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嫁了个假夫君》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可能嫁了个假夫君》作者:澹澹【完结】 文案 清晓一睁眼穿成了清河阮府的大闺女——身娇体弱的县尊千金,好不容易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还没享受到“名媛”待遇,一转眼便让她的便宜娘绑了个新郎把她给嫁了,嫁了,嫁了…… 新郎倒是风流蕴藉气质佳,见多识广身手好,除了偶尔行踪神秘,说话“不靠谱”外,想想也是赚到了。 直到有一天…… 清昱:姐!这王八蛋撩完就跑,怎么办? 清晓:反撩,追到京城去撩!撩到手,再傲娇地把他甩掉! 清昱(鼓掌) 江岘:想甩我?没门! 江岘版: 京都高冷男神,颜高条正背景深,矜贵抢手不可即。 直到有一天,男神府上突然多了位小娇妻! 京城的姑娘们炸了…… #出任务捡了个小娇妻# #老婆总想甩掉我# #追妻三十六计,宠为上# #发糖#卖萌.jpg@清晓 食用指南: 1:1v1,he。 2:甜文,宠文,苏爽文。 3:歷史架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清晓江岘 第1章 洞房花烛 永和三年,春。 京城的雪初融,太液池的冰也开化了,可是围绕小藩王入主皇位“继统不继嗣”之争僵持了两年仍未缓,不仅君臣之间冷若腊月凛风,心寒齿颤,连朝臣们也是各执己见,心怀鬼胎。 不过京城的“寒气”吹不到江南,花朝节至,依旧柳绿桃红 淮安府,清河县,锦云街阮知县府上,今儿忙得是上下翻飞。大门外护院鸣鞭撒币,小厮迎客纳礼;内院丫鬟捧斛端奁,婆子铺房掌灯。 日落西垂,留下丹霞一片。红灯笼五步一盏,十步一挂,从阮府一直绵延至街口。 喜事将至。 清河权贵几近到齐,连淮阴伯都主动登门,为这个明镜高悬的父母官道贺。东二胡同的冯家三爷搭话道:“能参加阮府的喜宴,可是不易。” 淮阴伯含笑点头。“阮大人奉公廉明,在清河这么多年,爱民如子,何曾劳烦过诸位。今日招婿,能操办得如此之盛,想必极珍视这个女儿。” 一旁的李员外却砸了砸嘴,道:“长兄未娶,岂有小女先嫁的。若没记错,阮小姐笄礼都还没行吧,可是匆忙。” 三爷笑道:“阮家小姐自小体弱,听闻前些日子病得厉害,昏迷不醒,一度连气息都没了。如今虽醒,可留不留得住还得看天意,想必今儿这婚是为沖喜。” 闻言,淮阴伯嘆道:“方才远瞧那新郎官仪表堂堂,据说是北直隶来的秀才,好歹饱读诗礼,竟也甘心弃宗祠入赘妻家。” 李员外冷笑。“半吊子秀才,不过是个县学增生罢了,连廪米膳奉都没有,寄宿崇华寺,若非生活窘迫他会把祖宗都卖了?想来也顶会算计,若是做了知县老爷的女婿,富贵且不言,还愁顶不了廪生,怕是入府学都不成问题。其心昭昭,妄图不浅啊。” 他还真敢说!淮阴伯和冯三爷互望一眼,笑而不语。 话虽酸,可谁心里不是这么嘀咕的?方才拜堂,那被婆子架起的新娘一副奄奄之状,瞧得大傢伙提心弔胆,生怕她哪口气没喘匀,说倒便倒。娶这么个有今日没明天的主,怀的什么心?还不是冲着岳丈大人的权势,拿人家当垫脚石呢! 岂止外人这般看,连新房里那个病恹恹的新娘子,也如是想的。 此刻,洞房里旖旎风光一片 薰香绵绵,花烛摇曳,红床喜帐中一对鸳鸯枕诉着意笃情深,映示新人珠联璧合。 可饶是喜庆,却略冷清了些。 新娘禁不起折腾,唱礼撒帐不过走个形式,众人散尽,房里除了新人只余阮府的李嬷嬷和几个小丫鬟。 阮清晓倚着床栏,和新郎并坐于喜帐中。 李嬷嬷托着凤纹描金朱漆茶盘,上端两只红线相连的白瓷酒盅,笑道:“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自此礼成,良缘永缔。愿夫妻二人同甘共苦,琴瑟和鸣。” 半晌,谁也没动。 同甘共苦?只怕他瞧着自己气衰体弱后悔了吧!清晓心里暗讽,面上不动声色,轻咳几声道:“夫君不把这盖头掀了吗?” 依旧没个声响。 清晓这股气耐不住了。好模好样的谁愿娶个病入膏肓的人为妻,济世吗?还不是另有所图,能真心待己才怪! “你若不掀,我自己掀了。” 她抬手便去扯,却闻身边人冷道了句:“不自己掀,还等着我动手?” 他嗓音低沉,若山涧流水淙淙好听。尤其尾音一提,似嘲讽又带了许魅惑。清晓发怔,抬起的手停了住。 自己还没说什么,他倒来脾气了? 于是心一横,一把将盖头扯下,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李嬷嬷脚下,惊得满屋人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滴熘圆。 然清晓抬头一望,表情凝住了。 眼前竟是好俊一个小生,淡眉薄唇,深眸狭目,鼻骨如镌刻耸直,皮肤白皙得让女人都要妒忌三分。瞧他年纪不过弱冠,却带着份不应龄清寂,面沉似水,神色淡淡,说是书生,这眉宇间露出的英气,让人不由得心凛。 第2页 这“卖相”倒是极其少见,清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而对方亦没躲,也盯着她。 方才拜堂就知她疾病缠身,此刻端详果非虚传。十四五岁正应带着豆蔻朝气,然面前的小姑娘,憔悴得像雨打白兰,掩不住的疲惫。霞帔在身,朱唇浓点,可哪都映不出一丝生气,反衬得她脸色更白。唯那双眨动的星眸,像浸水墨玉,透着灵气。 到底是姑娘家脸小,被他盯得不自在。清晓颌首,微红的脸颊多了几分娇色。 她以袖掩口咳了几声,正琢磨如何打破尴尬,目光移到他手臂上,顿时惊了住。 这个身着大红吉服的男子,双手竟是被结结实实地捆着! “这……”她看了看他,又望向贴身丫鬟巧笙。 巧笙尴尬牵唇,笑得极其难看。 瞧着这幕,清晓恍然。就说怎会有人如此无底线,娶个病秧子还要弃祖入赘,原是被胁迫的。她无奈苦笑,父母为给自己“沖喜”还真是煞费苦心,好歹是官宦人家,连这都做得出,不怪人家有气,倒委屈面前的书生了。 清晓颇是同情地睨了他一眼。他却一改怒颜,对嬷嬷道:“还不打算给我松绑吗?” 李嬷嬷一愣。夫人说见机而定,瞧他这会也算稳妥,该不该解呢? 见她犹豫,他又道:“不松绑,如何饮合卺酒;不饮酒,又如何算礼成?” 话是没错,可是…… “难不成怕我跑了?”他笑了笑,道:“外面侍卫重重,宾客满堂,我往哪逃?如今堂拜了,我二人已是夫妻。人生四喜便有洞房花烛,我不至于这般不识趣。再说她身子弱,总要有人照顾。”说罢,含笑瞥了眼身边的小新娘,看得清晓直打冷战。 听这话意思,他认了?态度变得真快。这不是她期望的,却是丫鬟嬷嬷极想听的。 巧笙和李嬷嬷越满意,清晓越不安。于是拉过巧笙,虚弱地靠在她身上道:“不劳烦夫君了,有巧笙在便好……我,我这身子,太拖累人了。”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人揪心。他却微笑道:“我照顾小姐不是应当的吗。你我可是夫妻,此生相伴,万不要再说这见外的话。岳父岳母招我入府,为的便是让小姐有个依靠,小姐放心,我必不会辜负你。” 丫的还真会说。什么照顾,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慾。真想把他虚伪的面具撕下来,踩两脚。可眼下这境况,容不得她闹。 “姑爷有这心便好,日后和小姐恩爱和睦,只要小姐身子好了,于谁都是福气。”李嬷嬷说着已将绳子解开。他揉揉手腕,含笑接过朱漆茶盘里的酒盅,递给清晓一只。 清晓踌躇,在巧笙催促下才勉强接过了酒盅。二人胳膊相挽朝彼此靠近,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向她手背,清晓紧张,体力不支的她开始颤抖,他忙握住了她的手腕,才没让酒洒出。 清晓僵住。 他看着她,喝下自己酒的同时,轻推她手,把她手中的酒餵入她口。 清晓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从脸颊到脖颈,最后消失在霞帔微露的锁骨之下。她垂下的睫毛轻颤,蝶翼似的扇动,撩得人心痒。 他盯着她,眉心却越拢越深。 酒尽,礼成。 几个小丫鬟搀扶小姐去东稍间洗漱。 新房面阔五间,除了明室,两侧各有次间稍间,且为相通。卧室设在西稍间,为了遮拦用碧纱橱作为隔断。 碧纱橱外安了床,平日里巧笙便守在这,方便伺候。今儿是洞房却也不例外。 李嬷嬷回夫人那禀差。巧笙把小姐送到卧室,扶她上床躺下,也退出去了。 此刻,卧室只余他二人。 清晓心里若擂鼓,提到了嗓子眼,定定地瞪着床边稳坐的人。见他刚一动身,脱兔似的窜了起来,警惕道:“你干嘛?” 被问得一愣,他盯了她半晌。 小姑娘洗去妆容的脸清清淡淡,玉脂白肤透着抹红晕,像初绽的莲花,稚嫩中带着清媚,连眉宇间的憔悴都是极美的。 只是这状态,可不像个有性命之虞的。 他扬唇,语气佻薄道:“洞房夜,你说做什么?”说着,已向她欺来。 一股淡淡的药香漫出,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清晓条件反射地推了他一把,他不禁后仰,笑意更浓。 “好大的力气,莫不是你根本就没病?” 清晓哑然,怔愣间他又欺了上来,双臂扶着床栏将她圈在怀中。 此刻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反抗了月余,她终究还是躲不开这一劫! 清晓不想认命。可房外,她拗不过固执的爹娘;房内,以自己这小体格,也挣不过这个七尺男郎。 就算躲过今日,往后呢?嫁了就是嫁了,出了这门谁在乎她清白。 清晓没动,紧闭双眼缩成了一团。等了半晌头顶上也没个动静,忽地身后一空,好像什么被抽了出去。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披着锦被,盘膝坐在对面的圈椅上,闭目定神,打起坐来了。 ……这,有点让人始料不及。 终究是不放心,她唤了他几声。见他冷眉紧锁,一点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清晓不屑哼了哼。 就知道他是违心应下这亲事的,关键时刻原形毕露了吧。 第3页 如此更好,求之不得。 不必再顾虑他,清晓轻松地躺了下来…… 未来之路渺渺,革命尚需本钱,想把命运捏在手里,那么第一要务便是养好身子。 于是,碎觉!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请多多支持~喜欢请收藏~收藏~收藏~据说三遍不够了,再来,喜欢请收藏~收藏~收藏~ 新文预收《撞脸半个娱乐圈》,谢谢支持~ 娱乐圈的高岭之花,影帝宋衍最近很忙啊…… #宋衍和女星a公斤晚餐并夜宿某酒店# #宋衍和女星b携手同游某地# #疑似影帝宋衍和女星c激吻,没拉窗帘# …… abc粉丝对撕乐此不疲,争夺最后“花”落谁家。 直到有一天,影帝公布了恋情。 女主像a像b又像c…… 粉丝:撕了这么久,你告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苏娆:撞脸半个娱乐圈,怪我咯? 宋衍:你那叫大众脸好不好…… 宋衍版文案: 带她吃,带她玩,带她过夜我连窗帘都没拉,这么支持你们工作,就不能给我拍得清楚点,看看我约的到底是谁! 先婚后恋,撒糖日常,甜甜甜的宠文,有点苏…… 第2章 问安 一早醒来,清晓睁开眼,见床边坐了个人,反应了会儿,恍然起身,却被他一把搀了住。 “小姐慢点。” 刚要甩开他的手,立在架子床前的巧笙笑道:“小姐醒了?姑爷起好些时辰了,怕扰您休息,一直坐这侯着呢。”说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坐这?他昨晚上分明在圈椅上过的。看看床上他的锦被,清晓暗嘆:真会装啊! 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嫣然细语道:“谢夫君体谅,辛苦了。” 这态度,还真让巧笙吃惊。 小姐本是个优柔温驯的软性子,可年初一病,死里逃生后便性情大变,敢言敢语,竟也敢违背双亲为自己的婚事争执。 可是笑话!天下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儿女插言。结果可想而知。 小姐自不甘心,不然昨晚怎会怒扯盖头。原以为会闹起来,昨夜却静得出奇,再瞧这会儿,柔顺如故。莫不是又反了性?还真是善变。 不是清晓善变,而是经此一故,她明白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若想踏实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生存,那便不能遇强愈刚,要懂得审时度势。不然还没待命运重新捏在掌心,便被“嘎嘣”一声,掰断了…… 新人更衣洗漱罢,准备出门。 新婚头日拜舅姑,既是入赘,拜的自然是清晓的父母。 入了正堂,阮知县和夫人言氏正坐在太师椅上,周围一众也在,新姑爷认门人自然全。 新人敬茶。 随着茶钟递上,女婿一声“父亲,母亲”唤得阮氏夫妇心颤。阮知县看着他,心里默嘆,就这么匆匆把女儿嫁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清晓今年十四,生来体弱。十岁那年又游湖落水,惊悸过度,自此一病不起。偶尔能晒阳散步,余时都缠绵卧榻,眼看年后连房门都没出过,言氏急的心口直疼。 无奈下请了个游方道士来做斋醮。那道士解小姐八字,出一法:沖喜! 且言道:欲以阳续阴延寿,小姐便不能外嫁,只能招婿。 这可是为难…… 清晓原有指腹为婚的夫家,可人家哪愿做上门女婿,便以子不入赘为由退了婚。 女儿终身大事,含煳不得。瞧上眼的不愿娶;愿娶的不是歪瓜就是裂枣,愁坏了言氏,终了还是那道士推荐一人,从北直隶来的书生。 书生姓林名岫,年十九,祖籍本地,自幼举家北上,如今要参加科举才回乡报考。他去年童试得增生之名,道士给他算过时运故而知他八字,和小姐比对姻缘颇合。 人家是秀才,听闻又一表人才,言氏托道士去谈,一拍即合。林岫父母早亡,只余家居香河的姨母,前年姨母也去了,如今无依无靠,入赘无妨。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可事到阮知县那,却被压住了。 理由两个:一来那林岫不知根底,太过仓促;二来大操大办,徒招话柄。 都到了这步了言氏能收手?于是大闹一场。 僵持三日,阮知县松口了,只因言氏的一句话: “为人父母该做的都为她做了,也不枉她投生你我膝下一遭。” 至此,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了…… 阮知县长嘆,饮下了这钟茶。 他愁,言氏心里可美着呢。 之前瞧过林岫画像,心存忐忑,如今见了真容,竟比画上还要俊三分。 担心女婿后悔,昨夜还捆了他。听了李嬷嬷的回话,心里好不熨帖。招婿入门,见天在眼皮子底下还怕会委屈了女儿。 拜过父母,巧笙便扶着气喘吁吁的清晓坐在一旁,李嬷嬷给新郎介绍家人。 头一个便是大少爷阮清让。 清让十八,虽庶出自幼与清晓关系极好,今年本应进京备考春闱,为了妹妹的婚事不得已耽搁了些日子。 林岫沉稳施礼,唤道:“兄长。” 第4页 “妹夫。”清让回礼。又看了眼妹妹,不免心疼,仍觉得所谓的沖喜有些荒唐。然事已至此,只得无奈嘱咐道:“日后妹妹便劳你费心了。” “应该的。”林岫淡笑回礼,打量起面前这个大舅哥:眉目秀朗,神.韵谦和,唇角弯起不笑也带着份温煦,好个俊逸仙姿。于是忽而又问:“兄长可去过京城?” 清让摇头。“自小长于江南,未曾去过。” 林岫笑了笑。“初见兄长便觉得好生熟悉,似曾相识。” 一直未展颜的清让笑了,清晓撩起眼皮瞥了林岫一眼。他倒是会套近乎。 旁侧的宋姨娘也听出来了,桃花眼一眯,笑道:“姑爷真会说话。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缘分天註定。”说着,又愤然道:“倒是谢府,以为退了婚便没人娶我们大小姐了?我瞧着新姑爷可比那谢家二少好上千百倍呢!” 饶是好话,言氏的脸沉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清晓钟情谢家二少爷举家无人不知,都揣测她闹着不肯招婿必是与此有关。这会儿提这话,听在女儿心里必然勾她痛处,如此看在新姑爷眼中要作何想。 自己努力撮合二人,她却来挑拨。言氏乜了宋姨娘一眼,呵道:“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 好么,又跳进去了。 清晓暗嘆。 屡屡吃亏,言氏还是不长记性。 阮知县祖籍顺天府通州,成亲不久便带着言氏南下,因多年无所出便在当地聘了良妾,也就是宋姨娘。和言氏的爽直不同,宋姨娘秀媚慧婉,柔和似水,把阮知县哄得服服帖帖,虽谈不上宠妾灭妻,也着实过了些。 所以论心计,言氏斗不过她。每每吃了亏便一副暴怒的脾气,更衬得人家温婉可人。 宋姨娘含情凝睇地看着阮知县,阮知县怜惜之心顿生,对着言氏皱眉不满道:“大喜的日子,令贞好言相贺,你何来的火气。” 言氏不满,方欲辩解,却被堂下一声悦耳的“姐夫”打断了。 小姑娘裊娜上前福身,一身鹅黄小袄葱绿挑线裙衬得她清秀婉约。 这便是只小了清晓一天的妹妹,宋姨娘的女儿清妤。 出于礼节,林岫淡淡颌首。小姑娘却瞟了他一眼,笑道: “听闻姐夫一直在京城读书,好生厉害,想必定有交好的西席同窗。过几日大哥便要启程去京城参加春闱,人地生疏,若是姐夫能给引荐几位,对大哥倒是有益。” 这丫头心思,转得可一分不比她娘慢。 女儿有见识,阮知县颇感欣慰,含笑对清妤点头。不过清晓知道,她这妹妹可没那好心。林岫若有那般厉害,还至于只是个增生。她问这话不过想给他难堪罢了。 此刻清晓越发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句真理。 她虽不待见林岫,也不希望他当众出丑,要知道他丢的可是自己的脸。 “倒是有识得的。”林岫笑应。 “哦?”阮知县来了兴致,问:“那贤婿师从哪位?” 林岫不慌不忙,应:“谭毓夫。” 话一出满堂皆惊,唯清晓是一脸的茫然,不明所以。 看来大伙都认识这位谭某,难不成是故交? “可是翰林大学士谭毓夫?太子少傅?”阮知县惊问。 林岫点头。 他居然还敢点头!即便清晓也明白太子少傅意味着什么,那是能给常人做西席的?这牛吹得有点大吧!可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任谁心里都犯疑,不敢怠慢。 阮知县又道:“谭少傅学识渊博,清介耿直,先帝曾多次请他入阁拜相,都被他拒绝,唯是潜心经史。你若识得他可是了得,少傅前年因病辞官,不知近来可好?” 林岫笑了笑,淡定道:“久不曾联络,不清楚。” “噗”清妤没忍住笑出来,又忙捂着嘴看了眼父亲。 真是帅不过三秒啊! 就不能把慌扯圆了吗?这等人物,门槛不被踩破了才怪,是他一句“久不曾联繫”能应付过去的?瞧着妹妹得意的模样,清晓只觉得这脸丢大了。 阮知县也察出这女婿不太靠谱,懒得再搭理他。 自己招来的女婿,咬着牙也要把面子撑住了。言氏抿笑,看了李嬷嬷一眼:赶紧传饭啊! 饭桌上,清晓窝气,食慾不佳,轻点几口便放下筷子了。 林岫见此,问道:“可要喝汤。”说着,接过丫鬟手里的勺子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鲜笋汤,推到她面前,柔声劝:“喝了吧,暖胃,有益消化。” 这殷勤,让满桌人静默:姑爷虽玄乎点,却是个细心的。 清晓可不吃这套。于是推碗,方欲拒绝,却听对面人冷声道了句:“姑爷好意,喝了吧。” 她抬头一望,对上了母亲汹汹的目光。那眼神恨不能把她点燃了,半点抗拒都不许有。 面对这□□裸的威胁,清晓无奈,笑应:“谢夫君。”拾起了汤匙。 前世,清晓遇过劝酒的,今儿还是头一回碰到劝饭的。他连着夹菜添饭,哄得她竟吃了一整碗肉糜粥加个小糖包。要知道她平日可就是半碗的量啊。 这顿饭,大伙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二人。清晓郁闷,却把言氏乐坏了。眼见着女儿精神不错还长了饭量,于是盯着林岫的眼越发地亮了。 第5页 了不得啊,竟知道先搞定丈母娘。这终极套路,还真是古今通用。 早饭用过,言氏将巧笙留下问话,特地让林岫搀扶清晓回去。 才一甩开众人视线,她立马撇开他的手,和他保持距离。怎知走得太快,脚底绵软,不留神绊在了青砖上,摔了一跤。 本就够窘了,偏他又跟了上来,在她面前驻足。 清晓抬头,二人对望。逆光下,身材颀长的他带了金边似的耀眼,看得清晓一时恍惚。 接下来是不是该惯常一幕,他伸出手将自己拉起? 忖量着,手没看到,只见他下颌一扬,眼都没眨一下,举步走了,走了,走了…… 清晓呆在原地,愣没反应过来。 走在前面的林岫不禁挑唇笑了。好模好样的,干嘛要扶她。 昨个握她手腕,察她脉象。虽弱,却非病重之症。若有传言那般,她还能那么有劲,晚上还能睡得那么香! 昨晚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她半宿。不明白小姑娘因何装重病,平白给自己惹了桩婚事。明明不愿嫁,却还要忍,岂不是作茧自缚。 可一想她装得有模有样,便觉得好笑。 既然她喜欢,那索性陪她玩吧。 二人一路无语,回到后院,清晓又气又恼。气林岫阳奉阴违,恼自己自作多情。一见巧笙回来了,立刻虚弱地倚在床边。 “小姐,该服药了。”巧笙端着药碗上前。 清晓咳了几声,无力指了指桌子,“放那吧。”转而又问,“姑爷呢?” “在庭院,可要唤他?” “不必了,去问问他晌午想吃些什么,吩咐厨房去做,不要亏待了人家。” 巧笙笑着退下了。刚一出门,清晓立刻起身,撑开窗,手一扬,瞬间将那碗药洒入了窗下的小池塘……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求评,求包养。 第3章 迷案 打清晓穿来,便发现一件事。她五脏六腑正常,没有实质病灶,怎会这么弱。 读了本尊的诗,悲秋悯月,好不憋闷,莫不是相思成疾? 接下来被连番的苦药轰炸,她受不了了,偷偷倒掉多次。反正吃了也不会好,干嘛遭这罪。然不可思议的是:断药后她居然一天比一天好。 至此她还不懂吗。古代嘛,内宅嘛!除了那些阴损的套路还能想到哪。是有人给她下毒。 可是谁?图的又是什么? 万事皆有可能,她谁都信不过。谨慎为上,她没声张,依旧装作病重,暗地下起了功夫。 还是先查出毒源,保命重要…… 清晓发怔,身边人递来一只碟子。“吃虾。” 她回过神,瞥了林岫一眼,又看了看母亲,无奈拾起筷子。 这几日早饭,次次如此,他为讨好丈母娘是把自己豁出去了。偏言氏就吃这套,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清晓踟蹰,可有人急了。 “姐,你不吃给我吧。” 说话的是清晓一母同胞的弟弟,九岁的阮清昱。 清昱是阮家唯一嫡子,极是娇惯,任性得很。新婚那日,这活祖宗非跟着护院去放炮仗,炸伤了手,嚎了好几日,今儿才算安定下来肯露面了。 清晓乐不得给他,笑道:“好啊。” “吃自己的!”言氏一声喝,清晓筷子停在了半空。 “姐姐那只大!”清昱喊道。 “没个眼力见,那是你姐夫夹给你姐姐的!”言氏白了他一眼。 清晓筷子默默缩了回来。 言氏这点威势也就对儿女有用。清昱不高兴,嘴撅得老高。清晓推了推他,趴在耳边哄道:“别气,吃完饭姐给你摺纸,想要什么?” “连动物都折遍了,还能折什么。”他嘟囔着。 清晓想了想,小声道:“姐给你折比卡丘。” 两人窃语,旁人听不到,林岫可听得清。见清昱被逗得咯咯笑,他也笑了。小姑娘倒是会哄弟弟。 敢不哄他吗?这可却是清晓眼下唯一的帮手。清昱目标小,平日调皮捣蛋,做出何事都不足为奇。为了让这小东西帮她偷医书,她可是使出全付力气来哄他开心,都快黔驴技穷了。 大伙正吃着,只见一蓝衣皂靴的衙役匆匆而至,阮知县起身相迎,聊了几句返身对言氏道:“我去县衙了。” “饭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官帽,“冯府昨晚被盗闹了一夜,我得赶紧去。” 冯府官宦世家,三爷虽只是个员外郎,那二爷任的可是当今两淮盐运使,连淮阴伯都对他礼让三分。权贵被盗,可还了得。尤其清河闹匪,由来已久。 阮知县在众人的惊愕中走了,清晓无意看看林岫,满桌子属他镇定。可也是,外来户,无知无畏嘛! 吃过饭,清晓回了后院。 本尊往日“悲秋悯月”时喜清静,一人在碧纱橱,巧笙侯在门外。这可给了清晓便利,她拿出弟弟偷来的医书看。 方子对症,选药、煎熬均未被做手脚…… 由此推来,只能是身边有什么与这药相冲。 所以不必懂医理,她只要清楚何种药物相剋便好。 第6页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信息量大不说,每遇生僻字,她都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白念了。 不过这难不住她,既然认全是来不及了,那便把它们作为语言符号抄下来。 清晓紧握毛笔,抄得极其认真…… “你写字这么难看。” 头顶声响,清晓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合书,抬头,正襟危坐,一气呵成。用力过勐,头顶撞到林岫的下巴,他哼了一声。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办公室,来的也不是纪委巡检! “谁让你进来的!”她恼怒地盯着他问。 林岫揉揉下巴,笑道:“我的房间,不许我进?” 脸真大!清晓撇嘴。 新婚几日,二人相处模式是人前恩爱,人后陌路。白日他在书房用功,晚上便在圈椅上打坐。两人互不干扰,今儿怎就回房了? 林岫瞄了一眼桌上的书,清晓心虚,用身子遮了遮。 “久病成医,闲来无事看看罢了。” 林岫笑了,眼神明澈,还闪着点小清傲。“那字读‘齑’,乃黄齑菜水也,酸,咸。” 清晓恍然,犹豫了片刻,展开本子指着最下面的字问道:“是这个吗?” 林岫点头。 “那这个呢?” “墼,亦名煤赭。质轻,色赭。”林岫淡然解释。 “这个呢?” “硇砂,亦名北庭砂,咸、苦、辛、温。” “这个呢?” …… 清晓没客气,连问了十几个,林岫不耐其烦,一一解释。 好神奇,他居然懂医药。清晓不禁感嘆,却闻他乍然道:“书香门第,竟这么多字不认识。” 这……是在鄙夷自己? 医书上的字谁能认全,何况自己认得的他也未必叫得出。清晓哼了哼,忽而一笑,抬笔写下“氟嗪酸”三个字。 “认得吗?”她挑衅问。 身后人未应,默立半晌。 一个氧氟沙星就给他难住了,怕除了“酸”哪个都不识得吧。越想越是得意,清晓窃笑。 “太丑了!” 头顶上,他蓦地嘆了句。随即身子压下,左手撑着桌沿,右手握住她拿笔的手,带着她重写那三字。 清晓愣了住,二人相贴,整个人都被他圈进了怀里。 此刻的注意力哪还在字上,精神汇聚一端,她盯着他的手。 好漂亮的手,莹缜修长,干净得像瓷器。手掌的温热,沿着清晓冰凉的指尖一直传到心底,心抑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回锋收笔。” 他沉吟,写完“酸”的最后一捺,低头看去,怀里人早就神飘天外了。 清晓粉黛未施,却是绯云漫尽,精緻的小脸娇艷无双。小巧的鼻尖脂玉似的,渗出细密的汗珠,日光下像莹润的桃瓣,看得林岫心晃,竟有想去触碰的冲动。 二人怔了半晌,静的彼此唿吸声可闻。 可僵得太久,暧昧也变成了尴尬 “咳咳。”清晓咳了两声,林岫忙要给她拍背,想想,又收回了手。 “今天到这吧,我累了想歇会。”她合上本,轻巧地从他胳膊下窜了出来。 怀里一空,林岫勐然回神,“嗯”了一声便匆匆朝外走。 然才到门口,又忆起什么,回首道:“方才李嬷嬷来唤,今晚给兄长践行……” 傍晚,前院正堂。 饭菜已布,坐在桌前的人谁都没动,等着未归的阮知县。 清昱嚷着饿,嬷嬷端来盘核桃酥。 担心清晓体弱等得辛苦,林岫也替她拣了一块。清晓伸手去接,二人指尖相触,一冷一热,她恍然又想起下午那遭,不由得脸红慌忙咬了一口。 “慢点。”林岫笑着,伸手去捻她唇角的点心渣。 言氏看得好不欣慰,然清晓脸都烧起来了。 对面,清妤却蓦地道了句: “我还以为姐姐只会对二少爷害羞呢。” 尴尬 清晓面色一冷,把饼扔回了食盘。 林岫也收手,抬头便对上了清妤的目光。清妤没躲,莞尔一笑。 此刻,阮知县回来了。 饭桌上,阮知县询问长子行装准备如何,嘱咐他先回通州老家打过招唿再入京。祖家不比自家随便,礼数不可少。入京后若遇困难,便去找在礼部任主事的二伯。 至于功课,儿子向来克己认真,阮知县放心。天道酬勤,富贵有命,成败无需看得太重。 清让恭谨应下。 言氏初嫁阮家时清让已出生,因他,差点没影响两家婚事,故而对这个庶子一直心存芥蒂。可一朝分别,总该说些什么。她思虑良久不定,一旁的宋姨娘却先开口了。 宋姨娘殷切地嘱咐了半晌,末了笑道:“……好生保重身体。姨娘会日日为你虔心求佛,保你平安高中,耀我阮家门楣。到时候,就是姨娘也要沾你的光呢!” 瞧瞧,言氏这边还在犹豫,人家宋姨娘已经开始人事战略投资了。不过知冷知热地几句话,既得了清让的心,又颇和父亲意。低成本高收益。父亲连连点头,与她相视而笑。 第7页 看着默契的二人,言氏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个喧宾夺主,颇有当家主母的派头嘛,可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言氏愤怒值飙升,清晓怕她再吃亏,赶忙拉着她问道:“大哥的盘缠可准备齐了?” 言氏回过神来,看了眼女儿,嘆口气对清让道:“银两交给随仆了,该花便花,别委屈了自己。” 清让受宠若惊,恭敬回应。言氏也不好再发作,毕竟践行之日,只得把气暂时压下了。 大家继续吃饭,阮知县却放下筷子道:“冯府案子急,明日父亲怕不能送你了。” “公事为重,我与同窗结伴,父亲不必担心。倒是父亲瞧着伤神,可是案子出了差池?” 阮知县神情凝重,嘆道:“原以为只是盗窃,今晨到府衙才知,竟出了命案。” 昨晚三更梆子刚敲,冯府便传来惊叫声,缘是三爷家的乔姨娘起夜,发现房里进了贼。闻声,全府出动,怎知贼人没找到,却发现了家塾先生的尸体。被勒死的,颈脖还缠着麻绳。想必是听到声响出门,遭遇贼人。 “可查出些什么?”清让问。 “乔姨娘惊吓过度,什么都问不出。房内细软被洗劫一空,也没留下证据。西墙虽有脚印,然落地则无,无迹可寻。冯府惶恐,淮阴伯把卫所的兵都派来驻守了。怕是山阳匪徒……”阮知县念叨,见妻女神色骇然,苦笑安慰道:“天网恢恢,兇手逃不掉的。不提了,吃饭吧。” 父亲的无奈清晓明白。她这位便宜爹,为官谨慎,一丝不苟。只因清河匪徒屡平屡犯,使得他年年考满不达标,居知县位十几年而未迁。 盗窃还好,如今出了命案只怕连淮安府都要惊动。 好歹自己在内的一家子都要靠他养活,清晓也不希望他仕途跌宕。 她忧心地拾起筷子,却闻身边人道了句: “兇手就没离开过,怎会有迹可寻。” 是林岫。 阮知县惊讶。“此话何意?” 林岫淡定道:“房内被洗劫一空,贼人必知钱财所藏位置,不会是外匪作案。西墙有脚印落地则无,应是翻墙沿隔壁房檐而逃。有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会被一个教书先生发觉,还要用绳子勒死他?” “况且先生的死,就是个疑点。”众人听得入神,林岫续道,“从惊叫到发现尸体不过半刻钟,勒颈窒息到彻底死亡也要半刻钟。即便行兇之人功夫了得,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逃脱、瞬间无影。所以在惊叫前,先生很可能已经死了。” “那按你意思,这是两个案子?”清晓反应极快,林岫看着她笑了。 “这便要问岳父大人了,尸体可有其他伤痕。若是单人作案,先生反抗应是抓紧麻绳,手指必然有伤。若无伤,便不是一人所为。” “事件发生得太巧。若是内贼赃物一定藏在府里,岳父可曾找到?想必没有。乔姨娘能被吓到神志不清,只怕不是遇贼那么简单……” 阮知县眉心越拢越深,脸色不大好了。林岫还欲继续,他伸手打断,道了句“此事休要再提!”连饭都没吃完,起身走了。 满桌的人,看了看阮知县,又看了看林岫,愕然迷茫…… 回后院的路上,清晓主动贴了上来,问林岫:“你知道兇手是谁?” “知道。” 清晓两眼放光,扯住他的袖子。“是谁?” 林岫停脚,看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忽地眉目一凝沉声道:“比起匪徒兇残,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且要小心,他与你生活一处,许就在你身边……” 望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神,陡然间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清晓冷得头皮发麻。 难不成,是他…… “难道,你,你……” 瞧着小姑娘惊颤,话都说不全了,林岫清冷的脸破然而笑。 朗朗之音传开,见他摇着头走了,清晓恨得直跺脚。 又上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们,看在我码得这么足的份上,收了我呗。你的支持,我的鼓励~~~继续努力。 第4章 暗涌 直到入夜,林岫也没说出兇手是谁 清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好奇害死猫! 她坐起身,盯着阖目养神的林岫,幽幽道:“夫君一直在椅子上睡,不累吗?” 林岫没搭理她。 “要不要上床来?” 清晓谄笑,语气魅惑。林岫乍然睁眼,吓了她一跳,忙解释道:“你睡床我睡椅子,但你要告诉我兇手是谁。” 林岫一哼,眼睛又闭上了。 清晓不甘心,下床拍着胸口一本正经道:“我说话算” “数”还没说出来,眼前人翻身一跃,上床躺下了。 清晓嘴角抽了抽。 “说吧,到底是谁?” 林岫阖目,“冯三爷。” 丫的,装煳涂!清晓站在床边捺住火气问:“我是说,盗贼和杀人兇手都是谁?” “冯三爷。” 清晓愣了,脑袋飞速运转,恍然映出“监守自盗”一词。可低头瞧去,床上人薄唇噙笑,正满眼嚯意地盯着自己,和方才在前院如出一辙,顿时怒气腾升。 第8页 合着找乐,拿自己寻开心没够是吧! 想都没想,她抬腿便是一脚。 可惜高估了自己,人没踢到却踢在了床沿,一个吃痛栽倒,不偏不倚,正落他怀。 林岫抱着清晓,二人僵住。 看上去温文尔雅,此刻才知道他身材有多好,胸膛手感可不是一年半载练得出的,读书人哪来的这体魄。 紧密相贴,一股温热隔着寝衫透过,清晓蓦然回神,脸一红,慌忙推他起身。 然他未动。 原来小姑娘身子这么软,纤细柔弱,拥在怀里像云,舒服得不太真实。 清晓起不来急得直喘,气息若兰扑向他胸口,把林岫的心都吹化了。生怕这朵云飘走似的,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手臂。 “放开我!” 清晓怒了,小脸又气又窘,春色烂漫。林岫盯着她翕合的樱唇,嗓子莫名发干,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于是眼睛一闭把她推了下去。 清晓滚到床里,二人并排躺着,同床共枕 才不要跟他同床!她起身要逃,慌乱中撞向床栏,摔了下来。看着都疼,可她揉揉额头依旧起身,又一脚踩在裙边,直直砸向林岫。 林岫闷哼一声,眉头一皱,干脆起身将她按在床上,喝道: “老实点,睡觉!” 清晓吓了一跳,僵在他身下一动未动,直到他再次躺回床边,她才稍缓了些。 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难道生气了?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耳根发红,清晓嗟嘆:还真是小气!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朝里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春夜寂寂,暗香缭缭。 清晓蜷着身子贴着墙,虽冷,却也挡不住绵绵睡意,眼皮越来越沉,刚一阖上,突然觉得身后人在动。 她登时困意全无,睁大了双眼,警惕地竖起耳朵。 林岫动作极轻,悄悄朝她靠近,近得她能够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感觉得到他扑在后颈的气息…… 他不会夜里睡不着临时起意吧! 清晓下意识握紧了拳,要知道他二人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同床共眠,发生何事都是应该的。 心越来越慌,正犹豫着要不要反抗时,身上一暖,一条带着温度的茱萸锦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清晓愣了。 直到身后人又躺回了原位,她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是自己想多了…… 清晓细听着,身后人唿吸渐稳,于是偷偷回头看了看。 幽光中,他闭阖的双目狭长微挑,耸鼻如峰,薄唇淡淡,连光线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都好看得不得了。 清晓抿唇笑了。 被里暖暖的,淡淡的檀香混着温热,好似连心都暖了…… 偏院,正房。 “瞧你晚饭时说的那叫什么话!” 宋姨娘涂着养颜膏对清妤道。 清妤摔了茶钟盖冷哼。“就是瞧不惯他俩那样,成婚多久了还那么腻,腻给谁看呢!” 宋姨娘睨了她一眼,没应声,清妤急了。 “母亲不是说那林岫根本不想娶她吗!” “祖宗,小点声!”宋姨娘蹙眉,“你父亲一会便来了,你怕他听不到吗!” “听到更好,母亲能耐,父亲还得谢你给他找了这么好个女婿呢!” 清妤一脸的不服气,宋姨娘掐了她一把。 “你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为了让她退婚,我能找那道士出这么个招。眼下婚退了,你倒埋怨起我来了。” “怎不埋怨!退婚便罢了,为何还要给她寻个林岫来!” 先是儒雅翩翩的谢家二少爷,如今又招了个英气俊朗的姐夫。虽说林岫玄乎了点,可那凛然的气质却越品越有味道。瞧今儿他分析案子,论得头头是道,哪个不对他刮目相看。 “可不见你对我的事上心!” “浑话!娘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只是清晓刚退婚再嫁,你急不得!” “还不急?我都快及笄了!她不过大我一天而已,明明父亲最疼母亲,凭什么都要以她为先。她一个活不起的病秧子,碍眼又碍路!” “碍路她也是嫡出!”送姨娘冷道。 就如自己,再受宠也是妾! 清妤不忿。宋姨娘拉着女儿的手劝道:“你放心,娘吃过的苦必然不会让你再经歷。清晓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林岫再出众又如何,他因何娶她你又不是不知,且不说她那副身子骨能熬到几时,若是哪日得知真相,有得她痛心。你忘了年初谢二少的事了?犯不上跟她较劲,想让她难堪,办法有的是……” …… 清晓醒来时林岫已经不在了。巧笙道,姑爷醒得早,被老爷唤到前院去了。 父亲找他可是稀奇。许是因为昨晚的事。 巧笙伺候小姐洗漱,偷吃了蜜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清晓瞥她一眼,问道:“笑我呢?” 巧笙憨憨点头道:“今早进房,小姐盖的是姑爷的被子……” 这话隐晦,不过想说她终于和林岫睡在一张床上了。可细想,清晓突然一个激灵。 难不成林岫睡椅子巧笙至始至终都知道? 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她离自己最近。可清晓突然想到了林岫昨晚的话。 第9页 “如此了解冯府且能作案的,必是亲近之人。” 那自己的案子呢? 她身周一切都是固定的,没有下手点。可人是活的,比如巧笙 房里没找到一丝沾毒的痕迹。如果这毒根本不在房里,而在人身上呢?还是朝夕相处的人…… 清晓打量巧笙,目光陡然落在了她的香囊上。 “我记得你前个挂的是个双鱼的,今儿怎换了?”清晓笑道,伸手摸了摸。“这牡丹绣得真好,让我玩玩?” “小姐,这……” 清晓感觉不妙。“怎么?不可吗?” “不是,这是……芍药。” 呃 阮知县吃过早饭便匆匆去了县衙。 举家去街口送清让。一路上,清晓发现妹妹眼神长了草似的,不住地望林岫身上瞟。 有那么好看吗? 她咳了几声,林岫赶忙上前搀扶。她没拒绝,挽住了他。再回视清妤,只见她嗤鼻冷哼,皱眉扭过了头。 虽说本尊和兄长的情感并未延留到清晓身上。可依依惜别之景,还是没法不叫人黯淡。看到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清晓都忍不住掉泪了。 “清昱不哭,姐知道你捨不得大哥,大哥年底便回了。”清晓给他抹泪。 清昱摇头,抽搭着。 “……今早考课,父亲,父亲打我了……” 清晓黑脸,默默收回了帕子。 真是懒得管他。一背书就跑,九岁了,《声律启蒙》还背不全呢! 虽说清晓反对应试培养,更不接受八股科考,可对于小朋友的基础教育,还是懈怠不得。 “谁让你偷懒不背书!” 清昱噘嘴。“我背了,不信你问嬷嬷。是今早考课时二姐拿题去找父亲,请父亲帮她看作答是否正确。父亲满意,便拿那题来考我,我没答上来……父亲今晚还要考我。我方才问二姐,二姐说我笨,让我自己想……可我想不出来……”说着,便复述了那题: “巍巍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多少僧。三百六十四只碗,恰合用尽不差争。 三人共是一碗饭,四人共尝一碗羹。请问先生能算者,都来寺内几多僧?” 科举重文轻理,清昱这个年纪,正是初学诗赋之时,还没接触算学,更何况她这个弟弟本就不甚用功,怎么可能算得出。清妤这心思明摆着是要压低捧高,展示自己的同时拉低父亲对清昱的期望值。损人利己! 这题不难,设个未知数分分钟便解开了。担心他不好接受,于是循循善诱,抽丝剥茧地给他讲了一路。 三人一饭碗,四人一羹碗,那么十二人不多不少正用七只碗。三百六十四只碗,每七只一组,那么就是五十二组,每组十二人,便是五十二乘十二,共六百二十四人。 小东西脑筋够快,竟跟上了。眼烁金星地望着姐姐,崇拜中带着不可思议。清晓趁热打铁。 “你可想知更简便的算法?” 清昱勐点头。 “那你帮姐姐做件事好不好?” 她和弟弟耳语几句,朝他手里塞了样东西,摸摸他的头。 弟弟一熘烟没了,清晓长舒口气,一转身差点撞到林岫。 他什么时候站这的。 见他依旧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清晓满脑袋都是昨晚的暧昧。她掩饰地咳了两声,扬头绕过他,走了。 林岫看着她背影笑了笑,“……六百二十四。” 是夜,清晓一上床便呈大字俯卧,其目的昭昭然。林岫没多言一句,坐回了圈椅上。见小姑娘得意窃笑,他哼了哼。若是告诉她昨个夜里,她为了取暖,一个劲贴向自己,看她可还笑得出。 这一夜清晓并不踏实,她心情极其矛盾。 事情总算有眉目了,她希望自己是对的,可同时也害怕面对这个结果。 若中毒果真和巧笙有关,心真是凉透了。 况且巧笙的背后,是她的母亲言氏…… 三更梆子响起,清晓无眠。她翻了个身,望向帐外,揉了揉眼适应了暗光后,登时撩起帷帐。 房中,圈椅上,除了一条茱萸锦被,空无一人…… 入夜,冯家小书房。 淮阴伯和冯三爷正在对弈。淮阴伯落下一黑子道:“偷情而已,把人做掉便罢了,何故闹得这么大,惊动官府。” 冯三爷捏着白子冷哼。“那贱人和书生苟且,哪个也活不得。不过因这是个契机,才留她一命。这案子虽我设计也并非无中生有。” 淮阴伯甚惊。“此话怎讲?” 冯三爷看了眼门外,低声道:“我密室桌案上压靖安信件的镇纸,有意扣‘献’字一‘犬’,‘靖’字一‘立’,前些日子竟被挪动。这密室机关重重,除我无人知晓,他既能悄然进出不被发觉,必定是个高手。” 淮阴伯脸色突变,急迫道:“书册如何?” “伯爷放心,无碍。” 冯三爷哂笑。“故而我将计就计,演了一出盗窃杀人案。既有理由请伯爷您调卫所兵来,也是想敲山震虎,量那贼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第10页 淮阴伯凝眉点头。“无碍便好。听闻都察院派人南下,不知盐院大人如何。” “暂无兄长消息。不过只要书册在,他便无事,你我便无事。” “话虽如此,若阮伯麟若查出这是桩假案,怕于你不利。” “哼。一小小知县,能奈我何……” 作者有话要说:拍拍胸脯,求收求评都包养。 第5章 牴触 “看够了没有?” 去前院的路上,清晓无奈地对盯着自己的林岫道。 林岫笑道:“没有。” 巧笙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姑爷,咱矜持点好不。 清晓剜了他一眼。他当真看自己啊,还不是在笑她下巴的痘。 这两日,每到三更他都准时消失,天未亮而归,即便自己装睡处于清醒状态,依旧不知他如何离开的,甚至门外的小丫鬟都未曾惊动。难不成如崂山道士有穿墙透壁之功?这不科学。 他怎么走的不重要,因何而走才是重点。 就说他一定有秘密。 一个谜团未解,另个疑云再生,清晓心好累。夜里睡不踏实,今早照镜子,发现下巴长了个痘。定是熬夜伤神,导致内分泌失调。 清晓碰了碰,痘好像又大了。正郁闷着,眼皮一撩,看到了从花园里窜出来的清昱。 清昱一身的泥渍,见了姐姐转身便逃,被她唤住了。 三天了,一元一次方程都教会了,让他办的事还没办成。 清晓才一靠近便听到他抱紧的书包里有蛐蛐叫声,玩物丧志,还饶得了他。于是盯着他冷哼,伸出手道:“拿来吧!” 清昱小脸茫然,抉择半晌,朝她手心一拍,撒腿就跑。 在场人都愣了,清晓见手里多了团沾着墨迹的纸,忽而反应出什么,握紧了拳,指着弟弟逃跑的方向怒喝:“敢戏弄我!瞧我不让父亲罚你!叫你整日就知道玩……”话到疾处,她扣胸咳了几声,悄悄地把纸团塞进了衣襟里…… 阮知县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昨晚都没回来。听说他要去淮安府,清晓猜测许是兇手查出些眉目了。 父亲这点做得很好,主动向上级汇报工作,该请示请示,随时掌握领导动态,使得自主决策“合法化”,日后即便出现问题,也不至于一人担责。 找个人护他,就是护他们一家。 自打成亲以来,每日“被吃饭”,清晓胃口调养开了。今儿主动吃了一碗薏米红豆粥,两块七巧酥,还要了碗人参淡姜汤。 清晓刚要去接汤,便被林岫拦下了,换了一碗莲子银耳汤送到她面前。 “喝这个吧,清火。” 清晓不解地看着他,忽而反应过来,脸一红,遮了遮下巴,笑着拾起了汤勺。 瞧着默契的二人,宋姨娘眼光一转,媚笑道:“清晓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我看着要不了多久,这身子便能痊癒,林姑爷果然是福星。” 宋姨娘桃眼弯眯,见言氏也抿唇笑了,又道,“听闻连夜里都是姑爷一人照顾着?啧啧,可是有心,果然入赘的女婿就是不一样,知道疼人。小夫妻这般恩爱,看来给阮家添后不远了。” 这话一出,满桌怔住。连一向淡定的林岫也抽了抽嘴角。 清晓埋头继续喝汤。 姨娘挑眉笑道:“瞧瞧,还不好意思了。这有何害羞的,哪对夫妻不生子。” 此刻,赧颜成了尴尬。言氏只得冷道:“清晓尚小,生子且早。” 宋姨娘凝眉,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道:“莫不是清晓喝姑爷还没……哟,这话可怎说的,都成亲半月了。”眼见二人脸色愈差,嘆道:“也不是姨娘说你们,起初清晓身子弱顾不得,可如今眼看转好,还一点心思不动可不成。” “姑爷你也是,既然和祖宗断了关系入赘阮家,那便是阮家的人,怎也得为阮家的香火考虑。就算为自己,日后也要有个依靠不是……” 眼见着林岫脸色愈沉,清晓强笑,打断了她的话:“不烦姨娘劳心了。” 可犹如叫不醒装睡的人一般,清晓也断不了一个蓄意挑起的话。 宋姨娘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调调,道:“姨娘也是为你们好。夫妻之间,且不说这孩子多重要,感情也得维繫着啊。如此见外,日子久了心不就冷了,徒留个夫妻的名分……” 言氏举箸的手顿住。 宋姨娘忙积笑到:“瞧我这嘴!我说的是清晓和姑爷,夫人可别多心。” 还用得着多心吗。 啪!言氏将筷子扣在桌上。“你这意思,是要我给你腾位置了?” 父亲不在,宋姨娘连可怜都懒得装,悠然道:“妾身解释了,夫人若非要多想,怨不得我。” “呵。”言氏冷笑,“你不就是想说你和老爷情深,我耽误了你们吗。” “哟。这话可严重了,夫人您不能冤枉好人啊。老爷待见我,我也没辙。我也劝过他,多陪陪夫人,宠妾不过妻,不然妾身也为难啊!可结果您也瞧着了。这事真怨不得我,我哪做得了老爷的主。”宋姨娘无奈摊手。 姨娘好嘴啊。绵里藏针,句句暗讽言氏留不住人。 第11页 瞧着母亲端秀的脸怒到扭曲,清晓心里直翻腾。好端端的正室,偏就让一个妾拿住了。 清晓心里急,姨娘也没放过她,对着她笑道:“姨娘是关心你,亏得林姑爷是入赘,不敢有计较,不然你可有的心操了!” 受宠不是错,但恃宠而骄,这就原谅不得了。 “这话不该姨娘说吧!” 清晓蓦然抬头。 “当着众人面聊这些,您可是真‘关心’我呢!嫌我面子太浅!”她环视一圈,除了随身的丫鬟婆子,门外还有两个扫院的小厮,这话若被传出去让人作何想! “我尚有母亲在,轮不到您为我操心。再者,姨娘也是良家出身,听闻您父亲曾任清河教谕,都是知书识礼的人,这等场合聊这种事,这便是您的家教?” “清晓!我可是你姨娘。”宋姨娘窘迫,怒道。 清晓冷笑。“您也知道您是姨娘?姨娘是什么?妾!就算是个贵妾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别以为咱家不分礼数就太把自己当回事,母亲在,岂有你说话的份。父亲就是把您宠上天,您也登不到正室的位置。律例怎么讲来着?以妾为妻者,杖九十。” 清晓哼了一声,学着宋姨娘的口气又道:“啧啧,瞧瞧,连官方都不承认你,你折腾个什么劲儿!” 清晓气势咄咄,姨娘无理反驳。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绿得堪比豆荚水。 向来大气不敢喘的小丫头,竟也敢驳斥她了。宋姨娘惊愕,忽而想起什么,眉头紧蹙陌生地打量着清晓。 清妤忍不下了,才道了个“你”便被宋姨娘按住,给了个眼色。 言氏也颇是讶异。这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让人心里好不痛快,只觉得女儿自打这一病醒来,变了许多。 她欣慰,清晓可没心思再周旋,放欲起身离开,一眼搭见身边静默的林岫,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对着宋姨娘冷道: “姨娘日后少提‘入赘’二字,他是和我成亲,又不是卖给了阮家。”说罢,拉着林岫施礼告退了。 回后院的路上,林岫一言未发,冷冷清清地跟在清晓身后。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之前对他入赘也颇有看法,不过想来是个男人都不愿被人戳此痛心处。许是因昨晚的事,她内心动容,轻声劝道:“姨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岫脚步顿住。 这该是他劝她的吧,方才的她应该比自己更难过。于是淡淡一笑,道: “我没关系,倒是你……” 清晓回头,四目相对。 望着她墨玉似的眼眸,好奇地眨着,他摇了摇头道:“倒是你,没瞧出这般厉害,还以为你只会扮弱装……傻。”随即又笑了。“你这一手先发制人,是占了上风。可不一举将她压下,永无翻身之势,很可能后发制于人。内宅之争犹如战场啊。” “就好像你多了解内宅似的。” 林岫挑眉。“比你想像中要了解得多。” 清晓乜了他一眼,嘆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今儿这事我冲动了。父亲回来她哭上一哭,我便成了那个不识好歹的恶人。” “嗯。还算个明白人。”林岫笑道。“就是行动跟不上心思。” “跟得上那就不是人了!是程序!” “程序?”他皱眉不解。清晓却道:“有情绪才是真实的人。我可以理智思考,但不等于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自己。况且就算她在父亲那讨了同情又如何,我不是也得了一刻畅快。久郁成疾,调整身心吧,表达情绪是我的感情需要,也是生理需要。” 清晓长吐了口气。又道:“所以你别惹我,小心我哪日心情不好,翻脸不认人。” 瞧着小姑娘双颊红润,神採得意的模样,林岫笑意愈浓,狭长的双眼像揉进了一抹和煦的日光,澄净宁和,看得清晓心晃,不由得敛回了目光。 然林岫却默默拣起她的手,轻放了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清晓纳罕,展开手心,竟是三颗红枣 呆愣良久,她勐然回过神来。“心情不好”“生理需要”,他该不会是以为自己…… 于是脸登时红到了耳根,脱口喊了一声:“我没有” …… 清晓的畅快并没持续多久。果不其然,父亲当晚回来,听了宋姨娘的哭诉怜心又动,来后院不轻不重地对清晓说教几句。 对父亲,清晓早有心理准备,可怎都没想到母亲也要凑个热闹。 入夜,清晓洗漱归来,发现她和林岫的被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湘绣龙凤双人被。送她回碧纱橱的巧笙也并没有如往常退出,侯了许久不肯离开。 如此她还不明白吗?这是要把林岫往自己床上赶啊。 清晓一股火涌上心头,又恼又气。恼她不体谅自己,逼自己成亲便罢了,连同床的事也要插手;气她不分轻重缓急,斗不过宋姨娘偏来折腾自己。有这心思用在父亲身上可好,也不至于受了冷落,让姨娘压得死死的。 但凡母亲心思透一些,她也不会被人下毒连个声都不敢吱。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中毒一事,是否与言氏有联繫。 第12页 猜忌如此,何谈母女。 清晓站在床边生气。林岫回首对巧笙道了句:“去吧,我们歇了。”便推着清晓上了床。 巧笙退下,清晓忿忿,独占了被子。林岫没争,合衣睡了一夜。 清晓这股气,直到第二日问安还没缓过来言氏竟提出让林岫带她去赏桃花。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摊子事呢,哪有心情。清晓脸色阴沉,只道身子不舒服,拒绝了。饭都未吃几口,匆匆告退。 从前院回来,清晓愁眉不展。见她心不在焉,林岫道:“去吧,听闻十里坊的桃花开得极盛。” 清晓凝神沉思,没听到。 林岫朝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恍然反应过来忙弯腰捂着身子道:“我肚子不舒服,不去了。” 林岫挑眉淡笑,目光在她身上打转,最后落在她手上。清晓突然想到了昨日那三颗红枣 还能不能和谐相处了!她默默站直了身子,装不下去了。 林岫轻笑,从花梨架上取下披风,搭在她肩头。“走吧,出去转转,对你身子有益……”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十里坊如堕花海,美不胜收。 可清晓无意赏花,满腹的心思腾得她胸口发烫,堵得慌。 她望着车里的林岫,突然谄笑道: “怎想吃点心了,就是那种金面银帮,凉舌渗齿,甜甜的……叫什么来着?” “水晶饼。”林岫应。 “对对。哪有来着?” “三品居。” “对对。夫君……” “我不去。” 亏他长了副“好”脸,不然必定注孤生! 见她杏眼圆睁瞪着自己,林岫忽而佻薄一笑。“你若亲我一下倒是可以考虑。” 车帘外“噗嗤”一声,巧笙没忍住笑了。 小丫头居然在偷听,一定又是母亲安排的! 清晓盯了林岫半晌,含笑朝他靠近,二人相距不过寸余,她一巴掌扇过来!想占便宜,没门! 然手刚提到半空,便被林岫一把握住。 清晓用力向后挣,然猝不及防,随着车身一颠她仰了过去,林岫赶忙伸臂把她捞了回来。脸颊相蹭,她落入他怀。 二人顿时屏息僵住 周遭静默,彼此心跳可闻。 也不知是谁比谁快了半拍,她心一动,怯怯抬首。 却见林岫扬唇,明澈的眼睛里笑意聚增,暧昧地道了句“真乖!”随即松手掀帘,还没待车停稳便纵身跃下。 摸着发烫的脸,清晓又窘又羞。 明知他不过演戏罢了,偏自己还这么投入! 他哪里来的真心,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清晓掀帘望去,人早已消失在小巷深处了,于是回眸瞥了眼仍掩口偷笑的巧笙。 该走的人走了,她的帐,也该理理了! …… 林岫下车飞快地转入一条小巷,才一驻脚便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心。他长舒了口气,便听闻身后有低沉的声音道:“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求评……求包养…… 第6章 失踪 清晓伤神一夜。 她心情不好可不单单因父母…… 昨夜趁林岫洗漱,无人在房,她掏出了衣襟里弟弟给她的那张纸。 这是她前几日让清昱偷偷在外面寻大夫理出的巧笙香囊药单。她一味一味地向下捋,像当初拿着高考成绩单,心中忐忑不安。 前几项不过都是寻常的香草,然看到最后一项,她僵住了。 这心情,堪比当初看到不及格的理综成绩。 这段时间的药书到底是没白读,她看到“细辛”二字,便全懂了。 细辛,有香气,放在香囊里不易被发现。虽有弱毒,多则气闷塞,少则无碍,可若遇藜芦,则是剧毒。而清晓所喝的汤药里,正有止咳祛痰的藜芦一味。 好个心思啊。细辛怕热,煎煮则毒性下降,不若磨粉放入香囊,吸入与体内的藜芦相剋,日积月累,这才是她体弱的缘由。 癥结终于找到了,接下来便要把这个兇手揪出来。既然香囊是巧笙的,便只能从她身上着手…… 主僕二人走在桃花园中,巧笙小心翼翼地照顾小姐。担心春寒侵体,她还特意给清晓带手炉,生怕清晓着风会咳,走几步便要给她拉一拉披风。 清晓动摇。如此细心之人,为何要害自己呢? “巧笙,你在我身边也留有四年了吧。”清晓问道。 巧笙莞尔,灵秀的眼睛眨了眨。“可不四年了,自从小姐落水后,夫人便把我从前院调来了服侍您了。” “嗯。辛苦你了。” 清晓扫了她一眼,又道:“母亲倒是信任你。” 巧笙笑道:“哪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我六岁便跟在夫人身边了,算来也快十年……”巧笙越说,眼神越是黯淡,犹豫地看着清晓,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吧。”清晓道。 巧笙想了想,恳切道:“这话许不该我做奴婢的讲,但自打小姐成亲后,您和夫人不似从前那般亲了。尤其昨日,我知道小姐在生夫人的气。可哪个做母亲的不是真心盼女儿好,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您。” 第13页 清晓没应声。许言氏所为是为女儿吧,但在清晓没有继承原主任何记忆及情感的前提下,确实很难接受言氏的强势行为。穿越伊始,她所行与其说是对言氏牴触,到不若说是对这个陌生环境及命运的挣扎。 万事总有磨合的过程。 “夫人心里也着实苦。她原是富家千金,嫁给老爷随他南下,同甘共苦,没过几天好日子便因未育不得已纳了宋姨娘。您也知宋姨娘是个玲珑的,把老爷哄得服帖,可夫人与老爷离心倒也不全因她。” 巧笙嘆息,见小姐茫然,心一横道:“罢了,只要能解小姐对夫人的怨,我便多这嘴了。前年中秋夫人醉酒,我听她怨道,她记恨老爷,是因为大少爷。” “都以为大少爷是通房的孩子,实则是老爷和青梅竹马的表小姐所生,夫人还在老爷的信笺里发现了他写给表小姐的‘仙游诚足娱,故雌安可忘’。当初嫁入阮家,夫人顶了多大的压力,见此她怎能不郁郁心寒。况且还是在怀小少爷之际得知此事,差点连孩子都没保住。所以她才把全副心思放在您和小少爷身上。就说您年初昏迷,夫人不吃不喝,在小佛堂一跪便是好几日,哭得眼睛都模煳了,祈求佛祖保佑您能醒过来。” 清晓懂了。怪不得言氏对清让那般冷淡,心结在这。 如此想想,言氏也是不易。 可怜天下父母心。 清晓感嘆,可突然觉得,巧笙既知母亲辛苦,为何还要香囊藏毒,说无意,清晓可不信,难不成是被利用? 今儿出行的目的便为这个,她还是得问个清楚。 “巧笙,你……”清晓刚开口,面前巧笙瞪大眼睛惊奇地指着她身后。 清晓纳罕回头,桃花掩映着熟悉的身影,是清妤。 清妤和一人站在桃花树前,桃枝遮了那人的脸,可看得出是个男子。 合着是来约会的,瞧她那一脸娇羞,比花还艷。那男子抬臂,宠爱地撩了撩她的鬓髮,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递给了她什么。 二人对视,脉脉含情。 直到人走了,清妤还依依不捨地望着,终于心魂归体,一转身便瞧见了远处的姐姐。她吓得手里的东西掉落,清晓看清了,是只青色并蒂莲玉佩,成色不错,看着眼熟。 清妤慌张拾起,余光瞥着离开的人,确定走远了,上前问道,“姐姐怎来了,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 不来能看到这场好戏?偷会男人,可有小辫子抓到自己手里了。 清晓微笑道,“身子这会儿好多了,便来了。” 清妤目光探测地扫着清晓的脸,见她无愠色,笑不上眼道。“姐夫呢?怎没见他?” “去买点心了,一会便回。” 清妤闻言俏皮一笑,挽着清晓的胳膊娇语道:“那我陪姐姐赏花吧!” 昨个瞧自己还势不两立呢,今儿便此般亲密。清晓想起了她看林岫的眼神,真不知是赏花还是赏人。可毕竟是一家人,还不至于撕破脸。 “好啊。” 清晓端庄微笑。 看来巧笙的事,今儿是谈不上了…… 人就不能撒谎,尤其是生病,撒谎必应验。才没走多久清晓便觉得肚子不舒服,越走越疼,不由得皱起眉来。 巧笙见她脸色发白,忙朝左右望了望,道:“那有家茶楼,小姐去歇歇吧。” 清晓到底身子还弱,有些难忍。只得由巧笙掺扶着去了,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几人上了二楼包间。 喝了些热茶,清晓缓过来。眼神一瞟,乍然发现对面阁楼总有人朝这边望。确切说不是“望”,是“窥”。 清妤也察觉了,神色略慌。忙对自己的随身丫鬟道:“快去,倒街头把马车叫来,回府。” 丫鬟应声而去。清妤让巧笙照顾好姐姐,她去唤跑堂结帐,去了半晌也没回。 清晓莫名紧张。别是出了什么事,毕竟清妤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巧笙道她去门口看看,然这一看,竟也没回…… 阮府,前院正堂。 “……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 清妤啼哭,看了眼怒火喷薄的言氏,躲进了宋姨娘的怀里。 “到底是谁!”阮知县怒喝,吓得女儿一个激灵,哭得更厉害了。宋姨娘拍着她安慰道:“不哭,跟你爹说清楚。” 清妤甩着帕子道,“我哪知道是谁啊。对面阁楼一直有人朝这望,我担心才让青禾去叫马车。我出去结帐,回来便空无一人,姐姐和巧笙都不见了。” “那你可看清对面阁楼的人了?” 言氏脸皮紫涨,极力压抑着泪水问。 清妤摇头。 言氏再捺不住了,起身便朝门外沖,赵嬷嬷眼快一把抱住了她,阮知县伸臂去拦。 “放开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不去找还不让我去吗?都两个时辰了,清晓身子那么弱,她撑不住的!她才十四岁啊!我如何才从老天爷的手里把她抢回来,你们就这么看着她送死吗!你们还我女儿……” 言氏嘶声力竭,全然没了理智,也不知该去骂谁。平日坚强的人,此刻崩溃了。清晓是她命,她不能接受。 宋姨娘上前来劝,却被言氏一把推开。“都是你!你养的好女儿,知道她身子弱,为何不跟着她!” 第14页 “惠君!过分了!”阮知县喝声。 “是我不好……”宋姨娘抹泪,委屈地躲在夫君身后自责起来,哭得像朵雨打娇花,好不让人心怜,阮知县哄劝。 这一幕,看得言氏心都碎了,眼泪急速滑落,憎恶地瞪着宋姨娘。 清妤不忿,嘟囔了句:“又不是我一人跟着姐姐出去的!” 话一出口,房中顿时寂然,静得能听到心跳。 三人恍然,齐齐回首望向墙角,方才还静默伫立的林岫,不见了…… …… 密室阴森寒冷,豆大的灯火跳动,光亮幽暗得照不到角落。 若不是那扇沉重的门开启,带进了光亮,清晓都不知道此刻是昼是夜。一跨刀,面目狰狞的男子在她面前放了碗水,随即大门闭合,险些没把那可怜的小火苗吹灭。 一天一夜了,清晓滴水未沾,她像只脱水的鱼,干涸得意志都开始模煳。这碗水对她诱惑不小,可她不敢喝,谁能确定那水里到底有什么。 清晓怎都没想到穿来后第一次出门便遭遇绑架。 那日巧笙未归,清晓出去寻,然一开门便被击晕,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这了。这密室封闭得连光都透不进来,门外几个持刀大汉守着,她插翅难逃。 她盼着有人来救她,可这么久了,都没从绑匪嘴里得到一点关于家人的消息。 她想镇定保存体力。可托着这副病身,哪里来的体力可保留。寒气侵体,旧疾復发,她一直在咳。不知道还能不能拖到家人寻她的那一刻…… 小腹有如刀搅,疼得她浑身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噗通!清晓从椅子上摔下来,蜷缩成一团。 自己不会又要死了吧。 前世浑噩,为了所谓的前程,实现所谓的自我价值,争分夺秒,忙的焦头烂额,最后过劳猝死,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孤孤单单地离开了。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竟还是逃不脱相同的命运。 都说死过的人不畏死亡,荒谬,那是他没经歷过。清晓可知道死亡有多可怕,肉体的痛楚不重要,当意识飘散灵魂堕入深渊时,四顾茫茫,无边无际,想逃逃不走,想闯闯不出,那才叫真正的恐惧。 就在她意识迷茫之际,耳边听到了唿唤声,如穿越之初挣扎在死亡边缘,言氏抱着她一句一句地唤着,撕心裂肺悲痛欲绝,又如何都不肯撒手。是言氏那强烈的舐犊之情将清晓感动,把她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她当初没放弃,这一次也不会。 门好像又开了,冷刃相击之声传来,清晓努力睁开眼睛,光影斑驳,青光冷烁,几个黑影在眼前晃动,还没等她看清,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求评求包养。 第7章 亲人 是不是欲望太强烈便会出现幻觉? 浑身冰透的清晓感到融融暖意,还有淡淡的檀香味,温热的气息扑面,有人在唤她。 “清晓,清晓?” 这声音是林岫?! 清晓头痛欲裂,强忍着睁开双眼,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目光中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份焦灼。 “可算是醒了。”他嘆了一声。 话一出口,周围热闹起来。言氏扑上来,双唇颤抖,含泪打量着女儿,抚着她的小脸。突然,一巴掌拍向她,呵斥道:“你个讨债鬼,你要吓死为娘啊!” 清晓缓过来,明白自己获救了。 看着言氏一股冲动腾胸,清晓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一声“娘”随即便嚎啕起来,好像要把穿越以来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一般。 有亲人真好。 女儿这一哭,言氏心口闷疼。泪水譁然落下,也跟着嚎了起来。 “……娘不该让你出去,娘对不起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还怎么活啊……” 越说越激动,几日不眠不休,体力透支的她撑不住要倒,赵嬷嬷赶紧搀住,扶她坐下。 清晓拉着母亲,瞥见她身后的父亲,眼睛顿时溢满了惶恐。 “父亲,歹人抓住了?” 阮知县凝眉摇头。 “他们是想用我来威胁您。父亲可答应他们的条件了?到底出了何事?清河县禁兵刃,那些人皆跨刀持刃,看上去非盗即匪!” 听了这话,言氏吓得唿吸一窒,瞪大了双眼望向阮知县,惊恐中带着满满的怨意。 阮知县却是平静得出奇。他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安慰道:“为父知道,莫要着急,会查清的。你先安心养着,一切都待身子好些再说。” 天已晚,阮知县吩咐下人照顾好小姐,便搀起床边的言氏,带她回去休息。 言氏拉着女儿的手不肯走。林岫劝道:“清晓醒来便没事了,岳母放心,有我在呢。您若再累倒了,岂不更让清晓难过。” 话说得是,再不舍也得回了。 众人皆散,林岫摸摸清晓的额,还有点热。“要不要喝水。” 清晓点头。 林岫托她起身,一手拥她在怀,另一手端着茶钟送到她唇边餵了她一口。 “再喝点?”他给她擦着唇角问。 清晓摇头。 林岫把茶钟放在小几上,抱着她的手始终没撒开。清晓也没力气躲了,靠着他阖目问:“我怎么回来的?” 第15页 “县衙捕快把你带回来了。”林岫给她提被子。 “是他们救的我?” “他们在南轩坊的玉皇庙找到你。你昏迷不醒,应是被丢在那的。” 清晓想起来了,自己失去意识的那刻,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手持锐刀的人,是他救了自己吗?既然救了怎又把自己丢在玉皇庙。 林岫告诉清晓,清妤安全,巧笙也回府了,不过因为丢了小姐被言氏罚,关进了浣衣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餵清晓喝了碗肉糜粥,林岫便让小丫鬟门外候着了,自己坐在床边守着她。 清晓仰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她。见林岫双眼微红,略显憔悴,她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两日。” “你一直守着我?” 林岫淡笑。 清晓此刻不止身子暖,心也暖了。 林岫哄她入睡,然她睡得并不安稳。侵寒兼发烧,胸口憋闷一晚上没停了咳。每每都是他起来为她拍背,折腾了半宿。 清晓躺在床上,看着给她倒水的林岫。他外衫未着,中衣裹体,宽阔的嵴背和健美的腰线一览无余,瘦削却不单薄,有种蓬勃的力量感。清晓恍惚,好熟悉的背影…… “我失踪那日,你去哪了?”她乍然问了句。 林岫斟水的手一顿,放下茶钟,径直转去八仙桌捧来一葵瓣朱漆盒,放在清晓面前打开是水晶饼。 “你不是要吃三品居的点心吗,我去买了,可却回来晚没能保护你。对不起。”林岫声音低柔道。 就知道自己想多了。清晓摇了摇头,拣起一块便要吃,林岫制止。 “时间久了,不要吃了。” 清晓绕过他的手,咬了一口。“你的心意,我怎会不吃。”说罢,弯眉甜笑。 看着她唇边的点心渣,林岫眼底溢笑,不由得伸出手去拈。清晓略慌,忙放下点心躲闪道:“母亲又不在。” 林岫笑容一滞,终了还是擦干净了。温热的手指碰到她微凉的脸颊,清晓心颤了颤。面晕春影,眼神躲闪,却无意瞟到了他小臂上的伤。她勐然扯住他衣袖颦眉问:“怎么受伤了?” 林岫平静应道:“给清昱扎风筝划的。” “给他扎风筝?” 清晓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佯做无奈道:“你不在,总得有人哄住他啊。” 闻言,清晓哭笑不得。“何必呢,清昱虽顽皮却非不通情理,和他讲清了,他都懂。你伤可还疼?搽药了没,仔细可别发炎了……” 话说一半,清晓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不懂何为“发炎”,于是搜寻替换词,却听林岫道了句: “你是个好姑娘。” 额?这思维有点跳跃,清晓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半晌,忽而一笑,反问道:“那你呢?可是个好人?” 她不觉得这问题有多难,却着实把他难住了 方才还笑意浅淡的林岫,忽而英眉微蹙,落拓与不羁在那一瞬消失,整个人清冷得像远山云雾似的,看不清,摸不透。 不过顷刻间,他又邪笑道: “善恶哪有那么容易区分。若论起行恶,我倒也不是没做过。五戒除了一条,我条条皆犯,你说我可还算个善人?” 挑逗意味颇浓,清晓知道他在开玩笑,可还是认真答道: “善恶本就是一体两面,佛曰善恶皆发乎于心,而不在形态和模式。你心底向善,那必为善。万事皆有因果,若恶行为因,善举为果呢?从辩证的角度看,若你所为是权宜之计,为了利益的最大化,那便算不得恶了吧。” 清晓不确定他听懂没。虽然知道他有秘密,可直觉告诉她,他并非“恶人”。 林岫颇是吃惊,他没想到在完全不了解彼此的情况下她道出了他的心结。 他盯着她,恍若又见到了新婚那日容颜清淡的小姑娘,水莹莹的明眸眨动,樱唇微抿,憔悴得让人心疼,却又美得撩人心弦。 林岫乍然意识到,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印在自己心里了。 他眼神澄澈,目光绵长,带着温度似的。看得清晓脸一红,干脆翻身躺下睡了。 林岫给她掖被子,她又瞧见了他手臂的伤。带伤还要照顾自己,思虑须臾,朝里挪了挪,轻语道:“你也躺下歇歇吧。” 背后人沉默片刻,随即床动,他躺下了。 二人不语,房中寂静得连唿吸声都微不可闻。一闭眼,被关时那股巨大的恐惧感侵来,清晓心里慌得厉害。她抓紧了被子,嘆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语气柔弱,甜软得像在心头撒了蜜,揉搓着。身后人唿吸一窒,蓦然翻身,伸臂从背后抱住了她。 清晓惊鄂 她只想感喟一下当时的绝望,难不成让他误会了。 “……不是,我是说还有我爹娘,还有清昱,还有……”她一边解释,一边挣脱。 然越挣他抱得越紧,二人紧贴,林岫身体燥热,贴在她耳边道了句: “别动了,不然最后一条戒律也要破了。” 清晓一怔,不得不安静下来…… 其实她不是怕他,她只是没准备好。 第16页 穿越到这不是清晓的选择,但对命运不能妥协。如果这个男人值得她託付,她不会拒绝。如果不值得,那她也不会委屈自己。 不过细想,林岫确有很多特别之处。本以为他为利益入赘,然除了偶尔装模作样并没其他非分之想;一直觉得他不学无术,可发现他不仅懂医,头脑也颇清晰。 沉静淡泊,气质出尘,好似一切于他而言皆是云淡风轻。 可偏这样的人,一直守在身边照顾着自己…… 清晓缩了缩身子。林岫怀里暖融融的,身体的寒冷和心底的恐惧渐渐消失,她一夜无梦,许久都没睡得这么安稳了。晨光透过窗格耀进帷帐,一片温馨恬逸。捨不得睁眼,她拱了拱,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位置找到了,感觉却不对。 腰酸腹痛,身下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怪不得前几天长痘腹痛心情烦躁,原真是到日子了。 清晓惶恐。 生理期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此刻还在林岫的怀里。她抬头看看他,见他眼皮睁开,忙低头缩进被子里。阿丑文团队独家整理,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 林岫低头问道:“醒了吗?” 清晓窘迫,佯做刚醒,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翻到一侧,和他保持距离。林岫轻笑,起床了。 他应该是没察觉。趁他穿衣,清晓跟着小丫鬟去东稍间净室了。 陪清晓用过早饭,林岫被阮知县叫去前院书房。 言氏请大夫来给清晓把脉,言道:小姐旧疾未愈,经此劫更是气血损亏,不过好在救得及时,细心将养定会好转。 听了这话,言氏大喜,谢天谢地谢大夫,赏了他好些银两。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清晓之前已调养得疾患将愈,只是装病重罢了。如今这一遭又将她推回到了两个月前。 虽怨,能保下一命也实属不易。 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她明白一件事。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自己对言氏陌生,不等于言氏对自己的爱会少一分。于她而言,自己就是她的女儿。 那个拼了命从死神手里把女儿抢回来的母亲,再一次给了她精神支撑,让她挺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是强迫自己做了很多事,包括成亲、和林岫相处、偏袒林岫,其实都为了自己。她对女婿好,说到底是怕他委屈了自己。 不管过程和结果如何,母亲用心良苦,清晓觉得自己应该感恩,更不应仅仅因为巧笙是她手里的人便对她产生怀疑。 还有什么比骨肉至亲更重要。 清晓从来没有这般温暖过。无论如何她都要守护这份亲情。 清晓看着坐在床边,正数落小丫鬟不知冷热,给小姐端来凉水的母亲,心里一片柔软。她伸手抱住她,贴在言氏怀里,撒娇道:“我想吃母亲蒸的蜜糕。” 言氏稍顿,随即点了点她额,嗔道:“都嫁人了还撒娇,好不知羞。”随即抿唇一笑,带着嬷嬷去小厨房了。 她一走,清晓登时冷若冰霜,对小丫头道:“去前院把巧笙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林岫:别动了,再动最后一条戒律也要破了。 清晓(惊):……别杀我。 林岫(笑):给你讲个故事。我三岁时偷过我父亲的一只小金鱼,父亲责问,我撒了谎,一紧张便给它捏死了…… (佛教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求收求评求包养。 第8章 断案 巧笙额角挂伤,一进门便泪盈余睫,满目惊忧地看着清晓道:“小姐,你可还好。” “托你的福,我还好。” 清晓唇角冷牵,笑意不明。 巧笙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见清晓在理腿上的被子,赶忙上前,帮她掖严实了。 清晓打量她的伤,看来不轻。 “你这伤可也是绑匪施暴?” 巧笙神色惘然,将那日的事道了来。 她出门找二小姐,在天井对面的楼梯看到人便跟了上,不过才登几步,便被击中后脑,踉跄从楼梯上摔落,不省人事了。等她再醒来时,天已黑,自己身在桃花林中。 清晓淡笑点头,语气却陡然一转,冷道:“同样昏迷,为何你回来了我却没有?” 巧笙愣了,木然道:“可是他们觉得您是阮家小姐,而我没用……” “好个‘没用’,那他们又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这架势,分明是质问! 巧笙意识到不妙,惶恐道:“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了,我足不出户,他们如何知我是阮府大小姐?还偏在你出门后便确认了?同样被抓,我留下你却回来了?若非得了好处他们岂会放你。说,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我是阮府小姐,求得自保!” 清晓体虚气弱,却字字诛心。巧笙脸色惨白,怔了许久才紧咬着下唇,颤抖道:“小姐是怀疑我出卖了您?” 清晓未应,冷面霜色。 被关时,绑匪曾道:幸而她身边的小丫鬟指出房里的便是阮家千金,不然他们还真不敢轻易下手。若是再等阮府马车一到,更没机会了。 她身边的丫鬟,除了巧笙还有谁。亏得自己那日还怜惜她! 第17页 巧笙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手便起誓道:“老天有眼,我若是出卖小姐,便让我不得好死。” 说着,泪水泫然而落,哭诉道:“小姐,四年了我对您可有过一丝不敬。巧笙无亲无故,您待我如家人,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怎么可能出卖您。我这条命是阮府给的,岂会为了自保弃您不顾。那日醒来,我便返回阁楼找您,我若是贪生怕死,何不逃之夭夭,还要重回那歹人的眼皮底下。” 话在理,再瞧她殷殷之色,清晓只觉得这若是出戏,演得也太真了。可转念想来,绑匪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 见小姐沉默,巧笙嘆道:“若非当年夫人从我那狠心的舅父手里买下我,我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怎会恩将仇报,害小姐您呢!” 不提言氏到好,这一提清晓反倒怨怒聚生。先前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若非她身上带毒,害自己病重,怎会惹言氏牵心劳神,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清晓扫了一眼,见她身上依旧带着香囊,恨不打一处来。连声唤馨儿把一早熬的药端出来,摆在巧笙面前。 “听闻你也伤得不轻,还染了风寒。这是今早熬的,里面有一味藜芦,是我常吃的止咳药,还加了细辛粉,驱寒通窍,你喝了吧。” 巧笙纳罕,盯着眼前的药碗未动。清晓观察她,不放过蛛丝马迹。 “怎的?不想喝?”清晓问道。 她想喝才怪,这么一碗藜芦和细辛下去,不七窍流血也要肠穿肚烂。清晓寒目望着她,森冷道:“不想喝也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何……” 话还没说完,只见巧笙端起药碗,连个迟疑都没有一饮而尽。喝罢,看着惊得合不拢嘴的清晓,微笑道:“我知道小姐关心我,只要您不生气,比给我喝药更让我安心。丢下您一人遭遇危险是我的错,我不求您让我回来,我愿留在浣洗房受罚,但我真的没出卖您……” 巧笙絮絮而语,后面的话清晓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可是剧毒。她是真不知道藜芦遇不得细辛,还是她摸透了自己的套路,知道这碗里面根本没有毒。 清晓没再责难巧笙,也没留下她。感觉自己又陷入了死胡同,心乱了…… 巧笙才一离开,林岫便进门了。见清晓失神地靠在床栏上,问道:“在想巧笙的事?” 清晓惊愕,转瞬又平静下来,回问:“几时回来的,方才那幕你都看到了?” 林岫点头,蓦地道了句:“你可知断案的几个渐进之法?” 她又不是搞刑侦的,哪懂这些。清晓摇头。 林岫含笑坐在她身边,解释道:“查色辨奸,推理析疑,巧用计谋,证据决狱。” “《尚书吕刑》有‘师听五辞’之说,‘一曰辞听,观其言出,不直则烦;二曰色听,观其颜色,不直则赦;三曰气听,观其气息,不直则喘;四曰耳听,观其听聆,不直则惑;五曰耳听,观其顾视,不直则毛。’这五听,巧笙均未有异常。未做案者,心地坦然,即使神色紧张,眉眼中也会露出良善之气。我不觉得巧笙在说谎。” “再说‘推理析疑’。绑匪兇悍,若巧笙果真见其面闻其声,怎可能留她一命?可见她并未与其对话。而将你身份透露之人,定是佯做无意,侧面说给绑匪听的,她甚至都未曾受到任何威胁。” 这话听得清晓悚然一惊。巧笙若是为了自保出卖自己,也就算她贪生怕死,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此人之心歹毒至极,是想至自己于死地。 “至于证据,去茶楼打听,便可知一二。最后,用谋略,你不是也试过了。” 清晓警醒,谋略不会指试药吧。藜芦加细辛,他可是懂医的。 自己中毒的事还不能张扬,她掩饰道:“我不过试试她忠心罢了。倒是你,思路清晰,前几日冯府案子也分析得有理有据,娴熟得很,可不像个书生,倒似个断事。你不该从文,若从武,没准能去臬司衙门谋个差。” 说着,忽而想起什么,问道:“父亲找你何事?” “那日你失踪后,我便去了十里坊茶楼。岳父询问我可发现异常。” “那你发现了什么?”清晓好奇问。 林岫笑而不语,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其他倒没有,只是在对面阁楼拐角处拾到了这个。” 清晓望去,顿惊。他手里拿着的,不正是那日清妤掉落的玉佩吗?清晓有些耳鸣,心里陡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 她摩挲着那块青玉,这玉雕的是并蒂双莲,尖角荷叶下还刻着小篆。清晓仔细辨认,恍然忆起了什么,掀被下床,不顾林岫的掺扶,踉跄到了紫檀妆奁前,抽开最下面那层木格。那木格里躺着的竟是块一模一样并蒂莲青玉…… …… 蜜糕蒸好了,林岫去小厨房帮言氏。清晓坐在床上,见门口露出半个小脑袋是清昱。昨晚醒来到现在,一直没见到他呢。 清昱扑到床边,眨着水亮的眼睛小心翼翼问:“姐,你好了吗?” 清晓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姐姐看到你就好了。” 清昱咧嘴一笑,撒娇唤了句“我都想你了!”随即脸色忽变,满腔义愤地挥着小拳头道:“等我学会功夫了,我保护你。” 第18页 心中煦暖,清晓捧着他的小脸捏了一把。 姐弟二人聊了起来,清晓问道:“听说你姐夫给你扎风筝了?” “嗯,姐夫可厉害了!”清昱一脸崇拜地从床边跳了起来,兴奋地比划着名,“他给我扎了一只这么大的老虎,还说我守约他就再给我扎只大飞龙!” 守约?清晓怔了怔。 啊就说他怎么突然好心。 清晓慧黠一笑,拉着清昱小声道:“你若跟姐姐说实话,姐姐给你扎只大恐龙……” …… 傍晚,才用了晚饭宋姨娘便带着女儿去看清晓了。 清晓闻之冷笑。 来得正好。 遣了丫鬟去请父亲母亲,清晓和林岫泰然候着。 宋姨娘郁色满面,一入房便奔到床前,拉着清晓的手知疼着热地献起殷勤来。 “可吓死我们了,清晓受苦了。这些日子我们好不担忧,一颗心都不落地。尤其是清妤,把你丢了,她没少自责,念叨着你身子不好,还不若把她抓了去呢!” 清晓看了眼清妤。二人对视,清妤目光惶惶,躲了开。 提起清晓受罪,宋姨娘“感同身受”,说得好不心伤,“情”到深处还落了两滴泪,不早不晚,正赶在父亲入门的那一刻。 掐得准啊。清晓想起言氏曾如是描述她: 隔着三排正房都能闻到你父亲的味! 看来果不虚传。 宋姨娘揖礼,捻巾抹泪,一副欲说还休的娇怜。父亲赶忙上前掺她起来,身后的言氏瞪了二人一眼。 “你可是有话要对为父讲?”阮知县安顿了姨娘,问清晓。 清晓未语泪先流。她紧咬着唇,大唤一声“父亲”,便放声哭了起来。 言氏见此赶紧上前哄劝,阮知县也被她哭得心下难安,焦心道:“若是有何委屈,便和父亲讲,莫要哭了。” 清晓含泪隐忍,蓦地喊道:“父亲,母亲,是巧笙害了我!” 在场人皆惊,言氏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阮知县喝声,把巧笙又从前院带来了。 巧笙一进门,清晓即刻指着她哭道:“我被绑走,就是被她出卖的。” 巧笙懵了,这事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小姐,不是我啊……” “不是你会是谁?那绑匪分明道,是一个自称阮府丫鬟的人指出我身份,他们才确定拿我的。若不是你,待马车来了,我何以被抓。你还狡辩!你看看这是什么!” 清晓看了林岫一眼,他拿出了那块并蒂莲玉佩。 “这玉佩你怎么解释,别告诉你不认得,这分明是我的玉佩!那绑匪道,这块玉就是从泄露我身份的丫头身上夺来的。能接触这玉的除了我便是你。若不是你带在身上,怎会被绑匪抢去。你不仅出卖我,竟还偷我的玉佩,你可知它对我有多重要!” 巧笙怎会不知。曾经小姐喜欢这玉把它当宝贝藏在妆奁里。她怎敢动。 “我没拿,真的没拿……”巧笙彻底煳涂了,真是百口莫辩。“不是我,我怎么会出卖小姐……” 证据确凿,即便言氏再不敢相信也抑不住怒了,平日乖顺贴心的丫鬟竟会害女儿,气得直唤赵嬷嬷,把巧笙拖出去家法伺候。 阮知县自然也怒不可遏,若果真如此,那巧笙便是接触过绑匪的唯一人,这事可不是家法能解决的了。 赵嬷嬷带着丫头去扯巧笙。千钧之际,巧笙勐然扑向林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玉佩。 “这不是小姐的那块!” 巧笙大唿一声,随即奔向清晓的妆奁,抽开最下面的那层。果真,里面还有一块。 “小姐那块曾掉在地上,两朵花苞之间有道裂痕,小姐还因此哭了好几日……”巧笙解释这,举起了那块玉。 一时间满室沉默。 连冷言看戏的宋姨娘也惊得瞪大了眼。 丝毫不差的并蒂莲花玉佩,荷叶下都刻着一个相同的字“谢”。 此刻,阮知县还能想到什么,看了一眼愤怒的言氏。只听言氏对着身边的小厮冷道:“去谢府,请谢二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还不收藏我~你们还不收了我~t^t 第9章 对质 谢家祖籍清河,谢老爷谢翰青年时入京求学,与阮知县为同窗,如今在应天府任吏部郎中。应天府又称留都,为纪念高祖而保留完整的六部机构,有职无实,故而谢郎中大多时候都留在清河。 人家毕竟官居五品,还是央级领导,阮知县不过七品市级单位。请人的决定还是得考虑考虑。 可言氏管不得那些,这玉佩既然出于谢家,那他必须给个交代。 见夫人坚持,宋姨娘神情复杂,劝道:“这事扯上谢府怕是不好吧……” “又不是我们家做了亏心事,为何要怕!”清晓回了一句,眼泪直流。“姨娘方才还说心疼我,这会儿便不想给我讨个公道吗?” 姨娘笑容尴尬,退了回来。 半个时辰后,谢氏父子匆忙而至。 二少爷谢程昀一入门,清晓便明白本尊为何如此迷恋他了。果然是个玉面小生,墨眉朱唇,面若桃李,俊秀不差林岫半分,只是少了林岫的那份英气,更显阴柔。 第19页 阮知县讲清原委,谢郎中接过玉佩瞧了瞧,确实是自家的。这玉是他从云南带回的,雕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于是问儿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那日是不是去了十里坊!” 谢程昀目光慌乱地扫了一圈,对上清妤,默默落下,道:“去了,可未过晌午便回了,没去过茶楼,不信您问秦六。” 跟随而来的小厮秦六点头。 “这玉你怎么解释?” “那块去年送给了阮妹妹,至于另一块……我也不清楚,许是……被偷了吧!” “被偷?”清晓含泪看着谢程昀道,“那偷玉人出现在茶楼,又泄露我身份,这未免太巧了吧!” 这事可不是一个“偷”能煳弄过去的。 “二少爷您许有难言之隐,可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请您帮我,这一遭害我险些把命都断送了,您可不能含煳啊……” 言出肺腑,可怜至极。清晓忍不住咳了起来,林岫忙给她拍背。 谢程昀此刻才注意到他。这便是她的新婚丈夫?还以为肯娶这个病入膏肓的必是平庸粗鄙之流,起码不会像他这般神清俊逸,气质斐然。 再看看清晓,婚后她淡去了往昔的憔悴,肌肤若脂,粉腮微晕,如朝霞映雪好不娇艷。远观二人竟如此登对,谢程昀恍惚,突然怀疑起自己退婚是否正确…… 他沉默,言氏可不高兴了。女儿话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犹豫。于是冷道: “二少爷,您倒是说说,这玉到底给谁了!” 谢程昀被惊醒,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低声道:“送……姑娘了。” 才解除婚约几日,他便另有新欢了。言氏嗤鼻,追问道:“哪个姑娘!” “夫人!”宋姨娘忍不住唤声,“毕竟是人家家事,咱不好过问吧?” 言氏瞪了宋姨娘一眼。宋姨娘娇颤,躲在父亲身后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委屈道:“我也是为了两家关系,总不能因一时冲动破坏了多年的交情。” 眼看着父亲眉宇间的怜惜若隐若现,清晓无奈。