拖到九岁才开始上小学一年级。 原因之一是他的父亲没有上学的概念,他也没读过书,总觉得那玩意儿没用;原因之二是家里实在没钱继续供养他了。 后来义务教育轰轰烈烈推广开来,村委会做思想工作做到老闻家。闻益阳的父亲才松口送他去学校。 他成了班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孩子。 “欸,你太高了,容易挡住其他小朋友,坐最后一排吧。” 这是老师经常对他说的话。 他话不多,不像其他一年级的小孩一样多动话多。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用手指在桌上比划。 老师下课后问他:“你在桌上划些什么?” “算题。” 他们在学基础的加减法。 老师:“怎么不在纸上算?” 闻益阳抿着唇,很珍惜地看了眼桌上的草稿本,他摇摇头说:“舍不得用。” 老师一时默然。 下课后,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拍着他的背,递给他一摞本子和笔,“以后不够就来找老师。” 小小的少年沉默着点头。 他抬头的瞬间,偶然瞥到她旁边批改的作业本,他说:“老师,那道题你阅错了。” 老师垂眼看下去,那是一道乘法题,她因为批阅得过快,刚好把学生的答案阅错了。 老师不可思议道:“你会看二年级的乘法题?” 他点点头,“窗户对面是二年级的教室,我能听得懂。” 老师哑然,原来这个总是沉默着坐在最后一排望着窗外的少年是在听课。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二年级的数学试卷:“来,你做一下。” 闻益阳接过来,用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上面写。他写得很慢,字也算不上好看,甚至连握笔的姿势都很生疏。因为他没有读过幼儿园,也没有怎么握过笔。 老师就坐在旁边,看他一个一个写出正确的答案,最后,她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叹,渐渐变为沉默。 那之后的第三天,闻益阳又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老校长又拿了两套试卷给他做。 他还是沉默着做完了。 最后,老校长说:“去二年级的班里念吧,已经够了。” 闻益阳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即使跳了一级,他还是班里年龄最大的那个。 二年级的孩子,已经有了初步的虚荣心。他一走进教室,就有人捂着嘴笑:“他的鞋子,怎么好像有洞。” 他局促地往后缩了一下,默默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闻益阳变得话更加少了。 他安安稳稳跟着老师上到三年级下册的时候,他再次走进校长办公室。 这次是他主动的,他跟老校长说:“我想去五年级。” “把四年级也跳过?”老校长推了推老花镜,看着他。 “嗯嗯。您可以给我出题。” 老校长拿他没办法,又出了套卷子给他。他这次握着铅笔头,写得又快又工整,小小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笃定”这种神情。 最后,校长说:“可以了,去吧。” 他十岁,用尽全力,才终于可以赶上所谓同龄人的脚步。 小学毕业的时候,他父亲喝了酒,去帮人看鱼塘,结果一头栽了进去,就再也没有起得来。 他父亲的墓是村长和他一起挖的。结束后,村长问他:“打工还是读书?” 少年人坚毅的下巴初具模型,他毫不犹豫地说:“读书。” 村长说:“好,我去帮你找镇委会要补助!” 就这样,闻益阳去了镇上念初中,他自己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走很远很远的路。 长长的高高的月亮,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初中毕业后,市里的中学给他发了通知书。 原本镇上的高中校长,有些踌躇地开口:“小闻,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你要不要考虑留在本校高中部,我们学校师资力量虽然比不上市一中,但是我们肯定会把所有的资源都放在……” “好。”没等校长说完,他就答应得过分干脆和果断。 于是他留在了镇中学。 说是一个镇,其实跟一个村差不多,这所高中修在山前,几乎是周围十里八乡所有孩子的全部盼头了。 闻益阳留在这里念书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学校给的奖学金足够多;二是市里的生活费对他来说太高,他负担不起。 于是他又继续了从前的日子。 不同的是,修在乡下的高中有宿舍,他可以住校。 “好好读书,我们会帮你申请社会捐助的。”校长安慰他说。 校长没有骗他,那一年,他们的学校里,真的来了一位女菩萨—— 女菩萨的名字叫阮胭。 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米白色的编织帽子,帽檐下是她扑簌扑簌的大眼睛,脖颈上裸露出的肌肤在日光下白得像瓷。 他听到旁边平日里嗓门最大的那个女同学,红着脸、压低了声音说:“她好漂亮。” 阮胭是被一辆卡车送来的,车上装着好几十台电脑。 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他甚至连开机都不知道怎么开。 是阮胭走过来对他说:“没关系,我教你啊。” 她不知道她走过来的时候,俯身在他周围的时候,好闻的香气送过来,他的心跳得有多快,有多紧张。 然而更紧张的是,那天晚上,她要去他家家访。 “山里滑,小阮要小心一点。”随行的周老师提醒她。 “好。”她说话里带着些疏离。 周老师很会活跃气氛,他不住地问她:“小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还在上学呢,我在电影学院读大二。” 周老师在心底咂舌,拍电影电视剧这么赚钱吗,还是个学生就可以给他们捐这么大一笔款了。 闻益阳不关心这些,他只是在想,怪不得,这么好看的女生,的确该去拍戏,让更多的人看到她。 阮胭虽然答得利落,偏偏还真的差点摔了几个大跟头。 周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扶不住阮胭。 闻益阳去草丛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充当拐杖的木棍,地给阮胭,“你可以自己拿去。拄着它走就好了。” 阮胭接过来,唇角难得的附上了丝笑意,她对他说:“谢谢你。” 然而笑意凝固是在他们遇上那条长长的翻涌奔腾的水流。 他注意到了,她一看到那条翻涌的河流,脸色就会发白,甚至不敢碰水…… “小闻,你背一下阮姐过河吧。” 闻益阳猛地抬头,看向说话的周老师。 周老师还在解释:“我力气小,完全背不起闻小姐。” 最后还是闻益阳站到了阮胭跟前,直接半蹲在她面前,等待她随时准备好趴上来。 但他那时还年轻,不知道这一背,就是一辈子。 “坐稳了,姐姐。” “好。” 第78章 往事如烟 闻益阳带着阮胭推开自家家门的时候, 是无比羞窘的。 土黏的房子,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家具的屋子,甚至连电灯都是那种最便宜的黄色灯泡。 小的时候, 别人笑他鞋破了, 笑他买不起书包,笑他用不起铅笔, 他都没有这么羞窘过。 他消失了十几年的自尊心仿佛在这一天, 在这个漂亮的女人面前忽然回来了。 她却似乎丝毫不介意, 只是轻轻捂着唇惊呼:“啊, 你们家里有杏子树。” “嗯,姐姐你喜欢吃杏子吗?”他问她。 这棵树是他出生那年, 他父亲栽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它已经在开始结果了。 “不怎么喜欢,有些苦。”她偏头看着那棵树,“就是觉得杏花开的时候肯定很漂亮。” “是挺漂亮的。”他附和她。 其实哪里漂亮, 贫穷的事物最丑陋。 周老师在后面 , 指着墙上的那一排排奖状说:“小阮, 你看小闻这孩子是真的优秀, 他打小就是我们这儿的第一。” 农村的孩子家里不讲究装修二字,一张一张的奖状就是最好的墙纸。 阮胭看着土墙上面一排黄橙橙的奖状,笑得眼睛弯起来:“真的好厉害, 比我厉害多了。” 她那样柔和的语调,让他情不自禁红了脸。 晚上他们去周老师家里吃饭。 周老师家就在不远的地方, 他们家是砖房, 条件要比闻益阳家里好太多了。 周老师问阮胭晚上住哪里。 “我家孩子刚半岁, 我怕夜里吵到你。”周老师说得有些歉意。 阮胭说:“没关系,益阳家里还有空的房间吗?” 闻益阳夹菜的手指一顿:“有的。” 他们家以前住着三个人。 后来变成两个人。 再后来变成他一个人。 无论如何,空房间还是有的。 “那行,就先住那儿吧。”周老师说着就把碗放下,过去给阮胭找新的被子。 闻益阳家里是肯定没有新被子的,周老师很细心,什么都想到了。 吃完饭他们就打着手电往闻益阳家里走。 一路上黄狗叫得厉害,他却并不觉得烦。 阮胭住在闻益阳父亲原先住的那间屋子。虽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但闻益阳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是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因此即使现在搬进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闻益阳去后院的井里给阮胭打了一盆凉水,方便她洗漱,又嘱咐她:“要用电灯,拉这根线就是了。” 阮胭点头说好。 夜里闻益阳躺在床上,窗外的月亮照进来,他看着紧紧关着的房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来。 某个地方像被挠一样。 有些火,有些热…… 他不敢再多想,拉着被子硬生生逼着自己睡过去。 早上起来,阮胭已经收拾好了,她一点也没他想象中的那种娇气,随手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穿着短袖牛仔裤就起来了。 她出去刷牙的时候,有只很大的蟑螂从她脚边爬过去。 他刚准备过去替她打,她却干脆利落地抬脚就把它给踩死,踩完还坦坦荡荡问他:“没把你给吓到吧。” 闻益阳摇头,却在心底笑了下。 “姐姐什么时候走?” “明天。”阮胭说,“明天是星期天,我听说这里只有星期天才有往市里去的客车。” “这么快吗?”他说。 “怎么,舍不得姐姐吗?”她笑着问他。 他抿着唇不说话。他不会把舍不得说出口。 她专注地看着他:“放心,你好好努力,考到临江来找我啊,我请你吃饭。” 他问她:“你在临江哪个大学?” “我在首都电影学院。”她说,“我们学校有很多白杨树和银杏树,真的漂亮。如果你来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食堂。” “旁边就是首都大学,我们经常会翘课去吃他们那里的烤锅盔。再往前,就是首科大和首医大……”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停下来了,没再继续往下说。 闻益阳有些惘然,他看着阮胭,她是不开心了吗? “总之呢,你好好考,你比以前的我聪明太多太多了。现在虽然苦一点,但是未来的日子一定是会越变越好的。你到了大学,真的会很不一样,那是个完完全全和大央村不一样的地方。” “送你一句话,《滕王阁序》里我最喜欢的那一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看,你名字里也有这个‘益’字,还有太阳。所以啊,你的人生一定会越变越好的。” 她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有温柔在眼里涌动。 他愣神了好久,才说:“好。” 阮胭离开的那天,闻益阳摘了叶片,他给她吹调子听。 调子是他父亲以前教他的,并不是特别悲伤的调子。 阮胭说:“好听,等你来临江了,再吹给我听。” 他郑重地说:“好。” 星期天,阮胭拉着个行李箱就走了。 他坐在山腰上,看着她乘坐的客车越开越远,直到凝成一个小点,拐进弯弯曲曲的山脉里再也看不见。 他才轻轻说了句:“是舍不得。” 首大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时候,整个大央村都沸腾了。 他们已经有十几年都没出过能考上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的学生了。 连镇长都特地到闻益阳家里来做访谈,镇政府奖励了他一万块,作为资助他在首大的学费。 周老师问他要不要办酒席,她可以帮忙操办。 在农村,很多考上了大学的大学生都会办酒席请客,一方面是为了筹钱拿礼金,另一方面也是想请大家一起庆祝。 闻益阳摇摇头:“谢谢周老师,不用了。” 这个时候,他有想一起庆祝的人。 除了她,这个喜悦与谁分享,他一点也不关心。 闻益阳拿着从校长那里要来的阮胭的电话,去有座机的小卖部给她打电话。 “请问您是?” 那边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是闻益阳,姐姐。” “噢,好久没联系啊,怎么了?” 她那边有室友的闹腾声,似乎是谁在过生日,有女孩说“谁啊,不会是你的医生哥哥给你打的吧”。 医生哥哥。 某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来。 闻益阳让心绪平静下来,他说:“我考上首都大学了。” “真的吗!益阳,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是哪个专业?” “计算机。” 她走了以后,每天他就待在教室,用着她留下的那些电脑。他已经自己在网上自学了很多与计算机有关的东西。 这个专业也是他慎重考虑后才填报的,赚钱,不看背景,只看实力,最适合他这样除了脑子,就一无所有的人。 “这个专业好,既赚钱,还能推动科技发展,是个为社会做贡献的专业呐。”她在那边说。 闻益阳一时无言,他想说,他不关心社会进不进步,他这样一个从小就自私冷漠的人,只关心赚不赚钱。 “等你到学校,来首电,我请你吃饭。” “好。” 开学后,他就带着镇长资助的一万块钱,还有他在暑假当家教攒的八千,就去了首都大学报道。 阮胭赶着拍一个广告的通告,就没有来接他。 闻益阳自己默默收拾好一切,就又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里了。 首大本就是全国最好的大学,这里的学生几乎都是各个省市的前十。 计算机是最好的专业,录取分数总是遥遥领先。闻益阳知道,他这样山里出来的孩子,要想不落后,已经是相当艰难了,谁都是智力上的佼佼者,从小一路拿第一拿过来的。 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除了完成老师的作业以外,他自学编程,还在外面帮师兄接活儿,和师兄们一起准备各种计算机比赛。 阮胭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他刚熬完一场大夜,只睡了两个小时就匆匆起床来见她。 阮胭看他这么憔悴,以为他的生活真的过得无比窘迫。 “你,是不是还很困难?”她试探着问他。 他看出了她眼里的小心翼翼,于是某个念头于一瞬间闪过,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别怕,以后我常来看你。”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困难了,比赛的奖金很高,师兄们给的薪水也十分丰厚,他早已不再缺钱,但他仍相当自私地说:“好,谢谢姐姐。” 再往后,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时不时就会来探望他。 她会带些吃的喝的,或者营养品。 他总是笑着收下,却始终没有机会再给她吹一次离开时的那首小调,因为临近里没有那种树木。 阮胭以为他是想家了,对他说:“没关系,我带你出去玩就好了。”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比如海洋馆,博物馆,或者一些艺术展。 他真正意识到不对,是她开始拿出颜真卿的字帖让他练习。 “好好写字,你们理工科的字大多都不能见人。” “好。”他依言照做。 直到在那本字帖里发现了那张夹杂着“陆柏良”三个字的纸条。他才彻底醒悟,在心底失笑,原来是这样。 于是他心底那些被压抑了十八年的阴暗彻底散开,他做了一件事,一件让他和阮胭彻底分开的事。 他开始监控阮胭的电脑。 他近乎痴迷地享受着这样一个过程。他知道她对他的好不过是源于他这张脸,但那又如何。 他甘之如饴。 当然,直到事情败露的那天,他们在雨中无言对峙的时候,他也输得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和阮胭分开的那三年,他从未停止过对她的关注。 最开始的时候,他疯狂地把自己投入到学习与工作中。 他写论文,做科研,申请直博,他发了狠地压抑自己,周围所有的同学对他的称呼都渐渐地从“小闻”变成“闻神”。 到后来,在一个晚上,一个不知名的女同学向他表白。 他近乎冷硬地说了三个字:“不喜欢。” 女同学哭着跑开。 他听到她远处的闺蜜安慰她说:“那个人他就是个疯子吧,脑子里只有学习……” 他脚步一顿,终于承认,不是的,不是学习。 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全部都是,姐姐。 他默默地在网上搜索着一切与她有关的新闻。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想克制,又总是无法克制。 最后,他在去陪同公司一个师兄去酒吧谈业务的时候,他看到了角落里的阮胭。 她被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酒吧的灯光迷离,把她的脸也照得迷蒙。 他看着那个男人手上的腕表,还有那通身的气派,一下子就知道,那可能是他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阶级。 然而,最让他觉得颓败的是—— 酒吧里旋转的彩灯滑过,照亮那个男人的眉眼。 眼睛,鼻子,薄唇。 甚至是,喉头那道近乎一样的疤…… 闻益阳彻底死心。 原来她找了一个更像的。 好像好像。 比他像十倍百倍倍。 那晚上,他陪客户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客户一直对师兄说:“你有这么个会应酬的师弟,怎么不早点带出来……” 闻益阳说:“下次您来,陪您继续喝。” 师兄诧异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平时里一句话都不说,今天是遇上什么事了?” 闻益阳失笑:“没什么。” 只是知道了有些事真的完全没可能了。 再见到阮胭,已经是她在娱乐圈里初初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她被宋筠铺天盖地的黑料攻击,黑了两天两夜,在微博热搜上也没有下去。 他捏着手机看的时候,想,阮胭背后的那个是什么垃圾男人,连她都护不住。 所以当奇骏的刘启军找到他和他导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刘启军,代价是刘启军帮阮胭从那些黑料里抽身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权力真好。 后来他约阮胭见面,在她手机上继续安定位,他想,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她。 她所有的微博热搜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宋筠的重判,与她作对的姜甜,周子绝名声的彻底毁灭,他都参与到了其中。 他要与她做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直到他在她分手之后,她赢得第一座影后奖杯的颁奖典礼上,他看到沈劲弯腰为她拂起裙摆的瞬间,她没有拒绝,甚至眼里流动着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光。 他终于明白,这场故事,他其实在三年前就已经出局了。 所以当沈劲提出要不要试着和讯科合作的时候,他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 他不介意帮沈劲,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可以去做到。 最初的时候他对姐姐只想占有,后来—— 他只想她快乐。 阮胭和沈劲结婚的时候他没有去,他让胡珊帮忙带了礼物去。 那台先进至极的测谎仪。 他早就自己测试过无数遍了。 冰冷的机械男声问他: “你还喜欢阮胭吗?” “不喜欢。” “哔——说谎。” “你还喜欢阮胭吗?” “不喜欢。” “哔——说谎” “你还喜欢阮胭吗?” “喜欢。” “哔——没有说谎。” …… “如果你看过以前的新闻,应该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影后阮胭。她资助过我的事情上过热搜,当然,如果你把这片采访放出去,可能又得再上一次热搜了。” 闻益阳笑了下。 记者轻轻捂着唇:“真的想不到,你们居然还有这个渊源。” “是啊,她很善良,我想说,这些年来,公众对她的评价都是真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善良,坚强,勇敢。她帮助了我很多,也影响了我很多,我也是受到了她的启迪,才下定决心在后面开始做慈善。” 记者笑着说:“真好啊。有种一代传一代的感觉。” 闻益阳笑得风趣:“倒也不是一代传一代,我和她还是同辈!” 记者跟着笑::“如果下次我们采访到阮胭女士,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闻益阳顿了顿,沉默半晌后,他说:“没什么好说的,祝她平安就好了。” 他补充道:“人老了,平安就好。” 记者说:“好。也祝您平安。那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希望闻老您也身体健康,谢谢您!” 闻益阳的保姆过来把记者送出去。 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他们从别墅里走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记者在感叹: “是啊,闻老真的是个好人,捐了那么多栋楼,光是学校就修的有一百八十多所了吧,像他这么有钱,公司开得那么大,这么热衷慈善,而且还肯抽空接受我们的采访,是真的人太好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水,在心底笑了下,也挺好,他真的成了阮胭以前在大央村里和他打电话时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推动科技发展、社会进步的人。 挺好的。 他闭上眼,躺在摇椅上,和着傍晚的光,沉沉睡去。 第79章 宋叶眉的爱情 “所以, 这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按时把资料交上来呢?” 于蓝的额上沁出一滴汗,她抬头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 扎进腰下的黑色窄裙里, 棕色长发丝丝分明,被别在耳后,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双凤眸里无波无澜,似乎就等着于蓝说话,好给她下刑罚。 “我, 我生理期来了, 很痛。” 于蓝咬了咬唇, 最后踌躇着说出这句话, 她想,都是女人,宋总肯定能理解吧。 “真的很痛,宋总,我本来想……” “于蓝。”宋叶眉抬睫,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面的指节顿住,她打断她,“如果你还想继续干, 下次就别再用这么愚蠢的借口。我最讨厌女人用生理痛作为职场懈怠的理由,没必要,你见过男人说自己睾.丸痛请假的吗。” “那, 那是因为他们的睾.丸根本不会痛啊!” 于蓝忍不住顶嘴道。 “你也知道他们不会痛?”宋叶眉挑挑眉, 漂亮的双手合成塔状叠在一起, 看着她, “为什么女性在职场容易受到歧视,你想过没有,除了体力和生理天生上的构造,更多的就是太多你这样的女孩了,总想着撒撒娇、找找借口,也就糊弄过去了。” 于蓝被她说得脸渐渐发红。 “这样的女孩多了,成了一种自然的社会现象,付出的不够对等,怎么还想拿到对等的权利?同是一个职位,那公司为什么不找一个睾.丸不会痛的男性来做呢?” “宋总……我……” “在我的公司里,我可以保障所有男女一律同薪同酬,但也有一点,你要记住,抽屉里随时备好布洛芬。” “这一次,我借你。”宋叶眉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片推到桌上,“再有下一次企图蒙混过关,盒子里装上你的辞呈还给我。” 于蓝低着头,伸出手把药盒子接过来,整个人脸颊飞烫地走出去。 因羞窘而脚步错乱,出去的时候撞上秘书处的杨凌,杨凌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宋总没为难你吧?” 杨凌这一问,让于蓝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唰地就断了,眼泪珠子一下就从眼角涌出来,“别提了,宋总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我没想到她说话那么狠……” 杨凌压低声音安慰她:“不狠点,她怎么能从当初沈家大公子和她族里的亲戚手里,拿回宋氏的绝对控制权,而且这两年公司也的确在她手底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我跟你讲,你刚来,其实只要你本分工作,别矫情,宋总对人还是挺好的。” “是吗……” 于蓝犹豫了一下,往玻璃门内看了一眼,漂亮的女人已经站了起来,在给窗前的一盆君子兰浇水,眉眼微垂,一点也不见刚才批评于蓝时的锋利。 宋叶眉放好喷壶,君子兰开得好,橙色的花瓣相当有规律地撑开在叶片上。 她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七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宋筠刚半岁,家里气压很低,她听到她爸爸说:“原本是个龙凤胎的,活下来的又是个女孩,宋氏以后注定没那个气运了……” 她妈妈在阳台上插花,没说话。 她爸爸出门后,宋叶眉走过去,问她妈妈:“什么叫做气运啊?” 她妈妈沉默着说:“就是运气。” “噢。”宋叶眉还是不懂,只有帮她妈妈一起插花。 篮子里有很多种类的花,勿忘我,小百合,香槟玫瑰,还有洋桔梗。 她拿起一枝香槟玫瑰,玫瑰花瓣娇嫩,她人小不知轻重,最外层的花瓣一碰就掉了两瓣。 她问她妈妈:“可不可以不插这些花啊?” “不插这些花,那插什么?” 宋叶眉看了一圈周围,目光最后停在窗台边的一盆君子兰上:“就那个,我听阿姨说过,它叫君子兰,名字也好听,我偷偷摘过它,它的花瓣开得可结实了,不像这些,怎么碰都不掉。” “不可以。”她妈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有人插这种盆栽花。” “为什么不会?” “人们都喜欢娇嫩的鲜花,漂亮的、易碎的,才更容易得到人们的怜悯。” 宋叶眉那时候只有六岁,她听不懂后面的话,但她那年的生活已经被钢琴、舞蹈、绘画所填充,她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但找不到不一样。 七岁的时候,她和国学老师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执。 老师教她背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 她问:“什么是善,什么恶。” “以己之利,伤害他人者,是恶。” “可如果有一对龙凤胎,一个为了汲取了母体中的营养,而夺走另一个的生命,这不就是一开始的恶吗?” “所以你觉得人性本恶?” 宋叶眉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人性并非本善。” 老师一时无言,没再说什么。 关于这场善与恶的微小争辩,她也并没有觉得这对她的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只是老师的哑口无言让她觉得她可以接受某粒种子的萌芽。 八岁的时候,家里同样年幼的堂姐总是阴阳怪气讥讽她妹妹的出生。她会在所有大人面前,故意给那个堂姐夹她最挑食的芹菜,然后一派天真地对她说:“堂姐,吃了对身体好。” 堂姐当场就撂筷子不吃了。 于是堂姐收获了一堆家长关于挑食、骄纵的批评。 而她则委屈地掉眼泪:“我觉得那盘菜离堂姐离得远,我特地站起来给她夹的……” 九岁的时候,她的同桌偷偷划破了她心爱的铅笔盒,她表面上会说没关系。而在当天下午,所有人都离开后,她会把自己已经写好的作业本上的姓名用铅笔擦掉,模仿同桌的笔迹,写上同桌的名字,然后把同桌的作业本扔掉。 第二天的时候,老师问她,宋叶眉你怎么没交作业,她讶异地跟老师说:“不可能,我记得我交了啊。” 老师说:“可是这里面没有你的名字。” 宋叶眉急得眼泪一下都要出来了:“我不信,老师,让我自己去找。” 紧接着,她在一摞的作业堆里找到了她自己那一本—— “可是,老师,我的作业本名字被别人改了……” 老师目光一沉。 那天下午她路过办公室,看到她同桌站在角落里一边哭着说“我没有”,老师一边对同桌家长说:“小孩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偷偷换别人的作业本,这种思想,做家长的一定要……” 诸如此类的事情,她做过很多,大抵是源于她得天独厚的外貌吧,每次都做得十分顺利。 甚至在周牧玄和顾兆野他们欺负她和宋筠的时候,她也会默默忍受下来,只在沈劲面前哭。但她也知道,光是哭,是最不管用的,她会给沈劲做吃的,会把那些年幼时学到的无用的插花技巧都放在沈劲身上,她甚至会送他花。 “阿劲这么漂亮,想给你送花。” 那个时候,才初一的沈劲,不过是刚刚生了荷尔蒙的年纪,周围都是一群只知道给他写小纸条表白或者故意大声说话吸引他注意力的黄毛丫头,哪里遇到过这样温柔地、大方地送他热烈鲜花的女孩。 