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慈禧》 第1页 《真假慈禧》作者:张宝瑞【完结】 *************** *真假慈禧第一部分 *************** 北京城里,联军的残酷罪行写成东方有史以来最残酷、最野蛮的一页。帝俄军队最残忍,他们每抢劫一家,临走时必掳去年轻的女人;英国士兵酷爱中国女人的小脚,他们把女人强姦了以后,还要剁下她们的小脚塞在行囊里;奥地利军人杀人成性,杀男人是为了要脑壳后面拖着的一条髮辫,杀女人是为了剥下她们身上的大红肚兜和脚上的绣花鞋;日军士兵深知王府贵宅里文物的价值,一抢而光;德军驻屯的区域里,房屋烧尽,庵观焚毁。 【 --------------- 西遁风云录1(1) --------------- 源远流长的黄河之水在养育中华民族的华夏大地上不知流淌了多少年,它经歷了炎黄子孙的欢乐和幸福,也饱尝了屈辱和辛酸;它目睹了秦皇的骄横,汉武的豪迈,唐宗的大度,宋祖的劳顿,成吉思汗的狂妄,干隆的文采,但是流淌到公元1900年8月14日(阴历七月二十日)的黎明,却由哽咽而爆发嚎啕,八国联军的铁蹄踏进了北京城。 中国人的都城北京陷落了! 北京城里,联军的残酷罪行写成东方有史以来最残酷、最野蛮的一页。帝俄军队最残忍,他们每抢劫一家,临走时必掳去年轻的女人;英国士兵酷爱中国女人的小脚,他们把女人强姦了以后,还要剁下她们的小脚塞在行囊里;奥地利军人杀人成性,杀男人是为了要脑壳后面拖着的一条髮辫,杀女人是为了剥下她们身上的大红肚兜和脚上的绣花鞋;日军士兵深知王府贵宅里文物的价值,一抢而光;德军驻屯的区域里,房屋烧尽,庵观焚毁。 没有出京的王公、贝子、贝勒以及宗室近支,被捕之后先是一顿鞭打,然后罚做苦工。男的忍受苦役,女的忍辱就yin。 巍巍橹楼,击碎烧弃,损失数百年来魁伟威严。联军士兵昼夜宣yin,公然掠夺,计京城富豪官宦之家,名门深闺之媛,柴扉蓬门之主,王府佛观之居,竟无一家一人不遭此难! 北京被蹂躏践踏到此种地步,史无前例! 就在八国联军官兵在北京城兽行之时,北京德胜门前,难民和车辆像cháo水般涌出。太阳还没有露脸,天,灰沉沉的,远处枪声不断。 在这人和车的cháo流中,有三辆陈旧的轿车,这三辆轿车的双套牲口着实健壮,仿佛与这陈旧的车厢不太相称。 第一辆轿车顺利地通过了。第二辆轿车却被拦住了,挂辕坐着的一个面貌清癯的青年引起了守城兵丁的注意。 这青年面色忧郁,一双乌黑的眼睛呆滞失神,脸颊挂着泪花。身穿一件黑纱长衫,围了两条黑布战裙,鞋子沾满灰尘,袜子却精緻洁白,手里紧抱着一只小木头盒子。 检查的兵丁瞪了他一眼,掀起帘子往车厢里张望:车厢里坐着两个标緻的妇人,一个正值妙龄,粗布衫掩饰不住她的华贵气质和美丽神韵。另一位是中年妇人,端庄秀丽,雍容大方,一身汉装打扮,乌黑的头髮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髻子,穿一件天蓝色夏布衫,煞是一个小京官家的女眷。 “你们检查什么?”她镇静地问。 “除了皇太后和皇上都要检查。”兵丁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见过皇上吗?”妇人翻了翻眼皮。 兵丁摇摇头,支吾道:“听说他一直关在瀛台……压根儿没瞧过。” 前面的一辆车子已走出一箭之地,发现这辆轿车被阻,走下来一位老者。他气沖冲来到兵丁面前:“你这人不嚼狗不啃的小子,你是有眼无珠呀!”他打掉兵丁掀帘的手。 “好,你他妈吃了豹胆啦,居然敢满嘴喷粪!你以为北京城被洋鬼子占了,就没了王法?”兵丁毫不示弱。 “王爷,你不要这样。”车厢里那女人柔声柔气地说。“把这交给后面他们办吧,我们赶路要紧!别耽误了。” 那兵丁被第三辆轿车下来的人死拉活拽地推到城楼里,门口松动了一下,第二辆轿车鱼贯而出,向西北驶去。 走了一程,到了颐和园后门前,三辆轿车停了下来,有个人从颐和园大门里扛了一件东西出来,安放在第一辆轿车上,这一群人马车轿又继续赶路了。 车子缓缓地朝北走,已经看到了香山之东的卧佛寺,此时荒郊的景色冷清凄凉,在危难之中,那第二辆轿车上的青年很想听到一两声寺钟,想填补一下内心的空虚,驱散些许恻怅,偏偏远山古寺在这晨曦之际异样的沉寂,只有隐隐的炮声由城内传来,更加使人惊悸。 从北京城里逃出的难民,多半散居乡间,这些繁衍生息在燕山脚下的市井百姓,多半想避一避战乱的烽火,待平定了再回城里料理破碎的家园,因此越往北走的大道上,难民愈少,只有这三辆轿车在小道上疾行。 万寿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路进京的必经地,这里有一条小街,但街上的人家都逃光了,连骡马行里都找不到一只牲畜。这一簇人马车轿走过那条街时,马蹄踏打石板,清脆、痛快,害得身临其境的人更显得惊恐不安。 由此正北行有两条路:偏东到沙河镇,走白蛇村到汤山;偏西往北走直达昌平县。但是洋兵会不会在攻取北京之前,发一支兵取顺义、下昌平?可是正西行,绕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洋兵也可能已由丰臺越宛平,过卢沟桥,沿永定河,下长辛店,取戒台寺、潭柘寺,攀马鞍山,进门头沟,守妙峰山,包围北京。 第二辆车辕上坐着的那位青年,神思恍惚地跳下了车,在大路边徘徊,并不时地嘆息: “前途渺茫,逃往何处呢?”他喃喃自语。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情愿战死在北京城里,与我的爱妃死在一处,我不能看着老祖宗的帝业毁于战火。逃,逃,逃,逃了这大半天,北京的城楼子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唉——” 这位青年就是光绪皇帝,车厢里那两个女人是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 这时,从卧佛寺的后山小路上走来一群人,有二十多人,大家一看有些慌张。为首骑马的一人商人打扮,年纪稍长,却没有一根鬍鬚。 --------------- 西遁风云录1(2) --------------- “老佛爷在哪一辆车上?”为首的那商人打扮的人问道。 “噢,是李总管。”第二辆轿车上,隆裕皇后正惊疑不定地掀着轿帘,朝外窥视。 那化装的商人正是太监总管李莲英。 “皇上,快上车,洋鬼子已经占了西直门,老佛爷呢?” 车厢里传出女人的哭泣。 李莲英辨出是慈禧太后的哭声,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第二辆轿车前,掀起了帘子。 “莲英,你赶来了,我就放心了……”慈禧说完,便呜咽得不成声了。 坐在第一辆车辕上的那个王爷走了过来,招唿着李莲英道:“你们从哪里来?” 李莲英抹了抹嘴,说道:“我正在午门里埋藏东西,王文韶告诉我,说老佛爷已经乘车从后门走了,我想一定是由这条路走的,便带领这二十多名护卫闯出西直门,杀开一条血路,经八里庄,三里河,到了三家店,一路上都是败兵散勇,我料定圣驾不会奔门头沟,便由杨家坨折到这条路上,幸亏个个骑马,又都是强壮汉子,及时找到了你们。” 慈禧嘆了口气:“如今剩下咱们这点人马,就是遇到土匪大盗也对付不了呀!” 李莲英拍拍胸脯,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一彪人马:“这可都是大内高手,以一抵百,甭说碰上土匪,就是撞上洋人的大队兵马也不含煳!” “你甭吹牛,昆明湖边上的铜牛都被你吹乎跑了,以前不是说义和团神通广大、刀枪不入吗?洋枪一响,照样不是给撂倒了!我可不再任你们灌黄汤子了。” 李莲英小声地说:“唉,您那不是想利用义和团吗……” “引火烧身,甭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慈禧微闭双目,脸上皱出几个疙瘩花儿。 李莲英从护卫群中推出两个人,—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瘦,儒雅风度,身穿青布长衫,头戴青色瓜皮小帽。另一位四十来岁,面貌丑陋,鼻子向上翻卷,双目熠熠生辉。 “这两位都是武林高手,一位是清宫大内护卫武术教头‘瘦尹’尹福,一位是清宫大内护卫枪棒教头‘鼻子李’李瑞东。有了这两位武术名家护驾,一路上老佛爷尽管高枕无忧。” 这时只听第三辆轿车内有人干咳几声,紧接着轿帘一抖,尹福和李瑞东勐见眼前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尹福一伸手,接住一只铁鸳鸯。李瑞东来不及伸手,只好张开大口,叼住一只铁鸳鸯,牙床被震出了血。 李莲英一见大怒,喝道:“何人在那里撒野?” 第三辆轿车的轿帘一抖,亮出一个老鼠脸,此人没有鬍鬚,满脸皱纹,头髮花白。两只小眼睛放出阴毒的光。紧接着身子现了出来,只有四尺多高,身穿杏黄衫,足登黄金履,仿佛年逾古稀。 --------------- 西遁风云录2(1) --------------- 李莲英见那人缓缓下车,叫道:“秋大太监,没想到你也来了。” 此人正是清宫大内护卫总管鞦韆鹤,人称“秋大太监”。 慈禧见状,喝道:“老秋休得无礼,俗话说,各村有各村的高招,人手多,不是好赶路吗?不要自相残杀。” 鞦韆鹤冷冷地说:“我听老佛爷的。”一躬身又悄无声息地返回车内。 尹福和李瑞东对视了一下,咽了一口气,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盯着东面的土路。 李莲英四下里扫了一眼,两手叉着腰问:“现在咱们得先打定主意,圣驾何幸?” 慈禧望了望遥远的山峰、崎岖的大道,说道:“当然直奔张家口,北幸蒙古糙地……” “去不得,去不得,俄国军队纷纷由北而来,难道我们此刻自投罗网去?”第一辆轿车跳下一个人,插了这么一句。 “哎,我的端王爷,你居然也来了。”李莲英话里透着嘲讽味,把端王载漪打量一番,然后冷冷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是少掺和吧。” “李莲英——”慈禧太后叫道:“你把随驾前来的王公大臣点一点,报名给我听。” 第2页 “喳!”李莲英答应着,约略数了数在场的人,说道:“有庆王爷、礼王爷、端王爷、肃王爷、那王爷、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棣贝子、伦贝子、振大爷、刚中堂、赵大人、英大人,还有部院司员一十二人,满小军机二人,汉小军机一人,兵弁二十多人,再就是隆裕皇后、瑾贵妃、大阿哥、缪供奉、崔玉贵……” “荣禄何在?”慈禧问。 “荣相国可能还不知道老佛爷已经出了城。”李莲英说着压低喉咙对慈禧说,“老佛爷,您老人家一路上早晚会被人认出来的。” “我已经改了装。”慈禧说着捧出一束亮晶晶的东西。李莲英仔细一瞧,才看出是六根被折断了的手指甲,每一根足有六寸五分长,最短的也有三寸来长。 这一行人马走上一条灰沙瀰漫的大道,直奔居庸关。 “李公公,”大阿哥从第三辆轿车探出小脑袋说:“我口渴了,能不能给我弄点水来。” “你忍着些吧,老佛爷都还没一点水喝呢!”李莲英不耐烦地回答。他见第一辆车子走得慢,问道:“第一辆车子里坐的是谁?” 那王爷回答:“庆王爷的两位侧福晋,三位格格,缪供奉的侄女儿……” “一辆车子两口大青骡子拉着,怎么走不快呢?”李莲英又问。 那王爷回头望了李莲英一眼:“车上的大石头太沉了。” “带石头干什么?” “是颐和园的石头,唤作‘泰山石敢当’,据说一路上带着这块大石头,万事如意,国泰民安,圣躬康迪……” “谁的主意?”李莲英皱了皱眉。 “李总管,是我的主意。那年有一位风水先生说,全北京城里城外只有这一块从昆明湖里挖出来的石头最灵验。”一位红脸膛的官人策马与李莲英并行。 “刚中堂,几个月前,你说义和团可以担当一切,结果担当得北京城丢了!担当得大家屁滚尿流,没命地逃,好,现在你又用一块石头担当一切了……” “总管,要不是这块石头,车子慢不下来,怎么会碰到你,我们也可以把石头搬下来,放在大路上,也许能挡住追来的洋鬼子。”中堂刚毅嘻嘻笑着,挥鞭打了一下马屁股,朝前去了。 由北京逃出来的这个狼狈不堪的皇家避难行列,漫走在天寿山、蟒山和妙峰山之间的一块北方平原上,像一群蚂蚁那么渺小。可是在人类世界里,这微乎其微的流亡队伍,乃是怀抱着中国的命运而流亡。在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心目中,皇帝仓促离京外逃,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满洲帝国的继长,大清社稷的延绵,在此一举!他们的命运关系着当时整个中国的命运。 李莲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依着慈禧太后、皇后、瑾妃、缪供奉等所坐的一辆骡车慢慢朝前走。他一面瞭望指挥着行列,一面把四野的景色奏闻太后。 坐在车夫左首的光绪皇帝紧闭着嘴,眺望着灰暗的天空,瘦削的脸上充满了憔悴和疲惫的神情,愈发显得静穆寡欢。他手里紧紧抱着一只小木头盒子。 靠车厢右壁坐着的瑾妃,一眼就能看到皇帝怀里的那只盒子,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盒里装的是什么。是玉玺?玉玺要比盒子大得多,那么盒里装的是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慈禧心乱如麻,也没有顾及皇帝手里拿的是什么。 此刻,光绪正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中,那一幕幕惨景重新浮现在脑际: 昨夜,宁寿宫乐寿堂前,慈禧传谕光绪、隆裕、瑾妃等一律换上便装。光绪原打算留在京城,这样既可脱离太后控制,又能救出珍妃。 慈禧看见瑾妃,勐地想起珍妃,急忙吩咐御前首领太监崔玉贵道:“你速到三所,引珍妃前来见我!” 须臾,崔玉贵领着珍妃来到乐寿堂。 光绪见到憔悴不堪的珍妃,暗自庆幸她终于熬出头了。心里不由一阵高兴。珍妃目视光绪几眼,不敢言语,就向慈禧行了跪叩大礼。 慈禧望着珍妃说:“现在洋鬼子已经打到天坛,时局吃紧,我与皇上即将离开京城。本想带你一同出走,但是人多不便;留下你一个年轻皇妃,兵荒马乱,万一让洋人玷污了身子,丢了皇家体面不说,我如何对得起祖宗?所以想来想去,你还是不如死了干净!” --------------- 西遁风云录2(2) --------------- 珍妃继续跪着说:“皇上乃一国之主,倘若出奔,举国震动,岂不助长洋人气焰。奴才认为,皇上应留在北京城内……” 隆裕皇后瞥了珍妃一眼,一撇嘴说:“唉哟!珍妃主子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国家大事啊!” 慈禧太后冷笑道:“狐媚子,你死在眼前,还胡说些什么!” 珍妃爬到太后脚前,泪流满面,苦苦哀求道:“皇爸爸,皇爸爸,饶恕奴才吧,再也不敢做错事了!” 光绪“扑通”一声跪在慈禧面前,叩了一个响头,然后说:“亲爸爸,她没有犯死罪,就开恩饶她一命吧。即使不带她上路,那就放她出宫,让她自己逃命吧!亲爸爸,孩儿求你可怜可怜她吧……” 瑾妃见皇帝跪下,也壮着胆子跪下求情。 可是慈禧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可怜!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她一世不痛快!我偏要她去死,也好惩戒那鸱鸺,看她还羽毛稍稍丰满便啄她娘的眼睛不!”又回头命令太监道:“现在这么吃紧,我没闲工夫跟你们磨牙!你们还不动手!把井盖打开!” 一个小太监见太后注视着他,只好将堂前石板井盖打开。 在场的人都吓昏了,无人再敢復言。 太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忍心下手,还有的悄悄往别人身后躲。 隆裕皇后环顾一下众太监,说:“怎么,老佛爷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崔玉贵慌忙跑到珍妃面前,连拖带抱,硬将珍妃往井下推。珍妃双手死死扒着井台挣扎唿救:“李安达!李安达!”她知道,在场的人除了李莲英再无人能够说动慈禧了。 光绪发疯地上前阻止,可是却被隆裕等人拦住了。 珍妃身单力薄,崔玉贵使尽全身气力一下将她推入井内。珍妃一边扑腾,一边大唿:“救命啊!救命啊!”声音悽惨、瘆人。崔玉贵连忙“哐”地一声,将井盖闭上了。 光绪似要发疯了,他勐地把双手一挥,竟出其不意地摆脱拉住他的人,飞步朝井台奔去。 “快把他抓回来!”慈禧吓呆了,慌忙叫着。 太监们蜂拥而上,抓住了光绪。 “你这样还像一个皇帝吗?天下漂亮的女人多了,有什么稀罕呢?”慈禧半像叱责,半像劝慰地向他说道。 王商等人用尽气力,才把光绪簇拥上车,随太后一起西奔。 光绪的心像整个击碎了,他失去了灵魂。 他觉得自己横陈于世的只是一具躯壳。 爱情破灭了,漂亮的脸蛋,花朵般的身子,山珍海味的生活,又有什么味道呢?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叫木头。 霏霏细雨。 雨丝飘到光绪脸上,有点cháo。瑾妃看到光绪要举起袖子抹拭,又放下了,大约是嗅到破旧的黑纱长衫上难闻的酸臭味,不然他为什么不抹掉脸上的雨? 恰巧轿车行驶在下坡上,颠簸得十分厉害,皇帝手里的那只盒子差点跌落地下,光绪用力地把身子贴在车门上,将盒子抱得紧紧的。 “还是坐进来吧。”瑾妃心疼地说,“皇上手里的那只盒子被雨淋得湿透了!” 光绪呆呆地坐了进来,他不是怕衣服湿了,而是怕那盒子淋透。 隆裕对这个呆呆板板的丈夫说:“要是衣服被雨打湿了,在这路上可没有第二套换。” 慈禧嘆了口气:“已经落了难,就顾不得什么礼仪了。” 车子下了坡,往沙河的边上走去,河面上灰濛濛的,找不到一只船,一座桥,一个人。荷荷的雨声中只剩下寂寞的雨丝。蛛丝似的雨脚断折了,无力地在空中飘舞。山石上的青苔和小糙沾了雨显得碧绿,残苇叶也被清洁的雨水洗净了,从山石和苇叶上不断掉下翡翠般的明珠。 清宫大内护卫教头尹福和李瑞东也下了马,他们望着这影影绰绰的雨景,寻觅着。 “你看,尹爷。”李瑞东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尹福。 尹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后面迷濛的雨气中,凸凸凹凹的土路上风驰电掣般地捲来一团青物。那青物愈来愈近,愈卷愈急。 “是个人。”尹福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 西遁风云录3(1) --------------- 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是个物。那人跑得飞快,两臂长得出奇,像是两个铁犁,飞快划动;两个膝盖不断撞击两个胳膊肘,两腿弯曲,两只脚紧贴着臀部,远看好似一个圆球。 “好俊的功夫!”李瑞东啧啧嘆道。 “赛过神行太保,恐怕是刺客吧?”尹福警惕地握紧了判官笔。 “瞧瞧去。”李瑞东话音未落,早已跃出一丈开外,尹福也紧紧追了上去。 他们登上一个山冈,再瞧那个人,不见了,只有cháo湿的田野,歪脖斜腰的老槐和无边衰糙。 “人到哪里去了呢?”李瑞东自言自语地说。 “十有八九是刺客,不知他跟了多久?”尹福四下环顾,依然没有找到目标。 李瑞东慢慢走到朋友面前,压低了嗓门说:“是刺客难道不好吗,正可除国人的隐患……” 尹福明白他说的意思,心事重重地说:“我又何尝不晓其中利害,可是如今八国联军侵占了北京城,皇室仓皇出逃,全国人心涣散,光绪帝手中没有重兵,心腹大半被除,那荣禄、李鸿章等人哪里肯听他的调遣。目前只有慈禧这面大旗,还能震服各路诸侯。如果慈禧被刺杀,那各路诸侯各找一个洋主子,中国岂不要四分五裂?被瓜分为若干附庸国,我堂堂华夏古国岂不呜唿哀哉!多少年来,我何尝不想刺杀这个昏庸老朽的太上皇,可是如今时局突变,不能如此行事啊!” “鼻子李”李瑞东是尹福多年的至交,他非常理解尹福的心。尹福是八卦掌祖师董海川的大弟子,董先师曾受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派遣,忍痛割阉,栖身王府,欲刺咸丰皇帝,终因壮志未酬,抑郁而死。尹福接替董先师任肃王府护卫总管,以后又被聘为清宫大内护卫武术教头并任光绪皇帝武术教师。两年前戊戌变法中,他坚决支持康有为、梁啓超、谭嗣同等维新党人的变法主张,成为光绪皇帝与维新派人士的联络人,并鼎力保卫光绪皇帝和维新党人。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忍辱负重,设场授徒,与八卦掌门人程廷华、刘凤春、施纪栋等人训练武术门徒,为义和团秘密输送大批骨干…… 第3页 尹福和李瑞东回到河边时,只见光绪皇帝一个人已经走到河心,河边的人议论纷纷。 慈禧说:“皇上能涉水过河,我们也就能涉水过河,不能老耽搁在岸上。” 李莲英望着光绪的背影,问:“他手里拿的是一盒什么?” “谁知道他,鬼鬼祟祟!莲英,我们这一路上要哄着他。”太后扶着李莲英站在沙地上,凝视着涉水过河的光绪皇帝:“他已经上岸了,莲英,他会不会就此逃掉了?” “他?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李莲英肯定地说。 等逃难的行列一起涉水渡过了沙河,光绪皇帝已经步行下去很远很远,快转到山谷里去了。尹福怕有什么意外,急忙骑了一匹骏马,飞也似追了上去。 光绪沿着泥泞的土路往前走着,他看到山脚下有一间倾圮破烂的土屋。 天已快黑了,土屋门前坐着一个少女。 光绪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个山村少女:“珍,你没有死,你到了自由自在的荒山里!我认定你是死不了的。” 他情思恍惚,错把这山村姑娘当做了珍妃。他确实深爱着珍妃,但后来太后不容许他爱她!两性之间越是不许相爱,他们越发相爱得厉害。光绪幽居在瀛台时,他一心一意想念珍妃。自从珍妃被投进那黑窟窿之后,他的精神支柱垮了。 “天都快黑了,你还往山里去?”那少女忽地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倚立在门框上,把光绪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山里去不得吗?”光绪喜欢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多像珍儿。 这少女衣衫褴褛,红衫儿已褪得泛白,肩膀上一个窟窿露出雪白粉嫩的肉。一条绿裤子有两块明显的补丁,赤着一尘不染的双脚。 “你有胆量自然敢去。”少女敛起了微笑。 “这是我的天下,我掌管的河山,我是皇帝,我当然敢去!”光绪在这个村姑面前,出乎意料振奋了不少。 “你是皇帝?哈,哈……你是真龙天子?”村姑格格地笑个不停。 “皇帝就是你这么一副打扮?一副模样?皇帝应当坐在龙椅上,应当穿龙袍,有文武百官围着,应该整日听到山唿万岁……”村姑瞪着满腿泥巴的光绪,笑得前仰后合。 光绪诚恳地说:“我真是皇帝,光绪皇帝就是我,我是今天早晨由北京城里逃到这里来的。” “你是什么也罢,终究是一个逃难者,你应当为保卫北京而死,歷史上有许多皇帝,多数都没有留下名字,但只要你战死北京,为保卫国土城池而战,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少女一本正经地说。 光绪听了脸青一块,红一块。 少女又说:“秦始皇虽是暴君,但他统一了中国,汉武帝征服了匈奴,唐太宗开创了盛唐,成吉思汗的战马横跨欧亚大陆,康熙大帝征服了西疆,他们在歷史上都有光辉的一页,你既是真的当今皇上,也应当效法这些皇帝,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支持变法,可是……可是没有成功。”光绪嗫嚅着,不好意思地搓弄着骯脏的衣角。 “洋兵已经打进了北京,就要打到这里来,你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不逃?”光绪急切地说,想摆脱尴尬的处境。 --------------- 西遁风云录3(2) --------------- “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逃呢?” “如果为了财产,我没有;为了家业,我没有;为了前途,我没有;为了生命,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在这世界上有我,不嫌多;没有我,也不嫌少。如果你没有走到这里,你哪里知道在这深山僻壤会有我这么一个人?” “照你这样说,你不用逃,我又哪里用得着逃?”光绪傻呆呆地望着这个纯朴的少女,他想,她想得那么奇妙,不会是村野姑娘,一定是哪位隐士的后代。 “你刚才不是说,你是皇帝么?哈,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是皇帝就得整天锁在深宫里,整日跟那些中性人厮混,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婚时也是父母做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看这样生活也没滋没味的。”少女说着,嫣然一笑,她问:“你一定饿极了吧?” 光绪点点头,眼巴巴望着少女。 少女进屋拿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光绪。光绪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觉得分外香甜,胜过宫里山珍美味。 “你叫什么名字?”光绪问。 “人家都叫我山儿。”少女回答。 光绪问:“你这里有纸笔吗?” “干什么用?” “我要亲笔写一张‘见条即付山儿官银一百两’的纸据给你……” 少女的脸红了,不高兴地说:“哼,你的笔迹?垫在裤裆里还嫌有字呢!” 光绪抢着说:“我不能白吃你的窝窝头。” 少女噙着泪花说:“我们做百姓的,就盼有个好皇上,你若多积点德,我就是送你一篓窝头也行。现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农民的苛捐杂税太重,我的爹爹因为交不起租子,昨晚悬樑自尽,至今还躺在屋里……” 光绪感动地说:“那你真是太苦了,我顶喜欢的一个女人跟你一样纯洁,不过她的模样不如你,在她死之前也没有机会看清这个世界,她算是枉生一世。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人世间还了解得太少,我还不能死。……我能看看你父亲的遗容吗?” “可以。”少女引光绪来到屋里,光绪闻得一股霉臭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土炕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紧闭双目,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个破糙席,双脚搭拉着。 光绪凑上前,双手垂立,默默无言地望着死者。 “这是什么地方?”光绪的声音微弱。 “这是陈家庄,前面三十里外便是贯市了,你们今天夜里要赶到贯市吗?”屋内黑暗,只闻得少女身上一股青春的气息。 这气息是那样令人迷醉,温馨动人,光绪在众多的妃嫔宫女身上也没有闻到过这种气息,珍儿没有,瑾儿也没有,她们都是金粉浓脂,薰香沁人,可是却没有这种乡野的气息。勐然,光绪感到人世间是如此姣好,还有许多未领悟的真谛,他应该振作起来,应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光绪下意识地朝少女凑近了几步,他想离这香气更近些。 “山儿,这既然是个庄子,怎么只有这么一间糙房?” 少女幽幽地说:“这里原本是很热闹的,七年前还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闹了灾荒,都卖儿卖女地出去讨饭,这里就成了一片荒山野地!” 光绪嘆了口气,凄凉地说:“我们的村庄沦为荒山野地,我的百姓穷到离乡背井,我算是什么皇帝?” 少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长吁短嘆的,外面人谁不知道你是聋子的耳朵——” 光绪抬起一双莹莹的泪眼:“怎么讲?” “摆设呗!”少女一字一顿地说,“谁不知道老太后厉害,她手握实权,垂帘听政,你只不过是个木偶!” “我……我……”光绪听了,悽然泪下。 “变法时,人们对你还抱有期望,认为你像当年的秦王,雄心勃勃,可是没成想,你是如此懦弱!”光绪听了,激动地捉住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温热,一股暖流涌上心扉。 少女推开他。 光绪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躺在炕上的那个人一跃而起,一掌朝光绪击来。光绪惊唿一声,险些吓晕过去。 --------------- 西遁风云录4(1) --------------- 那人一掌击出,唿唿带风。光绪正在惊慌,少女见状大惊,勐地推开光绪。那人一见落空,又一掌击来。恰在此时,尹福赶到,一招“白鹤穿林”,赶进屋内,接过来人第二掌。两掌交接,砰砰作响,双方都不曾后退。尹福吃了一惊,此人好掌力,气力仿佛由臂而生,似是通臂高手。尹福的八卦掌继承董海川掌法,结合自己风格特点,独创尹氏八卦掌,又称牛舌掌,他的掌法在全国属上乘功夫,除了形意拳大师郭云深、太极拳大师杨班侯,还没发现有第三人能接他的掌法,可是来人却是实实在在接了他的掌法,不曾后退一分,真是奇蹟! 来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尹福掌力雄厚,而且卷带着一股韧劲,震得他虎口有点麻木。 “来人请报尊姓大名!”尹福大声喝道。 那汉子见不能再近身于光绪,狂啸一声,飞也似撞出窗外。尹福赶到门外,见那人奔跑如飞,真似一只黑猿,不由赞嘆。 光绪已被少女扶起,额上渗出冷汗。少女为他倒了一瓢冷水,服侍他喝下,然后点燃了烛灯。父亲的尸身已被方才那人移到炕下,原来那人移尸装尸,为的是要刺杀光绪。 尹福见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也不追赶,进屋来探视光绪。 “皇上受惊了。”尹福扶起光绪,见他脸色苍白,身子像筛糠般的抖动。 “他真是皇上?”少女的眸子又黑又亮,在烛光的闪耀中亮得如同水银丸。 尹福问少女:“你们这里闹土匪吗?” 少女撩了一下头髮,回答:“山里有个大盗,人称‘黑旋风’,手下有几十号人,时不时地下山来抢劫,可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屋里穷得掉毛,他们倒不来骚扰,他们专门劫富豪人家的车马,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门外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有两个人翻身下马。一人问道:“屋里有人吗?” 尹福听出是清宫太监副总管崔玉贵的声音,立即回答:“皇上在这里。” 崔玉贵与光绪的贴身太监王商进了屋,一见光绪皇帝,立即跪道:“万岁爷,老佛爷的车子停在山凹里等皇上哩。” 尹福搀扶着光绪来到屋外,扶他上了那个小太监王商的马,王商与崔玉贵并骑一匹马,几个人朝山凹驰去。 骑了一程,光绪回头望去,只见有个人影立在那小屋旁,像一具泥塑,光绪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他勐地一拍马屁股,飞也似朝前奔去。 尹福此刻的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刺客是什么人?是土匪黑旋风的人,还是义和团的散勇?是江湖义士侠客,还是清宫后党的杀手?几年以来,光绪像一个幽灵在清宫游荡,他支持并倡导变法,得罪了不少官僚王亲,侵犯了一些王族权贵的利益,那些失势的贵族曾重金聘用杀手想置光绪于死地。后党也对光绪恨得咬牙切齿,慈禧太后已年逾花甲,离寿终正寝之日不远,而光绪尚在风华正茂之年,如果一旦慈禧驾崩,光绪理所当然掌握朝政,后党众贵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束手待毙。因此荣禄、李鸿章等人也密怀杀机,李莲英、崔玉贵等人岂肯罢休,李莲英不知在背后给光绪奏了多少密本,光绪的宠妃珍妃是崔玉贵亲手塞进深井里的,光绪一旦得势,岂能饶了这班jian人,况且李莲英跟慈禧的关系又说不清楚…… 第4页 是义和团的散兵游勇吗?也说不准,在关键时刻,清廷出卖了义和团,致使数十万义和团众惨遭杀戮,义和团中不乏刚勇之士,他们也可能派出高手跟踪而来,置慈禧、光绪等人于死地。 慈禧、光绪在危难之中,如今携美眷重金仓皇出逃,天下巨盗名贼蠢蠢欲动,也想乘此时大捞一把…… 江湖豪侠,山野隐客,寺观杀手,绿林英杰,游踪不定,啸傲江野,沿途必经名山大川,道路艰难,前途险恶…… 洋人会不会也会雇用杀手大侠,乘乱杀死太后皇帝,瓜分中国,实现称霸东方的野心? 想到这里,尹福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深感责任重大,担子沉重。 光绪等人来到山凹处,只见添了不少人众,原来是马玉昆将军率领千余名八旗护军赶到,慈禧一见光绪,嗔怒道:“此地形势险恶,你不要擅自乱走,免得生出是非。” 光绪不敢言语,不敢提方才遇到刺客之事。李莲英拿来一些早熟的玉米、瓜果,递给光绪,光绪因方才吃了山儿姑娘送给他的窝头,已然充飢,便把玉米、瓜果给了王商和尹福。 雨丝骤收,道路泥泞不堪,天色越来越黑,幸好有点月色,四野显得朦胧昏暗。路,愈来愈崎岖,过了一片平沙,便是山道,狭窄得只能通过一辆车,行列拉得越来越长,越走越慢,大多数人没有找到食物,飢肠辘辘,饿过了头,只觉头昏眼花。 车缓,马疲,人惫,心惶,随扈官员彬彬有礼地忍耐着,只有长吁短嘆;护驾兵丁、护卫起初还默默按着性子,入了夜,上了山,山凹里凄悽惨惨,肚子里虚得发慌,又没有什么可抢可劫的,渐渐地蛮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不三不四,妈妈奶奶的,连皇后、贵妃都给卷骂了进去,慈禧的耳朵最灵,再细微的声响,她也听得到。她已经听到杂乱声中臣僕兵士的怨声,但她不敢声张,因为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在这动乱之年,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当年“安史之乱”,唐玄宗李隆基携杨贵妃等逃到马嵬坡,兵士们起了内讧,强烈要求处死杨贵妃,唐玄宗不是也一样忍气吞声地将宠妃缢死了吗?亡命之君撞上一伙亡命之徒,犹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 西遁风云录4(2) --------------- “……太后,皇后……不一样也是女人?……不一样也长了那个玩意儿……” “瑾妃子真美……呀,妈妈的……嫁给了那个窝囊废,真是无用武之地……要是撞上老子,她才是享了福……” “老太后……哼,她守得住吗?……金枝玉叶的……听说有太监瞧了她洗澡时的身子……嘿,赛过十七岁的小妞……”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秽语,尽管被别的闲碎语言和嘆息声压掉不少,但还是传进慈禧、隆裕、瑾妃等人的耳朵里。慈禧气得脸色都白了,她那两片干燥的口唇,努了努,却没有吐出话来。 隆裕似乎听惯了这些yin词秽语,无动于衷,目光忧郁,其实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想的是如果老太后先于光绪帝归天,她的命运如何,她会不会被无情的丈夫抛出宫墙。 瑾妃毕竟纤弱一些,她被这些野话吓昏了头,全身簌簌而抖,以至于本来要小解,不得不强忍着,在这荒天野地,一群穷凶极恶的“色狼”之中,她哪里敢步行到树丛里解手呢,说不定会从树后或糙丛里伸出一只充满罪恶的手。因此她一直一声不吭地忍着。 “你怎么了?”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缪供奉见瑾妃脸色苍白,身子抖得厉害,盯着她的脸问。这时,缪供奉已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你听到了么?”瑾妃用冰冷的手紧紧抓着缪供奉,颤巍巍地呜咽起来。 “瑾儿,你要忍着些儿,他们只是图嘴上痛快,他们不敢!”慈禧铁青着脸,这话像是从她牙根里迸出来的。 “皇爸爸……”瑾妃听了这话,委屈地哭得更响了。 “哭什么!”慈禧大声地呵斥道,耸了耸肩膀。 瑾妃止住了哭声。 夜深沉时,这一支逃亡的皇家之旅终于到达了北路入京的腰站贯市。 往日的贯市商贾云集,繁闹熙攘,是由新疆、蒙古、绥远、察哈尔、热河等西北省份进京的骆驼队客商必经之地。骆驼大半栖身此处,因为大队骆驼到了人烟稠密的城市会感到种种不适,因此在北京城里极少见到骆驼。传说骆驼走到北京城门外便徘徊不前,死活不肯进城门,有人说是被赐死在禁宫里的香妃悽惨的灵魂,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这传说蕴藏着西北人民对满清政府的怨恨。也有人说,骆驼不进北京城始于雍正年间,那时不仅禁令骆驼进城,就连驼人也不许进城,外地官人若是驼子,连卢沟桥也上不了,原因就是清世宗胤禛是一个驼子。二百年前,贯市还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后来北路商人逐渐来此栖身,日子久了,有人到这不毛之地搭起凉棚,做起小买卖,集市应运而生。 最初在此地做小买卖的是一家姓贯的父女俩,他们靠卖小米稀饭和葱油饼起家,宽裕后设了客店,招待来往客商,供给牲口粮秣驼料。贯家姑娘出落得娇美妩媚,使寂寞无聊的客商趋之若鹜,以后贯家店值得客商留恋的就不止食宿精美了。由于贯家店有了名,之后兴起的许多客店也都挂起贯家店的招牌,如同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样,遍街皆是。斗转星移,贯市因贯家店得名,直到如今贯市的葱油家常饼在北方依旧有名,不亚于北京全聚德的烤鸭,但贯家老店那位年轻婆姨的风流韵事,却鲜为人知了。 圣驾进了贯市,只见空无一人,鸡不叫,狗不吠,空气中似有一股血腥气。慈禧吩咐众人停下,叫尹福前去打探消息。 尹福摸黑来到街市,在众多的客店间挨个叩门,可是没有一人应诺。他索性踢开了几家客店,只见寂无一人,人都逃光了。他走进一个骆驼行,这骆驼行有七八间房子,正屋里透出灯光。进口是打通了贯联在一块儿的三间铺面房,左首一间设灶,右首便是宿处,中间是过道的穿堂,直通到后面的院子。院子里遍地都是牲口的粪尿,但是却空洞洞地没有一头牲口。 尹福走进正屋,但见一个老头正蹲在那里煮小米稀粥,他留着鬍鬚,一身青土布衣服,被油揩得发亮,布袜布鞋,一双簇新的圆口玄色布鞋,外褂折折绉绉,长不及膝,颈上和腋下的两颗铜扣子搭拉着。他见到尹福,吃了一惊,紫涨着脸,瞪着他。 “你是这骆驼行的人?”尹福问。 老头惊惶地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人都逃光了,掌柜的带着老婆逃到山里去了,伙计们也散了。” “你不怕洋人吗?”尹福望着他那酱色的鱼肚脸。 “子弹打在身上,碗大的疤。”老头甩了一下小辫子,“我是看家的。” “老佛爷和皇上已到了这里,你准备点吃的,今夜就住在你这里。” “什么,我的妈,真龙天子来了,老佛爷也驾到了,算我这辈子没白活!”老头一听,露出了一口糟黄牙板,缓缓地站起身子。 不一会儿,人马浩浩荡荡簇拥到这家骆驼行里,慈禧、皇后等人在中间堂屋降了车,慈禧由李莲英搀扶着走进一间煳了顶的房间,屋子四角放了四盏豆油灯。 “这屋子里好臭!”隆裕一走进来,便皱了皱鼻子。 慈禧瞪了她一眼,坐在一个沾满灰尘的凳子上,没想凳子是三条半腿,慈禧身子一仰,滑了一大跤,两只小脚,一直滑到李莲英怀里。 没有一个人敢笑。 李莲英慌忙扶起慈禧,崔玉贵从别的屋里找来一个凳子,重又扶慈禧坐好。 --------------- 西遁风云录4(3) --------------- 慈禧若无其事地说:“有吃的没有,饿坏了。” 崔玉贵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阵,一眼瞥见旁边有个瓦罐子,他走过去掀开罐盖,从里面摸出两块干瘪的咸菜,他把那咸菜上的盐霜颳了些,可是咸菜硬得像石头,根本无法吃。 李莲英从灶间里端来一木瓢温水递给慈禧,幸而灯光黯淡,看不出水面上的污油花儿和水里泥土的混浊,慈禧舀着水,胡乱把嘴脸和两手洗了一洗,然后拉起衣角抹了两把,递给隆裕,隆裕摇摇头。慈禧又递给瑾妃,瑾妃接过瓢扔给李莲英说:“公公,请你叫他们再舀点儿水,在路上蹭了这一天,浑身上下都是腻的了。” 一忽儿,崔玉贵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进来,他喜滋滋地说:“骆驼行的老头刚煮了一锅小米稀饭,嘿,喷香!” 慈禧接过那碗小米稀饭,就要往口中送。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喝一声:“老佛爷,不要喝!” 慈禧听了一怔,睁目一瞧,原来是秋太监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您忘了不吃第一口饭的规矩,大驾在外,恐有不测啊!”鞦韆鹤态度严肃,一丝不苟。 “哟,我是饿煳涂了。”慈禧放下了那只碗。 可是谁来先尝这口小米稀饭呢?春秋时期曾有介子推为晋文公重耳割股啖君的故事,可是如今,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言语。 李莲英和崔玉贵悄悄往后退…… 隆裕来到外面,找来一个兵士,让他喝这小米稀饭。 那兵士可能饿急了,二话没说,饿虎扑食一样把碗里的小米稀饭喝得精光。 “啪”的一声,碗落于地面,那兵士七窍冒血,栽倒在地上。 “饭内有毒!”李莲英大叫道。 --------------- 西遁风云录5(1) --------------- 尹福听说小米稀饭内有毒,急忙去寻那煮饭老人,可是老人不知去向。 慈禧可着了慌,她紧咬住牙,硬撑着站起来,对李莲英说:“莲英,我们还是走吧?” “走了老佛爷——”李莲英沉吟了一下,“这黑灯瞎火的,人马都瘫了,如果深夜里走山路,遇到伏击怎么办?” “可是这镇子里有歹人,这是个黑镇、凶宅,凶多吉少!”慈禧咆哮道,气得干咳几声。 隆裕问:“我们走了多少里了?” 李莲英回答:“由西直门到贯市整整七十里。” “什么?我们才走了七十里。洋兵追上来怎么办?难道让那些洋鬼子把我们全杀光、jian死?”慈禧急下满腔热泪。 第5页 “我老了,无所谓,可是这些皇亲国戚怎么办?这都是大清的命根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咸丰皇帝!”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隆裕像求救似的望着李莲英,她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他能安慰慈禧,只有他才能说服慈禧。 李莲英搔了搔头皮,凑到慈禧面前,扶她坐下,缓缓说道:“现在洋人还不知道咱们已经逃到这里,他们还以为咱们仍旧躲在紫禁城里,我们出城后一直未遇到洋兵,因此洋兵不会撵上来。即使知道,他们人生地不熟,也未必追得上,要是往前赶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由此地到南口至居庸关,一路上全是荒山野地,又是深更半夜,如果出了意外又怎么办呢?……今夜先在这里凑合着,明日一早再赶路。虽然贼人用了诡计,但他以为诡计得逞,一时得不到真实消息,不会很快又来骚扰……” 秋太监也凑过来说:“我就守在太后身边,太后尽管放心,万无一失!” 崔玉贵也说:“皇帝有尹教头守着,王爷们有李教头护着,不会有什么闪失,王爷们蹲在过道,宫眷们挤在灶间和屋子里,兵士散在四周,护卫全都上房,太后尽管放心!” 慈禧见众人都不愿走了,只得垂下眼皮,无可奈何地说:“好,听你们的……” 光绪带着隆裕和瑾妃住进右首一间房屋,尹福守在门口。这间屋子里面只有两张破旧的双人长凳,靠墙角有块一尺来宽满是油腻的案板,中间有一个残缺的拴马石桩。光绪与隆裕背靠背坐在那里,瑾妃倚着墙角似睡非睡。 一忽儿,隆裕发出轻轻的鼾声。 光绪却睡不着,借着月光他见墙壁上满是炭画污渍,有五个字一句的纪游歪诗、乌七八糟的污话、乌龟王八的图案、粗里粗气的春宫画。光绪看了感到无聊,只得抬头望着顶棚。顶棚煳的年代久了,满是窟窿,左一片雨渍,右一片老鼠尿,西北角上根本露了顶,东南上的裱纸垂了下来,千疮百孔,危危欲坠。 光绪看着看着,有些恍惚起来,他知道困意上来了,于是拼命地眨巴眼睛,并用双手紧紧地护住小盒子。 一忽儿,光绪蒙矇眬眬看见珍妃走了进来,她身穿一件薄得透明的纱裙,乌黑的鬓髮上斜插着一枝俏皮的秋海棠花,脸白得像凉粉儿,嘴唇红得像两片樱桃肉,两只眼睛黑得像蝌蚪,赤着一双纤巧的小脚,笑吟吟走来…… “珍儿,珍儿……”光绪扑了上去,珍妃依旧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走了一程,来到一座城堡,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人烟密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画船箫鼓,琳宫梵宇,夜色已深,朗月盈盈,一些妙龄女郎穿着轻纱衣服,头上扎着茉莉花,手里或横竹箫,或执拂尘,灯船鼓声响动,河里燃的香雾等一齐喷发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汇成一片。 光绪由珍妃引着走进一个虎座门楼,过了磨砖天井,到了一个厅房,举头一看,悬着一个大匾,上书“醒世堂”,两边金笺对联,左联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右联是: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是:不服不行。中间挂着一轴唐伯虎的画,书案上摆着一大块不曾琢过的璞,六张花梨椅子。从旁边月亮门穿出去,有鹅卵石砌成的甬路,循着塘沿走,一路的流红榭绿,橘黄栏杆。走过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轩昂壮丽。进入堂屋中,迎面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墨龙大画。地下两熘楠木座椅,又有一副对联: 放翁金错刀何在 不斩jian邪恨不消 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貂靠背,石青东北虎枕,秋香色孔雀蓝大条褥,两边设一对牡丹洋漆小几。左边景泰蓝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右边壁上挂着一柄虎皮麒麟图案的龙泉宝剑。 珍妃唿地上前拔出龙泉宝剑,朝光绪刺来,大叫:“你这昏君,名为皇帝,实为饭袋;没有骨架,只是衣架!八国联军铁蹄踏入京都,你有几十万八旗兵,却不战而逃;我堂堂中华古国,有多少男子被杀,女子被yin,奇耻大辱,举世奇冤!看我一剑杀了你!” 光绪一听,急得淌下泪来,慌忙叫道:“我……做不了主啊,你是知道我的……怎么连你也怪罪起我来了……” 光绪一急,手中的盒子落于地下。光绪睁目一看,哪里有什么珍妃的影子,依旧是这个令人恐怖的骆驼行,是这座荒凉之屋。隆裕依旧发出轻微的鼾声。世间凡是顺眼的女人,即使是母猪般模样,也似美女貂蝉;若是不如意,即使鲜花骨朵一般,也觉玉中有瑕。光绪虽作为隆裕的丈夫,但却极少有枕席之欢。 --------------- 西遁风云录5(2) --------------- 瑾妃可能太乏了,整个身子靠到地上睡着了,她那庄重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妩媚;在光绪眼里,她没有珍妃可爱,但一看到她,马上就使光绪想起她的妹妹:他在与瑾妃鱼水之欢时,矇眬中总是浮现出珍妃的影子…… 这时,光绪明显地看到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线,从屋顶窟窿处向他盪来,那线头拴着一个精緻玲珑的银钩。 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屏住了唿吸。 这是什么人?在这荒村野店,夜风萧萧之时,竟敢…… 是强盗、土匪?还是家贼? 那银钩在光绪手中的小盒子周围晃悠,一颤一悠:总在小盒子周围徘徊。 光绪不期而然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那银钩钩住了光绪手中的盒子。 光绪大叫一声,拼着性命用手护住那盒子。 光绪见眼前一道亮光,那银钩“丁当”一声,掉在地上。 一支飞镖穿断线索钉在对面墙上。 光绪大惊,但听房顶上有人在搏斗,一忽儿,有个人从屋顶上栽了下来。由于动静太大,惊醒了慈禧、李莲英等人,兵丁、护卫也闻讯赶来。大伙举着火把一瞧,地上躺着一个护卫,奄奄一息。 尹福一脸正气,出现在屋顶上。 “快看,是尹教头!”崔玉贵眼尖,一眼认出了尹福。 慈禧心惊肉跳地说:“你在房上干什么?” 尹福一招“燕子钻云”飘然而下,他朝慈禧打了一个揖道:“您问问他吧。”他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个护卫。 “快说,是怎么回事?”李莲英揪起那护卫的耳朵。 “我——我——”那护卫一口气未缓过来便咽了气。 听了尹福的叙述,众人才知道,原来这护卫一路上见光绪帝总护着小盒子,猜想里面一定藏有无价之宝,便起了偷盗之心。他想,在这兵荒马乱之中,太后和皇上仓皇西逃,说不定在路上会被洋兵追上杀死,大清帝国天数已尽,我一个护卫跟着他们歷尽艰辛,凶多吉少,不如发国难财,夺了那盒子,逃遁回乡,安享清福。说来话巧,这日夜里正好李莲英安排他在光绪住的这间房上值更。那护卫来到房上见屋顶破落,正好有个窟窿。他不禁喜出望外,于是找到一根细绳,又把自己口袋内久藏的一个银钩拴牢,想等光绪睡熟就下手。 有一袋烟的工夫,他见光绪已进入梦乡,隆裕、瑾妃也已睡熟,尹福又不在门口,于是从房顶窟窿处放下长线银钩,去钩光绪手中的盒子。他心慌意乱,钩来钩去,总是钩不到盒子…… 尹福见骆驼行老头是歹徒,知道这贯市凶多吉少,于是到各处巡更,回来时正见那护卫钩光绪的盒子,于是悄然上了房,一脚踢中护卫的屁股,将他踢下房来,谁知用力过勐,这护卫一命呜唿。 光绪在一旁听得入了迷,贊道:“尹爷,你这飞镖我算是见识了,投得真准,竟将这贼护卫的钩线she断了!” “什么钩线?”尹福听了,摸不着头脑。 光绪引众人来到屋内,此时隆裕、瑾妃也已惊醒,正簌簌发抖。光绪指着墙上说:“就是这支飞镖!” 尹福上前取下飞镖,镖头插着一张纸笺,上面墨迹未干,写着一首五言诗: 日落宫影斜,亡魂紫气歇。 一曲犹未尽,人鬼几代孽! 署名是“臂圣张策”。 李瑞东挤上前细看,说道:“这是一首藏头诗,分明是‘日亡一人’,不知何意?” 尹福道:“莫非是直隶香河县通臂拳高手张策到了!” 慈禧疑疑惑惑地问:“谁是张策?” 尹福回答:“这个张策可是个响噹噹的武林高手,他字秀林,比我小二十多岁,是直隶香河县马神庙人,他的始祖张信忠是汉军旗人,早年随清军入关,定居于马神庙。张家是武林世家,世代习武,属北少林派。张策幼时就跟其父练武,学习燕青拳,神力过人,十来岁时就能将几十斤重的生牛皮一脚踢上房去。以后他在北京通县大运河边遇到通臂拳专家王占春,王占春代师授艺,张策深晓通臂拳大义,已到登峰造极地步。他又拜杨氏太极拳始祖杨露禅之子杨健侯为师学习太极拳,踪迹所至,声誉大震!” 李瑞东接着贊道:“据说他发功时,蝇子落在手上都飞不起来。他轻功卓越,蹲在玻璃灯罩上而灯罩完好无损。他能空手击人于数丈开外,有‘铁鞋铜臂东方大侠’之称,又有‘通臂猿’、‘臂圣’的赞誉……” 慈禧喜上眉梢,说:“世上竟有这样奇妙的武术家,快将他请来为我护驾!” 尹福道:“他身怀傲骨,一生栖身布衣之巷,隐匿山水之间,北走关外,南行齐鲁,有迹于燕赵之地,从未与官宦皇家往来,也未跨进王府朱门半步,只是不知他为何到了这贯市?” 李瑞东疑惑不解地说:“张策为人忠厚坦直,不甚通文墨,不喜欢张名卖姓,他怎么能写出这种藏头诗呢?又怎会署下绰号和姓名呢?这里面有文章。” 光绪道:“这飞镖的功夫真是惊天动地,在这漆黑的屋里,这线又是如此之细,若没有上等功力,不会如此百发百中,我不是尚武之人,但见到这真实情景,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慈禧不悦,转身来到院内,正逢马玉昆将军和庆王、肃王、端王几个王爷进院,慈禧指着地上那护卫的尸首,问:“这是谁家的护卫?” --------------- 西遁风云录5(3) 第6页 --------------- 崔玉贵上前瞧了瞧,回答:“是秋太监的属下。” 慈禧恶狠狠踢了那护卫尸身一脚:“拉出去餵狼,真是财迷心窍!” 几个兵丁拖着护卫的尸身出院去了。 慈禧声色俱厉地说:“不管是谁的护卫,以后统由尹福管带。” 李莲英趁机凑上来说:“咱们这里虽然兵马不多,但各营兵弁都有,各有各的管带。” 慈禧不假思索地说:“传谕下去:随扈人马兵丁,所有武员,不论官阶,所有武弁,不论何营,一律由马玉昆将军节制。违者立斩,乱者先斩后奏!” 慈禧见天色微明,便命令之:“传谕下去,现在启程,队伍不要拉得太长。” 两宫离了贯市,冒雨前进。细雨霏霏,撩得人凉飕飕的。那在大道正北的明十三陵,虽被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倒还绰约可见。无奈进入山路,风雨愈紧,上千人似落汤鸡,两宫乘坐的车顶上到处漏水,骑马的人畏缩一团,谷道崎岖,山岫层深,有诗曰: 雨里青螺路百盘,秦云西望怯长安。 骡车委顿三分路,狂马悲鸣几百旋。 贯市迟喝膏粱粥,明陵饱饮乱风酣。 深宫空锁亡国恨,始信人间行路难。 行近南口,正值正午,雨势倾盆,山道阴险。这时,走在最前头的秋太监首先发现路旁古槐上吊着一个人。近前一看,是一个兵丁的尸首,赤身裸体,浑身冻得死灰一般颜色。 众人见了,个个心惊肉跳。 --------------- 西遁风云录6(1) --------------- 马玉昆等人闻说前面吊死了人,急忙赶到前面探视,发现是神机营的一个士兵。 他如何被吊死在这棵古槐上?每个逃亡的人脑里升起一个问号。 尹福和李瑞东也火急火燎地赶到前面。 慈禧闻说后吩咐两宫的轿车放下轿帘,生怕吓着皇后嫔妃。 尹福端详着那具死尸,见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勐地想起那首藏头诗中“日亡一人”的诗头。莫非刺客真的是每日杀死一人?他惴惴不安地想着。人困马乏,惶于逃遁,生怕洋兵追上来,各营管带谁还有心思清点兵丁人数,一定是昨夜刺客拖走了一个兵丁,勒死在这里示威。慈禧命令将那兵丁尸首转移,队伍急急赶路。 北国初秋的气候,瞬息万变,正是人马到达南口的关口,大雨瓢泼,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卷了过来。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划破了灰暗的天空。 “啊!”第一辆轿车传出尖叫。 “是谁在叫?”慈禧严厉地问。 “是大阿哥。”隆裕战战兢兢回答。 “快让他住嘴,胆小鬼!以后能成什么气候!”慈禧的眉头皱了一皱。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雨过天晴,太阳竟从浓重的云朵堆里露出头,显出一道新鲜美丽的彩虹。多变的云,转眼化做层层叠叠的鱼鳞片,闪着金红镶边,罩得满坡满冈像开遍了野玫瑰一般。山道两旁一丛丛一片片的野花,也喜悦得昂起头,散发出芳香。山石、竹枝、苍松、翠柏都像水洗过的,一条小溪充满着雨水和泥泞,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慈禧叫瑾妃掀起车轿帘,透一透车厢的郁闷。她举目远眺,看到苍翠的山峰,一片苍翠的松柏,直入云霄,其间有红墙、黄屋、翠瓦、白云。 “那是什么地方?简直是风水宝地。”慈禧忘记了身上的疲倦,兴致勃勃地说。 “亲爸爸,那是明十三陵,那山叫天寿山。”光绪无精打采地回答。 瑾妃问:“哪一座陵是崇祯皇帝的?” 慈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瑾妃自知失言,脸红了半边,她怎么单单在逃难之时谈及那个倒霉的皇帝呢。 光绪若有所思地说:“西南角上那一座小的,他最凄凉,死了倒钻进了田贵妃的墓穴。” 慈禧听了,脸上白得像一张纸。 隆裕见势不妙,慌忙说:“咱们一人出一个联挨个对,如果谁对不出,罚他下地走一段。” 慈禧听了,道:“这倒是个解闷的好主意,我先出一个,素筠先对。”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缪供奉。 “炒豆捻开,抛下一双金龟甲。”慈禧兴致勃勃地说。 缪素筠想了想,对道:“甜瓜切破,分成两片玉玻璃。” 光绪见缪供奉沉醉在喜悦中,说道:“你还要出个对子呢。” 缪素筠眨巴眨巴眼睛,说:“七男一女同桌凳,何仙姑怎不害羞。皇上,你对吧。” 光绪瘦削的额头顿出一条刀刻的皱纹,淡淡对道:“两宫一佛共车厢,圣明主理当躬思。” 慈禧听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嗔怒道:“皇上,你对的这下联成何体统?你好好诌出一联,要不然,将你赶下车去!” 光绪听了,喃喃道:“这下联不是挺对仗吗?” 瑾妃在一旁劝道:“皇上,你就正正经经地对一个联子吧。” 光绪小声地说:“三宫六院多关姬,万岁爷龙体欠安。” 慈禧恶狠狠地说:“驴唇不对马嘴!”转过脸去了。 瑾妃用纤纤玉指捅了捅光绪:“你还得出一个联子呢!” 光绪道:“小篮也是篮,大篮也是篮,小篮放到大篮里,两篮共一篮。” 瑾妃对道:“秀才也是才,棺材也是材,秀才放到棺材里,两材并一材。” 慈禧嘟囔道:“你们不能换一个喜气的联子?” 瑾妃赶紧又说出一联:“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粉,八分九分十倍娇。” 隆裕长吁了一口气,道:“好长。”她仰望着车顶想了想,说:“十九月,八成圆,七个进士六个还,五更四鼓三声响,二乔大乔一人占。” 众人发出哄然大笑,瑾妃笑得伸不直腰。缪素筠掩着口笑,清凉鼻涕流了出来。光绪只是苦笑,眉宇间透出几分凄楚。慈禧只有一丝笑纹,瞬息即收。 隆裕望了望慈禧,说:“该我出联了。雪积观音,日出飘然归南海。” 慈禧笑了笑,对道:“云成罗汉,风吹漫步到西天。”说罢,怡然自得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慈禧看到太监副总管崔玉贵短衣襟,小打扮,一身毛蓝裤褂,腰里结一根绳子,汗毛巾挎在腰上,辫子盘起来,用手巾由后往前一兜,脚底下一双掌子鞋,真像是三十多岁的一条车轴汉子。她不禁感到好笑,目前她已将内宫护卫的重责交给他,他也十分露脸儿,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几个侍卫不离慈禧的轿车周围。 崔玉贵的后面是太监总管李莲英,这两天有些蔫头耷脑的,他原来是同情义和拳的,义和拳失败了,他像斗败了的公鸡。这些日子,他的脸拉得越来越长了,厚嘴唇也越撅越高,两只胡椒眼也不那么灵活了,肉眼泡子像肿了似的向下垂着。他戴着一顶老农式的大糙帽,宽宽的圆边,把糙帽的两边系上两条带子,往下巴底下一勒,让两边帽檐搭拉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他穿着一身蓝布旧衣服,真像跟车伺候人的老僕头。 --------------- 西遁风云录6(2) --------------- 慈禧不愿看到他们这副寒酸相,于是又把目光落在车厢内。眼前的皇后穿着褐色竹布上衣,毛蓝色的裤子,脚穿一双青布鞋,裤腿向前挽着,更显得人高马大。瑾妃一身浅灰色的裤褂,头上蒙一条蓝手巾,裤裆向下嘟噜着,显得拙笨。缪素筠一身蓝布装束,头上顶一条白肚毛巾。 慈禧看了,也感觉着不舒服,于是眯fèng着眼睛,不去看她们。她平生从来没有穿过布衣服,如今穿起来如同披了一件牛皮,浑身到处刺痒,脖子底下,两腋周围长了小痱子,不搔就奇痒,一搔就痛得钻心。 车里奇热,像蒸笼一般,歪脖太阳几乎把人晒干瘪了;下过雨的地经太阳一晒,热气反扑上来,夹带着牲口身上的腥膻味,熏得人非常噁心,车帷子,褥垫子到处都烫人。这时候,虫子也多了起来,可能是骡马身上有汗腥味,它们围着骡马转,一团团,哼哼唧唧,赶也赶不走,就在迎面随着车飞。用手一拍,它们的肚子像烂杏一样,一摊脓水出来,使人起鸡皮疙瘩。路越走越陡,东西两边的群山挤压过来,活像兇勐的野兽,从两边在追逐着一个猎物,终于头碰头地冲撞在一起了。慈禧如同钻进了葫芦里,闷得像干沟里的鱼向着天,嘴一吸一合地喘着…… 这时,瑾妃坐立不安起来,身子蠕动着,眼睛淌下泪来。 “怎么回事?”慈禧问。 “我……我要解溲……”瑾妃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这一路上女人上厕所成了一个难题,未进山前还能见到一些人家,可是也不知是什么年代兴的,说女人借厕所用会给本家带来晦气,必须进门喝口凉水,压一压邪气,出门送一个红包,散一散晦气。昨日车马走到温泉时,来到一个大户人家,女人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死说活说,好不容易,户主才答应了,并搬来一缸凉水。瑾妃口干舌燥,多喝了一瓢凉水,有点闹肚子了。 车马到贯市时,骆驼行后面倒有个茅厕,没法子下脚,蛆全长了尾巴,又肥又白。瑾妃上厕所时苍蝇顺着脸爬,黏黏的,赶都赶不散,落到身上有十几只。瑾妃又急又怕,险些扑倒在地上。 这时,隆裕犯难地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瑾小主怎么办呢?” 慈禧掀起轿帘,望了望外面,又看了看瑾妃:“你真的坚持不了了?” 瑾妃咬着牙,点了点头。 慈禧果断地说:“就在路边,人围起来!” 光绪让车夫停车,瑾妃、太后、隆裕等鱼贯而下,太后的侍女荣子、娟子,还有几位格格也下了车,她们在路边围成一个人墙,瑾妃先钻了进去,一忽儿,太后、皇后、格格们轮流着进去方便…… 尹福从队伍之尾路过轿车时,正听见慈禧的两个贴身侍女的对话。 荣子小声地嘆了口气:“唉,也真难为老佛爷了,用野麻的叶子代替了手纸,在宫里手纸是那样精细……” “可不是……”娟子细声细气地说,“我就加工过这种手纸。先领了细软的白绵纸,把一大张分开裁好,再轻轻地喷上一点水,喷得比雾还细。我们经常比赛,同时含上一口水,同时喷出,看谁的力气足,喷得时间长,雾星又匀又细。俗话说,拙裁fèng,巧熨斗,这也是一种技巧。把纸喷得发cháo发蔫以后,再用铜熨斗轻轻走过,随后再裁成长条,垫上湿布,用热熨,在纸上一来一往就行了。” 第7页 “整个宫里都没有厕所,解大溲用便盆盛炭灰,完了用灰盖好;解小溲用便盆,倒在恭桶里,每天由小太监刷洗干净,所以无论春夏秋冬,宫里绝没有臭气味……” 尹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想:怪不得在宫里寻不到厕所,有一次他教光绪皇帝武术时,忽然要解小溲。转来转去,找不到厕所,最后只得找一个宫墙角解了。 那两个小宫女又说下去。 荣子赞嘆着说:“老佛爷用的官房真是一件国宝呢!檀香木刻的,外边刻着一条大壁虎,这条大壁虎真漂亮,四只爪子狠狠抓着地,这就是官房底座的四条腿:身上隐隐的鳞,好像都张起来了;肚子鼓鼓地憋足了气,活像一个扁平的大葫芦,这正好做官房的肚子;尾巴紧紧地捲起来,尾梢折回来和尾柄相交形成一个‘8’字形,成了官房的后把手,壁虎头翘起来,向后微仰着,紧贴在官房肚子上,下巴颏稍稍凸出,和后边的尾巴正好平行,手的虎口正好可以托住,作为前面的把手;壁虎头往后扭着,两眼向上注视着骑在背上的人,嘴张开一条fèng,fèng内恰好可以叼着手纸;两只眼睛镶着两块红宝石,闪亮闪亮的。官房的口是椭圆形的,盖的正中卧着一条螭虎,作为提手……” 娟子贊道:“这真是一件宝物了!” 荣子又兴高采烈地说下去:“大壁虎的肚里是香木的细末,蓬松着,便物下坠后,立即滚入香木末里,被香木末包起来,根本看不见脏东西,当然更不会有臭味了……” 尹福听到这里,才知道所谓官房就是便盆,他想起看侠义小说《儿女英雄传》中有这么一段令人费解的情节:“在一个客栈里,何玉凤救了安公子后,呆头呆脑的安公子,拿起一个盆来就洗手。何玉凤这时就嚷着说:‘唷!他怎么在我的官房里头洗手哇!’” 原来这官房就是便盆! “……老佛爷在宫里解溲时,由我们把油布铺在地上,有两尺见方,我不知有多少次看着老佛爷骑在上面,用手纸逗着大壁虎玩。” --------------- 西遁风云录6(3) --------------- “真有意思,我是负责太后膳食和洗浴的,还没见过这情景……” 这时,队伍前头一阵骚动,传来阵阵女子的痛哭声,那声音悽厉、悲怆…… --------------- 西遁风云录7(1) --------------- 尹福驱马来到前面,正见有个披头散髮的少女跪在正中道上,她身穿一身素白衣服,披麻戴孝,两条纤细的胳膊上挂满了黑箍,头上插满了白纸花,苍白的脸,憔悴的双眼,美丽的颊上挂满了泪珠,一串串,一簇簇…… 她活像是从坟墓中跑出来的幽灵。 连尹福都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莲英闻讯驱马赶来,他对着那女人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而哭?” 少女吼道:“你难道不知道全国人都死了吗?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已经走入坟墓,我为何不哭?” 李莲英阴险地一笑:“你简直是一个狂女!” 少女双手扬起来,大声道:“我不是猖狂,说的句句是实话,我们堂堂一个东方大国,歷史之悠久,文化之灿烂,举世罕有。盛唐时期,各国纷纷前来进贡,丝绸之路,车马不绝。可是自从你们后金人进了山海关,排斥汉人,尤其到了鸦片战争之后,国力大衰,白银外流,中华民族一蹶不振。明明是中国人发明的火药,却被西方人弄去做了炮弹枪弹,打破中国的海关炮台,堂而皇之地进了北京城。皇上日坐朝堂,形似木偶;太后垂帘听政,鸡犬升天。如今北京城里,男多半无完尸,女多数无贞操,你们却如丧家之犬,弃城西逃,你们为何不战死京都,以告天下?你们有何脸面去见天下父老!” “你住嘴!竟敢污辱圣上太后,来人,快把她拿下!”李莲英脸上气得成驴肝色,急忙吩咐兵丁将那女人拿下。 七八个兵丁扑上前去,左抓右揪,竟然摸不到那少女分毫。 尹福在一旁见了,知道这少女身怀绝技,非一般人家女子。 “尹教头,只有你出手了。”李莲英见兵丁们难以捕捉到那少女,只好请尹福出手。 尹福方才见那少女义正词严,一腔热血,早已被感动,如今见李莲英让他出手,心里不愿伤害这少女,但又不好推辞,只好站出来对那少女道:“你是何家女子?竟敢挡皇家圣驾,快快闪开!” 李莲英在一旁听了,叫道:“哪里只让她闪开,算便宜了她!你把她抓住,我们要吃她的肉,让她再出言不逊!” 尹福又朝前跨了几步。 那少女道:“原来你就是清宫大内武术教头、‘铁镯子’尹福,你若能追上我,算你有本事,也不枉你一世英名!”说罢,轻轻一跳,上了山冈。 尹福尚在犹豫。 李莲英催促道:“尹教头,快追啊,我还等着煮口条吃呢!” 尹福也想探探那少女的来歷,于是纵身一跳,追了上去。 那少女轻功卓绝,左一跳,右一跳,似飞兔狂奔。一忽儿消失在山腰里,一忽儿又出现在糙丛里。 尹福追了一程,总与她有二十多尺的距离。尹福见已离关沟峡谷,不敢恋追,刚要返回,只听有“嘻嘻”笑声,抬头一望,那少女正骑在前面一颗银杏树干上盪鞦韆呢。 尹福大喝一声:“你这贼丫头,看你往哪里逃!”纵身一跳,正掉进—个陷阱内,抬头一看,洞口只有两尺来宽,往上足有二十尺之高,四壁平滑,空无一物,他自知中计,叫苦不迭。 洞口露出那少女的笑脸,她格格笑着说:“再过若干年,你就成一堆骨头了,而我呢,就要去吃光绪皇帝的肉了,哈,哈!”尹福听了,又羞又怒,无可奈何。 自从尹福追赶那少女后,皇家行列又往前移动走了一程,但见山高林密,苍苍莽莽,峰峦巅连,横开列嶂,直插云天。两旁巨石嵯峨,奇松怪柏。山路更加迤逦,骑马的人也都下了马,举步艰难,队伍慢如蜗牛。 这时,从山坳中突奔一彪人马,约有数十之众,个个蒙面,风驰电掣般唿啸而至。 慈禧见形势紧急,命令兵丁、护卫奋勇上前截杀,又吩咐李莲英、崔玉贵等人护住几辆轿车速行。 “鼻子李”李瑞东正为尹福担忧,勐见来了大批匪盗,急忙抽出阴阳子午锥,迎了上去,奋力抗击贼盗,李莲英、崔玉贵等人拼命护住几辆轿车,没命朝前狂奔。轿车内,光绪脸如土色,隆裕与瑾妃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只有慈禧还显得沉稳,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慌,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闭目养神。 几辆轿车急赶了一程,离后面的厮杀声愈来愈远了。这时,又从两旁树上跳下十几个蒙面大汉,直奔轿车而来。李莲英不会武艺,吓得趴在路边一块巨石之后,“扑哧扑哧”放屁。崔玉贵还会一些武艺,挥动一柄宝刀上前迎战。 匪盗中为首的一个黑大汉虬髯环眼,一脸络腮鬍子,壮如铁塔,如凶神恶煞,他带着一柄青龙偃月刀,将几个护卫拦腰噼倒。 这时,斜刺里冲出秋太监,手捏流星锤,朝那黑大汉掼来;几个匪盗上前围住秋太监,秋太监毫不示弱,流星锤使得如同一柄龙伞,有几个匪徒当场毙命。 轿车内,慈禧问光绪:“尹教头何在?” 光绪丧头丧脑地回答:“追一个女贼人去了。” 慈禧嘆了一口气,眼睛里滚出晶莹的泪珠。 鞦韆鹤力敌黑大汉和众匪徒,渐渐显得气力不支。他朝第二辆轿车大声喊道:“皇上,还不快逃!” 几个匪徒闻言,朝第二辆轿车扑来。 崔玉贵在一旁瞧得真切,慌忙撇下与他酣战的一个匪徒,前来护卫慈禧、光绪等人。 --------------- 西遁风云录7(2) --------------- 慈禧见大势已去,慢慢从腰上解下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白绫,对隆裕、瑾妃道:“为了列祖列宗的颜面,为了咱们的身子不受到玷污,咱们互相成全一下吧……”说着,老泪纵横。 隆裕一见,哭得如泪人一般。 瑾妃夺过白绫,先套到自己脖子上,泪如泉涌。 光绪看到这般情景,发疯一般跳下了车,大声对匪徒们喝道:“住手!要杀要砍,随便!” 黑大汉瞧见光绪,脸乐得开了花,他躲过流星锤,几步跳到光绪面前,用胳膊捲起他,飞也似窜到密林里。一棵树前拴着一匹黑鬃马,黑大汉将光绪推上马背,然后飞跃上去,大喝一声:“上熘子!挑回头线!”一瞬间消失在深山老林之中。 光绪被黑大汉裹持着,浑身不能动弹,耳边只听唿唿风响。黑大汉一手抓着马缰绳,一手揉搡着光绪说:“嘿嘿,真龙天子叫俺抓住了,俺要千古留名了!你知道俺叫什么吗?俺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旋风!” 光绪被燕山大盗黑旋风带到十几里外的一个山洞里。这山涧曲折蜿蜒,一个土匪出来牵着他的手进入洞内。越往里走,路越难走,光线也越来越暗。行约百余米,忽见洞口豁然开朗,阳光灿烂,原来出了山洞。这是一个平坦的地面,四周群山重叠,古松蓊郁,流泉溅雪,静谧幽深,特别是在这炎炎之夏,山壁上还挂着一串串冰柱子,真是绝迹。 又往前走了二百多米,又出现一个更加恢弘的悬空洞府,洞顶大书“洞天福地”四个笔走龙蛇大字。两旁有一石镌对联,左联是: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右联是:花落花开,花开花落,夏夏秋秋,暑暑寒寒,严冬过后始逢春。 这是一个“t”字形山洞,里面凿有门窗。洞内俨然一座庙宇,大殿正中塑着阎罗像,两旁彩绘着六曹判官、无常鬼吏和变幻多端的小鬼,还塑着油锅、木驴、刀山、火海等阴森可怖的刑具。东西两厢门口,有四根盘龙石柱,上雕着恶鬼凶鹰,怪吼奇龙,下立四只石狼。 黑旋风推光绪来到里面,只见洞顶吊着十盏人骨猪油宫灯,照耀如同白昼,在用人骨制作的三只座椅上铺着斑斓虎皮。洞的中央还挂着一串骷髅…… 光绪有些恍惚,这难道是阴间地府吗?简直是地狱世界。 这时旁边一扇门开了,一个少女笑盈盈走了进来,“爹爹,辛苦啦!到底把这皇孙子抓来了!” 第8页 “哈哈,多亏了你这阎王爷的小鬼丫头,把那尹老头引开了。”黑旋风得意地亮出又黄又糟的牙。 原来这少女就是方才拦道的白衣女子。她又换了一身打扮,穿的是紫碎花宝蓝底衫子,下着燕尾青裙子,头上倒梳云髻,挽了个坠马妆,插了一枝翠花。鸭蛋脸上擦了薄薄一层粉,两只大眼睛水灵灵,泪痕一扫而光。 黑旋风喝道:“弟兄们,为庆贺山寨兴旺,擒了真龙天子,咱们摆酒接风!” 不知从何处一下子窜出数十名匪徒,蜂拥进洞,将前厅一熘八仙桌子挤满。 黑旋风道:“今日咱们喝个痛快,弟兄们,把桌子搬到外面去。” 一伙匪徒将这些八仙桌搬到洞外平地上,又端来美酒佳肴。 黑旋风将光绪倒吊在一棵松树上,对那少女道:“岚松,看你的了。” 那唤作岚松的少女冷笑着来到光绪面前,一抬脚,扇了光绪左右两个耳光。 光绪脸憋得通红,问道:“你们与我有什么仇?” 黑旋风听了,将碗里的酒泼了光绪一脸,呵呵笑道:“我倒要瞧瞧是你这个真皇上厉害,还是我这个土皇上厉害!” 岚松咬牙切齿地说:“你老祖雍正皇帝闹文字狱,杀了我祖上全家,只有我父亲一人逃了出来。以后,我父亲也被你们杀了,我那时才八岁,孤苦伶仃一个人,从沧州沿路讨饭经过这里,被黑爹爹收留……” 光绪嘟囔道:“真是饥寒起盗心。” “你还嘴硬!”岚松一个飞脚,踢得光绪嘴角淌血。 黑旋风拿起一柄大刀,晃悠悠来到光绪面前,说:“皇帝老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光绪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心爱的妃子珍妃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要说呢,昨日珍妃死于井水,今日他死于刀下。皆是命中注定,当了皇帝如此窝囊、委屈,还不如一死了之。 这时,黑旋风举起那雪亮的大刀,可是没等他的手臂放下,刀却“丁当”一声落在石头上。原来他的右手腕着了一粒飞蝗石。 --------------- 西遁风云录8(1) --------------- “不好,蹿跳子了!弟兄们,赶快抄傢伙!”黑旋风一声怪啸,伸左手去披刀,左手腕又挨了一颗飞蝗石。他不敢再拿刀,慌忙闪到八仙桌底下。 众匪徒说一声不好,酒已醒了一半,纷纷抄起器械。 黑旋风瞧见旁边树上有一个妙龄女子,从一个枝儿跃到另一个枝儿,迅捷之极,那女子风度典雅,体态婀娜,穿一身纤衣服,头戴红巾,像一条红带子飘来盪去。正是她投的飞蝗石。 那女子灵巧地一跃,从岩上跳下来,直奔光绪皇帝。还没挨近光绪,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风火轮,将光绪的吊绳击断,那红衣少女眼疾手快,顺势扯住光绪皇帝。 光绪皇帝此时正目眩,不自觉地斜倚在那少女肩上。 黑旋风率领众匪徒围住了那红衣少女,岚松手握一双虎头钩,尖声问道:“你是哪个熘子的?”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你们还不认识姑奶奶吗?我就是江湖人称‘玉面菩萨’的于莺晓!” 众人—听“于莺晓”这三个字,吓得后退几步。因为都知道于莺晓的观音瓶相当厉害,这瓶内有她祖传秘方“迷魂汤”,只要一启瓶口,那迷魂香气贯出,人一闻到香气,功力强的人立即扑倒,功力弱的人一命呜唿。由于于莺晓含有解药,因此她本人不会被迷惑。 岚松问:“你素隐恆山,为何来到这里?” 于莺晓道:“我听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光绪仓皇西逃,因而日夜兼程,赶来劫持。” 黑旋风躲到一块巨石后问:“你与皇上有什么仇?” 于莺晓凤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我家与大清有不共戴天之仇!” 岚松道:“既是殊路同归,咱们就一起处决这个皇帝老儿。” 于莺晓冷冷地说:“你们是山野糙寇,哪能与我同伍?再说哪能这样便宜了这皇帝老儿!” 黑旋风见她来者不善,试探着问她:“你想怎么办?” “我要带他到恆山,在祖先墓前一刀刀活剐了他!”于莺晓一字一顿地说,眼中似冒出火来。 