宋姨娘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她装可怜不要紧,就怕母亲把持不住。 可出乎意料的,言氏没有激怒,冷笑一声从容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便公事公办,我明个便告到公堂,以此为据,就不信讨不来个说法!” 这话回得漂亮。谢郎中无奈,对儿子喝道:“说吧,到底送谁了!” 又是逼问,又要闹到公堂,明明和自己没半分关系,却好似他罪大恶极。谢程昀也不耐烦了。谁惹下的祸谁担着,自己不过送个玉佩,何以受这般质问。于是心一横,道:“送给阮二小姐了!” 话一出口,清妤的脸惨白如雪。他到底把自己供出来了! 清妤爱恨不明地瞪视着他,谢程昀一躲再躲,不与回视。 此刻,真相大白。那日确实清妤也在,又有玉佩为证,结果不言而明。 陷害姐姐,丢人丢到家了。阮知县岂还压得住火,也顾不得旁人在,噼头盖脸便是好顿骂。清妤哪肯轻易认下,啼哭喊着自己冤枉,宋姨娘也拉着阮知县辩解,阮知县不听,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无力翻身,清妤瞪起赤红的双眼,恶狠地盯着清晓勐地扑了过去,林岫伸臂把她拦住了。 “都是你!是你在陷害我!那玉我根本没丢。是你嫉妒我和二少爷才造谣陷害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这都是你设计的,你嫁了林岫不满意,便把气出在我身上!最阴险歹毒的就是你!” 清晓心寒。 她是故意让谢程昀来的,可他不来如何为这块玉验明正身。但说她歹毒?究竟歹毒的人是谁?是谁见不得谁好?平日小打小闹,清晓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到生命,她绝对不能让步。 既然她都不要颜面了,清晓还在乎什么。 她面色清冷地看着妹妹,凌然道:“我嫉妒你和二少爷?我倒要问问,你和二少爷到底有什么要我嫉妒的?” 众人忽地反应过来,可不正是嘛,二少爷怎会平白无故送清妤如此珍贵的玉。即便是交好,也说不过去吧。 谢翰也明白过来,怒道:“你和清妤到底是怎个事!” 谢程昀心慌,额角渗汗。自己可是谢家嫡子,和一庶女纠缠不清父亲岂会放过他。于是道:“新年拜访,二小姐提起喜欢那块玉,我便托人送她了。我只当她是妹妹,绝无它意。” 有没有它意,大伙心知肚明。一个巴掌拍不响,但顾着彼此颜面,谢翰指着儿子呵斥道:“这礼可是你说送便能送的?你是无所谓,可在乎过姑娘家的名声!还不给人家道歉!” 谢翰避重就轻,明为指责,实为开脱。 谢程昀诺诺点头。可清妤不干了。 一句道歉便把自己撇出去了?当初是谁海誓山盟,发誓非她不娶,这会儿竟不敢承认了? “你撒谎!你明明对我有情!” 清妤吼道。 谢程昀摇头否认。 清妤涕泗横流,愤道:“你说你要娶我的!你说你退了婚便会娶我!” 果然猜得没错,清晓退婚前,二人便有私情了。 不止谢家,此刻阮知县脸上也挂不住了,乌云满面。宋姨娘更怕,拉过女儿哄道:“没有便是没有,定是你生了误会,此事传出去对你二人名声都不好,休要再提了。”说着给了清妤一个眼神。 第20页 清妤却扯着她手,不依不饶道:“他胡说,娘你知道的,他是要娶我的。” 执迷不悟,给了台阶都不下。 清晓瞥了她一眼,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二少爷才陷害我。你若喜欢他,大可和家人说,也不必做出这种事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清妤解释的心都没有了,一腔怨怒,甩开宋姨娘指着清晓吼道,“二少爷根本不喜欢你!你却整日哼哼唧唧,说自己有多倾慕他,若不是你碍在中间,我岂会这么做!” “即便如此,也都是过去的事,我们已经退婚了。” “若不是道士提出入赘,你能退婚!” “谁说是道士提出的入赘了!”面前人冷道了句,惊得清妤登时噎了住。 说话的是言氏。清妤看着她森冷的脸,醒了。再看看身侧,宋姨娘早已脸色青白。 当初招婿,言氏是打着女儿体弱不忍外嫁的名义,即便对丈夫也没提过这是道士的主意。清妤是如何知道的? 自家事解释清了,眼下是阮家家事,谢郎中不便参与,携子退出了客堂。 言氏继续逼问,清妤慌了,提宋姨娘解释却被阮知县一道冷光定了住。 清晓恍然,原来自己嫁人都是被设计的。 她们以为自己退婚清妤便能取而代之吗?这怎么可能,一味放纵最后只会害了清妤。 清妤最后一根弦崩断,跪地嚎啕道:“不能怨母亲,母亲也是为了我。我喜欢二少爷,是我太想嫁他了……父亲,您就成全我吧,我一定会尽为妇之道,相夫教子,不会给您丢脸的……” “你也配!”阮知县一巴掌抡到了她脸上。 清妤傻眼了。 清晓也惊了。 因宋姨娘的私心改变了她的命运,清晓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世界就被匆匆嫁了。但有比她更气的言氏。 她们母女,一个密约偷期,一个造谋布阱,害得女儿还不够,竟然狠毒到让她落入歹人之手,差点没了命。 言氏看了看林岫,她不厌恶这个女婿,可终归不是女儿的心上人。女儿的姻缘毁在了自己手里。她对女儿越是愧疚,越是憎恨眼前的母女。 如此胆大妄为,到底还不是阮知县宠出来的。言氏瞪着丈夫,待他给个说法。阮知县追悔莫及,任宋姨娘辩解,也不肯再听,只骂她不安分守己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阮知县态度强硬,宋姨娘瘫了下来,像朵风中颤抖的花,拉着阮知县的衣袂哭诉:“怨我,都怨我,可我只是想对女儿好一些。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比不得夫人,也不敢比。女儿是我的依靠……但凡翊哥活下来,我也不至于这般……” 宋姨娘越哭越伤心,阮知县沉默了。而言氏却怒上心头,这话题是宋姨娘的护身符,一护就是四年。 四年前宋姨娘有孕,都说是个男孩,阮知县喜不自胜。孕三月时,正值穿暖花开,阮知县带她踏青,着了风寒,当晚高烧不退,孩子因此也没保住。宋姨娘受了刺激精神萎靡,阮知县内疚,由此才对她格外体贴容忍。 这会儿她又想拿出这事儿来,言氏可不干了。 “你一个女儿,我也一个女儿,凭什么就要用我女儿的未来换你女儿的贪慾!清晓做错了什么,要经受这些?你看看两人,一个生气蓬勃,一个病恹憔悴,你可忍心!” 阮知县的理智被拉回,往昔已过,不能再因一个不存在的人委屈活着的。清晓何尝不是他的女儿,他何尝不心疼。 于是手臂一甩,把宋姨娘甩了下去,唤家僕来。 宋姨娘知道家僕来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神一瞟,看见了清晓身边的林岫,她登时眼睛一亮,指着林岫道:“我找道士设计退婚,他也逃不了干系!” 大伙顿惊,齐齐望向林岫。 “整件事他都参与在内,他不过是想骗财罢了!他和那道士是一伙的。” 林岫撑着清晓的手纹丝未动,淡漠道:“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什么道士。” “哼!说露了吧,你既不认识道士,如何成的亲,你又如何来的!” 姨娘狞笑,林岫却平静道了句:“我是被你们绑来的。” 话一出,言氏尴尬。成亲那日,她遣人去寺里迎姑爷,开门便瞧见他身着便衣趴在窗口,以为他是反悔要逃,便把他捆住绑回来了。 “什么绑回来,你分明是自己要来的,你说你不想娶她,只是为了彩礼……” 姨娘喋喋不休,阮知县越听越乱,却闻此刻清妤插话了:“他不是林岫!” “我看过林岫的画像,根本不是眼前的这个人。我打量过他多次,原来的画像眼角上有颗痣,可他没有。” 这母女俩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连清晓都忍不住打量身边人。而林岫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之貌。 他不是林岫? 清晓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他好像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也解释了为何他对一切都淡淡的,自己躲避他的同时,他也在躲着自己……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知道他有秘密,可从来没怀疑过他身份。 言氏和阮知县忍不住上前逼问,林岫不与回答,偏头看了眼清晓。 第21页 二人对视,平和宁静,可依旧是远山云雾,看不清,摸不透…… 清晓沉默须臾,随即笃定道:“他是我夫君。不管他如何来的,他就是我丈夫林岫!” 看着镇定的姑娘,林岫微怔,心似被撞了一记,有种莫名的触动,随即一片柔软…… 一句话提醒了言氏和阮知县。且不说他还没承认,即便他不是,二人已经成婚,难不成要把这事一究到底,让外面知道自家闹了个乌龙,那么清晓颜面何存。就是为了女儿,这事也不能张扬。 “别以为支开话,就可以躲避惩罚!” 阮知县怒喝,令人把哭闹的母女二人压了下去,关在前院倒座房。 暂时平静下来。清晓言累,让大家都回了。想到宋姨娘的话,言氏对女儿有几分担忧,警惕的看着女婿。 清晓劝她安心,不要听姨娘挑唆,这些日子林岫如何对自己的,她还不放心吗? 众人一散,林岫扶她躺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清晓盯着他,蓦然问道:“那日是你救的我?” 林岫一顿,微笑,“何出此言。”继续给她盖被。 “我问过清昱了,他撞见你从后墙翻入,那墙高两丈,不是谁都能一跃而过的。我记得救我之人的背影,那晚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还有,你藏在花圃里的是什么?”清晓托起他的手。林岫手指颀长干净,骨节有种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她在他的掌心抚了抚。“你别告诉我你掌心的茧,是握笔磨的。” 她倒是学会分析了。林岫依旧笑而不语,攥住她托着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被子里。 清晓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是谁!” 林岫淡笑,拢了拢她的鬓髮,温柔道:“我是你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足的一章,我的良心活蹦乱跳,你们还不收藏…… 第10章 莫测 晨光微熹,清晓又在林岫怀里醒来。 经歷绑架后,清晓连续几晚梦魇,时常惊悸而醒,于是林岫默默躺在她身边陪着她。夜里寒凉,每每腹痛难忍时,他便会把她揽在怀里,给她取暖。他动作轻柔,安安静静地。 檀香绕鼻,温暖安心,原来习惯也是很容易形成的。 清晓挪动,未醒的林岫下意识紧了紧手臂,把她扣向自己自然而然。 很微妙的感觉。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各怀心思地共处,却不约而同地朝彼此靠近,坦荡安然。 对于他的秘密,林岫依旧没有多说一句。 清晓不是不好奇,只是二人的默契让她选择了信任。 自己也是满身的秘密,他又何尝察觉不出呢。 于是她没对任何人提起是他救了自己,二人唯是默默守护着彼此。 真实不一定要用语言来表达。相处这么久,他的每一言每一举,甚至每一个宁和的眼神都让她莫名地安心…… “我要起了。”清晓贴在他胸口闷闷道。 林岫睁眼,低头见怀里的姑娘,长睫轻眨,浅淡的肌肤透出红润,一副嫣然乖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于是刚放松的胳膊佯做不经意地抱了她一下。 他那点小心思,当清晓看不出啊。心里嘲弄,也不识破,抿唇一笑想到了昨晚的事…… 事出之后,谢家那两块玉不能留了。清晓装进朱漆盒里给父亲送去,拿走前,她又打开瞧了一眼,目光眷眷。 林岫站在她身后,道:“不舍?” 她点头。 身后人沉默,又问:“不舍玉,还是不舍人啊?” 咦?这话意味深长啊!清晓勐然转身,差点没撞上他,被他按住了肩膀。四目相对,没瞧见平日的洒脱,倒是有几分不快。 清晓噗的一声笑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撇嘴笑道:“不该吗?我好歹是你夫君。” 是个人听到自己的另一半曾多喜欢前任心里都会不痛快,可这是建立在感情之上的妒忌。他们之间有感情吗?需要妒忌吗? 不过为了配合,清晓还是解释道:“我们家可没那么财大气粗,这么好的玉,把妆奁翻遍了也找不出一块来,当然不舍了。” 林岫闻言,眉毛一扬,道了句:“财迷!” 这可不厚道了!清晓冷脸,乜了他一眼上床。他跟着躺下,口里嘆着她没见过好东西,漫不经心地扬手,将一块细腻的羊脂白玉扔到了她面前。好一块镂雕麒麟玉佩,即便不懂玉,清晓也知道如此成色必然价值不菲。 “哪来的?”清晓好奇,想到他常常夜里失踪,心忽地一沉,“不会是偷的吧。” 林岫朗笑,揶揄道:“收着吧,别让人再笑话你没见过世面,我可丢不起这人。” “嫌我丢人?”清晓方想发作,却被他一把箍在了怀里。她惊得不得了,却听他贴着她耳边轻柔地道了句,“睡吧,以后我会送你更好的。” 清晓心尖一颤,酥酥麻麻的感觉。 “以后”,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词这么好听…… 用过早饭,林岫去了书房。这几日他书房去得频繁。 两人心照不宣,他不说,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书房岂困得住他?夜里要陪自己出不去,他便改成白日了。 第22页 那日对质后,清晓摒去下人,把巧笙唤来。洗刷冤屈的巧笙哭泣不止,清晓拉着她道歉。 巧笙惊骇,忙应她没怪小姐,怨只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这么些年了,还是不能让主子放心。 情动之下,清晓也不再顾忌,便把藏起的香囊和药单拿出,将中毒之事一五一十讲了来。并告之那日冤枉她,也不过是设得一计而已,望她莫要往心里去。 巧笙愣了住,久无反应。半晌,只听她一声长嘆,扬起左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清晓吓了一跳,忙去拉她的左手,巧笙竟抬起右手又是一巴掌。 “是我对不起小姐!”她歇斯底里喊道,哇地一声哭了。“小姐中毒竟然是因为我,我真是个该死的!我死都偿不起这债啊……我如何对得起夫人,对得起你……娘亲啊,小姐,你当初就该毒死我……” 清晓赶忙捂住她的嘴。“这事怨不得你,可休要再说了,仔细被人听到!” 巧笙哭声戛然而止,忍泪叠叠点头。 见她逐渐平静下来,清晓直奔主题:这细辛是如何带入香囊的。 巧笙也颇是迷茫。香草是自己选的,香囊是自己缝的,没可能出错。清晓问道她常接触的人是谁,巧笙想了想,无奈道:除了小姐便是夫人,哪还有外人,她连住都和小姐住在一起。 提到住,巧笙恍然想起来了。她伺候夫人时,住在前院后罩房,配给小姐后本应搬到后院,只因每晚都要在小姐碧纱橱外守夜,便没搬。自己的东西还都在前院,休息、更衣、日常生活,她还是要回的,只是逗留时间不长。难不成是在那被人下手的? “你可有同屋的丫鬟?”清晓屏息问。 巧笙心头一凛,惶然道:“有!偏院的小丫头竹桃。” …… 清妤被禁足,一日两餐,跪在小祠堂反省。商议几日,父亲本打算把姨娘送到静灵庵去修行,怎知东西还没拾掇出来,人晕倒了。 前几日还气势汹汹,今儿就倒了?言氏可不吃这套,于是请大夫来诊脉,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可结果一出,言氏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宋姨娘,有孕了 大夫言道,已有两月多,言氏算算,那段日子自己给清晓忙婚事,可不是丈夫一直歇息在宋姨娘那。 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言氏突然有种再次被算计的感觉。 可她罪恶再深,肚子里是阮家的后,言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咬牙安顿她休养。阮知县感喟,可嘆息之后还是抑不住地欢欣,毕竟是添人之喜。 宋姨娘又回了偏院,言道孤苦,把女儿招了回来,于是清妤的禁足改在了偏院。这一改,可不止活动范围大了,仗着母亲有孕,对下人呵唤变本加厉,生怕谁因前一事瞧不起她。 这孩子成了姨娘新任护身符,谨慎得不得了。清晓虽厌恶,却也不敢动她丝毫。内宅里的这点事她还是懂,若是哪个“不小心”栽在自己头上,她可不会像父亲一样愧疚几年。 不过好在她可以打着身子未愈的名义躲在后院不出,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管住好动的弟弟,别一个跟头翻到人家的阱里。于是在学会了一元一次方程后,她开始试着上升到二元。小孩子对学习永远都是一阵新鲜,再用功便不肯了。于是林岫派上用场,清晓望着满院子的风筝,都快成动物园了。 中毒一事,清晓心里隐约有了答案,竹桃是偏院的人,自然这个兇手也出自于偏院。宋姨娘和清妤不是没这个可能,为了谢二少都可以算计自己,下毒不是更便利? 清晓想过是否是因自己的存在妨碍了清妤和谢二少所以才被害。但是谢程昀前年才回来,自己中毒可不止两年了。 本以为自己的现代知识沉淀要比这个时代的充实很多,可接触下来,她发现从林岫那里学到了更多。比如分析能力 四年前她落水,之后便久病卧床,也是从那时起,巧笙到了她身边,她开始被人下毒。还有一件事是对质时才知晓的,四年前宋姨娘流产过一次。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件皆是偶然,事件之间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只要摸清这些关系定会找到答案。 清晓坐在床边发呆。 忽地见惠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粗喘着气道:“小姐,不好了!小少爷跑到偏院去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不是和姑爷在外面放风筝吗?”巧笙问道。 “姑爷突然要去书房,我带小少爷放风筝,风筝断线飞到偏院,一个没留神他就跑去了。” 清晓赶紧起身,巧笙上前来搀扶她。母亲此刻去了银庄,在宋姨娘闹起来之前,她得赶紧去把弟弟拉回来。 巧笙搀扶着清晓到了偏院,一入正堂,姨娘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她伸手去扶清晓,清晓躲了躲。宋姨娘尴尬一怔,随即颦眉哽咽道: “你可还在怪姨娘。哎,是我一时狭隘,我该罚!”说着便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我给你道歉,可别记恨我了。” 清晓扭头用帕子掩口咳了两声,回头微笑道:“姨娘多心了,你有孕在身,我是怕我这病身给您着了晦气。” 宋姨娘讪笑,“这话可是见外,我哪就那么金贵了。” 第23页 “这可不好说。” 宋姨娘表情僵住。见清晓的笑都如蒙了层冷霜,始终和自己保持距离,她也不便再说什么,于是笑道,“你可是来找清昱的?他在房里,清妤正陪他吃水果,老爷托人从南边带来的。清昱可喜欢吃呢。” 听到自己名字,清昱从次间窜了出来,手里捏着刚剥了皮的荔枝,见到清晓喊了一声“姐”便递给她一颗。“你吃,可甜了。” 清晓笑了笑,没接。“你可有淘气?” “没有。风筝掉了,我来捡风筝,姨娘便请我吃荔枝。” “嗯。风筝捡了?捡了我们便回吧,姐不是说过宋姨娘有孕,咱不可以打扰的吗。再说,这是父亲给姨娘送的水果,你怎吃上了!” “可是……” “清昱,母亲告诉你多少次,该吃的吃,不该吃的动都不要动。”说罢,清晓瞥了姨娘一眼,姨娘的脸色阴如乌云,然只那么一瞬便霁颜而笑。 “瞧你说的,多见外。来姨娘这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清晓没回应,拉着清昱便告辞了。清昱手里的荔枝没捏住,掉下来。他蹲下要拾,清晓扯了他一把。“太脏,不要了。” 姐弟二人走后,一直不愿露面的清妤出来,嘟囔道:“太脏!嫌这脏就别来!母亲何必对他那么客气!您如今还怕她不成!” 宋姨娘没应,望着远去的二人,眉头越皱越深…… 十里坊。两个黑影躲在幽巷里。 “英雄救美?太冲动了!你可想过这一刀挥下去是何后果!”神秘人低沉呵斥。 见对方没回应,他又道:“冯简嵘已经被秘密押入京城,拖不得了。” “放心,我必不会耽误师相的计划。” “知道就好!”神秘人嘆道,转而又好奇问,“你刀呢?” 对方低头看了看腰间,淡笑,未应…… …… 阮知县晚上一回来便去了偏院。 这才几天啊,就耐不住了,就算高兴也得含蓄点吧,不然让言氏怎么想。清晓觉得这个便宜爹真是无可救药。巧笙却解释道:不是老爷自己要去的,是宋姨娘说她肚子疼,老爷才不得不去瞧瞧。 “肚子疼?疼得可真是时候,是不是想说我下午去了一趟偏院着了晦气了?”巧笙低头没应声。看来果真是了,嫌自己晦气?好,那便再晦气给她看看! 清晓看着一旁算术的弟弟,对巧笙道:“你去前院说一声,清昱肚子疼,今晚不去前院吃晚饭了。” 清昱停笔,脑袋拨浪鼓似的道:“不疼啊。我肚子里又没有小娃娃。” 巧笙噗的一声笑了,清晓怒其不争地瞥了他一眼。“你肚子里是没有小娃娃,你那可有一肚子的荔枝!” 清昱茫然,巧笙点头,笑着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收,求评,求包养。 我吃的少,不吵不闹,会码字,还给你“唱”歌听,包养我吧~(づ ̄3 ̄)づ 《real life》avie 恋爱的感觉,酥甜的调调。 第11章 诋毁 “果然是高手,五个悍匪,竟一个活口没留。”冯三爷嘆道。 淮阴伯捻着茶碗盖凝眉,忽而想起什么,兀自沉吟:“这刀锋,眼熟啊……” “可是见过?”冯三爷迫切问。淮阴伯地位高,北上南下,见识极广。 只听“啪嗒”一声,碗盖相撞,淮阴伯勐然瞪大了双眼,道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吓得冯三爷差点没坐在地上。 “绣春刀!” “绣春刀……”冯三爷不禁念出声来。 能用此刀者除了京城的锦衣卫还能有谁!京城来人了?不是都察院不是大理寺不是六科十三道竟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 二人同时感到一阵阴风吹来,嵴背发凉。 连皇帝都惊动了,这案子可还小得了!冯三爷咽了咽口水,摸着怀里的钥匙,还在。 淮阴伯从惊忡中缓过神来,冷哼一声。“怪不得阮伯麟底气那么硬,查出你盗窃案有假非上报淮安府不可。抓了他女儿都不肯妥协,原是背后有人,还是京城的锦衣卫!” “他不过七品芝麻官,怎和锦衣卫扯上了!” “有用不在官职大小。别忘了,他可是从北直隶调来的,他几个兄弟都在朝为官。” “真人不露相,可是低估了他。”冯三爷咬牙切齿,“眼下该怎么办?” “那人必隐在他身边,得想个办法把他们都牵制住……” …… “你就消停下来吧!” 言氏无力道。唇战了几轮,她口干舌燥,还是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夫君,犹如当年。 “女儿的命险些搭进去,你还要折腾。连冯三爷都承认是山阳匪人所为,你怎就非要一究到底呢!呈报淮安府对你有何好处?你忘了你是如何来的清河,忘了怎样答应我父亲的了!” 阮知县如何能忘。当初他在通州任同知,因一桩命案他坚持为庶民做主而得罪了权贵,被逼罢官。是自己的岳父,当时的通州知府背后运作,才保下了他,故而他选择南下。临走前,岳父万般叮咛不可再意气用事。 第24页 “我这不是‘意气用事’,清河县出了案子,便屡屡推给山阳匪人,你可知这匪为何剿而不灭,真正与匪人勾结的正是冯三爷!” 阮知县谨慎了十几年,装煳涂为的不过是维持清河县表面的宁静。冯三爷和淮阴伯,看上去温慈博济,可背后用何等卑劣手段兼併土地,逼得群民无以为生;敛财掠人,不过是没明着来罢了。如今竟在清河县明目张胆地杀人,太恣意妄为了! 阮知县恼怒,却也没明着针对,只想据实将疑情上报。可他们倒好,干脆绑架了女儿,威胁自己。如此他绝不肯妥协了。 “早晚把这个家折腾散了你才甘心!”言氏冷喝了句,推门而出。 门外,一个隐藏的小身影匆匆逃开了…… “父亲真的是这么说?”清晓不可思议。 巧笙连连点头。 清明将至,她去找言氏询问今年寒食节后院的餐食,便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切。虽说趴窗可耻但提到小姐,她还是忍不住听了。 清晓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爹这么有骨气。可也是,来这几个月,只在府里见他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还没真正见过他处理公事。听说他谨小慎微,原是小忍为大谋。 可比较起来,清晓还是想要个“老实”爹 古今皆如此,权势非独立存在,而是根据利益盘根错节,形成一张坚固的网。阮知县要对立的不是一个冯三爷,而是清河权贵的这张网。 阮知县的行为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锥破洞,要么被这张网裹到窒息,最后被网上贪婪的大“蜘蛛”噬肉饮血,想想有点怕人。 自己中毒的证据还没收集到,父亲这又添了一笔忧心。 入夜,林岫才从书房回来。他最近在书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道是要准备入府学考试。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清晓,每每靠近,他身上不是墨香,而是一股新鲜空气的清凉。 洗漱后林岫进了碧纱橱,看着背对他的清晓,主动躺下,问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一声声地嘆,气长了?” 林岫嚯笑。然身侧人一动未动,连个声都没有。 往常开玩笑,她都会嗔怒辩解,辩不过就动手,林岫便把她抱在怀里箍住,不叫她动,直到她败下阵来。今儿怎没反应了?看来果真有心事。 当然有心事了,所以才没心情陪他玩。 林岫突然翻身,直接把人抱住。不玩就把中间环节都省了吧。 清晓吓了一跳,蜷了蜷身子。 “怎么?肚子又疼了?”林岫眉头紧蹙,迫切问道,手下意识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清晓更惊了。这么顺,真想给他几个六六六。 不过,咱们还没熟到这个程度吧!清晓握住他的手,从距城池险地仅三指宽处挪开了,防守意识还是不能少。 林岫心切,完全没意识到,反手又覆上了。 清晓默默再去推,打岔道:“你救我时遇到的可是山阳匪人?” 这一问,林岫僵住了,包括他的手。清晓怎也挪不开那热掌,只得翻个身,面对他。 二人对望。他眼中的戏嚯隐匿,恢復了清冷迷雾的目光。 清晓也不是无意问这话的。他神神秘秘,不管是当初的盗窃人命案,还是自己的绑架案,总觉得冯三爷的事他清楚。 “抓我的人是冯三爷?” “你如何知道的?”他反问。 清晓没隐瞒。“听父亲说的。父亲不想姑息,要将他们告到府衙。” 他一点都不惊讶,许久道:“这是要铤而走险。” “对呀。”清晓望着他道,双眼满溢忧忡。“向来县官上任,对此地的乡绅名士都要有所忌惮,不然政令难行,连官都做不长。如今父亲要与他们对立,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他想杀身成仁,可想过这个‘仁’可是那么轻易得来的。只怕‘身’没了,‘仁’也未得,还要把一家子都搭进去。” “没有万全之策便铤而走险,如你当初所言,‘先发制人’若不能将其一举拿下,只会后患无穷。” 清晓声声深嘆,头顶上却静默无语。半晌,他道:“不管为夫如何,你父亲是个好官。” “我知道。我也不觉得他有错,反倒更加敬佩他,我只是不想失去任何人。”清晓哽住。“我终于明白活着的意义了。再拼命又如何,名声、地位、富禄,不过都是烟云。没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这一辈子,我只想守着亲人平平淡淡地生活……” 完美亦不完美,清晓已经接受了这个家,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她不想再失去。 犹如前世,死的猝不及防,连亲口对父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一生遗憾…… 清晓把压在心底的话道了来。她有多久都不曾想过前世了,只当那是个长梦,能忘便忘了吧。 可浅梦易逝,深情难捨。 痛彻心扉经歷过的,怎么可能忘掉。清晓低头缩进林岫的怀里。 林岫深吸了口气,抱紧她,下颌抵在她头顶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父亲有事的。” 话义不明,清晓依旧心甜,有个人依靠真好。 第25页 “你也一定不要有事……” 怀里人幽幽道。 林岫胸口一滞,像被击中的感觉,防御崩溃,暖流汹涌,心都化了。 沉默良久,他低头,怀里人鼻息均匀,睡着了。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睫毛,轻声道:“我会守着你的。” …… 清明那日,百姓出门扫墓祭祖。阮家祖籍通州,只在家中小祠堂祭拜。宋姨娘是本地人,父母去世有几年了,作为独女只能由她去给双亲上香。 孝义之心不可拦,于是阮知县便让清妤和几个家僕护着她去了。 宋姨娘一走,清昱便耐不住了,嚷着要出去踏青,央求姐姐,清晓不同意。 林岫看着争执的姐弟二人,笑道:“走吧,我陪着你,多走动对身体有益。” 上次他也这么说的,结果自己一出门就被绑架了。这才好了几天,可不能记吃不记打。清晓撇嘴,摇头。 “你若想出去,不必打着我的名义。” 林岫笑了。“我是陪你……还有清昱。” 终了,清晓还是没扭过大小两个男人 马车上,清昱倚着姐姐哈欠连天,清晓问他可是夜里休息不好。 清昱摇头,“每日那么用功读书,我这分明是累的。” 可好意思说,若不是最近自己守着他,他怕是连书都不会翻。清晓乜了他一眼,揽着弟弟让他在怀里睡一会。 清昱却怕累到姐姐,如何都不肯。可是难得的体贴。 出城人多,道路拥堵且焚烧味过重,林岫便带着清晓去了洪泽湖赏景。莲花未开一片翠碧,偶见几朵花苞,也不过初露粉角,像敷了淡淡的胭脂,娇嫩且生机盎然,让人产生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极具感染力,清晓不由得对生活充满了嚮往。 正赏着,忽闻碧叶深处,有人语声。清晓偏头一望,一艘游船泊于湖中,船首刻着“淮”字,是淮阴伯家的船。 “……伯爷家的茶就是不一样,香郁甘甜。听闻这狮峰龙井是赶在夜里露芽时采的,产量极少。啧啧,我是积了何德能品味这么好的茶。” 这调调,清晓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宋姨娘有身子,还是勿要饮得过多,你若喜欢,回头让下人包上几两送到你府上。” 语气柔和又不失端严,说话的必是伯夫人。这倒让人出乎意料,伯夫人身份高贵,一般人都入不了她眼,更何况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听闻你家大小姐前些日子被歹人掳去了,可是真的?”伯夫人不疾不徐问。 “可不是吗!失踪了一天一夜呢,把府里急坏了。”宋姨娘道。 “县尊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哪那么容易啊,我家老爷到现在仍一筹莫展。揣测是山阳匪人所为,却一个都没抓着。” 伯夫人嘆道:“白白让大小姐受罪了……” “伯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宋姨娘笑音恭维,语气一转,又道:“不过这事说来也怨她自己,一个从不出门的姑娘,偏就让人家认出了,我们清妤也随行怎就没人掳呢。还不是她太张扬,仗着自己是知县小姐便唿来喝去,人家想不注意都不成。在府里作威作福便罢了,出了门也不知收敛。自己丢了,害清妤为她忧心自责了好些日子,只道没照顾好姐姐。” “母亲休要提了,这事说到底还是怨我,我该劝劝姐姐的。若非我出去,也不会给了歹人机会。姐姐这一遭苦得很啊。”说着,清妤哽咽了。 呵!这母亲俩好有能耐啊,竟把黑道成白!清晓攥紧了帕子,才扼住自己腾起的火。担心她一时冲动,林岫揽住了她的肩。清晓强笑了笑。可这还没完,只闻宋姨娘又道; “你啊,就是心太软,到如今还替她着想,你可为自己想了。她这一走,便是一天一夜,据说是被几个持刀大汉掳去的,谁知他们是如何待她的?” 伯夫人好奇,“哦?”了一声。 “男女共处一室,她被寻到时,衣衫不整,钗发凌乱,发生何事可想而知啊!如今外面对她传言甚广,对这一个昼夜的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她是嫁了,还是入赘,那新姑爷心里有怨也不敢言,所以她不在乎。可我们清妤还没嫁呢,若因她影响了清妤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清妤过得辛苦,我真是对不起她,只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后顾无忧,可不要像我这般,忍气吞声一辈子,被言氏压得抬不起头来……” 清晓深吸了口气。她终于明白这段日子外面对自己的流言从何而出了,皆是拜这对母女所赐!前世清晓也见过勾心斗角,被人说三道四戳嵴梁骨。但能恶毒至此的还是头一次见! 在这个把名声看比命还重要的世道,她们竟当着外人把自己的声誉扔在地上践踏,非要把自己毁得体无完肤才甘心吗? 原来有种家人不是用来亲近的。 清晓这口气如何都压不下了,抬脚便要上前,却被身旁的林岫拉了住。林岫一手揽着她,一手拨开荷叶,声音幽沉,淡定道:“宋姨娘?可是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我汤圆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再滚一圈,求收藏,求评,求包养…… 第26页 第12章 瞒,瞒,瞒! 宋姨娘闻声,手不由得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三人目光齐齐望向岸边,林岫搀扶清晓,正朝着她们微笑。 目光对上,林岫道:“姨娘可是让我们好找,岳父唤您回去呢!” 宋姨娘还没缓过神,清妤开口了。“寻我们做什么?” 林岫扯着清晓不叫她动,笑道:“谢家来人了,提亲。” 话一出,不要说船上的母女,连清晓也是一惊。余光睨了他一眼。 前几日谢家来信儿,提出愿纳清妤为妾,按姨娘身份进门。宋姨娘心高气傲,纵容女儿可不是为了个妾的身份,她这辈子没当上正室,拼了命也要给女儿争个夫人。 所以今儿才会打着祭祖的名义,厚着脸皮来求伯夫人。 双方沉默,伯夫人则打量着眼前人。剑眉朗目,英气勃然,好个峻峭的男子。 “这便是阮府的新姑爷吧。” “见过伯夫人。”林岫淡然施礼,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股贵气,瞧得伯夫人不禁凛然。 宋姨娘未语,林岫又道:“谢家言,不想错过这段姻缘,望姨娘再虑,毕竟二少爷与二小姐情义深重,如此被拆散,枉顾二人倾慕两年之久。姨娘为此煞费苦心,之前的努力岂不白付了。” 话一出,宋姨娘脸霎时红了,清妤拧眉,瞧这母女二人,伯夫人心里有数了。谁不知道谢家二少爷原是阮清晓的未婚夫,“倾慕两年”、“煞费苦心”,都是内宅里掐出来的,哪个心思转得慢。伯夫人想笑,却只得深吸口气道:“谢家二少青年俊杰,姨娘不是想要为女儿寻个好归宿,这姻缘倒是极好。” “伯夫人说的是。”林岫微笑点头,“身份有高低,情义无贵贱。虽说为妾,若两人心意相合,相守便是一生。有如宋姨娘和岳父大人,相敬如宾,连岳母大人都少不了羡慕,道姨娘宜室宜家。” 这是在否姨娘那句控诉,言氏可未曾亏她半分。清晓暗笑,捏了捏他手。 林岫言语客气,宋姨娘回不得半句。不甘阴笑道:“姑爷嘴巧,不怪被抖了底还能稳坐阮家女婿的位置。清晓啊,别被外人哄得没了心智,哪日露出‘尾巴’来,别怪姨娘没提醒过你。” 清晓莞尔,青莲皎月似的嫣然道:“夫君是不是外人,我自是清楚,不劳您操心。倒是姨娘,夹好自己尾巴便是了。” 伯夫人没忍住,扬唇笑了。想必方才的话,阮家大小姐是都听到了。为了一己私慾,不惜背后诋毁,结果让人揭了短,宋姨娘真是自讨难堪。这种人,同船都是种羞耻,伯夫人摆了摆手,回了船内,下人会意,送客。 宋姨娘窘辱备至,牙都快咬碎了。今儿好容易寻藉口出来,攀上伯夫人,只望她能一开尊口,给女儿寻个富贵姻缘,此刻全让岸上这两个人毁了。瞧伯夫人最后投来的那瞥鄙夷,宋姨娘恨不能一头扎进洪泽湖。 不过宋姨娘到底是宋姨娘,一瞬便把脸上的愠色压下去了,撑着面子告退。 清妤护姨娘上岸,万般小心。就在登上河沿的那瞬,宋姨娘脚却下一松,“哎呦”一声扑向了清晓。 眼看着便要贴上,林岫单臂一绕,拦腰将清晓从自己的左身提起换到了右侧。清晓稳稳落地,躲开了。 林岫身手敏捷,一气呵成,姨娘愣了。面前没了支撑,她只得向后仰,栽到了清妤身上。二人差点摔倒在地。 看着狼狈的母女,林岫轻笑道:“姨娘可要小心,您若有个意外,我们还真担待不起。”说罢,理了理清晓的裙裾,牵着她走了。 宋姨娘咬着唇,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而船上,隔着窗格目睹一切的伯夫人长吐了口气,道:“回府!” 清晓跟在林岫身后,回想方才,宋姨娘竟连自己的身子都敢哪来赌,是个狠角。不怪林岫拦住了自己,方才恼羞成怒,若一时冲动,只怕会授人以柄。 看着面前的男人,青莲直身,玉绦钩,衬得他宽肩窄腰,嵴背挺拔,身材好的不得了。清晓鬼使神差,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腰。 林岫一愣,勐然回首,故作惊态道: “你敢轻薄我!” 清晓笑了。“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尾巴!” 瞧她痴笑的模样,林岫挑眉。“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尚且未定,有待考查。”清晓眉眼笑弯,似柔柔弦月,然转瞬疏云遮月,黯然嘆道:“希望你没有,即便有,也不要让我发现。” 林岫驻足,深眸凝住,俊眉间笼起愁绪,丝丝缕缕,如小姑娘缠绵纷乱的心思。 清晓确实乱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身处梦境不愿醒,算不算是逃避。 看着惘然失落的小姑娘,林岫忽而一笑,魅惑不羁,又俊朗无双。他揽过清晓的肩,低声道:“想知道,今晚便让你查个清楚。” 亏他说得出口!清晓又气又窘,瞪了他一眼,然扑哧一声,掩口笑了。 这种感觉最好,永远都不要变。 说闹间,巧笙跑来。见二人,上气不接下气急喘道:小姐,姑爷,小少爷吐了。 …… 清昱吐得不算严重,服过药稍缓,唯是头晕愈重。言氏一面给清昱擦嘴角,一面埋怨他胡吃乱塞,数落么么照顾不周。 第27页 看着眉头紧皱的常大夫,清晓觉得没那么简单。 清昱最近跟着自己,吃食都是一般,不比自己多食一样,怎说病就病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唤常大夫出稍间询问。 常大夫踌躇。“小少爷呕吐头晕,脉搏延缓,唿吸大有趋弱之势。加之舌尖指尖发麻,似……中毒之迹。” 清晓心惊,强做镇定问:“可知何毒?” “老夫怀疑是细辛。” 果然不出所料。 “细辛性温小毒,少食无妨。但能严重至此,想必是接触的药量极大,且有段日子了。幸在发现得及时,若不然,待全身被麻痹便如何都难救了。”常大夫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忧忡。这么些年阮家大小姐的病都是他医治的,老人家对清晓多少有了份亲近。 为免母亲一时难以接受,二人商议,此事由清晓渗透给母亲。 送走了常大夫,清晓回到稍间。 看着躺在床上的清昱,阵阵心疼。血缘至亲,即便换了灵魂,这种本能感觉也不会褪,她见不得弟弟受罪。 到底哪来的细辛。他的确整日和自己在一起,可巧笙身上的药已经偷偷去掉了,况且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量。 母亲给清昱擦拭下颌,露出了他颈脖间的红线。清晓径直走过去,抽出来。是一个靛蓝色双鱼云锦香囊。 拿过来一嗅,她脸登时沉了下来,问道:“哪来的?” 清昱眨着眼睛,“竹桃给的。” 又是她。 清晓恍然明白了 这是瞧着自己身子恢復想要加大剂量,巧笙警觉性高,便打起了清昱的主意。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差点因此害了清昱。 清晓捏着锦囊的手紧了紧,不管是为了弟弟还是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姑息…… 终了清晓也没让母亲知道,一来因父亲的事已是伤神;二来她脾气急躁,容易打草惊蛇。这事必须稳。 …… 傍晚,清晓坐在桌前发呆。 这事和宋姨娘脱不了干系,她歹心至此,必须寻到充份的证据,将她的恶行彻底揭穿,不然早晚是个祸害。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非要让她至自己于死地呢?仅仅是为了清妤?只这么简单? 清晓凝神深思,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纸笺。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从“书房”归来的林岫拿着巾帕,擦着手道。“《钗头凤》?字不错,不该是你写的吧。” 清晓唇角微微一提便落下了,笑得甚不走心。 “又在想谢程昀?” 林岫摇头笑嘆。“也不该,这是唐婉再嫁后回陆游所作。从你这墨迹来看,所书日期定是早于与我相识。难不成你还有其它爱慕之人。” 咱能不这么酸不?清晓乜了他一眼。 林岫不觉警,继续道:“瞧这几个字,‘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心里揣着多大怨气,尤其是这三个‘瞒’,墨枯仍不辍笔,更具情感。不过这情感可不似眷眷爱恋,满满的愤怒和压抑。你是在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不正如他所言,这几个“瞒”,笔锋颤抖,泪痕隐隐。 原主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清晓疑惑,见林岫目光不错的望着自己,她佯做不经心地把纸压在了书下。“都是以前的事了,想不起来了。困了,我要睡了。” 林岫微笑,随她上床。 清晓翻了个身,林岫胳膊一伸,她极自然地枕了上,窝在他怀里。 二人相倚,许久,他问道: “我若是离开清河了,你会随我去吗?” 清晓勐抬头,撞到了他下巴,林岫皱眉。 她慌忙伸出小手给他揉揉,林岫顺势握住。细指纤纤,柔若无骨,绵绵的感觉让人心痒,握在手里便再不想撒开了。他不禁贴在了唇边。清晓尴尬,窘然道:“你要离开?去哪?” 林岫挑唇道:“我若中举,自然要走。你兄长不也去京城应考了。我入京,你可随我去?” 清晓看着他不屑“咦”了一声。心真高,科举哪有那么容易。有几个像清让那般,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更重要的是自小生在书香世家,有氛围,更有便利条件。听闻他府试还没参加,便被淮安知府一口要定了。 “你还是等考上了再说吧!” “定不会让你失望,没准日后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哟,说你胖还喘上了。我可没那命,也不享不起那‘福’。”清晓哼了声便要抽手,却被他攥紧了,一本正经问:“你这是对我没信心?觉得我考不上?” 清晓扑哧笑了。“信,信。那你便挣个给我瞧瞧,让人家知道我夫君多厉害……”话未完,双颊嫣红。 这话聊得,好似二人关系名副其实。是从何时起他们如此亲近了,和真正的夫妻一般。 可也是,天地已拜,洞房已入,连婚书手续都一应俱全,他们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如何装作若无其事,避而不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们註定要被绑在一起了。想到这,之前的反感消失匿迹,绵绵的馨甜充盈于心。 第28页 清晓娇柔地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小手抽出沿着他腰间划了过去,抱住了他。 林岫唿吸一窒。一阵酥痒从心尖细碎地颤了开…… “你考不考得上都无所谓,诰命我也不想要。一家人守在一起最好。”清晓贴在他胸口柔柔道,“我知道你有不能言的秘密,我愿意相信你,可保证不了这种信任能支撑多久。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二人成婚的份上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我盼望的也无非是平淡的生活罢了。” “我明白。”林岫满足一笑,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把她抱得更紧了。二人相贴,从来没有过的亲近,彼此的心朝一处撞着。 二更,淮阴伯府。 伯夫人端茶上前,对淮阴伯道:“也不知宋姨娘所言真假,阮知县如今仍未提何人所为。” “没说不等于心里不知。冯三太鲁莽了,竟明目张胆地绑架知县千金,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冯简嵘如今被押入京,连锦衣卫也盯上了冯家!” “咱就没办法撇开了吗?” “如何撇开,帐册捏在他手里,这么些年来每一笔帐目上面都有。” 淮阴伯接茶,饮了一口,分明干渴,却难以下咽。 “伯爷,晌午遇了件怪事。”伯夫人皱眉,把今日偶遇林岫的事道了来。 “你可瞧准了?” 伯夫人点头,“常人察不出,我可看得清。父亲是千户,儿时没少见他习武,那阮家女婿身手绝非一般。” “听姨娘道,他家这位新姑爷,诗书不见吟,分析起案子有理有据。见了才知,气质斐然,风□□貌像个世家子弟,且他是京城口音。” 伯爷道:“他本就是从顺天府来的廪生,在香河留了好些年。” “不是顺天府,也不是香河,是京城,地道的京城口音。” 淮阴伯端茶的手顿了住。 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清晓( ̄o ̄) . z z:碎觉,碎觉! 林岫(脱裤子) 清晓σ( ° △ °):你干嘛! 林岫:你不是要看“尾巴”吗? 清晓:流氓!不要! 林岫:不行!得验明正身。 清晓:不要啦,知道你没有啦。 林岫⊙-⊙:??? 清晓:那个……昨晚摸过了。 林岫:……流氓! 清晓:…… 第13章 “清”债 夜里寒凉,清晓咳了起来。朝身边摸摸,勐然坐起,林岫不见了。 他好久都未夜里离开了。 “巧笙!” 清晓唤道,巧笙没听见。自打有姑爷照顾,巧笙不需守夜,睡得深沉。她只得自己下地倒水,然才走到桌前,便听窗外一阵声。 他回来了? 清晓推开窗缝,只见一个黑影从后院窜进了通往偏院的角门。角门里,有人在候着他,二人言语几句,直接从后门出了阮府。 来不及叫人,清晓踩着小杌凳从北窗翻了出去。窗不高,可还是落地不稳,她强忍着地面的寒气没咳出声来。 阮府后面是一片小池塘,她绕了半圈才隐约瞧见两人。侧耳细听,不禁愕然,一个是宋姨娘,另一个声音竟是林岫! “姨娘越发地明目张胆了。” “姑爷不也如此吗?”宋姨娘笑音道。 林岫没应,一时沉默。清晓探头看看,二人静止了一般。 “姨娘拿的是何物?”林岫突然问道。 宋姨娘媚笑。“咱虽合作,也不必事事向姑爷呈报吧。” 合作……清晓神经一跳,屏住唿吸。 “姨娘最好不要违约,不然你知后果如何。” “瞧您说的,承姑爷抬举帮了我,我怎会违约呢。若非清晓的婚事,你我也不曾相识,这也算是缘分。” 林岫冷哼。“你可还好意思提。” “哎,都是我的不是。害你不得已娶了那个病秧子,我知道你的苦,不过就快熬到头了……” 宋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忽闻林岫轻喝一声“谁?” 只见阴暗中,一个欲转身离开的身影驻足,走了出来。 是清晓。 二人愕然。宋姨娘尴尬道:“这么晚了,清晓怎出来了。仔细着凉。” 清晓挑唇。“不出来岂能看到这齣好戏。” 说罢,目光幽沉对视林岫。 银光漫漫,夜风簌簌,清晓的神情淡得有些冷。 何止冷,她心里沉得像压了块石头,闷得难过,连喘息都更加吃力了。 方才还拥她入怀的人,此刻竟和伤害自己的姨娘在一起议谋。合作?果然是个骗局。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滚,她想问个明白,想当场撕破二人的脸。可终了还是压下去了。 一切太突然,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她需要冷静,更想要一个解释。 宋姨娘看了看林岫,积笑道:“清晓可别误会,我睡不着出来透气,偶遇姑爷便聊了几句。” “聊完了?”清晓望着林岫,打断她的话,“聊完回吧。” 说罢,转身便走。 林岫未语,跟了上。 第29页 宋姨娘好不惊异。 这还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姑娘吗?她的平静,让宋姨娘莫名心慌。然除了慌,更有一种被鄙夷的挫败感。她竟至始至终都未看自己一眼! 宋姨娘媚笑,对着林岫背影道:“姑爷可要说话算话,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林岫勐然回首,目光凌厉地盯着她。宋姨娘心悚,却仍笑道:“姑爷不必这么看我,她不会知道的。” 清晓顿足。 “这个‘她’可是在说我?”这股子怨怒到底安奈不住了,她转身道:“姨娘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吧。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跟在你身后,说这些也无非是想扰乱我心。让我知道他暗地里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让我清楚自己在他心里如何不堪,甚至背着我在和你联络。” 清晓话语连珠,愈疾愈颤,眼凝水雾地望向林岫,哀怨骤升。 眼看着她面上的平静快撑不住了,林岫好不心疼,方欲解释,又闻宋姨娘讽笑道:“他做过的事,你还真是不知。” “知道又如何?你以为我会伤心欲绝吗?就为他?”清晓垂眸冷笑,再抬起时,方才的哀怒荡然无存,目光皎皎,寒得透彻。 “姨娘是高估了他,还是低估了我。他对我而言算什么?招来的女婿而已。我若想解决他,一封休书足以,何须将这些无谓的事和人放在心上 不值得。” 清喉娇啭,小巧的舌尖在玉齿樱唇间轻弹。这三个字,道得极柔且重。 林岫从没见过这样一双弧线,幽然而动,美得让人不忍错目;也没见过这样一双唇,可以把每个吐出的字直直刺入心头,狠切,果决。 他明白她怨,可不理解她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当初为“入赘”维护自己的姑娘呢? 分明近在咫尺,却若隔千重峦嶂,渺远,陌生…… 林岫低头苦笑:原来自己也有看错的时候。 见他不解释,宋姨娘嗤鼻回道:“阮清晓,别得意,早晚有你会后悔那日。” “还是顾及你自己吧。我劝过您,尾巴夹紧了,不然再露,可不是狡赖便抵得了的。”清晓寒声又道:“姨娘,记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罢,再次转身走了。 宋姨娘愣在那,咂味着清晓最后的话,心下一颤。 难不成……她想起来了?宋姨娘看着走远的背影,惊恐不已。 她知道,一定知道! ……若告到老爷那,自己就完了。 惊恐化作冲动,宋姨娘目中凶光闪露,沖了上去。 身后脚步声急促,还没待清晓回头,一双手勐然推向她后背。她身子一斜,惊叫栽向了池塘! 就在那一剎,莫名的恐惧袭来,她心口被箍住,挤压得喘不过气来。记忆的片段闪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方式,只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一切都陌生而又熟悉,好似曾经经歷…… 眼看着便要落水,林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拉了回来,扣在怀里。 他惶恐地打量着怀里人,见她无碍,陡然回首,嘶吼道: “宋姨娘!!” 宋姨娘吓得僵住,不知所措。 然这一声,把后院的下人唤醒了。人语声响,宋姨娘慌张地四下张望,目光忽地投向了池塘。眼见灯笼的光线越来越近,只闻 “扑通”一声 宋姨娘落水了! 偏院,正房。 宋姨娘虚弱地倚在阮知县怀里,泪水默流,无力道:“是清晓,她推我下水的……” “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跳的。”清晓反驳。 “胡闹!” 阮知县以为女儿不知深浅,还在开玩笑,怒喝一声。惊得言氏赶忙把她拉在身后。 清晓明白,此刻她如何解释都没用,父亲不会信的。于是望向林岫,寻求肯定,林岫沉默须臾,点头。 这一点头,宋姨娘慌了。 “姑爷,你可不能和清晓一起冤枉人啊!”宋姨娘哭喊道,“就算我撞破你二人偷会,也不必如此害我。” 偷会?莫名其妙。清晓不屑蹙眉。 宋姨娘哀嘆,抓着阮知县的手,委屈道:“老爷,我夜里心慌,出来透气。瞧见清晓一人穿过后院角门,去了小池塘。我担心她身子弱,又没人跟着,便取了件外衫给她。可还没靠近,便见她和一人窃语,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姑爷。” 大伙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到林岫身上,果然,他一袭黑衣,明显是出过门的。 “那又如何?”清晓镇定,看着抢了自己台词的宋姨娘道,“谁规定姑爷不可以夜出的?况且我二人是夫妻,何谈‘偷会’?” “光明正大,自然用不着‘偷’,若私下做着龌龊的勾当,那便是‘偷’!你敢说出姑爷深更半夜到底做何去了?” 清晓登时怔住,望向林岫。可除了他眼底的迷雾,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清晓心灰意冷,沉默了。 见二人如此,宋姨娘冷哼。“说不出来了吧!我来说!就是为了这个!”一件小包裹被她甩出,撒了一地浸湿的黄草。 清晓看来是草,可有人一眼便认出了。 第30页 阮知县目光森寒地瞪着女儿,切齿道:“哪来的芫花!” 清晓茫然。 “清晓啊,姨娘已经认错了,你为何还要记恨我。我知道因这孩子,老爷免我受罚,但你怨我可以,孩子是无辜的,你何苦要算计我和老爷的孩子!” 始终没插上话的言氏急了,对宋姨娘怒道:“你别信口胡言,清晓才多大,怎可能做出这种事!” “证据在此,夫人还要包庇吗,难不成这事和夫人……”宋姨娘话说一半,目露惊惶地捂住了嘴。 好个欲盖弥彰。分分钟把母亲也扯进来了。 言氏暴怒,涨红了脸欲冲上前争辩,被清晓拉住了。 这会儿她算明白姨娘今晚的计划了,想拿着堕胎的药陷害自己。事到如今,就索性说个痛快。 “我怎算得过姨娘,用毒,可是你最拿手的!” 清晓寒光一扫,惊得宋姨娘打了个激灵。 没错,她知道,她果真什么都知道! 不能让她说! 还没待清晓再次开口,姨娘突然喊起腹痛,越疼越厉,一口气没上来,晕在了父亲怀里。 阮知县吓得赶紧遣人去叫大夫,指着清晓道了句:“回头再跟你算帐!”便再不理旁人了…… 回后院的路上,清晓和林岫一言不发。 入了碧纱橱,林岫门一关,清晓蓦地转身问:“你去哪了?” 他看着她,不躲,也不语。 “你果真和宋姨娘有约定?” “有。” 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脸上还得故作平静。清晓深吸了口气,问了她最想问的一句。 “你到底是谁?” “等事情都过去了,我便告诉你。” “事情?”清晓沉吟,无限凉苦。“就是因为这所谓的‘事情’,你才娶的我?是不是等这‘事情’一过,如姨娘所言,你便解脱了。” “你不是也解脱了吗?”林岫嘴角噙笑道。 原来笑也可以这般涩 明明把她看透了,可说出伤她的话时,依旧心疼。好似每个还给她的字,都是从心口□□的刺。 他不明白,自己沉着冷静了二十年,凭什么为她纷扰缭乱,心神不定;凭什么因她惘然无措,无所适从。 他不甘。于是压抑着,淡定道: “你不是也不愿嫁给我吗。从一开始你就躲着我,对你而言,我无非是个入赘的女婿,是你一封休书便能解决,不值得费心的人。” “彼此彼此,我也不过是你隐藏身份而利用的工具罢了。”他可以笑如刀,她也可以冷若剑。“既然如此,两不相欠。” 不见刀光剑影,但却伤得实实在在。 当初心有多甜,如今伤便有多痛。就知道梦一定会醒。 胸口快炸开了,酸楚、委屈、失落、悲愤……情感复杂难言,不停地翻涌,直直往心头撞。最后涌上眼,化作泪,汩汩欲流。可她偏耐着自己,咬牙忍得脸都红了。 而面前人,竟面不改色,清冷依旧。 相由心生,果真是副薄情冷酷相! 明知是假的,偏还要信;早知是渊,却非要跳。真是傻透了,清晓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可为什么抽自己,受伤的是她,被骗的也是她。最应该恨的是眼前这个人! 清晓抬起手便朝林岫抡去,却被他一把握了住。 手停在半空,二人僵持。 时间静止,唯有默流的泪水把画面调成了动态。 林岫的心跟着她的泪隐隐作痛。 逢场作戏,他何尝不想,可现实却是他陷得不比她少一分。 说再难听的话又如何,事实证明,他败了…… 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手腕被捏得生疼,清晓甩着吼道:“你放开”“我”还没吐出口,只见他眸色骤深,欺了上来。 “你说不欠便不欠了吗!” 这感觉不对,清晓怔愣要躲,刚一后退便被他的右手拦腰搂了回来,二人相贴,那股熟悉的味道勐烈袭来,她的唇被他封死了。 盯着他挺直的鼻樑,恍惚的清晓回过神,用力挣扎,推搡。可那点力气根本抗不过。往日淡淡的檀香此刻也带了侵略的味道,明明是柔软的唇,却有力得她躲都躲不开。 空气被掠夺,清晓喘不过起来,朝着他的唇狠咬了一口。 林岫眉头蹙了蹙,腥甜瞬间充斥口中,直冲心头,他醒了 怀里人别开脸咳了起来。林岫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忧忡地拍着她的背问:“你还好?” 清晓指了指水,林岫这才松开她去倒水。逃出他怀抱,清晓赶紧绕到了桌后。大口喘息,气愤地指着他。 “你,你” 话未出口,只见他方才还冷漠的双眼,此刻宁和下来,温柔得宛若一潭秋水,缱绻,有情意暗涌。 清晓心忽地一紧。 目光落在他红肿的嘴唇上,她下意识抹了抹自己的唇道: “这回还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就是两个小孩闹别扭,跟对方闹,也跟自己闹。认不清感情,不愤不启,不悱不发那状态~~~过后就好了。 第14章 揭穿 第31页 林岫在坐在椅子上,清晓合衣躺下,二人彻夜未眠。 天色从墨黑淡为鸦青,又从鸦青退成了黛蓝。清晓从未如此清醒过,清醒得听到沉寂的黎明似有鸟鸣,长短交替,一声接着一声,划破天际。 身后他脚步声响起,止步床前。 “你睡了吗?” …… “我出去一趟。” “不必请示我。”清晓背对着他应。 他不从来都是想走便走吗。 身后静默许久,清晓忍不住回首,人早已不见了。 她坐在床边深嘆了口气。 前世的她,匆忙且独立,没什么可以牵绊她的心,自己便是生活的中轴。往来之人,不过都是匆匆过客。 他不也一样吗?何必因这种人抑郁难安,何苦将时间无意义地浪费掉,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去做,有更重要的人待她去珍惜。 清晓打起精神,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穿了外衫去唤巧笙。 就在她手触门的剎那,心骤然一紧。 放下,好似真没那么容易…… 宋姨娘折腾了一夜,父亲始终守在她身边。看来这一次她是铁定要咬上自己,连合作的林岫都想一起拉下水。 不能再等了,清晓在房里彷徨踱步。 如今她手里的证据足以证明自己被害,可问题是,这些证据指向的都是竹桃。若她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所为,不肯指认姨娘,那线索便断了。到头来姨娘在父亲耳边吹吹风,自己又成了那个搬弄是非之人。 确实伤脑筋…… 清晓坐在床边,望着对面的椅子发呆,恍惚间好似看到林岫坐在那对她笑 她勐然回神,闭上眼睛。然眼前一黑,又见他欺来,唇上的感觉愈渐清晰,急得她干脆躺在了床上。 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昨晚那幕,他一袭黑衣,如夜魅惑,把自己扣在怀里…… 黑衣。 清晓蓦地起身。 昨晚在角门见到的身影,分明是青色的! 所以宋姨娘约的不是林岫,而另有其人,还是个男人。 一条线索渐渐清晰。此刻,巧笙进来了。 “小姐,老爷唤你!” “何事?” “宋姨娘的孩子,没了!” …… 偏院,正房明室。 早到的言氏一见女儿,便揽进怀里,安慰哄道:“没事,别怕,有娘在。” 清晓勉强笑了笑。 稍间里,宋姨娘听闻清晓来了。“哇”地嚎啕起来,一声声地喊着“冤”喊着“恨”喊着“老爷为我做主。”阮知县柔声相劝,才渐渐缓和。 听闻她不仅孩子没了,怕是日后也再难有孕。 真是自作孽…… 清晓喟嘆,然父亲一出稍间,便指着她噼头喝道:“你可知罪!” 公堂上的架势都拿了出来,看来他是真怒了。 清晓舒出了口气,平静道:“我没错。姨娘孩子没了,怨不得我。” “若非你推母亲落水,孩子怎会没!”房里,清妤喊了一声。 “落水和小产有没有关我不清楚,但落水绝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跳进去的!” “她不要命了吗!岂会有人害自己的孩子!” “于某人而言,有些事比孩子更重要!”清晓冷道。 “孽障!”阮知县怒吼,伸手便要打她。言氏急切,护住了女儿。这一巴掌,不偏不倚正落言氏脸上,她左颊登时红痕显现。阮知县大惊,看着愤怒的妻子,眼神慌了。 多年的情分,随着这一巴掌烟消云散。 清晓骇然,疼惜地摸着母亲的脸,心里这团火压不住了,回首瞪着父亲。阮知县一时悔色尽显,却又欲言而止。 “阮伯麟,除非你今日休了我,不然休想动清晓一下!” “你!慈母多败儿!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父亲朝着母亲怨道。 “我做了什么。”清晓怒道,“你为何不问问你那位姨娘又做了什么!如何对我们的!” “宋姨娘之前设计你,是她不对,可她已经认错了……” “认错?她要认的岂止这一件!”清晓怒道,“你只惦记未出世的孩子,可在乎过再世的儿女?你可知道我为何久病不愈,几欲丧命!都是拜这位姨娘所赐!” “阮清晓,你别含血喷人!”清妤吼道。 清晓瞪了她一眼,唤道:“巧笙。” 巧笙会意,将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又将清晓是如何中毒,细辛与藜芦相剋一事讲了来。 房里人惊得合不拢嘴,哑然无语。 宋姨娘支撑着从稍间出来,阮知县忙扶她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二人,言氏好不心凉,到此时他还护着她。 “你说是竹桃便是吗,就不能是巧笙!”宋姨娘反问道。 “那清昱又该如何解释。”清晓扔出一个云锦双鱼锦囊。“这云锦姨娘不会不识得吧,父亲从通州老家带回来的,你还真捨得。您捨得,我们可用不起!” 言氏捡起锦囊,用力扯开。细黄的粉末撒了一地,正是巧笙香包里的细辛。 第32页 “见我身子愈好,便要下大计量,你害得清昱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连儿子都不肯放过,言氏恨得双眼赤红,握着锦囊的手颤抖。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惊骇的宋姨娘便是一巴掌。 宋姨娘支撑不住向后倾倒,清妤急忙扶她坐好,谁料言氏反手又是一掌。阮知县拦下,言氏愤恨地盯着他,只道他还要袒护。 “放心,若她果存此心,这一巴掌我替你打。” 宋姨娘冷抽了口气,哭天抢地地扯着阮知县的衣袖,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清晓,是竹桃,一定是竹桃……” 不出所料,竹桃被押来,见事情败露一口咬定是自己记恨夫人曾严罚自己,才想要报復。任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供出一人。 清晓一直忍而不发,怕的便是这个。 看着一面喊冤,一面痛骂竹桃的宋姨娘。清晓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昨个姨娘说是跟着我去的,可偏院在后院西侧,我从东角门出去,你怎可能看得到我!” 宋姨娘抹泪,委屈道:“你还在怀疑我吗?我自然是跟你去了,在西角门看见你,才跟到了东角门。” 言氏怔住,清晓却笑了。“姨娘说谎都不提前准备么?我说东角门便是东角门?东角门门椽前日就坏了,现在还没修好,你是怎么过的!” 姨娘窘迫,眼光一转,又道:“我昨日着急,天又黑,哪里就知道跟着你转到哪了。” “天黑,你都能认出我来?”清晓反问。“认得出我,却认不出门?你若心不虚,慌的是什么。” “只怕姨娘要见的不是我,而另有其人吧。可不是只有你长眼睛了,你看到了我,可知我有没有看到你,和一个身穿青衫的男人!” 阮知县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儿,嘶哑道:“把话说清楚!” “老爷,万不能听她胡言啊!她这是无理便要来冤枉我!哪来的青衫男子,全然是她杜撰的。我是何样的人,老爷心里不清楚吗?” 她指着清晓道:“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朝我身上泼脏水!小小年纪便歹心如此,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还要毁我名声!” “这孩子根本就留不住。”清晓乍然道。 来之前,她已问过大夫。宋姨娘喜脉不稳,那孩子在她体内生长缓慢,而所泄之物,根本就是个发育不完全的胎。 在这个饮食健康,没有污染和各种辐射的时代,宋姨娘被照顾得极好,会怀上一个劣质胎儿,解释只有一个,便是基因。父母基因不合,所以才导致胎儿发育不完全以致流产。 可若基因不合,那健康的清妤从哪来?故而答案是:孩子不是父亲的。 这是清晓的科学猜测,毕竟怀孕变数很大,受人的身体状况、年纪等因素影响。即便这些因素都可以排除,只怕她提出基因一说,也不会有人信。 除非这种偶然事件成为必然,清晓突然想到了四年前。连续两次流产,且状况相同,那么这便不是偶然了吧。 如果四年前的孩子也不是父亲的…… 清晓恍然明白了。 那个青衣人,便是一切的关键!难不成是原身发现了这个秘密,故而被害,所以一直委屈隐忍? 清晓瞪大了眼睛盯着宋姨娘,一切都解释通了。 可是……怎样证明那个青衣人的存在。 “老爷,我对不起你。四年前没能留住我们的孩子,如今重蹈覆辙,怕是日后也……我对不起阮家,我不该出门,不该惹大小姐,这都是我的报应啊,报应啊……” 宋姨娘捶胸顿足,铁定要把这一切都算在清晓头上。 父亲眉宇间的怜悯已表露了他的心思。清晓的话只激起了他心底的波澜,风过,水面平静依旧。 “清晓,我还你,我用我儿子命给你还债,你还想怎样,还要让我身败名裂吗?” “母亲!你命苦啊!”清妤抱着宋姨娘哭喊。 “你母亲在这,她是你姨娘!”言氏冷道。 清妤哽住。 “姨娘又怎样,那就该让人这般羞辱吗?杜撰泼脏水,妄口巴舌。” “不止我一人看见了,还有林岫!” “林岫?”清妤哼道:“他人呢?你们俩算计母亲,孩子没了,东窗事发逃跑了吧!他不是很擅长逃跑吗?当初若不是绑着他回来拜堂,你以为他愿意娶你!” 清妤句句戳她痛处。回忆昨日,清晓心痛难忍,可今日必须把话讲清,不然就没机会了。 “姨娘先后流掉的两个孩子,都是先天不足,自然滑胎,可她却把责任推给他人。四年前推给父亲,让父亲愧疚;如今又想推给我。父亲说得对,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宋姨娘心再狠,对清妤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个孩子留不住,更明白这两个孩子留不得。因为他们不是阮家的。” “阮清晓!”宋姨娘兇狠吼叫。“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就这么盼着我……” “姨娘可有表兄弟。”清晓截了她的话,镇定问。 这话把大伙都问愣了。 其实基因不合的机率极小,比起这个,基因像似的近亲可能性更大。清晓决定赌一把。 第33页 宋姨娘脸色惨白,咬着唇道:“你想说我和表兄?”随即笑出声来,阴冷鬼魅。“你可真会编排,我表兄人在山阳!” “算了,此事休要再提了。” 阮知县无奈,摆了摆手。 宋氏的表亲他知道,是山阳的秀才,几次秋闱失利,一直在家苦读。况且远距百里,怎么可能偷情。 女儿这话,有待揣测,他虽信女儿非蓄意撒谎,也深觉她是因恨而生臆想。 心魔啊,心魔…… “父亲不信,查一查便是。” 言氏也颇为讶异,可她明白女儿不会无缘故说这些,就算蓄意,她也支持定了。若非被逼无奈,谁会惹这些是非。“清晓说的不是没道理……” “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根本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门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清晓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酸、疼,还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还不收我?哎…… 第15章 南华梦 林岫稳步上前。 “清晓说的极是,不查,怎知是真是假呢。”见阮知县摇头嘆息,他笑道,“眼见为实,我把人带来了!” 身后,小厮在满室的惊愕中,押着一男子进门。 那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相貌清俊,只是脸上隐约的伤和反捆的双手,让他显得极其狼狈。 他一眼便对上了宋姨娘,宋姨娘冷汗淋漓,攥紧了清妤的手,才没让自己倒下。 “薛秀才?”阮知县不可思议,转而凛然道:“薛乃东,你何时来的!” 薛秀才不语,林岫接应:“何时来的不知,但定早于昨日。昨个夜里他和姨娘密谈,我和清晓偶遇,可之后姨娘落水,清晓话又说得‘不清不楚’,我便忖度着,还是请他一来,解释得清。” 好一个“请”,阮知县瞥了眼被捆的薛秀才。 林岫笑道:“嗯,一早寻他,不算配合,便只能学岳母,如此‘请’来了。” 言氏尴尬。清晓忍不住想笑,与林岫对望,目光稍碰,又匆匆躲开了。 薛秀才瞄了眼宋姨娘,不悦道:“阮知县,这是何待人之道。我几月未来,分明是今早到的,怎就说我早于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岫砸了砸嘴,嚯意颇浓。“怪我,话没说完。这是从他房里找出来的。” 他雍然甩手,一锦绸摊于八仙桌上。锦绸散开,金银划落,只见一只玉镯滚至桌沿,摇摇欲坠,阮知县下意识接住。 他识出,这是前年去京城考课,带回来的。本想送给言氏,却被宋姨娘先行发现,讨了去。桌上还有上月才买给她的珊瑚手钏。 薛秀才登时梗住,不敢言语了。 到底是姨娘反应快,忽地掩面大哭道:“都是我的错,怪我!姨母患病离世,我见表兄生活惨澹,连科举都拿不出钱来,才偷偷交于他的。说我吃里爬外也好,道我里勾外连也罢,可怎能诬我偷情!”说着,又瞪着清晓道:“况且表兄一袭白衣,何来的青衫!” “许是换了吧。”清晓脱口而出。 宋姨娘冷哼。“他在孝期。” “清晓没看错。”林岫道,“是月光改变了颜色,白色呈现出淡青而已。” 厉害呀,小哥!月光由三原色按不同比例组成,弱光下,青绿易感知,故而看不出原色。清晓明白,竟没想到。 “这都不打紧。今儿我去了同济堂,查了他们的帐簿记录,你昨个买了二两芫花,不多不少,正是姨娘抖出那些。这堕胎之物,你买它作甚?姨娘,这物躲之不及,你要它作何。” “胡说,那分明是你们拿来害我的。”宋姨娘吼道。 “好,那我问问,为何在药铺还查到了他购买细辛的帐目?” 薛秀才到底是个书生,被林岫步步紧逼问得心慌意乱,脑袋一空,“我,我”了半晌也编不出话来。 宋姨娘突然冷笑,阴声道:“林岫!别以为如此便可以毁我,我手里可同样攥着你的秘密。” “姨娘又想转移话题吗?那不若我自己说吧。”林岫平静而笑,看了眼期待的清晓,解释道:“我夜里外出,偶撞姨娘暗中与人相会。姨娘也发现了我,便以此要挟,互为对方保守秘密。我外出的原因,无所谓让各位知晓,但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告发她,不是怕暴露,而是因为还没查出与姨娘暗约私期的是谁。更重要的是” 他看了眼清晓,接着道:“还要找出她下毒伤害清晓的证据。” 清晓惊讶。“你如何知道我被下毒的?” 林岫笑了。“从你偷偷把药倒入小池塘,看医书时便猜出了一二。之后你试探巧笙,我更确定了。可你只把心思放在了竹桃身上,没有寻根溯源。我对你讲过,蛇打七寸,破案一定要切中要害。故而我对宋姨娘一直没放松,直到发现了他,顺藤摸瓜,把一切迷都解开了。” 分明是为自己,偏他就不说。清晓终于展颜而笑。 言氏心疼地拉着女儿,“你为何不告诉母亲啊,都怪我,怪我……” 第34页 “怎能怪您呢。”清晓瞥着姨娘。“要怪只能怪她。” 真相道出,可以宋姨娘的性子,她哪肯承认,痛彻心扉地喊冤。清妤茫然怔愣的许久,才扑通跪地为母亲开脱。看样子她也被蒙在鼓里。 见姨娘抵赖,薛秀才一脸的委屈,满口的“仁义礼信”为自己正身。 父亲虽怒,可瞧着生活了多年的姨娘,一时犹豫。她连一句忤逆他的话都没说过,贴心贴肺地伺候自己,真的会做出这些事来? 见阮知县彷徨,林岫却对薛秀才笑道:“你二人害命,证据确凿,虽人未死而伤,律法有定:‘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你看这差距有多大,主从犯便是死和不死的差距,你若能主动认罪,许还能算抵‘加功’之罪,减刑一等,唯徒三年。这就看你肯不肯认了,机会就这一次,再坚持,那便是主从同罪,绞!” 说罢,林岫拍了拍他的肩,薛秀才双腿打颤,一个不稳坐到了地上。 心理素质再好也承受不住这么吓,薛乃东心底防线彻底崩塌,脸色苍白得跟地府窜出的小鬼,颤抖的双唇翕张。 眼看着话便要出口了,情急下,宋姨娘两眼一闭,又要开晕。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逞。清晓眉头一皱,道:“父亲,四年前落水,是姨娘推我的!” 宋姨娘方要倒下,忽地眼珠一瞪,指着清晓吼道:“你含血喷人!” 清晓鄙笑。 宋姨娘没装成,窘怒交加,急切道:“老爷,不要听她扯谎!她这是欲加之罪。” “我没说谎,是你。” 那感觉不会错,昨晚上被她推的那一下,太熟悉了,原身的噩梦在那一瞬间被激发。清晓瞪着宋姨娘道:“我看得一清二楚!” 宋姨娘急了,指着清晓叫道:“不可能,我在你身后,你怎么可能看得见!” “在我身后……”清晓冷漠重复。 姨娘愣了。这才知道上了她的套。 此刻,慌再圆也圆不上了。姨娘眼神慌乱,顾左右而言他,想到方才被拖出去的竹桃,一口咬定是竹桃和薛秀才勾连,和自己无半点关系。 她倒是推个干净,可薛乃东却是气得是脸皮紫涨浑身发抖,想到方才林岫“将功抵过”的话,指着姨娘“嗨呀”一声,狠咬着牙把事情原委道来。 他和宋姨娘自小一起长大,姨娘父亡落魄,嫁给阮知县后,二人便再无联繫。五年前祭祖重聚,姨娘生活抑郁,他为其排解,一来二去便好上了。可四年前洪泽湖相会,亲热时被大小姐撞见,宋姨娘慌恐推她落水。自此大小姐便惊吓过度,一病不起。虽小姐止口不提那日之事,但二人心里还是留个结,故而才想用毒,目的也无非是想让她说不出口。 大小姐浑噩几年,本以为这事算过去了。但从今年年初开始,她性情大变,引起二人惊慌,所以加大剂量,干脆让她彻底张不开口。 至于孩子,确为二人所有,怎奈先天不足,留不住…… 真相大白,言氏忍无可忍,嚎啕着冲上前要和宋姨娘拼命。清妤彻底呆了,甚至不知该不该拦。阮知县抱住妻子,极力劝阻。可言氏哪里不恨他,狠狠地挣脱,回手将方才的那一巴掌还了回去。 挨打的阮知县一丝怨怒都没有,满眼愧疚,仍拉着言氏安抚。 “哼。”宋姨娘讽刺一笑。“真是恩爱啊。老爷你何尝如此待过我!” 话一出,众人静下来。言氏怒道:“这个家都快是你的了,你还不满意吗!” “不满意!凭什么同样良家出身我就要为妾。我不甘心!我踏实地伺候着老爷,他可曾分一点真心给我,我不过是阮家生育的工具而已。” “令贞,我待你不薄。”阮知县道。 “不薄?你哪里真正在乎过我,你对我不过是可怜罢了。若不是四年前落胎,你心有愧疚,你会对我好?若不是她和你置气,你会来我偏院?明明躺在我枕边,想得却是她。” “他心里装的也未必是我。”言氏凉苦道。 宋姨娘大笑。“不是你又是谁?言蕙君,你太傻了,只因一句‘仙游诚足娱,故雌安可忘’吗?你可知,这句话是老爷写给你的,是他在我身边,写给你的!是我故意让你看到,让你误以为他在思念表小姐。还有清让,你以为他……” “住口!”阮知县怒吼。 言氏僵住了。她怎敢相信,自己耿耿于怀近十年的诗,竟是写给自己的。她竟因这一句话,冷落了他十年,还险些害了清昱…… “你个毒妇,你明知那时我怀着清昱!” “我就是要让你伤心,就是不让你生下那个小东西!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的,我恨你……” “啪!”阮知县一掌抡在了她脸上,力气之大,宋姨娘勐然栽向床栏,磕得头破血流。 清妤吓得缓了过来,拉着宋姨娘大哭,又转身抱住父亲为母亲求饶。 阮知县面不改色,唤道:“纸笔,我要休了她。移送公堂,偷情,杀人害命,按律法来。”说罢,扶起言氏,愧歉地道了句:“对不起。” 第35页 言氏摇头,要说对不起的何尝是他一人呢。 宋姨娘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不管这次是真是假,她命数到此为止。陈秀才被押入了县衙牢房,只待宋姨娘醒来,一同审讯。 看着相倚而去的父母,清晓心里无比顺畅。 终于都过去了。不必为父母忧心,不必再惊惧自己被害,也再不必因林岫难过 她回头看了看他。见他下唇微红,带着伤。是自己昨天咬的,果真有点狠。 “对不起。”清晓不好意思,伸手想碰,又止于半空。林岫顺势拉了过来。“态度不错,原谅你了,可还是疼,且得补偿。” “嘁。”清晓抽回手,笑了。“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的秘密能告诉我了吗?” “你确定都告诉我了?”林岫反问,清晓惊讶。她还有什么秘密,若有,也只剩下穿越一事,怕说出来他也未必信。 “还有其他吗?我可不知道。”清晓笑道。 林岫把她拥在怀里,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道:“说,把我刀藏哪了?” “我没藏。”清晓眼神闪躲。林岫低头亲了她一下,清晓惊得捂住了额头。“不要脸。” “自家夫君,怕什么。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再亲下去。”说着,便低头袭来,她赶紧推开他道:“说了,说了,藏在清昱房里的画缸里。” 眼底,她低垂的长睫轻颤,撩得林岫心痒,又在她额上偷偷一啄,笑道:“为何要藏?” 这问题不好答,许是忧惧他这种危险的生活;许是有那么点私心,希望他来无影去无踪时,有个物件能把他牵绊在己身。 清晓从他怀里挣开,撇嘴道:“瞧那刀不错,秀丽怪好看的,许很值钱,便替你收起来了。老婆管家,你的便是我的。” 林岫笑出声来,她的心思他何尝不知。真想把她抱紧怀里,然方伸出手,只闻空中一声声鸟鸣,短促而急,林岫皱眉。清晓想起了早上,突然意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 “我去去便回。等我回来,有话和你讲。” 清晓觉得自己是紧张了,默默松开,笑着点头道:“回来给我带三品居的点心。” 林岫挑笑,魅惑俊朗,应了声“好”没再掩饰,纵身一跃,从后院墙壁翻过。隔墙听闻一声《钗头凤》,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清晓回了房间。 想必今日他便能告知自己一切了,来的有点突然。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决定接受。因为他是自己的夫君…… 正想着,只听前院嘈杂声起,她出门,见巧笙匆忙而至。 “小姐,不好了,淮安府来人,把老爷抓去了!” 第16章 人成各 “大小姐,再问您一遍,林岫到底在哪?” 县衙审讯室有些冷,清晓咳了几声,刑书还算客气,给她端了杯水。 清晓木然接了过来。 头晌,父亲前脚被淮安府衙抓走,清晓后脚便被清河县衙带了来。她以为是因父亲自己才被审问,可整整一日了,他们的问题只有一个:林岫在哪。 “我不知道……”清晓幽幽道。 话方出,班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水杯,狠狠砸向地面,惊得清晓闭眼尖叫。 瓷杯落地,水溅了她一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以为自己是知县老爷的千金?看在阮伯麟的份上,我敬着您,可您就这么磨我耐心?你以为你不说便躲得过去,别逼我用不干净的东西待您!” 清晓明白,“不干净”的东西,便是县衙的刑具。 面对这架势,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不止心,她连身子都在颤抖。 “我若是知道自然说了,可他真没告诉过我。” “你!”班头抬拳要抡,清晓吓得直往后躲,亏得刑书拉住了他。 “不得无礼。”淮阴伯不知何时来的。“你们先出去,我和小姐谈谈。” 班头赶忙收回拳头,脸色秒变,积笑施礼退出了审讯室。淮阴伯从袖里拿出一块素白的纺绸帕子递给她,笑道:“擦擦吧。” 清晓接过来,谨慎地打量他。淮阴伯年逾四十,清秀儒雅,温慈得让人想去亲近不过是在不了解他的前提下。 “阮小姐。何苦要包庇一个匪徒呢?” “他不是匪徒。” 淮阴伯没怒,嘆道:“我明白小姐难处,毕竟你也是受害人,为他欺骗也非所愿。所以我们更不能纵容这些歹人了,你可知,你父亲入狱便是因为他。” 阮伯麟被抓,名义便是“勾结匪徒”。 父亲若勾结匪徒,那整个清河便没有良善之人了。真是欲加之罪。说到底还不是怕父亲将他们作奸犯科的罪证提交淮安府,故而先行下手。 没有证据便将矛头指向失踪的林岫。想到自己曾经被绑架,她甚至怀疑林岫的失踪是否和他们有关。 “我父亲是冤枉的,林岫也不是匪徒。”清晓坚定重复。 淮阴伯无奈。小姑娘真是执拗,整整一日,好说歹说,竟半分没有动摇,不愧是阮伯麟的女儿不见不棺材不落泪。 “他不是匪徒,可也不是林岫。” 第36页 淮阴伯冷道,随即招唿一声,一男子推门而入。 清晓抬头。 男子不及弱冠,面貌清俊,一看便是书生。书生对淮阴伯恭敬施礼,又对清晓行半礼。“学生林岫,见过阮家小姐。” 书生撩眼皮看了看清晓,见她正盯着自己,躲开了。 “这才是林岫,我从南京找到的。”淮阴伯瞥了他一眼,道:“讲讲吧。” 书生点头,徐徐道来。 他实乃增生一名,回清河应考,栖于崇华寺。一日,偶识的道士欲拉他入伙谋划骗婚,苦于拮据他鬼迷心窍同意了。然成婚当日,内心愧惧难安,便跃窗而逃。后辗转到南京,一面备考,一面避风头。结果被淮阴伯寻到,带了回来。至于有人冒充自己,他并不知晓。 “学生有愧,林岫在此向小姐致歉!” “闭嘴!”清晓怒喊道。 即便只看他眼角的那颗痣,清晓也懂了。 只是每一声“林岫”,都挑着她的神经。她明白夫君可能是假的,也并不牴触真相,只是不能接受这话是从另一个人嘴里道出的。 清晓这一吼,把林岫吓了一跳。不是说这小姐身子不好故而要冲喜吗?仔细瞧瞧,哪里是传言那般病入膏肓。肤色红润,又颇有倾国之色。当初目光浅,就图那么点彩礼,若是成亲……算了,瞧他一家落魄得,还不连累自己。 话说清了,林岫匆匆朝淮阴伯施礼,退了出去。 清晓沉默。 无助,迷茫,心里莫名地委屈,她眼睛模煳了。 淮阴伯语重心长道:“何苦呢。你父亲贤良方正,为百姓鞠躬尽瘁,我们也不想如此。可事实摆在这,那匪徒确实隐藏阮府,又从阮府消失,这必须有个解释。你噤口不言,就忍心为个陌生人让你父亲蒙冤,让他清廉的名声毁于一旦?说吧,他到底在哪?” 清晓深吸了口气,摇头。 一抹煞气闪过,淮阴伯用手撑了撑眼皮,终了还是咬牙道: “好吧,我知道林岫的事让你难以接受,我给你时间。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父亲重要,还是这个害了你们一家的歹人重要。来人,送阮小姐回府!”说罢,转身离开了。 一出门,冯三爷跟上来,狠声道:“就这么放她回去?她肯定知道人在哪!” 淮阴伯瞪了他一眼。自己看不住东西,害了大家,还有脸在这发号施令。 此刻不是指责的时候,他压下怨怒。冷道:“她能为他保密,他便能为她回来。守株待兔,派人盯着吧。” “可她……” “你还怕她跑了不成!”淮阴伯怒道。“此法不行,抓来随你处置便是!” 清晓被送回去了 一进院,触目狼藉,好不心凉。 阮府被抄家似的翻了个遍,说是抓人,倒更像是在找什么。 昨日风波未平,今日又堕深渊。夫君和女儿接连被带走,言氏惊得心口疼,晕了一日,方清醒些。此刻见女儿回来了,挣扎着要起。 清晓将母亲按下。劝道自己没事,县衙例行问话而已,请她安心。 她没告诉母亲此事因林岫而起,只道父亲一案必有误会,清者自清,父亲不会有事的。 言氏苦笑。“就知道一定会走到这步,怎么劝他都不听,太固执了。当初有你外祖父担着,还有清河能容他,如今呢?这便是命吧。权贵惹不得,他总是不甘心。一再吃亏不知悔。” “父亲没错,为何要悔?”清晓不贊成母亲的看法。不管为夫为父如何,父亲绝对是个耿介的好官。清晓也忧惧过,也盼着相安无事。但如今事已至此,躲没有用,父亲的名声不能就这么毁了,为何良正之士要向奸邪低头?父亲问心无愧,就是被权贵的这张网吞噬掉,那也是一缕清魂常在。况且,他妥协,人家便会放了他吗? 清晓安抚了母亲后,便回后院了。 后院也没逃过劫难,巧笙拾掇了一晚上,也不过勉强下得去脚。 清晓木然坐在床边,看着桌上凌乱的书纸,问道:“他可回来了?” 巧笙明白她说的是谁,摇了摇头。“没。” 一个“没”把清晓的心阀打开,眼泪急涌,经粉腮,过脸颊,在尖尖下巴相汇,大滴坠落。 泪水尚可聚,人呢? 清晓伤心,可依旧相信直觉,他不是淮阴伯口中的匪徒,更不会害自己一家。他说过不会让父亲有事的,她信他…… 刀! 清晓忽而反应过来,冲进了清昱的小书房。 满目凌乱,画缸已破……哪还来的刀。 他拿走了 清晓终于绷不住了,蹲在地上落泪,凄切颓然。巧笙抱着她哄道:“姑爷许是有事耽搁了,他会回来的,会来救我们的。” 救,若是能救,昨晚他就该出现了! 他能从匪人手里把自己救出来,为何此刻不现身了。 越哭越伤心,她忍不住嚎啕起来。西厢的清昱听到了,唤了一声“姐?” 哭声戛然而止,她抹泪去看弟弟。清昱躺在床上,小脸茫然,惊慌未定。看得她好不心疼,也突然意识到,为了家人,她不能垮。 第二日一早,清晓去了前院,和母亲商议如何救父亲。 第37页 母亲已经给通州祖家去了信,只是路途太远,没有几日怕是到不了。多一刻,便多一份危机,不能都指着通州,眼下也得自救。 天理昭昭,父亲所行尽在人心,冯三爷能诬陷父亲告到府衙,那么她们也能。 言氏皱眉摇头。官官相护,还有谁比淮安知府更了解父亲,既然他能下令抓人,那必是被收买了。况且这边不过是个七品知县,那边可有阀阅世家的伯爷,孰轻孰重,任谁都掂量得出。 现实不可否认。可南直隶也不止他淮安知府一个官,上有巡抚,臬司衙门,提刑按察使,再不济还有应天府!公道自在人心,不信他邪不压正。 言氏苦笑,女儿到底还是年幼。若是都犹她想得那么简单,这天下便没有冤案可陈了。 事实上,古今皆有冤,母亲将冤案看做常例一来确实因法制不健全,二来也因无途径可陈。清晓来的那个世界,有健全的法律制度和上访渠道,这个时代无非是“击鼓”“拦驾”“临刑喊冤”。击淮安府衙的鼓?等于自投罗网。拦高官的驾?官员一到,草木皆兵,怕还没摸到轿沿,便被治个“冲突仪仗罪”捆了。临刑喊冤?成本太高,且做最坏的打算她也绝不希望父亲走到监斩那步。 条条路不通,但不等于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人发声力量太小,那么便将它无限扩大。 有些理论是亘古不变的,看似微不足道力量,聚集且发挥到极致也可以救命。 比如说,现世的“舆论”。 父亲为剿匪殚精竭虑,为百姓呕心沥血,她不信这份力量不会助她们一臂之力。也许这并不能救他,但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待祖家伸出援手便好。 言氏不确定,眼下却也别无他法了。总不能坐以待毙,看着夫君获罪。 “……万不能把你也搭进去啊。” “我明白,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清晓笑了,红肿着眼睛,言氏看着心疼。清晓又道:“这事万不能让兄长知道。” 言氏皱眉。 “兄长知道,帮不上忙不说,只会影响到他科考。以大哥的才华,发挥无误,夺魁轻而易举。他考上了,便能为官,只有为官了,我们一家才有依靠。即便父亲的事此刻帮不上,于日后也是有益的。” 女儿分析的极是,言氏突然觉得眼前的清晓有些陌生,却陌生得让自己安心,她大了。 二人商议间,忽闻下人来报:宋姨娘带着二小姐,跑了! 言氏大惊,拍着床沿恨得直咬牙。听小厮报,姨娘不仅跑了,昨个趁乱,更是把家里的钱财席捲而去,千金闺阁的母亲破口骂了句“贱人!”泪譁然而落。 没钱,怎么为父亲打通关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清晓的心直直下坠,一寒到底。 强忍着痛心,清晓把下人都唤来。阮府也不是多富贵,本就人丁不旺,此刻除了照顾清昱的嬷嬷和巧笙,只余母亲身边的赵嬷嬷了。他人昨晚便以各种事由告假回家躲灾了。 清晓捡了几样首饰,交给赵嬷嬷,让她僱人寻一寻宋姨娘。 言氏不解,何苦还在她身上浪费钱财。清晓严肃道:“必须找,不然落入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只怕她会做出不利父亲的事来。” 小姐想得周到,赵嬷嬷应声去了。 