沈劲十三岁的时候,他们沈家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沈劲的大伯被绑架撕票,他的父亲被绑匪害得双腿残疾。 她知道人在脆弱的时候最难受。 也知道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控。 他被关在暗室里的那七天,她每天晚上都会去探望沈劲,她的头顶上是月亮,但她无比肯定,在那个时候,沈劲的眼里只有她这一轮月亮。 “你喜欢劲哥吗?” 宋筠曾经和宋叶眉在被窝里盖着被子夜聊时聊到过这个这个问题。 宋叶眉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说实话,不怎么喜欢。” “不喜欢那你怎么还对他那么好?” 宋叶眉说:“有时候对一个人好,不一定是你喜欢。” “那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被喜欢。” 那一年宋叶眉十五岁,宋筠十二岁,宋筠不懂,只知道翻个身子转过去继续蒙头睡大觉。 正如宋叶眉所预料的那样,在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年纪,沈劲越来越喜欢她。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 宋家父母也很满意这个结果。 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如果一定要联姻,那么,不如从她小时候接触的那些熟悉世家里找。 周牧玄太聪明,她无法掌控;顾兆野心思太放纵,并且过于愚蠢,她不喜欢愚笨的男人;江标从小就认定了谢家的女孩谢弯弯;沈家刚认回来的陆柏良,和一个姓周的女孩扯不清;沈崇礼过于阴鸷,她很厌恶…… 只剩下沈劲,满腔赤诚坦荡,这样的人,一旦爱上某个人,注定会爱得深刻不已。 所以她把目标定在了沈劲身上,开始真正和他走近。 直到那年,学校组织了一次澳洲游,那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地 、脱离宋家掌控的出国游。 他们那次游玩,每个人都住在当地的一户人家里。 她的住家是一位独居的老太太。 老太太叫黛西,老黛西相当的酷,直到老了要死的时候,宋叶眉都觉得,这辈子她再也没见过比老黛西更酷的女人。 宋叶眉每天白天在澳洲的国际中学里上课,夜里就和老黛西一起到处玩,老黛西六十五岁,一头银色的头发,坚决不穿内衣,在六十三岁那年甚至打败过当地的二八少女拿过钢管舞冠军。 披着温顺淑女的壳子的宋叶眉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出现。 宋叶眉问她:“没有子女或者丈夫,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偶尔会,但大多数时候我无比感谢我没有这些东西。正是因为没有丈夫,我才知道原来和女人恋爱也可以那么幸福,当然,孩子我并不是在引导你成为一名les,我也不是les,毕竟后来和她分开过,我也谈过其他的男友,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的灵魂,而那个人的躯壳恰好是女性而已……我的意思是,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可我目前没有办法大胆,我的家庭彻底地束缚住了我。” “为什么呢,不可以逃离吗?” “不可以,首先我没有金钱,其次我的家庭在当地很有势力,我所有的身份信息都被他们完全掌控,我可能连省都出不了。” 老黛西听了以后,无奈叹息道:“好吧。听起来这似乎是个死结。祝你好运吧 。” 虽然谈话停止于消极的结论,但老黛西竭尽所能地带她在澳洲四处游玩,她们去了很多地方,一起去冲浪,甚至去看老黛西的钢管舞表演。 而最让她为之震撼的是,老黛西开车带她去了capertee大峡谷。 那些裸露的岩石,被风激起的海浪,一层一层堆叠而下的峭壁山峰—— “freedm.”老黛西把这里称作为自由。 自由地生长。 老黛西爱这片土地。 她说:“这才是大胆的生命。” 宋叶眉拿出相机,拍下了这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一幕。 在离开澳洲的最后一天,老黛□□自出门去capertee大峡谷,她要去那里再跳一次伞,作为送给自己六十六岁的礼物。 国际课程领队的老师敲开老黛西的家门,告诉宋叶眉他们要准备离开了。 宋叶眉写了一封长信,并且留了自己的邮箱同老黛西告别。 但就在回国航班落地后的两个小时,她从带队老师那里得知,老黛西在跳伞时死于意外。 她沉默了又沉默。 回到家里,她把那张大峡谷的照片洗出来,用相框裱起来,她没有敢挂出来,她把她偷偷地放在床头柜里,正面朝下盖住,像盖住一件珍宝。 二十一岁那年,她大学毕业,并且在家里的安排下和沈崇礼订婚。 他们的订婚仪式在英国的爱丁堡举办的。 一半是为了让沈崇礼在那边发展自己的业务,一半是为了躲避全盘崩溃的沈劲。 结婚的当天,爱丁堡下了雨,除了宋筠和宋家父母,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来参加。 所有人都知道,这婚是沈崇礼去向沈万宥要来的,宋叶眉是被宋家父母推着同意的。 恰好她的本科老师到爱丁堡大学访学,她学的是摄影,老师得知自己从前最欣赏的一个学生订婚,无论如何也要来道一声喜。 老师年少有为,随时自带一种通身的儒雅气质。 老师问她 :“听说你在英国申的研究生是做人像的?可你明明拍自然拍得最好。” 宋叶眉笑笑不说话。 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她说,她的父母、丈夫绝不会、绝不会允许她蓬头垢面地整月整月在野外不归家? 神父宣誓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师,她当然对他没有爱慕之情,她只是觉得,这是她在场内,唯一一个熟识的、与她青春有关的人了。 可惜,就这么一眼,把沈崇礼激怒。 交换戒指的时候,他凑到她耳边,阴恻恻地说:“再看,再看一眼,把你的眼球都摘了。” 宋叶眉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背上爬满一堆的战栗。 沈崇礼在那天晚上,做.爱的时候,完完全全是不管不顾地做,甚至打量她的眼光也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他绕着她的头发丝:“抢来的东西,似乎味道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说完他轻轻一扯,她的头皮跟着一阵发疼。 胃里有翻腾的恶心感呼之欲出。 在此之前,她对沈崇礼那么一丁点细微的、呼之欲出的希冀,完全瓦解。 而她在得知他在结婚一个月就跑去酒吧找了四个女人后,她已经连上床都不想配合他了。 沈崇礼却不满于此,拉着她,没有润滑地强行做,最后搞得两个人都无比痛苦。 几场煎熬的欢爱结束后,她对他彻底死心。 所以当他们搬去伦敦后,她得知他开始出轨他的秘书们的时候,她毫无波澜,只想开始计划真正离开宋家和沈崇礼的办法…… 于是,她的计划,在他们回国的那一天,一步一步,步步筹谋。 “宋总,报表您签一下字。” 杨凌抱着一堆蓝色文件夹放到宋叶眉桌上。 宋叶眉把浇水的水壶放下,转身回到桌前,翻了几页后,杨凌问她:“宋总,小于刚来,不懂事,肯定会犯不少错,您别太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还没有什么值得我放在心上。”宋叶眉说得不在意,语调却依旧温温柔柔。 “帮我订一张飞悉尼的机票。” “去悉尼?”杨凌笑了下,“宋总这是有值得放在心上的人啦?” “当然没有。”宋叶眉笑笑。 过几天去老黛西的生辰,她过去看看她。 “果然,等宋总开花,比铁树还难。”杨凌也是跟了宋叶眉三年的老人了,她知道偶尔和这位开开玩笑也不碍事。 宋叶眉挑挑眉,没说什么。 沈崇礼进牢里去的时候,她去探望过他,她一点一点告诉他,她这些年的计划,一直以来对他的厌恶,甚至在最后,她握着电话筒告诉他:“放心,你名下的公司,凡事没涉及你以前犯罪的,现在都归我了,谁让我们是——” “夫妻呢。” 沈崇礼握着电话筒的指节发白,他咬着牙齿骂她:“婊.子,我就不该娶你,我就不该在娶你以后,发现你那些蹩脚心思时,对你留了一手。” 宋叶眉嗤笑一声:“对我留一手?你怎么不更魔幻一点,说你喜欢过我呢?” 沈崇礼太阳穴突突地跳,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就这样吧。” 宋叶眉看了沈崇礼一眼,他剃了光头,深邃的五官上阴云密布,从前的不羁不复存在,宋叶眉啪地挂完电话在,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沈崇礼笑了下,向警官要了根烟,点着,却不抽,出神地想着 。 直到烟头快燃到指尖的时候,他才把烟头狠狠扔掉,捂着被烫到的指腹,骂了句:“真他妈痛啊。” 宋叶眉去澳洲看完老黛西后,她又顺势给自己放了一个小长假,乘游轮去了一趟南极。 上船的时候,她无聊,旁边有个算塔罗的湾湾女人,宋叶眉抽了张牌。 湾湾女人看了眼,说:“好牌,红鸾星动了。” 宋叶眉说:“我不信,怎么个动法?” “天雷搅动、地火勾动,你说呢。” 宋叶眉失笑,不信,自顾自往二楼的露天餐厅走去。 她半坐在吧台旁边,要了几杯威士忌。 寒冷的风吹过来,她觉得有些冷,但喝至微醺,身上却又觉得热。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半醒不醒,似乎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 出神的片刻,宋叶眉的大腿上忽然多了一件黑色的男士西服外套。 她抬起迷蒙的眼,看上去。 男人有双上扬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在灯下被拓出漂亮的阴影。薄唇张开,是磁沉沙哑的声音: “小姐,你的丝袜破了。” 第80章 宋叶眉的爱情 回来后,张晓兰一直围着她的手啧啧称奇,“那么大个石膏, 居然一下子就没了。就是瞅着,右边这只手,怎么好像要比左边要白一些。” “不仅白一些, 还胖一些呢。”阮胭看着厨房案板上那只刚宰好的乌骨鸡, 叹了口气, “以后三餐只吃蔬菜沙拉, 最多再加个清蒸的肉类。” “……清蒸肘子行吗?” “你说呢。” “……” 张晓兰灵光一闪, “可是老爷不吃肉不行, 他每天上班那么苦, 夫人你忍心吗!” “你不用管他,”阮胭冷笑了下, “他有的是方法吃到肉。” 还全都是从她身上吃到的。 沈劲昨晚放了狠话,说今天下班后回来要好好收拾她。昨晚上下了大雨,他说这话的时候, 外面的树叶被吹得呼呼作响, 他用被子半捂她,手在她身上动作, 回想起来,倒真有几分像即将举刀劈下来的屠夫。 阮胭不敢再想, 先发了条消息给邢清还有谢丏, 告诉他们自己的手已经痊愈, 她大概可以在什么时候进组。 虽说沈劲开玩笑似的说可以赔谢丏误工费,但她却知道,很多东西是很难用钱来评估损失的。很显然, 谢丏这部片子是要送去争奖的,误工太久,不利于后期的运营造势。 果然,谢丏那边回复得也很干脆: “如果你来得及,那后天就可以进组。” 阮胭利落地回了句:“好。” 隔了会儿,阮胭把自己要进组的事跟张晓兰说了下,提醒她不要忘了给“张晓兰”喂食,看到她仍然一脸没心没肺啃着零食的样子,又加了一句鱼食的牌子,说:“只有城西的鱼鸟馆有卖的。” 张晓兰不解,“可是之前的还没吃完。” “从鱼龄上来讲,她已经进入老年期了,以前的不适合它了。”阮胭看了她一眼,“每两天去取一次,那里的鱼食都是用新鲜的玉米调配的。” 城西那家鱼鸟馆离临江别墅坐公交得两个小时,且即使是下了公交也还要至少再走大半个小时。 张晓兰想哭,她觉得夫人是在报复,报复她给她炖太多猪骨汤。可那些都是老爷吩咐的啊…… 阮胭没理会张晓兰愁眉苦脸的模样,去阳台给沈劲发了个消息,把自己要进组的事情也给他说一声。 谁料消息刚发出去,他一个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后天要走?” “嗯。” “去多久?” “至少要待一个月吧,谢导很严格,不允许演员私自离组。” 阮胭的话刚说完,就听到沈劲在那边说了声:“你还真是会挑时候,刚好我后天回来。” “后天回来?”阮胭顿了顿,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今天不回来?” “嗯,去南城参加一个科技峰会,临时受邀的,现在在机场。”他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你很开心?” 开心! 开心到爆了好吗! 每次和他做完都累得要命好吗! 阮胭稍微压了压声音:“没有,我就是问问,你在那边要注意安全。” “今天手拆石膏了?”沈劲轻笑了下,“拍张照片过来,我看看愈合得怎么样。” 阮胭挂了电话,把手搁在花架子上,用手机对着自己的右臂拍了一张过去。 沈劲把图片点开,放大,眉头渐渐皱起。 花架子上被她种了些栀子,都没开,全是翠翠的叶子。她的手一搁在那儿,就被后面的浓绿衬得雪白。 况且,不是说胖了吗?怎么手腕细得跟后面的花枝似的。张晓兰没把她照顾好吗?他要是在,怕是一折就能断吧。 沈劲回了句:“把自己养胖点,免得轻易就喊哭。” 发完就摁灭了屏幕,机场的广播开始提醒登机,沈劲松了松领带,大步往机舱里走去。 这次的峰会是南城市政府牵头的一个大项目,背靠“互联网+”,由互联网新兴产业去带动南城部分的传统产业。 沈劲抵达峰会召开的酒店后,有门童过来替他开车门,他径直朝站在大厅焦灼等候他的向舟走去。 “沈总。” “情况怎么样了?”沈劲问。 “不太乐观。之前耀丰医疗的人已经露了口风,说今年这次必定是和讯科合作的,昨天却在去酒店和奇骏的刘总谈了一宿,今天他们也是一起来的……” “奇骏一向负责网络安全,怎么会和我们抢nlp的单子。你确定他们也是在谈语音修复的技术合作问题?”沈劲往会场里一边走,一边问向舟。 行至电梯口,忽然,他想到那天傍晚,他给向舟打电话交待阮胭的营销问题时,匆匆从电梯里下来的少年,以及随后又跟下来的奇骏老总刘启军…… 向舟想了想:“听说刘启军最近去首大挖了位计算机大牛,还把那位大牛的弟子也挖过来了。但我查了,他们的研究方向是做图像处理的,与医院想合作研发的语音修复技术沾不上边啊。” 沈劲皱了皱眉,“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水晶吊灯白得亮堂,整个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 讯科是国内nlp领域的头部企业,位置被放在了第一排中间的a区。 沈劲找到属于讯科的座次表后,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中年人便坐到他旁边过来搭讪,胡天坠地吹着自己手里研发的项目,希望沈总能高抬贵手、投一下他们。 沈劲很烦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拿着个项目书就到处招摇撞骗,没有任何实操的可能性,谁投第二天就直接死在互联网的沙滩上。他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正准备赶人,旁边就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这位先生,你坐到了我的位置上。” 中年男人看了眼桌上的座次牌,是奇骏的人,惹不起。 他连忙起身道歉,临了,还不忘塞张名片给沈劲,希望他能持续关注自己的项目。 人走后,沈劲看都没看那张名片一眼,嘴角噙了淡淡的讽,指尖将名片夹起,扔到一片空白的烟灰缸里。 邻座的男人看见他的动作,问他,“沈总不考虑考虑?” 沈劲这才又偏过头去看他。 他高且瘦,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右眼下有滴泪痣,像是被水性笔的墨沾上一样。 沈劲的目光紧了紧,阮胭大学时资助过的那个小男生? 他扫过闻益阳桌上的座次牌,原来是去奇骏了啊。 “太弱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知道是在说刚刚那位不自量力的中年男人,还是出于对别的什么感叹。 闻益阳笑了下。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宣布此次峰会正式开始,各个高级领导挨个上台致辞。大多是泛泛而谈的空话。 直到奇骏科技的总裁刘启军上台,讲到他们正在研发儿童唇腭裂术后语音训练的人工智能技术时,沈劲这才掀了掀眼皮。 “奇骏科技即将与首都大学计算机学院共建图像处理实验室,实验室由顾家成教授做负责人,以及顾教授的博士生闻益阳……”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启军顿了顿,看向闻益阳,闻益阳站起身,微笑着点头向众人致意。 然后在一片掌声中坐下。 “刘启军拉的人是你们。”沈劲说这话,也没半点意外似的。 “嗯。” “天真。”沈劲的嗓音冷沉,眉宇在灯下拓出一片阴影,“他以为请了几个做图像识别的就可以拿下耀丰医疗了吗。” “沈总从来都这么自信吗?”闻益阳没和他争辩,只是问了他这么一句。 碰巧,此时又有一个领导上台致辞了,叫陈明发。是南城市前来寻求合作的一位水产养殖业企业代表。 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讲到水产养殖业的要素时,用了自己养殖场的亲身经历,把场上的人都逗得频频发笑。 哄堂的笑声里,沈劲没太听清闻益阳的话,“你说什么?” 闻益阳:“我说……” “有的鱼,它就是过于自作自信,总以为自己咬的是虫,不是饵;明明被钓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这种鱼,我们本地人一般叫它‘瞎子鱼’……” 陈明发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周遭的人又笑开来。 闻益阳在笑声里,甚为舒适地接口道:“我说,沈总很自信,这样挺好的。” 沈劲的脸色沉了沉:“是啊,闻先生性情……” “狡诈狭隘、顾虑过多!这类鱼,跟人一样,本来不想捕它,把网都解开了,它还愣在原地不游,非要往网里钻。这种鱼,我们本地人一般叫它‘傻子鱼’……” 陈明发讲得陶醉,乡音穿透力极强。 沈劲也跟着笑了:“我说闻先生性情谨慎,倒也不赖。” “你……” “你们要知道,咱们水产养殖业就是这么个玩意儿,鱼都是养着玩、养着吃的,不管是塘里,还是海里,对养鱼的人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陈明发后面又扯了一些互联网经济带动水产养殖业的例子,大概也是些升华主题的套话,总之,峰会上午的演讲环节,暂且就告一段落了。 离场的时候,闻益阳忽然对沈劲说了句没有来由的话: “沈总,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什么?”沈劲淡淡地笑了下,“钱,还是权?” “不是,是你长得好看。长得比我好看。” 闻益阳说话的声音凉凉的,视线在他喉间那道疤痕上流连。 “好看得连这道疤,都得恰到好处。” 说完,他就转身和前面的奇骏总裁刘启军,一同离开了。 只留下沈劲一个人怔在原地,他皱了皱眉头,回想起闻益阳说这话时不明的语气、深长的目光。 忽然觉得心底有阵恶寒渐渐升起。 这人到底是对阮胭有意思,还是对他…… 他搓了搓身上涌起的不适感,赶紧去洗手间洗了把手。 镜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凉的光线,这种凉意,让他又想起了闻益阳冰凉的、打量性的目光。 他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了碰自己喉结上的那道疤。 他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了碰自己喉结上的那道疤。 然后说了句:“还好,并不是很痛。” 他的声音过于沙哑,比正常男性的声音要低很多很多,低到了一种磁沉的地步。 像埙,像残笛,像破碎的呜咽北风。 总之,只有声带受过极大的损伤,才会发出这样的残破声音。 “唉,那么长一道疤,也不知道陆医生您当时是怎么撑过来的,嗓子都成这样了。我看这世道,还真是好人多磨难。”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问诊台上,看着陆柏良妥帖耐心地替病床上的老人检查身体。 “我并不觉得这是磨难,它只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而已。好的坏的,都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已。” 他说这话时相当坦然平静,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如果不是喉头那道宽阔的、长长的骇人疤痕,别人甚至以为他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所谓的无可避免的小事。 比如,无可避免的吃饭,无可避免的睡觉,诸如此类。 甚至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平静如常地替病床上的老人把痰盂顺手端了起来,要为他倒掉。 中年妇女立刻急了:“诶诶,陆医生,这个这么脏,还是我来吧。” “没关系,我顺路拿出去倒了就是,都是病人,没什么脏不脏的。”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陆医生啊。 “陆医生,我问一下,我有个侄女,她今年二十三,也是学医的,虽然肯定比不上您的博士学历,但是也读到硕士了,今年刚回安和镇来。你看你方不方便……” 她踌躇了一下,其实她觉得,就算是自家亲侄女,哪怕是多漂亮,说实话,也配不上人家陆医生的。 “抱歉,宋阿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歉意地对她笑笑。 “抱什么歉,像你这么俊、这么好的小伙子,没有喜欢的人才稀奇呢!什么时候把姑娘带出来见见啊,免得咱们镇上其他女孩一天到晚都魂不守舍的。”宋阿姨同他开玩笑。 陆柏良说:“她不在这座城市。” 宋阿姨感叹道:“哎唷,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女孩才可以被陆医生喜欢哦,估计得跟天仙似的吧。” “嗯,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行,那阿姨就祝你们早日团圆,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陆柏良目光平静而深沉,没有说话。 他把病历本收好,将笔插进胸前白大褂的口袋里,右手端着痰盂走了出去。 走路的时候像移动的松木,挺峻,好看。 原来一个人的温良恭俭让,是可以从步子里也体现出来的。 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却正站着一位老人。 他在等他。 陆柏良似乎不意外他出现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喊了声:“姚伯。” “三少爷。”姚伯也恭恭敬敬唤他,“老爷想见您。” “嗯。需要我回临江,是吗?” “对,老爷说劲少爷最近在查您,他说,不想当年的事情被查出来。所以让我先把您请回去。” 陆柏良没说话。 空气里就这么僵持着。 姚伯是跟在沈老爷身边见过大风浪的人,自然也耐得住性子陪这位三少爷慢慢等。 等待的过程里,只觉得有些惋惜,沈家亲生的血脉,这一辈里最为出挑的芝兰玉树,偏偏流落至小镇的偏隅医院中,甚至不惜替人端拾痰盂。 大抵这就是造化。 不知道这场缄默持续了多久。 直到外面护士站的小护士打开了走廊的电视,里面放着新闻: “由谢丏导演,阮胭、赵一成主演的《两生花》电影可谓是未播先火,先前几度风浪,一度传闻即将停拍,近日却传来好消息……” 陆柏良才终于抬眼。 他透过窄小的门缝,看到电视的半张屏幕——那只尖而薄的下巴。 怎么还是那么倔呢,阮胭。 他在心底这样想。 于是,光影里,他把白大褂慢慢脱下,说, “好,我跟你回去。” 张晓兰端着碗汤进来的时候,阮胭正半蜷在小沙发上看电影。卧室里被她安了个投影仪,有时候她空了,就会缩在那里看一些老电影,琢磨一下老演员们的表演技巧。 “夫人,我早上去给你买的大骨汤,趁热喝,喝了手好得快。” 阮胭已经被她逼着连喝了一星期的猪大骨汤了,她现在闻到这味儿就反胃。 她终于受不了,把电影按了个暂停,非常严肃地告诉张晓兰:“明天必须得换一种汤了。” 张晓兰义正言辞地拒绝:“补钙,喝了这个好得快。” “那都是伪科学!骨头汤里其实含量最多的不是钙,是磷,喝多了不但不会有助于骨骼愈合,甚至还会导致尿酸和血脂的增高。”她看了看一脸似懂非懂的张晓兰,继续加了句,“那可是很可怕的东西。” “真的吗?” 阮胭义正言辞点点头。 就在张晓兰似信非信要把汤端回去的时候,沈劲从外面走进来了。 “给我吧。” 张晓兰赶紧把这碗汤放到桌上后就溜走。 他刚回来,西装外套被他脱了放在衣挂上,衬衫半挽起,露出隐隐有肌肉的小臂。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阮胭看见他打断了自己的计划,瘪了瘪嘴。 “不回来得这么早,能看见你挑食的场面?”沈劲走过去把汤碗端起来。 骨汤被张晓兰熬得很浓稠,他一端起来,汤汁就晃晃悠悠的,香气也跟着散过去,阮胭一闻到那味儿就更不舒服了。 第81章 宋叶眉的爱情 宋叶眉早上醒得早, 她叫了一杯美式咖啡送到自己房间。 夜里睡得不好,美式消肿。 这方法还是她以前在《本质》杂志工作时,那里的主编告诉她的。 宋叶眉靠在窗子前喝咖啡的时候, 她住在游轮的第二层,刚好看到楼下的周邓林,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一个穿着粉色毛衣裙的外国女孩走了过来。 他点了一根烟, 那个女孩也抽出一根烟, 递到周邓林面前。 女孩用德语和他说了句话。 周邓林拿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 她没接,而是直接拿过周邓林嘴里的烟, 她把周邓林的烟燃在自己烟上。 风大,没点燃。 周邓林把自己的烟抽回来, 重新把打火机递给她。 周邓林薄唇微微勾了下, 指尖夹着烟,凑到那个女孩耳边, 用德语说了句话。 说完女孩就讪讪离开了。 周邓林直接把刚刚被那女孩抽过的烟掐灭,毫不留情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忽然抬头, 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 低声笑:“看多久了。” 宋叶眉端着咖啡,浅笑着反问:“发现多久了?” “刚发现。”周邓林含笑的目光流过垃圾桶。 宋叶眉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被擦得光滑的铝制垃圾桶上面隐隐约约照出她绰绰的影子。 “我也刚看见 。” 周邓林单手插兜,仰头对她说:“能有幸邀请你吃个早餐吗?” 宋叶眉端起咖啡,冲他微微晃了晃。 游轮越往南,气温越低。 宋叶眉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 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暖和。 “没别花?”周邓林问她。 宋叶眉笑笑, “去哪儿吃饭?” “楼上的餐厅。” 周邓林陪她往前走, 船舱的楼梯上铺着红色地毯,宋叶眉的高跟鞋走在上面没有声音。 楼道的灯光有些暗。 餐厅里拉琴的曲子传下来,悠扬婉转,安安静静的。 宋叶眉走在他前面,只给他露出一双被丝袜包裹的薄薄脚踝,在往上,是一双细细的小腿。 她走得很慢,即使他们一路上不说话,她也能感受到他停留在自己背影上的视线。 直到她走到这一层最后一步台阶,她才停下来,倚在楼道的上的栏杆上闲闲问他:“我今天的丝袜没有坏吧?” “没有。”他看着她。 “那就好。” 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周邓林带了点戏谑道:“怎么了,丝袜没坏……” 宋叶眉连忙转过身,伸出左手捂住他的唇,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周邓林停住,宋叶眉挨他挨得极近,身上淡淡的玫瑰香传过来,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她长而卷的睫毛眨啊眨,这是一直温温婉婉的她,头一次露出这么灵动的表情。 “上、面、有、人。” 她用气音小声和他说话。 周邓林往前走了一步,靠她靠得更近了,雪松气息和玫瑰香气混在一起。 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快要靠到了墙上,但白皙的手却还停在他的薄唇上没有收回去。 他利落的喉结往下滚了滚,跟着她的目光一起往上看。 在前面楼梯的拐角处,一对白人男女靠在一起,在亲密地拥吻,感情十分浓烈。 他怀里搂着的女人时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哼声,整个昏黄的楼道里都是他们缠绵的快乐声音,甚至快要盖住楼上的琴声…… 暧昧得过了头。 周邓林和宋叶眉收回视线,再对上彼此的目光时,只觉得空气里涌动着某种噼里啪啦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情绪。 宋叶眉最先意识到不妥,她连忙收回了手,脚也跟着要往后退,却直直抵到了墙上。 “我们,要不要先离开?”宋叶眉小声地同他说话。 周邓林专注地盯着她:“可以。” 宋叶眉被她盯得耳朵发红,眼神移开。 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们脚尖抵着脚尖,昏黄的灯光下,是楼上啧啧的接吻上和喘息声,是楼下他们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周邓林忽然抬起手,扣住她的下巴。 宋叶眉的耳尖变得更粉,柔弱的眼里尽是无措的潋滟水光。 周邓林伸出另一只手,冷白的指节却没有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给她来一个拥吻。 他只是将指尖停在她的唇边,往她的唇角轻轻一按。 袖口雪松的香气一晃而过,他立刻松开了她。 而他的指尖也留下一抹淡淡的残红。 “叶小姐,你的口红涂偏了。” 他怕惊到上面的人,也压低了嗓子,磁沉的声音挤出来,在这种场合里却带了点儿欲。 宋叶眉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周邓林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下走。 “走吧。” 从楼道里出来,周邓林就松开了她的手腕,宋叶眉说既然吃不了早餐,她就回了自己房间去忙工作,正好他也要回房间处理事情。 两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加了微信。 宋叶眉打开他的朋友圈开始默默地观察。 他的朋友圈里大多都是一些律所开庭的、或者时事政治的文章,偶尔会有一些他去世界各地旅游时留下的照片,还会有他和朋友一起骑马和玩帆船的样子…… 宋叶眉退出来,迅速地从他朋友圈风格和杨凌给的报告里分析出他可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于是她伸出手,拍了张窗外蔚蓝大海的照片。 然后将这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并配文道: “据说真正的爱往往恰如大海,越平静,越深沉。” 发的时候,她设置了个“仅周邓林可见”。 她有很多个分组,在从前《本质》同事的分组里,她的朋友圈永远温柔宁静;在宋氏下属的分组里,她的朋友圈永远干练,永远是转发的工作财政新闻;现在又多了个周邓林。 五分钟后,她看到周邓林对她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并且给她发消息说:“晚上一起去吃饭?这次绝不会再发生今天那样的窘境了。” 宋叶眉笑着回他:“好呀~” 回完后,她又用那张配图发了条仅宋氏同事可见的朋友圈: “在去南极的路上也不忘加班。” 一发完,立刻有不少人纷纷点赞: “宋总别太辛苦了[咖啡]” “宋总注意休息呀[玫瑰]” “向眉姐学习!” 宋叶眉合上手机,笑笑,打开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起事情。 晚上六点的时候,周邓林给她发消息,说带她去一个朋友那里吃饭。 “不走今天那条道,就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事了。”他同她开玩笑。 他朋友的房间在游轮顶层,房间很大,推门进去就是金色的羊绒地毯,房间内的陈设也大多是名贵的字画。 “房主姓陈,叫陈放,家里是在澳洲做游轮生意的。”周邓林和她介绍道。 宋叶眉对着屋内一个坐在正中间上的年轻男人轻轻点头。 陈放冲她笑了下,露出几颗白牙,又转身和旁边其他几个男人寒暄。 宋叶眉听到他对旁边人说:“这都是带来的第几个漂亮妹妹了。” 宋叶眉听到后,对周邓林挑挑眉,笑着问他:“第几个?” 周邓林无奈道:“就你一个,真的。他故意说出来逗你的。” 宋叶眉笑着说:“我可不信,白天里还有找你借火抽烟的呢。” 说完,她似乎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究竟含了多少嗔怪意思似的。 “那是我另一个朋友的妹妹,年纪小,很容易乱会错心思,明明不会抽烟,却偏要学。”周邓林顿了下,问宋叶眉,“说起来,你会抽烟吗?” 宋叶眉含笑看着他,没作答。 旁边忽然出来另一个年轻男人:“欸,邓林,这位是?” 周邓林介绍宋叶眉说:“我朋友。” 年轻男人端着香槟,调笑道:“我可不信是朋友。” “真是。”周邓林无奈笑笑。 “那你得努把力了。”男人端着酒杯笑着远去。 “抱歉,他们性格比较直接。”周邓林同宋叶眉道歉。 宋叶眉浅笑着摇头,和旁边的酒保礼貌地要了杯酒。 周邓林认真地看着她,忽然就笑开来 “笑什么?”她问他。 他抿着唇说:“我在想,你这样一个温和宁静的人,怎么可能抽烟,我真是白问了。” 宋叶眉笑笑,“烟的味道挺大的。” 周邓林看了眼房间抽烟的另两个华人,不动声色地带着宋叶眉去窗户旁边的一个圆桌前坐下。 那里更加透气。 “他这里每天都会有他自己的小厨房给他做吃的,我们与其去餐厅挤,不如到他这里来蹭一些吃的。” 周邓林对她眨眨眼。 宋叶眉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不多,都是华人,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或者坐下,所有人都很熟稔的样子。 “你和陈放先生很熟吗?” “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宋叶眉笑笑,菜上来后,两个人吃了一会,旁边人就拉着周邓林问:“玩牌吗?” 周邓林看向宋叶眉:“你想玩吗?” 宋叶眉腼腆地笑:“我不太会。” 周邓林说:“不怕,我教你。” 七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水晶的吊灯照下来,把桌面的红漆照得分明。 有侍者给他们发牌,一人三张,周邓林挨着宋叶眉坐,就附到她耳边小声地给她讲着纸牌的玩法。 陈放笑了下:“你这是作弊啊,拿我们几个给漂亮妹妹作陪?” 周邓林把牌放下,好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她输了算我的,怎么就作弊了?” 陈放笑一声,他翻了翻手里的牌,又看了眼周邓林手里的牌,又看了眼宋叶眉手里的牌,他笑:“得,送了我双份钱。” 宋叶眉低声问周邓林:“你们玩多大啊?” 周邓林说:“不大,放心。” 一群人又往前继续玩。宋叶眉又输了几把,陈放和其他几个人都笑:“得,允许你们俩共打一副牌。” 周邓林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陈放,长腿翘起,把牌闲散地放下:“可以。” 他把自己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直接坐到宋叶眉旁边。 澎湃的雪松香气袭来,宋叶眉抬眼看着他分明的下颌线和抿直的薄唇,她低下头,忽然忘了手里该出哪张牌。 她抽了一张出去,他轻轻摁住牌面,凑到她耳边说:“出这张牌,很危险的。” 她的声音微颤:“那出哪张?” “这张。”说完,他从她的牌里抽出一张推到桌面上。 “要是还输了呢?”宋叶眉问他。 “输了我替你兜着。” 周邓林一说完,对面陈放看了那张牌,惊呼一声:“我去,还真让他们给赢了。” 所有人都看过来,宋叶眉被看得脸上发热,她别过头问周邓林:“我可以把外套脱了吗?有点热。” “当然。” 宋叶眉脱下白色的大衣外套,露出里面的杏色针织裙,胸前是两根细细的系带,露出了别在系带中间的白色小玫瑰。 玫瑰的花瓣被大衣压得有点微微发褶,但娇艳未改。 周邓林看着那支玫瑰,“原来你别了花啊。” 宋叶眉“嗯”一声。 “现在我赢了。”周邓林手指抚上她胸前的玫瑰,“收点赌资可以吗?” “欸,搁这儿暧昧什么呢。”陈放戏谑地看着他们。 “不搁这儿就不搁这儿。”周邓林学着陈放的语气,把手里的牌不在意地扔回桌上,说完拉起宋叶眉的手就走。 他们两个人一离开,身后的人纷纷起哄笑开来。 “舒服点没?” 出了房间,周邓林问她。 宋叶眉敛下睫:“还好。” 周邓林仍扣着她的手腕没有放,“赌资还没取。我帮你赢了钱,你想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宋叶眉反问他。 周邓林看着她,她薄薄的锁骨因为呼吸而轻轻起伏。 他抬手抽出她胸前的玫瑰,系带因玫瑰的离开而散开,露出胸前的半片春光,柔软白皙。 尤其是沟壑中间的那粒红痣。 周邓林的眸色加深:“我房间浴室的浴缸坏了,方便借一下你的房间吗?” 成年人的诱引,隐晦到了极致就是直白。 宋叶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可以。” 本来在回去的时候还好,周邓林温热的手指一牵着宋叶眉。 而等宋叶眉一打开房间门的瞬间,他的手立刻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他的气息喷上她的耳垂,“很早就想这样对你了。” “哪样?” 她人前温婉的模样也消失不见,改为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肩。 他被她这样突然的反差给惊到了。 他低低地笑了下,手指攀上那根原本别着白色玫瑰的带子。 “就是这样。” 他们像打谜似的。 他的唇轻轻地在她的唇边流连,过处皆是火星。 像是三月的潮水扑着坚硬的石,在门前,三月的风吹海浪就开始拍打了。 先是抵着门板,后来他直接单手搂起她,也不出去,就这样一路带到床边。 她被他的力气给惊到了。 瑟缩了一下。 隔着衬衫,她也能感受到他手臂上条条分明的肌理,他应该一直有坚持锻炼。 他抱着她行步间的颠簸,让她觉得自己像生活在海浪里。 两人到了床边的时候,她偏头看着窗边的暖色壁灯,都觉得灯影在摇晃。 他看着余韵里闭着双眼的她,温柔地抚慰着她的头顶。 ——别怕,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主动权可以在你这里。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 有这么一瞬间,她有些贪恋。 这种酸酸涩涩的体验,是她从前从来没在沈崇礼身上感受过的。 “别走神。” 不愧是律师,总能时刻注意到对手露出的些微马脚。 他带了点惩罚意味似的,又使了些力气,她的眉心紧紧发皱。 游轮在海上不断航行,这条线路上风浪上,可宋叶眉这个时候就是觉得莫名的颠簸。 …… 等到全部结束后,他抱着软绵绵的她坐在浴缸里,替她耐心地擦掉身上的水渍。 她眼睛依旧迷蒙。 他拨开她湿润的发,“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好漂亮。” “是吗?” “是。尤其是这个时候。” 宋叶眉看着他,他的眼皮很薄,一双眼在浴室的灯下变得更加迷人。 她偏头靠在他胸膛上,以他说话的方式反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玩。” “是吗?” “是。尤其是刚刚这种事儿上。” “那你还想再玩儿一次吗?”他的语调里带着些诱惑。 宋叶眉这下是真的怔住了,已经三次了,他还想? 她手臂撑着鱼缸起身,水声哗啦啦的溅起来,雪白的躯体在灯下像要发光。 “不了,有个女人提醒说,小心被你玩死。” 周邓林和宋叶眉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白天宋叶眉和他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夜里两个人一起相拥而眠。有时候是在他的房间,有时候是在她的房间。 有时候杨凌打视频会议过来的时候,他也问过她:“不是摄影师吗,怎么好像和我一样忙。” 宋叶眉说:“这不好吗,你忙的时候我忙,你闲的时候我闲。像你说的和音乐一样——” “合拍。”周邓林接过她的话茬,搂着她,唇齿咬在她圆润的肩头。 真是合拍,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他会玩,她看起来那样一个温温柔柔的人,偏偏总能接住他的招儿。 什么姿势都能来。 船要抵达罗斯海域的时候,室外的气温已经低到整艘船的人都开始穿羽绒服的地步了。 宋叶眉第一次体会到是周邓林所说的“浪漫需要故弄玄虚”,是他们在抵达罗斯海域的前一天。 海上忽然下起了雪。 有工作人员说:“再往前,就是‘干雪区域’,那里终年不下雪。所以,这应该是抵达前南极的最后一场雪。” 澄白的雪安静地落在蔚蓝的海面。蓝与白交融无人能画出这场景。 有的一触及水面就化了,有的还停在水面上,等待凝成浮冰。 宋叶眉拿出相机,记录下这难得的场面。 周邓林看着她低头摆弄相机的模样,说:“这下我才终于相信你是个摄影师了。” 宋叶眉说:“我本来就是。”说完她把相机拿给他看,一张一张给他往前滑,都是她这些年来到处旅游时留下的照片。 她开始认认真真给他讲她拍摄时遇到的故事,有时候在野外熬夜通宵等一只猫头鹰,有时候背着登山绳去悬崖边拍云雾,还有的时候和朋友开着吉普车在草原上蹲一头猎豹…… 当她说起这些时,眼里流露出的光芒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与平日的温柔差距有多大。 周邓林却从背后抱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好迷人。” “什么迷人?” “我以为你是只猫儿,你却忽然亮出锐利爪子的时候最迷人。” 宋叶眉听了以后笑而不语。 周邓林说:“当我女朋友吧。” 外面的雪下得静落无声,他交往过很多女人,甚至玩得最过分的时候还同时交往过好几个女人。 但这个叫“叶眉”的中国女人却与他最为合拍。从头到脚,从思想到肉.体。 “难道在你的观念里,我们发生了关系却可以不是男女朋友?” 宋叶眉问他。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我早就默认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二,周邓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把性与感情分得如此清楚? 周邓林当然不傻,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不住地亲吻她的后颈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光是你默认是不够的,真正关系的确立还需要男人一个郑重的表白。” “那你想如何郑重的表白?”宋叶眉抬眼看着他,眼波流动里满是调笑意味。 周邓林看着她,转头猛地推开窗户,冰凉的寒风吹进来。大朵大朵松软的雪在空气打转又落下。 “想邀请你成为我生命中最后一场雪。” 宋叶眉 西装外套的温度犹在, 搭在腿上,不见褶皱,看得出来是上好的矜贵料子。 宋叶眉伸出白皙手指抚上去, 微微掀开西装的一角, 她说:“哪里破了?” 男人走到她跟前, 微微俯下身,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眼神下移,最后伸出手, 轻轻碰了下她的脚踝处, “这里。” 宋叶眉仔细看,果然, 脚踝的侧面那里勾了丝, 一路勾到大腿根, 平白里多了些诱惑的意味。 男人见她发现了, 很快地收回手。 “谢谢。”宋叶眉稍稍调整了下坐姿,把西装外套往上拢了拢, 她眉目转眼间, 看了眼他晚上的表,“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出了差错, 你的表针似乎也没有走了。” 他看了眼:“你有办法?” 宋叶眉笑着摇摇头,他腕上戴的那是一款经典的瑞士老表, 深蓝的星空表盘在这灯下熠熠生辉,表针静止在星辰处不动。 他见她不回答, 转开话题问她:“第一次去南极?” “嗯。”宋叶眉看着他,白皙的手指扣着威士忌玻璃杯,酒没了, 他只是微微抬抬手,旁边的德国酒保立刻过来替宋叶眉把杯子满上,倒完之后,酒保对他说了几句德语,他微笑着颔首,酒保转身离开。 “你对这里很熟?”宋叶眉问他。 “对南极不熟,对这艘游轮比较熟。”他看着她,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子,“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叶眉。”宋叶眉把姓给隐去了,很多时候,她都不想要这个宋,出来玩,谁还要这样讨厌的东西跟着自己呢。 她问他:“你呢?” 他似乎是顿了顿,想了下才说 :“周邓林。” 宋叶眉观察人很细微,注意到了他的停顿:“是假名字,还是从小不在中国长大,没用过这名字?” “后者。” “很好听。”宋叶眉笑得温婉。 他看着她笑吟吟的眼睛:“这么普通的名字,还好听?” 旁边的酒保走过来,为他们多送了一瓶酒,低下头和贺林耳交谈了几句后离开。 宋叶眉看他把酒替她倒进杯子里,她温温柔柔说:“古时候夸父追日,身虽死,权杖却化为了邓林,福泽后人。你是神话中的植物呢。” “原来还可以这样诗意地解释。”周邓林轻轻晃晃酒杯,薄唇抿了口酒,“其实是融合了我父亲,我母亲,我奶奶的姓。” 宋叶眉看着他,她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一股游刃有余的感觉。 他也回视着她,将玻璃酒杯推到她面前,“‘周’是我母亲的姓。” 宋叶眉微怔,他和她母亲姓? 几秒后,宋叶眉释然地笑笑,接过酒杯,端起来冲他微晃:“那么,敬你坦荡的父亲。” 他干净的指节握住杯子,和她的碰在一起。 两个人相视一笑。 游轮在夜里行着,旁边有人在拉小提琴;还有人在表演魔术,一会从礼帽里变出一只鸽子,一会变出一只苹果;还有男女相拥着在跳舞,这夜色实在温柔至极。 宋叶眉的脸因为酒意而染上微微的酡红,撑着下巴的手腕显得脆弱不堪,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周邓林看着她:“你的房间在哪,我送你回去?” 宋叶眉没回答,她偏头看着旁边正襟危坐的小提琴手:“如果不是我的丝袜破了,说不定我们可以跳一支舞。” 周邓林说:“你想跳舞吗?” “一点点。” “似乎看起来有些遗憾。”他望着她,半分钟后,他忽然起身,走到旁边变魔术的红发男人旁边。 他和红头发耳语了几句。红发男人看着宋叶眉,笑得一脸了然,然后将手中的黑色礼帽递给周邓林。 周邓林迈开长腿朝宋叶眉走过来,深邃的五官在夜色里显得更加迷人,他冲她晃晃手里的礼帽,唇角的笑意漾开来: “我这个人呢,最害怕让女士留下遗憾。” 他稍稍停了停,手中的的礼帽微微倾斜,一枝红色玫瑰顺势滑出来,被他夹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尤其是,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士。”他将玫瑰递到宋叶眉跟前。 宋叶眉接过玫瑰,抬头看着他笑道:“不会是早就藏在里面的吧。” “当然不是。”他笑,手一抖,将帽子再次倾斜,又从里面拿出一支玫瑰。 而这支,是白的。 “一支别送给漂亮的女士,一支送给漂亮的女士别在衣襟。”他笑得无比绅士。 有笑意从宋叶眉的眼里溢出来:“可惜我今天穿的裙子不方便别花。” 她穿了件烟紫色的露肩针织连衣裙,细嫩伶仃的锁骨和肩头露出来,白白的,像在发光。 周邓林眸色变深,很快地扫过,笑了下,“那就明天别。” 明天别。 这意思是明天还想见。 宋叶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却在接过花后,才发现腿上的西服上多了一条崭新的丝袜。 她微讶,抬头看他,他神色专注地看着她:“明天别花,今天,今天先不留遗憾地度过。” 说完他冲她扬了扬眉:“去换下来吧,陪你跳舞。” 宋叶眉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忽而笑开来:“可以。” 她披着他的西服外套慢悠悠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把他外套挂在墙上的时候,她甚至还能闻到衣服上留下的淡淡雪松味道。 真是个不一般的人,她想。 宋叶眉换上丝袜后补了下口红才出去,但又没有补得特别“完整”,以防他看出她的在意。 周邓林单手插兜,微微躬身在和小提琴手说着什么,见到宋叶眉后,他朝她走过来,伸出手。 宋叶眉莞尔一笑,将手覆上去。 她的左手被他握在掌心中,右手搭在他肩上,他则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腰。 他们挨得极近,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宋叶眉问他:“你刚刚在和小提琴老师说什么?” “先不能告诉你。”周邓林离她又近了一分。 “故弄玄虚吗。”她笑他。 “浪漫总需要一些玄虚。” 宋叶眉再次莞尔。 他们靠在一起一边跳一边聊天。她大概知道了,他从曾祖父辈就移民到俄罗斯做家电生意,到了他这一代—— “我成了个律师。”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挂着淡淡的嘲意。宋叶眉只想到四个字:斯文败类。 “我是个摄影师。”她是这样介绍自己的职业。 周邓林挑挑眉:“这么厉害?看来过几天到了南极,我就不用自己拍了。” 宋叶眉细声地笑:“乐意至极。” 周邓林又挨近了她一些。 小提琴的声音低低地流淌着。 他们继续交谈,周邓林说的话,宋叶眉总能不温不火地接上,她平日里的量很广,什么都能聊上几句。而宋叶眉说的东西,周邓林也能侃侃而谈,氛围融洽而愉悦。 他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像这音乐一样,”他侧头看了眼旁边拉琴的小提琴手,旋即笑着说,“合拍。” 她笑开来。 “明天再见好不好。”他离她更近了,这是最近的时刻,几乎是鼻尖快要贴到鼻尖了,声音低得从喉咙里压出来,“想看你衣襟别花的样子。” 说完他等着她回答,她却没有立即应下来。 沉默里,这首小提琴曲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一样,被无限拉长似的。 周邓林眼尾微垂,最后还是松开了她,十分绅士地说,“好吧,不见也可以,尊重漂亮女士的任意决定 。” 说完他放开了手,而在他松开手的瞬间,一直流淌的小提琴曲子,终于停止。 他优雅体面地退场:“和你坦白,我刚刚和小提琴手说,在我没有揽着那位女士离开之前,音乐不能停,可惜,音乐似乎没有能够影响到你。” 宋叶眉笑而不语,他们互相挥手作别。 在他走出几步之后,她忽然开口: “等一下。” 他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可以把你的手表给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她笑盈盈朝他伸出手。 和有借有还一个道理,一下子多了再相见的理由。 周邓林终于又笑了,他抬手解下腕表,递给她,他说:“修不好也没关系。” 宋叶眉笑笑:“我尽量。” 她拿上腕表和玫瑰离开。 宋叶眉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灯下,她开始慢慢修表。 越复杂的工艺,修起来其实反而没那么难。 因为它们的每个零件步骤,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周邓林的表只是因为南极海上的气压和温度变化,才让指针暂时地停了。 她稍微调了一下后,就把表放下。她出门透气的时候,遇上同样出来透气的湾湾女人。 “怎么样,灵验了吗?”湾湾女人靠在船边抽烟,说话的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哑,“红鸾星动了吗?” 宋叶眉淡笑不语。 “来一根?”女人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宋叶眉。 宋叶眉摇头,“不用。” “不会抽?”她问宋叶眉。 “也不是。”宋叶眉笑笑,她不是不会,她会很多东西,只是,都在需要会的时候,她才会,不需要会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表现得一点也不会。 比如现在,她就是个温婉的中国女人,她最好是不会抽烟。 湾湾女人笑笑,点了根烟,她说:“我看到你了。” “看到什么?”宋叶眉问。 “看到你在坐在吧台前偷偷用指甲把自己的丝袜划了道口子,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女人吐了口烟圈,漂亮的白雾漫过她的红唇。 宋叶眉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是吗?” 湾湾女人笑了下:“你这女人,有点意思。早就看上他了?” “还行吧。” 宋叶眉天生就有这种淡定的天赋,被人戳破了心机,也能面不改色地和人交谈。 “那你能算出他对我红鸾星动了吗?” “当然。”湾湾女人笑笑,“他给你的丝袜还是找我借的呢。” “挺好的。” 宋叶眉轻轻掩唇,打了个哈欠,她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湾湾女人兀自抽着烟,在她离开的时候,出声提醒她:“当心点,他可比你会玩多了。” 宋叶眉纤瘦的脚踝顿了下,她掏出手机,备忘录里是出发前就让杨凌搜集到的关于周邓林的资料。 圣彼得堡最大的华人家电制造商邓家的独子。 从事律政行业,喜爱旅游,帆船,骑马…… 她低声笑了下: “会玩最好,不会才没意思。” 湾湾女人听到她的话,看着宋叶眉远去的窈窕背影,想到周邓林,她把烟掐灭扔掉,看着暗蓝的大海,哑然失笑: “这什么女人,敢去招惹那位,迟早得把自己玩死。”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邓林,即桃林。这段话借用了李洱先生在《喑哑的声音》的解释。 【留言送红包/微博有原版的封面……/最近真的太忙了qaq,srry,后面番外不会太长,大概会在下周就全文完结啦~】 宋叶眉的爱情 宋叶眉早上醒得早, 她叫了一杯美式咖啡送到自己房间。 夜里睡得不好,美式消肿。 这方法还是她以前在《本质》杂志工作时,那里的主编告诉她的。 宋叶眉靠在窗子前喝咖啡的时候, 她住在游轮的第二层,刚好看到楼下的周邓林,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一个穿着粉色毛衣裙的外国女孩走了过来。 他点了一根烟, 那个女孩也抽出一根烟,递到周邓林面前。 女孩用德语和他说了句话。 周邓林拿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 她没接, 而是直接拿过周邓林嘴里的烟, 她把周邓林的烟燃在自己烟上。 风大,没点燃。 周邓林把自己的烟抽回来, 重新把打火机递给她。 周邓林薄唇微微勾了下,指尖夹着烟,凑到那个女孩耳边, 用德语说了句话。 说完女孩就讪讪离开了。 周邓林直接把刚刚被那女孩抽过的烟掐灭,毫不留情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忽然抬头,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低声笑:“看多久了。” 宋叶眉端着咖啡, 浅笑着反问:“发现多久了?” “刚发现。”周邓林含笑的目光流过垃圾桶。 宋叶眉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被擦得光滑的铝制垃圾桶上面隐隐约约照出她绰绰的影子。 “我也刚看见 。” 周邓林单手插兜, 仰头对她说:“能有幸邀请你吃个早餐吗?” 宋叶眉端起咖啡, 冲他微微晃了晃。 游轮越往南, 气温越低。 宋叶眉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暖和。 “没别花?”周邓林问她。 宋叶眉笑笑,“去哪儿吃饭?” “楼上的餐厅。” 周邓林陪她往前走, 船舱的楼梯上铺着红色地毯,宋叶眉的高跟鞋走在上面没有声音。 楼道的灯光有些暗。 餐厅里拉琴的曲子传下来,悠扬婉转,安安静静的。 宋叶眉走在他前面,只给他露出一双被丝袜包裹的薄薄脚踝,在往上,是一双细细的小腿。 她走得很慢,即使他们一路上不说话,她也能感受到他停留在自己背影上的视线。 直到她走到这一层最后一步台阶,她才停下来,倚在楼道的上的栏杆上闲闲问他:“我今天的丝袜没有坏吧?” “没有。”他看着她。 “那就好。” 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周邓林带了点戏谑道:“怎么了,丝袜没坏……” 宋叶眉连忙转过身,伸出左手捂住他的唇,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周邓林停住,宋叶眉挨他挨得极近,身上淡淡的玫瑰香传过来,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她长而卷的睫毛眨啊眨,这是一直温温婉婉的她,头一次露出这么灵动的表情。 “上、面、有、人。” 她用气音小声和他说话。 周邓林往前走了一步,靠她靠得更近了,雪松气息和玫瑰香气混在一起。 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快要靠到了墙上,但白皙的手却还停在他的薄唇上没有收回去。 他利落的喉结往下滚了滚,跟着她的目光一起往上看。 在前面楼梯的拐角处,一对白人男女靠在一起,在亲密地拥吻,感情十分浓烈。 他怀里搂着的女人时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哼声,整个昏黄的楼道里都是他们缠绵的快乐声音,甚至快要盖住楼上的琴声…… 暧昧得过了头。 周邓林和宋叶眉收回视线,再对上彼此的目光时,只觉得空气里涌动着某种噼里啪啦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情绪。 宋叶眉最先意识到不妥,她连忙收回了手,脚也跟着要往后退,却直直抵到了墙上。 “我们,要不要先离开?”宋叶眉小声地同他说话。 周邓林专注地盯着她:“可以。” 宋叶眉被她盯得耳朵发红,眼神移开。 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们脚尖抵着脚尖,昏黄的灯光下,是楼上啧啧的接吻上和喘息声,是楼下他们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周邓林忽然抬起手,扣住她的下巴。 宋叶眉的耳尖变得更粉,柔弱的眼里尽是无措的潋滟水光。 周邓林伸出另一只手,冷白的指节却没有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给她来一个拥吻。 他只是将指尖停在她的唇边,往她的唇角轻轻一按。 袖口雪松的香气一晃而过,他立刻松开了她。 而他的指尖也留下一抹淡淡的残红。 “叶小姐,你的口红涂偏了。” 他怕惊到上面的人,也压低了嗓子,磁沉的声音挤出来,在这种场合里却带了点儿欲。 宋叶眉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周邓林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下走。 “走吧。” 从楼道里出来,周邓林就松开了她的手腕,宋叶眉说既然吃不了早餐,她就回了自己房间去忙工作,正好他也要回房间处理事情。 两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加了微信。 宋叶眉打开他的朋友圈开始默默地观察。 