黑旋风道:“可是你别忘记,这皇帝老儿落入我们的手里,这里不是山西恆山,而是燕山。” 于莺晓“嘿嘿”笑道:“你想怎么办?” 岚松已偷偷绕到于莺晓身后,想点她的穴位。没成想,于莺晓一招“鹞子翻身”,稳稳立于一块巨石之上。 黑旋风大叫:“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泼妇,看你厉害,还是我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厉害!”说着,他抄起一个匪徒递给他的那柄青龙偃月刀,朝于莺晓拦腰噼来。 于莺晓自知抱着光绪不能拼杀,于是把他放在一边,抽出背上青萍宝剑,力战黑旋风。 战了十几个回合,岚松见黑旋风一直处于下风,抖擞精神,也挺起一双虎头钩,来战于莺晓。 于莺晓瞥了一眼光绪,见他卧在糙丛里昏迷不醒,于是全神贯注来战黑旋风父女俩,那些匪徒在旁边吶喊助威,一时杀声大震。 战了几十个回合,于莺晓有些性急,生怕拖延下去会招来其他大盗,于是乘乱摸出怀里的观音瓶,用手指抠开瓶塞,一股浓香冲出,淡淡散开…… 黑旋风只顾死战,慢慢地闻到一种从未闻过的烈香,勐觉头晕目眩,瘫软于地。 岚松精灵,见到于莺晓将左手伸到怀内,自知不妙,来不及招唿,一招“白鹤穿林”,往后跳出七八步远,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喝彩的那些匪徒正在兴头上,忽闻阵阵香气,横躺竖卧,倒了一大片。 于莺晓见已得逞,脸上簇起一团光彩,她顾不上探查,往巨石后去寻光绪帝,可是翻遍了附近的怪石奇糙,哪里还有光绪的影子。 于莺晓十分恼火,手持青萍剑又回到洞府前,只见黑旋风和众匪徒仍然蜷伏于地,只是不见了那少女。于莺晓心里憋气,望着黑旋风那副狰狞的嘴脸,怒火中烧,持剑将黑旋风双目戳瞎。 却说尹福正在陷阱内唉声嘆气,忽然听到附近有呻吟之声,心里陡地一惊,急忙往四外摸索。 “什么人?”尹福壮着胆子大喝道,随之摸出判官笔。 “唉哟,是我……”声音来自陷阱内一隅。 “你是什么人?”尹福抬高了嗓门。 “我还问你是什么人呢!”那声音嘶哑,像公鸭叫。 “你怎么躲在这里?”尹福爬了过去,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我是吃饱了撑的,躲在这里干吗?我是掉进来的。”那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 尹福道:“我是清宫护卫教头尹福,保驾太后、皇上西逃,没想到中了女贼的jian计,落到这个陷阱内。” “唉哟,那咱们真是冤家路窄了,我是江南有名的‘钻天飞鼠’乔老爷……”那人战战兢兢地说。 原来是天下有名的神偷手乔摘星,他的偷技天下闻名,无与伦比,可谓空前绝后。他曾夸口偷北京云居寺的佛舍利,五日后便捏出一颗亮晶晶的舍利;他夸口偷老佛爷的头髮,几天后神不知鬼不晓地夹来一根髮丝;他夸口盗杨贵妃的腰带,数日后捧来一根精緻的玉带;他还曾戏嚯地自诩要盗北京名ji赛金花的大红肚兜,又如愿以偿…… 他想偷什么就偷什么,仿佛世界上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他没有武艺,但偷技和轻功却是上乘。他偷了五十二年,还没有露过破绽,沟沟坎坎虽多,却没栽过跟头。 --------------- 西遁风云录8(2) --------------- 他自称是济公转世,不管人们信与不信,他经常出没于杭州灵隐寺。 如今他乘“庚子之乱”,又在打慈禧、光绪的主意,他贪婪地盯上了光绪手中那个神秘的小盒子。 这是一个不解之谜。 尹福早就知道有一个神偷手乔老爷,茶肆酒楼关于他的传闻甚多,但却没有亲眼目睹过,想不到今生今世二人在这里“坐井观天”。 “原来你就是乔老爷,听说你连骨头都是软软的。”尹福说着伸手去摸乔摘星。 “唉,还摸什么,恐怕是臀部骨折了。”乔老爷躲闪着。 “你是怎么进来的?”尹福问。 “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我只顾着跟踪皇家队伍,没想到掉到这个黑窟窿里,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这是自投罗网。如今,没想到又来了你这个殉葬的。”乔摘星嘻嘻笑着。他是个乐天派,好像从来不知道“愁”字。 尹福道:“谁给谁殉葬还不知道呢。” “没听说还有先来后‘盗’的。”乔摘星打趣地说。 尹福费力站了起来,他使足气力往上一蹿,可是还差四五尺才能摸到洞口之沿。 乔摘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缓缓倚壁站了起来。“你只要驮着我往上一跳,我就能扒到井沿,我先爬上去,再设法救你,那咱们两个就都可得救了。” 尹福吐吐舌头,道:“你想得倒美,你为什么不先驮我上去?” 乔摘星支支吾吾道:“谁不知道你功力强,要不然你怎么做了清宫大内高手的武术教头,而我,屁股又骨折了……” “没听说屁股骨折的……”阳光透进穴口,尹福看到了他那一张瘦瘦的老鼠脸,两只滴熘熘的小眼睛,满脸是皱纹疙瘩,伸出几根老鼠须。他衣衫骯脏,散出汗的酸臭气。 “好,我先驮你上去。”尹福说着蹲下身,让乔摘星骑在他的脖子上。 “坐好了吗?”尹福问。 “万无一失。”乔摘星回答。 尹福勐地往上一跳,乔摘星趁势抓住了陷阱的两沿,一纵身,猴子般跃到地面。 尹福在下面大声叫道:“乔老爷,快找个树杈子拉我上去!” 井口露出乔摘星那张老鼠脸儿,两眼眯成一条fèng,他嘻嘻笑着说:“老尹头,地狱再会了,您老就蹲在这里变成一摊骨头吧。” 尹福听了又气又急,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上去,乔摘星脸儿早没了。 一忽儿,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井口,穴内漆黑一团。 第9页 尹福的心收紧了。 一忽儿,远处传来一阵阵唤声:“尹教头,尹教头……” 这声音随着风忽远忽近,尹福听出是“鼻子李”李瑞东的声音,不禁喜出望外。他站了起来,使劲应道:“我——在——这——呢——” 可是那声音越飘越远,声音在山谷中迴荡着…… 尹福气恼地骂道:“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本来我能活八十多岁,如今看来只能活六十岁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尹福听到上面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唿哧唿哧”的喘气声。一忽儿,有人似乎坐在井口上的大石头上喘气。 尹福叫道:“上面是哪位好汉,能否救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是悄无声息,连喘气声也消失了。 尹福又叫道:“我已活了六十岁,死了不足惜,可是却能误许多大事。” 还是悄无声息,只有落叶簌簌地发抖。 尹福的心像从山崖落下峡谷,一点点下沉…… 莫非遇到了野兽,熊瞎子、野猪还是恶狼? 他绝望地软坐在冰凉的地上,地上湿漉漉的。 一忽儿,他看到巨石被搬开,伸进一只长长的臂,那手上攥着—根粗树干,足有七八尺长,落到地面。 那只长臂又不见了。 “好汉快留姓名!”尹福大声叫道,兴奋地站了起来。 悄无声息,穴口是明朗的天空,诱人的白云。 尹福将树干倚着石壁,将双足蹬在树干上端,一纵身,成功了!他跃出了穴口,落到地面。在这阴阳境的交界,他终于来到了阳界。 --------------- 西遁风云录9(1) --------------- 尹福望望四周,只有苍峦,树林,崎岖小径,哪里有一个人影。 这是什么人?救了我,为什么隐遁?尹福顾不上多想,奔入崎岖小径,去追皇家行列。 行了一程,尹福见一个山坡上有两个年轻后生正在对弈。 尹福见那红脸后生每吃白脸后生一个子儿,就将拳头大的石棋子掐在三只手指上,只稍一用力,棋子就碾成粉末。而白脸后生每吃对方一个子儿,就将石棋子撂在一旁,用中指一弹,石棋子即裂成数半,然后放入嘴中,“嘎巴”几声,吞下肚里。他俩下着棋,那石块、石粉却堆了一地。 尹福寻思,在这荒郊野外寂无人烟的崎岖小径,竟有两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专心对弈,而且功力非凡,必有来歷,不可轻视。 尹福只顾去追皇家行列,又跑了一程,没提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立于地面。 一个矮矮的傢伙笑眯眯站了起来,他憨声憨气地叫了一声:“师父,原来是你。” 尹福定睛一瞧,此人又粗又矮,衣背上几个破孔露出一团团紫色的肉体,腰间挂着一个大褡裢,沉甸甸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红红的脸蛋露出很圆的笑窝,活像个弥勒佛。原来是他的弟子马贵。 马贵是直隶涞水人,由于家里是开木料厂的,人称“木马”,十八岁时便拜尹福为师,如今也在肃王府当护卫。他的螃蟹画得有名,江湖上又称他“螃蟹马”。 尹福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问道:“你又喝酒了?” 马贵呵呵笑着,抹了抹嘴:“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哪里有不喝酒的道理?” “喝酒要误事的。”尹福一本正经地说。 “可我喝酒却办成了—件大事。”说着朝树丛中喊道:“皇上,出来吧。” 光绪战兢兢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浑身是土,狼狈不堪。 “怎么?”尹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贵神灵活现地说:“形意门郭云深和车毅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天下许多好汉都想去瞧瞧,这次比武都是因为郭云深的师父李洛能生前说的一句话。李老先生说,郭云深的武功不如车毅斋。郭云深听了不服,定于最近到车毅斋家中比武,这不是一件快活事吗?我也想去瞧瞧热闹。路过这里,酒瘾又犯了,寻来寻去,寻到燕山大盗黑旋风的老巢,美美地喝了一顿,没想到正撞上黑旋风劫持光绪皇上。我想:师父护圣驾西去,丢了皇上,一定非常着急。于是我悄悄埋伏在树上,我正要救皇上,没想到来了一个小妞把皇上救了……” 尹福问道:“皇上又遇到救命恩人了?” “哪里,那小姐口口声声要劫皇上去恆山,说要把他千刀万剐祭祖,真是一难未消,一灾又起,我乘小姐与众匪混战之时,把皇上抢了出来,没想到走到这儿碰上了师父……”马贵得意地说着,唾沫星子乱溅,“幸亏遇上了师父,皇上已迷了路。” 尹福道:“马贵,你也跟着护驾吧,肃王府的几个护卫也在队伍里。” “我才不去呢,这些王爷腐朽得连骨头都烂了!洋人大兵压境,他们望风而逃。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我正在涞水老家,参加了家乡的义和团,一听说北京的义和团打败了,弟兄们也都散伙了,唉——” 马贵想了想,对光绪说:“慈禧太后专权,国家艰难;皇上受挟,无力回天。何不趁此机会,返回京都。慈禧远遁,何不趁此机会,使权柄完璧归赵。” 光绪凄楚地说:“我原也不想离京,可又一想,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兵权操在荣禄、袁世凯等人手中,我只不过是个光棍皇帝。” 马贵说:“皇上索性与各国公使联络,在他们的支持下行使皇权。” 光绪摇摇头:“我乃是中国皇帝,岂能依靠洋人自立?” 马贵听了,无言以对。他想了想,又说:“干脆追上慈禧车杖,杀了这女人,皇帝在此,谁敢不服?” 光绪嘆了口气,说:“侠士差矣。自古忠孝为本,我如何行不忠不孝之事?再说国难当头,深宫又起内讧,只能对洋人有利。况且兵权操在太后手中,我若使人杀了太后,弄不好全国大乱,洋人乘机瓜分我国,四分五裂,我倒要背上千古罪人的枷锁了。再则车杖中后党势力强大,有李莲英、崔玉贵、鞦韆鹤一班jian人,也不好下手……” 尹福道:“马贵,皇上深思远虑,可能考虑得更远……” 马贵长嘆—声,缓缓道:“那就听万岁爷的吧,我告辞了,来日北京相见。”说着拜揖而别。 尹福也不强留,他深知这个比他小十三岁的弟子的性格。 尹福带着光绪沿着绝谷峻壁的崎岖小迳往前追皇家行列。走了一程,只见前面有七八十具兵丁的尸身。光绪一见这情景,唬得挪不开步了,尹福见了也觉纳闷,他也顾不上许多,索性背起光绪,趟着狼藉的尸首,大步朝前赶去。 尹福背着光绪正走间,勐听有人大喝:“站住!”尹福定睛一看,两旁路上跃出大批兵丁,为首的一个风流倜傥,文文雅雅,背后出现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岑”字。 尹福见是大清的兵丁,喝道:“皇上在此,还不快拜!” 为首的那个官员一听,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光绪一番,“扑通”一声滚下马来,拜伏在地,连连叩头道:“甘肃藩司岑春煊在此迎候圣驾!” --------------- 西遁风云录9(2) --------------- 光绪一听岑春煊到了,立刻滑下来,问道:“你如何到此?” 岑春煊回答:“臣岑春煊正在张家口防务,以抵抗沙俄军队入侵,听说圣驾西幸,恐途中发生不测,特地率兵勤王。” “你带了多少兵马来?”光绪又问。 “步兵三营,每营四百多人;骑兵三旗,每旗约二百人。” “都到齐了?” “正在由昌平至怀来县之间的路上,一面堵击乱匪,一面赶来护驾。” “可曾带足饷银?” “由甘肃动身时,陶大人只发给饷银五万两。” 光绪顿了一顿,又问:“你们见到老佛爷了吗?” 岑春煊回答:“太后等人正在前面岔道一座庙里歇息,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圣上。” 岑春煊扶光绪上了他的战马,又让兵士牵了两匹马来,自己翻身上马,又示意让尹福骑上另外一匹马。 远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乱枪声。光绪吓得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岑春煊用手指着响枪的方向:“那是四乡里窜来的一股土匪,方才他们突袭了我带来的军队……” 一座破庙里,火光微弱,慈禧愁眉苦脸地喝着一碗小米稀饭,瑾妃扯着湿乎乎的被子在烤火,隆裕望着黑粗瓷碗发怔。 李莲英蹲在一旁铺着门板,不敢言语。 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崔玉贵像个小孩子,连蹦带跳地蹿进来,拍着手叫道:“皇上找到了!身上没掉一根毛。” 慈禧听了,苦笑道:“掉什么毛?如果掉毛,还不成了猴子了?” 隆裕手中的黑粗瓷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一堆碎块块。 “好,碎碎(岁岁)平安!”李莲英的一双鹰眼烁烁生光。 瑾妃的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一忽儿不能自持,斜倚在地上。自从珍妃死后,光绪待她格外殷勤,可能是把她当成了珍妃的替身。 光绪强打精神出现在庙门口,慈禧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 七月二十三日(西历八月十七日),天色阴晦。两宫在一早离开了明永乐驻军处——岔道,又朝直隶怀来县逃去。 马玉昆带着神机营、虎神营的兵丁在前面开路,李莲英、崔玉贵、刚毅、庆王、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泽公、定公等人随护在两宫车驾的前后左右,跬步不离,驱马而行,岑春煊得意洋洋地率领着一千多兵丁断后,尹福和李瑞东驱马在岑春煊之前缓行。 “鼻子李”李瑞东听尹福讲形意拳名家郭云深和车毅斋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心里痒痒的。他知道这两位武林高手相斗,必是惊心动魄的精彩。而且天下高手云集太谷,内中肯定有不少旧友亲朋。李瑞东生性爱瞧热闹,好交朋友;他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家中常有不少食客,素有“小孟尝”之称。 第10页 李瑞东笑着说:“尹爷,如果路上方便,咱们跟皇上告假,也到太谷瞧瞧热闹去。” 尹福白他一眼:“你这一辈子热闹还没瞧够吗?护卫皇上要紧,这是大事。皇上、太后要是不在了,全国还不知要乱到什么地步,洋人该看咱们的热闹了,咱们脑袋搬家了还不知怎么搬的!” 李瑞东道:“这个郭云深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是直隶深县东安庄村人,后移居马家庄,师承李洛能,在武林中素有‘崩拳大师不倒翁’之称。” 尹福嘆道:“你可知道郭云深偷拳一事?神拳李洛能从山西太谷返回家乡直隶深县豆王庄,设场授徒。当时郭云深慕名向李先生求教,但李先生说郭云深性格激烈,好与人比试,不喜欢郭云深的性格,不肯收他为徒。但是郭云深心诚志坚,便在李家当零杂工,旁视崩拳一式,偷练了三年。李洛能见他学拳志坚,便收他为弟子。云深自得李师亲授之后,艰辛备尝,行走坐卧无不用功。在李师待客会友时,众徒皆可偷闲,只有云深恭谨侍奉不离左右。当李师长谈时,云深便站定形意桩功立于身后聆听。李师出外访友骑着大青驴前行,云深便打着崩拳在后紧趋。星移斗转,李洛能到了晚年见云深出类拔萃,便将形意拳诀要领秘传给他。” 尹福见李瑞东听得入神,又接着说:“郭云深虽然身材矮小,但体格健壮,精力超人。光绪十一年,他曾因捕盗有功,被深县县令钱锡采引为上宾。以后,盗匪为了復仇,派了一个武功出众的刺客挟刀刺郭,但反被他夺刀所杀。按照条例,本应判处云深重刑,但钱县令爱他才华,判作误伤人命,投进牢狱。在牢狱里,郭云深仍然苦练崩拳,因戴着脚镣,只能进一步,跟半步,于是云深为了随地而练之便,将李师所传的跨步崩拳,改为半步崩拳。白日,云深在牢狱练崩拳,到了晚上则被钱县令偷偷放出来,让他教钱县令的儿子钱砚堂拳术。这样过了三年,正逢光绪帝婚典,大赦天下,云深才获自由。此时,他的半步崩拳绝技已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李瑞东嘆道:“他真是一位奇人,听说他从直隶深县往东、南、西、北打,从未遇到对手,有‘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之美称。” 尹福听了不悦,双眼望着苍翠的山峦。 这时,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管带驰马狂奔而过,径直冲向第二辆皇家轿车。 --------------- 西遁风云录10(1) --------------- 尹福、李瑞东一见,慌忙举手发镖,那管带将身子一缩,把两腿夹在马肚上,躲过飞镖,冲到第二辆皇家轿车。 “有刺客!”李莲英一声大叫,护卫、兵丁纷纷拢来。 那管带骑的马已到车前,扬手一刀,刺进车内。 “唉哟!”但听声声惨叫,皇家行列已乱成一团。 尹福、李瑞东已策马赶到那管带马前,那管带死死拽着马肚子,用两只脚轮番击打马屁股,奔马飞驰而去。 尹福和李瑞东的坐骑经过连日劳顿,已疲惫不堪,哪里有那匹马快,两人只有眼睁睁望着刺客向西逃去,一忽儿,便隐没山冈之后。 “糟糕,可能是皇上遇刺了!”李瑞东担忧地叫着,随尹福驱马奔向那第二辆轿车。 众人围定的第二辆轿车的轿帘一掀,有个鲜花般的姑娘笑盈盈走了下来。她出奇的漂亮,白皙的鸭蛋脸上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能托着四五根木桿;穿着淡青色的绸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缎鞋。 尹福认得这个女人,她是庆亲王的女儿四格格。 这时,光绪、慈禧、隆裕、瑾妃、缪素筠从第三辆轿车上走了下来。 光绪的眼睛像死羊一样,呆呆的。 慈禧阴险地笑着说:“到底是算不过老娘的手段。” 隆裕献殷勤地说:“还是亲爸爸福大命大造化大。” 尹福明白,原来慈禧使了调包记,换乘了第三辆轿车。 四格格笑盈盈地从第二辆轿车上拖下一个糙人,那糙人的穿着与光绪一样,胸前中了深深的一刀。 慈禧走到四格格的身边,笑着拉着她的手说:“怎么,你没有事吧?” 四格格嫣然一笑:“我会缩骨法呗……” 皇家行列又开始蠕动在通往直隶怀来县的路上,天,阴沉着脸,人们气短懒言,连蝉儿也不愿叫唤。 路上,李瑞东悄悄问尹福:“你说庆亲王的那个四丫头美不美?” “谁看了谁爱,一掐一汪水,谁说不美呢?”尹福戏嚯地瞥了李瑞东一眼,“怎么,教头惦记上了?” “去你的!谁跟你开这个玩笑,我在想,如果说太后因为珍妃年轻貌美,留在北京城里一旦被洋人污辱,丢了皇家的颜面,那么庆亲王的这个丫头比珍妃更年轻,出名的漂亮,如同金枝玉叶一般,为什么太后拼着性命带她外逃呢?为什么就不能带着珍妃外逃呢?” 尹福压低了声音:“我敢说,太后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外逃前,心慌意乱,匆匆忙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宫里的后妃,论聪明才智,有政治头脑的,哪个也比不上珍妃,将来宠擅六宫,绝对无疑,只是与太后政见不合。老太后恐怕留下珍妃,终成祸患,必须置珍妃于死地,不然将来树叶落在树底下,后悔也就来不及了。我与珍妃曾谈过几次,发现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好惹的,也就是老太后压抑她,她若得志,恐怕要赶上武则天的。” 李瑞东望了望光绪坐的第三辆轿车,嘆息道:“唉,做了三十年的皇帝,连自己惟一知心的女人都庇护不了,死了爱妃连问都不敢问一声,也真让人可怜了。过去唐朝诗人李商隐曾经讥讽唐明皇说:‘可怜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唐明皇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到后来被迫在马嵬坡让杨贵妃自缢身亡,还不如莫愁嫁到卢家能够白头偕老。听说当年珍妃刚到皇上身边时,备受恩宠,也曾经发出过这样的痴问:‘皇上这样地对待我,不怕别人猜忌我吗?’皇上当时很自负地说:‘我是皇上,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尹福接过来说:“皇上太单纯软弱,他整日待在宫里,什么也不知道。他把一切都估计得那么简单,戊戌变法时也是一样,对政局不甚清楚,后来被袁世凯骗了,才恍然大悟。可怜只落得在这逃亡的路上用纸画个大乌龟,写上袁世凯的名字,粘在墙上,以筷子当箭,she上几箭,然后取下来剪碎了,以泄心中怨愤。” 李瑞东道:“我也见过这情景。” 尹福又说:“可怜珍妃在冷宫里忍辱等了三年,无非是‘但愿天家千万岁,此身何必恨长门’,谁想到刚刚二十五岁,青春妙龄,就被推入深井一命呜唿了。可怜,可嘆!” 李瑞东望着四周,枯黄的山冈,像一条死龙一样横卧在前面,天色阴沉,看不到一块晴空。苍穹好像不是被云层遮蔽着,而是蒙着一层半明半暗的烟雾。遍体如焚的大地之上,连那些丛树都消失了阴影。 李瑞东忽然问尹福:“尹爷,你说方才的刺客是什么人?” 尹福低头不语。 李瑞东说:“会不会是袁世凯派来的?” 尹福道:“也有可能,袁世凯在关键时刻出卖了皇上和维新党人,他深知皇上对他恨之入骨,一旦太后死在皇上前头,皇上能饶得了袁世凯吗?袁世凯也会派刺客来。” 李瑞东道:“荣禄会不会派刺客来呢?” 尹福道:“荣禄与皇上不共戴天,当然也会派刺客来。荣禄是靠着能言会道,见风使舵爬上来的。他是正白旗人,瓜尔佳氏;他在同治年间花巨款买了个候补道员衔,不久入神机营当翼长,以后当上副都统。光绪四年任工部尚书,后因纳贿被罢官。他依靠恭亲王奕和李莲英当上步军统领,会办军务。他把妻子弄到宫中,成为太后的红人,故此对宫中的事了如指掌,不久爬上兵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宝座。他深知太后与光绪的政见不一,便死心塌地站在太后一边,反对维新变法,后又在镇压戊戌变法中立下大功,成为后党的中坚人物,兵权在握,不可一世。他对皇上当然深恶痛绝,一旦太后驾崩,皇上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 西遁风云录10(2) --------------- 李瑞东道:“这么说,那刺客也可能是荣禄派来的了。” 尹福将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缓缓说道:“目前袁世凯在山东当巡抚,镇压义和拳众,荣禄作为北京与皇家行列通风报信的信使,他奉太后之命,肩负与洋人议和的使命,来来往往,他若派刺客行刺皇上,岂不是更便利吗?” 李瑞东听了,咂巴咂巴嘴:“这么说,这一路上真是山高水深,林密云叠了,不可轻视。” 尹福沉吟半晌道:“可是据我推测,方才那刺客既不是袁世凯派来的,也不是荣禄派来的……” “那么是谁派来的呢?”李瑞东性急地问。 “很可能就是那个臂圣张策!”尹福回答。 “你有什么根据?” “方才我们聊天猜谜时,提到张策的名字,那刺客恰恰经过我们身边听到了,他为什么如此惊慌,拍马沖向第二辆轿车……”尹福似在回答李瑞东的提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尹福继续说道:“我虽然与张策没有什么来往,但观他身形很像是通臂门的架势。” 李瑞东迷迷惑惑地问:“那他为什么对皇上如此仇恨呢?” 尹福道:“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皇上弃城逃跑,哪个武术家不火,可又有哪个武术家知道其中的委曲,不是皇上弃城而逃,而是身不由己啊!” 这时,李莲英驱马走了过来:“尹爷、李爷,你们聊什么这么热乎?” 尹福顺水推舟地说:“我们在聊香河武术家张策。” “好,那就给我讲讲张策的轶事,让咱也开开眼。” 尹福道:“张策经常救济穷人,据说有一年冬天,徒弟们见张策只穿一件破旧的棉袄,便纷纷买来皮袄孝敬老师,前后共买了十三件皮袄。可是到过年的时候,徒弟们到张策家里拜年,看到老师仍然穿那件破棉袄,一问才知道,张策把那十三件皮袄都送给了村里的穷人。” 第11页 李莲英不以为然地说:“这都是聊斋,北京人说是侃大山,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底下哪里有这号人,再换一个武打的故事。” 尹福又说:“张策对徒弟要求很严,他教导徒弟要以容、忍、让为怀,轻易不出手伤人,要保存人家的面子。他在家乡教拳时,香河城北岗子村有一个姓李的拳师,人称李三爷;那李三爷善于刀术,常与张策较量刀术,每次都以张策的失败而告终。这种较量长达三年之久,最后张策在出北京前,把李三爷叫到一个僻静处再较量刀术,一出手便把李三爷拨出数丈之外。李三爷十分纳闷,回家后苦思了一昼夜,不得其解。第二天再去见张策,张策已在头一天到北京去了。李三爷勐然省悟,张策原来是让我三分,保全我的面子啊!” 李莲英嘆道:“这真是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尹爷,再给咱说一段,挺过瘾。” “张策的功夫深不可测,常一发劲,一动气,就可以把人甩到老远。他教人练武十分严格,每次只教一个小把式,让你自己去揣摩,练习。有一次,张策与弟子康国良一起回张策家,张策让康国良骑驴子回家,自己步行。等康国良骑着毛驴跑过二十里地回到张策家中,张策早就安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了。还有一次,张策正在看书,康国良趴到桌上,偷偷看师父看的是什么书。张策手一抬,康国良就被弹到屋顶上,头撞了一个大包……” 李莲英正听得入神,忽见尹福不说了,催促道,“尹爷,你再说一段长的。” “有一年张策闲居在家,京东八县的武友常来拜访,论武盘道。也有几个不知深浅的人到张策门前叫阵过招,想压倒张策。这年三九天,武清县的武把子王老道来到张策门前,跳着脚叫阵,要与张策比个高低。张策好言相劝,自愿认输,可是王老道不依不饶,非得过招不可。张策只得一抱拳,王老道二话没说,迈着八字步随他进了屋。张策撂下门帘,拉过一把椅子,递到王老道跟前,说:‘请坐。’王老道一扶椅子,轻飘飘的,再一看,原来这椅子是秫秸秆插的架子,窗户纸煳的面,不要说坐就是屁股沾一下也得散了架。这王老道也非等闲之辈,暗暗运起气功,慢慢坐在这把纸煳的椅子上,嘿,椅子没趴架。王老道冷笑一声,说:‘张策,就这一把椅子,您坐哪儿呀?’张策上前拉起王老道,说:‘是啊,一把椅子咋坐两人呀!我看,谁也甭坐了。’说着,脚尖轻轻往上一抬,只见那把椅子拔地飞起,箭头似的扎进顶棚,无影无踪了。张策又拿来两把木椅,让王老道坐下,说:‘您远道而来,先喝碗水暖和暖和。’说着,从火炉上提起滚滚翻开的大铁壶,倒了一碗滚开的水,递给王老道。王老道接过开水碗,先运气,后张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王老道一抹嘴,递过空碗说:‘再来一碗。’张策壶不离手,赶忙又斟上一碗,王老道一扬脖子,又灌了下去。第二碗下肚,王老道脑门上挂满了黄豆粒子似的汗珠,出气也不匀净了。张策端着壶,又要倒第三碗,王老道连连作揖,说什么也不让倒了。张策也不强让,举起开水壶,壶嘴对人嘴,‘咕噜咕噜’,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壶开水喝进肚里。” 李莲英贊道:“真是条硬汉子,这肠啊肝啊肺啊的,还不给烫熟了!” *************** *真假慈禧第二部分 *************** 但听那红脸后生侃侃而谈道:“杨氏太极拳的始祖杨露禅是直隶广平府南关人,生于清嘉庆四年,死于同治十一年。他年轻时在城内西大街粮店当差,一日,有一个恶霸来到街邻太和堂药铺寻衅,而掌柜一举手,那个恶霸便跌至街心,杨露禅看了惊奇不已,便向掌柜请教,掌柜告诉他是在河南陈家沟所学的太极拳。 --------------- 西遁风云录11(1) --------------- 李瑞东在一旁插嘴道:“人家会气功,怕什么!” 尹福又说下去:“张策一声不响,摘下墙上挂着的破棉袄,穿在身上,扣紧疙瘩襻,还直嚷嚷天冷,围在火炉旁烤火。再一瞧王老道,热火烧心,浑身冒虚汗,脱下皮袄当蒲扇,唿唿地扇着。张策烤了一阵,见王老道还没降下温来,便站起来说:‘走,我给您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张策拉王老道出了屋,拐进西厢房,一挑门帘,王老道觉得凉飕飕的,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间冰房子,墙上挂着冰凌子,地上铺着冰块。张策对王老道一作揖:‘就躺在这冰上凉快凉快吧。’王老道暗暗运气,裹紧皮袄,侧着身子躺在冰块上。再一看张策,甩掉棉袄,脱下棉裤,光着身子躺在冰块上。一会儿的工夫,张策的身边就冒起热气,冰块眼瞅着融化,他的身子慢慢下沉。只听张策在冰里说:‘真痛快,真痛快!我看您也脱光了痛快痛快吧。’王老道这时已冻得腮帮子都麻木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穿着衣服都快冻挺了,我算服您了!’” 李莲英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吐了吐舌头说:“我听着听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行,我得遛遛马,活动活动,不然,一会儿要感冒了。”说着仰着脖子连打了几个喷嚏,驱马往前去了。 李瑞东擦了擦脸,生气地说:“喷了我一脸羊粪沫。” 尹福道:“瑞东,我再说一个张策略施千斤坠的故事。张策的故事越传越远,有几个青年武把式听说了不服气,几个人一起来找张策。走进张策的院里,几个人见到一个人,身穿土黄布肥腿裤子和补丁摞补丁的上衣,腰扎褪了色的布褡裢,双手背在后面,手指耍弄着一根铁桿铜头的大菸袋,在院子里闲熘达。一个年轻人问:‘你可知道这里住着东方大侠?’那人回答:‘我就是,东方大侠是误传,我叫张策。’张策的徒弟韩占鰲等人听到有人进院子了,蜂拥而出,韩占鰲把随身带来的一把椅子放在张策身后,张策也不客气,坐下了。那几个青年表示要见识一下张策的功夫。张策说:‘我也没有什么真功夫,你们一齐上来如果拉得动我,就算我输了。’那几个青年刷地上前,有拽张策胳膊的,有拉张策腿的,可是张策纹丝不动。几个青年累得气喘吁吁,只得罢了手。只听张策对徒弟韩占鰲说:‘占鳖,拿一双鞋来!’几个青年低头一看,张策的两只鞋底粉碎,脚下的砖也成了粉末,四只椅子腿,陷入砖里竟有一指多深。被张策的千斤坠镇服了的几个年轻武把式回去一说,越传越广,这天傍晚,又有几个僧人来找张策,要看看张策的功夫。张策没办法,只得叫徒弟们找来十几根丈余长的白蜡杆,桿头沾上白粉,发给每个僧人一根。然后说:‘我赤手空拳在屋里,吹灭所有的灯,你们在屋外从窗门内往屋里进杆,起止由我徒弟韩占鰲发号,看你们能给我打成啥样!’几个僧人来到屋外,分别守住几个门窗。张策站在屋子中央,韩占鰲吹灭最后一盏灯后,一步窜出,同时喊了一声:‘开始!’十几根白蜡杆飞舞,‘噼啪’作响,一阵勐攻。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韩占鰲喊一声停,众人进屋点了灯,竟没有发现张策。几个人正在纳闷,张策在头顶叫道:‘我在这儿呢!’众人抬头一看,原来张策纵身腾空抠破顶棚纸,两手攥住了秫秸秆,施展轻功,身子弯成弓形,脚尖也反钩着秫秸秆,背贴顶棚面,躲过了云集进攻的蜡杆。此时,张策像猫一样轻落下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几个圈。众人一瞧,他身上一个白点也没有。” 李瑞东道:“平时听说过张策的逸闻轶事,可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踪迹遍及齐鲁关外,总在这北方圈子边缘上行侠仗义,只恨无缘相见。” 尹福笑道:“你这小孟尝如果要有这样的食客就好了。” 李瑞东道:“如果这几番真是张策前来行刺,恐怕只有不打不成交了。” 尹福道:“如果真是张策到了,我倒要以国家大利大义来说服他。” 李瑞东陷入沉思:“未必能奏效……”他想,有的人一旦入了路子,要想改变绝非易事。 尹福见李瑞东心事重重,转换话题说:“你听,这里多安静,比起北京城来真是静多了。” 李瑞东笑着说:“北京城里的叫卖声甭提多迷人,那成千上万个胡同里,从早到晚,叫卖声不绝于耳。清早最先出现的是卖菜的人,他们一条扁担,两副箩筐,箩筐上边的各种青菜洗得干干净净,再洒上一些水,显得新鲜诱人。他们把挑子一放,右手扶耳,开始吆喝:‘茄子来黄瓜呃——,夹扁豆,还有点辣青椒呃——’到了上午,卖冰棍的人又出现在胡同里,他们背着一个白方木箱子,把冰棍裹在棉被里,边走边吆喝:‘冰棍——败火,败火的冰棍嘞——拉稀别找我……’” 尹福笑道:“哪里有吆喝‘拉稀别找我’的,还不把要买冰棍的人都吓跑了。” 李瑞东憨憨地笑着:“那后来一句是我加的,我是实打实地吆喝。” “没听说这么做生意的。” 李瑞东又眉飞色舞地说下去:“临近吃午饭的时候,卖驴肉的人又开始吆喝:‘驴肉——肥,肥——驴肉。’” 尹福听着,涎水流了下来,他喃喃自语:“要是有块驴肉就美了,几天没沾荤的了。” --------------- 西遁风云录11(2) --------------- “你是不是又惦记上这几匹马了,想吃马肉了?” 尹福苦苦地笑着:“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李瑞东接着说:“午觉过后,口干舌燥之时,在胡同口或大槐树底下摆摊设点的人又吆喝了:‘冰激凌来雪花酪,好吃多给拉拉公道!’唱到此时,他会忽然指着围观者说:‘叫你尝来你就尝,桂花白糖就往里边扬!叫你喝来你就喝,白糖桂花就往里边搁!’临近吃晚饭之时,卖猪头肉的人便会出现,他们背着一个大圆木箱,一手扶着木箱,一手扶着耳朵,扬起头来高叫一声:‘呃,——猪头肉嘞——’一到晚上,卖萝蔔的人单臂背着一个圆箩筐,绿白相间的萝蔔洗好放在筐里,筐边上插着一把长刀。他们吆喝道:‘萝蔔来赛过梨呃,辣了换吶——’夜深人静以后,慢慢走来的是卖硬面饽饽的人,他们背着箩筐,提着马灯,不紧不慢地吆喝:‘硬面儿——饽饽!硬面儿——饽饽!’” 第12页 尹福咂巴咂巴嘴道:“不要说来个硬面饽饽,就是现在来块窝头片也解馋呀!” 李瑞东道:“算了,算了,不吆喝了,一吆喝,你就想真的!” 尹福扯过李瑞东的脖领子,说:“你瞧你,脖领子都被口水浸透了,还说我呢!” 李瑞东低头一瞧,可不是,脖领子湿湿的,淹着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涎水顺着腮帮子淌下来的。 “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呀,乐得这么开心?”一阵风过,岑春煊骑着马晃悠悠走了来。 尹福和李瑞东不喜欢这个人,岑春煊的发迹,确是官场中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故事。他的出身不过是一个举人,后来竟官至总督,名闻遐迩,虽没有什么才学,但有其所能。他能喝酒,酒量惊人,他能侃,高谈阔论,固无关大雅,但使满座春风。他能诗,虽没有太白之才,却歌风吟月十分拿手。他在光绪十八年由广西西林原籍迁到北京,世袭光禄寺少卿,次年转任太僕寺少卿职位。他一得空便逛南北班子,一有钱就嫖烟花佳人。对于女人,评头品足,论腰议臀,他有独到卓见。他是风月场中的文武全才,逛窑子,捧戏子,串格格,他算是老前辈了。以后,岑春煊又当上甘肃藩司,发兵勤王,他火急火燎带兵赶到昌平,亲自为太后护驾,他大概属于那种有机遇的人,也属于那种能够抓住机遇的人。 尹福和李瑞东搪塞了岑春煊一阵儿,岑春煊见没有什么趣味,只得独自驱马前去。 李瑞东忽地想起一事,问尹福:“尹爷,方才我讲到郭云深的故事,你为何闷闷不乐?” 尹福缓缓道:“你说郭云深往北打,打遍天下无敌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云深当年从深县出发,一路往北打,一直打到北京,连打了我的两个师弟,为的是引出我师父董海川,想与我师父较量。可是我师父一直没有找他,郭云深当时在客店里可沉不住气了,他几次到肃王府找我师父,门房都说他出去了。郭云深知道我师父是有意迴避他,心想:一定要找到我师父,只要打败我师父,就是把全中国最有名望的武术家打败了,那么他就可以当之无愧地自称所向无敌了。这天晚上,郭云深正在客店里读书,忽听屋外竹门帘被‘啪啪啪’敲了三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一看四周无人,不禁心生疑惑。回到屋里,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董海川回拜’五个秀丽小字,墨汁未干,墨香犹在。郭云深不由得暗自慨嘆道:‘真是奇人,我只是出屋这工夫,董海川就从窗外跳进来,写了这几个字,又跳窗而出,我竟连他的人影也没能看到,这是多么神奇的功力,真是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啊!董海川不与我亲自交手,使我十余年的南征北战,没有败绩,从而保住我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美誉,他真是位武圣人啊!’郭云深想到这里,激动地来到院内,跪拜在地上:‘董先生,您的心思,我郭云深领了!’” 李瑞东听了,赞嘆道:“董先师真是一位道德高尚、修养精深的武术大师啊!” 第三辆轿车内,岑春煊正与慈禧、隆裕、瑾妃等人聊得热闹,光绪心事重重地拿着那个小盒子出神。 瑾妃道:“岑先生,你再吟一首宫里养蝈蝈的诗。” 岑春煊晃着脑袋想了想,吟道:“锦褥深处似春温,怀里金铃响得匀。争说曾逢西母笑,朝来跪进洗头盆。” 隆裕道:“吟个宫里煮咖啡。” 岑春煊色迷迷望着皇后,吟道:“龙团凤饼斗芳菲,底事春荣进御稀。才罢经筵纾宿食,机炉小火煮咖啡。” 慈禧笑道:“一说起咖啡,我就口渴了,你吟个大戏台吧。” 岑春煊见太后高兴,有点得意忘形,又吟道:“烟火神奇切未排,日长用此慰慈怀。宫中百色惊妖露,宜有红莲圣母来。” 缪素筠道:“老佛爷让岑先生吟大戏台,是不是又想看戏了?” 岑春煊手舞足蹈道:“你们瞧,我演《白蛇传》中的许仙像不像?” 慈禧正色道:“岑春煊,这里净是女人,你别手舞足蹈的,你演许仙,我叫法海把你压在雷峰塔下,看你还思春不?” 岑春煊连声说:“不敢,不敢!” 缪素筠道:“你再吟一首抖空竹吧。” 岑春煊吟道:“上元值宴玉熙宫,歌舞朝朝乐事同。妃子自矜身手好,亲来阶下抖空竹。” --------------- 西遁风云录11(3) --------------- “来一首放风筝。”瑾妃道。 “花朝才过又清明,天际游丝漾午晴。惆怅翠华临别苑,玉阶独立数风筝。” “来一首养金鱼。”隆裕提议道。 “金鱼池畔水淙淙,选就头鱼贮碧缸。准备内宫供进御,春来掉尾自成双。” “吟一首养鹦鹉。”瑾妃道。 “宣武坊前雀市停,嬉春无事阅禽经。翻嫌鹦鹉能饶舌,乞取金钱买百灵。” “再来一首养蟋蟀。”瑾妃又道。 “宣窑厂盒戗金红,方翅梅花选配工。每值御门归殿晚,便邀女伴斗秋虫。” “来一首福海龙舟吧,别老是养什么了。”慈禧眯fèng着眼,似是在打盹儿。 岑春煊清了清喉咙:“画船箫鼓岸歌声,竞渡波间作队形。夹岸旌旗红照水,衣香人影不分明。” “你这小子还真是才思敏捷,一肚子鬼学问。”慈禧满意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岑春煊的脑门。 岑春煊有些受宠若惊,不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承蒙老佛爷夸奖!” 慈禧勐地想起一事,掀开轿帘,朝外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策马而来,应道:“喳!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尹福来。” “喳!” --------------- 西遁风云录12(1) --------------- 尹福听说慈禧找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驱马来到第三辆轿车前。 慈禧探出头来,对尹福说:“前面一站就是直隶怀来县,你先去打探消息,瞧瞧有什么破绽没有?” 尹福领命与李瑞东作别,骑了那匹枣红马,朝怀来县城驰来。 傍晚时分,他驰马进了怀来县城,只见城里冷冷清清,红巾、黄布扔得遍地皆是。街上许多客店早早关了门,行人极少。 尹福不便先到县衙门去找县令,他想寻个客店住下先打探一下虚实。 天无绝人之路,尹福看见十字路口东北有家客店开着门,一股股包子的肉香传出来。他将马拴到那家客店的门前树下,走了进去。 “客官,您在这儿住吧,里面屋暖炕热。”店主是个跛子,约有四十多岁,满脸笑容。 尹福点点头,随他来到后面。 “那匹马是您的吗?”店主问。 “是。”尹福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这几间破旧不堪的客房。 “我给您牵进来,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到晚上,街上少不了有饥民、土匪,巴不得弄匹马宰了吃马肉呢!”店主说着去了门口,牵了尹福的马穿过庭院来到后面,把马拴在拴马桩上。 尹福随店主进了一个房间,一截土炕,有一条脏乎乎的被子,此外空空如也。 “唉,人都走光了,东西也抢光了,前一阵闹了义和团、红灯照,杀富济贫,闹得挺热闹,连县太爷吴永大人也热情款待他们。义和团进了北京城,红火了一阵子,被洋人打败了,逃的逃,散的散,从北京败下来的官军见到扎黄头巾、红头巾的人就杀。人人都说,洋人就要打到这里来了,哪一个还敢在这里,我是没法子,家里年过古稀的老母,人以孝为先呀,我这腿脚又不好使唤,反正枪子打在脑袋上落下碗大的疤儿,我活到这个分儿上,也算值了,什么阵势也见过,什么事也干过,也就这样了。” “县令还在吗?” “在,吴大人是个好心肠,他非但没走,他的亲戚也投到他这里来了,一大家人都挤在衙门里,听人说,如果洋人打到这里,他们要集体自尽呢!自尽!我才不干这傻事,我他妈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一双,我自尽了,那才窝囊呢!”店主说着走了出去,一忽儿,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进来。 “吃吧,客官,这点面还是偷偷埋在地窖里的。猪都杀光了,是驴肉馅的,没有肉,只好把我家的叫驴杀了,省得那些饿疯了的兵抢走。” 这时,前面有人招唿:“店里有人吗?” “有人,人还没死绝呢!”店主应着,出了屋子。 进来一个身穿红衣红裤,身披红色斗篷的女人,她的脸也围着红巾,只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 “唉,什么年头了,你还裹着红巾,洋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红灯照,还不一枪崩了你?官兵看见了还不一刀挑了你?”店主一瘸一拐地帮她牵过马,埋怨道。 那女人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不怕洋人,官兵更不怕!”她的笑声凄凉阴森,尹福知道她来者不善。 店主把她领进西厢一个房间,尹福凑过去听。只听见店主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用红巾掩着脸,也不怕长痱子?” “我怕见人……”那女人笑得更响了。 尹福抽身回屋,这时又听前面有人唤道:“店家,我要住宿。” 尹福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趴到窗前往外看。只见店主引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傢伙走进后院,那傢伙一身腌臜,满脸灰尘。尹福一见,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正是飞鼠神偷乔摘星。 原来他也到了这里。 店主将他引进与尹福相邻的一间客房。 尹福想:我不能打糙惊蛇,要伺机而动。 晚上,尹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稳。 那个红衣女子来歷不明,行动蹊跷…… 这乔老爷一路跟踪到此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尹福愈想愈不对头,于是下了炕,悄悄熘了出来。他来到乔摘星门前,听了听,毫无动静,顺着窗户一瞧,炕上无人,乔摘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又来到那红衣女子房前,往里一瞧,那红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尹福更觉事有跷蹊,转身正要回屋,忽见南厢客房隐隐有烛光,他摸了过去,从窗外往里一瞧,只见有两个年轻后生正在叙话。那两人正是路上所见的那两个对弈的年轻人,一个是红脸后生,一个是白脸后生。 第13页 但听那红脸后生侃侃而谈道:“杨氏太极拳的始祖杨露禅是直隶广平府南关人,生于清嘉庆四年,死于同治十一年。他年轻时在城内西大街粮店当差,一日,有一个恶霸来到街邻太和堂药铺寻衅,而掌柜一举手,那个恶霸便跌至街心,杨露禅看了惊奇不已,便向掌柜请教,掌柜告诉他是在河南陈家沟所学的太极拳。于是,杨露禅来到河南陈家沟,可是陈家沟有个规矩,太极拳只传陈家直系子孙,不传外人。杨露禅只得装哑在陈长兴家当长工偷拳,三年后被陈家发觉,陈长兴为之感动,便正式收他为徒。杨露禅学艺期满,便回原籍授拳。他将所学陈氏拳架,不断革新,定型为杨氏太极拳。当时北京西城有个富豪姓张,因庄宅如城,人称小府张宅。张某爱武,家有镖师三十余人。他听说杨露禅的绝技,便托好友武禄青前往直隶广平府聘请杨露禅。杨大师到北京后,张某见他瘦小如柴,身不及五尺高,面目忠厚,身穿布衣,觉得他不够理想,于是待他十分冷淡。张某对他说:‘常闻武哥谈及先生盛名,不知太极拳能打人吗?’杨露禅回答说:‘有三种人不易打,铜铸的、铁打的、木做的,此外都可以打。’于是张某命令能力举五百斤的教头刘某与杨露禅比武。刘某来势兇勐,拳头唿唿生风,杨露禅以右手引其落空,以左手轻轻一拍,刘某便跌出三丈之外。张某见此情景,拍手笑道:‘先生真乃神技也!’于是待先生为上宾,留先生在家授拳。咸丰五年,杨大师到旗营充当武术教习,收了万春、凌山、吴全佑三个弟子。同治五年,他又应聘到端王载漪府教拳……” --------------- 西遁风云录12(2) --------------- 白脸汉子问道:“就是如今的端王吗?” 红脸汉子点点头:“正是,载漪是醇亲王奕琮的次子,自幼好武,在统领神机营时显示了才干,受到太后重视,想把他培养成掌握兵权的心腹贵族。由于载漪之父奕琮仍然健在,一个王府又不能同时册封两个王爵,适值瑞怀亲王之子瑞敏郡王奕志死后没有后代,太后便降旨让载漪过继给瑞敏郡王为子,晋封为端郡王。太后在写旨时把瑞字误写成端字,只好将错就错,瑞郡王成了端郡王。” 白脸汉子呵呵笑道:“这个端郡王就要到了。” 尹福一听,吃了一惊。 --------------- 西遁风云录13 --------------- 只听那白脸汉子又说道:“慈禧那老贼和光绪小儿也快到了。” 红脸汉子劝道:“此乃是非之地,不要说出真机。” 白脸汉子不以为然地说:“不碍事,这个小小客店难道还有皇党的人……” 红脸汉子道:“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好。我知道杨露禅有三子,长子杨风侯早亡,次子杨班侯性刚而躁,好与人斗,数折强梁,技艺尤精,当时有一人号称‘万斤力’,自言曾打七省擂台,未遇敌手,能以双手搓石成粉。他要与杨班侯在西四牌楼比武。万斤力身材魁梧,一望便知力大无穷,而杨班侯颀长瘦削,状若无能。比武处有一巨大石碑,高一丈六,宽四尺,厚二尺。杨班侯如约来到比武处,二人对阵,万斤力先发功,举拳怒击;杨班侯闪过,拳中碑石,立刻粉碎,观者喝彩,以为杨班侯必败。等到万斤力再进一步,杨班侯一声大喝,举起双手向上一分,万斤力已摔出数丈之外。杨班侯在掌声中策马扬长而去。杨班侯善使白蜡杆,桿头所至,举重若轻。一日,村里失火,蔓延芦堆,乡人一时束手无策。杨班侯持杆招唿乡亲散开,自己一人挥桿挑芦,投掷入河,瞬息火灭。” 白脸汉子道:“杨班侯的弟弟杨健侯就是我们师父的师父。” 红脸汉子急忙用手掩他的嘴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恐招引祸患……” 白脸汉子脸一红,岔开道:“形意门大师李洛能是郭云深和车毅斋的师父,是形意拳第四代传人,师承山西祁县戴龙邦。李洛能大师自幼喜武,三十岁时在山西太谷、祁县一带经商,时闻祁县有个戴龙邦精于形意拳,便前去拜访。见面之后,戴龙邦见他尚有英武之气,便收他为徒。李洛能受教之后,专心致志,昼夜苦练,两年之久仅学连环拳。是年,戴龙邦之母八十寿辰,李洛能前往拜寿。祝寿宾客除亲友之外都是戴龙邦的弟子,拜寿之后在寿堂演练武术,各将所学演练一番,只有李洛能只练拳半趟。戴龙邦的母亲性喜拳术,对拳术道理及练法非常清楚,她见到这种情景,便问李洛能:‘为何只练半趟拳?’李洛能回答说:‘仅学至此。’当时戴母对戴龙邦说:‘此人学武已有两年,所教甚少,此人看来是忠诚朴实之人,应该用心教授。’戴龙邦本是孝子,受老母面谕,从此悉心教授李洛能。李洛能精心学习,至四十七岁,声誉大振,驰名武林。一年夏天,李洛能坐着板凳在院中乘凉,有个大汉暗行至他的背后,用拳勐击他的后背,不料刚一出手,他自己身体已被弹出丈外,跌倒于地,将几个花盆砸碎,腿部也被花盆所伤,大汉爬起来说:‘这次我可真服你了。’据传,一年中秋节前,李洛能身带重金在返家路上,遭到五人从背后突然袭击,李洛能同身旋转一圈,疾如旋风扫地,五人同时跌出丈外,所持单刀都脱手飞出,个个跌得鼻青脸肿。李洛能轻松地笑道:‘要用钱何必如此!再行不义之事,恐怕再跌倒就起不来了。’随手从袋内拿出一串铜钱扔于地上说:‘几位拿去喝酒吧!’说完,扬长而去。李洛能有一好友,对李暗暗不服,一次在室内与李洛能聊天,乘李不备,想用手捉住李先生后背,而后用力将李先生举起;不料刚一伸手,他自己的身子却腾空斜上而起,头颅触入纸煳的顶棚之内,尘落满脸,落下时仍两足直落于地,没有跌倒。这位好友从此心服口服。李洛能平时与人交手,从不见是何招法;出手击人,能使人凌空而起,旋转而跌,或飘然而去,远仆而倒,随心所欲。他练功时,能将身体悬贴于壁上多时,有如墙上挂画。李洛能的入室弟子有郭云深、车毅斋、张树德、宋世荣、刘奇兰等人。李洛能八十余岁,端坐椅上,一笑而逝。” 尹福在窗外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两人提起他的师弟程廷华和大刀王五均被八国联军杀害,脑子里“嗡”的一声,阵阵剧痛。 八国联军进了北京,他的许多好朋友不知性命如何,眼下知道被杀的就有程廷华和王五了,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格,格,格……”尹福正在悲痛时,勐听到房顶上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 西遁风云录14 --------------- 尹福抬头一看,只见有个青衣青裤的少女,背插一柄青萍剑,蹲在房顶,正掩口而笑。原来她揭去几片房瓦,也在偷听屋内红脸后生和白脸后生的对话。尹福听了足有一个时辰,竟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偷听的人,而且是一个少女。 尹福一招“白鹤沖天”,上了屋顶,那女子已不见踪影。尹福心内疑惑,只得又下房来,隐到窗前想继续听那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叙话。 尹福往里一瞧,只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屋内,夺过那酒瓶饮酒。 红脸汉子笑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跟我们抢酒喝?” 那女子“格格”笑道:“不要问我何处来,也不要问我到何处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红脸汉子被这女子笑得有些发毛,“刷”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三更半夜因何到此?” 女子随口吟道:“于氏有英风,莺啼土木雄。晓得古祠在,至今泪满盈。满目仓夷地,清兵末路穷。休提康干盛,命已归东陵。” 红脸汉子笑道:“可惜我们都不是有墨汁的人,而是满头高粱花子,一拍后嵴樑就吐大土鳖的庄稼汉,哪里懂得你这斯文诗!”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歌声,歌声愈飘愈近: 看无形之酒, 醉倒三尺青锋。 步履踉跄, 醉眼半闭半睁。 仿佛忘记了生死, 跌倒是饮, 爬起酩酊, 如泥大醉透豪雄。 有剑清啸如风, 谁见化为剑身的蛇灵…… 歌声初歇,门口已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黑而瘦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宽大的额头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皱纹。这是个肌肉发达的男子汉,身穿一件古铜色的袍子,鞋子满是皱摺,风度翩翩,飘飘欲仙。 屋内的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一见这人,不约而同叫道:“师父!” 那女子一见这塑像般的中年汉子,不禁脱口而出:“臂圣张策!” 话音未落,一股风袭来,屋内的烛忽地灭了,只听—阵细微之声。尹福探头再一看,屋内的四人不知去向。 原来那中年汉子就是“臂圣”张策。 张策果然来了。 那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分明是他的弟子。 他不愿见到自己,带着两个弟子离去了。 那女子是“玉面菩萨”于莺晓,她瞒得了那两个庄稼汉,却瞒不了尹福。 张策到了这里,于莺晓到了这里,乔摘星也到了这里……怀来城里杀机四伏,来者不善。 可这里是皇家行列通往西方的必经之路。 尹福退回到自己房间里,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到县衙门走一遭,然后再回去通风报信。 他熘出客店,来到街上。街上寂无一人,一片黑暗。他拐过几个街市,来到县衙门。大门紧闭,只有两只石狮子龇牙咧嘴,狰狞可怖。 尹福想去见县令吴永,但又不愿从正门进去,恐怕三更半夜惊动衙役,于是来到县衙后墙前,攀上墙头。他见这里是后院,便熘了下来。 这时,有个巡更的衙役提着个灯笼,倦倦地走来。 尹福悄悄来到衙役身后,抽出判官笔,抵住他的后腰说:“不要叫嚷,不然你就没命了。” 那衙役问:“您是洋毛子?” 尹福摇摇头。 “是义和团的神兵神将,刀枪不入……” 尹福又摇摇头。 “那是哪路的豪杰?或是哪个山头的大盗?” 尹福道:“别跟我猜谜了,我是皇帝身边的人,快带我去见县老爷。” 第14页 “我还以为您捅住我腰上的这玩意儿是洋枪呢!” “少啰唆,我有要事见县老爷。” 衙役带他穿过两个庭院,来到一个幽静的院落,竹影潇潇,树影婆娑,衙役敲着一扇朱门:“老爷,醒醒!醒醒,老爷!”一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动静。 “八成睡过去了。”衙役回过头朝尹福说道。 尹福轻轻推开门,听到一阵细微的唿吸声,他顺着这声音找去,来到一只大木箱前,掀开箱盖,只见有个人趴在里面。 --------------- 西遁风云录15(1) --------------- 尹福揪起那傢伙一瞧,正是飞鼠乔摘星! 乔摘星在黑暗中没有认出是尹福,还以为是衙役们到了,忙不迭地说:“……我……就是想……弄几件衣服穿,县老爷……不是我干的……” 尹福一听,以为县令吴永遭到暗算,忙问:“吴大人现在何处?” 乔摘星抖抖索索从柜里爬出来,脸上死灰一般。 “你说,县太爷在哪里?”尹福见乔摘星抖如乱麻,觉出形势不妙。 乔摘星用手指着里间:“我来这时,县太爷就遭了暗算,现在正躺在那里……” 尹福飞步来到里间,只见一个官人被绑在床上,人事不省。 尹福摸了摸他的脉,尚有气息,连忙为他松了绑。衙役找来一碗温水,灌入他的口中,边灌边叫:“吴大人,吴大人。” 吴永毫无动静。 尹福仔细探视一番,发现他身上多处穴位被人锁住,于是暗运气功,往他身上几处穴位拍打几下,解了他的穴位。吴永清醒过来,揉揉眼睛,问道:“你是何人?” 尹福道:“我是皇宫御前护卫尹福,随驾来到此处。” 吴永慌忙立了起来,叫道:“原来是圣驾到了,小人该死!” 尹福道:“圣驾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地,很快就到榆林堡,我是前来探听讯息的。” 吴永一听,松了一口气,嘆道:“乱世之秋啊!我听说圣驾离京西幸,只不知何时到这里,这几日彻夜不眠;昨晚正在床上冥思苦想,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以后便不省人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团纸交给尹福,尹福展开一看,原是一张字迹潦糙而又模煳的名单。 尹福问:“这是谁送来的?” 吴永回答:“昨日下午有个人骑着一匹快马送来的,穿的是太监衣服,他把这个交给门口的衙役,说是万分紧要的文牒,让马上呈给县官,然后便飞马走了。我接到这个一瞧,心想,既是文牒,就该有封有面呀,怎么能这样烂纸一团的?” 尹福听了,心内疑惑:临走前太后并没有说差人送什么文牒过来。为什么有人来绑了吴永,并点了他的穴位,这其中分明有诈,会不会有人冒充吴永前去迎接圣驾…… 想到这,尹福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立即对吴永道:“你随我赶快去榆林堡接驾,去晚了恐怕凶多吉少。” 吴永结结巴巴地说:“那……等我换了一身衣服……再去。” 尹福道:“来不及了,快找两匹马来……” 尹福随吴永出门来,才想起那个神偷乔摘星,不知他逃往何处去了。 怀来本是北路的要冲,平时设有两个驿站,四个军站,备有三百多匹驿马,器具人役,上下齐全。可是如今乱世,健壮的马匹早被乱兵游勇抢个一塌煳涂;粮秣被耗费得一干二净;驿夫衙役逃的逃,叛的叛,安分守己的只是一些不中用的庸人。幸好马厩里还有几匹老马,吴永和尹福骑了上去,朝榆林堡匆匆赶来。 晓色迷离,大地蒙矇眬眬。 小雨如烟如雾,似丝似带,笼罩着关外的山塞。四野荒凉冷僻,凄冷悲惨;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啼。 风嘶嘶,风吹寒气彻骨。 大道上,吴永和尹福骑着黑鬃秃尾的驿马,冒着烟雨,缓步蹒跚。吴永披了一件紫呢的外衣被雨淋得满身是水,沾在身上,滚滚的紫水直往下淌,淌得马身上红一块,紫一片。一阵阵狂风,不时吹打起那件紫呢外罩的衣角。吴永瑟瑟缩缩,几次困顿得要从马背上跌下来。 风愈刮愈勐,雨愈落愈大,尹福心内焦急,想催马疾进,可是那马却像娇惯了的,畏缩不前。尹福每唿出一口气,就成了雾团,瞬息就被风雨吹打消失了。那一团团稀雾越唿越急,他的心绪越来越紧张。 吴永此时可能是为了驱寒壮胆,高声吟道:“嗟乎!黄冠朝士,几人省说开元;白髮宫娥,何处更谈天宝……” 吴永正吟得起兴,忽见前面有一马轿,迤逦而来,赶车之人凶神恶煞,轿内隐隐有哭声。 马轿经过尹福、吴永坐骑前,只听车内有一女子高叫:“官人快来救我,我被这恶人抢了!”说罢哭声悽厉。 赶车人一听,用马鞭紧抽坐骑,飞快朝尹福身后驰去。 尹福有心救那车内女子,但急务在身,踟蹰不前。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哭声充满悲哀绝望,凄切动人。 吴永道:“此地已离榆林堡不远,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快去救那个妇人,然后再赶去榆林堡不迟。” 尹福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前面,只见大道上空无一人,榆林堡遥遥在望,于是道:“我去救那个妇人,你好自为之吧。”说着,拍马朝那辆马车追去。 谁知刚跑了几步,那马“扑”的一声躺下了,把尹福跌出一丈开外;尹福爬起来一看,只见马屁股上中了一支飞镖,流血不止。尹福又恼又急,快步朝那马车追去。 尹福追了一程,在一片废弃的玉米地里追上了那辆马车,赶车人恶狠狠地问:“你来干什么?” 尹福怒喝道:“你为什么抢别人家的妇人?” 赶车人回答:“她是我婆姨!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只听车里女子哭道:“谁是他的婆姨,昨夜他杀了我的爹爹,把我抢了来,说是要把我卖到大同的ji院……”说着,痛哭不止。 --------------- 西遁风云录15(2) --------------- 尹福抽出判官笔,疾步朝那赶车人刺去。那赶车人飞速闪过判官笔,从马上跃了下来,一扬手,一支飞镖朝尹福颈部击来。尹福闪过飞镖,又冲上前去。 赶车人从怀里抽出一只宫天梳,这扁扁的武器呈月牙铲形,四角有棱刺,共有十二根梳齿,锐利无比。赶车人手持宫天梳,一招“勐虎扑食”,朝尹福击来。尹福躲过宫天梳,用判官笔紧锁对方的头部;战了几个回合,赶车人有些力怯,败下阵去,朝玉米地深处飞奔。尹福也不追赶,掀开马车轿帘,只见有个洋女子被绑在车上。只见她头上带着时妆的珠宝,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衬衫,套着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银鼠披风,系一条松花绿洒线灰鼠裙儿,西湖光绫挽袖,大红小泥儿竖领儿。她那又软又亮的栗子秀髮,闪烁着琥珀的光芒;美丽平滑的双肩,略微向前弓着;两只眼珠是淡绿色的,不杂一丝儿的茶褐,周围竖着一圈儿粗黑的睫毛,腮角微微翘着,上面斜竖着两撇墨黑的蛾眉。她的眼睫毛和嘴唇不时急促颤动,充满了魅力。 “你是什么人?”尹福见到她这副模样,有些迟疑。 洋女子娇声说道:“我叫米兰,是法国人,前年随着当神父的爸爸来到中国,去年在宣化的教堂里居住。后来闹起了义和拳,他们烧了我们居住的教堂,我和爸爸逃了出来,躲到榆林堡,想找机会逃出去。昨夜,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刚才逃跑的那个土匪闯了进来,他杀死了我的爸爸,把我抢走,说是像我这样的洋女人要是卖给大同的ji院,要发一大笔财呢!” 尹福替她松了绑,米兰快活地抱着尹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你真是中国的好老头!” 尹福脸发烫,直红到耳根,他赶快说:“你快逃吧。” 米兰忧郁地说:“我走不动啊,昨夜那恶魔糟蹋了我的身子,以后又一直把我绑在这马车上,我的下身都麻木了。” 尹福犹豫着问道:“你想到哪儿呢?” 米兰眼里淌出泪花:“我要回榆林堡,把我爸爸的尸首掩埋了,再说那屋里还藏着金子,我要把金子取出来,然后想法到北京去。” 尹福狠狠地道:“你们洋人在北京作了孽,他们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不知污辱了我们多少姐妹!” 米兰呜呜地哭起来:“真是一报还一报,中国是多么美丽的东方古国,有那么多珍贵的文物,那么悠久的文化,那么多风土人情,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尹福背起米兰,嘆口气道:“我正好也到榆林堡,咱们一起走吧。” 雨停了,天已大白,路上湿漉漉的,玉米叶子翻卷着,“滴滴答答”淌着雨珠,泛着光彩。远山如黛,尹福背着米兰朝榆林堡走着。 “你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尹福夸赞道。 “我的爸爸一直居住在中国,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神父,咸丰皇帝还接见过他,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我是在巴黎长大的,以后一直在学中国话,中国话咬文嚼字,有时快得像炒豆,好听!” “你的妈妈是谁?” 米兰摇摇头:“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她与我爸爸有着一段神话,一段传奇般的生活,听说是个的大家闺秀,他们偷偷地相爱,爱情的花儿结出了果子……” “那果子就是你。”尹福打趣说。 米兰“格格”笑着,她那栗子的长髮抖落了尹福一脸,尹福不好意思地用手拂去她的披髮,又问:“你想你的中国妈妈吗?” 米兰的眼眶里布满泪水,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淌到尹福的脸上,尹福觉得那泪珠柔润、冰冷。 “怎么不想呢?后来我听说她们的私情被人发觉了,爸爸只得离开了那座教堂,妈妈也离开了家乡不知去向……” “那座教堂在什么地方?” “在中国一个美丽的地方,太谷……” 大道上寂无人声,只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沉默了半个时辰,米兰又开口了:“我猜你是宫里当差的?” 第15页 “你怎么知道?” “你穿着宫里的衣服,你一定是太监?……听说要是当太监,都把男人那个玩意儿给割了,多残忍!” 尹福笑道:“看来你还是个中国通。” 米兰又说:“你刚才与那个恶棍相斗时,拿着一枝笔状的武器,真稀罕,让我开开眼好吗?” 尹福道:“就在我腰里别着呢,你拿去看吧。” 米兰用手去尹福腰里抽出了判官笔,紧接着尹福只觉身子一软,瘫了下来…… --------------- 西遁风云录16(1) --------------- 尹福被洋女子点了穴位,而且是几处。 原来米兰会点穴。 米兰用脚踢了踢尹福,舒展着双腿道:“我当然是中国通,我还会点穴呢!” 尹福有嘴说不出话,有劲使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米兰。 米兰呵呵笑道:“实话告诉你,昨晚咱们还是邻居呢,我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将军派来的,是瓦德西将军的秘书,是个美国人。你们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马上就要完蛋了,中国将会大乱!德意志帝国将会控制局势,古老的中国将不復存在,它将变成八个国家……” 尹福想起昨晚怀来县城客店里那个蒙面红衣女子。 这时,那个赶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洋女子面前:“黛娜小姐,你干得真漂亮!”他谄笑着。 “用不着你来奉承,你这个洋奴!”说着,黛娜把判官笔插进了赶车人的胸膛。 赶车人脸色死灰,瞪着双眼叫道:“你……你还没……给我赏钱呢!……一千两白银啊!……”话未说完,气绝身亡。 黛娜扛起尹福,来到道旁的玉米地里,把他朝田埂上一放,笑道:“念在你肯救我的份上,我不杀你,一报还一报,但是如果你在这里冻死,饿死,渴死,我可就不管了,byebye了!”说着,扬长而去。 尹福躺在田埂上,望着黛娜逐渐消逝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恼怒,但是无可奈何。 尹福正在愤恨,忽然听到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哼着小曲: 细细的雨儿迷迷濛蒙地下, 悠悠的风儿阵阵阵地刮。 村头上,有个人儿说些风风流流的话。 我只当小妹妹, 不由得口儿悄悄低低地骂…… 那个人一脚绊在尹福的身上,摔了一跤,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尹福定睛一瞧,正是神偷乔摘星,他喝得醉醺醺的,口水淌着,衣服凌乱。 “好晦气,我乔老爷一大早就撞上了殭尸……瞧瞧我的运气如何……”说着,乔摘星脱着尹福的衣服。 乔摘星摸来摸去,摸到一锭银子,赶紧藏进怀里。他一眼看到了掷在一边的判官笔,不禁欣喜若狂,发疯般把它抢到手:“啊,笔,能写大篇的文章,可是我要它有什么用……”他把判官笔扔得老远。 尹福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可是身不由己,动弹不得。 乔摘星哼哼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吐了尹福一脸,翻肠倒肚,翻江倒海,玉米渣子、野驴汁、高粱秸子,臭不可闻。 “我还要偷皇帝老儿的传国玉玺,也做个风风流流的大圣皇上,做一场真正的黄粱美梦……”说着,歪歪扭扭地朝榆林堡方向走去,他哼的小曲在清晨的原野中迴荡着: 小妹妹羞答答未经风, 吃个情郎要做喜相逢…… 天蒙蒙亮,皇家行列就出了岔道城,冷冷落落,没有一点仪銮的排场。崔玉贵找来了几乘轿子,是西北人织的轿面,又硬又厚,一种是大红颜色,一种是藏蓝颜色;一顶轿子由四个人抬,慈禧太后坐了第一顶轿子,依次是光绪皇帝、隆裕、瑾妃等。就这样一熘长龙似的出发了。皇家行列出了东门,沿着城墙走,绕道走上了京绥通路。这时,路上的败兵游勇多起来了,三五成群接连不断,他们碰到皇家行列,也不让路,掺在一起走。护卫们提高了警惕,紧紧地盯住那些败兵。 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将到怀来境时,天忽然下起大雨,雷声响亮,惊得骡子的耳朵都立起来。风卷着雨点,揭开了车帘子,简直等于往身上泼水。雨由大变小,天虽然不开晴,雨点总算变成雨丝了,轿车拖泥带水地向前走着。 “鼻子李”李瑞东见马路旁有两间屋子,窗户洞开,像两个黑窟窿。门口外有一眼老井,井台下有一个大糙帽,随风掀动。李瑞东想捡起这顶大糙帽遮雨,可是掀开一看,原来那是个死尸,蝇子乱爬。他是被人杀死的,埋在井旁边,只露着一个脑袋,满脸是血,糙帽系在脖子上。 雨后,路上的人多起来了,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一簇簇戴红巾的义和拳,还有牵着秃背牲口的残兵,他们和皇家侍卫相安无事,虽然摩肩接踵,但谁也不理谁,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 路面越来越不好走,石头纵横,轿车一倾一斜地来回乱晃,路旁的青纱帐和野糙侵蚀着道路,两边的山开阔坦荡,显得空荡荡的。慈禧太后的驮轿时时漂浮在青纱帐的上面,断断续续地只听到沉闷的铃声。 天昏昏,人沉沉。 “砰,砰……”突然从东北的青纱帐里传来土枪声。枪沙落在青纱帐里,一片“沙沙”的声响。 李莲英、崔玉贵听出这是火铳的声音,赶紧奔向慈禧的驮轿。李莲英用身子靠在驮轿前站着,有个叫溥伦的王爷也紧紧贴在光绪皇帝的驮轿旁。轿夫们很有经验,他们把轿停住,站在左前方,纹丝不动。 几个手持火铳的土匪从青纱帐里钻了出来,光绪透过轿帘一看,为首的正是关沟叫岚松的那个女匪首,她是燕山大盗黑旋风的女儿。 “哪顶轿子里是太后和皇上,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岚松大声嚷道,眼里似冒着火。 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 西遁风云录16(2) --------------- 一个轿夫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他显然唬得魂飞魄散,又加上劳累,昏倒了。 “砰!”岚松开枪打死了那个轿夫。 “快说,不然他就是下场!”岚松又大声喝道。 李瑞东悄悄熘上来,他躲到一顶轿子的后面,一扬手,只听“嗖,嗖……”几声,岚松和那三个土匪手中的火铳纷纷坠地,那几个人的手腕上淌着鲜血。 “连珠镖!”岚松大叫一声,首先退入青纱帐,那几个土匪见势不妙,也纷纷抱头鼠窜。恰好,护卫和兵丁们也纷纷赶到,他们追了一程,又撤了回来。 慈禧见李瑞东使形势转危为安,十分高兴。他把李瑞东唤到轿前,夸奖道:“你这个鼻子李,人长得怪模怪样的,倒是有一手好武艺,多亏了你。” 李瑞东道:“几个小土匪,成不了什么气候,老佛爷尽管放心赶路。”李瑞东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说,哼,我这可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我这是为了咱们中国,中国不乱比什么都好。 榆林堡终于到了,一条正街,路北有三家骡马店,各家的门都紧闭着。骡马粪的气味刺鼻子,雨后满街流泥水,垃圾狼藉。 街心石墩旁跪着一个人,穿着县官的袍子,湿淋淋的,恭恭敬敬地望着皇家行列。 肃王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这个人走来,那人叩头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圣驾。” 肃王爷下了马,扶他起来,问道:“行宫设在哪里?” 吴永指着旁边一个栈房说:“太仓促了,只好设在这店里,这地方也只有这一家还宽敞。” “很好。”肃王爷淡淡地说。 “请王爷多关照。” 肃王爷告诉他,皇太后乘的是第一顶轿子,后面是皇上和伦贝子、皇后、大阿哥、小主、李莲英等。 十几个禁卫骑着马飞奔到门口。 “驾到!”为首的禁卫传唿了一声,吴永掸了掸补服,正了正冠,跪在那里。 蓝呢大轿已经到了街头,慢慢地抬了过来。 “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吴永的声音响亮悦耳,慈禧在轿里听了为之一震,她满意地瞥了这小小的县官一眼。她从北京逃到这里,还是头一遭看到有这么一个官员恭恭敬敬地接她的圣驾。 吴永瞥见第二顶轿子里坐着两个人,便又说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上圣驾!” 他等这乘驮轿进了店门,便站了起来,往旁边一闪,让一乘乘的驮轿往里走。 