都吩咐下去后,清晓紧绷的神经稍一放松,又咳了,言氏拉着她躺下。可她坚持要回后院,母亲明白,她是捨不得离去的人。于是劝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也休要再想他了,他昨个就没回,怕以后不会回了。都是母亲的错,害了你。” 言氏落泪。 清晓给她抹泪哄道:“哪能怪母亲呢,你也是为我好。你瞧,我如今身子恢復,可不是你的功劳。” 言氏知道女儿逗她,破涕为笑,坚定道:“等事过了,母亲便送你回通州,到那没人识得你,清清白白的姑娘,母亲拼了命也要给你寻门可心的亲。” 清晓笑了。“母亲可别惦记了,我能和爹娘,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可心……” 折腾两日,回到后院清晓整个人都累瘫了,坐在圈椅上,呆呆地望着地面。 目光流转,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狼藉的书册里寻出了那本《衩头凤》。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一句“人成各,今非昨……”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女主现在有多气,以后就有多甜,要相信我们男主哟~~~ 第17章 今非昨 “秦兄,可有消息了?” 秦穆朗声大笑,拍拍江岘肩膀。“景行老弟,今儿我才明白你为何赖在清河不肯走,取了帐册还非要回去再看那姑娘一眼,阮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啊。” 江岘挑开了他的手,蹙眉道:“到底如何了?” 秦穆敛容,道:“阮伯麟被押,家人几次到淮安府鸣冤,都被赶了回去。可阮家这位小姐,竟煽动清河百姓,聚到县衙为阮知县伸冤,声势惊动了巡抚,淮安知府压力颇大,到如今也没敢定她父亲的罪。不过想来淮阴伯是不会放过他的,几个山阳匪人一口咬定与阮伯麟勾结,证据确凿,这冤怕难洗。” “这事到底是因我而起。”江岘沉吟。 第38页 秦穆劝道:“算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没有你,那阮伯麟非朝火坑里跳,这一劫他也躲不掉。不过他有女如此,也算造化吧,指望这姑娘别受其连累。” 见江岘不语,他凝眉又道:“那姑娘已经把时间拖开了,你若真想救,便休要再犹豫,按师相说的做,尽快将这件事完结。我知道你有顾虑,你自己衡量,为兄帮不了。” 江岘点头。 “谢秦兄指点,景行如今行动不便,还请秦兄帮我一个忙……” …… 淮阴伯府,书房。 冯三爷气愤地敲着桌子,火急火燎道:“早知如此,那日就不该放她回去。” “确实小觑了她。”淮阴伯冷哼道。“她如今在众目之下,又惊动了巡抚,怕是难再动手。京城此刻风平浪静,许是东西还未入京,找到人才是紧要。” “哼,我能绑她一次,便能绑她两次!” “不可鲁莽。”淮阴伯道。“还不长教训吗!屡次下手不得,她身边必有人护着,不能来硬的。” 冯三爷急了。“那便如此放任她,坏我们的事?” 淮阴伯镇定道,“阮清晓这么做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想救他父亲,为一个‘孝’字,那么这个‘孝’许也能帮我们。” 冯三爷皱眉,想了想,恍然点头…… 清晓明白请愿也不过是江河一浪,官府稍稍威逼,小民便怕了,于他们而言义大不过命。完全靠他们不行,还是得疏通官场。 官场无朋友,朝廷无是非,唯有“利害”二字。 淮安知府之所以帮冯三爷,无非是看在冯家和淮阴伯的威势上。可被清晓这么一折腾,他骑虎难下,定罪不是,不定也不是,于是只得把烫手山芋上抛,移交巡抚大人。 巡抚手握最后的决策权,是关键人物。 人家是朝廷钦官,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说见就能见的。于是她四处奔走,求父亲的故交旧知,甚至寻到了谢家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不要说帮助,谢翰连个敷衍都懒得给,竟让儿子谢程昀应付她。经了前事,二人躲之不及,他竟用这种方式堵她的嘴,老狐狸! 可人在低谷便矫情不得。这些位高权重者,很可能一句话便是父亲的一线生机。所以,硬着头皮也得见。 见清晓深言恳切,说愧疚也好,说留恋也罢,谢程昀送她出门前挑破了真相:这事冯家和淮阴伯压着,没人敢轻举妄动。包括自己的父亲,早就被人盯上提早放了话。 就算闹到巡抚那里,巡抚也未必会帮她父亲。何况他身兼都察院的督察御史,弹劾都在职责之内,他若说定罪,都留不得他人插话。 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员外郎和一个伯爷竟与小小的知县过不去,这背后指不定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推翻阮知县的案子,必然会牵扯更大的事件来。 哪个上任的巡抚愿在自己的任期内惹是生非,能大事化小,绝对不会实事求是。 所以,解铃还须繫铃人。他劝清晓好好想想,她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两位,非咬着不放,能把这个结打开最好不过了。 这些,她何尝不懂呢! 道谢后,清晓告辞,却被谢程昀留步,他踟蹰道: “之前是我年少无知,犯下错。可……我对清妤不过是一时冲动。上次相见,我便悔了,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可若不是你家提出入赘,我们也不至于此。若你果真走投无路,便来找我,我们……缘分再续。” 若没前一事,她许会感动;不过此刻这番话,只值“呵呵”两字。 “二少爷告知真相,我谢过您了。至于方才那话,只当没提过。况且,我嫁人了,有夫君。” “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林岫!” “‘林岫’是假,但夫君不是。” “不是?”谢程昀哼了哼,虽不信,却还是道:“我可听闻你和他不过仅有夫妻之名罢了。” 真是连“呵呵”两字都不值 清晓朱唇轻挑,冷道:“清白的姑娘你们谢家都不容,何提嫁妇。我劝您别打这主意了,您做不了主!” 谢程昀哑然。 清妤当初如何都要嫁他,当着谢翰的面,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丝毫的勇气和担当。活得窝囊偏还春心泛滥。 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清晓转头,傲然而去。 望着走远的姑娘,清媚无双,又沉敛坚韧,谢程昀真后悔了。若不是当初一时贪欢,怎会把她送到那个人的手里。 不过也亏得送到那个人的手里,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她父亲出不来…… 家里遭劫,母亲又病了,凡事只能靠清晓一人。 她带着巧笙去探望父亲,托着病身坐了一日的车才到淮安府大牢。 家里的细软被宋姨娘捲走,正值初春,庄子的租金又收不上来,所剩家底也都用来奔走了,如今吃穿都是靠母亲当首饰。 此刻,她身上也不过纹银几两。然牢里班头却道:阮大人是要犯,哪是想见便能见。说到底还是 “开门钱”不够,更何提她还想请个状师。 第39页 淮安府倒是有些父亲的故交,可他们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婉言拒绝。还有算“好心”的给了几个钱“打发”了。 没人,没钱,寸步难行。 清晓心戚戚,突然摸到了怀里的东西。 他送的那块羊脂白玉玉佩。 这玉价值不菲,若当了它许这一行便够了。 清晓捏在手里,又忆起了他的话:“以后送你更好的……” “以后”,她有多喜欢这个词,明知他有秘密,可还是选择相信,对“以后”充满了希望。 即便是为了它清晓也不想放弃。捏着玉的手紧了紧。 再相信他一次吧…… “可是阮小姐?”眼前突然站了个黑靴蓝衣的皂隶。 清晓警惕地看着他,“我是。” 皂隶嘿嘿一笑,不乏恭敬地施礼道:“阮小姐,我们家老爷有请。”说着,瞥向远处。清晓抬首望去。 是淮阴伯…… “没想到在淮安府遇到阮小姐。”淮阴伯道。 清晓冷哼。“怕不是偶遇吧。” 淮阴伯笑了。“阮小姐可是来看父亲的?” 明知故问。 清晓欲走,突然想到谢程昀的话:解铃还须繫铃人…… “是,我是来看父亲的。”清晓盯着他道,“旁的不必再言,我只想问伯爷,到底如何能放过我父亲。” 淮阴伯心底暗喜,肯谈条件便是转机,于是道:“令尊和匪徒勾结,谋财害命,却反诬冯三爷监守自盗。冯三爷自然不满,才闹到我这,望小姐体谅我的苦衷。毕竟相处这么些年,彼此敬重,我愿为此做个中间人调和,各自退让一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说得真好听,不愧是侯门大户。 救父亲紧要,清晓应道:“我会劝父亲放弃告发冯三爷,即便他不听,事至于此,他官都没得做了,想告也没这个能力。所以伯爷大可放心。” “懂得审时度势,一点便透,阮小姐果然聪明。可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淮阴伯笑道,“请小姐告知,那假林岫的下落。“ 清晓有些诧异。 原以为淮阴伯嘴上说林岫,无非找个给父亲治罪的藉口,如今看来不是。 为何非要找他?他们之间究竟什么关系?难不成果真是因他的临阵脱逃害了自己一家? “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 “我暂且相信小姐,可你想想他会去哪?” 他曾提过京城。清晓沉默须臾,还是摇了摇头。 淮阴伯脸色突变,寒声道:“还要包庇他吗?值得吗,连父亲都不顾?你可知他骗了你!不仅仅是身份!” “你就没想过他为何要冒名顶替与你成亲?你可知他为何失踪?你可知冯三爷为何非寻他不可?因为他偷了三爷的东西,价值不菲,且关乎身家性命!” “他是何人,我说了阮小姐也未必会懂。但你要知道,他之所以隐蔽在你身边,不过是在了利用你们一家为他掩护而已!东西到手,自然无影无踪。” “明白了吧,他不过是把你当做利用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人,值得你维护吗!” 清晓所有想知道的秘密,总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 如果都是欺骗,他抱着自己说的那些话算什么,分别前夜的那个吻又算什么? 清晓沉默须臾。“伯爷既然知道我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何苦还来问我,他岂会告诉我。” “他就没说过什么用得上的话吗?” 清晓不语。 阴寒闪过,淮阴伯忍到极致,他将皂隶招来。“带阮小姐去见见阮大人吧……” 对见父亲,清晓满怀希望。可到了大牢,眼前的一切险些没让她叫出声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父亲背对着她躺在只有枯草没有床被的榻上。狱卒不许她进,她只能隔着牢房的栏杆唤道: “父亲!” 他应是听到了,唿吸微僵。然等了半晌,也没反应。清晓又唤了一声,父亲终于动了,依旧翻不过身来。 清晓这才发现,他青灰的衣衫上,污秽不堪,水渍,泥污,还有血迹。父亲髮丝散乱,昏暗的光线中像秋后枯草,随着他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 这是遭受了什么啊! 清晓苦苦哀求,求狱卒让她进去。可皂狱卒却道了句:还是不看为好,看了反倒惊心。 他是犯人,可也是朝廷的官员,怎能如此待他。这还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吗,清瘦萎靡得像具尸体。再这么下去,他真会没命的。 清晓质问,狱卒道:阮大人不肯认罪,府衙只得按律行刑。若不想他遭罪还是早早把他接出去的好。 清晓眼泪直流,哭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狱卒,托他好生照顾父亲。 出了府衙大牢,清晓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这种绝望不仅仅来源于父亲,更来自一种失望。 一切都是劫数。 猝死,穿越,病入膏肓,嫁人,中毒,失踪,遭难……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竟比她上辈子经歷的还要足。既然老天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么就陪他玩,反正都是死过的人,还在乎什么。她要为自己值得的人争取。 第40页 清晓抹了抹泪,摸着怀里的玉,朝当铺走去…… 第18章 虎落平阳 “师相。” “景行来了。”陆崇谦放下手里的票签,对江岘点头。按理,内阁衙门不是江岘一个锦衣卫五品千户能进的,可对他大家见惯不怪,凭他一句“师相”即知他和首辅的关系。 “您有何吩咐。”江岘恭谨问。 陆崇谦没回答,把手里拟好的票签夹在塘报里推到他面前。 内阁要务,不该他看。他只扫到面上“套贼”二字便低头敛目。陆崇谦喜欢他这性格,懂得分寸,于是道:“套贼滋扰近百年而不能平,倒是这个臧元玉上书,报有復套之谋。他这是想立千载一功啊。” “为陛下解忧,臧元玉不是没这个能力。”江岘试探道。 “百年来有能力的只他一人吗?为何此事不平,到底不在人。你可知他要求什么?要兵部发银五十万两,修边饷兵造器。五十万两,还不够冯简嵘给淳王妃打的两副头面,可我任首辅两年已,见都未曾见过,可笑吧。” 陆崇谦苦笑摇头。 “皇帝西苑要修,后宫选妃要办,前个工部余老敲了太极门前的鼓向户部讨要修缮河渠的银子,去年京城的俸禄还是以物来抵的,到处缺钱,国库赤字。可税却年年涨,这钱都哪去了?尤其盐税……冯简嵘之类必须倒,且不说能缓解多大压力,淳王那也该压一压了。” 江岘明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淳王…… 文宗继位三年崩,连个子嗣都未留。《皇祖训》有“兄终弟及”,文宗有两个弟弟,二十八岁的宁王和二十一岁的献王,宁王英年早逝,只留下个十岁的儿子袭爵封为小宁王。献王母亲是身份卑微的宫女,他以母为耻,年幼便逼得亲母自缢而亡,由此落下不孝之名。以此为由,文宗叔叔淳王和吏部尚书陆崇谦联手,极力推举小宁王。献王哪能甘心,欲夺位,被淳王带兵镇压,兵败后,小宁王继位顺理成章。 二人有功,一个提升亲王,一个入阁为首。 其实谁心里不明镜的,为何非推个十岁的孩子,还不是好掌控,为一己私慾罢了。可一山难容二虎,实力相当的二人容不得对方,一文一武势成两派,对峙已久。 冯简嵘投靠淳王,没少为他敛财。甚至包括镇守河套的臧元玉也是淳王的人。首辅是想藉此机会扳倒二人。 “学生正在寻找证据,不多时便可结案。”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可你知道我要的结果是什么。”陆崇谦敛笑。“陈岱松那如何了。” “陈大人……”江岘犹豫。 山东巡抚陈岱松为人耿介,不站队任何人。对淳王他有所批判,对首辅的□□专政也颇是看不过,几次上书弹劾。 “我知道你曾师承于他,不过怪只能怪他和冯曾经有过这层关系。以他的脾气,即便我不把他带出来,日后淳王也不会放过他。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无非是罢官削职,可若落到淳王手里,就并非这么简单了。既然必会受此牵连,何不利用一把。他的证据若足了,这案子也就了了。” 见江岘沉默。陆崇谦又道:“你在清河的事,我多少有所耳闻。你和清河知县的千金‘成亲’了?” 江岘心神一紧,未应。 “急迫将你召回,却是情非得已,毕竟此事非你不能成。你可理解为师?” “理解”了好些年,敢说“不”吗?他一个阀阅世家的世子,到底抵不过在手的权势。 见他颌首沉默,首辅微笑,又道:“听闻清河知县因勾结匪人被抓,告他的正是冯家三爷,阮伯麟的歷年考绩我都看过了,此案有冤。也知道你在寻人帮他,颇是用心。还让秦穆调了南镇抚司的人护他一家。” 一切都别想逃出首辅的掌控。江岘唯是轻描淡写道:“当初在清河,借他一家相助才得以顺利完成任务。故而不忍,想帮一把。” “投桃报李,本应如此。只是你远在京城,怕鞭长莫及,就算管得了时间上也来不及。你可知,他的案子已经定下,勾结匪徒证据成立,斩立决。” 江岘顿惊。 怎么可能这么快!案子明明已经压下了。看着首辅平静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上不令,下如何行。 “你阻止不了这个案子,唯一救他的方法便是让这件盐税案赶紧结束,只要冯家一倒,便没人逼迫他了。景行,你知道我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办事向来独断,可没有过妇人之仁。” 江岘深吸了口气。这步棋,他别无选择。 “学生明白,即日赶往山东……” 清晓不明白。 她明明妥协了。父亲为何还会被定罪,而且是斩立决。 这太快,太蹊跷。除了冯三爷从中作梗她别无她想。到底还是因为“林岫”! 不要说冯三爷,此刻他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清晓也不会饶了他。 父亲定罪,母亲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昏迷一天一夜。父亲若没了,母亲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就真的垮了。 能做的她都做了,这一次,无能为力。 第41页 看着意识模煳的母亲,清晓眼泪默流。 清昱经此一事,好似也懂事了,给姐姐抹泪道:“姐,不哭,还有清昱呢。我陪着你。” 清晓对弟弟笑了笑。再难过,生活还是得继续。母亲的病要看,弟弟要养活,家还是要维持。至于父亲,只要一天没行刑,她便不会放弃。 可是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见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常有人变着法地来算计他们母女。小偷小摸地占便宜便算了,后来干脆明抢…… 人最初的本性呢?前些日子还和自己一同为父亲请愿,此刻便落井下石? 清晓忍无可忍,告到清河县衙。父亲被抓后,县丞暂料民事。他倒是想帮清晓一把,无奈冯府压制,他也只得狠下心,置之不理。 人生还可以再糟吗?若不是死过一次,她极其珍惜生命,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倒也主动上门帮忙的谢家二少。 清晓谢绝了。他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是想纳自己。说“纳”都是抬举,对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外室! 为了生计,不得已托人卖田,可买主们商量好了似的熬着她们,把价格压到最低。市价十二两每亩,可百亩粮田,竟被压到二百两。 二百两,除了打点官府,基本剩不下了。这是要逼着她们跟着父亲去啊。 无奈之际,赵嬷嬷遇到一小厮,道他家主子曾受惠于阮知县,愿出五百两买下。 天无绝人之路,清晓欣慰,带着巧笙去谈。 随小厮入座,巧笙被叫去吃茶。才一出门,房门怦然而关,清晓吓了一跳。 预感不好。她起身便朝门口去,却被身后一双手扯了回来,箍在了怀里。清晓吓得挣脱,大喊,那人却冷笑道: “别费力气了,整个院子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帮你的。” 清晓顿时惊住。 是谢程昀! 挣扎无用,清晓镇定下来。 谢程昀邪笑,松了些力道,贴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还是捨不得我,当初给我写了那么多的诗,我都留着呢。”鼻尖碰到她耳廓,温软馨香,可是比她妹妹清妤撩人多了。早知就不该退婚吗!不过现在也好,她逃不掉了。 于是张口将她耳廓含了住。清晓一个激灵,趁他不注意抬脚朝后一踹,正中膝盖,疼得他勐地松开手,屈膝退了几步。 好个臭丫头。这么有劲儿还谎称病重!还说不清是谁骗了谁,就算自己和清妤有意,她阮清晓就没错吗?骗局,都是骗局!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言哄劝不成,非来硬的不可。 身子还未站直,他又扑了上来。清晓闪身,他落空了,却踩住了她的裙裾。 清晓扯着裙裾怒喝:“谢程昀,你还能再无耻吗!” “能啊!”说罢,抓住她的裙子朝自己勐扯。猝不及防,清晓摔到在地,谢程昀捞起她。一个书生,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把她夹在腰间便朝稍间去。 “谢程昀,你放开!有话,有话好好说!” 他阴笑。“不用说,做就好了。” 擦,这脑迴路清晰得,清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你不就是想要我吗?我同意,但是,但是你得娶我啊!” 清晓转移话题。 谢程昀顿住,看着清晓突然大笑,嗤鼻道:“娶你?你也配!装什么,嫁过的女人,跟个骗子你都睡了,不能跟我?跟了我你爹死后起码还有条活路,否则,让你们全家死路一条。” 真特么人渣一个! 清晓忍不了了,放在前世,非打得他满地开花不可,如今却连手都抬不动。他将她推到在罗汉床上,就在他步步靠近时,清晓瞧准他□□,用力踹去。怎知那傢伙手快,拎起她的脚腕,将她扯倒在床上,压了下来。 病入膏肓,被绑架,遭劫……千难万难都挺过来了,怎都没想道会栽在这。清晓痛心,不仅因为身陷险境,更觉得自己活得憋屈。她努力地去改变生活,而生活却屡屡耍着她玩。 胳膊扯得生疼,清晓被压得喘过不气来。她根本敌不过他。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要放弃了。为了父亲,她向淮阴侯妥协了,这次,还要妥协吗? 见身下人气力耗尽,谢程昀得意,气息急迫,胡乱地喷在她颈侧,耳旁…… 一股淡淡的檀香飘来,似有似无,却将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瞬间释放,清晓拼着最后的力气朝着谢程昀的肩膀咬下。 谢程昀疼得大叫,下意识一掌抡向不肯松口的清晓。清晓摔在床榻上,磕得眼冒金星。 此刻书生也成狼了,谢程昀怒得双手攥住她的衣襟,随着一声尖叫,方欲撕扯,便听“哐”的一声,对面的南窗被踹开了! 光线突然映射,谢程昀回首,还没待他双眼适应强光,便被人一脚正头部,踢得他从床上飞身滚下。这力气之大,一直滚到稍间的门口,头撞了门框才停下来。 慌乱中顾不得整理衣衫,清晓遮目望去,一黑影矗立面前。 逆光下,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瞧见阳光在他的轮廓上嵌了金边似的…… 她认出来了。 心被一只大手揉搓着,胸口又堵又闷,钝疼。随着一声熟悉的“清晓”,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胸中翻江倒海,一股酸涩冲着喉头,她哭喊道: 第42页 “你怎么才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岘表示:我心肝已颤,这得跪断多少条搓衣板啊…… 第19章 自欺欺人 什么叫万箭攒心,江岘此刻是懂了。 清晓那一声,把他心都喊碎了。 他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安抚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熟悉的体温,思念的味道,朝思暮想的人,清晓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到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再克制,自己对他的依赖有增无减。 他终于回来了。 江岘双目通红,望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人,一双俊眉拧成了结。一面给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面抚着她的颈脖处的淤青。 “疼吗?” 清晓望着他,挂着泪花的睫毛轻颤。再次相见,本想给他一个优雅的笑,可抖索的唇怎么也挑不起来,气得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疼,我疼啊!” 眼中黑云翻滚,江岘勐然回首瞪向角落里的谢程昀。谢程昀撞的头晕目眩,抬头便对上江岘冷若刀锋的目光,一股寒气直冲脑仁,他彻底醒了。 “这,这……误,误会……”谢程昀支吾,口齿不清道。可话未说完,只见十几人破门而入,齐聚房中,顿时房间被填充得狭小。清晓愕然扫视,除了几个一身护院打扮的壮汉,竟还有三两个身着短衫的看着眼熟,好似这些日子趁火打劫滋扰自己一家的地痞。 清晓恍然懂了。 好个谢程昀,人渣都不配!他就是个畜生! 谢程昀躲在人群里,揉着受伤的额角阴笑。从江岘破窗而入到踢自己那一脚,看得出他练过,可练过又如何,就不信他一人抵得过十几个,他谢家养的护院也不是白给的。 不止他,拉着江岘的清晓也如是想的。眼见着一个个气势汹汹,心里不免忐忑,于是攥着他衣襟的手更紧了。 江岘握着她的手笑笑,柔声道了句“别怕。”便眼见着两个壮汉扑了上来,清晓心勐提到嗓子眼,刚欲大唿,然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明白自己的担心纯粹是多余 他连头都没有回,刀鞘一挥,直击身后两人。随即跃身而下,稳站人群中,任对方谁人上前,均以鞘相抵,不能近身,甚至未动得他脚下一步。 谢程昀急了,呵斥众人齐上。 护院地痞,互望一眼,壮着胆吼声扑来。只见江岘穿梭人群中,动作快的不要说手脚,就连对方的目光都跟不上。顷刻间,随着嘿呀嚎叫声起伏,十余人皆倒,横竖趴了一地,而他却连髮丝都未曾凌乱一根,阳光下,有若天神而降。 清晓惊得目瞪口呆 若非穿越,哪能看到这一幕,电影里的画面再精彩,也不及他一个迅捷的出刀。 而且眼前这个武力颜值双爆表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 此刻多巴胺飙升的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真的是赚大了。 江岘对面,谢程昀吃惊程度分毫不小于清晓。眼看着一众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爬也爬出去了,他吓得心脏狂跳,双腿发软,撑着门框勉强直立。 “误会,真是误会……”谢程昀脸皮抽搐道。见江岘脸色阴森,全然没有动容的意思,转向清晓求饶:“清晓,我错了,我是一时冲动,你帮我说说。我真的” 后语未言,江岘的刀已经抵在他的下颌。虽未脱鞘,那冰凉渗骨的感觉已然让谢程昀魂飞魄散。 “清晓!清晓!”谢程昀哑声嘶喊。 此刻就是喊她“亲娘”也没用!方才的能耐哪去了! “‘清晓’是你叫的吗!” 随着江岘幽沉而喝,“啪”的一声,一刀掴向了谢程昀的头,他顺着力势跌倒在地,一时口中五味陈杂,眼冒金星。 谢程昀顾不得抹直直流窜的鼻血,躲闪道:“别,别激动,咱有话好好说。” 话刚出口,只闻清晓哼了一声,笑了。两个男人同时望向她。想起方才被欺,清晓学着谢程昀的口吻,冷道: “不用说,做就好。” 说罢,还没待谢程昀反应过来,江岘手腕翻动,招招怒向谢程昀,狠辣不留情。 谢程昀哪招架得住,龇牙咧嘴,鬼哭狼嚎,然不过片刻便被打得想叫都叫不出了。看着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程昀,清晓略慌,赶忙上前扯住江岘。再这么下去可要出人命了,他是不足惜,但惹祸上身,累及父亲就糟了。 江岘收手,回身看着清晓。锋芒隐退,他眼眸清润,微挑的眼线温柔得让人心都化了。 日盼夜盼,终于见到了,可她胸口就这么堵得慌呢。 能不堵吗!这段日子,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可都憋在这呢! 眼泪滴落,精美无双的小脸水莹莹的。最后也顾不得形象,扯着他袖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惨兮兮的。江岘看得好不心疼,心被她揪了起来,酸疼酸疼地,可又泛着丝丝的甜。 不管是她的小脾气,抑或哭相,连她瞪着自己的眼神,都让他满足得不得了。 这便是钟情吧。 明明知道不是最好的,偏就是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入骨入髓的 他思念她,却不知道有这么思念,见到这一刻便再不想分开了…… 第43页 见他望着自己痴笑,清晓怒了,撅着樱唇,小手朝他胸口捶了一拳。江岘“哎呀”一声,蹙眉弯腰。吓得她瞪着水雾的大眼睛,紧张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只见江岘直腰,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纸包。 “糟了,都碎了。” 他笑着把纸包打开,竟是三品居的水晶饼。 清晓哭笑不得。 江岘给她抹了眼角的泪,缱绻柔情道:“对不起,我又晚了。” 晚了…… 清晓怔住。 方才的兴奋褪去,理智瞬间流转。 他何止是晚了,他可知道他的失踪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清晓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敛容,神情寡淡地望着他。 “你到底去哪了?” 江岘笑容持续。“任务未完成……” “任务?”声音软糯,明明娇滴滴的红唇,偏就带着抹不适称的冷漠。“你在清河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江岘迟疑。“是。” “你的任务是偷冯三爷的东西?为了完成任务,用我们一家人做掩护。东西到手,你连个招唿都不打,说走便走了,留下一副烂摊子,害我们一家人蒙冤?” 他托着点心的手僵住,声音无奈道:“对不起。” 谁要他的对不起!她想要的是他的解释,给她一个可以为他开脱、原谅他的理由。 可他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这是事实 “时间紧迫,走得匆忙,带薛秀才回去指认姨娘已然是拖延了时间”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清晓冷哼,截了他话。“你能带他回来,就不能道个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抽不得身。可我给你留了信,在诗集册里。” 清晓苦笑。“人成各,今非昨……”这便是他留下的话。 还不若不留! 她抹了把泪,神情坚定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便跟我回去,把事情解释清楚,救父亲出来!” 江岘眸光闪动,俊朗的脸凝重下来,看得清晓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父亲我会救的,但我不能跟你回去。等任务完成,我带你走……” 清晓的心彻底沉了。 她哪里真捨得把他交给冯三爷,她只想要他回去。可结果呢……还是任务最重要! 一切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看着他手里的糕点,只觉得讽刺得很,自己就是一个大笑话。 被他耍来耍去! 清晓冷笑,凉苦又满是不屑。“如何救?如同救我一般,从大牢里把他劫出来?不但让我父亲蒙受冤屈,还要背上逃犯的罪名?林” 她想唤他,却突然发现自己连他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太狗血了。 目光陡然落在他手里的点心上,她彻底怒了。他把自己当什么?小孩子吗?很好骗很好哄很好捉弄吗? 越想越气,她大口喘息,胸前起起伏伏。 “啪!” 纸包被她打落,点心坠地而碎,似她心。 江岘愣了。 她转身便走,他跟了上去。清晓乍然回首,瞪着他道:“别跟着我!”说罢,冲出门外。 脚下被绊了一跤,看着躺在地下的谢程昀,她心中懊恼,狠踢了他一脚跑了。果真都被这个人渣说中了:他就是个骗子,一直在骗自己! 江岘依然要追,乍然被人拉住。始终隐藏的秦穆皱眉,沉声道:“只有半个时辰。若你还想救阮伯麟,立即赶回山东……” 哭归哭,心里那点惦记到底还是放不下。才出巷子口她便停下来,身后有脚步声 清晓心咯噔一下,莫名软了。 就知道他不会放弃自己,追出来了,只要他和自己回去,她依旧会选择原谅。 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晓心都快蹦出来了。她勐然回头,愣了 是巧笙。 “小姐,可吓死我了。您没事吧,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你可受欺负了?” 瞧着清晓衣衫微乱,白嫩的颈脖上淤青点点,巧笙吓坏了,上前询问,可她不吱声,唯是呆愣愣地看着巷子深处。 半晌,她原路跑了回去 再回故地,哪里还有人,连昏迷的谢程昀都不见了踪影,唯有地上散落的糕点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他真的回来了。 清晓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托着油纸将糕点捧了起来。心下悔恨,可更怨他,一次次给他机会,他一次次放弃。 “为什么就不追出来啊!” …… 担心母亲瞧出端倪,清晓回家后直奔后院。 心冷 再不要原谅他了。 可起码也应该让自己知道,自己不肯原谅的人到底是谁! 方才怎么就没问呢。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熘得那么快! 算了,知道又如何。既然选择放弃,那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不留任何牵念…… 其实有些事,清晓心里清楚。冯三爷大户,若只是丢了奇珍异宝,犯得上如此兴师动众?能牵扯身家性命且羁绊淮阴伯的,必是见不得人之物。父亲一心想要扳倒冯三爷,他是良是恶,自不必说,那么“林岫”偷盗此物,定不是为了帮冯家。 第44页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清晓再恨他,心里始终对他保持一份信任的原因。 可这份信任到头来却成了自欺欺人,明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偏还想把他捆在身边,犹如那把刀,她怎可能留得住…… 正愣着神,清昱匆匆闯进了稍间,见了姐姐双眼亮晶晶地,耐不住激动道: “姐!外面乱了,冯三爷被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追妻难度×4 江岘t^t:我还是直接跪耳钉吧…… 第20章 北上(改错) 人生有如过山车,即便在最低谷也万不能放弃,因为它意味着将会再次升起。清晓没料到冯三爷竟因冯家二爷贪墨而被连累,进而黑幕被揭开,把淮阴伯也带了出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天终于开眼了。 听闻北直隶来了不少人,清晓觉得许是通州祖家那边的运作奏效。 只要这层障碍除去,父亲的冤屈,洗刷在望。于是她打起精神来继续奔走。这一次,曾经不肯施以援手的故交皆笑脸相迎,争着为父亲作证。 甚至再次去见父亲时,连巡抚大人都遣淮安知府主动接见。 最不可思议的是谢郎中,竟也主动为父亲说起好话来。难不成他不知道谢程昀是如何受伤,差点被打成残疾的? 这些清晓都无暇顾及了,最重要的是把父亲救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赶在端午之前,父亲终于回来了。 一家人团聚,喜极而泣。 清晓长舒了口气。这一劫,果真走得不易。冯三爷落网后,父亲得到休养,不过身子恢復,且要些日子,倒是母亲心疼的病根落下了。 她是和父亲较劲多年,气出的心脏病,这一遭下来,心肌受损,日后万不能再动气。 父亲趁机将冯三爷和匪人勾结之事告发,自己的罪名终于洗清了。 不过官復原职,怕还要等些日子,因“剿匪不力”之名还未平息。而举报他此罪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姨娘。 得知此事,全家上下无一不愤。 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恨不能把她捻碎了。 不过清晓相信,善恶终有报。 果不其然,父亲归来第三日清早,全家便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惊醒。 宋姨娘和清妤回来了。 宋氏发衫凌乱,狼狈不堪,哪还是当初那个娇媚的姨娘。瞧她举止怪异,目光游离,便猜得出,她是神志不清了!清妤眼泪汪汪,抱着她安抚。一见父亲,便扑通跪倒在地,嚎啕尽了,才把话道来: 宋氏卷财逃跑,捨不得女儿便将清妤带走。离开阮家后,她花钱把薛秀才接出来,二人私奔。这些日子,薛秀才一举一动都在清妤眼皮子底下,知他并非良善,劝母亲离开,然无果。 清妤想过回来,再如何,阮知县是她父亲,断不了的骨血关系。可宋氏哪肯,阮家败了,丈夫入狱,有甚可回。不过倒可趁此契机,为自己赚个出路,于是找到冯三爷,帮他诬陷阮知县,给他抹了一笔黑。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宋氏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怎知一日早起,竟发现薛乃东不见了,钱财也被席捲而空。 那可是她的下半辈子! 宋氏发了疯地去找,清河、山阳,均不见其人。本就因小产体弱,又彻夜难眠,身子一度撑不下去了。于是便回清河找冯三爷帮忙,岂知,冯三爷倒了。 最后的支撑坍塌,宋姨娘疯了 走投无路,清妤只得带着宋氏回来,求父亲了。 真是人生处处是伏笔啊! 看着疯癫的宋氏,阮知县再无一丝怜悯,看了眼女儿,嘆道:“你回来便罢,还带着她回来作何!” 清妤抱着母亲痛哭。“她是我娘亲啊,再如何不好,她也是生我的娘亲啊!我不能丢下她!” 言氏闻言,长嘆一声。 休书已写,宋氏留不得,生死再与阮家无关。清妤惊惶求饶,把头都磕破了,只望能留她一条性命。 看在清妤对母之诚的份上,阮知县点头了。 言氏和清晓惊讶。 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怎越老越煳涂! 清晓甚至怀疑这又是宋姨娘一计! 阮伯麟不为所动,依旧冷面霜眉,最后看了宋氏一眼,平静道: “即日便将她送入静灵庵,活路已留,愿生愿死随她。至于我们”他握住了言氏的手,目光坚定,“我决定弃官,举家北上!自此,再不踏入清河一步!” …… 北上的路走得很慢。母亲有疾,父亲身子方愈,再加之体弱的清晓,这一家子除了清昱活蹦乱跳,整个一病患迁徙。 对,还有一个郁郁怨愤的清妤 父亲肯为姨娘打算已然谢天谢地了,除了顺从,她不敢再过分争取。想到自此一别,与姨娘再遇之日,遥不可及,她落了泪。然泪花之后,流露出的却是对言氏和父亲的怨。 可也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怎可能轻易认输。 清晓觉得这个妹妹是潜伏的祸害,不过到底没了宋氏,她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清河越来越远,先是一副鲜灵浓郁的油画,之后是一抹水彩写意,终了,如淡墨一挥,远得只剩心底的一方记忆了。 第45页 对这个地方,她谈不上有感情,只是对那里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还有着几分惦念。 劫难,幸福……爱也好,恨也好,都留在那吧。 她还不满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清晓笑着搂过清昱,摸着他胖了些的小脸,心里满足得很。不管在哪,有家人陪伴就好。 …… 那话怎说来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哪里是骨感,简直是骨灰 终于到了通州,清晓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家人的温暖,结果呢?温暖没体会到,却见到一张张绷紧的脸皮。唯一略显松弛的,是那位生未谋面的祖母冯氏。 她脸皮松,可不是因为笑,是因为年岁大了。 “煳涂啊!”冯氏眼神怨恨,全然没有老年人的慈蔼。她狠捻着锃亮的花梨佛珠,责备道:“不长记性,你怎去的清河都忘了吗!你想‘成仁’便罢了!非要把一家子都拖累了才甘心?” 老太太数落这个小儿子,跟数落个孩子似的。可能在她眼里,这个儿子还和十七年前一般!清晓终于明白为何十几年里,父亲回通州的次数寥寥可数。 “是儿子鲁莽,欠考虑了。” 父亲低声恭谨应。 “兄弟几人,你最聪颖,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又同进士出身,刚及弱冠便任通州同知,前途可不限量,这是何人能匹及的,你可知为母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可你呢?哎!当初道你年轻气盛,可如今已奔不惑,怎还是这般煳涂!” “是儿子的过错,让母亲担忧了。” 父亲依旧谦卑,冯氏长嘆,道: “你虽如此,可倒养了个好儿子,前些日子听他二伯道,清让春闱已过,刚参加了殿试。只望着他别像你钻牛角尖,惹一身的麻烦,让大家烦心!”冯氏眉间的皱纹又深了。 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父亲的过失。清晓只觉得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嫌弃。这是亲儿子吗? “此次有劳兄长了。” 父亲再次起身施礼,清晓和弟弟也随着言氏揖礼。两个孩子,一个福身,一个跪地磕头,不伦不类,看得老太太眉头拧得更紧,再不愿瞧两个愣头愣脑的孙儿,松弛的眼皮一垂,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归了祖,才知原来祖家这么大。清河那个家,不过就是前院后加盖了两排房,称后院和偏院,如今到这,才真正知道什么是“院”! 先随父亲去祠堂祭祖后,母亲便带着子女三人去了大房所在的东院。 冯氏育三子一女,父亲排行老三,二伯在京任吏部主事,举家居住京城,姑姑出嫁京城,只留大房在通州。伯父大器晚成,不惑之年才中进士,如今观政户部,应是今年便要提正,故而久留京城,回来的时间便少了。而大房兄长在京读书,通州唯留下妻女。 嫌弃是想到了,但大伯母还算是知书达理,敷衍应付几句,让子女见过三叔母,便退下了。清晓甚至都没看清堂姐的样貌,一阵风似的,只留了一个“嗯”字便不见了。 拜过大房,一家人搬入阮府偏院。这偏院还真是偏!从前院穿后院,绕过园林,进了拱门才到了这么个院子。 一进门,清妤扁了扁嘴。“西院不是空着吗?为何要住这么远。” 还是她“心细”! “西院是二房住的。”言氏冷道,不禁看向父亲,想说的话留了住。 清妤也只敢嘟囔句:“二房不是在京城吗……” 清晓瞥了她一眼,没个眼力见,也不瞧瞧人家都是如何待自己的,能住下就不错了。还当是在清河,自己说的算啊。 这样也好,他们不愿往来,清晓也不愿与他们接触,守着自己一家人才好…… 大宅门有大宅门的规矩,距离虽拉开了,可不见还是不可能的。次日一早,一家人便早早来正房给老太太请安。 昨晚上言氏给补了功课,清晓记了半宿,直到清昱撑着小脑袋昏昏欲睡才作罢。 结果睡了一晚上,把学到的东西送了周公,姐弟二人记下的所剩无几。但请安叩首,是记下了。 姐弟二人木讷跪地,念着“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康。”便磕了个头。从冯氏未动的皱纹来看,应是磕对了。 姐弟二人刚退下,清妤便笑盈盈上前,窈窕一跪,声似莺啼道:“孙儿清妤给祖母……” “你怎来了?”冯氏眉头登时皱起,反感地睨了她一眼。 “嬷嬷没告诉你,庶出不用来请安吗!” 第21章 第一课 首先,清妤没有嬷嬷 其次,哪家的老太太不喜欢热闹啊! 清妤尴尬,脸色颇难看。左右没话可应,默然欲起。冯氏又道:“宋氏的事我听说了,着实令人憎恶,你虽庶出,却也是我阮家后。听闻你是她养大的,难免耳濡目染,日后要学着明是非,切不可如她一般做出不堪之事。” 还没怎样呢,先给了个下马威。清妤更窘,心中怨恨,却只得讨好道:“谢祖母教诲,清妤定知母亲教训,不会做出越礼之事。” 本是句讨好,冯氏又一声冷哼,冷得清妤打了个寒颤。 “你母亲只有一人,她是你姨娘!真是连起码的礼数都不懂。”说着,瞥了一眼言氏。见言氏恹恹状,把后面的话止住了。 第46页 清妤退下时都快哭出来了。清晓看得痛快,却也担忧。这老太太,还真不是个善茬。古代为人,着实不易。想到上一世的自己,和祖母亲昵,都参加工作的人了,时不时地还钻进奶奶怀里撒娇,被她拍屁股拧脸蛋,这种日子怕是见不到了…… 正想着,大伯母带儿女来请安了。 先入门的,是一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大清晓一岁的四姐阮清懿。清懿福身喊了声“祖母”便贴在冯氏身边,挽着她胳膊撒娇道:“祖母昨晚睡得可好?我昨夜梦见您了。” 冯氏笑逐颜开,搂过她问:“梦到祖母什么了?有没有罚你个小猴孙?”说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拍了拍屁股。 这脸打的,真疼啊 原来亲昵这事,不是时代不对,而是人不对。 早饭吃得压抑,清晓一边装淑女,一边盯着对面大房的鄙夷的目光,使劲地按清昱的腿,让他克制,咱别这么狼吞虎咽行不行。 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清河呢! 瞧出姐弟过得不悦,言氏带他二人回了娘家。外祖父只有儿女一双,母亲是小女,如今双亲都不在了,言府由舅舅言继承。 外祖父本以为儿子能继祖入仕,可舅舅并无读书天分,倒是个理帐奇才。外祖父也不是那迂腐之人,便顺其自然。舅舅发展得极好,不要说田产商铺,连通州入口河岸的私船基本上都是言家的,偶尔朝廷也要求助徵用。 兄妹相聚,涕泪涟涟。见妹妹体弱,舅舅好不伤心,感顿没有尽到为兄的义务。 这才是亲人的正确打开方式吗!到通州以后,清晓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舅舅问了姐弟些话,便每人给了一个锦囊,清晓耐着好奇心雅然收下。可清昱不管那些,打开一看,竟是几只拇指大的小金鱼。 好阔绰的舅舅啊!清晓顿时嵴梁骨都直了。可言氏眉头一皱,回道:“兄长破费了,小孩子,给这么重的礼。” “妹妹!”言心疼地唤道。“这么多年都生疏了。你遇到麻烦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没能帮上忙,为兄心中有愧,亏得你回来了,日后万不能再如此。父母不在,为兄便是你的娘家,若有不如意处,便来找大哥。” 言氏泫然落泪,清晓心里也好不酸是甜酸。 再亲终还是要回府,一回到偏院西厢,心情回落。可偏还有更郁闷的,祖母来人道:从明个开始,姐弟三人要一同进学。 清晓忐忑不安。如何能安,她心虚啊…… 果不其然,次日用过早饭,姐妹几人便到了前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学女红。 清晓的水平,钉个扣子是不在话下,可刺绣,还不如让她练剑。其实本尊技术也一般,往日她都病着,根本绣不动花,大多时候都是倚着床栏读读书而已,所以手指不算灵活。本想再以装病推脱,可瞧着冯氏那张严肃的脸,她愣是说不出口,硬着头皮上了…… 巧笙提前帮清晓描了花样,帮她引了针。可清晓盯着绣绷一动不动,急得巧笙指着绣绷上的桃花,示意她从这下手。 一针下去,清晓嘶了一声,花瓣殷红。 “五妹妹,你这是要血染桃花啊,可是心急!”清懿道了句,惹得她身后两个庶出的妹妹笑了。清妤也跟着瞥了眼,解释道:“我家姐姐不善刺绣,人家这手是拿笔的,可不是捏针的。” 说罢,众人笑得更欢。清妤望了清懿一眼,清懿满意挑眉。 呵,这眉来眼去的,才几天功夫,清妤和她竟走得这么近。不怪这两日在偏院都见不着她,可是会站队! 清晓没搭理二人,继续琢磨从哪下手。巧笙忍不住了,指着绣绷“这这这”地道了好几声,让她从自己指的地方开绣。 “能不能安静点!”清懿眉头一蹙,瞪着巧笙呵道。眼神瞟向清晓,又咕哝了句,“不会绣便别来丢人,就这样还有人愿意娶……” 话一出,清晓愣住,陡地抬头望着她。 自从离开清河,父母便商议,清晓清白依旧,嫁人之事不可再提。也不知是清让未卜先知,知道妹妹的婚事必不久;还是对“沖喜”一事耿耿于怀。来通州祖家,也未曾透露过妹妹出嫁一事。 所以,她如何知道自己嫁过人? 清晓目光扫向清妤,清妤慌恐躲开了。 就知道她是个祸害,清晓长出了口气,笑不上眼道:“妹妹,好快的嘴啊。” 清妤低头逃避,清懿却鄙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说,便没人知了吗?嫁了就是嫁了,不是你梳了个少女髻,便能从妇人回到未出阁闺女的。真是自欺欺人。” 清晓冷笑。“我梳这髮髻不是因为我装未出阁,而是我未及笄。我何时说过我要从人妇变成少女,我可曾说过我要再嫁。” “行行行,五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你嫁不嫁与我何干。”说着,便继续绣了,可挑起的唇始终没有落下。 清晓窝气,却没和她再扯下去,没意义。 巧笙继续指导小姐,生活了这么久,咋就没发现小姐手这么笨呢!急的她几次恨不能夺过针来帮她绣了。 清晓也急,老太太请的师傅在房里喝茶,说好一会要查看。她倒不怕被数落,只是怕给父母添麻烦,他们在这个家待得不易。 第47页 绢绸细腻丝滑,算是布匹中的上等。阮家小姐们练手都用这么贵的料,奢侈可见一斑。可再贵的布,对清晓而言都是一样的,无从下手。 她无奈看了巧笙一眼,忽而发现她抱着的绣筐里有一块棉布,质地粗厚,经纬分明,突然来了主意,于是拣了一块让巧笙简单画了花样,她握针,绣了起来。 见她绣得兴致勃勃,大伙很是诧异,细量她一针针上下,不分个技巧都忍不住窃笑。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刺绣师傅来查,贊了四小姐的翠竹,见了清妤的锦鲤着实吃了一惊。活灵活现,手法巧妙,对其赞不绝口,惹得四小姐翻了个白眼。清晓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有隐藏属性呢。 轮到清晓,大家都好奇的瞪着眼睛,师傅刚提起来,小姐们一见那像花不似花,色彩极艷丽的刺绣,噗地一声都忍不住笑了。 清晓尴尬。 师傅看了半晌,却道:“五小姐绣的可是黄梅挑花。嗯,黄梅挑花重在写意,色彩明快,浑厚朴实。只是小姐手法过于单一,只用到了挑针,而且背面乱针,若是正反齐整便最好了,不过说来,绣得还不错。” 黄梅挑花?老师您真能靠,一个十字绣愣是靠到民间艺术上了。自己这可是舶来品,和那差远了。不过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总比被人数落的强。 “绣得再好又如何,粗质土布,做鞋都嫌硬,不过拿来做踏脚垫罢了。果真是什么人做什么物,天生就该被踩。” 还能再过分点不? 清晓阖目深吸口气。随即扬首,清媚一笑,道:“踏脚垫又如何,您想用,还不是得见天对它低头。物尽其用,总比绣花枕头压柜底强吧,腐了烂了都无人知晓。” 说罢不惭不愧地对师傅笑着点了点头。再瞧面前的姑娘们,一个个都不屑地撇嘴皱眉,清晓心里莫名地好。 其实脸皮厚也是优点哈。 第22章 孝道 “江景行!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靖安侯一声怒喝。 江岘未语,算是默认了。 “你,你!”靖安侯脸皮紫涨,指着他的手指颤抖,狠嘆了一声。“你可知道,山东巡抚是何等清正耿介的人,连他你都要诬陷,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他和冯简嵘走得太近,必然会受连累。”江岘平静道,语气里透着冷漠。 “走得太近?他的为人何人不知。你不过是打着藉口为首辅办事罢了,这些年你跟着他枉害忠良,可知外面怎么言论你!你父亲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你可敢称孝!” “不管我外如何称道我,总之侯府没败在我手里。” 江岘一句,老侯爷惊愕。 靖安侯府几世无为,好不容易到了江岘父亲江璋手里,才算有所起色。江璋南征北战,军功无数,却反被诬陷与敌军勾连。他为证清白,一股豪气冲冠,领兵出征,结果殉国辽东。 此壮举是满足那些腐蠹小人,却没给侯府带来一丝清正。好歹用了祖上的世券保下一家人,却也因此,侯府一蹶不振。 丧子兼获罪,老侯爷心痛胆寒,崇起道来。 他是躲“清静”了,却不管危于累卵的侯府。若不是江岘硬撑着,这爵位早就被褫夺了。 可撑起来又如何,他宁愿不要这个爵位! “与此等奸佞勾结,你对得起你父亲吗!这个家是没败在你手里,这个天下早晚要败在你们手里!”老侯爷吼了一声,愤愤甩袖,离开了。 江岘看着祖父的背影,依旧清冷淡漠。 承父志,循父道,这才算孝?他钦佩父亲的刚毅,可过刚则断。父亲的傲骨只是庙堂汗青里的神话,现实容不下这种纯粹。黑白之间尚有灰,善恶,哪分得那么清…… 生来便在一起的家人都不能理解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心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 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偏就有一人懂 “陈寻!”江岘唤了一声,侍卫上前。“如何了?” 陈寻会意。“回世子爷,已在通州落脚。” 江岘点头。 通州…… 做大家闺秀真不容易。女红算是矇混过去了,又要跟着先生读书。又不考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就得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干嘛非要“德行”这么不好! 其实倒也不是清晓不愿学,只是不愿和她们一起学。 阮家极重教育,专门设置霜重苑供儿孙读书。 霜重苑闻如其名,气氛冷得不得了。 先生是退下的通州教谕,一把年纪,讲话都带着颤音。不过肃穆的模样,倒让人生畏,清晓随着大伙恭敬地给先生行礼。 姑娘们的功课不难,除了平日读的《女书》《女诫》,便是课上少量涉及的四书五经,读此,也不过是为日后相夫教子做准备。 今日所讲便是《论语》学而第一。 先生摇头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可知其精髓在何?”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清懿身上,看得出,她是重点培养对象。清懿笑答:“此语言‘孝’,‘孝’既无改父之道。朱子语‘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故而坚持父之道才是孝心之体现。且三年守丧,哀慕犹如父存,故而无所改于父之道也。” 第48页 先生含笑点头,甚是满意。 然清懿却意犹未尽,睨了清晓一眼,又道:“父在,观其志。志向倒是高远,可父方殁,三年孝期未满,便一意孤行,改其道。违背父志,何谈孝;为家惹难,何谈仁。不孝不仁,岂还能凑回来。” 这话若听不出是何意,那《论语》还是真白读了。 清晓明白,无论是昨个女红刁难,还是今儿有意针对,不过都因他们嫌父亲是个麻烦。 “‘道’乃父之传承,可父之道便无好坏善恶之分了吗?若父亲所为有悖伦理,有悖于夫子的仁礼呢?那也要继续无改于三年?夫子言,孝即是忠,可若父亲所为不忠呢?岂不是矛盾了。父亲惩恶扬善,虽遭了祸事,可我不觉得他所为有错。孝治天下,父亲此举为的便是天下之民,这何尝不是一种孝呢?” “那照你的意思,叔父违背祖父,是因为祖父没有德行了?” 这可就是强词夺理了。夫子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姑娘,哼了一声,肃然道:“万不可断章取义,夫子所言之道,自然是善行之道,故而此处应为善举。” “就是!”清晓挑了挑眉,愣把夫子拉到了自己阵营。“我何尝说祖父没有德行。父亲自然是承祖父之道,取其仁义。祖父如今不在了,若祖父在,你岂知他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况且,岂有父母不企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期望自己的子女强于自己的。父亲体恤庶民,有胆识,这便是一种超越。谁说一味延承便是孝了,止步不前才是退步!” “歷史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思想和观念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的水平上,所以这一说便是退婴的病根。那学渣培养出个学霸,还是不孝了?” 清晓说教的劲儿上来,管不住嘴巴,什么词都冒。说罢,环视身周,四下寂然,包括夫子在内,一个个都皱眉惊愕地盯着她。 清晓朝着夫子尴尬咧了咧嘴,夫子看着她鬍鬚一缕,蓦地笑了,且苍老而朗劲地大笑起来。 姑娘们都被他笑愣了。清懿虽不懂夫子意,却也明白自己败下阵来,剜了清晓一眼,再不理她了。 讲学继续,到了书写课,清晓再次原形毕露 她握着毛笔才书了一个“学”字便听闻身旁有人道:“太难看了。” 清晓恍惚,心怦然一跳,勐然抬头,却见清懿正盯着她的字不屑嗤笑。 心潮骤然回落,一股失落感袭来。她沉默,随即苦笑摇了摇头,视若无睹继续写字。 见她没反应,清懿不痛快了。不过方才胜了自己一局,就傲慢地不愿搭理人了?于是手臂一挥,佯做不经意碰掉了清晓的砚台,墨汁溅到了清晓的裙裾上。 清懿一脸的惊讶,连声道:“五妹妹,对不起。”语气里可一点歉意没有。 大伙闻声,都探头望了过来,只瞥了一眼地上的墨,目光便都落在了清晓的字上。一个个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也不知谁道了句:“见过字丑的,还没见过这么丑的。” 清懿目的达到了,暗笑。 清晓以为清妤够讨厌了,竟还有更讨厌的,欺负人都这么明目张胆。看着嘴上道歉,目光挑衅的清懿,她却蜜汁一笑,道:“四姐姐哪的话,你也不是故意的。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只是这字还没写完,可否借四姐姐墨一蘸。” 清晓笑容殷殷,态度颇是亲昵,清懿望望四周,又看看夫子,警惕地点了点头。 清晓谢过,书下一字,便将枯干的笔蘸向清懿的墨,用力一按,兔毫饱蘸墨汁,随即回手一挑,随着一声尖叫笔落在了自己的宣纸上。 “阮清晓!” 清懿尖叫一声。只见她从衣襟到脸上,斜斜甩下了一条墨迹。眼皮上落了墨点,她下意识去抹,把脸都抹花了。 “呀。四姐姐,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笔蘸得墨太多了……”清晓学着清懿方才的口气道歉。 清懿哪还受得住,气得一跺脚,哭着奔了出去。 …… 傍晚,偏院东厢。 清晓清妤跪在地上,身旁还多了个清昱。 “你可知错!”阮伯麟指着女儿吼道。 清晓才不吃眼前亏,点头。“错了。”可又觉得窝火,道:“但有错在先的不是我,是她先摔了我的砚台。” “还不是你先折了人家面子……”清妤在身后小声嘀咕。清晓偏头,瞪了她一眼,清妤怏怏躲开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阮伯麟指着清晓呵道。 清晓承认今儿她冲动了,不该行为幼稚地甩清懿一脸墨汁,换做前世的她定做不出来。可她现在是阮清晓,一个十四岁的青春期少女,总有股压不住的躁动。 可躁动过去,恢復理智今日事由,绝不能让父亲知道。 清懿一个晚辈,都敢如此排挤叔父,想必祖母伯父没少了给父亲压力。清懿今日能说出这番话,还不是听大人讲的。 不能再给父亲添堵了。 “父亲,这事是我错了,我认罚。” “罚是自然的,明天一早去东院赔礼道歉。” 清晓看着父亲,满眼的牴触,可涌动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她默默点了点头。 第49页 知女莫若父。女儿的性子阮伯麟岂会不知,虽她自从身子恢復后性情变了很多,本质不会变。她不会无缘故去招惹人。可这事他们只能低头,大夫人带着清懿闹到了老太太那,不给个说法是不行的,不然这个家没办法待下去。 自己都不受待见更何况是妻女。因自己她们必然受了不少苦,他何尝想让妻女承受这些。但清晓病根未除,言氏心病癒重,只有留在这才能给她们安逸的生活,寻最好的大夫。 阮伯麟心酸,想不到他竟也有为生活妥协的那日。 “算了。明日我去替你道歉。你身子未愈,跪半个时辰歇息吧。”说罢,转身走了。 清晓想唤父亲,话道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他落魄的背影,竟比惩罚自己更让她难过。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清昱,蹙眉问道:“你怎么也跪这了。” 清昱撇嘴。“我把清荣打了。” “你!”清晓怒目指着他,清昱忙解释道:“明明我先算出算题的,他非说我抄的他。不就比我大三岁吗?凭什么夫子信他不信我。我用姐姐教我的方法算的,他们还不信!” 清晓噗地一声笑了。“能耐啊,比你大三岁都没打过你,你这功夫没白练啊。” “那是,我姐夫……”清昱话说一半,忙捂住了嘴。 清晓强笑了笑。“就算你能耐,也不能出手,功夫算什么。要用脑,明个姐姐教你二元方程,不信拿不下他们,把他们远远甩后面去!那才叫真的丢人!” “嗯!”清昱兴奋点头。 身侧,清妤瞪着他二人牙都快咬碎了。你们姐弟情深,可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要跟着一起受罚。同样是女儿,父亲走时只关照清晓可曾看自己一眼。难道就是因自己是姨娘所出?她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盯着清晓的目光越发地冷了。 …… 这事好说歹说,大房算是原谅清晓了。 伯母点头,祖母也松口了,却藉机对儿子语重心长道:“小孩子到底还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毕竟在清河长大,还是清河更适合。听闻你被诬一案快解决了,不久便可官復原职。不若回去吧,何苦留在这,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男儿志在四方,不该窝在家里。” 说到底还是留不得自己。 阮伯麟不理解,同样是亲儿子为何偏见这么大。就因她生自己时难产,差点要了她的命?可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他默默承受了母亲十几年的冷漠,努力也无非想博她一笑,可到头来她却一次次让自己把机会让给兄长。 当初他得罪权贵,母亲即刻提出与他断绝关系,不然他怎狠得下心南下。如今回来,虽她态度有所缓和,可依旧把他当做瘟疫一般。 越想越是气愤,压了三十几年的怨怒膨胀,胸口撑得发疼。可最话到嘴边却是:“母亲的话儿子记下了,我会考虑的。”说罢,再没抬头看一眼,退下了。 曾经愧对妻女太多,若不是自己,她们也不会至此。 为了她们,阮伯麟决定忍下。 他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嘆了一声。花开了,母亲的寿诞快到了,想想送些什么讨她欢心吧,许一家留的还能稳妥些…… 接下来的几日,清晓学乖了,不管她们如何挤兑自己,她只当没听到,装傻。把心思都放在教清昱和计划未来上。 未来的事,她不能不想,毕竟她还不到十五岁。不想盲目押下自己的一生。她躺在床上,望着承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安稳生活了,可…… 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脸,她哼了一声,勐地把被盖在头上。 然此刻,只听外面巧笙唤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一直忘了交代,男主:江岘,字景行。 第23章 贺寿 “大哥!” 清让一入门,清昱便扑上去。清让俊秀的脸笑容明朗,他举起清昱掂了掂,“沉了,也长个了。” 清昱难得开心,抱住了大哥的脖子。 “快下来吧!仔细累着你兄长。”祖母笑容可掬道。 听闻清让回来,祖母、大房都出来迎他,待遇可是高,父亲回来也没见她们这般殷勤。 “听闻你刚刚参加了殿试,一切可都顺利?”祖母直奔主题。 清让淡笑,恭谨给祖母和长辈们请安。 到了大伯母面前,她笑道:“这还用说吗,我们清让贡士第三,听他二伯说,前三甲保准了。啧啧,你大哥若是有你这能耐,我便不必为他愁了。” “伯母严重了,清轩兄长此次一同参加殿试,必会高中。”清让谦和应,眼神在人群里搜寻,见到了角落里的妹妹。 大伯母抿笑,还欲恭维,却见他直奔清晓去了。 “大哥。”清晓抬头,笑声唤道。 清让俊眉一弯,摸着妹妹的头问:“可想大哥了?” 清晓甜笑,点头。 一别数月,妹妹无甚变化,唯是稚嫩的小脸带了几分沉稳。也不知是长开了,还是经此劫难,她忧思消瘦,下巴尖尖地,楚楚让人心怜。 清让眉头微皱,柔柔道:“大哥回来了,都过去了。” 清晓愣住,反应过来,心里一暖,用力点了点头。 第50页 清让刚参加了殿试便奔回来给祖母祝寿,祖母喜笑颜开,道他有心了。偏院没有空房,祖母安排他去西院,被清让回绝,只道一家人还是住一起的好,于是和清昱挤在偏院西厢。 这一住,偏院热闹起来,总有下人来送东西,清荣也主动来找清昱玩,连清晓在霜重苑的待遇也有所改变。虽清懿对她的眼神厌恶依旧,行为上没那么咄咄逼人了,想必是受了伯母嘱咐。 看来大哥效应,影响还真不小。 祖母六十大寿那日,举家皆归。清晓这才把这家人认全了。 大伯父带着阮府长孙清轩从京城归来,大小姐因有孕未回,托人带了贺礼。二房人也到齐了,在国子监读书的三哥清章,还有嫁到京城的二姐清瑶,和比清晓大了两岁的三姐清芷。 往日里姑娘们走动也不甚多,但关系这东西是比较出来的。比起没见过面的清晓,她们自动近了几分。清瑶今年十九,已嫁人,和妹妹们话题少了些,多是陪着母亲伯母聊些家常。 清芷生长于京城,自带几分优越感。连一直倨傲的清懿在她面前也不由得软了语气。 见过长辈们,小姑娘们退到花厅去了。 “三姐可给我们带了好东西?”清懿笑盈盈问。 清芷笑道:“岂能落下你。喏,这是京城流行的虫草簪花,给你。” 说着,她又看了眼清晓。果然是江南长大的,这个堂妹细皮嫩肉,水灵得让人恨不能想掐一把,论相貌也是绝色,清媚的小脸生得不俗。装扮是素了些,可仍一眼就能让人挑出来。 亏得是自家妹妹,不然还真让人妒忌几分。清芷微笑,又拈出一只簪花。“听闻五妹妹回来了,给你也带了一只。” 清晓惊讶,言谢接了。 看着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簪花清懿撇了撇嘴,转而又巧笑,娇声道:“三姐最近可有好消息?” 清芷睨了她一眼。“还没呢。” “三姐都十六了。”清懿惊道。 “十六又如何?京城姑娘哪像你们,整日就知道嫁人,人家可不急,且挑着呢。”清芷傲然笑道。 清晓恍然,原来古代一线城市婚龄也这么高啊。果然是物质精神生活丰富的地方,人都比较有主见。 “三姐也挑着呢?可还在惦记着靖安侯世子爷?”清懿坏笑。 “打你嘴!”清芷笑着伸手,余光瞥见清晓,正色道:“惦记他的人多的去了,哪个嫁得了。都二十二了也没成亲,谁知揣着什么心思。” “听闻首辅女儿中意他,首辅想要招他呢!怕是人家‘金屋藏婿’吧。”清懿笑道。 清晓扑哧一声笑了,惹得清懿不满看了她一眼。清晓敛笑。 二十二不娶在这个时代算不算大龄了?大龄男子不娶,不是弯的就是娘炮。 “你倒是说错了,他和顾小姐自小一起长大,有情,人家传言是首辅不肯招他。你想,他好生一个世子爷不做,非要当锦衣卫,你可知,他那把刀饮了多少血,名声可是不好呢。” 锦衣卫?那看来应该是弯的…… 正聊着,门外来报,姑母带女儿回来了,全家人去迎。姑姑不过三十出头,相貌端秀,竟和清晓有几分相像,而她的女儿,更称得上是闭月羞花。漂亮得让清晓不禁感嘆,姑父该有多英俊啊。 “南来北往的考生都聚在京城,会馆事多,剑平一时走不开,让我给您道了个歉。” 姑父周剑平,名字霸气,实则然也。他是陕西人,周氏在当地富甲一方,姑父除了念书外喜结朋好友,在秋闱失利后便弃文经商,管理陕西会馆。 祖母笑道:“无碍,有心了。”于是便和外孙女聊了几句。 互相见过,姑娘群又多了个表姐。周姚女和清懿同岁,大她半月。家中独女,也是娇宠出来的,比及清芷不差半分。 不过这个姚女表姐貌似对清晓更感兴趣。嘘寒问暖地聊了些,又问起江南趣闻来,惹得大家好不惊讶。不过两刻钟过后,清晓便明白了 “怎不见清让表哥呢?” “他在和伯父们聊天。”清晓道,“表姐见过我大哥?” 姚女赧颜。“在京城他便住在陕西会馆,时常能见到。表哥青年俊杰,父亲很喜欢和他聊天,很是……”说着,脸越发地红了。 此刻,不懂也懂了。清让这是走了桃花运了。古代确有表兄妹成亲一说,虽清晓不大能接受,但这事也得看大哥的,两情相悦便好。 不多时,贺寿开始,众人将贺礼呈上。 然二伯呈上的一份大礼,让众人惊愕不已,居然是靖安侯府送来的 祖母纳罕。他们不过一书香世家,如何高攀得上靖安侯府。这其中可是有何误会? 二伯满足一笑道:春闱由礼部主持,首辅极是重视,二伯和首辅走动自然多了些,故而这些日子便没少和靖安侯世子打交道。听闻老太太过寿,便准备了分大礼。本来世子爷打算一同来的,却半途被首辅急召了去,故而托二伯把礼送来。 这靖安侯世子不就是清芷方才说的那人。姑娘们自有姑娘们的心思,只觉得这事可没那么简单,不由得都望向清芷。 清芷也是一脸的迷茫。不过父亲和世子爷熟识,可是天降喜事,那自己……想着想着,便隐隐透出了几分兴奋。 第51页 接了如此贺礼,祖母心情大好。孙儿们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礼物。清芷送祖母的是开了光的紫檀手钏,珠子都是她自己盘的,还附了份手抄佛经。冯氏满意接下,而清懿送的则是自己绣的松鹤屏风。 清懿贺礼一出,清晓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身无长物,唯一被夸的便是“黄梅挑花”,于是给祖母绣了百福披风。 东西一拿出来,清懿没忍住笑了,冯氏也不由得皱眉。清晓却不慌,笑道:“孙女绣得不佳,祖母见谅,只是可惜大哥帮我写的百福了。”说着,看了看清让,二人对视,清让温笑。 一听这百福是清让写的,冯氏脸立刻转晴。“谁说不好了,我瞧着就好。你身子弱,还熬神给我绣,祖母怎不喜欢。” 瞧瞧,这就是大哥效应! 清晓真不知该哭该笑。 清懿不忿,暗声道了句“作弊”,然一旁的姚女,看着对视而笑的兄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贺寿完毕,寿宴开席。清晓早就饿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尽兴,吃了一口虾仁,便端起酒杯,却被身后一只手按下了。她回首,是清让。二人正坐在两桌相挨的地方,背对着她的清让扭过身,道:“你身子不能喝酒。”于是用自己手边的茶钟换下了她的酒杯。 清晓笑了。“我都好了,大哥太谨慎了。” 清让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听我的没错。” 清晓微笑点头。回过身,一抬眼,发现对面姚女正盯着地自己,目光对上,她强笑低下了头。 大伯母请了通州有名的戏班,散席后,大家坐在一起看戏。清昱年纪小,听不进去,便和清荣玩去了。他一走,清让坐在了妹妹身边。 其实清晓也不是很喜欢看戏,大多她都听不懂。可姑娘们都在,她哪里能走。看出妹妹心不在焉,清让便和她悄声聊起戏来,小半场下来,她竟也懂了。细细品味,国粹京戏,有它独到的韵味。 “表哥。”身旁,清越的声音响起。二人抬头,是姚女。“母亲陪祖母更衣了,我坐表哥身边可好?” 还没待清说话,人已笑盈盈地坐下了。想到姚女对大哥的心思,清晓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可她真没地方去。 姚女指着面前的食盒道:“表哥吃栗子。” “表妹也吃。”清让颌首客气道。 “我吃了两个了。”说着,捻了捻指尖。“不吃了。” 好漂亮的手指,指甲红润,一看便是保养得不错,剥栗子可惜了。清让也瞥了一眼,捏起一颗,剥了开,递给她道:“表妹可还要。” 嗯。自己这大哥,颇解风情吗!清晓暗笑。 姚女脸红,笑着捏着那颗栗子,迟迟没有吃,想必是捨不得。见清让又拣了一颗,剥开,她赶忙便将指尖间的栗子送到唇边。可还没等张口,意料中的第二颗被送到了清晓手里。 清晓不是很喜欢栗子,可见清让始终盯着自己,只得捻起来,吃了。 方咽下。他又送来一颗。 清晓迟疑地接下。眼见他又拣起一颗,剥开,递过来。她尴尬道: “还是给表姐吧。” 清让瞥了一眼姚女手里未食的栗子,没言语,继续剥了一颗给了清晓。 姚女勐然起身,狠瞪了清晓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算怎么个事么!清晓推开清让的手,嗔道:“大哥你不能只给我剥啊,还有表姐呢。” 清让笑了。“我和她虽是表亲,不该举动太亲近。” 真是不点不透。“可人家坐你身边,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懂。”清让微笑,平和道:“所以更不该误会。” …… “表妹,别气了。她毕竟是二哥的妹妹。”清芷劝道。两人同在京城,走动近些,姚女的心思,清芷都懂。 清懿也明白了,撇嘴道:“妹妹又如何,没个眼力见!她还能霸着他哥一辈子啊!明知道表姐喜欢二哥,还当那碍眼的。” 说道姚女痛处,姚女捏紧了帕子道:“她若不是二哥的亲妹妹,我才不会这么忍着她。” “是妹妹又如何,清妤也是她妹妹,也没见他对清妤好!”清懿道。 突然被点名,一旁的清妤尴尬笑了笑,随即道:“她俩自小关系就好,我哪插得进去,有她在,我根本就上不去前。二哥就是她一人的二哥。再说,他们也不想如兄妹……” 这可是话里有话 姑娘们都盯着清妤,清妤一副为难的表情,纠结了半晌,贴在姚女耳边道了句话。姚女闻之顿惊,蹭地从椅子上窜起,眼里方才的怨气转成了怒火,她咬着牙念道:“阮清晓……” 一齣戏结束,两位伯父和父亲陪祖母回了正堂,留下一众女眷继续看戏,不多时,父亲来了,把清让也唤了去。 见母亲身子不大舒服,担心她熬不住,便打算送她回房休息。才出走几步,便被巧笙唤了过去。 “小姐,这个。”巧笙偷偷给了她一张字条。“方才有个小婢塞给我,说是有人让转给你的。” 清晓疑惑,展开纸条,登时血液沖顶,心里一阵阵的翻腾…… 第52页 作者有话要说:ps. 祖家排行,清让第二,所以应该叫“二哥”;但二人独处时,清晓还是按照自家排行,习惯叫他“大哥”。 第24章 决裂 “且不提礼部尚书也入内阁,上有侍郎,靖安侯世子怎会对一个主事这般用心。”阮伯麟谨慎道。 二伯阮伯祯冷哼一声,“礼部主事如何?哪件事不是主事经手办的,三弟是看不起我这礼部主事了?” 阮伯麟蹙眉,解释道:“二哥多虑了,我只是担心这其中有何蹊跷,毕竟世子为人你也知晓,他为首辅所用,名声……。” “是我多虑还是三弟多虑了。”阮伯祯打断了弟弟,“这机会多少人想攀都攀不来的,你以为世子爷是谁都能交上的?如今来到门前,还如此不识抬举?” “我只是为二哥忧心。” “还是留着心思虑你自己吧!”大伯阮伯棠冷道。“你可打算好将来了?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让母亲养着你一家?” “我去清河前在通州还有些田产。” 阮伯棠冷哼,“你还惦记那些田产,你可知当年为你奔走,花费了多少钱财。阮府险些没掏空了。” 阮伯麟沉默,阮伯祯嘆道:“你这是何苦呢,和朝廷置什么气,冤屈被洗,不过还有些遗留,待你回去,这些问题都会解决,你依旧官復原职。” “是啊,你如今这样可对得起言知州,对得起弟妹。再者母亲年岁已高,本就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为你操心劳碌,你可忍心。”阮伯棠道。“我跟你二哥在京城帮你运作了,联繫匪人的事,不出一月便能解决,你回去吧,踏实做你的知县。这一次,可万不能在惹麻烦了,你可知因为你,大哥险些卷进去,误了转正。我好歹在礼部熬了五年了。即便不为我想,也要为清让想想啊!”说着,看了眼沉默的清让。 清让立在父亲身后,见大伯提到他,平静道:“父亲既然不愿走,那便不要走了,我无妨。” “清让!”大伯唤了一声。“要不是你二伯在礼部帮了你,你以为你能顺利参加殿试!成绩都险些作废了,你这会儿哪来的口气说这些!” “此事我是该谢过二伯,可如今父亲冤屈已洗,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况且,父母在不远游,父亲操劳半生,是该我尽孝的时候了。” 阮伯麟欣慰,看了眼儿子。 阮伯棠愤然甩袖,冷道:“总之阮府不会养一家闲人!” “好。”阮伯麟道,“不烦二位兄长,我这就……” “三老爷!” 话还未完,便听到门外丫头一声唤。阮伯麟唤她入堂,她急沖沖道:“五小姐不见了!快一个时辰了,哪都没找到!” 还没待阮伯麟反应过来,清让早已沖了出去…… “说,到底怎么回事!”清让瞪目,逼问巧笙。 巧笙啼哭道:“方才小姐收到张纸条,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她失魂落魄地看了半晌。然后便回去看戏了,我以为她没事,便也没注意。可一刻钟的功夫,再望去,就不知道小姐去哪了。” “纸条上写的什么?” 巧笙摇头。 清让急的双目赤红。当初听闻妹妹被挟持,他心惊肉跳,只恨自己远在异乡没能守护她。如今已在身旁,就这般消失了,他如何能忍。 妹妹不会一声不响便走,即便是有人约她,也不会这么久不回。 清让心急,扫视一周,目光对上清妤,清妤神情不改,对上姚女,姚女怯怯躲开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姚女寒声道:“表妹。” 姚女心惊,“嗯”了一声。 “清晓呢?” “表哥问我干嘛,我哪知道。”她故作镇定,却始终不敢对视清让。 姚女经常来会馆找清让,接触几月,他明白她的性子。偶尔有倾慕者来,他也知道她是如何待她们的。这些他都不在乎,可她居然敢动清晓…… 清让步步逼近,姚女无处可躲。怯生生地举眸看了眼清冷的表哥便垂下了头,清让对着她耳边,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气息,温热的。她心跳加速,紧张得快要蹦出来了,然清让一句低语便将让她落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周姚女,你最好企盼清晓没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说罢,带着小厮走了。 一股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姚女僵硬,一动不敢动。 今日寿宴,阮府前后门都有人看守,清晓若出去,不会不知道,所以她肯定还在府里。 清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一定能找到她。小时候玩捉迷藏,心有灵犀,他总能猜到她藏在哪。可又怕惹她不开心,便会故意找很多地方,最后待她等得不耐烦了,才把她拎出来。 他一定知道她在哪。 越是想冷静,越是急迫。北直隶的五月可不是江南,外面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室内依旧阴冷。清晓怕冷,更怕黑。 清让突然反应过来,抓住一个家僕问道:“府里可有密室。”老僕摇头,却又勐然点头,“原来后院园林有个储酒的地窖。老太爷去后,很少用了,这几年更是没人再开过。” 第53页 清让想都没想,沖了出去…… 被清让抱出来的时候清晓浑身已经凉透了。一出地窖,阳光温暖且刺眼,她哼了哼,清让赶忙抱紧,用手遮住她双眼,哄道:“没事了,我在,没事了。” 身上暖暖的,清晓意识逐渐恢復,浑噩间她虚弱道:“林岫……” 清让唿吸一滞,心疼不已。 清晓被送到了最近的后院。言氏听闻,哭着赶到,一进门差点摔倒,阮伯麟赶紧搀扶住她,看着虚弱的女儿痛哭的妻子,心如刀绞。 倚在温暖的怀里,清晓缓了过来,抬头见是兄长,一时发怔。平静下来,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姚女和清懿,最后定在清妤身上。 清晓惨白的小脸带着霜色,看得人心里寒悚悚的。她漠然伸出了手,清让拣起她手心的纸条,展开…… “惜春阁,等我。” 晌午看戏,有人给了她这张纸条。清晓犹豫,可还是应约去了。到了惜春阁,人没寻到,却在途径地窖时,被人推了一把,摔倒跌落。幸而藏酒的地窖不深,然再抬头,眼前一黑,窖门被关上了。 清晓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 不过有过被关的经歷,她并不怕,只要还在阮府,就一定会被找到。只是地窖与密室不同,长期封闭导致氧气稀薄,再加之阴冷,最后熬不住还是“睡”了。 清晓一气把话说完,嗓子发干,咳了几声。言氏心疼地抱住女儿,她再经不起这个打击了,此刻就是礼数也束缚不了她的怒火,她泣声道: “我知道阮府容不下我们,可也不必如此待人!清晓若是有个意外,我谁也不会放过!” 冯氏不悦,冷道:“儿媳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可是阮府正八经的嫡小姐,谁敢怠慢她,定是有何误会。” “清晓说的清楚,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何误会!” “许是她失足跌落,一时惶恐,记错了。”大伯母道。 “那关闭的门如何解释?”清晓回道,“是有人故意约我去那,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众人沉默,倒是姑母反应快,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府里人啊。不要事事针对府里,都是一家人,何苦害你。” “我也想问问,何苦害我。”清晓凌然,挺直了身子要下床,被清让制止,揽在怀里安抚。看着亲近的二人,姚女又一个怨愤的眼神投来,清晓对上了,盯紧了道:“人会说谎,纸可不会。这是棉连纸,先生提过,这种宣纸昂贵少见,用于拓碑帖最好不过了,是阮府专供。况且,这纸上尚有薰香之味,是苏合香。” 话一落,清懿勐然抬头。 不说也懂了,全府上下,只有清懿喜欢苏合香。 众人都看向清懿,言氏目光更是锋利如刀。清懿抵不过,嗫喏道:“我,我,我是替表姐请五妹妹去的,其他的,我不知道……” 姚女瞪大了眼睛。“分明是你出的主意!”她愤恨地指着清懿,咬牙切齿,恨其不争,然心一横,甩手到:“算了,是我推她的。” 满堂皆嘆,姑母端秀的脸涨到扭曲,恨捶了她一拳,呵斥道:“你啊!真是把你娇惯坏了!还不给你表妹赔礼道歉!” “我不道歉!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姚女梗着脖子,蛮横道。 “你!”姑母气得伸手便要打,被眼快的大伯母拦了下来。“小姑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许是有什么隐情呢。” “对呀,总得给孩子个解释的机会,可莫要一时冲动错怪了孩子。”二伯母也上前劝道。 隐情?错怪?两位伯母藉口找得好啊,一句话就把责任又推回到了清晓身上。 可也是,不偏袒姚女偏袒谁?姑父为人八面玲珑,上到王亲贵族,下到商户小吏,没有他不熟的。周家富甲一方,又出手阔绰,两位伯父在京,无论是人际钱财上的麻烦,没有一例不是这位妹夫给解决的,得罪不得。 此刻,就连“清让效应”此刻也发不出一点光来。 什么是势利,清晓算见识了。 她深吸了口气,垂目不语。还有什么可说的?在这个家,她根本讨不来说法。 看着妹妹惨白的小脸,清让心疼不已,哪还忍让她在此受罪。于是霍然起身,抄手将妹妹打横抱在怀里。清晓被吓了一跳,睁着水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清让神色淡淡,柔声道了句“我们回去。”便转身朝外走,无视众人。 清晓明白了,点头,安稳地贴在兄长怀里。 这一幕把家人都看愣了,不过到底是兄妹,也没人说什么,都巴不得这事赶紧过去。 可有人不干了 “不许走!”姚女拦在清让面前。 清让目光森寒地盯着她,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这股怒火,厌恶道:“让开!” “不让,你不能抱着她!” “姚女!”姑母实在瞧不下去了,拉开她。 姚女屹立不动,坚持道:“你不能抱她,不行!” 不懂事也该有个限度!姑母此刻窘得恨不能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立刻消失,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她不耐烦道:“人家抱着自己妹妹,怎就不行了。” 第54页 姚女愤恨指着二人,“兄妹可以,可她们” “周姚女!”阮伯麟乍然怒吼,把房里都人吓了一哆嗦。清晓也心下一紧,攥住了兄长的衣襟。因宋姨娘的丑事,父亲过发火,可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妹妹!管好你女儿的嘴!” 阮伯麟又吼一句,便指着清让道:“带你母亲和妹妹回偏院!” 说罢,转头看着自己所谓的亲人,冷笑。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个多余的人。我出生时险害母亲丧命,父亲宠我而冷落了兄长。但这不是我所愿,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曾经我给阮家带来了灾祸,父亲操劳过度而逝。但我所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亲的教诲。如今亦是。” “说这些空话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家人给你善后!”阮伯棠鄙夷。 “对,亲人帮我,但不是你们。”阮伯麟冷哼。“曾经是言知州,我的岳父帮了我;而如今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为我言语辩解,但绝对不是你们!你们以为我远在淮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入狱的消息传到京城,第一个举报和我断绝关系的便是大哥。” “老三,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冯氏嘆道。“你在阮府,还不是靠你大哥养着。” 阮伯麟苦笑。“养我?大哥占了我财产,我可说过什么?赶我回清河为的是什么你们当我不知吗?我阮伯麟是归祖了,但我可曾用过你一分一厘。我有愧,可不是对你们。我妻女看病,吃药,每一分花的都是言府的钱。我不过来了半月,可差过份例。这些都是妇人之事,我不计较。可是,你们便如此待我女儿?” “若是胡闹就算了,可你们的胡闹到底何时是个头。我妻儿在这受了多少气你们以为我都不知吗?是我浑,念着落叶归根,我哪有根!” “你们不是盼着我走吗?我走,自此再不碍你们阮家的眼!” 阮伯麟说罢,昂首,提裾迈出了正堂的大门。门外,才走不远的清晓听得清楚,心中热血澎湃,其实父亲早就该说这些话了。她明白他是想给妻女一个舒适的环境生活,可他不知,只要一家人心聚在一起,哪怕吃苦都觉得是甜的。 清晓笑着落了滴泪。清让嘆了一声,温柔哄道:“别担心,有大哥在。” 这话好似给她提了个醒,清晓挣扎着要下来,清让不许,可执拗不过,还是放下她了。清晓一落地,便搀住了母亲,清让愕然。 妹妹一向聪明,怕是有些事,她察觉了…… 清晓搀着母亲,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不情不愿的清妤 能让清晓没了理智,冲动赴约的人只有一个,“林岫”。清晓辨认了许久,她确定纸条上的五个字是他的笔迹无疑。他教她那么久的书法,单单是一个挑笔收尾的捺,她便认得出。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却是个陷阱。 清懿,姚女……有谁知晓自己的这条软肋,又有谁能模仿到他的笔迹。 没有,除了清妤! 第25章 定数 三更梆子响起,万籁俱寂。 江岘半仰在架子床里,摩挲着手里的麒麟白玉,俊眉冷凝。 从清河回来,他便睡得极少。有些习惯一旦扎根就拔不掉了,比如习惯某个人。 他还会睡在床边,伸出胳膊,好似那里依旧枕着一方温软,可揽回来,怀里空,心里空…… 夜夜如此。 那股子的悔意再次窜起,他勐然起身,带落了小几上的一只缠莲纹匏罐。小罐盖落,咕噜噜在青砖上滚了几圈。 看着罐身花叶疏朗的莲纹,记忆掠过,他长嘆一声。 早知她在通州时,就应第一时间去接她。 门外听到响声,陈寻叩门问候:“世子爷。” “进来!” 江岘拾起匏罐,对默立的陈寻道:“可有消息了。” 陈寻摇头。“还没,不过南镇抚司已经吩咐下去了。” 闻言,江岘薄笑,自嘲道:“都道锦衣卫无所不能,竟也有找不出的人。” “他们走得太急,也未提及去哪,连相送之人都没有。回清河的水路、陆路,我们都派了人沿途搜寻,可依旧没找到。难不成没回清河。” 不回清河又能去哪。“继续派人查。但凡通清河的路哪一条都不要落下。” “世子爷……”陈寻犹豫道:“他们是走了,可阮清让不会走,不若问问他?” “他不会说的,当初他们一家来通州他都不肯告诉我,如今也一样。”江岘平静道,随即又问,“阮清让的身份可查清了?” “嗯,并非阮伯麟之子……” 从见他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看来猜测果然没错。 可想到自己被迫回到京城,找到在京的清让,和他开诚布公,表明对清晓的心意时,招他冷漠拒绝。便心下不安,清让态度之决绝,似超出了兄妹之情…… “世子爷。”