他的朋友圈里大多都是一些律所开庭的、或者时事政治的文章,偶尔会有一些他去世界各地旅游时留下的照片,还会有他和朋友一起骑马和玩帆船的样子…… 宋叶眉退出来,迅速地从他朋友圈风格和杨凌给的报告里分析出他可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于是她伸出手,拍了张窗外蔚蓝大海的照片。 然后将这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并配文道: “据说真正的爱往往恰如大海,越平静,越深沉。” 发的时候,她设置了个“仅周邓林可见”。 她有很多个分组,在从前《本质》同事的分组里,她的朋友圈永远温柔宁静;在宋氏下属的分组里,她的朋友圈永远干练,永远是转发的工作财政新闻;现在又多了个周邓林。 五分钟后,她看到周邓林对她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并且给她发消息说:“晚上一起去吃饭?这次绝不会再发生今天那样的窘境了。” 宋叶眉笑着回他:“好呀~” 回完后,她又用那张配图发了条仅宋氏同事可见的朋友圈: “在去南极的路上也不忘加班。” 一发完,立刻有不少人纷纷点赞: “宋总别太辛苦了[咖啡]” “宋总注意休息呀[玫瑰]” “向眉姐学习!” 宋叶眉合上手机,笑笑,打开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起事情。 晚上六点的时候,周邓林给她发消息,说带她去一个朋友那里吃饭。 “不走今天那条道,就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事了。”他同她开玩笑。 他朋友的房间在游轮顶层,房间很大,推门进去就是金色的羊绒地毯,房间内的陈设也大多是名贵的字画。 “房主姓陈,叫陈放,家里是在澳洲做游轮生意的。”周邓林和她介绍道。 宋叶眉对着屋内一个坐在正中间上的年轻男人轻轻点头。 陈放冲她笑了下,露出几颗白牙,又转身和旁边其他几个男人寒暄。 宋叶眉听到他对旁边人说:“这都是带来的第几个漂亮妹妹了。” 宋叶眉听到后,对周邓林挑挑眉,笑着问他:“第几个?” 周邓林无奈道:“就你一个,真的。他故意说出来逗你的。” 宋叶眉笑着说:“我可不信,白天里还有找你借火抽烟的呢。” 说完,她似乎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究竟含了多少嗔怪意思似的。 “那是我另一个朋友的妹妹,年纪小,很容易乱会错心思,明明不会抽烟,却偏要学。”周邓林顿了下,问宋叶眉,“说起来,你会抽烟吗?” 宋叶眉含笑看着他,没作答。 旁边忽然出来另一个年轻男人:“欸,邓林,这位是?” 周邓林介绍宋叶眉说:“我朋友。” 年轻男人端着香槟,调笑道:“我可不信是朋友。” “真是。”周邓林无奈笑笑。 “那你得努把力了。”男人端着酒杯笑着远去。 “抱歉,他们性格比较直接。”周邓林同宋叶眉道歉。 宋叶眉浅笑着摇头,和旁边的酒保礼貌地要了杯酒。 周邓林认真地看着她,忽然就笑开来 “笑什么?”她问他。 他抿着唇说:“我在想,你这样一个温和宁静的人,怎么可能抽烟,我真是白问了。” 宋叶眉笑笑,“烟的味道挺大的。” 周邓林看了眼房间抽烟的另两个华人,不动声色地带着宋叶眉去窗户旁边的一个圆桌前坐下。 那里更加透气。 “他这里每天都会有他自己的小厨房给他做吃的,我们与其去餐厅挤,不如到他这里来蹭一些吃的。” 周邓林对她眨眨眼。 宋叶眉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不多,都是华人,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或者坐下,所有人都很熟稔的样子。 “你和陈放先生很熟吗?” “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宋叶眉笑笑,菜上来后,两个人吃了一会,旁边人就拉着周邓林问:“玩牌吗?” 周邓林看向宋叶眉:“你想玩吗?” 宋叶眉腼腆地笑:“我不太会。” 周邓林说:“不怕,我教你。” 七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水晶的吊灯照下来,把桌面的红漆照得分明。 有侍者给他们发牌,一人三张,周邓林挨着宋叶眉坐,就附到她耳边小声地给她讲着纸牌的玩法。 陈放笑了下:“你这是作弊啊,拿我们几个给漂亮妹妹作陪?” 周邓林把牌放下,好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她输了算我的,怎么就作弊了?” 陈放笑一声,他翻了翻手里的牌,又看了眼周邓林手里的牌,又看了眼宋叶眉手里的牌,他笑:“得,送了我双份钱。” 宋叶眉低声问周邓林:“你们玩多大啊?” 周邓林说:“不大,放心。” 一群人又往前继续玩。宋叶眉又输了几把,陈放和其他几个人都笑:“得,允许你们俩共打一副牌。” 周邓林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陈放,长腿翘起,把牌闲散地放下:“可以。” 他把自己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扣,直接坐到宋叶眉旁边。 澎湃的雪松香气袭来,宋叶眉抬眼看着他分明的下颌线和抿直的薄唇,她低下头,忽然忘了手里该出哪张牌。 她抽了一张出去,他轻轻摁住牌面,凑到她耳边说:“出这张牌,很危险的。” 她的声音微颤:“那出哪张?” “这张。”说完,他从她的牌里抽出一张推到桌面上。 “要是还输了呢?”宋叶眉问他。 “输了我替你兜着。” 周邓林一说完,对面陈放看了那张牌,惊呼一声:“我去,还真让他们给赢了。” 所有人都看过来,宋叶眉被看得脸上发热,她别过头问周邓林:“我可以把外套脱了吗?有点热。” “当然。” 宋叶眉脱下白色的大衣外套,露出里面的杏色针织裙,胸前是两根细细的系带,露出了别在系带中间的白色小玫瑰。 玫瑰的花瓣被大衣压得有点微微发褶,但娇艳未改。 周邓林看着那支玫瑰,“原来你别了花啊。” 宋叶眉“嗯”一声。 “现在我赢了。”周邓林手指抚上她胸前的玫瑰,“收点赌资可以吗?” “欸,搁这儿暧昧什么呢。”陈放戏谑地看着他们。 “不搁这儿就不搁这儿。”周邓林学着陈放的语气,把手里的牌不在意地扔回桌上,说完拉起宋叶眉的手就走。 他们两个人一离开,身后的人纷纷起哄笑开来。 “舒服点没?” 出了房间,周邓林问她。 宋叶眉敛下睫:“还好。” 周邓林仍扣着她的手腕没有放,“赌资还没取。我帮你赢了钱,你想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宋叶眉反问他。 周邓林看着她,她薄薄的锁骨因为呼吸而轻轻起伏。 他抬手抽出她胸前的玫瑰,系带因玫瑰的离开而散开,露出胸前的半片春光,柔软白皙。 尤其是沟壑中间的那粒红痣。 周邓林的眸色加深:“我房间浴室的浴缸坏了,方便借一下你的房间吗?” 成年人的诱引,隐晦到了极致就是直白。 宋叶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可以。” 本来在回去的时候还好,周邓林温热的手指一牵着宋叶眉。 而等宋叶眉一打开房间门的瞬间,他的手立刻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他的气息喷上她的耳垂,“很早就想这样对你了。” “哪样?” 她人前温婉的模样也消失不见,改为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肩。 他被她这样突然的反差给惊到了。 他低低地笑了下,手指攀上那根原本别着白色玫瑰的带子。 “就是这样。” 他们像打谜似的。 他的唇轻轻地在她的唇边流连,过处皆是火星。 像是三月的潮水扑着坚硬的石,在门前,三月的风吹海浪就开始拍打了。 先是抵着门板,后来他直接单手搂起她,也不出去,就这样一路带到床边。 她被他的力气给惊到了。 瑟缩了一下。 隔着衬衫,她也能感受到他手臂上条条分明的肌理,他应该一直有坚持锻炼。 他抱着她行步间的颠簸,让她觉得自己像生活在海浪里。 两人到了床边的时候,她偏头看着窗边的暖色壁灯,都觉得灯影在摇晃。 他看着余韵里闭着双眼的她,温柔地抚慰着她的头顶。 ——别怕,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主动权可以在你这里。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 有这么一瞬间,她有些贪恋。 这种酸酸涩涩的体验,是她从前从来没在沈崇礼身上感受过的。 “别走神。” 不愧是律师,总能时刻注意到对手露出的些微马脚。 他带了点惩罚意味似的,又使了些力气,她的眉心紧紧发皱。 游轮在海上不断航行,这条线路上风浪上,可宋叶眉这个时候就是觉得莫名的颠簸。 …… 等到全部结束后,他抱着软绵绵的她坐在浴缸里,替她耐心地擦掉身上的水渍。 她眼睛依旧迷蒙。 他拨开她湿润的发,“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好漂亮。” “是吗?” “是。尤其是这个时候。” 宋叶眉看着他,他的眼皮很薄,一双眼在浴室的灯下变得更加迷人。 她偏头靠在他胸膛上,以他说话的方式反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玩。” “是吗?” “是。尤其是刚刚这种事儿上。” “那你还想再玩儿一次吗?”他的语调里带着些诱惑。 宋叶眉这下是真的怔住了,已经三次了,他还想? 她手臂撑着鱼缸起身,水声哗啦啦的溅起来,雪白的躯体在灯下像要发光。 “不了,有个女人提醒说,小心被你玩死。” 周邓林和宋叶眉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白天宋叶眉和他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夜里两个人一起相拥而眠。有时候是在他的房间,有时候是在她的房间。 有时候杨凌打视频会议过来的时候,他也问过她:“不是摄影师吗,怎么好像和我一样忙。” 宋叶眉说:“这不好吗,你忙的时候我忙,你闲的时候我闲。像你说的和音乐一样——” “合拍。”周邓林接过她的话茬,搂着她,唇齿咬在她圆润的肩头。 真是合拍,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他会玩,她看起来那样一个温温柔柔的人,偏偏总能接住他的招儿。 什么姿势都能来。 船要抵达罗斯海域的时候,室外的气温已经低到整艘船的人都开始穿羽绒服的地步了。 宋叶眉第一次体会到是周邓林所说的“浪漫需要故弄玄虚”,是他们在抵达罗斯海域的前一天。 海上忽然下起了雪。 有工作人员说:“再往前,就是‘干雪区域’,那里终年不下雪。所以,这应该是抵达前南极的最后一场雪。” 澄白的雪安静地落在蔚蓝的海面。蓝与白交融无人能画出这场景。 有的一触及水面就化了,有的还停在水面上,等待凝成浮冰。 宋叶眉拿出相机,记录下这难得的场面。 周邓林看着她低头摆弄相机的模样,说:“这下我才终于相信你是个摄影师了。” 宋叶眉说:“我本来就是。”说完她把相机拿给他看,一张一张给他往前滑,都是她这些年来到处旅游时留下的照片。 她开始认认真真给他讲她拍摄时遇到的故事,有时候在野外熬夜通宵等一只猫头鹰,有时候背着登山绳去悬崖边拍云雾,还有的时候和朋友开着吉普车在草原上蹲一头猎豹…… 当她说起这些时,眼里流露出的光芒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与平日的温柔差距有多大。 周邓林却从背后抱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好迷人。” “什么迷人?” “我以为你是只猫儿,你却忽然亮出锐利爪子的时候最迷人。” 宋叶眉听了以后笑而不语。 周邓林说:“当我女朋友吧。” 外面的雪下得静落无声,他交往过很多女人,甚至玩得最过分的时候还同时交往过好几个女人。 但这个叫“叶眉”的中国女人却与他最为合拍。从头到脚,从思想到肉.体。 “难道在你的观念里,我们发生了关系却可以不是男女朋友?” 宋叶眉问他。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我早就默认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二,周邓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把性与感情分得如此清楚? 周邓林当然不傻,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不住地亲吻她的后颈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光是你默认是不够的,真正关系的确立还需要男人一个郑重的表白。” “那你想如何郑重的表白?”宋叶眉抬眼看着他,眼波流动里满是调笑意味。 周邓林看着她,转头猛地推开窗户,冰凉的寒风吹进来。大朵大朵松软的雪在空气打转又落下。 “想邀请你成为我生命中最后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海王的嘴,骗人的鬼。 【留言送红包】 宋叶眉的爱情 游轮抵达南极半岛的时候, 寒风扑簌簌直来。 有大胡子游客操着一口英文,问游轮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看到极光。 工作人员也很无语。 “现在我们过来的是夏季, 夏季一般来说只有极昼……” 宋叶眉和周邓林挽着胳膊相视一笑。 周邓林小声说:“就算是冬天也很难看到极光,南极半岛这边的天气常年都差得要命,前几年我和朋友冬天的时候来这儿蹲过半个月, 又冷,天空还暗,等到最后我们也只等到了几团星云…… 看极光还是得去北极。” 说完,他忽然问宋叶眉:“你怎么不去北极, 到南极来?” 北极? 宋叶眉到了现在还在冰岛工作的陆柏良。 算了吧,和沈家男人有关的区域, 她一点也不想沾染。 当时她可是生生往自己手上泼了半瓶烧碱水才让沈劲和阮胭没找她麻烦。 怎么说呢, 她还突然庆幸,当时宋筠的助理没有真的把烧碱水泼到阮胭脸上,不然…… 反正, 泼手, 这种不会伤及根本的伤害, 她不介意做一做,但是泼脸,她是死也不会做的。 做戏假还人情罢了, 她又不是没脑子。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就靠医美修复好后、光滑一片的手背,她说:“到澳大利亚来探亲, 想到还没有去过南极, 顺便就从新西兰出发了。或许这就是为了遇见你呢。” 周邓林笑笑,露出几颗白牙,在冰天雪地里, 他拉着宋叶眉往前走…… 他们在南极半岛停留了整整十天。 不知道是谁说过,温度低的时候,会影响人们的欲.望。 这个说法在她和周邓林身上完全不成立。 他们实在是太合拍了。 一回到游轮上,他们就开始了,像是要把彼此前面遗失的三十年都做回来一样。 噢,对,周邓林今年三十二岁,宋叶眉三十岁。 可能是平日里坚持锻炼的缘故,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好得过分,尤其是他还懂得那么多花样。 有一次,在最快乐的时候,他们那次是在窗户边上。 舒服里,她卸下了所有关于“大度、温柔”的伪装,她懒懒地问周邓林,“在我之前,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才像如今这么“学识渊博”。 “一个。”周邓林说完,看了她一眼,“或者一千个。” 周邓林俯下身吻她,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出去,他稍微动了下,刚刚已经褪去的余韵又渐渐起来,她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一个或者一千个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是最后一个。”他抚上她的眉心,“就像我从来不会问你有过多少个一样。” 宋叶眉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下压,好让他去得更里面。 她想,这一回合,至少在这件事上的这一回合,她是输了。哪怕她表现得再熟稔,他肯定也能看出她的青涩吧,因为她的生命里的的确确只有过沈崇礼一个男人。 在第二次快乐到来之前,她想,亏大发了。 等到真的快乐后,她又释然了—— 不,明明是赚大了。 从南极回去后,船就一路往新西兰开回去。 气温渐渐回升,羽绒服脱了穿毛衣,毛衣脱了穿衬衫,直到最后船上的女士们都换上来时的轻飘飘春衫,才意味着这趟旅程真的要结束了…… 夜里他们都忙完了,宋叶眉说:“我们似乎还没拍过什么合照。” “那就拍。” 周邓林和她一起到顶层上,宋叶眉把脚架架好,调了下参数就开始拍。 海上的星空似乎比陆地更加明亮。 周邓林拉着她拍了一些后,两个人挨在一起看了下照片后,周邓林问她:“回去后我们怎么办?” “等船靠岸后,我会从新西兰回澳大利亚,再从澳大利亚回临江。”宋叶眉看着他,“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 “怎么就要回临江了,你不是摄影师吗。”他搂着她,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味,“没见过这么忙的摄影师。” “现在见到了也不亏。”她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说什么呢。”他捏了捏她的脸,“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圣彼得堡去玩一段时间。” 玩一段时间。 宋叶眉笑笑,他还会挺会用词的。 就是闭口不提两个人以后更长远的安排。 她依旧笑着回答:“可以啊。” 周邓林双手紧紧环住她,把脸搁在她的颈窝,“忽然有个想法。” 她问他:“什么想法?” 他说:“希望这艘船是泰坦尼克号,要么沉没,要么永远航行在海上。” 无比浪漫的话,宋叶眉听了只是笑笑:“那么,你是rse还是jack?” 他被问得怔住。 这是什么话,他自然是jack,却又在思绪触及某些事情后愣住。 他复而展颜,最后对她说: “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游轮到了新西兰靠岸,陈放送了他们一堆东西,走的时候,陈放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也是这时候,宋叶眉才知道,原来这辆游轮就是陈放家开的。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去取行李,甲板上就陈放和宋叶眉两个人,陈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这个人就是欠收拾,三十年来,是时候该栽个跟头了。” “您什么意思?我不懂。”宋叶眉问他。 陈放挑挑眉:“浪子回头的意思。” 宋叶眉笑笑,周邓林走过来,他们和陈放挥手作别。 宋叶眉和周邓林直接从新西兰飞回俄罗斯。 这个季节,圣彼得堡还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并不比在南极好到哪里去。 周邓林的住处,就在圣彼得堡的城郊的一处别墅,是非常俄式的装修,甚至在客厅的角落还真的放得有壁炉。 他的管家过来替他们收拾东西,是个沉默的银头发老头子。 “明天陪你出去逛逛。”他吻她的脸。 她说:“好啊。” 那天晚上,他们难得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亲密行为。 他应该是在照顾她刚到了这陌生的环境,怕她不习惯。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他却没有如约陪她出去好好逛逛。 一大早,他接了个电话就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公司出了点事情,今天只能你先自己出去拍照了。” 周邓林一边系领带,一边这样跟她说。 说完后,可能是觉得这样对宋叶眉不太好,又凑到她跟前,俯身吻了吻她,“改天陪你好好玩。” 宋叶眉很体贴地拍拍他的手:“没关系,你先去忙你的。” 周邓林离开后,管家用中文问她:“要不要去这里的一些旅游景点逛逛,冬宫和夏宫都很出名。” “不了,谢谢。”她礼貌地拒绝了他。 不去,她还要在这里等人呢。 管家也不强求,他说:“您是第一位带回来的女士呢。” ,应该是周邓林的另一个名字吧。 宋叶眉说:“是吗,那我可真荣幸。” 她让管家帮自己倒了杯热拿铁,她坐在壁炉旁边,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管家瞥了眼,是俄文原版的《安娜卡列尼娜》。 他也知趣地没问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等了会,管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别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她看到坐在壁炉边的宋叶眉,想也没想,就直接端起桌上的拿铁就往她身上泼。 但她没想到,宋叶眉躲都没有躲。 她明明能躲开的! 她强撑着气势,用俄语骂了她一句“婊.子”,转而用中文问她:“你就是找的那个中国女人?” 管家听到了声响赶紧跑过来,拿了张手帕递给宋叶眉,“您没什么吧。” 宋叶眉摇摇头,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把面上的咖啡渍擦干。 “您先去楼上换一下衣服吧。”管家说。 “不用。”换什么衣服,就是要留着给周邓林看呢,宋叶眉把目光转向那个红衣女人,“我先和这位女士谈一谈。” 管家摇摇头:“您恐怕谈不清楚,因为arata她是——” “我是的未婚妻!”女人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了宋叶眉一眼,她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啪地扔到桌上。 宋叶眉从桌上捡起那一堆照片,一张一张翻看,果然,全都是她和周邓林在船上相拥、或者亲吻的照片。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arata看着她,“我和他从十五岁的时候就订婚了,我看着他这十几年来,找过女明星,找过作家,找过记者,找过摄影师……哦对,听说你是个摄影师。” arata看着她讥笑一声:“没意思,真的,他不会喜欢你的,他就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呢。”宋叶眉平静地看着她,她把擦过咖啡的手帕还给管家,整个动作带着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这是宋家对她培养了二十年名媛教育养出来的气质。 她礼貌地对管家说,“麻烦您先离开片刻,可以吗,我和arata先单独谈谈。” “好的。” 管家向来对有礼貌的女士颇有好感,在离开客厅之后,他离开拨动书房的电话,给打电话。 “说实话,看到你,我只感受到十分遗憾,”宋叶眉轻飘飘看她一眼,“遗憾你居然以一个男人的未婚妻自居,并且为了他变得粗鲁无比。” 宋叶眉说完,用标准的俄语学了一句arata骂她的脏话。 arata的脸猛然变红。 “能成为周邓林的未婚妻,想必家世不会太差吧。我听说俄罗斯的女性都豪爽无比,为什么你明明出生在这样的国度还摆脱不了大多数华人女性传统的那一面呢?” 宋叶眉从容地看着她,“他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 arata被最后一句戳中痛脚,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被憋在眼眶里。 “无论如何,我才是最特别的,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可是只有对我,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是吗?别骗自己了。”宋叶眉端着新换的咖啡,小拇指微微翘起,婊得明目张胆,“他还跟我说,我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呢。你信吗?” arata再也忍不住,她讨厌,讨厌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从前周邓林找的那些女人不是没有过名媛挂,但是俄罗斯的女人说不上几句就会吵起来,她倒宁愿这个中国女人和她来硬的,她讨厌这种软绵绵欲拒还迎的对峙。 尤其是她总这么平静! “小妹妹,我要是你,我就立刻回去发展自己家的企业,说不准哪天发展得比你的家还要强大,让他不得不攀附着你生活。到时候,”宋叶眉忽然想到了沈劲,她笑笑,“到时候别说,你甚至还可以找很多个的替身来玩。” arata再也受不了,她想再骂她,又不知道骂什么,以前她能做的就是找到周邓林的那些女人给她们钱,大多数人不用她去处理,周邓林就会对她们厌倦。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不差钱,而周邓林也反常地对她一点也不厌倦。 “你要怎么才会离开?”她红着眼睛问宋叶眉。 宋叶眉极其肯定地说:“不离开。” 她话音一落,周邓林就从门外走进来,他黑色大衣上的风雪还没散去,雪花堆在上面,向来不羁的脸上,此时却带着一股肃冷的寒气。 周邓林看着arata,只说了两个字:“谁让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到这里来的?” arata本来就一直在抑制的眼泪,被他这么一说,彻底决堤:“你为了她凶我!” 周邓林说:“出去。” arata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周邓林摁摁眉心,看着宋叶眉身上的咖啡渍,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 宋叶眉把咖啡放下,神色平静:“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未婚妻,你没有告诉过我。” 周邓林说:“抱歉,那是我母亲为我订下的,我以为arata不会知道我们的事……” “所以呢?”宋叶眉打断他。 周邓林站在原地。 “你会和她退婚吗。” 周邓林不说话。 “你会和她结婚吗。” 周邓林依旧沉默。 “你会和我分手吗?” “不会。”这下他终于说话了。 “但是现在我会。” “叶眉。”他喊她,声音沉了沉。 宋叶眉把那本俄语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放回书架,她转身回了楼上。 周邓林也跟着上了楼。 宋叶眉做事情十分干脆利落,她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外面还在下雪。 天色将晚,像被扯了幕布的鹅绒被子,大把大把的雪花从天上倾泻而下。这就是俄罗斯,这就是圣彼得堡,连下雪都是下得如此粗旷。 宋叶眉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在来周邓林家里之前,他嘱咐管家提前备好的。 周邓林看着拖着行李箱的宋叶眉,拦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眉上的雪花,“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 “宋叶眉。”他喊她。 她的脚步一顿,她问他,“你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游轮就是陈放家的,我想知道一个乘客的名字有什么难的,知道了乘客的名字,再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婚史,知道她的过去,有什么难的?” 周邓林看着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问他:“所以你现在说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你听着,跟我。我不介意你有过婚史,甚至你以后如果要结婚,我也可以接受。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人,很难得地对我的胃口。” 宋叶眉被他逗笑了:“听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施舍,不介意我的婚史?” “宋叶眉。我和arata会在明年结婚。你也可以找一个合你心意的丈夫,然后我们定期见面,在中国或者圣彼得堡都可以。我会说服arata接受这个建议……” “恶心。”宋叶眉用俄语说了句。 周邓林脸色一变。 大雪从天而降,下得很大,悉数落在她的头顶、身上,甚至是睫毛上。 她和他在雪中对峙:“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是吗?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的父母从小那样养着我,我的前夫家暴我,他把我打得最惨的一次是在家里,用玻璃片使劲割我的膝盖。鲜血淋漓,我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他,眨了下眼睛,凝固在睫毛上的雪花跟着眼泪一起被眨出来。 “在他进了监狱后,我以为我终于能够解脱,我没有对任何男人动过心,也没有交往过任何男人,你可以去查。”她看着周邓林,“我以为身体上的痛,已经是最大的痛楚了。没想到,遇到了你,真真切切地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痛。” 远处的喷泉喷三秒,停三秒,宋叶眉的话说完后,喷泉的积水猛地喷出来,周围有人堵在一起在对着池水许愿…… “周邓林,我挺恨你的。”她转过身,拉着行李箱,独自远去。 周邓林站在原地,突然失去了上前去拉住她的勇气。 “一定会许愿成功的啦,希望我和阿里克赛能够一直一直在一起呀。”许愿池旁边的少女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对着池水许愿。 天上的雪落了一地。 穿着黑色棉服,拉着行李箱远去的女人,背影越走越远。 “过来,陪我们喝点,妹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直接打了个车到提前让杨凌定好的酒店。 