紧跟着来了八辆骡车,有单套的,也有双套的,都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骡车里爬出宫闱中的女眷。 紧接着来了一大群太监、王公大臣、军校旗尉,吴永指点他们到另外两家骡马店歇息,自己不敢离开客栈门口一步。 陆续而来的骑步兵卒足有两千人,把一条小街挤得水泄不通,个个狼狈不堪,飢疲万分。 “谁是怀来县知县?”一个声音声锐色厉。 吴永转过身来,躬着腰道:“卑职正是。” “上边叫起,跟我来!”那个太监带他走进客栈。 “你就是曾国藩的侄女婿?”那太监问。 “是的。”吴永打了一躬道:“请您多关照。” “都是自己人,我是二总管崔玉贵。”崔玉贵笑嘻嘻地说。 吴永见崔玉贵容貌清癯,身材瘦而长,唇突而垂,鼻隆颚阔,蕴藏着阴险jian诈,额上的条条皱纹,缕缕可数。 崔玉贵带吴永进了后院,到了正房的外面,他先让吴永往旁边一站,然后报了一声:“怀来县知县到。”崔玉贵声报之后,擎起门帘,示意吴永进去。 圣驾的行宫是两明一暗的乡下房间,正中放了一张破旧粗陋的方桌,左右两把椅子。慈禧坐在右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穿的是布袄,梳的是汉髻。吴永注意到太后的手指秃秃的,没有一个是长指甲,她目光明丽,脸上没有半条皱纹。 吴永跪在地上,报了履歷,然后脱了帽子叩头如仪。 “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 “汉人。” “是哪里人?” “浙江吴兴人。” “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 第16页 “‘长乐永康’的‘永’字……” “噢,是水字头上加一点的那个‘永’字呵。” “是。”吴永恭谨地答着。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怀来县知县臣吴永到!” 话音未落,李莲英、李瑞东引着一个身穿县官衣服、湿淋淋的人走了进来。 “怎么来了两个怀来县令,两个吴永?”慈禧一怔,崔玉贵也是一愣。 --------------- 西遁风云录17(1) --------------- 两个怀来县令,两个吴永,衣服相同,形貌相似,都跪在慈禧面前。 李莲英、崔玉贵等人目瞪口呆。 慈禧眉头一皱,唤过李莲英、崔王贵道:“这两个吴永中必有一个是贼人,如此大胆,竟敢谋行刺之事,你两个分头把他们带到两个屋内,细细盘查,如查出那个冒充的,千刀万剐!” 李莲英、崔玉贵不约而同说声“喳”,各自带着一个吴永分头来到客栈外一个骡马店内,各拣一个屋子,李莲英叫上鞦韆鹤和十个兵丁,崔玉贵唤过李瑞东和五个护卫,各自开始审问。 李莲英屋内,李莲英问那个吴永:“到任几年了?” “三年了。”吴永平淡地答道。 “何时到任的?” “丁酉年。” “县城离此地多远?” “二十五里。”吴永言辞简洁而响亮。 “你叫吴永,表字什么?”李莲英眼珠一转,又问道。 “字渔川。”吴永的神色坦然。 “祖籍何方?” “浙江吴兴人。” “曾国藩是你什么人?” “是我夫人的祖父……” “你夫人呢?” “已然亡故……” 崔玉贵屋内,崔玉贵使出浑身解数审问那位迟到的吴永。 “你什么时候到的北京?” “光绪十三年春天,我由湘省晋京,当时二十三岁。是郭嵩焘侍郎把我荐给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的。曾大人让我搬到北京台基厂府第住下。第二年夏天把他的女儿嫁给我为妻。曾大人在我们婚后第三年,光绪十六年春天亡故,我曾经护丧到长沙去了一趟。我是在光绪二十三年补授直隶怀来县知县的……”吴永哆嗦着一口气说完。 李莲英和崔玉贵两人凑到一起,商量来合计去,都说看不出什么破绽。李莲英说:“我那边的吴永,对答如流,面无惊惶之色,大气不喘一口,不像是假的。” 崔玉贵道:“我这边的吴永,虽然神色惊惶,哆哆嗦嗦,可是知道事不少,也不像是假的。” 李莲英沉吟一下,露出狰狞面孔:“干脆都给杀了,反正有一个是假的。” 崔玉贵道:“那要看看太后的意思,看她老人家如何发落。” 两个人又来到慈禧居住的房间,几个宫女正忙着搬几挪椅,把那些闲杂商旅的涂鸦、俗不堪言的屏条摘下来,只留了被烟燻得紫黑的乡村年画。临时七拼八凑了一些红黄色布,作为椅帔座垫。 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正用炕头上的小铁锅煮小米稀饭,另一个贴身宫女娟子正在择萝蔔叶。 慈禧见李莲英、崔玉贵怏怏不乐走了进来,说道:“八成没有结果吧?” 李莲英沮丧地说:“问了一个底朝天,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破绽,我跟老崔商量了一下,我们都主张把他们……”他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 慈禧慢条斯理地说:“这兵荒马乱的,不久就要到怀来县城了,把个真县官杀了也不好,不如把他们先押起来,绑结实了,一同解到怀来县城,那县衙门里自有认识吴永的。” 李莲英喜形于色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就按老佛爷的旨意办。” 李莲英、崔玉贵吩咐兵士分别把他们绑在两间屋内,派兵士监管。 李莲英吃了一碗小米稀饭,觉得肚子不好,想找个地方泄肚,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地方,那些兵丁三五扎堆闲聊,横躺竖卧。转来转去,他来到马厩,找了个旮旯,蹲下来泻肚。忽然,只觉脚一软,滑进一个地窖里。只见里面藏有两棵大白菜,十来根胡萝蔔,还有一口袋黄豆,一口袋小米。 李莲英喜出望外,连忙穿上裤子,背起一口袋小米,抱起一棵大白菜朝客栈走去。 这时,只见崔玉贵带着一个矮矮粗粗的人走来,那人浑身泥泞,衣衫不整。 崔玉贵叫道:“这下可有办法了,我找到了榆林堡的地堡,他叫赵如意。” 赵如意朝李莲英点头哈腰:“小的正是榆林堡地堡赵如意。” “你为什么不迎接圣驾?”李莲英板着面孔问。 “小的被乱兵打了一顿,绑在一口枯井里,方才这位大人来找井水,正好找到了我,就把我吊了上来。”赵如意活像个胖虾米。 “你为什么不叫呢?” “小的不敢叫,只怕一叫,叫出祸来。因为小的听到外面乱闹闹的,以为又来了一伙乱兵……” “混帐!”李莲英骂道,接着又问,“你认识怀来县知县吴永吗?” 赵如意眼瞪得像包子,几乎挤出眼珠:“扒了他的皮,我能数出他有几根筋。他是俺县的县太爷,小的怎不认识?催租拉夫,都是他干的,整治得小人好苦!” “好,你带我们去认他,告诉你,认错了可要你的脑袋!”李莲英恶狠狠地说。 “小人不怕他,小人的脑袋早已挂在裤裆里了。” 李莲英、崔玉贵带着赵如意先来到早到的吴永关押的地方。 赵如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吴永,说道:“这个多多少少有些像,这蒜头鼻子,蛤蟆嘴,水蛇腰,真的像极了!” “我问你是不是?谁说像不像!”李莲英用眼睛瞪着赵如意。 赵如意摇了摇头:“这年头一天三变,人也变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好,说不好。” --------------- 西遁风云录17(2) --------------- 那吴永可怜巴巴望着赵如意,说道:“你可积点德,别把你们的父母官往火坑里送,有句话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赵如意吐了吐舌头:“两位大人,那看看另一个再说吧。” 李莲英、崔玉贵无奈,只得又带他去见那个迟到的吴永。 赵如意一见到这个吴永,“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嚷道:“就是他,他就是狗县官,他抢走了我的一匹好马,还把我的一个侄女抢去了……” 李莲英把崔玉贵拉到一边,悄声道:“这个地堡不怀好意,他指的这个真吴永有可能是假的,他想使借刀杀人之计,借我们的手杀掉真吴永。现在假设方才那个吴永是真的,眼前的吴永是假的,他肯定了眼前这个假吴永,叫我们去杀那边的真吴永,这就遂了他的愿了,这叫公报私仇,用心歹毒。” 地堡赵如意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大声道: “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眼前这个吴永也听到了李莲英与崔玉贵的对话,也大声叫道:“这个地头蛇说的是真的,一点没有掺假,我就是他们的父母官!” 崔玉贵朝他瞪了一眼,说道:“没有你的事,你插什么嘴?!”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骚乱,几个兵丁绑着一个瘦老头走了进来。 “这是谁?”李莲英指着瘦老头问兵丁。 “这是我家的管家董福,是我派驻榆林堡的人。”吴永在一旁开了腔,脸上绽开了笑容,像是遇到了救星。 “你究竟是谁?”李莲英厉声问瘦老头。 瘦老头此时被松了绑,揉了揉眼睛,回答:“我是怀来县知县吴永家的管家,几个月前被派驻这里……”这时他发现了地堡赵如意,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就是这个赵如意命令手下的人把我绑了,关在一个马厩里,他这是抗上!” “他怎么到这里来的?”崔玉贵问那些兵丁。 一个兵丁回答:“我们搜到一个马厩里,正好见到这个老头躺在那里,便把他带来了。” 李莲英笑着露出黄板牙,说道:“真是雪中送炭,你来认认谁是你们县老爷?”他指着屋内的吴永问:“这位是不是你的主人?” 董福颤巍巍来到吴永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番,摇摇头,说:“不是,我家主人比这位胖一些……” 吴永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傢伙,真是忘恩负义,是谁给你灌了黄泥汤子?几壶马尿灌得你六亲不认!” 董福啐了吴永一口,说道:“我他妈整整在马厩里躺了几十天,每天闻的都是马粪干。你是哪里来的强盗,竟敢冒充我家主人?” 崔玉贵一听,火冒三丈,刷地抽出腰刀,就要杀吴永。 李莲英按住他的刀柄,冷笑着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还怕他飞了不成?先带这个管家去见见那个吴永,然后再来问问这个假吴永究竟是何人所派,弄个水落石出,再杀他不迟!” 吴永一听,仰天长啸道:“我冤枉呀!曾文正公在天之灵会为我洗雪的!” 李莲英、崔玉贵带董福、赵如意又来到关押早到的吴永的屋子里。 此时,这个吴永正在长吁短嘆。 董福一见他,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说道:“主公如何落到这等田地?” 吴永嘆道:“我是皇上的忠官,在皇上落难之时,想尽一个下属的职责,冒雨前来迎驾,没想却遇到一个假县令,弄得我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官不像官,民不似民,唉!” 董福嘆道:“在这人妖颠倒的世间,是非是,非非非,是非颠倒,人妖自然颠倒了!” “嘿嘿嘿”,这时只听窗外有人在冷笑。 李莲英向外望去,只见院内树干上坐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中年汉子,背倚着树干,手里啃着一只驴蹄子,正有滋有味地啃着。 “你是什么人?”李莲英勃然大怒,抽出腰刀向外冲去。 树上那人呵呵笑道:“谁不知我乔老爷,一贯杀富济贫,盗富赠贫!” 院内一个太监嚷道:“刚煮的一块驴肉,被他偷去了驴蹄子,这是准备给老佛爷送去的。” 第17页 树上那汉子笑道:“我是个忠臣,我要不先尝尝这驴肉有毒没毒,那老佛爷敢吞下肚去吗?” 李莲英叫道:“看我不封了你的狗嘴,叫你贪吃!”说着冲到树下。 那汉子依然漫不经心地笑道:“狗嘴,人嘴,总是要吃驴肉的,驴或许有时也要吃驴肉,何况人有时也要吃人肉的。不论谁吃,吃什么肉,或吃什么东西,拉的都是黄灿灿的臭屎,吃得越香,拉得越臭,人若没有嘴,连滋味也品尝不出来。人在远古时代,靠打野兽为生,那时没有盐,也没有作料,不是也一样吃吗?” 李莲英骂道:“你这头叫驴,谁让你给我讲歷史,有种的你下来!” 那汉子头一歪,也叫道:“有种的你上来!” 李莲英手一扬,一支飞镖飞了上去,只见那汉子不慌不忙,用手摇了摇树干,飞镖结结实实钉在树干上。 “还是少用点手劲,这个铁玩意儿打起来还不容易,何况被你这公不公、母不母的人用了,更是可惜呢!” 李莲英恼羞成怒,吩咐兵丁道:“给我烧这棵树,看他还飞了不成?待把他烧成灰,看他嘴还刁不刁?” --------------- 西遁风云录17(3) --------------- 众兵丁拖来一捆捆柴火,堆到那棵槐树下,准备点燃柴火。 树上那汉子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是积点阴德吧。”说着,纵身一跳,跳到一座房上,三窜两窜,无影无踪。 “这真是个鬼堡,鬼里鬼气的!”李莲英沮丧地回到屋里。榆林堡地堡赵如意指着吴永道:“这是个假的,不是怀来知县吴大人!” 李莲英正在气头上,骂道:“连你这个地堡也是鬼精灵!我叫你到阎罗殿见鬼王!”说着,手起刀落,将赵如意拦腰噼了。 两个兵丁拖着赵如意的尸首走了出去。 李莲英赶出门来叫道:“把他的尸首吊在堡头,叫这些小鬼亮亮相!” 李莲英亲自给吴永松绑,皮笑肉不笑地说:“知县受苦了!” 吴永作了一揖:“老公公受累了!” 崔玉贵问:“那个假吴永怎么处置?” 李莲英气恼地说:“把他绑到堡头,弄五匹大青骡子,给他来个五马分尸!去去鬼气!” --------------- 西遁风云录18(1) --------------- 崔玉贵带着几个兵丁来到迟到的吴永屋里,不由分说,拽起他就走。 吴永道:“有个水落石出了吧,善有善招,恶有恶报,俗话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说着,瞥了一眼崔玉贵,“怎么?带我去见太后?” 崔玉贵鄙夷地望着他:“到了那儿,你就明白了。” 吴永跟着崔玉贵和几个兵丁走出骡马店,绕过密密匝匝在地上扎堆的兵丁,来到榆林堡的堡头。吴永远远望见前面树上吊着一人,脸吓得苍白,心“突突”地跳着,他登时明白了,气得顿足叫道:“你们要后悔的!连真假都辨不清,如何侍候太后、皇上?” 崔玉贵用力推着他,狞笑着说:“错不了,你说,你是谁派来的?” “哈哈,我是皇上派来的。”吴永有些神经错乱,嘴角抽搐着。 这时,又有几个兵丁牵着五匹骡子走了过来。那是五匹老羸的瘦骡,不堪驾驭,冻饿得奄奄待毙。 吴永惊疑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崔玉贵道:“干什么?今个儿要叫你来一个五马分尸。” 吴永一听,软绵绵瘫在地上,他有气无力地嘟囔道:“你们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了,我是无辜的呀!” 崔玉贵朝旁边几个兵丁一努嘴,几个兵丁一拥而上,将吴永分别绑在五条骡腿上,又点燃了一个火把,只要一烧骡尾,五马分尸的惨剧就要发生。 吴永气息奄奄,仿佛只有唿出的气,而没有吸进的气了。 崔玉贵用脚踢了他一下,问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吴永没有反应。 “是洋人派来的?还是义和拳派来的?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头子派来的?” 吴永的眼皮翻了几下,露出鱼肚白:“是皇上派来的,学而优则仕,是凭着真本事考上来的,不,不是靠割傢伙上来的……” 崔玉贵一听,脸红了半截儿,用力踢了吴永一脚,正要吩咐兵丁点马尾,只听有人高声喝道:“刀下留人!”话音未落,从土路上飞也似的翻上来一个人,那人滚得如泥猴一般,文文弱弱的身子,高挑挑的个子,一双剑眉分外英武。崔玉贵一看,惊得后退几步,叫道:“尹爷,你去探虚实,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叫野猫叼走了呢!” 来人正是“铁镯子”尹福。 原来尹福正躺在田埂上冻得发抖,忽听有动静。他睁目一瞧,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条饿狼,摇着尾巴,从糙丛里钻了出来。 尹福身上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被点了哑穴,口中又喊不出,可怜一生英雄,遭了暗算,眼看就要落入饿狼的腹中,他如何不伤心落泪。 那只饿狼两眼泛着绿光,窜到了他的身旁,离他的身体只有半丈远。 饿狼似乎被尹福的镇静威慑住了,它见尹福毫无反应,感到异常,反而预感到有一个危险的圈套或可怕的陷阱。这只狼恐怕不是山里辗转而来的狼类,而是平原上的狼,比一般狼要多疑和谨慎。它用鼻子嗅了嗅,又耸起耳朵听了听,发现没有其他的动静,才敢一步步逼近尹福。尹福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微闭,胸脯一起一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只狼就在逼近尹福身体的一剎那,勐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气流向它袭来,使它像触电般的发抖,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伸出的硬爪似乎凝结住了,张开的血盆大口也仿佛合不上了,这股气流是那么勐烈,那么使它寒彻骨髓。尹福依旧躺在那里,仿佛睡熟一般。 这只狼看到尹福额上渗出了汗珠,一滴,两滴,三滴……汗滴结成了霜,白白的,它看到尹福的胸前勐烈地起伏着,好像一座山升起了,又消退了。 尹福的脸色由白变青,渐渐泛绿。 狼的眼睛由兇勐变懦弱,由恐怖变恐惧,由碧绿变灰暗,渐渐黯淡;它的前爪不能自持,颤抖着,颤抖着…… 这是人与兽的拼搏,双方虎视眈眈,难决胜负! 一方是奔波数日、腹中空空、筋疲力尽、飢饿欲昏的恶狼。 一方是年近花甲、劳顿数百里、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的老人。 谁胜谁负,难于揭晓。 更何况那人被点了几大处穴位,心有余而力不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在此人此兽看来,时间停止了,空间消失了……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们神色庄重,气宇轩昂。 中年汉子伸手去抓狼,无疑是想救地上那个垂死的生命,可是手指离那狼只有半尺时,那只狼却将头一扭,软软地倒下了,嘴角淌出了鲜血,一滴滴,一片片,殷红,殷红…… 它永远闭上了那双灰暗的眼睛。 中年汉子弯下腰,庄重地端详着尹福,那双利眼透出几分尊敬。 他用双手在尹福身上拍了几拍,尹福睁开了微弱的双眼。 “你的气功不错。”中年汉子赞嘆地说。 尹福的嘴角嚅动了一下,露出了苦笑。 尹福站了起来。 中年汉子也站了起来。 尹福双目炯炯,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中年汉子脸上毫无反应,话儿仿佛是从嘴里蹦出来的。 “因为我是皇帝的侍卫,而你是刺客。”尹福紧紧逼近对方。 --------------- 西遁风云录18(2) --------------- 中年汉子的眉毛动了一动:“我要杀的是皇帝,而不是皇帝的侍卫。我要当的是正义的刺客,不是狭隘復仇的刺客。我要当荆轲、高渐离,而不当范增、安禄山……” 尹福道:“可是你不要忘记,当今实权在握的是太后,光绪皇帝只不过是一个陪衬,况且他的变法维新,是为了富国强民。你也不要忘记,八国联军的利舰强兵正盘踞于沿海和京都,堂堂古老中国正面临着四分五裂;太后这柄老伞还能支撑残局,鞋子固然破了,但毕竟是绣花鞋,是中国姑娘精心制作的。如果鞋子破了,以后还有机会再fèng补;如果脚没了,那么,人也就活不成了。” 中年汉子斩钉截铁地说:“人遍体鳞伤,衣服又破得不遮体,那么要脚和鞋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造一个新人。” 尹福道:“康有为、梁啓超是不是有学问的人?” 中年汉子回答:“当然是。” 尹福又说:“他们都主张维新变法,重振朝纲。日本自从变法后,一扫颓靡之风,国风焕然一新。” 中年汉子淡淡地说:“日本是日本,中国是中国……我们不仅要杀皇帝,也杀太后……” 尹福终于认出他就是昨晚客店中最后到来的人:“你就是臂圣张策?” 中年汉子点点头:“不错,我就是直隶香河人张策,这是我的两个徒弟。”他指指身后的两个年轻后生。 尹福此时才注意到立于张策身后的那两个人,正是红脸汉子和白脸汉子。 红脸汉子自我介绍道:“鄙人叫韩占鰲。” 白脸汉子道:“我叫李兰亭。” 尹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张策道:“我们杀了你,就是杀了八卦掌的掌门人,就如同得罪了八卦掌门。董海川先师有五十六个弟子,个个神勇,人人都有得意门生,通臂门若与八卦掌门结了仇,世世代代,互相残杀,大可不必。况且,乘人之危,下了阴手,将会被天下武林笑死,我张策不做不仁不义之事,杀要杀个光明磊落。” 尹福虽然与张策并不相识,关于张策的故事也是从亲朋好友处略知一二,如今听了张策这番气壮山河的语言,不禁肃然起敬。多么刚直的汉子,铁塔般的人物,热血肝肠,快人快语! 尹福闷闷地道:“看来这一路我们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 张策道:“也不尽然,如果尹爷及时和皇家分道扬镳,结果将会相反。” 第18页 尹福道:“世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你知道我的师父董海川,那么一个身材魁梧英俊轩昂的汉子,为什么非要割阉栖身王府当了太监?为什么最后长嘆三声,端坐太师椅抑郁而亡?这里头定有许多委屈……” 张策道:“这至今是武林一大疑案,虽然众说纷纭,但无最终定案。” “你师兄王占春先生近日可好?”尹福转换话题,想改变一下紧张的气氛。 张策望了望四周:“他既是我师兄,又是我师父。他的师父韩老道将平生通臂绝艺传给他后,曾告诫他不可再传他人。王占春先生是代师授徒。他如今不知云游何方?只闻说他近日也要亲赴山西太谷参加郭云深与车毅斋的比武盛会。” 张策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尹爷,咱们后会有期,你快到榆林堡吧,恐怕皇上和太后又有难了。” 尹福问:“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因为我要亲手杀死太后和皇上!”张策的声音里充满杀机。 此时,崔玉贵见尹福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惊又喜,忙问:“你到过怀来县衙了吗?” 尹福点点头:“到过了。” “见到知县了吗?” 尹福又点点头,说:“我们一块出了县城,路上遇到麻烦,我被一个洋女人骗了,她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派来的杀手。知县吴大人到了吗?” “到……到了,我在这呢,你快来救我!”被五花大绑的吴永已从昏迷中醒来,跪在地上,朝尹福嚷着,他的声音充满了凄哀。 尹福来到吴永身前,仔细辨认道:“来去匆匆,我也忘记了他的模样。” 吴永声嘶力竭道:“怎么刚过了半天,你竟连我也不记得了?还是我给你找的马呢,后来你去追一个俊俏丫头……” 尹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这可怎么办?” 崔玉贵道:“那你再认认那个真吴永。” “原来还有一个真吴永,咱们认认去。”说着拔腿欲走。 吴永叫道:“把我也带去认啊!” 崔玉贵吩咐兵丁道:“你们先看住他,早晚要五马分尸……” 兵丁们把刚点燃的火把弄熄了,各自拽着一头骡子,生怕它们跑起来。其实,那几头骡子好几日未进糙料了,哪里还有心思和气力跑呢! --------------- 西遁风云录19(1) --------------- 尹福随着崔玉贵穿过街市,走过席地而坐的兵丁群,来到关押那个吴永的骡马店内。崔玉贵一问才知道,那个吴永被李莲英领着见太后和皇上去了。 崔玉贵和尹福急忙来到那家大客栈,只见慈禧太后、光绪皇帝正和那个吴永叙话,吴永身后立着李莲英和董福。 只听那个吴永道:“原来预备了三大锅绿豆小米粥,熬好了等候御用,可是后来来了一帮乱兵,一抢而光。俗话说,有势力的怕不要命的,这都是些亡命徒,谁也不愿招惹他们……”正说着,他勐地抬头见尹福和崔玉贵走了进来,慌了神,一扬手,就要向光绪皇帝发暗器。尹福眼疾手快,也是一扬手,只是比假吴永快了一分一毫,尹福发出的镖正she中假吴永的手腕,假吴永惨叫一声,唿的跃起,扑出窗外。但听一声惨叫,尹福等人来到房外一瞧,假吴永已倒地身亡,胸前插着密密的飞针,鲜血渗了一片。 尹福抬头四顾,院内并无一人,房上也没有人迹,隔壁房内只有瑾妃和隆裕的谈话声。 “是谁发的飞针?”尹福问。 李莲英和崔玉贵一齐摇头,各自纳闷。 董福不会武艺,早已瘫软在地。 慈禧太后喝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董福哆哆嗦嗦道:“我不认识这个假县官,我是被一个洋女子支使来的,她嘱咐我认那个假的是吴大人,说吴大人是假的,说事成后给我两根金条,事先先给了我这锭银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此时,尹福等人已走了进来,尹福问:“那个洋女子在哪里?” 董福道:“就在那个枯井里。” 李莲英道:“你带我们去瞧瞧。” 慈禧道:“快把那个真知县请来,委屈他了。” 李莲英叫崔玉贵去请真吴永,自己和尹福随着董福七绕八绕来到榆林堡西头的一个土院内。那里果然有一口枯井,多年未用,井架枯朽。 尹福朝下望了望,井下有一丈多深,没有一滴水,野糙丛生,井口仅容一个人下去。 李莲英也朝下望了望,疑惑地说:“难道她跑了?” 董福说:“井壁有个洞口,里面好深,直通到野外,这是榆林堡地堡赵如意早先差人挖的,主要是躲灾避邪用的。昨晚有个洋女子先来到堡内,找到了我,我便把她藏在这里,夜里她又出去了……” 尹福一个人先钻了下去,在井下四尺处果然发现一个洞口,由于有茅糙遮掩不易发觉。他钻进洞内闻到一股胭脂香味,洞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仅容一人爬行。他摸索着前进,爬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是个地下室,有十几平方米大小,中间有个石桌,另有四个石凳,残烛未尽,闪烁着微弱之光。 尹福心细,在地上细细搜索,发现了一个小刀片,亮闪闪,上面沾着几根鬍鬚;他在地上摸来摸去,又摸到几根鬍鬚。 “洋人一定部署了一个个暗杀计划……”尹福暗暗想,尹福见石室右壁又出现一个洞穴,于是钻了进去,又是漆黑一团。他爬着爬着,摸索到一只鞋子,连忙揣进怀里,又往前爬,前面出现亮光,他又爬了几步,来到洞外,原来到了郊野,四面都是玉米地。他登上一个高坡,只见榆林堡遥遥在望,离这个洞口有二里之远。 尹福从怀里掏出那只鞋子,是一只非常精緻的大脚绣花鞋,湖色软缎子面,垂着一对活泼泼的鸳鸯,栩栩如生。 尹福的目光又落在洞口,他的眼睛一亮,只见洞口半尺处有一个纸团,他快步走过去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用钢笔画的图,都是洋文,密密麻麻,曲曲折折。尹福看着看着,勐地省悟:这是一张慈禧、光绪西逃路线图。东头那个圆点便是北京,西头那个圆点则是西安。 尹福把这张图和绣花鞋藏好,向榆林堡走去。 此时正值正午,天空由深灰变成了浅蓝,广阔的田野在阳光里显得特别清新,绿油油的玉米上挂着亮晶晶的雨珠,仿佛无数珍珠。远处是深黄色的耕地,笔直的渠道。洼地积满了明晃晃的一片水,青蛙哼哼哈哈得意地叫着。远远的山峦,像云烟似的,贴在蔚蓝色的天边。燕子啾啾地叫着,在天空里飞来飞去,寻找吃的东西,有的大胆地停在田埂上,用嘴壳刷洗着它的羽毛。远处,逶迤着一条明亮的小河,轻风吹动,皱起粼粼的波纹。cháo润的微风,满载着玉米的香息,柔和地轻轻地拂动着。 尹福正走着,勐然听到身后玉米叶子唿啦啦地剧响,感到不妙,急忙就地一滚。 “砰,砰……”几声沙哑的枪响。尹福趴在田埂边,悄悄回头望去,只见红绸子一闪,不见了。 “是黛娜,一定是这个妖精。”尹福爬起身来,一甩手,接连发出几支飞镖,朝那红绸子飞去,那红绸子消逝了。 尹福回到榆林堡那座枯井前,见李莲英和董福还在眼巴巴地往井内张望,便道:“李总管,我回来了。” 李莲英正瞧着井口发怔,勐听背后有尹福的声音,唬了一跳,转过身来,见尹福笑嘻嘻立于身后,忙问:“尹爷,你是怎么出来的?” 尹福把经过叙了一回,李莲英道:“咱们快去太后那里。” 这时,董福跪了下来,哀求道:“两位爷们,求求你们,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在我家里有个傻儿子的分上,就饶了我这一遭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将头砰砰地朝地上磕,鲜血迸流。 --------------- 西遁风云录19(2) --------------- 李莲英一掌击在董福头顶上,董福脑浆四溅,李莲英抄起董福的尸首往井中一掼,与尹福回到客栈。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正与怀来县知县吴永亲热地叙话。厨役送来了热腾腾的豆粥,太后的贴身宫女荣子先尝了尝,然后依次递到每个人手里。慈禧的碗内还飘着几根细丝咸菜。 光绪愁闷地说:“没有筷子可怎么办?” 慈禧道:“取点秫秸秆来,一样顶筷子用。” 崔玉贵找来几根秫秸秆,分给众人。几个人喝起豆粥。 吃完粥后,慈禧问荣子:“荣儿,有水烟吗?” 荣子回答:“水烟、火镰全没丢,就是没菸袋。” 慈禧的另一个贴身宫女娟子出去找菸袋,一忽儿找来一根菸袋,慈禧“吧嗒吧嗒”抽起烟,抽在兴头上,又对吴永说:“这回出来十分仓促,皇帝、皇后、格格们都是单身出来,没有替换的衣服,你能不能给找些衣裳替换一下。” 吴永跪着回禀说:“微臣的妻子已经亡故,衣服箱笼多寄存在京城里,臣母尚有几身遗物,还在臣的身边,皇太后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 慈禧叫他平身,又低声对他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 吴永说:“臣竭力去找。”说着请跪安退下。 此时,尹福、李莲英正好进屋。 慈禧问:“抓到贼人了吗?” 尹福回答:“没有,在一个枯井里发现了她的老巢,捡到了这张图和一只绣花鞋。”说着,把那张图和那只绣花鞋递了上去。 光绪皇帝也凑上来观看,赞嘆道:“这只鞋倒是好手艺,比宫里的人穿的都漂亮。” 慈禧看了路线图,吸了几管水烟,沉闷地说:“看来咱们这一路上都不得安生,这是洋人中主战派干的……” 尹福又把在地下室内见到的刀片一事讲了,然后说: “我见到的黛娜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在地下室内发现洋刀片呢?这洋刀片是洋男人刮鬍子用的。” 李莲英道:“那个假吴永看来是她们雇用的汉人。” 这时,吴永用粗盘托着五个煮熟的鸡蛋进来了,他说:“各家各户都跑光了,我在一家抽屉里才找到这五个鸡蛋,现敬献太后。” 第19页 娟子过来剥了一个鸡蛋尝了尝,平安无事后,才把鸡蛋递给慈禧。慈禧拿了两个,把另外两个递给光绪。荣子过来剥了鸡蛋皮,娟子又找来一撮盐,慈禧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 吴永又说:“臣知道皇太后一路劳乏,特意备了轿子一顶,找到几个轿夫,都是抬轿多年,往来当差惯了的。” 慈禧点点头,滴下一行眼泪:“我跟皇上连日来,走了这么好几百里,就没有见着几个百姓,朝廷的官吏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影子也没见到过一个。” 吴永屏住唿吸听着,有些欣然。 “如今到了怀来县境,你居然能不避危险,衣冠楚楚地前来迎驾,可算得是我的忠臣!” “皇恩浩大,臣不敢不誓死效忠。”吴永说着叩拜了一下。 “我如今见到你,处处不失地方官的礼教,使我十分感动!”慈禧说到这里,又悲切起来了,“我不料大局坏到如此地步!” 吴永也呜咽着说:“请皇太后放心,局势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太后不是已经派人进京找洋人议和了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吴永在五马分尸之时,不是还是觉得有盼头吗?” 慈禧痛哭了一阵,心头觉得畅快不少,问道:“照你说,难道本朝的江山,不久还可以恢復吗?” 吴永道:“绝对无损于万世无疆的皇室帝业,不过目前圣驾稍受辛苦和委屈……” 慈禧嘆了一口气:“从京里出来,奔走了这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喝的,饿得要命,渴得要死,憋得难受,加上阴天下雨,冷得发抖,出了太阳,又热得发蔫儿。吴永,我想你活到今日,也没有挨过这苦头。” 吴永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险些尝了五马分尸的滋味。 “昨天,我坐在车子里,看到远远一口井,让太监去弄点水来。在这荒山野地里到哪儿去找辘轳和水舀子,万不得已,太监由井口爬到井底下去兜水,没想到摸了好几颗人头……那井水当然喝不得喽,可是越渴越紧,渴得我简直情愿死。后来小李子出了个点子,到田地里去采了一些秫秸秆儿,秫秸里多少有点儿浆汁,我跟皇上不得已嚼嚼秫秸秆煞煞渴。有一天夜里,我们歇息在一个地方,那破房子里只有一张门板,我和小李子背贴背坐了一夜,唉,你瞧我这副腔调,完全像一个乡下佬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喝:“赵军机到!” 军机大臣赵舒翘已经跨进门来。 “什么事?”慈禧一怔。 “据探子报,有人冒充皇太后已经进了怀来县城……” “什么?”慈禧听了,脸上陡地一变。 --------------- 西遁风云录20(1) --------------- 军机大臣赵舒翘又奏道:“那冒充的皇家行列只有十几人。” 慈禧急忙道:“可是知县还在我们这里呢。” 赵舒翘道:“城里人谣传,知县已被乱兵打死了。” 吴永道:“不知是哪路贼人竟敢冒充圣驾先到了城里,咱们还是快动身吧。” 慈禧道:“先差尹福、李瑞东进城探探虚实,咱们随后就启程吧。” 慈禧坐着吴永找来的轿子,光绪乘着延庆州备的轿子,皇后、瑾妃同乘一个驮轿,大阿哥和溥伦贝子同乘一个驮轿,李莲英脚上有疾,也乘了一个轿子,一行车马出了榆林堡,朝怀来县城而来。吴永也在皇家行列里走着,偷偷地瞥了一眼轿内的光绪,他身材适中,较常人微高,两眼大大的,眼珠呈深褐色,眼皮微微下垂,似乎平日就不大举目观眺。他鼻准高正,口阔适度,他的颔须已长得有分把长,可能是多日未刮的缘故。多日的失恋和奔波,光绪日渐形销骨立,他身穿一件半旧了的湖色绉袍,宽襟大袖,毫不合身,腰无束带,上无外褂,髮长逾寸,蓬首垢面,憔悴万分。 “谁料到这个青年就是当今的光绪皇帝?”吴永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想。 尹福、李瑞东各骑一匹马,先离了榆林堡,朝三十里外的怀来县城驰来。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尽是残村破户,破棉絮烂褂子扔了一地,大道上有马粪、人尿、弃骨等,时而有几只野狗盘踞在横尸上,还有那半死的溃兵和难民在呻吟挣扎,尹福和李瑞东觉得简直是踏进了鬼蜮,这北京西去的路上,充满了昏暗和死亡。 他们的马正奔驰着,被前面一伙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一些逃兵争抢着一只烂了五脏发了腐臭的死狗,他们争着抢狗肉往嘴里塞。一忽儿,那只死狗已被众人抢夺得剩下一副血肉模煳的骨骼。 李瑞东和尹福驰马绕过他们,又往前赶路。 李瑞东道:“我想,人饿急了,连人肉也咽得下去。” 尹福道:“皇太后的两个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不是也曾想割掉股肉献给皇太后吗?被皇太后阻止了。” 李瑞东道:“我听说在皇上饿得发慌的时节,小主也想割掉一块股肉煮汤献给皇上,被皇上骂了一顿。” 尹福忽然指着路旁说:“你瞧!” 李瑞东转过头,只见玉米地里有个女人,不知被谁割掉了两只奶子,还没有断气,有一只老鸦正站在她那鼓胀得老高的肚皮上啄着…… “真惨啊,不知是谁家的女人?”尹福嘆息着,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正击中那老鸦的咽喉,老鸦栽倒在一旁。 两个人飞马朝县城捲去。 皇家行列仍在慢慢蠕动着,有消息传出,河南总兵统领了五营人马到了京郊,已经挡住洋人的追兵。 慈禧听了这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气神,她探出身子问崔玉贵:“河南总兵是谁?” “蒋尚钧。”崔玉贵毕恭毕敬地回答。 “玉贵,你要记住,等平定了,我要重赏他们。” “刚才探子来报,广东押解银元七千绕道追赶圣驾而来,听说已到了山西。”崔玉贵说道,抬头看着慈禧有什么反应。 慈禧脸上露出笑容:“好极了,我们到了山西便不愁没有钱花了。” 慈禧望了望走过的虎神营兵士,又问崔玉贵:“李鸿章有消息吗?” “李鸿章仍未到达京城。日本军队目前进据颐和园,各国联军议定:更番居住,每七天一调。” “各国洋兵眷恋着那座园子,倒也罢了,但愿他们不要瞎折腾,我有好多日常用的东西还在园子里放着呢。”慈禧拂了拂乱发,又问:“不知洋人进皇宫没有?” 崔玉贵回答:“听说洋人没有进去,王文韶大人等正在跟他们谈判。” 慈禧听了,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保住就好了。” 娟子在一旁听了,高兴地说:“这么说,宫里那么多姐妹有救了,谢天谢地!” 皇家行列走出榆林堡才十里,已接二连三地倒毙了十几个饿死的兵丁。只要有一个倒毙的,就有两个,这是心理在起作用。那些倒毙的兵丁面目可怖,马玉昆吩咐轿夫们抓紧赶路,以免那些贵妃、格格们看见害怕。岑春煊从队尾来到队前,指挥几个兵丁迅速清扫着路上见到的尸首、弃骨。 光绪在轿里看到路旁人尸纵横,鸦犬争食,心里万分难过。他想到自己从登极到如今已有二十六个年头,可是没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处境,国家败落到如此地步。他看到那倒毙在路旁的尸首,仿佛都活了过来,爬着,立着,向他伸出手,他的面前出现无数狰狞的脸。 他恐怖地叫道:“我也不是甘愿当傀儡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今日的局面不是我造成的!……” 光绪的眼睛直瞪着外面,在恍惚中看到那些狰狞的脸随着他的轿子一摇一颤,他忽然看到珍妃披头散髮,现出一副苍白的脸庞,光绪绝望地叫道:“杀你的不是我!我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光绪晕倒在轿子里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只有抬轿子的人先觉得皇帝在轿子里动了一阵,后来倒一动也不动了,稳稳噹噹地好抬得多。 顺顺噹噹走了一程。 “走了多远了?”慈禧在轿子里问。 --------------- 西遁风云录20(2) --------------- “我到前头瞧瞧去,大概快到了,可是还没看到城墙垛子。”崔玉贵说着赶到前面去了。 风,凄切地卷过来。 慈禧面色蜡黄,形容枯藁,仰卧在轿中,她感到周围是一片坟场。她绝不是一个仁慈怯懦的妇人,而有的是野兽般的残戾和机警。她非常清楚,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和洋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也许只有俄国是例外,因为在那次变法运动中,俄国人是支持她的。其他各国,尤其是英国和日本,已成为她又恨又怕的“洋鬼子”。她恨的是,洋人们想利用光绪废掉她这个皇太后。她怕的是,数十年来,大清国与洋人打了许多次仗,就没有一次是占了便宜的。戊戌政变,她以果决的手段,镇压了新党,在朝廷内部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将不听话的光绪关在了瀛台。可是那些支持新党的洋人,仍然虎视眈眈,处处作梗。去年义和拳闹起来后,烧教堂,赶洋人,她想利用义和拳剎一剎洋人的威风,巩固自己垂帘听政的地位。没想到义和拳闹进了京城,惹恼了洋人,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使馆区又久攻不下,洋人组成八国联军,大举进攻,落得自己寡母孤儿西逃的败势。 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早就想除掉光绪这个可怜的政治对手,只是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和全国臣民反对,又有洋人的压力,溥隽这个大阿哥实在不成才,而又另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她才迟迟始终未敢动手。八国联军入犯京城,如果光绪留在北京,凶多吉少,正应了洋人们的心意,说不定废了她这个皇太后。说不定光绪会与洋人议和,掌握军政大权。但也说不定洋人会把他当政治木偶,随意摆布,大清帝国会土崩瓦解。 慈禧咂巴咂巴嘴,舌尖还沾有小米粥的残渣,她依稀记起几日前在颐和园传膳的情景: “传膳——哪——”只见仪鸾殿门帘高挑,几十名太监排成队列,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食盒,恭恭敬敬走进殿内。殿内,又有十多名套上白领头的太监把食盒接过,摆好膳桌,将一百多样菜餚迅速布好。崭新的银器食具,刻着蟠龙和“万寿无疆”的字样,下面托有盛着热水的保温瓷罐,每个菜碟或菜碗上都挂着一个戒备下毒用的小银牌。七张膳桌被摆得银光交映,夺目生辉。 第20页 当慈禧被扶到正座之后,有一名太监喊道:“打碗盖!”马上有四名小太监分别打开菜碗上的银盖,并归拢到一个大银盘内取走。这时,每个菜碗内都升腾出一缕热气,三鲜龙贝、口蘑肥鸡、红烧鱼翅、素扒海参、黄焖鹿尾、清烩猴头、肉烩淡菜、胡桃腰花、芙蓉肺片、江瑶蒸蛋、珍珠肉圆、山药樱桃肉、干煸牛内丝、白切羊肉片、凤尾虾、面拖蟹、银鱼蛋、东坡肉、爆两样、宫爆肉丁、滑熘里嵴、炸春卷、烛面筋、狗不理包子、羊肉串……数不清的珍馐美餚。慈禧的御膳还有一个火锅,里面除了寸长白肉片外,还填进了熊掌、猴脑、鹿肺、鲍鱼、蛏干、银耳、冬菇等山珍海味。 慈禧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淌下几滴热泪,真是不堪回首啊!政治风云,变化莫测,胜者英雄败者寇啊! 光绪此时恍恍惚惚来到一座幽雅静谧的庭院,古槐参天,绿阴覆地,这是北京宣武门内西太平街醇亲王府的槐萌斋,是他的生身之地。他的父亲醇贤亲王奕儇和他的生母醇王福晋跪在地上,惶恐地向他称臣,光绪看到他们那笨拙的样子,感到好笑。 光绪恍惚来到书房毓庆宫,那是个工字形宫殿,南窗下有个长条几,上面有帽筒、花瓶;靠西是一熘炕,上有炕桌;靠北板壁有两张桌子,放着“四书”“五经”和文房四宝。壁上有个大钟,镜盘直径六尺,指针比人臂还粗…… 光绪看到了老师翁同龢先生,翁先生木然地坐在那里,他教了他十多年书。翁先生是咸丰丙辰年的状元,学问高深,名噪一时。翁先生朝他冷冷地道:“励精图治,驯致富强,四海苍生,咏歌圣德。皇上,你为何落魄到此?” 光绪惊恐地说:“翁老师,皇太后不是把你永远逐回老家了吗?” 翁同龢脸上浮起一丝笑纹:“皇上,你忘了吗?每当有暴风雨的雷声,你便吓得扑进我的怀里。” 光绪留恋地说:“是啊,老师,如今我又遇到了雷声,我又找您来了!”说着,扑向翁同龢,可是却摸到了一张纸,原来是翁同龢的一幅画像。 崔玉贵从前面转回来,才走到大阿哥乘的轿子旁边,看到后面轿子里盪出了一条腿,脚上的鞋子不知去向,那脏黑了的布袜子已褪下一半,危危欲坠。 崔玉贵为之一吓,撵到轿子前面,往里一望,光绪正躺在轿底板上,嘴里吐了一堆白沫儿。 *************** *真假慈禧第三部分 *************** 李存义又拉过“瑾妃”、“隆裕”等人道:“这都是红灯照的姐妹们,我从天津逃出后一直在山西宋世荣大哥处藏身,以后遇到忆贤、小安子等义和团、红灯照兄弟姐妹,又聚到一起,听说慈禧等人由北京西逃要经过此处,我们要找慈禧那老贼妇索命,她出卖了义和团、红灯照,整整索去我们几万条性命,我们要把这老贼妇千刀万剐,油炸清蒸……”说到这里,李存义咳嗽不止。 --------------- 西遁风云录21(1) --------------- 崔玉贵看到光绪躺在轿底板上,吃惊不小,急忙低声唤道:“皇上,皇上,您怎么啦?” 光绪醒了,发觉自己躺在轿子里,便爬了起来。 崔玉贵将光绪扶了起来,说道:“皇上,您不太舒服吧?”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也许是刚才的小米粥喝得勐了些儿,上了轿,吹了一阵风,有点往上泛。” “您该把轿帘子放下呀。来,我替您放下。”崔玉贵发觉这顶轿子上没有帘子,“奇怪,延庆州的这顶轿子竟没有装帘子。” 光绪回答:“原本是有的,启銮的时候,被秋太监下走了。” “我再找一个帘子,替皇上挂上。” “玉贵,算了,再走一会儿就到怀来县城了。” “到了县城就好了,一定要找人给您赶制一件龙袍。” 光绪失神地望着前面,淡淡地说:“我早就不稀罕那龙袍了……” 尹福、李瑞东在傍晚时分进了怀来县城,只见街上空无一人。二人驱马朝官衙走去,走到官衙门口,出来一位衙役,拦住尹福、李瑞东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县衙!” 尹福道:“圣驾就要到了,我们是清宫大内护卫,前来打探信息。” 衙役听了,惊奇地说:“圣驾已在上午到了这里,正在后面歇息,明早就要起身。” 李瑞东道:“圣驾明明在后面,怎么会先到呢,一定是冒充的,你带我们去瞧瞧。” 衙役带尹福、李瑞东穿庭过院,来到内宅,只见那里站着两个兵丁,都是虎神营士兵装束,扛着大刀。他们见到尹福等人到来,将刀一架,不让他们进去。 尹福一见,抽出判官笔,左右虚晃一下,格开双刀。那两个兵丁震得虎口麻木,忙问:“义士从何而来?” 尹福道:“你们是何人?我们是圣驾的护卫。” 有个兵丁道:“怎么又来了圣驾,我进去禀报一声。” 尹福一挥手:“不用禀报,我们自己进去。”说着与李瑞东大踏步走了进去。他们来到一座庭院,门口又立着两个兵丁,同内宅门口的兵丁装束相同。这两个兵丁手持洋枪,见到尹福、李瑞东,端起了洋枪,枪口对着他俩。 尹福往里一望,有正房三大间,正房内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与慈禧太后相似,一个与光绪皇帝相似,慈禧身后立着李莲英,光绪身后立着崔玉贵,两侧坐着隆裕、瑾妃等人。 尹福和李瑞东看煳涂了,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那李莲英三蹦两跳地来到尹福面前,亲热地拉着尹福的手,叫道:“大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来。” 尹福惊得用眼睛瞪着这个“李莲英”,半天才惊喜地叫道:“哎呀,是单刀李存义!” 李存义,字忠元,直隶深县小营村人,生于道光二十七年,比尹福小四岁。他秉性温厚,轻财好义,性喜拳术,幼年学习长短拳。三十八岁时,拜形意拳名师刘奇兰为师,学习形意拳,习之数年,深得形意拳之精髓。以后闻听北京董海川精于八卦掌,便进京欲拜董海川为师。由于他与程廷华是同乡人,便请程廷华介绍拜董海川为师。董海川知道李存义精于形意拳,起初不肯收他为徒,后经程廷华、刘凤春、梁振圃等八卦掌门弟子一再说情,董海川才同意收李存义为徒。李存义艺成后来到天津以保镖为业,往来各省,名声大振。他因惯使单刀,人称“单刀李”。光绪二十六年,李存义看到清廷日益腐败,民不聊生,参加了张德成组织的义和团,任义和团武术教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李存义身先士卒,单刀上阵,面对洋枪洋炮,毫不畏惧,奋勇杀敌。在天津老龙头车站一役,他手刃洋兵十几人,誉满中原。义和团运动失败后,李存义退出京津,有人传说,他来到山西隐居。 尹福见李存义如此打扮,忙说:“与师弟一别数年,师弟为何如此打扮?” 李存义急忙招唿“慈禧”、“光绪”等人:“这就是我常向你们谈到的‘铁镯子’尹福。”他又拉着“慈禧”的手对尹福说道:“这位是红灯照忆贤师妹。”他指着“光绪”说:“他是义和团的小安子。” 尹福一一与他们见过,拉过李瑞东道:“这位是‘鼻子李’李瑞东。” 李存义喜道:“久仰大名,原来是直隶武清县‘鼻子李’到了。” 李瑞东喜形于色道:“天下谁人不知‘单刀李’,老龙头一役,单刀上阵血刃十数洋兵的佳话,幸会!幸会!” 李存义又拉过“瑾妃”、“隆裕”等人道:“这都是红灯照的姐妹们,我从天津逃出后一直在山西宋世荣大哥处藏身,以后遇到忆贤、小安子等义和团、红灯照兄弟姐妹,又聚到一起,听说慈禧等人由北京西逃要经过此处,我们要找慈禧那老贼妇索命,她出卖了义和团、红灯照,整整索去我们几万条性命,我们要把这老贼妇千刀万剐,油炸清蒸……”说到这里,李存义咳嗽不止。 尹福劝道:“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李存义、尹福、李瑞东、忆贤、小安子依次坐下。 李存义缓缓道:“我们扮做圣驾,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先演了这场戏。” 尹福问:“你们有多少人?” 李存义呵呵大笑道:“实不瞒大师兄,我们只有十二人,但都是神兵神将,刀枪不入,以一抵百,个个都是好功夫,对付一个如丧家之犬的老太婆足够了。” --------------- 西遁风云录21(2) --------------- 尹福道:“现在慈禧身边有岑春煊的骑步军三千余人,又有马玉昆掌管的虎神营、神机营和护卫数百人,你们仅有十二人,如何对付得了呢?” 李存义神秘地一笑:“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我们出奇制胜。” 尹福把李存义拉到旁边一间屋内,掩上门,急切地说:“存义,我何尝不想杀慈禧!她就像一具殭尸卧在紫禁城里,垂帘听政。光绪皇帝在康有为、梁啓超的支持下,变法维新,学习外国的先进技术,重振朝纲,可是慈禧暗握大权,蓄谋反扑,那时我何尝不想杀慈禧!因为除掉慈禧,就如搬开绊脚之石,可是慈禧深居简出,颐和园有重兵群卫坚守,不能接近她一步。慈禧发动政变,捕杀了谭嗣同等六君子,将光绪皇帝幽禁瀛台,不少维新党人家破人亡,我又何尝不想杀慈禧!义和团运动爆发后,如火如荼,轰轰烈烈,慈禧妄图利用义和团对付洋人,牵制洋人,从中渔利;当看到洋人出兵入侵,又断然出卖了义和团,使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失败,我更是冥思苦想杀慈禧。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兵权掌握在后党手中,光绪皇帝只不过是个木偶,是个傀儡;杀掉一个慈禧,很可能又冒出一个荣禄,一个袁世凯,还是无济于事。况且如今八国联军大兵压境,重扼京都,他们正希望慈禧在这兵灾之中死掉,酿成全国大乱,藩镇割据,洋人正想坐收渔人之利,趁此机会瓜分中国。因为慈禧在当今满清王室中还有权威,连袁世凯也惧怕她几分,如果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她突然受毙,恐怕无人再能控制时局……” 李存义听了沉吟未语。 第21页 尹福又说道:“前不久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又派了黛娜等杀手前来刺杀慈禧,在榆林堡险些得逞,后被识破,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洋人的意图,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存义道:“我们在路上也曾遇到过一个洋女人,她坐在车轿里,神色诡谲,非等闲之辈。除了一个马夫外,还有一个跟车的保镖。她们见了我们这一行人,只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而去。” 尹福道:“存义,你要三思而后行啊!” 李存义缓缓道:“听了你这一席话,我好像多了几个心眼,此话确有道理,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见许多义和团弟兄、红灯照姐妹死于洋人和清兵之手,愤懑已极,前几日又有这班弟兄、姐妹前来义愤填膺地要求处死慈禧,于是领了她们来到这里。如此看来,这个慈禧目前是杀不得,也罢,日后再杀她不迟。”李存义说到这里,喟然长嘆道:“只怕是她日后虎归山林,再杀也不容易了。” 尹福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此时饶了她,她受到八国联军入侵的如此惊吓,又能活得了多少年呢,可是皇上还年轻啊!” 李存义握着尹福的手道:“大师兄,我听你的,咱们后会有期。” 尹福笑道:“师弟,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有句话道:山不转水转。我常年在北京,慈禧目前正派李鸿章等人与洋人议和,我想出不了两年,她们就会回京,你我后会有期。” 李存义欲出门又问:“近日形意门车毅斋和郭云深要在山西太谷比武,如果你们路过太谷,师兄可抽空到太谷一会,届时,我也去太谷。” 尹福笑道:“我何尝不愿目睹二位高手比武,况且又有那么多名家前去观战,就怕无缘前去。” 二人出了门,李存义对忆贤、小安子等人一挥手道:“咱们撤了。” 忆贤听了,凤眼一瞪,急道:“存义兄,这是为何?” 李存义一挥手:“待会儿我再告诉你们。” 李瑞东、尹福将众人送出城,折回县衙。 几个衙役迎了出来,又鞠躬,又磕头,皆说瞎了眼睛,没有看出李存义等人是假皇室。尹福、李瑞东也不怪罪他们,叫他们赶快准备迎接圣驾。 —个衙役把尹福、李瑞东迎到后院一个干净的房间住下,一忽儿,又有一个衙役赶来请尹福、李瑞东去看为太后、皇上准备的房间。 尹福二人随衙役来到一个庭院,有正房三大间。进了正房,只见陈设不多,但很雅洁,尤其西面的一张床,红色软缎子夹被,新枕席配上螺纹帐子,垂着山水画卷的轴子,两个青绦子帐带。中堂的北面,一个架几,一张八仙桌子,两把太师椅,鲜红的椅垫,显得匀称。正房东边有两间矮房,是耳房,与正房隔山相通。 那个衙役道:“这是我们县老爷的卧室,准备让太后住的,皇上住外院的籤押房,那是县老爷办公会堂的地方。”说着又带尹福二人看了看外院的籤押房。 那个衙役又指着跨院的三间西花厅说:“这里可以让皇后、格格们住。” 尹福、李瑞东看了,连连点头。 这时,县衙门口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声。 --------------- 西遁风云录22(1) --------------- 尹福、李瑞东赶快来到县衙门口,只见看守大门的衙役正与一个叫花子老头扭打着,旁边有个年轻的女叫花子跺着脚叫骂着。 尹福细观那叫花子老头,他赤着上身,满是污泥,下身穿一条破旧的短裤,拄着一根树干,双目失明,身上的肉又黑又肥又厚。那个女叫花子,穿一身蓝布碎花白边衣裤,膝盖处露出白皙的肉皮,脸上头上脏乱不堪,披头散髮,那双眼睛透出几分机警,身段轻巧、瘦灵。 衙役见尹福、李瑞东来了,忙说:“这两个叫花子口口声声要闯进来,要口饭吃。” 老叫花子看到尹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老爷,行行好吧,俺们是从直隶香河县一路要饭来的,洋人都打到了张家口,俺和俺闺女有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女叫花子也说道:“真是衙门的口朝南开,有理没银子甭想进来。俺和俺这瞎爸爸都快饿昏了,这么大的一个衙门,就不能给俺们弄口饭吃儿!” 尹福见这两个叫花子可疑,朝李瑞东使了个眼色。李瑞东会意,对衙役道:“后头有什么吃的吗?” 那衙役吞吞吐吐地说:“好吧……衙役弄来了一袋麦子,刚蒸了一锅馍馍,是给太后、皇上准备的……” “怎么?太后和皇上是人,俺们就不是人?没有俺们庄稼人每年辛辛苦苦种庄稼,那太后、皇上就得喝西北风去!”老叫花子使劲一拄树干,震得地“嘭嘭”响。 女叫花子也开了腔:“要知道,俺们庄稼人汗珠子摔八瓣啊!” 尹福对衙役道:“给她们父女俩一人拿一个馍来。” 衙役应诺,一忽儿端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馍馍,递给那两个叫花子。他们接过馍馍,狼吞虎咽般吃了,然后四只眼睛怔怔地望着尹福。老叫花子开口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好事做到底,现在天色已晚,俺们流离失所,没有地方安身,睡在人家的门洞里又不安稳。俺这个闺女正当黄花年纪,若遇上歹人又说不清道不明……” 衙役有点火了,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叫花子翻着白眼道:“俺的意思是,让俺们在县衙门里住一宿,明个鸡一叫就上路。”说着,拄着树干就往里挤。 衙役慌忙将他扯住,叫道:“不行!你真是得寸进尺,给你轿子你就上。圣驾一会儿就到,今晚县衙里要住圣驾,几百个兵士还没地方住哪!” 女叫花子撇撇嘴道:“谁稀罕住你们这个王八窝,要俺说,你们这门口应该有副对子,叫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 “对,好,妙!横批是一窝混蛋!哈,哈……”老叫花子得意忘形地跳着,嚷着。 李瑞东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举拳欲打老叫花子,被尹福拦住:“瑞东,算了,他大概是老煳涂了。” 女叫花子搀着老叫花子哈哈笑着远去了,只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愈来愈小,渐渐消失。 衙役一甩袖子:“哼,城里这么多空房子,他们偏偏要往这里挤!” 尹福喃喃道:“来者不善啊!” 尹福吩咐一个衙役骑马到城门口去迎皇家行列,然后与李瑞东来到后院,刚进屋,勐见窗外对面房上有个人影一闪,尹福飞步奔出房间,那人影已无踪迹。 李瑞东道:“好像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子。” 尹福道:“今晚又有一场拼杀……” 二人进了屋子,点燃了蜡烛,只见壁上有四个毛笔写的大字:善者不来!字迹如飞龙走蛇,墨香横溢。 尹福道:“这四个字肯定是那个红衣女子所题。” 李瑞东拉尹福坐在木椅上,说道:“尹爷,管他呢,人生有酒须当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弄点酒,先喝上几杯再说。” 李瑞东出去向衙役要了一瓶竹叶青酒,又找了两颗山核桃,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人嗑了一颗山核桃,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但听前面传来一阵喧譁,原来是圣驾到了,尹福连忙拉起李瑞东,到前面迎接圣驾。只见慈禧、光绪的轿子直抬到内宅门口,李莲英一眼瞧见尹福、李瑞东,急忙走过来问:“那些冒牌的‘圣驾’呢?” 尹福回答:“是义和团,我劝他们走了。” 李莲英嘆道:“请走也好,省得刀对刀,枪对枪,双方都有死伤,又是一场虚惊。不过,冒充圣驾,是要砍头的。” 尹福道:“这国难当头,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 慈禧、光绪等人饱饱地吃了一顿晚膳。晚膳后,知县吴永捧着四个包袱来到慈禧面前,说道:“这些衣服粗陋不堪,只因太后、皇上出皇宫时,没带衣服,特将先人的遗物及自身的衣饰奉献,聊备替换,望太后赦臣死罪。” 慈禧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她打开包袱一看,有蓝薄呢袄一件,深灰色罗纹裤子一条,没领绸汗衫一件,半截白绸中衣一条。她又打开一包,只见是大袖马褂一件,长袍一件,另备随身内衣一套。慈禧又打开第三包,净是长袍丝裤。第四包都是全新的袜子,是细白布做的,有十多双,包里另有一双矮腰细绒软胎的毡靴子。 慈禧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个吴永有分寸,很细心。两天多来,几次遇雨,别处都能忍受,只有两只脚在湿袜子里沤着,真难受,有了这些干净袜子,真是雪中送炭。” --------------- 西遁风云录22(2) --------------- 这时,太监又抱来两个梳妆盒子,慈禧打开一看,梳篦脂粉一应俱全。慈禧道:“三天没照镜子了,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如今有了这梳妆盒里的镜子,可以装扮一下了。” 李莲英打来温水,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赶快给慈禧洗头洗脸擦身。李莲英给慈禧细心地梳头,把过去的盘羊式改成了两把头。 慈禧照着镜子,伤感地说:“这头髮又改了回来,过了几日难民的日子,真是甜酸苦辣都有。现在,我要换上旗装,露出庐山真面目。” 荣子拣了一件素雅一点的旗装替慈禧换上。慈禧梳了头,搽了粉,换上旗装,在屋里踱了几步,颇为得意,高兴地说:“一出了雁门关,那洋人分明是追不上了,各路勤王的兵马一到,咱们大清江山又得救了!” 一会儿,皇后、小主、格格们也走了进来,各拣了一件男人长衫穿了。 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奏道:“军机大臣王文韶到了!” 慈禧一听,怔了一怔,忙道:“他不是在北京城里吗?怎么到了这里?” --------------- 西遁风云录23(1) --------------- 一忽儿,一个官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身穿蓝布衫,斜挎着一个浅褐色的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 “文韶,你慌慌张张追到这里干什么?”慈禧此时已安坐在太师椅上,装做不慌不忙的模样问着。 第22页 此人正是军机大臣王文韶。 王文韶抖抖索索从背囊里摸出一堆信印,递给慈禧,说:“我把军机处的印信带出来了。” 慈禧听了,十分欢喜,说道:“你立了头功,有了这些印信,我们在路上就能发号施令,调动全国军队了,这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王文韶道:“洋鬼子厉害得很,他们带有一种绿气炮,不用弹子,只叫炮火一燃,这种绿气喷出,人一触着,便要僵毙,所以我兵屡败。” 慈禧道:“这又是那刀枪不入的神话,反正我们是败了……唉……” 李莲英过来数着军机处的印信,数着数着,忽然道:“这印信如何少了一颗?” 慈禧、王文韶等人听了,吃了一惊。王文韶过来又数了一遍,汗水渐渐淌了下来,哆哆嗦嗦道:“是少了一颗,一定是那个叫花子偷去了。” “哪个叫花子?”慈禧问。 “在将到怀来县城的路上,从高粱地里走出一个叫花子,拄着拐棍向我要饭吃,我说没有。他偏偏不信,上了马车,到处搜寻。我见他纠缠,给了他二百两银子,才算打发了他,那颗印信莫非被他偷去了?” 慈禧道:“一个印信,叫花子拿去有什么用?” 李莲英道:“就怕他卖到歹人手里……” 慈禧听了,嘆了口气:“听天由命吧,那叫花子什么模样?” 王文韶道:“四五十岁模样,浙江口音,衣服破得不能再破了,一身酸臭气,活像一个济公。” 慈禧对王文韶道:“好了,你一路上冒着危险前来送印信,也够辛苦的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王文韶随崔玉贵下去了,慈禧换了衣服,让李莲英卸了汉髻,又恢復了叉子头。她叫来庆亲王奕勖,让他迅速回京,接应李鸿章、荣禄,加快与联军议和。 庆亲王奕勖支吾了一会儿,有些不愿意去。 慈禧道:“看来只有你去了,从前英法联军入都,亏得恭亲王商定和议。你也应追效前人,勉为其难罢了。” 庆亲王奕勖见慈禧形容憔悴,言语凄楚,不得已硬着头皮,遵了懿旨,立即前往北京。 王文韶歇了一会儿,又被慈禧召去叙话。慈禧从王文韶口中得知,紫禁城现是日军占领,宫中妃嫔,仍得安然无恙。满汉各员有数十人殉难。大学士徐桐自缢身亡;崇绮先与荣禄同奔保定,住在莲花书院,崇绮赋数首绝命诗,投缳毙命。直隶总督李鸿章已由海道搭轮船到了天津,即刻便能到北京。 王文韶道:“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 慈禧问:“哪一条路?” 王文韶缓缓回答:“杀端王、庄王及袒护义和拳的王公大臣赵舒翘、英年、启秀、徐承煜、刚毅等人,以谢天下,才好议及善后议策。” 慈禧听了,默默无言。 由于风餐露宿,道路颠簸,又当这乍阴乍晴的季节,这一晚大家早早睡了,尹福和李瑞东负责值前半夜,鞦韆鹤和崔玉贵负责值后半夜。 正是二更时分,尹福藏于跨院西花厅旁,注意光绪皇帝房间周围的动静。李瑞东则守卫在门口,负责慈禧太后的安全。 天空一片黯黑,丝毫风息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声音,四周的房屋和林木在整日的炎热之下勉强度过,依然还不敢喘气,炎热的余威潜伏下来,不敢声张。 几星萤火伏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飘浮;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忽暗,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一切都寂静下来,仿佛一切生物都睏倦了,闭上憔悴的眼睛,大地沉睡了。 只有尹福目光炯炯地望着夜空,被云遮住了弯月,有说不出的忧郁气味。小北斗星的朦胧光亮正在天空黯淡下去,县境上的山峦已分不出层次,只是黑黝黝的一片,沉沉地低垂在星空下,显出无比的坚强。山色如墨,弯月消遁,这不免使人感到寂寞,一片空灵。 尹福望着那几颗孤零零赤裸的星星,忽然觉得它们很可怜,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眨着泪光盈盈的眼睛。 蓦然,在顷刻的寂静之后,隆隆的炮声、砰砰的枪声重又响了起来,惊天动地,惊心动魄,他看到紫禁城在炮火中震颤,黄头髮、蓝眼睛的洋兵蜂拥而上,黄龙旗悄然飘落,卷在一片喧嚣的风尘中。血水,涌了上来,涌上了城头,眼前一片血海…… 尹福扬臂叫道:“中国不能亡啊!这是一个古老勤奋的民族啊!”这叫声划破了夜空,悲痛,悽厉。 李瑞东闻声跑了过来,叫道:“尹爷,你叫嚷什么?” 尹福揉揉眼睛,才知道是幻觉,忙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是一个梦。” 李瑞东埋怨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发癔症呢!” “你看!”尹福用手一指,正见有个红衣少女从正房跳了下来,手持宝剑欲进慈禧居住的正房。 “什么人?”尹福话音未落,一支飞镖击了出去,“嘡啷”一声,飞镖撞在剑身上,落了下来。 那红衣少女见尹福二人发现了自己,“嗖”的一声,又飞身上了房。 --------------- 西遁风云录23(2) --------------- 尹福在房上追,李瑞东在房下追,二人紧追少女。 红衣少女身捷如燕,飘来盪去,退到一家当铺的屋顶上,哈哈大笑。 尹福问:“你是何人?” 少女笑道:“我说一首诗,你猜猜。” 少女掠一下被风吹乱的头髮,将宝剑一横,吟道:“于氏有雄风,莺啼土木中。晓钟明月夜,侠气冠悬空。” 少女诗音未绝,尹福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于谦老将军的后代于莺晓小姐。” 于莺晓红了半边脸颊,气咻咻道:“好,算你猜对了。我也办一件好事,你们可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于莺晓这番话提醒了尹福和李瑞东,尹福道:“莫非又来了强人,皇上性命不保,咱们赶快回去吧!”说着,一把拉了李瑞东朝衙门内宅跑来。 跑进衙门,刚进了二层院,远远见一个人蹲在那里,尹福问:“何人?” 那人慌里慌张叫道:“是我。” 尹福听那声音颇熟,又问道;“你是谁?” “连秋大总管也不认识了?”那人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原来是秋大太监,你不是值后半夜班吗?”李瑞东问道。 鞦韆鹤拴好腰带,慢悠悠说道:“好几天没吃好米了,今日多吃了几碗,肚里堵得慌,出来解个大便。” 尹福闻到一股臭气。 鞦韆鹤道:“你们不在内宅守着,跑出去干什么?” 李瑞东回答:“方才看到于莺晓前来行刺,我们一起去追她,又恐怕这里出事,因此又跑了来。” 鞦韆鹤道:“我正睡不着,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追去吧,那于莺晓就如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可谓云中燕,糙上飞呢!不知她如何流窜到此?” 尹福道:“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抓那毛丫头,还是回去吧。” 鞦韆鹤道:“回不回由你们。” 三个人刚回到内宅,正见光绪皇帝住的外院籤押房外,有个窈窕的黑衣少女正趴在窗前,手持一根旱菸管,往里吹薰香呢。 李瑞东抽出子午阴阳锥,大喝一声:“贼人哪里逃!” 那黑衣少女吓得扔掉烟管,倒退几步。 李瑞东几步上去,用锥抵住她的后心。少女欲上房,早被尹福占了上房之道。 少女娇喘吁吁,不敢动弹,叫道:“爹爹救我!” 这时,跨院西花厅的房门开了,一个黑煳煳的大汉裹挟着昏迷不醒的隆裕皇后走了出来,那大汉手持尖刀,刀尖正对着隆裕皇后的前胸。他大声叫道:“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就先杀皇娘娘!” 尹福见那大汉有五十开外年纪,身材魁梧,体壮如熊,满脸络腮鬍子,两只眼睛没有一丝光亮,原来是个瞎子。 鞦韆鹤见状不妙,慌忙熘进慈禧太后的房间。 李瑞东看看尹福,尹福瞧瞧李瑞东,二人一时没了主意。 黑大汉呵呵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燕山黑旋风的厉害,杀人不眨眼!” 黑旋风说着对那黑衣少女道:“岚松,不要害怕,他们不敢动你!” 这时,正房的门开了,鞦韆鹤闪电般跑了出来,叫道:“尹福,鼻子李,快放了那女人,要保皇后的命!” 尹福和李瑞东听了,无动于衷。 鞦韆鹤又叫道:“这是老佛爷的旨意!违旨者斩!” 尹福、李瑞东见慈禧太后居住的房间烛闪了几下,立刻放开了岚松。 岚松夺路而逃,转眼即逝。 黑旋风见女儿逃遁,放下昏迷的隆裕,一忽儿跑得无影无踪。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崔玉贵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门来。 “快看看皇上如何了?” 尹福、李瑞东慌忙跑进籤押房,他们点燃蜡烛,但见光绪皇帝和贴身太监王商昏昏而睡,人事不省。 尹福见摇不醒光绪,知他中了薰香,急忙把他抱了出来。 慈禧慌里慌张走了过来,问道:“皇上怎么了?” 尹福道:“中了薰香,一会儿就醒,没事。” 李瑞东从屋里抱出几床被子,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尹福将光绪放在被子上,李瑞东又将一床被子盖在光绪身上。 崔玉贵走过来铺好被子,又将隆裕皇后抱了上去。 “皇后怎么了?”慈禧又凑到隆裕面前。 尹福走过来瞧了瞧,说:“八成也是中了薰香,一会儿就会醒的。” 尹福、李莲英又来到小主、格格们住的房间。 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薰香未散,闻了使人昏昏然。 李莲英点燃了蜡烛,地上散着一堆麻袋,几个格格东倒西歪,昏迷不醒。 小主瑾妃仰面躺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在昏睡。 慈禧太后闯了进来,见到这般情景,叫道:“男人们都出去!” 尹福和李莲英退了出来。 这时,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也赶了来,李莲英叫她们去帮助太后。 光绪皇帝悠悠醒来了,见自己躺在院内惶恐万状。尹福刚要对他解释,他发疯般扑向屋里,扑向枕头,从枕下取出那个盒子,将它揣进怀里。 第23页 这小盒里藏的是什么珍奇宝物,众人都莫名其妙。 光绪见隆裕也躺在一边,迷惑不解。尹福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讲了,他听了长嘆一声,发疯般跑进格格们住的房间。 --------------- 西遁风云录23(3) --------------- “贼人沾了她吗?”光绪愣头愣脑地指着瑾妃问。自从珍妃死后,他把对珍妃的热恋投在瑾妃身上,瑾妃变成了珍妃。他觉得珍妃的灵魂已寄托在瑾妃身上,他把全部的爱倾泻在瑾妃身上,他生怕失去了瑾妃。 慈禧太后木然地摇了摇头。 隆裕皇后悠悠醒来,崔玉贵问她一些事情,她只说昨晚上床睡后全然不知。 --------------- 西遁风云录24(1) --------------- 这是庚子年七月二十五的早晨,皇家行列呆头呆脑地出了怀来县城的西关,经宣化,过怀安县,八月初匆匆进入山西境地。 八月初十的清晨,这一凄悽惨惨的皇家行列来到了晋北重地雁门关。这些天慈禧的心情看来不那么紧张了。八国联军往南到了保定府,就没有再行进,也没有进山西;往北到了张家口,也是和巡哨一样,驻两天就撤回京城了,始终没有进山西界。最重要的是荣禄来了,他给慈禧出谋划策,他是慈禧的心腹,慈禧心里有了依靠,比前一阵儿踏实多了。 如今走到雁门关下,慈禧心情舒畅,提出巡幸雁门。 前面有几匹马,尹福、李瑞东、崔玉贵夹杂在内。后面四乘轿子,是太后、皇上、皇后、大阿哥。轿子的颜色在太阳暴晒下都褪了色了,雨痕污渍,很明显地留在轿帷子上。 皇家行列行进在崎岖的雁门古道中,这晋北的天气,说晴就晴,说雨就雨,就是平常好天,也是早晚冷飕飕,中午热死牛。行进中,时有大雾袭来,瞬息间,天光、山色融为一体,混混沌沌,不知所至。大雾迷迷濛蒙,如入仙境。忽然,山风唿啸,大雾被翻捲成缕缕云带,飘落在山凹,卧地枕石,悠然而歇了。峰峦又沐浴在阳光下,那珠光水气,斑斓夺目,闪闪烁烁,有如金盔银甲,此情此景,使人神驰意往,浮想联翩。 慈禧喜笑颜开,吟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光绪喜道:“这是唐代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我也吟一首唐诗:‘黄云雁门郡,日暮风沙里。千骑黑貂裘,皆称羽林子。金笳吹朔雪,铁马嘶云水……’” 隆裕笑道:“你们吟的都是古人之作,看我吟一首自己作的诗。”说罢,仰望山峦雾气,清清喉咙,吟道: 雁门仰立俯云中,真气冥冥仙座通。 一柱当天撑斗极,千山落地镇华戎。 雁衔秋影山腰渡,风弄松涛涧底空。 抬首问天天不语,龙盘虎踞为谁雄。 光绪笑道:“我来和你一首。”说罢,拂袖吟道: 缥缈神仙云雾中,紫芝生处泽滑通。 山腰双涌碧瑶水,关顶飞驰赤紫戎。 浩浩平沙崔嵬劲,莽莽塞野徘徊空。 流云画壁开灵府,日永棋台拱立雄。 