陈寻犹豫,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日首辅夫人去波若寺听经,您可要去?” 江岘沉默。 他好歹是侯门世子,御用锦衣卫,却要给朝廷官员的夫人做护卫,于理说不过,但于情,他只能这么做。 第55页 “去。” …… “幸而有你在。”清晓对挽着自己手臂的妹妹道。 小姑娘笑容晏晏,一对小梨涡在唇角若隐若现。“都是一家人,表姐客气什么,再说,这话你不能每日都说一次啊,我都听烦了。” 清晓笑着捏了捏表妹圆嘟嘟的脸蛋,亲昵无比。 这是舅舅言家的独女,十三岁的言月见。 月见虽庶出,可母亲蒋氏却是了得。蒋氏父亲原聘过荆州商会掌柜,她自小在父亲身边,对经商之道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言氏与荆州商会往来频繁,见言玲珑果敢,一表人才,蒋氏起了慕心,知他有妻,甘愿为妾。 之后只在通州生活两年,便入京协助夫君处理商务。虽是如夫人,却也“如”夫人了,都道言有两位贤内助,一个在通州操持家务,有条不紊;一个在京城应付商行,经验丰富。 所以说,由古至今皆如此,独立者无所谓身份的拘束,活出自我才最重要…… 迈出阮府大门,一家人除了清河无处可去,可阮伯麟怎甘心。 是时,皇榜已下,清让果真中了,二甲第一,作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一家人极喜,并在清让的要求下决定,举家入京。 没有任何人送行,清早甚至阮府的大门都没开,一家人从侧门而出。 清让去翰林院报导,前几日需听大学士讲习,暂时和家人分离。言送书信一封给蒋氏,吩咐她安顿家人。 为了躲避风头,十天了他们未曾和任何人联繫,前日蒋氏才唤月见来陪清晓。 京城之繁华,不是一个江南小镇能够比的。通州也算兴盛,只是清晓连门都出不去。 古今一般,京城遍地,非富即贵,所以众人的面貌风气自然不同。 今日波若寺讲经,据说是从大同严华寺来的敬弘大师。听闻敬弘大师对经文的讲解颇是精闢,化晦涩为通俗,故听他讲讼者僧俗参半。月见瞧着表姐因家事抑郁便想带她去波若寺一游,倒不是听经文,只是每每有大师讲座,寺庙都会热闹非凡,周边业务很繁盛。 前世,国内外的佛庙清晓都去过,只是当旅游一景,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可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心底纯善单一,将希望寄託于神明,也是一种精神生活。 每遇盛事,政府必不可少要维持秩序,防患于未然。以往在清河,逢社会活动,父亲都会遣衙役皂隶去巡逻。不过京城可不同,顺天府不过应景来了几个皂隶,活更多落在五成兵马司身上。瞧着那寺庙周围,官服华丽的守卫,清晓感嘆,京城就是京城,看人都是一道景致。 月见把随从赶到街角候着,二人只带了贴身丫鬟随行。 一众银灰中,身着红色曳撒的衙役尤其惹眼,清晓指着他询问官阶。 月见赶忙扯回了她的手,小声道:“那是巡城御史。”她这位南方来的表姐,生在官宦世家,却对官职一窍不通。 清晓只是不认衣着配饰,官职还是懂的。巡城御史官阶正六品,她二伯一个主事也不过从六品。连正六品官员都调动了,想必是有重要人物出场吧。 果不其然,御史巡视后,两抬蓝呢女轿相继而来,瞧样子应是个大官,可到了波若寺门外,透过人群,清晓却瞧见了端秀的背影,是女人。 在几个身着青织金妆花云锦的侍卫护送下进了波若寺后,才逐渐放民众进入。清晓和月见两个小姑娘,哪里挤得过,何况她们关注的,无非是寺庙两旁的吃食和杂货罢了。 生在富贵家,放在手心宠,月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偏就对这些小东饰物感兴趣,在一个小玩物摊位前摆弄了有两刻钟,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还给了清晓一个琉璃过笼。说是给清昱斗蛐蛐用的。 清晓看着她唇角抽抽,推道:“表妹自己留着吧。”有这个他更没心思念书了…… 说月见不长心还真是,只顾着自己玩,竟忘了表姐身弱体虚。巧笙有点不乐意了,又不敢开口,委屈地扯了扯清晓的袖子。清晓只得对月见道:“我们去寺里看看吧,来一趟总得瞧瞧这位敬弘大师,回去对你娘也有个交代。” 月见恍然,点了点头。巧笙这才长舒了口气。 波若寺壮丽雄伟,极是开阔,过了三门殿月见便被放生池里的锦鲤吸引了去,怎都扯不动她,清晓只得扔下她自己去了天王殿拜佛。 接受了二十年的唯物论,把宗教信仰当做文化现象来看待的她,此刻竟也入乡随俗,虔诚地在佛前跪拜起来。愿佛祖保佑她一家平稳安康,不求富贵,但求平安顺遂,还有心中不能完成的夙愿,只望佛祖能够帮她实现。 拜过佛,她没去大雄宝殿听经,而是留在天王殿求了一签 “施主,求何?”解签的僧人问道。 清晓看了巧笙一眼,话到嘴边,却言道:“随意。” 僧人点头,凝神解来:“……” 说得太多清晓都没记住,这签非上也非下,中庸而已,她只记得最后一句“有缘人相遇。” 留了香火钱,再次谢过师傅,清晓忽闻放生池有争执声,声声高昂,怎么听都像月见! 主僕二人赶忙出了大殿,果不其然,是她 第56页 “你不讲理!”月见憋红了脸,只道了这一句。 对方嗤笑,声音悦耳。“小丫头你自己招不来鱼,怪我咯?” 清晓望去,与月见隔岸相对,是一个衣着华贵,年纪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生的姿容清丽,莞尔一笑,媚而不俗,很是抓人心。她身后,侍卫紧随。 “就是怪你,人家都餵各自的鱼,你可倒好,一把鱼食下去,鱼都游你那去了!”月见指着那姑娘身边的几个护卫道。 月见这边指责,对岸人撒食的动作也未停,各色锦鲤涌上来,似水中绽放的花,极是好看。不怪小姑娘见不到鱼气愤。 那姑娘环臂一笑,不屑道:“那你也投啊。你没听过良禽择木而栖,小鱼择食而聚吗!” 这哪跟哪啊,月见斗嘴斗不过她,气得干脆把手里布袋底朝天一抖,鱼食尽撒入池塘。池塘边缘的小鱼的确过来几只,可随着对方撒下更多,小鱼们又游走了。 放生的香客们瞧着两个似桃若李的小姑娘斗嘴,都不禁笑了,看起戏来。 月见一根筋,气上来便要去买鱼食,放欲掏钱,便被清晓拦住了。 “放生池是‘吉祥云集,万德庄严’的地方,善行已施,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你若继续报以慈心施善我不拦着,你若争强斗胜,那我便不允了。” 单瞧那姑娘身边的护卫便知,他们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虽言氏富甲一方,但权贵可是惹不起,这亏清晓吃得太多了。于是她贴着月见的耳边悄声道:“你若再胡闹,回去告诉你娘。”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舅父在通州,月见由蒋氏一人看管,为父又为母,说罚便罚。 月见怏怏不快,收回手,瞥了对方一眼和表姐离开。 怎知背后,那姑娘嗤鼻道了句:“施善有多少。没这个能力便不要逞能。” 本已降温的月见又火了。 竟道她没能力,别的不说,比“钱”她就没输过。怒气攻上来,她头都没回,啪地一声,甩出张银票拍在小师傅面前的桌子上,喊道:“鱼食,我包了。” 小师傅没见过这架势,慌了。赶忙道:“施主休要置气,佛门圣地,佛祖都看着呢。”于是连连阿弥陀佛了几声,不肯收那钱。 “想买,人家还不卖呢!”对岸姑娘笑出声来。月见气得圆嘟嘟的小脸更鼓了,此时,门外看热闹的小贩涌了上来,嘻嘻道:“姑娘买我的饴糖吧,鱼也喜欢吃的。” “还是我的豆糕好。” “要不试试我的春卷?” “要不买点我的汤圆吧。” …… 瞧着这帮地鼠似的小贩,清晓恨不能拿个锤子把他们都敲下去。趁月见没做出荒唐事前,她先开口了。 “放生池不过是激发众生善念而已,善行有多少,可善念无轻重。心怀慈悲,即便没有能力去餵鱼,只是在池塘边为生祈祷,为死超度便是善已。”说罢,和巧笙一起,拉着月见便要走。 才从放生池的拱桥上下来,却闻身后一声端严道:“汝宁!” 池边,丫鬟侍卫纷纷回身揖礼,姑娘笑着唤了声,“母亲。” 那贵妇相貌端方,气质威严,一双丹凤眼尤其明亮。她看着女儿道:“讲经未完,你便偷偷熘了,可又惹事了?” 汝宁眼神朝着见月一瞥,笑道:“没有,我们闹着玩呢!” 夫人虽笑,却极是肃穆,她道:“当我没听清吗?你若有人家一半懂事,我也心满意足了。”说着,循视一圈,对视清晓。清晓知她身份高贵,福身揖礼。 “方才的话可是你说的?” “是。”清晓应。 夫人含笑:“倒是应了方才大师讲得那句‘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众生平等,无贵贱之分。你说可是,景行?”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小姑娘,记得还愿啊! 第26章 世子 “夫人所言极是……” 妇人身后, 一熟悉的声音传来, 清晓勐然抬头 隔着拱桥, 她终于瞧清了魂牵梦绕的那张脸,可没了平日的轻佻嚯笑, 唯是淡漠清冷。 清晓心骤停,随即一疼, 四肢软得撑不住,同样惊讶的巧笙赶忙上前扶住,却发现她一直在抖。 怎能不抖,两次不辞而别, 清晓所有的怨、恨、愤, 一股脑地冲出来, 在心口咆哮。她真想冲上去质问他,你究竟为何要走, 为何一次次抛下自己! 更想问问,你到底是谁! 明明都说要放弃了,却有一股说不清的酸楚涌上来,她浑身发烫,眼睛热得要出汗,可偏忍着不流, 扬首和他对视, 精美标緻的小脸,满是倔强。 这股倔强看得江岘好不心疼,他想冲上去, 看着挡在二人之间,顾夫人的背影,只能默默攥紧了拳…… 沉默许久。 顾汝宁瞧出的气氛有些不对,看了看清晓,又看了看母亲。 顾夫人淡然依旧,含笑道:“我替小女道歉。” 清晓突然回过神来,空了半晌。内心波涛一层层退去,她恢復平静,平静到冷漠。 她垂目深吸了口气,平静福身道:“夫人严重了。方才妹妹任性,不关小姐的事。我姐妹二人失礼,请夫人谅解,若无他碍,我们先行一步。” 第57页 “不知小姐还有何事要做?” 素未相识,清晓没想她会问这个,脱口道:“还愿。” “嗯。”夫人点头,又问:“敢问姑娘姓甚?” “小女父姓阮。” 夫人想了想,笑了。“既然阮姑娘要还愿,那不若一起吧,我还想和你聊聊经文呢。” …… 清晓和月见随顾夫人去了,沿途得知她身份,惊讶得脚底直飘。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听说除了淳亲王,无人能与之抗衡。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跨刀的“林岫”……不对,他不是林岫,方才夫人唤他什么?景行?清晓苦笑,“同床共枕”多日,连他有几块腹肌都摸得清楚,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嵴背挺拔,一身飞鱼云锦曳撒衬得他挺拔如松,还是记忆里那般英俊昂然,只是更多地带了些凛然之气,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拒人千里之外。 原来他是首辅身边的人,那身装束,该是锦衣卫吧。 清晓突然想通了……她终于知道冯三爷为何一定要抓他了。 正瞄着,江岘偏头,余光扫了过来。清晓赶忙顿了一步,让身边人隔开了他的视线。 上客堂里,波若寺已为顾夫人准备了斋食。夫人请姐妹二人入席,也邀他同坐,如此随意,那他身份可不止护卫那么简单。 江岘看了一眼清晓,温雅淡笑,指着身前的交椅示意她入座。 清晓看都未看他,悠然道:“谢大人。”便拉月见坐下了。 江岘伸出的手僵住,连同唇角的笑,他默默收回手。 瞧他尴尬样,汝宁差点没笑出声来。难得江大世子有殷勤的时候,这姑娘竟不领情,换了旁人,只闻他名都要脸红心跳的,莫不是她没认出来? 顾汝宁挑了挑眉,道:“竟忘了介绍呢,这位是靖安侯府的世子,江岘。” 清晓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呛得咳了几声。 他是世子?靖安侯世子? 清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见他淡定依旧,她突然明白了。 清芷的话一股脑地从记忆中提出:世子,锦衣卫,名声,首辅…… 她冷笑一声,把汝宁笑愣了,问道:“阮姑娘认识?” “靖安侯世子爷,谁人不知。” “那姑娘是如何知道的呢?”江岘看着清晓含笑问。 清晓媚然而笑。“世子爷青年俊杰,相貌堂堂,不知是京城多少姑娘的爱慕对象,连我通州祖家的堂姐也极是倾慕您。今儿有幸见您一面,可是我的福气呢。” 饶是恭维,可这话听着就这么别扭呢?月见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陆夫人微笑,汝宁却饶有兴致地撇着江岘,揶揄道:“江景行,你可听到了,这就是你的名声啊。”说着,给了清晓一个眼神,好似她二人联盟了一般。 江岘淡笑,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阮小姐说笑了。” 陆夫人呷了口茶,继续道:“方才人多,不便问小姐芳名……” 清晓识趣应:“小女名唤清晓。” “阮清晓?”汝宁重复一遍,忽而问道:“那阮清让是你何人?” “小女兄长。” 汝宁兴奋,抚掌道:“真是巧啊。父亲经常提到你兄长,道他是个俊杰,殿试做祭祖之论时,他侃侃而谈,若非淳王压着,他名入一甲定是没有问题的。怪不得你嘴也这么厉害。”说着,对清晓微笑,目光又移向见月,见她小眼神隐藏着怨怒,撇嘴摇了摇头,没有恶意。 清晓对这位小姐莫名有了些好感,笑应:“您过誉了,小女替兄长谢首辅大人赏识。” “小姐谦虚了,阮家名门,官宦世家,阮大人清正不阿。”江岘笑道。 他还好意思提父亲! “父亲名不见经传,您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清晓反道。 且不提言语冒失,便是这咄咄的气势也着实让人吃惊。月见也觉出今儿表姐不大对劲,她平日不是这样说话啊…… 江岘怔了会儿,随即一笑,“身为锦衣卫,为陛下稽核官员是我的职责。” “原来如此,公事而已。”清晓冷冰冰地扔出一句。 他们之间,只有公事。 饭桌上一时尴尬。这姑娘胆子忒大了些,虽无失礼之处,却觉得哪不对。 此刻知客僧已将斋饭布置上来。波若寺的斋饭虽清淡,味道不错,不过陆夫人只是象徵性点了几口。 月见只顾着为表姐捏汗,哪顾得上动筷,而清晓更是没半分食慾。 知客僧吩咐下去,几个小僧端瓷盅而入,摆在客人面前。 盅碗精緻,虽净色却透着亮,盅碗壁上还挂着水珠。清晓端起,触手冰凉,隐约猜到了是什么,方要掀开盖,却闻江岘一声喝:“不能吃。” 清晓顿手,隔在中间的见月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汤汁溅出来。 清晓不解,看向江岘,这是二人入堂后第一次对视江岘蹙眉盯着她,眸中迷雾尽散,峦峰再现,看清了他眼底的温柔,澄净得似有情意涌动,把人心都绕化了,那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第58页 她垂目看了看手里的碗,恍然想起了什么,脸登时红了。 满室人皆怔,惊忡地望向江岘,齐齐地放下盅碗。齐得有点莫名其妙,连方才已经喝了一口的汝宁也不顾形象吐了出来。 知客僧惶恐,解释道:“小僧见天热施主们胃口不佳,故而备了些冷食。不过您放心,这冰窖是今早才开的,不会有何问题。” 江岘淡笑。“师傅多心了,只是六月方入夏,食冷食早了些,于身体无益。不若换些暖胃的吧。” 知客僧连连点头,阿弥陀佛念了句便退下了。 看着面前的瓷盅,清晓方才窘红的脸此刻沉沉。 原来他是担心有毒,还以为是……她无奈自嘲。人家可是靖安侯世子,且说了清河的一切不过都是为公,岂会把自己放在心上,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此刻,清晓憋得透不过气,只想离开。然门外来报:有位阮公子来寻妹妹。清晓猜到是兄长,既惊且喜,方欲告退。却闻陆夫人道:“请进来吧!” 清让见了陆夫人,不卑不亢,淡定施礼,清晓第一次觉得儒雅的兄长别有一番气质。 清让抬头,对上江岘,非但不惊,反而镇定得很。镇定得清晓心疑 她看着清让笑盈盈地,眼神好似在问他如何来的。清让点头,对陆夫人道:“今日沐休,学生回家探望父母,得知妹妹在般若寺,便来寻她,竟不知被陆夫人邀来了。” “和令妹也是投缘。方才我们还谈到阮进士,说道你是个人才,首辅颇是欣赏你。阮进士若是不急喝杯茶再走吧。”陆夫人邀请。 “过誉了。”清让睨了眼江岘,含笑点头,坐在了清晓身边。 才一落座,汝宁突然凑在江岘耳边低语几句,眼神瞄向兄妹二人,窃笑。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江岘微微点头。她咯咯笑了,陆夫人乜了一眼,她忙噤声吃饭。瞧见面前的笋片,亲昵地夹到了江岘的碗里:“你喜欢的。” 江岘举箸的手僵住,一抹余光投向了清晓,而清晓只当没瞧见。 吃笋?他不是讨厌的吗!在清河他从不夹一片,整盘都要清晓一人吃掉。原来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本以为他是个侍卫才会跟着首辅一家,可他是个世子,堂堂身份高贵的世子爷会给人做护卫?扯淡,她想起了堂姐的那句话:首辅金屋藏“婿”,藏的便是江岘。 他可是人家的良婿! 清晓越发地觉得当初真是一场梦。 即便当做梦,即便她告诉自己,放手吧,都过去了,可依旧对他怀有那么点欲望的火苗不肯熄灭。不然她会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祈祷再次相遇?她会去求那只姻缘签? 不过如今好了,梦破了,碎成渣,碾成粉。再不用惦记不该惦记的。 清让看着脸色发白的清晓,眉头紧蹙,握起她的手问道:“怎么这么凉,可是身子不舒服。” 手突然被温热包围,清晓下意识要躲,然余光中见江岘在望着自己,没动,唯是颦眉浅笑,软糯道:“我没事。”话语柔得江岘的心都化了,可惜不是对自己说的。 兄妹告辞,见清晓不舒服陆夫人也没再留,遣江岘去送。 清让揽着清晓走到门口,见江岘跟了出来,她从清让怀里挣开。 江岘迫切道:“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伸手便要去摸她的头。还未触到,便让清晓一巴掌打开了。 她精緻的小脸惨白,双眼水雾,却透着冷漠。她咬唇道:“我舒不舒服不必您操心吧。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身份,民女可受不起。” 江岘心口闷疼,俊眉紧蹙道:“我身份从来就没变过。” 闻言,清晓却笑了,笑意凉苦。“对啊,没变。都是吃软饭的,当初入赘阮家,如今招入陆府,您可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若非怨怒至极,她怎都不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清晓觉得这话足够激怒他了,既然想要放弃,那便索性来个彻底。可是 江岘眉毛一挑,兴奋道: “清晓,你是在吃醋吗?” 吃你个大头鬼! 他竟还有心开玩笑!气得清晓狠踹了他一脚跑开了。江岘慌忙去跟,却被清让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 江岘的脸瞬间凝冻如霜。 只这一个眼神便知,自己对清让的猜测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江岘:这回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跑了!追! 一到期末事就多,忙。终于放假了,可以安心写作了。 还有,请小伙伴们关注我的《撞脸半个娱乐圈》,现言新文预收。 第27章 藏经阁 清晓要去还愿, 让兄长不必跟了。清让想了想, 微笑点头, 遣月见去招自家马车,自己则留在上客堂前的观音殿门外候着他。 清晓知道他是担心江岘会跟上来。 月见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愕中出来, 盯着表姐嘴都合不拢了。方才那话……她和靖安侯世子,他们俩……月见迫不及待想要问个明白, 却被表哥拉走了。 一路失神,清晓不知东西,一路沿着珈蓝殿朝寺里深处走去,最后入大殿, 才知到了藏经阁。头晌讲经, 极是热闹, 然此刻,除了扫院的小僧, 只有零散几个香客。 第59页 藏经阁为五楹大殿,共两层。底层讲经,延两侧楼梯而上,则是藏经室。讲经大堂正北,是一座法相庄严祥和的大佛。 看着他,清晓的心平静了许多。回想方才, 其实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总是对江岘抱有期待, 却不知他真的回来了,是否该重新接受。现在不必选择了,反倒是轻松。 清晓跪地, 对着大佛拜了拜。愿佛祖保佑,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正祈祷着,身后藏经阁的大门突然关阖。清晓起身询问,惊了一跳。 “施主暂时不要出去了,上客堂方才来了刺客,想必是冲着客堂的贵客。歹人逃窜,不知躲在何处,您还是在这最安全。” 清晓心慌。“不行啊,我兄长还在外面,就在上客堂前的观音殿。”说着,请小僧开门。 一年岁稍长的香客劝道:“听师傅的话,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佛寺重地,外面有五城兵马司护卫,想必不会闹起来的。” “是啊,小姐。”巧笙挽住了清晓,生怕她一个冲动跑出去。“即便你出去了也无济于事,真遇到刺客,大少爷还得顾忌你。大雄宝殿的香客颇多,佛祖保佑,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说得在理,可清晓心急,她担心得何止清让一人。上客堂,显然是冲着首辅夫人来的,那里面还有一个他啊! 清晓急得原地打转,干脆跪在佛前祈祷。 笃笃笃! 敲门声急促而响,小僧们去开门,几个香客上前劝阻。不明身份,谁知放进来的会不会是歹人。僧人阿弥陀佛正欲辩解,只听门外喊道:“快开门!” 清晓登时睁大了双眼,愣了片刻,转身便去和僧人一同开门。 门扇开出一条缝,那人嗖然窜入,立在清晓面前 果不其然,是江岘。 “姑爷!”巧笙眼睛一亮,喜极而道。 江岘抿笑。 清晓瞪了巧笙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外面如何了?刺客抓到了?可有人受伤?你看到我兄长了吗?他在观音殿……”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江岘额角渗汗,曳撒有些凌乱,连鬓角的丝髮都散出了几根,明显是打斗过。他身手不凡,她是见过的,但能狼狈至此,想必定是遇到了高手。她反应过来,小声问:“你伤到了吗?” 他弯眉一笑,俊朗的脸透着满足,柔声道:“终于想到我了?” 清晓错目瞥了他一眼,冷着语气又把哪几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江岘解释道:刺客直奔上客堂,目的很明确,所以民众没有受到威胁。只是他追寻时,被三个刺客反逼,才闯入藏经阁。 “这么说,我兄长没事。”清晓长舒了口气,提悬的心放下,好似身子都被掏空了。 见她如此惦念,江岘敛笑,一脸的不悦道:“我只是说他们没伤民众,可保证不了他没事。”说罢,哼了一声,无视怒瞪他的清晓,沿着门口,将藏经阁东西两侧的禅房挨个查视了一遍,终了窜进最后一间,稳稳坐在了榻上,阖目打起坐来。 清晓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坐下了,扯着他道:“你起来啊。” “干嘛?” “你快去救他啊!” “救谁?” 明知故问。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还得耐着性子。她咬牙道:“我兄长。请你帮我去看看,他不能有事。” “他不能有事,我便能有事?”江岘睁眼,朝凭几一靠,抱着绣春刀反问道。 这问题怎么答啊。 “你不是会功夫吗!那么厉害,连冯三爷那么多的卫兵都不怕,还怕几个刺客。”清晓声音不大,显然是没有底气。 江岘淡笑,摇头,吐出四个字:“爱莫能助。” 清晓愣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沉默许久,话都没说,转身便走。江岘赶紧一个跃身翻到她面前,堵住了禅房的门。 “你哪去?” “你不去我去!”清晓推他。 江岘英眉竖起,握住她的手凌厉道:“阮清晓,你当我和你说笑吗!外面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我因谁又为何来藏经阁的你不清楚吗!” “不清楚!”清晓喊道。干嘛说这些,他越是说这些,她越难过。“我去找我兄长。” 江岘无奈,嘆道:“他就对你那么重要?” “废话!那是我兄长!我一脉血缘的哥哥!” 一脉血缘?江岘有点怔,看着激动的清晓突然意识到,好似有些事她并不清楚。于是神情忽转,笑道:“好,既然你让我去救她,那你告诉我,我是你什么人?” 还是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依旧是那抹魅惑的笑,往昔那些想要忘却的记忆又被他挑了起来。真恨方才那一脚踢轻了,她抬起左脚便要踹,却被江岘轻松一个闪躲,避开了。怎知她左脚不过是个虚晃,收回,右脚一蹬,正踹在了他膝盖上。江岘疼得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正正把她压在了下面。 清晓挣扎推他起身,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二人僵持,脸相距不过寸余,清晓盯着自己的鼻尖不看他。 温软在怀,混着淡淡药香的气息扑来,甜得心都化成了水。日盼夜盼,终于将这刻盼来了。恨不能溺在这片柔情里,再不要从这间房里离开。江岘喘息由重到缓,最后停滞,他屏息道: 第60页 “你还好吗?” 心被狠狠地捏了一把,酸疼得不争气的眼泪又滚上了眼眶。她倔强地扭过头,不看他。只觉得一阵长而轻缓的热气打在脸颊,他额抵着她的头,声音低沉而压抑道: “我找你找得好苦,想你想得更苦……” 两颗心朝彼此撞,清晓的泪终于含不住了,从左眼而出,越过她鼻樑沿着眼窝与右眼的泪相会,最后没于鬓髮中……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成各,今非昨。 清晓心一横,咬着牙要推开他,却听他凌厉道:“别动!”身体紧绷,警惕地听着门外。大殿里僧人香客,加在一起怎也有十余人,方才还有声响,此刻一点动静都没有。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巧笙还在外面!”于是泪流的更急了。 江岘心疼地把她抱起,扣在怀里,亦如往昔地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可越是安慰,怀里人哭得越是伤心,止不住地颤抖,泪把胸口的衣襟都打湿了。 当初父亲被害前,也如今日,他抱着自己劝道:“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可结果呢,她一家遇难的时候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在哪啊!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啊!” 清晓贴在他胸口闷声道。那里是离心最近的地方,每一个字都如利锥,直直刺入他心头。 江岘抱起了她坐在地上,一遍遍地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清晓越哭越伤心,从他离开到如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清晓哭过,可从没有这般痛彻过。好似把积压了许久的情绪都爆发出来,她也伸手抱住了他,朝他贴得更近了。 清晓哭得没有力气了,早上施的薄粉这会儿都抹在他胸口了,两颊虽红,唇色依旧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林岫想起了什么,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小腹。 “可是肚子疼了?说了不叫你喝那凉汤,你偏喝!” 清晓靠在他肩头,忙推开他的手。“我没疼。” 见他诧异地盯着自己,她明白了,他果真还记得。于是窘迫道:“真的没事,不然不会来拜佛……” 话未完,清晓蓦地抬起头,泪眼模煳地看着眼前人。 不对啊。他可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岂会撇下外面的危险不顾?再说外面安静得有些过分吧,方才两人又哭又闹,外面会不知道他们在这?还有他身手那么好,会躲不开自己?以自己的那点力气能把他踢疼,以至于摔倒,把自己压在下面…… “你又骗我!” 清晓抹了把泪,蹭地起身,不顾他拦硬是推开了门。 藏经阁大堂,空无一人 大门外隐约有争执声,她匆匆跑去,推开了门。 阳光洒入,只闻一声“清晓”,便瞧见两个侍卫正拦着怒气沖沖的清让和月见。见妹妹出来,他沖开二人,握住妹妹的胳膊问道:“清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哥你没受伤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清让盯着她身后的江岘,切齿道:“放在才观音殿等你,听闻上客堂有刺客,我担心你便去天王殿找你,没找到,于是挨个殿寻,最后才找到藏经阁,可他们却把我拦住了。” 清晓好似明白了,问:“刺客呢?” “都落网了。而且还是被世子爷拿下的。”清让冷道。 原来从他进来那刻便在骗自己。 见清晓一声不发,江岘慌了,上前一步拉着她歉意道:“清晓,我……” “别说了。”她推开他的手,“从清河骗到京城,你还没骗够吗!骗我有意思吗?” 说着,泪又流了下来,看得江岘好不心疼。 从见她那刻开始,他就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思念她,可她没给他机会,他方撇开了刺客便火急火燎地去找她了,可她一开口,问的确实阮清让。他想知道她的心意,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现在,他知道了。 “我不是有意的。”他伸出手给她抹泪,她躲开了。冷漠道: “就当方才的事都没发生吧,你别来找我了。” 说罢看都未看他一眼,转头走了。半路却撞上了刚来的秦穆,二人左右挪动,想让对方过去却都拦了对方的路。 清晓气得直跺脚,一抬头便看到了秦穆肩头的飞鱼,狠哼了一声,绕过他跑开了。 江岘欲跟,被清让拦住。“清晓的话,你没听见吗?”之后便带着月见和巧笙跟上去了。 看着跑开的人,秦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关我什么事,哼我干什么。”见江岘失魂地望着人远去的方向,秦穆拍了拍他肩膀。揶揄道:“真厉害,这么就弄哭了?” 见江岘凝眉冷漠不语,又安慰道:“不过哭是好事,哭说明还在乎你。听闻你方才落伤了?伤哪了?”秦穆由上至下打量他,目光停在了他的腿部,曳撒沾了血迹,勐然撩起,膝盖处雪白的中裤已经血迹浸透。 看来伤得不轻。“怎遇到故人,身手还退化了。一个人挡三个,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啊。” “不是‘挡’,是‘抵’,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第61页 包括那碗凉汤,也只有他的碗里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清晓:居然套路我! 江岘(跪):不然你不说真话啊…… 清晓:我以上说的都是假的! 江岘(坏笑+不信脸.jpg) 第28章 书院 “……所以, 你们是夫妻?” 听了巧笙的解释, 月见呆问。 “不是!”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说罢, 互望了一眼,默然嘆声。 “都是误会。”清晓深吸了口气, “我嫁的是林岫,不是江岘, 更不是世子。”清晓揉了揉方才哭红的眼睛。原主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自己这几个月流的泪都快有前世多了, 见表妹仍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清让嘱咐道:“这件事还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吧, 我们到京城的目的便是重新开始, 不要再让这些过往惹清晓烦心了。” 烦心?月见不明白, 他们明明是夫妻,为何与江岘在一起就是“烦”。不过瞧着表兄神情严肃, 只得木然点了点头。 把月见送回家,车上只余兄妹二人。 “清晓,别想了,都过去了。” 清晓捂着眼睛不看他,微微扬了扬唇,道:“我知道, 大哥不必担心我。” 清让沉默, 半晌,他认真道:“经歷这么多,我不会再让你过跌宕的生活了。” 可妹妹遮脸的手依旧没放下, 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 “若他是个寻常人,哪怕果真是个不成器的秀才也罢。可他偏是靖安侯世子,皇帝身边的锦衣卫,首辅的爪牙,也是朝臣痛恨的对象。他背负太多的孽债,怕连佛祖也不愿收他……” “心地向善,佛祖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人。”这是方才寺庙的小僧说过的。 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始终是放不下。清让明白让她彻底忘记很难,这一面,必然掀起巨浪波涛,难再平復。这也是为何几次江岘主动联繫他,他屡屡拒绝的原因。 “跟着他太危险,你可知今日的刺客便是冲着他来的。” 清晓陡地放下双手,红肿的眼睛盯紧了兄长。“不是冲着首辅夫人吗?” “我眼见三个刺客从上客堂追他出来……” “那他受伤了?” 清让摇头。 清晓突然想到了他的腿,不怪会被她踢倒,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清晓,别想了。他是活在刀尖上的人。”清让眉宇深拢,劝道。 清晓看着心切的兄长,双唇翕动,问道:“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是吗?” 看着兄长峻峭的眉渐渐凝住,清晓懂了。 “我知道了。”她婉然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更不会给家人惹麻烦,我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管他是林岫,还是江岘,过去的都过去了。 …… 兄长归来,生活步入正轨。虽说清让只是翰林任庶吉士,但有话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而他前途无量是毋庸置疑的。 家里出了一个学士,也不能丢下另一个。 清晓记挂的,仍是清昱的教育问题。 为官的欲望是彻底没有了,父亲想要教书育人。不过南方的冤案还在雪洗中,这个制度趋于完善的时代,为官之人皆有系统的档案存于吏部的,只是效率不堪一提。故而父亲仍忙于此事。 在京城落脚,家中大小事宜都由母亲经手,本就身体未愈,也不忍再烦她。 所以,清昱便落在了兄长和姐姐手里。 九岁了,按理应该送入社学。只是社学人员杂乱,教学质量实在一般,家人不得不犯犹豫。 不止是现代,古代的择校问题也颇是重要。 师资力量自不必说,当然是名师出高徒;其次要看是否有良好的学习环境及氛围;最后,若是能在读书起价结交良师益友自然也很重要。人以类聚,一个人的成功和他周围的朋友有很大的关系,这话放在何时都不会错。 最后统筹下来,里仁书院是最佳选择。 除去本就自带名额的名门贵胄,每年从书院考入国子监者,十之有八。百分之八十的升学率可是相当的高了。可以说,一条腿踏入里仁书院,那么另一条腿便迈入了国子监。 可相应的,人家对学苗的选择也极其严格,像清昱这样的,难 可清晓明白,弟弟只是基础差,他脑筋够聪明,假以时日一定能追上的。 京城权贵遍地,毕竟清让还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可去社学,清晓实在不甘。前世小侄子入学,想去重点,人家不收,清晓还不是生生磨进去了,如今她得试试。 趁这几日清让在翰林院忙,清晓便偷偷带着清昱去书院,只为见先生一面。 于是,连续几日,里仁书院门口都会候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是日,清晓又带着弟弟来了。 “姑娘你何苦呢?家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先生是不可能收他的。”护院劝道。 清晓依旧微笑:“烦你通报,让我们见先生一面,收不收也得瞧瞧不是。” 护院真是懒得再解释了。“你愿意等就等吧!”抛下一句便走了。 第62页 “姐,我们回去吧。”清昱小声道,满脸的苦水。清晓看着他,心疼,但为了以后,他们得试一试。于是佯做不屑,挑眉道:“这便忍不了了,科举之路哪有那么简单,比这难熬多了,到时候更苦,你便要放弃吗?” “不放弃。我知道不易,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他嘟囔着,忽而又抬头道:“去社学也行,我加倍努力便是。” 清晓笑了。“你有这心就好,你……” 话没说完,她投出的目光凝了住。清昱循着她望去,只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在护卫的跟随下,登上了书院正门的石阶,而为首的,正是身着锦绣曳撒的江岘。 分别几月,这还是清昱第一次见到他,不明情况的他眼睛登时亮了,喊了声。 “姐夫” 尾音还没发出,清晓赶忙捂住了他的嘴,拉他转过身去。 声音不算大,但很熟悉。江岘侧目望去,才发现照壁下角落里有两个小小的背影。 看着那纤细一抹,江岘不由得顿足。身边的礼部郎中笑容可掬地唤了一声,“江大人?” 江岘回神,扫了眼四周,淡笑,慵然自若地伸了伸手,道了声“请。”便带着众人继续前行,直到入了门,才将飘散的余光收了回来。 清晓听着脚步声未停,回首,只见到一个挺拔依旧的背影。 他应该是没听到,也没看到。 这样最好,她真是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最好连见都别见。 “今儿先回吧。”清晓拉着弟弟回返。 清昱仍惊诧地指着大门口,不肯离开。“那不是姐夫吗?” “想要姐夫,先换个姐姐!”清晓没好气地道了句,把他扯走了…… 路上,清昱偷偷瞄着姐姐,想明白了什么。姐姐一定认出他了,不然不会堵自己的嘴。她不想自己喊,是不想认他。 想想也是,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一转眼便没了踪影,独留姐姐空伤心,这哪里是一个为夫者该做的。 清昱看看神色黯淡的姐姐,拉了拉他的手。“姐,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清晓淡淡一笑,心里暖融融的。他懂事了,于是摸摸他头,只觉得自己这心没白为他操。 “真的是你。”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清晓一跳。她勐然回头,果然是他 清晓匆匆收回惊慌,微微福身,道了句“见过大人。”拉着清昱便走。 “清晓。” 江岘拉住了她的胳膊,柔软细弱,她好像又瘦了。生怕她会再次跑了似的,他下意识紧了紧手。然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但没挣脱,甚至连恼怒都没有,平静似水,冷得有些陌生。 “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授受不亲?他们之间要用这个词来限制了吗? “还在生我的气?”江岘声音低沉,依旧那么好听,像一丝风吹过心头。 吹过之后,有点空。 “大人说笑了,我哪敢生您的气。”清晓淡笑,樱唇皓齿,分明是软糯糯的声音,偏就带着不能亲近的疏远。 她看了看他的手,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精緻的小脸波澜不惊。 这还是当初那个和自己说笑的姑娘吗? 只有丝毫牵挂没有,才会如此平静吧。 他手渐渐松开。 一丝凄色在眉宇间闪过,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他看了眼她身旁始终怒愤盯着自己的清昱,问道:“清昱要入里仁书院吗?” 清晓想了想,应:“是。” 他点头,看着面前清昱嘱咐道:“好好读书。” “用不着你管。”清昱恨恨瞪着他。 江岘笑笑,没再说什么,目光移到清晓身上,久久不忍错。 背对着光,高大的他将整个阴影透在她身上,将她围得密不透光。两个交叠的影子,好似她就在他体内一般。她可不就在他身体里,刻在心里。 “阮清晓。”那幽沉魅惑的声音再起,他又唤了一声。 清晓没应,不抬头,也不看他。 二人僵了须臾,手突然被他托起,她惊得下意识去抽,他握了住。随着手心一丝凉润,他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清晓愣在原地。手心里的感觉,即便不看她也知道是什么。摩挲了无数次,她太熟悉。 那块被她当掉的玉,又回来了。 第29章 茶会 “宋先生, 家弟虽然底子薄, 可人不笨, 况且勤能补拙,他定能跟上的。”清晓恳切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里仁书院的宋先生总于肯见她了,万不能错过机会。她拉清昱上前, 陪笑道:“您若不放心,可以考量他一番。” 见面前的小姑娘,清秀稚嫩,却是一脸的认真, 宋庭章笑容无奈, 摇了摇头。他请她进来, 只是想告诉她,不要再来了。 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姑娘会为了弟弟抛头露面, 听她口音应是江南人。都道江南富庶,民风开放,可即便如此,进学的事也要一个姑娘来做主吗? “我是看在你锲而不捨的份上,请你进门,好言相劝。你啊, 还是带你弟弟回去, 让父母为他寻个社学或合适的私塾吧。小姑娘家的,还是在闺阁绣绣女红,听听《女诫》的好。” 第63页 姑娘怎么了?姑娘便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入, 捏着绣针待嫁吗?连阮府还知道请夫子启蒙小姐呢!他宋庭章就是对女子有偏见。可这会儿不是讨论她的时候,清晓推了推拜师礼,依旧笑道:“您说得是,可我们思来想去,还是里仁书院适合家弟。” “呵!”宋庭章哼笑出声,满是蔑意。“按你这意思,我这书院是人人都能来的了?你觉得他适合便适合?可想过他是否适合书院?” 清晓一时沉默。这话她听得懂,人挑书院,书院也一样挑人。百分之八十的升学率可不都是虚的,人家接的都是好苗子,不然挑个蒸不熟的芋头,还不是拖书院后腿,自砸招牌。可自家弟弟她清楚,绝不是不通透的学生。 “您的顾虑我明白,您看这样行吗?学费我们一样出,但他不算书院学生,您只要容他旁听便好。您可以规定一段日子,若是他在这段时间内能够达到您的要求,您便收他;若不能,我带他回家,再不搅扰书院。” 宋庭章眼眸一转,小姑娘年纪不大,可会算计。也是,能有这眼力见,带着弟弟非他学院不入,且敢站在这和他理论,自然也是个聪明的。她若是个男儿,没准他倒是可以考虑收了她。 “姑娘想得倒容易,我今儿是许了你了,那若日后还有其他人来求我,我是不是也要一一应下?如此,我这书院成了什么?无规矩不成方圆,章程不能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入个书院就这么难。清晓不甘心 “若是还不妥,那您便以书童伴读的身份收他,只要能让他入书院便可。” 这可将了宋庭章一军,按书童的条件,清昱是够的,可被一个小姑娘拿住,心里不免有了丝不快。他放下手里的茶钟,掸了掸袍裾,傲然睨着姐弟二人。 “书童不是不可,只要你恪守书院的规矩,我便能收你。” 清晓眼睛终于亮了,问道,“是何规矩,我们可以。” “卯时便要入书院,打扫,整理书籍笔墨,为讲习准备好茶点及所需讲义,随传随到,不能有所延误懈怠;讲习时不得入课室打扰生员,讲习后仍要整理课室……” 宋庭章越说,清晓心越是冷。还真把清昱当奴僕。明知他们是为进学而来,这哪还有时间学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清晓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盯着宋庭章,就再她打算回绝之时。只闻身后一苍劲之声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人家如此尊师重教,你又何必为难呢。” 二人回首,门外,一鹤髮沧桑的老人稳步而入。瞧样子老先生应年近古稀,可精神头却好得很,尤其一双眼,深邃而平静,似岁月与智慧的沉淀。 宋庭章先是愣了,而后赶紧上前,躬身道:“谭老,您来了怎也没言语一声,学生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能让宋庭章卑躬屈膝者,定是个人物。清晓不由得多扫了老先生几眼,衣着朴素,头簪红木,颇有道骨仙风的味道。老先生也看了她一眼,视线对上,清晓忙垂目福身。 “见你有客,我便候了一会。你二人对话,老夫也听了些。姑娘求学至诚,难能可贵啊。” 宋庭章讪笑。“难得是难得,可书院规矩不好破啊。” 老先生突然出现,清晓还以为他是看不过,帮自己言一句,然听了宋先生的话,他没再多说什么,笑笑便算了。 宋庭章又劝了清晓几句,遣护院送客。老先生却笑道:“你们可是还没聊完,不用顾及我,我不过是来寻个生员,帮我做典籍誊抄而已。” 听了这话,宋庭章眼睛一亮。谭老经纶满腹却不求名禄,在翰林院潜修史籍,连先帝对他都要以礼相待。他的学生遍布朝廷,首辅也成拜于他门下。不要说带生员,凡是和他沾上边的,前程便没有差的。 宋庭章兴奋,赶紧让人去点自己的得意门生来,供谭老挑选。 清晓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打算告辞,老先生目光移到了清昱身上。小傢伙不躲不避,自信回视。 “你叫什么?” “阮清昱。” “哪个‘昱’?” “‘日以昱乎昼’的‘昱’。” “是‘光耀’之意?” 清昱想想,摇头。“父亲说了,日之于立,是日出东方,明日、新日之意。” 老先生笑了,捋须道:“说文道‘昱,明日也。’昱借翌,那为何不叫清翌呢?” 清昱小脑袋拨浪鼓似的又摇了摇。“翌从羽,是下一个的意思,可以是翌晨,亦可是翌年。而昱则是明日。我不觉得他们是假借关系啊。” 闻言,老先生朗声大笑,宋先生也跟着摇头。“凡经传子史,翌日皆昱日之假借,不懂不要瞎说。”说罢,见自己的门生来了,赶紧召唤进门。 谭老起身,瞧了一圈,手单单一指,道:“就他吧。” 不止清晓,在堂所有人都愣了。这指尖朝着的,不正是清昱吗。 “不行不行,他一个九岁的孩子,担不了这任。”宋先生道,于是摆手召唤自己的学生。 “我和这孩子颇有眼缘,且他那句话就动了我心。孩子自有孩子的好处,敢言敢语,且他所言没错,‘清昱’和‘清翌’可不一样,是不是啊?”谭老朝着清昱眨眼一笑,清昱摸摸鼻尖,也跟着咧嘴笑了。 第64页 谭老一向言出必行,估计是难改了,宋庭章心里一面感嘆老头子任性,一面悔啊,就不该让他们进来。他悔,清晓也不愿意了,清昱还得学习,哪来的功夫给他抄书去。于是出言婉拒。 宋庭章心里鄙笑,她还真以为是抄书啊,人家可缺一个执笔的,他这就是变相收徒呢。道:“谭老可是翰林大学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清晓惊住,不怪宋先生如此积极。大学士,跟着他,清昱学到的东西岂还能少? 谭老想了想,又道:“这样吧,除了来我府上,其它时间你仍可以去学堂。只是你这进学的事……” “可以来我们学院。”宋庭章笑道。他还真是任何一个能和谭老贴上边的机会都不错过啊。“平日可以来我们书院。” “我们基础不好,怕跟不上。”清晓幽幽道。 宋庭章尴尬,笑应:“跟了谭老,岂还有补不上的。” 清晓冷笑,道:“我觉得宋先生说得对,家弟还是选一个适合的书院最好。” 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受教这样的先生,还不若不念。 事情定下来了,丢下一个怏怏落魄的宋庭章,清晓随谭老一同告辞。大门外,清晓再次道谢。谭老笑道:“我能收他一来确因他是快璞玉,也因姑娘。小小年纪,少见能有此见识,愿为弟弟进学而费心思,是个有远见的孩子。有姐如此,想来清昱也不会差。” 清晓有点羞,福身道:“哪里,先生过誉了。” 谭老却笑了。“你啊,还颇有些小聪明,倒是随了我家夫人的脾气。她最喜欢伶俐的孩子。后日府上有茶会,若无他事,便随清昱来吧。” 清晓福身谢过,便相互告辞了。 谭老刚上了轿子,忽而掀了轿帘问道:“阮清昱……那阮清让可是你兄长?” 姐弟二人点头应声。 谭老朗声笑了,道了句“怪不得。”便放下轿帘离开了。 姐弟二人目送他远去。 翰林院大学士,兄长不也在翰林院,想来他们都是识得的。清昱这事,虽说算缘分也是巧合,可巧得让清晓不踏实,如此想想,莫不是和兄长有关…… 清晓回到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父母。二人惊讶,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做出如此惊人之举,她才多大啊,就能领着弟弟求学了,且还背着家人。不过嗔怒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能被谭老先生收下,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那可是太子少傅,谭毓夫啊!”阮伯麟不禁感嘆。 谭毓夫? 清晓颦眉,好似在哪听过…… 次日夜晚,清晓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谭府,毕竟身份在这摆着,人家可能只是客套而已。结果第二日清早,请帖便到了。 这不去也得去了。 谭老夫人是名门之后,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极倾慕方为举人的谭毓夫,佩服他的傲骨,在家人反对下,仍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一时惊动京城。 如今,几十年已过,二人感情如故。 清晓觉得,夫妻不该只是单纯的个体结合,起码也该有精神层面的统一。不过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这还真是个奢侈,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谭氏夫妇的幸运。 其实这种“幸运”感,清晓也曾有过,只是物是人非,不过黄粱一梦…… 见过谭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颇有巾帼之气。她听了丈夫的讲述,对清晓贊道:“当女便应如此。” 清晓好不羞愧,有点虚。毕竟人家才是真气魄,自己不过是占了个“现代芯”的优势而已。 谭府经常会来些文人雅士相聚,谭老夫人更是喜欢邀请各家小姐来茶会,春赏桃,秋品橘,谈诗论画。 可清晓有点上不去前,一来客多,她地位不高;二来品诗论画,她还真没这雅韵。于是只得躲在花厅一角喝茶,等清昱。 “阮清晓?!” 远处,声音惊讶且熟悉,清晓抬头,怔了怔,随即继续呷了口茶,没应声。 这就叫冤家路窄,她居然碰到周姚女了! “你在京城……”姚女惊讶,随即柳眉紧蹙,问道:“你怎么来谭府了?” 显然看到自己有些惊讶。清晓淡然一笑。“表姐能来,我便不能了吗?”她也不过是商户女罢了。 “她是随我来的。”姚女身后,三姐阮清芷上前。她看了看四周,笑容轻慢问:“五妹妹可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叔父?” 父亲虽离家了,可血缘断不了,毕竟在外,总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清晓笑不上眼,瞥了眼皱眉的姚女,回道:“和清昱。” “清昱?”清芷略惊,满眼的质疑。 “清昱跟从谭少傅誊” 话没说完,姚女险些没笑出声来。清晓睨了她一眼,干脆不语了。 说了也不信,何必与她们废口舌。于是不慌不忙地拈了颗榛仁入口吃掉了。 二人打量着她。才月余不见,她虽气色依旧,可人却越发地清媚娇艷了。她美,二人是知道的,可没了在阮家的卑微,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嫣然风致,沉敛得不似一个十四岁姑娘应有。 第65页 姚女看着她纤嫩的指尖捻起榛仁,便又想到了那日清让剥栗子,忿忿哼了一声,远离她坐在了花厅另一侧。 远处,清灵悦耳的笑声传来,一位小姐被几人簇拥着,朝花厅走来。还没迈进,清懿和姚女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和姑娘们一起叽叽喳喳地将那位小姐拥入厅中。 清晓眺了一眼,瞬间便认出来了,被围在中间的,正是首辅家的千金陆汝宁。 瞧着堂姐和表姐谄笑,跟朵花似的,清晓冷哼一声。谁知陆汝宁眼神一瞥,正对上了她,微微一笑,道:“你也在啊。”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了。循着汝宁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眼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虽稚嫩,却难掩清丽绝色,明眸朱唇,皮肤白嫩得跟剥了皮的荔枝似的,京城可是少见。她素衣着体,淡淡的,却像极了一朵出岫轻云。 不过美是美,但这装扮,一看便不是哪家的千金。 陆汝宁认识她? 这会儿,连清芷和姚女也是满脸的疑惑。 “许久不见了。那日闹了刺客,你和你兄长可还好?”汝宁眼眸明亮问道。 清晓微笑。“谢小姐挂念,都好。” “嗯。”汝宁点头。又环望四周。“你兄长呢?没来?” 清晓摇头。“他最近在翰林院,一直没回。” “对呀。听父亲说了,他最近在给陛下讲解经史,极是认真。能得陛下欢喜,难得得很。”汝宁笑弯了眼。 清晓以为兄长只是在翰林院起草文书而已,能得皇帝青睐,看来果真是 “二哥在给陛下讲经史?可真是厉害。” 清芷一语把清晓所想道出来了。不过她夸可不是真的为了夸。 “嗯,我都忘记了,你们是堂兄妹。”汝宁恍然道。 与有荣焉,清芷笑容得意。很怕把自己也落下,姚女挽上了清芷的胳膊。 正聊着,几个小姑娘的注意力突然转移了,朝门外望着的人越来越多,连清芷的眼都有些直。 清晓不解,隔着几人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这一幕陆汝宁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嘴角牵起,盈笑转身,才看了一眼门外,便远远地喊了声: “世子爷!” 第30章 三章合一 “世子爷!”陆汝宁唤。 江岘好似没听到, 微抬下颌目不斜视地前行。阳光下他身姿挺拔, 如松竹般, 穿过花厅前的游廊。 汝宁眉头不禁皱起。又提高了声调大喊一声:“江景行!” 这回想听不到也不行了。江岘顿足,朝花厅望了望, 见陆汝宁在朝他招手,仍旧没有靠近的意思, 唯是礼节性地颌首微笑,又敛回了目光。 他刚要转入角门,又突然停了下来,回首。在陆汝宁和她身边姑娘的夹缝中, 他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瞧他不肯过来, 陆汝宁干脆下了花厅台阶。 “世子, 没听到我叫你吗?”说着,已扯着他入了花厅。 靠近, 他看清了那抹纤细,眉心淡淡拢了拢。 清晓这面,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方才听汝宁唤“世子爷”她还没反应过来,待听闻“江景行”三字时,心下一惊,起步便要逃。可花厅就一个正门, 姑娘们都聚在那, 还没等她出去,汝宁已拉着他过来了。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感嘆:冤家路窄啊! 汝宁自幼和江岘熟识,又有“金屋藏婿”的传言, 大家对他们的亲近也都见惯不怪,可若说心里果真没点滋味也是不可能的。 京城美男,虽不胜数,然如江岘这般,从内到外透着凛然之气的,还真是难寻。 他面相清寂,神色淡若水,自带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尤其那双眼,云雾缭绕,深不可测,摸不清也猜不透。许正是这种探不到的莫测让他天生就有种魅力,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让人深陷其中。 如此良人,却和陆家小姐关系亲密,难免不叫人妒忌。可心里再盘算,脸上也只得陪笑,谁叫人家是首辅的女儿呢。 “你这匆匆地要去哪?”汝宁问道。 好听的声音又起,幽沉平静。“老师要的《缘铭杂忆》孤本我找到了,给他送去。” 汝宁撇了撇嘴。“谭少傅和你要了一年了,这会儿才想起给人家送来,亏你还是他的得意门生。” 江岘淡笑,未语。而角落里的清晓却心头一动。 谭少傅是他的老师? 谭毓夫…… 她可算想起这个名字了。当初可不是他自己说的他师承谭少傅,只是那时他是“林岫”,没人信。想想当初还道他夸口,如今只觉得自己被他骗,蠢得可笑。 清晓冷笑,下意识朝他看一眼,正对上了他瞥来的目光。 云淡风轻,他清冷如旧。可这一次,清晓比他还要冷静,不慌不忙,漠然地错开了视线。 江岘的心微微一沉,匀了口气,淡淡道:“若是无他事,我先去给老师送书了。” “哎!”汝宁拦住他。“都差了一年了,也不差这会儿。有事,你帮我画幅画吧!” 江岘眉心一皱,看着汝宁的面色更冷了。瞧得姑娘们忐忑,而陆汝宁却全然不在乎,兀自吩咐丫鬟拿笔去了。 第66页 今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前个忠勤侯家的嫡小姐送了她一座珊瑚摆件,颜色深沉艷丽,极是少见,为的只是求一副江岘书画。她的心思,汝宁懂,那忠勤侯家的小姐,娴淑端美,和江岘门当户对正合适。君子何不成人之美,况且还能得座珊瑚。 “上回遇险,你把我撇给护卫跑了,害我在上客堂惊吓许久,这帐你得还。”陆汝宁找了个藉口。 江岘冷看了她一眼。 好像这个藉口不太充分,她又讪讪笑道:“帮帮忙,画一个吧,你瞧大伙都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见惯了她任性,江岘不以为然,若换了平日早就一走了之了,此刻他却犹豫了。 余光里那个影子安安静静地,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如何都忽略不掉,于是沉默须臾,点头。 见世子爷挥笔,姑娘们好不兴奋。不过礼数在这,不敢上前,一个个只得抻着脖子探望。直到他末了收笔,才敢向前蹭蹭,好奇地去望那画。 “世子爷果不虚传,文武双全啊。南坊画师,也不及他半点。” “是啊是啊。哎……真希望这画是给我画的。” “想得美,人家给陆家小姐的,自然的画的是陆家小姐。” 小姑娘们窃窃耳语,清晓不屑睨了一眼。这一眼,她愣住了 水光潋滟,碧叶连天,尚未绽放的莲花朵朵,含羞带娇,粉红一点,似少女红晕的脸颊。而莲叶中,一抹窈窕倩影,若隐若现,正轻撩髮髻,似莲花一朵,恬淡而柔情。 不过寥寥几笔,却引人无限遐思。 这景色,清晓再悉不过了。而那抹倩影,不消说她也知道是谁…… 江岘收笔,眸色深沉,望着画中人,久久未从那意境中走出。这是他人生中最温馨的一段日子,单纯而美好。 他缓缓抬头,曾经的美好就在对面的角落里,也在怔怔地望着他,视线对上,好似又回到了最初。他失神,喉头一动,方欲启唇,只见对面人端起身边的茶盅,镇定地抿了一口,将视线割断,也把他从那段记忆中生生扯了出来。 江岘落笔,眉心笼了丝深沉。 汝宁却满意地笑了。盯着那画,忽而反应出什么,狐疑地打量起江岘来。 这傢伙性子冷淡,一向生人勿进,居然画了个姑娘。莫不是知道这画的用途?不对,若是知道,怕他更不会画了。 直接问,他定不会答,汝宁眸光一动,指着那莲问:“是什么莲?白瓣红边,没瞧见过。” 江岘语气轻缓,笑道:“洒锦,我在江南见的。”说罢,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清晓,见她依旧在摆弄着手里的茶盅,不由得敛容。想了想,又道:“阮家小姐生在江南,想必定见过吧。” 突然被点名,不止清晓,房中人都吃了一惊。 识得陆家小姐便罢了,连世子爷都认得她,不由得疑惑: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清芷看看江岘,又看看堂妹,脸色更阴了。上次在阮府,她明明不识得江岘的,这会儿他竟主动和她搭话,看来她离府的一月里,发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事了。 小姐们的目光不住地朝清晓身上扫,扫得清晓想躲都躲不开。 这花她见没见过还用问吗?父亲爱莲,清河自家后院的池塘,养的都是这洒锦。 清晓终于抬头了,清淡的小脸勾起一抹笑,笑得有点凉。“世子爷抬举,小女没见过。” 一时寂然 换了她人,就是没见过也要说见过。能和江岘对话,她们求之不得,竟还有主动把话堵回去的。清芷冷哼一声,忽地眸光一闪,笑道:“五妹妹自幼身子不好,长年在闺阁中养病,没见过也是可能的,世子爷别见怪。” 江岘凉薄一笑,颌首。 顺利搭了话,清芷趁热打铁,捏紧了帕子笑道:“听闻世子爷书法极好,小女倾慕,可否请世子爷留墨?” 清晓睨了眼三姐姐。心思转得快,胆子也够大。不过也是,她喜欢江岘从来都没掩饰过。 让他留墨 记忆像夏风吹过,一个不注意,又撩起了曾经,他教她写字,修长的手,遒劲飘逸的字……最后停留在那本诗册上。 “人成各,今非昨……” 清晓镇定地放下茶盅。 对啊,彼此各走各的路,两不相干,最后见都不要见。 大伙都在候着世子爷动笔,清晓不想再掺和了,于是起身告辞。 她头都未抬,无视他的存在,清清冷冷地入了长廊。眼见那抹纤细的背影越行越远,江岘的心像塞了一团寒雾,堵得慌,然雾气散尽,瞬间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着画不语,默默卷了起来。 “哎”汝宁制止,“说好这是给我的。” 江岘漠然道:“这幅不行。”说着,留墨的事提都未提,绕过尴尬的清芷,携画便朝外走。怎知才迈出一只脚,几滴豆大的雨点砸落,下雨了 初夏的雨说来便来,其势汹汹。眼看被困在游廊里的清晓,前也不是,退也不肯,瑟瑟贴在墙壁,潲进的雨点把裙角都打湿了,他加快了脚步。 角门里,不知何时窜出了个人影,一面慌张遮雨,一面朝游廊奔来。他低着头,动作仓促,未看清游廊里的人,便勐然撞了上去。 第67页 “清晓” 江岘急迫唤道,声音淹没在雨声里。清晓摔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对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连连道歉。 清晓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中那人很高,背对着光,只看得到阴影中的轮廓,稜角分明,雕刻一般。 “没事吧。”男子和前来的江岘异口同声,随即互望了一眼,男子应是识得他,笑道:“世子爷也在啊。” 江岘没应他,弯身要去扶摔倒的人。清晓躲开,面色沉静地撑墙站了起来。江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着手臂收回,他攥紧了拳。 “回去吧,等雨停了再走。”他低声道了句,转身回了花厅。 清晓跟在他身后,那个撞到她的男子则随着她,带着柔和笑意解释道:“对不住,没料到会突然下雨,只顾着躲避冲撞了小姐,谭某向小姐道歉。”说着拱了拱手。 然身边的小姑娘却心不在焉,唯余光瞥了他一眼,挑唇点头,笑容又瞬间回落。 他好奇顿生,打量着她。小姑娘玉脂白肤,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虽有些稚嫩,但掩不住倾城之色,灵秀得像个小仙子。一缕髮丝被方才的雨打湿,黏在额角,黑白分明,润玉似的闪着水光,别有一番娇媚。 隔着雨帘,众人没瞧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清晓摔倒。 此刻,三人入厅。 “谭少爷,是您啊。”汝宁唤道。 谭沅昊笑了,狭目微眯,弯起的嘴唇在这雨气中添了股阳光的味道。“雨下得太急,来这躲躲雨,打扰各位小姐了。” 姑娘们都颌首微笑,偶有不禁脸红的。这位谭少爷是谭少傅的长孙,自小被祖母娇惯,别看谭少傅为人端严,他这个孙儿可是出了名的爽朗落拓。 汝宁回笑,目光留在江岘手里的画上。 方才急迫,握在手里的画被雨点洇湿了,他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揣在怀中。汝宁不悦,都湿了也不肯给她。 谭沅昊打过招唿便站到了角落里的清晓面前,递上了一块绢帕。“实在抱歉,方才见你手脏了,擦擦吧。” 清晓看了看手,何止脏了,方才按在小石子上,把手掌都硌破了,这会儿还有点刺痛。 不过即便如此,这绢帕她也不能接。 她方欲辞谢,眸光晃动,似感觉一束清冷的视线正打在自己身上,她犹豫片刻,接了过来攥在手心,举眸甜然而笑:“谢谢谭公子。” 小姑娘一双明眸水润润的,软糯的声音绕在耳畔,好听得不得了,像入口的糖,从舌尖一直甜到心头,谭沅昊站在她面前怔了住。 对视间,清晓忽地手心一空,绢帕被抽出去了 江岘隔在二人中间,托起清晓的手。 见他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手上的泥迹,清晓回神,赶紧抽手。 江岘眉心微微动了动,神情严肃认真,压低着嗓音道:“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更严重。”说着,端起茶水便要冲洗。 花厅里一时尴尬,静得只有门外的雨声,厅中人瞠目结舌。 没看错吧,这是那个冷漠的靖安侯世子吗?他居然也会关心别人,给一个姑娘处理伤口? 修长白皙的手指有条不紊地轻动,很娴熟,也很细緻,带着柔情似的。连他凝神专注的脸都迷人得不得了。 姑娘们面上淡定,心里可沸腾了,都盯上了清晓:她到底是谁,凭什么世子爷给她处理伤口! 清晓觉得自己都快被她们灼灼的目光生吞活剥了,她颦眉挣扎了几下,挣不过,脸色越来越难看。 “世子爷!” 随着一声嗔怒,她手用力一扬,挣开了,也打碎了他手中的茶钟。 她起身看着地上的碎片,福身道了声:“男女授受不亲!”便绕过他,转逃到了窗口。 江岘的心骤然一紧,僵住了。 授受不亲。他们之间果真只剩下这个词了。 方才那幕已然让人错愕,然这茶钟坠地,把姑娘们的心都惊碎了。直怨清晓不识好歹,屡屡折世子爷的面子,感嘆她哪来的这么大底气,又好不心疼被冷的江岘。 气氛有点微妙,陆汝宁似品出了什么,左右瞧瞧噗地笑了,打趣道:“世子爷,就算你懂医,有‘济世之心’,也得知道避讳不是,人家可是姑娘。”说着,又看看清晓,劝道:“阮姑娘也勿要见怪,疾不避医,便体谅他这好心吧。”于是给了丫鬟一个眼神,让她去帮清晓擦手。 江岘知道汝宁是在帮他解围,清冷一笑,对着窗口的清晓道:“一时情急,抱歉。” 清晓对着汝宁微微一笑,再无他言。 这事算过去了,可观了半场戏的谭沅昊眸色微深,含意不明地挑了挑唇。 雨越下越大,姑娘们被困在花厅里,江岘避嫌站在门口望向庭外。门口水气如雾,把他整个人笼得冷清清地,他嵴背宽而挺拔,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寂寥。可如此,依旧让人冷得生畏。 有他在,姑娘们都自矜三分,有一搭每一搭地聊着,无论话题到哪,独独孤立了窗口的清晓。唯有谭沅昊上前问她手伤,和她聊了几句。 二人聊得融洽,江岘心沉,姑娘们也不平静了。 谭沅昊虽不羁,在京城也是个风流人物,才华横溢,俊朗非凡。除了江岘,再难寻个能和他匹及的。江岘是清冷得让人着迷,不敢靠近;而谭沅昊,是暖得让人慾罢不能,却心怀忐忑,因为他对谁都带着情意,分不清真假。 第68页 这半晌功夫,一个给清晓处理伤口,一个主动陪她聊天,姑娘们面上不屑,心里是嫉妒心泛滥。尤其是清芷 方才见到那画时便觉得画中人眼熟,尤其挽髻的动作。直到清晓出门,看着她的背影,她居然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 那画里难道是阮清晓? 在祖家,她送她簪子见过她挽髻,动作和画中如出一辙。 如果说起初他还觉得这个想法荒唐,那么看到江岘为她擦手一幕,她不在怀疑了…… 姚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见清晓摔倒狼狈,好不痛快,可这会儿偏就让人恨的心痒痒。凭什么大家都对她好,清让、陆家小姐、世子,连才见了一面的谭公子都对她如此贴心。 她目光钉在清晓身上一般,错都不错。 这阵雨来得极,去得也快,转眼天晴,清晓辞了各位便要离开,从众人身边擦过时,不知何物绊了她一下,好悬摔倒,亏得有人手快搀住了她。 “阮小姐当心。”又是那个阳光味道的笑,清晓抬头,对上了谭沅昊浅褐色的眸子。他含笑瞥了眼她身侧的姚女道:“人家脚长,别绊着了。” 话一出,姚女窘得脸通红,瞪着二人躲在了清芷身后。 清晓明白,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谭沅昊的手还扶在她腰间,于是赶紧退了一步,谢过他,匆匆走了。 谭沅昊看着远去的清晓,默默捻了捻指尖。小姑娘身子温软,手掌似还带着她的兰香,幽幽淡淡,却沁人心脾。 他挑眉笑了笑,悠然转身,回首便迎上了江岘深而冰冷的目光…… 从花厅出来,走得匆忙。忘记了去找清昱的路,转着转着便到了园林。 雨后空气极清新,廊檐滴坠,花木水洗娇艷,尤其是那一塘荷花。 清晓想到了江岘的那副画。他还记得…… 自从绑架被救后,她身子一直弱,他便常陪着她去池塘散心。她怕水,但又喜欢莲花,便探着身子去摘,簪子不稳坠落水中,连她都差点掉进去,是他在后面将自己捞了回来才没落水。 那簪子是新婚母亲送她的,极是不舍。可池塘泥深,定是捞不出了。然第二天赏莲,他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只簪子,清晓惊讶,亏他有心寻了只一模一样的,她高兴得不得了,便坐在池塘边,挽发,将新簪子插在发间…… 他画的便是那一刻吧。 只是,过去的都过去了。 清晓嘆息,目光垂落,吓了一跳,水中的影子竟多了一个! 她勐然转身,踩到了池塘边缘,脚下不稳向后栽去。 就在她落水的那一刻,江岘长臂一伸,将她揽回了怀里。惊悸未甫,她抵在他胸口气息不稳,好容易才平復了些,只闻头顶上,他声音幽沉道:“怎还是不长教训。” 清晓反应过来,眉心一蹙便要推开他。身后,脚下是莲池,他不退她往哪逃。 “让我过去!”她嗔怒道。 江岘拥着她,怀里满满的,连心都满了。他低头看她,见她眉心深拢,紧咬的下唇没了血色,心下一阵柔软疼惜,于是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的紧了。 两人相贴,清晓快喘不过气了。 “江岘!”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江岘登时一僵。 明明是怒,却带着噬人心智的感觉,像被火撩了一下,他潜意识里的欲望被瞬间唤醒。手臂陡然而提,托起她抱怀里转身前行,将她压在了廊壁上。 刚下过雨,墙壁有点凉,他把自己双手隔在了她与墙间。透过薄衫,清晓只觉得后背一股温热腾着身子,绵绵的黏腻感在身体里窜动,她心乱糟糟的,想躲,然面前却是他更热的胸膛。 “你放我过去。”她垂目道,努力镇定。 直到头顶上传来压抑的一声长嘆,她缓缓抬头,迎上一双幽凉的眼眸。 还是那样深不可测,还是清冷依旧,只是蒙上一层淡淡凉苦之色。 “你还在怪我?” 他声音低沉,轻得像微风吹进耳朵里,挑动她的心。 清晓深深吸了口气,举眸淡然地看着他。“世子爷多心了,我何尝怪过您,又怎敢怪您。” 江岘受不了。从在花厅相遇到此刻,她一直冷漠如是。他宁愿她对自己发脾气,哪怕像在波若寺那般,起码他知道她还在乎。 他压不住了,嘶哑着嗓音唤了一声:“清晓!”然她却道 “世子爷,咱没那么熟吧。” 没熟到可以直唤闺名。 清晓感觉压着她的身子越来越僵,扑在额鼻的气息也乱了。这话触动他了,清晓满意也有点紧张,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舌尖轻扫,被江岘捕捉,他忽而忆起了分别前夜,他把她扣在怀里那一吻。也如今日,他吻得压抑,她固执倔强。 僵持须臾,江岘缓缓收回垫在她身后的手,二人隔开了距离。 授受不亲,不熟……江岘苦笑道:“你就这么盼着和我撇清关系?” 清晓垂目想了想,漠然肯定道:“是。” 舌尖瞬间划过在右齿,他点了点头,无奈凉苦。 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 当初他离开,情非得已。而后为了尽快扳倒冯氏兄弟,为了救阮伯麟,他被首辅羁绊在京城。他不想去找她吗?想,夜夜思念,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沦陷得一败涂地。为她父亲奔波,他甚至放弃了恩师陈岱松。恩师这一劫躲不过,可他从没想过送他入诏狱的是自己。 第69页 在山东,他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地处理案件,只为能挤出时间去清河再看她一眼。见她被谢程昀欺辱,心疼得恨不能把她揣在怀里,立刻带她回京,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可父亲也是她的伤,他得救她父亲。 听闻她归祖落脚通州,他机会终于来了,于是筹划着名如何迎她入门,风风光光,再不要她委屈。他本打算趁阮家老太太贺寿之时提出,可阴差阳错,因皇帝急召,他又错过了,这一错,便再无音讯,他心都空了。 波若寺再见,心死而復生,看到她的那刻,欲望无限膨胀,他想把她拥在怀里。 当藏经阁他真的把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却发现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他不甘,以为还可以挽救,然屡屡再见,除去冷漠疏离,往昔的情意一丝都看不到了…… 江岘恢復清冷,慵然朝后退了一步,阳光温暖却在他英气逼人的脸上打了一层冷冷的光。他扬着下颌,目光却只落在她脚上,平静道:“西拱门拐出去便是通翰墨堂的路,清昱在那。” 眼前的脚只停留须臾,连个迟疑都没有,转身朝西去了。 最后一根神经崩断,江岘心彻底沉了,一沉到底…… “啪嗒!” 清脆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地面,青苔上那块镂雕羊脂白玉赫然入眼 方才被他抱紧,她奋力挣扎,却不知怀里的玉窜了出来,一动便落下了。 清晓慌张去捡,可她手还是没有他快。 江岘消失的锐气又回来了,他捏着玉佩盯着清晓,双眸如辰,看得清晓局促不安,一把夺了回来。可夺回来她便悔了,只听他带着耐不住的惊喜道: “这玉你一直都带着?” 清晓掩饰地捏了捏耳垂,像硃砂滴进了水中,一片红晕霎时从耳朵蔓延了整个脸颊。她不看他,也不应声,手里的玉热得发烫。 江岘眼中笑意愈深,眸光似闪着温柔的水晕。 清晓又恼又窘,明明要放弃,偏就露出马脚。 她攥紧了玉,无视他的温柔,冷道:“带着又如何?” “你以为我带着它是因为怀念你吗?你有什么可值得我怀念的?我不过是觉得这玉还算值钱罢了。既然你给我了,那我可以当一次,便可以当第二次。” “为什么我说的话,您就不懂呢?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恨您也不怨您,您还纠结这些干嘛?我们两人不同路,您是世子爷,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咱们云泥之别,为何非要纠缠不清?因为曾经我嫁过你,那么我告诉你,不管是我嫁的,还是婚书上写的,都是清河增生林岫,不是江岘!” 清晓一口气道出,连口气都没喘。 本来就不同路,那么多门当户对,那么多貌美娴淑,他凭什么喜欢自己。已经被耍过一次,还要再上第二次当吗? 见江岘沉默,她唇角牵动冷嘲道:“世子爷,您愿意玩,可我陪不起。”说着,举步要走。 江岘拉住了她,眸色骤深。“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信。” “你到底要我如何做?” 这是和自己槓上了。清晓嘆了口气,望着对面的池塘,忽地手一扬,将手里的玉佩甩了出去。 “咚!”玉佩落水,瞬间无影。 江岘惊。 “没了,我们没关系了?”清晓摊手,无所谓道。 又陷入沉默。须臾,他道:“是不是我把它找出来,你就能收回方才的话?” 清晓突然觉得好笑,漠然应:“可以。” 江岘转身,扫视池塘,玉背对他投下,他甚至都不知道在哪落水。池塘里满是荷叶,塘下淤泥,更是难寻,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当然找不回来了,除非你把池塘的花除尽,水排尽,淤泥淘尽,不然一点希望没有。 清晓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可还没迈出两步,便闻身后“噗通”一声,惊得她心一紧,勐然回首,人不见了 他还真跳啊,这可是池塘啊。夏季荷花正盛,池塘水深淤泥多,谁知道下面是不是水草蔓生,水况复杂。若是不小心牵绊了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了意外,她可不会水啊…… “江岘!”她大喊了一声。 水面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害怕了,天生便对水有着恐惧感,这种感觉同样会延伸到对他人的担忧上。她慌了,依旧大喊着: “江岘!” 几声后,水面涟漪晃动,江岘终于透出头来。 清晓又惊又怒:“江岘,你上来!” 可他神情坚定,扫视着水面,似乎在寻找玉佩可能落水的位置。 “找不到的,你上来吧!”清晓语气有点软了。 “当初那簪子能找到,玉佩也一样可以。”说罢,他又钻入了水底。 清晓愣住了。那簪子,是他从水底捞出来的……她想起那日清早他带着湿气回来,她问他,他却佻笑道:“下雨了。”她气他不靠谱,便再没问过,原来他是寻簪子去了。 “江岘,你快上来吧,我说你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清晓喊道。江岘再次浮出水面,可唤了口气又钻了进去。怎么就这么拗呢! 第70页 “江岘,你再不上来我走了!”清晓威胁。他好似听到了,从池塘边窜了出来,扶着池塘边,皱眉道:“你到底扔哪了?在哪个方向。” “你上来吧。”清晓伸手去拉他,他衣服凉冰冰的。眼看着他挣开她的手,清晓赶紧道:“在这呢!在这呢!”于是眼皮一垂,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掌,玉赫然在她手心。 她只不过扔了个石子而已。 江岘知道自己上当了,在水中浮了半晌,默默朝池塘边靠近。清晓躲他一步之远。 他曲膝登岸,清晓发现他湿透的膝盖有红色洇出,于是想都没想,还没待他站起来便上前撩起他的袍裾。素白的中裤,膝盖已经殷透了。 “都一月了,伤还没好?” 江岘一顿。她知道自己受伤了?于是笑声轻柔道:“前几天不小心又碰到了。” 碰到了?他的身手,岂是碰到就能会伤的,还伤得这么严重。她突然意识到,他的生活可能真的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轻松。 “受伤了你还下水!”清晓脸色黯了下来,幽幽道。也顾不得,扔下手里的玉,便想帮他把裤脚撩上去,然手突然被他按住了。 水滴沿着他高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脸颊划过,水莹莹地,衬着黏在鬓角的髮丝,显得他白皙的脸更冷了。可再冷,也掩不住眸光柔柔,他看着她一动不动,眉梢含情,唇角蕴意,恨不能将她沉溺在这温柔之中。 他手指冰凉,握着她的手不撒开。方才摔倒时的伤沾了他衣裤上的水,有点刺痛,她缩了缩。 江岘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看着那伤口眉心一皱,接着低头,吻了上去。 他动作既轻又柔,像根羽毛,点点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他唇冰凉凉的,像待珍惜之物不敢深触,吻得极轻极柔,点点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一阵酥麻从手心窜入,清晓心化,身子都跟着软了。 “还疼吗?” 清晓木然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着不知所措的她,江岘心下一片柔软,软得一塌煳涂。他手扣着她的头,自己的额抵着她的额,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柔得像一潭水,轻缓道: “你还是捨不得。” 捨不得玉,也捨不得他。 清晓眼圈有点红了。咬着下唇按捺,不让泪流出来。 见她委屈,江岘的心像被揉捏着,酸疼得不得了。他希望她能依靠自己,就像在清河一样,可以对自己笑可以对自己哭。于是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紧咬的下唇松开了。 “想哭就哭吧,是我对不起你。” 知道对不起,为何还留那样的话! “……人成各,今非昨。这是你自己说的,既然你我不同路,你干嘛还要招惹我!”清晓哽咽怨道。 江岘却愣了。 “我何尝说过这些?” “不是你又是谁!是你在我诗册里留的!”清晓怨恨地看着他。 江岘想了想,茫然道:“我是留了,可不是这句啊。我是让你等我……” 清晓惊。 江岘看着她兀自念道:“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莫待春旧人成各,嘆惜秋索今非昨。念闺阁,一缕相思,彩笺托寄,永誓此生不相负。等我……” 啊! 清晓回忆那页纸,被撕掉了大半,最后只留下的两句“人成各,今非昨”。可仔细想想,那两句好似也是上下,不是连句的。 当初怎么就没意识到呢,不是连句那便不是《衩头凤》,若是换了这首,一切都解释通了。 包括在阮府看到的他的字迹:惜春阁,等我…… 原来那字迹是从这来的。 恍然间,清晓全都懂了。 好你个阮清妤! 清晓勐然起身,神情愤恨地望着空中一点,好似在回忆什么,随即看都未看坐在地上的江岘一眼,转身便要跑。 江岘不解,忙唤她一声:“清晓!” 清晓回首,看着他,颦眉嗔道:“你的帐回头再算!”说着又要跑,半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了回来,弯身捡起刚刚丢在他身上的玉佩,又跑了。 看着那抹倩影越来越远,江岘单手扶膝扬起下颌,任水滴在他俊逸的脸上肆流,他慵然而笑。笑声越来越大,朗朗似他此刻的心。 “算,陪你算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入v,万字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第31章 糕点 清昱每日清早去谭府, 傍晚时分回来。 谭少傅很喜欢清昱, 一是他聪颖伶俐, 悟性极好;二也是他懂得珍惜机会的来之不易,发奋用功。 如此也算对得起清晓的付出了。 清让在翰林院备受重视, 清昱的教育问题也解决了,只剩下两个年将及笄的姑娘。母亲一面为她们准备笄礼, 一面不得不为二人的婚事操心。经歷了前一事,母亲满心只想寻个家世清白,踏实稳重的人。相貌、钱财、地位,这些都可以不计较, 但必须知根知底。 清晓最近也颇忙, 忙着寻清妤的底。 自家姐妹, 她不是没同情过清妤。之前在祖家被戏弄她都没计较,可她竟然撕了江岘给她留的字, 让二人误会这么久。 第71页 如果早知道江岘始终没有放弃她,那段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吧,起码心里还有一方柔软支撑着,不至于绝望透顶。 想到江岘,清晓心里还是有点乱。毕竟他是江岘靖安侯世子。 他们差距太大了,她虽然摆脱的罪臣之女的身份, 可依旧是一介平民。想到昨日谭府那些倨傲的小姐, 她意识到: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不易跨越的。 江岘不在乎,她也可以不在乎。但生在这个时代, 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冲破世俗太难。 况且清让说得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身边充满复杂和未知,可自己盼望的却是一种安稳平淡的生活。 而且自己的心结解开了,父母也未必解得开…… 瞧瞧母亲看中的那几户人家:隔壁刘书生家的二儿子,正在科举的路上努力奋斗着。长得倒是斯文儒雅,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克勤克俭,然见面他竟送了三本书,名曰:“悉心挑选,小姐必能受益。”听闻此事,清晓哭笑不得。他想找个“心灵伴侣”,自己可担不起。还不及人家十里坊的吴家,还知道抱两只大鹅来呢。 月见母亲倒是给张罗了几个条件可观的,可人家哪瞧得上阮家,不过是为了生意应酬,敷衍蒋氏罢了。这跟现代相亲没什么差别,还不如现代,现代起码还能看个脸吧,这连脸都不露,全凭家世地位财富能力值。清晓无奈感喟,然清妤挑得却是劲劲的,有事没事便去找月见,见天往蒋氏身边贴,好像那是她亲舅妈一般…… 清晓坐在西厢唉声嘆气,巧笙一脸茫然地进门道:“小姐,门外有人找你,侯了有一阵了,也不说是谁。” 阮家小院不大,出了二门一拐便是大门,清晓站在照壁前望望,确实有一男子。 男子年不过三十,容貌清晰硬朗,身子笔直笔直地,默然伫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堪似门神,让人看着发憷。 清晓没敢出门,脚还在门槛里,探头问:“先生找我?” 男人勐然抬头,惊了清晓一跳。他又垂目道:“我家主子找您。” “你家主子是谁啊?”她往门后又蹭了蹭。 男人未语,目光瞥向对面巷子的小胡同。清晓循视望去,提悬的心登时落下了,还有点沉。胡同里,一身锦绣曳撒,英姿挺拔的江岘正朝她微笑。 他本就自带高贵脱俗的气质,这会儿正午阳光有点烈,打他身上明晃晃地像天神,耀得人睁不开眼,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清晓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随即平静转身,回房。 “清晓” 江岘急唤了一声,清晓回头,见他正朝这疾步而来,心惊,赶紧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见他脚步未停,只好迎了出去,扯着他又回到了小胡同里。怒气不减地盯着他,嗔道:“谁让你来的,这若让街坊看到,还道我们家又出了何事。”说着,朝他肩头的飞鱼扫了一眼。 江岘也看了一眼,明白了,笑道:“出案子,突然想见你来不及换了。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清晓制止。“你别来了。” 江岘眉心一蹙,低头看着她,眸色晦暗。“你还没原谅我?” “我何时说过原谅你了?” “在谭府池塘……”江岘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眼前小姑娘虽倔强却没有了那日的冷漠,他想到什么,黯淡的眸色忽而亮了,喉结微抖,沉声笑道:“对,不能原谅,还得跟我算帐呢!说吧,怎么算!” 清晓瞪了他一眼。怎不知道他脸皮这么厚啊。于是扁嘴道:“今天没心情跟你算!” “那你哪天有心情?我来,不然明天?”他笑意愈浓,明晃晃的。 “你!哎……”清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了,以前吵嘴就吵不过他,现在还是。于是干脆不理他,扭头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气。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他含笑解释,伸出右手,手掌里托着不大的纸包。 看那标记她也知道是什么。 “可能和清河的口味不一样,但这已经是最接近的了。”他展开,把水晶糕递到她面前。 糕点莹白,和他白皙的手指映衬相得益彰,好看得极了。可清晓的心却有点凉。她嘆了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把往昔的记忆勾起。 “我不要。” 江岘的手僵住。“不喜欢吃了?” 清晓摇头。“喜欢,可每次吃,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先是被绑架,然后是他丢下自己…… 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痛感从刺点无限扩大。看着失落的姑娘,江岘眼中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他提了提唇角,轻柔道:“吃吧,这一次我绝对不走。” 清晓仰头看他,眼眸水雾。可对上他的那一刻,一下子便沉溺在了他似水的温柔中,水雾散尽,暖融融的。 总是败给他。 她自嘲,无奈地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从舌尖甜到心里,亦如当初。 “好吃吗?”他期待问道。 清晓笑着点点头,恬然得像月光。 江岘看得有点怔。忽而又道:“我也想吃。” 第72页 清晓愣了,抬了抬下颌。“你那不还有吗?” 他眼尾一挑,笑道:“不想吃这个。” 那想吃哪个?清晓看看自己手里的,眉心一蹙,举起来道:“可这个我咬过了。” 江岘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柔,眸中的笑意像清风似的撩着她心。