没想到现在时间太晚了,有喝醉了酒的俄罗斯醉鬼拦着宋叶眉,和她说荤话。 宋叶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拎起行李箱,就往那个醉鬼身上砸,她用俄语回他一句简短的:“滚。” 男人喝醉了酒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几下就被宋叶眉砸得瘫在雪地里。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继续往酒店里面走,有服务人员要过来替她拿行李箱,她把箱子交给服务人员,随口嘱咐道:“门外有个醉鬼,记得打电话叫一下警察把他拖回去,不然估计冻死了。” 服务员拉开玻璃门往外望去,看到地上瘫着的、鼻青脸肿的醉鬼,愣在原地,所以……中国真的是人人都会功夫吗…… 宋叶眉看着回来后就对她态度更加恭敬的服务员,在心里冷笑了下。 早在当年被阮胭摁在水里起不来的那一次后,她就开始请私教练习泰拳,她需要学会这些,她不能再受制于人,那样失控的感觉,她一辈子只想尝试一次。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阮胭教会了她很多。 比如,男人的怜悯远没有愧疚有用。 尤其是,对你心动的男人。 “宋总,什么时候回国?”杨凌视频电话打过来,问她。 宋叶眉把外套脱下,挂在门后,“还有三天吧,圣彼得堡这边的单子谈妥了我就回来。” “您还是想死磕东欧地区的贸易市场吗?” “嗯,现在国家政策对这边松了口,宋氏必须得改革,不能一直死死揪着国内那一亩三分地不放。”宋叶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唇。 “好,那就提前祝宋总马到成功。” “嗯。我先休息了。” 宋叶眉挂掉电话。 打开手机,才发现周邓林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抱歉。” 宋叶眉没回他。 她倒了杯红酒,自己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大雪,慢慢地品着杯中的酒。 她的手机还在震动,周邓林还在给她发消息。 “真的很抱歉。” 这个计划从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了,宋氏在她的手里虽然发展得越来越好,甚至奇骏也在背后为她们提供技术支持,但是比起很多新兴的家电厂商依旧显得后劲不足。 因此,她必须想办法去开拓新的蛋糕。 找谁呢? 美洲已经被瓜分完毕,并且关税极高;非洲和澳洲太远,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东南亚已经被日韩的企业抢先一步。 只剩下——东欧。 “你现在住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东欧啊,杨凌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周邓林。 都是华人好说话;都是家电行业;她的手里掌握着奇骏最先进的技术,她可以和邓家通力合作。 可是差一个契机。 想找邓家的制造商多了去了,邓家凭什么选择她宋氏? “明天见面,我们再好好谈谈。” 还好邓家有个好儿子。 衣冠楚楚的律师周邓林,最严谨的职业,偏偏是个出了名的玩咖。 在出发去澳洲之前,她就提前调查清楚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连做.爱惯用的姿势她都从他从前的莺莺燕燕那里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上了/她。 这句话无论怎么断句,性和爱他都对她动了心。 要让一个玩咖对这个叫“叶眉”的女人动心,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首先,“叶眉”第一眼得要足够漂亮和诱惑。 所以,她提前划破了自己的丝袜,故意坐到了能被他看到的正对面。 她会德语,他和德国酒保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得懂。他以为她听不懂,说得十分肆意。他说, ——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点韵味,我还喜欢有点羞涩的女人,不过这个也不错,先陪她玩玩咯。 呵,男人。 于是,哪怕当时的气氛足够暧昧,她依旧没有和他回房,她只是陪他挑了一支舞。恰到好处、欲言又止的勾引。 再往后,就是一步一步地勾引了,那个粉衣女孩是她请人去的。在游轮这种封闭性的环境里,总要有对比,才能体现出另一个人的难能可贵。 只是没想到,呵,这个满口谎言的玩咖先生,在她质问的时候,笑着说粉衣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你看,男人们也在时刻想方设法抬高自己的魅力呢。 还有阶梯里那对暧昧热吻的情侣,也是她提前找人候在那里的。以及那场牌局,简直不要太简单。 她会记牌,也会算牌,陈放和那群人聪明,她不能保证自己把把能赢,但她能保证自己把把都输。 输了,只有输了,让周邓林自以为“赢了赌资”才能更加水到渠成地和他发生关系。 “叶眉,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说服我父母。” arata的照片是她找人偷拍的她和周邓林发的。这个傻子小姐,她不来闹一闹,宋叶眉哪里有机会利用周邓林那为数不多的愧疚心呢? 他说他知道她是宋叶眉,噢那又怎么样,她一直都知道他知道。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 她太了解他这种玩咖了。 宋叶眉终于肯拿起手机,回他一个字:“好。” 大雪还在簌簌地下,有雪花砸到窗户上。 计划这么多,输了怎么办? 那就不怎么办,周邓林的技术那么好,皮相那么好,究竟算是谁睡了睡,还不一定呢。 至少,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十天。 赚,赚大发了。 白色客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缓慢滑翔了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 客舱内的广播响起,传来乘务组的温馨女声提示:“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已经安全抵达临江市,现在地面温度是……” 宋叶眉回到临江的当天,于蓝开了车来接她。 “下周派业务部的宋礼去圣彼得堡和那边的邓家谈一下成本。” “宋总,没想到您真的搞定了邓家,这都能行,您说您出去南极旅游,我还真的以为您是去南极旅游了,看到您朋友圈晒的那个工作照片的时候,我都好敬佩……” 可能是上次宋叶眉把于蓝骂得太过了点,小姑娘现在对她说话,马屁拍得简直过于浮夸。 宋叶眉系好安全带,调了下座椅靠背的合适角度,她对于蓝说:“好了,直接开回公司吧。” “宋总您太拼了吧,不先回家里休息一下吗。” 宋叶眉说:“于蓝,你再多说一句话,就带上布洛芬走人吧。” 车里终于归于安静。 她闭上眼睛,想到她离开的时候,昨天晚上,她和周邓林在圣彼得堡的餐厅里,平静地分手告别。 他告诉她,他内心的歉疚,愿意牵线她和邓家的合作,但他只负责牵线,他没有权力、也不会蠢到直接拍板决定和宋氏的合作。 后面宋叶眉能不能真的与邓家达成合作,还得取决于股东会做最后的决策。 宋叶眉真诚地感谢他。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直接就拍板,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她有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就可以逆风翻盘、绝地反击。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再次认真询问她:“以后我来中国,还可以再找你吗?” “毕竟我们那么,”他看着她,用了这两个字,“合拍。” 宋叶眉看了他现在还空荡荡的手指一眼,说:“找我可以,但是我不会和戴了婚戒的男人上床。” 她的道德感向来很低,甚至低到近乎没有。 但在某些方面,始终潜伏着的道德感却又诡异的高。 她在心底自嘲了下,真他妈恶心,坏是坏得足够彻底,可惜彻底得还不够烂到发霉。 她坐在后排,开了车窗,兀自点了根烟,燃着。 车内音箱自动跳到了《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人生是否要珍惜……” 坐在驾驶座上的于蓝把后视镜调了调角度,刚好瞥到她点烟的刹那,她差点忍不住踩刹车。 太美了。 原来女人抽起烟来可以这样美得孤绝。 而彼时的于蓝也不知道,她真的会看宋叶眉这个抽烟的剪影看了大半辈子。 在往后的三十年里,她接了无数次宋叶眉从外地出差归来。 那时候,她已经从刚转正的小秘书变成了分部的总经理。 而宋叶眉也早就登上了无数次所谓业内“优秀企业家”杂志封面了。 …… 有很多人都采访过宋叶眉,问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是什么时候。 她说是四十四岁的那一年。 所有人都问她:“那一年是有什么深意吗?” 她总是如往常一样,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什么深意呢? 深意就是,那一年沈崇礼出狱,正好撞到了她挽着她新交的二十四岁的新男友的手臂。 那瞬间,他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脸色实在是好看极了。 至于周邓林,那个男人,他真是,至死都是个狼人,至死都是个玩咖。 arata熬到了四十岁,他还是不结婚,arata终于受不了,主动和他退婚后,他来中国找过宋叶眉一次。 宋叶眉和他上了一次床,可惜,有时候,人不得不服老。 四十岁的周邓林和三十岁的周邓林完全没得比,他依然能用手指和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让她获得快乐。 但他的体力完全不行。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他说还想邀请宋叶眉去圣彼得堡游玩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一直到死,她谈了二十四个男朋友。 杨凌笑她是把十二星座各谈了两个。很圆满了。 她还收养了一个女儿,是个不能说话的失声女童。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她小哑巴,小哑巴长大后,居然会说话了,而且在她几乎放养的情况下,在国外念书的期间,成了一个美妆博主…… 当然,这已经是这个小孩自己的故事了。 无论如何,她这一生,都很圆满很圆满了。 她得到过性,要知道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一次高.潮;她也得到过金钱和权力,从前操控她一生的父母至死都要为她马首是瞻,她的公司业务拓展到国际知名,谁见到了她都不会喊她“x太太”,而是一声恭敬的“宋总”;她也得到过爱,那年的南极,那温柔至极的三十天,哪怕知道那场雪是假的,也足够温暖她。 小哑巴中学时,有道题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是什么呢? 参考答案写的是:妈妈的爱。 小哑巴把这道题给身为养母的她看。 她嫌弃道:“矫情死了。” 但她没说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是雪啊。 倒春寒来临之前,临江的很多植物都被冻死了。 宋家栽了很多年的那株榆叶梅也死了。 宋叶眉在家里闭眼的时候,她对着那棵枯死的树许愿: ——下辈子让我真的真的当棵树吧。 不计较阴凉与阳光,让我自由地生长就好了。 啪嗒—— 最后一株榆叶梅倒在了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说,不怕,至少眉姐搞了那么多个年轻力壮的男朋友才挂掉,屏幕前的你们反思一下自己好吗!! 【下本的女主可能就是眉姐收养的这个小哑巴复仇虐渣男的故事/把思柔小妹妹的番外写完,可能写个if线就完结啦!/留言送红包】 第82章 宋叶眉的爱情 游轮抵达南极半岛的时候, 寒风扑簌簌直来。 有大胡子游客操着一口英文,问游轮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看到极光。 工作人员也很无语。 “现在我们过来的是夏季, 夏季一般来说只有极昼……” 宋叶眉和周邓林挽着胳膊相视一笑。 周邓林小声说:“就算是冬天也很难看到极光,南极半岛这边的天气常年都差得要命,前几年我和朋友冬天的时候来这儿蹲过半个月, 又冷,天空还暗,等到最后我们也只等到了几团星云…… 看极光还是得去北极。” 说完,他忽然问宋叶眉:“你怎么不去北极,到南极来?” 北极? 宋叶眉到了现在还在冰岛工作的陆柏良。 算了吧, 和沈家男人有关的区域,她一点也不想沾染。 当时她可是生生往自己手上泼了半瓶烧碱水才让沈劲和阮胭没找她麻烦。 怎么说呢, 她还突然庆幸, 当时宋筠的助理没有真的把烧碱水泼到阮胭脸上,不然…… 反正,泼手,这种不会伤及根本的伤害,她不介意做一做, 但是泼脸,她是死也不会做的。 做戏假还人情罢了, 她又不是没脑子。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就靠医美修复好后、光滑一片的手背, 她说:“到澳大利亚来探亲, 想到还没有去过南极, 顺便就从新西兰出发了。或许这就是为了遇见你呢。” 周邓林笑笑, 露出几颗白牙, 在冰天雪地里, 他拉着宋叶眉往前走…… 他们在南极半岛停留了整整十天。 不知道是谁说过,温度低的时候,会影响人们的**。 这个说法在她和周邓林身上完全不成立。 他们实在是太合拍了。 一回到游轮上,他们就开始了,像是要把彼此前面遗失的三十年都做回来一样。 噢,对,周邓林今年三十二岁,宋叶眉三十岁。 可能是平日里坚持锻炼的缘故,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好得过分,尤其是他还懂得那么多花样。 有一次,在最快乐的时候,他们那次是在窗户边上。 舒服里,她卸下了所有关于“大度、温柔”的伪装,她懒懒地问周邓林,“在我之前,你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才像如今这么“学识渊博”。 “一个。”周邓林说完,看了她一眼,“或者一千个。” 周邓林俯下身吻她,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出去,他稍微动了下,刚刚已经褪去的余韵又渐渐起来,她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一个或者一千个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是最后一个。”他抚上她的眉心,“就像我从来不会问你有过多少个一样。” 宋叶眉揽着他的胳膊,将他往下压,好让他去得更里面。 她想,这一回合,至少在这件事上的这一回合,她是输了。哪怕她表现得再熟稔,他肯定也能看出她的青涩吧,因为她的生命里的的确确只有过沈崇礼一个男人。 在第二次快乐到来之前,她想,亏大发了。 等到真的快乐后,她又释然了—— 不,明明是赚大了。 从南极回去后,船就一路往新西兰开回去。 气温渐渐回升,羽绒服脱了穿毛衣,毛衣脱了穿衬衫,直到最后船上的女士们都换上来时的轻飘飘春衫,才意味着这趟旅程真的要结束了…… 夜里他们都忙完了,宋叶眉说:“我们似乎还没拍过什么合照。” “那就拍。” 周邓林和她一起到顶层上,宋叶眉把脚架架好,调了下参数就开始拍。 海上的星空似乎比陆地更加明亮。 周邓林拉着她拍了一些后,两个人挨在一起看了下照片后,周邓林问她:“回去后我们怎么办?” “等船靠岸后,我会从新西兰回澳大利亚,再从澳大利亚回临江。”宋叶眉看着他,“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 “怎么就要回临江了,你不是摄影师吗。”他搂着她,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味,“没见过这么忙的摄影师。” “现在见到了也不亏。”她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说什么呢。”他捏了捏她的脸,“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圣彼得堡去玩一段时间。” 玩一段时间。 宋叶眉笑笑,他还会挺会用词的。 就是闭口不提两个人以后更长远的安排。 她依旧笑着回答:“可以啊。” 周邓林双手紧紧环住她,把脸搁在她的颈窝,“忽然有个想法。” 她问他:“什么想法?” 他说:“希望这艘船是泰坦尼克号,要么沉没,要么永远航行在海上。” 无比浪漫的话,宋叶眉听了只是笑笑:“那么,你是rse还是jack?” 他被问得怔住。 这是什么话,他自然是jack,却又在思绪触及某些事情后愣住。 他复而展颜,最后对她说: “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游轮到了新西兰靠岸,陈放送了他们一堆东西,走的时候,陈放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也是这时候,宋叶眉才知道,原来这辆游轮就是陈放家开的。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去取行李,甲板上就陈放和宋叶眉两个人,陈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这个人就是欠收拾,三十年来,是时候该栽个跟头了。” “您什么意思?我不懂。”宋叶眉问他。 陈放挑挑眉:“浪子回头的意思。” 宋叶眉笑笑,周邓林走过来,他们和陈放挥手作别。 宋叶眉和周邓林直接从新西兰飞回俄罗斯。 这个季节,圣彼得堡还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并不比在南极好到哪里去。 周邓林的住处,就在圣彼得堡的城郊的一处别墅,是非常俄式的装修,甚至在客厅的角落还真的放得有壁炉。 他的管家过来替他们收拾东西,是个沉默的银头发老头子。 “明天陪你出去逛逛。”他吻她的脸。 她说:“好啊。” 那天晚上,他们难得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亲密行为。 他应该是在照顾她刚到了这陌生的环境,怕她不习惯。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他却没有如约陪她出去好好逛逛。 一大早,他接了个电话就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公司出了点事情,今天只能你先自己出去拍照了。” 周邓林一边系领带,一边这样跟她说。 说完后,可能是觉得这样对宋叶眉不太好,又凑到她跟前,俯身吻了吻她,“改天陪你好好玩。” 宋叶眉很体贴地拍拍他的手:“没关系,你先去忙你的。” 周邓林离开后,管家用中文问她:“要不要去这里的一些旅游景点逛逛,冬宫和夏宫都很出名。” “不了,谢谢。”她礼貌地拒绝了他。 不去,她还要在这里等人呢。 管家也不强求,他说:“您是l第一位带回来的女士呢。” l,应该是周邓林的另一个名字吧。 宋叶眉说:“是吗,那我可真荣幸。” 她让管家帮自己倒了杯热拿铁,她坐在壁炉旁边,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管家瞥了眼,是俄文原版的《安娜卡列尼娜》。 他也知趣地没问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等了会,管家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别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她看到坐在壁炉边的宋叶眉,想也没想,就直接端起桌上的拿铁就往她身上泼。 但她没想到,宋叶眉躲都没有躲。 她明明能躲开的! 她强撑着气势,用俄语骂了她一句“婊子”,转而用中文问她:“你就是l找的那个中国女人?” 管家听到了声响赶紧跑过来,拿了张手帕递给宋叶眉,“您没什么吧。” 宋叶眉摇摇头,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把面上的咖啡渍擦干。 “您先去楼上换一下衣服吧。”管家说。 “不用。”换什么衣服,就是要留着给周邓林看呢,宋叶眉把目光转向那个红衣女人,“我先和这位女士谈一谈。” 管家摇摇头:“您恐怕谈不清楚,因为arata她是——” “我是l的未婚妻!”女人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了宋叶眉一眼,她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啪地扔到桌上。 宋叶眉从桌上捡起那一堆照片,一张一张翻看,果然,全都是她和周邓林在船上相拥、或者亲吻的照片。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arata看着她,“我和他从十五岁的时候就订婚了,我看着他这十几年来,找过女明星,找过作家,找过记者,找过摄影师……哦对,听说你是个摄影师。” arata看着她讥笑一声:“没意思,真的,他不会喜欢你的,他就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呢。”宋叶眉平静地看着她,她把擦过咖啡的手帕还给管家,整个动作带着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这是宋家对她培养了二十年名媛教育养出来的气质。 她礼貌地对管家说,“麻烦您先离开片刻,可以吗,我和arata先单独谈谈。” “好的。” 管家向来对有礼貌的女士颇有好感,在离开客厅之后,他离开拨动书房的电话,给l打电话。 “说实话,看到你,我只感受到十分遗憾,”宋叶眉轻飘飘看她一眼,“遗憾你居然以一个男人的未婚妻自居,并且为了他变得粗鲁无比。” 宋叶眉说完,用标准的俄语学了一句arata骂她的脏话。 arata的脸猛然变红。 “能成为周邓林的未婚妻,想必家世不会太差吧。我听说俄罗斯的女性都豪爽无比,为什么你明明出生在这样的国度还摆脱不了大多数华人女性传统的那一面呢?” 宋叶眉从容地看着她,“他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 arata被最后一句戳中痛脚,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被憋在眼眶里。 “无论如何,我才是最特别的,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可是只有对我,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是吗?别骗自己了。”宋叶眉端着新换的咖啡,小拇指微微翘起,婊得明目张胆,“他还跟我说,我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呢。你信吗?” arata再也忍不住,她讨厌,讨厌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从前周邓林找的那些女人不是没有过名媛挂,但是俄罗斯的女人说不上几句就会吵起来,她倒宁愿这个中国女人和她来硬的,她讨厌这种软绵绵欲拒还迎的对峙。 尤其是她总这么平静! “小妹妹,我要是你,我就立刻回去发展自己家的企业,说不准哪天发展得比你的l家还要强大,让他不得不攀附着你生活。到时候,”宋叶眉忽然想到了沈劲,她笑笑,“到时候别说l,你甚至还可以找很多个l的替身来玩。” arata再也受不了,她想再骂她,又不知道骂什么,以前她能做的就是找到周邓林的那些女人给她们钱,大多数人不用她去处理,周邓林就会对她们厌倦。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不差钱,而周邓林也反常地对她一点也不厌倦。 “你要怎么才会离开l?”她红着眼睛问宋叶眉。 宋叶眉极其肯定地说:“不离开。” 她话音一落,周邓林就从门外走进来,他黑色大衣上的风雪还没散去,雪花堆在上面,向来不羁的脸上,此时却带着一股肃冷的寒气。 周邓林看着arata,只说了两个字:“谁让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到这里来的?” arata本来就一直在抑制的眼泪,被他这么一说,彻底决堤:“你为了她凶我!” 周邓林说:“出去。” arata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周邓林摁摁眉心,看着宋叶眉身上的咖啡渍,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 宋叶眉把咖啡放下,神色平静:“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未婚妻,你没有告诉过我。” 周邓林说:“抱歉,那是我母亲为我订下的,我以为arata不会知道我们的事……” “所以呢?”宋叶眉打断他。 周邓林站在原地。 “你会和她退婚吗。” 周邓林不说话。 “你会和她结婚吗。” 周邓林依旧沉默。 “你会和我分手吗?” “不会。”这下他终于说话了。 “但是现在我会。” “叶眉。”他喊她,声音沉了沉。 宋叶眉把那本俄语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放回书架,她转身回了楼上。 周邓林也跟着上了楼。 宋叶眉做事情十分干脆利落,她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外面还在下雪。 天色将晚,像被扯了幕布的鹅绒被子,大把大把的雪花从天上倾泻而下。这就是俄罗斯,这就是圣彼得堡,连下雪都是下得如此粗旷。 宋叶眉穿着厚厚的黑色棉服。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在来周邓林家里之前,他嘱咐管家提前备好的。 周邓林看着拖着行李箱的宋叶眉,拦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眉上的雪花,“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 “宋叶眉。”他喊她。 她的脚步一顿,她问他,“你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游轮就是陈放家的,我想知道一个乘客的名字有什么难的,知道了乘客的名字,再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婚史,知道她的过去,有什么难的?” 周邓林看着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问他:“所以你现在说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你听着,跟我。我不介意你有过婚史,甚至你以后如果要结婚,我也可以接受。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人,很难得地对我的胃口。” 宋叶眉被他逗笑了:“听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施舍,不介意我的婚史?” “宋叶眉。我和arata会在明年结婚。你也可以找一个合你心意的丈夫,然后我们定期见面,在中国或者圣彼得堡都可以。我会说服arata接受这个建议……” “恶心。”宋叶眉用俄语说了句。 周邓林脸色一变。 大雪从天而降,下得很大,悉数落在她的头顶、身上,甚至是睫毛上。 她和他在雪中对峙:“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是吗?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的父母从小那样养着我,我的前夫家暴我,他把我打得最惨的一次是在家里,用玻璃片使劲割我的膝盖。鲜血淋漓,我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他,眨了下眼睛,凝固在睫毛上的雪花跟着眼泪一起被眨出来。 “在他进了监狱后,我以为我终于能够解脱,我没有对任何男人动过心,也没有交往过任何男人,你可以去查。”她看着周邓林,“我以为身体上的痛,已经是最大的痛楚了。没想到,遇到了你,真真切切地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痛。” 远处的喷泉喷三秒,停三秒,宋叶眉的话说完后,喷泉的积水猛地喷出来,周围有人堵在一起在对着池水许愿…… “周邓林,我挺恨你的。”她转过身,拉着行李箱,独自远去。 周邓林站在原地,突然失去了上前去拉住她的勇气。 “一定会许愿成功的啦,希望我和阿里克赛能够一直一直在一起呀。”许愿池旁边的少女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对着池水许愿。 天上的雪落了一地。 穿着黑色棉服,拉着行李箱远去的女人,背影越走越远。 “过来,陪我们喝点,妹妹。”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直接打了个车到提前让杨凌定好的酒店。 没想到现在时间太晚了,有喝醉了酒的俄罗斯醉鬼拦着宋叶眉,和她说荤话。 宋叶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拎起行李箱,就往那个醉鬼身上砸,她用俄语回他一句简短的:“滚。” 男人喝醉了酒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几下就被宋叶眉砸得瘫在雪地里。 宋叶眉拉着行李箱继续往酒店里面走,有服务人员要过来替她拿行李箱,她把箱子交给服务人员,随口嘱咐道:“门外有个醉鬼,记得打电话叫一下警察把他拖回去,不然估计冻死了。” 