小主瑾妃近日也恢復常态,现见皇上、皇后欣然吟诗,也说道:“我也和一首,有句话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瞎熘。”她用脉脉双眸望着云气缭绕的雁门关,吟道: 神游关镇古松中,徒倚流云仙气通。 幽径当通西世路,古关何曾领戈戎。 崖悬丹篆佛家字,关锁天书宫阙空。 却忆前朝出征乐,山灵当日有谁雄。 慈禧嘆道:“小主瑾丫头做的这首诗不错,比起皇上、皇后做的诗有气势,不过诗到唐代是做绝了,清诗还是不如唐诗有气势。” 皇家行列跨过淙淙的山溪,踏上峻峭的石磴,步履艰难地登上了雁门关。但见滹沱河,波光粼粼;勾注山,峦映朝晖。真是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嵴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晋右严疆黄河边。观其形势,确是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阴,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势控中原。 关有东西两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二匾。东西二门上建有城楼,巍然凌空,内塑杨家将群像,在东城门外,有李牧祠。 慈禧、光绪等人站在东城门外,见有古松数株,傲然苍穹,松下丰碑巨碣,有的挺然龟跌,有的杂陈荒糙,石狮子怒目睨视,石旗杆比肩争高。凭高远望,群峰纷沓,烟树苍茫,那如丝的白练滹沱河,似带的黄绢桑干水;俯瞰山谷,山坡上浮动的是白云般的羊群…… 慈禧兴致勃勃地往前走,出了关,喃喃地说:“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塞外了吧。”只见一片空旷,满地荒糙,只有塞北的风夹着小沙子,打在人的脸上,麻苏苏的有些发疼。众人不敢正面向北看,只能侧着身子,如果张着嘴面对北方,风能噎死人。折回头来,又回到关里,往西侧走,轿子只能抬到半山腰,山上根本没长什么糙,只有灰黑色的石头。靠山的东南角上,有一块平坦的地方,方圆有几十丈开外,中间有块扁平的石头,差不多有五六间房子大。 李莲英凑过来说:“这块大磐石就是传说中的畲太君的点将台。” 慈禧领着众人上了点将台,往天上看,瓦蓝瓦蓝的,像靛染了似的深蓝色。往西看,山峦起伏,绵延不断,如万头勐兽在窜动。两边的烽火台,年久失修,已经塌毁了,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慈禧喟然嘆道:“想当年畲太君擂鼓点将,三关排宴的英雄豪气,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 李莲英劝道:“到哪说哪,别替古人忧乐了。” 慈禧环顾一下四周,说:“本打算在这点将台上排午宴,可是风大,旋风颳起来,黄土、烂树叶子全起来了,还是回去吃饭吧。”此时,她见大阿哥正一蹦一跳地逮蚂蚱。塞外的蚂蚱个头大,深绿色,两只脚上带刺儿,嘴上能流黑油。 --------------- 西遁风云录24(2) --------------- 这个大阿哥是己亥年十二月进宫的,当时只有十四岁,他是端王爷载漪的儿子。端王载漪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声色犬马,吹拉弹唱,无一不好。他有一个好福晋,能说会道,八面玲珑,让人处处满意,常进宫侍候慈禧,很是得宠,说她夫以妻贵,一点也不过分。乘着戊戌变法失败以后,光绪帝不得志之际,她把儿子举荐进宫。大阿哥绝顶聪明,学谭鑫培、汪大头,一张口学谁像谁,打武场面,腕子一甩,把蛋皮打得又爆又脆。对精巧的玩具能拆能穿,手艺十分精巧。可是他对人情一概不知,稍不遂意,便对天长嚎,谁哄也不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在宫里使奴唤婢,娇生惯养,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现在他闷在驮轿里,除去吃饭睡觉以外,一连几天下不了地,怎能忍受得了,于是千方百计找消遣的东西。大阿哥驮轿里有手鼓、唢吶,驮轿后还添了一辆车,专为给他装玩物的,笼子里装着两只黄色野兔子,车内有两只大黄狗,还有油葫芦、蛐蛐等。在大阿哥的眼里,珍珠、翡翠、玛瑙,那些冰凉梆硬的东西,吃不得,玩不得,算不得什么宝物,真正的小动物,能玩,逗人喜欢,才算宝物。在怀来县城时,小太监从外面弄来几只野鸽子,大阿哥欢喜得连饭都不吃了。 慈禧看着大阿哥一心一意捕捉蚂蚱的情景,嘆了口气,她对光绪早有不满之心,光绪闹变法,使她伤透心,下决心除掉光绪,可是表面上还装出关心这个外甥的样子。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端王和福晋举荐溥隽,正中她的心意,可是相处两年,她开始讨厌这个不懂礼数、没有出息的大阿哥,觉得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一路上,这个小子还不知趣地吹唢吶。自己在前面坐轿走,后头跟着个吹唢吶的,这不是成送殡的了吗?慈禧气得发抖,还是李莲英懂得老太后的心思,慌忙找到大阿哥,劝他不要再吹唢吶了。可是这位候补皇帝哪里肯听这个大太监的话,李莲英无奈,只得去找端王载漪,端王听说后吃惊不小,立即来到大阿哥面前,劝他不要再吹,如果要吹,就把唢吶筒子塞上手绢,免得声音飘到太后耳朵里。这位大阿哥见父亲真的动了气,才住了声音。 大阿哥不怕太后,在他眼里,当不当皇帝无所谓,玩蛐蛐、大蚂蚱、油葫芦,其乐无穷。 可是慈禧已痛下决心,回京后就取消他大阿哥的名义,赶出宫去。 慈禧看到大阿哥,勐地想到光绪,她用眼睛望着随行的人,忽然发觉不见了光绪。 光绪到哪里去了? 听到慈禧发问,人们才发现光绪不见了。 尹福等人离开畲太君点将台,又来到关上,可是哪里有光绪的影子。 “你看!”李瑞东指着北山脚,尹福望去,只见一个红点点迅疾地动着,一颤一悠。 尹福叫道:“一定在那里!皇上被贼人掠去了。” 李瑞东道:“何人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皇上?” 尹福道:“你去禀报太后,我去追!”说着,飞也似下了山。 尹福追到北山脚,那红点点已进了翠林之中,尹福又追进翠林,远远看到有一个红衣女子背着光绪飞快疾跑。 尹福大叫:“快把皇上放下!” 那红衣女子不听,依旧疾奔。 尹福使出浑身气力,快步疾追。眼看快要追上,忽见树上“噗噗”跳下两个翠衣少女,各挥鸳鸯剑一齐朝他噼来。 尹福一闪身,抽出判官笔,慌忙架住那两个少女的宝剑。 那两个少女,一个穿一件翠色辉肩贴背,水红里子,西湖色袷衣,露出半截子腿裤儿,脚下穿一双过桥高底儿大红缎子小鞋儿;手腕子底下还搭拉着一条桃红绣花儿手巾,斜尖儿拴在镯子上。清水脸儿,嘴上点一点儿棉花胭脂。她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张樱桃小口。另一个少女身穿湖绿色布衫,双乌布鞋,头戴一顶白边紫花的小糙帽,一头漂亮的黑髮从糙帽下面熘出来。布衫下面一对丰满的辱房高高隆起,像两颗洋白菜。她肩部和臀部较宽,体态轻盈灵活,活像一只母鹿。 --------------- 西遁风云录25(1) 第24页 --------------- 其中一个少女格格笑道:“你这个人,青天白日,你追我们小姐干什么?” 尹福道:“你们是何方贼人?竟敢劫持当今大清皇帝?” 另一个少女冷笑道:“京都已被洋人占据,哪里还有什么大清皇帝,你这是说梦话吧?” 尹福道:“你们快让路,不然性命难保。” 一个少女道:“那老娘也不客气了。”说着挽了一个剑花,朝尹福左肋刺来。尹福闪过剑锋,又遇到另一个少女手持宝剑朝他右肋刺来。尹福唿地一腾身,用双手拽住剑柄,双足一蹬,蹬飞了两个少女的宝剑。 两个少女大惊失色,各自散去,边走边说:“有本事到悬空寺去取光绪老儿人头!”说完,各自转进树林不见了。 尹福心想:莫非是于莺晓劫走了皇上,那日晚在怀来县城,她穿的就是红衣服。她一定把光绪皇帝劫持到她的老巢恆山悬空寺了,我要到恆山悬空寺去救皇上。 正想着,忽见树林里转出一个文雅先生,五十多岁年纪,身着烟色长袍,倒骑一头小毛驴,手里翻弄一本发黄的古书,一边走一边振振有词地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恆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尹福见他眉慈目善,文质彬彬,知是读书之人,急忙上前拱手道:“先生,请问恆山悬空寺在何方?” 那先生问道:“你可问的是北岳恆山的悬空寺?” 尹福点点头。 先生吟道:“石壁何年结梵宫,悬崖细路小溪通。山川缭绕巷冥外,殿宇参差碧落中。残月淡烟窥色相,疏风幽籁动禅空。停驴欲向山僧问,安得山僧是远公。” 先生眯fèng着眼睛,看了看尹福,又吟道:“鸟道盘云一线长,碧流俯视绕西方。僧逢危阁谈三咪,山到高头洞入荒。琪树遥瞻金界色,昙花静落玉楼香。清幽自与尘环隔,恐有听经龙虎藏。” 尹福有些着急,他见这位先生絮絮不休地吟诗,有些沉不住气了,又说道:“先生,我是问您这悬空寺在何方?” 先生不紧不慢地说:“恆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尹福心想:这位读书先生看样子是要“日午悲吟到日西”了。 先生又说:“两岸峭削如门,大类吾乡剑阁诸峡,泉流峡中,澎湃奔泻。伊阙双峙,武夷九曲,俱不足比恆山也。恆山乃塞北第一名山,素有十八胜景,曲峡烟雨、云阁虹桥、云路春晓、虎口悬松、果老仙迹、幽窟飞石,危峰夕照、断崖啼鸟、石洞流云,龙泉甘苦、茅窟烟火、金鸡报晓、玉羊游云、紫峪云花、脂图文锦、仙俯醉月、弈台弄琴、岳顶松风……” 尹福见先生如数家珍般地介绍恆山,急忙插嘴道: “我到恆山悬空寺有急事。” 先生笑道:“是不是悬空寺于莺晓那个老姑娘抱走了你们家里的人,我刚才看见她背着一个英俊男子正喜盈盈赶路呢!” “那不是什么英俊男子,是当今皇上。”尹福火急火燎地说。 “嗨,皇上到了这个份上,不也得让她背着吗?皇上离开了金銮宝座,就是糙民!他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我就不信他拉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既是皇上,这于姑娘更合适了,她快当娘娘了!” 尹福急忙问:“恆山离这儿到底有多远?” 先生朝东北一指:“不远,就在东北方向,再走几十里就能望见山顶了。”说着,一拍毛驴屁股,毛驴“嘚嘚嘚”小跑起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风儿飘过来。 尹福心内如焚,飞也似朝东北赶去。 晚上,尹福勐见一座山脉似自西南朝东北奔腾而来,一座座山峰比肩而立,重重叠叠,气势博大浑雄。真有些岩峦叠万重,鬼怪浩难测。断层峭立,山势雄峻,关隘险要,灵峰秀立,森严肃穆,有如版画。 中峰恆宗为恆山极顶,东峰紫微峰,驼峰般的与恆宗隔凹相连;南峰飞石峰,像一堵丹壁,屏立于恆宗面前;北峰香炉峰似一炷高香,插于恆宗之后。两峰翠屏,五峰拥立,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腊梅,昂首天外。 尹福进了山口,只见幽深的峡谷两面,奇峰插天,犬牙相错,怪石嶙峋,千姿百态,晴岚缥缈,烟雾纷飞,石壁万仞,青天一线,最宽处不足三丈。涧底流水,像一条狂舞的金龙,纵穿关隘,夺口而泻,形胜龙门雄似剑阁的绝塞天险。 尹福行不数里,便见一处神奇的空中楼阁,悬挂在峡谷西侧绝壁的半山腰,远远望去,神楼仙阁,凌空危挂,丹廓朱户,傍崖飞栖,仿佛是玲珑剔透的雕刻,镶嵌在翠屏峰的刀仞峭壁间,又像是精细入微的剪纸画屏,吊挂在恆山的大门口。整个寺院面对恆山,背依紫屏,上载危岩,下降深谷,大有凌空欲飞之势。 尹福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奇观,他想:这大概就是着名的悬空寺了,真是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中国如此之大,山水胜处,遍藏着数不清的名剎宝寺,有的占山之胜,有的据水之秀,有的依洞之幽,有的傍泉之奇,可是天下竟然还有悬挂在半空之中的寺剎! --------------- 西遁风云录25(2) --------------- 悬空寺没有一丝光亮和声息,尹福沿着小径来到寺院门前,但见寺院以西为正,大门南向。尹福进了寺门,穿过暗廊,便踏进一处长不及十米,宽不过三米的长方形寺院。背崖处是一排整齐的二层楼殿,下层有禅房和佛堂,上层是三佛殿、太乙殿和关帝殿。 尹福见这悬空寺半插飞梁为基,巧借岩石暗托,樑柱上下一体,廊栏左右紧连,背崖依龛,别具匠心。其殿楼的分布,形制的装饰,对称中有变化,分散中有联络,曲折出奇,虚实相生。一会儿钻天窗,一忽儿穿石窟,一会步长廊,一忽儿跨飞栈,手扶岩石,忽上忽下,如置仙境。崖壁微呈弧形,整个寺院就躲在这个弧凹崖龛里。寺下泉飞瀑泻,丁冬成曲,鸣震空寺。 尹福见佛堂内摆着一个高不及一米的木雕像,飞龙盘顶,剔透玲珑,像前有一牌位,上写:大明忠义之臣于谦老先生之位。 尹福又见牌位前有一香炉,香菸缭绕,四下望望,哪里有于莺晓等人的影子。 寺院南北两端各有一座正方形耳阁,悬空突出,相互对称,内置悬梯,上下相通。底层向外一面皆砌砖壁,启月宫式圆窗,两相对称,形制颇为美观。在三佛殿、太乙殿和关帝殿的嵴顶,南北各起配殿两间,高倚于岩龛,分别为伽蓝殿、送子观音殿、地藏王菩萨殿和千手观音殿。 从北耳阁循北向上,在寺院北面的断崖绝壁上,悬挂着两座宏伟的三层九嵴悬空飞楼。楼体大部悬空,下面就岩支撑的木柱,尽都不及碗口粗。两楼南北高下对峙,争奇斗险,中隔断崖数丈,飞架栈道以通。尹福踏上去,似有摇晃之感,如履薄冰,惊心骇目。 尹福大叫:“于莺晓,你躲在哪里?为何不敢出来?” 回声在山谷久久荡漾…… 尹福又大叫:“皇上,你在哪里?” 尹福见没有应声,沿栈道来到石壁前,那里有五处石窟,窟内镂刻着栩栩如生的大石佛,形体高大,气魄雄伟,端庄大度,体态丰满。石窟上方镌刻着“公输天巧”四个大字,四字下就崖镶嵌着一块金代大定十六年重修悬空寺的碑碣,尹福勐地发现碑前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惨不忍睹。下面有个木牌,上写:光绪老儿之头,罪该万死! 尹福一见,头晕目眩,勐地扑倒在石碑上,这难道就是光绪的人头?他果真被于莺晓杀害了。尹福抱起人头,血肉模煳,不能辨认,泪如泉涌。 尹福一生极少失声痛哭,他惟一的一次失声痛哭是在慈母去世之后,而此次是第二次,他同情光绪,了解这个欲有所作为而幽闭的皇帝,他和光绪结识八年多,了解他的为人,他的思想,他的夙愿,他的处境和遭遇…… 光绪不具有秦始皇的暴戾,相反酿成了他懦弱的性格,导致了郁郁不得志的悲剧。他没有刘邦的狡诈,这种书卷气使他缺少政治家必要的铁腕。他缺乏唐太宗的豪气和才气,优柔寡断和思前顾后,使他遗恨终生。他也没有康熙帝的胆略和气度,他只不过是一个耽于空想的书生。 他是一个弱者,空戴着皇帝的桂冠,留下许多传奇故事。 他与珍妃的爱情,曾给予他人生的希望,而当这位美丽善于思考的少女沉溺水底之后,他人生的希望全部破灭了。他就像一具躯壳,横陈于世,默默地耗着青春,耗着生命。 尹福自小便对倚强仗势欺负弱者的行为愤恨不已,他多次仗义挺身,惩治恶霸凶痞,为民除害。他曾为饥寒交迫者慷慨解囊,为受辱挨屈的人们伸张正义。他是一位极富正义感的武术家,在京都侠名远扬。自从进宫担任光绪帝的武术教师后,才逐渐了解这个皇帝的苦衷和内心世界。以前,他这个出身布衣世家的下层劳动者,对权贵不屑一顾。他是受师父董海川的委託才到肃王府任护卫总管,本着弘扬八卦掌的宗旨到皇家授拳,没想光绪也想试学八卦掌以健身壮体,无奈,他又成为光绪的武术教师。在与光绪相处的日子里,他渐渐熟认了这个欲想富国强民的年轻皇帝的苦心,因此尹福也想成为皇帝的左臂右膀,专心护卫皇帝,惟恐他被政敌吞掉。戊戌变法初期,尹福受光绪指引也曾到康有为主办的强学会听过演讲,尹福也听过翁同龢慷慨激昂的说教,他觉得中国应当赶上时代的cháo流,学习外国的先进东西,使国家壮大起来,振奋起来,皇帝应当是好皇帝,民众应当是好民众,市民有活干,农民有田种,大家有衣穿,有饭吃,不许人欺负人,更不许洋人在中国横行霸道。 基于这种思想,他同情皇上,憎恨太后。太后的顽固、专制、骄横,使尹福愤懑,他觉得太后就像一具腐朽的殭尸,躺在中国人前进的道路上,他觉得太后的双眼就像一对深潭,深不可测,皇上陷在深潭里不能自拔。以前他曾萌生刺杀太后的念头,但是被皇上劝阻了,皇上不敢杀这个垂帘听政的魔鬼,他不忍看到全国大乱,他想用天真的语言劝说这位老妇人光荣退隐。尹福想起师父董海川当年忍下奇耻大辱,受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派遣,割阉栖身王府,伺机刺杀咸丰皇帝,造成清廷大乱,以解救太平天国之危。董先师失去了一次次接近咸丰帝的机会,以后太平天国失败,天王洪秀全服毒自杀,铁拐道人郭济元千里迢迢赶到北京,速告董先师,刺杀使命停止,董海川以后抑郁而终。是啊,刺杀一个咸丰皇帝又有何用,歷史又会造就一个新的咸丰,新的统治者。 第25页 --------------- 西遁风云录25(3) --------------- 尹福正在痛哭,忽听下面有人嗤嗤地笑,他十分惊异,叫道:“什么人在下面?” 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尹爷,不要哭了,那不是皇上的首级!” --------------- 西遁风云录26(1) --------------- 尹福听了,急忙放下那人头。 那女子又叫道:“尹爷,我们于小姐在恆山天峰岭桃花洞等你,有要事找你。” “皇上呢?” “皇上也在那里。” 尹福走出悬空寺,但见一个人影在对面山谷一闪即逝。他沿着岳门湾、步云路攀山而上,刚走了四里,骤然见崛起一个高耸的石峰,峭岩壁立,古松倒挂,峭壁高处镌刻着醒目的“恆宗”两个楷书大字,那二字高有十三米。笔画如栋樑,点捺大如牛,丹漆重抹,气势雄浑,遒劲有力,仿佛是挂在恆峰的一块巨匾。 尹福也不知这桃花洞究竟在何处,只认定在恆山天峰岭上,又沿着古人精心开凿的石级云径北上,峰迴路转,步步入云。行不到一里,蓦地一股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沁人肺腑,一阵高似一阵的松涛声,就如虎啸龙吟。在这如虎啸般的山岔风口上,临风屹立着一株参天古松,只见根精盘露,紧抱岩石,虬枝迸发,遮日留阴,宛如恆宗使者,在此迎客送宾,又似天然凉亭,供人揩汗休憩。 尹福又上了古松以上的山路,岭上陡石为径,岩面光滑。这时,前面出现一个人,那人喜滋滋地吟道:“松老名山客老人,石门依旧闭青春。未妨踏履成孤注,何处逢樵许问津。仙梦并随丹灶冷,闲身还与白云亲。玉玺久盼值千吊,却笑桃源苦避秦。” 尹福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故意咳嗽一声。那人没有看到尹福,因为尹福步履极轻,他也没有听到尹福的脚步声,这时听到尹福咳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问道:“你……是人?……是鬼?” 尹福戏嚯地答道:“我是鬼!” 那人一听,跪在那里唬得连放了几个屁,又问:“你是什么鬼?” “屈死鬼!”尹福答道。 那人一听,再也支持不住,“咕咚咚”滑了下来,路过尹福旁边时,尹福勐闻到一股酸臭气。 那人一直滚到那株古松前,大叫道:“你是鬼,我是仙,我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尹福仔细辨认着声音,试探地问道:“你可是江南神偷乔摘星?” 那人一听,慌了神,迭声叫道:“我是张果老,倒骑毛驴的张果老神仙……”说着,不见了。 尹福心内疑惑,心想:若真是乔摘星,他到这恆山干什么? 尹福救光绪心切,没有理会那人,又往上走,走着走着,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一瞧,是颗印信。他在月光下仔细一瞧,正是军机大臣王文韶丢失的那颗印信。他想:方才仓皇逃下山的人一定是乔摘星。 这个山岭叫果老岭,在山径上陷有行行小圆石坑,浅的一二寸,深的三四寸,看上去很像是畜蹄踏下的行行深印。据说这些蹄印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昔年在恆山隐身修仙之时,倒跨仙驴出入恆山时留下的印迹。果老岭东侧,是一段耸入云天的刀仞绝壁,面西峭立。抬头仰望,危崖欲倾,古松摩云,险峰怪石,诡奇万状。尹福转过山崖,恆山的各种祠庙建筑便展现在眼前。沿着一条林阴曲径登攀而上,到了一个天然的大石窟内。只见幽洞半开,松柏掩映,外若门室,内如方院。尹福心想:这大概就是桃花洞了。于是高声叫道:“于莺晓,快把皇上交出来!”一连喊了数声,只有回声,没有人迹。尹福走进窟内,但见窟内有个平台,约有二百多平方米,东岩龛下建有北岳寝宫和夫人庙,南岩龛内建有二层梳妆楼。寝宫背岩就龛,殿宇形制为重檐歇山顶,面宽三间。尹福走进屋内,只闻得一股花香,原来是个书房,书柜里陈设着善本古籍和文史书籍,有《史记》《资治通鑑》《红楼梦》《金瓶梅》《蜃楼志》《女仙外史》等,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月牙形古瓷瓶内斜插着一枝枯萎的腊梅,硬木桌椅,显得古色古香。尹福见正面壁上挂着一幅画,画面上一个老臣举杯望月,身后疏影横斜,竹影潇潇。两旁有一对联,左联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右联是:愿与吾党二三子,称乡里善人。书案上有一宣卷,上面余墨犹在,只见写的是:“勇于敢者则杀;勇于不敢者则挞。知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弹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尹福出了房屋,见窟内三面环壁,松柏遮天,花糙封阶,盛夏凝冰,幽森彻骨,真有点置身仙境的味道。 寝宫南侧的耳殿内,有一灵穴,尹福探头瞧瞧,其深莫测。洞口塑着一尊神像,瞧那神像,像个货郎。洞两侧有一对联,左联是: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右联是:有时忧忧戚戚,有时欢天喜地,转眼皆空。 尹福见这个洞穴也不像桃花洞,于是返了过来,只见窟壁上布满了歷代名人墨客的题刻和诗碑。在昏暗的烛光里,那题刻大都苔封荆淹,难以卒认。尹福看清的有“飞石遗踪”、“云中胜迹”、“洞门春晓”、“峻极于干”、“拱极浮桥”等。 这时,只听窟外有一个女子叫道:“前面才是桃花洞!” 尹福连忙跑到窟外,那女子倏而不见。尹福骂道:“你这鬼丫头,既然带路,就要像个带路的样子,别这么躲躲闪闪的!” 前面传来一个女子“格格”的笑声:“我怕你的判官笔!” --------------- 西遁风云录26(2) --------------- 尹福又往前走了一程,只见前面出现一个幽静的洞府,洞额书“桃花洞”三个大字,两旁有一对联,左联是:闭门宛在仙境,姝花解寂,啼鸟揭闷,尽是性天活泼;右联是:开卷如游往古,几辈英雄,几番事业,都成文字波澜。 洞内烛火辉煌,尹福一进洞,登时呆住了。只见光绪皇帝端坐正中,左边坐着珍妃,右边坐着瑾妃和隆裕皇后,两个宫女侍立光绪两侧。尹福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光绪皇帝,他面色苍白,呆呆地坐在那里。珍妃、瑾圮等人喜眉笑眼,秋波荡漾。 光绪缓缓说道:“尹福,你真是忠心耿耿的臣子,终于到这里来护驾了。” 尹福问:“你真的是皇上?” “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皇上站了起来,朝尹福走来。 尹福疑疑惑惑地问:“你不是被于莺晓劫持了吗?” 光绪已来到尹福面前,泪眼涟涟地说:“是啊,你快逃……”逃字还未说完,尹福只觉左肋一阵麻痛,又觉右肋一阵麻痛,方知已被人点了大穴。 于莺晓笑吟吟从光绪身后闪了出来,嘻嘻笑道:“尹爷好难请啊!” 尹福始知上当受骗,这时光绪已瘫软于地。“珍妃”搀起光绪进入一个侧门,“瑾妃”、“隆裕皇后”也摘下头饰,笑嘻嘻来到尹福面前,“瑾妃”道:“尹教头,一路上辛苦了。” “隆裕皇后”搀扶着尹福,问于莺晓:“于小姐,先把他安置何处?” 于莺晓道:“先安置在梨香院内。” “隆裕皇后”搀扶着尹福进了另一个侧门,沿着甬道走了一程,来到桃花洞外一个幽静的庭院,院内栽着翠柏秀竹,有假山流泉。“隆裕皇后”把尹福带进正房,房内有硬木桌椅,朱绡纱帐,翠茜秀窗。“隆裕皇后”将尹福扶到床上,神秘地一笑:“尹爷,按照小姐吩咐,你就在这里歇息吧。”说罢,她翩翩而出。 尹福中了暗穴,心里明白,也能言语,只是浑身不能动弹。他见于莺晓安排自己住这么舒适的房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在纳闷,一个少女笑盈盈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尹福见那盘上摆着荔枝、香蕉、枇杷、菠萝等南方水果,心想:在这偏远山上还有这等水灵的水果。 那少女问:“尹爷,你吃水果吗?” 尹福生气地说:“点了我的穴位,我哪里能吃水果?” “我来餵你嘛。”少女说着剥了一颗荔枝塞到尹福的嘴里。 “呸!”尹福一张口将那颗荔枝吐了出来。 少女恨恨地说:“我还不愿意伺候呢!”说着,“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尹福经过一晚上的奔波,疲倦已极,一忽儿便唿唿入睡了。 尹福一觉醒来已是早晨,他勐地想起光绪皇帝,一种内疚感缠绕着他,他欲想动作,但无可奈何。 这时,门帘一挑,伸进一个少女的脑袋,她见尹福醒了,又缩回脑袋,一忽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她用毛巾擦着尹福的脸。 “皇上在哪里?”尹福问。 “押在后面。”少女回答。 “你们于小姐如何处置他?” “准备拿他的头祭祖。”少女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时候?” “不知道。” 少女端着盆出去了。 尹福的脑袋“嗡”的一声像炸开了。 光绪皇帝危在旦夕。 一会儿,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娘,尹福一见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这婆娘穿着一件条子花布汗衫和一条黑湖绉裤子,她鸭蛋脸,弹肩,颧骨凸出,上面好像蒙了一层土黄色的皮;她那对松弛的辱房已经下垂,一直搭拉到凸起的肚皮上。 尹福感到一阵噁心,他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丑妇笑吟吟来到尹福面前,摇了摇手帕,说,“尹爷,给你道喜来了。” 尹福轻蔑地问:“喜从何来?” 丑妇笑道:“我家小姐看中了你,想招你当大寨主呢!” “我可没那个福气!”尹福气鼓鼓地说。 “真的,我家小姐是个老姑娘呢,她的眼睛刁得很,以前遇到那么多美侠客、秀才子,没有一个看得上眼。这次,小姐一直尾随皇家队伍,一眼就瞧上了你。” “我都五十多岁了,又是有妻室的人,高攀不上小姐。” 第26页 丑女大笑道:“你是交了桃花运了,小姐偏偏看上了你,以前久仰你的大名,但从未见过面,只是耳闻而已。她此番见你一片忠心,一腔热血,气概轩昂,与众不同,立意招你上山,想请你当寨主,她当个压寨夫人。” --------------- 西遁风云录27(1) --------------- 尹福又问:“你是什么人?” 丑女回答:“我是恆山老母,是这里的总管,于莺晓七分听我的呢!” 尹福道:“我已是花甲之人了,于小姐如何看上了我?” 恆山老母妖媚的一笑,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说道:“人世间有爱孙猴子的,就有爱猪八戒的;有爱崔莺莺的,就有爱潘金莲的。于小姐品貌双全,尹爷,你好福气哟!” 尹福道:“我要是不从呢?” 恆山老母冷笑中露出几丝残忍的目光:“那就对不住了,我们小姐脾气不好,如果爱上了你,如胶似漆;如果恨上了你,能把你撕得粉碎。你是聪明人,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尹福又问:“我要是从了呢?” 恆山老母的脸阴的快,晴的也快,此时,眉头一展,脸上又充满阳光:“那你小子算是抄上了,金银财宝随你挑,珍珠玛瑙随你捡,燕窝鱼翅随你点,名山胜迹随你游。” “那光绪皇帝如何处置?” “你既已当了这北岳恆山的大寨主,每日吃喝玩乐,要啥有啥,要星星,俺小姐上天给你摘;要云彩,俺小姐入云给你采;要月亮,俺小姐到河里给你捞一个;要太阳,俺小姐把这天都给遮了,你还管那皇上不皇上?” 尹福道:“我可以从,但必须放了皇上。” 恆山老母嗔怒道:“你真成了铁桿保皇派,那皇上有什么惦记的?” 尹福道:“先不讲什么大道理,我是他的保镖啊。” 恆山老母神秘地凑到尹福面前,尹福闻到一股浓烈的腋臭味,不由皱了皱鼻子。 “你可知道小姐的身世?” “知道。”尹福点点头。“她是明朝忠臣于谦老将军的后代。” “现在是什么朝代?” “清朝光绪年间。” “那大明是不是大清灭的?” “是啊,是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降清,引清兵入关,清灭了明。” “这就对喽,那于谦是于小姐的祖先,于谦是大明的重臣,于小姐能不恨大清吗?光绪是大清的皇上,小姐能不杀光绪吗?” 尹福摇了摇头,嘆了口气:“现在都什么年头了,满人也是咱中华民族的人,不管哪个民族的人当皇上,只要他是一个好皇上,是个有为的皇上,能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日益昌盛,咱就拥护他!” 恆山老母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尹福的脑门:“你呀,可真是榆木疙瘩!俗话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随了小姐,保你没亏吃!” 尹福苦笑着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不是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啊,她应该随我才是啊!” 恆山老母气沖沖地道:“现在阴阳颠倒了,如今是阴盛阳衰,当今大清王朝都是太后说了算。” 尹福问:“小姐之意到底如何?” 恆山老母道:“小姐正在秘密联络四方反清志士,重新拉起队伍,竖起反旗。现已联络了少林寺、武当山、华山、泰山、衡山、崑崙山的志士仁人,准备武装起义,反清復明,推翻清朝,恢復明朝。她已定于明日一早在恆山之巅将光绪碎尸万段,祭奠先祖。” 尹福一听,心里凉了半截,额上渗出汗珠。 皇上明日一早就要被杀,这可如何是好?尹福思来想去,忽然心生一计,心想:我何不先依了小姐,假意与她入洞房,让她解了我的穴位,然后再想救皇上的办法……”想到这里,他对恆山老母说:“既然小姐杀皇上的主意已定,我再保皇上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是死心塌地跟了小姐了……” 话音未落,于莺晓脸色绯红,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原来她一直在房外偷听,如今见尹福答应娶她,又应允了杀皇上,又惊又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扑了进来。她朝着尹福作了一揖,羞答答地叫了一声:“夫君……” 尹福道:“我可有言在先,我家有妻室,你若愿随我,只能做妾。” 于莺晓的脸又羞红一片,小声道:“做妾也心甘情愿。” 尹福心里觉得好笑,心想,你就空做妾梦吧,我那糟糠之妻虽不如你年轻貌美,但却是患难之交。我与她恩恩爱爱,早已享尽了男女相爱之情。 尹福见于莺晓如醉如痴,兴高采烈,埋怨道:“你还没给我解穴位呢!” 于莺晓又作了一揖,娇声道:“夫君委屈了。”说着为尹福解了穴位,尹福活动自如,因不知虚实,又不知光绪被关在何处,不敢轻举妄动。 于莺晓趁机依偎到尹福怀里,喃喃地说:“从此我们可以比翼齐飞了,我早听说夫君许多英雄事迹,只是有缘当面不相识,如今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了。” 尹福轻轻推开她:“还没入洞房呢,也不怕人家瞧见。” 于莺晓道:“恆山老母已经出去了。” 尹福一看,恆山老母不知在何时熘走了。 “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又丑又邋遢的总管?”尹福问。 于莺晓徐徐道:“五年前我游歷至此,当时是她率领一些女子霸占恆山,她自称恆山老母。我来游恆山,她定要我留下买路钱,一怒之下,我俩比武,结果我胜了她。她只得立我为王,她当我的总管。我见这里山清水秀,是天下名山,当时我正秘密联络天下义士,蓄志反清,正好把恆山作为立足之地,于是留了下来。时间真如白驹过隙,一晃五年过去了,人生几十年也熘过去了。” --------------- 西遁风云录27(2) --------------- 尹福道:“对于你的先祖于谦老将军我十分钦佩,在京都时,我时常去东单西裱褙胡同于谦祠堂凭弔。于谦老将军为保卫北京城立下赫赫战功,他的人品、英名永垂史册。” 于莺晓内疚地说:“我们这些做后人的真是惭愧,无颜到寒泉去见先祖,这些年我是风尘碌碌,一事无成。” 尹福笑道:“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于莺晓如今不也是江湖上一跺脚芦苇三颤悠的女侠吗?” “去你的!你又来戏笑我了。”于莺晓小心地捶了尹福一下。 尹福一是想探看一下外面的地形,二是又怕于莺晓弄出什么枝节出来,于是提议道:“我想到外面走走。” 于莺晓道:“好罢,我带你四处走走,你一定会迷上这座名山的。” 于莺晓、尹福经十王殿、马神殿、纯阳宫来到了九天宫。 九天宫宫院呈正方形,只见正面大殿内塑有九天玄女圣母的神像,殿两旁有耳殿,东西两厢建有配楼和钟鼓楼。宫院四周,花糙繁茂,柏松森森。宫北高崖有古松四棵,像宫宇顶上的四顶华盖,置身宫院,给人一种超然脱俗、尘埃盪尽之感。 于莺晓指着宫西一个幽亭说:“那是翠雪亭,是歷代名人流连之处,特别是明代,九天宫与翠雪亭是文人墨客吟咏的天然灵境,夫君,你会吟诗吗?” 尹福道:“这可不是我的内行。” 于莺晓上下打量着尹福,笑道:“看你这文文静静的模样,还以为是读书人呢!” 尹福笑道:“我虽然不会做诗,但却喜欢听别人吟诗,你是书香遗族,一定会吟诗填词,你就以这名亭吟一首吧。” 于莺晓嫣然一笑,说:“那我就卖弄了。”她眨了眨眼,清了清喉咙,吟道:“秋风难度到闲亭,松当栏杆雪当屏。莫怪登临清透骨,几年醉梦一身轻。” 尹福道:“好诗,好诗。于小姐,这山上怎么没有僧道之人呀?” 于莺晓道:“恆山老母把他们都轰走了。” 尹福见九天宫院内西北角的峭崖下有一石洞,便想到山洞处看看。于莺晓扯住他道:“不要到那里,那是恆山老母居住之地。她有个怪癖,不愿让别人到那里去。” 尹福心想:这洞莫非是光绪皇帝的囚禁之所。 于莺晓拉着尹福往前边走边说:“那洞叫玉皇洞,我刚上山时进去过一次,外洞是恆山老母的住所,内洞塑有玉皇神像和悬塑飞天等精巧泥塑,内洞的下面和右侧还有暗洞,那里面凉慡彻骨,神奥幽秘。” 于莺晓带着尹福经关帝、灵宫、文昌等庙来到北岳恆山的主庙恆宗殿。尹福见恆宗殿建于恆宗峰南半山腰的峭壁下,背崖临谷,雄视南天。如果把恆宗峰比做一位倚天虎踞的巨人,那么恆宗殿正好建在“巨人”的心窝,古人选地之妙,由此可见一斑。 尹福见恆宗殿山门高大,庄严雄伟。坊上悬匾额“人天北柱”、“岳灵普照”等。东西两厢建有青龙、白虎二殿,正中有一百多级的石阶,十分倾斜,真是陡立若天梯,登如沿壁行。 于莺晓望望尹福说:“这么陡的石阶天下少有,不少游客望而生畏,踌躇不敢上,即使是胆壮者,也得匍匐缓上。这石阶共有103级,本应筑108级,既可上应36天罡,下镇72地煞,起避邪降妖的作用,又合恆山108峰之数,但是为何只筑103级呢?据说,恆山坐北朝南,位居五岳主位,但为了对兄弟岳表示尊重,应五岳之数,减去5级;还有一种说法,恆山108峰,其中包括五台山在内,因五台山已闢为佛教圣地,由此减去5级。” 尹福仰望着这陡峭的石阶,嘆道:“古人真是构思奇特,匠心精巧。” 于莺晓道:“五年前我与恆山老母比武,就是在这石阶之上,将她一脚踢下来的,幸亏我又飞身下来将她抱住,不然她的性命休矣。” 风拂来一阵花雨。 有一片梨花落在尹福的肩头,于莺晓轻轻地用手摘去,怜惜地说:“花开易见落难寻,青春一过,有谁来收拾我们呢?现在是花之魂,来年便是花之冢了。” 尹福幽默地说:“我的青春早过,不是有你这样的怜花人来收拾吗?” 于莺晓听了,脸羞得像红透了的樱桃,她轻轻地吻着梨花,沉浸在幸福之中。 尹福见她如此痴情,顿生一种敬重之情。此时,他觉得于莺晓是那样纯洁,单纯。他有点后悔,后悔不该答应她,不该游戏人生,伤害她那颗炽热而稚嫩的心。但是为了救光绪皇帝,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27页 于莺晓许久才抬起脸,喃喃自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尹福为打破这种局面,提议道:“于小姐,这石阶共有103级,咱们两人来一次比赛,只须沾石阶十下,就要到达上面,怎么样?” 于莺晓抬头望望上面,点点头道:“好吧,你先跳。” 尹福运一口气,两臂张开,轻捷如燕,跳了上去。 --------------- 西遁风云录28(1) --------------- 于莺晓见尹福像—片柳絮,飘来盪去,一忽儿便到了上面,高高地立在那里,大气不喘一口。 “怎么样?整整十下吧?”尹福微笑着说。 于莺晓还没有完全从幸福的氛围中摆脱出来,方才尹福跳跃时,她根本就没有计算,此时听见尹福发问,茫然地点了点头。 “该你了。”尹福大声说。 “好!”于莺晓响亮地回答,随即使出“燕子钻云”的招数,翩翩飞来,一忽儿便站到尹福旁边。尹福见她面无异色,心想:这小女子不愧是将门后代,功夫神奇。 二人沿石阶缓上,过了南天门牌楼,来到恆宗朝殿。尹福见朝殿面宽五间,进深三间,殿身崇高,中间额上悬凤字形匾,题“贞元之殿”。真是坐坎向离,气贯斗极,“万壑千岩同俯首,三边九塞尽通灵;苍松古柏化龙蛇,瑶糙琪花争献端。” 大殿内塑有北岳恆山之神的金身塑像,头带平天冠,身披朱绫,目光微启,端庄沉静,一派帝王气概。两旁恭立着四大文臣和四大武将,塑像高达一丈多。置身朝殿,如赴金銮,令人诚惶诚恐。神座上方,悬有康熙皇帝御匾,上书“化垂悠久”四个大字。两旁对联:威镇坤方庙貌远昭千占,德垂冀地精灵不慡分毫。 于莺晓轻轻击掌,瞬间,塑像轻轻摇动,缓缓转了半圈,露出塑像背后一个小门。 尹福惊道:“原来有一暗穴,真是神奇。” 于莺晓轻轻地按了门旁的一个机关,只见小门缓缓开了,露出一穴。 于莺晓神秘地一笑:“我来之前就有了这个暗穴,里面藏着不少宝贝呢,可能是道士们修的。”说着拉着尹福的手轻轻跳了下去。 往下一跳是条漆黑的甬道,空气cháo湿。于莺晓引着尹福往前走了有十几尺遇到一个铁门,于莺晓又按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现出一个二十多尺长、十几尺宽的石室,石室一角有八个铁箱子,有一盏长明灯烁烁发光,长明灯浸在小油缸里,散发着松香。 于莺晓打开一只铁箱子,里面满堆着珍珠、玛瑙、翡翠、珊瑚、宝玉、金碗等。她呵呵笑道:“这些宝物都是当年道士们藏的,现在作为反清活动的经费,当然,咱们也可以享用一些。” 这时,忽然那铁门沉重地关上了,于莺晓见此情形,慌忙去按开门的机关,可是毫无结果。尹福用力去推铁门,可是铁门纹丝不动。 只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于莺晓啊,于莺晓,你到底算不过老娘。现在你们这一对痴男痴女只有吃金吞银吧,过两年我来捡你们的骨头!” 一阵阴森森的狂笑,震得石室屋顶灰尘簌簌而落。 是恆山老母的声音。 “我上当了!”于莺晓气得两颊苍白,拼命用头顶,用脚踢,用手推,铁门纹丝不动,一会儿,她便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恆山老母离去了。 尹福倒显得十分冷静,他喃喃道:“看来她跟你不是一条道上跑的马车,她背叛了你。” 于莺晓恨恨道:“她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真愚笨,怎么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呢!” 尹福安慰道:“事到如今,着急又有何用?你那些姐妹难道不会来救你吗?” 于莺晓回答:“这个暗穴只有我和恆山老母知道,姐妹们都不知道,山上的姐妹只有十几个是我带来的,其余的都是恆山老母的人,恐怕那十几个姐妹也会遭她的毒手。你要知道,恆山老母的桃花扇功夫十分厉害,只有我能对付,那些姐妹都不是她的对手。” “恆山老母为何反叛你呢?” “看来她表面上归顺于我,内心却在思虑如何对付我,她知我武功厉害,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可是表面上对我服服帖帖,我却一直蒙在鼓里。刚才她一定是偷偷跟随在我们身后,可是我们只顾叙话,一直没有觉察。”于莺晓掸了一下头髮,又说:“近来我们又闹了一点摩擦。” “什么摩擦?” “你刚才看到那个玉皇洞了吧?” “嗯。”尹福点点头。 “恆山老母是个放荡的女人,专门喜欢玩弄美男子,然后把他们杀了,在她居住的玉皇洞里净是男人的白骨。上山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了这个秘密。当我看到玉皇洞内洞深处那一堆堆男人的白骨,惊骇得呆了。她向我夸耀说,那都是她的杰作。我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年轻后生,那后生白白净净的,恐怕也就十五六岁,他抖抖索索,眼泪汪汪的。我见了这情景,非常生气。我劝她放了那后生,不然就杀了她。她见我发怒,只得放了那后生。我叫她发誓决不再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不然就把她轰下山去,她答应了我。可是一个月前,我在她居住的玉皇洞深处又发现了男人的尸体。我向她大声询问,她矢口否认,我气得打了她的脸,她一声不吭。我对她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你心爱的人,但不能随意糟踏男人。况且我们已竖起反清义旗,不能干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情……”于莺晓气得说不下去了,她啜泣着。 尹福望着她那张庄严苍白的脸庞,那双充溢着泪水的眼睛,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一个多么富有正义感的女人啊,在她的身上燃烧着正义的火焰,她有着一颗多么圣洁美丽的心,不仅有美的躯壳、美的面容,还有美的心灵…… --------------- 西遁风云录28(2) --------------- 尹福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他沉默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啜泣。 一忽儿,于莺晓的啜泣停止了,她美丽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若有所思地望着尹福。 尹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转过身来打量着石室四周,他来到墙角,用手指探了探石壁,觉得厚实坚硬。他来到铁箱前,用手捧起那些亮灿灿的金银财宝,感嘆地说:“纵使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有何用?不能充飢,更不能挡寒!”他拿着一颗晶润的珊瑚颳了刮石壁,一忽儿,珊瑚断成数截。“唉,这些宝物连掏洞的功力都没有。” 尹福又掏出判官笔,在石壁上划了半天,才划出一个小窟窿。 于莺晓走了过来,说:“石壁这么厚,如果挖出一个地洞通到外面恐怕也得有一年半载,可是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不吃饭有水喝可以维持二三十天,可是没有水喝恐怕最多能活七天……” 尹福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失望地说:“看来只有等死了,两年后,恆山老母打开石室的门,看到的将是两摊白骨……” 于莺晓嘴角嚅动着,一双湛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情。忽然,她发狂般抱住尹福,抬起苍白髮烫的脸,对尹福说:“人固有一死,但是我有爱情,我们相爱而死,死得实在!” 尹福被她抱得透不过气来,挣脱不开,于莺晓的两条胳膊就像钳子一般,紧紧抱住了尹福。尹福感觉到她青春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浑身打着颤儿。 于莺晓忽然双手一松,昏了过去。 “小姐,小姐!”尹福急促地叫着,用双手拍打着她的脸。 于莺晓醒了过来,乌丝散乱着,脸色白皙而泛红,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清澈透亮,静谧温柔。 “你不喜欢我?”她问。 尹福没有说话,他不想伤她的心。 尹福沉默着。 “你不喜欢我……”于莺晓伤心地哭出声来,哭声充满了凄切。 尹福转过身子,闭上了双眼。 于莺晓失神地望着顶壁。泪珠,一颗颗落下来,扑簌簌掉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对坐着,仿佛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时间悄悄地熘了过去,飢饿和干渴袭了上来。 还是于莺晓打破了沉默。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尹福点了点头。 “你真是一个地道的男人。”于莺晓小声说。 尹福没有说话。 “天底下还没有见到过你这种男人。” 尹福想岔开话题,于是说:“我没有见过桃花扇这种功夫,恆山老母的桃花扇究竟如何?” 于莺晓回答:“这桃花扇共有八十六招,是由一个叫张迎春的大侠发明的。扇骨是铁的,扇面是布的,内藏药针,扇子一扇,便有麻醉药汁喷出,人闻见便会昏沉。在与持桃花扇的人打斗时,要设法躲开扇面。桃花扇的八十六招中最厉害的要数‘寒鸭浮水’、‘月出云门’、‘春风摆柳’、‘回马敬酒’、‘蝶影穿花’、‘垂柳移影’、‘游蜂戏蕊’等。” 尹福道:“这桃花扇真是厉害。” 于莺晓道:“恆山老母如果看中了某个美男子,便将桃花扇对其一扇,待对方昏迷后,便抢了来,她就是这样俘虏男人。” 尹福问:“要破此扇有何高招?” “只要设法刺破扇面,桃花扇扇毒的功力必然减弱,因为露了风。” “砰,砰,砰……”忽然传来一阵敲打石壁的声音。 “你听!”于莺晓惊喜地抓着尹福的手。 “好像是有人凿洞……”尹福支棱着耳朵,将耳朵贴到石壁上。 “砰,砰,砰……”那声音沉闷之极。 尹福道:“一定是有人凿洞,好像离我们很近。” “是谁呢?”于莺晓的眼神里满怀着希冀。 --------------- 西遁风云录29(1) --------------- 尹福、于莺晓把全部希冀都寄托在这“砰、砰、砰……”的声音之中,就像久溺水中的人捞到了一尾稻糙。在他们的耳朵中,这声音像是一曲优美动听的音乐。 一天,两天……两个人坐在地上仔细谛听这神圣的声音,每当这声音消失时,于莺晓便瘫软在地上,而当这声音升起后,她马上为之一振。 第28页 几天后,他们被干渴折磨得不能自制,尹福和于莺晓嘴唇干裂,舌头长满舌苔,于莺晓几次鼻孔出血。 “夫君,我恐怕要先去了。”于莺晓费力地说着,淌下几滴眼泪。 尹福用舌尖去舔她的眼泪,可是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于莺晓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睛,又说:“我死之后,你就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吧,恐怕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祝你好运,能在这‘砰、砰’声中得到福音……” 尹福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人在临死之时求生的欲望有多么大。” 于莺晓斜倚着墙角,微笑着,一动不动。 尹福来到铁箱前,揭开箱盖。 “别找了,没有吃的、喝的,这些金银财宝顶什么用。”于莺晓嘆了口气。 尹福手捧着一个大金元宝朝于莺晓走来。 “你就请我吃这个……”于莺晓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尹福庄重地捧着金元宝来到于莺晓面前,蹲了下来:“小姐,你喝吧。” 于莺晓看着金元宝,只见在金元宝的凹处漂着水,黄灿灿的。 “这是什么?”于莺晓凤眼圆睁,惶惑地问。 “水,是水,你喝吧。”尹福淡淡地说,他先舔了一下。 于莺晓不顾一切夺过金元宝,大口喝干,咂巴咂巴嘴说:“好香,好解渴!” “这是从哪里弄的?”于莺晓问道。 尹福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目光呆滞。 于莺晓看着金元宝,黄灿灿,耀人眼睛,她把金元宝贴到鼻翼上,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骚气。 她明白了,但是并未产生反感,她小声地问:“你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尹福瞧了她一眼:“三天前,以后也没有了,就为了这一天……” “谢谢你。”于莺晓的声音里有几分感激。 “砰,砰,砰……”那种令人振奋的声音又开始了,仿佛近在眼前。 尹福也倚到墙角,静观着。 一忽儿,石壁上被震掉几块壁渣,紧接着一根铁钎伸了进来。 铁钎缩了回去。 “瞧,就是那些铁箱子,想不到还在这里,苍天有眼。”这是一个显得有几分苍老的声音。 “太好了!我们发大财了,道长,我们终于如愿了!” “整整三年啊!”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是重重的嘆息。 石壁终于露出一个大窟窿,一个年轻的道士欣喜若狂地跳了进来。 尹福上前点了他的穴,他不能动弹了。 “戒真,你怎么了?” 窟窿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被尹福狠命抓住了。 “唉哟,真是见了鬼了!”传出那个苍老的声音。 尹福把他拽了进来,原来是一个老道士。 “后面还有人吗?”尹福问。 “没有,没有了。”老道士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于莺晓也站了起来,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流出眼泪:“我本是这恆山上的道士,十几年前山下来了一个妖婆,手持一柄妖扇,那扇子一摇,山上的道士、和尚、道姑、尼姑就迷迷煳煳,她武功十分厉害,糟踏了几个道士,把僧道之人全都赶下了山。从此她独霸恆山,纠集一伙婆姨,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这些宝物是我们藏的。”他指着那几只铁箱子。 “宝物是从何处抢来的?”于莺晓问。 “不是抢来的,”老道士慌忙解释着,“是数百年来,香客们施捨的,施捨的人有皇上、皇后、娘娘、文武官员、国外宾客、财主、才子们,日积月累,就多了,我们把它藏在此处。这些宝物价值连城啊!”老道士擦了擦额上的汗。 于莺晓勐地瞥见他腰间的葫芦,勐地夺到手中,摇了摇,“哐当哐当”水响,一抬葫芦,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尹福看到她喝水,嗓子冒烟,于莺晓已把葫芦递过来,笑着说:“给你留一半呢,这山泉水比你的尿可好喝多了。” “你们是什么人?”老道士惊奇地打量着他们。 于莺晓生气地说:“我们还没问完话呢,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老道士又继续说下去:“我被赶下恆山后,就跑到华山定居,另开门户,可是心里总惦记着这些宝贝。我见华山的道观破败,心想,要把这些宝贝用来修缮道观,该有多积德,于是把心思对徒弟讲了,我这个小徒弟听了也十分欢喜,徒弟,徒弟……”他用手拽青年道士,可道士一动不动。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像中了邪?”老道士围着年轻道士转圈子。 尹福笑道:“是我点了他的穴,我给他解穴。” 尹福轻轻一点,年轻道士活动自如,“扑通”一声跪在尹福面前,哭道:“爷爷,我给您磕头了,我不是财迷心窍,纯粹是为了保护文物啊!”接着又跪到于莺晓面前,哭道:“奶奶,我可不是贼啊,是个好人,里里外外都是好人!” --------------- 西遁风云录29(2) --------------- 于莺晓笑得像株垂柳:“我们俩可不是一对,你们接着说,怎么进来的?” 老道士又说:“三年前,我们合计好,拿着工具来到这恆山,围着山转了大半天,也不知从哪里开凿好,后来来到后山,看到半山腰有个大树墩,于是就从树墩下手,就这样三伏寒九,不分昼夜,一直停停凿凿,凿凿停停,凿了有三年,才凿到这里,中间还凿了一段弯路,凿到玉皇洞去了。” “原来这里也通着玉皇洞,你们带我们去,弄好了,这里的一半宝贝归你们,修道观用。”于莺晓欢喜地说。 道士师徒二人引着尹福、于莺晓钻进凿洞,弯弯曲曲来到一个地方,老道士揭开上面的石板,透出亮光。 “就在上面。”老道士说。 尹福攀了上去,原来是个山洞,山洞连山洞,弯弯曲曲。于莺晓、老道师徒俩也攀了上来。 于莺晓仔细辨认了一下四周,说:“这就是玉皇洞的暗洞。”尹福脚一滑,跌倒在地,伸手一摸,净是白骨。原来他被一颗骷髅绊了一跤。 于莺晓道:“这就是那些男子的尸骨。” 几个人钻出暗洞,进入内洞,只见塑有玉皇神像和飞天等精巧泥塑,地上仍是白骨累累,还有一些野蝙蝠飞来盪去。 “咋这么多人骨头?”老道毛髮悚然,恐怖地问,“我在山上修炼时,可没有这么多人骨头。” 于莺晓听了,没有说话。 “唉哟!”小道士倒了下来,原来被一个尸骨绊了一跤。 “哎呀妈呀,这是咋整的!”老道士唬得用手捂住眼睛。 外洞便是恆山老母的住所,烛光闪烁,静悄悄的,洞内陈设古色古香,雕花木架上摆着一只三尺多高的假鹰,扬翅飞爪,十分可怕。石案上有水果、糕点等物,西壁有个精緻的软床,黄幔帐,落着灰尘。 传出恆山老母的鼾声。 “她在那里。”于莺晓小声说。 尹福蹑手蹑脚走了过去,透过薄薄的幔帐,只见恆山老母正搂着一个后生睡觉。那后生并未睡着,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哆哆嗦嗦。后生看到了尹福,身子一动。恆山老母勐然醒了,熟练地摸出枕下的桃花扇,推开后生,一跃而起。 尹福大叫:“你这个妖精!”一掌噼了过去。 恆山老母躲过这一掌,就势一扇,跳到一边。 尹福知她这桃花扇厉害,轻轻一跳,躲到一边。 于莺晓迎了上来,骂道:“你这不知羞耻的妖精,吃我一拳。”说着,扬拳朝恆山老母面门击来。 恆山老母旋风般闪过,朝她一扬扇。于莺晓身子一软,躲得慢了点,迷迷煳煳倒下了。 老道师徒一瞧这阵势,吓得软在地上。 恆山老母朝老道师徒左右扇了几下,老道师徒也人事不省了。 恆山老母见连连得手,便集中精力来对付尹福。 尹福见她的桃花扇果然厉害,加上连日来飢饿不堪,不敢轻敌,抽出判官笔,沉着应战。 恆山老母狂笑几声,挥动桃花扇,来战尹福。尹福退到一隅,勐地一跃,一招“燕子钻云”,瞅准机会,挥动判官笔,刺中了桃花扇。恆山老母恼羞成怒,连连挥动桃花扇,直扑尹福。 尹福跳到石案上,居高临下,一脚踢中恆山老母的手腕,桃花扇飞了出去。恆山老母双手一抖,利如鹰爪,朝尹福击来。 此时,于莺晓已经醒来,她趁势拽住恆山老母的一只脚,恆山老母未曾提防,一个趔趄。尹福一招“鹰击长空”,一掌击中恆山老母的头顶,脑浆迸溅,恆山老母登时身亡。 尹福扶起于莺晓,于莺晓笑着对尹福道:“你还是做寨主吧。” 尹福道:“你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于莺晓道:“我太……”她没有说下去。 尹福问:“光绪皇帝在何处?” 于莺晓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告诉你。” 尹福大踏步走出玉皇洞,他的声音飘荡着:“我自己能找到。” --------------- 西遁风云录30(1) --------------- 此时天已蒙蒙亮,尹福从玉皇洞出来,又回到桃花洞。只见洞内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女子的尸首,显然是刚刚发生过激战。 尹福心内纳闷,四处搜寻,没有找到一个活着的人。 看来是刚刚发生了激战,那么是谁杀死了山上的女子呢?一定来了武林高手。 尹福走出桃花洞,来到那个幽静的庭院,只听屋内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他连忙奔进屋内,正见一个女子正在换男人装束。 “你是什么人?”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那女子神色惊惶,面如土色。 “那些女子都是被你杀的吗?” “不,不,我没有杀人……”她支支吾吾,哆哆嗦嗦。 尹福上前揪住她的头髮,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道了原委:原来自从恆山老母幽闭了尹福和于莺晓后,便对山上众女子说,于莺晓和尹福到少林寺、武当山、峨眉山、青城山,联络天下志士去了。恆山老母又派人追上皇家行列,声称让皇家出一千万两白银来换光绪皇帝。昨日半夜,突然杀出三个大汉,在桃花洞与守山的姐妹发生激战,那三人自称皇家保镖,将众姐妹杀败,抢走了光绪皇帝,下山去了。 第29页 尹福问这女子那三人什么模样和打扮,女子说深更半夜没有看清楚。 尹福决定立即下山去追那些人,于是走出庭院,迅疾朝山下走去。 刚走了有半个时辰,只见前面山坡古松下立着一人,笑道:“怎么?不辞而别。” 尹福抬头一看,正是于莺晓。她头髮蓬松,双手叉腰,笑嘻嘻立在那里。 尹福笑道:“后会有期了,我有急事要办。” 于莺晓格格笑道:“再见时恐怕是一堆白骨了,谁叫我没这个福气。不过,石室几口绝食断水,也是有滋有味的,不枉人生一场。我送你一柄宝扇上路。”说着,手一扬,一件东西飞到空中,尹福接在手中,原来正是恆山老母用的那柄桃花扇,扇面光滑,没有一丝破绽。尹福用判官笔刺的缺口,已被于莺晓补好了。 尹福作揖道:“多谢小姐赠扇,夏日再不会长痱子了!” “你这老顽皮!”于莺晓说罢,飘然而去了。 尹福将桃花扇藏好,疾步朝山下走去。 行了一程,他影影绰绰看见前面有三个人影,其中有两个人仿佛抬着一个木箱。那三人走得飞快,尹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渐渐接近他们。 尹福定睛一看,那三人正是通臂拳名家张策和他的两个徒弟,红脸汉子韩占鰲和白脸汉子李兰亭。 尹福心想:莫非是这三人昨夜杀上山,劫走了光绪皇帝,那么光绪皇帝藏在哪里呢,一定是在箱子里。 那三人仿佛并未发觉尹福,只顾匆匆赶路,尹福见他们有三人,自己不敢唐突行事,生怕逮不着狐狸弄一身骚,或者鸡飞蛋打,不如寻找时机,以计取胜。 那三人一直往南走,走到正午见路旁有个酒楼,张策建议到酒楼内歇息一下,三个人抬着木箱进了酒楼。 尹福见张策师徒进了酒楼,自己也摸索着来到酒楼前,他探头一看,楼下坐着三三两两的酒客,有的独斟,有的对饮,桌上杯盘狼藉,没有张策师徒的影子。 尹福想:他们一定是上了二楼。他悄悄走进酒楼,拣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木柱前一个青衣老者正倚柱瞌睡,尹福身后有两个壮士喝得酩酊大醉,正在猜拳。 尹福坐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也不见酒保出来,有些纳闷。 尹福有些坐不住了,想上楼探探动静,正要起身,忽听那两个壮士中的一位哼哼唧唧地说:“兄弟,你听说了吗,这次太谷比武大会可有奇闻了。” “什……什么狗屁奇闻,还不净……是些……陈谷子烂芝麻!”对面那个壮士唾沫星子乱溅,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江南神偷乔老爷盗了光绪皇帝的玉玺,此番要拿到太谷给弟兄们开开眼,他扬言要用这玉玺来换形意拳的秘笈……” “哟,这可真是奇闻,这形意拳的秘笈是形意拳大师姬际可的遗世之宝,是姬大师当年在终南山岳武庙得到的《岳穆拳谱》,那形意门哪能交换?” “那也未必,有了大清皇上的玉玺,就可以自称皇上,车毅斋就可以在太谷称帝了,那车毅斋的师父李洛能就可以追封太上皇,宋世荣没准能混个丞相,郭云深嘛,可以当个兵马大元帅,形意门可就抖起来喽!” “山西人可是抠得很,一个算盘珠子恨不得掰八瓣,要说捧出一缸醋还差不多,要献出形意拳秘笈,真比登天还难啊!” “反正江湖上的人都这么传说,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兴许是真的。” “离比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咱哥俩也去凑个热闹,有枣没枣的,咱们也来它一竿子!” 尹福在这边听了,心想:看这个意思,是乔摘星偷了光绪皇帝的玉玺,这个飞天神鼠没什么本事,还想在江湖上出出风头,他到太谷参加比武盛会,高手如云,名侠似水,别说连《岳穆拳谱》换不出来,就是性命恐怕也难保,只可惜光绪皇帝的玉玺又不知流落何方了。 那两个壮士又神吹乱侃了一会儿,便趴在桌上酣然入睡了。 尹福再看那老者,鹤髮童颜,仍在那里打盹,唿吸均匀。 --------------- 西遁风云录30(2) --------------- 尹福忽然感到一阵恐怖,楼下仅四个人,两人酩酊大醉,酣然入睡,一人一直微睡,就他一人还算清醒,酒保始终没有出来,难道这酒楼是一个鬼楼? 想到这,尹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悄悄地来到楼梯口,朝上面望了望,见没有动静,于是蹑手蹑脚地上了楼。但见张策和他的两个弟子韩占鳖和李兰亭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尹福来到张策面前,俯下身,凑到他嘴边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他用力扳动张策的身子,连声叫道:“张大侠,张大侠!”张策一动不动。 尹福见桌上摆着几杯酒,他拿起酒杯,晃了晃,那酒有些浑浊。尹福认定是酒家在杯中下了药。他朝四外一望,没有找到那个木箱,他惦记光绪皇帝的安全,于是顺着楼后楼梯疾步而下,后面有个院落,吊着几只死猪,院角放着一排酒缸,酒香扑鼻。他见西面有三间房屋,于是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床褥腌臜,陈设凌乱,墙上挂着一柄鬼头刀。 尹福走进里屋,看到了张策的两个徒弟抬的木箱,他走过来打开箱盖,里面什么也没有。尹福感到疑惑,怀疑是店主搞了换包记,于是走出后门,朝四野张望。 酷阳如火,蝉儿刺耳地鸣叫。一条小河弯弯曲曲,芦花飘扬,河上和小道上没有人迹。 尹福正在彷徨,忽见芦苇盪里漂出一只小船,船上立着一个渔家姑娘,她浑身银白,细挑的身材,娇美的脸蛋儿配着一副俏丽恬静的眉眼儿。她微仰着头,轻摆着腰,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轻盈盈的。 尹福高声叫道:“姑娘,姑娘!” 渔家女问道:“老爹叫我有何事?摆渡吗?” 尹福问:“姑娘,你可看见酒家抬着一个箱子?” 姑娘笑道:“我看到酒楼的老闆推着一个泔水车往南去了。” 尹福正要追,渔家女道:“你是不是要找那个酒楼老闆?” 尹福点点头,说:“我找他有要紧事。” 渔家女把船划了过来,纵身上了岸,说道:“我这船行得快,你上船来,我划船追他。” 尹福见渔家女言辞恳切,便与渔家女跳上了船。 渔家女撑篙,轻捷如燕,小船似箭一般在水中飞行。 “我看你上船的动作,一定是武术行家。”渔家女问。 尹福笑笑说:“会一点花拳绣腿。” “你找老闆有什么要紧事?” “他欠我的银两。”尹福胡诌道。 渔家女忽然一指前方:“那就是酒楼老闆。” 尹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林阴道上,一个又黑又胖的傢伙推着一个泔水车疾行。 尹福刚要说话,只见渔家女将篙一扔,跳下水去。尹福正在惶惑,忽觉船身颠沛,小船一歪,身不由己,“扑通”掉入河中。 尹福不识水性,拼命在水中挣扎。那渔家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像鱼儿一般游到尹福身边,用手按着尹福的头在水中扑腾着。尹福一连喝了几口水,一忽儿便人事不省了。 尹福醒来时已躺在岸上,浑身被绳子绑着,动弹不得。渔家女呵呵笑着立在一边,树底下那个又黑又胖的傢伙靠在泔水车旁正扇着大蒲扇纳凉。 尹福见那黑胖傢伙双目失明,有些面熟,勐地想起怀来县城妄图玷污瑾妃等人的那个傢伙。 “怎么,尹爷,不认识爷们了,我就是鼎鼎有名的燕山大侠黑旋风啊!”那傢伙“嘿嘿”笑着,露出黄兮兮的牙。 黑旋风又指着渔家女说:“这就是我的干女儿岚松,我们这一路上跟得好苦,我这干女儿七十二变,一会儿变成酒家女,一会儿又变成渔家女,一会儿还变成烟花女,她可不是一般人物。” 岚松问:“爹爹,这个尹福怎么处置?” 黑旋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要是杀了他,江湖上的人会笑话我,笑我乘人之缚下手,可我要是放了他,那这位真龙天子可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他用脚踢了踢那个泔水车。 尹福明白了,光绪皇帝一定关在泔水车中。 黑旋风又说:“我嘛,被人瞎了一双眼,从此不见光明,后半生在黑暗中生活。我要挑了他的筋,废了他的武功……”说着,刷地拔出一柄尖刀,杀气腾腾地走到尹福面前。 尹福一阵心酸,心想:落在这个杀人魔王手里,真是晦气!我英雄一生,没想到落得这般下场,皇上也救不出来了。 尹福想着,落下一行热泪。 这时,只觉一股劲风颳来。劲风击打着尹福的脸,使他睁开双眼。只见黑旋风手中的尖刀飞向空中,黑旋风踉跄了几步,岚松也被击得连连后退。尹福觉得身子一阵轻松,低头一看,身上的绳索齐齐切断,自己没有了任何束缚。 *************** *真假慈禧第四部分 *************** 黑旋风听了,惊恐万状,推起泔水车就走。尹福大步冲上,一掌朝黑旋风头部击来。黑旋风勐听脑后生风,朝左一闪,尹福扑了一个空。岚松抽出宝剑,朝尹福刺来。尹福使出八卦掌中的连环掌,一跃而起,两掌同击,连击六掌。岚松右肩中了一掌,疼痛难忍,朝南逃去了。 --------------- 西遁风云录31(1) --------------- 尹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鹤髮童颜的老者骑着一头毛驴,在前面树林里一闪即逝。那背影有点熟悉,好像是方才酒楼里那个倚柱小憩的白髮老人。 好神的功力!尹福暗暗喝彩。 黑旋风叫道:“哪里来的一股狂风?” 岚松道:“爹爹,不好了,尹福的绳索全断了!” 黑旋风听了,惊恐万状,推起泔水车就走。尹福大步冲上,一掌朝黑旋风头部击来。黑旋风勐听脑后生风,朝左一闪,尹福扑了一个空。岚松抽出宝剑,朝尹福刺来。尹福使出八卦掌中的连环掌,一跃而起,两掌同击,连击六掌。岚松右肩中了一掌,疼痛难忍,朝南逃去了。 黑旋风听到岚松逃去的脚步声,叫道:“你这不忠不孝的畜生,怎么竟撇下老爹一人跑了?” 第30页 尹福扑向黑旋风,黑旋风有些惊慌,连连后退,尹福步步紧逼。黑旋风退到一棵槐树前,朝上一跃,贴到树干上。尹福也朝上一蹿,去抓黑旋风。黑旋风又一跃,贴到另一棵树干上。尹福暗暗吃惊,心想:这个土匪双目已瞎,居然能准确无误地蹿来蹿去,真是一身好功夫。 尹福抽出那柄桃花扇,往上一蹿,朝黑旋风扇去。正值黑旋风双手一扬,尹福知有暗器袭来,身子一闪,扇子歪了一点,没有扇中黑旋风。黑旋风的连珠飞镖齐齐扎在尹福身后的树上,共有五枚! 尹福闪过连珠镖,又去追黑旋风。黑旋风跑了一程,退到河边,无路可走,只得“扑通”一声,跳入河中。 尹福不识水性,只能怔怔地望着黑旋风破水游去。 这时身后有一个人开了腔:“你这个人,何苦逼得一个瞎子跳河?” 尹福回头一看,是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眼似黑墨,疙瘩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 尹福有些气恼,说道:“你是哪个庙里的和尚?不问青红皂白,插什么槓子?” 胖和尚道:“实话告诉你,我是五台山五郎庙的癫狂法师,专好打抱不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着,一招“勐虎出山”朝尹福击来。尹福已在河边,朝旁边一躲。险些掉到河里,他惦记救光绪,不愿与这和尚纠缠,于是抽出了桃花扇,想把和尚扇倒脱身。 癫狂法师一见这桃花扇,眼睛一亮,叫道:“你怎么把我那相好的扇子拿来了,你一定是个盗贼!” 尹福一听,暗想:这扇子的主人是恆山老母,这个和尚莫非与恆山老母有什么关系。 癫狂法师从怀里摸出一颗小丸,含在嘴中,呵呵笑道: “天下只有我和恆山老母能破这柄神力之扇!” 尹福用桃花扇左扇右扇,癫狂法师竟毫无知觉。尹福见桃花扇在他身上不起作用,便收起扇子,抽出判官笔。 癫狂法师也从怀里抽出一个小兵器,尹福凝眸一瞧,是一块小砚台,锃亮闪光,好像是铜的。 癫狂法师笑道:“咱们两人这兵器都属文房四宝,可算是武林中稀罕兵器。”说着,揽台朝尹福心窝击来,尹福急忙用判官笔招架。“哐啷”一声,宝砚与判官笔相撞,溅出无数金星,耀人眼睛。 尹福和癫狂法师都觉得虎口一麻,尹福退了两步,癫狂法师退了三步。 癫狂法师问:“恆山老母现在可好?” 尹福回答:“她已归天了。” “什么?是你杀的?还是那个姓于的丫头杀的?”癫狂法师眼睛几乎凸出来,满是血丝。 “是她自作自受,自取灭亡。”尹福的话像是一字字蹦出来的。 “这么说,是你杀的。”癫狂法师的牙齿咬得格格响。“五年前,有个姓于的丫头在比武中击败了恆山老母,占山为王,恆山老母甘愿辅佐她。我到恆山与姓于的丫头交手,结果也大败而归。我回到五台山后刻苦练功,整整修炼了五年,发誓要战胜那个姓于的丫头,夺回恆山,与恆山老母团聚,如今我正要奔向恆山。” “那我劝你别去了,恆山老母已经不在了。” “你要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有多么深。我恨不得将她捏碎,我几次用头撞墙……” 尹福冷冷地说:“那你撞出脑浆来也没有用。” 癫狂法师痴痴地问:“你可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尹福回答:“她爱的是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可是她长得也不俊呀,一脸疙瘩肉,黑得像火通条。” “因为她爱的是人的躯壳,而不是人的灵魂。有的人长得颜如玉,穿得衣似锦,可是灵魂却非常丑恶。一般的人往往看到的先是人的表面的东西,这种表面的东西容易迷惑人。人抓到这种表面的东西,自以为很幸福,很幸运,而当这种表面的东西暴露无遗后,便感到有一种失落感,—种困惑,一种茫然,一种莫名其妙的厌倦。因为他没有抓住人的灵魂,灵魂是一个人的本质,是永存的。恆山老母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追求的就是人表面的东西,她掠夺了一批美男子,可是得不到他们的灵魂,因此便把他们杀掉。同时,她还有一种阴暗的心理……” “是什么?”癫狂法师着急地问。 “因为她得到的只是这些男人的躯壳,却得不到他们的灵魂。她又妒忌别的女人会得到那些男人的灵魂,于是便害死了被她蹂躏的男人。” --------------- 西遁风云录31(2) --------------- “这么说,恆山老母的灵魂也是丑恶的了?” “是的。”尹福点点头,“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癫狂法师兴奋起来,叫道:“真是与你一席话,胜过十年念佛功。她既然是这种人,我又何必剃头挑子一头热呢?” 说着,高兴地朝尹福扑来。 尹福还沉入在思考之中,没想到癫狂法师朝他扑来。 他下意识地挺起判官笔。 “啊!”癫狂法师惨叫一声,微笑着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胸膛汩汩而出…… 癫狂法师是出于感激,想拥抱一下尹福,尹福误解了他的意思,在恍惚中刺死了他,这只是一种下意识。 尹福勐地想起那个泔水车,他回头一望,泔水车就在那棵老槐树下。他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 他来到泔水车前,打开了桶盖,一股难闻的泔水味扑鼻而来。桶内空空,哪里有什么光绪皇帝的影子…… 尹福感到一种惶惑和恫然,疲倦使他不能自持,他瘫软在地上。 “嘚嘚嘚……”传来疾快的马蹄声。 尹福抬头一看,三匹马旋风般的捲来。 他已经没有气力站起来了。 马上有个人高声叫道:“瞧,是尹爷。” 尹福听出来是崔玉贵的声音。 三骑正是“鼻子李”李瑞东、崔玉贵和鞦韆鹤。 “尹爷,你怎么躲在这里乘凉,皇上呢?”李瑞东先跳下马来。 尹福无力地用手指了指泔水车,喃喃地说:“我本以为皇上被人关在这泔水车内,谁知没有。” “你真是昏了头了,皇上怎么会钻在这样脏的泔水车内?”崔玉贵气咻咻地说。 鞦韆鹤说:“太后正在沂州等皇上呢,皇上现在何处?” 经交谈才知道,恆山老母差人送信到沂州,通知皇家行列用重金到恆山赎光绪皇帝,谁知走漏了风声,张策师徒抢先一步来到恆山,抢走了光绪皇帝。待慈禧太后差崔玉贵、李瑞东、鞦韆鹤携重金来到恆山后,听了于莺晓一番介绍,才知尹福下山去追光绪,于是三个人又追了来。 李瑞东等三人听了尹福的叙述,觉得事有蹊跷。 李瑞东道:“路上我们见有一伙人护着镖车过去,镖头好像是一个洋女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那些镖师面色沉重,好像护的镖很重。” 鞦韆鹤道:“除了镖车以外,还有一顶轿子。” “镖旗上写的是什么?”尹福问。 崔玉贵回答:“是‘会友’两个字。” “会友镖局哪里有什么洋女人镖师?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会友镖局恐怕已经散了,这趟镖肯定有诈,他们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尹福思索着,站了起来。 “时不宜迟,赶快去追!”崔玉贵叫道,抢先跨上了马。 尹福与李瑞东同乘一马,三骑朝前驰去。 渐渐地,尘土飞扬,前面土路上果然出现护镖的行列。杏黄的镖旗上写着“会友”两个黑字,金黄的穗子随风飘荡。一个女人穿一件猩红衣裳骑着一匹枣红马,护着一顶穿饰玲珑的蓝布小轿,两个轿夫轻松地抬着轿子。轿子前后共有六辆镖车,奇怪的是,那些镖车似乎很轻,车夫推车毫不费力,有的还哼起小曲。十余个镖师佩刀带剑,在两边护行。 尹福在镖师行列中发现了酒楼内喝酒猜拳的那两个壮汉。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骑在枣红马上的那个洋女人转过身来。 是黛娜,尹福一见,几乎叫出声来。 她就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派来的杀手! 黛娜也认出了尹福等人,面色变得苍白,她唿哨一声,伸手摸向怀中…… “砰!砰!……”洋枪响了。子弹擦着尹福的面颊而过。 尹福将身子一歪,贴在马肚子上,沖了过去。 李瑞东、鞦韆鹤也沖了过去。只有崔玉贵听到枪响,拍马朝后窜去。 “快救皇上!”尹福大叫一声,直扑黛娜。 李瑞东接连刺死两个镖师,拍马来到轿前,轿夫、车夫四散而逃。 