怕再次沦陷,她索性低头不看他了,继续吃那块糕。 可糕点还没到嘴,只觉得一股压迫感混着淡淡的檀香袭来,接着,耳尖被轻轻咬了一下。 一股酥麻的电流沿着耳尖窜到心底,又散到四肢百骸,最后返聚回来的是一片绯红 清晓脸都红透了,杏眼怒瞪,捂住耳朵呵了声:“江岘!” 她分明是恼,可看在他眼中却似小猫撒娇,甜软的声音挠得心里好不痒。 江岘唇角一扬,轻声道:“吃到了。”说着,托起她手把剩下的糕点交给她,留了句“明天还要。”便一个转身不见了。 清晓呆愣愣的立在原地。 直到心逐渐平静,红晕退了些,她才敢出了胡同朝自家去了。 入门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摇头嘆息:哎,二度沦陷…… 晚饭,见清晓吃的不多,母亲忧心问:“不舒服?”她的病可别是反覆了。 清晓摇头,笑道:“没,下晌吃了些点心,不饿了。” “姐姐吃点心也不带我们的份。”清妤笑问,举箸给清晓夹了颗丸子。“再吃点吧,母亲特地给你做的。” 清晓淡定地瞥了她一眼。 自打离祖家入京,清妤没了依靠,便一直讨好卖乖。渐渐地,父亲对她的怨气不但平息,连母亲也开始接纳她。毕竟是阮家女儿,宋姨娘再可恶,也不该迁怒于她。 不过清晓知道,她可没那么安分 清妤和姚女害自己的事,清晓没提,之前是因不想计较,如今是没找到证据。她既然能在祖家模仿江岘的字迹,那便说明江岘留给自己的诗她一直留着,就是不知她带没带到京城…… 见清晓沉思没动筷子。清妤笑眸一转,又道:“姐姐这是真吃不下了,听嬷嬷说,姐姐和巧笙今儿一整日都没出去,什么时候买的点心啊。”说着,看看父母,见他们没反应又故作无意道:“可是谁送的?” 这回可有效果了。 母亲怔了怔,蓦地放下筷子看着清晓,蹙眉道:“吴家那孩子又来了?” 清晓喉头一紧,无奈嘆了声。“没有……” “没有就好。那孩子不行,以后不管他送什么来,都不可以接。”言氏嘱咐,又看了看巧笙,巧笙也连忙点头。 “知道了。”清晓默默喝了口茶,压压惊。 见纤弱的女儿安安静静地坐着,言氏心头一酸。阮家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她曾经也是大家千金,可瞧瞧女儿,来说媒提亲的不过都是些市井书生,哪有一个名门之后。想起那吴家长子抱着两只鹅的模样,她心里就一阵懊糟。这种人,在言府做陪读都不会要他,真不知道这圣贤书都读哪去了。 言氏嘆了一声,沦落至此,越发地觉得对不住女儿了。 自打挑破误会,阮伯麟和妻子心意相通,他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也放下碗筷,劝道:“待我任了教谕,清让有了官职,一切就都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言氏无奈点头。 清妤眼神不太高兴了。本是想勾出清晓与人偷会的事,怎就扯到这了。她不甘心,笑道: “姐姐生得标緻,人又灵秀,爱慕她的人定不会少,不然怎有人给她送糕点。” 惊能压下去,火可不好压。清晓冷看她一眼,她却故作惘然。 “对啊,谁给你送的点心?”言氏问道。 清晓清楚一家人对江岘的态度,她不能说。于是没急着回,微笑问道: “妹妹,你怎就确定是别人送的呢?咱俩一个西厢一个后院,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给我送来?还是你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我啊。” 曾经她害过清晓一次,盯着清晓也不是没可能。言氏眉越拢越深,清妤有点慌,忙道:“咱家小院就这么大,转个身便看全了,你拿着点心进门我自然看到了。” 撒谎,点心分明是候在门口的巧笙拿进来的。 清晓不能揭穿她,揭穿她就等于承认有人给她送了。 “我是吃点心了,可点心是清昱昨天带回来的。带给我的。”清晓重点强调了后一句。 反正彼此都没证据,谁的可信度高,谁的便是实话喽。 清妤也拿她没办法,她只见门外后人侯她而巧笙守在门口,没看到她见了谁,也没看到她何时回的。 父母没怀疑,这事也就算完了,可好巧不巧地,清昱偏偏这时候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人 第32章 意料之外 “本想留清昱用晚饭, 他怕家人担心便回了。”谭沅昊笑道。 他语调不疾不徐, 慵然沉稳, 和他的笑一般让人极舒服。他好似天生就有讨人喜欢能力,阮伯麟和言氏微笑点头。 “他自己回便可, 怎还劳烦谭公子送他。” 谭沅昊微微一笑:“严重了,顺路而已。”说罢, 环视客堂,问:“怎不见阮小姐?” 第73页 夫妇二人一愣。哪有来了便问人家姑娘的。 见他们神情疑惑,谭沅昊笑意浓了几分,解释道:“在谭府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今儿祖母还提及, 贊她有见识和毅力, 让我转话, 请她来谭府做客。” 闻言,夫妇二人点头, 唤清晓来了。 清晓看到他惊愕不已,随即长吁了口气。 可不得吁气,晌午才见过江岘,晚上清昱便领了陌生人回来。她第一反应便是他,可过后想想,清昱本就对他有意见, 怎么可能带他回来。 眼下是放心了。 她安心, 谭沅昊倒是起了兴致。第一次见便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还着实是。见了自己先惊后喜,意料之外, 可非情理之中。 二人见礼,谭沅昊将祖母的话转达了,便要告辞。 家人送他,才一踏出正堂门槛,谭沅昊便瞧见檐廊里躲了个小姑娘,正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他,见他也望向自己,含笑福身,从容不惊。 倒也是个有趣的。谭沅昊慵然挑唇,含笑朝她点了点头,过去了。 这一笑,清妤的淡定崩不住了,心都快跳出来了,脸若烧云。方才在门外听他是谭府少爷,便好奇搭了一眼,这一眼便跳进去了。竟不知天下还有这般俊逸的人,脱俗得遥不可及。单那一笑,洒然不羁,便让人迷得不得了。 清晓出门,见了羞赧的清妤,又看看谭沅昊,冷哼了一声。 这轻不可闻的哼声把清妤的荡漾春心点醒了,她想到了什么,拉着跟在众人身后的清昱悄声笑道:“清昱,你可是偏心,为何只给大姐带点心,二姐便不是姐姐了?” 清昱有点愣,童声未退的他清脆问了句:“什么点心?” 这一声,把前面几人都唤住了。清晓勐然转身,盯着二人。 “昨日你给姐姐带的点心啊?不是你给她的?”她瞥了一眼身后的清晓。“那是谁啊?” “清妤!”清晓喊了声,“客人未走,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等客走了,还不知道她对清昱嘱咐什么呢。清妤心里暗道。不过眼下清昱已然不知此事,阮清晓躲不过了。于是笑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好奇。” 好奇?这分明是挑衅。 不管清妤有意无意,言氏都明白过来,盯着女儿眉心越皱越深。阮伯麟也颇是尴尬,讪笑伸了伸手臂,继续送客。 瞧这一家人的神态,谭沅昊抿唇。宅里院外,女人圈混出来的,别人看不懂他可品个透彻,这是小姑娘拿着弟弟做掩护被人掀了底啊。看来自己一走,必然是场暴风雨。 眼见着清晓的脸越来越沉,谭沅昊唇角一勾,唤道:“清昱!” 清昱应声上来。 “昨个祖母特地为你做的点心,你给姐姐了?”谭沅昊狭长的眼睛微眯,眸光一闪。清昱先惊后逐渐淡定,低头不语。 谭沅昊摸了摸他的头,和煦道:“给便给了,又不是错事,何必不敢说。” 清昱木然点头。 这便解释清了,大伙脸色缓了过来,除了姐妹二人:一个愤恨气得直想跺脚,一个虽松气却略显凝重。 送客后,一家人回房。清晓忽而道要询问谭老夫人邀请之事,又折了回去。见她,方上轿的谭沅昊又下来了。 清晓福身。“谢谭公子方才相助。” 谭沅昊轻笑一声,挑眉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啊,那你还真是要谢谢我。” “……” 这人还真是果不虚传啊。 谢过,清晓福了福身便要退下,他却把她唤住了。“你要谢就这一件吗?” 清晓驻足,想了想,没明白。 他又笑了,带着阳光的味道,把晦暗的四周都映亮了。 “我的绢帕,你不还我了?” 啊……明白了。清晓长出了口气。首先,是他先撞的自己,他给自己手帕时她已经谢过了;其次,那日混乱,手帕沾了泥血,早就不知道被陆家小丫鬟收哪去了。所以“谢”和“还”貌似都没必要。最后,他差一块手帕吗,要小气到张口和姑娘讨还? 不过,他是客且刚帮了自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清晓勉强笑道:“手帕怕是不能用了,改日嬷嬷做了新的,让清昱给您带去。” 谭沅昊撇嘴,温润的脸佯做不满,可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他舌尖点了点下齿,盯着她道:“不若把你的给我吧。” 这“浪子”名声还真是当之无愧。即便清晓也明白姑娘送手帕是何意,原来他目的在这。 内心冷哼,面上笑容淡定。“抱歉,我没带。” 谭沅昊瞧着她衣袖露出的绢帕一角,笑了。点了点头:“好,那你记得,你欠我一块绢帕。待你绣好了,我改日来取。”说罢,朗朗而笑,带着他独有的轻佻和张扬,衫裾一撩,上轿。 看着远去的蓝呢轿子,清晓默嘆:这种人,还是离远点的好。 清晓回去的时候,房里只有母亲和弟弟。弟弟道她刚离开,父亲便一脸怒容地把二姐叫书房去了,现在还没回。清晓点头。清昱想问点心的事,可瞧了瞧一脸严肃的母亲默默回房了。 堂中只余母女二人。 第74页 “他是沖你来的吧。”母亲冷不丁道了句。 清晓有点惊。摇头:“母亲说什么呢,人家不是说了送清昱么。” 这点规矩言氏岂会不懂。送清昱哪用得着他一个少爷,即便是来邀请清晓,也该下了帖子才对,哪有主子亲自传话的。他说二人有一面之缘,这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女儿知道。 这些言氏没提,唯是笑道:“不是就好。和他还是尽量少接触,咱们不是一路人,便不要生那误会。”说着她嘆了一声,“我以前一直想要把你嫁个好人家,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好。当初是我的错,一意孤行害了你。” “母亲怎又提这个。” “我也是看到谭家公子想到了。”她抚了抚女儿的手。“知女莫若母,你的心思我懂。那‘林岫’便不要再想了,况且他也回不来了。” “他若是回来了呢?” 清晓突然问了句,言氏一僵,脸色忧郁。就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厉言道:“回来了也不行。贪生怕死,不能同患难,到什么时候都靠不住。” “如果他是迫不得已呢?” 清晓追问。言氏捏着女儿的手越发地紧了,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来了?” “没有!” 言氏盯紧了女儿的眼睛,见她淡定相对,渐渐平静,松开了她的手语气疲惫道:“回去歇着吧。这话日后不要再提了,尤其当你父亲的面。” 清晓回西厢的时候,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应该是还在训清妤。难得他看出清妤的小伎俩,不过清妤心思,可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母亲对谭沅昊的顾虑是多余的,她自然不会接触这样的人。只是江岘…… 她不得不承认,再见他理智上是怨,可心里温暖的。这种暖意让她抵抗不了,像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一般自然而然,非人力能抗拒。 所以她主动远离他,可依旧是逃不掉。 她突然想,如果父母知道他是江岘,会是怎个情况…… 翌日,谭少傅入翰林院,清昱去了私塾。 清妤也跟着走了,在照壁前碰到送弟弟的清晓,不掩饰地朝着她冷哼一声,撇头出门了。 清晓瞧着她那两块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吧。估计这会儿出去肯定是去找月见了。 上午倒还好,晌午一过,清晓心便有点躁,坐立难安。她想到江岘昨个的话,担心他今天还要来。于是心里默念着:别来了,别来了,别来了……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巧笙。清晓见她便问:“来了?” 巧笙喘着气,摇头。 明明不想他来,怎心竟突然有点空呢。清晓甚至有点后悔吃那糕了…… 巧笙见她失神,也顾不得,慌忙道:“小姐,私塾方才来人,小少爷在私塾和人打起来了。” 清晓顿惊。 这才几天啊老毛病又犯了。 母亲这几日忙着置办田地,父亲一早被吏部衙门唤去了,家里就剩她自己。正急着,清晓望向门外眼眸忽而一亮。展颜唤了一声: “大哥!” 清让难得回来一趟,就赶上这事,清晓有点惭愧,好似没教育好弟弟是她的错。清让摸摸她头,劝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清晓笑了。其实她倒是盼着清昱吃点苦头,不然他不长教训! 兄妹二人赶到时,清昱正和一少年在日头低下站着。清昱才九岁,比那少年矮了半头多,可瞧瞧脸上的伤,他可比自家弟弟多得多了。 方才还想让他长教训,眼下清晓心里松了口气。没吃亏就好。 大致问清情况。原是私塾见新入学的清昱年纪小,有意捉弄。清昱随了母亲,急脾气仍是一触即发,吵不过,便动手了。 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架都是正常的。但是清昱下手是又准又狠,人家不乐意了。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正感嘆着要去找夫子,只见夫子出来了,笑容可掬地对着身后人道:“您慢点。” 清晓抬头一望,明白了。还是不是跟他学的! “世子爷,小孩子吵闹都是常事。我们也不知晓这孩子和靖安侯府的渊源,您多担待。” 江岘神色平和,笑道:“这话该我说,毕竟他也有错。但我还是不得不提:德者,才之师也。您是夫子,不能重才轻德。学生出言不逊,您也有责任。若非如此,今儿这事也不会发生。” “说的是,说的是。”夫子点头,笑应。“老夫失职了。” 江岘淡淡一笑,左手反剪身后,右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刀柄,看似轻松却让人生畏,靠近不得。他下了台阶,一眼便看见了默立的清晓,眸色忽而一亮,上前。 可还未靠近,清让迎了上来。 江岘笑容一顿,挑了挑眉,含笑道:“兄长也来了。” “不敢承受你这声‘兄长’。”清让冷道。 江岘不惊。转而对清昱笑道:“没事了,跟兄长回去吧。” 清昱虽对他有气,可终归没理,低着头朝兄姐去,半路,被清让拦下。 “道歉了吗?”清让声如其人,温润和煦,而此刻有点严厉。 第75页 清昱拧着小眉头看着兄长,忿忿道:“是他先口出恶言污衊我的!”说着小拳头又攥起来了。 江岘敛容,也道:“不是清昱的错,为何要他道歉。” 清让没看他,拉着弟弟:“我是让你给夫子道歉,私塾学堂,岂是你凌辱之地,圣人教诲都忘了吗,遇事便要动手?你是读书人,不是莽夫,暴行解决不了问题。” “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拿圣贤礼仪忍吗?”江岘突然冷道了句,下颌微抬,清冷地看着清让。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江岘虽生在武勛世家,可他是庶出,原走的仕途路子。后兄亡继其位,又跟了首辅,才放弃文做了锦衣卫。 锦衣卫本就名声不好,清让这话里话外都透着言外之意。 江岘继续道:“我朝崇尚礼教,那边塞屡屡侵扰,便让我们拿礼仪和冷刃去搏吗?” 倒是有点道理。清晓看了他一眼,视线对上,他眸光微动似有淡淡的笑意,看得清晓赶忙错开了。 “强词夺理。”清让哼道:“那是武将之职,清昱不过是书生。” “参军是文官,可他运筹帷幄论的也是兵法。” “兵法讲的也是策略,非鲁莽行事。” “你怎知清昱没讲究策略呢。他孤身一人抵四个,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说着,颇满意地看了清昱一眼。清昱认同,又不想和他亲近,憋得左右不是。 清让还欲还口,清晓赶紧拉住他。论学识,他二人不分伯仲,可论“歪理”他辨不过江岘,自己可是领教过的。 “大哥,走吧。你难得回来,还没见父亲呢。” 清让看着妹妹,沉默半晌,随即柔和笑道:“好,走。” 于是拉着弟弟,给夫子道了歉,三人离开。才一私塾大门,江岘也跟了上来,贴在清晓耳边道:“今儿事出突然,来不及给你买糕了。” 清晓微怔,他是清昱的事耽搁了。消息可倒灵通。也是,他是锦衣卫嘛,怕连自己的举动都在他掌握中。 她想说什么,见前面兄长目光一直未离自己,只福身道:“谢世子爷帮了清昱。”说罢,便奔兄长去了。 江岘知道她有话要说,情急去拉她,却被清让一个凌厉的眼神拦住了。二人对视,不见火光,但见冰封万里。 看着远去的三人,江岘俊逸的脸晦暗不明,眸色愈深。不能再等了,必须把她重新接回来,寸步不离…… 远处蓝呢轿上,旁观看戏的谭沅昊冷笑,修长的手指一甩,撂下轿帘道了声“走”,轿子稳稳起步从小胡同里消失了。 轿子里,谭沅昊不住摇头暗笑。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姑娘果然对江岘意义非凡。还道他无懈可击,原也有软肋啊。并且,还牵出了个阮清让,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一晃,停了下来。 谭沅昊喝了一声,皱眉,掀起轿帘朝外看。只见一小姑娘摔倒在地,无辜地眨着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谭沅昊微怔,又看了看通往自家的路,忽而一笑,下了轿子。声音慵懒魅惑,笑容脉脉似含了情意般道: “阮小姐,可摔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护犊子的阮清晓,嘴上说让弟弟长教训,心里还是不想他吃亏。 江岘:所以你还是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 清妤是要以身示范,什么叫no zuo no die。 第33章 (修)鬼迷心窍 “酌茗, 给阮小姐上茶。”小客堂, 谭沅昊招唿, 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坐在官帽椅上的清妤。 小姑娘身着桃粉罗衫,头簪金丝海棠, 衬得娇艷的小脸白里透红,羞涩, 却依旧从容淡定不失礼仪,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不过想来也是,虽庶出她好歹也是出身书香,和清晓同样是阮府的小姐。 不过同样是小姐, 这行为可就天差地别了。 谭沅昊扫了一眼她的腿, 问道:“可伤到了?要不要寻府医瞧瞧?” “谢谭公子, 不必了,不碍事。”清妤垂目谢道, 眼睫轻颤,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好不怜人。她低头的脸颊,倒是有几分像她的姐姐,只是比她姐姐气色好多了。 “阮小姐这是打哪来?”他含笑问道。 “我本是要去找表妹叙旧,不巧她随舅母出门了, 我只好回来, 半路便……” “便撞上我了。”谭沅昊语气佻然地接了话。 清妤心头一紧,忙抬头解释道:“我不知道是您的轿子,怪我, 走路不小心。” “哎!”谭沅昊轻嘆了声。“这如何能怪你呢,要怪也是轿夫,冲撞了小姐,该赔不是的是我啊。”他语调抑扬,尾音魅惑一挑,似他慵懒的笑,把人心都揉得发酸,酸得发甜。 清妤不禁望向他。他五官精緻俊逸,像上好的玉器雕刻打磨出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温润而高贵,即便看着都觉得是一种享受。看着看着,清妤竟有些痴,直到下人把茶水端来,她才失神地垂下了眼皮。 这种眼神,谭沅昊见得太多。他唇角一挑,含笑道:“请用茶。”见清妤端起,又柔情地嘱咐了句:“仔细烫。” 第76页 清妤心都暖化了,脸越来越红。 谭沅昊轻笑,眸色深不可测。 “对了,想问问小姐,可识得靖安侯世子?” 清妤一怔。随即摇头,抿笑。“人家是世子,我如何能识得。也不过是听说过罢了。” 瞧她神情也不似撒谎。这倒有意思了,清晓和请让都认识,可她不知道。莫不是阮清晓和江岘之间都是背着人的? 清妤忽地意识到什么,目光疑惑地瞟向谭沅昊,反问道:“谭公子怎想问这个?” 小姑娘反应可快。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听闻世子爷和礼部阮侍郎关系颇好。” “嗯。”清妤淡笑,“阮侍郎是我家二叔,倒是我家堂姐和世子爷识得。” “阮清芷?” “谭公子认识?”清妤惊讶。 谭沅昊笑了,“自然,她常来谭府,祖母很喜欢她。” 闻言,清妤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清芷认识他,清晓也认识他,她们都应邀来过谭府,独独自己没这资格,就因为她是庶女?越想心里越气闷,捏着茶钟的指尖都紧得发白。 瞧着她那神情,谭沅昊笑了,语调轻缓道:“日后若是祖母下帖子,你便随你姐姐来,阮小姐慧心,祖母定会喜欢的。” 话送到了心坎里,清妤甜得心软,连舌尖都跟着发麻。天下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男子,谢程昀也曾对她好过,竟不及他只言片语。如此良人,便是折她的寿也要搏得一搏。 她放下茶盅,方欲福身道谢,却闻他忽而道: “令姐,阮大小姐,可有过婚约?” 清妤愣住,心思飞转。不当不正地偏提她,还问及婚事……思及他那日见清晓,更是帮她开脱,清妤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神色凝重,眉心笼了一层淡淡的忧思,几开樱唇,却未发声。 谭沅昊不解,敛容道:“怕是我不该问,抱歉了。” 清妤忙摇头,好似抉择地抿了抿唇,随着一声哀嘆,一股脑地将清晓如何被退婚,沖喜,另嫁,乃至被抛弃之事统统道来…… 末了,她感喟道:“姐姐命苦,年未及笄便成了弃妇,不然我们一家也不会躲到京城……” 她以为听了这些谭沅昊会失望,可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眸色深邃,看不出神色,但绝不是失落。难道自己揣测错了?他不喜欢清晓?还是对他而言,这些都无所谓? 她又补道:“旁人看不出,但我知道,姐姐还在等他。” 谭沅昊终于有了表情,他唇越挑越深,不住地点头,盯着清妤眸色一亮,道:“听你描述,这‘林岫’倒是像我熟悉的一位故人。小姐可还知其他特徵?”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清妤想了想,道:“我临过他的字……” “酌茗,笔墨!” 半刻钟,谭沅昊看着纸上的“惜春”二字,便心明如镜了。 江岘啊江岘,没想到你竟有这样一段。原来那段日子他在清河,如此冯家兄弟和山东巡抚一案都连上了。陆崇谦,你果然有颗好棋子! 该问的都问到了,谭沅昊唤酌茗送客。 出门前,他突然唤住了清妤,看着眼中隐有不舍的小姑娘,他魅惑一笑,道:“阮小姐不想知道,我和你姐姐有和渊源吗?” 清妤好奇,点头。 谭沅昊盯着清妤的袖口露出的藕粉一角,舔了舔下唇,精緻的眉峰一挑,邪魅笑道:“她欠我一条绢帕……” …… 谭沅昊遣酌茗驾谭府的三驾马车送清妤回去,这规格之大,兴师动众,以致阮家街坊看到车挂灯上的“谭”便明白这车是打哪来的了。眼见清妤从车上下来,都不禁驻足多看上两眼。 清妤向来对这种微妙有感,于是脖子拔得更高了。 四邻窃语:莫不是阮家要有喜事了? 清妤也如是想的。如果说之前她还在忐忑,那么最后谭沅昊和她讨要绢帕,便再清楚不过了。女子的绢帕,可不是说要便能要的。 酌茗一直将清妤送进了阮家正堂。听闻谭府来人,父母清让,连同清晓清昱一同候在客堂,怎知迎来的却是自家女儿。 清妤心情极好,给父母福身,唤了大哥,也难得给了清晓一个笑脸虽说是带着蔑意。 她如主大方地谢过酌茗欲送他出门。然酌茗笑了笑,低头道:“小姐不急,我家主子的话还没传呢。” 清妤诧异,什么话?难不成……她脸越发地羞了。 酌茗三十出头,一抹小鬍子在下巴上颤了颤,笑道:“阮老爷,我家主子怕误会,特遣我来解释。今儿下晌,我家少爷在外回府,轿子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偶遇阮家二小姐摔倒。其实这事儿吧,时有发生,您也知道我家少爷的名声,换了她人绕过去便罢了,这不是看在我家老爷和清昱师徒的份上,怠慢不得,便接待了。以示重视,还用府里的马车送小姐回来。可是……” 酌茗瞥了一眼脸色渐渐发青的清妤,眉头一皱,佯做为难道:“可是我家少爷说了,他所为不过是为了两家的交情,方正磊落,绝无他想。也请小姐不要误会,还是收回此物吧。” 第77页 说着,他递上了一条藕粉色绢帕。 清妤勐如电击,从脚尖一直麻到头顶。额角登时渗出了汗珠,嵴樑一阵寒风吹来,冷飕飕的。这风是他谭沅昊吹的,千算万全,自己竟栽在了他手里!她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跟我要的!”清妤上前喊了一声。 酌茗皱眉。“哟,二小姐,您这话说的。我家少爷说过一个讨字?可不是您自己拿出来的。” 阮伯麟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把这个女儿一口吞下,省得她丢人现眼!人家这话他还听不明白吗?摔倒、时有发生、谭少名声……这不就明了暗了道清妤是恋慕谭家少爷,故意摔倒惹人注意吗?如此便罢了,她竟还不知廉耻地送人家手帕,这姑娘的手帕是她说送便能送的吗! “说!到底是不是你给的!”他朝着女儿吼道。 “是……不是,是我给……”这话清妤解释不清。谭沅昊看着自己的帕子突然道清晓欠他一条,当时那情景,就算心思转得再慢也明白是何意。不是打着清晓的藉口讨自己的帕子又是什么,所以她二话没说便把自己的给他了。 明明是他要的,却一个“讨”字都没讲,清妤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他说姐姐欠她条绢帕……” “我是欠了。”清晓冷眼看着她道,“去谭府时我手受伤,他给了我一条帕子,不过一直在陆家小丫鬟手里。即便如此,我欠他与你有何干?用得着你给他吗?” 清妤惊住,冷汗淋漓。 事实如此,即便欠,也不该她还。谭沅昊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他出此言,她一定会给。他还真是“善解人意”啊!清妤悔,不言语了。 她不语可不成。这事说大是大,说小是小。谭沅昊完全可以和清妤私下解决,但他非要挑到明面上。阮伯麟不煳涂,当面教子,他得给谭家个说法,不然还道他阮家无家规,教育出的子女尽如此般! “说!你今天是不是故意去的谭府!” “不是,我是去……去找月见。” “月见家在十里坊,一东一西,你是如何绕到官帽街的!”言氏冷哼,补了一句。 除了在清河宋姨娘被揭穿时,清妤还没如此紧张过,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一是面对父母咄咄的气势,她心虚;二是酌茗在这,她撒不了谎,还要让他看笑话。她完全想像得出酌茗向谭沅昊回报时,谭沅昊那清冽鄙夷的笑。 清妤咬着牙不肯承认,阮伯麟气得恨不能家法处办了她。那日在书房的话是白谈了,劝她收心,劝她收心,这心怎就不肯安分呢! 气头上,阮伯麟也顾不得,颤抖着手指着清妤道:“你以为你如此便攀得上人家吗?你也就配给人家做个妾!” “做妾又如何!”清妤直直回视父亲,恨恨道:“一个廪生不过月六斗米年四两银,十年都置不来一亩田,做这样的正室还不如做妾!” 阮伯麟勐然一惊,竟被她堵得胸口发窒。随即青筋暴突,手起而落,“啪”,扇了清妤一巴掌。 “鬼迷心窍,不知廉耻!” 这一巴掌,把众人都惊了。 清晓暗暗摇头。清妤真是无药可救了,她甚至都亏了她亲生母亲对她的苦心,宋姨娘最怕的就是她做妾。 眼下这事可闹得有出乎意料啊。酌茗尴尬,不能再留了。于是讪讪一笑,又将谭沅昊让他转交的纸笺递给了阮伯麟,道此物依旧是二小姐所有,便一熘烟告辞逃跑了。 阮伯麟展开,“惜春”二字无限放大,挑衅似的刺激着他的眼。此时此景,这二字想不让人误会也不可能了。 “惜春。”他冷笑念道,冷得有点怕人。半晌,勐然甩手,将纸摔在清妤脸上,吼了句,“你怎不书‘思春’呢!” 这误会越来越深了,清妤彻底慌了。拿着纸含泪解释,她写这字并无此意。然阮伯麟哪还信,恨得一把推开了扯着自己衫裾的女儿。 清妤急的嚎啕大哭。然一旁的清晓沉静半晌,看着地上的字条漠然道:“她确实无此意。” 清让惊,愕然看着妹妹。 清晓不慌不忙,解开了身上的锦囊,从里面捻出了个纸条展开,又捡起地上的纸笺。 两者比对,字体一模一样。 “惜春阁,等我……” “惜春” 清让懂了。眸色骤深,凌厉的盯着清妤,“祖母大寿,是你设计害的清晓!” 他话一出口,大家都明白了。阮伯麟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的气都是颤抖的。言氏恨得咬牙,有其母便有其女,她竟然还相信宋姨娘的女儿会转性。从清河压抑到现在的暴脾气再耐不住了,喊了嬷嬷,当着众人的面行家法! 满院子鬼哭狼嚎,清妤被打得求饶,可言氏不发话,谁也不敢多言。 清晓看着清妤那双手,原本嫩白细腻,此刻肿得像熟了一般。纤纤指尖充血,不停地颤抖,不要说再捏针拿笔,怕是连碗筷都握不住了。 惨,却一点都不招人可怜。 打完,言氏暂且将她关入后罩房,嬷嬷搀扶她回去,她有气无力,走到清晓身边,一双通红的眼睛像似从地狱爬出来的一般,瞪着她。半晌,突然冷笑,嘶哑着声音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几个字是从哪来的?” 第78页 清晓冷若冰霜,看着她。“不想。” “你就是想也没机会,我不会让你知道的!”清妤咬牙道。 “我已经知道了。” 听着清晓把江岘留的那首诗低声道来,清妤瞪大了眼睛。“不可能,那纸我早就毁了!” “你毁得了纸,毁不了人。”说罢,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回了西厢。 为什么总是赢不了她。清妤怔了半晌,大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嚎啕不停。听得言氏好不心烦,看了看丈夫,问道:“接下来如何?” 阮伯麟抚着八仙桌深嘆。“不然送回去吧。” “送哪?清河?宋姨娘那?” 言氏皱眉,问道。阮伯麟方要言语,只听小厮来报:“来客了,谭老夫人来了……” 第34章 提亲 谭老夫人如何来了? 这谭家一个接着一个, 阮家上下都快措手不及了。 阮伯麟整理好衣衫, 带着妻子去迎。二人心中不免嘀咕, 莫不是因清妤的事,如此这事可就闹的有点大了。 谭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二, 瞧上去却一点都不像,精神矍铄, 英姿飒飒可丝毫不减一个青年人。她笑容和气地拉着言氏的手入堂,言氏恭谨,衬得倒像个小姑娘。 “我今儿来是受人之託,说媒的!”谭老夫人爽直, 开门见山道。 这可把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谭老夫人亲自提亲, 不为他家孙儿还能为谁, 想到方才清妤的事,只怕不只绢帕那么简单。莫不是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要人家非娶不可? 见二人迟疑,谭老夫人笑了,蔼然道:“清晓可在?” 夫妻二人更是煳涂了,木然点头。 “那就好,我是受靖安侯世子之託,来向清晓提亲的……” 谭老夫人叙叙而言, 聊了些许侯府的事。可夫妇二人仍是久不能从这惊忡中缓过来。靖安侯世子向清晓提亲, 这怎么可能吗!二人天差地别不说,他如何认识的清晓,两人哪来的交集。 谭老夫人料到他们的反应, 笑劝:自己和谭老不也是门第之差走到一起,相伴一生。且清晓是个有主见的好姑娘,若说匹配,她倒是觉得世子配不上清晓呢! 二人知道老夫人是抬举了,强笑。 谭氏夫妇的事他们都听过,也着实钦佩。可换了自家女儿,难免不得忧心。毕竟谭老夫人是下嫁,自家若和侯府联姻,没个有实力的娘家撑腰,谁知道日后女儿会不会受气。况且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清晓毕竟还嫁过一次…… 直到送谭老夫人出门,他们也没应下来,唯是留话再考虑考虑,问问女儿意见。 这一问,便成了质问 他们是不相信清晓能做出清妤那般不知羞的事来,但她究竟是如何与靖安侯世子识得的,这得问个清楚。 清晓听闻提亲之事,愣了。父母问了半晌的话,她竟一句没听进去。 他提亲了? 真的提了。 他还是要娶自己…… 说不出是喜是怒,她只觉得还没想清楚自己和他的未来,他竟然提亲了。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 惊讶甫定,她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同父母亲解释,才更能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此刻清让闯了进来,开口便道: “清晓不能嫁!” 阮伯麟和言氏也颇是两难,听儿子提出,倒觉得是该问个清楚:“为何不能嫁?” “门不当户不对,清晓嫁过去怕是会受委屈。况且靖安侯世子名声在外,在朝毁誉参半,清晓跟他只会受人冷眼。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要朝那火坑里跳。” “这我们也考虑了,只是谭家……” “父亲!”清让疾声打断了阮伯麟的话,“此事关乎清晓一生,不能错了主意。” 清让眉头深拧,拳头紧握得连指节都白得没了血色。他向来是个温煦淡定的孩子,何尝见过他如此激动。想到祖家发生的事,及入京后他对清晓的态度,阮伯麟脸色略沉,想了想,垂目起身道:“清让,你随我去书房一趟。” 眼看着父亲走到门口,清让一动未动。 哪还有时间讨论其他,明日他便要回翰林院了,这事不能缓。清让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慌过,如果父母态度坚决倒还好,万一他们心软 “父亲,靖安侯世子便是曾经的林岫!” 有如惊雷,一句话将堂上人都震住了。清晓不可思议地看着清让,眉心骤起,怒喊了声:“大哥!” 这一幕,不管是阮伯麟还是言氏,都懂了。 怪不得靖安侯府会来提亲,言氏明白清晓那日为何会问道林岫若回来了怎么办。原来他真的回来了,而且他们见面了。 他竟然还敢回来! 眼见着言氏怒气腾起,阮伯麟嘆了声,赶紧遣兄妹二人下去了。这事且得商量…… 出了正堂的门,清让跟了上去唤了妹妹一声。清晓没理她,他拉住她。 “你生气了?” 能不气吗!虽说长兄如父,可她如今父母双全,岂轮得到他做主。再者那话是他该说的吗?这是自己的事,他凭什么可以忽略她的感受当着父母的面直言江岘便是林岫!打个她措手不及。 第79页 她嫁不嫁江岘,喜不喜欢他,与他何干,他干嘛非要一次次参与其中。 清晓垂目,娇美的小脸白得人。她深吸了口气,带从未有过的冷漠看着清让,道:“大哥,我和他的事,你以后还是不要管了。”说罢,扔下怔愣的清让,回了西厢。 清让心像被人勐然摔落,疼。 自幼生活在一起,清晓是他黯淡中唯一的光。从他知道二人非亲兄妹的那日起,他对她的感情就变得复杂了。他抉择,努力告诉自己,即便不是至亲血缘,他们依然是兄妹。直到母亲把她嫁了,他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于是这种感情便不再按捺了。 老天庇佑,林岫的失踪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再不想放弃。从进了翰林院开始,为了能够获得权力,他违心应下了主动笼络他的首辅,甚至用尽心机挤到了皇帝身边。 他觉得,只要有了足够的能力,他便可以自立门户,光明正大地娶清晓。他不会负了阮伯麟对他的养育之恩,他永远是他的父亲,也同样要把清晓捧在手心里,疼她一辈子。 一切实在必得,只差那么一步。被江岘早了那么一步…… 直到第二日清让回翰林院,清晓也没和他多说一句话。过了二门,清让转身,看着牵着清昱的妹妹,他想为昨晚的事道歉,可话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唯是接过清昱道:“我送他吧。” 清晓含笑点了点头,嘱咐清昱早点回,至始至终也没看兄长一眼。 阮伯麟和言氏差不多一夜未睡 他们做梦也没先到“林岫”居然是靖安侯世子,如此在清河的事阮伯麟倒是都想明白了。站在为官的角度,他扳倒了冯氏兄弟,解决了一大贪污案,他支持他。可站在为父的角度,他一声不响地离开,惹女儿伤心,他不能接受。 为官的事言氏才不管,她只心疼女儿,靖安侯府就是再好,她也不会让女儿吃第二次亏。 他想走便走,想回便回吗?拿清晓当什么?靖安侯世子又如何?除了他清晓便嫁不出去了?清让如今前途无量,待他任了职,看谁还敢小看清晓。知道他们搬来京城,前儿个阮家大房还遣人送了东西来,还不是看在清让的面子上!有兄长如此,还怕她家不进好人家。 可言氏越是这么想,阮伯麟忧心越重。 如果自己没猜错,清让对清晓的感情绝不止兄妹之情。如此比起江岘的事来,这更棘手。他们是兄妹啊,即便没有血缘,可依旧是从小长大的兄妹。决不能让这种荒唐事发生在阮家。 如此,嫁与不嫁都是个问题。 阮家烦心,然靖安侯府也没消停 东院客堂,二夫人林氏看着这个庶出的儿子,语气颇冷地道了句: “你昨日请谭老夫人去提亲了?” 江岘神情清冷,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是。”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连家人都不告诉一声,请了老夫人去提亲,你可把这个家放在眼中了?” 江岘淡淡吸了口气,眸色深沉,俊逸的脸波澜不惊,心底却凉苦无奈。他若不把这个家放在眼中,只怕这个家早就散了。到底是谁不把谁放在眼中。 “我和母亲提过,您一直不肯接受,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胡闹!这娶亲大事,哪有不仔细商量的。你是世子,将来的侯爷。你的妻子可是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能是说娶便娶的吗!” “我娶妻,我自己说得算。”江岘声音似水,幽沉淡定。 林氏捏紧了帕子,努力平静道:“好,你说的算,即便不是门当户对,也不至于找一个如此不堪的,他父亲的案子我可都听说了。” “阮大人是被冤的,他为人清正耿介,我敬他。况且吏部已下了文书,要起復他入户部。” 林氏冷哼。“这一切都是你所为吧,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若非当年通州一案,以他的能力,早就该坐到这个位置了。” 江岘面不改色,一句话堵得林氏无言。她咬着牙咽下这口气,却冷道:“你说什么都可以。你不是想娶阮家姑娘吗?阮清芷,我同意;但阮清晓,休想!” “江岘,你不要以为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为了你。曾经的事,我不会原谅你。若不是因为你是世子,若不是为了这个侯府,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江岘侧眸扫了一眼母亲,果然除了恨他什么都没看到。这么多年,她一直唤他“江岘”,可见自己在她心里何等地位。 他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原谅这个词没那么容易得到。如果他不是继了世子之位,如果不是他一手将侯府撑起,可能全府上下都懒得看他这个庶子一眼。他对这个词已经不奢望了,就犹如不奢望亲情一般。 可就算整个侯府都不原谅自己,这个词也轮不到她说。 江岘稜角分明的下颌微抬,精緻更显清冷。他淡淡一笑,冷漠至极,傲然盯着林氏,唤了一声“母亲”,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您别忘了,您身上的二品诰命是我赚来的。而你逆贼之母的身份,是兄长留的!”说罢,修长的手指在衫裾上一挑,不疾不徐,慵然自若。 林氏怔愣,眼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迈出正堂,走入了血色的夕阳中,曾经悽惨的一幕好似仍在眼前,她嵴背发凉。 第80页 才下了两步台阶,江岘顿足,悠然转身,背对着光瞧不清他的面色,但闻他低沉的声音道: “母亲,阮侍郎给您送的东西,您最好退回去,免得结亲时尴尬。” …… 眼见着天快黑透了,清昱也没回。清晓守在二门外,忽而听到外面有人语声,赶紧出门。 “你怎才回!”清晓拉着弟弟问。 清昱应道:“和谭少傅辩论,忘了时辰。” 清晓笑了。“你还能和谭少傅论?论的什么?” “继统不继嗣。”清昱答。 谭少傅可倒是胆大,这皇帝的事他也敢跟个孩子论。“那你可赢了?” 清昱咧嘴笑了。“输了,不过心服口服。” “服了就好。快进去吧,嬷嬷给你留了饭,再不吃就凉了。”说着,拉着弟弟入门,就在转入的那刻,余光里好似看到了什么。清晓一顿,对弟弟笑笑,“你先回东厢换洗,我去让嬷嬷给你备饭。”说着,给了巧笙个眼神,巧笙会意领着清昱走了。 眼看着弟弟入了二门,清晓转身,缓步朝巷子对面的胡同走去。 胡同朝东背光,天已黑了下来,只有巷子口的店铺映出些光线,将胡同打个晦暗。 那个颀长的身影隐在晦暗中一动不动,眼看着清晓步步朝他靠近。待她方一迈入那阴影中,一只长臂将她揽过来,扣在了怀里,紧紧不肯撒开,似夺得了世间珍宝,只怕稍稍一松,她便被人夺去了…… 第35章 转运 “江岘!” 清晓挣扎, 可抱着她的人一动不动。 “抱会, 就一会。”他语调极低, 低似他扑来的淡淡酒气。 清晓有点怔,她本想兴师问罪, 问他为何不言语一声,突然来提亲。可这会儿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抚着他的背,问道:“你喝酒了?” 江岘下巴抵在她肩头,点了点。“高兴。” “高兴就好……”清晓喃喃。 江岘突然松开了手,望着她。眸子里似有水光, 一晃一晃地, 掩住了清冷, 带着柔柔笑意。 “你不问问我为何高兴吗?” 清晓摇头。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真不知拿她该如何是好。他笑着点了点她额,道:“因为你啊!” 清晓捂着额头愣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垂目。长卷的睫毛在暗光中轻扇,最后扬起,挂着浓浓的郁色, 平静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江岘神色微顿。 “过去的都过去了, 你不欠我什么。你伪装林岫我不怨你,毕竟当初母亲一意孤行将你绑来也不对。虽说因你招来了祸事,但父亲执意揭发冯家, 没有你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他。父亲的事,一直有人在背后帮他,既然不是祖家,除了你我也想不到他人了,况且也没人有这个能力。我得谢谢你,所以我们俩个真的不相欠了。我嘴上说不原谅你,可反思,如果我当初嫁的是真的林岫,只怕如今会更糟吧。” “所以,你不必为了弥补而娶我。” 她想要的不是弥补,更不想两人总是因为感情之外的纠葛被捆在一起。 江岘挺直了嵴背。他太高了,以至于大半张脸都淹没在墙壁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见他轮廓完美的下颌,有点紧绷。 半晌,那条紧绷的弧线动了,他浅笑,挑唇道: “算得可真清啊!” 说着,握刀的手扣在胸口,低头对视她,盯得她目光慌乱无措。 “疼。” 他低哑道了声,似有隐忍。清晓目光落在他手上,握着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极好看,却白得让人心颤。她眉心一蹙,拨开了他的手,盯着他胸口问道: “又受伤了?”为什么就不能保护好自己呢。 他另一只手抬起,将她的手扣在胸口。小手柔软,手心出汗凉津津的,可腾得他心暖。 “伤了。”他笑道,“心伤。” 又捉弄自己,她急的眉心笼了不悦,抽手。却被他紧握得抽不出。 拇指在她手心摩挲,小心翼翼,他嘆了声:“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我心意,我可不伤心。弥补的方式千万种,我为何非要选择娶你。” 提到“娶”他兀自一笑。“况且我早就娶了你了,你我是夫妻,这笔帐你算得清吗。” 算不清,所以她不想算。 “那是曾经。现在重新开始了,你若真有心,也不该一声不吱便来提亲。”她还没准备好。 其实他也没准备好 他认定她是自己的妻子,从重聚见到第一面时,他就恨不能把她带回家中,再不让她离开。可是,这想法太自私了。谁知道他曾经娶过她,谁知道他们如何成的亲。冒然迎她回来,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想要向全天下人宣布这是我的夫人,那就必须以江岘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她入门。这是他欠她的。 而在这之前,他要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阮家的,靖安侯府的……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就迎她回家。 可如今他等不了了,因为阮清让。 第81页 他看得出阮清让的一举一动为的都是清晓。况且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秘密,待秘密揭穿那日,他担心他和清晓之间的阻力会更大。 越想得到的东西越怕失去,即便势在必得,也会患得患失。往昔生命中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都是烟云,连生命都无所谓的,可偏就有一人让他捨不得,牵肠挂肚,即便近在身边也总是放不下这颗心。 他问自己:江岘你为的是什么。他摇头苦笑,这件事超出理智范围,他真的说不清为什么…… “父母怪你了?”他心疼道。 清晓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这件事势必对他们是个打击。“他们不会同意的。” 看着她眉间的隐忧,江岘眸色深沉,又是一笑,温情道:“你同意就好。”说着,长臂一身将她拉入了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又道:“其他都不要管,有我在,都交给我。”不管是阮家还是靖安侯府,他都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谁也别想碰她一下…… 送走江岘,她回了西厢。正想着江岘方才的话,父亲来了,在西厢明室等她。 清晓以为父亲会气恼,怨她隐瞒江岘便是林岫的事实。可出乎意料的,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怒意,更多是在意她对提亲的看法,甚至道了句“毕竟始终都是一人。”说得清晓好不惊讶。 至于提亲的事,清晓说不清。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真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接受。她总是觉得两人差了什么,好似明明在一起,都能望见彼此,但就是触不到。 她对父亲道:“容我再想想吧。” 父亲点头。临走前又回身,沉默须臾,劝道:“不要和你兄长计较,他那日冲动也是为了你好,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父亲把末句道得极清,意味深长,只是清晓没那么多心情体会了。她的心都因江岘乱了…… 沉淀几日,谭府的人来了一次,询问提亲结果。 还用问吗?自然是不同意!当初就该一口回绝!言氏方要厉言打发来者,被丈夫按了下。 阮伯麟想着清晓那日的话,淡淡道:“容我们再想想吧。” 还想什么想,言氏瞪着夫君不解。自打来了京城,寻了名医问诊,言氏的身子好多了,可精神头一足,那股子急躁劲儿又上了来。她说到做到,开始联繫蒋氏和她曾经的旧识,打算给清晓寻亲。 阮家这边惊天动地,江岘那倒是极安静,他连着几日也没来。听闻淳亲王因为套贼的事和首辅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首辅面上谦让,私下里他可不是轻易能咽下这口气的人。如此,江岘怕是要忙了吧。 直到一日,吏部下了文书,全家皆喜。只道父亲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县学教谕申请终于批下来了。 然敕书展开,一家震惊。谕旨硃批,皇帝竟然起復父亲,封任他为户部主事。 主事虽正六品,可这是掌管财政的户部啊。就算二伯是礼部侍郎,高他三级,可一闲职部门,其权利未必比他大多少。 而封任的理由也正因冯氏一案,父亲刚正清廉,不畏淫威冒死揭发,如此清风峻节,正适合户部这种对品行要求极高的地方。 清晓对父亲还是有信心的,这可谓是人尽其用。不过,能引起小皇帝重视,还不是得通过首辅,更何况他可是吏部尚书。 父亲接了敕书,面色犹豫。清晓方想劝,倒是母亲悠然来了句:不接便是矫情了,还想折人家皇帝的面子? 说的好,一语中的。 敕书风光而至,街坊邻居皆来道贺。阮家许久没这么热闹了,连两位伯父都遣人送了贺礼来,不过都被言氏拦在了门外。生祖家的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便是想修復兄弟之情也得亲自来一趟不是,既然不值得他们“屈尊”,那自己何必自掉身价。 不过不久,两位伯父便悔了。因为清让的敕书也下了 阮清让,连观政的程序都没走,直接封任都察院经歷司正六品经歷,而且大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跳板。左佥都御史致仕在即,清让接任有望。 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比父亲地位还要高。众人皆贊阮家青出于蓝,更嘆他们是交了文曲星吗?好运连连。 清晓明白,其实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只是节奏貌似有点快。 一家人高兴,唯独父亲的喜悦中隐有郁色,真不知道他究竟在忧心什么。 阮家起势了,上门说媒的人便多了。言氏都快接应不过来了,大都给清让说亲的,毕竟他身为长兄,年纪也到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姑母一家人也到了。姑父周剑平来给清让道贺,而姑母提起祖家的事,唤姚女给清晓道歉。瞧着她那极不情愿的模样,清晓没应声,唯是清冷一笑。毕竟周剑平对清让帮助不小,而且是出于真心。 三个男人在客堂论起为官之事。而姑母借着赏花将言氏拉到了庭院中,清晓也跟去了。聊了几句小花圃中的月季,姑母忽而问道:“方才听街坊道,有人来向清晓提亲了,还是谭家做的媒?” 言氏闻言,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便唤姑母去看那盆茉莉。显然是不想接这话。 姑母有意,自然不会放弃,问道:“可是哪家公子,竟能让谭家来做媒?莫不是谭家少……” 第82页 “不是。”言氏截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只斜出的月季。“是靖安侯府。” 这话一出,姑母登时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看着言氏气定神闲,且一般人家也请不动谭氏,她们真要以为她在扯谎贴金。连一直无视清晓的姚女也惊得瞪大了眼睛,盯着清晓。 靖安侯府世子?江岘吗?怎么可能!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谭家,二人的种种,莫不是那时便生情了? 这阮清晓一家到底是走了什么运! “那婚期可定了?”伯母迫不及待问道。 言氏瞥了她一眼。“推了。” 姑母更惊了。“三嫂,那可是靖安侯世子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怎能推了?您说笑呢吧!”说着,她弯眉笑了两声。见言氏神情依旧,不似玩笑,神情顿僵。 “三嫂,你可不能错了主意啊。若是嫁了靖安侯府,那清晓在阮家可是一等一的地位啊。她大堂姐也不过就嫁了个七品郎中。” 言氏不应声,也不知从哪寻了把剪刀,嚓的一声将那只斜出的月季剪掉了,递给清晓道:“一会插客堂花瓠里。” 清晓瞧着那花,知道母亲心里是气大了,什么都没敢说,接过来捏着。 姑母尴尬,偷偷撇了撇嘴不提了。三嫂脾气不好,她可是知道的。于是讪笑,又接着道:“不管嫁不嫁,清晓和清妤眼下便要及笄了,总是要说人家的。可长兄不娶,妹妹如何嫁,我倒是觉得清让的婚事才是主要的。眼下他也入仕了,立业成家,这亲事拖不得了,也不知三嫂可有中意的?” 话到是正常话,可眼见着姚女脸越来越红,娇得堪比自己手中的月季,清晓懂了。姑母今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言氏也猜出几分。可想到祖家的事,她心里还是憋闷,不过毕竟周剑平在,看在他的面子上,言氏淡笑,温婉却疏离:“清让大了,也入仕为官,他的事我做不了主了。” “瞧三嫂这话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算不是亲生的,不也得你们做主,好歹你们养他这么大……” 眼见着言氏眉心骤起,姑母喉头一紧,余光瞥了清晓一眼,不再说了,讪讪一笑。 这一顿,加一瞥,清晓好似意识到什么。为什么姑母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清让庶出,自然不是母亲亲生,可他是父亲的孩子…… 她又想到在阮府,姚女的反应。一个久不提起的话题突然在心里生了根…… “想什么呢?”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吓了清晓一跳,手一抖,捏在了月季的茎刺上。 清晓嘶了一声,回头,是清让。 见她指尖渗出血珠,清让眉头微蹙,赶紧接过花枝放在石桌上,拣起她的手,语气柔柔疼惜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疼不疼?”说着,朝着她指尖吹了吹。 清晓身子一颤,赶紧抽回了手,急促道:“没事,我去把花插上。”头都没敢迴转身便走了。 清让不解。 清晓是和他生气了,可自从他这次回家,二人已经和解,她不至于还要躲他。莫不是她听说什么了?目光转向姑母和姚女,眼见二人慌乱错开,清让明白了。温润的脸登时蒙上了深沉之色,他冰冷地看着二人,道: “姑父要走,父亲让我来请姑母,留下用午饭。” 姚女欢喜,低着头唇角抿不住上挑,可还没等她母亲开口。又闻清让接着道:“我方才去后院,嬷嬷说厨房的婆子今儿有疾,告假回去了,怕留不得姑母了。” 对面,母女二人神情一僵,左右不知该如何应,便瞧向了言氏。言氏“啪嗒”把剪子朝石桌上一扔,笑道:“那还真不巧,改日吧。我去看看清晓,你替母亲送客吧。” 说罢,再没多看母女二人一眼,入正堂和周剑平说了两句什么,转进了后院…… 第36章 亲事 陆府, 大书房。 阮清让站在几案前撩袖磨墨, 目不斜视。唯是待陆崇谦的笔蘸来时, 他停了墨锭,跟着他笔尖扫过一眼。 “还是张秋河道的案子。” 陆崇谦道了句, 他没看清让,直到书完最后一笔才抬头, 对他温慈一笑。 “这事办得不错,山东清吏司贪墨,碍着户部尚书谁也不敢动他。你这一上任便将证据收个齐全,他想推脱也推不了了。不枉我对你的提携, 案子一过, 待左佥都御史离职, 这位子便顺理成章是你的,也不会有人道你靠的是我。” 说到这, 陆崇谦朗声笑了。清让揖礼道:“哪里,都仰仗首辅指点。” “也不是每个人我都会如此帮他的,你是匹千里马,我自然愿做这个伯乐。” 清让含笑点头。 陆崇谦又道:“听闻你父亲的敕书也下了?” “是。”清让应声,“还要谢您相助。” 陆崇谦哼笑摇了摇头。“这还真谢不着我,不是我帮的他。” 清让微僵, 突然意识到什么。却闻陆崇谦仰在圈椅上, 摩挲着青玉笔山笑道:“听闻最近阮府提亲的人可是不少。成家立业,也该考虑了,你可有中意的?” 第83页 见他淡笑不语, 似不知如何开口,陆崇谦又笑了。“看来你这是心中有人啊。好事,好事。不知是哪家姑娘,可定下来了?” “还没。”清让淡应。 顾崇谦将刚书完的信笺折好,塞入信封交给清让,拍了拍的他的肩道:“若还未提亲,不嫌弃的话,我来给你做媒人如何?” 闻言,清让恭谨施礼道:“首辅大人抬举了,这般小事哪敢劳烦您。” “客气了。”顾崇谦点头,“去吧,把这信给左都御史送去。” 出了陆府大门,清让看了眼手中未曾封口的信封,冷哼。 不封口不是因为信任,是试探吧。陆崇谦那么谨慎的人怎会把重要的信件交给自己,包括在陆府书房汇报张秋河道一案,无非都是考验,他是不信任。 不过不要紧,信不信任无所谓,只要能够藉助他达到目的才是重要的。江岘可以靠着他走到今天,他也一样可以。 想到方才陆崇谦问及成亲一事,他便长舒了口气。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就算他不提做媒,待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向清晓提亲时,清让也会去求他。到时候自己倒要看看,江岘是敢忤逆首辅坚持和自己争清晓,还是放弃…… 阮清让方离开,陆汝宁匆匆而来,一迈进大书房的门便四下环望。除了几案前正书写的父亲,她谁都没看到。 “父亲,阮清让呢?” 陆崇谦皱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漠然道:“走了。” “走了?怎这就走了,我还没见着呢……” “胡闹!”陆崇谦呵了一声,“哪有个千金的样子。阮清让岂是你该叫的,是你该见的吗!” “父亲!”陆汝宁嗔唤了一声,急的直想跺脚。转身要跑,陆崇谦不抬眼皮都知道女儿要做什么,于是慵然道:“走了半刻钟,追不上了。” 陆汝宁回首瞪着父亲,气鼓鼓地。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偏就不成全人。 陆崇谦无奈,长嘆一声放下笔,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他看着她,缓了语气道:“听父亲的,把心收收,他不合适。” “为什么?您不是说他出类拔萃,是难得一见的英才吗?您还怕他日后没前程?怕您女儿跟了他会吃亏?” 陆崇谦眉心皱得更紧了。 真是不知道怎养出这么个女儿来,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他没了耐心,冷道:“天下英才尽是,我说他不行便是不行,你休要再想了。”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女儿会闹。可她却出奇地平静,唯是抿着红唇,嘴角挑了挑,笑意极凉道: “您说不行便不行。当初江景行您便是这样说的,如今到了阮清让还是这句话。天下俊杰之首,都掌控在您手里,可您却没一个信得过的,我真怀疑父亲您笼络他们的目的。” 对着女儿怨怒的目光,陆崇谦神色未变,沉默了须臾平静道:“你不必知道我的事,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父亲,一切都是你好便是了。”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了。 …… 言氏嘴上说做不了清让婚事的主,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毕竟是他母亲,因为自己的误会还冷了他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愧疚。 然清让劝她宽心,自己当下还是应以仕途为重,不过若是哪日有了心思,自然还要求母亲给自己做主。 如是说,言氏便放心了。 她放心了,阮伯麟可是不安。只要清让一日未娶,清晓一日未嫁,那他这颗悬着的心就没办法落地。 每每看到清让,他还是能忆起当年表妹将孩子交给自己的那幕,他不能辜负她,不能让清让背上违背伦理的名声。 “他是阮家的孩子,只能是!”这是表妹咬着牙对他最后的嘱託。 既然他只能是阮清让,那他便永远都是清晓的兄长。 如果他不愿娶,那就嫁,把清晓嫁出去。阮伯麟再次想到了江岘,踟蹰不决…… “老爷,前院来客了。”小厮入门道。 阮伯麟看着他问:“谁?” “说是靖安侯府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让他们稍后,我这便随夫人过去……” 夫妻二人一入正堂便瞧见官帽椅旁,站着个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的男子。听见声响,男子回首,乍见那张俊朗的脸,二人惊了。正是他们之前的女婿“林岫”,如今的靖安侯府世子。 见二人入堂,江岘微笑,不慌不忙稳步走到二人面前。他身材颀长,气质清冷雍容,以前还道是他故意端着,如今才明白,这贵气是骨子里自带的。 还没等二人开口,江岘先行揖礼,唤道:“见过岳父岳母。” 言氏哼了一声,冷道:“可不敢当。若没记错,这亲事我们还没应下吧。” 爱之深恨之切,当初言氏有多喜欢“林岫”,如今便有多恼怒江岘。 阮伯麟瞥了妻子一眼,拱手施礼道:“见过世子。”他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即便论官职也高自己一级,他一面请江岘入座,一面解释道:“拙荆失言,请世子不要见怪。” 第84页 江岘淡淡一笑,清冷若离的脸难得的和煦。 清河的那段日子他惦念难忘。虽然阮伯麟和言氏不和,又有宋姨娘搅合着,但他确实有种家的感觉,而不是像在靖安侯府,彼此冷漠得连勾心斗角都算奢侈的交流。 他看了言氏一眼,曾经的记忆涌来,他对这位“岳母”依旧有种亲切感。 “您这便是见外了,说到底我还是您的……”话未说完,只见言氏一个凌厉的眼神投来,江岘无奈淡笑。他可是了解这位岳母的脾气,于是只得依她道:“请阮大人和夫人入座吧。” “哼。口改得倒快,我还以为有多坚持。”言氏又是一声冷哼。 阮伯麟瞪了妻子一眼。说话没个轻重,真当他还是曾经的“林岫”吗! 不过江岘非但不恼,心里莫名有些暖。言氏对自己有气是应该的,他理解。可她能对着他无顾忌地把这气撒出来,那就证明在她心里自己还是他的女婿,若果真和阮伯麟一般理智,对自己生疏,那他可就真的要心凉了。 江岘笑容温和,亦如在清河那般恭敬。他想了想,道:“我今儿因何而来您二位应该猜到了。前些日子我请谭老夫人为我做媒提亲,一直都没个着实的信,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见过谁自己来提亲的。也不知是背着父母,还是身份不实,又顶着谁的名来的!” “惠君!”阮伯麟怒了,呵了一声。 江岘挑唇应道:“您放心,我是靖安侯世子江岘,千真万确。”说罢,又看了眼阮伯麟。他眼神澄净,眸光中带着柔和的笑,没有丝毫的愠意。 “世子身份我们当然不会怀疑。” 阮伯麟笑了笑,随即又敛容,凝眉思虑半晌。又道:“只是婚姻大事,为父母者大意不得。我们两家身份悬殊,为了清晓我们不得不认真考虑。” “至于往昔的事,本都是场误会,您也不必耿耿于怀。我们一家来京城也是想清晓能够重新开始,把清河的那段记忆抹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且不说我们还未同意这婚事,即便同意了,我依旧希望她是新嫁,和过往不沾点滴。所以,拙荆方才所言也没有错,我们承受不起这声‘岳父岳母’,也不想承受。” 江岘笑容渐渐凝固,眸色愈深。他嵴背挺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官帽椅上,冷清得似谪仙,却又略显孤寂。 他沉默须臾,低了低下颌微笑道:“您的顾虑我明白。我要娶清晓自然是以江岘的身份风光迎入侯府,这是我欠她的。” “不要提欠。”阮伯麟皱眉摆手,“我说了,你们本就无关系,何来的欠。” 这是一定要把曾经统统抹煞掉吗?他似乎猜透的阮伯麟的心思。没了曾经,他和清晓半分交集都没有,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走到一起。况且他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从未变过。 “发生的便是发生了,改变不了。”江岘沉静道。 阮伯麟无奈摇头。“算了,世子您还是冷静地想想吧。” “即便再想,我决定也是一样的,我……” “世子!”门外,提裙而来的清晓唤了一声。江岘勐然抬头,方才还清冷的神色,这一刻像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般,不见了。 清晓对他福了福身,浅淡一笑。 二人相对,见清晓眸光闪动凝视着自己,他明白了。于是淡淡一笑,对阮伯麟道:“阮大人的话景行铭记,但也希望您能成全。今日不早了,不扰您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便起身告辞。 阮伯麟送他到正堂外,眼看着清晓一直跟着他,言氏想要拉她回来,却被丈夫扯住。言氏气得要唤,丈夫呵了她一声:“别管了。” “不管?我瞧你是根本不想他们断啊。见他是世子爷,便动心了?” 言氏怨道,说罢便悔了。自己夫君是何样的人她岂会不知,真是口不择言。 阮伯麟没怒,嘆了声。“他们的事,除了他们自己谁也定不了。”江岘见到清晓的表情他不是没看到,而清晓主动出现拦了他的话,分明是在护着他。想来她早就在正堂外听了许久吧。“他们二人没那么容易断。” “没那么容易断。”言氏怨怒地重复道。“方才是谁让他当过去都没发生过?是谁不许他再提往昔?你还让他静心想想,想的是什么!” 阮伯麟看了眼垂花门,二人已经离开了。他平静道: “我不想他是因过去的事才冲动要娶清晓,即便是真心,也该抛掉过去认真面对当下。对他而言,清晓还是清晓,但对清晓而言他不是曾经的他了。他是靖安侯世子,他必须要意识到二人的差距。 你说得对,婚姻大事父母一个都未出现,这便是问题。他应该想到可能会遭受的一切阻力,解决之后再来娶她。我不想女儿嫁过去便是困难重重,我亏欠她太多,我想她安安稳稳地。” 看着夫君,言氏面色沉沉,半晌她冷道了句:“你要是真想为她好,就不该让她嫁。” …… 清晓将江岘送到了大门外。 江岘转身,看着身后那个柔弱的小姑娘,满足地笑了。眼底抑不住的温柔晃漾,他柔声道: 第85页 “放心,我会解决的。” 见她没反应,他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她抬头看着他。 江岘低头靠近,近的她看得见他清眸中映出的自己,脸一红,心又乱了,默默垂了眼帘。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的拘谨越来越频繁。 他笑道:“你不要多想,每天只要吃好、睡好,养好身子…… 等我来娶你。” 本还想笑嗔他当自己什么,只知道吃睡!然听到最后一句,表情突然僵住。她强笑了笑道:“我母亲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的脾气你也知道。” “嗯。我明白。” 他看着她,眸色似水,下意识地伸出手。 然刚要触到她的脸,只闻身后慵然不羁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世子爷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我负荆请罪。半夜二更……orz 第37章 差距 只听这声音江岘也知道是谁 清晓隔着他探出半个头来, 望见了刚从轿子上下来的二人, 清昱, 和谭沅昊。 谭沅昊也学着清晓的模样歪头和她对视,笑容轻佻地眨了眨眼。“阮家小姐也在啊。你们这是……” 说着, 走到二人面前。江岘看都未看他一眼。 “世子爷这是刚来,还是要走啊?” 江岘没回, 反问道:“你怎来了。” “我自然是来送清昱啊。”说着,他招了招手,清昱挪步从江岘身边绕了过去,拧着小眉头直接站在姐姐身后, 避开和他对视。 清昱心里有点复杂。与其说是恼江岘, 倒不如说是恼自己。 自打上次在社学他袒护自己, 清昱便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讨厌他,可为了姐姐自己该讨厌他, 于是矛盾纠结,就把这气撒在了自己身上。 清晓也瞧着清昱别扭,谢过谭沅昊便和他告辞领着清昱要回。 谭沅昊唤住了她,眉梢一挑,笑道:“哎!我送他回来,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清晓倒是没多大反应。不过眼看着江岘一双剑眉越发地冷了, 眉心笼着寒气似的, 谭沅昊笑意渐深。 清晓瞥了眼江岘,对谭沅昊浅笑道:“谢您送清昱回来,眼见着天晚, 不浪费您时间了。” “诶,我没事……” “不是谁都像你那么闲。” 江岘声音幽沉,淡淡地抛出一句,谭沅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释然,似笑非笑道:“是啊,谁能忙过您呢,谈情都不忘断案!” 江岘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看得人嵴背发凉。 这是话里有话 他挺了挺嵴背,一只手习惯地去抚腰间。只是今儿他没带刀,于是双手反剪,从容优雅地笑了笑,问道:“谭少爷一会可是要去胭脂巷啊?” 胭脂巷是花酒之地,谭沅昊可是常客。他尴尬地睨了眼清晓,直视江岘道:“不去,我回谭府。” 江岘下颌微点,声音低沉溢着笑音道:“正好,我也要去见谭老,可要与我同车?” 合着在这等着自己呢。 谭沅昊冷笑一声,佻薄地拖了长音道:“请” 江岘看了清晓一眼,安抚似的温柔一笑,转身跟着谭沅昊去了…… 马车上,江岘抱臂阖目,嵴背挺直如松。谭沅昊慵懒地倚着扶枕,打量着他。 自小一起长大,这张脸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多与众不同。但自从二人分道扬镳,许久不见,如今一瞧,还真是够俊。气宇轩昂,透着股高贵和清傲,不怪那么多小姑娘们为他着迷。可着迷归着迷,他就是冷石头一块。面色寒如冰,看着都发憷,不要说姑娘,是个正常人也不敢近身。 可是呢,偏偏就对一人暖如春风…… “世子爷,您这是去阮家提亲了?” 江岘没睁眼也没应声。他请的谭老夫人做媒,谭沅昊自然清楚。 见他不语,谭沅昊拍了拍扶枕,啧啧道:“可惜了了,晚了一步啊。” 江岘蓦地睁开双眼,眸里凝着寒光似的盯着他:“什么意思?” 谭沅昊摊手一笑:“君子爱美,人之常情。阮家小姐容色倾城,还不许我动个念头。”说着,狭目微眯,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江岘盯了他半晌,面容平静无波,连个表情都没有。只听他鼻间忽地“哼”了一声,不屑地再次阖上了双目,稳坐不动。 还是这脾气啊!就是没把自己放眼中。 谭沅昊冷看着他,蓦地一笑,道:“江大世子,还是这么自信啊,我可是听说人家父母不同意啊。可也是,把人抛在清河,自己躲回了京城,任谁能咽的下这口气。”眼看着江岘双眼再次瞪起,他压着想要上挑的唇继续道。“不过自小便在一起,我知道这不是你脾气,难不成是有何难言之隐?比如,要去趟山东……” 江岘面色沉了下来,眼皮微垂,没有凌厉没有压迫,唯是清清冷冷地。 如谭沅昊所言,他太了解他,了解到明白他这副表情的真正含义。他默认了…… 谭沅昊脸色瞬间凝起。没了落拓不羁,连眉宇间的淡定都在那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煞气。 第86页 “果然是你,江景行!你好生厉害啊!为了自己的利益,连恩师都陷害!” 江岘沉默须臾,清冷道:“是我抓的他。” “你岂止是抓了他!他被冤的证据哪来的,你敢说与你无关?陆崇谦视他为眼中钉,你就帮着陆崇谦诬他贪墨?他和冯简嵘的书信哪来的?不是你伪造的又是谁!江景行,你还真是陆崇谦的一条狗!” “谭沅昊!”江岘冷目霜眉,怒呵一声。 二人对视,如冷刃相交,眸间刀光剑影。可对了半晌,江岘的目光突然淡了,云山雾绕,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漠然地垂下双目,声音平静似水道:“随你怎么想吧。” “哼。”谭沅昊冷笑。“与你同车都是耻辱!” 说着,勐然掀起车帘,连个犹豫都没有,从急速而行的马车上跳了下去。消失在渐渐黑暗的巷子里。 他走了,江岘长舒了口气。不过片刻便恢復清冷,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着车夫低声道:“回头,出城。” …… 对江岘的事阮家谁也不提了,包括阮伯麟。清晓倒是希望如此,因为她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嫁他。 他喜欢自己不虚假,二人有过曾经也是真的,如此嫁他好似顺理成章。可父亲那日的话说的对: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她要嫁的不是林岫,而是一个全新的江岘。 原来自己一直定不下心的原因在这。 如果他还是那个入赘的林岫,他们还可以按照以往的生活继续。她陪着他,读书、科举、为官,等着他刚给自己赚个根本就不靠谱的“诰命”来…… 但他是靖安侯世子江岘,不止是身份,二人连生活方式都是格格不入。一个期望平淡相守,一个生下来就註定不平凡,他不仅武勛世子,更是个锦衣卫。“诰命”?怕是不用赚,与生俱来的吧。 所以他们再过不了以前的生活,回不到过去了…… 最深刻意识到这点的,当属言氏。自打那日后,江岘每每遣人来,都被她拦在门外。更恨不能江岘本人连这条街都不要出现。 何必呢。显得她极不成熟,有意刁难。 不过清晓懂,在清河言氏对江岘期望最大,疼他都快疼过自己了,一下子天翻地覆,她难免接受不了。她这么做,到底是心结没打开。 有时候清晓都觉得比及自己,她更放不下江岘,可她偏就不承认。 不承认也好,刁难也罢。清晓这颗心还没落下呢,她又来“添乱”了。感觉她们之间又回到了穿越之初 她竟然又给自己寻起夫婿来了。 每每瞧她忙活的劲头,清晓都想扯着父亲埋怨:就不能管管你老婆吗! 可阮伯麟更是不走心,常想思虑失神,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他脑袋里究竟在合计什么。 如今唯一能帮她说得上话的,就是清让了。他还经常在忙,即便回到家,每每忆起姑母那日的话,清晓总觉得父母隐瞒了什么。于是面对清让,有些话她竟说不出口了。 趁着清让不在,母亲又开始折腾了,家里媒人不断。 然没想到,这回来说亲的竟是父亲的直属上司户部侍郎的夫人! 户部侍郎夫人汪氏出于书香门第,她兄长有两子,长子已成婚多年,如今小儿子年已二十二,还未婚娶,想问问阮家可有联姻之意。 清晓年已及笄,大她七岁到也能接受,只是二十二还未婚娶,这得让人琢磨琢磨了。 想必是早有准备,知道阮家顾虑汪夫人解释道:“侄儿原是订了亲的,怎奈十八待娶那年,他那未婚妻殁了,于是便拖下了。他又在宛平任指挥使,宛平是屯兵戍守京城的要害,自然要谨慎。故而又耽误了婚事。不过如今可好,他回京了,在中军都督府任职。所以这亲事得赶紧定下。” 如此,言氏倒是稍稍放心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鑑,她觉得还是谨慎为上。于是面上迎合着,心里还是觉得起码得见见,接触接触吧。阿丑文团队独家整理,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 事便这么说定了,改日汪夫人便带这个侄儿来拜见。也对言氏道:二人夫君同在户部,有这层关系,没事便多走动。亲事不成,还有交情在。 汪夫人温雅和善,言氏巴不得多和她往来,于是恭谨送客。 送走汪夫人,言氏便亟不可待地去西厢将这事告之清晓。清晓闻言,给了母亲两个字呵呵。 言氏看着女儿,长嘆一声。这事要怨只能怨江岘,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女儿早就从过去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了。于是心疼地看了看女儿,再无她言,回了正堂。 母亲才走不到半刻钟,便瞧着巧笙惊愕地奔了进来,道:“小姐,表小姐来了,还有三小姐!” 巧笙若是不提“三小姐”清晓还道是月见。此刻,面对姚女和清芷,她面沉似水。跟她们,不屑都是浪费表情。她看着姚女问道:“怎又来了?” 姚女看着她那副表情,想到上次的被送客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哼道:“当我愿意来啊,我是陪表姐。” 阮清芷忙点头,嫣然一笑,拉着清晓的手道:“瞧五妹妹这样,是不欢迎三姐?” 清晓一点点把手抽出来,笑不上眼道,尴尬道:“哪里,三姐姐能来我自然高兴。” 第87页 清芷温婉地点了点头,随即直奔主题: “我是听闻你和靖安侯世子订婚了,来恭喜你。” 若说真是来看自己,许还能信。恭喜?以她对江岘的痴迷,不恨死自己就怪了。 “我们没订婚。” “真的?”清芷期待地瞪大眼睛,连唿吸都屏住了。 清晓不耐,点头道:“父母不同意。” 眼见着清芷长出了口气,斜目瞥了眼姚女,清晓明白了,这是来这求证的。也真是够痴了,就算自己嫁不了他,她还管得了别人吗…… 二人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会儿,清晓不想再谈了。正踅摸着如何找个藉口脱身,忽而见姚女满院子地寻望,不解问道:“清妤呢?怎没瞧见她?上次好似也没见到她。” “犯了点错,被母亲关在倒座房闭门思过。” 姚女一双清眸满是惊愕。“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出来?” 母亲罚了她两月,哪有那么容易出来,都是她该得的。 “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姚女瞟着清晓问。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愿意去自己哪拦得住,姚女自个去前堂徵得了言氏的同意,便带着清芷果真去寻清妤了。 眼见着二人匆匆朝后院去。清晓眸色镀了层寒意,她冷笑: 这才是今儿来的真正目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江岘:作,让她们可劲作。我们的婚事不能停……丈母娘连这条街都不让我来了,这事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捂脸】我才发现,前几章首辅姓顾,我后面写着写着就姓陆了。我得改,姓陆,陆,陆。 第38章 喜蛛应巧 “二少爷出身书香世家, 怎就任了指挥使了?” 言氏笑容和善, 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青年五官端正, 若非因常年在外肌肤略显麦色,倒也算清秀。不过乍看上去, 阳光健康,让人心里特别踏实。尤其是他的笑, 爽朗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很讨人喜欢。 这便是汪夫人的侄子,汪府的二少爷汪坤。 他看着言氏笑了笑,露出一排齐整白净的牙。“我本是和家兄一同进学, 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偏对刀枪棍棒感兴趣。父亲也觉得科举许不适合我, 便同意我考了武举。”见言氏微微点头,他又补言道:“所谓人各有志, 此长彼短,那不若取其长。我倒是极佩服言先生,把长处发挥到极致,京城商界谁不知他的名声。” 坐在对面的清晓瞥了他一眼。这位汪少爷可倒是会说话,听他夸舅父,眼看着神色淡淡的言氏抿唇笑了。 “汪少爷过誉了, 倒是你青年俊杰, 才过弱冠便在中军都督府任职,光耀门楣啊。” 言氏贊了他一句,汪坤腼腆地低头笑了。会说话还不张扬, 这性子还真是舒坦到言氏心坎里了。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再瞧瞧女儿,一个健康活力,一个娇软柔软,也蛮配的。 不过还是急躁不得。言氏又问了些家中情况,汪坤大方回应,不遮不掩,甚至提到前任未婚妻他也不曾避讳,感喟道:吴家小姐是个好姑娘,本想若是婚娶定要举案齐眉相守终生,可惜天人之别,有缘无分。 说着他还嘆了声。 清晓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相亲会提前任,这也太爽直了吧。不过言氏不介意,反倒觉得他重情重义,和自己颇投脾气。 见清晓瞥向自己,意识到自己失言,汪坤讪笑。便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遣人呈了上来。 听闻阮家曾居清河十几年,他特地托人带了江南的小吃和点心来。还拿出一对哥窑的薄胎净瓶送给言氏,一幅征明字画给阮主事。 看来功课没少做,分分踩到点上。知道言氏最喜欢哥窑的瓷器,而阮伯麟崇征明。 言氏道:点心倒是可以收,后两者便算了。可汪夫人还是那句话:亲事成不成,交情在,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收了吧。 言氏含笑点头,心里却越发地高兴了。 接着又聊了会。言氏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在前面,如此若真成亲了,女儿过得也轻松些。便透露了清晓身体较弱,到如今仍没断了保养的药。 可汪坤丝毫不介意。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家里只有父母和兄长一家,氛围极好,清晓若嫁来自要好生养着。又提及自己所识得的太医,要为清晓仔细瞧瞧。见言氏面色略白,唇色暗,问道可是总有心口疼的毛病,不若一起诊治。 还能再贴心吗?清晓觉得当初的江岘也不过如此吧。 聊了一个头晌。临行前,汪坤邀请言氏和自家姑母去遥春坊听昆戏,水磨腔的西厢记,当下很是受捧。 末了末了,又给言氏心口窝抹了把蜜。 水磨腔,那是言氏的最爱。 清晓惊愕,暗嘆:江岘,你败了…… 送客后,果不其然言氏略显激动地问清晓汪坤如何?可中意了?人家这么用心,想必定是看中你了。 用心是很用心,相中自己?有待推敲。 从进门到送客,这位汪二少爷确实诚意满满,可问题是这诚意是对言氏不是对自己。姑娘坐在他对面,就算再腼腆的人,也不会连看都不看一眼吧,那可是你要娶的妻。 清晓暂且认为他是守礼吧。可对他,她确实没感。 第88页 女儿兴致淡淡,言氏不好施压,但在她心里这个汪坤已经秒杀所有入围选手了。 阮伯麟回家,听闻此事,反应不大。依旧是那种茫茫然的感觉,还转移话题问了清让可知此事,是何反应。 他哪知道去,眼看着左佥都御史致仕在即,清让为了能够顺利接任不出岔子,连续几日都没回,留在都察院了。 他不回来,还有个人也不来了 江岘失踪了似的,好几日没来送糕。这事得怨言氏,连这条巷子都不许人家现身,他哪敢来啊。不来也好,免得乱心。 可被送惯了,吃到嘴不觉得什么,一旦吃不到了还真有点惦念。 哎,阮清晓啊阮清晓,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个糕吗!自己买不到吗! 她怒其不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被正入门的巧笙瞧见。她紧了两步上前,“小姐,你这是干嘛!” 清晓收手,漫不经心道:“没事。哎……你拿的什么?” 还没待巧笙开口,清晓已经认出来了,不正是周记的水晶糕。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赶忙接过来。 “他又来了?”清晓问道,捏起一块送到唇边。 巧笙摇头。“不是,这是汪家少爷送来的。” 闻言,清晓微开的唇顿了顿,又放回去了。 “不吃了?”巧笙好奇问。 清晓瞥了她一眼,“没胃口,给清昱吧。” “小少爷不喜欢吃。” “那你吃。” “我也……”眼见着小姐冷冰冰的眼神投过来,巧笙尬笑。“……喜欢吃。” …… 没两日便是七夕了。乞巧节是女儿节,后宅女眷极重视。 是日。左邻右舍几家妇人及姑娘都聚到了阮府,言氏陈几筵酒脯瓜果,大傢伙一面吃,一面结采缕,穿七孔,好不欢乐,除了清晓 这哪里是乞巧,分明是秀场,晒女红攀比大会。就她那点能耐,都对不起母亲设的宴。勉强在巧笙给她准备的香囊上绣了几朵小黄花。见几个姑娘讨着要看,她赶紧藏在怀里,笑嘻嘻道:“吃瓜,吃瓜,千万别客气。” 女儿节,姑娘家的都要过。母亲心软了一把,让清妤也来了。关了十几天,再见她竟没了往日咄咄的气势,安安静静地,连目光都柔了些许。她瘦了,下巴尖尖,配上那楚楚的眼神,倒是可怜。是看着可怜 清妤手巧,才不多时身边便聚了些姑娘,对她绣品赞嘆不绝。这会儿,她眼睛里才算闪了点光彩。 接着小姑娘们玩起“投针乞巧”,便是将一束针散落盛水的碗中,见谁的图案更好看,便是谁的手灵巧。 这游戏清晓玩的还算应手。 接下来是“喜蛛应巧”。瞧着小姑娘们都早有准备地拿出各个样式的小盒子,清晓茫然。看着发愣的小姐,巧笙从手底下悄悄递给她一个精緻的珐瑯小盒。窃窃耳语道:“都准备好了。” 清晓好不开心,正要打开看。蒋氏带着月见来了 蒋氏能来可是少见,言氏亲昵地拉她入座,聊起家常来。见二人聊得欢,月见道:“我想和表姐去庙会!” 又去?清晓不是那么乐意,捏着小盒子的手紧了紧,可还是得笑。 蒋氏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清晓:“……”您就是这么惯孩子的…… 今儿七夕,只有玉檀寺有庙会,据说玉檀寺可是求姻缘最灵的地方。听说要去这,清晓盯着月见的目光不单纯了。 “你这是要去求姻缘?”清晓揶揄道。 月见才不羞,挑了挑清秀的小眉毛道:“我是给你求。” “我才不信这些。”说着,有点虚了,之前她还求过愿呢,而且重点是居然成真了。 月见噗呲笑了。“放心,灵着呢!” 怎就觉得这小姑娘故弄玄虚呢。 言家的马车没去正门,而是拐到了玉檀寺侧门的小桃园里,过了花季,桃园里人迹罕至。她刚下了车,回头要问来这干嘛。却见表妹根本没随着自己下,撩着车帘灿笑道:“表姐在此稍候,我吃了汤圆便回。” 说着,车帘一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家已经走了…… 就走了?这一个人没有,把自己扔这,算什么事啊?她方要起步去追,却闻身后幽朗的声音传来,如清泉溅玉,泠泠地扣在清晓心口。 “总算来了。” 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清晓深吸了口气,待心恢復平静,回首看着他道:“世子好能耐啊,连表妹都笼络了。” 江岘一身素衣,乌髮墨瞳,清逸淡雅得像幅气韵天成的水墨画,看得她心又是一晃。他缓缓靠近,望着她眼角微扬,双眸静若幽潭,清晓就这样一眼撞了进去,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心耐不住地跳了起来,扑腾扑腾地。 “不然怎么办,岳母不让我入门,见不到你。” “不是不叫你唤‘岳母’的嘛。”清晓低头,嘟囔道。 他也低头看她,见她白得透明的皮肤绯如朝云,从脸颊红到耳根,又从耳根蔓延至颈脖,最后消失在一片遐想之中,江岘突然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可手方举起,又默默收了回来。 第89页 他挑唇道:“可想我了?” 清晓摇头。 然想起前两日吃的水晶糕,脸竟然更红了,心虚的。 她就撒不得慌。江岘喉间分明是笑,却嘆道:“亏我还日夜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 话一出口,清晓表情逐渐凝住。他越是如此,自己压力越大,莫名有种负罪感,怕他期望太大,而最终的结果会伤了他。于是她忍不住小声道:“前几日有人来提亲了。” 然江岘不惊。“我知道。” 对呀。他是锦衣卫啊,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母亲很喜欢他。” “嗯。” “父亲也还好。” “嗯。” “清昱他……” “你喜欢吗?”江岘抢了她的话,淡淡问。 清晓举眸看着他。他一张脸素如白玉,冷冷清清地,连丝毫的情绪波澜都没有。居然这么淡定,还以为他会怒会急,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他不在乎吗? 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心里极别扭。清晓敛目,盯着他腰间玉钩,赌气似的道: “还可以。” 对方又是一声笑音,他道:“撒谎都不会。” 清晓窘。抬头便要反驳,却见他指着她手问道:“拿的什么?” 清晓抬手看看,方才出门着急,竟把巧笙给她的珐瑯小盒子也带出来了,一直攥在手里。 “巧笙给我的,今儿不是七夕吗。说是‘喜蛛应巧’,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弯眯着眼睛恬然一笑,唇角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江岘看着她,无奈摇头,笑道:“亏你还是女儿家,‘喜蛛应巧’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么?当然是喜蛛。” 清晓一脸懵。 江岘哭笑不得。“是蜘蛛” 尾音还没等落下,随着尖叫只见清晓胳膊一甩,把那珐瑯盒扔了出去。江岘手快,仰头,长臂一伸便接住了。惊讶地看着清晓。 原来小丫头怕蜘蛛。 他越发地觉得她可爱了,看着手里的掐丝珐瑯盒,漫不经心地打开,随即笑容僵住。他抬眸看了看清晓,手一翻,将盒口对向清晓。 空的。 清晓方才还晕红的一张脸登时煞白,一股细密的寒意爬上嵴背。这感觉,像极了爬行的蜘蛛 哪还顾得上形象啊,她连喊带哭地跳脚,翻着自己的衣服。 夏季穿的不多,白绸交领中衣,月色长裙,外面只着了件鹅黄的撒花滚边缎面褙子。外衫翻了翻中衣,翻了中衣再扯外衫,衣服都扭乱了,心更乱,谁知道那恐怖的小东西在哪个角落里呢。越翻越急,哪还管得了面前还站着个江岘,就差把衣服都脱下来了。 或许在她心里就没把他当该避讳的人 江岘看着慌乱的她,眸色渗出淡淡的暖意,月光般地笼着她,温柔缱绻…… 见他一动不动,她急了。