服务员拉开玻璃门往外望去,看到地上瘫着的、鼻青脸肿的醉鬼,愣在原地,所以……中国真的是人人都会功夫吗…… 宋叶眉看着回来后就对她态度更加恭敬的服务员,在心里冷笑了下。 早在当年被阮胭摁在水里起不来的那一次后,她就开始请私教练习泰拳,她需要学会这些,她不能再受制于人,那样失控的感觉,她一辈子只想尝试一次。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阮胭教会了她很多。 比如,男人的怜悯远没有愧疚有用。 尤其是,对你心动的男人。 “宋总,什么时候回国?”杨凌视频电话打过来,问她。 宋叶眉把外套脱下,挂在门后,“还有三天吧,圣彼得堡这边的单子谈妥了我就回来。” “您还是想死磕东欧地区的贸易市场吗?” “嗯,现在国家政策对这边松了口,宋氏必须得改革,不能一直死死揪着国内那一亩三分地不放。”宋叶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唇。 “好,那就提前祝宋总马到成功。” “嗯。我先休息了。” 宋叶眉挂掉电话。 打开手机,才发现周邓林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抱歉。” 宋叶眉没回他。 她倒了杯红酒,自己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大雪,慢慢地品着杯中的酒。 她的手机还在震动,周邓林还在给她发消息。 “真的很抱歉。” 这个计划从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了,宋氏在她的手里虽然发展得越来越好,甚至奇骏也在背后为她们提供技术支持,但是比起很多新兴的家电厂商依旧显得后劲不足。 因此,她必须想办法去开拓新的蛋糕。 找谁呢? 美洲已经被瓜分完毕,并且关税极高;非洲和澳洲太远,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东南亚已经被日韩的企业抢先一步。 只剩下——东欧。 “你现在住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东欧啊,杨凌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周邓林。 都是华人好说话;都是家电行业;她的手里掌握着奇骏最先进的技术,她可以和邓家通力合作。 可是差一个契机。 想找邓家的制造商多了去了,邓家凭什么选择她宋氏? “明天见面,我们再好好谈谈。” 还好邓家有个好儿子。 衣冠楚楚的律师周邓林,最严谨的职业,偏偏是个出了名的玩咖。 在出发去澳洲之前,她就提前调查清楚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连**惯用的姿势她都从他从前的莺莺燕燕那里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喜欢上了她。 他喜欢上了她。 这句话无论怎么断句,性和爱他都对她动了心。 要让一个玩咖对这个叫“叶眉”的女人动心,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首先,“叶眉”第一眼得要足够漂亮和诱惑。 所以,她提前划破了自己的丝袜,故意坐到了能被他看到的正对面。 她会德语,他和德国酒保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得懂。他以为她听不懂,说得十分肆意。他说, ——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点韵味,我还喜欢有点羞涩的女人,不过这个也不错,先陪她玩玩咯。 呵,男人。 于是,哪怕当时的气氛足够暧昧,她依旧没有和他回房,她只是陪他挑了一支舞。恰到好处、欲言又止的勾引。 再往后,就是一步一步地勾引了,那个粉衣女孩是她请人去的。在游轮这种封闭性的环境里,总要有对比,才能体现出另一个人的难能可贵。 只是没想到,呵,这个满口谎言的玩咖先生,在她质问的时候,笑着说粉衣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你看,男人们也在时刻想方设法抬高自己的魅力呢。 还有阶梯里那对暧昧热吻的情侣,也是她提前找人候在那里的。以及那场牌局,简直不要太简单。 她会记牌,也会算牌,陈放和那群人聪明,她不能保证自己把把能赢,但她能保证自己把把都输。 输了,只有输了,让周邓林自以为“赢了赌资”才能更加水到渠成地和他发生关系。 “叶眉,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说服我父母。” arata的照片是她找人偷拍的她和周邓林发的。这个傻子小姐,她不来闹一闹,宋叶眉哪里有机会利用周邓林那为数不多的愧疚心呢? 他说他知道她是宋叶眉,噢那又怎么样,她一直都知道他知道。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 她太了解他这种玩咖了。 宋叶眉终于肯拿起手机,回他一个字:“好。” 大雪还在簌簌地下,有雪花砸到窗户上。 计划这么多,输了怎么办? 那就不怎么办,周邓林的技术那么好,皮相那么好,究竟算是谁睡了睡,还不一定呢。 至少,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十天。 赚,赚大发了。 白色客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缓慢滑翔了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 客舱内的广播响起,传来乘务组的温馨女声提示:“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已经安全抵达临江市,现在地面温度是……” 宋叶眉回到临江的当天,于蓝开了车来接她。 “下周派业务部的宋礼去圣彼得堡和那边的邓家谈一下成本。” “宋总,没想到您真的搞定了邓家,这都能行,您说您出去南极旅游,我还真的以为您是去南极旅游了,看到您朋友圈晒的那个工作照片的时候,我都好敬佩……” 可能是上次宋叶眉把于蓝骂得太过了点,小姑娘现在对她说话,马屁拍得简直过于浮夸。 宋叶眉系好安全带,调了下座椅靠背的合适角度,她对于蓝说:“好了,直接开回公司吧。” “宋总您太拼了吧,不先回家里休息一下吗。” 宋叶眉说:“于蓝,你再多说一句话,就带上布洛芬走人吧。” 车里终于归于安静。 她闭上眼睛,想到她离开的时候,昨天晚上,她和周邓林在圣彼得堡的餐厅里,平静地分手告别。 他告诉她,他内心的歉疚,愿意牵线她和邓家的合作,但他只负责牵线,他没有权力、也不会蠢到直接拍板决定和宋氏的合作。 后面宋叶眉能不能真的与邓家达成合作,还得取决于股东会做最后的决策。 宋叶眉真诚地感谢他。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直接就拍板,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她有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就可以逆风翻盘、绝地反击。 离开的时候,周邓林再次认真询问她:“以后我来中国,还可以再找你吗?” “毕竟我们那么,”他看着她,用了这两个字,“合拍。” 宋叶眉看了他现在还空荡荡的手指一眼,说:“找我可以,但是我不会和戴了婚戒的男人上床。” 她的道德感向来很低,甚至低到近乎没有。 但在某些方面,始终潜伏着的道德感却又诡异的高。 她在心底自嘲了下,真他妈恶心,坏是坏得足够彻底,可惜彻底得还不够烂到发霉。 她坐在后排,开了车窗,兀自点了根烟,燃着。 车内音箱自动跳到了《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人生是否要珍惜……” 坐在驾驶座上的于蓝把后视镜调了调角度,刚好瞥到她点烟的刹那,她差点忍不住踩刹车。 太美了。 原来女人抽起烟来可以这样美得孤绝。 而彼时的于蓝也不知道,她真的会看宋叶眉这个抽烟的剪影看了大半辈子。 在往后的三十年里,她接了无数次宋叶眉从外地出差归来。 那时候,她已经从刚转正的小秘书变成了分部的总经理。 而宋叶眉也早就登上了无数次所谓业内“优秀企业家”杂志封面了。 …… 有很多人都采访过宋叶眉,问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是什么时候。 她说是四十四岁的那一年。 所有人都问她:“那一年是有什么深意吗?” 她总是如往常一样,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什么深意呢? 深意就是,那一年沈崇礼出狱,正好撞到了她挽着她新交的二十四岁的新男友的手臂。 那瞬间,他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脸色实在是好看极了。 至于周邓林,那个男人,他真是,至死都是个狼人,至死都是个玩咖。 arata熬到了四十岁,他还是不结婚,arata终于受不了,主动和他退婚后,他来中国找过宋叶眉一次。 宋叶眉和他上了一次床,可惜,有时候,人不得不服老。 四十岁的周邓林和三十岁的周邓林完全没得比,他依然能用手指和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让她获得快乐。 但他的体力完全不行。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他说还想邀请宋叶眉去圣彼得堡游玩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一直到死,她谈了二十四个男朋友。 杨凌笑她是把十二星座各谈了两个。很圆满了。 她还收养了一个女儿,是个不能说话的失声女童。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她小哑巴,小哑巴长大后,居然会说话了,而且在她几乎放养的情况下,在国外念书的期间,成了一个美妆博主…… 当然,这已经是这个小孩自己的故事了。 无论如何,她这一生,都很圆满很圆满了。 她得到过性,要知道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一次**;她也得到过金钱和权力,从前操控她一生的父母至死都要为她马首是瞻,她的公司业务拓展到国际知名,谁见到了她都不会喊她“x太太”,而是一声恭敬的“宋总”;她也得到过爱,那年的南极,那温柔至极的三十天,哪怕知道那场雪是假的,也足够温暖她。 小哑巴中学时,有道题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是什么呢? 参考答案写的是:妈妈的爱。 小哑巴把这道题给身为养母的她看。 她嫌弃道:“矫情死了。” 但她没说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是雪啊。 倒春寒来临之前,临江的很多植物都被冻死了。 宋家栽了很多年的那株榆叶梅也死了。 宋叶眉在家里闭眼的时候,她对着那棵枯死的树许愿: ——下辈子让我真的真的当棵树吧。 不计较阴凉与阳光,让我自由地生长就好了。 啪嗒—— 最后一株榆叶梅倒在了春天。 第83章 周思柔 “跑起来, 思柔。” “思柔,你冷不冷啊, 哥哥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妹妹,好想你,我都要三十岁了,你还不醒过来吗?” “思柔,别睡了,再睡, 陆柏良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陆柏良,陆柏良是谁啊? “陆柏良是世上最伟大的艺术。” …… 一片黑暗里,周思柔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眼皮过于沉重,她根本睁不开眼睛。 直到旁边“滴滴滴”的仪器响声, 响得过于刺耳,她终于才沉沉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 由于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眼皮过于沉重,她甚至感受到虹膜有种隐隐的刺痛。 门口进来一个端着盆子的阿姨,她见到周思柔动了动, 整个人立刻僵在原地, 端着的洗脸盆也啪地掉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 阿姨一脸地惊慌失措往外面跑去。 “医生, 医生医生!” …… 再往后就是所有人围着她挨个给她做检查。 陆柏良是检查做完了, 他才赶过来的。 那天下午,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也是才发现, 以前用尽所有力气喜欢的那个男生, 原来是可以说这么多这么多话的。 可惜, 说这么多话是为了劝她不要再喜欢他。 她可以啊,没关系的。 十五年,她睡了整整十五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了。 头三年,意识会慢慢失去。 再往后第六年,会忘记所有东西。 第九年的时候,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对外界的感知都已经全部退化。 再到第十二年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浮在黑暗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人”。 黑洞是什么,宇宙的寂寞与空旷是什么,就是那种被困在里面无所适从的孤独感。 “好,陆柏良,我会好好生活的。”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能再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了。 她还是喜欢陆柏良,但是完全完全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像她这样沉睡多年的植物人们醒来后,会遗失一大部分记忆。 她在想,她应该也把对陆柏良浓到不行的爱意给遗失了好多好多。 剩下的只有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好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 十五年,什么都变了。 她的哥哥终于成了大导演,但是却坐了牢。 她的陆柏良为了她成了一名医生,遇到了心爱的女孩,为了那个女孩一辈子都不能正常说话。 所有人都长大了,只有她,无论是知识还是心智都停留在十五岁,并且是二〇〇年的十五岁。 古天乐怎么就黑了,刘德华怎么就长皱纹了,周杰伦怎么就结婚生小孩了? 还有什么是苹果?为什么按键机、滑盖机全部都被淘汰?那些突然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明星究竟谁是谁? 她分不清了,真的真的分不清。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拄着拐杖走在医院里,那些十四五岁的女生都开始喊她“阿姨好”。 她有时候上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藏着细微皱纹的女人,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十六岁翘课去操场给喜欢的男生的篮球比赛喊加油,也还没来得及在十八岁的时候参加紧迫的高考,然后在考完后和同学紧张地对答案,甚至是人人都畏惧的复读她都没机会拥有; 还有二十岁在大学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社团,二十二岁时毕业找工作还是考研,二十五岁时失恋在街边痛哭,二十七岁终于在职场站稳了脚跟,二十九岁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孩…… 怎么回事 世界仿佛对她按了快进键,所有该品尝到的俗世烦恼,传说中“女人最美好的二十岁到三十岁”,忽然就唰地离她远去了。 她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很痛苦。 她每天要和心理医生聊很久的天才能舒缓。可是,一旦离开心理诊疗室,她就又像被抛弃在了世界之外。 只有那个小小的辛童会陪着她聊天。 辛童虽然总是损她,但是会耐心地告诉周思柔这些电子产品的用法。 她第一次见到辛童的时候,也是在心理诊疗室。 “哇,那,那,那阿姨你好酷,你是穿越人欸!” 周思柔问她:“什么是穿越人?” 辛童百度给她看“穿越”的定义。 “你,你就是小说的女主角啊,阿姨。”辛童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从过去穿越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你就是的女主角啊!” 周思柔说:“可是我没有任何的异能,也没有任何的长处,我甚至连高中学历都没有,如果我要出去找工作,连超市的收银员都不能当。你见过文盲的女主角吗?” 辛童打字给她看:“那就去读书!又不晚。” 周思柔趴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吹着桌上的纸条,那怎么行,天知道她以前读书最垃圾了qaq 而且一个三十岁的老阿姨,坐在教室里多怪啊tvt 晚上的时候,陆柏良带周思柔去见了周子绝。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周子绝了。 小的时候,她总是在想,哥哥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还会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厌吗?总是泼她冷水,总是叫她“疯小孩”,总是嫌弃她当陆柏良的小尾巴…… 却又总是会在她玩累的时候背着她回家,总是在家里过年吃饺子的时候,给她乘上满满一大碗,甚至还会为了她和一群高年级的男生打群架…… “周子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她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留着寸头的周子绝。 原来他也有皱纹了啊。 周子绝抬起手,想去触摸周思柔的脸,但是又被玻璃搁住,指腹渐渐摁得发白。 他没说话,眼圈却控制不住地渐渐发白。 “周子绝,你是不是要哭了。” “哭个屁。”周子绝眨了眨眼,“算了,你现在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孩,不和你计较。” 兄妹两个人就隔着玻璃看着对方,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十五岁……我其实已经三十了,原来长大真的不好玩。” 周思柔低下头,她的眼圈也红了,她也不敢让他发现。 “你小时候不是说一定要长大吗,长大了就可以嫁给陆柏良当新娘子了。” “不,我不想嫁给他了。他现在有想娶的人了。”周思柔微微哽了哽,她继续小声说,“而且,而且我就想好好活着。” 周子绝说摁着玻璃的手指渐渐握成拳,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嫁就不嫁,那个傻子……” 周子绝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了,有眼泪从他旁边的眼眶里滑出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哑哑的:“你过来点,让哥好好看看你。” “哥……” “有空去给爸妈扫下墓,也别告诉他们我坐牢了,就说我还在拍戏,是大导演。” “老房子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你拿去卖了,出国去读书吧,你一个小孩,没有文化找不到工作的,哥以后从牢里出来也很难有什么钱了,你要自己学会成长。” “不怕,别说自己三十岁了,你不老,你在哥眼里,永远都是十五岁。” …… 周思柔看完周子绝回来后的第二周,就告诉陆柏良,请他帮忙卖一下老房子。 陆柏良拒绝了她的请求,他说:“不能卖,那里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无论如何都应该继续留下去,如果缺钱,我借你,你多少年以后再还都可以。” 不是给。 不是报恩一样拿钱给她。 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她的自尊。 周思柔眨了眨眼睛,讨厌的陆柏良,长大了还是这么迷人。 最后陆柏良帮周思柔找到了一家靠谱的英国留学中介,周思柔在那边从预科开始读起。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比如结婚啊生子啊找工作啊什么的她都还不敢想。 她只是提心吊胆地担心语言过不了关,在候机室都还捧着单词本,从“abandn”开始背起。 连旁边有人在伸手摸她忘了拉拉链的背包都不知道。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人穿着牛仔裤双手插兜走过来,半张脸都被鸭舌帽遮住,只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用力撞了她一下,声音低沉:“阿姨,你可长点心吧。” 她身后的一个男人默默转身离开。 周思柔毫不知情,还愣在原地:“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 “?”少年人转过来,嘴角抿成一条线,“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的背包好不好,如果不是我刚刚撞你那一下,你背包里的东西早被偷光了好吗!!” “啊?” 周思柔赶紧低下头,看了眼,才发现背包的拉链被大大咧咧地敞开,明显是被人拉开的。 少年人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还没明白过来,极其不耐烦地睨她一眼: “光长年龄不长脑子的蠢货。” w ,请牢记:,,, 84、周思柔 然而她一推开门,一阵饭香就飘了出来。 阮胭看向厨房。 她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喊了声:“有人吗?” “有银,有银,俺在这儿呢。” 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圆滚滚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 脸上还带着两团那种高原红。 阮胭听着这熟悉的方言:“……你是谁……” 女孩:“夫人, 俺, 俺是张晓兰。” 阮胭:“…………” 女孩:“夫人,俺,俺真的是。” 阮胭:“……张晓兰, 你当鱼的时候长那么好看,怎么变成人了这么磕碜……” 女孩挠了挠头:“什么鱼?” 隔了会儿, 她猛地拍脑门:“噢噢噢,夫人您是说阳台那条蓝色的鱼是吧?来的时候,老爷就嘱咐俺要天天喂的,说您宝贝得很。” 阮胭头很痛:“所以你不是张晓兰?” 女孩不解:“夫人,俺就是张晓兰啊!” 阮胭:“…………” 女孩瘪了瘪嘴:“俺家住平水镇三十二号楼,俺到临江来打工, 是老爷到家政公司来让我照顾您。” 阮胭看了看她,又走到阳台去, 看了看那条还在缸里吐泡泡的蓝色孔雀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鱼还在那里。 阮胭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圆滚滚“张晓兰”, 问她:“所以你口中的老爷是沈劲?” 张晓兰点点头。 她就知道,沈劲绝对是看到这人的名字, 就故意找来戏弄她的。 阮胭想起她的话,问:“你是平水镇的?” “是的,夫人。”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乡音了。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夫人。” “好的, 少奶奶。” “…………” 张晓兰,你还是直接变成鱼,去缸里和另一个“张晓兰”作伴吧…… 说归说,张晓兰做饭的手艺的确很好。 知道阮胭的右手不方便,就做了左手也方便拿着吃的平水特色卷饼。她做得很地道,很有家乡风味,阮胭一连吃了好几个。 张晓兰发现阮胭不用她教,也知道那些卷饼的正确吃法。 阮胭说:“我也是平水镇的。” 张晓兰:“!!!” 她激动得要哭出来了,拉着阮胭说了一大堆,问阮胭是什么时候来的临江,家住在平水镇的哪里,叽里咕噜说了很久,才意识到,啊不应该缠着夫人这么久,她还是个病号,要好好休息。 于是张晓兰最后感叹了一句就打算收场:“夫人,您离开镇子离得早,没能看到那么好看的陆医生,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补了句:“老爷也很好看!而且和陆医生长得还有点像咧!” 阮胭拿着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陆医生叫什么?” “好听着呢,叫陆柏良。人又高又帅还有文化,而且他好温和哦,镇子上其他的男人都笑俺胖,他却从来不笑俺,看俺跟看其他漂亮姑娘的眼神一样,一点也不歧视俺,俺好喜欢他哦。” 张晓兰手撑着下巴,说起温和的陆医生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小爱心。 阮胭低下头,“是啊,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张晓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夫人突然就有些难过和寂寥。 那是她看不懂的。 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让夫人一个人待着。 于是她说:“夫人,俺先去厨房洗碗了,您不够再叫俺,俺给您做。” 阮胭也没心思吃了,她放下筷子往屋里走去。 起身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他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很安乐,这样不就够了吗? 第二天,晨光乍破,阮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以前沈劲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睡,经常要靠服用褪黑素才能入睡。而昨晚,可能是吃到了很久没吃过的家乡菜,也可能是知道了陆柏良现在过得无比安好,她竟难得地拥有了一个好梦。 打开手机,邢清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时间都是凌晨五点,看得出她为微博上的黑料焦虑到了极点。 邢清给她微信留了言:“现在事情已经越演越烈了,微博上阮胭滚出娱乐圈的话题在今天凌晨又空降热搜了。” “我们还是不做回应吗?” 阮胭也不用左手打字了,直接语音输入: “嗯,不用回复,在网络时代之前,24小时是应对的黄金时间,原因就在于,24小时,足以让一件事深入人心。现在才过了十二个小时,让他们继续黑,就当宋筠他们免费帮我们做一次营销了,这么多热搜,帮我们省了好几百万了。” 回完邢清的消息,还有一堆人的消息没有回,都是过来找她问询微博热搜黑料的。有谢丏,有程千山,还有陈副导,大学时的授课老师,甚至还有之前在首医大的同学…… 阮胭一个一个认真回复,谢谢他们的关心。 消息列表一直滑到底,才显示出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出现过的头像: “我看到微博热搜了。姐姐,你还好吗?很抱歉,好像因为我的事情,给你带来麻烦了……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帮你澄清的。姐姐,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但请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只希望你能够快乐。闻益阳。” 阮胭握着手机。 目光聚焦于最后那三个字。 闻益阳。 益阳啊。 那个名字里分明带了个温暖的“阳”字,前十八年却从未得到过阳光的男孩…… 阮胭犹豫了一下,回复他:“益阳,我一切都好,你放心。这件事的确是需要你澄清一下,只是,我有点怕这样会影响到你现在的个人声誉……” “没关系的,姐姐。我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评价,你知道的。我能见你吗?我想当面把以前我们交往的证据都交给你。” 阮胭摁住微信语音,想回复他一声“寄过来吧”。 片刻后,却又放开。 最后还是又摁住,说了声:“好。” “卧槽,劲哥,惊天大消息,你好像被绿了!!!” 沈劲也是才睡醒。昨晚和姜十毅喝 完酒,谈完事情,已经是凌晨了。 这一年的影视行业不景气,合娱手里握了很多i想做,在到处拉投资,沈劲手里的讯科新推出了一条人工智能音箱产品线,他也在迫切寻求优质的广告冠名。 于是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越聊越醉。他还没来得及给阮胭发条消息,问她那个张晓兰干活怎么样,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结果一醒过来,顾兆野的一条语音就跳了出来。沈劲一点开,他夸张的叫唤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听了内容,沈劲没好气地回了句:“滚。” 顾兆野立刻发了条消息过来,是一张图: “劲哥,我微博上拿的,你瞅瞅,这是不是嫂子从前的时候?” 沈劲点开,就是那条爆料阮胭大学时,私生活不干净的微博截图。 上面的阮胭,还留着薄薄的八字刘海,浑身透着一股傻傻的学生气。 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又高又瘦,也是青葱得不行。看起来竟有种…… 莫名的登对。 