李瑞东掀开轿帘,只见光绪皇帝双手反绑,口中塞着汗巾,战战兢兢,惶恐万分。 “皇上,我们救你来了!”李瑞东说着,下了马。 “砰!”一颗子弹she中了李瑞东。 李瑞东只觉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 西遁风云录32(1) --------------- 激战仍在进行。 鞦韆鹤也不示弱,他终于杀散了镖师。回过头一看,李瑞东正躺在轿前,昏迷不醒,右肩被血染红了一片。 鞦韆鹤四下看看,见没有尹福和那个洋女人,知尹福追那个洋女人去了,于是下了马,来到轿前。 鞦韆鹤掀开轿帘,看到了面如土色的光绪皇帝。 光绪的眼泪簌簌而落,连日的饥寒、惊吓,使他脸上无光,目光呆滞。他用一种求救的目光盯着鞦韆鹤,目光里满是希冀。 鞦韆鹤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 看到这柄匕首,光绪皇帝感到有点恐怖,浑身打战。 鞦韆鹤手握匕首,慢慢逼近光绪的胸膛。 光绪惊得朝后仰去…… 恰在此时,李瑞东从昏迷中醒来,他看到鞦韆鹤那副模样,问道:“秋大总管,你在干什么?” 鞦韆鹤听到李瑞东问话,又换了一副模样,笑嘻嘻地说:“我用匕首给皇上松绑呢。”说着,用匕首挑开了皇上手上的绳索,又拿掉他口中的汗巾。 光绪长吁了一口气,连爬带滚地出了轿子。 第31页 李瑞东撕掉一块衣衫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尹爷呢?”他问鞦韆鹤。 “他追黛娜去了,多美的一个洋婆姨!”鞦韆鹤嘻嘻笑着。 一阵马蹄声,尹福夹着俘虏的黛娜骑马奔来,“哈哈,到底把她抓来了。”鞦韆鹤咧开大嘴,口水淌了出来。 尹福骑马跑到众人面前,将反绑着的黛娜朝地下一掼,翻身下马。他来到光绪面前,歉疚地说:“皇上受惊了!” 光绪嘆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啊!” 原来光绪那日在雁门关与太后等人赏景,因贪婪关上景色,慢了一步,被于莺晓用香汗巾熏倒,掠夺而去。光绪在恆山一个山洞关了几日,受尽委屈。以后又被张策师徒抢去,囚在木箱之内。张策师徒上酒楼被蒙汗药熏倒,自己又落入巧扮酒家女的岚松手中,岚松将光绪关入泔水车,她的干爹黑旋风推车疾走,岚松巧扮渔家女驾船护行。正当尹福与黑旋风父女酣战之时,一直尾随在后的黛娜又差人把他从泔水车中抢走,掠入一个轿内。黛娜等人扮成镖行,想将光绪解往北京,面见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领赏。 尹福等人拥光绪上了马,押解黛娜朝忻州城走来。 这日傍晚来到一个市镇,唤作原平镇,一问街民才知道,几日前皇家行列由此经过。尹福见离忻州城不远,天色已黑,便建议在这个镇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光绪应诺,几个人拣了一家客店歇息下来。 这个客店还算干净,店主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一团和气,像是个老实人,店里有个小伙计,也就十六七岁,看上去蛮机灵,活泼泼的,喜欢开玩笑。晚饭是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尹福恐怕包子有毒或掺有蒙汗药,自己先尝了一个,见没有任何动静,才招唿众人来吃。光绪心事重重,吃了两个小笼包,便推开筷子不吃了。李瑞东可有些饿了,一气吃了十来个。 晚饭后,鞦韆鹤建议自己负责看押黛娜,他与黛娜一屋。尹福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黛娜的绑绳,见绑得结实,便放心地让他们去了。尹福与光绪同住一屋,李瑞东睡觉有个打鼾的毛病,有自知之明,自己拣了一间房子独自睡了。 尹福与光绪皇帝同住一房,尹福请光绪在床上睡,自己夹了被褥滚到地上睡。尹福躺在地上,听见光绪时常翻身,长吁短嘆,便问何故。 “唉,我的那个小盒子丢了。”光绪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里面装的是玉玺吗?” 光绪点了点头,闷闷地说:“我连玉玺都守不住,还算什么皇上!” 尹福劝道:“我听说玉玺是让江南神偷乔摘星偷走了,那日晚我上恆山,正巧也撞见他了。” “乔摘星现在何处?” “他是个神偷,绰号飞天神鼠,来无影去无踪。” “难道我的玉玺掉到耗子洞不成?”光绪急急地问。 “听说乔摘星带着玉玺前去参加在山西太谷举办的比武大会,想让天下豪侠见赏见赏。” “哎呀,这可丢尽我的脸了……”光绪说着,啜泣起来。 “皇上,你不要着急,我把你送到忻州后,再去太谷,一定设法夺回玉玺。” “太谷在什么地方?” “离太原府不远,是个商贾之地,形意拳大师车毅斋老先生就住在那里,形意门的郭云深要跟他比武,天下的英雄侠客、大盗巨匪也都跃跃欲试,想见识见识。” “尹福,你要知道,包玉玺的手帕要比玉玺分量还重……”光绪的声音多了几分深情。尹福看到在黑暗中,他的脸上挂着闪闪发光的东西。 “为什么?”尹福问。 “手帕是死去的珍姑娘绣的,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是珍姑娘三夜未合眼,精心绣的,那鸳鸯绣得真像活了,相依相偎,眷恋不已……”光绪说着,动情地哭出声来。 “好了,我也一定会把珍姑娘绣的这块手帕找回来。” “尹福,你不知道,自从我丢了这手帕,就像丢了魂似的,常常梦见珍姑娘,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我觉得她是世界上顶顶聪明顶顶美丽的女人!你要知道,手帕上鸳鸯的眼睛是她咬破手指,用鲜血点上的。” --------------- 西遁风云录32(2) --------------- “皇上,”尹福有点激动了,“珍姑娘固然可爱可敬,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含辛茹苦、不辞危险,保你救你,为的是什么?” 光绪听了,脸红了一片。 “为的是你能有那么一天,振作起来,做一个有为的皇帝!在你的雄才大略的统治下,中国能成为一个富国,一个强国,恢復唐代的贞观之治。再也不能让中华民族看着洋人的眼色行事,不能让中国人在飢饿线上挣扎。中国有辉煌的歷史,中国人完全有能力创造一个辉煌的未来。你可以有你的七情六慾,有你的忠贞不渝的爱情,但是你作为一个皇帝,应当成为一个人民爱戴、衷心山唿万岁的父母官,而不能庸庸碌碌,虚度年华,在腐朽奢华的生活中,成为一尾蛆虫,而遗臭万年。”尹福越说越激动,激动得不停咳嗽起来。 “尹爷,我听懂了。”光绪脸憋得通红,怯怯地说。 尹福跟随光绪十几年,一直毕恭毕敬地侍候光绪,光绪一直称他“尹福”,此次,尹福还是第一次听到光绪称他为“尹爷”,在同行同事称来,这是多么习以为常啊,可是如今出自光绪之口,尹福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慰藉,他恐怕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皇上,您称我什么?” “尹爷。”光绪清晰地回答,这声音亲切,坦然。 尹福鼻子一酸,热泪顺着两颊悄然滑了下来…… 这时,隔壁传来黛娜“嗷嗷”的叫声,“救命,救命!”声嘶力竭。 尹福飞快地出门,一脚踢开隔壁的房门。只见鞦韆鹤髮疯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黛娜披头散髮,脸色慌张,反剪着双手,不停地舞动双脚,来踢鞦韆鹤,不让他近身。 “秋大太监,你在干什么?”尹福喝问。鞦韆鹤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见尹福进来,垂手呆立—旁。 “老爷,救救我,他想……”黛娜几乎哭出声来。 “秋大太监,你去侍候皇上。”尹福说。 鞦韆鹤像溺水者抓到稻糙,熘了出去。 尹福坐在地上,怔怔地一声不吭,他在回味光绪的称谓,感到说不出的温馨。 黛娜渐渐恢復了平静。 “你为什么来到中国?”尹福问。 黛娜默默地望着他。 “该不会又编造出是一个神父的女儿吧?”尹福讥讽地说。 黛娜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我的家在波恩,是一个音乐家的女儿,在一次舞会上,我认识了瓦德西先生,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上尉,我们相爱了,形影不离,一直出入于上流社会。后来他送我进了一个军校,我受到严格的军事训练,击剑、开枪、骑马、武术……就在我们将要结婚的时候,一个中国驻德国公使的夫人闯入了瓦德西的生活,她是个美丽温柔的东方女性,能歌善舞,彬彬有礼,会说一口漂亮的德语。她的丈夫看起来像个孩子,有一种书卷气。瓦德西发疯般的爱上了她,总是邀她跳舞,他们在一起跳舞,神魂颠倒,简直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德皇听说后,也接见了那个女子,并大加赞赏。” “那个东方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金雯青,小名傅彩云。”黛娜忧郁地说。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尹福问。 “她现在的名字叫赛金花,是北京的名ji。” “噢,原来是她!”尹福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瓦德西如愿以偿,他率领着八国联军,杀入北京城,又占有了这个富有魅力的东方美人,现在他们一同住在北京中南海金銮殿内……”黛娜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当瓦德西的杀手?” “瓦德西要出征中国,我听说后执意要陪他前往,我原以为他要去征服一个古老的民族,没想到他更要去寻觅一个梦寐以求的东方美人,重温旧日的恋情。他不愿让我前往,但我心如磐石,他只得应允,让我做他的贴身保镖兼秘书。就在我们进入北京城不久,这个叫赛金花的神秘女人竟然找上门来,他们一见如故,亲密无间,我受到了冷遇……当时,我感到惆怅,愤恨,想杀了赛金花,但又不敢下手,因为只要杀死赛金花,瓦德西一定认为兇手是我。这时,瓦德西向我下达了密令,令我尾随西逃的皇家行列,伺机杀死慈禧或光绪,想乘中国大乱,进一步控制这个国家。” “那么你的帮手都是哪里找来的?” 黛娜眨眨眼睛又说下去:“中国有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亡命之徒,是我花钱雇来的。” 这时,尹福发现黛娜身子在不停扭动,便问:“你怎么了?” 黛娜吃力地说:“我想方便一下。” 尹福听了,莫名其妙。 黛娜笑着说:“用中国小姐的话来说,就是想解个溲。” 尹福明白了,原来黛娜是想上茅厕。 尹福点点头,道:“茅厕在前院的西北角,我带你去。” 黛娜费力地站了起来,随尹福走了出去。 夜正深沉,月光皎洁,像一片碎银撒在大地上,远处,一片片玉米叶随风飒飒作响,田野里漾来一片泥土和庄稼的芳香。 尹福唿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感到空气是这样甘甜,他不由得多吸了几口。 尹福送黛娜来到前院的茅厕前,他见黛娜迟迟不肯进去,问道:“磨蹭什么呀?” --------------- 西遁风云录32(3) --------------- 黛娜小声地说:“我的手还绑着呢。” 尹福一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己只顾想事,忘记给她解绑了。尹福给黛娜解了绑,黛娜红着脸说:“您,就别进去了。” 尹福“扑哧”一声笑了:“我这老头子可不愿闻那个臭味。” 黛娜放心地走进茅厕。 尹福默默地在外面等。 等了有一个时辰,还不见黛娜出来,他有点沉不住气了,问道:“洋小姐,你怎么还不出来?” 第32页 茅厕内悄无声息。 尹福叫道:“你怎么不言语?我可进去了。” 还是没有声息。 尹福一头撞了进去,哪里有黛娜的影子,茅厕内没有一个人。 黛娜从后墙逃走了。 --------------- 西遁风云录33(1) --------------- 尹福气急败坏地翻过后墙,只见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沉甸甸地摇来盪去,玉米叶翠盈盈的,飒飒作响。 哪里有黛娜的影子? 尹福垂头丧气地来到光绪的房前,听到房内有动静。 他想:黛娜会不会绕到后院来谋害光绪皇帝。 想到此处,振奋精神,悄悄拉开房门。正见一个人手握一柄尖刀,逼近了熟睡的光绪皇帝。 尹福一急,一扬手,三支飞镖齐齐扎在了那个人的背后,血溅了他一脸。 那个人未及提防,何况尹福离他又是这么近,只有六尺之远,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光绪仍在熟睡,竟没有醒来。 尹福大步跨过来一看,却是清宫大内高手鞦韆鹤。 原来鞦韆鹤想谋害光绪皇帝,这是尹福从来没有想到的。 尹福急急去邻屋叫醒“鼻子李”李瑞东,对李瑞东说了。 李瑞东听了,淡淡一笑,说:“我已有所察觉。昨日你去追黛娜,我从昏迷中醒来,正见秋太监用尖刀逼近光绪皇帝,一脸杀气,我就觉得不对头,但没有言语。想告诉你,又没有机会。当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是为皇上解绑,我半信半疑。如此看来,他一定包藏祸心,那么,他是谁派来的呢?” 尹福想了一会儿,说:“一定是袁世凯派来的。” “有什么理由?”李瑞东问。 “秋太监与袁世凯过往甚密,袁世凯当年在小站训练新军时,秋太监曾任那里的武术教头,受了袁世凯不少恩惠。袁世凯的野心,众人皆知,他平时募集天下志士侠客,学当年的雍正皇帝,培植党羽,一心窃国。袁世凯到山东任巡抚后,秋太监曾到济南府走了几遭。”尹福一边说一边在屋内踱步。 “袁世凯为什么派人刺杀光绪呢?”李瑞东疑疑惑惑地问。 “这还不明白吗?袁世凯在戊戌变法后期出卖了光绪皇帝,将光绪的秘密告发给荣禄,太后发动兵变,将光绪囚禁瀛台,把新党一网打尽,自此与光绪结下死仇。袁世凯是个诡计多端的傢伙,他知光绪必死于太后之后,如果一旦光绪执政,失去太后的保护,那袁世凯还不被灭门九族?他当然要派出杀手,乘乱杀死光绪,以绝后顾之忧患。” 李瑞东听了尹福这一席话,嘆道:“世间有这么多的人要刺杀光绪皇帝!” “世间还有许多人要刺杀太后呢!这就叫各揣其略,各怀其志。”尹福严肃的脸上,皱纹缕缕可见。 “慈禧在戊戌年杀了谭嗣同、康广仁等六君子,逼走了康有为、梁啓超,扑灭了戊戌变法。逃亡日本的康梁党人能放过慈禧吗?在日本东京,有不少中国的留学生和爱国志士,更有习武之人。流亡海外的革命党领袖孙中山先生成立了兴中会,几次派人回国搞武装起义,想推翻清朝,几次起义都遭失败,大批革命志士惨遭杀害,孙中山等革命党人能饶过慈禧吗?” 李瑞东打断了尹福的话,问道:“革命党人能救中国吗?” 尹福回答:“我没有和他们交往过,只听到朝野有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似洪水勐兽,比义和团还要神勇;也有人说他们主张共和,搞民主立宪,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李瑞东、尹福正在谈话,忽听光绪在隔壁大喊:“来人呀!来人呀!” 两个人慌忙跑了过去,只见光绪大汗淋漓,坐在床上,瑟瑟缩缩,手指着鞦韆鹤的尸身问:“他怎么死了?” 尹福答道:“夜间我见秋太监对您不怀好意,举刀欲刺您,便把他杀了。” 光绪吁了一口气:“昨日我见到秋太监的目光,便觉得他不怀好意,只是没敢对你们讲,如今他死了,我就放心了。现在天已发亮,咱们赶快赶路吧。” 尹福又道:“那个洋女人跑了。” 光绪听了,又是一怔,问道:“她如何跑了?” 尹福把黛娜逃去的情形叙了一遍。光绪一甩手道:“随她去吧,只是咱们处处留心才是。” 第二日上午,尹福、李瑞东终于护送光绪皇帝来到了忻州城。慈禧的行宫设在贡院,陈设富丽,乃诸州罕见。慈禧见到光绪,凄凄切切一番,吩咐李莲英赏给尹福白银三千两,李瑞东白银一千两,安排他们下去歇息。瑾妃、隆裕见了光绪,抱头痛哭,哭声凄凉惨痛,催人泪下。 正值中秋佳节,晚上慈禧令人在贡院后花园摆了几桌筵席,设有鲜果六色、各式月饼;有杏仁、芝麻,桂花、山楂、凉果、花生各类月饼,香气袭人。慈禧、光绪坐了上座,隆裕、瑾妃次之。两侧有王爷、福晋、格格、都统等,尹福、李瑞东也在其中。李莲英、崔玉贵侍立慈禧两侧。 一轮明月像一玉盘挂在空中,放she出柔和的光,星星竞相眨眼。 慈禧嘆了一口气,说道:“洋虏入侵,皇族遭此不幸,多日来辛苦劳顿,担惊受怕,飢肠辘辘,又有土匪大盗阻截,各路杀手云集,诸方心怀叵测之人骚扰,如今来到忻州,总算恢復了威仪,生活有了保证,诸位皇亲国戚,爱卿力士,随我日夜奔波,实是不易,我来敬诸位一杯。”说着,擎起桂花酒。 “皇太后万岁,万万岁!”下面一片祝贺之声,不绝于耳。 慈禧与众人饮了一杯桂花酒后,又说:“现在李鸿章等人与洋人谈判,总算有了点眉目,今晚高兴,我们轮流讲个笑话如何?” --------------- 西遁风云录33(2) --------------- 众人齐声应诺。慈禧道:“我先讲,然后顺着皇上往下排。从前有个塾师只认识一个‘川’字,学生拿着书来求教,他要找‘川’字教学生,连翻了好几页书都没有找到。忽然,他看见‘三’字,便指着骂道:‘我到处找不见你,原来你睡在这里。’” 众人听了大笑,慈禧一指光绪:“该皇上说了。” 光绪摸了一下脑袋,说,“我还没想好呢。” 慈禧正色道:“不行,哪个说不出,哪个罚酒三杯。” 光绪想了想,说:“有个读书人屡次参加科举考试,都考不中。他的妻子素来难产,就对丈夫说:‘考试做文章有这样难哪,大概是跟我们生孩子差不多吧?’这个读书人说:‘比你生孩子难得多。你是已经有孩子在肚子里了,可我的肚子里都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紧挨光绪的瑾妃说:“我说什么呢。从前有个人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个监生,但他却孤陋寡闻,没什么学问。妻子劝他读点书,他却问:‘读书有什么好处?’妻子说:‘一字值千金,如何不好?’监生回答说:‘难道我这个身子,只值半个字?’”说着,瑾妃笑了起来。 慈禧道:“小主子,人家还没有笑,你这个说笑话的人反倒先笑起来。该礼王说了。” 礼王爷摸着鬍子说:“有个县官很蠢,人都笑他。他酒量很大,每天都要喝几斤酒,在衙内独饮独乐。有一次,他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人来喊冤告状,把他的兴头打断了。他醉醺醺地升了堂,把桌子一拍,大声喝道:‘打!’可是他没有掷签,衙役不知道要打多少板,便下跪问道:‘老爷,要打多少?’县官伸着指头说:‘再打三斤!’” 众人哄堂大笑,慈禧笑得掩着口问一旁的吴永:“你是不是这样的县官?”此时吴永已升为知府留于原省候补,随皇家行列护驾。吴永见太后发问,作揖道:“奴才不是,奴才不敢。” 礼王的福晋也说了一个笑话:“有个人花钱买了一个县令,到任以后,他去拜见知府,知府问他:‘贵县风土如何?’他回答说:‘本县风沙不大,尘土也很少。’知府又问:‘春花如何?’他回答说:‘今春棉花每斤二百八。’知府问:‘绅粮如何?’他回答说:‘小人身量能穿三尺六。’知府又问:‘百姓如何?’他回答:‘白杏只有两棵,红杏倒不少。’知府生气地说:‘我问的是黎庶!’他回答说:‘大人问梨树,有,有,梨树很多,等到秋天,我给您弄两筐梨来。’知府火了,说:‘我不是问什么杏树梨树,我是问你的小民!’他连忙站起来回答:‘小的小名叫狗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慈禧对礼王说:“你这婆娘还挺会说笑话。” 礼王爷脸上绽开了花,自豪地说:“我这个婆娘,肚子里装的都是笑话,就是不给我生娃娃。” 礼王的福晋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声说:“你这个老没正经的!” 礼王福晋旁边是端王爷,端王爷说:“我不会说笑话,我来吟一首ju花诗如何?” 慈禧道:“也行,不过下不为例。” 端王爷清了清喉咙,吟道:“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隆裕笑道:“端王爷,这哪里是你的咏ju诗,分明是潇湘妃子林黛玉做的。” 端王显得有点尴尬。 隆裕因久受光绪冷遇,经常红楼掩卷,幽居深宫,《红楼梦》一书已背得滚瓜烂熟。 岑春煊在一旁搭话说:“准确地讲,这首咏ju诗是曹雪芹做的。” 慈禧生气地说:“罚酒三杯。” 端王爷连连摇手道:“我自己吟一首。” 慈禧道:“也罢。” 端王爷摇头晃脑地吟道:“仅得林间趣,闲寻ju本移。人家深竹里,枫叶夕阳时。汲井浇畦润,将锄下手迟。护丛秋蕊损,带土怕根知。每被归樵问,深怜冷蝶随。寒香生径术,幽事补湾琦。斗柄西北落,雁声霜露垂。裴迴绕丛畔,自笑可能痴。” 澜公爷、泽公爷等人连声贊道:“好诗,好诗!” 端王爷听了,面露得意之色,心想:我这诗是元代诗人何中做的,昨日我刚翻了《元诗选》,这下子你们可就猜不出了。 第33页 端王福晋见躲不过,说了这样一个笑话:“一官生日,下属们知道他属鼠,就凑钱用黄金铸了一个老鼠,送去给他祝寿。这个官见了大喜,对下属们讲,‘你们可知道,过几天就是大奶奶的生日了,别忘了大奶奶是属牛的!’” 一旁的肃王爷慢腾腾地说:“该我说了,从前有个道士想长生不老,他听说一人知道长生不老的方法,就派他的徒弟去寻访。他的徒弟跋山涉水,东找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道士因此发怒,埋怨徒弟道:‘你路上走快一点,在他死之前赶到,长生不老的办法不就学来了么!’旁人听了,忍不住笑:‘这个人自己都死了,他哪里有长生不老的办法教别人!’” 众人听了,都屏住唿吸,不敢笑,因为他们知道,太后正在寻访长生不老之药。 大家偷偷地望慈禧,慈禧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动,人人都捏了一把汗。 --------------- 西遁风云录33(3) --------------- 34 慈禧问肃王爷:“照你这么说,世间就没有长生不老的药了?” 肃王爷是在惶急之中想出这个笑话的,自己此刻也觉得出了岔子,脸上泛红,额上渗出汗来。 肃王福晋是个机灵人,赶忙回答:“太后,谁说世间没有长生不老之药,当年秦始皇就派了徐福到海外寻找这种神药,听说是找到了。” 慈禧生气地说:“我没问你。” 肃王爷战战兢兢地说:“徐福……是找到了这种长生不老之药。” “那他怎么没有回来?”慈禧的脸色依然铁青,眼睛望着远处的明月。 肃王爷用眼角悄悄瞟着慈禧,嗫嚅着说:“您可听说有这么一首诗?” 慈禧问:“什么诗?” “烟雨骊山君子仇,咸阳四百六十丘。阿房波涌千层雪,蓬岛碑横一炬流。孽海花沉云虎气,金瓶梅锁祖龙羞。徐福不见归东土,遍地惟闻是汉侯。”肃王爷一口气背出了这首诗,上气不接下气。 慈禧翻着眼皮说:“这么说是因为刘邦、项羽造反,秦王朝灭亡,徐福不敢回来了?” 肃王爷低头说:“徐福带着五百童男和五百童女到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来到山东境内的蓬莱岛,见岛上野糙丛生,鸟禽纵飞,满目荒凉,便建了一座落花楼,以为留念。后来漂洋过海,驾船来到东瀛,也就是现在的日本国,便在东瀛安居乐业,据说在东瀛找到了这长生不老之药。” 岑春煊道:“这长生不老之药其实是一种人参,能延年益寿,这种人参在东北的大兴安岭也有。” 慈禧道:“待我们返回京城,我派你去寻找这种人参。” 岑春煊道:“奴才一定效劳。” 慈禧一甩袖子:“接着说笑话吧。” 肃王爷福晋赶紧说:“该我说了。两个人互相问:‘天下什么东西最硬?’这个人说:‘铁最硬。’那个人说:‘铁见火就化,算不上硬。’这个人问:‘那什么最硬呢?’那个人回答:‘髭鬚最硬,多少张厚脸皮都被它钻了出来。’” 肃王爷福晋旁边的那王爷接着说:“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最好喝酒,有人劝他说,‘你看各种用具中,就数酿酒的用具朽烂得最快,人喝酒多了,也容易伤害身体。’刘伶回答说:‘你怎么没看见,肉要是放上了酒,保存的时间就更长了。’” 那王爷说完,笑着环顾了一下众人,说道:“我妻子身体不适,我替她说一个笑话。两个懒汉各谈自己的大志。一个说:‘我生平不能满足的,就是没有吃足睡够,将来得志,我要吃饱了就睡觉,睡够了又起来再吃。’另一个说:‘我与你有所不同,我是要吃过了又吃,哪有闲工夫睡呢!’” 那王爷夫妇旁边是岑春煊,岑春煊笑道:“我来说一个懒妇人。这个懒妇人只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用饮食都由丈夫操持。有一次,她的丈夫要出远门,五天以后才能回来。丈夫怕她挨饿,就烙了一张大饼,套在她的脖子上,作为六天的饭食,然后放心地出门去了。五天后丈夫回来了,这妇人已饿死三天了。丈夫吃了一惊,只见妇人脖子上的饼只将面前近口的地方吃了一缺,其余的饼都没有动。” “大胆岑春煊!你竟敢诽谤太后,该当何罪?”侍立在慈禧身边的李莲英一声喝,把众人吓了一跳。 岑春煊慌忙跪下,叫道:“奴才何罪之有?” 李莲英阴阳怪气地说:“你污衊太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心机?” 岑春煊连连叩了几个头,说道:“奴才绝无这个意思,只是随便说个笑话。” “你这是借古讽今。”李莲英叫道。 慈禧耷拉着脸,说道:“算了,算了,小岑子哪能有这个意思?小李子,你也太多心了,以后谁还敢再说笑话?下一个接着说吧。” 岑春煊连忙叩头道:“谢太后,奴才祝太后万寿无疆。”说完,立起身来又回到座位上。 轮到原怀来县令吴永了,吴永挖空心思琢磨,该说个什么合适的笑话呢,他灵机一动,说道:“一个北方人到南方去远游,南方人请他吃笋。他问:‘这是什么?’南方人回答:‘是竹呀!’北方人回到家,以为竹都能吃,便把床上的竹蓆都拿来煮,但煮来煮去都煮不熟,他恼了,跟妻子说:‘南方人真坏,专门戏弄北方人。’” 慈禧笑道:“还是我们北方人厚道。” 吴永见慈禧高兴,说道:“我再说一个。春秋时期有个郑国人让妻子给他做一条新裤子。妻子问:‘裤子做什么样的?’这个郑国人说:‘像原先的旧裤一样。’妻子便照旧裤子给他做了一条。做完后,又把新裤子剪些口子,再打上一些补丁。郑国人见到这条裤子,大发脾气,说:‘怎么是这样呀?!’妻子说:‘你不是跟我说,像原先的旧裤子一样吗?’” 吴永的旁边是神机营、虎神营统领马玉昆,马玉昆红着脸说:“我不会说什么笑话。” 大阿哥在一旁听了,拍着手说:“那你就说个绕口令吧,你的绕口令说得好极了!” 隆裕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大阿哥的头,嗔道:“就你多嘴!” 慈禧白了大阿哥一眼。 马玉昆憨里憨气地说:“那我就说一个绕口令吧。八十八老爷家门口有八十八枝大毛竹,有八十八只八哥要求到八十八老爷家门口八十八枝大毛竹上筑八十八个八哥窝。八十八老爷不同意八十八只八哥在他家门口八十八枝大毛竹上筑八十八个八哥窝……” --------------- 西遁风云录33(4) --------------- 马玉昆脸憋得通红,汗淌了下来。 慈禧道:“好听,好听,你再说一个。” 马玉昆咳嗽一声,又说道:“坡上有只大老虎,坡下有只小灰兔;老虎饿肚肚,想吃灰兔兔。虎追兔,兔躲虎。老虎满坡找灰兔;兔钻窝,虎扑兔,刺儿扎痛虎屁股。气坏了虎,乐坏了兔;饿虎肚里咕咕咕,窝里笑坏了小灰兔。”马玉昆说完,鼻涕眼泪一齐流了出来。 慈禧道:“赏你吃一块月饼,难为你了。” 下一个该轮到刚中堂了,刚毅道:“从前有个叫张幼于的人,很有才华,又好猎奇。他家每天都有不少的食客。有一次,张幼于编了个谜语,贴在大门上,并写道:‘猜中的,才允许进门。’这谜语写的是:‘老不老,小不小,羞不羞,好不好。’谜语贴出后,一直没有人能猜中。有一天,来了一位叫王百谷的人,他看了看谜语,猜道:‘姜公八十遇文王,老不老?甘罗十二为丞相,小不小?张生逾墙会莺莺,羞不羞?开门大家一起吃,好不好?’张幼于在门内听了,拍掌大笑,连忙把王百谷请进家门。” 轮到伦贝子了,伦贝子说:“我不会讲什么笑语,我说个对联的故事吧,纪晓岚是干隆爷的侍读学士,常陪同皇上出巡。一天,干隆爷信步来到京城有名的‘天然居’店铺,他看到招牌上这三个金字遒劲有力,随口念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同去的许多随员都对不出,纪晓岚却很快就对出两个下联,其一是: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其二是: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又有一次,干隆爷出巡江南,经过一个叫通州的小镇,他想起北京城东边有个地方也叫通州,于是挥笔写出上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纪晓岚脱口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干隆爷听了,拍手叫好。纪晓岚每天给皇上讲书、侍读,时间长了,不免思念起故乡亲友来。干隆爷看出了他的心事,便说:‘你必有心事在怀,让我替你猜一下。’说罢沉吟道:‘口十心思,思妻思子思父母。’纪晓岚立刻跪拜禀呈干隆爷:‘皇上说得很对,如蒙陛下恩准,给假回乡省亲,臣衷心感戴圣恩。’遂念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君王。’干隆大悦,立即恩准假期,让纪晓岚回乡省亲。” 慈禧贊道:“纪晓岚真是神才子,不愧为皇帝的明师,你瞧瞧那个翁同龢,一肚子屎半肚子屁,尽给皇上灌黄屎汤子,弄得皇上五迷三道,险些丢了大清江山!” 光绪在一旁听了,默默无言。 慈禧指着尹福:“尹福,该你了。” 尹福道:“我可不会说笑话。” “那你给我们讲讲八卦掌是怎么样的功夫?” 尹福道:“尹福献丑了。八卦掌是我的恩师董海川所创,先师是直隶省文安县朱家坞村人,自幼好武,歷拜名师,精于多种拳械。他性情豪侠,后远游在外,闯荡江湖,访友求师,以寻深造。一日,他来到安徽九华山,遇到碧霞道长,道长是隐遁深山、超脱红尘的世外高人,先师得此道长点拨,得道艺兼修之法。先师根据道长所传之法,与武术融为一体,创出八卦掌。八卦掌很像《周易》八卦图,总不离八个卦位,掌法在上,步法在下,掌随步动,步随掌换,上下分明,错综其数,参伍以变,恰似阳爻阴爻,干上坤下,上天下地的天地交感,推演八卦,和六十四卦的道理一样。古人云,无极生太极。《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按此哲理,八卦掌练功时是由静到动,预备式为静,要收心入静,无形无象,无思无意,无我无他,混混沌沌,此谓无极。起式欲动为太极,左右单换掌为两仪,此谓太极生两仪。两仪各生一阴一阳,即双换掌,谓之四象。四象生八卦,即干、坤、坎、离、震、艮、巽、兑,在拳中为八掌。依远取诸物之理。干卦为狮形,在拳为狮子掌;坤卦为麟形,在拳为返身掌;坎卦为蛇形,在拳为顺势掌,离卦为鹞形,在拳为卧掌;震卦为龙形,在拳为平托掌;艮卦为熊形,在拳为背身掌;巽卦为凤形,在拳为风轮掌;兑卦为猴形,在拳为抱掌。这乃是八大掌……” 第34页 这时,席间发出轻轻的鼾声,慈禧望去,只见几个格格相互倚着已睡熟,于是说道:“尹福,你演练一回八卦掌,让众人开开眼。” 尹福作揖道:“奴才献个小技。”说着,一招“燕子钻云”,攀住后花园一棵古槐,一眨眼的工夫,掠过众人,又攀到另一棵树上。 隆裕惊叫:“我的凤钗不见了。” 瑾妃闻言,也摸了摸云鬓,叫道:“唉哟,我的玉簪也不见了。” 几个格格已被惊醒,闻说后也纷纷摸其头上,玉簪不翼而飞。 慈禧笑道:“尹福,你把这些女人的玩意儿还给她们。” 尹福应了一声,一招“凤凰旋窝”,又飞也似窜到对面树上。 隆裕、瑾妃等人一摸头上,饰物又復原位。 众人齐声称妙。 尹福正待下树,忽见一亮晶晶的东西朝慈禧飞来,他见势危急,慌忙扬手,一支飞镖击了出去,与那亮晶晶的暗器击个正着。只听“哐啷”一声,两支暗器同时落了下来,正插在桌上。 --------------- 西遁风云录35(1) --------------- 慈禧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崔玉贵、马玉昆、岑春煊等人一齐抽出宝剑,围拢上前,席间大乱,福晋、格格们挤作一团。 尹福飘然而落,拾起桌上的两支镖,一支是自己的飞镖,另一支是飞龙镖,镖头是龙头形,三支龙鬚分外锐利,镖柄是龙身,上面镌刻“神腿杜心武”五个秀丽小字。 尹福对凑上前来的李瑞东道:“杜心武果然到了!” 慈禧问:“杜心武是什么人?” 尹福缓缓道:“这个杜心武是湖南慈利县人,人称‘神腿’,又称‘南北大侠’,道号‘斗米观’居士。他今年三十余岁,身高瘦削,身体羸弱,人以为病,其实劲力已入骨髓。杜心武幼嗜技击,曾拜名师高手不下十余人,学得少林功夫、鹰爪功等。年十三时,功已有成,力求深造,于川、滇、湖交界处张贴榜文:‘如能胜者,以重金聘,执弟子礼。’揭榜者十数人均为其败,其中以河南教师王某,受伤最重。翌年,贵州友人荐来徐始祖,人称徐矮子,是自然门始祖。他内外家南北派无所不通,闯荡江湖,技艺大成。徐矮子身形矮小,传闻下颔刚过桌面,他身矮貌亵,不为人重,故僻居深山大川,潜心武学,去繁就简,综其所学,独闢蹊径,熔各派精纯于一炉而冶之,始创自然门功夫。他踩水而行,如履平地,一夜间可往返于湘川大山之间,此谓天盘功夫。徐始祖文学造诣亦深,尤精老庄哲学,晚年隐居四川峨眉山修养,不知其所踪。杜心武初见徐始祖,不肯竭诚就教,他见徐始祖猥琐么瘠,故不甚礼待。而徐始祖并不计较,终日手持小旱菸管蹲于凳上吸菸而已。杜心武经多次探试、袭击,始悉徐始祖神技,于是拜徐始祖为师,一学就是八载。杜心武功成后,夹技走镖川滇间,浪迹江湖,所遇名师镖客,均未有能出其右者。今年年初,他亡命日本,考进了西京帝国大学,专攻农科。他与湖南桃源县人、革命党人宋教仁既是留日同学,又是同乡,两人交谊甚笃,经宋教仁介绍,杜心武结识了革命党领袖孙中山……” 慈禧惊道:“这么说,孙中山派来了刺客,这个杜心武真是厉害。” 尹福道:“如今见镖未见人。” 李瑞东道:“徐矮子被称为‘江南怪杰’,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名师出高徒,怪侠出奇杰,这个杜心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出于水而寒于水,不可轻视。” 慈禧听了不悦,说道:“如今仇家众多,不得不防,玉贵。” “喳!”崔玉贵恭恭敬敬侍立着。 “这些日子,你就睡在我的房中,以防不测。” “喳!”崔玉贵回答。 慈禧又道:“传旨下去,一、下罪已诏;二、派王公大臣留京;三、随扈京官,酌给津贴;四、刊行在朝报,俾天下知乘舆所在;五、随扈各军,饬编补足额,恪定军纪;六、各省义和团余众,饬疆臣酌量分别剿办解散;七、饬各督抚宣谕逃匿教民,各归乡里;八、饬各省将应解京饷核定成数,分别解送行在户部,以济要需;九、饬京外大臣遴保通达时务人才,破格任用,并注意出洋留学生,量才登进,俾得循途自效,免致自投他国,有楚材晋用之消;十、圣驾经过,沿途十里以内,豁免本年丁粮。交军机大臣奉旨施行。” 军机大臣王文韶慌忙答道:“奴才依旨照办。” 慈禧说完,回去歇息去了,宴会始散。 尹福、李瑞东随光绪皇帝回到房内,光绪闷闷不乐,忧郁地说:“这一路上真是凶多吉少,又有土匪,又有义和团,又有jian党,又有大盗,又有洋鬼子,又有大侠,说不清的孽缘,数不尽的对头,如今又添了一个杜心武,这可叫朕如何是好?” 李瑞东劝道:“老子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圣上不必过虑。” 光绪道:“尹福,明早你就去太谷,寻找玉玺和香巾的下落,然后到太原府来找我们。” 尹福应道:“奴才照办。” 玉兔东升,月光润洁。尹福退出光绪的房间,来到贡院院内,院子大而敞亮,四角扫得干干净净。秋天本来就让人明快,这个院落更叫人看着眼睛豁亮。这是个考场,考秀才的地方。慈禧住在学差住的房间。带廊的五间正房,十分雅洁,瓜果飘香,大有清官储秀宫的味道。 尹福见一个人匆匆朝太后住的房间走去,那人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着一身青色衣服,显得风尘僕僕。他拉开太后居住的房门,走了进去。 “哟,禄儿来了。”传出慈禧亲热的声音。 “给太后请安。”是兵部尚书荣禄的声音。 尹福知道,自从荣禄找到皇家行列以后,他一直作为信使,来往于北京与西逃的皇家行列之间,充当使者。他一定从北京带来了新的消息。 尹福想探听一下新消息。他悄悄挪到窗前,探头一看。只见慈禧披着一件外衣,靠在椅子上,椅子前有一个兀凳,她两脚平伸在兀凳上,上面搭了一件毛毯。旁边有个供桌,供桌上摆着四碟水果,四盘月饼,月饼叠起来有半尺高;中间有一个大木盘,放着直径有一尺长的圆月饼。还有两支新毛豆角,四碗清茶。斗里盛满新高粱,斗口煳着黄纸。 李莲英和崔玉贵躬立一旁。荣禄坐在慈禧对面的一个方凳上。 --------------- 西遁风云录35(2) --------------- “京城的情形怎么样了?”慈禧着急地问。 “洋人要价太高……”荣禄闷闷地说。 “要多少?” “这个数……”荣禄伸出食指。 “一千万?”慈禧紧张得心要跳出来。 荣禄摇摇头,说:“一亿两白银呀!” 慈禧幽幽地说:“要的也太多了,自从歷史上有赔款以来,咱大清国还没有赔过这么多。” 荣禄道:“人家说了,是八国联军,代表着八个国家。” 慈禧皱着眉:“这可得好好计议计议。” 荣禄岔开了话题:“托列祖列宗的福,托老太后的福,托皇上的福,宫里头平安无事,叩请老佛爷、皇上万安。自七月二十一日老太后启驾以后,整个宫奉敬懿皇贵妃的口谕,把宫苑后门的贞顺门封了,出入人等只许走顺贞门。东宫的侍女一律搬到西宫住,东宫完全由太监看守,昼夜轮流值班,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能擅离职守。各宫按卯查点人数,每天由各宫总管巡查上报,不得有误。所以宫里很整肃,没有发生任何事。二十一日上午,也就是当下朝的时候,突然从京城东南角上冒起浓烟来,一会儿一片火光,浓烟都呛到宫里来,宫里一片惊慌。据护军报告,说是东交民巷被困的洋人为了报復,把翰林院烧了。往西连带了太医院,那正是台基厂和御河桥以南一带。下午,在西什库被困的洋人和教民们一起冲出来,直奔护国寺,拥进了宝禅寺街,扑向西面的端王府,把端王府烧个精光。二十二日正午,突然有一个日本人骑着马,带着两个亲随,来到神武门外,说是奉日本军司令的命令来的。这个人说很漂亮的北京话,说日本军司令宣告,日本此次出兵,只是攻打义和团,不是面对中国的大皇帝,请放下武器,不必抵抗。又说,我们日本人决不进入皇宫,皇宫以内还是由护军保卫,皇宫以外,由联军保卫,宫里一切供应照常。以后又发了二百个腰牌,宫里的人可以凭腰牌出入。” 慈禧问:“那个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荣禄喝了一口茶水,回答:“川岛浪速,他是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日本派遣军司令福岛安正少将的翻译。” “这个日本人我见过。”慈禧的声音里有几分感激。 荣禄又说下去:“日本人不愿马上骚扰皇宫,恐怕别有企图。” “什么企图?”慈禧紧张地问。 “一是出于政治上需要,二是他们认为这些皇宫国宝早晚要到他们手里,这样一来宫里反倒成为最安全的地方。宫外头可不行,一来抓义和团非常凶,只要是平常拿枪舞剑的,全都杀。哈德门外有个绰号‘眼镜程’的武术家,就因为扛着一柄大朴刀过了哈德门,就被德国兵乱枪打死了!” “眼镜程”程廷华,他是尹福最好的师兄弟,是董海川的高足弟子,难道他也遭到洋人杀害?尹福在窗外听了,感到一阵心悸,头晕目眩,使他不能自持。他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房间,李瑞东见他脸色苍白,泪水扑簌簌而淌,惊问:“尹爷,你怎么了?” 尹福坐在床上,将头倚在被上。 “尹爷,你病了吗?”李瑞东关切地问。 尹福抬起一双泪眼:“刚才荣禄来,说我的师弟程廷华被洋人杀了。” “什么,廷华被洋人杀害了?”李瑞东听了,也大吃一惊。 “恐怕是流言吧,这年头流言盛传,尹爷,你不要轻信。”李瑞东说。 “不,我有这个预感,廷华对洋人嫉恶如仇,又血气方刚,我一直对他放心不下。”尹福的眼前仿佛出现程廷华,他英姿勃勃,浓眉大眼,面容英俊,身材高大。他是董先师最欣赏最心爱的徒弟,人长得英俊漂亮,功夫也漂亮,是董先师八大弟子之一、八卦门的佼佼者。程廷华是直隶省深县人,与郭云深是同乡,因在北京哈德门外花市上四条开眼镜铺,人称“眼镜程”。他秉承董先师拳旨,独创了程氏八卦掌,与尹氏八卦掌相映成辉。 第35页 尹福想起与程廷华相处的情景,那是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尹福到肃王府去找护卫总管董海川,刚走进董海川的屋内,正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坐在窗口捉鸟玩,董海川不知到哪里去了。 正值盛春时节,院子里花团锦簇,鸟语桃红,几只麻雀飞来飞去。那年轻人手一伸,就揽住一只麻雀,一连揽了五只。尹福看得呆了,不禁喝彩。 那年轻人高兴地说:“还真有捧场的!” 他就是程廷华。 董海川与杨露禅比武,一个是八卦门创祖,一位是太极门英杰,战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尹福和程廷华挤在人群中,急得直跺脚。尹福要换下师父与杨露禅比武,被程廷华拦住,程廷华要与杨露禅比试,也被尹福死死劝住。尹福恐怕程廷华有闪失,因为他风华正茂,未享天伦之乐。程廷华恐怕尹福有个三长两短,妻丧夫,子丧父,结果董海川与杨露禅两个大师握手言和,闹了个喜剧结局。 董海川过世,程廷华力荐尹福为掌门人,尹福因已接替董师之职,任肃王府护卫总管,杂事颇多,极力推荐程廷华为掌门人,二人推来推去,没有结果。还是“铁胳膊”魏吉祥出了个主意,从施纪栋的义和木厂找来一堆木片片,各写上“尹福”和“程廷华”的名字,由八卦门六十多位弟兄拔牌裁决。拔牌那天,众弟兄手捧的木片片上都写着尹福的名字,原来是程廷华做了手脚。 --------------- 西遁风云录35(3) --------------- 戊戌变法中,八卦门支持康梁变法,八卦门高手“煤马”马维祺惨遭杀害,八卦门面临种种危机,尹福和程廷华携手并肩,击败敌手,多少次转危为安,患难与共。 如今尹福听到程廷华被害的消息,怎能不悲痛欲绝呢! 尹福真想大哭一场,但是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梗塞了,哭不出来。只有友情的泪汩汩而流,流湿了被褥。 李瑞东劝道:“洋人实是可恶,尹爷,咱们要化仇恨为力量,洋人想加害皇上、太后,酿成全国内乱,互相残杀,他们想渔翁得利,瓜分咱们中国,咱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咱们就是要把皇上、太后安安全全地护送到西安府,让洋人的阴谋失败。等太后、皇上返回京城,咱们还要武谏太后,让她放弃腐败政治,举用贤人,励精图治,富民强国,也让死去的廷华弟和无数志士瞑目了!” 尹福听了,缓缓抬起头来,庄重地说:“瑞东,你说得好,说得对,我尹福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实现这个宏愿!” --------------- 西遁风云录36(1) --------------- 第二天,天蒙蒙亮,尹福就起身前往太谷。太谷在太原府东南,是有名的商贾云集之地。几天后的上午,尹福来到太谷县城,但见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分外热闹。尹福问一个算卦先生:“形意门大师车毅斋先生住在哪里?”算卦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答道:“在吉安巷吉安堂。” 尹福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路打听,来到吉安巷,看见有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龇牙咧嘴,黑漆大门上吊着两个铜门环,也是狮形图案,门额上写着“吉安堂”三个金色小字。 尹福来到门前轻轻叩门,一忽儿,出来一个堂倌模样的少年。 “车老先生在家吗?”尹福问。 “出门了。”少年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先生的脾气古怪,摸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少年淡淡地回答,随即把门关上了。 尹福还想问郭云深到了没有,车毅斋与郭云深何时比武等问题,看到少年已把门关上便没有再问,退了出来。 这时,有个瞎乞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见到尹福翻了一下眼白,也来到吉安堂门前。 “笃笃笃……”瞎乞丐用竹竿敲门。 门开了,还是那个少年。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先生不在家吗?”少年面色愠怒,不耐烦地说。 “他就见那个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郭云深,难道不愿见我这个乞丐?”瞎乞丐气咻咻地说,他脸上青筋暴露,面色绯红。 少年冷冷地把门关上了。 瞎乞丐将竹竿一挑,在黑漆大门上磕打几下,顿时出现几个小黑窟窿,从窟窿fèng能望到院内。 瞎乞丐狞笑着走了。 门开了,少年挺着一桿红缨枪追了出来,瞎乞丐已没影了。 尹福暗自嘆道:这瞎子还真有几分功夫。 少年骂咧咧地返回来,关上了门。 尹福又来到街上,他想找个客店先住下,再来打探消息。 尹福走进一家叫“太谷丰”的客店,店主是个慡快人,麻利地把他让到后面,客店的二十多间房子都住满了人,又新辟了几个包房为客房。店主笑嘻嘻地把尹福让进一间瀰漫着烂芝麻味的客房,说道:“将就着点,没办法,前来观看比武的人太多,县城里的客店都住满了人,连城隍庙也住了人,我这地方是风水宝地,离吉安堂最近。”说完,出去了。 尹福有点累了,往炕上一躺。一忽儿,店主端来热水,放到一个木凳上,说:“洗洗脸,解解乏,咱们山西风大土多。”说完,又出去了。 尹福擦了把脸,一闻汗巾,险些呛人一个跟头。他皱皱眉,放下汗巾,用衣角擦了擦脸。他隔着窗户望去,店主又领着两个客人进了院,往对面一间房子去了。 尹福躺了一会儿,被隔壁两个人的对话吵醒了。一个粗嗓门的人说:“说起郭云深的半步崩拳,甭提有多厉害,拳到壁穿,没法抵挡;势如连珠炮,劲整功纯。” 一个细嗓门的人说:“千招会不如一招熟,熟能生巧,沾手就来。崩拳是宜出直入,道既近,手就快。脚踏‘中门’,不仅捷近,而且力勐,对方难避;特别是正前直进,踹劲得发,拔根进远,威力怎能不大?你要打他,他不会不管,遇到遮拦,虽出手是崩拳,沾手就变劲,什么噼、钻、横劲就应势而发了,主要的是内在的意、气和劲的运用。” 粗嗓门的人又说:“经云:‘明了四梢多一精,明了五行多一气,明了三星多一力。’其中四梢,毛髮为血梢,舌为肉梢,手足甲为筋梢,齿为骨梢;五行,内为心、肝、脾、肺、肾,外达五官,舌、目、口、鼻、耳。三星就是肩星、肘星和腕星。当沉肩、坠肘、塌腕按要求做到抻筋,拔骨又沉坠适度时,所出现在肩、肘、立拳的腕上的小坑儿就是三星,它标志着在臂上的三节劲是否练得对,抻得到。崩拳又讲,拳打三节不见形。三节指躯干、臂和腿无处不分根、中,梢三节,甚至一手、一足又分其三节。这各个三节如合而为一,就可通身一体,完整一气。分而为三,又各有所司,作用各异。” 细嗓门的人嘆道:“我见到车毅斋老先生练拳,他的迂迴步十分厉害,弹跳自如,避重就轻,绵里藏针。” 粗嗓门的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郭云深和车毅斋的老师李洛能在世时曾说,郭云深的武功不如他的师兄车毅斋,郭云深自然不服气,由此才引出这一场比武。听说郭云深要提前到,比武也要提前呢!” 细嗓门的人说:“形意门还有一位大师也了不起。” “是谁?”粗嗓门的人问。 “宋世荣,他今年六十有余,是直隶省宛平县人,后迁居此处,以开设钟錶铺为业,谱传是形意拳第五代传人,师承李洛能,是重振山西形意拳的一代名家,与其弟宋世德,素有山西二宋之称。形意拳虽然起源于山西,但自戴龙邦之后,虽代有传人,然而由于保守之弊,默默无闻。至嘉庆、道光年间,近乎失传,李洛能传宋世荣、车毅斋之后,宋、车二人又将形意拳復传山西,从此山西始有形意拳流传,宋世荣、车毅斋是山西形意拳的振兴者,也是山西派形意拳的代表人物。”细嗓门的人娓娓道来,兴致勃勃。 粗嗓门的人问:“那为什么郭云深不找宋世荣比武而偏偏找车毅斋比武呢?” --------------- 西遁风云录36(2) --------------- “就是因为李洛能说的一句话,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郭云深当然不服气,李洛能说的是郭云深不如车毅斋,而没有说郭云深不如宋世荣。” “宋世荣与郭云深比较如何?”粗嗓门的人问。 “宋世荣与郭云深,虽是一师所传,然而掌法各具风格,郭云深以刚健沉实着称,宋世荣以轻灵迅变见长,所以直隶形意拳毗于刚,山西形意拳毗于柔,各有千秋。我听说宋大侠得到形意拳真髓,练出真功。他的五形拳及十二形拳炉火纯青,各尽其妙,极为传神。他练蛇形,能练出蛇之性能,回身左转,右手能攥住右足跟,向右转,左手能攥住左足跟,回身停式,身形宛如蛇盘一团,开步操练,身形委曲弯转如蛇拨糙蜿蜒而行。他练燕形,身子擦地,从板凳下一掠而过,能出去一丈余远,真如飞燕抄水。他练狸猫上树一式,身子往上一跃,手足平贴于墙,能贴住一二分钟,如人钉挂于壁。宋大侠与人交手,能使人远跌而倒,或使人腾空而起坠地而仆,随心所欲。他还喜欢崑曲、围棋,通医道,研究《周易》,可谓博学多艺。宋大侠听说郭云深要与车毅斋比武,恐怕伤了和气,让外门人见笑,几次往返劝说,但未能奏效。” 粗嗓门的人嘆道:“这李洛能老前辈真是德高望重,业绩光辉,他培养了这么多奇才!” “可不是,他的传人,仅山西太谷就有车毅斋、宋世荣、宋世德、贺永恆、李广亨,山西忻县张小平,直隶省深县郭云深、刘奇兰、李太和、刘元亨,安国县张树德,河间刘晓兰,新安李镜斋,江苏省白西园,南宁孟志荣等人。大弟子车毅斋十年前在天津比剑技服日本板山太郎;再传弟子李存义、李復祯、孟兴德等人参加义和团运动,浴血奋战,名震中外。刘文华、孙禄堂、姜云樵等着书立说,积极传播形意拳;韩慕侠等人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术高手。” 粗嗓门的人说:“李洛能的名字与董海川一样载入中华武术史册!” 这时,尹福勐听细嗓门的人说:“师兄,你瞧,那个人就是……” --------------- 西遁风云录37(1) --------------- 尹福在隔壁正听得带劲,听细嗓门的人一说,急忙侧过头看窗外,只见店主引着一个老者走进院来,老者银髯垂胸,额广眉宽,面如重枣,目光如剑,身姿矫健。 第36页 只听粗嗓门的人问:“他是谁?” 细嗓门的人道:“他是李洛能的徒弟刘奇兰。” 粗嗓门的人问:“刘奇兰也就五十多岁,为何这般老?” “他长得面老,又喜欢把自己装扮成老者,他也来观看比武大会了。” 店主将刘奇兰引进尹福住房正对面的一间房内。 尹福又听细嗓门的人说道:“咸丰六年,五十四岁的李洛能开始收徒,他的第一个门徒就是太谷人车毅斋。李洛能在此时开始改进心意拳,他认为弓步变化不灵,鸡步又显得支绌,通过多次实践,遂改弓步为形意半马步。李洛能见车毅斋极有造诣,于是送车毅斋到祁县戴二闾师父住处深造,戴二闾临终前将《心意拳谱》赠给车毅斋。车毅斋和李洛能对拳谱中‘此拳以心意诚于中,肢体形于外’的论述做了认真研究,认为可用‘形’取代‘心’,而且心意拳在练法上有‘象形取意’之意,用‘形意’之名更为贴切些。因此,心意拳改为形意拳。” 粗嗓门的人问:“这《心意拳谱》莫非就是当年姬际可在终南山岳武穆庙得到的《岳穆拳谱》?” 细嗓门的人压低了声音:“哪里有什么《岳穆拳谱》?这形意拳实是姬际可所创,他创编了《心意拳谱》,代代相传,如今传到车毅斋手中。你知道,郭云深此次来太谷还有—层意思……” “什么意思?” “有人说,他也想要这个拳谱……” “我听说江南大盗、钻天飞鼠乔摘星尾随西逃的皇家行列,偷了光绪皇帝的传国玉玺,也想换这个《心意拳谱》呢!” “他要这个干什么?上面又没写着偷盗的学问。” “嗨,凑热闹呗!他可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那我考考你,是李洛能厉害,还是董海川厉害?是车毅斋厉害,还是尹福、程廷华厉害?” “各村有各村的高招,你有三十六计,我有七十二变,李洛能和董海川从来没有比试过,董海川和杨露禅比武打了个平手,郭云深到北京欲与董海川比武,后来董海川施展轻功,在郭云深寓所表演了一下子,郭云深虽未与董海川过手,但自愧不如,返回故乡。尹福、程廷华是董海川高门弟子,武功肯定不赖,要不然人家皇上能拜尹福老先生为师吗?可是尹福、程廷华没有跟车毅斋比过武。不过,尹福的弟子‘螃蟹马’马贵来了太谷,我们可以激马贵与车毅斋比武,看看谁高谁低,马贵是董海川再传弟子中的英豪!” 尹福一听,心内一喜,心想:我怎么没有想到马贵也来了太谷呢,我想法找到马贵,或许能打听到乔摘星的下落。 “你知道车毅斋的《心意拳谱》藏在什么地方了吗?”粗嗓子的人问。 细嗓子的人回答:“不知道,听说车毅斋家里有暗穴,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侠客巨盗想得到这武林秘笈,但望尘莫及,有的人空落个残疾。” 这边,尹福心想:马贵来到此地,八卦门还有哪些弟兄来了呢? 中午,住店的人都来到大厅吃饭,尹福拣了一个边角坐了下来。他冷眼细看来的客人,有的风流倜傥,有的老态龙钟,有的相貌堂堂,有的丑陋无比,共有五十多位,就是未见那个形意拳名家刘奇兰露面,而来客中没有一个是尹福认识的人。 尹福要了半斤老白干、三两花生米、半斤小笼包子,独斟独食,两只眼睛却不时瞟着窗外和厅内的客人。 这时,只听厅内一个年轻人嚷道:“这酒不行,给我换山西杏花村的汾酒!”说着将手中酒杯扔向空中,那杯酒滴酒未洒,稳稳地落在一个后生手中。 尹福见那扔酒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身子骨挺粗壮,脸上透出古铜颜色,紫黝黝的,乍蓬着鬍子,扎煞着两个宽肩膀,穿着破蓝马褂,显得挺憨厚。那个接酒的后生颀长身材,瘦削的面孔露出一股冷峻的气质,有一副红海棠般的面孔,穿着一件旧了的鸡血红的马褂,下面是蓝布长衫。 “哟,原来是车大师的高门弟子李復贞,久违了!”扔酒的年轻人淡淡地说,眼神不屑一顾。 那个被称做李復贞的后生说:“在俺山西地界,规矩点!” 这时,挤上来一个壮士,凑在李復贞耳边小声说:“他就是郭云深的弟子李魁元。” 声音虽小,但尹福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店主拎着一壶酒挤了进来,对李魁元鞠躬道:“我给您换杏花村的酒来了。”说着,端来一只酒杯,放在李魁元的桌上,举壶倒酒。 只见李復贞轻轻吹一口气,那酒壶口对着杯口,可是酒却洒向一边。店主倒了几次,杯中未见一滴酒,酒洒在桌上。 李魁元有点按捺不住了,刷的一掌,削掉了壶嘴,那壶嘴撞在墙上嵌了进去。 “好功夫!”围观的人齐声喝彩。 李復贞见了,有些沉不住气了,用袖子一拂,桌面上的酒水扬起来,淌进杯中,一忽儿,只见杯中已有一指高的酒水。 “绝妙!”又有一些人为李復贞喝彩。李復贞听了,面露得意之色。 --------------- 西遁风云录37(2) --------------- 李魁元见此情景,微微一笑,用手轻轻一按,酒杯陷进桌面,慢慢凹下去,渐渐没了杯口。 众人又是一片喝彩。 李復贞见了,一伸右脚,酒杯弹了起来,他一掌将酒杯击得粉碎,随手接了碎片,轻轻一碾,粉末纷纷扬扬。 李魁元叫道:“你要不服气,咱们比试比试?” 李復贞冷冷道:“比什么?” 围拢的人群中有个人叫道:“快看哟,师父还没动手,徒弟先打起来了!” 李魁元、李復贞两个人摩拳擦掌,正欲比个雌雄,只见刘奇兰分开众人挤了过来。 “两位徒弟,都是形意门人,何必动气?有首诗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师叔。”李魁元憨里憨气地叫道。 “师叔,您也来了。”李復贞赶快拉过一把椅子让刘奇兰坐下。 刘奇兰拉着两个人的手,也让他们分别坐下。他语重心长地说:“两位徒弟都长这般高了,真是光荫似箭啊!我当年到太谷时,復贞还淌鼻涕呢,那年我到深州,还是魁元上树给我摘深州大蜜桃呢!”他拉着李魁元的手说:“你想换杏花村的汾酒,你知道有关这个酒的故事吗?” 李魁元摇摇头,有点茫然地望着刘奇兰。 刘奇兰和蔼地对李復贞说:“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李復贞说:“晚唐诗人杜牧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慾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当地民谣唱:‘汾州府,汾阳城,离城三十杏花村。杏花村里出美酒,杏花村里出贤人。’杏花村在吕梁地区汾阳县城东北三十里,这是名闻遐迩的酒乡。还没进村,远远便见红杏探头,绿枝掩映……” “噢,大冬天还红杏探头呀!”李魁元气唿唿地说。 “我说的是阳春三月,子夏山耸立村北,汾河水曲折村南,真是风光绮丽的好去处。《汾阳县志》说那里自古‘直松万株’、‘溪泉四出’。据传,子夏山便是因孔子的学生子夏曾在山上设馆教书而得名的。至今,子夏下棋的石盘和后人修建的子夏庙仍在山中。早在公元六世纪,杏花村的汾酒就是宫廷的珍品,享有极高的声名。到了唐代,杏花村烧锅酒坊达七十二家之多,出现‘长街恰付登瀛数,处处街头揭翠帘’的盛况,以至于杜甫前来游览,李白前来醉古碑。明崇祯年间,闯王李自成自陕渡河,率师北进,路经杏花村,也曾驻饮汾酒,并倚马立书‘尽善尽美’四字,因此杏花村一度更名为尽善村。杏花村有一座古色古香的井亭,亭内幽幽井水深不可测,亭壁有清初大诗人傅山手书‘得造花香’四个大字。这口古井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杏花村有个酒店,叫醉仙居,有一天,一个衣着褴褛的穷老道进店喝酒,一喝一大碗,喝罢分文不付,扬长而去。第二天老道又来喝酒,连喝两大碗,仍不付钱。如此三天,终于醉倒。店主毫不嫌弃,殷勤招待。老道酒醒后,跌跌撞撞。店主双手搀扶他出门。经过门前水井时,老道问:‘这就是你造酒的水井吗?’店主刚刚回答一声‘是’,不料那老道‘哇’的一声,将腹中之酒吐了出来,不偏不斜,正吐在井里。说也奇怪,从此,这口井里的水就变成了芬芳郁冽的美酒,井也成为神井,杏花村从此名声大噪。现在杏花村里的人,从这口井里汲出的水,仍清澈透明,没有邪味,用它煮饭不溢锅,盛到容器里不起锈,甚至用来洗衣服也格外柔软干净。《汾阳县志》有‘汾酒麴’赞扬这口井:‘神品真成九酝浆,居然迁地弗能良。申明亭畔新淘米,水重依稀亚蟹黄。’”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喝:“快给我端杏花村汾酒来!” --------------- 西遁风云录38(1) ---------------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瞎乞丐,脸色枯藁,腰背佝偻,穿着一身破旧的毛蓝布对襟褂儿,腰里扎一条变成灰色的白汤布;裤管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爬满手指头粗的青筋的腿肚子,手里拄着一根旧竹竿。大概是多走了路,浑身冒着汗。 尹福一看,原来就是方才在吉安堂前叩门的那个瞎乞丐。 店主见他来者不善,不敢怠慢,连忙把他迎到一张桌前。 瞎乞丐慢悠悠坐下,店主到后面端了一壶杏花村汾酒出来,给瞎乞丐倒了一杯。瞎乞丐问:“这是什么酒?” “杏花村的汾酒,货真价实。”店主小心地回答。 “你叫我喝这个马尿!”瞎乞丐用手一指酒杯,杯中唿唿冒出泡沫,泛成马尿似的橙黄颜色。 店主凑过来闻了闻,觉得有一股腥臊气,脸上登时变色。连忙又端来一个干净杯子,又倒上一杯酒。 “来,老先生,您尝尝这杯,上等的好酒啊!”店主颤巍巍地说。 “还是马尿!”瞎乞丐不动声色地说。 尹福已看出瞎乞丐有博大内功,他悄悄运气,每当说话时,口中便有强大的气流贯出,原来是瞎乞丐在捣鬼。 第37页 刘奇兰等人也看出了名堂。 瞎乞丐对店主道:“你把这两杯全喝了。” 店主拿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只觉得腥骚无比,咽在肚中,直想向上翻,胃里翻江倒海,非常难受。 “你把这杯也喝了。”瞎乞丐指着剩下的一杯酒。 店主眼泪汪汪地哀求说:“老先生,您究竟使了什么魔法把我的酒变了味?” “把那杯酒也吞掉。”瞎乞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充满了严厉。 店主退了几步,面露恐慌之色。 刘奇兰道:“这位老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瞎乞丐回答:“不要问我从何处来,也不要问我向何处去,我乃江湖茫茫大士。” 刘奇兰道:“你的功夫固然不错,可是你可知道‘武德’二字?武德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公定,安民,和众,丰财。你可知道尊师重道、孝悌仁义、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屈己待人、戒骄奢yin逸、戒採花盗木的道理?” 瞎乞丐摇晃着脑袋,唾沫星子乱溅,说:“我只知道喝酒,喝上等好酒,山西杏花村汾酒。” 刘奇兰指着酒杯道:“你看,这不是杏花村汾酒吗?” 瞎乞丐瞧了瞧酒杯,酒香袭人。原来对方用了功力,又使酒恢復了原样。瞎乞丐暗暗吃惊,叫道:“那么这杯酒就请你喝了吧。”说着,一拳击中酒杯,朝刘奇兰掼来。 刘奇兰矫捷地将身形一闪,酒杯碎片乱溅,却被刘奇兰身后的众多壮士纷纷接住,看来前来观看车毅斋和郭云深比武的多是热血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刘奇兰朝瞎乞丐作了一揖:“老先生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如此无礼,我刘奇兰也就失礼了。”说着一拳朝瞎乞丐当胸击来,这拳头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瞎乞丐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他一纵身,上了桌子;又一纵身,攀住了屋柱。人们只知他双目失明,没想到他的功夫如此神奇。 刘奇兰一招“白猿攀枝”,一跃身,双拳朝瞎乞丐掼来。瞎乞丐唿地闪过,用左脚朝刘奇兰小腹踢来。 “师叔,小心!”李復贞惊得叫了一声。 刘奇兰不慌不忙,用右掌去削对方的左腿,掌力极勐,正削在瞎乞丐的腿上。若是平常人恐怕早已骨折,可是刘奇兰却觉得手掌生疼,好像打在了铁板上。 莫非他的腿中藏有铁板?刘奇兰暗暗想。 瞎乞丐狞笑一声,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魁元手一扬,连珠镖朝瞎乞丐击去。瞎乞丐不慌不忙,挥动竹竿,东挑一下,西戳一下,把飞镖拨飞了。 李復贞手一抖,一把“天女散花针”朝瞎乞丐撒去。瞎乞丐手舞竹竿如风轮,竹竿停下,只见竿上钉满了花针。 众人看了目瞪口呆。 刘奇兰问道:“你是哪路妖孽?竟敢到此地逞狂?!” 瞎乞丐笑道:“刘大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着,将竹竿一竖,朝刘奇兰心窝戳来。刘奇兰将身一闪,那竹竿点中他身后一个后生,后生来不及躲避,当即身亡。刘奇兰见瞎乞丐杀死—个无辜后生,不由火起,抽出水磨太师鞭,抽向瞎乞丐。那鞭梢劲卷如雨,刷刷有声。瞎乞丐劲挺竹竿,左右抡动,似人舞金狮。 李復贞、李魁元也各持兵器扑向瞎乞丐,瞎乞丐毫不怯弱,愈战愈勇。 这时,勐听一声大喝:“满天星,原来你在这里!”但见一个俊美的青年,穿一身夜行的黑色紧身短靠,头上缠一条黄布包巾,背后斜插一柄单刀,足穿布袜麻鞋。他,一张清秀的脸庞,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闪闪发光。 瞎乞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为之一怔,忽地睁开双眼,那黑色的眸子运转自如,充满了狡黠,原来他不是瞎子! 那俊美的青年飞起一脚朝乞丐踢去,乞丐一躲,没提防正蹭着下巴,一卷白鬍鬚飘然而落,原来乞丐是个青年。 乞丐恼羞成怒,大叫:“杜心武,你不去刺杀皇上、太后,跑到这太谷干什么?” 尹福一听乞丐叫出“杜心武”这个名字,心下一振:怎么,这青年就是徐矮子的弟子“神腿”杜心武? --------------- 西遁风云录38(2) --------------- 那青年果真是湖南大侠杜心武,他奉孙中山、宋教仁之命,回国刺杀慈禧。中秋之晚,他在沂州贡院后花园向慈禧发镖刺杀未遂,因见皇家行列守卫森严,不便行动。正听说车毅斋、郭云深两位形意门大师要在太谷比武,天下许多英雄侠客前来观战,动了武术之瘾,又思见见形意门的真功夫,便暂且抛开慈禧一行,星夜奔驰,来到太谷,没想到正遇见荣禄府的武术教头满天星逞凶。杜心武曾随师父徐矮子在川、滇、贵、桂一带度过保镖生涯,当时满天星来到荣禄府任职,他是灕江一霸,少年时遇一老丐,教了他一些神奇功夫。一次,杜心武和徐矮子押镖路过灕江,被满天星的人马劫了镖。当时徐矮子恰巧去访一个朋友,杜心武中了满天星的jian计,误喝了掺有蒙汗药的椰汁。幸亏徐矮子及时赶到,否则,杜心武一命呜唿。自此,杜心武与满天星结下不解之仇。以后,杜心武东渡日本求学,满天星在百无聊赖中跑到北京投靠了荣禄,在荣禄府任武术教头。其实满天星也身负使命,负有刺杀光绪皇帝的任务,只因听说太谷比武大会即将举行,也想与众人见个高低,便化装老丐前来探个虚实。 满天星一见冤家到了,有点慌神,不愿久战,一招“燕子钻云”破窗而逃,顺手掷出一个暗器,朝杜心武击来…… “血滴子!”有人叫道。 这暗器形若圆球,能张能缩。只见它勐然旋转,圆球忽地张开,露出十二把晶莹透明、薄如蝉翼的短刀,长仅四寸,均嵌于圆球之内。但听啸声骤起,宛若犬笛。圆球疾旋,逼近杜心武,只要球上任何一把短刀触人,便可搅勾附体,并带动群刃旋入肌肤;圆球则张大若罩,刮取大块肌肤。片刻,可见圆球的fèng隙内渗出小股鲜血,并沿着群刃往外滴下。 这就是令人胆寒的血滴子! 这就是谈虎色变的血滴子! 自雍正年间以来,这种暗器就像阴影一般笼罩着江湖,如今它又出现了。 杜心武命在旦夕! 刘奇兰去追满天星,无暇顾及杜心武。 李魁元、李復贞两个后生没见过这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店主瘫如蒜泥,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只见一人如球弹起,纵身一跃,拼死将一支利笔刺向血滴子。 一股巨风,席捲大厅,每个人都在倒退,杜心武也被这气浪沖退几步。 血滴子被这支利笔掼向一边,圆球内的几柄锐利无比的短刀,嵌入墙内,墙上像挂着一只球! 大厅内的所有人,包括杜心武,一齐把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他红光满面,细眉善目,中式的蓝布衣裳挂着尘土,方口的黑灯芯绒布鞋,钉着厚厚的鞋掌,他嘴角上的几条深深的皱纹缓缓地跳动着,两鬓的银髮被风轻拂得微微颤动。 他就是尹福。 杜心武本来是满怀感激之情来打量尹福的,但当他的目光与尹福的目光相遇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勐击了一下。沂州中秋之晚,他发向皇族的一飞镖就是被这个人发镖击落的,他阻碍了他的刺杀行动,他是他不共戴天之敌! “你就是湖南‘神腿’杜心武?”尹福和蔼地问。 杜心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愿见到这个人,杜心武“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尹福追到门口,追上大街,杜心武已没了踪影。 街上车水马龙,太谷素有“金太谷”之称,富户商家车马络绎不绝,但街巷狭窄,车不能对行。此时,车毅斋与郭云深比武之日临近,天下不少高手云集太谷,太谷县城更显得拥挤不堪。 尹福正在人群中寻觅杜心武的影子,只见一头骡子狂奔而来,骡子拉着一辆三套大车,车上装着煤,驾骡的车夫惊慌失措。 忽然,骡子一歪,人与骡都被压在辕条下。 车夫性命危急,尹福不容多想,赶紧沖了上去。此时也有一人扑上前来,用双臂架住辕条,勐喝一声:“起!”竟把几千斤重的煤车抬起来,车轱辘都离了地面。 “螃蟹马!”尹福又惊又喜,叫道:“你果真来了!” “师父!”马贵也看见了尹福,脸上神采飞扬。 “你不是随皇家行列保驾吗?”马贵问。 “一言难尽,走,到我那里聊聊去。”尹福亲热地拉着马贵的手。 马贵问:“你住哪里?” 尹福朝客店一指:“就在那里。” “你那里人多口杂,说话不便,还是到我那里叙叙旧吧。” “你住哪里?” “跟着我走就是了。”马贵笑嘻嘻地说。 --------------- 西遁风云录39(1) --------------- 马贵引尹福来到街西一个教堂前,这教堂仿佛一座黑色的石头方块,戴着一顶尖帽子,教堂四周静悄悄的,柏树郁郁葱葱,拖着黑沉沉的影子,空气中散发出糙的cháo湿。 尹福见马贵站住了,神秘地朝他一笑,有些纳闷。 “你住哪儿呀?” “就住在这个石头堆里。”马贵指着那教堂,眨着眼睛。 “住在这里?”尹福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望着这个洋怪物,塔尖直指苍穹,塔楼的尖顶纤细欲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过分束胸、矫揉造作的娇小姐。塔身底部有如坚固的堡垒,到了护栏精美的二层迴廊处,便向上呈角锥形,峭然而起;盘塔的常春藤如—束束筋腱,像在空中表演武术一样,一直向高处攀登。灰石塔尖上奇蹟般地立着一个金色的大铜球,仿佛被吸住似的;大铜球上又立着一个小铜球,小铜球上竖起一个铁十字架。 尹福跟着马贵跳进了铁栅栏,穿过梧桐树,走进教堂。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放she出光芒,大厅里的柱子投下神秘的阴影。尹福看到祭台上一个疲惫不堪、痛苦万分的洋人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无所作为。装有彩色玻璃的蔷薇形花窗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辉。 尹福随马贵来到二楼一个厅室,整个房间挂满了绣着金花的大红锦缎,房间里有—个天然从墙上凿成的壁龛,上面放着一套阿拉伯式的宝剑,剑鞘是银的,剑柄上镶嵌着灿烂的宝石;天花板上悬下一盏威尼斯的玻璃灯,脚下是土耳其地毯,软得陷及脚背;墙壁刻着古色古香的浮雕,两端各有一尊精美的洋美人雕像,雕像的手里拿着篮子,篮子里盛着四堆像金字塔似的美果,是西西里的凤梨,马拉加的石榴,菲律宾的蜜橘,法国的水蜜桃和伊拉克蜜枣。 第38页 厅室陈列华贵,房间是圆形的,靠壁有一圈固定的沙发,沙发前有一个茶几,茶几上食物狼藉。 “有趣吗?”马贵问尹福。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吗?”尹福小心地问。 “今年春天,义和团包围了这座教堂,主教率领教众抵抗,但是无济于事,义和团攻进了教堂,主教逃跑了。最近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城,传言说八国联军要打到这里来了,义和团撤出了这座教堂。我来这座教堂时,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没有一个人。” 尹福坐到沙发上,半个身子险些陷进去,他赶紧站了起来。 马贵哈哈大笑,笑了一阵见师父有些尴尬,于是来到里屋,一忽儿转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条雪白的拖地长裙,长裙上有一圈圈皱摺。 “这是洋女人穿的,活像《西游记》里的妖精装。”马贵笑着坐到沙发上。 “这里真的没有一个外人吗?”尹福用力嗅着什么。 “没有,连死尸也没有。”马贵轻松地说。 “可是我却闻到了女人的味……” “什么,是这裙子上的吧?”马贵见尹福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紧张。 尹福走进旁边一间房屋,只见地板上铺着富丽堂皇的兽皮,踏上去像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其中有鬃毛蓬松的非洲狮子皮,条纹斑斓的孟加拉老虎皮,散布美丽花点的中国金钱豹皮,西伯利亚的熊皮和挪威的狐皮。 房屋的正面壁上有一幅巨大的油画像,画上是一个威严的教父,他就像从古墓里钻出来的魂灵,穿一件宽大的黑教服,手里拿一根疙里疙瘩的短手杖,脸呈铁青色,满是疤痕,眉棱突出,头髮花白,鼻子呈弓形,手上爬满了蚯蚓般的青筋,两只眼睛又黑又亮,透出咄咄逼人的神采,仿佛要把世事看穿。这个又高又直的人活像一只没有毛的老秃鹫,一只难以接近的可怕的野兽,他形销骨立,只剩躯壳和脸上的傲气了。 尹福看到这幅画像,心头为之一震。 “他就是这座教堂的主教。”马贵淡淡地说。 尹福的眼睛在周围寻觅着,他在画像前的兽皮毯上发现了几滴湿迹,他用手一摸,湿湿的,润润的。 “这里不久前来过人。”尹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马贵说。 马贵也有些认真了,他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发现在厨房的案上少了两个面包。 “是来过人了。”他对尹福说,“可能是乞丐,也可能是当地人。” 尹福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马贵说道:“此地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小心为好。”说着拉开了话匣子。 “师父,洋鬼子一进北京城,咱们中国人可算遭了殃,妇女更倒了洋霉,咱们八卦掌门的弟兄死的死,逃的逃,真是如鸟兽散,天各一方啊!” “师父,您千里迢迢,一心护送皇驾,可真算是忠心耿耿,真比得上是北宋的杨家将,丹心护主;南宋的岳飞,精忠报国啊!可是天下有几个人能揣摸透您的心思?” “光绪皇上也真是窝囊废,他空挂着一颗皇印。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你瞧人家秦始皇,就敢逼亲生爹爹吕不韦自杀,汉高祖刘邦敢把忠臣韩信杀了,雍正爷把亲兄弟几个折腾得死的死,残的残,光绪爷就不敢把慈禧杀了,就这么一块软豆腐,还横在金銮宝座上干什么?他想耗着死在慈禧后头,我看,慈禧未必让他活得那么自在,俗话道:最狠不过妇人心……” 尹福不耐烦地说:“马贵,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谁也没有把你当哑巴卖了。” --------------- 西遁风云录39(2) --------------- 马贵小声嘟囔着:“师父,你就是菩萨心肠,总是不言不语,心里像装着昆明湖,就像咱们师祖,整日里冥思苦想,眉心皱出个亮疙瘩,也不知整日琢磨个啥?” “我要有你师祖那些抱负,那可真算是超人了。”尹福一想起师父董海川,眼前登时一亮,“想当年他在九华山跟吕飞燕心心相印,订下姻缘,可是后来为什么一反常态,斩断姻缘,割阉栖身王府,当了太监,真是令人不解,这简直成了千古之谜。” “师父,你与师祖形影不离,直至看到他仙逝太师椅上,难道就没看出他的心思吗?” 尹福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师祖定有宏大的抱负,堪与鲲鹏相比。有一次,我到肃亲王府去找他,—推门,看到他正对着一张画发怔。