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道:“快快,快看看我后面有没有!” 江岘淡淡一笑,撩起了她披垂的发。 她还在低着头找,一截修颈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肌肤白皙,嫩滑如凝脂,髮际细碎的绒毛映在阳光中颜色浅淡,柔柔地撩着人心,有种没法抗拒的诱惑。 再向下,便是淹没在黑暗中的一片细腻光洁 鼻间是她淡淡的兰香,突然间,他的心跳好像停了,一切都静止,唯有他低垂的头在动…… 柔软温热的唇停在她后脖颈,如电流一般,一阵酥麻感从触点直直扎入心底,转眼又如一颗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传递到四肢百骸。 心软绵绵地热,连胳膊腿都软了。 清晓感觉自己烧起来了,唿吸困难地僵了半晌。直到他滚热的气息扑得脖颈红了大片,她有点撑不住了。踉跄地向前逃,腿刚抬起便被他拦腰搂了回来。 后背撞在他胸膛上,有点硬,可比起硬她更怕他怀里的热度,于是扳着他扣在自己腹部的手道:“你放我出来。” 她耳尖红得都快滴出血了,江岘佻笑,亲了一下道:“我帮你找……”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jpg】不管你们如何,我是把我自己甜到了。 第39章 撩拨 清晓耳尖红得都快滴出血了, 江岘佻笑, 亲了一下道:“我帮你找……” 说着, 朝她衣襟处望了一眼,见露出一角鹅黄的丝线, 他唇角一扬,笑道: “找到了。” 于是修长的手指轻挑, 勾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那朵小黄花在清晓眼前晃动,她愣了,随即伸手去够,可江岘那么高, 她根本够不到。 清晓急得直跳脚, 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不叫她动。笑道: “我看看绣的什么。” 此刻的清晓竟然比方才还羞,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嗔怨:“别看了!” 若不是和她接触久了, 了解她,他还真要以为这便是那个“蜘蛛”,好好的一朵花被她绣得张牙舞爪。江岘忍着笑,勉强正色道:“嗯,不错。长进了。” 清晓惊讶,抬头看他, 一眼便撞上了他也在低头看她的双眸。她眨着清莹的眼睛, 忽然兴奋道: 第90页 “真的?” 二人对视,她眼睛透彻得一望见底,无遮无拦, 直直通向心底。明明是戒备极重的小姑娘,却对他不设防;不管她如何端着,在他面前总有破功的那一刻。 这一切都说明她心里有他,可她偏就不承认。 不过没关系,总会让她承认的。 如春风吹拂,江岘眸中的嚯意散了,脉脉望着她。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柔柔笑道:“嗯,真的,起码我看出是朵花了。” 清晓窘得脸一直红到耳根,推手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往昔亲近倒也不觉什么,那时他是自己夫君,可如今不同了。心下慌乱,她抚着前额不敢抬头看他。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这,这是夸自己吗? 她瞪着江岘伸手讨要,江岘却笑了,极自然地将锦囊塞进了怀里。瞧他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清晓索性不要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撇嘴道:“你今儿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吗?” 清晓嘆了口气,道:“不能总是这样,我未婚你未娶,孤男寡女幽会成何体统,让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娶不娶我不管,我是还要嫁呢!” 江岘笑了。 “你这是催我娶你吗,别担心,快了……” 真是拿他无可奈何,明知道说不过他,还要和他较劲,偏还收不都收不住。 “世子爷好自信啊,您以为除了您便我嫁不得了?汪家还等着消息呢,人家心意可不比您少半分。”比你还会讨丈母娘欢心。 “你就不怕我嫁他?” 江岘眼角眉梢都是笑,他摇了摇头。“不怕。” 怎么就这么火呢,清晓深吸了口气,平復平復,可压不住啊。 “不怕?”她哼笑一声。“那你无所谓我嫁给谁了?既然如此那你方才说的做的,算什么?逗我,拿我寻开心吗?” 嘴上说是要娶她,可整天腻着自己又有什么用,人家汪少爷把言氏大半颗心都夺去了。哪日母亲心一横真的把自己嫁了,清晓逃都逃不掉,就如当初在清河嫁给他! 是,言氏是不让他入门,是对他有意见。可当初的自己不一样吗?他既然能争取自己的原谅,就不能争取言氏的吗? 一月不行两月,一年不行两年,只要他有这份心,她便愿意等,慢慢来言氏总能答应的。可如今他除了登过一次阮家大门,其它什么都没做,她连个等的理由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和父母争取。 如果父母真的把汪氏的亲应下了,那她也无能为力了…… 想着想着,清晓突然愣了。 明明都放弃了,怎被他这么一勾,又挑起这些来。他就是个祸害,每每见他都乱了心。 就不该对他再怀期望,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他争取也好,不争取也罢。这一次清晓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情绪被他牵着走了。 腹中千言万语,倒了只有一句:“世子爷,明儿别来找我了。” 说罢,远瞧着月见的马车越来越近,撇下他一人迎去了。 江岘看着她背影长嘆了口气。 二人经歷这么多,她心中所想他岂会不知,只是他没时间再等了。这事,她怨他也好,气他也罢,但他一定要成…… 清晓怕江岘追上来,匆匆奔着月见的马车去了,越慌越乱,半路撞了人。自己摔了不说,还撞得对面男子一个趔趄。 她窘得起身连连道歉,见对方无碍,头都没抬福了福身便跑了。身后男子说了什么,她也没来得及听,满心只想着赶快离开。 马车上,月见瞧她神情也知道定是又和世子爷吵架了。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还是不发声的好,免得惹火烧身,于是怯怯地把自己买地糕点都堆到清晓面前。 清晓知道她好意,淡淡一笑。打开纸包,一眼瞧见了中间夹着的水晶糕,心情更沉了…… 终于到家了,清晓一入门便要更衣沐浴。巧笙不解,清晓瞥了她一眼。 “还不都因为你那蜘蛛!” “蜘蛛?”巧笙更煳涂了,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喜蛛吗?捉到了?小姐你不知,你走了以后秦家姑娘捉了两只,就看明个谁结得网好。您的呢?” “合着你给我那盒子里就没蜘蛛?” “没有啊。蜘蛛是要自己去捕的,不然就不灵了。” 看着一本正经的巧笙,想到方才在江岘面前的窘相,清晓恨得唇角直抽,盯着巧笙的眼神跟盯着猎物似的,恨不能一口吞了她,看得巧笙心直突突。 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巧笙视线都不知该放哪了,低头看了看清晓的裙子,突然问道:“小姐衣服怎脏了?摔了吗?” 可不是摔了吗!若不躲江岘,她能撞到人? 蓦然间,清晓扯着裙子的手僵了住。撞人……她方才撞的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清晓努力回忆,记忆点点清晰,她想起来了…… 好像是…… 林岫! …… 自打和江岘分开后,他又如失踪了一般,如今连消息都没有了。他还真是听话,说不让他来还真的不来了。 不来更好! 他不来,可有人来的勤。 第91页 汪家少爷三天两头朝阮府跑,汪夫人更是尽心,姑侄二人眼看着便要把言氏拿下了。清晓急,她不讨厌汪少爷,可也不喜欢他。于是去找父亲谈谈,父亲依旧是那副模稜两可,茫茫然的状态。 直到清让回来,父亲终于有反应了 清晓以为清让只是不希望她嫁江岘,竟不知对汪家的反应也如此强烈。他说何也不肯让清晓嫁入汪家,却又挑不出汪家半点不好来,于是父子二人在书房大吵了起来。 吵得言氏都惊了。 不至于此吧。汪家不同当初的江岘,前车之鑑,她差点没把汪家几世都翻出来查查,这一次保准万无一失。 然清让的一句话让言氏犹豫了:清晓愿意吗? 女儿愿不愿意她没问过,但女儿心里有谁,言氏清楚。可她是真没办法接受江岘,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清晓的婚事放缓……在容她一段日子。 只要有时间就好 张秋河道案还没结束,陆崇谦需要清让去趟山东,以代左佥都御史的身份去。只要他能顺利把案子结了,这左佥都御史的官职便坐实了。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阮家走出来,脱离了兄长的身份,便也可以娶她了…… 到时候不管是江岘,还是所谓的汪少爷,他哪个都不用担心了。 …… 中元节祭祖,清晓随母亲出门,在城边偶遇谭家老夫人。 言氏略尴尬……因为江岘提亲的事,她始终也没给个答覆。对江岘,她不待见,可却极喜欢这位老夫人,于是和她聊了须臾。 老夫人似知道言氏顾忌一般,丝毫没提江岘,唯是问候了家人,末了道明个自家有茶会,邀请母女二人同来。 面上的客气话,自然没有回绝的,言氏恭谨应下了。然傍晚回府,谭家的帖子竟也到了。这一趟是一定得走了。 第二日一早,母女俩带着礼物和清昱同去。 到了谭府,清昱去了谭老的翰墨堂,而她二人直接被引入后院。谭老夫人见了二人很是高兴,左右与人引荐。 想到第一次来的时候,清晓也不过和谭老夫人聊了几句而已,如今这般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想来还不是因为江岘的原因。 丈夫是户部主事,长子是都察院继任左佥都御史,言氏身份也不算低,又由谭老夫人亲自引荐,几位夫人便主动来与她寻话。 清晓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出现在这种场合,想到往昔暴躁的她,还以为她会拘束,然是自己小看了她。 言氏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温婉优雅得如一枝夜间独开的昙花,没有璀璨夺目的色彩,却惊艷得让人不忍错目。 母亲何尝不是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只是被家中这些琐碎的事掩住了光环而已。 正想着,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清晓回首,是陆汝宁。 “好久不见了?”她笑盈盈道。 清晓回笑点头。 虽说这位小姐是江岘的“绯闻女友”,可清晓就是莫名对她有种好感,而且也并不觉得她和江岘之间的关系和传言中一般。 陆汝宁看了眼她的手,问道:“怎么样?都好了吧?” 清晓反应过来,笑了。“谢小姐还记着,早就好了。” 陆汝宁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一双丹凤眼微眯,含笑盯着她悄声道:“江景行提亲的事我听闻了,其实你和他早就认识了对不对?” “是有过一面之缘。”清晓企图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陆汝宁可不吃这套,扁了扁嘴道:“一面之缘?我可不信,没见他对那个姑娘这般用心呢。我还曾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呢……” 清晓笑得有点僵,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端起茶钟呷了一口。 “那个……你们关系很好。”清晓佯做不经心地道了句。 汝宁挑眉,嚯笑睨着她打趣道:“怎的,吃醋了?”见清晓神色尴尬,转而笑道。“放心,我们虽识得,可没这缘分。你也看到了,他如今为你忙得天翻地覆,我呢?讨他幅画都讨不来。” “忙?忙什么?”清晓握紧了茶盅问道。 汝宁盯了她半晌,见她眼神茫然确实什么都不知,便慧黠一笑,对她道:“你若告诉我你们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便告诉你他在忙什么。或者……”汝宁眼神中的锐气收敛,笑容略显赧色道,“你给我讲讲你兄长也可以。” 兄长,清让? 清晓突然间好似明白什么了。 二人对望,话题还没开始,便听闻花厅外人声笑语。她二人皆起身瞧去,只见阮清芷伴着一四十上下的贵妇入门。 妇人虽不年轻,可掩不住殊胜容颜。肌肤微丰,纤合度,一身浅金桃印花缎面褙子衬得她气质高贵,又不失绰约风姿。 即便从众人的反应清晓也看得出这位夫人身份尊贵。 身边,汝宁一见到她便笑迎上去,唤了声:“二夫人。”夫人见她也会心一笑,亲昵了拉住了她的手,温柔蔼然。 汝宁拉着她入花厅,笑道:“您可是难请呢!我本还想去找您,乞巧那日去府上,您说我手艺不好,可是许了我件霞帔的。您做了没啊,我可等着呢。” 对汝宁的直性子大伙见惯不怪,可还是忍不住窃笑。二夫人哭笑不得,握着她手打趣道:“做着呢,许你霞帔算什么,我许你段姻缘可好?” 第92页 “算了吧。”汝宁撇嘴道,“这话您都说了多少回了,您家江大世子爷可瞧不上我。”说着,眼神朝清晓瞥了瞥。 清晓僵住。 她明白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靖安侯府的二夫人,林氏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挺喜欢陆汝宁的。想给她个好结果…… 还有,我们世子控制欲多强啊,放着老婆不娶可不是他作风。 第40章 局 她明白了,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 正是靖安侯府的二夫人, 林氏 靖安侯府的事,清晓多少有所耳闻。老侯爷两子一女, 大爷庶出,世子之位便落在嫡出的二爷身上。二爷江璋也就是江岘的父亲, 南征北战,终了殉国辽东,留下孤儿寡母。 父死子承,江璋的嫡子江岐便成为世子。可五年前江岐因陷谋逆案被诛, 差点连侯府都连累进去。也是从那时起, 庶出的江岘弃文, 做了锦衣卫跟随了首辅,不但继承了世子之位, 把整个侯府也撑了起来。 这位林氏便是江璋的正室夫人,江岘的母亲。 虽然清晓如今和江岘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还是多少有点紧张。 清晓木然转头看向母亲。言氏正握着帕子端坐,目光清明淡定,唇角还挂着一抹嫣然笑意,风轻云淡, 波澜不惊…… 母亲果然厉害。 花厅里夫人们没有不识得林氏的, 于是谭老夫人特地引荐给了言氏。二人从容相对,含笑施礼,谁也不比谁低半分气势。 寒暄几句, 恍若两家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可也是。靖安侯府不认清晓,言氏也不认这门亲,可不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过末了林氏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令媛可来了?” 言氏优雅点头,含笑唤清晓过来。清晓学着母亲,淡然施礼,道了句:“见过二夫人。” 林氏这才看清了传闻中的小姑娘。果然是娇颜如玉,清丽无双,透着股灵秀劲儿。像出岫的轻云,淡而不俗,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可娇了点吧,听闻方及笄,瞧着不像。 本以为林氏不过抱着猎奇心理,瞧一眼也就罢了。然却闻她道: “令媛果然绝色,不怪我家景行中意。”说着又看了眼谭老夫人,笑道:“听闻请您去提亲了,可是冲动。这事也怪我,身为人母也不问个清楚,没能亲自登门阮府,怠慢了。” 清晓惊。 她一直认为靖安侯府是不认这亲事,故而一家人都没个动静,原是江岘没提。 “阮夫人别介意,哪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访。”说罢,朝着言氏莞尔一笑。 这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林氏去拜访阮府,不就认下这门亲了。夫人们惊讶,连今儿来的几个小姑娘都啧啧不甘,江岘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靖安侯府认,阮家可不一定认。 不过言氏对江岘再有意见,也不至于不理智到当着众人折林氏的面子。自家的事私下里再谈,当着外人还是少提的好。于是淡笑,应下了。 瞧样子谭老夫人是没料到林氏会来,拉着她寒暄了几句。 言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和几位夫人聊天喝茶。而清晓的目光都落在了清芷身上。 她能来,不惊讶。可刚她分明是和林氏一起来的,且貌似两人关系颇为亲密。知道江岘和二伯关系好,还不知道清芷和林氏也这般近。 聊了会,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谭老夫人便邀大家去园林赏她的新栽的白芍。 廊庭中一时好不热闹,赏花、品茗、作诗、拓碑、猜字谜……清晓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时代后宅的女人生活也颇是丰富。 不过带着一个现代的芯,没有底蕴支撑,清晓还真融不进去。除了猜字谜还能跟着大家闹一闹,基本上都在喝茶…… 清晓端着茶盅,望着亭外的池塘失神。她又忆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还有江岘…… “噗通!” 不知谁朝池塘里扔了什么,把清晓的思绪扯了回来,也惊了一对戏水的鸳鸯。 “好生生的一对,便让你给拆开了!”谭老夫人看着汝宁笑嗔道。 汝宁撅唇笑道:“我又不是有意的,谁料一颗小石子便吓得它们‘大难来时各自飞了’。”说着,笑得更欢了。 可谭老夫人却敛容,看着分离的鸳鸯,感嘆着做了首悲悯之诗。 众人赞嘆,清芷突然来了主意,笑着对清晓道:“五妹妹也做一首吧,你平日里可是文采最好的。” 清晓不确定清芷是不是故意的,若是原主,许不是难事。可清晓是素质教育培养出来的,让她算算这方塘的蓄水量和节水灌溉做个管网设计,她许还好些。 不过此刻就是她算出来了,怕也解不了这尴尬。 眼看着众人目光都锁在自己身上,连言氏也期待的望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进行资料搜索。 忽而脑袋里想到一首,便脱口吟来:“凤凰不得偶,孤鸾久无色。连理一以分,清池难比翼。不见日月颓,山川皆易改……” 诗未吟完,众人脸色愈黯。 倒不是因为诗有何问题,只是这意境着实让人心凉…… 清芷瞧着神色不明的清晓,嘆了声,道:“五妹妹这是心有戚戚才会做出如此悲凉之诗,可是想到了往事?忆起了曾经的夫君……” 第93页 清晓勐然瞪向她 清芷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道了声“对不起”,如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躲了起来。 好个欲盖弥彰,原来今儿这目的在这啊! 清晓恨得咬牙,可此刻她最担心的确是言氏。母亲虽垂目默立,可胸口起起伏伏,清晓知道她也窝了口怒气。 谭老夫人瞧着情况不妙,便想挑过话题,引着大家去品自家酿的米酒。然有人不肯 “此话何意?”林氏瞟着清晓,问道。 清晓未语,她又转向清芷。清芷一副隐忍难言之状,拧紧了眉心不肯开口。 谭老夫人拉着林氏道:“小姑娘口不择言。算了,先品酒,过后在论。” “不行!”林氏语气决绝。 “这事必须当面讲清,您知道我靖安侯府抱着诚意和阮家结亲的,今儿话都说这份上了,若不开诚布公,日后要如何让人嚼舌根。我靖安侯府的名声已然太多了。”说着,又望向言氏,气势凌然道,“若想成亲家,您得给我个实话吧,不然蒙在鼓里这到底算怎么个事。” 换了旁人,确实没资格问及此事。可林氏不同,涉及到两家的婚事,她问得是噹噹正正,可也半分情面不留。 事到如此,这不是掩饰能过去的了。 言氏深吸了口气,对望林氏,方才的怒气转瞬间隐匿,眸中唯有镇定从容。 言氏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自己给她留情面,她这会儿却反过来逼自己,显然是蓄意的。她想让自己慌,言氏偏不慌。逼问又如何?自己理亏吗?就算女儿嫁了,嫁的又是谁! 她冷目看了眼清芷。对着林氏微笑道:“清芷说的没错,我女儿是嫁过,可您也有必要知道她嫁的是谁。” 林氏看向清芷,清芷脱口而出。“是清河增生林岫!” “还是本家啊!”林氏揶揄道,转眼便换了副颜色,瞪着言氏怒道: “清晓出身本就不高,按理嫁不进靖安侯府,可既然景行中意,那我们接受。但您不能就此欺骗吧,让一个嫁过的妇人装作未出阁的千金,您这是觉得我们侯府好欺负吗?我知道,容主事之前因勾结匪人而被押,是我们景行费劲心思才保他出来的,也是景行举荐他当的主事。您不感激便罢了,还要为了一己私慾欺骗他?” 句句戳人心口窝,言氏再淡定脸色也挂不住了。 而林氏望着她长嘆一声,捂着胸口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亏我方才还满心欢喜地想要和您做亲家,太寒心了。老夫人,您看,这……” 林氏眼眶都红了。这些事江岘没说,谭老夫人也不知,虽觉得阮家不是那欺诈之人,可眼下确实不再理。 细想也怪不得当初言氏拒绝提亲,要知道与于靖安侯府联姻者不在少数。阮家却连心都不动,莫不是就因这个? 谭老夫人不语,其他几位夫人也颇是尴尬,看着言氏母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姐们更是。本还嫉妒清晓有段好姻缘,此刻皆是不耻。同时也生了丝快意,内心蠢蠢等着看清晓的笑话。 只有汝宁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江岘肯定早就认识她了,不止在京城,怕是更早。 “二夫人,这中间定有误会,她嫁没嫁过,景行会不知道吗!”汝宁挽着林氏劝道。 林氏握着帕子拍了拍她手,嘆道:“我知道你心善,可人家都承认了,你也不必为她辩解。今儿得亏我来了,不然景行吃了亏都不知。” 清晓此刻算明白了,怪不得会不请自来。 今儿这局可不是清芷一人做的,林氏也在内 先是假意默认婚事,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骗婚”受害者,站在受害人的角度来对自己和母亲进行指责。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把这个局设得有多大…… 眼看着母亲脸色苍白,唇色愈深,清晓生怕她心疾復发。于是辩解道:“我是嫁了,嫁的林岫,可这林岫是假的,我嫁的是……” “五妹妹,你可真会编瞎话啊。”清芷冷笑,截了她的话。“我是你堂姐,我都听不下去了。婚礼可是假?婚书可有假?白字黑字我瞧得清楚,那上面书的分明是‘清河增生林岫’还有他的亲笔签字!” 清芷这会儿也来了底气,站在林氏身边气势咄咄。见清晓不屑,她又补了句,“非要我把人带来,你才肯认吗?” 她话一出口,清晓顿僵。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儿这局做的可比想像得大…… 她忽然想到七夕那日在玉檀寺外撞到的那个人。 当时以为眼花看错了,难不成…… “好啊,你让他来吧。”言氏愤恨地道了句。 谁都没见过真正的林岫,包括她,所有人所见过的林岫只有一人,那就是江岘。 “这可是三婶母说的。”清芷忽而冷笑道,“我还真在京城遇到这个妹夫了,不若我请他来对质便好。对了,他手上可还握着婚书呢!” 说罢,她果真遣小丫鬟去了。 言氏自然不忿,可清晓心惊。清芷若是没把握,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只怕她是真的把林岫找到了…… 第94页 清晓面上镇定,却慌得指尖发凉。 如果他真的来了,那更解释不清了。 嫁不嫁得入靖安侯府她才不在乎,可她在乎自己的将来…… 半刻钟不到,小丫鬟便匆匆赶了回来,清晓的心勐提。这么快,就说清芷早有准备。 清芷得意地看了眼怔忡的清晓,全然没注意身边神色慌张的小丫鬟,还没待她回话,便听花厅外有人道: “是要找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动了。piapia这帮老傢伙小傢伙们的,就留给下一章吧。 江:惹我老婆,没门! 第41章 破局 “是要找我吗?” 这声音清晓再熟悉不过了, 好像很久没有如此企盼他的出现了。 她甚至有点想哭……没出息! 依旧是那张俊逸非凡的脸, 清清冷冷。他微扬的下颌紧绷, 把精緻得轮廓拉伸得硬朗,让本就平静的神色带了一股肃杀感。剑眉星眸, 似远山云雾,看不清摸不透, 却隐着冷色。 江岘修长的手指轻提衫裾,款步迈进花厅,慵然高贵,也惊得满堂人心一颤, 夏季的燥热都随着他扫视的目光瞬间消失了。 可偏偏地, 视线对上角落里的清晓, 眸中云雾散尽,清冷隐匿, 唯有眉间的一丝温柔。 他薄唇挑了挑,笑道:“你肯说了?” 众人不解,跟随他视线齐齐望向清晓。 清晓垂目,无奈点头。被人家逼到这份上了,她还能选择不说吗? “那你可说,你嫁的是谁了?” 清晓看了眼神情惶惶的清芷, 哼了哼, 没应。还以为她真的找到林岫了,虚张声势而已。信了她的邪了,早知道她没证据, 当初就该一口否认! 当事人清楚,可看戏的一众都愣了,茫然迷惑。 这算怎个意思?不是说带进来是清晓的夫君林岫,怎就来了个江岘?还有方才那话,云里雾里的,谁能给捋顺捋顺?不过瞧眼下这情况,世子爷是知道阮清晓的过去。 如此,即便林岫不出现,这事也坐实了。 小姐们突然有点酸,倾慕了这么久的良人中意的竟然是个已婚的姑娘?方才还有那么些嫉妒,此刻没了,全然是鄙夷。 生得再绝色又如何?父兄再有能力又如何?到底是个嫁过的。即便是个小家子出身,也比她强百倍。 堂堂的靖安侯世子爷竟向嫁过的妇人提亲,不怪林氏反应这么大,几位夫人看向她,目光同情。而再看言氏,心里不免嘀咕,隐瞒事实,到头来作茧自缚,可够丢人的了。 言氏感觉出她们异样的目光,胸口压着口气,虽淡定,可脸都憋红了。 江岘瞥见正恼火的言氏,含笑,拱手深揖,开口唤道:“小婿见过岳母。” “别叫我岳母!” “江岘!” 言氏和林氏同时发声,随后互望了一眼,气吁吁地撇开视线。林氏上前,指着江岘道:“岳母是随便能唤的吗?你们还没成亲呢!我还没同意呢!” 这回可更乱了!乱得跟麻似的! 母子吵架谁敢上前?帮哪个都不对,大伙都静静等着江岘如何解释,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连看都未看母亲一眼,忽而笑了,对着言氏道: “岳母可还在生小婿的气。当初是我不好,连个话都没留便离开清河,也没跟您道别,枉您把清晓嫁给我,还关照我那么久。” 众人:这…… “江岘!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氏吼了声。 可江岘依然无视她,继续解释道:“当初真的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回到京城后,我又遣人去清河接清晓,只是那时你们已经回了通州;我又转去通州,可还是晚了一步,最后彻底和清晓失去了联繫。不过上天眷顾,让我夫妻二人在京城再聚。” “您怨我是应该的,我不求您原谅,我只希望您能让我把清晓迎回侯府,我会照顾好她,弥补过失。” “休想!”林氏气急败坏地喊了声,看得众人好不心惊。 “弥补?”言氏冷笑,撇了林氏一眼。“世子爷,您拿什么弥补?这就是您的弥补?” 她又看了眼清晓,嘆道:“我对你能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我是心疼我女儿。若不是她整日以泪洗面等着你回来,你以为我愿意花心思花精力怨你?如今清晓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希望您把过去都放下,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便如今日……”言氏目光淡然扫视,最后视线再次落在林氏和清芷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站在这被人品论,陷入难堪吗?今儿你是来了,可你若没出现呢?清晓要受多大的伤害?你能保证这些日后不会再出现吗?” 还没嫁呢,便已经是众矢之的,若嫁了呢?看看林氏,言氏简直不敢想像日后的生活……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你就放过清晓吧。” 这番话下来,再不懂那可真是心路不通了。从那声“岳母”开始,众人下巴都快惊掉了。陆汝宁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岘,愕然道:“你竟然娶过她,那也就是说,清晓之前的夫君是你!” 那林岫呢? 难不成…… “我保证。”江岘笃定地道,“我会护她。曾经错过一次,日后定不会重蹈覆辙;失去过,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珍贵’二字可以描述的,我是不会放弃的。” 第95页 说着,他目光望向清晓,满眼化不开的柔情,好似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看得众人醉了,清晓的心也跟着凌凌乱乱的。 众人:这算是当众求婚吗? 清晓以为他出现只为澄清事实,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她希望他能够郑重地面对提亲一事,而不止是在背后和自己调着无关紧要的情。可果真当着众人提出时,她有点怕了,怕言氏决绝,这事便再没办法挽回了。 清晓这刻才意识到,自己就没从来没想过没有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不要以为你们说这些就可以掩盖事实!”林氏打破这一刻的氛围,把所有人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锲而不捨。如今的气不仅仅是对清晓,更是对自己这个无视自己的庶子! “她嫁的是清河林岫,不是你江岘!”林氏看着清芷道:“把东西拿来!” 清芷有些尴尬,林氏所指是婚书。婚书两份,本应由林岫展出,林岫没来,就只剩她怀里这份了。可若是拿出来,不就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可若不拿,她也不敢得罪林氏…… 只能把最后一局押在这纸婚书上了。清芷在众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拿了出来。林氏接过,展开…… 清晓惊。 她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婚书,她如何得到的? “你看清了,这下面写的是什么。”林氏冷道。 江岘终于肯看她了。他对视林氏,扫了一眼那婚事,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道:“是林岫,但你看看那字迹。母亲!你不会连我的字都不识得了。” 说罢,林氏怔愣。倒是陆汝宁上前端详,拧着眉惊奇道:“还真是你写的!”她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林岫啊!”她可是终于明白二人的关系了,就说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么! 陆汝宁走到清晓身边,拉着她手笑道:“藏得够深的哦!” 这会小姐们也懂了,包括第一次江岘和清晓在谭家见面,还道这姑娘任性,连世子的面子都敢折,原人家早就认识,还不止是认识…… 谭老夫人也松了口气,本还提悬着的心放下了。对江岘嘆道:“你当初怎不和我说清楚!” “当初不得已以林岫的名义成亲,但如今我要以江岘的身份迎娶清晓。没告诉您,也是担心岳母不肯原谅。”说着,又朝言氏揖了一揖。 谭老夫人含笑点头,人之常情,二人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于是便想劝劝身边的林氏,可林氏哪听得进去。 当着众人的面无视自己,包庇外人。他对言氏是恭敬有加,给足了她面子。她是谁?凭什么受此待遇?凭什么要取得她的原谅,他究竟对不起的是谁! 是谁把自己的儿子推向深渊,是谁带着锦衣卫把儿子抓入诏狱,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惨死却一把援手不伸!是谁夺了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 如果儿子还在,这岂有他说话的份! 如果儿子还在,她岂会忍受这些…… 林氏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面色平静,清傲地瞥视着江岘。她语调抑扬不疾不徐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是你母亲,你若觉得我不配,上面还有老侯爷和侯夫人,靖安侯府的门,没那么好进!” 一束冷光投向言氏母女,林氏后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江岘脸色越来越暗,还没待他说话,言氏冷笑一声:“侯府门槛是高,可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迈。”说着,她看向谭老夫人福身道:“今儿这话算解释清了,我女儿是嫁过,嫁的是世子爷无疑。不过从清河分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日后若是有人不嫌,愿娶清晓,我们感激。若没人愿娶,我便是养她一辈子也不会去攀那不该攀的。” 说罢,看了清晓一眼,道了声“走。”便和谭老夫人及各位夫人告辞了,末了连看都未曾再看林氏一眼,包括江岘 到底还是走到这步了。清晓暗嘆。可她也不觉得母亲的话有错,做人不能这点骨气都没有,于是只能跟着母亲走了。从江岘身边经过,她顿了住,举眸看了他一眼,满腹的话到了也没说出一句…… 江岘看着清晓远去的背影,心像被刀刺了一般。可偏偏还有人朝他胸口插刀! “你想娶,人家还不像嫁呢。你以为……” “母亲!”江岘打断了林氏的话,清冷转身。一时间肃杀之气回归,看得不止林氏,连众人都跟着深吸了口气。 “您是靖安侯府的二夫人,我把您放在母亲的位置上,您可把自己当母亲了?您今日所为,一言一举,可是一个二品诰命夫人该做的!您自己都不尊重您自己,我何必还要在乎您的意见。您讨厌也好,恨也罢。阮清晓我娶定了。我早就告诉过您,旁人的主意您不用打了,我娶谁,我自己说的算!” 说着,他睨了一眼林氏身后的清芷,目光森冷,看得清芷一个激灵。 林氏一时尴尬,羞窘交加,捏紧了袖口再说不出话了。 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把一肚子的怨当着外人的面道出来?她不敢,再恨,这个家还要靠江岘撑着。她可以找各种理由,寻他各种麻烦来发泄这种怨,但她只要还想坐稳靖安侯府的二夫人她就是恨到骨头里也不能当着外人面再提往事…… 第96页 看着脸色惨白的林氏,这会儿任谁也不可怜她了。 戏看够了,回头品味,胜负可见 言氏不亢不卑,踏出谭府花厅的那一刻她就胜了。 而林氏呢?如江岘所言,一个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瞧她今儿这举动。和一个半大的姑娘合伙设计人家母女,能拿出婚书就说明她不但知道清晓嫁过,可能都知道清晓嫁的便是江岘!设个局,连自己的庶子都不放过,母亲做到这份上,也不怪江岘不把她放在眼中。还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这么一闹,大伙也没心思再继续赏花品茶了。于是纷纷向谭老夫人告辞。林氏巴不得赶紧离开,撇下阮清芷,看都没看她一眼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 还看什么看!这就是她口中的万无一失?就不该信她一个小姑娘的计划!难堪,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难堪! 阮清芷独自伫立在门口,看着众人纷纷离开,她也没脸再和人招唿了。突然看见眼前那个挺拔的背影,她追了上去,踟蹰半晌小声唤道:“世子爷。” 江岘清冷回身,看着她。 “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她硬着头皮垂目道。 面前人鼻尖一声哼笑,清芷愕然,蓦地抬头,还是那张寡淡的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没有情绪就好,没有就说明他没怨自己。于是急着补充道: “我不知道清晓嫁的是您,我是怕您被骗,怕您……” “谢谢!” 江岘语调轻淡,没有丝毫的不悦。清芷更是惊讶,他真的没怪自己?可也是,处处针对他和清晓的都是林氏,虽然主意是自己出的,计划是自己设的,可他未必知道啊。 “是二夫人,她要我帮她……” “我明白,不必解释了。”江岘伸手打断,“毕竟,你是清晓的堂姐!” 说罢,他莫测一笑,转身离开了。 清芷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品味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你是清晓的堂姐……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二更…… 世子这盘棋下的有点大,我想一口气写完,但太难了。整理整理,今日三更。 第42章 否极一 林氏说到做到, 到底将此事告之了靖安侯及侯夫人 老侯爷知道江岘欲娶阮家姑娘的事, 他没多大意见。姑娘也是书香世家, 父亲虽蒙冤,如今也洗清冤屈, 更是任职户部主事,门第之差是有些,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姑娘端淑娴雅,懂得相夫教子便好。 可听了林氏的话,脸色一个个都阴沉下来。 “靖安侯世子不能娶个二嫁之女!”老侯爷冷道。 江岘淡然道:“她曾经嫁的是我。” “谁能证明嫁得是你?你偏以林岫的名义娶的,这话说出去谁信?到头来还不是认为你在为她开脱而已!” “是啊。”侯夫人跟着嘆了声。她是老侯爷续弦, 府上的事她向来不参与, 统统交给林氏, 潜心礼佛,可这事她不得不插一句。“人言可畏啊。” “人言可畏, 那你们想过她今后如何吗?”江岘漠然反驳。 “那只能怪她命途多舛。” 江岘冷笑。命不好?这是多不负责任的一句话。 “这事由我而起,因何她要承受这个过,是我对不起她。不管你们认不认,许不许,她就是我妻子。” “胡闹!既然知道错,为何当初还要做这煳涂事, 还要招惹她!” “因我从一开始便要娶她!”江岘镇定道, “在清河的时候我就已经要下定决心娶她了。” 话一出口,老侯爷和侯夫人都怔住了,一时沉默。 见二人无语, 江岘缓了语气道:“事情已然如此了,今儿一过,怕是半个京城都知道我向阮家提亲了,这亲不结也结了。” “不行!”老侯爷拍案而道。震得侯夫人一个激灵,拉着他手臂示意他勿躁。“世子说得没错,亲已经提了。” “那也不行!” 始终未语的林氏听出了话头,轻挑了句:“其实阮家也不止她一个小姐……” 话未完,江岘勐然看向她,看得林氏心不由得一颤,错开了目光,可话依旧没停。“阮府那么多小姐,偏就是阮清晓一个吗?还要礼部侍郎家的阮清芷,和通州的阮清懿……” “礼部阮伯祯?”老侯爷问了句。 林氏赶忙应声:“对,是他的女儿。” 看着积极的林氏,江岘鼻间一声轻哼。“看来阮侍郎的礼,母亲还是没退回去啊。” 林氏尴尬,瞟了一眼老侯爷,讪讪一笑,道:“这话说的,人家送东西还不是冲着你,我一深闺妇人识得谁。若非你先有意结交的他,他岂会有这个路子,破这个口。” “我因何结交的他,母亲不清楚吗?”阮家除了清晓,还有值得他用心的吗? 林氏笑了笑,从容道:“不管因何,你当初不把话说清,又那般积极,还给人家老夫人送贺礼,这不得不让人误会,到头来还不是给人家留了个惦念。” “你给阮家老夫人送过贺礼?”老侯爷惊异道。他可知自己这孙儿,除了对那陆崇谦,还从未对谁如此上过心。 第97页 通州阮家,礼部侍郎……倒也算匹配…… 老侯爷没再说什么,只道此事待定,便遣林氏和江岘退下了。 游廊里,林氏紧了几步跟上了阔步前行的江岘,唤了一声。江岘顿足,但并没回头,默然伫立。林氏看着清傲的他哼了一声,黛眉挂着丝笑影道:“江岘,你袭了世子位又如何,靖安侯府终究是老侯爷说的算,他不认可,我便看你如何光明正大地将她娶回来,明媒正娶,怕她没这福分。” 江岘神色淡淡,长舒了口气,转身看着林氏,双眸幽邃,深不可测。“我是做不了祖父的主,但母亲您别忘了,您是如何坐稳侯府二夫人的位置,林氏一族又是如何保下的。我当初能救林大人,我今日也能让他重返刑牢。” “江岘你不用威胁我,如果当初不是你……” “母亲!”江岘打断她。其实她所有对自己的有意针对,终究都是因五年前的事。“回不去了。如果当初我包庇了二哥,那毁的就是整个侯府,整个江氏。”已经冤死一个父亲了,他不能因一个谋逆的江岐让侯府遭遇灭门之灾。江氏一脉不能断,父亲的冤也要洗。 “我不管!我宁可不要侯府我也要我儿子!”林氏嘶声力竭吼道,泪水譁然而落。 丧子之痛他能理解。可她溺爱江岐二十几年,江岐犯下谋逆大错,她做母亲的没有责任吗?不仅如此,连当时任兵部尚书的外祖父也被他连累,她都不在乎吗? 江岘无奈,这些道理说了五年都没用,是说不清了。 如今,他只能幽然冷漠地告诉她:“即便豁出去整个侯府,也救不了江岐!” …… 言氏回到家就原形毕露,一边埋怨着林氏和江岘,气唿唿地喝了两壶的茶。敢情方才在谭府是现草的人设?这会儿不用,崩了? 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怏怏不快,她便窝火。 谁摊上这事能高兴,离开清河为的不就是能把过去的事都抹掉,可偏就让清芷那丫头给毁了,还有林氏。真不明白,阮家本来就没应下这亲事,她哪来的那么大火气,咄咄逼人,还设了这么个局。亏得没同意亲事,这若嫁过去,女儿还不得多受气! 越想越是恼,越恼看着女儿越是心疼,于是抚着清晓的肩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清晓不怕,有父亲和母亲在,都会过去的……”说着,嗓子一堵,哽咽了。 清晓回过神来,看着母亲嘆了声,含笑道:“我没事……” 没有包得住火的纸,这事早晚得漏。可她竟从来没有为此事担心过,今儿面对江岘,她终于知道原因了,因为她就从来没想过她要嫁给别人…… 无论她嘴上多想撇清这个关系,但江岘说得没错,他们是“夫妻再聚”。所以她从来不牴触他与自己的任何一次亲密接触;所以当大家逼问她嫁过时,她甚至都没想过抵赖,她毫无畏惧地想对大家宣布,我曾经嫁的是江岘! 老天这就有点捉弄人了。 原来横在二人中间的阻力不止言氏一个 为何偏在得不到的时候,意识到真心;为何在确定情意后,明白有情人不是都能终成眷属。 心累啊。 若是一个“觉累不爱”能把他们之间的纠葛画个句号,那该多好…… 不过,可不止这一件事画不上句号,还有些人,註定要做噁心人的省略号! 阮清妤!怎就哪都跑不了你呢! 了解江岘和她的所有经过且能告诉阮清芷的只有一人,就是自己关在倒座房的妹妹清妤。而且,清芷今天在谭府拿出的那份婚书,正是自己的。她从哪来的,还不是偷来的。可除了清妤谁能找到那份婚书。 阮清妤啊阮清妤,你还真是“毁人不倦”啊! 清晓长气深嘆一声,言氏甚惊。 她哪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女儿面上淡定,其实心里难过着呢。伤疤再次被人揭开,言氏冲动得想把在场的每个人嘴封上。可封有何用,就没有堵得住的洪水。 需要的是疏导,将话题朝着好的方面引,不能让女儿永远滞留在过去,要继续她的人生,她要证明女儿不会因为曾经发生的事被耽误…… “我们家清晓一定可以嫁的更好。” 言氏揽着女儿,红着眼圈笑了…… 阮伯麟回来,听闻此事,本以为他会怒,可清晓发现父亲依旧不在状态。自从入京,他向来对自己的事颇为用心,可最近这是怎么了? 直到次日清让回来,父亲总于爆发了。可不是针对清晓,依旧是和清让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吵了什么,谁都不清楚,阮伯麟怒得竟摔了他最爱的梅开五福细雕徽砚。如此,连言氏都不敢过问了。 父亲哀嘆连连。而清让,俊秀温润的脸也因怨怒冷得凌厉,平日里不喜也带分笑意的唇紧抿,抿得发白,白得惊心。可一出书房的门见到妹妹,寒意化开,眸色渐渐柔了下来。 他站在清晓面前,勉强扯着唇笑笑,摸了摸她头道:“别担心,有大哥在,有大哥护着你。” 清让笑得凉苦,可清晓心里暖。她明白他指的是在谭府发生的事,不要说他,连街坊邻居都听说清晓是嫁过的人了。 第98页 “我没事。”清晓嫣然笑道。 是真的没事。在清河那么难她都过来了,这算什么?一切总能过去的。 可她越是笑对,越是不以为然,家人越是觉得她有苦难言。言氏如此,清让也如此。他深嘆了口气,拉住了清晓的手。清晓躲,但他没松开。俊朗的眉紧蹙,他用力捏了捏。 算了,吵了架他心情也不好,随他吧。 “等我,两个月,我一定回。不,一个月,我争取一个月。等我回来接你……”清让低沉着嗓音沙哑道,他在压抑自己。 这……清晓有点煳涂。 不过她随即一笑,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笑道:“大哥这是要去张秋?好事,不是说案子一结,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左佥都御史了。你看你,干嘛接我,要接也是我接你!你回来前给我稍个信,我去南城门接你,带着清昱去,你走了他肯定想你……” “那你想我吗?” 清晓微怔,心一动,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学着清让捏了捏他,眉眼弯眯,小梨涡因笑而浮现,浅浅地,一直蜿蜒到清让心里。她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我说不想,你信吗?” 清让笑了,又摸了摸她的头…… 两日后清让果真走了,一家人送他到街口。言氏嘱咐了又嘱咐了,清让含笑一一应下。他看了看清晓温润而笑,目光久久不离,最后和父亲对上,笑容逐渐消失,唯是淡然道了句:“我走了。” 父亲平静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清让,一行人回家,还没入大门,走在最后的清晓顿住,余光瞥向斜对面的胡同。好似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勐然一紧。 他来了…… 清晓藉口带巧笙去秦家找秦二姑娘借花样子,便和父母分开了,眼看着他们过了照壁,迈入二门,她才匆匆赶了回去。 巷子离得远,怕被人看到跑得又急,站在他面前急喘,还不忘回首看看家门。 江岘看着她,眉心轻拢。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言氏的话,自己好像总是给她制造麻烦。 分明是心疼,偏就慵然挑着唇,笑道:“不是不想见我了。怎就来了?” 清晓抚着胸口,瞪了他一眼。江岘莹缜的大手伸出,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静地帮她把气顺匀。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吗!我是想问你……” “问什么?”江岘迫不及待地截了她话,速度之快让清晓有点惊,好似他在等着什么。 清晓有点犹豫了,小声道:“……想问,问那天,你看到林岫了吗?” 江岘紧绷的神情一松,淡淡笑了笑“看到了。” 自己果然没看错,阮清芷真的把林岫找到了,好有能耐啊。清晓哼了哼,随即好奇地看着江岘道:“那他人呢?”能被利用一次,就能被利用第二次,他若留在京城,早晚是个祸害! “走了,不会回来了。” “走了?阮清芷肯定不会这么罢休的,他真的走了?”清晓忐忑道。 江岘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笑道:“你觉得他是怕我,还是怕阮清芷。” “怕你!谁不怕你啊!”清晓不耐地拍掉了他的手。 他敛笑,弯下腰和她对视,二人视线在同一高度。他弯得太厉害,脸距她不过一拳之远,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扑面的气息。清晓脸突然红了…… “那你怕不怕?” 她扭过头去,侧脸对着他,嘟囔道:“怕……”怕跟你真的是有缘无分。 江岘一声轻笑,看着她水嫩的小脸粉得艷似桃花,耐不住心下悸动,偷偷啄了一口。 突然被偷袭,清冷愣了,随即捂着脸颊指着已经直身的他道:“你……” 可话还没说完,便一眼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中。他眉心疾蹙,神情少有的严肃,一张脸分明冷得不能再冷,可眼底却似有炽热耀出,灼得她心里不安宁,扑腾扑腾地乱跳,都快跳出来了。 “我问你。”他嗓音低沉道。 清晓被这气氛慑住,木然点了点头。 “你嫁不嫁我。” 心口被电流击中,窒息,之后心慌,接着全身沸腾,清晓整个人都呆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还在等着她。 她喉头一哽,颤声道:“我……我母亲,还有二夫人……” 江岘眸色越来越深,绝尘的脸凝住了一般。他沉静道:“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嫁。” 喉头越来越堵,清晓都快喘不过气了,颦眉僵了半晌,她终于发声了: “我,我……” 江岘扬眉,深嘆了口气,还没等清晓把话说完,道了句“我知道了。”随即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走了…… 走了…… 清晓呆立。 就这么走了,自己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呢,他知道什么了知道啊! 别是误会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清晓真恨不能戳戳自己的喉咙,问问:你到底紧张得是什么! 可想想这也怨他,哪有上来就问嫁不嫁的,连个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就算问了,也得等人把话说完啊!急着走,急着上哪去啊!这到底是想要答案还是不想要啊! 第99页 江岘! 清晓真想喊他一嗓子,可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都不许她喊出声来。她只能急得一跺脚,愤愤地回去了…… 女儿气唿唿地回来,言氏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借个花样子还生气了?” “没借着!” “怎会呢?”言氏笑问。 清晓小眉头紧皱,这股子怨气就是压不住。“怎不会呢!还没等我说要借哪个呢!‘她’就说没有!我以后再不见‘她’了!” 说罢,转头进房了。 言氏看了看巧笙,巧笙尴尬咧嘴一笑,点了点头,也跟着跑了。 不借?难不成是听了女儿的传言,多心了?言氏气愤地正要去追,忽闻小厮报:家里来客了,是侍郎夫人和汪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争取下章收网…… 第43章 否极二 从谭府回来第二日, 清晓的流言便传出去了。连续几日, 常上门的汪坤都没来。 言氏理解, 还不是听信传言,嫌清晓嫁过, 所以有打退堂鼓的打算吗!退便退吧,全京城又不止他一个良配! 话是容易说, 这都扎到心坎里的人了,说拔就拔出去,言氏也会痛啊。 可再痛,架子该端还得端,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这口气, 她得给女儿撑着。自己若都看低自己, 还等着谁来抬举你。 本以为他姑侄二人是来谈退婚的,哪知汪坤一开口, 便把言氏的心添满了。 “姑母做媒,带我来求娶清晓。” 汪坤笑容阳光,露出齐整的牙透着股清朗劲儿,看得人就舒坦。 可言氏佯做镇定道:“嗯,有些话我还是得先说清……” “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我听说了, 我不介意。”知道这话难以启齿, 汪坤抢先说了。 言氏愕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汪氏,汪氏含笑点了点头。 那还用再议吗?单沖这点言氏这关便过了。更不要说他对自己一家人有多了解, 多上心,恨不能把每一个人都分析透彻了。 人长得好如何?身份地位高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真心”二字。 女儿要嫁了,记忆浮想,江岘的影子突然冒出来。言氏想到当初看中他的,不也是“真心”这二字么,可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地位假的,人也是假的,至于情义嘛……在谭府,他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言氏摆了摆手,看着汪坤笑了。 不该想的人就不要再想了,如今该用心的是:阮伯麟那关如何过 “嫁!” 傍晚,阮伯麟回家,听到妻子复述汪坤提亲后,说的第一个字便是这个。 言氏惊得不得了。打了满腹的草稿,竟一句都不必说了。当初嫁林岫,她可是哭了好几日,他才同意的。而且还是招婿呢! 不过也是,他当初疑虑的是林岫不知根底;但汪坤,彼此都熟透了。 言氏欢喜地将消息告诉给了清晓,清晓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更没想到父亲就这样同意了。 “你们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清晓压惊地喝了口茶,然母亲接下来的话,惊得她差点没把这口水喷出去。 “你父亲比我还急呢,他让你两个月之内嫁出去。” 清晓什么都不想说了,她终于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满目生无可恋地看着母亲,问道:“我是不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胡说!”言氏陡地拍了清晓一巴掌,怨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怀了你,又吃了多少苦才生下你,你个妄口巴舌的!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是你……” “那是谁?”清晓挑眉问。 言氏甩下了绢帕,“谁也不是!” 清晓泄气,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守得太严了。于是话题扯回来,她道: “我不嫁。” “不嫁他你想嫁谁,你及笄了,我找了这么多,真找不到再合适的了。更何况,人家心意诚,丝毫不介意……”言氏突然住口,她还是怕有些话会伤了女儿。 可清晓不以为然,颦眉道:“母亲,不过是会讨人欢心而已,这就是合适吗?您觉得他对我有感情吗?您就不觉得他这所谓的‘真心’都很虚渺吗?他不介意我的过去,就是不介意才奇怪啊。四天,可能他们知道这事也不过三天,三天就想通了?我可是个嫁过的妇人,他们就这么想得开?” 这事就算放在清晓来的年代,没有世俗偏见,小伙子愿娶二婚女,家里人也得考虑考虑吧。 “你觉得你女儿好在哪了,能让他们如此鄙世弃俗?”清晓冷问。 言氏敛容,她也不耐烦了。问道:“那你好在哪了,能让世子对你念念不忘。” “不是因为我好,是因为我们共同生活过,有感情在。” “感情!所以你不嫁,归根结底还是放不下他!” “母亲!”清晓急迫地唤了一声。 言氏起身,垂目不看她,摆了摆手。“你父亲说得对,不能再拖了。我本还想等等清让,不等了,这个月能嫁,绝不拖到下个月。不能给江岘留一丝机会!” 第100页 “母亲,你比谁都清楚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清楚,所以更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你怎就知道我这是错!” 清晓眼圈红了,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有一天会因他和父母对峙。当初在清河她拗不过他们,如今也一样。父母之命,父母之命,她恨透了父母之命! 她后悔了,她就应该从一开始便答应江岘,如果不是她犹豫,这个汪坤也不会出现!就算言氏不同意,她也有时间和她争,可眼下她没时间了。 她突然想起江岘的话。“一切都交给我。”她想交给他,可他人呢? 眼看着言氏离开,清晓想要冲出去,却被嬷嬷拦下了。清晓有点慌了,看着母亲背影,突然笑着撒娇道:“母亲,咱们再商量,您这是干嘛呀,还不让我出去了啊?” 言氏回头,无奈嘆了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昨个晌午见得是谁。” 清晓顿惊。 母亲如何知道? 巧笙…… 清晓心彻底凉了,嵴背一阵阵的发寒。她冷笑,“咣”地一声将门关上,再不想看任何人了! …… 日子还是定了,定在八月初八。眼下已经七月二十二,只余半月的时间了。 还没见过谁家嫁姑娘这么急。十五天,不要说嫁衣,连块精緻的红盖头都绣不出来,可没想到的是,明明是女方该准备的一切,汪家已经准备好了,包括嫁衣 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嫁得如此匆忙,言氏心里难过,给清晓备足了嫁妆,若不是为了留些给清让娶妻,她恨不能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 阮伯麟更是愧意不浅,为何嫁得如此匆忙,他最清楚。于是只盼着汪氏能够善待女儿,更是对他们提出了个条件: 女儿二嫁,免不了闲言碎语,他想要女儿嫁得风光,期待汪氏能够做足了场面,不要让女儿遗憾终生。 汪氏答应了…… 西厢里,被关的清晓恼得吃不下饭,可还是一口口地往下咽。 饿坏了也不会有人管她,大不了再当沖喜嫁了,理由更充分! 身体是本钱,从穿越之初清晓就铭记于心。和谁较劲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骨、和命较劲,不能白活一回。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没到最后一天,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她等着,她不信这么多天江岘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锦衣卫,她身边一定有他的人,他不会让自己就这么嫁了的。 他答应过自己,会娶她的! 如果真的嫁了…… 清晓咬下一口酥,含在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泪淹了鼻腔,喉头被酸楚堵死了。 她委屈极了,每天对自己洗脑似的重复这些话,已经十二天了,他没来,依旧没来,连个消息都没有…… 清晓突然害怕了。 她想到那日他问自己嫁不嫁时,她没说出口的话。“嫁!嫁!我想嫁!”她心里念了好多遍,可她还没说出口他就走了,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说的是“不嫁”? 鬼才不嫁! 经歷了这么多,不管是真生气还是假矫情,她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要和他分开! 气也好,怨也罢。曾经因他吃了那么多苦,原谅总是需要个过程,难道就因此他知难而退了?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 不原谅她一次次为他揪心,不原谅她一次次跟着他转,不原谅她会见了他就莫名地开心 ,不受控制地朝他靠近! 他都感觉不到吗? 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吗? 就算他不想,起码也要把话说情啊…… 清晓眼泪止不住地流,口里的酥饼也吐了出来,被进门的父亲看到,忙去拍她的背。 她抱紧父亲,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哭着道了来。她不想嫁任何人,她只想嫁江岘!她已经嫁他了,为什么不能回到一起。 阮伯麟什么都没说,一直陪着她。直到女儿哭够了,理智也回归,他才道了句:对不起。 清晓觉得这句对不起,含义可不一般,她抹了抹泪,红肿的眼睛盯着父亲问道:“父亲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见父亲不语,清晓也跟着沉默,随即淡定道:“和清让有关是不是?” 两个月?为何不多不少就是两个月? 当初嫁人清让赶考都不得不延误两日,如今竟有意把他避开了。清晓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她觉得一定和清让有关,不然不会从给自己商议婚事开始,父亲和清让便一直在争吵。 到底是女儿心细,她既然猜到这么多了,便索性都告诉她。 父亲话不多,但两个关键语足以概括所有:清让不是父母亲生的;清让要娶自己。 清晓都懂了,沉默半晌,一言不发。阮伯麟有点担心,他问女儿可是在怪自己。清晓摇头,冷静道:“不怪。我也不想嫁给他。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想避开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嫁江岘。” 阮伯麟无奈嘆息。“我想过,江岘提亲时我也犹豫过。我担心你嫁过去会吃苦,可又想那毕竟是江岘,我知道你心里有他。只是你母亲太决绝了,就算我同意,她也不会同意的。可能还没待江岘说通她,清让已经着手准备了。”父亲不禁嘆了声,“我如今越来越发现清让像他的父亲了。” 第101页 “不过你也不能怪你母亲,她也是为了你好。江岘的生活你也知道,和他腰间的那把刀一般,到处是未知的风险。再说靖安侯府你也看到了,嫁过去将要面对什么,你不清楚吗?你母亲急着把你嫁给汪坤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跟我说过,汪坤身上有江岘的影子,接触久了,你会接受他的。” “接触再久他也不是江岘!” 女儿的话,把阮伯麟的心都喊疼了。怀里揣着的话,他不想说,可眼下为了让女儿死心他只能说了。早晚都要知道 “江岘要成亲了。” “不可能!”骗人也不带这么骗的! 阮伯麟镇定点头,这神情真不是骗人。清晓胸口都快炸开了,她不能相信,太狗血了。这算什么?见她成亲,他也要成亲?故意的吗? “和谁?” “你三姐,阮清芷。” …… 本以为女儿会怒不可遏,或是歇斯底里地爆发,可清晓神色皎洁,平静的小脸不见一丝波澜。她眨着水润润的明眸,对视父亲半晌,最后连个嘆息都没有,看了看桌上的酥饼,纤指轻轻拈起一块细嚼慢咽地品了起来。 西厢里静得只有她咬酥的声音。 阮伯麟望着女儿,心神紧绷,屏着唿吸生怕不经意的一缕气息都会挑破清晓最后的神经,让她的心防彻底坍塌…… 直到吃了半块多,她终于停了。眼眸微转,幽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淡笑道:“父亲回去吧,我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可以收网的,不过觉得拖拖拉拉,干脆整个下一章一起收。 我终于要盼到这一天了…… 第44章 迎亲 八月初八。阮家。 这是清晓第二次穿上嫁衣。梳头, 挽发, 施粉画眉, 戴凤冠,着霞帔……一切平静如常。 言氏望着女儿, 不禁流泪。这一次是真的要嫁出去了,不是招婿, 是离开自己身边到另一个家去生活。她不舍,但这是喜事…… 清晓全程无语,连个表情都没有。盖上盖头的那一刻,言氏忍不住提着盖头端详, 目光在女儿脸上转动, 说不出的心疼。她会理解自己的, 没有人不盼着自己女儿好。 见母亲眼闪泪,眼圈都红了。清晓淡淡一笑, 清媚的脸娇艷欲滴。 “母亲,我会好好的。” 母女再僵,到了这一刻也冰雪消融,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不过该争的,她绝不放弃。她能理解母亲,也盼着日后不管做出何事, 母亲也能理解她。 阮家热闹起来, 街坊邻居,阮伯麟的同僚都到了,连舅父言都带着一家都特地从通州赶来, 蒋氏也带着月见前来道贺。 舅父蒋氏皆喜,独独月见是愁容不展,从心底她还是希望表姐和江岘在一起,而且她看得出二人有情,怎偏就要嫁给他人了呢? 趁着大家贺喜,她窜入闺阁,看着已然蒙上盖头的表姐,拉了拉她的手,问道: “表姐真的愿意嫁?” 清晓的手冰凉凉的,可话比手还凉。“除了他,我还能嫁谁。” “姐。” 清昱来了,身后还有刚被放出来的清妤。 透过盖头,清晓能够看到清妤桃粉色的挑线裙,下面的绣鞋是新做的。看来她今日也是用心打扮了。还真是任何一个能与外人接触的机会都不放过。 “姐姐,你今儿要出门了,怕日后我们相聚的机会便少了。往昔都是我的错,我这会儿心里真的是悔了,悔不该和你作对,毕竟我们是亲姐妹。”清妤哽了片刻,又道:“望你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别怨恨我。我如今也只盼着你在那边能过好,姐夫一定会对你好的。” 说着,声泪俱下,止不住地啜泣。 这话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可是也,她巴不得日后再不见自己呢,自己能嫁汪家也有她一份功劳。 对面人哭得颇是心恸,但此刻的清晓真是庆幸盖头盖得早,不用看她惺惺假态,也不用勉强作势地应付她。清晓真的是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她。 “妹妹不必伤心,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咱们之间的事哪那么容易算清呢!” 话一出口,清妤登时愣住,垂落的手默然握紧。 月见也知二人关系,不想这大喜的日子再闹得不愉快,便扯着清晓道父兄都来了,怕赶不及昨个便从通州出发了,还是借表姐的光,他们一家难得聚的这么全。 月见这话本是想说自己,偏清妤笑着接道:“还是舅父疼姐姐,可祖家却一个都没来……” 能不给人添堵吗? 连清昱都听不下去了。道了句:“本就离家了,谁稀罕!” 月见紧张,握住了清晓的手。 她多少听母亲提了,通州阮家不来人,不是离家不离家的原因,而是今天也是清芷出门的日子。清晓不嫁世子,月见能理解,但世子娶清晓的堂姐阮清芷,她就不能理解了。 这算什么?娶不得心上人,便娶她堂姐?娶堂姐便罢了,还要同一天?这不是往人心口窝上捅刀吗?他还提出要从通州迎娶,搞得清晓不能从祖家出嫁不说,连个送嫁的阮家至亲都没有。他们那边可倒是热闹,清晓这边冷冷清清。这哪是相爱人能做出的事,如是想,月见倒觉得不嫁他也好,都道他性子孤冷,连做事都这么绝! 第102页 辰时一过,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 鞭炮声响,清晓竟莫名地紧张起来,手心里都冒了汗,指尖越发地凉了。 如果上一次还能当做玩笑,但这一次不同了,这回她是真的要嫁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冷硬的感觉还在,希望这一次她能够赌赢…… 阮伯麟站在正堂门前,随他的是户部右侍郎及户部其他两位主事,这已然是今儿最高的官了,左侍郎是汪坤的姑父,自然在迎亲之列。 两位侍郎能来,阮伯麟荣幸之至,毕竟他也不过是个六品主事,沾了女婿的光而已。 听小厮来报,道迎亲之人极多,队伍之大把街道都拥满了,阮伯麟的心放下了。女婿还算守信,能够照顾阮家的感受,体面迎亲。 有人气就好,祖家一人未来,他不想清晓嫁得太冷清。 门外,欢笑道喜声越来越近,随即挂着红绸的朱门大敞,阮伯麟和右侍郎二人互望了一眼,先后下了台阶,去迎接亲之人。 可才下了台阶,站在庭院甬道上的阮伯麟愣住了 第一个进门不是他人,正是身着二品官服的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也就是当朝首辅陆崇谦! 他方要迈入,忽而停住,伸手示意身边人先请,而他身边那人竟是中军都督府的大都督陈谨晏。陈都督也伸手道了个请,二人含笑相对,谁也不肯先行一步,终了朗笑同时迈入。 他二人一进门,随后而来的人阮伯麟也一一认了出来,建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孙原吉,前军都督府指挥佥事兼宣府总兵的英国公府二爷韩仲光,竟然还有他最大的上司,礼部尚书崔审权…… 不要说阮伯麟,连一旁的户部右侍郎秦大人也愣了,腿有点软。除了在朝,他哪见过这么多人,更何况连皇极门都进不去的阮伯麟。 进门的人越来越多,哪一个都在阮伯麟的官职之上。这是迎亲吗?谁家迎亲能有这么大的架势。连虽认不全人的街坊也瞧出这架势不一般,纷纷后退,给众人让路,阮家门外更是挤满了人,窃窃而语:阮家好大的排场啊! 阮伯麟有点懵:汪坤不过是个中军府的五品经歷,怎请得动这么多人?难不成这汪家他们还是没查清? 不管阮伯麟怎么想,右侍郎秦大人是管不了许多了,赶紧弯腰一一施礼。 见他动身,阮伯麟也勐然反应过来,上前揖礼。方拱手欲拜,陆崇谦单手撑了住。 “诶!阮主事今儿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来讨喜的。”说着,看了户部尚书一眼,崔尚书含笑点头。“您不是要女儿风光出嫁吗,我们几个来替新郎迎亲,面子可是够了?” 这岂止是够了…… 阮伯麟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得好,唯是含笑诺诺点头,迎几位贵人堂中请。陆崇谦摆了摆手笑道:“不了,我们是来迎亲的,不能误了吉时。可否请新娘出来了?” 被这仗势震住,这会儿阮伯麟才反应过来:这是迎亲,那新郎呢? 阮伯麟朝门外望了望,没见着人,笑容尴尬地对着气势盛然的陆崇谦,可一看到他那身官服,又晃得得他睁不开眼,垂目皱眉犹豫半晌,“这……”了一声,便再开不开口了。 陆崇谦料到了他的顾虑,朗笑一声,中气十足。 “阮主事可是想问新郎官?平日瞧他知情识趣的,偏到动真格的时候羞了,在门外候着呢。这不,便请我来为他代敬酒一杯。虽不合礼数,但看在他为娶小姐颇为用心,把我们这些老傢伙都叫来的份上,可否喝下这杯酒,请新娘出门?” 阮伯麟是越来越煳涂了。新郎不出现便罢了,这陆崇谦竟能替他敬酒,他们之间哪里来的这种关系。可面对的毕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他敬酒,谁人敢不喝。阮伯麟再如何疑惑,也只得先把这杯酒饮下了。 喝罢。 趁着这口辣意在胸,他还是心下不妥,于是硬着头皮问道可否看一眼新郎。 陆崇谦无奈笑了,伸手示意。阮伯麟朝门口走了几步,探头望去,一眼看见了正和车马队言语什么的汪坤。 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汪坤侧头,搭上了阮伯麟的目光,讪讪一笑,目光无措窘得本就麦色的皮肤红得发暗,左右不知该往哪去。只得匆匆点头,挪了一步,二人视线被大门挡住。 见到他阮伯麟心里稍稍踏实。 陆崇谦等人依旧在催,吉时不可误,赶紧请新娘出门。 清昱太小,阮家又没来人,清晓只得由舅父家的表兄言焕之背出来,上了花轿。言氏跟着女儿出门,一看这架势也愣了,脑袋一片空白,都没来得及再和女儿嘱咐什么,花轿已在爆竹声中被抬起,随着十里红妆,浩浩汤汤的队伍朝东去了。 阮伯麟远望着花轿前,枣红骏马上新郎官的背影,心下黯淡,女儿真的就如此出门了…… 言氏看着离去的新人良久,直到转过胡同,她才收回目光。 那背影,怎就突然觉得那不对呢? 新人去了,迎亲的队伍还没走全。阮伯麟拉着妻子回头送客。第一个进门的是顾崇谦,最后一个离开的却也是顾崇谦。 他望着走尽的人,回首看了眼阮伯麟,淡笑道:“我今儿能来迎亲也不止是为了新郎官,也是为了令媛,毕竟是清让的妹妹。” 第103页 清让?阮伯麟的心咯噔一声。他几时和首辅走得这般近了。 “清让是个难得的俊才,最近的张秋河道一案,你在户部也该听闻了。户部山东清吏司贪墨,还是清让查出的,所以我才会让他去张秋,没成想倒是误了自己妹妹的婚事,抱歉。” 阮伯麟算是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为何仕途如此顺当了,原来是靠了首辅。自小端方质直的孩子,竟也会走这条路。如此急迫,想来为的也只会是那一件事吧。他突然觉得,幸亏把女儿嫁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想像。 “首辅大人哪里的话,您抬举他了。何况家事比不得国事。不过清让他……” “我是不是错过了?” 门外忽而有人道了句,随即一声朗笑,声音高昂,却听不出丝毫的善意。这声音有点熟,还没待阮伯麟想起在哪听过,只见一身着银狐大氅,腰系雕螭玉龙钩的中年男子入门。 男子四十上下,依旧英姿挺拔,面容俊朗,双目炯炯透着凛然霸气。他气势刚健,看得出是征战沙场之将,可又不乏儒雅之气,唇角微扬,不笑也带三分温煦。 阮伯麟怔愣,一时竟忘了施礼,言氏赶紧上前扯了扯他衣袖。虽不知来者是谁,可她看得出必是个贵人,而且腰间的玉龙钩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下官见过淳王爷。”顾崇谦语气恭敬,可不过是淡淡颌首而已。 言氏心忽悠一跳。这便是小皇帝的堂叔,淳王?这,有点乱啊,他怎屈驾到这来了。这回怔愣的,是言氏了。 淳王淡笑,看了眼垂目拱手的阮伯麟,道:“看来我晚了啊,没赶上迎亲。” “不知淳王会来,不然必定邀您同行。”顾崇谦回道。 淳王哼笑一声道“您爱徒大婚,我如何能不来。您不怪我不请自来,我便知足了。”说罢,看了眼表情僵硬的阮伯麟。 二人对视,一时间都有些恍惚。阮伯麟看淳王的眼神全然不似避讳首辅,目光直直,说不清是惊是惧,亦或是两者都没有,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淳王也没见过这种眼神,下颌微抬,慵然挑了挑唇道:“本王与阮主事,可有过往?” 阮伯麟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垂目道:“没有,下官从未见过王爷。” 没见过?那眼神可不似啊。不过见没见过又如何,见过他的人多得去了,他可没功夫一一理会,于是转目冷看了眼顾崇谦,笑道:“迎亲既然没赶上,但喜酒还是要讨,请吧。” 顾崇谦颌首,淡笑伸臂引他出门,淳王没客气,挺拔着嵴背先他一步迈出阮府大门。然就在他抬腿的那一刻,忽而想到什么,乍然回首,明眸眯起盯着随后的夫妻二人…… “阮伯麟?通州阮家?”他语气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阮伯麟施礼应声。再抬首,发现淳王的神情,竟有那么一刻的凝滞。他赶忙错开视线。 而淳王看了眼首辅,再无他言,转身走了。 他一走,阮伯麟深吸了口气。看都没看妻子道了句:“婚书呢?” 言氏惊。 “清晓的吗?在书房多宝阁的漆盒里” 话刚说罢,阮伯麟转头便去了书房,大步流星,几乎是踹开的房门。他从漆盒里拿出婚书,展开,眼神一瞪,这口屏住的气长嘆了出来。 他问道:“婚书上,姓名写的是何?” 言氏不解地看着他。“汪坤,阮清晓啊!”随即恍然,笑道:“啊,不是汪坤,当初写的时候,他不写名要留字,便留的是‘汪颢衍’。” 阮伯麟无奈冷笑。首辅说的没错:为了娶清晓,他还真是用心! 他摇了摇头坐在了圈椅上,掩额将婚书递给了妻子。 言氏茫然地看着夫君,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僵住 这哪还来的“汪颢衍”!“汪”字没了横,“颢”字消了页,连“衍”字的水也不见了,这分明写的是: 江景行!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二更…… 第45章 新婚 清晓坐在轿子里, 盖头穗子随着颠簸在她眼皮底下摇晃, 晃得她眼晕, 一把将穗子握住了。 举起的手腕金玉叮噹直响,沉得她又松开了手, 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了。 坐了好久的轿子,也不知到了没有?新郎官应该在眼前吧, 从出门到上轿,除了背她的言焕之,她谁都没看着。有那么一刻冲动,她想扯下盖头, 掀起轿帘望望, 可就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于是两只手握紧了,掌心里都是汗。 吹打之声一直没有停, 昨晚上基本没怎么睡,此刻听得脑仁疼,胃里更是空。 轿子终于停下来,应该是到了,清晓坐直身子。 锣鼓声未停,吵嚷声不断, 隔着盖头眼前突然一片光亮, 轿帘被掀起。眼前模煳地有个高大的身影,隐约听闻一声“请新娘下轿”,清晓心勐然一惊。 是汪坤的声音 两位全福夫人搀扶着已经僵硬的新娘。新娘子身子倒是娇小柔弱, 可她好似并不太配合,两位夫人撑得有点困难,连笑尴尬了几分,咬着牙拉着她跨了马鞍,迈过火盆,入门槛……终了入了正堂。 上一次成亲,这些清晓都没经歷过。她身子不好,又是招婿,一切都是从拜堂开始的。 第104页 眼下,她又要拜堂了。 上一次,她是站不直身子被两个婆子搀着的。 这一次,依旧是被两位夫人架着,好似生怕她跑了一般。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有地方可跑吗?这婚是一定要成的,她躲不掉,也没想躲。 不就是拜堂吗,她熟着呢! 清晓轻轻推开了两位夫人的手,站在新郎官身边。从盖头低下望去,他鲜红的吉服下一双白底皂靴,很大,纤尘不染。迈步时能看见他素白的裤脚一丝不苟地掖在靴沿里,整洁清爽,一看就是个喜净之人…… 唱礼响起,三拜之后,两位夫人搀扶新娘入洞房。 清晓迈入拔步床,坐在床沿。 房间很大,闹洞房的人不少,听起来都是知书达理的妇人,连吉利话都说得颇是文采斐然,动听极了。 新郎才坐在她身边,几位夫人和全福人便开始撒帐。 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纷纷落在两人身边,新郎伸掌接了几个,惹得众人一阵欢笑,道:新郎官这着急了?想要早生贵子。 众人打趣,他依旧没说什么,好似轻笑了一声。透过盖头清晓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清晓惊。急着要挣,可他握得太紧,根本挣不开。 他拇指用力,探进她的小拳头心,摩挲着一推,便将她的手心展开了,把方才接到的桂圆莲子塞进了她手里,让她握住。 这一举,惹得众人笑声更欢了。 她们高兴,可清晓手指冰凉,手心里都是汗,捏着那些坚果黏腻腻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腻,像抹了蜜,不是甜,是黏得甩不开,抹不掉,心里躁得慌。 全福人笑着道了句:“新郎官别急,还没到新娘子呢。”于是端来饺子给清晓。 清晓暗哼,左右过不去这些讲究,于是举箸夹起一只咬了口。 果不其然,半生的 “生不生啊?”全福人笑问。 没回应。 众人屏息,眼看着新娘子再次举筷,把方才咬的那只饺子全都送进嘴里,不疾不徐,慢慢咀嚼咽下了。然后淡定摇了摇头。 “正好。” 这……不止端着饺子的全福人,在场人都愣了,房中安静须臾,只听身边人轻声而笑,越笑越是开心。 见新郎欢喜,大伙也跟着笑了,洞房已闹,又道了几句吉祥话便退出去了。 新郎起身相送,在门外说了什么。嘈杂中也没听清,送罢,反身回到清晓面前,默立许久。清晓看着面前的那双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即对方递给她一精緻的小果盒,便转身走了,去正堂待宾客了…… 她松了口气。 抱着食盒,清晓肚子叫了。晌午就没吃,都饿了一天了,也不知是谁规定新娘子不许吃饭的,若不是那饺子有点生,她真恨不能都吃了。这会儿手都饿得抖了,一会哪来的劲儿继续和他闹,还是得先吃饱了!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食盒,愣了。是水晶糕 也不知侯了多久,身周的人也不肯与她讲话,待他回来时,清晓倚着床栏睡着了。听闻房门响,她登时坐直了,警惕地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待他靠近,清晓嗅到身上带了丝酒气。 洞房内,烛火摇曳,红床喜帐映得旖旎暧昧,看得人心都醉了。 而床边,大红喜袍的新娘子,更是让他心柔得化成了水,站在她面前半晌,默默望着,一动不动。 端着红绸托盘的婢女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静静候着…… 他们淡定,清晓可等不了了,她都在这僵了一天了。于是冷笑一声,问道:“夫君不把这盖头掀了吗?” 半晌,眼前那双脚动都没动。 清晓安奈地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道:“不掀,如何饮这合卺酒,不饮酒,又如何算礼成?” 对方依旧没动,却在她头顶留下一声轻笑。 清晓这股火耐不住了。“你若不掀,我自己掀了!”说着,捉着盖头穗子便要扯,一只大手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僵持须臾,他手指爱惜地在她纤细的手腕划过,摩挲。温热的感觉惹起一阵酥\\麻,清晓勐然收回了手。 半晌,她冷道句:“世子爷,咱该玩够了吧!” 说罢,趁着对方怔愣间,她伸手又要去扯,可还没待捉住穗子,喜称一挑,盖头飞落。 清晓怔愣地看着眼前人。 淡眉薄唇,深眸狭目。面容清寂,淡若水,唯是挑起的唇勾着一抹笑意,蜿蜒出魅惑的弧度,动人心魄。 就知道一定是他! 望着江岘,清晓神情渐渐淡定,随即眉眼一扬,鼻间不屑地冷哼了声,再不看他一眼。 江岘笑意愈浓,端起酒杯坐在她身边,递过去一只,清晓不接也不看他。 他笑道:“合卺酒不喝,不算礼成。” 她还是不接。 “不喝?” “不喝!” 江岘收回了手,垂目看着自己的那杯,想了想,兀自一笑。“可也是,早就喝过了,还差这一杯吗?”说着,捏着酒杯的手一扬,喜酒入口。 清晓偏头看着他,只见侧面扬首的他在灯光下映得极是漂亮,完美的喉结一动,酒喝下了。 第105页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二人对视,她赶紧若无其事地扭过头。 余下的那杯酒仍在他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和那白瓷酒杯融为一体似的,好看的不得了。他指尖捻动酒杯,看着清晓笑了笑,手又是一扬,把这杯也喝了。 “你……”还真喝啊! 清晓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好歹这也是她和江岘的真正新婚,合卺酒是她和江岘的,之前的根本不作数,他怎么能就这么不当回事,说喝酒喝了。 他瞒着自己折腾这么大一圈,连个解释都不给。自己方才不过拒绝一次而已,他不好再问一次吗?谁说她不喝了! 清晓越想越恼,秀目水莹莹地瞪着她,大红喜服,衬得她明艷不可方物。看得江岘心驰神盪,眉稍一挑,捏着她小巧的下巴蓦然吻了上去 清晓惊得僵住。 趁她惊忡间他撬开了她的唇齿,将那杯入口的酒哺入她口。 他怎捨得不叫她喝,这是他们的合卺酒…… 回过神来的清晓伸手便去推,两只细腕被他单手握住。他继续索求,清晓后躲,没了支撑勐然朝后摔倒,被他顺势压在了床上。 凤冠掉落,他撑在她两侧为她挪开。手被放松,清晓抬起便去抹唇角流出的酒,还没碰到,又被他握住了。 江岘看着身下人,娇艷得似朵虞美人,勾人心魄。胸口闷躁,他恍惚了…… 目光从她的眼移到精緻的鼻子,最后落在水润欲滴的红唇,和那滴正在缓缓滑落的酒。他低头,轻吻在了她的唇角,接着下颌,颈脖……去追逐那滴酒。 酒消失了,吻还在继续。 清晓被他吻得唿吸乱了,心更乱,酥酥\\麻麻的快窒息了…… 接着,他褪下了她繁琐的霞帔,一只手覆在了她腰间的系带上,轻扯。 “江景行!”她突然喊了一声。 江岘一愣。抬头看着身下人,眼中的温柔缱绻浓得化不开,把她都快漫尽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被他盯得脸红,清晓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小声道:“江,江景行,你话还没说清楚呢!”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得这个计划,汪坤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都没说呢! 自己就这么被他骗了半个月,他连个解释都没有! 江岘弯唇,柔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有的是时间和你说清……”他含混道,手下的动作却在继续。 来日方长,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想听多久,他就陪她说多久。但是今天不行,他等今天等得太久了。 他终于把她接回来了,失而復得,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 他欠她一个婚礼,可她不欠自己吗…… 他吻得绵长而急迫,不给清晓一点喘息的机会,甚至连思考都停滞了,她彻底溺了进去。原来吻比酒还醉人,她只能闭上双眼,任他动作。 …… 二人坦荡相对,他滚烫的身躯压了下来,把娇软的她拢在怀里。 她以为二人做夫妻那么久,同床过,共眠过,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可当他蓄势待发地抵着她时,她还是紧张了。 她紧闭着眼,蹙眉道:“你……轻点……” 江岘微怔,突然想笑,可攀上眉间却是淡淡的疼惜。他捧着她小脸亲了亲,低哑着声音柔声道:“一会就好了……” 可是 好不了!怎么可能好! 除了痛还是痛,清晓去推他。 江岘也想极尽轻柔地待她,可他的小妻子太小了,那么娇,那么弱,他不捨得。可再不舍也抽不得身了,急得他一动不敢动,隐忍得额角渗出汗珠,僵了半晌。 直到清晓紧蹙的眉头渐渐展开,能够接纳他了,才轻轻地动了动。 然这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洞房,拖到了今天……终于圆上了……捂脸。 第46章 补偿 玉炉冰簟鸳鸯锦, 粉融香汗流山枕。 三更梆子响了不知有多久, 红床喜帐中才渐渐平静下来。 江岘抱着清晓, 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宝,怀里被填满, 真实得反倒是像个梦境……可不是失而復得的梦境,这一刻他盼了有多久了, 她终于属于自己了,不是清河林岫,而是他靖安侯府的世子爷,江岘。 他忍不住低头去啄她的唇, 一个接着一个, 到了她眉梢。清晓痒, 可又没力气阻止,只得扭了扭。滑腻的脸蛋鼓了鼓, 他手掌抚上去,好似吻已经表达不出自己的渴望,江岘挑唇而笑,在她耳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别闹了……” 清晓没睁眼,哼了哼。蝴蝶骨扇动,振翅欲飞。他环臂将她圈住了, 好似真的怕她逃走一般。她可不能走, 即便离她最近的时候,近的他深入她,他依旧抑不住对她的思念。 他捋着她额角被汗浸湿的发, 亲了亲,濡湿温柔的声音传入她耳。 “累了?” 昨晚就没睡好,又被他折腾半宿,怎么可能不累,又累又困,眼皮都被黏住了。 江岘小心翼翼把她翻过来,衣衫未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凉。她像只寻暖的小猫,朝他怀里钻,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106页 被她这么一抱,江岘的心勐然一紧,随着她幽幽的气息唿在胸口,他心彻底化了,一股燥热腾起,他又将她压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见她始终不睁眼,他邪邪一笑,动了动她。 清晓吓得赶紧眯着眼睛推他,含混道:“不要了,不要了……” 江岘笑容宠溺,深深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捏着她下巴道:“一会再睡,我陪着你睡。” 说罢,唤了一声。侯在门外的婆子和丫头纷纷入门。“备水。”他道了一句,便拣起清晓的中衣给她裹上,自己披了件外衫。 水准备好时,清晓已经睡着了。不忍叫醒她,江岘没用婆子和丫鬟,独自将她抱去了东稍间。试试了水温,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人放进花梨的大浴桶了。 嬷嬷跟了上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吧。 这…… 嬷嬷有点怔,不过还是带着丫头退出去了。 江岘撑在桶边看着她。方才放在水里她都没醒,唯是哼了哼,这会儿还在阖目睡着。 怎么能睡得这么熟,这是有多少天没睡了。江岘有点心疼了。这半个月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吧,都怪自己,应该早点告诉她。可就怕露出破绽被阮家看出来,他一直在忍。不过如今好了,她回到自己身边了,他一定要把她捧在手心里护着,不会在让她吃一点苦。 越想心越是柔软。花梨木桶太大,看着不住滑向水里的清晓,他一个冲动也进了水中,将她放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睡。 他轻撩着水,给她沖洗。 每每触碰她的身体,手心都像燃了团火,一直烧到心里。