沈劲面色铁青,手指握得青筋鼓起,死死摁住手机屏幕:“这人究竟是谁?!” “说是嫂子以前的小男友!劲哥,你是不知道,这两天网上都把嫂子黑成什么了,又是说她学历造假,又是说她私生活混乱,更离谱的是还说她被白荣雷那个老家伙包养了。也不看看他那王八样,他配吗!” 沈劲把照片里那个愣头青的图放大又放大,看了半天。心里头再一次涌起那种异样的拧巴感。 这种感觉在最近出现得过于频繁。 他以前一颗心都搁在了宋叶眉身上,求之不得后,也没谈过别的人,他不懂得心里这种无端的异样意味着什么。 他就像一头狮子,在旷野里找不到属于他的猎物。或者说,找到了,却因此更加茫然了。 她,也曾是属于别人的猎物吗? 这个想法,蓦然跳出来,猛地撞断了心上的某根弦。 他把手机猛地摔到床上。 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没必要再为她费心。他这样想。 最后,他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后,才又捡起手机给宋筠打了个电话。 宋筠接了起来,但她那边很吵,人声嘈杂,且周遭都是急促的“叶眉、叶眉”的焦灼呼唤声。 他喉头微动,问:“是,你姐吗?” “嗯。姐姐昨天回国了,她,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是劲哥,她今天还在医院躺着,昨晚她胃病犯了,现在动都动不了……” 宋筠顿了顿,说,“她这两年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姐夫对她……也很不好。” “他怎么了?” “他家暴,我姐被她打到胃痉挛。” 沈劲握着手机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只憋出两个字:“畜生。” 宋筠试着问他:“劲哥,你今天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姐?” 沈劲沉默了。 宋筠也没说话。 在这个静默的瞬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从前宋叶眉给他们一群男生做饭吃的场景;比如宋叶眉在家里宣布联姻时沉默的顺从模样;比如他拼着一身的血泪去见她,却还是误了她离开的最后航班,只能站在机场里往天上看时的无措和失望。 诸多画面次第闪过。 但此时,他心里最最深处的,把他从回忆拉回现实的,居然是阮胭那声带了些委屈的“哥哥”。 沈劲闭了闭眼,说:“先不来了,我去了对她影响不好。” “另外,阮胭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宋筠不承认。 “最好不是。” 沈劲挂掉电话。 又给向舟发了条消息:“给我订个最近的航班,回临市的。” 向舟回复:“好的。” 他又给阮胭发微信:“在哪儿?” 十分钟过去了,没人回。 他打电话给阮胭,那边却是迟迟未接。 他不死心,依旧继续打。 阮胭向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只要是他的电话,无论她在做什么,她都会秒回。这次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w ,请牢记:,,, 85、全文最甜周思柔 却还是没能避开—— 沉重的摄像机从高空砰的坠下,狠狠砸到她手肘上,砸得她的右臂登时就动弹不得。 阮胭脸色苍白,咬着唇, 捂着右臂半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放下东西, 连忙跑过去看她。 谢丏也被吓得连连喊, “快,快送医院!” 慌乱里,有工作人员要来扶她起来, 她僵着右臂,忍着痛说:“别动, 可能是粉碎性骨折,不能碰,打电话叫120。” 沈劲坐在车上,一脸阴沉,问姜十毅:“这就是你说得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说完他就下了车,关车门时, 整个车子都被他甩得一震,把姜十毅吓得脑门直冒汗。他, 他哪里知道这沈总还把两年前遇到的那小姑娘放心上。他以为他是在问宋筠…… 沈劲大步走过去,他的秘书在旁为他开道,周围的人群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人物, 却也被他的气势震得纷纷自觉往后退。 阮胭半蹲在地上,看着沈劲朝她走来。 稀薄的日光落在他肩上, 和她眼里的湿意一起将沈劲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他喉头那道疤,她看得明晰。 当他蹲在她面前的一瞬间, 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哥哥。” 她哽咽着喊。 这声音,跟猫呜咽似的,把沈劲的心给唤得一揪一揪的。 揪得发疼。 “别怕,我在。” 沈劲伸出手,尽量不去触碰阮胭的右臂,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 陈副导过来,想说什么,“沈总……” “滚。” 沈劲抱稳了人,就抬起脚。地上的摄像机被狠狠踹到一边,原本就被摔出裂痕的机器,这下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这玩意儿老子赔你,你把人赔我。记住了。” 他话一撂下,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真的太吓人了。 谢丏站在原地,看着他抱起阮胭离去的那个背影,脸色阴沉,他把扩音器也摔到桌上: “查,给我把这事查清楚。什么时候,也敢有人玩心机玩到我的组里了!” 一直在角落里偷偷围观的宋筠助理连忙看向旁边的宋筠: “宋姐,这下,怎,怎么办……”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极其浓重。 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匆匆忙忙往骨科里跑。 拍片,检查,上夹板……一套流程忙下来,等到手被纱布裹得高高耸起,病房里终于归于安静,阮胭也差不多累得快要睡过去了。 偏偏这男人不让她睡。他的大手掐着她的下颚。 他劲儿大,掐得她生生发疼。她小声地、带着恼,喊了声:“沈劲。” “还敢睡?”沈劲松了手。 阮胭说:“你弄疼我了。” 沈劲轻嘲道:“你还知道疼?那玩意儿摔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一下?” “我躲了,没躲开。” “躲了还被砸成这样,我看你就是故意把自己砸得狠点,让我不好受是吧?” “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阮胭别过头不说话,沈劲生气的时候就是头没有人性的兽类,不能和他讲道理。 沈劲心里的气没得到纾解,看她这作样,更来气了。手上又粗鲁地把人的小脸掰过来,俯身下去,发了狠地咬着她的唇: “我告诉你,你的心思达到了,我的确是被你的伤弄得不舒服了,相当的不舒服。” 不舒服到他在开始担心她了,而这种异样的情绪,是以前从来不会有的。 阮胭在心底骂了句疯子,嘴上却刺地一疼。 沈劲咬了她一下:“欠收拾。” 导演室内灯开得亮堂,气压却低到了极致。 谢丏看着邮箱里的两张照片,不知道是谁偷偷发给他的。 但画面上,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宋筠的助理给摄像助理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丏揉了揉太阳穴。 宋筠,宋筠,又是宋筠,他在选她进组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人事儿这么多呢! 又是在发布会上搞事,又是在组里作妖。 他原本是看中了她出道六年来攒的流量,又因为合娱的姜十毅力荐,说她背后有大靠山,他才对她的演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招她进了组。 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了个祸害。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宋筠走了进来:“谢导您叫我?” “坐。” 谢丏直奔主题。 “早上你助理去找摄像助理做什么了?” 宋筠暗自掐了掐手心,面上依旧惊讶道:“什么?小衫去找摄像老师了?我完全不知道,早上一起来我就去化妆室了。” 谢丏的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宋筠有些急了,“谢导,小阮那事儿真与我无关,我就是再不喜欢她,我也不至于干这缺德的事啊!” 谢丏冷不丁冒出句:“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宋筠一时无言。 偏偏此时门外畏畏缩缩进来一个小姑娘,是宋筠的助理。 她抽抽噎噎看着谢丏:“谢导,这件事真的和宋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她的,可我真的没想在摄像机上动手脚,我给摄像老师塞钱也是我想让他把阮胭拍得丑一点……” 宋筠闭了闭眼,心道,完了。 不管动没动摄像机的手脚,你就不该认啊,蠢货。 果然,谢丏一听,当场就把手里的杯子往下一扔,噼啪摔得稀巴烂。 有玻璃渣子溅到宋筠的脚踝,划了小血丝,她嘶了一声。 “够了,不用解释了。”谢丏看向宋筠,“你平时的演技要是有现在的一半好,也不至于拍成那个样子!” 宋筠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最后一次给你面子,这事你说是你助理干的,就让她把这事认下,去给阮胭好好的赔礼道歉。” 谢丏想到那人临走时发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心知如果不把态度做到位,这部戏他也不用拍了……他又补了一句:“另外,明天你就离 组吧,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友情客串。” 宋筠不可思议地看向谢丏:“您说什么?” 宋筠整张脸都白了,她没想过谢丏会这么绝,直接把她赶出组…… 可是为了这部电影,她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啊!六年了,她就差一口气,就差一个好作品就可以成为又有流量又有口碑的一线花旦! 谢丏导演,左因编剧,杜岚心美术…… 这样好的班底…… 宋筠目光哀戚:“谢导,我……” 谢丏挥挥手:“我要休息了。” 宋筠再不说话,恍惚出了门。这部戏完了,她知道的。 忽然,谢丏叫住她:“等一下。” 她连忙回过头,以为他要挽留自己,于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谢丏。 下一秒,谢丏说:“既然你助理把这事扛了,那就让她去财务处谈一下机器的赔偿问题。也不多,就六位数。” 小助理脸色唰地一白,嗫嗫嚅嚅跟在宋筠背后往外走:“宋姐,我……我赔不起的……” 宋筠沉着脸,没理她。 等走到了没人的走廊处,她才忽然转过身来,狠狠扇了助理一耳光: “废物!” 夜里凉,阮胭打了点麻药,药劲上来了,她也就困了。 沈劲看了眼睡得正熟的阮胭,才拿起手机,接了宋筠的电话。 宋筠在那头,小声唤了句:“劲哥。” “说。” “谢导他,他要让我离组,他以为摄像机那件事是我做的,可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啊,我哪里敢做这种有可能害人性命的事,我再不喜欢阮胭,我也不可能拿这事来害她啊……” “谢丏的安排我没有意见。”沈劲言简意赅,不想和她多说。 宋筠在那头呜呜哭了起来。 沈劲依旧不吃她这一套:“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 “等一下,劲哥。” 宋筠静默了两秒,说,“姐姐,姐姐她说过,她很想看我拍这部电影的。她很喜欢这个本子,如果不是我来演,她肯定会很失落的,劲哥,你也不想看到姐姐失落吧……” 沈劲的太阳穴跳了跳,他几乎是咬着牙喊了声她的名字:“宋筠。” 而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狠: “我上次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吧?” “你在圈里这六年,不会真以为光凭你们宋家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护着你?” “如果你还想在这圈里混,以后别再拿你姐说事。” “还有,离阮胭远一点。” …… 也许是骤然被提到了宋叶眉,心里某块地方突突地不适。 他看了眼病房里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的阮胭,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索性不去想,越想越乱。 他大步迈了出去,点了根烟往楼下的吸烟区走。 等到走廊里终于归于安静。 一直缩在被子里的阮胭,这才缓缓睁开眼。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谢丏和她的消息框: “阮胭,我们决定停工一个月等你。” “另外,如果你愿意,我们希望你能一人分饰两角。你想接受这个挑战吗?” 阮胭看着上面的文字,笑了。 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生疏地打字: “好啊。多谢谢导,我会好好努力的!” 打完,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对着空气无声说了句: 宋小姐,谢谢你为我让位了。 谢谢。 这个计划,在她看到剧本上那个耳光时,就开始筹谋了。她算准了宋筠这个人,心是真的黑,那个巴掌必定会下了死手扇她。因此,这是个好机会,阮胭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撞上那个摄像机…… 每一步,她都算准了。 唯一一个遗漏是,沈劲。 她没想到他会到横店来。 原本她设想的是借助谢丏这阵风,好好压一压宋筠。 但,沈劲来了也好。 一次性解决,省事儿。 “省点事儿。” 沈劲拎着袋东西推门走进来,看了眼打算下床的阮胭。 “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医生后面可是还加了个‘手’字。”阮胭用左手撑着病床往下挪,“我动脚又没什么。” 沈劲嗤了一声:“去哪儿?” “洗手间。” “你能去?” “伤的是手又不是脚。”阮胭看了她一眼。 沈劲这下是真笑了,他挑挑眉,“我是说,你能单手脱裤子?” 阮胭瞪他一眼,自己往洗手间走去。这是病房,电视电脑等一应俱全,当然,最重要的是,病床离洗手间……很远。 沈劲看着她。她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走起路来,衣摆有时候贴着腰窝,有时候又没有。 时隐时现的。 大早上的就不安分。 沈劲抓起她的左胳膊就往自己怀里扯,“跑什么,我帮你脱了得了。” 说着他就亲上去,在她唇上缠绵地研磨,手也不安分,不住地往她腰肢上钻。 折腾了好半晌,直到阮胭吊在他身上直喘气。 他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阮胭赶紧往厕所走。 “真不要我帮你脱?” “不要!” 阮胭像只红了眼的兔子,拖着软掉的双腿跑得飞快。 沈劲笑了下,把早餐盒打开。 皮蛋瘦肉粥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阮胭也走出来了。 这下她学乖了,把病号服严严实实扣到了第一颗。裤子也提得老高,怎么抬手都不会露出腰窝。 沈劲嗤她:“过来,吃饭。” 阮胭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那堆早餐。 沈劲是什么人,哪里伺候过别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劲皱了皱眉:“看我干什么,吃啊,秘书送过来的。” 他又看了眼阮胭还打着石膏的手。aaltb raagt “算了,我喂你。” 没等阮胭反应,他就舀了勺粥往她嘴里送。 骤然一股滚烫的热气碰上唇,阮胭被烫得往后一缩。 她伸出舌头舔了下唇角,“烫,这个得吹一下才能吃。” 沈劲想骂人,怎么要求这么多。 他这二十几年没伺候过人,打小就是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 看了下阮胭微微向下撇的嘴角,他再在心底骂了句,阮胭你他妈哪来的福气能得我这么伺候。 骂完还当真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喂进她嘴里。 小口小口的,像猫儿吞食一样。 沈劲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很怪,这段时间越来越怪了。究竟是哪里怪呢? 他压下心底的这种异样感,往她嘴角亲了一下。 亲完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这段时间,亲她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怎么可能。 沈劲扔掉勺子,站起身,语气瞬间僵了:“我去见合娱的姜总,你既然停工一个月,没事就先回临江,别在我眼前勾引人。” 阮胭:…… 明明是你自己跑到横店来的好吧。 阮胭和方白订了当天的机票飞临江。 两个小时没有信号的里程 ,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 比如来自宋筠的反击。 “阮胭,看微博,宋筠和她团队疯了。现在全网都是她们乱编的你的黑料。” 阮胭一下飞机,邢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有多黑?”阮胭很镇定,没有被邢清焦灼的语气影响。 “说你学历造假、组内耍大牌、在校时私生活混乱,还说……说你被人包养了。” “嗯,知道了。你放心,这些都是不实的。你先不用管。” “不用管?” “对,让子弹飞一会,这句话你听过吗?” “……好。” 邢清握着手机,挂了电话,皱了皱眉,还是不放心,决定打电话给营销公司谈一下应对方案。她是学危机公关出身的,当然知道,网络时代,处理突发媒体事件的最佳时间只有4小时。 从大规模爆发阮胭的黑料,到现在已经因为飞机断掉信号,失去了2个小时的黄金时间,如果再拖着…… 邢清忽地想到了半年前,刚签阮胭的时候。 那时候阮胭是表演系年年拿第一的学生,刻苦、有天赋,这是所有老师对她的评价。 很多大公司都想签她,而邢清在的公司柏良娱乐,只不过是刚成立三年的新公司,底下只捧出过两三个小有名气的小花,而邢清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经纪人。 “你们公司叫,柏良?”阮胭那时候还有薄刘海,衬得下面的眼睛很大,扑闪扑闪地看着她,眼里有种莫名的光在跃动。 邢清说:“是的,我们老板以前脑子里长了个瘤子,求遍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首大一名年轻的博士帮他操刀治好了。偏偏这位医生淡泊名利,什么礼都不收,老板就决定把新成立的影视公司冠了这位医生的名,想做大公司后,用另一种方式来帮这位医生扬名天下吧。” 阮胭手撑着下巴,跟着念了一遍:“柏良。” 柏树的柏,温良的良。 邢清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竟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在念起他们公司名字的时候,眼里隐隐有泪意。 下一秒,她就听到阮胭说:“好,我就签你们公司了。” 邢清不可思议道:“真,真的吗?” “是啊,我也想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和柏良一起扬名天下。”阮胭朝她伸出手,“你愿意帮我吗?” 邢清伸出手,用力地和阮胭相握:“乐意至极。” 而后的半年里,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阮胭一直都听话、勤奋,业务能力强到杀出重围,第一部戏就拿到了谢丏的角色…… 邢清叹口气,还是摁灭了屏幕,收回了给营销公司谈对策的决定。 她选择相信阮胭,正如阮胭当初选择相信柏良娱乐一样。 方白犹豫着把手机递给阮胭,问:“阮姐,咱们真不用管吗,网上的人骂得可难听了,不信你看……” 阮胭扫了一眼。 大多是营销号在引骂,且每个“爆料者”都配了模棱两可的图: 【我是阮胭的高中同学,千真万确,她是真的真的复读过两次,而且她高中成绩就是中游水平……所以我觉得这首电的学历可能也掺了水。 配图:(一张平水镇高中的全年级成绩排行榜,阮胭的名字被用红笔勾了出来,489分,位置在中间靠后。)】 【不是,隔壁的说错了,阮胭确实是首电的,但是……她这个人很迷,大二的时候,还和隔壁科大计算机的一学弟走得近,听说是把人甩了,后来人都堵到我们学校来了! (配图:一个清秀斯文的男生,眼角还有颗泪痣,和还有个小刘海的阮胭并排走在一起。)】 【我一直觉得她首电的学历可能是买的,因为她好像被人包养了……怎么说呢,大一大二她特别朴素,到了大三下的时候吧,就经常有豪车到南门外的红灯处接她了。 (配图:阮胭从酒店里出来,身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跟着,这个男人还被人特地用字标注:疑似是信和的老总白x雷。)】 …… 每个博文几乎都是以“我是阮胭的xxx”开头,并且还都配了详实的图,仿佛锤得不能再锤了。 阮胭往下滑了一会,后面也都大同小异了,无非就是在跟风骂她贱,也没别的黑料爆出来了。 她把手机还给方白,说了句:“别怕,都是假的。” 方白说:“那既然都是假的,咱们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早点反驳?” 阮胭笑了下:“不,拖得越晚,锤得才会越死。” “锤得越死,不是对咱们越不利吗?”方白不解。 “赵高指鹿为马,你觉得,对于那只鹿来说,是被人当场说出‘那匹马其实是鹿’更让后人记得住,还是在当时被舆论钉死了、百年后史官却说出‘这匹马其实鹿’更能让后人记得住? 颠倒黑白,人们没先看到黑,又怎么会相信白的存在?善恶不分,人们不先见识到恶的可憎,又怎能意识到善的可贵? 百鬼夜行,舆论时代。人都是这样,只有人的前后反差越大,事实的颠覆越狠,才能被记得 更长、更久。” 阮胭说完这段话,方白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站在那儿的纤瘦姑娘,方白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才说得出这样一番话。 但她能感受到,阮胭的身上,就是有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信服的感觉。 是的,信服,追随。 方白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好,阮姐,我们不去管。走,我送您回家。” 阮胭拍拍她的头,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枚车钥匙:“行,刚好我带了车钥匙。” 前几天飞横店时,她开走了沈劲的那辆路虎,沈劲说过还没叫人来开走,应该还停在那儿。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阮胭按了按车钥匙,熟悉的路虎车灯亮起,她们循着光走过去。 等到了车前,旁边的保时捷前雾灯却忽然亮起。 阮胭看了眼,白色保时捷的车窗降下,宋筠精致的小脸露出来,先前被要求离组时的哀怨一扫而光,只是挂着笑:“这么巧?” 阮胭也回她一个笑:“是挺巧。” 方白则一脸防备地看着宋筠。 宋筠笑:“怎么,怕我把你们阮姐吃了?怕啥,我就和她聊聊天。” 阮胭跟方白说:“乖,出去帮我买瓶水。” w ,请牢记:,,, 86、全文最甜周思柔 夜里雪下得渐渐大了, 扑簌簌地直往窗户上扑。 周思柔听着声音,第一次觉得有些失眠,她是真的睡不着。 她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唱过歌了。 更别说还要弹吉他了。 哪怕梁印对她说过无数次, 她已经练得足够好, 可以上台表演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紧张…… 她睡不着, 起来又练了一遍。 吉他声在夜里实在是太明显,她又不想被梁印发现她的紧张不安。 只有弹一声又放下, 再偷偷弹一声, 断断续续地, 在风雪夜里,她觉得,他应该听不出来…… 吧? 十分钟后,她的房间门被梁印敲开。 梁印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 看着周思柔:“要练你就出来直接去楼下练好吧。” 周思柔小声地说:“我……我有点紧张。” 他面无表情道:“哦。” 周思柔偏过头:“真的紧张,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qaq” “哦。”他懒懒掀起眼皮, “过来,我教你。” 周思柔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 进了他的房间。 他问她:“你紧张的是什么?” 周思柔说:“怕,怕弹错,怕唱错,怕被他们笑……” 她说着就低下了头。 梁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弹一遍。”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弹了起来, 一边弹, 一边唱: “ikle, little star,hw i wnder whatare! u abve the wrld s high, like a diandthe sky……” 哪怕已经练了无数次,她还是忍不住地紧张。 但却在她唱第二句的时候,一阵钢琴声响起—— 她转过去,看着梁印。 梁印也回视她。 两个人的视线,在短暂地交汇后又迅速地分开。 她继续一边唱一边弹。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梁印的和弦,她的心也仿佛静了下来。 弹的动作也比刚才还要流畅,声音里也不再带着颤意。 …… 直到一曲结束,梁印才抬头看她。 “明天就像刚刚这样唱就好了。” 说完,他打开手机,把手机扔给她。 她点开才发现原来他刚刚偷偷录了音。 “我以前刚开始演出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十分紧张。”他低头看着手下的钢琴,“后来,我就开始自我催眠,把下面的观众都 想成……嗯,你可以把他们想成我们上次买的冬瓜,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你表演的时候说话,只要有基本的素质也不会站起来对你破口大骂对不对?” 周思柔还是紧张,她看着梁印,梁印说:“其实这是一种比较低级的方法,还有一种就是你要找到你最好的表演状态。” 周思柔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比如刚刚,我帮你和弦的时候,就是你最好的状态。你把这种感觉记住,在表演的时候不断回想,去找这个感觉,那么,你这场表演很难会失败。” 周思柔盯着他手机里的那段录音,陷入了沉思。 梁印戳了戳她头顶的丸子头:“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学会享受舞台。” “享受?” “嗯。那种感觉多好啊,你忘记了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的身上,你全心全意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表演。把你对这首歌所有的理解唱给别人听,这种感觉不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周思柔,而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周思柔抬头偷偷看他,从他的眼里好像看到了一些别的不一样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和他平时的插科打诨完全不一样。 “你以前经常表演吗?”周思柔问他。 “嗯。”他淡淡地回答。 “啊,那,那你是歌手吗?还是,吉他手?”周思柔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似乎没有听过“梁印”这个名字,她觉得他应该不是很出名的乐队成员吧。 “都当过吧。”他笑了下。 她开始追问:“那你有乐队吗?你们有出唱片吗?” 他皱了皱眉:“你的话好多,赶紧回去睡,明天早点起来。” “噢。” 周思柔声音小了,转身慢慢回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他叫住她。 “啊?”她回过头。 “把手机留下。” 他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免得你整夜整夜的玩手机又失眠,友情提醒,女人的黑眼圈是很可怕的。” 说完,他见周思柔还不动,下一秒,他又补了一句,尾音拉长—— “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女人。” 周思柔立刻把手机扔下,“啪”地把门关上。 “臭梁印!” 第二天,周思柔醒得极早,她郑重地换上和梁印一起去买的那条裙子,又生疏地给自己化了个妆,等到所有的工程都结束后,她才拉开窗户看外面的情况。 考文垂的雪已经停了,是个不错的晴天。 事实上,落雪的时候不冷,停雪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 周思柔在外面裹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她在心里想,这下不管梁印怎么说这袄子土或者丑,她都不会脱下它。 周思柔跑到梁印门前,想让他帮忙看看自己画的妆够不够好看,他却始终没应声。 周思柔想了想,不会还在睡觉吧。 于是赶紧下楼先给自己煮了碗面,才又上楼去敲门。 