那画上画着崇山峻岭,寺庙迭现,山清水秀,古木蓊郁,画头写着‘九华山晨曦’几个字。你师祖当年就是在九华山随碧霞道长学艺,跟侠女吕飞燕朝夕相伴。你师祖回头看见我,默然地坐到太师椅上。我见他满眼泪水,一副悲楚的模样。他问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我猜他一定是想起吕飞燕,于是脱口而出:‘是失恋?’他苦笑着摇摇头,回答:‘是丧志。’他又问我:‘人生最难得的品格是什么?’我想了想,回答:‘是敏而好学,孜孜不倦。’他又摇摇头,回答:是坚忍,人生自古贵坚忍。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实不足为勇也。大丈夫能屈能伸,屈而不断,伸而不弯,才是真丈夫也!要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啊!……我听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马贵,要知道,鹰有时比鸡飞得还要低,但是鸡永远也飞不了鹰那么高!” 师徒二人叙着叙着,已到天黑。马贵从厨房拿来一些面包。 尹福问:“你这里怎么有这些洋馒头?” 马贵笑着回答:“这叫面包,当时教堂里的人都吃这玩意儿,街上有个小摊也专门做这个,昨天我才买来的。” 尹福吃了两个面包,忽觉腹中隐隐作痛,于是用手按住肚子,在屋里团团转。 马贵问:“师父怎么了?” 尹福回答:“想解溲。” “嗨,找个犄角旮旯不就得了。” “我要解大溲。” “跟我来。”马贵说着带尹福来到楼下,出了教堂,来到旁边一个小屋,点燃了蜡烛。尹福见那里摆着几个木桶,有些不解。 “这叫马桶,教父他们当初就用这个,就坐在桶上疴吧。” 尹福打开桶盖,勐闻一股臭气,又不好声张,只好解了裤子,坐在木桶上。马贵走了出去,站在院里,东张西望。 一忽儿,尹福提着裤子出来了。 “怎么了,师父?” “不行,我不习惯,拉不出来。”尹福说着钻进了糙丛里。 马贵走上二楼,刚坐定,尹福就上来了。 “马贵,咱们到吉安堂走一遭。” “你想探探虚实?” 尹福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吉安堂前门,上墙一看,前面是一带竹篱,中间留了一道小门,刚够一人出入。两个人下了墙,进了那道小门,进入天井。天井中间有一座茅糙搭的凉亭。亭前有几株ju花和山茶花。穿过凉亭是一堵粉白墙壁,左角有一道小门。他们进了小门,弯来弯去,才出了迷阵似的游廊。 这时,只听有个人在说着什么,仔细听,才听清楚。 “形意门,意形门,门门都英勇,个个力无穷。姬际可,戴龙邦,李洛能,盖世无双雄。车毅斋,区区一老农;宋世荣,出家是高僧;直隶郭云深,半步崩拳无敌手,中原有英名……” 两个人悄悄摸过去,看到月亮门角倚着一个醉成烂泥的老更夫,酒气冲天,吐了一地,灯笼扔到一边。 马贵扑到老更夫面前,“啪啪”给了他几个耳光,把他打醒了。 “你是什么人?竟敢打形意门的人……你小子凉水喝多了,撑的!”老更夫睁开通红的双眼,努力想爬起来。 马贵按倒他,问道:“吉安堂在哪里?” “吉安堂?不吉利哟!”老更夫翻着眼皮。 “啪!”马贵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马贵,别把老人家打坏了。”尹福担心地说。 老更夫挣扎着爬起来,叫道:“我孙子也不敢这么拍打我,你觉得好听是怎么着?” “我问你,吉安堂在哪儿?” “就在那边。”老更夫用手指了指西边,又躺下了。 吉安堂古色古香,上盖琉璃瓦,青砖到顶,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最别致的是四角挂着一只小铜铃,阵风吹来,叮噹作响,清脆极了,两侧有耳房。 尹福和马贵悄悄来到堂前,但听堂内有个老者正在洗着什么。 --------------- 西遁风云录40(1) --------------- 尹福、马贵凑在窗前,听那老者自言自语,细听那些话是:“姬龙峰,名际可,龙峰乃其字,人号为神枪。明万历三十年生于山西蒲州诸冯里北义平村。姬龙峰家小康,地两顷,院十座,陕西数处有营业。龙峰自幼村中苦读,文成秀才,鹤立鸡群。然尊村地处闭塞,时有强人出没,尤为河西流寇所掠,村民如坠深渊。姬龙峰少负壮志,河滨练武功,南观中山习虎踞,西望黄河仿龙腾,酷暑严寒,未曾间断。一日月夜,正在村西练功,偶遇一叟,相指点并试手,返其形,退其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结果,姬败北,遂恳切求教。叟言:‘后生,力法尚佳,惟眼神不及,去河边洗之即可。’姬从之,走近河边水中洗眼,顿觉清亮,回首欲谢,叟已远去无踪。姬大悟,及后练功,首重二日,技遂大进……” 老者咳嗽一声,又接着背道:“世乱御敌,刀枪光先,姬龙峰率众挥戈退群寇,搏杀在前。为精御敌本领,素日苦练大枪不辍,巧以檐椽为凭托,精习飞马点椽功。尊村街巷宽正,房舍高大,每间前后檐下搭椽十五根。龙峰在巷道上练点椽功时,握大枪,乘战马,打之飞奔,就在从椽旁疾驰而过之瞬间,要刺何椽,必是举枪即得,枪枪点中椽头心。龙峰家多座院落的房椽,经他无数次点练,扎得根根见深痕。战时浴血,平日挥汗,浇注出他的神枪技艺……” 马贵小声对尹福说:“他是在背形意拳的家谱呢。” 尹福掩住他的口,说:“听听也长教益,形意拳始祖姬际可是一位奇人……” 老者仍在聚精会神地背着:“龙峰于世之最大贡献六合拳,后称形意拳,正源于此神枪绝技。他常言:‘身处乱世,出可操兵执枪以自卫可也,若太平之日,刀兵销状,倘遇不测,将何以御之。’于是将枪理作拳理,融拳枪于一理,概为‘智勇’二字,六合、五行、阴阳、动静、进退、起落变化无穷是其智也;英气过人,是其勇也。他将此理贯诸散招之中,创世多势短拳绝艺。其势貌似鸡腿、龙身、熊膀、鹰捉、虎抱头,妙合诸生灵之绝,共十二大势。前六势为:夜马奔槽、熊膀、真形实相等;后六势为:虎捕兔、燕子取水、鹞子钻林等。前者形显力刚,后者势微劲柔。此乃姬氏初期创之拳势。在尊村称之‘际可拳’或‘龙峰拳’。龙峰二十余岁始奔少林寺,当时为访天下豪杰,出诸冯,过解州,翻中条山,渡黄河,抵达嵩山少林寺。从武僧把守的古剎山门处三进三出,安然无恙,一时远近震惊。龙峰多次往返少林寺与尊村之间,一日在翻越中条山时,突然马失前蹄,直坠深渊,险些丧生,只凭一身绝艺,攀挂悬崖挠枝,陡壁攀登,才得脱险。而后,龙峰因其神勇,被聘为少林高师,精传其技。直至清兵入关,方归尊村。龙峰在寺内累计达十余年,长期以来是清人严禁民间习武,遇者格杀,但龙峰所授之形意拳却在该寺秘传下来。龙峰德高艺绝,一年隆冬,前往陕西赤水筹款过年,南行百里到达风陵渡时,已近傍晚,忽闻船上老幼唿唤,妇婴泣啼。他疾步向前,只见几名船工无理欺人,但此船已离岸丈余,龙峰急唤停船,船工不从,反相辱骂。此时,已过天命之年的龙峰怒火中烧,不顾船岸已间隔三丈余远和黄河激流之险,飞身—纵,疾落船舷,众皆愕然。船客中有人辨出龙峰者,惊唿:‘这不是县北龙峰公吗?’言罢,艄公船工跪地赔罪,龙峰命其赔礼妇老,众皆称快。时有陕西匪盗东渡黄河,伙同晋南流寇,掠劫蒲州诸冯,铁骑突沖,刀枪劲鸣。时已年迈的龙峰不负众望,率众截敌于村西战场,神枪展威,银蛇吐信,所向披靡,亲挑寇魁,一时神枪震四方。清康熙二十二年,龙峰谢世,享年八十二岁,实乃武寿星。龙峰虽怀绝技,然一直在野为民,授艺以强民众,挥戈以保家园,身故后,葬于尊村祖墓中……” 第39页 老者背到此时,忽然勐然大喝一声:“着!”轻捷如燕,双拳直掼屋顶,竟把屋顶戳出一个大窟窿,一个瘦小枯藁的人被他硬拽了下来。 尹福和马贵惊得后退几步。 尹福凑到窗前一看,那人正是江南飞鼠乔摘星。 乔摘星战战兢兢地说:“宋师爷,饶命!” 老者问道:“你是不是想盗《心意拳谱》?” “不,不,我听说吉安堂气势恢弘,高手如云,想进来见识见识。”乔摘星想往后退,无奈,后嵴樑被老者抓住,欲动不得。 老者怒气未消,说:“你这个惯偷,看我剁掉你的手指头!” “别,别……大师,我有好东西进献给您。”说着,乔摘星从怀里摸出一个印信,递给老者。 老者将印信握在手中,一忽儿五指分开,一股粉末飘散开来。 “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原来是颗印信。”老者淡淡地说。 乔摘星声嘶力竭地喊:“那可是军机处的印信,能调动千军万马啊!” “我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不需千军万马。”老者冷冷地瞧着乔摘星。 乔摘星望望老者,心虚地说:“您老还剁我的手指头吗?” “剁!”老者斩钉截铁地说。 “唉哟,我家有八十岁的老母呀!”乔摘星哭出声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老母难道吃你盗来之食吗?”老者问。 --------------- 西遁风云录40(2) --------------- 乔摘星点点头。 “那你老母的肠子应当拉出来,有这等不仁不义的母亲,就会有这以盗窃为生的儿子。”老者的话语像刀子,比刀子还锋利。 “我还有传世之宝。”说着,乔摘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尹福一看,正是光绪皇帝用来装玉玺的那个小盒子,尹福的眼睛一亮。 老者接过小盒子,一吹气,盒盖开了,露出玉玺。尹福发现没有光绪讲的包玉玺的香汗巾。 “原来是玉玺,我一个平民百姓,要这种东西有何用?”说着,老者就要用手握那玉玺,尹福一见,急得想冲进去,却被马贵拦住。 乔摘星一把夺过小盒子,哭道:“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老者微微一笑,拉过乔摘星的左手,轻轻一扳,乔摘星惨叫一声,三个断指落于地面,血淌了下来。 “滚吧,不要再来吉安堂!”老者微闭双眼,生气地说。 乔摘星将小盒子放进怀里,将身一纵,从屋顶窟窿处跃出,高声叫道:“宋世荣,咱们后会有期!” 尹福小声对马贵说:“我去追玉玺!”话音未落,老者在屋内说道:“屋外的壮士莫走,陪老夫玩玩。”说着,身形一闪,已拦住尹福、马贵。 “你就是宋世荣先生?”尹福问。 老者点点头,问道:“你是什么人?” 尹福不愿暴露身份,没有作声。马贵—推尹福,说:“师父,你去追玉玺,我来应付他。” 尹福眼看乔摘星要熘掉,生怕他逃回浙江,也顾不上许多,说了句:“你要小心。”纵身跳到圈外,一人去追乔摘星。 马贵拦住宋世荣,一作揖:“久闻宋大师的名字,今日倒要请教一番。” “你是何人?”宋世荣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马,名贵,江湖上叫我‘螃蟹马’。” “原来是八卦门的英杰,好,方才那位老先生必是董海川的高足、‘瘦尹’尹福了。”宋世荣的声音里有几分沉重。 马贵说:“你既已说出,我也不隐瞒,正是我们师徒俩。” “尹老先生为皇族护驾,众人皆晓,为何跑到我们太谷来了?难道是为了观看我师兄车毅斋和师弟郭云深的比武?还是想观看心意拳谱?”宋世荣呵呵笑出声来。 马贵道:“一言难尽,还是请大师过招吧。” 宋世荣行如狸猫,身似蛟龙,手似蛇行,蜿蜒曲折,气似游云,动如翻浪,採用形意拳中的化劲,向马贵扑来。 马贵一招“脱身幻影”,两腿屈膝微蹲,走起八卦掌,就像蹦泥蹦水—般。突然间,将五指分开,拇指外侧向上,小指外侧向下,掌指向前,由上向下直噼,用力朝宋世荣左肩噼来。 宋世荣惊道:“好厉害的八卦掌!”他将身一纵,将五指微屈,自然分开,形似瓦壠,劲藏神门,使出形意拳中的虎形掌。这种掌的劲力由指梢、手掌的外沿,最终聚集在掌根,能爆发出抖绝之寸劲,达到震伤对方内脏之目的。 马贵见宋世荣这一掌唿唿带风,不敢轻视,勐地一招“叶底藏花”,使出八卦掌中的螺旋掌,正与宋世荣的掌打个正着,两掌相撞,铿锵有声,二人同时被震出一尺多远。 这时从院外奔进一个中年人,他宽肩膀,粗脖子,头几乎是四方的,一双剑眉,身体结实有力,穿一身青布马褂。这个中年人一进来见到这般情景,叫道:“师兄,让我来对付这个雏儿!” “‘神腿’贺永恆,还是与我比试一下吧。”话音来落,从房上跃下一个青年,他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精明的光泽。 “原来是‘神腿’杜心武到了!”贺永恆笑着朝杜心武作一个揖:“想不到我俩人的雅号一般响亮。” 杜心武笑道:“未必一般响亮。”话未说完,一招“娇鹰探爪”,右脚落成仆步,两爪经胸前下插,手心向上,直扑贺永恆。 贺永恆见杜心武来势兇勐,一招“蛇滚绣球”,退了几步,然后一招“金蛇狂舞”,将重心落于左腿,右腿去挑对方的腹部。 杜心武一招“青蛇摆尾”,两臂屈收胸前,护住腹部,又一招“老虎蹬山”,飞起右脚朝贺永恆踢来。 贺永恆一招“虎伏荒丘”,右脚赶紧后撤,身体后坐,重心落于右脚,同时两臂左右张开,按于身体两侧,迅速轻灵。 这两人一连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宋世荣起初并没有把马贵放在眼里,他见马贵年轻,认为他作战经验不足,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他见马贵不但没有力怯,反而愈战愈勇。宋世荣见马贵身体极其瘦弱,没想到他体内蓄积如此大的力量,惊嘆不已。 马贵见与宋世荣搏打多时也未取胜,又不知师父尹福究竟如何,不便久战,于是勐地出手去点对方的鬼门穴。 宋世荣一见有些吃惊,没想马贵如此通晓点穴功夫,不由后退几步。 就在这时,宋世荣发现房上不知何时立着三个大汉,他们一动不动,就像三个凶神。 今晚吉安堂凶多吉少。宋世荣想到这里,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 *************** *真假慈禧第五部分 *************** 那三个人立在房上,已观看宋世荣、马贵、贺永恆、杜心武作战多时,就像看热闹一般袖手旁观。  宋世荣想探探房上三位壮士的虚实,手一扬,一个干坤圈飞了出去。这干坤圈大小约半尺,厚度如一枚钱币,圈里外全部开刃。宋世荣的干坤圈一发,劲力强厚,唿唿生风。只见房上中间那位壮士不慌不忙,伸出手掌,轻轻一旋,便把干坤圈削到一边。 --------------- 西遁风云录41(1) --------------- 那三个人立在房上,已观看宋世荣、马贵、贺永恆、杜心武作战多时,就像看热闹一般袖手旁观。 宋世荣想探探房上三位壮士的虚实,手一扬,一个干坤圈飞了出去。这干坤圈大小约半尺,厚度如一枚钱币,圈里外全部开刃。宋世荣的干坤圈一发,劲力强厚,唿唿生风。只见房上中间那位壮士不慌不忙,伸出手掌,轻轻一旋,便把干坤圈削到一边。 宋世荣见了,暗暗吃惊,心想:这壮士功夫不可小瞧,如若没有功力,我这干坤圈一抛,会齐齐削掉三个人的脑袋,没想到他却轻轻削到一边,真是神奇。 房上中间那个壮士用洪钟般的声音问:“车毅斋在哪里?” 宋世荣回答:“远游去了。” “不对,他就在这里!”壮士坚定地说,好像没有人能说服他。 “请问你是何人?”宋世荣问。 此时,马贵也停止了进攻,望着房上出现的三个人。 贺永恆和杜心武也收了势,望着房上。 “我是张策。”房上那汉子平静地说。 “噢,原来是通臂门到了!”宋世荣惊喜地说。 张策责问道:“比武为何还不开始?害得我们等了多时。” 宋世荣支吾道:“车老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郭云深……至今未到……” “不对!”张策纠正道,“车毅斋就在家中,郭云深也已到了太谷!” 却说尹福去追乔摘星,翻过院墙,拐进小巷,追来追去,追到一座ji楼前,乔摘星一闪就没影了。 尹福想:乔摘星可能一直藏身这座ji楼里,他见楼内烛火辉煌,门口有个牌子,上写“沉香楼”三个字,两旁有一对联,写道:“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门口高挑一个大红灯笼,金黄穗子飘来盪去。 尹福正在门口徘徊,这时,两个恶奴拥着鸨娘走了出来。鸨娘道:“你这个瘦老头,不进来热闹热闹吗?” 尹福心里涌起一股厌恶,抽身走开。他悄悄绕到ji楼后面,正见乔摘星往墙外爬,尹福一把揪住乔摘星,喝道:“我看你往哪里逃?” 乔摘星一见是尹福,慌得浑身哆嗦,叫道:“尹爷,对不住了。” 尹福一把拽下乔摘星,问道:“皇上的玉玺呢?” 乔摘星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用右手乱晃,他右手上包着一块白布,血渗出来。 尹福摸他怀里,没有那个小盒子。 “那小盒子呢?”尹福着急地问。 “丢了……”乔摘星回答,两只贼眼仍在打着转。 “玉玺和香汗巾呢?”尹福又急急地问,汗珠子淌了下来。 “汗巾让我揩腚了,玉玺刚才丢了……”乔摘星说着,身子一歪,没了气息。 尹福大惊,急忙仔细端详,只见乔摘星手上全是鲜血,后背中了一枚铁鸳鸯,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第40页 尹福抬头一看,ji楼的二层楼有个窗户开了,可是没有人迹。 一定是有人暗杀了乔摘星。尹福想到这里,放下乔摘星,跃过高墙,顺着一棵枣树,攀到二楼那个窗前,原来是走廊,但听一个个屋内传出yin声浪语,走廊上空无一人。尹福不好一屋屋搜查,只好扫兴而归。 尹福回到教堂的铁栅前,忽见教堂的小洋楼内烛火昏暗,他以为马贵已回到教堂,心中感到一阵安慰。 尹福轻轻攀过铁栅,穿过硕大的梧桐叶,忽见洋楼窗前晃动着一个西洋女人的身影,飞飘飘的长髮,雍容潇洒的拖地西裙,裊娜的身材,多么熟悉的身影。 是黛娜,那个瓦德西统帅派来的女杀手,那个狡黠的洋女人。 尹福的心跳着,血液沸腾着,他恨透了这个女人,他要杀掉她。 黛娜好像喝着什么,有些如饥似渴的样子。 尹福迅疾来到窗前,黛娜不见了,—忽儿,烛也息了。 尹福冲进门,大声喝道:“你这个洋女人,我看你往哪里逃?” 没有任何动静,尹福闻到一股浓烈的烟糙味。 教堂洋楼的后窗敞开着,尹福来到窗口,溶溶月下,树影婆娑,没有人迹。 尹福设法点燃了蜡烛,他发现地上有菸灰,面包被人吃了一些。他打开浴室门,看到池内湿漉漉的,有女人使用的胭脂味。 尹福又查看了附近几个房间,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迹象。 门“哐啷”一声开了,马贵闯了进来。 马贵的突然出现,把尹福吓了一跳,他迅速抽出判官笔,当定睛看清是马贵,才长嘘了一口气。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不好。”马贵关切地问。 “真是见鬼了!”尹福放松地坐到沙发上,他把见到黛娜的情形叙了一遍。 “这个黛娜是什么人?”马贵问。 “她是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的助手,瓦德西派来刺杀皇族的杀手,一路上一直跟着我们,在沂州附近,我们抓到了她,可是后来让她熘了。” “这个黛娜来太谷干什么?” 尹福双目炯炯,紧锁着眉头,说:“我也在想,她远离皇家行列,跑到太谷来做什么?这里面定有文章。” “你没有看错吗?”马贵问。 “我虽然已有六十岁,但眼不瞎不花,耳不聋不斜,没有错,肯定是黛娜。”尹福充满了自信,肯定地说。 --------------- 西遁风云录41(2) --------------- 马贵把方才在吉安堂发生的激战叙了一回。 尹福吃惊地说:“这个张策也到了太谷,各门派的人几乎都齐了。他和他的两个徒弟一路上跟踪我们,后来在恆山脚下一家酒楼上,险遭一个叫岚松的女贼暗算,喝了蒙汗药,人事不省,以后再没有见到他。” 马贵问:“各个屋你都看了吗?” 尹福回答:“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现象。” 马贵不放心,自己到各个房间巡看。 尹福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抓起一片面包嚼着。 “师父,你快来看!”西边传出马贵的叫声。 尹福赶紧来到马贵发出声音的房间,这是主教的卧房。马贵举着一根蜡烛,凝神望着主教的油画像。高台上,一盆素雅的兰糙,一盆秀气的文竹;五斗橱的顶板上摆了座维纳斯的石膏像,一张大的沙发床,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几株野玫瑰。有一个立地的古瓶,足有三尺高,斜插着几尺高的孔雀尾翎。床旁有一个大理石面的小方桌,方桌上有厚厚一撂《圣经》。窗前半挂着绛红色锦缎帐子,墙是淡淡的黄褐色,稍微带点粉红色。床罩绿得刺眼。中央有个铺着桃心形座垫的大安乐椅,白得能照出人影。 主教的油画像足有四尺高,他的头髮十分显眼,带着火红的颜色。狭长的颊鬚像火红的羊毛似的,在耳边卷作一团。他苍老然而有力的眼睛,泛出蓝幽幽的光泽,高挺的鹰钩鼻子,纤细而白皙,鹳骨又高又宽。穿着火红的袍子,胸前挂着一个银镀的十字架。 “马贵,你发现了什么?”尹福来到马贵面前。 “师父,你仔细看。”马贵举着昏暗的蜡烛,俯下身,用手指着紫色的地毯。 尹福仔细一看,油画前的地毯上有一串串湿迹。 “这是泪水。”马贵肯定地说。 这么说,黛娜刚才曾来到主教像前,她流了泪,莫非她与主教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尹福暗暗寻思。 “这个主教叫什么名字?”尹福仔细端详着主教的画像,问马贵。 “布朗,美国人。”马贵回答。 尹福在京城见过许多洋人,他们在参拜皇帝时,有的拘谨,有的傲慢,有的谄笑,有的典雅,但是尹福还没有见过类似画上这个洋人的模样,他的脸上充满了征服欲,布满了杀机,是如此狰狞、兇恶、不可一世! “他怎么没有被义和团杀死?”尹福松了一口气,气浪吹得蜡烛晃动着。 “义和团没有找到他,他逃走了,这只老狐狸……”马贵的话语中有几分遗憾。 师徒二人重又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尹福对马贵讲了沉香楼发生的事情。马贵说:“乔摘星很明显是ji楼上的人杀的,玉玺或许就在那人手中,他是杀人灭口。白日不便行动,明晚我再去探吉安堂,你去沉香楼打听玉玺的下落。” 尹福忽然道:“马贵,你听,地下好像有嚓嚓的声音。” 马贵仔细一听,说:“好像不在咱们待的地方的地下,好像在远处。” 尹福伏在地毯上,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谛听,然后爬起身来,说道:“不是这地下,离咱们这里好像有一段距离。” “不会是谁家挖菜窖吧?”尹福像是问马贵,又像是自言自语。 “师父,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睡觉吧,一切明天再说了。”马贵说着滚到沙发上,一会儿便轻轻打起鼾声。 尹福将两个短沙发併到一起,也蜷曲着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照得窗帘刺眼,师徒二人才醒来。 尹福与马贵吃过饭,尹福在屋里待不住,还是想到街上转转,马贵见劝不住他,只好陪他来到街上。 尹福与马贵正在街上走着,尹福觉得有人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正是那家客店的店主。店主嚷道:“客官,你刚住了一天,怎么连招唿也不打,就一拍屁股走了,快拿一天的店钱来!” 尹福连忙赔着笑,说:“对不住,对不住,只因一时追人,忘记了。”说着朝怀里一摸,身上已无分文,银两不知何时遗落。 尹福有些不好意思,对店主说:“银两嘛,到时一定还你,我忘记带了。” 马贵见师父犯难,赶忙去摸兜内,原来他也没有带银子。 就在此时,尹福勐觉背后风响,顺手一接,是枚铜钱;又听风响,再一接,又是一枚铜钱,一连接了一大捧,尹福感到纳闷,抬头一看,是旁边一家酒楼上扔下来的。 “你这手里不是有钱吗?”店主睁大了眼睛问。 “这,这不是我的呀!”尹福不知所措地说。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快还我钱吧。”店主的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尹福把手里的一半铜钱塞到店主的手里,然后对马贵说:“走,我请你喝酒,这些钱足够了。” 二人进了路旁那家酒楼,店主把他们带到二楼。二楼非常清静,只有五六个人,尹福和马贵在靠近窗户的座位坐下。店主端来两瓶汾酒,一盘牛肉,一盘阳春豆,两个人喝起来。 尹福是个细心人,他一边喝一边在寻找方才掷铜钱的人。他们的左面是两个中年汉子,已经喝得醉乏,后面有一个老妇,一边饮酒,一边自言自语。前头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少,不喝酒也不吃肉,桌上摆着五盘花生米,花生米皮散了一桌一地,可能是借这个地方叙话。 --------------- 西遁风云录41(3) --------------- 二楼西北角有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穿—件土黄布主腰,套一件青娥噔绸马褂子,褡包系在马褂子上头,挽着粗壮的辫子,背上斜背一口宝剑。 尹福见这后生背影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 西遁风云录42(1) --------------- 马贵见尹福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师父,你心里有事?” 尹福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 马贵笑道:“太谷人心肠好,生活富足,看到您老手头缺钱,还不争先给你钱,谁叫你长了这副菩萨模样!” 尹福道:“我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菩萨样呢!菩萨都是又白又胖,满面红光的,可我面有菜色,你这鬼小子也来取笑我。” 一忽儿,西北角的那个后生徐徐站起来,背朝着尹福飘然下楼。 尹福想看他的正脸,总是看不到。马贵埋怨道:“师父,你看那个人干什么,莫非认识?” 尹福紧走几步,想抢到那后生的前面看个究竟,可是那后生也紧走几步,出了酒楼。 马贵赶上前,一把拽住尹福:“师父,别撒癔症了,快喝酒去吧。”说着,又拉尹福回到座位上。 酒过三巡,尹福慨然嘆道:“中华武术源远流长,发展到今天已是黄金时期,真是不易啊!” 马贵道:“武术的繁荣跟朝廷的欣赏分不开,自大清以来,没有一个皇帝不喜欢武术。大清自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原以来,帝位几传,几乎个个弓马娴熟。大清开国皇帝太宗皇太极,臂力过人,步骑she,矢不虚发。他用的大弓,矢长四尺余,一般人拉不开,而皇太极拉she自如。天聪六年五月,清兵在征伐林丹汗时缺粮,she猎求存,皇太极连续发矢,she杀了五十八只黄羊。” 尹福道:“我听说康熙八岁即位,除习弓马以外,十六岁便在宫中与众贵族子弟演练名为‘布库戏’的摔跤格斗,技压群臣。康熙二十二年,他在糙丛中一箭she死勐虎,又在马上连发三箭,箭箭she过峰顶,其山便称为‘三箭山’。晚年他对众臣和侍卫说:‘朕自幼至老,凡用鸟枪弓矢获虎一百三十五只,熊两头,豹二十五只,猞猁十只,麋鹿十四只,狼九十六只,野猪一百三十二头,杀鹿数百,曾于一日内she兔三百一十八只。’雍正皇帝少年时期便嗜酒善剑,与当时着名剑侠多有交往。干隆皇帝性喜she箭,十二岁时曾在木兰秋猎,一箭she死大熊。他在北京大西门前比she,九矢九中。围猎时,干隆左右开弓,野猪、獐、狡兔等无不应弦而毙。干隆为纠正当时日渐奢侈骄逸的世风,要求大臣不忘先祖,精习骑she。骑she之时,she中者有奖,不中者严加斥责,甚至科举的乡试会试,也要考生先试弓马,合格者方许入闱。” 第41页 马贵兴致勃勃接着说:“我听说道光皇帝八岁时曾跟随祖父干隆去校场she箭,用小弓箭一发中的,再she再中。干隆十分惊喜,谕令再she一矢,果又中的,由此获得干隆帝的最高奖赏黄马褂。干隆曾有诗称赞道光少年神she‘老我策聪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可见道光she箭本领之高,不在武林名手之下。顺治、咸丰皇帝皆善渔猎围she,同治皇帝性喜摔跤,而且身手不凡。当今光绪皇帝在师父的指导下,不也精通八卦掌吗?” 尹福连忙用手去掩马贵的口,小声说:“不可泄漏天机。” 这时,窗外街上有辆马车急驰而过,车夫驾车,神色慌张。马车上有六个麻袋,尹福定睛一看,麻袋内似有什么东西动弹。 “马贵,快瞧!”尹福指着窗外的马车。 马贵也看到了马车和车上的麻袋。 尹福说:“马贵,走,跟着看看。” 二人迅速下了楼,尾随着马车,七拐八拐,来到沉香楼的后门。 车夫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门“吱扭”一声开了。鸨娘笑嘻嘻闪出来。 “哟,鲜货到了,弟兄们,快帮着抬!”几个恶奴出来,把六个麻袋扛了进去。 车夫赶着马车走远了。 尹福和马贵攀上墙头一看,鸨娘正指挥恶奴们解麻袋口。 一个个麻袋打开了,拽出六个泪痕满面的少女,她们的手脚被绳子绑着,嘴里塞着汗巾,汗湿了衣裳。 “哟,这一个个都挺水灵,个个都是摇钱树。姑娘们,到老娘这儿来没有你们的亏吃!”鸨娘笑得弯了腰。 恶奴们解开了少女的绳索,一个少女哭着跑向后门,一个恶奴冲上前,给了她几个耳光,打得她鼻青眼肿。 “我要我娘……”少女掩着脸,哭道。 “这里不但有你娘,还有你爹呢!”话音未落,楼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双目失明,一副兇恶的样子。 尹福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燕山大盗黑旋风。 黑旋风骂道:“你们这些臭婊子,老子花了银两买了你们,叫你们到这里好吃好喝好玩好乐,你们哭哭咧咧干什么?哭丧哪!” 那几个少女见他这副兇恶的样子,一齐哭开了,哭声凄切、悲凉。 “我叫你们嚎!”黑旋风咆哮着,旋风般在几个少女面前一转,那几个少女的上衣唿唿而落,光袒了上身。 六个少女惊得挤作一团,谁也不敢哭了。 黑转风又旋风般的转了一圈,那六个少女竟不能动了。 鸨娘笑道:“黑爷,好功法!” 黑旋风朝那些少女说:“小婊子们,你们听着,哪个求饶,哪个上楼。不然,冻死你们,饿死你们!” 黑旋风说完,上楼去了。 尹福小声对马贵说:“那个黑旋风是个恶霸,看来这沉香楼是个黑窝。” --------------- 西遁风云录42(2) --------------- 鸨娘也一扭一扭地上楼了。 只有几个恶奴守在那里。 马贵道:“师父,怎么办?咱们救这几个少女吧。” 尹福点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噗噗”几声,几个恶奴应声倒下,后背中了飞镖。 尹福、马贵正在诧异,只见一根竹竿从对面墙外挑了进来,竹竿一扫,那六个少女运转起来。竹竿再一挑,地上的衣裳飞起来,各自披到少女们的身上,少女们又惊又喜,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根竹竿。 墙头只见一只白皙的手,玩着那根竹竿。 竹竿再一挑,弄断了后门的大锁。 “还不快逃!”墙外有个清脆脆的声音响起。 少女们争先拥向门口,沖了出去,各自而逃。 尹福正待到对面墙外看看这位救人的侠客是何人,忽见二楼窗户开了,现出一个年轻女子,叫道:“哎呀,人都跑光了。” 尹福一看,那年轻女子正是黑旋风的义女岚松,原来她们父女俩投奔了沉香楼。 岚松从楼上一招“燕子钻云”,跳了下来。 墙外的竹竿一抡,朝她的双腿扫来。岚松敏捷地躲过,一扬手,一支飞镖飞出,击飞了竹竿。 黑旋风率领着恶奴从楼里冲出来。 “快使桃花扇!”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这下提醒了尹福,尹福从怀里摸出桃花扇,朝黑旋风等人一扇,黑旋风和岚松等人只注意竹竿伸出的方向,没有提防到尹福、马贵藏的方向,被桃花扇一扇,神思恍惚,身子顿觉轻飘飘的。 一个后生跑了过来,叫道:“尹爷,还不快走!” 尹福、马贵一瞧,正是方才酒楼上遇到的那个后生。 三个人迅疾离开沉香楼,跑进了教堂。 一进客厅,尹福正要问那后生的姓名,后生转过脸来,“扑哧”一笑:“怎么,尹爷不认识我了?” 尹福仔细一瞧,原来是于莺晓。 “原来投掷铜钱的是你!”尹福高兴地说。 “我总不能让好朋友丢人现眼啊!”于莺晓快活地说着,露出两个笑窝。 “对对,我们总算还有几日沦入地狱的患难之交。” 听到这里,于莺晓的脸不由得红了。 尹福知道说岔了,连忙把马贵介绍与于莺晓认识,以遮掩这尴尬处境。 几个人亲亲热热叙了一会儿,尹福道:“看来乔摘星是死在黑旋风父女手里,玉玺很可能在黑旋风父女手里。” 于莺晓道:“今晚我们再探沉香楼,看看黑旋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贵道:“今晚我去探吉安堂。” 尹福道:“就这样,我们分头行动。” 晚上,马贵换了夜行衣,到吉安堂去打探消息。尹福和于莺晓来到了沉香楼,尹福与于莺晓商议,由于莺晓先去楼内探听虚实,尹福在外面接应。 于莺晓大摇大摆来到了沉香楼门前,两个恶奴正在打盹儿,看到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子来了,不由怔住了。 “怎么?你自投ji门?”一个恶奴问。 “叫你们老鸨出来。”于莺晓高声道。 另一个恶奴喜滋滋引着鸨娘走了出来。 “姑娘,你这是……”鸨娘笑嘻嘻地盯着于莺晓。 “我来玩玩。”于莺晓挺着胸脯说。 “你?”鸨娘有些煳涂,摸不着头脑。 于莺晓一拍兜,铜钱“哗啦啦”响。 “怎么?人世间只有男人耍女人,就不兴女人耍男人?我有的是钱!” “对,对,姑娘说得对,汉朝那会儿就兴这个风气,快请楼上坐。” 鸨娘客客气气把于莺晓请到二楼一间华贵的房内,房间不大,一盏清油灯放在临窗的乌木桌上,一张木架双人床,铺着水绿的褥子,一条红被,地上放着水盂等。靠房门这面的墙壁安了一张精緻的小方桌和两把椅子。再靠里有一个半新式的连二柜,上面放了镜奁等物,壁上悬着一幅鸳鸯戏水的画儿,又黄又皱。 于莺晓大大方方坐在床上,大声叫道:“快把人叫来!” 鸨娘喜盈盈出去了。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一个大汉,络腮鬍子,一脸凶气。 他插上了门,朝于莺晓走来…… --------------- 西遁风云录43(1) --------------- 于莺晓一见,正是黑旋风。 黑旋风走到于莺晓面前,停住了,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于莺晓一抬脚,将黑旋风踢了个脚朝天。 “我就知道这个规矩,这算是个见面礼!”于莺晓说着,站了起来,用右脚连扇了黑旋风几个耳光。 黑旋风是个蛮汉,满脸是血,也不求饶,使出平生气力,拼死抵抗。 门外,鸨娘与岚松躲在外面看热闹。 鸨娘掩着口笑道:“瞧,滚起来了。” 岚松笑道:“那女子哪里是我爹爹的对手,也不知有多少钱,跑到这沉香楼撒野!” 她们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了,黑旋风没了动静,只听见那女子大声嗑着瓜子。 血,顺着门底fèng流了出来…… “不好,我爹遭难了!”岚松叫着,一脚踢开了门。 于莺晓端端正正盘腿坐在床上,快快活活地嗑着瓜子,瓜子皮扬了一地。 黑旋风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原来是你?”岚松认出了于莺晓,是于莺晓弄瞎了黑旋风的双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岚松一掌朝于莺晓噼来,于莺晓一招“风摆荷叶”,躲开她这一掌,一脚朝岚松的腹部踢来。岚松连退几步,退到栏杆前,打了几个旋风,一招“恶鹰扑食”,朝于莺晓扑来。 鸨娘杀猪般大叫:“不得了了!杀了人了!”连滚带爬,滚到楼梯下面。 于莺晓朝屋内一闪,岚松扑了一个空,跌倒在地。于莺晓趁势举起岚松,原地转了几圈,朝楼下掷去。岚松身不由己,被于莺晓掷于楼下,当即身亡。 尹福听到动静,闻声赶来。正看到岚松倒在地上,赶忙搜她身上,没有发现玉玺。于是又来到楼上,与于莺晓会到一处。二人来到屋内,去搜黑旋风身上,仍然没有发现玉玺。 尹福有点茫然,于莺晓下了楼,拎着鸨娘上了楼,往屋里地上一掼,大声喝道:“你这个坏女人,快说,玉玺到哪里去了?” 鸨娘两腿打颤,翻着白眼问道:“姑奶奶,您是问皇上的大印?” 于莺晓道:“正是。” 鸨娘断断续续地说:“前些天,黑旋风带着他干闺女来到我这里,说要寄宿此处,不然便砸了沉香楼,我见他俩不好惹,便答应下来。一天晚上,江南有个神偷乔老爷到ji院嫖ji,有个ji女灌醉了他,他便拿出偷来的皇上大印给那个ji女看,ji女一看吓坏了,夜里偷偷跑出来告诉我。我知道那乔老爷有些功夫,不敢惹他,便去告诉黑旋风父女俩。那个叫岚松的丫头听说后,便去勾引乔老爷,乔老爷还真着了魔,并把玉玺作为定亲之物,交给岚松保藏。一天早晨,我推开后门,发现了乔老爷的尸首,背后中了一个暗器,尸体已冻得僵了。我连忙去告诉黑旋风父女俩,岚松那丫头还哭了一场,后来把乔老爷埋到城西坟岗子上了。白天上午来了一个汉子,年纪轻轻。他看不上沉香楼里的众多ji女,点名要与岚松过房。岚松让他付了一千两银子。直到中午,仍不见岚松出来,我推开房门一瞧,那汉子不知去向,只有岚松直挺挺光着身子倒在床上,人事不省。我慌忙去喊黑旋风,黑旋风来了,拍打了几下,岚松便睁开了眼睛。傍晚的时辰,岚松忽然像发疯似的,到处乱喊,说玉玺不见了。她翻箱倒柜,闹得沉香楼鸡犬不宁,结果也没搜出来。” 第42页 “那个汉子叫什么名字?”尹福问。 “岚松说,他自称是满天星……”鸨娘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 “原来是他!”尹福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个瞎乞丐,一忽儿又变幻成一个风流倜傥的后生,那根竹竿轻飘飘的。 马贵来到吉安堂时,月朗星稀,院内没有任何喧譁。他又来到宋世荣寓所,只见屋内空无一人。他在房上蹿来跃去,来到前院。他看到有一处突出的高房,连忙趴到高房之上。院内两侧都有屏门,当门竖着一个彩绘的影壁,院内有两排青松,旁边堆了一些高高矮矮、不成文理的山石,种着几丛疏疏密密、不合点缀的竹子,还有个不当不正的六角亭子,在西南角上。 马贵攀住楹柱,滑了下来。抬头一看,有一块大匾,上书“吉安堂”三个金色大字,闪闪发光。 马贵心想:这便是有名的吉安堂了,比武大会将在这里举行,真是恢弘气派。 他蹑手蹑脚走了进去,里面黑洞洞的,闻到一股柏香。大堂两侧摆着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正前方有一幅硕大的壁画,画面上,有一个壮士正在一个庙里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旁边横着一枝铁枪。庙外翠柏苍松,远山重叠,明月皎皎,繁星耀眼。 马贵猜想:这幅画画的是形意拳始祖姬际可入终南山求艺的故事。 画前有三个石凳,此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 马贵觉得这大堂很宽敞,能容几百人。 马贵正在观察,忽听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连忙紧贴在墙上,屏住唿吸,一动不动。 门开了,一个壮实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他身材不高,但很魁梧,两只眼睛闪着光。进来后,他盘腿坐在地上,一声不响,默默地观望着。 时间仿佛停止了。 空间好像消失了。 他是谁?这个怪人。马贵暗暗思忖,不敢动弹。 --------------- 西遁风云录43(2) --------------- 又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师父,我看见车毅斋了。”进来的是个青年,憨里憨气地说。 “在哪儿?” “佛堂里。” “《心意拳谱》呢?” “没发现。” “那好,下战书,明日上午与他比武!”这个怪人闷声闷气地说。 “师父,何必这么急?”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 马贵猜出来了,这个怪人便是形意拳大师郭云深。 郭云深和他的弟子李魁元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车毅斋是个什么人物?马贵想着,离开了吉安堂,去寻找佛堂。 偌大一个车宅,到哪里寻找佛堂呢? 马贵正在彷徨,忽见前面走来一个巡更的更夫。 马贵闪到暗处,待那更夫走近,将他拖到黑暗处。 “佛堂在什么地方?”马贵问。 “老爷饶命!佛堂在后园东南角。”更夫回答。 “我不绑你,但说出我,你没好果子吃。” “没好果子,给点窝头也成。”更夫一双大眼睛瞪着马贵。 马贵见他有点愚痴,觉得好笑,没有理睬他,朝后园走来。 后园掩映在翠树繁花之中,东南角果然有一座佛堂,隐隐传出木鱼敲击之声。 马贵来到佛堂前,见有个小院,数株翠柏,几丛修竹,十分清幽。马贵攀上佛堂,揭开几片青砖翠瓦,低头看去,在摇曳的烛火中,一位老者,身穿布袍糙履,腰系黄丝双穗绦,手执龟壳扇子,神形如长江皓月,貌烈似太华乔松。身如松,坐如钟。 马贵心想:这大概便是车毅斋了。 一忽儿,闪进一个后生,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封书信,说道:“师父,郭云深先生下战书了。” “什么时间?”老者声如钟,比钟洪亮。 “明日上午。” “好,报知各路英雄豪杰,乡里乡亲并形意门众弟兄。” 马贵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张大网铺天而来,他想跳开,已来不及。 尹福和于莺晓回到教堂后,马贵没有回来。 尹福请于莺晓到主教的卧房睡了,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马贵。渐渐地,尹福的眼前矇眬起来,一忽儿便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尹福又累又乏,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马贵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上午,尹福被一阵锣声敲醒。 “各位好汉,乡里乡亲,快去吉安堂啊!上午车毅斋老先生要与郭云深先生比武喽,形意门二杰相斗,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快去看啊……”有个汉子拿着一个破锣,一边敲一边喊,嗓子沙哑。 尹福霍地坐起来,没有见到马贵,心内有些慌张,他连喊几声:“马贵!马贵!” 于莺晓走了进来。 “马贵哥没有回来?”她的声音细而且小。 “马贵一定出事了。”尹福忧心忡忡地说。 “比武大会快开始了,咱们到吉安堂,到时再打听马贵哥的下落……” 尹福嘆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只能如此。我昨晚不该叫马贵去吉安堂,那里机关太多,凶多吉少。” 于莺晓劝道:“形意门与八卦门素来无冤,况且车老先生又是仁义之人,你不必担心马贵哥的安全。” “可是车老先生的手下未必个个仁义,如果遇到一个愣头青,也不好说……” 两个人随着众多习武之人涌进了吉安堂,只见巨幅画前摆着十几个石凳,凳前有石桌,石桌上有茶壶、茶碗。两侧已站满了各路侠士隐者,尹福仔细一看,有不少熟人。连忙跟他们分别招唿,于莺晓是暗来暗往的人,与江湖上名流结识不多,只是随着尹福往前走。 石凳两尾站着形意门高手,其中有车毅斋的弟子李復贞、孟兴德、王凤翔、吕学隆、布学宽、樊永庆;宋世荣的弟子宋虎臣、宋铁麟、贾蕴高、任尔琪;郭云深的弟子许占鰲、李魁元、刘纬祥、李镜斋;刘奇兰的弟子耿继善、张占魁;此外还有戴良栋、张志诚等人。 两侧的人中,尹福发现有“臂圣”张策、“神腿”杜心武,太极门杨健侯、吴鉴泉,八卦门“铁胳膊”魏吉祥、“翠花刘”刘凤春等人。 尹福在众多的人中,还发现了一个人,那人鬼鬼祟祟躲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 尹福悄悄捅了一下于莺晓,小声说:“你看那里。” 于莺晓顺着尹福指的方向看了看,有点茫然地问尹福:“什么人?” “那个插着一支翎毛的人,他就是满天星,咱们要盯住他。” --------------- 西遁风云录44(1) --------------- 三声锣响,车毅斋、郭云深、宋世荣、刘奇兰、马贵走了进来。 尹福叫道:“马贵!” 马贵欣喜地叫道:“师父。”随即将车毅斋等人介绍给尹福。 车毅斋哈哈大笑道:“尹爷,我们是老相识喽!” 尹福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 车毅斋道:“恆山脚下,翠水之畔……” 尹福勐然记起,原来那位救他的神力老者便是车毅斋。 宋世荣也呵呵笑道:“尹爷,咱们也有一面之识。” 尹福仔细端详着宋世荣,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宋世荣神秘地一笑,说:“雁门关脚下,是我指点你寻找于姑娘的路径……” 尹福想起来了,密林中那个骑驴的隐者。 尹福问马贵:“你怎么到了这里,害得我虚惊一场。” 马贵笑着说:“我昨夜在佛堂中了车老先生的埋伏,他手下人将我关在一间屋内,今早我才被放,车老先生真是宽宏大量啊!” 这时,“翠花刘”刘凤春、“铁胳膊”魏吉祥等八卦门人也来同尹福、马贵打招唿。 车毅斋请尹福在石凳上坐了,宋世荣、刘奇兰也依次坐了。车毅斋又从人群中扶出几位武术界前辈在前面石凳上坐了。然后挽着郭云深的手,来到众人面前,一抱拳说:“众位英雄,我的师弟云深来到太谷,与我交流技艺,各位真是捧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名川大山,千里迢迢,风尘僕僕,实在辛苦,我车毅斋给你们鞠躬了!”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郭云深也慨然而道:“我师父李洛能先生生前曾对我说:‘你的武功不如师兄。’我想,艺高无止境,便从直隶深州赶到太谷,找师兄切磋武艺,以发展形意拳。众位英雄赏个脸,瞧个热闹,高兴了,给鼓个掌;不高兴,您扭脸就走,我郭云深也不觉得寒碜!俗话说得好,各人有各人的高招,各派有各派的窍门,我形意门是中华武术一个门派,也不见得比别的门派高明多少,今日来观战的有八卦门的尹福老先生、杨露禅老先生的后代杨健侯先生、通臂门的张策先生、自然门的杜心武先生、吴氏太极门的吴鉴泉先生、八卦门的刘凤春、马贵、魏吉祥先生,还有不少武术界老前辈,也有许多初次见面的武术界朋友,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着,郭云深挽着车毅斋的手走到大堂中央,二人分列—边。 郭云深朝车毅斋作了一揖,说:“师弟如有非礼之处,请师兄多多包涵!” 车毅斋慡朗一笑:“师弟,请进招吧!” 郭云深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武术界众人皆知。车毅斋的“引进落空,吞而化之”的神奇技艺,更是在武术界传为佳话。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武林人士谁不想观看这么精彩的决赛。 郭云深出拳刚勐,攻势凌厉,扑劲犹如狸猫扑鼠、勐虎扑羊,扑劲起于涌泉,发于尾闾,主宰于腰,上提于嵴,透发于胸,由膊而腭,由腭而肘,由肘而手发出。众人在旁观看,觉得有一股劲风,盘上旋下,劲勐异常。 车毅斋不慌不忙,将气下于海底,光聚于天心,唿吸于丹田;他避重就轻,弹跳自如,轻如飞燕,翩翩而舞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为两人的精彩表演喝彩鼓掌。 这时,于莺晓发现满天星偷偷熘了出去,于是也跟了出去。 战了七八十回合,郭云深与车毅斋都有些气喘吁吁,郭云深见自己打遍十三省的绝技连珠崩拳攻击,都被车毅斋连连吞化,有点性急,他振奋精神,用尽生平之力,瞅准对方,勐击崩拳,将车毅斋逼到吉安堂西壁一角。车毅斋一招“脱身换形”,斜避一旁,他以自己独创的“阴阳把”、迂迴步转到郭云深身后。郭云深收拳不及,打在墙上,砖石迸裂,堂墙倒塌。 第43页 车毅斋与郭云深相视一笑,握手停战。郭云深感嘆地说:“师兄,师父在世时常说你的武功比我好,当时我听了很不服气,便赶来与你比武,想不到我的崩拳曾击败天下多少武林好汉,今天打了这么多崩拳,竟然连你的衣角都没碰上,真是佩服,佩服!” 车毅斋握着郭云深的手说:“师弟的半步崩拳无懈可击,力拔泰山,真是刚勐率直,早就听说师弟厉害,今日才算领教,羡慕,羡慕!师弟,太谷丰衣足食,乃是风水宝地,又有世荣、世德这么多弟兄,待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师兄弟好好叙叙……” 郭云深道:“师兄,你的技艺真是如入超神入化之境,真乃神秘莫测之手也!师兄,听师父说,师父七十九岁高龄时曾和你对打‘安身炮’,你用‘拘马拼’将师父挤了一下,可有此事吗?” 车毅斋道:“这是我从拘马中创出的手法,事先没有说明,师父说,改得好,改得好。师父特意说,学艺无止境,万不可自满,‘满招损,谦受益’啊!” 正说到这里,只见于莺晓满脸满身是血污,跌跌撞撞跑进来,她脸色苍白,胸前中了五支飞镖,断断续续说:“……快跑,吉……安堂就要爆炸,底下都空了……洋人……洋人要害……你们……”说着,倒在地上。 众侠客听了,大吃一惊。 尹福一见,慌忙奔到于莺晓身边,伤心地扶起她,于莺晓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去寻……满天星,发现……他们在大堂下面……安了炸药……快跑……” --------------- 西遁风云录44(2) --------------- 尹福一挥手,叫道:“弟兄们,快出吉安堂,有危险!” 尹福这一喊,才把众人从恍惚中唤醒,车毅斋、郭云深、宋世荣、张策、杜心武等鱼贯而出,有从门口出去的,有越窗而出的,也有直贯房顶越出去的。 “尹爷……我不行了……我只问你一句……”于莺晓脸白得像纸片,鲜血染红了尹福的衣服。 “说吧……”尹福老泪纵横。 “你不讨厌……我吧……”于莺晓用力睁开了眼睛,湛蓝,湛蓝,仿佛一眼望不见底。 尹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滚烫的泪珠淌到于莺晓的脸上。 于莺晓微笑着放开了手,倒在尹福脚边。 “尹爷,快,危险!”郭云深跳进来,拖起尹福。 “轰!”巨大的爆炸声,吉安堂炸个粉碎,破瓦烂木飞上半空,尹福被巨大的气浪沖了有十几尺,于莺晓那青春的身体也在这爆炸声中粉碎,玉殒香销。 众多武林英雄得救了。 人们默默地站在废墟前,向于莺晓志哀。 “快看,那是什么?”马贵指着废墟中露出的一条暗道,尹福、杜心武、张策等人争先奔进暗道,向前摸索。 炸药是通过暗道运到吉安堂下的,看来是蓄谋已久的大谋杀! 原来于莺晓追踪满天星,来到吉安堂后面,那里有个地沟,满天星钻了进去。于莺晓为探究竟也钻了进去,顺着地沟来到一个暗道,于莺晓听到满天星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问:“人都到齐了吗?” 满天星回答:“到齐了,尹福也在上面,共有六百多人。” 那人哈哈大笑:“中国的武术完了,义和团的神勇完了!” 于莺晓凑近一瞧,在昏暗的烛光中,有个红衣主教和一个洋女人正守着一堆炸药,炸药的一根引线通到旁边一个洞内。 于莺晓不小心弄响了一块瓦片。 “谁?!”红衣主教大叫一声。 满天星一扬手,五支飞镖都钉在于莺晓的胸前,因为于莺晓被挤在暗道里,非常狭窄,无法躲避。 于莺晓忍痛爬向地沟,爬出沟口…… 尹福、马贵、杜心武、张策等人在漆黑的暗道里摸索着前进,他们闻到一股股泥土的芳香,尹福断定,这条暗道是最近才挖成的,走着走着,尹福一头撞到壁上,原来走到了头。 “怎么会没有出路了?”杜心武问。 尹福试探着用双手托顶壁,觉得有点松动,可是却顶不动。 马贵、张策也赶上前来,三个人一起用力,“扑腾”一声,一个庞物倒地的巨声。 尹福跳了上去,发觉原来压着一个大铁柜,大铁柜被推倒了。 “砰!”清脆的枪声响了。 尹福一个打滚,子弹擦着耳际而过。 “小心洋枪!”尹福一声大叫,滚到一个破沙发后面,原来这是教堂的地下室。 马贵也跳了上来。 “砰!”又是一声枪响。 马贵软绵绵倒下了。 尹福一见大怒,朝响枪的方向一扬手,三支飞镖飞了出去。 “哎哟!”有人尖叫了一声。 杜心武、张策也跳了上来。 开枪的人躲在一个破旧的大衣柜后面。 张策、杜心武、尹福一起朝大衣柜发镖,九支镖穿透了大衣柜,露出九个黑窟窿。 几个人一起来到大衣柜后面,只见一个洋女人斜躺在地上,胸前钉着几个飞镖,脸色苍白,一枝洋枪丢在一边。尹福一看,正是黛娜。 杜心武一把扯住她的头髮,用力一拉,金黄色的假髮掉了下来,黛娜原来是一个洋男人。 尹福一看,大吃一惊。 “黛娜”看见尹福,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的同伙呢?” “黛娜”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你们抓不到……这次爆炸,你们死了不少人吧?” “中华武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尹福严肃地说,然后又问,“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是美国人,这里的红衣主教是我的父亲……我当然是美军派来的……”“黛娜”用微弱的声音说完,一仰头,死了。 附近响起“嘚嘚嘚”的马蹄声。 45 “他们逃跑了!”杜心武说着,沖了出去。张策赶忙也沖了出去。 尹福来到马贵跟前,马贵已坐了起来,右胳膊挂了彩。 “师父,你快去追贼人,我没事。”马贵笑了笑。 尹福冲出教堂,来到街上,正见张策、杜心武策马往西追去,他见旁边有个马车,卸下一匹马骑上,也尾随他们去追。 出了太谷城西门,尹福追上了杜心武和张策,三匹马像离弦的箭飞奔。 田野里,有两骑仓皇而奔,一匹白马,一匹黑马。 “看,在那儿!”张策叫道,三个人拍马狂奔。 前面两骑拐入山道,尹福等人也上了山道。 越追越近。 “砰,砰……”洋枪响了,子弹“嗖嗖”而来。 尹福、杜心武、张策将身子掩到马腹旁边,毫不停留。 前面两骑如飞般拐入另一条山道。 尹福等人紧追不捨。 两骑变成了一骑,黑马不见了,一匹白马飞驰,红衣主教的红袍子格外耀眼。 --------------- 西遁风云录44(3) --------------- 杜心武抬头一看,路旁一棵高大的槐树干上趴着一人,尹福仔细一瞧,正是满天星。 杜心武大叫:“你们快去追,我来对付这个人!” 尹福、张策又往前追去。 杜心武正要下马,突然一根竹竿横了过来。杜心武头一偏,竹竿带着一股劲风扫了过去,击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杜心武立在马背上,一扬手,几支飞镖击出,却被那竹竿击飞。 杜心武看出这人功力不浅,不敢轻视,一跃身,一招“白猿蹿树”,跃到那人对面一棵树上。 只听那人问:“对面可是‘神腿’杜心武?” 杜心武见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瞧,原来是旧日仇人满天星,不由怒火中烧。 “原来是你!你不是投奔了北京的荣禄吗?怎么又投靠了洋人?吃里扒外。” 满天星“嘿嘿”笑道:“有奶便是娘,荣大人也好,洋大人也好,我是狡兔三窟,脚踏两只船。人活着,还不为混口饭吃。” “你为何要谋害武林好汉?” 满天星摇摇头:“这可不是我主谋,是洋人的主谋。因为中国武术对洋人不利,洋人希望中国人个个不练武,不会武,弱得像病夫,他们才能大摇大摆地占领咱中国,统治咱中国。义和团的功夫,使他们吃了不少苦头。正赶上形意门召集这次比武大会,各路武术家齐来观战,可以聚而灭之。” “你是怎么认识红衣主教的?” 满天星道:“我原本是荣大人派来刺杀光绪皇帝的,听说有个太谷比武大会,也想凑凑热闹。我在路上劫了一队镖车,没想押镖的是一个洋人,更没想到镖车上装的都是炸药。那个洋人的父亲正是太谷教堂的神父。义和团攻入教堂后,他没有来得及逃走,而是躲到暗室里。这个洋老头听说太谷比武大会的消息后,便策划了这个阴谋。他不停地挖啊挖啊,一直把暗道挖到吉安堂底下。你瞧,这老头两眼都放出贪婪的光,想把中国一口吞掉。” 杜心武骂道:“你这畜生,竟然帮助他们!” 满天星露出一排黄牙:“要知道,他们给我金子啊!”说着,解开背囊,拿出几根亮晃晃的金条,“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金子,价值连城啊!有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帝王图。而我有了这些金子,就有了一切,什么洋房、美女、鸡鸭鱼肉,哈,哈,我可发了!”他说着狂笑起来,震得树叶飒飒而落。 “可是今天你却没命了,这些金子不过是一堆粪土!”杜心武冷冷地说。 满天星停止笑,乜着杜心武:“你怎么是我的对手呢?你的师父徐矮子还差不多,你年纪轻轻,又费了不少心思留洋,就这么死了,不觉得可惜吗?”说着,将一根金条掷来,杜心武一歪头,金条嵌在树干里。 杜心武一纵身,朝满天星扑来。满天星一扬竹竿,朝杜心武心窝戳来,杜心武将足一点,踢飞了竹竿。 第44页 满天星有些吃惊,多年不见,杜心武功夫长进不小。他一招“勐虎扑食”,也朝杜心武扑来,两掌相接,二人各震退一尺。杜心武攀住满天星方才落脚之处,满天星也攀住了杜心武刚才驻足之干。 满天星笑道:“听说你是孙文派来刺杀太后和皇上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志同道合。说起来也真好笑,义和团想杀掉太后,是因为太后出卖了义和团。于莺晓是明朝重臣于谦的后代,她想杀太后、皇上,是为了反清復明。‘臂圣’张策想杀太后、皇上,他是因为不满朝廷的腐败。燕山大盗黑旋风父女俩想杀皇族,他们是为了金银财宝。山东巡抚袁世凯、兵部尚书荣禄等人想杀皇上,是因为怕太后先于光绪而亡,害怕光绪秋后算帐。孙文想杀太后,是为了推翻满清。康有为、梁啓超也想杀掉太后,他们想搞君主立宪,恢復维新变法。可是你要知道,洋人才是最歹毒的,他们想杀太后,是为了酿成中国大乱,进而瓜分中国。因为太后手握实权,统帅全国军队,是当今中国的铁腕人物,而光绪只不过是个摆设,是个木偶……太后一死,诸王无主,有谁能驾驭中国的局势?八个强大帝国,重扼京城,炮舰在中国的内海林立,中国很可能要分成八个国家,偌大的一个中国就要从东方消失了……” 杜心武听了,若有所思。 满天星见杜心武有些分神,一扬手,连珠镖发了出去,只见杜心武双手攀住树干,往上蹿了几蹿,双足齐舞,又把那五只连珠镖弹了回来。 满天星没有料到杜心武使出这一手,有些慌张,连忙躲镖,往下急跳,可是装有黄金的背囊却被树桠扯住,左太阳穴中了一只飞镖,当即身亡。 却说尹福、张策紧追红衣主教,红衣主教毕竟年迈,跑了一程,已是气喘吁吁,他索性停住马,回过身来,朝尹福、张策缓缓而来。 尹福、张策不知他是何意,于是勒住马。 “二位壮士,我可以受缚,随你们走,但是你们必须放了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张策冷冷地问:“你怎么会有儿子?” 红衣主教脸一红,一闪即逝:“他是我的私生子……你们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可爱的美人……” 尹福见他的眼里涌出泪水,浑身战慄。 红衣主教茫然地说:“她是一个中国女人,一个官宦人家的深闺小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 西遁风云录44(4) --------------- “可是却被你玷污了!”张策的眼里像要喷出火焰。 “她死了,她跳进了教堂的那口深井里,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只捞上一只绣花鞋……”红衣主教的手颤抖着,握着胸前的十字架。 “可是你的儿子,他也死了。”尹福冷冷地说。 “什么?哎呀,主,我的主,你怎么不拯救我?……阿门!”红衣主教悲哀地叫着,缓缓地抽出了洋枪,将枪口对着太阳穴…… “砰!”枪响了,他一头栽下马来。 “脏了咱中国一块地!”尹福鄙夷地唾了一口唾沫,与张策拍马往回赶。路上,他们见到杜心武神思恍惚地骑马而来。 “满天星呢?”尹福问。 “他死了,该死的都死了。”杜心武喃喃地说。 “在哪儿?”尹福问。 杜心武引二人来到满天星倒挂的那棵树前。尹福拾起满天星的竹竿,朝满天星的尸身一点,一个小盒子掉了下来,尹福一纵马,将小盒子接在手中。 “什么东西?”张策问。 “有些人觉得它很轻,有些人却觉得它很重……”尹福不紧不慢地说着,将小盒子揣入怀中。 几天后,尹福来到了太原府,可是皇家行列已经离开了太原府,开往西安,尹福只得又奔往西安。 经过数十日的奔波,这天黄昏时分,尹福远远地望到了西安古城的城郭。 黄昏是美丽的,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在灰色的城墙上,斜阳之下的古城变成了暗紫,好像是云海之中的礁石。 昏暗的日光给黑暗让位,晚风一阵紧似一阵,流动着朦胧逝去的日暮野景,在苹果绿的天际,纤细的暗月漂浮而过。城下的树林裸露着,几只老鸹盘旋着,留下透明的幻影。 耸立在两侧的山峰,仍然半含着余睡未足的惺忪倦态,飘起的白色晚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它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在扩展开去…… 尹福望着逐渐变成铅灰色的城郭,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他觉得这城郭有点像书中说的“海市蜃楼”。 *************** *真假慈禧第六部分 *************** 慈禧的心如何不烦呢!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清军和声势浩大的义和拳众,闯进了北京城,摇撼着大清帝国的金銮宝座。那是一个战战兢兢的炎夏,她带着皇家行列如丧家之犬,开始令人耻辱的西遁。饱受侠客、土匪、大盗、匪兵、八国联军杀手的袭击,几次死里逃生,逢凶化吉。 --------------- 东归喋血记1(1) --------------- 这是一个凄凉的世界,万物凋零。 这是一个动乱的年月,人心惶惶。 慈禧疲惫地倚着黄轿的窗口,怅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天色黯淡,没有一丝浮云,也没有一个生灵。 世界上的生命似乎都窒息了。 就连西安城外的小河也显得瘦弱不堪。河床中心,像游丝般孱细的河水,在缓缓朝前呻吟着。 田野,一片枯黄,秋天应当是迷人的,可是这落叶,这麦梗残秸,看着叫人心烦。 慈禧的心如何不烦呢!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清军和声势浩大的义和拳众,闯进了北京城,摇撼着大清帝国的金銮宝座。那是一个战战兢兢的炎夏,她带着皇家行列如丧家之犬,开始令人耻辱的西遁。饱受侠客、土匪、大盗、匪兵、八国联军杀手的袭击,几次死里逃生,逢凶化吉。 想到这里,她招眼望了望随行的尹福。他面目清癯,两眼炯炯有神。一路上多亏他过关斩将,化险为夷。 慈禧望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那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皱纹,眼前仿佛出现一个个问号: 尹福是皇上的武术教师,他跟自己是不是一条心呢? 他曾同情维新变法,是不是跟康有为、梁啓超等乱党有瓜葛? 他会不会协助皇上加害于我,夺我江山? 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她想起曹操的这句名言。 马蹄有节奏地响着,重复着,显得枯燥、乏味。 虽然是在回京的路上,但自从西安城里出来,她的心里就没踏实过。 这一路上不知又有多少沟沟坎坎…… 和约签了,款赔了,按照洋人的意图,主张抗战的载勛赐死;载漪、载澜发配新疆,永远监禁;毓贤即行正法;刚毅被贬;董福祥革职降调;英年、赵舒翘暂监候;徐桐、李秉衡革职,撤销恤典;启季、徐承煜也即行革职……洋人满意了,息兵了,慈禧才算消停下来。 出西安城时可比两年前出北京德胜门时威风多了。八月二十四日,天色未明,军机、御前、六部、九卿及西安全城文武,均已齐集行宫伺候。当行李登车时,两宫循例召见了军机大臣,方始升舆。辰初三刻,前导马队先行,接着是太监,然后是领导侍卫内大臣开路,静鞭之响,黄轿出宫。头一乘是皇帝光绪,第二乘是慈禧,第三乘是皇后隆裕,第四乘是瑾妃,都挂起轿帘,不禁臣民遥瞻。惟有第五乘黄轿的轿帘是放下的,内中坐的是大阿哥。黄轿之后便是以军机大臣为首的扈从大员,随后是各衙门的档案车辆,首尾相接,一直到十点才过完。一路上家家香花,户户灯彩,跪送大驾,十分气派。 慈禧想到两年前西遁路上,解溲犯难,几个贵妃、宫女拢成一圈,轮流排泄,羞不堪言,窘不堪言,尬不堪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记起走进一家农户,一个老妇人端坐炕头fèng着一双小孩子的绣鞋。老妇人风采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那是七十年前了,几个官人来到这儿,说是选妃子进宫,就把我选上了。可后来又不要我了,不然没准儿也是个贵妃了,哈哈……”她问那老妇人:“您高寿了?”那老妇人回答:“男不问钱财,女不问芳龄呀。”她又问老妇人:“那您绣的小鞋……”老妇人嘆口气说:“嗨,是给自个儿的,来世好有双鞋儿穿。我老了,就和这大清国一样,老了,不中用了。” 她对老妇人的话刻骨铭心。 老妇人的话就像鞭子抽在她的心上…… 一个人翻身下马,是李莲英。 李莲英悄悄凑到窗前,小声说:“奴才李莲英给您请安了。” “事情办妥了吗?”慈禧问。 “妥了,载澜那老贼答应了……” “够了,还要声张出去怎么着?” “不愁她不卖命!” “下一站是哪儿?” “骊山行宫,估摸下午就能到了。” “这倒是个吉祥的地方。”慈禧说完松了一口气。 此时光绪帝正坐在第一乘黄轿里。两年前他从北京城出逃时,虽然歷经兵荒马乱,土匪骚扰,饥渴交加,但并不慌张,只是有一种无名状的痛苦和惆怅的情绪笼罩着他。珍妃惨死井下,使他濒临死亡的边缘。他就像一具躯壳,横陈于世,灵魂早已出窍。珍妃的影子时常在脑际浮现。那甜甜的稚气的微笑,秀灵灵的脸蛋,裊如细柳的腰肢,活泼泼的笑语,让他心神恍惚。他多次想逃回京城,与洋人血战到底,留一世英名,死后与珍妃合葬一处,做一对鸳鸯鬼,让百姓知道他是抗战的英雄。虽然有个傀儡皇帝的奚名,但是死得壮哉,死得英勇,在中国歷史的帝王录中,他的名字将闪烁光辉,在情史上也留下佳话。他也曾起过这个念头,逃回京城重振朝纲,变法维新,让中国像日本一样富强繁荣。但是每当他接触慈禧那刀子似的目光,他犹豫了,胆怯了,失望了,浑身瘫软无力,头冒虚汗,就似虚脱般。 他感到自己很孤单。 在西安栖身的两年中,他就像锁在笼中的云雀,像任人戏弄玩耍的木偶一般,缄默无言。如今要回京城了,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他仿佛已经看到太液池畔瀛台那黑漆漆的房屋,那昏惨惨的烛光,那形影相弔、茕茕孑立的日子。 第45页 【 --------------- 东归喋血记1(2) --------------- 他愈加心灰意冷。 他想到了那口井,漆黑无涯。 突然,一个闪电击入他的脑海:如果慈禧在东归路上遇到意外呢?端王的儿子大阿哥已失宠,他会不会重执实权呢? 他掀开轿帘,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可惜没有望到大雁,只瞥到一只孤鸟,凄凉地叫着,扑扇着翅膀,钻入密林之中。 此时,护驾的尹福正与李瑞东并马而行。 李瑞东一路上气唿唿的,那些气催得他不停地打着嗝。 尹福笑道:“你吃什么了,肚子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往上翻。” “太便宜洋鬼子了,他们杀我数万同胞,咱们又赔银子又割地,依我看大清的气数已尽。”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尹福小心地望了望四周,好在几个太监在数尺之隔无精打采地骑马前进,没有注意他俩。 “我就不明白,你保皇上,为何还保太后?”李瑞东小声嘀咕着。 尹福目光凝重,缓缓地说:“多少年来我何尝不想杀她?她垂帘听政,执掌朝廷大权,欺压百姓,陷害忠良,仅戊戌变法那年就杀害了多少爱国志士?她挪用海军军费,在颐和园大兴土木,使国防空虚,兵力羸弱。老百姓盼的是一个清廉爱民的好皇上,可是她机关算尽,重用jian邪,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两年前八国联军大举入侵,清兵惨败,人心涣散,只有她还能威服群臣诸侯。她若一死,袁世凯、荣禄那班jian贼哪里肯听光绪的,势必天下大乱。洋人乘虚而入,瓜分领地,中华民族岂不哀哉?这岂不正中了洋人的诡计!”尹福说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李瑞东嗟嘆道:“为帝难,为臣难,为人也难呀!” “要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还要将刀往心头按啊!”尹福说完,又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见仍然无人偷听,才舒了一口气。 尹福望着灰暗的远山,想道:“尹福啊,尹福,将来后人不知如何评价你这西遁之行,是褒?是贬?只有青史知晓。如今惟一能够知道自己委屈的就是‘鼻子李’了。‘眼镜程’程廷华两年前被德国鬼子杀死了;大闹马宗堡的‘小辫梁’梁振圃逃出死牢后,也不知逃匿何处;‘翠花刘’刘凤春、‘贼腿’施纪栋等兄弟不知下落如何;他的弟子们也不知命运如何。那个恐怖的北京城,洋人逢男人就打就杀,逢女人就jian就yin。唉,软弱的朝廷,谁叫皇上不中用!” 这时,皇家行列中引起一片骚动。尹福、李瑞东看到一个王爷福晋双手按捺着肚子,扑到慈禧的黄轿前。 --------------- 东归喋血记2(1) --------------- 王爷福晋脸色苍白,一双秀眼闪动着大颗的泪珠,叫道:“我……我实在受不住了……” 一个王爷上前朝福晋摆着手,跪蹲在轿前,说道:“老佛爷恕罪,我的爱妻就要临产了。” 黄轿内传出慈禧的声音:“行了,瞧你们这份德性,不愿随我一起回去的,回西安当婊子去!” 王爷和福晋听了,面面相觑,唬得不敢吱声了,王爷看着福晋退缩而去。 李瑞东嘆息一声,对尹福说:“这年月真是苦了妇人们。” 尹福望着大腹便便的福晋,说道:“这比西逃的情景好多了。” 下午三点多钟,骊山宫已遥遥在望了。 这是一座秀丽的山峰,覆盖着蓊郁的绿树,绿树丛中透出金碧辉煌的殿宇,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辉。它不像太行山那样瘦骨嶙峋,不似华山峭拔险峻,也不像五台山那般平缓圆滑,更不似黄山肌肤丰腴,而像一幅娴静娟秀的工笔画,透出富贵的气息。 夹径而上,皇家行列缓缓进了华清宫,大家争先观赏华清池的神韵。水波涟漪,虽是残荷败叶,却显得凝重。华清池作为歷代帝王行宫别墅和游览地,已有三千年歷史。远在西周,周幽王即在此设离宫;秦代始皇帝又筑骊山宫;汉武帝扩建离宫;隋文帝开皇三年重新润色;唐太宗广建宫阁,起名“汤泉宫”;唐玄宗天宝六年大兴土木,沿山广筑宫宇,易名“华清宫”。当年华清宫富丽堂皇,有四门、十殿、四楼、二阁、五汤之盛,并有舞马、踢毽、斗鸡诸场地。天宝年间,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反唐,华清宫遭受兵燹之难,清初又予重建。 此处属临潼县管辖,负责打前站的吴永已找到临潼县令夏良材,夏良材将慈禧、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安顿在瑶光楼,又将众人安顿在观风楼、四圣殿等处。吴永见夏良材安排糙率,前脚来,后脚走,不由怒道:“从古到今,你这个县官是小母鸡撒尿——独一份,鸡毛挂在树上——好大的胆子!” “良材该死,不过死不瞑目。”夏良材哭丧着脸说,“王公大臣的护卫随从,跟走马灯一般,把预备的东西都抱走了,地方太苦,时间仓促,实在无能为力。” “你那些随从呢?”吴永问。 “随从顶个屁用!那些来人有的拿着洋枪,一开枪,脑袋留下碗大的疤,谁敢惹他们。” “你说的是实话?” “敢拿脑袋担保!” 正说着,李莲英走过来:“老佛爷叫县令过去问话。” 鼠头鼠脑的夏良材跟着李莲英走进瑶光楼,慈禧正倚在太师椅上,贴身宫女荣子轻轻地给她捶着背。 夏良材慌忙跪地:“奴才夏良材给老佛爷请安!” “免了。”慈禧无精打采地睁开疲倦的双眼,瞅着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地方官。 “坐吧。”慈禧懒洋洋地说。 夏良材坐在旁边一个硬木凳上,心里像浮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我问你,依秦始皇这雄才大略,超凡的气概,为何在名列五岳之外的骊山建陵?” 夏良材眨巴眼睛,小心地回答:“奴才以为,秦始皇陵、唐太宗照陵以至歷代帝王陵墓,选穴时都要选莲花穴。除武则天例外,她选的是女娲穴。骊山民间千古有话,说秦始皇睡的是莲花宝穴,秦始皇陵园地形恰似一朵向阳莲花,又称向阳芙蓉。南从九龙顶入祖庙俯视,山樑峁相对曲拱,包裹秦陵,如同莲花瓣儿包着莲台花蕊,秦始皇陵正居莲台之上。从北方南望,渭曲为莲座,龙河以西,霸河之东,河沟渠川相向曲弧,对称环抱,恰成莲花形状,秦始皇陵正居华蕊之上,因此唐人又称这福穴宝地为九龙河护玉莲房。” 慈禧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骊山之名从何而来?” 夏良材振振有词答道:“骊山,一名蓝田,其阳多玉,其阴多金,秦置郦邑。骊山秀丽,甲于关中。峰高有路,西接终南,襟灞桥,其南侧走蓝田道也。玉山隐然在望,北俯渭水,凡帆如府而材木石炭之用烧焉。东控鸿门,星使尘埃积路,盖西京以来称冲要之地。” 慈禧又问:“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作《长恨歌》,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当初他们居住的长生殿现在何处?” “长生殿在昭阳门以北山腰,金沙洞之右。” “为何不让我们在长生殿歇息?” “自从安史之乱,唐明皇携杨贵妃西逃,杨贵妃被缢马嵬坡,长生殿便时常闹鬼,夜半时分常听到鬼哭狼嚎,人们说是杨贵妃的幽魂不散。从此殿宇颓败,荒糙丛生,无人敢住。” “哦,原来还有这等事。”慈禧听了,有点毛髮悚然。 “那么当年有名的贵妃池又在何处呢?” “在骊山山腰林阴深处,华清宫芙蓉汤旧址,昔日‘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在此处‘温泉水清洗凝脂’,屋顶有一飞霜阁又称凉发台。杨贵妃沐浴完毕,便登台赏景凉发。骊山温泉自古有名,它是自然之地主,天地之元医,怀疾枕疴人,无不来此疗养。温泉对关节炎、风湿、消化不良、皮肤病等疗效尤好。” 慈禧听了,顿觉神清气慡,耳畔仿佛听到泉水淙淙之音,不觉来了兴致:“骊山如此美景佳泉,我们可以多住几日。” --------------- 东归喋血记2(2) --------------- 李莲英在一旁听了,劝道:“老佛爷,北京城皇宫里还等着您拿大主意呢,况且战火方息,民间不宁,这一路上杀机四伏,在此处不能久留。” 晚上吃过饭,慈禧带着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在五百兵丁护卫下,随夏良材来到秦始皇陵。尹福、李瑞东等人也随同护驾。 秦始皇陵南倚骊山北临渭水,果然气魄宏伟。慈禧下了黄轿与夏良材等人信步登阶而上。西侧蒿糙摇曳,幡纸飘荡。陵东有片洼地,传来一片蛙声。 夏良材说道:“据《史记》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藏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she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相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葬礼隆重,秦二世下令,凡宫中未生子的宫女,全部殉葬,所有在墓内修造的工匠全部封埋。” 