清晓也感觉到这团火了,她侧过身子趴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脸在他的锁骨上蹭了蹭,环住了他紧緻的腰。 “……我真怕不是你。”她阖目呢喃了句。 没听清她说什么。江岘低头看着她,以为她在说梦话,轻轻地拍着她肩,哄她睡。 “我说,我真怕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看到的不是你。”她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她是醒着的。 “所以你就在腰间备了把刀?你不是要……”洞房缠绵,他摸到她腰间刀的那刻,心疼得不得了。这是把她逼成什么样,才会想到这些。他更是不敢想她若发现不是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清晓哼笑,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见到他稜角分明的下巴紧绷着。 “不是要什么?你以为我会做傻事?太低估我了。”她笑影更深。“我只是防身而已,听说汪坤习武之人,他若是待我不好,那我便要唬一唬他。对你也不例外……哎呀……” 腰间猝不及防地被大手揉捏了一把,她惊叫一声。 “怎么?你还真想要嫁给他?”他捏着她尖尖地下巴,蹙眉不满道。 “不然呢?都走到这步了,我退得了吗?再说汪坤也挺好的,那么讨母亲欢心……”她故意挑高了音说给他听。江岘惩罚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笑道: “没我,他能知道那么多吗?” 早就该猜到都是他做的。没生活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了解言氏和阮家,再用心也到不了这种程度。汪坤不过是他的替身罢了,目的就是讨言氏和一家人欢心,不然汪坤为何对家人颇是上心,唯独对自己冷冷淡淡。 可想来能做到这些,江岘也是用心了。不管在清河还是现在,他真的把阮氏一家放在心上了。清晓心暖,可还是笑道: “亏你想出这么个办法,你这叫投机取巧!瞧回头母亲如何埋怨你吧!” 江岘将怀里人搂紧了,紧得清晓都快和他融为一体了。 “这债早晚都得还,与其先还再得到你;不若先把你拴在身边,再慢慢还,还一辈子都行。” 呵,他倒是会算计,这不就是贷款消费,先享受,后清债,就不怕把言氏惹火了,利息太高。 可是他是“提前消费”了,那自己呢? 今儿成亲,靖安侯府欢喜一堂,想必拜堂时拜的便是老侯爷、侯夫人和林氏吧。他们肯让自己体面地嫁进来?就算两位老人同意,那林氏呢?他们一定认为江岘娶的是“阮清芷”吧。 “他们是不是也不知道你娶的是我?”清晓幽幽地问了句。 江岘握在她腰间的手微僵。沉默半晌,他认真道:“我不会让他们怠慢你的。” 清晓不语,默然嘆了声。他抱紧了她道:“担心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担心,毕竟我嫁的是你,他们如何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你也不易。刚刚知道你是靖安侯世子时,以为你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了解得越多,越是心疼……” “我有点后悔了。”清晓抬头看着他,眉眼之间颇是坚定。“我应该早些嫁你,我若早些想明白,你也不必如此为我费心了。” 江岘的心勐然被击中,胸口再次燃起了一团火。他脉脉地看了她半晌,眼中情意暗涌。 忽而,他勾唇笑了笑,轻托起她的腰臀,让她面对自己,贴浮在他怀里。随着蒸腾的水汽,一丝濡湿的热气窜入耳中,他含着她耳珠,温柔道:“那你补偿我吧。” 第107页 补偿?如何补偿? 清晓正想着,江岘托着她的手蓦地松开,她惊叫着沉了下去,沉入了她心底。她缓过神来,朝着他的下巴报復似的咬了一口,可这一口太轻了,轻得像只小猫在心口挠了一下,他挑唇淡笑,再次将她拥住。 清晓软弱无力地趴他在肩头颠簸,用仅存的意识又悔了一次。 早知他火这么旺,方才还不若一睡不醒了……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透过拔步床的窗格照了进来,漫浸朱红的纱帷,被染上了暖色,打在床上的二人身上,是旖旎风光无限…… 被江岘揽在怀里,清晓有点热,翻了个身从他怀里窜了出来,可还没寻个舒服的姿势,一双大手拦在她腰间,又将她拉了回来。生怕贴得不够近似的,他温热的胸膛压紧了她的背,双臂拢得更紧了,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全程竟连眼睛都没睁开国。 这个动作,二人已经重复一夜了,她嫌他怀里太热躲开,他再把她捞回来扣进怀里,反反覆覆。 这会儿被他身子腾着,被阳光晒着,她是真的太热了,渐渐睁开眼睛,透过床栏帷帐,内室陌生,却哪哪都是喜气的朱红,红烛,红帐,红灯笼,红色的嫁衣喜服……还有那对红色的喜字…… 此刻,拦在她腰间的热掌所带来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反应过来。 她昨日嫁了,嫁给了江岘…… 想着想着,她勐然坐了起来,锦被滑落,带得身上的半边寝衫敞开,玉体春光乍泄,她赶忙拢了起来,茫然地抓住衣襟。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笑,她回头,他正以手撑头慵然地看着她。 他们真的成亲了。她也扭着身子看着他,身上的酸痛也喧嚣着昨晚的荒唐。 可荒唐过去了,该做的还是得做。 “今天不是该拜舅姑吗?”清晓急迫地问了句,看看窗外,这都几时了,定是晚了。江岘只有一对祖父母和母亲林氏。而林氏本就不待见她,她可不想因为这再徒留个话柄招惹是非。 江岘笑了笑。“不用急,你若累便再歇会吧。” 清晓拢了拢被,拥在胸前,赧颜摇头道:“不累,起吧。” “不累?” 一丝嚯笑在他眼中闪过。清晓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他将被一推,越过他便要下床。可腿绊在被子上,又倒下来,重重摔在他身上,重得他闷哼一声,握住了她的腰。 这一幕恍然又回到了当初在清河的日子,二人对望许久,相视而笑。 能重新在一起,真好…… 江岘从不用丫鬟伺候,一直是随身的小厮照顾起居,不过清晓来了,小厮再入室总归不妥,于是这穿衣一活便落在她手。 “在清河你不是也自己穿的。”清晓拎着他衣衫撇嘴道。 “那是在清河,现在在靖安侯府。”江岘佻然伸了伸胳膊应道。 清晓瞪着他。“对啊,现在是世子爷,得叫人伺候着。”说着,给他穿上了外衫,可这个玉勾腰带,她如何都系不上。 她低头摆弄着,他垂目看着她。她就近在咫尺,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兰香,有她在感觉真好。可瞧她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晶莹的汗珠,江岘握着她手无奈笑道:“我怕还真是没这个福气,算了吧,我自己来吧。” 她撩眉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晓洗漱装扮都是由靖安侯府的丫鬟伺候的。虽说靖安侯府的丫鬟陌生,可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没熟悉到哪。 真该把巧笙带来,若不是和她生气,她一定会随自己来吧…… 二人梳洗后,便去了靖安侯府前院正堂。老侯爷和侯夫人正候在那等着二人敬茶。林氏坐在东侧的官帽椅上,红光满面,心里耐不住暗喜。 到头来,江岘还不是得听老侯爷的,娶了礼部阮侍郎家的女儿。就知道用老侯爷压他最管用。其实说起来,阮侍郎家的阮清芷,她并不是多喜欢。论门户,也只能是勉强相对,若不是他父亲巴结着自己送了好些珍品,还在这次科考中帮助了侄儿林蔚;而与此同时又出了阮清晓一事,她许也不会让清芷入门。 不过如今好了,皆大欢喜。她得了阮侍郎的好处,清芷也如愿入了门,两不相欠。 林氏正算计着,只闻丫鬟来报:世子和世子夫人到了,她挑眉探脖望去,一眼看到了虽面容清淡,却掩不住神清气爽的江岘。 男人么,不过如此。体会了女人的温柔,哪还顾得前一个。眼看着江岘走到门口,忽而顿足,回身搀扶着娇妻小心迈入门槛,林氏掩口笑了。 看来夫妻二人感情不错,才不过一夜便如胶似漆了。 可正想着,却见那新妇缓缓抬头,对着江岘柔情一笑,林氏登时愣了 这…… 这哪里是清芷…… 她勐然起身,指着二人道: “阮清晓!” 第47章 敬茶 “阮清晓!” 林氏怒吼了一声, 把满堂的人惊了一跳。 江岘余光瞥了她一眼, 依旧含笑, 镇定地搀扶妻子入堂。不过清晓感觉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见他目光柔柔, 含情脉脉,她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莫要怕。 第108页 有何怕的呢?再难都过去了, 有他在,没什么能让她畏惧的。 清晓小手指偷偷在他掌心挠了挠,回笑点头。 二人无视林氏,站在老侯爷和侯夫人面前, 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 准备敬茶。可这会儿两位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方才听林氏唤她……阮清晓。不该阮清芷吗?是记错了。 “你是阮清晓, 那你父亲是……”老侯爷皱眉问。 清晓淡笑,施礼回道:“家父户部主事阮伯麟。” 老侯爷一口气屏住, 眉心的川纹更深了。阮伯麟的女儿,那不就是当初所言的那个二嫁的姑娘。看着清冷淡定的江岘,他一时都明白了,到底还是没算过自己这个孙儿。 “祖父,请喝茶。”江岘似乎并不想因祖父的后知后觉而影响拜礼进程。 老侯爷犹豫,盯紧了江岘, 又瞥了眼一身略施粉黛的清晓, 目光最后定在茶盏上,久默不语,终了接过来, 匆匆呷了一口放下了。 清晓一口气总于松了。喝了就好,喝了便是承认了。她含笑软语唤了声:“祖母,请喝茶。” 侯夫人一切都随老侯爷,既然他喝了,她也不必顾忌。微微点头便伸手去接茶,却被林氏一声喝止,满堂人不禁怔愣,包括清晓。 “这茶可是你该敬的?”林氏冷言道。 “母亲!” 江岘眉心微蹙,紧绷着下颌唤了声。随即瞥向身边的妻子,见她淡定不惊,稍稍安心些。清晓垂眸片刻,随即莞尔回道:“我是新妇,哪有新妇不给长辈敬茶之说。”说罢,再次抬臂,恭敬将茶递出。 侯夫人看了眼老侯爷,踟蹰去接。 “新妇?哪个认你是新妇了。我们娶得是阮家三小姐,可不是你……” 林氏出语不善,一旁的三小姐江锦蓁忙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她是林氏的独女,虽和母亲贴心,不待见这个嫂嫂,可眼下确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这个三哥她清楚,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这个阮清晓倒无足轻重,可因她惹了三哥便得不偿失了。 果不其然,江岘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林氏不由得心一突,咬着牙把未完的话截在了唇齿间。 江岘拍了拍清晓的手,示意她无事,继续。 茶侯夫人终于喝了,给了二人封红,祖辈便拜完了。接下来是林氏,不管怎样她毕竟是江岘的嫡母。 二人敬茶,林氏饮下江岘那杯却始终没碰清晓的。清晓恭敬举着,略显尴尬。 “二弟妹,儿媳敬茶呢。”大房夫人钱氏眼神一转,轻声提了个醒。 不提到好,这一提,林氏才意识到堂上可不止她二房一家,庶出的大房和三房都看着呢,她今儿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作为当家主母的她,这颜面朝哪放。于是抖了抖精神,蔑然道: “儿媳?大嫂抬举了吧。” 话是对着钱氏道的,可说给谁听,大伙心里都清楚。老侯爷无可奈何地嘆了声,这笔烂帐,绕得他心里也乱糟糟的,知林氏咄咄逼人,却也懒得插言管一句。 他不管,江岘不可能不管。他担心的便是清晓受委屈,故而一直拖着没将她迎入家门。如今若非情势所迫,即便没时间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也必要护她周全,谁也别想给她一分脸色。 这茶不敬又如何,他认准了谁能说个“不”字。 江岘伸手便去夺她的茶,然清晓避开了,对着他淡淡一笑。 她明白他的心意,不过嫁给他也是自己的选择。那话怎说来这?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她还没狼狈至此。江岘虽不受人待见,可他在府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即便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人敢把她怎样,无非耍耍口舌之快罢了。当初泼皮似的宋姨娘她都没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个自命清高的贵妇。 清晓高举的手稍稍落了些,平静地对望林氏,不亢不卑,不骄不愧。她挑唇莞尔,精緻的小脸如初绽的白莲,美,带着点不可及的清冷和矜贵。林氏处处针对,无非是看不起自己身世罢了,若今儿这头若不扬起来,只怕日后再难抬。 “恕清晓无礼,母亲这话可是说错了。我此刻站在这给您敬茶,不是因大伯母抬举,而是被侯府八抬大轿鸣鼓响乐迎来的。入门前侯府放了炮仗,惊天动地;我和世子爷又是在这拜的天神先祖,我不是侯府的媳妇又是何人?方才的茶,祖父祖母已接,那便是认了这门亲。即便这茶您不喝,我们已然算敬过高堂。除非世子不要我,赐我一纸休书,不然清晓此生都是侯府的人。” 清晓话一出口,在场人皆吃了一惊。 换做她人,这会儿连番被人排挤,连嫡母婆婆都不待见,任谁也得难堪得恨不能把自己团成个团塞进角落,逃出众人的视线才好。 可这位姑娘,年纪不大却颇是镇定,一席话下来不但让对方哑口无言,重要的是给自己正了名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她是坐定了;除了江岘,谁也别想撼动她。 众人吃惊,可林氏早已恼羞成怒。方才无视自己便罢了,这会儿一番言语,话里话外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她想反驳,却哪句话都没错,阮清晓可不就是江岘明媒正娶来的。 一时被堵得语塞,林氏气得脸色发白。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窃语的钱氏和三房杨氏,她脸霎时由白转红,端庄秀丽的一张脸窘得狰狞。 第109页 今儿的脸是丢大了,她捏紧帕子的手微颤,实在想不出回怼的话,她只能已无礼、藐视长辈的理由来指责她。可唇刚张开,一个“你”字还没道出来,便闻清晓又道: “您是世子的嫡母,更是一家主母,日后免不了和您学持家之道。为妇者,恭顺和睦是最重要的,也是女德之首,所以我敬您是应该的,礼数不可差,不然让外人瞧了去还道侯府婆媳不和,徒给人家添了笑料。家和万事兴,没有什么比侯府安宁更紧要了。” 老侯爷闻言不禁扫了清晓一眼。这话是对了他的脾气,这些年府里经了好些变故便没消停过。他崇道图的不也就是个清静么。 人已经响彻云霄地娶来了,可能再送回去吗。即便送回去,凭这个孙儿对她的心意,他不会再另想它辙吗?这步棋,江岘已经赢了。 罢了罢了,便让这一波止住,莫要再起浪了。 眼见着老侯爷的眉头越拢越深,林氏满腹怨言不敢再提。不过胸口的憋闷的气可没那么容易消。阮清晓这是打自己一巴掌再扣个高帽,手不能还便罢了,连这顶高帽子也不能摘。 她耐着怨怒,脸色乌青,紧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你懂得便好。”于是,伸出千斤重的手,接过了清晓再次恭敬递过的茶,朝着唇边一贴,烫手似的扔回了小几上,再不看她一眼了。 这便算喝了。 林氏接了茶,下面的人就好办了。清晓随着江岘拜过大伯,大伯母。 大伯是靖安侯庶出长子,在顺天府任府丞,为人刻板谨慎,从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中便瞧得出。不过大伯母钱氏却恰恰相反,体态丰盈,一双桃花眼弯眯瞧谁都含三分笑,话未出口先挑眉,带了些世俗气。据说她是商户女,不过与同样出身却气质斐然的舅母蒋氏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瞧这新媳妇长得这个俊,啧啧,我算是开了眼了,半个京城怕也寻不出这么标緻的姑娘来。不怪我们世子钟情,我看了都打心眼里喜欢。”钱氏夸得眉飞色舞,才不在乎林氏的表情,见她脸色愈黯,换了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左右打量新人,口中啧啧称奇。“配,太般配了。真是天造地设。那话怎说来着……叫,珠什么来着!” 钱氏推了推身边的丈夫江琚,江琚不愿理她,她便一直不肯罢休,他只得无奈道:“珠联璧合!” “对,珠联璧合!瞧我这记性。”她掩口欢笑道。 对面,林氏冷哼一声。她这位大嫂,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巴结好了。“珠联璧合”,挂在嘴边的词,她会想不起来?这是在拉着她家夫君唱曲和调呢! “可不嘛。我瞧着嫂嫂也喜欢。”钱氏身后,大房二小姐弯眉笑道。和清晓四目相对,笑意更浓,感嘆道:“怎就瞧着比大嫂还要亲呢!” 大房大少爷是她嫡兄,同父同母,而江岘不过是二房庶出,所以这话乍一听真有点扯,不过无所谓,受用就行。眼见清晓莞尔回笑,林氏真是瞧不下去这一家子的世俗了。 大伯母给了新人红包,趁清晓去接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通透的墨绿翡翠镯子顺势褪到了她的手腕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这回连清晓也不禁尴尬了 这技能若是学会了,还会有送不出去的礼。 不过技能好学,心思难摸。清晓看得出来,大伯母钱氏也不是个简单的。 三房反应相对比较平和。庶出的三叔江是有名的放荡浪子,举人出身,连个正八经的官职都没有,整理日走马跑鹰。 而他夫人杨氏,是太医院六品院判家的庶女,她娘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到如今也没提个姨娘,可想而知她在家里的地位。常年被排挤,便养成她怯懦软弱的性子。 按理说侯府三爷,娶个寻常官宦的嫡出小姐也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名声在外,哪个敢嫁。即便嫁了,哪个又管得着他,吃得了这气。便也只有努力逃脱自家的杨氏肯嫁。 只可惜,从龙潭入虎穴,懦弱依旧,便又添了个怨妇的名声。 杨氏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她和钱氏不同,丈夫挥霍无度,自家又没私产,全指着中公过活。世子爷不能得罪,林氏她更不敢得罪。唯是讪讪一笑,瑟瑟缩缩地将红包递给了新妇。 她如此可不都是因为怕,还有是窘迫,因拮据而窘。当初以为娶的是阮清芷,林氏好不欢心,杨氏为了讨二嫂欢心,把自己的嫁妆头面都拿出来给新人做贺礼了。这会儿不要说如钱氏,准备厚厚的红包还能送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她手上戴着的玉镯还是前年中秋回娘家,嫡出大姐给她的。 要问为什么给她?可不是因为姐妹情深,是因为镯子生了裂纹,不稀罕了。 堂堂侯府三夫人,拮据如此,也是让人啧舌啊。 婚事匆忙,大少爷携妻子在保定府任职,一时走不开便没回;而大小姐嫁给平西侯庶出小儿子,随夫去了云南,更是回不来。眼下只剩下大房的四少爷,和三房的四小姐,便再无他人。 除了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庶女,该见的清晓都见过了。 众人一起用过膳,便各回各院了。 江岘和祖父母拜别,带清晓绕园林回去了。说是要消食,但清晓明白,他是怕自己遇到林氏想起方才的事糟心。 第110页 二人漫步在园林,方才堂上还矜贵清傲的小姑娘,这会“浅薄”的本性暴露无疑,西瞧瞧东望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惹得江岘跟在她身后不住摇头。 细数清晓穿来也不过一年,她哪见过这么大的府邸,如此精美的园林。到底是讲究人家,为仿江南韵味,恨不能把一草一木都挪来了。前世园林她也没少走,不过北方能出现如此至臻的,少见。 光是那片假山,便是太湖石混着安徽的宣石堆砌而成的。奇秀玲珑,丘壑婉转,山前如怀抱环静池,山后有登道可盘旋而上,山顶置亭,取名为“初静亭”。亭侧置两口大缸,缸低有管引水注假山之上,添湿增润,使假山青苔遍布,韵味天成。 清晓的注意力都被山石吸引去了。她抚着石壁,拾级而上,转进登道想要去山顶的亭子望望。可迈出的脚一个不注意滑在青苔上,身子勐然前扑,就在摔倒的那一剎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拉了回来,她后背勐然撞在江岘的紧实的胸膛,不疼,可有点猝不及防。 “你能不能稳一点?” 濡湿的气息贴在耳边,绕得痒痒的。她慌乱地推开他,却被他逼到了石壁一角,她靠着山石,有点凉。 “你干嘛!” 江岘胳膊撑在她两侧,圈住她,低头笑道: “我还想问问你,把我引到这来,你想干嘛。” 他声音低沉,比山石下的淙淙泉水还要好听。语调魅惑,撩得她心都乱了,红着脸道:“谁引你来了,我不过看看山石而已。” “到这看?”他松开一只手指了指身周。 清晓僵住,二人此刻正在假山洞中,四周昏暗,唯有几处洞口投进缕缕日光。他不说倒也没什么,可眼下这状态,怎就徒生了股暧昧之意呢。 不对。不能被他带歪了。 清晓尴尬地抖了抖唇角,笑道:“那我去外面看。”说着,便从他胳膊下钻出来,还没走远,又被他扯了回来。 “山石好看,还是我好看。”他将她抵在石壁上,轻佻问道。 这算什么问题,人能和石头比吗?清晓被压得死死的,逃不掉,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只得推着他应付道:“你好看,你好看,行了吧。” “那你不看我。” 头顶一声笑音响起,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清晓举眸,一眼便撞进了他绵绵的情意中,深陷不能自拔。 她赶紧从恍惚中回神,敛目道:“看你看够了!” 捏着她下巴的手微顿,随即惩罚地捏了捏,他温情道:“后悔吗?”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也很认真地想了,最后摇了摇头。 不管在清河还是如今,她从没悔过。 江岘心中一动,方想拥她入怀,却闻她挑衅似的又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悔,可算寻到机会让你也体会体会这夹板气,知道在清河我夹在你和母亲之间有多不易!”说罢,她又要逃,可依旧没逃出去。 江岘仰头朗笑,清晓不满瞪着他,然下一秒那张俊逸的笑容离她越来越近,近得收不到眼底,清晓不敢动了,最后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樑……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易。 江岘抬着她的下巴缓缓吻了上去。他想极尽温柔,可当触碰到甜软樱唇的那一刻,心像被重物击中,紧绷得窒息。他忍不了了,带着欲望的舌陡然撬开她的贝齿,极力地吮吸,深探,攫取,缠绵……最后连理智都快被抽空了,这一刻,他无欲无求。 还有什么可求的。人生再不完美,也因这一刻也无憾了。 她终于属于自己了。 他可以名正言顺,无顾无忌,甚至理直气壮地与她在一起,与她做任何事,再不用理会他人的指点,也不必担忧他人对她的惦念,她就是自己的。 情到深处,江岘抄在她腰间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提起,托着她臀让她双腿环在自己的腰间。清晓惊唿一声,下意识前倾,揽住了他的颈脖。 二人紧贴,清晓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忙推着他道:“不行,被人看到了。” 江岘笑容魅惑。看到又如何,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阮清晓是自己的! 他使坏地颠了她一下,清晓吓得赶紧抱紧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江岘笑得更得意了,就在她要起的那一刻,贴在她耳边轻柔地唿了口气。 “我们成亲了……” 声音低哑萦绕,柔得似他唿出的气息,润得如滴在花蕊的露水,把她的心水地化开了。清晓瞬间软了下来,瘫在他身上,任他抱着直奔颐韵阁去了…… …… 回西院的路上,二小姐锦芸搀着母亲钱氏。父亲江琚用过膳便匆匆回府衙了。他为人谨小慎微,生怕哪步行差踏错,府尹见侯府有喜事,这两日公务不忙,便给他放了两日假,可他休了一天,今儿还是去了。 不出岔子好,可太保守定要吃亏,家里家外事事免不了要钱氏操心。可操心又如何,总比那个连男人都没有的强! “母亲今儿是不是太过了,何必给那阮清晓体面。”锦芸不屑道。 “我哪里是给她体面,还是不冲着江景行。”钱氏看了眼身边的女儿道。锦芸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只是瞧不惯一个小门户的姑娘高攀了侯府不说,还张扬成那般。 第111页 二人年纪相仿,论出身自己可是侯府小姐,父亲也是四品府丞,除了相貌哪不比她强。可偏人家就嫁个世子,以至于连自己日后见到她,也免不了要低眉顺目。 “还道三哥多清高,连陆汝宁都不入眼,结果也不过如此。是男人便挡不了俗流,还不是贪图美色。” 见女儿悒悒不平,钱氏也略猜出几分她的心思,哼笑了一声。 “这阮清晓可没那么简单,今儿在堂上一幕,你还没品透吗?那番话可不是谁都能说得出来的,而且一语中的,直捅林氏心窝子。你道她是在论自己身份?那分明是在质疑林氏的地位。话里话外告诉她:你再如何折腾,这府里有老侯爷,有世子爷,便没你说话的份。可是够狠的了。别瞧她过后对林氏恭恭敬敬,那可不是给林氏留面子,是给二房和世子爷留颜面。日后啊,这二房说得算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锦芸恍然。“怪不得二婶母这般牴触她,人嫁都嫁进来了,还要闹。” 钱氏冷哼。“这才哪到哪啊,以林氏的性子,有二房闹翻天的那日。”他们越是闹,钱氏越是乐见,早晚有天他大房要把失去的统统夺回来。 “不过二婶母肯罢休吗?毕竟要娶的是阮清芷,那边可如何交代啊。” 如何交代便不是她们要操心的了,只要能把阮清晓留住,其他都不重要。 “没事多去韫玉院走走,你和阮清晓彼此不熟,容易结下情谊,可别叫那锦蓁先下手了。她的心思,可比她娘清楚……哎……我说话你听到没!” 钱氏扒了扒身边怨怨的女儿。锦芸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也没等钱氏一步,进了西院二门,沿着抄手游廊奔自己房间去了。 知女莫若母。别瞧她一脸不忿,钱氏心里清楚,自家女儿不煳涂。于是勾唇一笑,也回房了。 通州。阮府。 大红的灯笼五步一盏,随着延绵的红绸,一直伸向后院正房。正房大门紧闭,门外却老老少少围了一圈的人,却个个愁眉不展。 忽闻房中“砰”的一声响,应是瓷杯摔地,惊得满院子的人心咯噔一下,脸色差得都快拧出苦水了。 “我不嫁!我不嫁!” 正房里姑娘的嚎啕声传来,哭得撕心裂肺,好似把天都要哭黄了。阮伯祯双眼腥红,望着窗户勐地一跺脚,“嘿呀”一声,瘫坐在了庭院的石椅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房(庶出):江琚x钱氏 大少爷 四少爷 大小姐 二小姐(江锦芸) 二房(嫡出):江璋x林氏 二少爷(嫡,江岐,亡) 三少爷(庶,江岘) 三小姐(嫡,江锦蓁) 三房(庶出):江x杨氏 四小姐(江锦萱) 明日继续更。从明天开始,只要不卡文,我争取日更。不能老是浑浑噩噩地过了。我检讨,反省。对不起大家了。 第48章 对比 次日清早, 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格照进拔步床内, 再透过朱纱, 笼在清晓脸上时已柔和了许多,不晃眼, 暖融融的。 清晓惺忪地望着承尘,大红府绸把记忆又勾上来, 她感觉自己还在清河,在她和江岘的新房里。她伸手去朝一侧摸摸,除了凉衾冰枕什么都没摸到。她登时一惊,偏头看了眼, 身侧哪里有人, 整张雕花大床上只有她自己。 他呢? 勐然掀开被子, 顾不得多想,清晓起身从稍间沖了出去, 跑到明间,忽闻身后有人唤道:“夫人!” 清晓木然回身,只见候在次间两个小丫头正一脸惶恐,茫然地望着她。 她霍地一下清醒过来:这哪里是清河,这是京城,是靖安侯府。她扶额长舒了口气, 指尖冰凉, 连额角都黏腻腻地,她竟吓出汗了。 方才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在清河, 江岘又不见了。 清晓抬眸看了看小丫头,问道:“世子呢?” “回夫人,世子……”名唤春衫的小丫鬟福身,然话没说完,便见清晓身后的门开了,她看了一眼笑了,清晓循着她目光回头。江岘一身窄袖青衣,轻巧利落地跨了进来,手里握着他那把绣刀。 二人对望,一时都愣住了。 他满头是汗,鼻尖上还挂了一颗,摇摇欲坠;髮丝黏在额角鬓间,整个人都散着男人阳刚的气息。 他是去晨练了。 另一个名唤秋桐的小丫鬟赶紧拧了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江岘没接,目光始终落在清晓身上。从头扫到脚,见她赤着足,不由得眉心一蹙,将刀递给了秋桐走了过来。 “怎不穿鞋?”他轻声问,语调却严肃得像个责备孩子的先生。“你身子弱,地凉。”他嘆了声,想要弯腰去摸她的脚,可才一低头,清晓扬臂揽住了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他低着头,她还是够不到,只得踮起脚尖贴近他。 不只小丫鬟,连江岘都有点怔。他摸了摸小妻子的头,惶然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着,低头去亲她的额。额头有汗,凉的。 可清晓怀里,他是热的。她深吸了口气,他身上热腾腾的湿气,混着淡淡的檀香,还有室外的清新,好闻得不得了,撩过心头窜入四肢百骸,让她方才惊悸的心安宁下来。 第112页 “到底怎么了?” 她指尖的冰凉透过薄衫刺激着江岘的神经,他有点急了,想与她对视,可她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抬头。最后挨不过,才贴在他胸口闷闷道:“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江岘的心骤然紧缩,被针刺的感觉,又疼又麻,麻到不能唿吸。随即一阵温暖突袭,将他淹没了,他眉梢一挑,托着她臀部将她抱了起来,仰头看着她。 这回想不看他也不行了。 清晓低头,分明是俊朗寡淡的一张脸,挂着抹轻佻的笑,却又不显违和,带着几分魅惑,看得她不由得脸红了,忙解释道:“你又没言语,我,我以为你出门了……” 解释就是掩饰,这会儿还嘴犟。可江岘偏就爱极了她这小脾气。 他没揭穿她,眉眼间皆是宠溺,柔情笑道:“下次出去一定告诉你,再不叫你等了。” 她笑了,目光落在他□□的鼻樑上,水莹莹的,方要给他擦,然余光瞥到两个小丫鬟便收手转而推在他肩头要下来。 哪能让她光着脚,江岘抱她回房。走到次间,见她薄薄的寝衣早已被自己汗水浸透,两人的味道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勾唇佻笑,转身抱她出了房门,奔净室去了…… 今儿是新婚第二日,各府夫人女眷们前来道贺。本以为来的也不过是走动较近的几位,然从天亮开始,客人便纷纷而至,人便没断过。 彼此心照不宣,面上是道贺,其实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个姑娘,能把这位冷面清傲的世子爷降住。要知道这里半数人都给他张罗过婚事,可哪个不是碰壁而归。 他都二十二了,不要说成婚,整个京城的贵胄公子哥,到这年纪没当爹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若不是还有个首辅“金屋藏婿”的传言,她们还真要以为这位不近女色的世子爷是不是有什么……嗯……隐疾之类的……不都说,心里越是郁结扭曲的人,行为越怪癖,不然他何故那般绝情狠辣,为了世子爷的位置,连亲兄弟都不留。 话扯到这,花厅里刑部侍郎孙夫人啧啧嘆道:“你们是没瞧着,当年二公子跪在他面前求情,他那眼神狠厉得,愣是眨都没眨,那叫一个无情……” 江岐当年被押在刑部大牢,孙侍郎还是主事,监侯这位前世子爷。孙夫人偶然去刑部瞧过一次,正碰到了前去提审的江岘。如此,这一幕便成了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不过如今大伙都听腻了,她还会时不时地提起。 提便提,总得分个场合不是。她们才不在乎这个话题适合不适合眼下新婚的气氛,她们担心的是被林氏听到,那可是触了逆鳞,捅了篓子了。 于是安西伯夫人又把话挑了回来,不冷不淡地道了句:“他这脾气,想来这姑娘日后也定不会过上何等好日子。” 夫人们纷纷点头,极贊同。且不说别的,“金屋藏婿”的传言都多少年了,陆汝宁都十六了,可听闻首辅想要把女儿嫁与他的一丝消息?没有。越接近他的人,越了解他。首辅都不敢把女儿託付于他,可见他名声不虚啊。 别看她们没少牵线保媒,其实心里也含煳。只要见过世子爷的姑娘,便没一个不春心荡漾,恨不能非他不嫁的,可家里面都不认可。倒不是说一定要鹣鲽情深,你侬我侬的,怕就怕嫁给这样的人,一句知冷知热的话都听不着,面子上是荣耀了,心里可苦着呢。 “不然能找个户部主事的女儿?说是主事,还是前一阵提的,以前不过就是个知县罢了。”孙夫人言道,说着,还不忘瞟一眼吏部右侍郎家的吴夫人。见吴夫人淡笑,点了点头。她又不屑补道:“这高枝他们算是攀上了。也别说,迎亲那日的场面,啧啧,可真是前所未见,连首辅都亲自去了。这女儿,卖得也算值了吧。” 众人唏嘘。口无遮拦也该有个限度,这孙夫人心也忒大了,什么词都敢用。于是依旧是安西伯夫人转了话题。 “户部主事?不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吗?” 孙夫人抿唇含笑地摆了摆手。“不是,她们俩是堂姐妹,同日出嫁,伯夫人搞混了。” 安西伯夫人不解。“那我前阵子遇到阮侍郎夫人,她怎说是和靖安侯府联姻呢?那她嫁的不是世子又是谁?” 孙夫人煞有介事地眉头一皱,刚开口道了一个“她……”便瞧着她眉眼一展,咧嘴对着前方笑了,众人循视望去,林氏来了。 “恭喜恭喜啊。”几位夫人断了话题,纷纷起身道贺。 林氏举止端庄,笑容优雅地颌首感谢,请各位夫人落座。孙夫人挑了挑眉,压着想要挑起的唇问道:“怎不见世子夫人呢?可还未准备好?哎呦,我们是不是来早了,也不给人家新婚夫妻多留些时辰。” 这话林氏听着是在逗笑小夫妻新婚甜蜜。可和着方才聊的那些,几位夫人心里都憋着笑呢。 甜蜜?她们可真想像不出来靖安侯世子爷带着那张清冷绝尘的脸是如何“甜蜜”的。 林氏陪笑,温慈嘆道:“毕竟新婚,多理解吧。这两日他们也累坏了,连晨昏定省我都免了他们几日了。” 众人纳罕,彼此瞧了一眼。不是说林氏不同意这婚事吗?这刚成婚便护上了?孙夫人摇头感嘆:“啧啧,看看。能碰到你这善解人意的婆婆,真是姑娘的造化。” 第113页 林氏谦让地摆了摆手,却笑容依旧,柔和道:“新媳妇出身不高,又是在南面长大,要学的礼数多着呢,若是有何不周你们多担待着点,我过后会讲给她听的。哎,要说这婚事我不大同意,可毕竟儿大不由母,何况我还只是他嫡母,他开心便好。景行也不易,府外府里都靠着他,便随着他怎么舒心怎么来吧,他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 几位夫人闻言,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贊了起来。 而匆匆赶来的清晓哪里知道,就自己晚出来的这么会功夫,林氏已经给自己草了个慈祥无私,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十佳好婆婆人设。 晚来也不怨清晓。孙夫人那句说得对,她们是真没给小夫妻留时间。说好了是巳时来,怎料辰初便有人到了。到了便到了,却没人通知她,搞得她起得倒是很早,结果被江岘抱到净室胡天胡地荒唐了大半个时辰。待她洗漱毕,穿衣、梳头、装扮……都妥当后已经辰正了,接到前院的消息,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江岘方才净室出来,便被侍卫陈寻叫去了。回房时,他对着妻子笑容依旧,坐在一旁望着她梳头,透过铜镜,她看得到他眉心的凝重。他们又不是真的新婚,生活那么长时间,她明白他心里有事。于是笑着劝道:去吧,我自己可以。 嫁他之前就已经做好这个心里准备了,以后不管面对什么,她都会支持他。 江岘笑道,等她见了客人再去也不迟。可眼瞧着陈寻还在外面候着,清晓摇头。她知道他担心什么。可这场合都是女眷,本来就不需要他到场,他无非也就是在韫玉院等着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江岘还是担心,他看了眼窗外的静候的陈寻,肃然道:“巳正,我一定回。”说罢,亲了亲她额,扯了件直裰,边走边穿,匆匆离开了…… 其实他想这些都没必要,他不可能把自己揣在衣兜里,时时刻刻护着。就算他愿意,她也不愿。他在乎自己,可她不能恃宠而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毕竟她想要做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掌心里的金丝雀,抑或是他的负担。 清晓带着春衫和秋彤到前院时,花厅已经坐了几位夫人了,林氏也在其中。 时辰较早,侯夫人还未到,清晓只得先上前和林氏问安。 众人正聊着,远远瞧见游廊里走来一位姿容艷艷的小姑娘。见她穿了件大红祥云纹妆花褙子,石榴红的马面裙;头绾妇人髮髻,带了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便猜到这是新妇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这新妇竟如此貌美 小姑娘虽一身红妆,却是繁简得当,艷而不俗媚而不妖。一张小脸清清淡淡地好似只画了眉,连粉都未曾施,却比施粉还要光洁白皙,靡颜腻理,嫩得能掐出水似的。 鼻挺精緻,红唇一点;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浸水墨玉,通透莹澈得让人吃惊。 众人已经很惊了。不由得暗嘆,这是要多俊的双亲才能生育出如此精緻的女孩来;可随即想到她嫁得是江岘,又不禁惋惜,可怜这貌美的姑娘了。 清晓盈盈上前,给林氏请安。 来的路上对林氏的态度清晓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今儿不管她说什么怎么做,清晓一应不与她发生冲突。所谓家丑不外扬,毕竟她是靖安侯府的人了,无论为了侯府还是江岘,不能给人家看笑话。 不过林氏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对着清晓的眸色冷漠面上却笑容温和,应声后便贴心地为她引荐各位夫人。而清晓一一问候。 “这京城的姑娘我也没少见,如世子夫人这般容色的可没几个,怪不得世子爷非你不娶呢。”孙夫人先开腔笑贊。 清晓含笑福身,落落大方道:“夫人过誉了。”说着,便乖巧地站在了林氏身边。 “二夫人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位娇颜如玉的儿媳。” 林氏扫了清晓一眼。清晓感觉得到她眼神里的煞气,却闻她笑语道:“可不是吗,清晓招人疼。不过最有福气的可不是我,是我家世子啊。”说着,掩口而笑,惹得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清晓低头挑了挑唇。知道的是她不屑林氏的造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闻言害羞赧红了脸。 陪着几位夫人聊着,清晓基本不用怎么开口,能说的话林氏都说了。这会儿清晓算是把林氏这个新建的人设摸清了。 她想留个“好婆婆”的印象,清晓不干预,她也会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做个“乖儿媳”。只要不互相针对,没有冲突,她便陪着把这齣戏演了。于是含笑给各位敬茶。 可事情往往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巳时一到,陆夫人带着陆汝宁出现的那一刻,清晓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婆婆”与“乖儿媳”的相处方式。 听闻陆夫人到了,林氏抬脚便迎了上去。人家还没过二门,她已经撇下新妇穿过超手游廊了。见了陆夫人好顿寒暄,亲切得让人觉得,她们才是真亲家吧。更过的是,她竟拉着汝宁的手,欲语凝噎,给了人家多大委屈似的,眼眶都红了。 清晓无奈冷笑。可众人眼里,却越发地觉得她可怜了。到底在靖安侯府心里,陆汝宁才是首选第一位的。可即便如此,放在心里便罢了,怎还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这要新妇作何想,不怄一肚子的气才怪。 第114页 怄气?这才哪到哪,比这更过分的林氏也不是没做过。 “我还怕你不来呢。”林氏拍了拍汝宁的手背嘆道。 陆汝宁笑了。“谁的婚事我不去都行,世子大婚,我可不能不来啊。” 林氏闻言,蹙起的眉心好不酸楚。“你这般说,我倒更是过意不去了,还候着你……”她瞥了眼淡然的陆夫人,颇是无奈。“看来我那霞帔是白绣了……” 这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清晓不尴尬,旁人都替她尴尬。不过想想也是,把人轻势微的阮家和位高权重陆家放一起,谁不会选陆家。更何况江岘和陆崇谦还有那么层关系在。 如是,倒也不怪林氏捨不得。 没有比较便没有伤害。 这便是林氏的算盘,先塑造个通情达理母亲形象,接纳儿媳;转而又通过陆汝宁告诉大家,拾瓦弃金,其实我也有苦衷的,博同情的同时也给清晓难堪。 不过,她愿做“好婆婆”,可不是谁都原配合她做这个“乖儿媳”的。 陆崇谦的妻女,跟着多智近妖的首辅生活,哪个心思转得慢。陆汝宁兴奋地拉着林氏,笑道:“您真的绣了,太感谢您了。”说着不满地看了眼母亲。“我都及笄一年,眼看着便该说亲了,可母亲一点都不急,别说绣霞帔,连提都不提。还是您好,把我当女儿,江景行这兄长,我果然没认错。” 说罢,眼皮一撩,瞥见了游廊对面的清晓,喜盈于色地摆了摆手,欢愉地唤声:“嫂嫂!”于是三步两步上了去,扯着清晓手仔细端详,见她面颊红晕气色颇好,贴在她耳边窃语道:“才两日便把你养得这么好,说说,他是怎么疼你的。” 说是窃语,她嗓音大的,不要说清晓身周的夫人们脸红了,连对面的陆夫人都听得清楚,蹙眉嗔道:“汝宁!没个规矩!”说着,含笑朝清晓点了点头,端雅道:“我们又见面了,恭喜。” 清晓恭谨福身道谢,便瞧着她款款走了过来。 全程没看林氏一眼 为何看她?就凭她方才的那几句话,她那点心思陆夫人便摸清了。她不满儿媳也好,怨世子也罢,自己家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解决不了便是你没那能耐,凭什么拿着外人当枪使。陆家女眷也是她能捏在掌心利用的。 众人一时都愣了,谁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更没想到陆夫人识得新妇,于是哪里还顾得上呆立的林氏,一个个紧随陆夫人问候。见侯夫人从东院而来,便一同入了正堂。 贴上热脸反让人回了一巴掌,还能再难堪吗?林氏独自站在游廊里,脸都窘得发白。于是愤恨咬牙,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阮清芷的事明天再写吧,今天写不动了。 第49章 圈套 “老师。” 江岘平静地唤了声, 对方闻言, 将笔搭在笔山上, 含笑点头。 “来了。”那人轻应了一声,挑起的左唇因吃力而颤抖, 又匆匆落下。这是在诏狱留下的毛病。当初一鞭子从耳根抽到下颌,半面的神经都毁了。 这还只是看得到的伤, 他浑身上下,被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每每思及此,江岘一颗心都紧缩着,忘不了将他带入镇抚司大门的那一幕。 陈岱松见他垂目默言, 便知他是又忆起往事了, 于是笑着唤江岘过来, 从高几上一打纸笺下抽出几张,扫了一眼, 确定无疑后递了过去。 江岘恭敬接过来。才看了几行眼中的惊愕便掩不住了,匆匆翻过,透过纸笺边缘不可思议地盯着陈岱松道:“勾结元蒙?” “对。当年武宗御驾亲征,都道是元蒙兵力强盛,寡不敌众,故而我军一败涂地, 连陛下都未曾倖免。看似无懈可击, 可细思怕没那么简单。 从陈安不肯出兵救援便可瞧出蹊跷,他任宣府总兵,明知陛下被围, 手握重兵却不肯开城救驾?天禧时宣府驻兵便有三万,战马万余,神铳神枪四千余,足以组成骑兵及□□队。无论成败,他均是忠功之臣。可他选择视若无睹,直到武宗被虏去才开了城门。皇帝求到了城门下,他竟敢不救驾,能如此有恃无恐,必然身后有强大的倚仗。” 说着,陈岱松又递给了江岘几张泛黄的书信。“这是我最近找到的,是陈安与元蒙之间的书信往来,元蒙称其为‘陈王’。如此明目张胆,且新帝不但不究其弃驾不救之罪,竟还进爵为镇西侯,故而朝中必有人保他,且保他之人才是幕后之凶。只可惜陈安不在了,他成也因此,亡也因此……” “……因为他没用了,且还是条软肋,没有比死人更沉默……所以陆崇谦以‘狐首观望怀两端’为由,诛了他。”江岘接语道。 当初保陈安的是陆崇谦,且加罪于他的也是陆崇谦。还用想这个真兇是谁吗? 还有当初的粮草供给。武宗北行,从京城到宣府,经七大均储备“作战军粮”的粮仓,且这七大粮仓皆由兵部直接调度。可到头来,军队因长期缺粮而战斗力锐减,眼见着“殭尸满路”,七大粮仓竟无一颗粮食支援。而当初代任兵部尚书的,正是陆崇谦。 可是只凭这些不够,他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第115页 江岘凝神沉思,陈岱松想告诉他,许他父亲被冤也于此有关。可见他脸色苍寒,眉宇间凌厉越发地深了。话在口中打了转,咽下去了,他刚刚完婚,有些事能压便压一压吧。 “老师放心。”江岘回神清冷道,“我定会赶在他征讨套贼之前把证据收集到。”说着,将陈岱松给他的纸笺默默塞进了怀里。 陈岱松笑了笑,唇角依旧抑不住地颤抖。他歉意道:“若非紧急,也不会赶着你大婚第二日便唤你来。为师不能露面,只能于此恭贺你了。至于贺礼……”他笑意更浓,干脆朗声大笑起来。“怕我浑身上下,除了这只笔,身无长物了。” 他越是豁达,江岘越是心疼。“老师,对不住。” 陈岱松摆了摆手。“这一劫我是逃不过的,若非你,我怕早已身首异处。我倒是应该谢过你。”说着,拱手而揖。 江岘忙弯腰行大礼,惶惶道:“学生不敢。若非为了家父翻案,您也不会受此连累。” 陈岱松轻抬他手臂,示意他起身,二人对视,凛然坚定。 “我不止为了你父亲。” …… “你可知阮清芷嫁了?” 恭贺后,见母亲在和侯夫人聊天,陆汝宁拉着清晓悄声问道。 清芷嫁了?她不是要嫁给江岘吗。可江岘娶了自己,之后的事情她还真的没多想。清晓看着她摇头。 “詹府家的嫡出二少爷!”陆汝宁一副想笑又耐不住地表情。自打上次在谭府发生“逼供”一事后,本就对清芷不甚有感的汝宁越发觉得这姑娘心术不正,多了分嫌恶,巴不得她得不了好才解恨。 可清晓颇是茫然。“詹府?” 汝宁恍然“哦”了声,忆起清晓才来京城不久,好些人事她都不知,便细细给她讲来。 这詹府也算侯门世家,建朝初曾出过一个护国大将军,被封扶阳伯,可惜后世子孙不济,到如今詹家老太爷这代,徒留个爵位靠着荫庇过活,落魄得很。不过詹二爷倒是个明白人,长兄袭世子位后,他便走了科举谋功名的路子,虽说大器晚成,比清晓兄长早一届中进士,年近四十才入了翰林,眼下只是个庶吉士,不过想来日后也差不了。毕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吗。清芷嫁得便是他家詹二少。 “这不是嫁得挺好吗。”清晓不解道。虽说落魄,到底是伯府,还有个撑门面的,于清芷而言也不算亏。有父如此,日后点拨着,考个功名应是不在话下,清晓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汝宁含笑拿腔地长嘆道:“怕是爹心有余,儿力不足啊。” 詹二爷长子是个不成器的,流连烟花柳巷,整日往人家女人肚皮上趴。说不听,管不得,二爷只能把一门心思放在二公子身上,怎知用力过勐,十三那年临近秋闱,二公子顶着全家的压力连熬几夜,体力不支,晕厥过去。正倒在了未掩的窗口,无人发觉,吹了一夜的邪风,落下个口歪眼斜便罢了,随后高烧不退,烧了整整七日,不但错过了这次秋闱,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因为人烧傻了,如今十八岁的人跟个五岁的孩童无异。 清晓听懂了,可又煳涂了。三叔好颜面,清芷心气又高,怎么可能嫁如此个人?荒唐啊。 陆汝宁撇了撇嘴,笑道:“这还不得怨你家夫君,怨江景行!” 娶亲那日,通州阮家满心欢喜地候着靖安侯府的迎亲队伍,然一家人包括老太太在门外从天亮等到天黑,不要说迎亲队,便是连股京城的风都没吹来,好似完全就没有成婚这事一般。 阮伯祯心下不安,遣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瞧瞧,半夜来话了。 靖安侯府迎亲了,迎的也是阮家小姐,不过是京城里的五小姐阮清晓。 这消息如当头棒喝,一家人都懵了。缓了许久才意识到,上当了!居然上了江岘的当。 可帖子已下,族人及通州亲友皆至,阮伯祯本就好面子,他肯承认自己是钻进了世子爷的套里吗?不可能。于是只得咬牙道路上耽搁,私下里联繫了詹府,让他们前来迎亲。 至于詹府。詹家二少去年元宵闹花灯,冲撞了阮清芷,瞧了一眼便害起“相思”,非要领着这俊俏的“姐姐”回家。詹府无奈,厚着脸皮试探过。结果呢,若非挨着伯府的地位,阮伯祯非把他们唾骂一顿赶出去不可。 不过也幸而当初没撕破了脸,詹府果断应下了,不然只怕这个笑话要从通州闹到京城,清芷再嫁可都难咯。 “这一招可够狠够利落,把你娶了,顺手把那不招人待见的也处置了。你说说,为了你他这心思得绕多少个弯,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沉得住气,生怕哪一步出了岔子又让你熘走了。” “我可没熘过,他倒是熘过。”清晓娇嗔了句,可想着想着,唇角抑不住地弯起,小梨涡若隐若现,溺着甜。 陆汝宁瞧她痴痴的模样,也不禁掩口笑了,眸光一转,敛容问了句:“诶,你大婚,令兄都未回吗?” 话一落,清晓瞬间僵住了。 她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他忙着,来不及。” 汝宁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失望。 第116页 可清晓却庆幸他没回,不然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思及此,忽而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萌生,难不成清让前赴张秋也是江岘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想想也不对,父亲道是首辅遣他去的,应该与江岘无关…… 清晓正神游,隔着过堂的影壁,便听闻二门处有欢笑言语声,应是又来客了。清晓起身,随着侯夫人去迎,才踏入超手游廊,便瞧见谭老夫人对着侯夫人歉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可是真真地晚了。哎,都怨我们家这猴孙,非跟着来不可,赖了时辰了。” 说着,蹙眉朝身边恭敬搀扶自己的人努了努嘴,又伸出手要点那人的额,可人太高她没够到。身边人粲然一笑,赶紧弯腰低头,主动把额送了上去。 谭老夫人被他逗得苦笑不得,却也没客气,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头顺势一扬,清晓看清了。这“猴孙”不正是谭家少爷,谭沅昊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点,也少了点。 第50章 送玉 谭沅昊出现, 意料之外, 却也情理之中, 虽说是女眷相会,可偏他就从不忌讳这场合。 对风姿飘逸, 矜贵俊美之人,大伙往往都格外宽容, 尤其是用感性思考的女人。更何况谭家少爷风度翩翩,知情识趣,见谁都似带着情意般,极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众人倒也没说什么, 何况他是随祖母而来, 与江岘又自幼便是朋友。 “昨个随祖父去给陛下讲学, 未赶上阮小姐大婚,您别见怪。”谭沅昊狭长的双眸眯起, 挑唇笑道。 清晓方要回礼,一旁剥着松子的陆汝宁哼笑了声,见谭沅昊朝她投来束淡漠的目光,也瞪着眼睛回他一束。 谭沅昊没理她,对着清晓笑了笑,眸色清澈, 似阳光下荡漾的涟漪, 波光闪耀。可随即他又嘆了声:“哎,可惜了。” 清晓不解,举眸看着她。红妆映衬, 显得她气色极好,竟比庭院里的蔷薇还要娇艷。 “可惜这么早就嫁了,还嫁了这个寡淡无情的傢伙。” 他声音浑厚清朗,悠然而道。 在女眷们细声软语中,他这一声极其突兀,以致在场的人皆是听到了。孙夫人不由得看了眼安西伯夫人,又看了看吴夫人。吴夫人挑了挑眉梢,孙夫人极力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唇。 这便不怪她们说了,连谭家少爷都瞧出来,这姑娘嫁给那冷面世子讨不了好。 除了堂上正和侯夫人聊天的谭老夫人和陆夫人,其她人都若无其事地竖起了耳朵,便要听听这新妇会如何应他。 清晓自然不知道谭沅昊和江岘之间的纠缠,想到二人相识,许是句玩笑吧。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在这等场合开玩笑。 “谭少爷说笑了,能嫁给世子是我的福气。”清晓颌首含笑道。 谭沅昊朗声而笑,久久不息,笑得清晓有点窘。他摇了摇头道:“阮小姐,您还真容易满足啊……” “你若还当我是兄长,便该称她为嫂。不然,也该唤声‘夫人’。” 游廊里,清冷幽沉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远地,江岘正朝这走来。 他身着玄青直缀,极简,却因他挺拔的肩背而显得高贵。阳光从游廊扇面的窗格透过,斑驳地打在他身上,除了精緻硬朗的下颌瞧得清,半张脸都在游廊的阴影下。 眼见他越走越近,随着稳稳跨出的每一步,清晓的心都止不住地加速。直到他出了那片阴影,一眼便撞进了他的深眸里。二人对视,方才还是冷漠清寂的一张脸,瞬间柔了下来,他望着清晓淡淡一笑。 阳光下,他眉目清朗,白肤青衣浓淡分明,像水墨画里走出的谪仙,带了缕逸气似的。清晓有点怔。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了句,拉着她转身,手轻轻抚在她嵴背,对众人道:“抱歉,有事耽搁,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缓过神来,摆手笑道:“哪里哪里。”便对他道起贺来。 江岘一一应过后,清晓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如何来了。”都是女眷,他不必出现的,更何况他不是去忙了?这才巳初,这么早就回了? 他低头看着她,鼻间一声笑,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凑近耳边道:“陪你啊。” 幽朗的声音直撞心头,清晓心里苏苏的,不由得脸红低下了头,抿唇笑了。 话语可以假,行为可以装,但神情不会骗人。二人对望,江岘一脸的宠溺怕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再瞧小姑娘,可不是暖从心生。众人有点怔,这怕便是她们对江岘无法想像的“甜”吧。嗯,应该是,可,怎竟丝毫不显违和,自然得很呢。 江岘看了眼谭沅昊,淡笑,平静道:“没想到你也会来,谢了。” 谭沅昊扬着下颌轻哼了声,“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是来给……”他瞥了眼冷目看着他的江岘,挑唇续道,“……来给世子夫人道贺的。”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只比巴掌略大的掐丝鎏金方匣,越过江岘递给清晓。“恭喜,特地为您准备的,收下吧。” 这来的有点突然,这算怎个事?不贺喜故友,倒贺喜她,还单单送她礼物。清晓看了看方匣,又看了看江岘,眉心渐渐隆起。 第117页 江岘也在看她,眸中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谭少爷的心意,收下吧。” 清晓踟蹰去接,可谭沅昊偏就在她将要碰到的那一刻,按了盒子的开关,那盒子自己弹开了。竟是一直镂雕连理缠枝翡翠镯,墨绿通透,水色极好。 缠枝……连理……还是个镯子,单只的 这其中的含义还用说吗?他哪怕送成对的,清晓也能寻个藉口收了。眼下,连堂上的谭老夫人也坐不住了,绷紧了脸,下意识地探着脖子瞪着自己这个“猴孙”! 谭沅昊却不以为然,虽是对着清晓,然目光始终未离江岘。眼见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心情竟莫名地好。就知道他软肋在哪,他偏要触一触才痛快。 “嫂嫂,送您的。”他神情慵懒,却把“嫂嫂”二字咬得极重。清晓夹在二人中间,越发的为难了。 她若不接,堂上这么多人看着,即便不为谭沅昊,为了谭老夫人她也折不得人家面子。可接了,她不是看不出谭沅昊是有意针对江岘,她也不想江岘难堪。 正犹豫着,一只莹缜大手从匣子里捏起镯子握住了清晓的手。江岘对着她脉脉一笑,眸光似水,温柔将镯子朝她手上带。可才到拇指关节,镯子顿了一下。江岘没再往里推,而是径直摘了下来,随手一扔,那镯子不偏不倚,正落回了谭沅昊还端着的鎏金匣里。 这一扔,谭沅昊也是一愣。 江岘佯做可惜地摇了摇头,冷笑道:“镯子倒是好镯子,只可惜量错了尺寸,送错了人。谭公子这片好意,我们是无福消受了。”说着,握起清晓的手,好似她受了委屈似的在拇指处揉了揉,轻声问道“疼吗?” 清晓都愣了,没用力怎么可能疼。她木然摇了摇头。可他依旧握着不放,摩挲着。 “下次做事情前先把状况搞清楚。”他瞥了一眼呆立谭沅昊,似是而非道。“不然不但害了他人,也难堪了你自己!” 话语凌厉,可看着妻子的眼神却镀上了一层温柔。几位夫人相互望了一眼,再没了撇嘴挑眉,目光一碰,讪讪移开了。 不止“甜”,这回她们连“蜜”也看到了。 护妻如此,若非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信! 众人感喟,谭沅昊也僵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皱眉盯着江岘,半晌无语。直到身后汝宁“噗”地一声笑,把这微妙的气氛打破了,可也因她这一声笑,谭沅昊好不尴尬,回首瞪了她一眼。 自讨没趣,还不让人笑了?汝宁哪服气啊,梗起脖子也瞪着他,可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越看她越是气人,谭沅昊还没这般狼狈过,竟还被个小姑娘笑话。 他看着陆汝宁的眼神忽而一亮,眉间愠意消散,又恢復了那副不羁的神情,他挑了挑唇,将匣子递给了陆汝宁。“既然世子夫人带不了,不若送你吧。” 陆汝宁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挑衅,想给她难堪,于是哼笑道:“谭少爷,您还真会做顺手人情啊,人家不要的,我就会要?” “不然呢?你想要的,人家也未必给啊。”说着,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江岘。 这就有点过分了,平日里小打小闹都习以为常,可拿这种事羞臊姑娘可就不地道了。谭老夫人也忍不得了,干脆唤了他大名。 “谭沅昊!” 眼见祖母的脸色越来越寒,知道她是真怒了。于是挑唇陪笑道:“莫急莫急嘛,我和汝宁说笑呢,是不是?”他眉眼弯眯,佻然地看了汝宁一眼。一张脸明朗得如庭院里的阳光,耀得人心晃。汝宁却剜了他一眼,丢下句,“谁乐意跟你说笑!”跺了一脚便朝母亲那去,可方迈出一步,便被踩住的裙裾绊倒,眼见着便朝对面的多宝阁扑去,一双手将她捞了回来,稳稳抱住了。 谭沅昊看着怀里惊悸的小姑娘,一时出神。汝宁缓过来,赶紧推开他。二人匆匆分开。汝宁声音微弱,惶惶道了句:“谢谢。”连头都不敢抬了。 夫人们对视,又是一阵耐人寻味的眼神交流。 宴席过后,人陆陆续续散了。谭老夫人一直陪着侯夫人聊到下晌,陆夫人也和清晓聊了会,江岘则在一旁含笑陪着。正堂里,独独是林氏被冷得窘迫,只得伴在老夫人身边,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或吩咐下人递茶水。 谭沅昊悠然地坐在官帽椅上,神情慵然,可目光却透着锐利,他始终盯着江岘,错也不错。偶尔江岘也会搭他一眼。 二人第三次对视时,谭沅昊蹭地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整了整衫裾,佻笑道:“景行兄最近可又学了新招数?不若教教我?” 江岘漠然看着他,淡笑。“今儿有客在,改日吧。” “你也不过陪着夫人罢了,来两式。” 谭沅昊自小绕着江岘转,功夫倒是也学了些,不过都是些皮毛。每每挑衅,他都被江岘教训得七零八落。 不过这都是幼时的事了。 “怎么?这么会功夫都捨不得娇妻?”见江岘不动,谭沅昊笑道。江岘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妻子,轻声道:“等我一会。”又朝陆夫人淡然施礼,便随谭沅昊出门了。 果然一出门,谭沅昊的架势便支起来了。到底还不是江岘的对手,不过两招便被江岘单手擒住,将他一条胳膊反剪在后。 第118页 江岘垂目看了看极力隐忍都不喊一声疼的故友,清冷道:“有话便说吧。” 二人的默契是自小养成的,曾经谭沅昊引以为傲,可如今只觉得是种耻辱。 “我没话可说。”谭沅昊冷道。他就想揍他一顿。可他哪敌得过江岘,也只能耍起幼时的招数,张牙舞爪地不按套路出拳。 这种情况,若是敌对,一掌击毙便可。但江岘不能对他出手,谭沅昊便是仗着这点肆无忌惮,一招探月没碰到人,却勾到了他的衣襟。江岘衣襟窜动,露出了怀里的一角有祥云暗纹的纸笺。 谭沅昊登时愣了。 这纸笺……分明是昨日他和祖父入宫,趁陆崇谦不在,偷偷潜入内阁值房,誊抄当年御驾亲征时宣府塘报的。 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堂上,江岘说的那句话:下次做事情前先把状况搞清楚……害了他人…… 正出神间,江岘又是一个反手,将他押在左肩前。 谭沅昊没挣扎,而是回首道了句:“你今早去哪了?” 江岘压着他的手微顿,随即轻轻一推,松开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目光泠泠地看着他,面色淡如水,清透,微凉,却摸不清看不透。 二人对峙,许久江岘开口了,含义不明地道了句:“为了谭老,在翰林院安分些。”随即,转身回去了。 …… 谭老夫人和陆夫人一同告辞,两位夫人道别后,上了自家的马车。陆汝宁紧随母亲,上车的那刻,被人唤住了。 是谭沅昊。 “这给你。”他拿出那只镯子。 陆汝宁无奈。“你没完了是吧。” “漱玉斋的,我订制的,仅此一件,你不要?”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玉器店,虽说他家的首饰样式比不及琳琅阁,玉品可是一等一的好,连琳琅阁的首饰都是拣漱玉斋挑剩的玉石打的,而且更是隔三差五地供应宫里的娘娘,由此可见其地位品质。就是陆夫人妆奁里,漱玉斋的玉饰也没几件。 哪个姑娘不爱首饰。陆汝宁掩不住多瞧了几眼,然想到是人家不要,才送自己的,免不了心里还是别扭。 “不要!”她闭着眼睛决绝道。 可下一刻手里一沉,谭沅昊将那鎏金匣塞进了她手里。汝宁急着往出推,可他夺开了。薄唇轻挑,声音低醇慵懒带着丝魅惑道:“不要就碎了它。” 说罢,挑眉一笑,转身便走了。 汝宁望着他清瘦挺直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东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51章 归宁 今儿是归宁的日子 清晓一夜都没睡好, 以致早上醒来, 。多了两个黑眼圈。她可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 于是不停地用粉去遮盖。结果素净的小脸越发的白,反而显得气色不好了。 她握着琉璃粉盒, 肩膀一落,嘆了一声。 “已经很美了。” 头顶上, 江岘淡笑而道。清晓与铜镜中的他对视,微微一笑,可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他站了须臾,越过她拾起了梳妆檯上的青黛, 思量起来。 清晓抬头看着他。“你要给我画眉吗?” “嗯?”江岘也低头看着她, 问道“这是画眉的?” 清晓噗地笑出来了。算了, 他那那笔握剑的手,怎么可能会画眉, 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能知道才怪。 她笑着去接他手里的青黛,他却躲开了。左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挑唇道:“那不若试试吧。”说着便点上了她的秀眉。 这哪里是画,分明是毁么。清晓才不要。可望着他峻峭的脸,竟不想躲了。他神情认真, 一双眸深而清澈, 满含柔情,像夏风吹动湖面,把光打得细碎, 熠熠生辉,清晓彻底撞了进去。 “好了。”江岘轻笑,见小妻子发怔,手指在她下颌抚过。 清晓回神,脸红了,赶紧掩饰地去照镜子。这一看可是惊讶:好个江岘,还装得有模有样,以为他真的不会画,瞧这手艺可不是一日两日练得出的。她举眸,新画的两条小黛眉拧在一起,水润润得大眼睛里满是狐疑地瞪着他。 “说吧。如何会的,有给哪个画过。” 江岘低头看着她道:“只给你画过。” “撒谎,我何时让你画过……” 清晓撅着嘴巴又看了看镜子。他笑了,右手放下青黛,顺势抚过她的脸颊,让她和自己对视。再次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柔柔地扫着她的眉,道:“我在心里都不知画了多少次了,闭着眼睛也知道它们的样子。” 思念她的时候,他便会在心里描绘,心里装不下眷恋便会落在纸上。这双眉,他画了太多次了,一颦一笑,他都画过。 那阵夏风又吹来了,从清晓眉眼吹到鼻子,越过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她嘟起的朱唇上……他捏着她的下巴轻啄了上去,柔软的触碰,生起了一丝电流,直击心底。心里泛着酥麻,她脸又红了。 江岘是真没想到,原来他的小妻子这么容易害羞,还道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若真的什么都不怕便好了 阮家。 “别叫我岳母!” 言氏端坐,看着奉茶的江岘冰冷道。 第119页 “母亲”清晓刚唤出声,便被言氏一记怒光扫得噤了声。 江岘低头看了眼妻子,柔和一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可清晓捨不得。从进门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了,言氏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茶都换了三杯了,她还是不肯接。 清晓看了眼父亲。阮伯麟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初见二人,唯是轻嘆了声,算是把这门亲事认下了。然眼下他一直目光低垂,两根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摩挲,凝眉沉思着什么。 求助无果,清晓只得悄悄地扯住了江岘的袖角。 “汪颢衍,江景行,呵,你好深的心思啊。我们一家竟被你耍得团团转,从清河骗到京城,你还有一句真话吗?我只觉得你可怕,如何信得过你!”言氏冷道。 江岘恭谨施礼,应声。“为迎娶清晓,实在情非得已。一切皆是小婿之错,小婿领罪,但请岳母勿要动气。气大伤身,那我的罪过便更大了。小婿在此保证,日后定无一句虚言。”说着,看了一眼正拉着自己的小妻子,轻声道:“对你亦如此。” 清晓心里一股暖流漫过,溢上了眼角眉梢,望着他的眸中除了幸福再无其它。 瞧女儿如此,言氏心都软了。她如何不了解女儿,清晓根本放不下他,从清河到京城,她从没见她笑得如此满足过。这种满足感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能给她。 可是她是她的母亲啊。哪个母亲不愿女儿幸福,可哪个母亲又愿见女儿吃苦。 换个角度想,江岘为娶女儿煞费心机,看得出他对女儿情义之真。只是他的身份,记忆身周的环境,怕给不了女儿一个平静安逸的生活。 罢了罢了。是甜是苦,亦如饮水,冷暖自知。许对女儿而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吧。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她哪管得了那么多……等等…… 扫视淡然的二人,言氏目光盯紧了女儿。“阮清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嫁的是他!”言氏激动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感情你们合伙起来骗我,阮清晓,你帮着外人骗你娘亲!” “清晓并不知情。”江岘解释道。 不知情,谁信。怪不得出嫁前她平静得让人生疑,言氏还为此愧疚了好几日。想想心里还是有些愠气。 言氏心绪难平,清昱却踏实了。原本因为姐姐而对他怀怨,但心底还是喜欢他的。如今姐姐原谅他了,自己也就没了怨他的理由。于是憨憨一笑,唤了声:“姐夫!” 言氏瞪了眼儿子,然就在此刻,下人来报:大老爷和姑奶奶一家来了。 阮伯麟陡然起身,看着下人的眉愈深。担心的事到底还是来了。通州祖家的事他听闻了,虽一切为江岘所为,但到底还是为了清晓。眼下清晓已经嫁给了江岘,而清芷却不得不另嫁他人,还是一个废人。怕二哥心里的气定然小不了。 虽说是离家了,可毕竟是亲人,一脉血缘。他可以不在乎兄长对自己的看法,但孩子们还要认祖归宗,不能活得连个根都没有。 思量间,大哥阮伯棠已带着儿子入门了。随后是妹妹阮佩兰和妹夫周剑平。阮伯麟提悬着一颗心起身相迎,然看着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瞬时有点怔,随即请众人入堂。 瞧这几人状态,有点出乎意料啊。阮伯麟迎入几人后,下意识朝后望了望。 阮伯棠也随着看了一眼,笑道:“二弟没来。”说着,拍了拍阮伯麟的胳膊道:“二弟没来。你也知最近陛下复议想要献王庙号称宗,入太庙,故而要指定礼乐,礼部事务颇忙,他身为礼部侍郎,走不开。” 阮伯麟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眼三弟身后的江岘,笑意更浓,温慈道:“恭贺世子。”他话刚落,阮佩兰也蹭了上来,笑逐颜开地也道起贺来。 这还真是让人有点措手不及啊。清晓看着大伯和姑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态度转变得可够快的,经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能来如常恭贺。 不过想来也是,于他们而言,不管是清芷嫁还是清晓嫁,都是一样的,只要和阮府联姻的是靖安侯府便好。 “清晓成亲,三弟竟也没通知家人,我们作为至亲,竟都没来……”大伯嘆息,笑嗔了三弟一句。 “可不是吗。”姑母也怨了一声。“这么的重要的事,害我们错过,可委屈清晓了。”这近乎套的,清晓头皮有点麻,连一旁的姑父周剑平似也听得尴尬,低头讪笑,不语。 阮伯麟眉心未展,道:“不是不通知,而是你们都回了通州而已。” 话一出口,堂上人有点僵,姑母窘得用手帕试了试鼻,低头掩面。 这话说得还真是不客气。阮伯麟本就是个直性子,想让他说出什么婉转的话来,怕是不太可能。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阮伯堂瞄了眼江岘。心下暗嘆,若是知道江岘娶的是清晓,他又怎会匆匆回了祖家。听闻娶亲那日,不要说朝中重臣,连首辅都亲自迎亲,那是何等的荣耀,给足了三弟体面。 而二弟那边可就不同了。虽然是娶清晓,直接娶了便好,非要扯上个阮清芷,搞得阮伯祯不但丢尽了颜面,清芷也被迫嫁给了詹府的傻少爷。凡是没有“无缘无故”,不管江岘的理由是何,目的必然是要二弟一家吃个教训,看来伯祯还是得罪了这位靖安侯世子爷啊。 第120页 若是如此,那阮伯棠还真就得弃二弟而抱三弟,要知道自己依旧观政户部,而阮伯麟已稳在户部主事的位置上了。阮伯麟才多大,三十有九,不惑未至,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有江岘在,还怕混不上个侍郎坐坐,怕这日子也不晚了。 户部山东清吏司贪墨一事眼下查得是如火如荼,首辅极是重视,特地派心腹去了张秋。清吏司的刘文正既是户部尚书孙原吉的亲外甥,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这案子多少和尚书孙原吉有所牵连,若是定下了,怕他没个跑。尚书的位置一腾出来,侍郎上调,还愁没空缺吗。 若果真有那一日,怕碍着祖家的面子他也不好不提拔自己。何况不用等到那日,挂这个清晓大伯的身份,也不愁江岘不会管他。 不过阮伯麟这不求人的性子,为自己都不开口,更何况是兄长,故而他得来,让江岘意识到他的存在。 阮伯棠含笑,四下扫了扫,皱眉疑惑道:“怎不见清让?” “清让去张秋了,月内怕是回不来。” “啊……”阮伯棠笑着应声,可忽而又想起什么,惊道:“去张秋?可是为了去查清吏司贪墨案?” 阮伯麟点头。 阮伯棠更惊了,听闻首辅派出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去的,怎会是清让?如此含义不是明摆着,此任务只要不出岔子,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佥都御史了。 怎么好事都让这一家子赶上了。阮伯棠看着自己连续两次秋闱失利的儿子,心里竟有点酸。酸归酸,然机会不能错过。 “既然遣清让去了,那便说明有了眉目。看来此案证据确凿,刘文正是躲不了了,只是不知此事与孙尚书……” 余音未尽,他看了眼三弟,阮伯麟摇头。“朝廷是非,非我等能论的。” 阮伯棠捻须朗笑。“这又如何,你是户部主事,我观政户部,都是户部有何不能论的。”说着看向江岘问道:“世子觉得呢?” 江岘看了他一眼,颌首淡笑,托着小婢方端来的茶送到言氏面前,恭谨道:“岳母,喝茶。” 言氏有点怔,看着江岘一脸的茫然。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好就此发作,于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错开了目光,至始至终没言语一声。 见她接了,江岘唇角勾起,佻然地看了眼清晓,二人对视,笑容惬意。可言氏怎就越看他们越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呢,心里莫名地别扭。 阮伯棠更煳涂。这不应不答自己的话,反倒给岳母去端茶,这闹得是哪出。 “张秋河道贪墨涉案人颇多,一时半刻是结不了案的。刘郎中掌核钱粮奏销,盐科及官兵之养廉,至于兴修河道之事,不要说户部,工部也难逃其咎,还有漕运总督。如今又遇洪水,天灾人祸,恐怕连巡按大人也要究其责,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此等事果真非我辈能论之。” 此言一出,阮伯棠愣住了。不是因为他没想到这事,身在官场,箇中责任他算得清楚,只是江岘这一提醒,他勐然想起,户部尚书入阁,与首辅乃是同窗,二人相互扶持,首辅不可能让他出任何事。倒是工部尚书,原和被罢黜的山东巡抚关系陈岱年关系密切。还有漕运总督和山东巡抚向来有职权冲突,而总督又是都察院御史,与陆崇谦不和,投向淳王。 阮伯棠突然意识到:这哪里是一桩河道贪墨案,分明是朝廷中的党政倾轧。 他确实是不敢再言语什么了,于是讪讪一笑,端起了茶杯,掩饰尴尬。 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清晓自然不甚清楚,这几句话她听出严重性,却没听出异样。但瞧着大伯骤变的神情也猜得出其中必有玄机,于是越发觉得江岘在这个环境中的不易。 江岘看了眼身边的小妻子,见她神情黯淡地看着自己的大伯,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也瞥了眼阮伯棠。 她的心思,他不懂。不过阮伯棠的心思,江岘可是清楚。他神情淡然地看着阮伯棠,含笑道:“大伯关心朝廷,倒也是尽职。” 这一声“大伯”叫得阮伯棠心下一颤,咕嘟一声把热茶吞了下去,烫得他抿唇不敢开口,忍下了。不过心也活了。世子主动热络,他还真是求之不得。 “世子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江岘一声,又把阮伯棠的心捏了一把,都快停跳了。“……户部本就是个是非衙门口,进去了,稍微不慎沾了不该沾的,那便是如同冬日的雪球越滚越大,想停而不能止。这种事发生得太多,前阵子镇抚司把江宁织造局的提督织造主管抓了回来,这事和江南清吏司的吴郎中脱不了干系,下一个要查的,便是苏州织造。听闻大伯和吴郎中可是同窗,曾有往来,引荐你入户部观政的也是他吧。据说前儿个你还给他送了两只白玉净瓶……” 江岘话未完,阮伯棠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碗盖随着抖了一抖,清脆之音将他心里的恐惧暴露无遗。 此等隐秘之事,江岘竟然会知道……他差点都快忘了,他不止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爷,也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更是首辅的耳目…… 连他一个没有任职的观政进士都在他们的恢恢网中,这事何等的可怕。 第121页 可没做亏心事,他用得着怕吗? 眼见着大伯额头冷汗都渗出来了,清晓突然觉得可笑。人永远都不要自作聪明,不然只会让自己在他人眼里蠢得可怕。 堂上一时沉寂 眼下任谁也不敢再接这个下话,倒是姑母左右瞧了瞧,对着言氏展颜而笑,吟吟道:“清晓嫁得这般如意郎君,可了了三嫂一桩心事,要知道清晓可是三嫂的心头肉呢。”说着,还点了点始终安静坐在后面的清昱,笑着打趣道:“你呀,都比不及呢!” 突然被点名,清昱抬头,无辜地看了眼姐姐,也没作声。 姑母见言氏并无反感,眼眸一转,看了眼丈夫周剑平又道:“清晓嫁了,清昱如今跟着翰林院的谭老先生,想来日后定是差不了。看来啊,就剩清让还不叫人省心呢。” 不是清让不省心,而是姑母你不死心。 她不说,清晓也猜到她想的是什么了,怕还在打着清让的心思吧。 “三哥道清让去张秋了?啧啧,看看,这才入了都察院便身负重任,到底还是我们清让厉害啊。说是去了月余了,可知哪日回啊?” 姑母的问题,一时让清晓也愣住了。脑袋里又浮现清让离开前那幕,他道:一个月,我争取一个月。等我回来接你…… 那时她不懂兄长是何意,可眼下知道真相的她都明白了。 真不知道他回来看到自己已嫁,会是何等状况;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可不管怎么样,无论他如何想,清晓只当他是兄长,也只能当他是兄长…… 江岘意识到了清晓缥缈的思绪,默默牵住了她的手。手心温暖,清晓抬头看者他。依旧是深眸清澈,依旧是清冷淡淡,可偏就这双眼,让她莫名地心安。 二人对视,她对着他笑了,小手指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挠。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姑母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小甜蜜,都等着阮伯麟的回话。 可偏偏地,门外便有一双眼将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随着一束冷漠的目光投来,如玉石般的清越之声响起。 “我回来……” 第52章 兄长 “我回来了……” 这一声, 把清晓的心唤得一紧, 手不自觉的僵住, 江岘察觉到,也将她的手握紧了。 清晓突然意识到, 江岘许还不知道这一切,不能让他察出异常, 生出不必要的烦心。于是放松了身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自己没事。 阮伯麟看着儿子,神情惊住, 不过瞧着不似惊愕, 而是惊怕。 清让从容施礼, 唤道:“父亲,母亲, 我回来了。”说着,与父亲对视。阮伯麟唯是搭了一眼便匆匆错开了,笑容不甚自然道:“回来好,回来好。” 这气氛,有点微妙啊。 不过随着一声“大哥。”大伙的思虑被打破了,清昱跑了过来, 抱住了大哥, 仰头兴奋道:“大哥,你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清昱这会儿才真的像个孩子。他抱着大哥不撒手, 忽而想到什么,回头道:“姐,大哥回来了!” 清晓自小与清让感情极好,每每分开重聚,她都是第一个出现,今儿怎就没反应了。 “姐,过来啊。”清昱喊了一声,清晓抬头看了看江岘,见他淡笑点了点头,清晓松开了他的手,走了过来,唤道:“大哥,你回来了。” 终于又听到这甜软柔糯的声音了。在外这些日子,清让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 清让含笑点了点头,望着他。“回来了。” 语气缓和,声音平静无波。平静得让人莫名惊异,阮伯麟惊,清晓也有点忐忑,举眸打量着他。 清让瘦了,也黑了些,原本白皙清秀的脸,略显憔悴,使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不减他俊美的容颜,更平添了些英朗的气质。 原来他温润如玉的哥哥,也有凛然冷峻的一面。可天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转换到底经歷了什么。 清让看着妹妹,目光从她娇嫩依旧的脸庞扫向头顶。走得时候还是少女垂髮,如今一併高挽,梳起了妇人的髮髻,可却不是为他挽的。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晓想躲,可不能躲。 她若还想继续做他的妹妹,便也不能让他发现。 于是她亦如往常地摇了摇清让的胳膊,甜笑撒娇道:“大哥不是说一月便回的,晚了这么几日,可错过了我的好日子呢。” “嗯。”清让也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是大哥的错,大哥也悔了,若是早回两日便好了。” 清晓的手微顿,随即又笑了。“我不过说说而已,到底是国事比家事重要,今儿回了也好,赶上我归宁的日子了。只是大哥,你还欠我份贺礼啊。” “回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日后定给你补上,补上份大的。”说着,他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分明温柔似水,可这水有点凉,冰得清晓目光四下无措,回首看了眼江岘。 江岘淡然上前,站在清晓身边,恭敬地唤了一声:“兄长。” 这一幕,亦如半年前。 清让没应,唯是注视着他,旁人看不出,清晓却察觉得出他目光中的凌锐的锋芒,寒得有些陌生。然江岘却淡然得很,气势威而内敛,不失雍容之度。他笑道:“兄长张秋之行可顺利,案件查清楚了?” 第122页 “托世子爷的福,查清了。”清让冷道。 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二人之间似带着刀光剑影般,连堂上的阮伯棠和周剑平都瞧着势头不对,神经紧绷得好似两人那句说偏差了,便会打起来似的。 清晓紧张地吞咽,喉间不停地动。江岘察觉到了,拉着她手浅笑,柔声道:“兄长好生地站在这,你可都安心了?” 清晓回神,软语道:“安心了。”她又睨了眼清让道:“兄长定是还没歇吧,不若你先回房整理,晚些我们再聊。”说着,便拉着江岘退回去。 “等等。”清让唤了一声,朝江岘迈了一步伸手去拦他。然就在触碰他的那一刻,清晓下意识迈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清让拦他的手。 三人都怔住了。 清让蹙眉,默默收回了手,无奈哼笑了一声。“嫁了人便心疼起夫君了,妹妹这是怕我伤他。他可是靖安侯世子,又是锦衣卫,只有他伤我的份,哪里有我伤他的。”说着,挑起眼皮阴寒地盯着江岘,一瞬不错。“即便我有这心,也不敢啊。” 若说方才还算和气,这会儿,清让对江岘的讽刺与针对已然毫不掩饰。连主位上坐着的言氏也瞧出来了,对着清让劝道。 “去吧,想必你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去东厢整理整理吧。他们也不急着走,过会儿大家一起用午饭,到时候有的时间让你聊。赵嬷嬷,带着大少爷去吧。” 赵嬷嬷应声,清让看了眼言氏,有看了看江岘,最后目光落在清晓身上。凉薄一笑,便随嬷嬷退出去了。 是人都看得出清让不待见这个妹夫,不过有些过吧。总觉得哪不对可又说不出来。这气氛凝得,阮佩玉一句话还没对清让道出来,便眼见着他又退出去了,二人全程连个对视都没有。好歹是他姑母,未来还想给她当丈母娘呢,遭此慢怠,想想心里有点堵。 清傲如此,若非他俊杰出众,而女儿又爱得不得了,她才不会上赶子讨好这么一家人。自家经商,无人走仕途,何苦来找他。 兄长走了。清晓松了口气,回首看了看母亲,撒娇似的投给她一个憨笑。 而言氏毫不留情地一记冷淡的目光将这个笑又拍了回去,可清晓依旧欣慰。 就知道母亲不过是要面子而已,其实她心里早就接受江岘了,只是嘴巴不承认。或许说她对江岘的观念从来都没变过,之所以态度硬朗,不过是为了自己不接受他的身份而已。不然当着外人的面,她怎就不折江岘一句;怎看着和她“同仇敌忾”针对女婿的庶子,怎就站在江岘这边。 自然是把他当做自家人。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说,不能让外人知晓。 然对江岘,这也是“心疼”的一种吧。我的女婿,我如何说都行,偏就不许人家伸嘴。 到底她还是没赢过江岘。 已至晌午,才一盏茶的功夫,下人便道:午饭已备好,可要布菜。 好歹今儿归宁便是见娘家人,大伯和姑母都是亲人且笑脸恭贺,不至于到此刻辇人家走,于是都留下用宴了。 姑母话没说完,自然不会走。而大伯,虽怕江岘,可还是想从他嘴里得到些消息。 清让不过匆匆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过来了。 饭桌上,许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或是他真的看开了,谈笑间未提及被隐瞒清晓婚事一句。亦如寻常的兄长一般,嘱咐妹夫,定要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妹妹照顾好了,不然有你的好瞧。 这会儿再说这话,倒还真是瞧不出方才压抑的怒气了。 将他恢復正常,姑母那久久放不下的心思又转上来了,慈笑问道:“清让啊,你也有十九了吧,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清让挑了挑碗中的笋片,笑道:“姑母不是也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且听父母的。若是他们认可,那便成了,不认可,我也无可奈何。”说罢,目光盯着父亲,不疾不徐,慵然地将夹住的笋片放入口中,冷笑,敛目。 阮伯麟只当没瞧见,继续吃饭。 姑母倒是听出点缝来。拧着眉嘶了一声:“听你这意思,你可是中意哪家小姐了。” 这话一出,喝汤的清晓头都没敢抬,脸都快贴在碗边了。看到今日淡定的清让,清晓真是越发地摸不透他的心思了,真怕他一个冲动说出不该说的。 “慢点。” 一双莹缜白皙的手挪开了清晓面前的碗,清晓抬头,江岘含笑,平静地抽了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和下巴上的汤汁。 “喝得到处都是,跟孩子似的。” 声音宠溺,动作自然而然,好似又回到了清河,言氏看得长舒了口气,连一旁的姑母和大伯父也有点难以置信,惊讶的都忘记了方才问的问题。 这还是那个传言中那个无情冷酷的靖安侯世子吗?他竟也有体贴的一面,而且是对清晓。如此疼爱,他们是明白他为何大费周章,非她不娶了,只是他们不明白清晓到底好在哪了?貌美?是美,可偌大的京城可不乏美女,连三侄女清芷也算惊艷,和清晓有几分相似,可比清晓多了健康活力。 难不成男人都喜欢这种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的柔弱西施?让人有一种想要去保护的冲动? 阮佩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好像是差了点……也不知道清让喜欢哪种…… 第123页 “有。” 清让放下筷子蓦地道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又拉了回来。