但还是没有人应声。 她的手机还在梁印房间里,她皱了皱眉,问梁印:“我进来啦?” 还是没有人回答。 最后她直接拧开门把手,门一拧就开,她才发现,他没有锁门。 推门进去,屋内却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行李箱和日常用的东西也还在桌上,周思柔的手机还放在钢琴凳上。 周思柔想,可能他是出去晨跑或者做别的事去了,她也没再多想,抓起自己的手机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她给梁印发了个微信: “别忘了来学校礼堂看我的表演啊。” 感恩节学校里把节日氛围铺得很到位,屋里有暖气,很多学生要不就是穿了很正式的礼裙西服,要不就是穿了一些夸张的打扮,哈利波特或者迪士尼动画里的人物。 进了屋子,她把外套脱了以后才开始庆幸,还好梁印提前陪她去买了礼服,不然她真的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来表演,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周思柔进场后,路过旁边的镜子时,她自己都有些小小的惊讶—— 原来这就是三十岁的自己啊。 似乎,岁月也不是那么可怕。 是因为什么呢? 在来英国之前,抑郁了那么久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岁月没那么可怕了呢? 她闭了闭眼睛,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臭阿姨。” 她被这突然的想法给惊到了。 她赶紧快步走到会场里去 。 主持人在上面一个接一个的报幕。 等到终于报到 “siria zhu”的时候,她才按下心里的忐忑,抱着吉他往台上走去。 在试麦之前,她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会场前排的一圈。 没有。 那个熟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缓缓开始拨动琴弦。 还是那首最简单的《小星星》。 “ikle, little star,i wnder whatare! u abve the wrld s high, like a diandthe sky……” ——把你对这首歌的理解,唱给他们听,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 周思柔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很多人。 小时候在大院里的陆爷爷,雪地里背着她回家的周子绝,还有为了陆柏良操着扫帚追赶那些臭男生的小周思柔…… 而最后的最后,是一个男生揪着她的小丸子头笑着说:“臭阿姨,唱得不错哦。” …… “啪”—— 吉他最后的一声和弦戛然终止。 周思柔静静地环视了会场的一圈。 最后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周思柔捂着胸口,冲台下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连绵的掌声里,她安静地走下了台。 晚会一直到结束,班里才开始颁奖。 表演得最好的人可以被评为“star”,周思柔这被梁印临时抓过去的三脚猫工夫当然没有拿到这个奖。 但是现场居然还设置了一个“最佳着装奖”,会评出“kg”和“een”。 周思柔没想到这斥巨资买来的礼服倒让她捡了这个水奖。 她把自己印了“een”的奖章拍下来发给梁印看。 他还是没有回她。 周思柔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赶紧拿起外套就回走,后面的酒会也没有参加。 外面又下起了雪。 令周思柔没想到的是,她一走出学校,立刻就围上来五六个记者。 都是中国人。 他们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你好,这位周小姐,请问一下,你和nas现在是在交往阶段吗?” “你们现在是同居了吗?” “你知道他深陷‘抄袭门’和‘艳照门’还愿意和他谈恋爱,是真的想和他……” …… 周思柔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嗫嗫嚅嚅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说的nas是谁,我……” 周思柔被他们挤在了一起,她往后退,他们就跟上来,最后她只有疯狂地跑起来。 身后的记者还在追,嘴里的问题也越来越尖锐。 “周小姐,你的哥哥现在还在监狱里,你出国读书是为了避难还是……” 他们问的问题越来越尖锐。 天冷地滑,周思柔被他们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她蹲在地上,膝盖被石头撞得发疼。 有女记者想过来扶她。 周思柔拂开她的手,眼泪一颗一颗直往下掉: “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说的nas是谁…… “还有,我哥哥以前是犯过错,可他也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我出国就是想好好读书,你们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我不想接受你们的采访,一点也不想……” 等她从满脸的泪水里再抬起头,才发现在这群记者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很高大,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扑簌簌的雪花直往他的大伞上扑,他的上半张脸隐在伞面背后。 他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 就在他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看到他移开了伞面,那双桃花眼露了出来。 只是那一刹那间,她堆积了一整天的委屈和这雪意一样,一朵一朵往下堆叠。 北风一吹来,把雪意吹散,她再也忍不住,自己撑着地面起身,就朝他跑过去。 梁印像那天在超市里的一样,将她用力搂进自己的怀里,移下伞面,隔开他们与那群记者的视线。 “臭弟弟,你怎么才来。你今天错过了我拿een的时刻你知不知道。” “还有那群臭记者,他们非要扯着我说什么nas,我一点也不认识。” “他们还欺负我,我还摔倒了。” “雪地好滑,摔得我膝盖好痛。” 她闷在他的胸口,一下接一下地说着话。 最后他只是单手搂着她,往前跑。 送他过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前方。 他们在雪地里快步跑着,身后是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和闪光灯。 直到他们终于上了车,窗户将雪花与一切喧嚣隔绝。 他才松开始终牵着她的手: “不怕,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好聪明,猜对啦,大明星弟弟x呆萌姐姐 w ,请牢记:,,, 87、全文最甜周思柔 梁印在凌晨五点的时候, 接到了陈兴然的视频电话。 那个时候是国内的晚上九点。 “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陈兴然的语气里怒气值已经要爆棚了。 梁印打开ad,里面全部都是他和周思柔的照片。 已经在微博“爆”了。 第一张是他在机场, 周思柔掀开他帽子的场景;第二张是他在考文垂的房子里和周思柔并肩出门的照片;第三张是他们在超市一起买东西的照片;除此之外, 还有他们一起在商场买礼裙的照片…… 每一张都精心选了拍摄的角度, 照片里的他和周思柔看起来无比亲密。 “这就是你在上的网课?”陈兴然已经快要疯了。 梁印冷冷开口:“房子不是你找的吗?找的时候,是你说的, 房东的妹妹会来住, 你都不介意, 还说不用担心。” 陈兴然被噎住:“我他妈要是知道那人的妹妹三十岁还这样,我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们住一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周子绝的妹妹!!妈的,现在你本来就丑闻缠身,怎么可能解决得过来……” 梁印皱了皱眉:“她是周子绝的妹妹?” “嗯, 之前是植物人,那些狗仔都把她的底都扒出来了, 在病床上躺了十五年,他哥一进牢里, 她就醒了。” 梁印瞳孔放大,她,在病床上躺了十五年? 所以,所以她才总是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所以,才对他这张脸和“梁印”这个名字,以及那首他三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七月风》毫无反应。 怪不得, 她会怀着那样微颤的声音问他:“我真的看起来很老吗……” 梁印闭上眼睛, 不说话。 陈兴然在那边依旧叽叽喳喳说着这件事的利弊:“我劝你现在赶紧回国,澄清和周思柔的事情,说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等过段时间, ‘抄袭门’和‘艳照门’的风头过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打断他:“帮我订飞伦敦的机票,要最快的。” “nas, 你要干什么?”陈兴然问他。 “找伦敦这边的媒体摊牌。白颂娱乐能控制国内的媒体,还能控制伦敦的媒体?” “你疯了?你不要dn了?” “不止不要dn了,nas我 也不想要了。”梁印的声音笃定,“我说过,我之前一开始就说过,等这边的学业结束,我可能不会再回来。” 说完,梁印就挂了电话。 他拿起外套和行李箱直接打车去机场。 出门的时候,他把周思柔的手机放回到钢琴凳上,他想,一定要尽力给这个傻子一个安安稳稳的感恩节。 他十岁的时候被现在的公司白颂选为练习生,和另一个叫“丁一”的男生组了个叫“dn”的组合。 在他们十四岁那年,dn正式出道,谁能想到呢,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竟然能一炮而红。 并且一红就是五年。 直到三个月前,丁一的个人单曲,副歌部分的填词爆出抄袭。 那首歌是丁一的个人工作室找人制作的,但为了博噱头,填词人的后面依然挂了“nas”的名字,因为事实上,由于这两年他们的工作领域日渐不同,已经很少再合作曲子了,甚至还各自成立了不同的工作室和公司…… 丁一在抄袭事件爆出来的当晚,还爆出了“艳照门”。 其实说艳照,也没多艳,就是他与一个女演员在酒店出入的背影,但可怕的是当晚还爆出了他们的“音频”。 只有女演员的呻吟和男演员的喘息声。 丁一和梁印的身形、声音都相似。 最后白颂公司在抉择下,选择保丁一,弃梁印。 他们共同的经纪人陈兴然的解释是:“谅解一下,他毕竟是老板的儿子……” 梁印无所谓,反正从刚出道的时候,他就注定要给丁一深厚的资本让位。他的家庭本来就是普通的工薪阶级,粉丝们都说,如果不是和丁一的组合,遇上一个愿意力捧儿子的白颂老总,他梁印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就这样,梁印被陈兴然送出国避风头,甚至为了避风头避得更彻底,只能在英国的考文垂上网课。 …… 好在考文垂的这段时间,他早就联系好了伦敦这边的经纪人何柳。 何柳早在去年就给他递过名片,想要邀请他到欧洲来发展。 梁印花了一天的时间和何柳谈判。 他不管何柳采用什么方法,只要帮他和白颂解约。 飞机在气流的影响下变得颠簸。 他情不自禁地想,为什么就不可以再忍 忍呢? 再忍忍,等到这些风头避开后,他回到白颂继续当他的大偶像、大歌星。 可是他忍不住想到有个女生,她会围着围裙,扎着丸子头,每天晚上给他熬各种各样的汤。 她甚至唱歌也不好听,一点也不好听,还会跑调。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靠近她。 最开始很讨厌她,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到后来一天天的相处下,才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那样,把自己活得像个太阳一样,因为过于用力地照耀温暖别人,才显得过于愚笨。 赤诚的愚笨。 他今年二十二。 周思柔三十岁。 他写过很多情歌,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他觉得自己可能并不能完全懂得什么叫□□,但他能知道心里此刻的感觉—— 他很希望她能好好过一个平安顺遂的感恩节。 车子稳稳停在他们的房子前。 梁印把周思柔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小小的一只。 他拉着她进屋,他问她:“刚刚摔痛了没有?” “痛,很痛。”她说。 “回家给你的膝盖看看。” 周思柔进了屋,把厚厚的羽绒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星空吊带裙,她坐在沙发上。 裙摆被她撩起来,梁印弯下腰给她检查伤口,才发现膝盖处果然破了皮。 他找到碘伏给她一下一下地擦着:“忍一下,可能会有点疼。” 碘酒碰上破了的伤口,周思柔果然痛得倒吸凉气。 可能是疼痛的刺激,她的眼泪又没忍住,滚了出来,一颗一颗砸到梁印的手背上。 梁印找到纸巾,替她把眼泪擦干净:“怎么了?” “我刚刚在车上搜了。”周思柔别过头去。 “搜什么了。” “你就是nas啊。” “嗯。”他替她擦眼泪的动作顿住。 “怪不得你去那家店,人家还会封店。” 原来根本因为什么高级会员,他就是那家店的全球代言人。 周思柔把头垂得低低的。 “对不起。”他放下纸巾,把她的脸捧起来,让这个小小一只的小姑娘不再逃避,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她睁着眼睛,睫毛有些无措地眨了眨,她三十岁,可是从来没有哪个男生离她这么近,这么 近过。 他看到了她的无措,最后松开了手,把碘酒收拾好,和她慢慢解释。 从他十岁的时候开始讲起。 一路讲到他替丁一背锅…… 天上的月亮从最开始的又大又圆,到后面越来越隐入云层。 “那,那你要解约吗?”她问他,还是忍不住气恼,恼她自己居然还会替这个臭弟弟担忧。 “嗯。” “那网上的传闻怎么办?他们现在都说我和你在交往。”周思柔声音小小的,她说,“我怕给你添麻烦。” “是我怕给你添麻烦,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要解约,公告已经在国内发了,我以为那些媒体会把焦点都放在丁一身上,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跑来你的学校打扰你了。” 他说完,她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她说:“那,那些传闻怎么办,需要我出面澄清吗?” 虽然,其实她,心里隐隐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它变成真的…… 她想,她完了,她好像,好像,好像真的对这个人,动心了。 这太疯狂了,怎么可能? 他比她小那么多岁。 可是,又怎么不可能? 他们朝夕相处了半年,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除了周子绝以外的任何男性对她那么好过。 她只是小小的、小小的,心动一下,应该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吧? 她纠结的问句刚问出去。 下一秒,她就听到他说: “不用澄清,它就是真的。” 说完,他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地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离开。 “可以吗?”他问她。 周思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在唇上那片温热离开后,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以吗?”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周小姐?” 不是臭阿姨,也不是姐姐,是平等无比的周小姐。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屋内的灯光没有熄。 安静里,只能看到玻璃窗户上模糊的剪影—— 那个女人轻轻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考文垂这么多年来下过最大的雪。 有人说,雪没有味道。 但或许,在今夜,它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给思柔妹妹写到老啦,她这一辈子已经失去了十五年啦,就让她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在故事里吧。晚安 w ,请牢记:,,, 88、平行空间 阮胭看向厨房。 她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喊了声:“有人吗?” “有银,有银,俺在这儿呢。” 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圆滚滚的年轻女孩走了出来, 脸上还带着两团那种高原红。 阮胭听着这熟悉的方言:“……你是谁……” 女孩:“夫人, 俺,俺是张晓兰。” 阮胭:“…………” 女孩:“夫人, 俺,俺真的是。” 阮胭:“……张晓兰,你当鱼的时候长那么好看,怎么变成人了这么磕碜……” 女孩挠了挠头:“什么鱼?” 隔了会儿, 她猛地拍脑门:“噢噢噢, 夫人您是说阳台那条蓝色的鱼是吧?来的时候, 老爷就嘱咐俺要天天喂的, 说您宝贝得很。” 阮胭头很痛:“所以你不是张晓兰?” 女孩不解:“夫人, 俺就是张晓兰啊!” 阮胭:“…………” 女孩瘪了瘪嘴:“俺家住平水镇三十二号楼, 俺到临江来打工,是老爷到家政公司来让我照顾您。” 阮胭看了看她, 又走到阳台去, 看了看那条还在缸里吐泡泡的蓝色孔雀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鱼还在那里。 阮胭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圆滚滚“张晓兰”, 问她:“所以你口中的老爷是沈劲?” 张晓兰点点头。 她就知道, 沈劲绝对是看到这人的名字,就故意找来戏弄她的。 阮胭想起她的话, 问:“你是平水镇的?” “是的,夫人。”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乡音了。 “……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夫人。” “好的,少奶奶。” “…………” 张晓兰, 你还是直接变成鱼,去缸里和另一个“张晓兰”作伴吧…… 说归说,张晓兰做饭的手艺的确很好。 知道阮胭的右手不方便,就做了左手也方便拿着吃的平水特色卷饼。她做得很地道,很有家乡风味,阮胭一连吃了好几个。 张晓兰发现阮胭不用她教,也知道那些卷饼的正确吃法。 阮胭说:“我也是平水镇的。” 张晓兰:“!!!” 她激动得要哭出来了,拉着阮胭说了一大堆,问阮胭是什么时候来的临江,家住在平水镇的哪里,叽里咕噜说了很久,才意识到,啊不应该缠着夫人这么久,她还是个病号,要好好休息。 于是张晓兰最后感叹了一句就打算收场:“夫人,您离开镇子离得早,没能看到那么好看的陆医生,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补了句:“老爷也很好看!而且和陆医生长得还有点像咧!” 阮胭拿着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陆医生叫什么?” “好听着呢,叫陆柏良。人又高又帅还有文化,而且他好温和哦,镇子上其他的男人都笑俺胖,他却从来不笑俺,看俺跟看其他漂亮姑娘的眼神一样,一点也不歧视俺,俺好喜欢他哦。” 张晓兰手撑着下巴,说起温和的陆医生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小爱心。 阮胭低下头,“是啊,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张晓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夫人突然就有些难过和寂寥。 那是她看不懂的。 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让夫人一个人待着。 于是她说:“夫人,俺先去厨房洗碗了,您不够再叫俺,俺给您做。” 阮胭也没心思吃了,她放下筷子往屋里走去。 起身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他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很安乐,这样不就够了吗? 第二天,晨光乍破,阮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以前沈劲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睡,经常要靠服用褪黑素才能入睡。而昨晚,可能是吃到了很久没吃过的家乡菜,也可能是知道了陆柏良现在过得无比安好,她竟难得地拥有了一个好梦。 打开手机,邢清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时间都是凌晨五点,看得出她为微博上的黑料焦虑到了极点。 邢清给她微信留了言:“现在事情已经越演越烈了,微博上#阮胭滚出娱乐圈#的话题在今天凌晨又空降热搜了。” “我们还是不做回应吗?” 阮胭也不用左手打字了,直接语音输入: “嗯,不用回复,在网络时代之前,24小时是应对的黄金时间,原因就在于,24小时,足以让一件事深入人心。现在才过了十二个小时,让他们继续黑,就当宋筠他们免费帮我们做一次营销了,这么多热搜,帮我们省了好几百万了。” 回完邢清的消息,还有一堆人的消息没有回,都是过来找她问询微博热搜黑料的。有谢丏,有程千山,还有陈副导,大学时的授课老师,甚至还有之前在首医大的同学…… 阮胭一个一个认真回复,谢谢他们的关心。 消息列表一直滑到底,才显示出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出现过的头像: “我看到微博热搜了。姐姐,你还好吗?很抱歉,好像因为我的事情,给你带来麻烦了……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帮你澄清的。姐姐,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但请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只希望你能够快乐。闻益阳。” 阮胭握着手机。 目光聚焦于最后那三个字。 闻益阳。 益阳啊。 那个名字里分明带了个温暖的“阳”字,前十八年却从未得到过阳光的男孩…… 阮胭犹豫了一下,回复他:“益阳,我一切都好,你放心。这件事的确是需要你澄清一下,只是,我有点怕这样会影响到你现在的个人声誉……” “没关系的,姐姐。我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评价,你知道的。我能见你吗?我想当面把以前我们交往的证据都交给你。” 阮胭摁住微信语音,想回复他一声“寄过来吧”。 片刻后,却又放开。 最后还是又摁住,说了声:“好。” “卧槽,劲哥,惊天大消息,你好像被绿了!!!” 沈劲也是才睡醒。昨晚和姜十毅喝完酒,谈完事情,已经是凌晨了。 这一年的影视行业不景气,合娱手里握了很多ip想做,在到处拉投资,沈劲手里的讯科新推出了一条人工智能音箱产品线,他也在迫切寻求优质的广告冠名。 89、平行空间 阮胭脸色苍白,咬着唇,捂着右臂半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放下东西, 连忙跑过去看她。 谢丏也被吓得连连喊, “快,快送医院!” 慌乱里, 有工作人员要来扶她起来,她僵着右臂,忍着痛说:“别动,可能是粉碎性骨折, 不能碰, 打电话叫120。” 沈劲坐在车上, 一脸阴沉, 问姜十毅:“这就是你说得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说完他就下了车, 关车门时, 整个车子都被他甩得一震,把姜十毅吓得脑门直冒汗。他, 他哪里知道这沈总还把两年前遇到的那小姑娘放心上。他以为他是在问宋筠…… 沈劲大步走过去, 他的秘书在旁为他开道,周围的人群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人物,却也被他的气势震得纷纷自觉往后退。 阮胭半蹲在地上, 看着沈劲朝她走来。 稀薄的日光落在他肩上, 和她眼里的湿意一起将沈劲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他喉头那道疤, 她看得明晰。 当他蹲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哥哥。” 她哽咽着喊。 这声音,跟猫呜咽似的, 把沈劲的心给唤得一揪一揪的。 揪得发疼。 “别怕,我在。” 沈劲伸出手,尽量不去触碰阮胭的右臂,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 陈副导过来,想说什么,“沈总……” “滚。” 沈劲抱稳了人,就抬起脚。地上的摄像机被狠狠踹到一边,原本就被摔出裂痕的机器,这下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这玩意儿老子赔你,你把人赔我。记住了。” 他话一撂下,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真的太吓人了。 谢丏站在原地,看着他抱起阮胭离去的那个背影,脸色阴沉,他把扩音器也摔到桌上: “查,给我把这事查清楚。什么时候,也敢有人玩心机玩到我的组里了!” 一直在角落里偷偷围观的宋筠助理连忙看向旁边的宋筠: “宋姐,这下,怎,怎么办……”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极其浓重。 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匆匆忙忙往骨科里跑。 拍片,检查,上夹板……一套流程忙下来,等到手被纱布裹得高高耸起,病房里终于归于安静,阮胭也差不多累得快要睡过去了。 偏偏这男人不让她睡。他的大手掐着她的下颚。 他劲儿大,掐得她生生发疼。她小声地、带着恼,喊了声:“沈劲。” “还敢睡?”沈劲松了手。 阮胭说:“你弄疼我了。” 沈劲轻嘲道:“你还知道疼?那玩意儿摔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一下?” “我躲了,没躲开。” “躲了还被砸成这样,我看你就是故意把自己砸得狠点,让我不好受是吧?” “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阮胭别过头不说话,沈劲生气的时候就是头没有人性的兽类,不能和他讲道理。 沈劲心里的气没得到纾解,看她这作样,更来气了。手上又粗鲁地把人的小脸掰过来,俯身下去,发了狠地咬着她的唇: “我告诉你,你的心思达到了,我的确是被你的伤弄得不舒服了,相当的不舒服。” 不舒服到他在开始担心她了,而这种异样的情绪,是以前从来不会有的。 阮胭在心底骂了句疯子,嘴上却刺地一疼。 沈劲咬了她一下:“欠收拾。” 导演室内灯开得亮堂,气压却低到了极致。 谢丏看着邮箱里的两张照片,不知道是谁偷偷发给他的。 但画面上,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宋筠的助理给摄像助理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丏揉了揉太阳穴。 宋筠,宋筠,又是宋筠,他在选她进组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人事儿这么多呢! 又是在发布会上搞事,又是在组里作妖。 他原本是看中了她出道六年来攒的流量,又因为合娱的姜十毅力荐,说她背后有大靠山,他才对她的演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招她进了组。 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了个祸害。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宋筠走了进来:“谢导您叫我?” “坐。” 谢丏直奔主题。 “早上你助理去找摄像助理做什么了?” 宋筠暗自掐了掐手心,面上依旧惊讶道:“什么?小衫去找摄像老师了?我完全不知道,早上一起来我就去化妆室了。” 谢丏的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宋筠有些急了,“谢导,小阮那事儿真与我无关,我就是再不喜欢她,我也不至于干这缺德的事啊!” 谢丏冷不丁冒出句:“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宋筠一时无言。 偏偏此时门外畏畏缩缩进来一个小姑娘,是宋筠的助理。 她抽抽噎噎看着谢丏:“谢导,这件事真的和宋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她的,可我真的没想在摄像机上动手脚,我给摄像老师塞钱也是我想让他把阮胭拍得丑一点……” 宋筠闭了闭眼,心道,完了。 不管动没动摄像机的手脚,你就不该认啊,蠢货。 果然,谢丏一听,当场就把手里的杯子往下一扔,噼啪摔得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