慈禧望着这黑黝黝的陵园,似乎感到一股气正在升腾。想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国,横戈跃马,刀光剑影,气吞万里如虎。他又统一法律、文字、车轨、货币、度量衡,强化中央集权,重农抑商,如今僵驱骊山,但称雄于世。想到大清王朝日薄西山,凄悽惨惨寂寂,内忧外患,日夜不寐,自己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的传闻不胫而走,路人皆知。光绪与自己同床异梦,八旗子弟沉湎酒色,一蹶不振。洋人盛气凌人,变本加厉,将无数魔爪压来。 她感到一阵窒息,几乎晕厥。 李莲英慌忙将她扶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老佛爷。” “没,没什么。”慈禧苦笑着,站稳了脚跟,任凭夜风吹拂着她的衣摆。 光绪望着陵区景色,倒增了几分阳刚之气,他舒展着自己的手臂,激动地踱来踱去。瑾妃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没有理会。他在长满杂糙的石阶中小跑了几步,抑扬顿挫地吟道:“秦皇按剑,视天下诸侯,几抔粪土。驾驭神兵百万,势如雪崩疾雨。中原摇撼,六国顿首,神州归一旗。堂堂皇皇,阳刚之气高勒。可异气沖霄汉,两朝之久,便灰飞烟灭。阿房宫旧址何在?空有宫女花雨。重执干戈,顿蹄并辔,泉台旌旗立,但听征鼓,一时神龙復活!……” 第46页 慈禧瞟了光绪一眼,黯然进了黄轿,众人见慈禧面有怒色,只好返回。 皇家行列刚走至陵下,忽见陵墓两则出现两簇鬼火。 尹福见了,不由高唿:“小心!” 两团鬼火似两条火龙,从两侧朝慈禧坐的黄轿扑来。 尹福、李瑞东连发数镖,无济于事。 黄轿着火了! 尹福终于看清,两条火龙是两辆推车,车上堆着麦秸,无人驾驶,分明是有人在远处发动推来。 “鼻子李,你去追人,我来救人!”尹福推开李瑞东,扑向熊熊燃烧的大火,火舌翻卷着,像无数条火蛇朝他冲来,他难以扑进火海。 皇家行列慌成一团。 李莲英大叫:“老佛爷还在轿里呢!” 尹福急了,血红的眼睛像是冒着火,他灵机一动,往地上一躺,大叫:“往我身上撒尿!” 众人听了一怔,无人上前。 尹福急得大叫:“快尿呀!大眼瞪小眼看什么!” 李莲英招唿着众兵丁围拢在尹福身边,朝他身上撒尿。 黄轿的大火燃烧着…… 湿淋淋的尹福一跃而起,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尹福扑进黄轿,正见慈禧浑身着火,一动不动地倚在那里。他抱起慈禧,滚下了黄轿,在地上打着滚儿,滚到洼地里。 尹福扑灭慈禧身上的余火,慈禧缓缓醒来,双眼凝视着尹福。 “您受苦了……”尹福小声地说。 “再大的罪,我也能忍着……”慈禧淡淡地说着,用手拉过破衣片遮挡着裸露着的前胸。 李瑞东飞快地跑到秦始皇陵左侧,在摇曳的蒿糙中正见一个人飞快地朝东窜去。李瑞东岂肯放过,大步流星般追去。追过摘椒亭、明星殿、按歌台、王母祠、李真人庵,上了骊山。那人轻功也不错,三窜两窜,李瑞东硬是追不上。他有点恼火,连发三镖,都被那人接住。 李瑞东追了一程,来到绿树掩映的一座宫殿,只见殿门洞开,宫墙倾颓,杂糙丛生,殿内传出“吱吱扭扭”的门声。溶溶月下,李瑞东凝眸一瞧,门额上写着三个朱红斑驳的大字“长生殿”。两侧有一对联,左联是:星飞骊山封幽怨;右联是:月落深宫锁香尘。 --------------- 东归喋血记3(1) --------------- 慈禧刚丧魂落魄地回到瑶光楼,就想去贵妃池沐浴,她要洗掉一身晦气。 李莲英深知老佛爷的脾气,她说要摘月亮,你就是蹬着梯子,也得给她摘下来。 隆裕、瑾妃听说老佛爷要在为当年杨贵妃专用的浴池沐浴,也要跟着去。 李莲英找来夏良材,说明此意,夏良材满口应承。随即引着慈禧、隆裕和瑾妃等人来到华清宫贵妃池。这是一座玲珑秀丽的彩屋,李莲英带着几个侍卫守在外面,夏良材告辞而去,慈禧、隆裕、瑾妃带着几个贴身侍女欣然而入。进了彩屋,只见当中有一个海棠形的汤池,池水冒着温气,殿顶有一彩绘亭台,上书“飞霜阁”三字。贵妃池壁砌以花鸟鱼虫浮雕,池上横置二龙戏珠玉梁,池中置一个圆雕并头莲,泉水自莲下台瓮喷至莲蕊,殿前九条玉龙戏水,四周绕以盘龙栏杆。 慈禧见那壁上镌刻“芙蓉汤”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两侧有一石刻联,左联是:一种倾城好颜色;右联是:几栽汤池秋海棠。 慈禧由贴身侍女荣子匆匆脱了衣服,迫不及待地下水试浴,一只脚刚踩石阶,只见鱼跳水面,鸟雁腾空,花糙浮动,石龙奋鳞举爪迎面扑来,唬得慈禧脚一滑,跌入池中。隆裕和瑾妃见了,忍不住“哧哧”发笑。 慈禧在池中扑腾一阵,站稳脚跟,顿觉玉体舒畅,浑身苏软,闻水中漂浮一股芙蓉香气,不禁大悦。 “小蹄子,傻笑什么?还不赶快下水,好舒服哟。”慈禧一扬手,笑着招唿道。 隆裕和瑾妃也脱得精光赤条,一丝不挂,像两尾小白条鱼滑入水中,似两朵睡莲漂出水面。 瑾妃游到隆裕身边,用嘴凑到她的脖颈道:“你身上似有一股奇香。” 隆裕笑着推开她:“傻妹子,分明是这水里的香气,你把我当香妃了。” 瑾妃游来盪去,忽然叫道:“我踩到泉眼了。” 慈禧、隆裕游过来,用脚试着,果然踩到了泉眼,泉流在她们脚背泻过,湿湿的,柔柔的。 “这泉水不知从哪里流来的?”隆裕拢了拢秀髮,望着上面。 “自然是山上。”瑾妃畅快地回答。 慈禧嘆道:“当年杨贵妃每日在这泉中洗浴,自然是雪肌玉肤,丰腴白硕了。你们知道杨贵妃的下落吗?” “不是死在马嵬坡了吗?”瑾妃的双眸透出清澈的光辉。 慈禧摇摇头:“据说杨贵妃有贴身侍女叫张云容,生得与杨贵妃相似,善跳霓赏羽衣舞,她与杨贵妃情同手足。安史之乱中,当马嵬兵变,高力士逼迫杨贵妃自缢时,张云容向唐明皇高唿:‘启奏万岁,娘娘需要更衣!’唐明皇应允,张云容趁机把杨贵妃拽到一间茅糙屋,强与她对换了衣裙首饰,又抓起一把黄土抹在杨贵妃脸上,说:‘奴婢替娘娘去死,娘娘权且扮作奴身受几天委屈,待安定下来时再奏明圣上恢復本身。’说完昂步步出茅屋受死去了。” “这个张云容倒是个有情义的侠女!”隆裕嘆道。 “在入蜀途中,杨贵妃借更衣之机,逃离皇家行列,乔装成民女,流落民间。杨贵妃流落到扬州,遇到逃难的胞兄杨国忠的夫人徐氏和她的孙子杨欢。当她们听说真情后,便惊慌地劝杨贵妃赶快逃到海外藩国去。这时恰好有日本的一艘商船要从扬州起帆回国,杨贵妃便携同徐氏、杨欢搭船去了日本。以后一个曾到中国的日本人认出了杨贵妃,便把她介绍给日本女天皇孝谦,女天皇将她请到宫中。杨贵妃帮助天皇挫败了宫廷政变,天皇认她为御妹。至今日本京都、奈良等地还有杨贵妃的塑像呢……” 慈禧正兴致勃勃地述说着,忽见池水渐渐泛蓝,“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瑾妃大叫一声:“不好!”勐觉头晕目眩,栽倒在水里。 慈禧、隆裕也觉胸口憋闷,接连倒下。 池边的侍女们一见,顿时慌了手脚,她们一边喊“救命”,一边连拖带拉,将三人拽了上来。 李莲英等人在外面听到屋内大喊“救命”,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急得直跺脚。后来听里面宫女说已为太后、皇后和瑾妃穿好衣裳,才慌忙沖了进来。 慈禧、隆裕、瑾妃三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荣子等侍女为她们抚胸拍背也无济于事。 此时,贵妃池水已变得一片深蓝,泛出一股呛人的臭气。 “水中有毒!”李莲英叫了一声,慌忙叫人招唿夏良材去请郎中。 众人背着慈禧、隆裕和瑾妃来到瑶光楼,御医赶过来为她们诊治。御医为她们服了汤药,三个人才渐渐醒来。 慈禧感到浑身奇痒,只见浑身起了暗蓝色的斑癣,隆裕、瑾妃亦是如此。 御医诊看多时,连连摇头,自称一生从未见过这般皮肤病,不敢下药。 御医又来到贵妃池,仔仔细细地巡看了池水,但闻奇臭之味,说不出所以然。御医对李莲英道:“可能是有人在泉流上端放了毒物,毒物顺泉眼进入池中。” 李莲英焦急地说:“你倒是说出个医治的道道来呀!” 夏良材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个土着老郎中,李莲英见到这郎中唬了一跳,他只有三尺多身量,驼峰奇耸,白鬍子飘到膝盖,衣衫褴褛,腰里掖着一颗磨出光亮的老葫芦。 --------------- 东归喋血记3(2) --------------- 这老郎中还有些结巴,斜眼瞅了瞅慈禧身上的蓝斑,怪声怪气地说:“这……种病叫蓝……蓝蝎子,是……用天山的糙药配的,人……沾了它……不出二十天……就会……就会死掉……” 众人听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光绪心疼瑾妃,“哇”的哭出声来。 “嚎什么?我还没死呢!”慈禧瞟了他一眼,生气地呵斥道。 尹福还算镇静,问那个老郎中:“有什么救的招吗?” 老郎中眯fèng着一双老眼,不说话。 慈禧朝李莲英努努嘴。 一忽儿,李莲英端着一个玉盘进来,上面放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老郎中仿佛没看见,用脏兮兮的长指甲无精打采地剔着牙,那牙又黄又尖,沾满了污垢。 慈禧朝李莲英招手,李莲英凑过去,小心地听她嘀咕几句。李莲英又拽过慈禧的贴身侍女荣子,对老郎中说:“这姑娘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至今还是个雏儿,留着给您老吧。” 老郎中的身子一动未动,像一堵矮墙,坚实,厚道。 李莲英一见慌了,慈禧的额上香汗淋漓。 慈禧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老先生,你说怎么着?我依你。” 老郎中不紧不慢地说:“把临潼县的苛捐杂税免了。” “我应了。”慈禧淡淡地说。 “把临潼县令夏良材免了,他是个贪官。” “什么?我是贪官,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夏良材慌得大叫,环顾着四周。 “把夏良材免了,削职为民。”慈禧平静地说,嘴角似乎未动。 “回京要重振朝纲,别再窝里斗,让洋人欺负咱,要让老百姓过富足日子。”老郎中的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刚毅之气,也不结巴了。 “应了。”慈禧一动不动,毫无表情,脸色铁青。 “立个字据。”老郎中将脸转向慈禧,目光咄咄逼人。 “好,拿笔纸来。”慈禧的面色愈发转青。 李莲英找来笔砚纸,慈禧一字一字地写着,不颤一下,屋内鸦雀无声。 慈禧按了玉印,交给老郎中。老郎中睁开眼睛,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揣入怀中。 “老先生有何指教?”李莲英赔着笑脸,小心地问道。 老郎中又闭上双眼,慢悠悠地说着:“在骊山东南一百多里有个莲华寺,寺里有个和尚,江湖上叫他花太岁……” 第47页 花太岁?这花太岁是江湖上有名的採花老贼,依仗生得英俊潇洒和一身武功,经常乔扮秀女,混进女子群中或潜入深闺,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江湖上许多热血侠士,多次要灭除这个武林败类,但总是让他熘掉。他的真名实姓无人知晓,来无影,去无踪,想不到如今又在骊山脚下莲花寺栖身。 老郎中又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两年前这个花太岁到了天山,不知在哪位隐者那里盗了这种蓝蝎子药,从此更加肆无忌惮地为害民间。他以此药要挟女子,谁若不从,他就威胁把此药涂抹在谁身上。那些受害女子只好忍气吞声,忍辱藏羞,有的失了贞操便自尽身亡。遇到刚烈女子,至死不从,只好落个腐身的下场。唉,哀哉,哀哉!” 李莲英问:“有没有解药?” 老郎中唾沫星子飞溅,又说下去:“世上的毒药,皆是有攻便有守,有中便有破,有毒便有解。这蓝蝎子药自然也有解药,解药就在花太岁那里。有的女子起初不从,后来中了蓝蝎子药,又要悔过,于是花太岁便给她们涂了解药,便遂了心愿。” 李莲英道:“看来如今只有到莲花寺去找花太岁了。既然他是好色之徒,不如挑选几个俊俏的宫女,送到莲花寺,去要那解药。” 荣子等宫女听了,个个噘起小嘴。 老郎中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既然在贵妃泉中下药,必有图谋。前几天就有人传言,花太岁曾夸海口说,要让老佛爷出出丑。现在看来要想索到解药,一定要把皇后或贵妃送到他那里。不然,凶多吉少……” 隆裕和瑾妃听了,两腿抖个不停。 “我去一趟莲花寺,去索解药。”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沉默寡言的尹福终于开了腔。 “尹爷去自然好。”慈禧听了,心里似乎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这石头仍在滚,但总算有了着落。 “‘鼻子李’跟他一起去。”太监副总管崔玉贵在一旁说道。 但是,“鼻子李”到哪里去了? --------------- 东归喋血记4(1) --------------- “鼻子李”李瑞东小心翼翼地走进长生殿,殿院寂静无声,石碑倒卧,落叶狼藉,杂糙有半人之高。 他四处环顾,没有人迹,又走进大殿,只见有数十亮闪闪的东西,在半空中泛光。他感到纳闷,正要探个究竟,忽见一片烛光,殿内现出三十多个武僧,个个青面獠牙,面涂黑炭,手提哨棍,一起朝他击来。原来刚才李瑞东看到的亮闪闪的东西是他们的秃头! 李瑞东大喊一声:“大胆秃贼!”“刷”地抽出阴阳子午锥,上前迎战。 那些武僧的哨棍忽上忽下,形成一个棍圈,将李瑞东围在核心。李瑞东毫不畏惧,就像一尾鱼,在武僧群中游来盪去,鱼贯而出,鱼贯而入,如入无人之境,使武僧的棍圈发挥不了作用。一个武僧有点性急,冲出棍圈,一挺哨棍,朝李瑞东咽喉击来。李瑞东用锥击落哨棍,一个旋风,在那武僧的腰上轻轻一点,武僧“唉哟”一声倒了下去。 另一个武僧见此情景勃然大怒,一挺哨棍,朝李瑞东后腰戳来。李瑞东一招“游龙摆尾”,用左脚轻轻一磕,磕飞了那个武僧的哨棍;然后用右脚轻轻一揽他的腰,将他踢向半空。 众武僧见了,个个目瞪口呆。 李瑞东哈哈笑道:“你们是哪个庙里的和尚?不在佛殿敲木鱼念经,竟敢劫烧老佛爷的黄轿!” 武僧们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武僧头目说:“劫烧老佛爷黄轿的不是我们,你搞错了。” 李瑞东听了甚觉纳闷,问道:“那你们是哪路贼人?” “我们是……”武僧头目话音未落,咽喉中了一粒小小的暗器,是金弹子,又小又亮,武僧头目登时气绝身亡。 众武僧还以为是李瑞东发弹击毙这个武僧头目,变了阵势,围成一簇,恰似一朵生机勃勃的莲花! 李瑞东见这阵势有些古怪,哨棍齐竖,密如棍帘,不敢轻举妄动。 武僧们见李瑞东不进攻,齐声吆喝,“莲花”缓缓前移,逼近李瑞东。 李瑞东大喝一声,一招“旱地拔葱”,跃到半空之中,挺动阴阳子午锥,竟削断了几十个哨棍。那些武僧力怯,唿哨一声,纷纷外逃,一时殿内空无一人。 李瑞东正要追赶,忽听有人唤道:“壮士快来救救我!” 李瑞东回头望去,并无一人,有些奇怪。 “我在这儿呢!”那声音从殿顶传来。 李瑞东抬头望去,原来殿顶樑上绑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色内衣,面目苍老憔悴,一根长辫子垂着。 李瑞东顺着殿柱攀了上去,扯断绑在那人身上的绳索,将他抱着爬了下来。 李瑞东见这人一身儒气,不似村野人家,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临潼县令夏良材。”那人哆哆嗦嗦地说。 “什么?你也是临潼县令!”李瑞东一听,怔住了。 “怎么?还有一个临潼县令?皇上没有免我呀!”那人惊慌失措地说。 “何以见得你是夏良材?”李瑞东问。 “我家里有知县大印。” “印可以盗。” “即使扒了我的皮,这县里许多人家也能数出我有几根筋!”夏良材说这话时,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瑞东想:“坏了,那个临潼知县是假的,皇上、太后有难了。” 夏良材又说:“昨天夜里我正在府里批阅公文,忽然闯进两个人,将尖刀抵住我的脖子,让我跟他们走,然后便把我带到这长生殿,绑在那殿顶樑柱上,这一绑就是多半天。” 李瑞东问:“他们是哪一路贼人?” 夏良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看到他们手里净是些金钗、玉钏的。” 李瑞东道:“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到华清宫瑶光楼去见皇上、太后……” “你们走不了了!哈,哈,哈!”随着一阵阴森森的笑声,一个白白的东西卷了进来。 李瑞东听了,吃了一惊。 夏良材骇得赶紧躲到李瑞东身后,两只手颤巍巍揪着李瑞东的衣襟。 这是一个美丽绝伦的洋女人,两只蓝湛湛的眼睛,闪着亮光,就像一对蓝宝石;高耸直细的鼻樑上挂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环,金黄色的长髮像瀑布一样飘散着,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裙,手里握着一支洋手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李瑞东。 李瑞东问:“你是什么人?” 洋女人的笑声比鬼哭还难听,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是联军派来的,是义大利人,叫黛娜。《辛丑条约》签订后,八国联军息兵了,我们义大利人没占到什么便宜,我们要干掉慈禧,让中国大乱,义大利在中国应当有一块领土。” “你们想瓜分我们中国?恐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瑞东冷冷地说。 “可是这块天鹅肉马上就要到嘴了,好香啊,可惜是只老天鹅,嚼起来味道差点。”黛娜的长睫毛眨了几下,那两颗蓝宝石一闪一闪。 黛娜往前凑了几步,枪口离李瑞东更近。“你要识相,跟我们合作,成功了,你能弄个巡抚噹噹;若不识相,我一按扳机,你们两个可能就都上西天了。” 黛娜摇晃着洋手枪,就像摆弄一件心爱的小玩具。 “你要怎么样?”李瑞东试探着问。 --------------- 东归喋血记4(2) --------------- “跟我们合作,伺机干掉慈禧!到时赏白银五万两,再给你个巡抚干干。” 李瑞东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说话算数。” “当然,我对上帝发誓,决不失言。”黛娜显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那你的枪口不能再对着我了。”李瑞东努努嘴,示意她将枪口移开。 “自然。”黛娜移开了枪口,一闪身,瞬间便消逝了。 李瑞东睁大眼睛看着长生殿门口,没有黛娜的影子,刚才仿佛是一场梦。 “刚才好像是在梦里……”夏良材揉揉眼,从李瑞东身后转了出来。 李瑞东来到门外,荒糙萋萋,夜风习习,颓墙断垣,杳无人迹。 李瑞东来到殿后,脚下一滑,一招“鲤鱼打挺”,稳稳地立住。低头一瞧,地上有几摊屎。 “全是那班野和尚拉的。”李瑞东想。 李瑞东来到殿后,除了一棵老死的枯松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李瑞东一招“燕子钻云”,上了殿顶,在残砖碎瓦中发现一个小东西。他拾起一瞧,是个洋菸头,湿湿的,暖暖的。 李瑞东飘然下殿,正见夏良材将头和半个身子伸进院墙的一个窟窿里,只露着一个屁股和两条乱蹬的腿。 “知县大人,怎么了?” 夏良材钻出窟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走得……好快,我……跟不上,这个鬼殿……把我吓得半死……” 李瑞东说:“咱们下山吧,老佛爷凶多吉少呢!” 两个人快步下山,李瑞东就像长了翅膀,疾如狂风。夏良材连滚带爬,气喘吁吁。 莲花寺掩映在山上的翠绿丛中,距骊山有一百多里。已是初秋时节,一场雨下过,青糙长势喜人,透着一股清新。正值晚上,墨蓝墨蓝的天,像经澈清澈清的水洗涤过,水灵灵,洁净净,既柔和,又庄重,没有月亮,没有浮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几颗瑟瑟发抖的寒星,宛若无边的蓝缎上洒印着几朵碎玉小花儿。 莲花寺,荒凉古寺,就像一幅山墙和古老屋顶的黑色剪影。 空气忽然微微颤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个长途跋涉的旅者风尘僕僕地出现在莲花古寺前。 旅者一男一女,男人文文弱弱,老气横秋;女人冷若冰霜,雍容富贵。两个人不约而同在古寺门前站住了。 寺门大开,寺内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 石碑沉重、矜持,仿佛记载着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男人迟疑片刻,大步跨进了寺门。 女人亦步亦趋。 两个人穿过钟鼓楼,来到大雄宝殿前,大殿朱门敞开,殿内烛影摇曳,佛像合手而立,没有看到一个僧人。 第48页 男人朗声叫道:“花太岁,我把瑾妃带来了,快给我蓝蝎子解药!” --------------- 东归喋血记5(1) --------------- 男人正是清宫武术教头尹福。 仿佛是殿顶传来声音:“请瑾妃娘娘进殿!” 尹福高叫:“解药何在?” 那声音又升起来:“娘娘进殿,解药到手!” 尹福与那女人交换一下眼色,那女人裊裊娜娜地走进大殿。 殿门沉重地关上了,就像关上了一个故事。 尹福感到有点茫然。 半空中抛来一个葫芦,繫着一条红缎带。 尹福纵身一跃,将葫芦接在手中,摇晃几下,里面“哐啷”直响。 “解药是真是假?”尹福叫道。 “回去试试便知。”那声音又升起来。 “我要等瑾妃娘娘一同回去。” “三天之内,娘娘自回皇驾!” 尹福思忖片刻,揣好葫芦,大踏步走出寺门。 女人来到殿内,飘若游云,轻得像一片树叶。 突然她被一人拦腰抱住,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摇曳的烛光升起,她看到一双纤细的手和一副英俊的脸庞。那青年身如游蛇,软绵绵;又似古藤,轻飘飘,光滑的头皮闪闪泛亮。“娘娘,受惊了。”那青年的声音阴沉沉的。 女人轻轻推开他,小声说:“我身中蓝蝎子毒,疼痛难忍,你快拿出解药,治癒我的伤口。” “娘娘受苦了,你随我来。”青年牵着她的手,转到佛像后面,走出殿门,后面有一排僧房。青年把她带进一间僧房,房内漆黑,青年点燃了蜡烛。 女人的眼睛看到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床上黄缎被褥,金黄枕上绣着一对鸳鸯,黄木桌椅,黄地板,黄漆橱柜,柜里面摆着金元宝等珍贵东西。 女人的眼睛又落在青年身上,他面目清秀,两只眼睛像两团火,似乎随时要喷出火焰;眉毛弯弯的,十分姣美。他两只眼睛有两道深深的暗沟,微呈弧形的高鼻樑,一只樱桃小口,嘴唇厚如红绒,真是一个罕见的美男人。 “你就是花太岁?”女人漫不经心地问。 花太岁点点头,露出两排榴齿:“原来娘娘也知道我的雅号。” “在京城时就听说了,衙门几次拿你,都被你熘掉了。”女人瞟了他一眼。 “是啊,我在京城找过赛金花的麻烦,遭到会友镖局的追捕;我夜闯皇宫,盗了慈禧太后的一根头髮,又受到大内高手的围攻;我到处採花,你自然听说我的许多故事喽。” “快把解药拿出来。”女人有点不耐烦地说。 花太岁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葫芦,长约五寸,闪闪发光。 “这是解药吗?”女人问。 花太岁冷笑着点点头。 “怎么跟尹爷拿走的那个葫芦不一样?” 花太岁笑着把小金葫芦凑到女人眼前:“你瞧瞧,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女人仔细一瞧,小金葫芦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篆字“花太岁”。 “你叫花太岁?” 花太岁点点头,郑重地说:“天下知道我的真实名姓的人,你算是第一个,你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你也休想再回去了。” 女人听了,微微一怔,说道:“难道你就不怕八卦掌高手尹福找你麻烦吗?” “尹福固然厉害,可是他却不知我的诡计。他拿的那个葫芦里装的是粪汁,他现在在路上,恐怕还喜滋滋地以为完成了一桩皇差,老太后和皇后性命休矣。江湖上很快就会知道我花太岁得到了美貌如玉的瑾妃娘娘,而且我要长期占有你,直至我厌倦为止。” 女人听了,不动声色。 花太岁又洋洋得意地说下去:“我这个小金葫芦里装的才是真正的解药,现在我要救你,可是你必须顺从我,不然你就没命了。” 女人不紧不慢地说:“女人自古水性杨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花太岁满意地说:“你倒是个明白人。”说完,他朝外面喊了一句:“来人啊!” 一个小僧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你们带一桶热水进来。” 一忽儿,两个小僧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桶内泛着蒸汽。 “退下去!”花太岁朝那两个小僧喝道。 两个小僧讷讷而退。 花太岁关好门,把小金葫芦的盖口拧开,朝桶内滴了几滴,然后坐在床上,对女人道:“你只要在这桶内洗一下,蓝蝎子病自然会消退。” 女人一动未动。 花太岁问道:“你不想活命吗?” 女人仍是一动未动。 花太岁又问:“这是为何?” 女人开腔了:“你为何不出去?” “我要看你洗浴,要知道,看贵妃娘娘洗浴,别有味道。” “解药可是真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 “难道你不相信?这解药自然是真的。” 花太岁勐地发觉窗前晃动一个人影,那人影一闪不见了。他觉得不妙,忙问:“什么人在外面偷看?” 没有人应声。 花太岁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迹,他朝房上望去,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花太岁忐忑不安地返回屋内,重新关好门。 女人依旧平静地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表情。 “水要凉了,娘娘快脱衣吧。”花太岁劝道。 --------------- 东归喋血记5(2) --------------- 女人缓缓站起身,背对着花太岁,慢慢地脱衣。 花太岁一阵心悸,快活得心花怒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人。 女人勐地一扭身,一颗纽扣疾飞,直扑花太岁的太阳穴。花太岁眼快,一歪头,那颗纽扣深嵌墙中。 花太岁自知不妙,三步两步奔到木桶前,飞脚就要踢桶,勐觉疾风袭来,女人的一只脚已迅疾抢到。他慌忙收脚,口中唿出一股气浪,想推倒木桶。女人立于木桶之前,伸出双掌,轻轻运气,挡住这股气浪,使其分散。 花太岁见了大吃一惊,大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人微微一笑:“我是尹爷的女弟子,宫女木兰花。” 花太岁自知上当,恼怒交加,一掌朝木兰花胸前噼来。木兰花用左掌接住,两掌相交,各自退后一步。 花太岁一抬左脚,鞋底露出五柄尖刀,闪闪发光,朝对方小腹踢来。 木兰花朝右一闪,一个牛舌掌朝花太岁脖颈削来。 花太岁一个“骑马蹲裆势”往下一躬腰,一口气唿出去,蜡烛顿灭,木兰花来不及运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那个木桶也颠簸几下,坠坠欲倒,木兰花旋风般闪过去,将木桶扶正。 花太岁趁这空隙,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颗却香丸含在口中,又拽出一个薰香盒,将盒盖揭开。 一股浓郁之香在屋内散开…… 木兰花闻了,昏昏欲睡,头晕脑涨,脚跟不稳。 花太岁乐不可支,上前举起木桶,朝窗外抛去。 木桶悄然无声,使花太岁困惑。他伸出脑袋,正想看个明白,勐觉疾风袭来,一支判官笔朝他脑袋刺来。他急忙缩头,那判官笔刺了一个弧形。 花太岁也不知外面来了多少人马,只知是木兰花的同党,不敢恋战,将头一撞北墙,竟撞出一个大窟窿,他如丧家之犬,钻了出去。 外面那人正是尹福,他并没有走远。尹福冲进屋内,正见木兰花趔趔趄趄,急忙扶住她。 木兰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木……桶,解……药……” 尹福说:“木桶就在外面。”说着扶着木兰花来到外面。晚风一吹,木兰花清醒许多,脚跟也站稳了。 尹福拎起木桶,贊道:“木兰花,你干得不错。” 木兰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师父,您过奖了。” 原来木兰花是瑾妃的贴身宫女,五年前尹福到皇宫教拳,木兰花见小太监们学得挺起劲儿,便约了一群小姐妹,也吵着要跟尹福学拳。尹福是个厚道人,脾气又软,见这些小宫女学拳心切,于是就收下这些小徒弟。但是与她们约法三章:一、宫女学拳之事不能让慈禧太后和太监总管李莲英知晓。二、学拳只是护身,不能胡作非为。三、学拳要刻苦,不能半途而废。木兰花是穷苦人出身,能吃苦耐劳,天资聪颖,尹福一点即通。木兰花跟尹福学了两招八卦掌,成为练武姐妹中的佼佼者,是尹福得意的女弟子。两年前木兰花随瑾妃西逃,因为不便让慈禧知道她学拳练武之事,一直沉默寡言服侍瑾妃,没有出头露面。尹福百般无奈之际,恳请木兰花假扮瑾妃去闯莲花寺。木兰花见师父相求,为了救瑾妃,欣然同意前往。 尹福提着木桶,与木兰花朝寺门走来。 木兰花高兴地说:“有了这桶解药水,瑾妃娘娘有救了。” 尹福说:“多亏了你这孩子,学的功夫总算用上了。” “救命,救命呀!”钟楼上传来女人的唿救声。 尹福把木桶递给木兰花,飞也似走进钟楼,正见大钟上吊着一个少女,两只腿乱蹬,蹬得大钟嘭嘭响。 尹福一举手,一支飞镖削断了绳索;又一纵身,抱住了那少女,把她放到地上。 少女呜呜地哭诉道:“我的家住在山那边,前日我去给地里干活的爹爹送饭,路上碰到几个野和尚,便把我抢了来,昨日有个年轻和尚要调戏我,我气得打了他一个巴掌,他就叫人把我绑在这上头。” 尹福道:“姑娘,你快逃命吧。” 少女手指西北角的一个月亮门:“那边地窖里还关着不少姐妹。” 尹福心想:好事做到底,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于是说:“你带我去那个地窖。” 少女满口答应,尹福唤过木兰花,三人朝地窖走去。 进了月亮门,原来是一片僧墓地。少女带他们来到一个土包前,只见有座石门紧紧关闭着,蒿糙摇曳,几乎遮没石门。尹福忽然问那个少女:“你如何知道有这个地窖?” --------------- 东归喋血记6(1) --------------- 少女幽幽回答道:“前日他们抱我进寺,就关在这个地窖内。” 第49页 尹福看到石门上有一个大铁锁,用手一捏,锁断门开。 地窖内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 传出女人的抽泣声、嘀咕声和咳嗽声。 少女嚷道:“姐妹们,有人救你们出去,你们快出来呀!” 一个个女人鱼贯而出,有的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有的憔悴苍白,疲惫不堪;有的眼泪汪汪,唉声嘆气;也有的冷若寒霜,富贵气十足,个个如惊弓之鸟。 尹福数了数,共有二十三位。尹福道:“你们受苦了,我是皇宫护卫,现在救你们出去,为了防备再受贼人劫持,你们随我一道下山。” 在尹福、木兰花的带领下,女人们随他们下山。 走至山脚,天色已明,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伸展开去。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山口,穿过树丛,甚至滑到树叶下面。鸟儿唧唧地叫响了,起初是怯生生地从树叶丛中传来,逐渐胆大起来,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枝枝叶叶间都响彻着喜悦的欢唱。天空无际的花穹在不知不觉中发白了,群星逐渐消失。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大路的后面,向着甦醒的大地投she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在这光辉壮丽的大自然面前,一种醉人的欢乐,一种胜利的喜悦,淹没了尹福那苍老的心,这是他的日出,他的黎明,他的生命的起点!西遁的艰辛、苦痛已经结束,东归的梦还刚刚开始,他夺到了解药。他仿佛看到皇家行列走进了德胜门,走进了皇宫。皇宫的大门似乎凝固了,那么沉重,那么深沉,他喃喃自语,他得到了什么?黎民百姓又得到了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是罪孽,是英勇,还是煳涂?千秋功罪,任凭后人论说。但是,有谁能理解他这颗苍老而破碎的心呢? 说到苍老,屈指算来自己已逾六旬,劳顿多年,总不枉担八卦掌掌门人的英名。想到师弟马维祺惨死塞外飞雕沙弥之手,程廷华一代英才,惨死德国鬼子枪下,八卦掌门人各奔东西,生死不明,不觉涌生一股凄凉之情。西遁路上,尹福一直矛盾重重,心绪不宁,他奉命护卫皇驾,既保光绪,又保慈禧。保光绪名正言顺,江湖上都知道他同情和支持光绪皇帝变法维新,保慈禧肯定要遭到不明真相的世人责难,他,一个热血侠士,一个孤胆豪杰,为何要为一个恶贯满盈的老朽疲于奔命?难道是为了金银?金银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为了美女?美女如云,花容月貌一场灰;为了精忠?精忠应为明主,岂能俯首帖耳于jian后。唉,有谁能了解他这颗心呢? 走到三岔路口,一些女人各奔东西,只有四个女人自言家住临潼县,与尹福、木兰花偕伴而行。 走到一条马路上,才有了人迹,尹福花银两买了一头小毛驴,让木兰花抱着木桶坐在驴上。木兰花把木桶放在驴头上,这头小毛驴还算温顺,一颠一颠地走着,桶里的解药水未洒一滴。 尹福带着四个年轻女人在毛驴后面走着,才走了一会儿,忽见小毛驴“嘚嘚嘚”地跑起来。尹福一见,有些着急,如果木桶从毛驴上掉下来,那么他与木兰花将前功尽弃。尹福飞也似去追毛驴,那毛驴越跑越急,木兰花拼命抱着木桶,随着毛驴的奔波尽力保持平衡。 木桶开始摇晃,解药水激盪着,左淌一滴,右落一滴,木兰花一手围定木桶,一手去拽驴头,想让毛驴停住。可是那毛驴却像疯了一般飞奔。 尹福在后面急得满头大汗,他想发镖杀死毛驴,又怕毛驴栽倒,木桶落地。他两条腿仿佛生风,可是就是追不上毛驴,忽然他见木兰花从毛驴上栽了下来。 尹福慌了,想到木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尹福追到木兰花身边,只见她娇喘吁吁坐在地上,两只胳膊围拢木桶。尹福一看,解药水晃荡着,没有淌出来,心里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的轻功大有长进。”尹福上气不接下气,高兴地夸奖道。 “师父过奖了,我比师父还差十万八千里。”木兰花俏皮地笑着,露出两只酒窝。 “那你跟我就差孙猴子一个筋斗。”尹福大笑着接过了木桶。 “你瞧那畜生,它怎么了?”木兰花用手指着前方。 尹福一看,那头毛驴也停下来,湿淋淋的,两只大眼睛忧伤着,四只蹄子抖个不停。 尹福放下木桶,朝毛驴笑道:“你纵有千言万语,就和我们说吧。” 毛驴摇了摇头,扬着后蹄,用尾巴摇来盪去。 木兰花站了起来,对毛驴道:“小毛驴,你害得我们好苦。” 毛驴发出恐怖的哀鸣,悲嘶几声,颓然倒下,一动不动了。 尹福走到毛驴前,见它口中淌着黑血,知道毛驴中了毒,他巡视毛驴全身,发现在毛驴的屁股上钉了一支飞针。 这是一支飞针。 这是一支毒针,好厉害的暗器,毒针只有四寸长短,有二寸已嵌入驴体,周围乌黑。 尹福回头望去,哪里还有那几个年轻女人的影子…… 慈禧、隆裕、瑾妃身中蓝蝎子毒后,寝食不宁,神思恍惚。慈禧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浑身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不愿见到任何人,连李莲英也遣散出去。她想着自己的悲悲楚楚,也想着自己的飞扬跋扈,人生能得到的她都得到了。她自信是个铁女人,登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多少男人俯首帖耳地跪在她的脚下,多少女人倾慕她的威仪。西施固然美丽,最终落个被范蠡拐走沉入江底;貂蝉虽然妖媚,只能在战乱中几易主公;杨贵妃风流妩媚,马嵬坡上一抔黄土;褒姒引起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后沦入犬戎之蹄。她慈禧作威作福数十载,目空一切,主宰华夏,虽受了洋人的欺辱,但不减威仪,如今又要东归京城,重温旧梦。没想刚刚领略一下当年杨贵妃的艷福,却中了歹人的暗算,不知生死如何。想到此处,触动心疾,不由嗟嘆几声。她想到光绪,这个自己扶持的君王,叛逆自己,想到他在戊戌变法中的种种表演,不由一阵心痛。她想到自己可能会离开人世,而光绪会重新在政坛露面,故伎重演,他会召康有为、梁啓超一班人捲土重来,东山再起,也可能把自己踩在脚下,口诛笔伐。想到此处,她觉得嵴梁骨透出一股凉气,隐隐作痛。她想叫李莲英,可是又喊不出声。 --------------- 东归喋血记6(2) --------------- 慈禧蒙矇眬眬看到有个老太监朝她招手,那老太监童颜鹤髮,面容红润,好像从未见过。她恐怕其中有诈,不敢造次。老太监朝她一挥手,她身不由己,轻飘飘,竟随老太监走去。 她仿佛在云中穿行,周围是一片薄薄的雾,像轻纱一般,软软的。她随老太监走进一片陵区,奇松怪柏,纵横交错;蔓糙丛生,野花凋零。两侧有许多石像、石狮、石马、石麒麟,石道尽处出现一座陵殿,她走进秢恩门,见两侧有武士怒目而立,全是清代装束。她有些犹豫,但是那老太监又在殿门口出现了,慈禧又朝前走去,直至迈进大殿,金銮座上坐着众多威仪的帝王,个个是大清装束。 “慈禧还不跪下!”不知从哪里发出这种轰鸣般的巨声。 老太监终于开腔了:“先帝在上,你快下跪。” 慈禧战战兢兢望着这些帝王,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雍正、干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 慈禧诚惶诚恐地跪下了,她终于认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努尔哈赤红润的面颊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显得丰厚而威严,眉宇之间隐含着一股杀气。他问道:“你就是叶赫那拉氏?” 慈禧低头小声说:“正是。” 努尔哈赤怒道:“我大清的江山就要沦落你的手中,你罪该万死!” 慈禧道:“贱妇知罪,如今不比康雍干盛世,气数将尽,无可奈何,先帝可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你还强词夺理,想我努尔哈赤当年铁马金戈,南征北战,打下了这锦绣江山,如今被你挥霍得不成样子,你还有什么脸面见先帝先皇?”努尔哈赤的鬍子气得乱抖,身子如筛糠一般。 慈禧嚅动着嘴唇说:“先帝英勇无畏,青史有名;康熙大帝西伐贼虏,战功赫赫;干隆皇帝才华横溢,名胜多留华章,实堪可嘉。可是雍正帝大闹文字狱,埋下仇恨之种;道光期间,鸦片一役,颇伤元气,从此一窝不如一窝,实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一个区区妇人,也无力挽天啊!不信,你可问我的夫君……”慈禧用求救的目光望着咸丰皇帝。 咸丰皇帝嘆了一口气:“兰妃算是女中豪杰,可比吕后、武后,如果没有她的神机妙算,恐怕大清国早已不復存在。我生不逢辰,赶上太平天国作乱,疲于战乱,苦不堪言……” 干隆皇帝瞟了他一眼,说道:“多好的一座圆明园,堪称人世间宫苑之最,可惜毁在你当皇上的年代,你竟连一个花园都守不住。” 同治皇帝脸色憔悴而苍白,他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说:“不要只怪父皇,是我不好。我不好好治理国家,只顾欺花盗糙,深宫里的娇花攀折够了,又到民间採撷野花,千不该万不该又跑到烟花巷乱试云雨,弄了一身骯脏大疮,辱没了祖宗的盛名。” 皇太极温和地说:“皇孙,这也不能都怨你,jianyin乃男女之本性,只是要适可而止。” 雍正皇帝早就沉不住气了,皇太极的语音方落,便对慈禧喝道:“你口诛我大闹文字狱,要知道自古以来带头闹事的都是读书人,只要把他们制服,天下才能安定。秦始皇焚书坑儒杀了三百六十个书生,至今咸阳古道还有三百六十丘,我才查了几桩文字案,你却大加非义,真是冤枉我也!” 慈禧道:“先皇,你可知道‘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的诗句,有道是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顺治皇帝也插嘴道:“依我说,‘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及早看破红尘,斩断尘缘,脱却皇袍真面目,耳听木鱼是生平。我每日粗茶淡饭,素菜青果,悠悠而来,飘飘而去,与日月为伴,和糙木为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什么秦淮八艷,什么尔虞我诈,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康熙皇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父皇,您哪里知道治理国家的乐趣,自古道,人间三百六十路,各有各的乐趣。从政的,以争斗为乐;从商的,以谋利为乐;从文的,以弄笔为乐;从战的,以杀人为乐;从僧的,以寡慾为乐;从民的,以为民请命为乐;从yin的,以採花为乐。各有捷径,各有雅趣,互不勉强……” 第50页 正说着,殿外冲进两个凶神恶煞的白头宫女,不由分说,架起慈禧朝外便走。 --------------- 东归喋血记7(1) --------------- 慈禧丧魂落魄地被两个白头宫女架着穿过一个角门,沿着花糙盛开的小径来到一个去处,只见湖里有画舫名ji,笙箫嘹亮,仕女喧譁。两岸柳阴夹道,隔湖画阁争辉。花栏竹架,韵客联吟;绣户珠帘,娇娥卧琴。酒馆十三四处,茶坊十七八家,真是繁华盛地,富贵之乡。 慈禧喝道:“我是大清国的太后,你们为何这般对待我?” 两个白头宫女也不言语,两只手像火钳子一般钳住她,把她拖到一个门前。只见两扇柴扉,周围篱墙,上面盘着许多青藤薜荔,门前一道池塘,塘内俱是菱莲。进了柴扉,来到一间敞厅,厅内有张旧式的红豆木炕床,在嵌大理石面的炕桌两侧,铺了两张虎皮褥子,摆了两只红缎炕枕。炕床后端有一条长几,几上当中一只大自鸣钟。左右两壁下面各安了四把旧式太师椅。朝厅外看去,四面都是翠笔竹,团团围住,甚是清雅。 慈禧喝问:“这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从外屋闪进一个窈窕的少妇,生得端庄秀美,丰满适度;身穿半新的秋香色盘金的银鼠短袄,腰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穿鹿皮小靴。 慈禧一见这少妇,面色陡变,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人?是鬼?” 这个少妇正是慈安,慈禧曾设计害死了她。 慈安冷笑道:“慈禧,幸会,幸会!” 慈禧拔腿欲逃,无奈双腿似被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慈安喝令那两个宫女把慈禧绑了,然后安坐于炕上,缓缓道:“慈禧,当年你设计害死了我,让我含冤而死,我冤魂不散。今日我擒住你,你已死到临头。俗话说,做了孽事,不得好死,你也要不得好死。我这里有各种酷刑,分为凌迟、车裂、斩首、腰斩、剥皮、炮烙、烹煮、剖腹、抽肠、she杀、沉河、绞缢、鸩毒、黥面、割鼻、截舌、挖眼、断手、刖足、宫刑、枷项、笞杖、延杖、鞭扑、兽咬、拷讯等,你愿受何种刑罚?” 慈禧听了,冷汗湿透内衣,牙齿咬得格格响。 慈安道:“你为富不仁,害死多少条人命,罪该万死,让你选择一种死法,算是宽宥许多,你为何不说话?” 慈禧呆呆地望着慈安,汗水遮了眼帘。 慈安又道:“你可能还不甚明白这些刑罚的含义,我来告诉你。凌迟就是千刀万剐,就是一刀一刀地割人身上的肉,直到差不多把肉割尽,才剖腹断首。车裂就是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向不同的方向拉,把人的身体硬撕裂为五块。有的用牛或马代替车,所以车裂又称为五牛分尸或五马分尸。斩首就是砍头,腰斩就是用利斧或铡刀将人拦腰斩断,分为两截。炮烙就是让人赤脚在烧红的铜柱上行走。烹煮就是把人放在大锅里烹或煮。剖腹、剥皮,你自然知道。抽肠就是先用刀从人的肛门挖出大肠头,绑在马腿上,让另一人骑着这匹马,勐抽一鞭向远处跑去;马蹄牵动肠子,越抽越长,转瞬间抽尽扯断,被抽肠的人也随即一命呜唿。黥面就是墨刑,用刀刻人的脸部,然后在刻痕上涂墨。宫刑,男子割势,女子幽闭。兽咬就是让野兽把人咬死。此外还有灌铅、火焚、凿颠、断嵴、活埋、锯割等刑罪。”说到这里,慈安望着慈禧,冷冷地问:“你到底选择哪一种死法?” 慈禧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哆哆嗦嗦地说:“我受不了……” 慈安误听她说是“兽咬”二字,于是击掌道:“放虎!” 一只斑斓勐虎啸着由外面扑来,用血盆大口咬住了慈禧的后背,慈禧惨叫一声,惊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 慈禧看到临潼县令夏良材正举着一柄大蒲扇,怔怔地立在面前,满面惊惶之色。 “你……想干什么?”慈禧语无伦次,大汗淋漓。 “我……我见这房里有蚊子,想轰轰蚊子,这秋蚊子,咬一口,是一口……”夏良材脸上堆着笑,双手抖个不停。 “给我出去!”慈禧惊魂未定,呵斥道。 夏良材唯唯诺诺走了出去。 慈禧想到梦中的细节,愈嚼愈不是滋味,身上又隐隐作疼,她支撑着身子朝窗外看了看,恨恨地骂道:“这个该死的尹福,怎么还不回来?” 光绪帝正守在瑾妃身旁。珍妃死后,他一直把瑾妃作为珍妃的影子,仿佛瑾妃成了他的寄託和希望。其实瑾妃和珍妃生得并不相像,性格也不相同。珍妃在世时,光绪与她形影不离。他尤其喜欢她的个性和活泼可爱的性格,就像着了迷似的。他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地说话,喜欢看她那两颗水杏般的大眼睛,他觉得这眼睛清得无法再清,深不可测。他还喜欢看她说话时不时翘动的小红嘴唇。当他与珍妃缠绵时,他几乎遗忘了瑾妃,忘记了这个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静美人。他把她锁在了深宫,就像合上了一本书。瑾妃是逆来顺受的女人,她那时虽然感到寂寞空虚,但是看到妹妹幸福,她感到由衷的喜悦,并多次跪在床上合掌为妹妹默默地祝福。瑾妃了解珍妃就像熟悉自己的一把梳子,她知道妹妹的个性会触犯太后,会为太后所不容,她也知道劝说无济于事。当太后与珍妃的矛盾愈来愈激烈时,瑾妃的心底多了一层阴影。戊戌变法惨败,光绪被幽禁瀛台,珍妃被打入冷宫,直至投进那口深不可测的井。瑾妃始终恪守着这样一个信条: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 东归喋血记7(2) --------------- 她把悲哀深埋在心底。 西遁路上,光绪帝对她表现出莫大的关心,常常用一种痴迷癫狂的目光注视着她,但她并非受宠若惊,而是恐惧不安。西安城中两年的云云雨雨,更让她惊梦迭生。这倒不是害怕隆裕皇后的妒意煞人,也不是想偃旗息鼓,是因为她太冷静,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光绪把对妹妹的爱魂附到了她的身上。 光绪此番看到瑾妃被毒药伤身,嗟嘆不已。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又赶上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的年月,雄心被野心吞噬,才气被邪气压服,心理失衡,性格变态,成为一根未老先衰的木头。 正在嗟嘆间,忽见一个太监走进来,行色匆匆。 “尹教头回来了吗?”光绪着急地问。 太监摇摇头,气喘吁吁地说:“临潼知县夏良材说在观风楼寻到解药。” “怎么?有这等事,快带朕去。”光绪救人心切,没来得及多想,便随这个太监出了瑶光楼,直奔观风楼。 --------------- 东归喋血记8(1) --------------- 光绪帝随那太监穿过梨园,经过飞霜殿、九龙汤,出了开阳门,来到观风楼。但见楼阁宏伟,金碧辉煌,进了楼内,并未见夏良材的影子。 太监道:“夏良材明明在这里,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没了呢?”他连喊数声,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瑾妃见光绪随那个太监出去,自己倚在床头,恍恍惚惚,似睡非睡,眼睛望着屋顶,怔怔地发呆。 这时,悄悄地进来一个人。 她以为是侍女进来,没有理会。 那人悄悄来到她的床前,小声说:“奴才给娘娘请安。” 瑾妃扭过头来一看,正是临潼知县夏良材。 “你怎么进来的?”瑾妃有些慌张。 “尽管禁卫森严,我还是熘进来了。”夏良材诡诈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幽蓝的光。 夏良材嘻嘻笑着:“娘娘不是跟尹教头到莲花寺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解药何在呢?我就估摸着这里头有事,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到底是何人?我可叫人了!”瑾妃往里退着,险些贴到墙上。 “我嘛,名不见经传,是个小人物,现在请娘娘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莲花寺。” “什么?你是花太岁的人?”瑾妃慌得全身乱抖。 “人到病除,你是愿意大大方方从骊山走出去呢?还是别别扭扭地出去呢?不过就是不太体面。” “这是什么意思?” “别别扭扭就是窝囊一点。”说着,夏良材从怀里扯出一个口袋,抖开了,放在床边。 瑾妃气得骂道:“你这无耻小人!我是堂堂大清的贵妃,是由大清皇帝册封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算了吧,什么大清,几十万军队连几个洋毛子都抵挡不住,太后是纸煳的,皇上是饭桶,贵妃吗,都是裤头。你们就像丧家之犬,丢下北京城里那么多人,一个劲地西逃,捡狗剩的吃,围着圈尿尿,把国家的脸丢尽了。如今赔了那么多,洋人的火消了,你们又要回去摆一摆臭架子,让老百姓倒胃口。” 瑾妃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夏良材也厉声回答:“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花太岁!” “什么?你是花太岁?”瑾妃一听,顿时大惊。 “怎么,没有想到吧?你还不快让我受用!”花太岁露出yin笑。 “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大清帝国的皇家禁地,我是堂堂大清帝国的贵妃,你不要说无礼,就是妄动邪念,也是天诛地灭!”瑾妃昂起头,显出凛然之气。 花太岁一听,愣了一下,叫道:“吓,你这小娘们还挺辣,我这一生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上至教堂的修女、王府的格格,下至深闺的雏儿、阎王爷的闺女,没有一个敢不拜倒在我的脚下。什么家妞、野妞、山妞、水妞、将门妞、王府妞、书香妞、柴禾妞、规矩妞、烟花妞,我是独往独来,就连洋妞我也沾过腥味,你一个深锁宫院的皇妞,难道就例外吗?” 瑾妃慨然道:“树林子大,诚然什么鸟都有。女子中有水性杨花,但也有贞节烈女。难道你没有听说东汉有一个女子,就因为男人碰了她的手就饮羞而亡吗?北宋有一个女子因为无意撞见父亲洗浴,就用剪刀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吗?” 花太岁听了,笑道:“我看你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既然你不从,就只好先委屈你了。”说着,一步窜上了床。 瑾妃刚要挣扎,花太岁顺手点了她的穴。瑾妃既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任凭花太岁把她装进了麻袋。 第51页 光绪在观风楼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夏良材,知道不妙,连忙往回返。刚走到梨园,恰巧碰到“鼻子李”李瑞东引着夏良材匆匆而来。 “太后和皇上可好?”李瑞东急忙叩头请安。 光绪埋怨道:“好什么?这里都忙成一锅粥了,你却不知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李瑞东道:“那个临潼知县夏良材是贼人扮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夏良材。” 光绪一听,急急说道:“坏了事了,坏了事了!太后、贵妃性命休矣!” 夏良材上前一步,说道:“奴才临潼知县夏良材给皇上请安!” 光绪大叫一声:“来人啊!” 从四面跑来不少侍卫、兵丁。 “还不快去为太后、贵妃护驾!” 侍卫、兵丁匆匆而去。 光绪、李瑞东、夏良材赶紧来到瑶光楼慈禧的寝室,慈禧仍在熟睡。李瑞东布置了侍卫,几个人刚要去看隆裕皇后,忽见两个侍卫匆匆而来,一个侍卫嚷道:“瑾妃娘娘不见了!” 几个人奔进瑾妃的寝室,床上、屋内空无一人,瑾妃果然不见了踪影。 光绪一急,昏倒于地。几个人又是捶背,又是灌水,李瑞东急忙唤人去请御医。 尹福和木兰花抢下了盛着解药的木桶,二人快步朝骊山走去。走着走着,忽见前面有一支迎亲队伍,几个槓夫抬着两个花轿,五六个吹鼓手吹吹打打,一脸欢笑,逶迤而来。 尹福笑着对木兰花说:“这比北京迎亲的阵势差远了。” 木兰花也笑着说:“师父当初接师娘时,莫非比这还热闹?” “你这鬼丫头,开师父的玩笑,看我不捏扁了你的鼻子!” --------------- 东归喋血记8(2) --------------- “鼻子扁了也不怕,反正整天锁在宫里也没人看。老了,一巴掌扇出宫去,死了,一领蓆子,一辆破车推出宫去,埋在乱坟岗子,鸦雀啄,野狗拖,连个整尸也没有……”木兰花说这番话时充满了伤感。 尹福嘆了口气:“可也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上阳宫里白髮歌》,写的就是你们当宫女的苦楚。这样吧,以后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领出宫去。” 木兰花听了,扑簌簌淌下泪来:“那敢情好,师父一言,驷马难追!” “哼,就是八百头大青骡子拖着,也追不上。” 尹福说到这里,忽然指着那两顶轿子说:“不对呀,人家迎亲都是一顶花轿抬着一个新娘子,这个迎亲队伍怎么有两个花轿?难道娶两个老婆?再说怎么也不见新郎官呀!” 木兰花说道:“人家就不会哥俩各娶一个,省了银子一块拉来。” “那新郎官呢?” “新郎官?”木兰花睁大眼睛搜索着每一个迎亲的人,摇了摇头:“果然没有新郎官,因为个个五大黑粗,没有一个胸前戴着大红花,也没见到伴娘。” 尹福紧紧盯着这两个花轿,就在花轿抬过之时,他忽然看到在花轿下现出一个麻袋角。微风拂动,轿帘时而掀动,麻袋角时隐时现。 尹福看见,心中有数,一扬手,两支飞镖飞出去,那花轿的四根抬杆齐齐削断,把抬轿的两个轿夫吓了一跳,两个人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 尹福正在嘱咐木兰花护住木桶,勐见两支铁鸳鸯唿啸着朝他击来。他微微笑着,两手一伸,夹住两支铁鸳鸯。 后面花轿里卷飞出一人,转动如风车,在半空中朝尹福驰来。 尹福不慌不忙,两手一抖,两支铁鸳鸯飞了回去,却被那人撞飞。 尹福暗暗喝彩,抖擞精神,迎了上去。 那人一招“鹰蹲秃岭”,右脚前落,上体左转,右臂向左划弧弦,左腿成跪步,朝尹福下肢击来。 “好漂亮的鸳鸯腿!”尹福暗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一招“螺旋掌”,五指分开,向前展开;臂外旋上举,掌心向外,掌指向上,勐击对方右臂。 那人勐抽右臂,退了一步,来了一招“老僧洗脸”,左脚向左前上半步,右臂向右前平摆,右拳变掌,左拳亦变掌,一个划弧,朝尹福胸前击来。 尹福往下一缩头,一招“鸿雁出群”,两足原地未动,上身左转;左掌从右肘下面向身体左上方移转上举,与头平齐;右掌同肘臂外旋随左掌转动,置于左肘里侧,两掌成仰掌,勐成仰掌,勐击对方小腹。 对方闪过,尹福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的脸,大叫一声:“夏良材!” 那人呵呵笑道:“今日算领教了北京的八卦掌,厉害!厉害!” “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太岁!”花太岁笑着一退步,抽出了身后的大蒲扇。 “你也是花太岁?” “天下花和尚又不是一个?鲁智深不也是花太岁吗?”花太岁笑着扬扇朝尹福扇来。 尹福提防他扇中有毒,急忙闪开,刷地抽出判官笔;一边设法躲开他扇子扇的方向,一边频频攻击对方的弱处。 花太岁笑道:“尹教头的八卦掌,不虚其名,有道是:‘顺项提顶,熘臀收肛;松肩沉肘,实腹畅胸;滚钻争裹,奇正相生;龙形猴相,虎坐鹰翻;拧旋走转,蹬脚摩胫;屈腿趟泥,足心涵空;起平落扣,连环纵横;腰如轴立,手似轮行;指分掌凹,摆肱平肩;桩如山岳,步似水中;火上水下,水重火轻;意如飘旗,又似点灯;腹乃气根,气似云行;意动生慧,气行百孔;展故收紧,动静圆撑;神气意力,合一集中;八掌真理,俱在此中。’” 尹福笑道:“花太岁对八卦掌的口诀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但是你这鸳鸯腿却差点功夫。” “差什么功夫?” “鸳鸯腿的主要特点是集中了八十一种腿法中的八类基本腿法,即提、掀、点、插、摆、踢、圆、蹬,鸳鸯腿强调手脚相随,手领腿发,身法、手法、腿法相互唿应,才能做到‘浑身力整’,可是你的身法却未免飘了一些。” 花太岁听了,脸一红,讷讷说道:“走南闯北,攀花折柳,总在风流穴里折腾,未免身子虚一些。”正说着,但听“嘚嘚嘚”一阵毛驴的蹄声,东南方向来了一个骑驴的少女,一身素蓝,村姑装束,腰似水蛇,大红围巾蒙住了半个脸,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机警狡黠。 --------------- 东归喋血记9(1) --------------- 那毛驴悠然自得,少女似看野景,手里摇着一枝野花。 花太岁看到那个少女,眼睛烁烁闪光。 尹福道:“花和尚,咱俩的事还没了呢,你为何在贵妃池中撒下蓝蝎子毒?” 花太岁道:“蓝蝎子毒不是我下的。” 尹福道:“鬼才相信,谁不知道只有你才有这毒水。” 花太岁斜眼看着少女,有点心不在焉。 尹福问:“轿夫、吹鼓手都跑散了,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花太岁一听,急忙去看那花轿,只见轿夫、吹鼓手不知逃向何方,只有那麻袋从花轿里滚了下来。花太岁看到这麻袋,顿时又来了精神,急忙挥动大蒲扇来战尹福。 尹福见花太岁来势兇勐,不敢轻敌,攥紧判官笔来找对方的破绽。尹福左躲右闪,掌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花太岁见久久扇不着尹福,有些性急。他使出看家本领,大吼一声,竟腾空而起,蹿起三尺多高,双手擎扇,朝尹福扇下来。 尹福自知难躲,索性一招“魁星提笔”,右手握定判官笔,朝空中探笔,想来个鱼死网破。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花太岁吓得一抖大蒲扇,扇骨上穿了一个弹洞。他吃了一惊,狼狈而逃,转眼便不见踪影。 木兰花赶了过来,说道:“师父,有人放洋枪,好像是刚才那个骑驴的姑娘放的枪。” 尹福甚觉惊讶,再看那骑驴的少女,早已无影无踪。 “她拐到山坡下面去了。”木兰花说着抢先来到麻袋前,解开麻袋,瑾妃出现在二人面前。尹福解了她的穴位,瑾妃忍住眼泪,一言不发。 “娘娘受苦了。”尹福说着来到另一个花轿前,往起一抬,把花轿抬起来,放到瑾妃面前。 “娘娘,咱们回去吧。”尹福关切地说道,他知道瑾妃的为人,对她怀有好感。 在木兰花的搀扶下,瑾妃进了花轿。尹福把木桶放到瑾妃脚边,告诉她这是蓝蝎子毒解药水,瑾妃听了,露出一丝微笑。 尹福在前,木兰花在后,两个人抬着花轿朝华清宫走去。 华清宫此时已乱成一团,丢了瑾妃娘娘,光绪帝悲恸欲绝。李瑞东四出寻找,也没有踪迹。大家听说前面的那个夏良材是贼人扮的,都唬得面如土色,有的人愈想愈后怕。但也有人说后来的这个夏良材未必是真的,也可能是贼人扮的,贼人也可能使的是苦肉计。 在众说纷纭之中,只有慈禧太后十分镇定,她不动声色,始终怔怔地望着如黛的山峰,目光里有说不尽的深邃,有说不清的愁闷。对于瑾妃的失踪,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任其自然。”对于光绪帝鬼哭狼嚎般的哭闹,她嗤之以鼻,总让人觉得她是在欣赏一出闹剧。对于剧中的主角,她不屑一顾。 尹爷和木兰花回来了,而且大模大样地抬着一顶花轿。这是个喜讯,顿时几乎使皇家行列的每个人欢唿雀跃,只有慈禧例外,她仍然阴沉着老脸,没有一丝笑容,有的只是浅浅的皱纹,像蜘蛛网一样,不知又在编织着什么。 花轿里走下楚楚动人的瑾妃,她裊裊娜娜,温文尔雅,沉着地与众人打着招唿。光绪闻讯后,失去了天子的威仪,尽管是名义上的天子,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宫来,一直等看清了瑾妃的面容,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对于天子的失态,人们习以为常,因为在人们的眼里,他永远长不大,因为在他之上还有一个至尊无上的杀人魔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女人比男人更兇残。 光绪、瑾妃来到慈禧房中,道了万福。尹福抬着盛着解药的木桶来到慈禧面前。慈禧见到木桶,身子像落叶般飘动,但仍然没有露出笑容。 尹福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男人们退出去,只留下几个宫女,宫女又唤来隆裕皇后。慈禧恐解药有诈,先涂在一个小宫女身上试了试,见没有什么反应,才叫宫女找来一个大木盆,放入温水,又倒入解药水,慈禧、隆裕、瑾妃依次洗浴。 第52页 第二天晚上,慈禧、隆裕、瑾妃身上的蓝斑果然褪去,身上也觉得清慡舒服多了。慈禧满心欢喜,晚上多吃了一碗小米饭,又叫宫女捶了一会儿背,在床上怡然睡去。 李瑞东一人正在房内歇息,秋蚊子扑来扑去,搅得他睡不安稳。他吹灭了蜡烛,又躺到床上。 一阵风颳过,落叶潇潇,窗户被风吹开,“哗啦啦”地响。 李瑞东望去,有个黑煳煳的人影在窗前一闪,仔细望去是个身穿黑袍的女人,胸前挂着一个金黄的十字架。 李瑞东勐地跃起,飞步来到窗前,那黑影倏忽不见了。李瑞东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窗外竹影潇潇,落叶纷纷,没有一个人。李瑞东见尹福房内亮着烛,便走出门,来到尹福窗前,他勐听尹福屋内有木兰花的声音,于是停下脚步。原来尹福正在给木兰花讲授八卦掌术:“八卦掌的锻鍊,分为三个步骤,是定架子、活架子、变架子。定架子就是亦步亦趋,规规矩矩地按八卦掌的规矩练习,不可图快。活架子是步法不停地练习,换式时不要把步法停住,应迅速向前迈出去,每式都如此换步。八卦掌的活架子,走起来如游龙戏凤,飘飘荡荡,妖妖娇娇,美观好看。变架子是随意变化,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木兰花道:“师父,记得您初进宫时,皇上让您表演一番。您打个揖,脱掉紫长衫,露出葱绿衣裤,行拳如行云流水,滔滔不绝;忽如饿虎扑食,黑熊反背,忽如野马奔腾,怪狮摆头,看得光绪帝眼花缭乱,连声贊绝。您表演轻功时,跃过琼池水面,走一个来回,只见短靴未湿,手中握一尾活蹦乱跳的金鱼。皇上见了非常高兴,当即拜您为师学习八卦掌。皇上除上殿办理政务外,每天下午绕御花园罗汉松走三百圈,我们这些宫女见皇上绕圈的样子,忍不住笑,皇上朝我们一瞪眼、一挥袖子把我们赶跑了。有一次,您听说皇上一连几天未练功,整日带珍妃到团河行宫狩猎,一怒之下出宫而去。后来皇上知错,亲自到肃王府向您赔礼,您见皇上言辞恳切,便答应继续授艺。” --------------- 东归喋血记9(2) --------------- 尹福笑道:“你这丫头知道的事还挺多。” 木兰花给尹福拍打拍打手上的碎烟末,又说:“不久,皇宫里发生一件奇事,每到三更时分,御花园里有鬼叫声。一天深夜,有个宫女起夜,忽见万春亭里有两团白影,发出悽厉的叫声。那白影朝她飘飘而来,宫女吓得昏死过去。那天天气寒冷,宫女身体受凉,几天后便离开人世。一月后,有人在宫女沉香枕上发现一个饰有春宫画的鼻烟壶。瑾妃、珍妃娘娘知道后,严讯沉香,沉香供认是在御花园里花丛中所拾。皇上知道后,觉得此事跷蹊。当夜三更时分,从御花园的西南角里飘出两团白影,飘忽不定,游游移移,来到万春亭下,两团白影并作一团。这时从旁边花丛里跃起一团黑影直扑白影,那白影又化为两团,一团与黑影打作一团,另一团旋风逃去。打来打去,黑影将黑袍一撩,大声喝道:‘朕在此,何人如此大胆?’对方一听,磕头如捣蒜。御林军士兵赶到,将那贼人抓住,亮烛一照,原来黑衣人是皇上,白衣人是宫中膳食房的崔太监。原来崔太监为人歹毒yin盪,不久前勾搭上宫女玉娇。他们每天深夜装扮成鬼,在御花园鬼混。皇上大怒,觉得有伤风化,立即令御林军兵士将崔太监和宫女玉娇押往密室凌迟处死,又令人将偷藏春宫画饰鼻烟壶的宫女沉香责打一顿赶出宫去。” 尹福嘆道:“皇上学功倒是专心了,只是身体底子不好,有点朽木不可雕也,不过学点功夫,对于强身健体也有好处。” 木兰花问道:“师父,太后不是也跟您学过八卦掌吗?” 尹福听了,淡淡一笑。原来慈禧广求补药的同时,也萌动了习武练功的欲望。在西安时,慈禧提出要尹福教她练八卦掌。尹福深知慈禧满腹狐疑,与之共事,稍不遂意,就有掉头的危险。再则他授艺给慈禧,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为此他心神不定,夜不能寐。他的心思被御药房太监杜宝看穿了,杜宝是尹福师父董海川的同乡,董海川在世时,杜宝就与尹福相识了。杜宝为人豪慡仗义,头脑机敏,他替尹福编制了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的是八卦掌的招式。尹福把这个小册子送给慈禧,慈禧看了挺高兴,对尹福夸奖一番,并赐给白银几十两,还给小册子起了个书名,叫《宫廷秘术》。慈禧照着小册子上学了几天后,又把尹福找来,表演一番给他看。尹福看了心中暗笑,这哪里是什么八卦掌,简直是瞎子摸象。可是他却着实把慈禧赞扬了一番,说得慈禧十分得意,晚饭竟多吃了两个栗子面小窝头。以后慈禧见到宫女,自诩学会了八卦掌。李瑞东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小册子哪里是什么八卦掌术,而是中医採药爬山的动作。后来慈禧又当着众多宫女、兵士面前表演,那些宫女、兵士见了想笑而不敢笑。一个宫女忍不住笑出声来,慈禧发现后,立刻把她拽出来,与她比试。那宫女根本不会武术,又不敢反抗慈禧,只能强装笑脸与慈禧周旋。慈禧见她步步后退,以为她力怯,愈发精神十足,竟把那宫女推翻在地。宫女一伸脚,不小心绊倒了慈禧,慈禧大怒,从一个侍卫手中夺过宝剑,一剑刺死了那个宫女,比武会不欢而散。 李瑞东正在窗外听得起劲,忽见一团黑影在月亮门一闪。 李瑞东朝月亮门跑去,那团黑影朝瑶光楼捲去,李瑞东追到瑶光楼前,黑影不见了。 李瑞东走进瑶光楼,见慈禧、光绪、隆裕、瑾妃的房间都已息了烛,门口的侍卫正精神抖擞地持刀而立。侍卫见李瑞东来了,都争着跟他打招唿。 “李爷,还没睡呀?”一个侍卫问。 “没有,蚊子多睡不踏实,没有发现什么外人吗?” “没有,太后、皇上都睡了。” “有事就大声招唿,别马虎了。” “李爷放心吧,万无一失,太后、皇后、瑾妃娘娘屋中有会武术的宫女,皇后房中也安插了会武术的太监。” 李瑞东听了,前后左右又看了一回,往房中走去。正走着,忽见花丛里有动静,有两个人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 --------------- 东归喋血记10(1) --------------- 李瑞东凑近一瞧,是两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太监,斜卧在花丛里,讲着故事。 那个老太监说:“我再说个不怕鬼的故事。三国时文学家嵇康,不但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而且胆子极大,什么鬼呀神呀,他从来不放在眼里。有一天深夜,嵇康正在灯下弹琴,心里特别高兴。这时忽然出现一个小人,转眼间变得非常高大,黑衣服飘来飘去。嵇康对他说:‘你是兴风作浪的鬼怪,我是堂堂的人间大丈夫,怎么能和你坐在一个屋里,面对着灯光说话呢?’那个鬼怪听了,觉得没意思,悄悄地走了。” 那个小太监说:“嘻嘻,你不怕鬼,我更不怕鬼,我也给你讲一个不怕鬼的故事。有一个壮士生平最喜欢吃煮熟的牛头。有一天,他梦到自己死了,被捉拿到阴曹地府,有牛头鬼站在一旁。这个壮士一点也不害怕,用手摸着牛头鬼说:‘你这个脑袋,熬着吃最香甜!’牛头鬼听了笑道:‘你这个傻小子,真是不怕死,这时候还开玩笑,你算是个好汉,我把你放了。’” 小太监正讲得颇有兴致,勐见到李瑞东的身影,一骨碌爬起来,叫道:“哎呀,妈呀,正说着鬼,鬼就到了!” 老太监一听,吓得屁滚尿流,把脑袋朝地上勐磕,磕得鲜血淋淋,一边磕一边叫道:“鬼孙子,我见了鬼了!” 小太监听了,慌忙用手拽他的衣襟:“什么鬼孙子,是鬼爷爷。” 李瑞东喝道:“看这点马尿给你们灌的,鬼啊魂啊的,还不快到屋里睡觉去,不然明个一早就有人来收尸。” 二人这才认出是李瑞东,老太监酒也醒了一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苦笑着说:“噢,是李爷……” 李瑞东道:“没瞧见什么动静吗?” 老太监笑着说:“没,没,就瞧见酒碗在眼前晃啊晃……” 小太监扶着老太监趔趔趄趄地走了。 李瑞东原地未动,他还在琢磨刚才那个黑影子。 他勐然想起长生殿遇到的那个义大利黛娜小姐。 莫非是她来了? 想到这里,李瑞东又回到瑶光楼。他见几个侍卫仍然精神抖擞地站岗,于是来到楼后,勐见楼上有个黑影一闪。李瑞东连忙攀上楼壁,来到慈禧寝室的窗外。寝室烛已熄,皎洁的月光泻进室内,横缎帷帐闪闪发亮。两个宫女枕席而眠。 这时,寝室的门开了,悄悄熘进一个人,身穿一件黑长袍,脸蒙黑纱。从那苗条的身段来看,是个女人。 李瑞东顿时紧张起来,他悄悄去摸怀里的暗器。 那女子绕过宫女,蹑手蹑脚来到慈禧的床前,刚要去掀帷帐。只听重重一击,女子就如残棉败絮一般,轻飘飘卷出窗外,擦着李瑞东的肩膀,抛到楼下。 李瑞东大吃一惊。 难道慈禧也会武功?这武功如此卓绝、精到。只这轻轻一击,竟把敌方抛出一丈开外,真可算是上等功夫。 慈禧是弱不禁风的老妇人,她沉锁幽宫,哪里会有这等武功呢? 莫非是跟尹福学的,尹福在西安时曾请人绘制《宫廷秘术》。 李瑞东回头向下望去,那团黑影早已不知去向,地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遗蹟和声息。 李瑞东再朝屋内望去,宫女依旧枕席睡眠,帷帐没有一丝飘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真是奇怪。 李瑞东迷惑不解,悄然下墙,匆匆来找尹福。 木兰花已回房休息,尹福正在烛下翻阅书籍,他见李瑞东一头撞进来,满腹狐疑的模样,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瑞东把方才所见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尹福听了,也感到惊奇。尹福缓缓说道:“我在西安搞的那本小册子完全是应付老佛爷的,根本不是什么八卦掌术,因你是老朋友,我也不愿瞒你。老佛爷学的是偷鸡摸狗之样,说不上是武术。这件事真是奇怪,老佛爷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有了武功,而且武艺高强呢?莫非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今后你我都要留心,一定要弄出个水落石出。至于那个黛娜小姐,她手中有洋枪,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咱们要小心提防才是。” 第53页 李瑞东道:“咱们刚出西安城就来了一个花太岁和一个洋小姐,看来这一路上山高水深,凶多吉少,咱们的担子不轻啊!” 尹福微微笑道:“这早在我预料之中,天下仇恨朝廷、老佛爷、皇上的大有人在,而皇族又深居简出,好容易有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皇族倾巢而出,人生地不熟,有险隘奇谷、恶水密林,自然有人虎视眈眈。西遁途中虽然穷愁潦倒,但众人戒备森严,东归途中则不然,胜利在望,兵强粮壮,众人必生松懈,况且一进京都,又要幽居深宫,敌方望尘莫及,当然要孤注一掷了。” 二人叙了一会儿,各自睡去。 翌日晨,慈禧、隆裕、瑾妃都觉身体舒适,病体痊癒。慈禧不愿久留骊山,恐怕夜长梦多,于是皇家行列向东出发,新丰打尖,临口镇驻跗,復前行三十五里,至渭南县,已是傍晚时分,便在西城外觅一粮店住宿。第二日又来到渭南行宫,督办前路粮台升允,奏参临潼县知县夏良材办事不当,贻误要差,并自请议处。慈禧、光绪便将夏良材加恩改为交部议处,其自请议处之处,从宽免议。以后,皇家行列又经过华州来到华阴县境,行宫设在县署,华山遥遥在望。这一路上因无外人骚扰,慈禧等人略略宽下心来。只是荣禄的独子纶庆高烧不止,终于病故,各宫争往慰唁。荣禄年过七旬,只此一子,甚为聪慧,因此异常惨恻,一路上无精打采,沉默不语,颇有些凄悽惨惨的模样。皇宫中人多未到过华山,如今到了华山脚下都想捷足先登,一睹华山风姿。这日上午,慈禧率领宫人先到华山山麓玉泉院招香。玉泉院背山面河,有山荪亭、无忧亭诸胜,林泉掩映,古木阴森,甚有情趣。 --------------- 东归喋血记10(2) --------------- 光绪望着这陡峭的石山,高耸入云,覆盖着阴森森的树林,四周怪石林立,危岩突兀,那崖壑好像怪物的巨口吐出尽藏的黑气。林海波涛,汹涌起伏,一浪高过一浪,一层叠上一层,深厚、迷濛,天地浑然一体,使人仿佛感到潜游在浩瀚的大海里。 下雨了,先是细如游丝,渐渐白茫茫一片,那仙人掌、莲花、玉女诸峰朦朦胧胧,如在水墨画中。从半空中挂下来的无数条密得像竹帘般的雨柱中,升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在树的枝条间、在山坡上缭绕着,冉冉地向四周散去。 光绪感觉透过树叶掉下来的不是雨点,而是拳头大的水珠。刷刷的雨声撞击着玉泉院的屋檐,发出悦耳的声音。 光绪觉得这声音简直就是一首悠扬动听的古曲,让人陶醉。 他看到在无忧亭下的巨石上坐着一个老者,老者全身精湿,仿佛石雕似的,默默地坐在那里,双眼望着苍茫的群山。 