意识道他是在回答方才自己的提问,姑母惊异道:“那是哪家的小姐?” 清晓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却见清让苦笑,摇了摇头。“怕是高攀不起。” 姑母不死心,又道:“这话说的,有几人如你这般,才多大便入朝为官,侄儿未来可是前程似锦,青云万里呢。莫要灰心,总有一日及得上的。可能告诉姑母,那小姐到底是谁?” “有些偏就是人生来便有,常人如何努力也及不上的。”清让漠然道了句,没回应姑母的话,便也再不发声了。 可这话在清晓心里翻腾,搅起一阵阵巨浪。 她并没有任何让他高攀不起的地方,倒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清让。所以除非这话说的不是自己,不然所指只能是江岘。 他攀不起的是江岘与生俱来的地位。换言之 就是他觉得自己喜欢江岘,是因为江岘的地位。他没有,所以他败了。 他怎么能这样想。在他心里,自己便是如此不堪,喜欢一个人看中的无非是地位和身份? 这还是那个疼爱她过于自己,理解她的兄长吗。她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安宁。 大伯和姑母两家走后,清晓和江岘也和父母告别了。清昱极不习惯姐姐不在身边的生活,不舍她走,眼泪含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肯流。 清晓摸摸他小脸,无奈劝道:“清昱乖,姐姐又不是去了多远,还可以经常回来看你啊。” “不一样了。” “那你也可以去。”江岘笑道,“你若想姐姐了,便来靖安侯府住段日子,可好?” 清昱连连点头,算是在临走前给了个笑脸。 而清让,淡淡对着妹妹道了句:“好生照顾自己,若委屈了便回来。”再无他言。 清晓含笑点头,上了靖安侯府的马车,离开了。 直到马车拐出了胡同,瞧不见影了,几人才默默回去。走在后面的阮伯麟拉住了清让,见言氏带着清昱穿过门厅,拐入了二门,他收回目光,望着儿子诚挚道:“没告诉你清晓的婚事,为父与你说声对不起;今儿你能顾全大局,克制住了,为父也要道声谢谢。” “不必!” 清让冷回了一声,嗓音沙哑而幽沉,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压抑得让人窒息。然他接下来的话,彻底让阮伯麟喘不过气了。 “你的确应该与我道歉,但并非因‘隐瞒’,而是你明知我在等她,却把她匆匆嫁了,甚至为了不让我娶她,可以将她嫁任何人。你也不必于我说‘谢谢’,我今儿克制,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清晓,我不想她为难。” 阮伯麟长嘆一声。他理解儿子,但只要他能放下便好。 “你如此想,为父还是要说‘对不起’,与道谢。” 清让冷笑。“那我依旧还您‘不必’。父亲,我依旧会敬您,但这件事,我此生都不会原谅您;还有清晓,我不会放弃的。” 说罢,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给阮伯麟,他恭敬地颌首施礼,转身离开了…… 阮伯麟默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翻涌。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真怕有一日,自己控制不了这一切。阮伯麟望了望西边落日洒下的余晖,红如那片滚烫的记忆,他哀然念道:表妹,我怕是对不住你了…… 入夜,靖安侯府。 清晓洗漱后坐在梳妆檯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与其说望着自己,到不若说望着映在镜子里身后那只跳动的灯芯。 从净室归来的江岘一进门,便瞧见妻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长发披垂,铺至腰间,把她整个人裹得严实,只余从髮丝中探出的肩头。 他悄然走了过去,不知觉地挡住了镜子中的灯台,清晓回过神来,勐然回头。 她身子扭动,松松挂在身上的寝衫牵扯,衣襟滑落,雪肩从髮丝中跳出,黑白相应,有种莫名的妩媚,撩拨人心。江岘站在她身后,看着眼中茫然的妻子,安奈冲动,将她的衣衫提起,拢在胸前抱住了她。 “想什么呢?”他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 清晓摇头。“没想什么。”这话说得有点心虚,她赧颜低头,默默道:“在想兄长……你别介意,他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他只是……” 这个理由,清晓一时竟编不出来。 “我知道。”他温柔地应了声。 清晓勐然抬头,颦眉道:“知道什么?”二人相望,见江岘微怔,她知道是自己反应大了。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并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他可千万别知道。她不想因为这个让他心烦,更不想让他不安。毕竟清让曾经离她那么近,她不想他误会。 可越是如此,越容易误会? 误会往往都是失败的沟通造成的。江岘低头看着妻子,淡定清冷,却不乏柔情道:“我知道,你与他并无血缘,也知道他喜欢你,更知道他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你。”不仅他知道,今儿看到妻子的一举一动,他明白她也知道了。 “不是的!”清晓惶惶站起,回手扯住江岘的衣襟道。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她默默松开了,敛目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嫁你之前父亲才告诉我的……” 第124页 “嗯。我知道。” “我不喜欢他……也不是,他只是我兄长。” “嗯。我也知道。” “我不想你误会才没告诉你。” “嗯。我明白。” “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因为在乎才紧张吧。“我不想你多心。” “你已经嫁我了,这就够了。” “……”不对啊,他是如何知道的?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盯着他,方要开口质问,腰间一双手勐然将她提起,吻落了下来。江岘的手越拢越紧,她胸口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彼此的心跳,清晓快喘不过气了。 “江……”她才紧着空隙道出了一个字,他的吻又跟了上来,一阵阵酥麻从心底漾开,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任他抱着,揉到怀里,闯入她的身子,直直撞进了她心里…… 第53章 记忆 沉沉浮浮, 清晓睡去的时候三更梆子已经敲响了。 而身边的江岘, 睡意全无, 借着拔步床里的暗灯,打量着自己的小妻子。眼神比光还要柔, 柔中闪烁不安。 清晓今晚能与他说出心里话,他很开心。经歷了这么多, 好不容易才真正地走到一起,他们彼此是相互信任的。而他担心的,是身边未知的变数。比如阮清让 从他的眼神中,江岘看得出, 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今日的平静为的是清晓。 “高攀不起……”这话如刺扎入了江岘的心。原来他一直压抑的原因竟是这个, 如刺他跟随首辅攀权附贵,为的也是清晓。那他一旦知道真相, 岂不是…… 江岘看着身边的熟睡的清晓,她面色妃红,汗水黏着额角的髮丝,勾出诱人的弧度,一副疼惜后的娇态,美得让人心惊。他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 放在胸口摩挲, 亲了亲。 方才荒唐时,这双小手攀着他将他抱紧,生怕在这颠簸中随不上他, 被他丢下了。那感觉,酸又甜到心底。 他怎么可能丢下她,失而復得,此生都不能再将她丢下了。 …… 阮家,东厢房。 净室中,花梨浴桶前,清让提起一瓢清水从头上浇下,水不过淋湿了墨发。他干脆捧着起水桶,冷水至头到脚譁然而落,听得候在外面的小厮一惊,不禁上前敲了敲门。 “大人,您没事吧。” 门里静默半晌,才听到清让冰冷而平静的声音。 “没事。” 小厮默默点头,退了下来。而此刻,清让弯曲着腰,弓背握紧了浴桶边,双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忍得身子颤抖。水珠从他无瑕的背划过,被腰间的一条两寸殷红的深壑拦截。一滴一滴,聚得多了,留下来的便是浅红的血水。 疼到麻木,清让才缓缓进入水中。 得到清晓嫁人消息那日,他正和漕运总督在张秋河道审查水利。小厮将小姐嫁给汪坤的消息告之他,他惊得险些没将手里的图纸撕裂,强安耐住冲动回到张秋县衙,交代了任务后,当天夜里便驾马赶了回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途径保定府,遭遇刺客。 想要害他的人必然不少,要知道此次张秋一案,涉及众多朝廷重臣,自然有人不想他回来。故而清让离京时,首辅派又护卫跟随,虽他不懂武术招式,也看不清黑衣蒙面下的人,可他却识得出刺客所用的兵刃。 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锦衣卫是皇帝身边的人,清让不明白自己和锦衣卫有何冲突,不过也不会有人与他讲清楚。来者狠绝毒辣,似乎一个活口都不想留,清让中了一刀后,是两个护卫将刺客拖住,他才有了逃跑的机会,一路奔向京城。 路途颠簸,清让的伤口越撕越大,然为了清晓他全然顾不得了。他得赶紧回去,一刻都不能缓。他完全想像得出清晓有多不情愿,她根本不喜欢汪坤,也不愿嫁汪坤,一切都因自己而起,父亲是为了阻止自己才将她嫁人的,不然为何偏在自己离京之际。 他得把清晓抢回来,不要说汪坤,就是皇帝老儿他也敢争。 得知今儿是清晓归宁的日子,清让暗下决心,今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离开阮府。于是他匆匆换了件外衫便回家了。 然一进门,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江岘 他握着清晓的手,二人对视,目光缱绻,说不尽的情意暗涌。她脸上的幸福根本掩饰不住。 清让的心比伤口还疼…… 洗罢,清让从水里出来,整个人白皙莹透,水珠凝在寒玉似的的肌肤上,沿着完美的身体滑下,勾勒出柔和而不失阳刚的线条。腰间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沾着水珠有点凉,凉过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疼。 他将准备好的药拿出来,反手自己包扎。 如果之前还不清楚是谁要害他,但见到江岘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锦衣卫,除了他还会有谁,他为了娶清晓还真是无所不用极其,果然够狠。 想到刺客刀刀致命的向他刺来那幕,清让莹澈的双眸越来越深,深不见底。 包扎好伤口,他把准备好的新衣换上,刚套上中衣忽而想起什么,去旧衣衫上去摸索,没摸到干脆抖了抖,还是没有。 他那块自小挂在身上的翡翠扳指不见了…… 第125页 …… “属下无能” 侍卫跪地,瑟瑟不敢抬头。对面,书桌前阖目的淳王沉默半晌,低沉地声音道:“跑了?” “是。”跪地的侍卫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从军这么些年,他可是深知淳王的脾气。 可淳王的脾气也有摸不透的时候。 “你们用的什么兵刃?”淳王忽而问了句。 侍卫内心惶恐,面上却依旧镇定道:“属下没用军中的柳叶刀,而是绣春刀。” “好。”淳王眼睛终于肯睁开了,出乎意料的勾唇笑了。淳王虽从武,却生得俊朗如玉,唯独那双眼炯炯霸气。到底是皇室贵胄,骨子里就透着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气。 首辅不是重视阮清让吗?那便让他把怒气迁于锦衣卫身上,如是难免不会让他们心生芥蒂。阮清让既然是他的一颗棋子,那便不若与他下下这盘棋。 “办得好。”淳王淡淡贊了句,便遣他们下去了。侍卫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方要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承上去。 为了不惹更多麻烦,侍卫还是把东西给了淳王身边的总管。 总管漫不经心接过来,然那东西一到手里,他惊住了。惶恐地看了眼淳王,压抑着抖声道:“王爷……” 淳王不解,望向他,登时僵住。随即拍案而起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那颗翡翠扳指。 “哪来的!”淳王双目通红,怒瞪道。 侍卫有点慌,谨慎道:“是途中,阮清让不小心掉落的。” 阮清让?! 淳王摩挲着扳指久久未语。 阮清让,通州阮府,阮伯麟…… 淳王突然忆起江岘成婚那日,在阮家与阮伯麟相遇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惊讶得恍若见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人一般,不是常人的诚惶诚恐,只是一种单纯的惧怕。 往昔的记忆再次泛起,一个让他激动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淳王攥着玉扳指的手开始发抖,他对着侍卫低沉道:“查,查阮伯麟,还有阮清让!” 淳王盯着扳指的目光不错,阮清让的那张模煳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缓和语气问道:“他伤得可严重?” 见侍卫无措,不知如何回应,淳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 是夜,淳王留在书房,默默又翻出了久不曾开封的木匣。里面是装裱精緻的捲轴画,徐徐推开,如桃似李的少女缓缓呈现在百花丛中。画纸已经发黄,明显和尚新的装裱不相称,年头已久,久到好似那纸一触即碎,和曾经的梦境一般…… 那是淳王久不敢触碰的的记忆。 许是盯得久了,画中少女好似动了一般。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清眸流盼,透着酥骨的娇媚……她莹透白腻的小手招了招,朱点樱唇轻碰,她在说什么,可他听不见。画中人略显失望,清秀的小脸好不伤感,回首,朝着画中百花深处远去。越走越远,越走越淡,像褪色的墨迹……她快要从画上消失了。 “妍……” 端着食盘的淳王妃一入书房便听闻王爷喃喃唤了一声。她怔住,似乎觉得自己是幻听了,然瞧清了他手里的那副画不由得哼了声。 淳王头都没抬,摩挲着画冷道:“你如何来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淳王没应,平静问。 “她弃你而去,你居然还在惦记着她。” 淳王表情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过书房不许外人近……” “我不是外人!” 淳王妃怒吼一声,淳王这才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带着无限的凉薄和讽刺,捲起画卷,起身离开了。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特意闪躲了一下,甚至连衣服的相触都被他避开了。端着银耳燕窝的王妃又窘又怒,这股火从心头蔓延,把她燃尽,最后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讨好他,可他对自己的恨意只增不减,夫妻近二十年也换不来他们几日的薄情?心悲凉得如同浸入了冰窖里,淳王妃双手一抖,食盘坠地。 淳王听到了书房里碗碎的声音脚步一顿,可终了头都没回,握着画卷回正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开,此篇不申榜,日更不能保证,不定期更新。我努力…… 第54章 汝宁 “下官阮清让, 向首辅大人请罪。” 清让一早便到了陆府, 跪在陆崇谦面前, 为突然回京请罪。 陆崇谦从书桌后起身,绕到清让面前, 请他起身。安慰道:“不必如此。倒是我,不该在令妹成亲时遣你去张秋。况且张秋一案你办的不错, 余下的变交给他人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清让起身,恭敬道:“大人请讲。” 陆崇谦笑意温和,拍了拍他手道:“不急, 这两日你先歇息, 和令妹好生聚聚。要说这也是缘分, 一个我得意门生,一个是爱徒, 你们两个偏就结了亲家。我看往后比起我这个师傅来,景行怕是要和你这个妻兄更亲啊。” 第126页 说着,陆崇谦朗笑起来。笑归笑,他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阮清让,见他极为勉强地勾了勾唇,心下瞭然。之前还只是个猜测, 然他此次接到阮清晓成亲的消息突然回京, 便印证了这个猜测,他对阮清晓感觉绝非兄妹那般。 原来他心里的人竟是阮清晓。甚好,甚好, 看来能够牵制江岘和阮清让的事又多了一个…… 此次从山东回来,阮清让都察院佥都御史的官职算是坐稳了,陆崇谦手里又多了一颗棋子。和他嘱咐一番便遣他回去了。 阮清让恭敬退出,离开了陆府。一出门瞧见几个身着窄袖曳撒的护卫站在陆府对面的树荫下,好像不似陆府护卫。他睨一眼便走了,然那两人却跟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阮大人。”为首者低声唤道。 阮清让面色冷静,淡定地看着几人。“我可识得诸位?” “下官位卑职低,阮大人自然不识得。是我家主子,想请您去一趟。” “你家主子?”清让狐疑问。“可否知你家主子尊号?” 为首者勾了勾唇,施礼道:“您去了便知了。” …… “小姐!”小丫鬟穗儿匆匆跑进陆汝宁的房间,唤道。 陆汝宁正在摆弄了她的妆奁,惊了一跳,险些没把手里的玉镯子碎了,于是皱眉不悦道:“火烧屁股了,不能稳着点啊!” 穗儿没管那么些,径直道:“小姐,阮公子来了!来拜见老爷了,就在前堂。” “他回来了?”陆汝宁蹭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很。见穗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连手里的镯子都没顾得上放下,提着裙子便奔了出去。 “小姐,你慢点!”穗儿在后面跟着唿喊。一听到阮清让便急成这副模样,若是不小心摔倒了,或是叫夫人看见,有得自己好瞧。 陆汝宁哪管得了那么多,快一月了,一月都没他的消息了,连妹妹成亲都没回来,这次她可得堵住他。 把他堵住……然后呢? 陆汝宁忽而愣住了,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堵住以后呢?自己要和他说些什么?想来两个人都没正经聊过天,她也不过是趁他来见父亲的时候偷偷瞧上他俩眼而已。她每日盼着他来,可当真他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 该说什么?说我喜欢你?不行不行,这话可不该由女儿家说出口。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她可以问问他此行顺利与否,或者恭喜他回来。对,她可以恭喜他妹妹新婚……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胡思乱想中,陆汝宁到了前院正堂,还未入门便瞧见正迎面走来的父亲。她追了上去,开口便想问,然想到上次的教训,改了话,笑道:“父亲,您这是要哪啊?” “内阁衙门。”陆崇谦平静应,见女儿手里捏着只镯子,气息不匀,便知道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于是哼声道:“人已经走了。” “啊?”陆汝宁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瞬间明白过来,明亮的眸色渐渐淡了下来,她望着父亲胸前的官服补子,盯了半晌,最后淡淡“哦”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今儿她倒是淡定,陆崇谦皱眉,神情关切地追上了一步。“汝宁,他不合适,不该想的便不要想了。况且他有心上人。” 陆汝宁驻足,侧首微诧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满的不可思议。父女二人对视须臾,她神色缓了下来,漠然应道:“我知道了。” “汝宁……” “我知道了,父亲。若无他事,女儿先回去了。”汝宁福身,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陆崇谦无奈嘆息一声,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汝宁的心乱糟糟的。不止陆崇谦见他不解,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听闻阮清让来了,她想都没想便奔了出来,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她也以为自己会难过,然而没有,只是有种淡淡的惋惜。 她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初大家都说父亲收江岘是为了金屋藏婿,好似她和江岘生来便是一对。起初她也这么认为的,可是和江岘接触的时间越久,她越是发现她对他的喜欢不是爱恋,而更是一种亲情。她对他的依赖仅仅是一种对兄长的情意,待再大一些,懂事了,连这种依赖都不需要时,她更发现他对她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从来便没给过她任何心动的感觉。 后来她遇到的阮清让。她还记得初次相遇,面前人散发的那种清逸的气质让她如何都挪不开眼了,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纯粹,温润似玉,明朗如月,怎么看都看不够。所以每每他来陆府,她都会偷偷去瞧他。 她以为这种倾慕便是爱情,可前两日经歷的事,让她突然意识到,没有心动的倾慕,也不一定是爱情。 她抬手看了看手里的那个翡翠镯子,这是谭沅昊那日给她的,虽说不是为她准备的,但是他扔在她手里的那一刻,她确实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那感觉,拧拧巴巴,酸酸楚楚,心有那么一刻涨得发疼,可也奇妙的让人着迷…… 她是当朝首辅的女儿,追求她的人数不过来,能绕在她身边的皆是英才俊杰,可哪个也没给过她这种感觉。 第127页 谭沅昊,谭沅昊……他们相识的时间不短,她太了解他了,风流,落拓,不羁,放荡,纨绔……好像哪个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觉得亏!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么一个人,他有什么让自己喜欢的?烂人一个!不喜欢,不可能!不可能喜欢! 汝宁瞧着那根镯子恨恨地“哼”了一身个,往穗儿的怀里一塞,扭头跑开了…… …… 阮清让被带到了福熙阁。福熙阁乃名门贵胄的聚会场所,便是一般官员也未必有资格出入,除了首辅,阮清让想像不出还会有谁会请他。 一入福熙阁,这里面的景象全然不似清让所想,他以为要何等辉煌,然这里雅致得和富贵沾不上一点边,却哪哪都透着奢华。多宝阁上的商朝青铜,汉代的美玉,前朝的青瓷;天井四周边植南方盆景,奇花异草,妖娆各异;清让随侍从登上天井的阶梯才发现,连楼梯都是紫檀木的。所为一寸紫檀一寸金,他们还真是用金铺路啊。 登上顶楼,拐去了南侧的栖云轩。侍卫敲了敲门,但闻室内一声悠长尖锐的嗓音道:“进来吧。” 清让推门,一眼便瞧见了五十上下的宫人。“阮大人,您到了,主子等您有一阵了。”胡总管笑容可掬道,说着,将他引入翡翠屏风后的次间。 次间里,淳王已经等他许久了…… 见了淳王,清让心下瞭然,除了陆崇谦,能进得了福熙阁还与自己有关系的,怕也只有他了。想必他是为了山东张秋水利一案吧。 清让恭敬施礼。乍然瞧见他,淳王似乎有些激动,神情不大自然,不过须臾之后他便沉静下来。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阮清让身躯挺拔,下颌微收,双目低垂,态度谦逊而不卑,儒雅中透着一股傲气。这傲气似曾相识,包括这张脸…… 殿试之时,他怎就没意识到呢。他垂目淡然的神情,竟和她一模一样……还有那唇角微挑的嘴,也和他母亲一般,无论何是喜是哀,总是和煦地上扬,让人看着便心生亲近感。 鼻子吗,鼻尖像母亲,但英挺的鼻骨更像自己。淳王下意识摸摸自己鼻子,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阮大人,请坐吧。” “谢淳王殿下,尊卑有序,下官还是站着吧。”清让施礼道,头低得跟深了。 再寻常不过的话了,可此刻听在淳王耳朵里,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不由得蹙了蹙眉。还是胡总管瞧出了他的心思,含笑上前,劝道:“阮大人,这不是前朝,也不是淳王府。王爷既然请您坐,您便坐吧。” 清让抬头看了眼淳王,见他还在等着自己,也不好推辞,上前请淳王入座后,自己也坐下了。 这次山东一行,便是顾崇谦为还击淳王的谋划之一,想必淳王必然猜得出来。虽说清让和顾崇谦不过是相互利用关系,但他也不会违背彼此多说一字的。他打定心思不应一句,可谁知淳王开口便道了句: “此物可是阮大人的?” 第55章 相认 清北望着他手里的玉扳指眼前一亮, 不过片刻便沉定下来, 镇定道:“不知淳王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淳王笑了。“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说着, 他指着玉扳指上的那个“政”字,“这扳指, 是我的!”“元政”正是淳王的字。 这话一落,清北彻底惊住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立刻从椅子站起身来。一向淡定的青年人再不淡定了,他惊怒道:“你的?” 淳王含笑点头,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你母亲姓宋, 名妍, 这枚玉扳指便是我赠与她的定情之物。所以清让, 我是你父亲!” “不可能!”清北牴触,“我父亲是阮伯麟!” “对, 他养育你这么多年,他是你的父亲,不过是养父。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清北呆愣许久,忽而笑了。“淳王,您说笑吧。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儿子,您贵为亲王, 许这都是个误会。” “误会?”淳王起身, 拉着他站在了镜子前,二人同时望向镜子中的两张面孔,淳王道:“它会说谎吗?你看看你的眉眼, 鼻骨!哪一处不像我。还有这个……”说着,他展开了手边的一副画。画里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雅致端庄,正颦眉浅笑地望着前方……清北没见过这幅画,却觉得莫名地亲切,他甚至从她的面容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木然问道:“这是……我母亲吗?” 这话戳痛了淳王的心,他深吸了口气,松开了紧攥着他衣服的手,悽然点了点头。“是,是你母亲……” 虽然清北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恍若在梦境中一般,可他宁愿在这个梦境中不要醒。多少次,他问阮伯麟,她母亲到底是何样子时,阮伯麟总会嘆息地给他描述一个风致嫣然的轮廓,他脑海里母亲的脸永远都是看不清的……然这刻,他终于见到母亲的模样了。 清北眼睛湿润了,朦胧中,画中少女微颦的眉心变得模煳了,而唇角的笑意越发地清晰,她在朝他笑,母亲在朝自己笑…… “这画能给我吗?”他盯着画,蓦地问了句。 第128页 “可以!”淳王应声,低沉而冷静,“不过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承认什么?”清北打断了他,唇角笑意凉薄。“承认你是我父亲,还是承认你当初为了地位抛弃我们!” 淳王惊,肃然的脸透着丝无措。 而清北却步步紧逼,“你为了继承亲王的爵位,怕身为罪臣之女的母亲连累你,所以你不仅抛弃了她,还派人暗害她,若不是我父亲也就是阮伯麟将母亲藏起来,岂会有今日的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不可能!”淳王反驳,“我何尝要害过你母亲!我是去派人找她,什么亲王的位置,对我而言我根本不在乎,我答应和你母亲离开京城的!” “哼!”清北不屑,说着从身上解下来一个绣着双蝶的锦囊,锦囊年头有些久了,颜色都褪得黯淡了。淳安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锦囊,那正是当初妍送与他的,可后来他如何都找不到了。 “这锦囊怎么在你这!”淳王问道。 清北鄙夷地看着他。“我父亲说了,这是那个负心人还与我母亲的!我现在终于理解父亲的话了,他说母亲当初以为遇到了良人,想要与他相守一生,却不知那人早已成亲,我母亲痛哭,终了为了他,下定决心做他的妾室,可那人呢?却因我母亲一族获罪,不仅抛弃她还要害她。我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之人,原来这个人就是您,淳王殿下,那这一切我都懂了……” “你懂什么!”淳王怒喝一声。“我是成亲了,可我是被父皇指婚,我只钟情与你母亲,我已经决定和她逃离京城,可结果她却失踪了,我……”说着,淳王蓦然噤声,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双目目瞪,切齿地唤了声“潘慕君”,随即镇定道,“这是个误会,我绝没有负你母亲,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就是你父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我薛家的人,身体里留着皇族的血!” “是又如何?值得我骄傲吗?”清北冷漠道。 淳王怎都没想到,他会如此牴触自己。“你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后,我知道这么多年不知你的存在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只要你想要的,为父都会满足你。”说着,他皱眉思考,忽而想起来了,又道,“我知道你喜欢阮清晓是不是,为父帮你夺回来……” “淳王!”清北惊得大喝一声,他不知他从哪得来的消息,怒道,“阮清晓是我妹妹!你若是动阮家人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认我!”淳王急得没了耐心。 望着脸色阴沉的他,清北倒渐渐淡定下来,冷漠地道了句:“想我认你?除非你给我整个天下!”说罢,他连个头都没回,转身便走了。 淳王望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喃喃道:“天下……” …… 清让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出那幅画。他心中所有念,没心思去都察院,而是转头回了阮家。他知道阮伯麟不告诉他,他的身世,是出于保护,他感激他在危难之中救了母亲,也养育了自己。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他还让言氏误会了这么都年……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清让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直到他已经见到了阮家大门,驻足而望。想到清晓正是迈出此门,嫁给了江岘时,他内心波澜起伏。他想起了淳王的话,“你不是喜欢阮清晓吗,我帮你夺回来……” 夺回来,她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若不是江岘的出现,他们可以生活得很好,为何他要一次次闯入他们的生活……还有父亲,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清晓,明明知道清晓嫁给江岘不会安稳,可他还是选择了江岘! 为何老天总是要夺去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永远都是那个孤孤单单的人。 一时间,感激,怨恨,混在一起扰乱了清让的心。他一个转身,离开了…… …… 是日,归晚刚用过早饭,便听下人抱,世子夫人的兄长来了,她赶忙请进瞭望岘院,见到兄长,她颇是开心,可思及前日归宁发生的事,免不了有些别扭,总是不敢直视。不过清让倒是坦然得多,亦如往常,温和地关切道:“我今儿来,可有些唐突了。” “哪里的话,大哥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清让笑笑,又问:“世子呢?” “啊,他入宫了。” “入宫?”清让端着茶杯,纳罕问。“他可说何事了?” “没啊,他的公事我都不问的。”清晓不好意思笑笑,“再说我们成婚也没几日……” 清让点头,面色渐渐淡了下来。他问道:“他待你如何?” 清晓有点怔,怎又问上这个问题了。她笑道:“好呀,他宠我,顺我,生怕我受一点伤害,怎么可能不好。” 怕她受伤?曾经伤她至深的就是他!“那你呢?你待他如何?”清让又问。 这会儿她好像有点明白兄长的意思了。清晓脸色平静下来,淡然微笑,从容道:“大哥,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也一直想要告诉你,不管曾经发生什么,我如何说又是如何做,但内心我对江岘的感觉都没变过,我是真的喜欢他。只要见到他就开心,待在他身边就安心,说句没臊的话,每天早晨,我最怕的事便是睁开眼睛看不见他了。” 第129页 她声音甜软极了,可话说出来却如千金重压在清让心头,压得他抵不住了,心如流血。“这世上对你好的不止他一个,宠你顺你的也不止他一个,怕你受伤的更是不止他一个……” “可能让我悸动,让我永生相伴的就他一个。”清晓接他的话道。这话听似无情,可对清让,她只能如此。“我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应该是大哥了,你比父亲对我还亲,可我们是兄妹。” “我们不是!”清让低嘶道。 他吓了清晓一跳。她蓦地站了起来,眉心紧蹙,冷言道:“大哥,你说这话又有何意义?你可想过我的感受。是,我不是你妹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不拿我当妹妹,你体贴爱护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可是对我呢?因为你的体贴爱护,我把你当至亲,始终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只把你当做兄长来看。可到头来,你告诉我,你不是,你对我的情义不止于兄妹,你让我如何接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清让沉默了,渐渐冷静下来,冷道极致,自嘲道:“原来错的是我……” 这话好不凉苦,听得清晓心里难过极了。她真希望能回到从前,他还是她大哥,她可以抱着他安慰他,但是这层窗户纸已经将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大哥,命运就是这般,我不敢说如果我早就知道你这份情义的话,会做出什么决定,可我们已经错过了,我生命里偏出现了这个重要的人……我知道,因为曾经的苦难,你心疼我,可感情的事就不是对等的,就算江岘千万个对不起我,就算我把她恨到骨头里,可埋在心里的还是爱啊!” 说着,清晓情绪如潮涨般涌起,许是想起了她和江岘的辛苦,许是心疼兄长的付出,也许是感嘆命运弄人,他泪簌然而下。 清让看着她长嘆了口气,平静地走了过来,如小时候那般,揽着她肩哄道:“我知道了,都知道了,是大哥不好,不要哭了……大哥明白你的心思了,往后……”他痴痴,这话在嘴里打转如何都说不出口。 放下一份执念,哪有那么容易…… 然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正堂后窗闪过了一个人影,下意识唤了一声“谁?” 还没待门口的小丫鬟应声,只见江岘信步迈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近期内写完。 第56章 锦芸 然一入门, 便瞧见了这一幕, 妻子在清让的怀里哭着, 他揽着她肩安慰。清晓抬头,泪眼婆娑地见是江岘, 连个犹豫都没有,扑了过来。江岘一把将她抱住, 捧着她小脸问道:“为何要哭呢,难不成在和兄长哭诉,抱怨我?” 清晓愣住,也意识到尴尬, 赶紧抹了泪, 笑道:“哪有埋怨你。”说着, 她瞥了眼清让。 江岘也跟着看了眼,淡然笑笑, 问道:“兄长何时来的?” 清让望着他漠然无声,气氛尴尬,清晓赶紧圆场,笑道:“才半个时辰,难得兄长来看我们,好在你回来的及时, 不然兄长就要扑个空了。” 江岘揽着她, 点了点她小鼻尖道:“就怕你等得急,我办好事便回来了。” “我才没急呢!”清晓赧颜,撇起的唇角却噙着笑, 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兄长。 江岘宠溺地掐了掐她小脸。 清晓笑着哼了哼。 二人说笑,自然得不得了,清晓的那种轻松,甚至在清让身边都未曾有过。他竟不知道妹妹还有这样的一面 说是落寞也好,说是妒忌也罢,在未曾见到时,清让以为自己可以放手,然果真见到时,他心空落落的。那种空,不是无以添补的空,而是一种本就是生命中一部分生生被掠夺,被割掉的痛。他的清晓被人夺去了,她再不属于自己了。 清让沉默,脸色差到极点。清晓察觉,看着他苍白惨澹的脸,问道:“大哥,你怎么了?”说着,她拉他坐下,动作太急,椅背碰到了他背,他眉心深蹙,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自己的兄长,他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她问道:“你可是受伤了?”说罢,便朝他身后瞧,清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叫她动。 二人对视,他眸色越发地深,深得如诡异的幽井,想要将她深深吸入一般。于此同时,他捏着她的手也越发地紧了,紧得她白皙的小手能看到隐隐青色的血筋。 “大哥……”她隐忍喃喃,怕江岘多心,不敢多语。可江岘还是瞧出来了,上前掰开了清让的手,将妻子拢入怀里。她手腕都红了,他疼惜地揉着。 清让似乎也反应过来,漠然起身,朝清晓靠近。见江岘将妻子朝怀里扣了扣,拦在二人之间,他垂目凉苦地哼了声,道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了……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再如何尴尬,那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兄长,她的至亲,她没法怨恨他。清晓想要去送他,却被江岘拦住了。江岘懂她的心思,安慰地笑笑,代他去送清让了。 大门外,江岘唤住了他。“兄长!” 清让回首,江岘平静道:“清晓已经嫁给我了,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应该成全她,便是为了她 ,我希望这声‘兄长’我还可以一直唤下去。若是不然,我便无需待你留情了,我会护好她不叫她受任何伤害,请你远离她!” 第130页 好一个远离!清让讽笑。这不正曾经自己警告他的话吗?“护好她?江景行,你确定你能护好她吗?我知道你心思没那么简单,你以为你所做的事,陆崇谦都看不出来吗?他将我留在身边的目的便是针对你,你早晚要败在他手里的,到时候你拿什么护她?” “他是我师相,不管他如何想,我始终拿他当老师。”江岘镇定道。 清让冷笑,“好好好,好一个师相,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清晓我都不会放弃的。就算有一日你没有败在他手里,我也会让你败在我脚下!”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江岘望着他良久,深沉地吸了口气,回去了…… 他回了,而有人也跟着回了,不过是回了她所在的西院。 江锦芸一入西院正房,也不顾小丫鬟阻拦,急唿着母亲,匆忙地便往稍间去,刚迈进稍间瞧见正慌乱理着衣衫的父母亲愣住了,赶紧捂着脸退了出去。二爷江琚皱眉,怨道:“挺大的姑娘了,怎还这么冒冒失失,没个分寸!” 钱氏瞥了眼门外,心里的怨气比他还大呢!夫妻两人好不容易亲近亲近,却被这个女儿这个冒失鬼给冲撞了,他心里留了怨气,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去那个狐媚子陆姨娘那。 到底是被撞破,江琚除了稍间,见到女儿本想要呵斥,却如何都开不开口,忿忿甩袖走了。 钱氏跟了出来,看着也女儿也不知是臊红还是兴奋红的脸,哼了声。“你个催命的,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 锦芸委屈巴巴地,撇嘴道:“哪有大白天那……”她说不下去了,钱氏闻言抬手便要打她,还没下手,又听女儿道:“母亲!我是有急事要跟你说啊!” 宝贝女儿,钱氏哪就真捨得打,高起轻落地拍了她一下,呵道:“什么急事,你倒是说来听听,若是找藉口,看我不拧你耳朵!” 锦芸赶紧拉着母亲去了稍间,母女二人坐在罗汉床上。“你不是让我多和二嫂走动吗,我今儿去了,走的望岘院后门,赶巧二嫂娘家兄长来了,就是那个阮清让,你见过的!” “我知道,现任都察院经歷,听你父亲说,他不就就要升任四品左佥都御史了。啧啧,真是英才啊,这么年轻就任四品大员,往后入内阁还不是囊中取物!”说着,钱氏眉毛一挑,神色变了,佻笑道。“怎地,你不是瞧上他了吧,我女儿眼光不错啊!这还真能考虑考虑……” “母亲!”锦芸蹙眉喊了声,“你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听说他亲事未定,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啊!”钱氏一本正经道。 “是没定亲,可人家有心上人了!”锦芸冷笑,不屑哼道。 钱氏好奇,问道:“谁?” 锦芸撇唇笑了,贴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声:“阮清晓……” …… 当日夜里,整个淳王府都惶惶不安,正堂里,淳王坐在主位上,怒瞪着跪在地上的淳王妃,她满面泪痕,脸色有怨有怒,然更多的是憎恨。她几次想要傲然想要起身,却都被身边淳王的侍卫给按下了,她对着他们怒吼道:“我是淳王妃!你们也敢碰我!”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淳王阴森地喝了声。 王妃愣,没哭,没闹,唯是点着头,冷笑道:“好啊,好啊,她在的时候,我抵不过一个活人;就是她死了,我也一样抵不过一个死人!” 闻言,淳王倨傲地仰头,靠在椅子上,漠然道:“你配和她比吗!” 王妃惊住,这话彻底让她崩溃了,较了这么多年的劲,原来在他心底,就是这般看自己的,她居然连比都不配!她放声嚎啕起来,大吼道:“宋元正!你小人,我才是你的结髮妻子,是那个狐狸精勾引了你!你居然为了她要抛弃我,我原谅了你抛妻之举,可你是如何待我的!便是你对我冷漠,对我无情,我依旧无怨无悔地了你这么多年,可眼下你居然为了一个死人要休我!你凭什么!” “呵,说得真好听啊,你‘原谅’了我?你的‘原谅’方式就是将她赶走,且派人暗杀她?你真是‘大度’啊!我若是知道当初是你害了她,别说休妻,你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杀啊,您现在也能杀了我!”王妃嘲讽笑道。 淳王双目微眯,盯着她,见她越笑越猖狂,他一个箭步上前,拔出她身边侍卫的刀,手腕一翻,不过眨眼间刀便已架在了王妃的脖子上! 王妃登时呆住,整个人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只觉得一股细密的恐惧沿着她接触地面的双膝,上爬,上爬,爬过了双腿,越过了心脏,冻结了意识,她头顶一阵阵发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当初若不是你使手段,设计落水,裸.露于我面前,又倚着你父亲的权势让父皇指婚,我如何会娶你这个毒妇!我一早就该让你那池塘的水淹死你!今日,我不能再教自己遗憾了……”说着,冰凉渗骨的刀又朝她颈脖移动了两分,她甚至感觉到一丝刺痛……她的皮被利刃割破了…… “不行,你不能杀我!”王妃吓得喃喃道,“你杀了我,皇帝不会原谅你的!我父兄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可是延安侯的女儿……我……啊……”随着淳王刀起,就在砍下的那刻,她尖叫起来,接着冷刃相击之声在王妃耳边响起,是淳王的护卫曹肃用刀鞘拦住了他 第131页 “淳王,不可啊!”他急迫劝道,“延安侯世子手握重兵,陆崇谦本就在笼络他,这紧迫拾起,您这样做,不仅失了份支持,想必他会与您反目啊!” 淳王顿了一瞬,就在这刻,王妃瑟瑟发抖地爬了出来,躲在了博古架后,还拉了个小婢在面前。她知道淳王什么都干得出,她不敢再威胁了。 “嗖”的一声,淳王将刀回鞘,力度之大,震得曹肃握着刀鞘的手发麻。淳王盯着王妃冷哼道:“行,我今儿不杀你,你不是倚仗你父兄吗?我就让你看看,你父兄是怎么死在你眼前!”说罢,他一面遣人捆了王妃关起来,一面唤曹肃暗中召唤了几位在京的党羽。 曹肃觉得事情不对,却也不敢多说,只得应声去了…… 第57章 前夕 清北的话江岘没有告诉妻子, 他不想妻子为之矛盾, 徒生愁郁, 便让他还是她心里的好兄长吧。 江岘如是想,然清北却不然,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隔三差五还是会到靖安侯府来, 可每每都被江岘拦住了。然江岘拦得住他的人,却拦不住他送来的东西。 乳柑,旋炒银杏,梨条, 牙枣……更种果干点心不停地朝府里送, 起初清晓还以为是江岘买给她的, 可久而久之,她更是收到了小时候香袋儿, 面花儿,鹁鸽铃,这东西都是江南小孩子常玩的东西,虽清晓没玩过,感觉却很熟悉,每每触碰, 都会激起小时候的记忆, 温馨无比……而往往这段记忆里,都有清北的面面孔。 如是,便是不懂也懂了。这些东西都是清北送来的, 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他是想让她重温儿时二人的经歷…… 怕清晓孤单,江岘把巧笙也接来了,主僕二人和解,清晓也有个可说话的人。看着眼前这些琳琅的东西,巧笙反应也不慢,担忧道:“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办?可要藏起来?” 清晓怔了一下,问道:“为何要藏起来?” “不藏起来让姑爷看到,岂不是要多心了。”巧笙蹙眉道。 清晓笑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信他,他也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巧笙嘟囔道。“便是没关系,哪个男人瞧见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心里会舒服,况且你还就这么摆着,再翻出旁的话之类的,更叫人心不宁。” “能有什么话?”清晓漫不经心道。可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些东西送来时,便没有其它的纸笺书信什么的?” 巧笙摇摇头。“没啊。” “那这些东西,你是如何来的?” “外院的护院送来的啊。” 护院……清晓想了想,接着唤了一声,门外嬷嬷闻声而入,她望着她道:“嬷嬷,您去帮我到外院请个人来……” 江岘和清晓成婚还不过一月,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忙碌,尤其最近,陆崇谦唤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若是往昔,他便是三天两头不回家都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心里有了牵挂的人,便是再晚,他也要回去。 是日,他又是天黑之后才回的,刚拐过前院角门朝望岘院去,便瞧见远远地,望岘院大门处,幽暗的灯笼下,一抹柔柔倩影伫立在那,如暗夜里的昙花,随着夜里徐来的清风,他甚至嗅得到她暗暗的香气,登时胸腔里暖意融融,心也跟着暖了,暖成了一滩水…… 那抹倩影似乎也看到了他,随着一晃一晃的灯笼,她朝他奔来。他赶紧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提灯,柔声道:“不是不叫你等了,为何还要等。” 清晓挽着他,笑道:“我喜欢等啊,我就希望你每日进望岘院,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说着,她颦眉又问,“怎么?我等你,你还不高兴?” “怎么会!”他笑着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怎会不高兴呢,没有比被一个人等更让人幸福的事了,灵魂孤单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了,而这个感觉就是她带给他的。 清晓迎他入门,问道:“你可吃过了?” “还没。” “还好!”清晓笑了,江岘不解,她接着道,“我也没有吃,咱们一起吧。” 江岘皱眉。“那我若不回,你是不是今晚都不会吃了。” 清晓含笑瞥了他一眼,哼道:“你才不会不回呢!我偏就是要等,便是念着我在等你,你也要回啊。” “你呀!”江岘无奈,捏了捏她小脸,宠溺地道了句。 二人用过饭,清晓伺候他洗漱后,便直接拉着他回了稍间,唤了一声,便见巧笙犹犹豫豫地抱来了一只朱漆镂雕的木柙,那木柙不小,巧笙抱得有点吃力。清晓打开,里面有些小孩子玩的玩具,还有一些包好未曾动过的果干。 “这是何意?”江岘问道,然心里却隐隐猜到了什么。 清晓淡定道:“这些都是大哥这些日子送来的。” 和江岘猜得一般,他淡然笑笑,道:“看来兄长还是很惦记你的,毕竟是至亲吗!” “你不必这样维护我,你我都明白他是何意思。”清晓皱眉道。 江岘笑容依旧,对着巧笙摆了摆手,巧笙会意,放下东西出去了。她一走,江岘顺势把妻子拉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哄道:“知道又如何,你我已是夫妻,我二人同心,还怕他把你抢去了不成。” 第132页 “你倒是心宽!”清晓哼了声。“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他抚着她背问道。 “自然是侯府长辈了,若是让他们知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是别人,是我曾经朝夕相处的兄长。” 看着她略显愁郁的小脸,江岘温柔笑着,捋着她鬓角的髮丝,轻声道:“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些。” “可你若是不在呢?”她反问了句。 江岘怔,眉心不由得拢了起来,他确实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她……清晓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噗地笑了,抬起手来,纤纤细指沿着他两只没捋过,抚平了他的眉心。“放心,就是你不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她捻起了一颗酸枣塞进了他嘴里。猝不及防,江岘被酸得眉头紧皱。清晓没忍住笑了,江岘看着她的眸色一沉,还没待清晓反应,他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清晓挣扎要躲,他却不肯,扣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而另一只手则轻佻地解开了她腰间的细带,探了进去,动作起来…… 由急促到温柔,一阵酥酥麻麻地感觉侵袭,她放弃了挣脱,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顺势挽住了他的颈脖。 情到深处,谁也耐不得了,江岘一个起身,抱着她朝架子床去了…… …… 新婚燕尔,总是亲昵不够,江岘折腾了清晓半宿,直到三更棒子敲响,她眼皮再挣不开了,连求饶都无力说出了,他才放过她,抱着她睡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清晓睡得正深时,他却起了。望着妻子,他无限深情,真想就这么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他拾起她的小手捏着,放在唇边亲了又亲,才恋恋不捨地帮她塞回了被子里。 香.肩涌露,他不解恨似的轻咬了一口,直到她无意识地哼了哼,他才放过来,抚了抚她的头,起身着衣离开了…… 日头东出的时候江岘到了陆府,陆崇谦早便在书房理等他了,江岘拜过他问道:“师相久等了,您今儿起得可是早。” 陆崇谦笑笑。“辗转无眠,天不亮便醒了。” 江岘微诧,问道:“可是出了何事?是朝廷?” “不是朝廷,是整个庙堂。”陆崇谦淡定道。说着,他拿出了一叠纸笺,接着道,“淳王最近上了不少的摺子,全部都是关于边疆人员的调动,他这是要耐不住了!” “师相所言‘耐不住’是何意?”江岘凝重问。 陆崇谦盯了他良久,不是往日的热切,不是往昔的虚伪,而是一种真实的戒备和深沉的期待望着他,蓦地道了句:“景行,你要帮我!” 第58章 暗涌 江岘愣了一瞬, 纳罕道:“师相这是哪来的话, 您是我的老师, 您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义不容辞!” 闻言, 陆崇谦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随即敛容道:“江景行,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你是想为你父亲翻案!” 他话一落,江岘的心勐地翻了一翻, 不过他还是面色平静地笑笑, 还没待他应声, 陆崇谦又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帮我。我知道你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我品得出来,你的势力绝不小于我,只要你帮我平定了淳王,我一定帮你父亲翻案。” 江岘敛容,神情越发地凝重。陆崇谦干脆起身,站在他面前, 道:“你相信我, 我是当今首辅,况且小皇帝是我和淳王扶持上位的,只要淳王不在了, 这朝廷便是我说的算,只有我能为你父亲翻案。” 江岘还是不语。陆崇谦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犹豫的是什么?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你信不过我吗?何况就算你不帮我,带淳王扳倒我的那日,与你有何好处,你是我的学生,他岂会容得下你?不要说为你父亲翻案,便是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景行……” “师相不必说了。”江岘镇定道,“我还是那句话,您是我老师,您要我做什么,我义不容辞!” 闻言,陆崇谦愣住,随即笑容渐渐浮现,他朗笑起来,拍着江岘的肩道:“好,我果然没看错,是我的好学生。你放心,只要这次能够藉机扳倒淳王,我必然让为你父亲翻案!” 江岘再次揖礼谢过。 二人商议了良久,期间兵部尚书徐仲宣来了,他话没多言,直到商议罢,送走了江岘,徐尚书才忧忡道:“阁老,这江景行信得过吗?信得过也得信,信不过也得信。淳王来势汹汹,眼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可你真的要为他翻案?” “翻案?如何翻?他父亲如何蒙冤你不清楚还是我不清楚?你我躲得过去吗?想要自掘坟墓?”陆崇谦哼道。 徐尚书皱眉,“那您的意思是……” “只要扳倒淳王,我便再没顾忌,要他还有何用?” 徐尚书皱眉,抿唇不语了。他岂会不懂这道理,可只怕这江景行没那么容易控制啊,只怕到时候除掉他更是难。 陆崇谦似乎是明白了他的顾虑,笑道:“别担心,是人都有软肋,原来我尚不知江岘的软肋在哪,不过我现在找到了。” “他的软肋是什么?”徐尚书好奇问道。 第133页 陆崇谦笑了。“是一个人,他最在乎的人……” …… 江岘离开陆府,带着贴身侍卫陈寻转入了无人小巷,他镇定道:“马上给大同总兵去信,还有西南总督,淳王的心腹都在那,打听一下那里的动静……” “西南?”陈寻不解,“淳王犯不上动那么远的人吧!除非……”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惊问,“难不成淳王要谋逆?取而代之?” “不排除这个可能!”江岘冷静道。“陆崇谦并没有和我说实话,但你想,淳王是亲王,除了谋逆之罪,有扳倒他的可能吗?” “那你果真要帮陆崇谦?”陈寻问道。 江岘冷笑。“帮,为何不帮,我不但要‘帮’他,我还要送他一程!” “哟,您还真是个好‘门生’啊!”巷子口,有人道了句,声音清朗傲慢,江岘一耳便听出是谁了。除了他那个师弟谭沅昊,还能是谁。他面对他问:“你如何在这?”江岘左右看看,哼道:“难不成你在跟着我?” “对啊!”谭沅昊挑眉,一点都不避讳。“我就是在跟着你,跟了你好些日子了,你都未曾发现?哎呀,我功夫见长啊,居然大名鼎鼎的靖安侯世子,锦衣卫的千户都被我瞒过了。啧啧,师兄啊,难不成你是成婚,昏了头了!”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今儿清音坊开新戏,你是想去听戏,路过而已!”江岘瞥了眼西街的乐坊,不屑道。 谭沅昊也跟着看了眼,哼声道:“果然是锦衣卫啊,什么都看得出来!” 江岘没理他,安排陈寻去后,便要走了。谭沅昊拦住了他,沉声问道:“淳王真的要反?” “不管你的事,守好谭家,读你的书去便是。” “江景行,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谭沅昊盯着他,随即,又缓了语气道:“我见过陈先生了,他跟都我说了。” 江岘深吸了口气,垂眸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这事你没必要参与进来。淳王和陆崇谦哪个留下都是个祸害,可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绝平掉二人,我是不想谭老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受牵连。忠义重要,然孝更重要。” 谭沅昊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忿忿,却神情怏怏,他半晌也没开口。江岘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要离开了,而谭沅昊再次唤住他。“师兄!” 江岘淡然回首,谭沅昊凝眉,踟蹰须臾,认真道:“我察觉淳王异动了,便派人盯着,他们道最近这段日子,阮清让和淳王走动颇近……” “阮清让?” 谭沅昊肯定点头。 “谢谢!”江岘笑笑,走了…… …… 靖安侯府,正堂里,清晓正面对着怒不可遏的林氏。侯夫人也在,还有二房的钱氏,和三房的杨氏。 “这你到底如何解释!” 林氏吼声,将拿出一沓纸笺甩在了清晓面前。信不多,却也洋洋洒洒,翩然而落。就在落地的那刻,她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清让的。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阮清晓,你能耐啊!这才嫁进来几日,便和外面的男人勾搭上了。你看看,看看那信上都写的什么!什么未嫁时,相思无尽处,什么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还能再明白些吗!你敢告诉大家这是谁给你写的吗!” 林氏咄咄逼人,她料定了清晓会无措,怎知她却痛快地应了句:“我兄长,阮清让!” 这话一出,侯夫人和杨氏惊住,而面前的二婶母钱氏,瞧着可不甚惊诧呢,而是一脸鄙夷道:“呵,和兄长都能干出这事来?嗯,可也是,本来也不是亲兄妹,谁知道这么多年有没有暗生情意啊!啧啧,到底是情意比不上地位啊,为了侯府世子夫人的地位,竟连情郎都抛弃了。” 这话说得好不气人,侯夫人也听不下去了,道:“这怕是有何误会吧!” 林氏闻言,指着地上信笺,痛心疾首道:“母亲,这白纸黑字还能差了吗?” “这……”侯夫人犹豫,清晓却接话了,淡定道:“字迹是我兄长的,但这内容绝不是我兄长说的!你们也太小瞧我兄长了,他便是要诉情,也不会去借鑑人家的诗句!” 清晓的话把大伙都堵住了,然钱氏眼珠子一转,哼道:“你说不是就不是?那这字迹,你怎么解释!听说还给你送了东西呢!” 她这话一落,清晓笑了,不慌道:“哟,二婶母,您了解还真清楚呢,我望岘院和您西院隔了那么远,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看来这信笺的事,我也得问问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侯府才多大,我也不过听丫鬟们说说罢了!你,你这问我算怎个事!”钱氏心虚地白了她一眼。 清晓哼笑点头。“行,我不问你,我有人可问!”说着,她唤了一声,嬷嬷带着门外的护院入堂。清晓对着他道,“把我那日问你的事,再道一遍吧。” 那护院不敢抬头,唯是眼皮撩了一圈,看了个囫囵,咽着喉咙瑟瑟道:“确实有人给世子夫人送东西,除了果子小物件,还有信……”他看了看地上的纸笺,指着道:“对,就是这些!可是……” 第134页 “可是什么!”侯夫人问道。 “这信好像跟收到的不大一样,没这么多的字……” “你可想好了再说!”护院话没完,林氏咬着牙道了句。 护院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是大夫人,他惊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吓得半晌也没个动静。 清晓走到他身边安慰道:“没关系,你说吧。我和世子会替你做主的!” “哼!出了这等事,还好意思提世子!”钱氏冷哼了声!“你可对得起我们家景行,还敢拿我们景行威胁人,他若是回来看到这些,可就没我们这么客气了!” 钱氏声音极大,她这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正是说给地上跪着的护院。而护院也果然“不负她望”,品出了其中的滋味,横下心来,咬牙道:“就是这些信!这就是那人送给世子夫人的!还有好些点心果子,据说都是世子夫人喜欢吃的,还有莫名其妙的小东西!” “陈护院!你怎么瞪眼说瞎话呢!”嬷嬷忍不住了,喝了声。 陈护院睨了她一眼,嘟囔道:“我实话实说么!” 这回林氏可逮到把柄了,怒喝一声,只见望岘院的一个小丫头上了来,端着的,正是清让送给清晓的那些东西。见林氏问她清让做客的事,她一五一十全道了来。 林氏面上嫉恨如仇,心里却好不自在!终于扳了过来。眼下的阮清晓,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然就在林氏暗喜中,外院的下人惶恐来报。 来客了,而且是贵客! 王府世子爷来了! 第59章 清让 “王府世子?哪个王府?”林氏问道。 下人报:“淳王府!” “胡说!”林氏喝声, “淳王连个后人都没有, 何来的世子!” “那您的意思, 我是假的了?”堂外,幽沉醇厚的声音传来, 堂上人愣住,然她们都不若清晓的震惊, 她认出这声音了,勐然转身,登时僵住。 是清让。 “兄长?”她唤道。 清让含笑点头,稳步迈了进来。这一来, 大伙都认出来了, 这便是她们争辩的, 阮清晓的兄长兼情人,阮清让 钱氏哼了声, 刚想嘲讽清让不知轻重,竟敢装淳王世子,也不嫌臊得慌,却闻林氏对着清让身后的随从恭敬地唤了声:“郝公公,可是您?” “哎哟喂,大夫人还记得杂家呢!”郝公公笑道。 林氏恭迎, 笑道:“您可是淳王府的大总管, 我记得头次去王府拜见王妃,赶巧是您接待的我,我怎能不记得呢!”说着, 她瞥目看了眼他面前的清让,又看看他,目光颇是疑惑。 郝公公笑道:“这位确实是我们淳王府的世子爷。王爷年轻时曾有一子,因故流落在外,今年世子爷入京科考,这才父子相认。” 众人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可面对郝公公,谁也说不出什么了。侯夫人更是愣住,也不知道该唤世子爷才好,还是唤亲家才对。 她们再尴尬也不过清晓。她哪能相信一同成长了十几年的兄长竟然是淳王的儿子,她讷讷问:“大哥……这是真的吗?” 清让看着她温柔而笑,点了点头。“是真的,我母亲和淳王的事,父亲都知道,只是这么都年他都没告诉我而已。” “父亲都知道?”清晓重复道。 “是,他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护我不受王妃的迫害而已,所以才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如今我和王爷相认,也算认祖归宗了。” “那你还是我大哥吗?”清晓颦眉道。虽替他高兴,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清让笑了。“是啊,且不说阮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母亲和你父亲是表亲,论亲我也是你表兄啊。” 闻言,清晓放心了,对他笑笑。 清让回笑,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纸笺上,哼笑了声:“这是我写给妹妹的信啊。”说着,拾起了一张。 眼看着他默读着心上的内容,钱氏心都快跳出来了。却闻他不屑道:“模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啊……”他扫视着散落的信,厉声道,“没一封是我原件!” 说罢,他盯紧了地上跪着的陈护院,问道:“你可还识得我?” 陈护院都吓傻了,连连磕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世子爷,我,我……”他慌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清让继续问,“不识?这里一样样,一件件,哪个不是我交给你,让你送给我妹妹的!” “是,是……” “是吗?!”清让再次厉声吼道。 陈护院吓得都快哭了,喊道:“不是,不是,这些信都不是……是二夫人告诉我,收到东西先送到她那里……” “你胡说!”钱氏惊得脸都白了,大吼一声。 “我没胡说,真的是这样的,老夫人,是二夫人让我教给她的……这些都不是我收到的!” 眼下,钱氏便是有口也难辨了,她惊得瑟瑟不敢再发声,眼神不住地瞟着一旁的林氏。若只是对付清晓,林氏巴不得,可眼下突然冒出个淳王世子爷,谁还敢出这个头,那可是淳王的儿子!管他是不是亲的,能让郝公公一同跟来,可见淳王对他的重视。她就是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淳王啊! 第135页 “弟妹,你怎么能这样,拿这些东西来懵我!挑拨我们婆媳关系!”林氏怒斥了声,将球拍了回去。 这一听,钱氏可不干了,市井长大的她可能受得了这个气,掐着腰吼道:“大嫂!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这话,当初我告诉你侄媳妇和她兄长的事,是你计划的这一切,是你告诉我收回这些信的!呵,转头你就不认帐了!”说着,她面对着侯夫人和众人,事到如今,她这脸也不用要了,甩着帕子道,“我一个商户女,算帐我行,这吟诗作对的事我会吗!我可没那文采,写出这些东西来,什么诗啊,词啊,还不是大嫂你找出来让我找人描的!呵,你这世家小姐心思也够毒的啊,我就说你什么都懂作甚还要让我做这些,敢情在这等着我呢!你还真当我好欺负?想让我背着锅,我不干!” 钱氏嘴利落,这一通话下来,堵得林氏脸色发青,一句话都道不出来了。侯夫人看着堂上人,脸都要丢尽了,哎呦哎呦地抚着胸口,强做镇定。然就在此刻,老侯爷来了。 方才的话他在外面已经听个明白了,他觉得女人家的事,无需他一个男人出面,可眼下他不出来是不行了。他一脸肃穆地入门,坐在了堂上,众人揖礼,清让也朝他见礼。 二人对望,老侯爷打量着清让,而清让也淡定地望着他。老侯爷跟淳王相识这么些年,对他熟悉得很,别说,眼前这孩子还真有七八分像淳王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比当初的淳王多了份儒雅的气质。阿丑文团队独家整理,所有版权归作者所有 老侯爷长出了口气,无奈道:“让世子爷见笑了,此事让孙媳委屈了,我做祖父的,定会给她个说法。”说着,便遣人连同钱氏和林氏都带下去,关在了后院的祠堂里反省,等待处置。 而侯夫人,本就身体不好,实在经不起这些事,也先回去了。 看着堂上的孙媳和清让,老侯爷沉默良久,道:“这事不该我一个祖父的插嘴,但我还是要提点几句。既然你们不是兄妹,世子爷也认回了父亲,再如此亲密难免招人非议,我也不想侯府和淳王府徒生芥蒂,望你们兄妹二人可以理解。” 清晓福身抱歉道:“是孙媳不好,让祖父操心了。” 老侯爷点头。而清让却扬唇冷笑,漠然道:“侯爷,让侯府和淳王府生芥蒂的不是我兄妹二人,是您的孙儿,江岘!”说罢,他看了眼身边的清晓,轻声道了句,“往后再来看你。”便淡然对着怔愣的老侯爷揖礼,告辞了。 清晓看着兄长离开,却没有一点想要送他的想法,她觉得他变了,不止是身份,整个人都陌生的她不认识了…… 第60章 结局(上) 老侯爷是真的发狠了, 不但剥夺了林氏管理中公的权利, 还把她和钱氏一起管在祠堂反省, 且这一关就定了三个月。老侯爷下了令,谁敢反驳。 打理侯府的事自然落在了侯夫人身上, 可侯夫人身体欠佳,老侯爷便让清晓一同帮她管理。 清晓婉拒, 毕竟她上面还有个三夫人,怎么也轮不到她。老侯爷解释道:“你是世子夫人,带我去了,景行袭爵后, 你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 这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 如是, 便也容不得她拒绝了,只得应下来。 江岘不知在忙什么, 竟整整两日没有回府。回来后,听闻所发生的事,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安慰清晓,心疼地揽着她道:“辛苦你了,本想给你安宁, 却让你经歷这些。不过就快好了, 待一切都平定了,我日日陪着你。” 说这话时,他好不深情, 然这深情中却带了丝疲惫。清晓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但看着思绪缭绕不宁的他,她还是选择不去追问了,而是劝道:“夫妻本就该相互扶持,为何一定要你为我付出呢,你若是忙便忙着吧,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江岘闻言,好不感动,将她拥入在怀,感嘆道:“有妇如此,夫復何求。” 接下来的日子,江岘果然忙得不见踪影,偶尔夜半回来,清晓已经睡下了。可她大多时候都是在等他的时候睡着的,不是蜷在圈椅里,便会倚在罗汉床上,每每瞧见,他都心疼不已,将她抱回了床上。 可即便如此,他内心还是暖意漫漫,有个人在家等着他真好,便是为了她,他也要尽早结束这一切…… 转眼已入十月,天气愈寒,而朝廷的气氛也凝重得不得了。 淳王势力蠢蠢欲动,朝臣有鲠忠者,几次上书,但都被驳了回来。在过几日,有上书者不是提前致仕,便是以各种理由被羁押,如是,在无人敢进言。而此刻的小皇帝,还在纠缠着“继统不继嗣”之争,因继承的是大伯的皇位,他理应过继在先帝文宗名下,可他偏不肯,不但如此,还要追封自己一天皇位都没坐过的父亲宁王为帝。 为将他掌控在手心里,陆崇谦表面上逢迎,和他一起计划着如何追封自己的父亲,可暗地里,他和淳王的对峙已剑拔弩张。此刻的江岘,也在倾其所能地帮助陆崇谦,得到了他的信任。 有首辅支持,朝臣到底是拗不过小皇帝了,只得追封皇帝之父宁王,为明睿帝。 追封当日,不但在京朝臣都要入建极殿朝拜,连命妇也要入宫,由太后带领,一同朝拜。 第136页 是日,侯夫人整装待毕,林氏虽被关,身为三品诰命,也不得不暂时放她一日。而清晓本是不用去的,可就在前些日子,为笼络江岘,并扩大他的权利,使其更便利地帮助自己,陆崇谦等人推举他为武军都督府都督签事一职,如是,他一下子从五品升为了正二品。所以,清晓也着命妇服,跟着长辈一起入宫了…… 天未亮,朝臣便聚集在奉天门到奉天殿之间的场地,而淳王作为皇室,则入奉天殿,伫立在华盖殿前。 众人共侯吉时,待小皇帝抵达,群臣跪拜,接着唱和声响起,吉时已到…… 小皇帝终于等到这日了,不过十二岁的他站在象徵皇权的台阶上,胸中如有长虹万丈,无限澎湃。他神情肃然凝重,全然不似一个孩子应有,许是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作为皇帝的荣耀和责任,他俯视着拜在他脚下的群臣,深吸了口气。 身边洪亮的声音响起。“迎帝神” 乐奏响起,小皇帝在天地神牌前叩拜,接着,便是对着列祖列宗叩拜上香,再之后,宁王的牌位自奉天殿迎入,奉入华盖殿。 然就在使者捧着牌位经过时,淳王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了他 众人大惊,连小皇帝也愣住了。淳王望着宁王的牌位哼笑,接着看向小皇帝,傲慢道:“你真的以为搬进了宁王的牌位,他就能追封为帝吗?你继承的是谁的皇位,你可知晓!你这是不仁,不义,不孝!” 小皇帝努力镇定,气势不减道:“淳王,我唤你一声叔祖,宁王追封的事已成定局,你今儿便是不同意,也阻止不了我追封父亲!” “阻止不了吗?”淳王冷笑一声,接着,就在吉时钟鼓响起时,奉天殿外的朝臣们只闻一阵阵如潮水般掺杂着马蹄的吵杂声从宫门外涌来,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窜出的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华盖殿前的一众亲王 陆崇谦冲上了高台,同御前护卫一同护在了小皇帝面前,怒喝道:“淳王,你是要造反吗!” 淳王笑了。“宋允继先帝之位,本该认先帝为父,可他去偏要追封宁王,这分明是对先帝,对先祖的不恭,我代先帝讨伐,何来的造反!” “哼,讨伐,说得好听!讨伐之后呢?”陆崇谦讽笑道,“讨伐之后你打算如何?” “则贤而立之!” “好一个择贤而立,我看你就是为你自己铺路,你就是想要黄袍加身,自立为帝!”兵部尚书徐仲宣呵道。 淳王冷哼,没理他,一声令下,护卫齐上,此刻锦衣卫从天而降,江岘也到了,他带人护着小皇帝和各位亲王,以及陆崇谦等朝臣退到了谨身殿。 陆崇谦立即下令,命前军指挥佥事韩仲光及京卫指挥使一等带兵守住皇宫,令江岘前去擒拿逆贼淳王,而小皇帝则令锦衣卫赶紧去后宫保护太后。 除了去后宫护太后的锦衣卫得令去了,其他人无动于衷。 陆崇谦愣了一瞬,大声喝道:“还不快去!” 几人看看江岘,江岘沉默,此刻谨身殿后走出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巡抚,陈岱年。 “你如何在这里?”陆崇谦惊问。 听着外面兵刃相接,嘶喊惨叫声,好似现在问这个没什么意义了。陈岱年走到小皇帝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拜后,拿出了一沓纸笺呈上。 这沓纸笺,正是当年武宗御驾亲征被虏,为人所设计的所有证据;还有陈安通敌,与元蒙的书信证据,而这些证据,背后都指向一个人,便是陆崇谦! 小皇帝惊,众亲王及朝臣皆不敢相信。而与此同时,江岘亦跪在小皇帝面前,呈上了当初父亲被冤的证据,此事皆为陆崇谦及兵部尚书徐仲宣所为 徐仲宣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陆崇谦却指着江岘冷道:“江岘,你是想威胁我吗?” 江岘没理他,而是伏地拜道:“请皇帝为武宗雪耻,请皇帝为我朝一众将士及我父亲沉冤!”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没应声。却闻他身边的陆崇谦哼笑道:“他能为你做什么住?你以为他说的算吗?” “朕说的如何不算了!”小皇帝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站了起来,带着超龄的威严,怒瞪着陆崇谦。“你害我皇祖父,还想操纵我吗?陆崇谦,我才是皇帝!” 陆崇谦鄙夷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你以为你今天惩办了我,就能逃过这一劫吗?没有我,你就是淳王的鱼肉!” “陛下放心,大同及辽东总兵已归来,北直隶各指挥使已调动卫所兵力,宫殿外都是来救驾之人。淳王的人,昨晚便已经被韩总兵镇压了。”江岘安慰道。 陆崇谦惊。“江景行!原来你早有准备!” “是。”江岘淡定道。 陆崇谦哼笑。“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别忘了,我手里可有你的软肋!你今儿若是不按我说的做,你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相见的人了。” 江岘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随即笑了:“师相,以您的脾气,一步三思,怎么可能完全信任我,扩大我的势力。若你所言,除非你手里有我的软肋,所以从你将我提任二品都督签事时,我便明白了,你是想用我妻子威胁我。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让你放松对我的警惕,所以,你以为我妻子还会在你手里吗?” 第137页 “不可能的!你如何会知晓!”陆崇谦不敢相信,他最后的护身符没有了,他败了,彻底败了…… 宫殿外的厮杀声越发地勐烈起来,江岘知道,是宫门外的将士冲进来了。他看了眼小皇帝,道:“请皇帝许臣去后宫营救太后及命妇!” 小皇帝连忙点头。江岘去了…… 此刻,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是猜到陆崇谦打算利用妻子,可他是这一刻才猜到的,只怕清晓现在还在险境之中…… 第61章 结局(中) 不知从哪来的士兵将一众命妇围了起来, 都关在了大殿之中。 命妇被吓得不知所措, 然就在这时, 锦衣卫赶来,带着御前护卫, 和叛贼厮杀起来。听着外面兵刃及嘶喊声,太后努力镇定, 角落里,阮清晓一手搂着侯夫人,一手攥紧了林氏的手,什么家仇私恨, 这刻都不足为重了。看着儿媳捏着自己的手, 林氏有所触动, 没有如预料中推开,而是跟着她躲在角落里。 突然, 门勐地被踢开,几个持刀之人沖了进来,吓得命妇惊叫。其中一人吼道:“哪个是阮清晓!” 大殿中一片寂静 接着,那几人不耐烦了,一边扒着人,一边吼道:“你最好自己出来!不然我可就见一个杀一个了!” 清晓急得要起, 却被林氏突然攥住了手, 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为何非要寻她!” 大殿之中,一醇厚悦耳之音响起,几人望去, 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依然端坐的妇人。几人也是见过世面的,瞧着她头上的凤冠,也知道她是谁了,她正是先帝的原配,当今的太后娘娘! 太后傲然起身,威慑的气势惊得几人怔了一瞬,只闻她镇定道:“你若是寻人质,本宫随你们去便好,不可伤及她人。” 许是被感染,几位命妇也跟着起身,拉住了太后。而面前几人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一时被太后的气魄镇住,不过还是坚持道:“我们要找的阮清晓,不是娘娘您。”说罢,继续吼着。 此刻不止林氏,连侯夫人也抱着清晓不叫她动。几人急了,刀尖指向了太后道:“阮清晓,你再不出来,可就害了当今的太后娘娘!” “我在这!”清晓喊了一声,趁着侯夫人和林氏怔愣间,站了起来。 几人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她身上的二品诰命霞帔,知道她就是要找的人了。沖了上去,将她扯了出来。“夫人,劳烦您跟我走一趟了。”说罢,提刀抵在了清晓腰间,押着她往出走。 外面混乱依旧,撕扯中,刀尖挑破了衣衫,清晓只觉得一阵冰凉的刺痛 “你们带我去哪?” 持刀者哼道:“这就要看江大世子爷如何选择了!”说着,刀尖再次抵了抵,清晓明白了什么,只能跟着他们继续走。御前侍卫和叛贼还在厮杀中,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在一个叛贼不敌锦衣卫,连连后退,眼看撞上自己的那刻,清晓朝前一跃,让那个叛贼拦在了她和那个持刀挟持他的人之间。 见她要跑,那人大惊,一刀斩了叛贼,直直朝她冲去。 清晓身子灵巧,可怎奈命妇装束繁琐,为了躲避前面厮打的叛贼她一个转身扑倒在地,那挟持者挥刀而上,然还未接近清晓,随着她一声尖叫,那人顿住,瞪大了眼睛,缓缓地,缓缓地歪了下来,随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了,而他背上,正插着一把雁翎刀! 而随着雁翎刀她向上看,登时惊住了,她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一身血迹的清让 “大哥!”清晓唿声。 清让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她,哄道:“不怕,大哥来了,没事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可清晓发现,他身上多处是伤,而与此同时,那几个一同挟持的人跟了上来,见到到底的同伴大怒,举刀便朝清让来。 叛军见受伤者是淳王世子,一个接一个地拦了上来,清让体力不支地带着清晓躲开…… 看着满身是伤的兄长,清晓眼泪都掉下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他是淳王的世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 “我听闻陆崇谦打算拿你做人质,便来救你了!” “你是为我来的?你干嘛不跟在淳王身边,一个书生,哪里抵得过这些!” 清让笑了。“我得救我妹妹呀!” 清晓闻言,再绷不住了,哇地大哭起来,嚎啕道:“你知道你是我大哥,你还跟着淳王……你明知道他要反……你干嘛非要卷进去……” “我若不如此,何以鼓动淳王,何以让他和陆崇谦对峙,只要这样才能同时除掉他们两个……”清让忍不住咳了起来。 清晓哭道:“你这是何苦啊!” 清让笑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希望你能和他一世安宁……” 清晓哭声不止。“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是淳王之子,谋逆之罪,躲不掉了!”面前,江岘漠然道。 清晓这才发现,这场厮杀已经停止了,江岘就站在她面前,身上沾着血迹,可清晓明白,以他的身手,那绝对不是他的血。她扑了过来,拉住江岘的衣襟哭诉着求道:“江岘,他是我大哥,只是我大哥,你都听到了,你救救他吧!” 第138页 江岘握住了她的双手,望着她目光柔了了下来,满眼的疼惜,可他语气依旧镇定道:“他参与谋逆,我救不了他。” 清晓何尝不知呢,法不容情,何况他不是别人,正是淳王之子,这场谋逆的策划人,即便他有无数苦衷,这天下人谁又会信呢!可清晓不能甘心啊,那是她的亲兄长啊,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们啊…… “江岘,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清晓依旧求着。 清让以刀撑着身子,垂眸无奈苦笑。“清晓,不必再求了……我欺骗了他,我必须给他个交代……”血浓于水,他们毕竟是父子。 哭着哭着,清晓突然戛然而止,求江岘没用,他也是身不由己,她知道去求谁了,她勐然转头,望向了大殿里也正在望着她的太后娘娘…… 她勐地奔了过去,伏地而诉:“太后,您仁慈,我兄长的话您也听到了,求您,他本意并不是支持淳王,求您,饶恕他吧。” 太后淡定地看着她,随即目光转视大殿外的一片狼藉,深沉道:“我能饶恕,那他们呢!” 清晓起身,转头望着地上横斜的尸身,满眼刺目的红色,她懂了……接着,那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淹没了地上的尸体,淹没了青砖,淹没了朱殿,淹没了明黄的琉璃瓦,最后淹没了湛蓝的天……终了,她眼前除了红色什么都没有了…… “清晓!”江岘大喊一声沖了上去,就在清晓晕倒的那刻,抱住了她…… 第62章 结局(下) 待清晓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侯府自己的床上了, 她睁开双眼, 辨认了许久才意识到所发生的事不是个梦, 她勐地起身,却将一旁倚着床栏阖目小憩的江岘惊醒了。 他惊喜道:“你醒了?可算醒了!” 看着他憔悴的脸, 眼睛布满血丝,她问道:“我晕了多久了?” 江岘摸了摸她的小脸, 温柔道:“两天两夜了,都快急死我了,你若再不醒……” “两天?那我兄长呢?”她惊恐问。 江岘凝眉,欲言又止:“他……” “他如何了?”清晓追问。 “他身中数刀, 最后没挨过去, 还未走到奉天殿, 便……去了……” 就这么走了?他就这么走了?清晓不能接受,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看着便要晕倒,江岘赶紧把虚弱的她拦在怀里,切声道:“清晓,都过去了,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清让盼着的,便是你好好生活, 不要再伤心了, 便是为了孩子……” “孩子?”清晓仰头问道。 江岘望着他,眼中柔情浓酽地化不开,他宠溺地亲了亲她额, 小鼻尖,最后在她双唇上啄了一下,柔声道:“清晓,你有孕了,你要做母亲了!” 清晓愣住,半晌没个反应。江岘不解,拥着她道:“你不高兴?” 她摇头,泪水譁然而下,她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她如何不高兴,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们终于成为一体了,她可以做母亲了,这世上还有比怀上自己所爱人的孩子更幸福的事吗?可是,就在这个孩子来的同时,她也失去了一个至亲。 两日没进食,她虚弱得根本哭不动了,江岘抱着她,小心翼翼,没有悲伤,只有内心无限的满足。他笑了笑,瞧瞧地在她手心里放了件温凉的东西。 清晓泪眼婆娑地低头看去,是一刻玉扳指,她认出来了,这是清让的 这是清让母亲留给他的,他从不离身,怎么会到了江岘手里。她仰头看着他,他也垂眸温柔地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清晓懂了。“死亡”才是真正的逃离…… 她扑在他温暖的怀里,会心地道了声:“谢谢。” …… 随着新生命的到来,拉开了崭新的一幕。江璋的冤屈终于得雪,而朝廷,小皇帝如愿,追封了父亲;淳王谋逆,贬为庶人,念他是亲王,且在先帝去世时平乱有功,将他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而陆崇谦,在小宝还未下生的那个秋天,便被抄家,满门获罪…… 陆崇谦被斩,陆汝宁最为他女儿,自然逃不过发配,在清晓的请求下,江决定帮她一次。然还没待他出手,谭沅昊行动了。他知道免不了她罪,于是便带着她离开了京城,二人相伴,走遍山水之间…… 清晓生产的那日,侯府没忌讳,将她父母亲都请来了。 不负众望,清晓给江生了个……千金…… 老侯爷有点失落,但碍着亲家面,不好表达,连连称了几个好,默默把早已取好的小世子的名字收了起来。 而江岘却开心得不得了,简直是拥有的全世界,他亲昵地唤这个小傢伙“小清晓!” 全家人开心,唯独缺了一人,而就在孩子满月那日,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谭沅昊和陆汝宁寄来的道贺信,一封则是无子白纸,夫妻二人对望,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信是谁寄来的了,除了那个远在天边的舅舅,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