这个老者的举止使光绪感觉惊奇,他问一个小太监:“这老头为何不避雨?” “谁知道,八成是个疯子。”小太监也看到了这老者。 “你去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小太监出了玉泉院,沿着泥泞的山道来到那老者身边,光绪看到小太监与老者交谈了几句。 小太监扫兴地回来了。 “他叫你去。” “什么,他不知道我是皇上吗?”光绪一脸吃惊的样子。 “他说皇上也是人,跟他一样,他比皇上岁数大,小辈人应当尊敬老辈人。” 光绪愈发感到好奇,这老者是什么人,竟有如此的胆量,全然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他要会会这位老者。 *************** *真假慈禧第七部分 *************** 光绪慌忙制止小太监,劝他谦和一些。光绪说:“老人家,这雨下得挺急,您老还是避一避吧。”  老者开腔了:“彼富我仁,彼爵我义,君子固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一动气,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铸。天雨我晒,天晒我悠,君子固不为天气所牢笼;人定胜天,志一动气,君子亦不受身外之网罗。” --------------- 东归喋血记11(1) --------------- 尹福听说光绪去会无忧亭下的老者,生怕他有个意外,便跟了去。小太监打着一柄布伞,光绪在踯躅泥泞中来到无忧亭下老者面前。 老者的脸上焕发着红晕的光泽,一双明亮的黑眼睛,柔和慈善,他穿着朴素,脚蹬一双糙鞋。 小太监朝老者说:“当今皇上来了,还不下跪?” 老者无动于衷,依旧观赏雨景。 “老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有听见吗?当今的天子来了。”小太监急了,瞪着双眼。 光绪慌忙制止小太监,劝他谦和一些。光绪说:“老人家,这雨下得挺急,您老还是避一避吧。” 老者开腔了:“彼富我仁,彼爵我义,君子固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一动气,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铸。天雨我晒,天晒我悠,君子固不为天气所牢笼;人定胜天,志一动气,君子亦不受身外之网罗。” 光绪见这老者出口不凡,知是隐逸之士,不敢怠慢,说道:“老先生气宇轩昂,乃是高法之士,能不能对我说几句话,以启前程。” 老者缓缓说道:“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转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復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光绪喜道:“说得有理,‘得时当为天下语’,宋儒张载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生的话对我启发很大。” 老者又说:“进德修道,要有木石的念头,若有一欣羡,便趋欲境;济世经邦,要有云水的趣味,若一有贪者,便坠危机。我观你气象,抑抑郁郁,悲悲戚戚,我劝你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磔带砺行而不觉;居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要冷眼观人,冷耳听语,冷情当感,冷心思理。从天子到平民百姓,从帝尧到一般人,都必须从循序渐进开始,逐渐增进其德行,完成其功业。因此说,鸡鸣即起,帝舜,盗跖那样的人都有所执着追求的目标。如果君子放纵无所作为的心念,虽不至于成为盗跖,可是饱食终日,疏散懒惰,既不做清心寡欲的隐士,又不关心国家的燃眉之急,昏昏沉沉,虚度年华,如同躯壳。孟子说的好:‘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光绪道:“先生真是奇才,不如随我到北京,做我的谋士?” 老者摇首道:“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茅帘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干坤。” 光绪道:“居轩冕之中,要有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常怀廊庙的经纶。闲居在野的处士和隐者,也应怀抱治理国家的才干,你就不怕你的才华付诸东流吗?” 老者回答:“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忧患缠身,繁扰奔忙,虽锦衣原味,只觉万状苦愁……” 这时,李莲英匆匆赶来,叫道:“皇上,老佛爷要你们回去呢。” 光绪见说不动老者,只得恋恋不捨地离开,回到玉泉院,只见那位老者依旧坐在无忧亭下,任凭风雨吹打,岿然不动。 慈禧见雨势减弱,便率领众人往华山走去。 变成了浓雾的细雨将几十尺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煳昏晕的外壳。雨,细如密丝,扑到人脸上就像扑粉似的。糙上、树上,慢慢开展到整个山谷里,都是这种轻飘的、流动的、cháo湿的烟雾。四周黛绿的群山,被这淡淡的雨雾,将裸露的身子掩盖起来。远处,一个高耸入云的顶峰上,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在那不可思议的气氛里隐隐约约地屹立着,仿佛是一只孤独的鸟儿想要寻找一个栖息之所。被太阳遗弃的一株株树木,就像一个个满腹委屈的人,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 皇家行列正在行进中,勐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乱石朝下击来,尹福连忙护住皇帝将他拽到一个巨石之后。李瑞东也扯着隆裕来到巨石后面。 疾石如雨,皇家行列挤在山道之中,有的被乱石击死,有的栽下山洞。木兰花拼命护住瑾妃,头上挨了一颗碎石,流血不止。木兰花将瑾妃带入一个山洞,只见李莲英、荣禄早已与几个老宫女躲在里面,一些宫女、侍卫、兵丁都往山洞里拥,叫喊声、哭闹声混成一团。 李莲英恐怕山洞里的人愈来愈多,急忙招唿木兰花道:“不许外面的人再进来,否则格杀勿论!” 木兰花抽出宝剑,堵住门口,接连杀死几个侍卫,洞外的人再也不敢往里闯了。 尹福、李瑞东保护着光绪和隆裕躲在那个巨石后面,尹福观看着山的动静。 “尹爷,你看,那是老佛爷!”李瑞东着急地拽着尹福的衣襟。 尹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乱尸堆中,慈禧太后手持宝剑,上下翻飞,将飞来的石头击飞,大有临危不惧、力挽狂澜的气概! 众人都看呆了,慈禧果然会武艺,而且是武功卓绝的高手! 这时,只见从山顶往下飞来一个白团,越卷越大,来到慈禧前立住,众人才看清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汉子。他脸色棕褐,额门上有一个四块铜钱大小的光秃秃的疤痕。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尹福认得这个人,他是“大刀”王五的朋友胡七。 --------------- 东归喋血记11(2) --------------- 这胡七为何到了这里? 胡七朝慈禧一拱手:“老佛爷,久违了,今日咱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慈禧镇定地问:“咱们有什么仇?” 胡七道:“我的大哥是北京源顺镖局的总镖头‘大刀’王子斌,他在两年前被八国联军杀害。” 慈禧打断他的话,说:“那你应该找洋人算帐,为何劫杀皇驾?” 胡七道:“我胡七是讲义气的人,我大哥王子斌有个好朋友谭嗣同,就是被你杀死的,在北京菜市口,对不对?” 慈禧点点头:“不错,他勾结康有为、梁啓超乱我朝纲,想谋反,当然正法。” 胡七也点点头:“这就对了,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今日我来復仇。”说着手挥大刀朝慈禧噼来。 慈禧灵活地一闪身,躲过刀锋,将剑一挑,朝胡七咽喉戳来。 胡七一个“鲤鱼打滚”,用刀勐刺对方下盘,慈禧左躲右闪,两个人战了有十几个回合,慈禧朝东退去,胡七紧追不捨。 第54页 尹福想看个究竟,嘱咐李瑞东护住光绪等人,自己一人朝胡七追去。 胡七和慈禧退入一个空旷的幽谷,两个人又扭杀在一起。突然,胡七收刀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慈禧?” 慈禧听了一怔,回答:“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慈禧?” 胡七仔细端详着慈禧,疑疑惑惑地说:“我没听说慈禧也会武术,难道一直秘而不宣?” 慈禧笑道:“你没有听说清宫皇族子弟少时都要到雍和宫学拳吗?八旗子弟是靠马上征战夺得天下,难道不会武艺吗?” 胡七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看刀!”说着又举刀噼来。慈禧一招“神女散花”,又一招“妙手摘星”;胡七一招“卧虎当门”,又一招“樵夫问柴”。 二人又斗了十几个回合,慈禧勐指胡七身后说:“御林军到了!” 胡七一回头,慈禧一招“白蛇吐信”,勐朝胡七腹部刺去。可惜因用力过勐,加上路滑,慈禧栽倒在地上,宝剑脱手扔出一丈多远。 胡七一见大喜,急忙举刀来砍。勐听尹福一声大喝:“刀下留人!”一枝判官笔飞了过来,击在刀片之上,发出“叮噹”之声。胡七的刀歪向一边,砍了个空。 胡七圆睁双目,看到尹福赶到,叫道:“原来是尹爷救驾!”话音未落,举刀又砍慈禧。 尹福用身子挡住慈禧,赤手空拳与胡七酣战。胡七使刀,尹福用掌,一个“鹞子穿林”,一个“乌龙摆尾”,胡七见久久难以制服尹福,便朝尹福一拱手,说道:“我胡七实不愿与八卦掌门为敌,尹爷,告辞了!”说罢,跳出圈外,一招“鹞子翻身”,转眼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尹福拾起判官笔,藏入怀内,搀扶起满身泥泞的慈禧,慈禧拾起宝剑,有点不知所措。 尹福盯着她的双眼问:“你究竟是何人?我早已看出你不是太后。” 慈禧听了,全身如触电般颤抖,两只眼睛眨巴几下,竟滚出两串泪珠。 “你就跟我实说了吧。”尹福的声音温善动人,她听了,真想伏在他的肩头痛哭一场。 “尹爷,我不是真太后……” “那你是谁?你怎么跟太后长得如此相像?” “我是载澜的女儿,名叫唐昀……” 尹福听了,有些纳闷,连忙问道:“那你怎么到了这里?” 唐昀用雨水在脸上抹了几把,现出美丽的脸庞,她又说道:“只因我爹爹在庚子年间主战,得罪了洋人,太后将他老人家发配新疆。因我与太后有一些相像之处,李莲英便把我找来,让我扮装太后,在皇家行列里遮人耳目,替太后抵挡明枪暗箭。李莲英对我说,如果太后平平安安回到北京,就把我干爹从新疆放回来,让我们父女团圆。” “那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不是载澜的亲生女儿,是他的义女。我自小便失去爹娘,在四川青城山道观里长大,有个千手道姑教我武艺。我十三岁那年,载澜带着侍卫游歷青城山,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金钱豹,见人就咬,一连咬死两个侍卫,其他侍卫拔腿就跑,载澜吓得昏倒在地,金钱豹蹿了过来。我听到有人大叫的声音,连忙跑过来,我与金钱豹搏斗,终于用双手撕裂了金钱豹,救了载澜。载澜醒来后,知道此事,感恩不尽,于是收我为义女,并给了千手道姑一大笔银子。从此,我随载澜来到北京。” 尹福问:“几次王爷们聚会,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唐昀撩了撩乱发,徐徐说道:“我长到二十几岁时,载澜发现我长得有些像太后,恐怕张扬出去,传到太后耳内,太后会加害于我,于是让我深居简出,不让我在外头露面。” “这就是你忠于载澜的原因吗?” 唐昀郁郁地又说下去:“有一次,我正在屋内洗浴,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我连忙穿好衣服,走出门外,正见载澜手持宝剑要自刎,我连忙惊慌跑过去……” --------------- 东归喋血记12(1) --------------- 唐昀喘了口气又说下去:“我死命按住他握剑的手,问他为什么要自刎。他喘着粗气说:‘我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我问他原因,他告诉我,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我洗浴。我劝他不要自刎,因为是无意的因此没有关系。他不听劝告,执意要自刎。于是我说:‘要死一块死,我也自刎。’他见我认真起来,于是说:‘那我以发代头。’我同意了,于是他割去一缕头髮。”说到这里,唐昀顿住了,两只大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辉。 “你今年芳龄多少?”尹福想打破这沉闷的局面。 唐昀嘆了一口气:“我已经四十三岁了,孑然一身,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每日枕剑而眠,耽歌自乐,快快乐乐。” 尹福听了,惋惜地嘆了一口气,他明白,一个整日锁在王府里的独身女人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她一定是个清高的女人。 尹福问:“李莲英怎么会发现你呢?” 唐昀回答:“庚子年间,载澜随皇家行列西遁,我在匆忙中难以逃出北京,只得藏匿于王府里。风声一松,我设法逃出北京,来到西安,找到载澜。载澜被发配到新疆前,是李莲英带人来的,他终于发现了我,觉得我与太后相像,便把我留在西安。在西安时,我每日睡在太后床上,而太后却睡在另外的地方。李莲英教我模仿太后的一举一动以及太后的声音,慢慢地我就越来越像太后了。这次临出西安城时,他还特意把我装扮一番。” 尹福问道:“那真正的太后在什么地方呢?” 唐昀闷闷地说道:“我也说不清,她很可能在皇家行列中,我感觉她就像影子一样不离左右,真可怕。” 李莲英带着几个太监策马奔来,李莲英驱马来到唐昀面前,翻身下马,叩头请安,说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受惊了!” 唐昀幽幽地说:“没什么,贼人被尹教头击退了,咱们回去吧。” 唐昀被李莲英搀扶着上马,一行人回到皇家行列,然后乘雨下了华山。荣禄让护军统领马玉昆糙糙点了一下人数,兵丁、侍卫、太监、宫女死亡八人,受伤有数十人。 皇家行列回到华阴,已近傍晚时分,县署已准备丰盛晚餚,众人早已饿得不耐烦,狼吞虎咽,况不堪睹。 晚上,尹福正在屋内看书,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说道:“尹爷,老佛爷叫你过去。” 尹福也不知道是真太后还是假太后唤他,放下书,随小太监来到县署的后院。小太监引尹福进了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尹福见唐昀端坐在有梨花图案的硬木椅上,态度温和,笑容可掬。 “奴才给老佛爷请安。”尹福刚要下跪,被唐昀挥手拦住:“免了,尹教头请坐。” 尹福小心地在对面一个木椅上坐了,唐昀示意小太监出去,小太监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唐昀和尹福两个人。 “你救了我两次命……”唐昀的声音里满怀着感激之情。 尹福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脸红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太……后,不……不要感谢,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尹福说完这两句话,发现窗前有个人影一闪,消失了。 “早就听说你的八卦掌功夫厉害,今日不妨让我开开眼。”唐昀说着,呷了一口香茶。 尹福站起来,拱拱手:“那我就献丑了。”他身捷步灵似白云渺渺,如秋水盈盈;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千变万化,旋转翻腾。 唐昀看得眼花缭乱,连声贊妙。 忽然,尹福运用轻功,丹田提气,一招“燕子钻云”,腾空跃起,将整个身子贴在顶壁之上,就如一个雕塑。 唐昀平生还未见过如此气功,惊得站了起来。尹福飘然下地,大气不喘一口。唐昀见那顶壁之上嵌出一个人形。 “好绝妙的功夫!”唐昀忙把一个茶杯递给尹福,尹福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唐昀问:“这就是八卦掌吗?” 尹福笑着回答:“前面练的是八卦掌,后面是轻功。” 唐昀贊道:“你的轻功也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尹福说道:“其实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奥秘,只不过要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虚其心就是要祛除精神上的各种欲望,祛除各种杂念妄想。实其腹就是指神不外驰,抱一守道。弱其志者,不争不贪,不怀利己之心。” 唐昀微微一笑:“尹教头,你这番话可有些我师父千手道姑教训的味道。” 尹福道:“千手大师莫非也会气功?” “她会一些道家气功,她曾讲什么含眼光,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还有什么敲竹唤龟,鼓琴招凤;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心静则神全,神全则性现。” 尹福惊道:“原来你也会气功,怪不得李瑞东曾夜半看到你发功击掌,将八国联军派来的女杀手击出窗外。” 唐昀惊得张大了嘴:“原来那日夜里李教头也在窗外。” 尹福笑了笑:“李教头着实吃了一惊,可是我却有所察觉。” 唐昀咯咯笑道:“尹教头,我还有一个功夫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功夫?” “摔跤。” “摔跤?” “对喽,女子跤术,怎么样?不相信吗?” --------------- 东归喋血记12(2) --------------- 尹福吃惊地望着唐昀,唐昀显出一副自豪的模样,双眼望着屋顶。 “你愿意和我比试摔跤吗?”唐昀认真地问。 尹福回答:“对摔跤,我可不在行,李教头倒是一个摔跤名家。” 唐昀呷了一口香茶,徐徐说道:“我师父千手道姑也是一名跤手,长期隐匿深山。据说年轻时曾参加过承德避暑山庄的御前摔跤比赛。” 尹福刚要接话,忽见窗前现出一枝乌黑的枪口。 --------------- 东归喋血记13(1) --------------- “砰!”枪声响了。 尹福急忙去看唐昀,她已不在座位;再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已到了座位之后。 第55页 尹福慌忙奔出门外,正见李莲英带着侍卫奔跑过来。 “哪打的枪?老佛爷怎么样了?”李莲英噼头急问。 “八成又是洋人干的,老佛爷安全无恙。” 尹福心不在焉地回答,用眼睛观察着四周。 没有看到任何陌生人的踪迹。 又是一场虚惊。 尹福和李莲英回到屋内,正见唐昀端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喝着香茶。 “老佛爷,您没伤着吗?”李莲英一双贼熘熘的眼睛在唐昀身上扫来扫去。 “还能让一枝破枪吓着?”唐昀将一口茶叶末吐在地上。 李莲英谄笑道:“没有便好,刚才我叫人给您找来几个临潼石榴,这临潼石榴是当地物产,皮薄、籽大、核软、汁多、渣少。” 唐昀道:“我听说石榴是从伊朗和阿富汗等中亚国家传来的,是汉代张骞通西域时带来的种子,首先在长安种植,因是从西域安石国传入,取名石榴,在东晋时被称为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 “老佛爷懂得真不少。”李莲英奉承道。 唐昀又说下去:“当地人对石榴有特殊的感情,每逢青年男女完婚或生小孩时,亲戚朋友们总要送上绣有石榴的花枕头,以示祝贺。在中秋节的夜晚,人们总是要把石榴和月饼、点心摆在一起,边吃边赏月……” 正说着,一个太监端着一个玉盘走了进来,盘内放着五颗金灿灿的石榴。 李莲英拣了一颗石榴递给唐昀,说道:“老佛爷请用石榴。” 唐昀接过石榴,剥开皮,露出亮晶晶的榴肉,正要往嘴里送,被尹福拦住。尹福道:“老佛爷,先不要吃!” 唐昀忙问何故。 尹福道:“恐怕这石榴有毒,不妨先找一条狗尝一尝。” 李莲英道:“这里哪有什么狗,还是找个人尝尝。”说着看着小太监说,“你来尝尝这石榴。”小太监听了,有些害怕,迟疑着不敢上前。 唐昀道:“还是找一头牲畜尝尝吧。” 尹福道:“我去找。”说着走出门,来到牲口圈中,拽出一头骡子,来到唐昀住房门口。李莲英把石榴掰碎硬塞到骡子嘴里。 小太监也走出来,眼巴巴望着骡子的大眼睛。 骡子惨叫一声,歪了下来,险些栽在李莲英身上。 “石榴有毒!”李莲英大叫一声,慌忙来到屋内,把另外几颗石榴扔到门外。 尹福生怕有人误食毒榴,挖了一个坑,把石榴埋到地下。 小太监吓傻了,翻着白眼,踉踉跄跄来到屋内,“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朝唐昀磕头如捣蒜,哭道:“谢老佛爷救命之恩,老佛爷救命之恩终生难报!” 李莲英走了进来,见小太监这副模样,拔出匕首朝小太监后背刺去,小太监登时气绝身亡。 “莲英,你为何……”唐昀一见大惊,气得浑身发抖。 “这小子贪生怕死,要不是尹爷找来骡子,恐怕凶多吉少,这样怕死的傢伙,留他有何用处!”李莲英愤愤地说着,擦着匕首上的血迹,又藏入怀中。 尹福让两个侍卫拖走小太监的尸首。 唐昀埋怨李莲英道:“莲英,不要滥杀无辜。” 李莲英阴沉沉地说:“我心中有数。”说完,拂袖而去。 李莲英走后,屋内出现沉寂,唐昀显得有些烦躁,脸色绯红,鼻樑微微泛汗。 尹福见她不做声,也不好说话,闷坐在椅上,盘算着究竟是何人在石榴中下毒。 是太监总管李莲英吗?他唆使小太监在石榴中下毒,当阴谋败露又杀死小太监灭口?不会。不然他就不会让小太监尝石榴,何况他还要利用唐昀,华阴县离北京还有数千里之遥。 李莲英不会有暗杀唐昀的企图,慈禧太后当然也不会。 是花太岁?是八国联军杀手黛娜小姐?还是“大刀”王五的好友胡七? 尹福一时理不出头绪。 唐昀渐渐恢復了平静,她紧咬着嘴唇,喃喃地说:“又死了一个无辜的生灵,罪孽啊!” 尹福道:“这一路上还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的生灵。” 唐昀郁闷地说:“到了北京,我手里不知要有多少个冤鬼。” 尹福听了,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北京,说不定唐昀就是个冤鬼,也可能在路上就成了冤鬼。 又叙了一会儿,尹福退了出去,他来到宫女房间,他要找到那个真正的慈禧太后。 尹福一连到了几个宫女房屋,也没有找到慈禧。他失望地往回走,忽然听到隔墙有李莲英说话的声音。 “好好的一双秀甲,您为何给剪了?”这是李莲英的声音。 “唉,兵荒马乱的,留着一双秀甲有多显眼,指甲剪了,还可以长出来,可是人死了,就不能復生了,招魂又有什么用?江山丢了,夺回来不易哟!”这是一个苍老的老妇人的声音,颤巍中透出苍劲。 尹福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仿佛不是慈禧的声音。 “哗啦啦”的水声。 “您这一双小脚有多俊美,白得像一对嫩藕,比十七八岁的姑娘还秀气。”又传来李莲英的声音,好像是李莲英在给老妇人洗脚。 --------------- 东归喋血记13(2) --------------- “花容月貌为谁妍?花开易见落难寻,花无百日红哟……” 尹福见这墙有一丈多高,有一个纸窗户。他顺着墙壁登攀上去,爬到窗户前,沾湿手指,捅开一个小窟窿,朝里望去,只见屋内陈设华丽,地上有个盛着半盆水的铜盆,水波荡漾;盆前有个小板凳,可是空无一人。 尹福感到奇怪,明明听到有李莲英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怎么转眼之间就没人了呢?他上了屋顶,飘然落地,这是县衙西北的一个小院落,院里栽着葵花、豆角,有一口古井,井上吊着一根绳子。 尹福来到屋内,壁上挂着一幅赵公元帅舞剑图,墙角摆着雕花硬木桌椅,桌上有个茶壶,茶杯狼藉。 尹福来到桌前,用手摸了摸茶杯,温温的,几片茶花漂在水面。 尹福又来到铜盆前,伸手试了试盆内的水,也是温温的,水有点浑浊。 尹福来到里间,是间寝室,床上被褥整齐,淡蓝色的被面,橘黄色印有飞蝶戏牡丹的床单;靠墙有个大梳妆檯,油黑髮亮,显得有些陈旧。梳妆檯上瓶罐纵横,两尺长的镜子有点模煳。对面墙角放着一个花架,一盆石榴翠绿欲滴。 尹福想:那个老妇人肯定就住在这里,她可能就是慈禧。 尹福正要转身出屋,忽见墙角有个精緻的小箱子,上面饰有麒麟图案,黑底金线,亮得耀眼。尹福走过去打开箱盖,里面有数十个各类妇人面型的面饰,这些面饰软软的,薄薄的,两侧有一根金色的丝线。 尹福一见,登时明白了:原来慈禧就是靠这些面饰混迹于皇家行列之中。 尹福离开这个神秘的房屋,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见天色已晚,刚要脱衣睡觉,忽听院内有脚步声,他从窗口望去,正见两个小太监拿着陶盆围着一个井口犯愁。 尹福出了屋门,其中一个太监说:“尹爷,我们找来找去才找到这口井,没有水桶,可怎么舀水?” 另一个太监说:“我们想弄点水洗脚睡觉。” 尹福来到井沿,伸头往里一瞧,井有一丈余深,井水淙淙。他以两目注视井中,将右衣袖往上一挽,右手置于井中,五指伸开,掌心向下涵空,来往旋转,徐徐发功。忽闻井底响声大作,井水慢慢漫上井口。两个太监看得呆了,竟忘记了舀水。尹福用右脚轻轻踢了两个太监的臀部,两个太监才醒悟过来,争先用陶盆舀水。尹福停止发功,井水退了下去。 两个太监端着陶盆,不迭声地向尹福道谢。尹福笑道:“早早休息吧。”说完,回屋去了。 鸡叫三遍,尹福便起了床,拿好衣服,匆匆洗了脸,来到县署后花园,正见一个矫健身影在花树间闪动。尹福凝眸一瞧,正是唐昀。 唐昀手提一根铁棍,棍如碗口大小,她舞动铁棍,往来如飞,棍风唿唿,棒影飘飘。忽见她一侧身,铁棍飞出,直扑半空之中,击落一只飞鸟。 尹福一跃身,伸手接住铁棍。 唐昀笑道:“光顾了接铁棍,飞鸟呢?” 尹福笑嘻嘻指着左脚面说:“在这呢!” 唐昀低头一看,飞鸟已趴在尹福的脚面上。 尹福将左脚轻轻一钩,飞鸟又落于棍头之上。 唐昀接过铁棍,轻轻一掂,飞鸟又落在一个树杈上,唐昀放下铁棍,微微笑道:“尹爷起得早啊。” 尹福道:“老佛爷起得更早。” 两个人信步登上一个朱亭,挨次坐下。 唐昀望着亭畔一丛竹林说道:“纵一琴一鹤,一花一竹,嗜好虽清,魔障终在。语云:能休,尘境为真境,末了,僧尔是俗家。” 尹福幽幽地说:“山林是胜地,一营恶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盖心无染着,欲境是仙境;心有系牵,乐境成悲地。” 唐昀道:“有一乐境界,就有一不乐的相对峙;有一好光景就有一不好的相乘除。只是寻常家饭,素位风光,才是个安乐窝巢。” 尹福问道:“老佛爷可能琴棋?” 唐昀道:“棋可遣闲,易动心火;琴能养性,嫌磨指甲。素即擅长,不必自为之,幽窗邃室,观弈听琴,亦足以消久昼。” “老佛爷原来是观弈听琴,是观棋不语,听琴不厌呢?还是暗助一方,品琴议东呢?” 唐昀回答:“观棋不语自可窥人心,听琴不厌足以洞知音。” 尹福嘆道:“原来如此!” 这时,李莲英匆匆而来,叫道:“老佛爷,您让我找得好苦,该用早膳了,一会儿要启程了。” --------------- 东归喋血记14(1) --------------- 在灰濛濛的大道上,秋天的原野远远地伸展着,一望无际。田野上空,一条条烟色的云彩静悄悄地飘动着。微风在田野上吹过,翻阅着干糙精。微微湿润的青糙在早晨的雾气中散发着香味。泥土像流质一样地荡漾、波动,黑色泥土的淡薄气味使人感到奋发和甜蜜。收穫后的大地在歇息。 皇家行列在默默地向东移动。 第56页 尹福仍是与李瑞东策马并行。他在行进中特别注意观察每一个宫女,然而没有发现慈禧的蛛丝马迹。 当尹福策马经过瑾妃的轿前时,听到宫女木兰花与宫女娟子的对话。 木兰花问娟子:“你怎么了?” 娟子嘆了口气:“真是老太后好伺候,姑姑不好伺候。宫里的规矩,姑姑的权大,对下面的宫女,可打可罚,这几天姑姑的火气特别大,动不动就拿我们出气。打还好忍受,疼一阵过去了,就怕罚,往墙角一跪,不知跪到什么时候。姑姑的事都是由我们伺候,洗脸、梳头、洗脚、洗身子,一天要用十几桶水……” 木兰花笑道:“谁叫人家是姑姑呢,等你到了三四十岁,也不成姑姑了?” “我?我也能成姑姑?到了十八九岁,太后还不让我嫁人?要是嫁个漂亮小伙,还算有福气,要是嫁个麻脸瘸子,我这半辈子不是算倒邪毒了。” “你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太后还能亏待了你?” “宫女是不许打脸的,脸是咱做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多半在脸上。当年老太后、隆裕主子打珍小主嘴巴,那是对珍小主最大的羞辱。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是这个姑姑专打我的脸。” “你大概又犯了什么错儿,是不是睡觉时大八字一躺?”木兰花说这话时紧盯着娟子的脸。 “噢,这不断地走啊走,有时一天走好几十里地,累得肚子转筋,还不许我们睡觉,躺的姿势还管?”娟子说这话时气唿唿的。 “这是宫里的规矩呀!” “这不是宫里时,是在路上。在宫里时,不许我们吃鱼,怕身上带腥气味。” 木兰花道:“就连主子、小主、格格到上头去前,也要净一净身子,免得失敬,何况你一个小宫女。” 尹福见娟子不言语了,她的乌油油的大辫子分外扎眼,辫根系两寸长的红绒绳,辫梢用桃红色的绹子系起来,留有一寸长的辫穗,用梳子梳过,蓬松着,鬓边戴一朵剪绒的红绒花,脚下是白绫子袜子,青鞋上绣着满帮的浅碎花,透出利索慡眼。 停了一会儿,娟子又说:“有时我真想熘走。” 木兰花听了,急忙去掩她的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说的,说出去,要丢脑袋的!” 娟子气哼哼地说:“我的脑袋早掖到裤腰上了。” 木兰花前后左右瞧了瞧,见只有尹福注意她们谈话,才放下心来。娟子诉苦道:“当宫女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安闲闲地走,不许头左右乱摇,不许回头乱看,笑不许出声,多美的事也只能抿嘴一笑,多苦恼也不许哭丧着脸,挨打更不许出声。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说,谁和谁也不能说私语,就像每个人都有一层蜡纸包着,谁也不能把真心透露出来。哼,现在我就笑,把牙露出来给你们瞧瞧!”说着,娟子哈哈大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 木兰花道:“行了,行了,我看你是有点疯了。” “我的头就乱摆,乱摇。”娟子故意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该打听的我也要打听。木兰花,你说,李莲英是不是假太监?”娟子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在木兰花那白皙的脸蛋上。 “李大总管,恐怕不是吧,他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看他跟太后……”娟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蚊子叫。 木兰花憋得通红,小心地东张西望。 “你发现没有?太后跟你师父相好了……”娟子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尹福还是听到了。 尹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不过他的心房隐隐跳动着,全身有些震颤。 “不会吧?我师父不是那种人,他的心我清楚……”是木兰花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的眼睛可揉不进沙子,你没看太后这几天失魂丧魄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一从西安城出来就变了,连有些老规矩都改了。” “是吗?”木兰花的声音充满了颤声。 尹福听了,心头一紧,心跳得更快了。 “木兰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几天我听到太后的梦话……” “快说给我听……” “可不兴说出去。” “谁说出去谁烂嘴。” “不能告诉你师父。” “说出去嫁狗。” “太后在梦中说,尹爷,尹爷,她在叫你师父的名字!” “太后是不是在梦中撞见了贼人,她喊师父救她……” 娟子摇了摇头,又说道:“她还说,尹爷,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呀!” 木兰花听了,脸红得像苹果,心“咚咚”跳着。 尹福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神思有些恍惚,不由得拍打了马屁股几下,策马赶到皇家行列之前,来到旷野之上。 他望着茫茫的旷野,心cháo起伏,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多少天来,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与喜悦。这种喜悦和幸福是由衷的,是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身上得不到的,他的妻子是一位传统式的中国女人,纯朴、厚道、勤劳、温善,但是生活久了,总感觉缺少一种东西,尹福也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恐怕人无完妻,憨厚过之必然有失聪敏,聪敏过之必然有失朴实。他喜欢他的妻子,喜欢她的诚挚、坦诚,但有时又觉得缺少些含蓄。而唐昀是一个文雅、含而不露的女人,她的思想深邃,文化修养甚高,她就像白云堆里的仕女,远不可及,近不可视。但是尹福从来没有希冀和幻想过什么,他不敢苛求,也不愿苛求,他就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充溢着一种幸福感。如今听到娟子一番话,他那关在心闸之内的春cháo仿佛汹涌澎湃起来,原来唐昀也喜欢他,喜欢他这么一个风尘僕僕的粗人。他有些激动,脸热得泛红,甚至有些发烫。他仿佛看到唐昀身穿白色裳裙,在旷野上朝他扑来,他合上双眼尽情地享受这一美好憧憬。 --------------- 东归喋血记14(2) --------------- 但是他睁开了眼睛,唐昀是王府名姝,寺庙里长大的老处女,而他是个有家室的人,这种想法岂不荒唐!武林中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八卦掌门人会如何议论这件事,荒唐,荒唐! “尹爷,你在那儿转的什么磨?”传来李瑞东的声音。 尹福仔细一看,只见李瑞东策马来到他的面前,皇家行列已经走远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这察看一下……地形……”尹福支支吾吾地说。 “我还以为你出了事,所以赶回来找你。” 尹福和李瑞东追了一程,终于追上皇家行列。 慈禧的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一见尹福,赶快跑来。荣子道:“尹爷,老佛爷叫你过去。” 尹福来到唐昀的轿车前,下了马,禀道:“奴才叩见老佛爷。” 轿内传出唐昀的声音:“尹福,你进轿吧。” 尹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只有李莲英和慈禧的两个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才进过这辆轿车,如今唐昀让我进去,不知有什么要事。 尹福让荣子牵着他的马,自己上了轿车,他掀开轿帘,只见唐昀斜倚在座位上,脸色泛红,两只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辉。 尹福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目光仿佛是一柄柄刀子。 “老佛爷找我做什么?” “潼关就快到了。”唐昀的声音悦耳动听,就像一首民歌。 “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 唐昀嘆了一口气:“这几天我神思恍惚,总感觉已到了生命的尽头,有时梦见白茫茫的一片,在这白茫茫中忽然闪现一朵朵红云,梦醒后便觉眼跳耳鸣。” “你不要胡思乱想,应当想法镇定自己,你多想想你在新疆的爹爹,想到通过你的努力,你们父女终将团圆,你就会有好的感觉的。”尹福说这番话时,不自然地搓弄着衣角。 “尹福,说实在话,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唐昀的话温柔、甜馨。 尹福的脸上泛起红晕,两只手微微颤抖。半晌他问:“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勇敢、朴实、机智、有男子气。”唐昀说这些话时,大眼睛不眨一下,显得很诚挚。 尹福的心简直要融化了,他感到唐昀奔腾的气息袭来,这气息清凉、芳香,他努力克制自己,尽量不使自己做出非礼之举。 “你喜欢我吗?”唐昀的话充满了期待和希冀。 尹福说什么呢?他若说喜欢,恐怕要使这位初涉情海的女子跌入情网,以致弄得不可收拾。若说不喜欢,实是欺人之谈,会伤害唐昀的心。 尹福不敢看唐昀,但是他的全身,包括那颗血淋淋的心,都被对方刀子似的眼睛刺透了。 “我是有家室的人……”半天,尹福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那你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我太高兴了。” 尹福感到唐昀那柔软的身子缠住了他,他被香气冲击着,唐昀那薄薄的红嘴唇在他眼前晃动,诱人、香甜、鲜艷…… “不!”尹福大叫着,挣扎着,推搡着…… 就在这时,轿车外传来一声声惊唿:“有刺客!有刺客!” --------------- 东归喋血记15(1) --------------- 马蹄声,疾驰的马蹄声。 尹福探头一看,只见四面八方红尘滚滚,似有群马奔腾,喊杀震天,震耳欲聋。尹福不知又是哪路人马杀来,正在观望,只见侍卫、兵丁纷纷抽出兵器前去阻杀。渐渐地尹福看到出现一些骑马的和尚,那些和尚持伏龙钵、莲花夺命钎、铁笛、梅花截木针、飞镖刀等,都是奇异的兵器。 尹福想,这些和尚是从哪来的,他们与皇族有什么仇恨呢? 李瑞东飞马来到尹福前,大叫:“尹爷,来了这么多秃和尚,凶多吉少,你却躲在这儿瞧热闹。” 尹福淡淡地说:“有几千兵马还挡不住几个秃和尚!” “秃和尚?他们个个神勇,如天兵天将,足有一百多人。”李瑞东气咻咻地说着,抹了一把汗。 这时只见一个眉发皆白的老法师手持护手钺朝唐昀的轿车扑来。李瑞东一见抽出阴阳子午锥迎战法师。 第57页 法师手持护手钺朝李瑞东胸口刺来,李瑞东朝旁边一闪,法师扑了一个空,可是并没有收马,仍然朝前疾驶。 尹福见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攻击目标是唐昀的轿车,急忙抽出判官笔,上前勐刺,竟刺中马的臀部。白马狂嘶一声,疼得腾空而起。法师双脚向右旋跳,全身腾空,右脚尽力向右上方弹摆,速出右掌,竟将轿车的一个角削掉。 尹福正要用判官笔勐攻法师右侧,忽听一人大喝:“勿伤寂亭法师!” 尹福扭身一看,一个年轻和尚手持闭血鸳鸯幡扑来。 尹福知道这闭血鸳鸯幡是世间罕见的兵器。 那年轻和尚举幡一招“双凤开山”,十字交叉,双幡向上,幡嘴朝下,向尹福刺来。 尹福不敢轻敌,放开法师,一招“狮子摆头”,右手持判官笔,左手变换牛舌掌,勐攻对方的小腿。 李瑞东截住法师厮杀,此时皇家行列乱成一团。 远远地,尹福看到李莲英带着十几个侍卫紧紧护住一辆骡车,既不往前跑,也不往后退,他猜想慈禧必是躲在这骡车之中。 青年和尚手持鸳鸯幡,步步紧逼。尹福更不示弱,挥动判官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丝毫不露破绽。 青年和尚问道:“你可是八卦掌尹教头?” 尹福道:“正是!你是谁?” 青年和尚笑道:“我使的这闭血鸳鸯幡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少林寺的秘门兵器,我自然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 尹福一听“少林寺”三个字,心里吃了一惊,暗想:这少林寺是天下功夫出没之地,武术名家荟萃之所,难道也与皇族有仇吗? “少林寺离此有数百里之遥,你们为何劫杀皇族?” “朝廷歷代围剿困扰少林寺,还曾火烧少林寺,不少法师、名僧死于朝廷猎犬之手,少林寺自然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青年和尚说这番话时,显得有些激动。 尹福勐地想起:天下许多反清志士经常隐匿出没少林寺,少林寺已成为反清復明的巢穴,歷史上江南十三侠之一的甘凤池、三皇炮捶祖师乔鹤龄、形意拳大师车毅斋等武术名家都曾栖身少林寺。 尹福见青年和尚两眼冒火,说道:“那都是雍正皇帝栽下的祸苗,至同治年间已没有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青年和尚冷笑一声,说道:“少林寺静云大师高龄已有一百一十五岁,通晓天文、地理、算术、气功,对前朝列祖列宗之事,记得一清二楚。” 尹福道:“如今是光绪年间,八国联军都打过来了,何必再翻那老皇历?” 青年和尚正色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义士报仇,百年不迟!” 尹福慨然道:“满清皇族东归京城,兵马劳顿,风尘僕僕,何必乘人之危,偷袭其列,况有不少宫眷。” 青年和尚道:“这正是天赐良机。” 尹福与青年和尚斗来斗去,青年和尚已是气喘吁吁,尹福不忍伤害他的性命,只是在那里周旋,耗费他的精力。这时,只听一声唿哨,有人叫道:“老佛爷得手了。” 青年和尚一听,撒腿就跑。尹福也不追赶,慌忙去找唐昀乘坐的那辆轿车。 尹福在尸堆中终于找到了那辆轿车,它翻倒在一旁,轿帘染着鲜血,两匹马各中了刀枪,呻吟不已。 宫女娟子从尸堆中爬过来,她两眼发直,身上、脸上、手上沾满鲜血,痛哭失声。她一见尹福,哭叫道:“尹爷,老佛爷让和尚抓走了。” 尹福看到唐昀使用的香荷包在血水上漂浮着,香荷包上绣着的一对鸳鸯染上了鲜血。尹福大叫着,拾起那个香荷包,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要把它捏碎。 尹福正见一匹惊魂未定的黑马奔驰而来,他几步蹿过去,拽过马缰绳,飞身骑上,大叫着:“我要去少林寺。” 随着马蹄声远去,尹福不见了。 娟子望着灰濛濛的烟尘,喃喃自语道:“尹爷,他……疯了。” 唐昀那日正在轿内躲藏,尹福与一青年和尚激战,既而离开轿车。李瑞东也与寂亭法师打得难捨难分。此时又围上四个和尚,各施气功,频频向轿车攻击。那和尚中有个击水僧,一张口,一道道水柱she向轿车,连穿了几个洞孔,唐昀见无法躲藏,便一跃而出,与四个和尚激战。那四个和尚联手十分厉害,一个击水,一个喷唾,一个甩鼻涕,一个掷黄豆,将唐昀团团围住,使她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那击水僧不知在哪里喝了那么多水,口喷不止,有时唐昀躲得慢些,衣服便被水柱穿破。那个甩涕僧,用手一捏鼻子,一把把黄鼻涕甩出来,卷带着一股股血腥味,唐昀留意躲闪,结果不小心溅了一滴在裤子上,登时穿出一个小窟窿,漏肉处疼痛难忍。那个唾沫僧,以自己唾沫为武器,冷不丁便朝唐昀吐一口,唐昀不敢轻敌,生怕他唾沫中有何异物,左躲右闪。那个掷豆僧,手握一把黄豆,不紧不慢地绕着唐昀转,专朝唐昀的穴位掷豆。 --------------- 东归喋血记15(2) --------------- 战了一会儿,唐昀渐渐气力不支,额上冒出虚汗,两脚有些发飘。冷不防,掷豆僧一颗黄豆掷来,正中她的穴位,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唐昀醒来时,已在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中,她身上和双手被铁索缚住,双腿跪在地上;她抬眼一看,正前方释迦牟尼佛像前立着三位气度非凡的高僧,身穿袈裟,手捏念珠,鹤髮童颜。两侧立着数十个僧人,个个横眉冷对,比十八罗汉还要威严。 唐昀缓缓回头,庭院中数百武僧排列整齐,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持枪棒,还有的手持少林护身兵器,那些兵器稀奇古怪,分别是少林金刚凿、月牙刀、天罡噼水扇、糙镰、五合掌、转堂拐、闭血鸳鸯铎、两节棍、赶山鞭、双流星、铁扫帚、猎燕叉、雁翅钂、飞镖等。 唐昀看了不禁毛髮悚然,想站起身来,但听霹雷般一声大吼:“跪下!” 唐昀只得又跪下来。 “慈禧,你也有今日!”当中那个法师呵呵冷笑着,怒目而视。 唐昀心想:这些少林寺的僧人果真把我当成了慈禧太后,他们对朝廷嫉恶如仇,难道要对我下毒手,我若说出真实身份,他们也许会放了我,可是我的养父却要死在新疆了。 “慈禧,你可知罪吗?”那个法师又问。 唐昀抬起头,抬高了嗓门说道:“我是当今堂堂太后,你们不得对我非礼,朝廷有数十万军队,只要出动五千兵马,就可踏平少林寺。” 法师笑道:“可是你不要忘记,如今你在我们手心里,你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寺去。” 唐昀一努劲,站了起来。 “跪下!”法师一声大喝。 “跪下!”众僧齐声吆喝,声震环宇,树叶簌簌而落。 唐昀置之不理。 “真灵,真珠,叫她跪下!” 一声应诺,蹿上来两个僧人,四只手像老虎钳一般,紧紧钳住唐昀的两条胳膊,硬把她按跪在地上。 唐昀怒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朝廷歷年来杀我寺中无数僧人,今日让你先向这些亡灵磕三个头,以示哀悼之意。” 唐昀想:朝廷滥杀少林寺僧,这些亡僧死得冤枉,这个头应该磕。 唐昀点点头道:“我答应。”于是恭恭敬敬地俯下身来,磕了三个头。 法师道:“你到底是宫廷贵人,还算识时务。” 唐昀道:“你们该放我走了吧?” 法师道:“少林寺还有几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一、朝廷不得随意搜寺,焚寺,不得滥杀寺内无辜僧人及僧友。二、朝廷应拨款修葺本寺。三、由你题名树一座寺内亡灵墓碑。” 唐昀想:我即使答应,也是空话。于是应道:“我都答应。” “画押为证。” 法师唤僧人拿来文房四宝,让唐昀在文约上画了押。 唐昀道:“现在你们满意了吧?我可以回去了。” 法师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我们可好好款待你,明日一早派两位僧人送你返回。” 两个僧人上前为唐昀松绑,这时闪出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武僧,他朗声叫道:“不可,此事有诈!” 众僧一听,个个顿时紧张起来,武僧们都攥紧了兵器。 --------------- 东归喋血记16(1) --------------- 唐昀见这和尚两只鹰眼,身材魁梧,手提一柄朴刀,一脸杀机。 法师怒道:“悟慧,休得无礼!” 悟慧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这个老妖婆,如此轻易地放走了她,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我看她不是慈禧太后,是个替身。” 悟慧和尚这句话,就如晴天霹雳,唬了唐昀一跳。 “你如何看出她是假太后?”法师双目圆睁,烁烁生辉。 “寂聚法师,你想一想,慈禧太后如何会武艺呢?谁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太上皇。” 唐昀辩道:“我们大清的皇上有哪一个不会武艺!皇家祖制规定,少时必到雍和宫学习拳术,以强身健体、抵御外寇内贼之用。圣祖努尔哈赤、皇太极等都是神勇之帅,惯战之将,马上夺天下。康熙大帝几番挂帅亲征,立下赫赫战功。雍正皇帝更是武林高手,‘血滴子’令人不寒而慄,闻之丧胆。我自小在家中学艺,炼就一身拳术,有什么稀奇?” 悟慧冷笑道:“既是这样,我们两个比试一下如何?” 唐昀道:“我愿意奉陪,只是我们比试一下拳术如何?” 悟慧道:“当然可以。”说着将朴刀往地上一贯,拉开架势。 唐昀请法师解开绑索,对悟慧道:“进招吧。” 悟慧和尚发一声喊,双拳上下翻飞。唐昀见少林拳果然厉害,一伸一屈,一招不苟,由缓而渐快,由快而加紧,由紧而神弛;拳未到而意到,可分可合,可连可不连,似乎纯刚而不柔,实则外方而内圆。步法一虚一实,手法一攻一守;其静如浪平波静,杀机四伏;其动似倒海翻江,险象环生;发拳有穿山洞石之情,落步有入地生根之意。心固定神自不慌,意虽狠不现诸神。 唐昀战了一会儿,加之多时疲倦不堪,有些力虚,渐渐渗出香汗。 第58页 悟慧和尚攻势益勐,一个“马裆步”,将左右两脚分开,两腿屈膝蹲下,大腿面与膝角平行,膝角与脚尖上下相对,两足呈一字形,双掌朝唐昀脑门击来。 “悟慧拳下留情!”寂聚法师一声大喝,往前移出两步。 悟慧和尚正打在兴头上,哪里听进寂聚法师半句话,一个“鸦弦裆”,又名“夹马步”,一腿在后,屈膝成蹲坐势,一腿在前挺伸,脚尖向内钩,两大腿夹靠相近。将左腿在前挺钩,右脚在后蹲屈;勐一转身,一拳击中唐昀右肩。唐昀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悟慧揪住唐昀,举拳欲打。 就在此时,勐听半空中一声霹雳般大喝:“勿伤我主!” 寂聚法师、悟慧和尚等人望去,但见大殿外,在少林寺僧的棍阵中,旋风般卷过一个人来,“噼噼啪啪”接连削断十几根少林棍。 一个清瘦儒雅的人落在悟慧和尚面前,一拳推开悟慧。 唐昀抬头一看,此人正是“铁镯子”尹福。 “你是何人?竟也闯我少林寺!”寂聚法师怒问。 “这是我的护卫总管尹福。”唐昀临危时勐见到尹福,感到宽慰许多。 寂聚法师一听,脸上现出笑容,连声道:“原来是八卦掌大师尹老先生到了,老纳有失远迎。” 尹福拱手道:“看样子,您是这里的住持,少林为何要劫太后?” 寂聚法师把前因后果叙了一遍,然后对悟慧和尚怒道:“悟慧,还不退下!” 悟慧气愤而退。 寂聚把另外两位法师也介绍给尹福,一位是寂炮法师,另一位法师尹福见过,正是潼关道上与尹福酣战的寂亭法师。 寂聚法师道:“八卦掌与太极拳、形意拳是三大内家拳,如今八卦掌掌门人尹老先生荣临此地,是少林寺的大幸。我曾见过八卦掌祖师董海川老英雄,那时他正在北京肃王府当教头,我曾到肃王府专门拜访他,并与他磋谈武术,他是个蔼然可敬、谦逊严谨的武圣人。他老人家还给我表演了轻功和缩骨法,他躲在一个筛子里,挂在墙上,硬是让我找了一个时辰。” 寂炮法师道:“少林拳、八卦掌、鸳鸯腿、螳螂臂,皆是世人称赞的奇术,尹老先生今日就宿在寺中,明日一早再带慈禧启程不迟。” 尹福见他们热情相留,望望唐昀,唐昀点了点头。尹福道:“既然太后答应了,我们明天一早再赶路吧。” 寂聚法师喝散众僧,然后与寂炮、寂亭法师一同带唐昀、尹福游歷少林寺和东西两马道,立有碑碣数十通,几个人在碑林中转了一遭,又来到天王殿。天王殿内有三通石碑,其中一碑上刻有印度僧人达摩“一苇渡江”的画像,背面为钟馗画像。 寂聚法师介绍道:“孝明帝孝昌三年,印度高僧达摩来我少林寺,传授佛教神宗。他主张静坐修心,在寺后一个天然石洞中,面壁九年,寂坐参悟。由于他长年静坐,精神和肉体都不免睏倦,而且他居于深山密林之中,经常受到毒蛇禽兽的威胁,于是他根据山林中虎跃、猿攀、鸟飞、虫爬之动作,并效法我国人生产和锻鍊身体的各种活动,伸筋舒骨,使气血畅通,体魄健壮,精力充沛,初创了少林拳。他有时也练几手方便铲、棍、棒、手杖护身,后人称为达摩铲、达摩杖等。” 几人经过藏经阁、达摩亭、白衣殿,来到了千佛殿。这座佛殿阔七间,深三间,正面有一尊铜制毗卢佛;东边神台上有一尊玉雕南无阿弥陀佛。 --------------- 东归喋血记16(2) --------------- 尹福发现地面上有一个个小陷坑,唐昀不注意绊了一跤。 寂亭法师指着这些陷坑道:“这是僧人们练拳时的站桩脚窝。” 墙壁上有《五百罗汉朝毗卢》的彩色壁画,上面有滔滔碧水、冉冉风云、寂寥山林,栩栩如生。 几个人又来到塔林,几个小和尚正在这里舞枪弄棒,他们见到法师,都拱手作揖,法师们也作揖还礼。 寂聚法师道:“这里有自唐贞元七年至清嘉庆八年之间的唐、宋、金、元、清各代的砖石墓塔二百二十余座,高四十五尺之下,这里埋葬着无数法师、僧人的尸身,真是精灵荟萃之地啊!” 转过塔林,忽闻一片喝彩之声。原来是几个僧人正在练打飞镖,树上挂着一个个葫芦和一串串铜钱,百尺之外,几个僧人已在轮番甩镖。那些击法有迎面打、左侧打、右侧打、背后打,有单手发打,也有双手发打。 尹福见一个年轻僧人右手从镖囊取出飞镖,托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道:“小小飞镖妙无双,双手发打似飞蝗。若有盗贼来袭我,中上飞镖必受伤。轻者疼痛流鲜血,重者危急一命亡。未曾用法先高喊,强敌害怕败回乡。”他的手指由下向前微翘,手腕、小臂、肘、大臂同时用力向前送劲,勐力一抖手,镖从手中she出,she落一个葫芦。 寂炮法师一张口,树上挂的那些铜钱,纷纷扬落。 尹福有些纳闷,问道:“那些铜钱被谁打掉了?” 寂聚法师道:“是寂炮法师,他是少林截木针的高手,他使用气功发针法,将针放在口唇当中,针尖向外,用丹田气喷出。” 尹福看着寂炮法师的嘴,寂炮法师笑着张嘴,舌面果然捲动着几根银光闪闪的针,有一指半长,细如丝。 寂聚法师道:“这种少林截木针是唐代女侠聂隐娘所创,后宋初时少林女弟子穆春秋把针传入少林寺,以后又歷经歷代高僧惠深、智安、觉训、可政、悟雷、洪荣、广顺、同随、祖月、清莲等研练,相传至今。它可用于防身护体,镇宅护院;云游在外,募化四方,可以用它惩治拦路贼人和恶霸,是携带方便的暗器。” 因唐昀有些疲乏,几个人回到寺院,寂聚法师将唐昀和尹福安顿在龙庭歇息。 这个龙庭原为方丈室,干隆皇帝当年游歷嵩岳时曾在这里居住,后人便易名“龙庭”。这是一个大宽展院落,两棵古槐,不差什么就遮了半个院子,也堆着点高高矮矮不成文理的山石;种着几丛疏疏密密不合点缀的竹子,南屋墙壁镶嵌有宋代书法家蔡京面壁之塔的刻石和其他石刻画像。 正屋内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各种名人字帖,并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筒内插的笔如小树林一般。屋角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野花。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玉盘,盘内盛着数颗玉佛手、石榴、荔枝和翡翠白菜。右边漆架上悬着一个小金钟。左屋是一间卧房,满屋喷鼻香。窗前花梨桌上供着一尊玉观音,两边放着四张水磨楠木椅子。中间有张桃花心木架子床,挂着大红绸帐子,床上被褥有三尺多高,枕头边摆着熏笼,床前面一架几十个香橼,结成一个流苏。房中间放着一个大铜盆,盆内有毛巾等物。 右屋书香横溢,尹福、唐昀看得眼花缭乱,屋内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青瓦瓶,瓶内供着数枝白ju,旁有茶奁茶杯和两部佛书,屋角有一张小床,吊着青纱帐幔,衾褥十分朴素。三壁墙上悬着字幅,古宣托裱,界画朱丝,写着寸来大的四角方的颜字和文字。尹福细看那些字幅,其中有明许完登五辱峰诗:“少室山前五辱峰,振衣千纫许谁从。黄河淼淼舒晴练,洛邑微微见蚁封。……” 有明文人文翔凤《嵩高游记》云:“寺当少室之阴,三十六峰之外,有峰曰五辱,自少室拖一臂而北抱寺。” 尹福看到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从龙潭寺至少林寺题赠同游者诗云:“山屐田衣六七贤,搴芳踏翠弄潺源。九龙潭月落椒酒,三品松风飘管弦。强健且宜游胜地,清凉不觉过炎天。始知鹤架乘云外,别有逍遥地上仙。” 有沈佺期游少林寺诗云:“长歌游室地,徒绮封珠林。雁塔风霜古,龙池岁月深。绀园澄夕霁,碧殿下秋阴。归路烟霞晚,山蝉处处吟。” 有戴叔伦游少林寺诗云:“步入招提路,因之访道林。石龛苍藓积,香径白云深。双树含秋色,孤峰起夕阳。屐廊行欲遍,回首一长吟。” 有韦应物经少林寺精舍寄都邑诸亲友诗云:“息架依崧岭,高阁一攀缘。前瞻路已穷,既诣喜更延。出献听万籁,入林濯幽泉。鸣钟生道心,暮鹤空云烟。独往虽暂适,多景终见牵。方思结茅地,归息期暮年。” 唐昀叫道:“尹爷,你看这对联。” --------------- 东归喋血记17(1) --------------- 尹福侧头一看,原来门廊左右墙壁上有一联语,分别左右写着:东山寂歷道心生虚谷逍遥野鸟声,禅室从来云外尝香台岂是世中情。 唐昀贊道:“这一联语还真有点味道。” 尹福道:“到底是佛家世界啊。” 二人进了左屋,一同叙话。 不多时,寂聚法师走了进来,说道:“我们备了一桌晚餚,请你们入席。” 晚餚还算丰富,皆是素食,唐昀与尹福吃得十分舒服,二人回到龙庭后又叙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歇息了。 尹福睡在右屋,唐昀睡在左屋,尹福因有些疲乏,不久便睡着了。唐昀可能是劳累过度,反而睡不安稳,左躺右卧,就是不能入睡,她有些烦躁,索性穿衣下地,出了龙庭,朝寺后走来。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是那么幽暗,茂密无边的树林里,此唿彼应地响着秋虫的吟叫声,阴影罩着佛殿、僧房和碑刻。 唐昀想起白日寂聚法师说的达摩洞以及达摩高僧面壁的故事,沿着蜿蜒的山路寻觅着那个神秘的石洞。 庵后五辱峰的中峰上部果然有一孔石洞,黑不见内,洞额书“达摩洞”三个字,洞宽三米之余,洞外有一座双柱单孔石坊。 唐昀来到洞口,勐觉气浪袭人,逼得她不能上前,只好后退。 唐昀接连后退了七八尺,身体仍不能自持。 “来的是何人?为何深夜闯达摩洞?”洞内传出一个苍老而遒劲的声音。 唐昀听到这声音,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那声音的余声仍迴荡着,颤颤的。 “为何不说话?”那声音又升腾起来。 “我……我是慈禧太后……”唐昀用颤抖的声调说,双眼盯着黑幽幽的洞口,生怕有什么暗器打出来。 “你为何不在京城做太后梦,却跑到这穷山僻寺来?” 第59页 唐昀简单地叙了一遍前因后果。 “进洞来吧。” 唐昀战战兢兢进了达摩洞,气浪消失了,一片漆黑,十几尺外,有两颗宝石烁烁发光。 “您一定是道法极高的法师,我怎么看不到您?” “那是因为你在光明中待久了,熟悉一下黑暗吧。” 唐昀在cháo湿的空气中闻到一种奇香,这种香味她从未闻过。 渐渐地唐昀看清了洞内的东西,一个鹤髮童颜的老人默默地盘坐在那里,注视着灰色的石壁,一动不动,一身银白色的佛袍飒飒而动。 “您一定是这里德高望重的法师?”唐昀问。 “我是静云法师,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岁了,干隆爷来少林寺时,我给他敬过香茶,那时你还没来到人世呢。” “您为何坐在这里,不怕受凉吗?” “我有气功护身,不畏凉气,我在这里已整整面壁二十年了。” “真了不起!”唐昀赞嘆道。 “你也了不起呀!”静云法师的话有一股嘲讽味。 “你骗得咸丰帝的欢心,登上了贵妃的宝座,设计害死了慈安,独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杀害了戊戌六君子,将皇上囚瀛台。在八国联军入侵之时,你弃城而逃,西遁西安,如今卖国条约签订,又要荣归京城做你的太后梦了。” 唐昀听了,吃了一惊,心想:这位老法师已在洞内面壁二十年,真是高僧不出寺,全知天下事,幸好我不是真慈禧,您老也不用来数落我。 唐昀道:“老法师,看来您是佛法高深的隐者,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天下大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法师笑道:“你如此奉承我,必是有求于我。言之过甚,必有所图,人世间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君用臣,无非是保住江山,一劳永逸;臣用君,无非是享受荣华富贵;君君臣臣,互有所图。” “法师对我有什么指教?”唐昀洗耳恭听。 “良士集于朝,下情达于君世。清白上通,巧佞下塞。东周时期,晋平公问师旷:‘做君主的方法是什么?’师旷回答说:‘做君主的方法,要清净无为,专注于博爱,致力于用贤。’而你未免过于残忍,只信用荣禄、李莲英一班人,迟早要有大祸。诸葛亮在他的《出师表》中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 唐昀道:“您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君王,要进贤,独揽政才。” 法师缓缓道:“但独揽来的未必都是贤才,即便是贤才也金无足赤,因而还要知人,进贤与知人是相辅为用的。宋太祖时,翰林学士王着在一次酒宴时醉酒大哭。第二天,有人对宋太祖说,王着大哭是怀念他的旧主周世宗柴荣。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是夺了后周的天下建立宋朝的。但宋太祖却说:‘王着是个酒徒,早在柴荣幕府时我就了解他,何况一个书生哭他的旧主,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宋太祖了解王着,知道他不过是酒后撒疯,不是什么大事。唐贞观五年,有一次唐太宗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们讲一讲我的优点与过失。’长孙无忌道:‘陛下的武功文德,古今者没人能比,发布的号令都利国利民,我紧跟还跟不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唐太宗听了很不高兴,说:‘我想听你们说说我的过失,你们都瞎吹乱捧,讨我欢心。今天让我来说说你们的优点和过失,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接着唐太宗李世民把在场的几个大臣评论了一番。一个君主,能对臣下有如此清楚的认识,既知道他们的长处,也了解他们的短处,可以算是知人了,因为有知人之明,臣下不敢轻易进谗。诚然,有自知之明,绝非易事,辨别真伪,要靠洞察力。” --------------- 东归喋血记17(2) --------------- 唐昀心想:古往今来,像唐太宗这样的皇帝有几个,有几个能闻过则喜,闻功不舞? 法师正色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吗?当年你挪用海军军费修缮颐和园,曾有人劝谏,你勃然大怒,险些气昏了头,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唐昀想:这老头什么事都像明镜一般,眼里揉不进沙子。 唐昀认真地说:“看来只有知人才能用贤。” 法师打断她的话:“这还不够,能举贤,则jian佞减少,进谗的也比较容易加以辨别。然而,举贤与知人并非灵丹妙药,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谗言的危害,因为这两种办法都是建立在个人的贤明之上的。如果所举非贤,知人不确,情况就不同了。因此还要兼听,即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春秋时期齐国相国管仲说:‘明主者兼听独断,多其门户。君臣之道,下得明上,贼得言贵,故jian人不敢欺。’殷纣王偏信妲己、费仲等人,废商容、杀比干,哪里有不亡国的?” 唐昀正听得入神,忽见法师停止说话,伸过一根拐杖,让唐昀抓住,然后,气沉丹田,徐徐发功,唐昀顿觉凉风劲吹,“嗖嗖”有声,有排山倒海之势,幸亏紧紧抓住拐杖,才没有被颳走。 --------------- 东归喋血记18(1) --------------- 唐昀见老法师正襟危坐,面目从容,若无其事。一会儿,风停气收,唐昀觉得洞内暖融融的,忙问何故。法师笑而不答,又接着说道:“赞扬敢于直言诤谏发表不同意见的人,是兼听的一种形式。齐景公的宰相晏婴去世时,齐景公伏尸大哭道:‘你日日夜夜提醒我,每一件小事都不曾放过,就这样,我还有许多毛病没有改掉,使得老百姓对我还有许多怨尤。今天老天爷降下祸来,不加到我头上,而加到你头上,齐国从此要危险了,百姓的怨苦将向谁诉说呢!’晏婴死后十七年,竟没有一个人对齐景公提出过批评,箭脱了靶,周围的人却还一个劲儿叫好。这时有个叫弦章的大臣告诉他:‘出现此类情况,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臣子既没有发现您的缺点的智慧,也没有冒犯您尊严的勇气,但另一方面,作为君主也有自省的地方,下面的人一天到晚说您的好话,是不是也因为您喜欢听马屁话呢?’齐景公听了面红耳赤,连声说道:‘我也有过失,作为君主应当有分辨马屁话的本事。’惩处不敢直言的人,也是鼓励诤谏的一种方式。春秋时期赵国赵简子要把一个叫栾激的部属淹死在河里,他说:‘我曾经喜欢歌舞与女人,栾激便替我弄了来;我曾经喜欢宫室亭台,栾激就替我修建;我曾经喜欢好马,栾激便替我找来。现在我急于求人才,可是六年了,栾激却没有推荐过一个。他这是扩大我的过失而排斥我的优点啊!’” 唐昀嘆道:“他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君主。” 法师道:“再一种是鼓励发表不同意见,这需要君主表现出极好的雍容大度。战国时期,魏国的师经鼓琴,魏文侯随乐起舞,唱道:‘要使我讲的话无人敢违抗。’听到魏文侯的歌唱,师经拿起琴来向魏文侯撞击,撞散了他的冕旒。魏文侯问左右,臣下撞他的君主,该当何罚?左右回答:‘应当烹。’这时,师经要求先说几句话再去死。师经说:‘当初尧舜为君时,惟恐自己讲的话人家不敢反对;而桀纣为君时,惟恐人家不服从他的讲话。我撞的是桀纣,没有撞我的君王。’魏文侯听后忙说:‘快放了他,是我的过错。’他令人将师经的琴挂在城墙上,并下令不准修理撞散的冕旒,以便牢记此训。自古以来因批评皇帝而被杀头的史不绝书,因拍马屁而杀头的却寥寥无几,可见所谓兼听,真正做到绝非容易。” 唐昀道:“看来人都是喜欢听顺耳的话。” 法师嘆道:“闻过则喜者才是超人啊!兼听是要求君王能善于听取不同意见,但在兼听之中,直言与谗言,规箴与拍马,真情与伪证杂陈其中,因而在进贤、知人、兼听之后,还要有一条……” “是什么?” 法师道:“明断。汉昭帝刘弗陵十四岁时,燕王旦、御史大夫桑弘羊以及左将军上桀父子等人,相互勾结,陷害大将军霍光。他们收买了一个人,叫他装做替燕王旦下书的人,向汉昭帝说霍光操演武备排场越礼,手下官吏无功晋升;还说他私自增调大将军校尉,专权自恣,图谋不轨。汉昭帝听说后,说道:‘霍大将军操演武备是在广明一带,该校尉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燕王在他的封地,离得那么远,怎么就会知道呢?况且霍大将军如果真想图谋不轨,也无须再增加几个校尉。” 唐昀贊道:“想不到这个十四岁的皇帝竟这么聪明。” 法师道:“不是聪明,是明断。” 唐昀笑道:“法师聪明过人,如果到京城朝廷必是贤臣,堪称当今郑产、管仲、诸葛、谢安。” 法师道:“言之过甚。《论语》中曾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我若身处江湖之远,心有廊庙之上,必苦恼不已,东汉桓帝时,安阳有个叫魏桓的人,朝廷曾多次聘他出去,他都不去,他的乡亲们也劝他去做官。他问道:‘做官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现在皇宫里有一千多官人,你们能将它削弱吗?皇帝的左右都是些权豪势要,你能把他们赶走吗?’乡亲们都说不行。于是,魏桓长嘆一声,说道:‘叫我活着去,死着回来,对诸位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位魏先生看到时局动盪,jian佞弄权,不堪收拾,因此退隐不出。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要求他,他是个不尽责的人,但从防谗远害来说,他不能不算是一个聪明人。有句俗话,叫做‘而今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且缩头’。” 唐昀暗笑,心想:这么说,您老是一个老乌龟了。她问道:“这么说,您以为大清朝廷现在是被妖氛所围,jian佞当道了?” 法师点点头:“当然,你的歷史我心如明镜,你信用一班jian党,腐败透顶,大清的气数快尽了。” 唐昀问:“您老有救急之策吗?” “朽木不可雕也。” 唐昀道:“法师的气功非常厉害,我刚才进洞前感到气势逼人,法师的功夫恐怕已修炼多年。” 法师道:“少林功法是拳禅一体,气功是少林功夫之极轨,只有在练好气功的基础上,武功才能亦刚亦柔,变化无穷。《少林宗法阐微》中说得明白:‘柔术之派别,习尚甚繁,而要以气功为始终之则,神功为造诣之精,终以参惯禅机。唿吸肺为气之府,气乃力之君……’” 第60页 正说着,忽听洞外狂风大作,乱石飞扬,一股奇香袭来。 --------------- 东归喋血记18(2) --------------- 法师容颜大变,又伸出拐杖,让唐昀握住。只频频发功,气贯山洞,一股气浪卷出,“唿唿”作响。 “静云法师,可知你的末日?”话音未落,两个奇装异服的美貌少女闪进洞内,她们全然不为势所动,稳如两株玉树。一个穿着白夏布裙,头上搭着黑布镶边的头帕,盘结着黑油油的髮辫,辫子上吊着红珠,黑布紧身上衣裹着胸脯,胸襟上坠着红色项珠;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周正而纤秀,皮肤白得耀眼,有一股粗犷高傲的气质。另一位少女身材颀长,姿容高雅,有一头光亮的褐色头髮,深蓝色的眼睛闪着阴冷的光辉,穿着一件白衫,用红绳束紧;娇小的嘴,纤巧而美丽的鼻子,两片燃烧着的红唇,一件用极薄的白色织品制的下端绣着金绦的长袍,显出勾人魂魄的曲线。 唐昀从未见过这样妖媚的女人,她感到拐杖在颤抖,法师浑身发颤。 “原来是‘天山二秀’鞦韆鹄、鞦韆鸿小姐到了,有失远迎。” “原来法师还识相,那就交出《达摩气功》。”其中一个少女喝道。 法师正色道:“这是少林寺的传家宝,哪能外传?何况我也不知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股邪气,正气岂能与邪气混淆?” 那个叫鞦韆鸿的少女说道:“你是少林寺的元老,一定知道《达摩气功》现在何处,快交出来。” 那个叫鞦韆鹄的少女说:“你若交出《达摩气功》,你还有幸能活二百岁,创个人世间寿命最高的记录,否则必死无疑。交出《达摩气功》,当年你随嘉庆帝西征天山杀我祖先的仇事一笔勾销。” 唐昀听到此处,暗想:这静云法师果然是奇人,原来当年他在朝廷为官,且有血案。 静云法师道:“我已看破红尘,只是你们休想得到《达摩气功》!” 鞦韆鹄道:“那就让你尝尝我们的鸳鸯拳。”说着伸出两只手,鞦韆鸿也伸出两只手,跃跃欲试。 唐昀在黑暗的石洞内看到鞦韆鹄、鞦韆鸿的手指闪闪发光,仔细一看,原来在她们的手指上戴满了刻有金鸳鸯的金戒指。 鞦韆鹄一声喊,叫道:“通捶打英雄嘆气,撞锤打武士低头。” 鞦韆鸿也喊道:“远看武士打虎,近看文人擒龙。”勐扑上来。 静云法师运足气力,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唐昀只觉地动山摇,山洞欲摧,疾风巡迴。 鞦韆鹄、鞦韆鸿冷笑而立,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瞧着静云法师。 静云法师怒道:“你们偷了我的定风丸,真是卑鄙无耻。”静云法师停止发功,手一抖,将拐杖抽出,指向鞦韆鹄,杖头露出一柄尖刀,闪闪发亮。 鞦韆鹄往旁边一蹿,一掌削断了拐杖,朝静云法师扑来。 静云法师一纵身,来了一招“鹞子翻身”。 唐昀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来静云法师没有腿和脚,是个残疾人。 “唐昀,快走。”静云法师一掌将唐昀击出山洞。 唐昀跌跌撞撞来到洞外,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住,低头一看,是一个尸首,已经冰冷。她吓了一跳,急忙闪到一块山石之后。 但听一声惨唿,达摩洞内声响俱无,唐昀感到一阵心悸,她用双手紧紧攥着石壁。 原来这老僧知道我的来龙去脉,他真是个奇人!唐昀暗暗想道。 一忽儿,鞦韆鹄、鞦韆鸿闪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一闪即逝。 唐昀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战战兢兢地走进达摩洞,“扑通”一声掉进坑内。原来方才鞦韆鹄、鞦韆鸿二人挖地三尺寻找《达摩气功》。 唐昀摸摸索索触到静云法师的身体,只觉一片僵冷。 静云法师怒目圆睁,面如死灰,气息全无,斜卧在洞壁,仿佛剩下一具躯壳,比方才瘦了许多。 唐昀大叫:“法师!法师!” 静云法师软软的,毫无声息。 这时,火把通明,寂聚法师、尹福、悟慧和尚等人拥进达摩洞。 悟慧上前一把揪住唐昀,大叫道:“是她害死了法师!” 寂聚法师怒道:“悟慧,休得无礼!太后哪里有这样的本事?静云法师法力无边,如今惨遭杀害,一定是来了高手。” 寂聚法师走上前来,仔细探视着静云法师的尸身,忽然法师的僧袍慢慢变成碎片,飘散而去,露出法师瘦骨嶙峋的裸尸,在法师的胸前现出十个明显的指痕,瘀有黑血。一忽儿,肉皮腐烂,现出一堆黑骨和一个黑骷髅。 众人都惊呆了。 “是鸳鸯指,天山的鞦韆鹄、鞦韆鸿姐妹到了!”寂聚法师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 东归喋血记19(1) --------------- “鞦韆鹄、鞦韆鸿是何人?”悟慧和尚问道。 寂聚法师目光深沉,沉吟片刻,徐徐说道:“干隆二十年,准噶尔部阿睦尔撒纳反叛清王朝,统辖天山南北的霍集占起兵相附。阿睦尔撒纳的叛乱被平定后,霍集占逃到叶尔羌企图实行割据,与清王朝对抗。他纠集数十万人,统治了南疆大部分地区,当时有个叫图尔的头领不服从霍集占的统治,率领全家从叶尔羌迁往天山北路的伊犁居住。干隆二十三年,清军征讨霍集占的军队,攻入叶尔羌,图尔率兵配合清军作战,共同平息了这场战乱。叛乱平定后,图尔入京,他的妹妹和卓氏由于美丽动人,被干隆皇帝纳为皇妃,称为容妃,因容妃身有异香,又称香妃。香妃受到干隆皇帝的宠爱。干隆五十年,香妃患病,干隆皇帝甚为关心,多次单独赏给她枣饼、桂饼、柿霜、梨膏、西瓜等食品。干隆五十三年,香妃与世长辞,时年五十岁,她在清宫度过了二十八年。香妃死后,她的哥哥图尔及家人,怀疑是其他妃嫔所害,因此结下雠隙。嘉庆年间,图尔及家人谋反,被清军镇压,从此仇杀不断。这鞦韆鹄、鞦韆鸿姐妹便是图尔的后裔,奇术高超,惯使鸳鸯拳,被称为‘天山二秀’,又被称为‘天山鸳鸯’。” 大家听了寂聚法师这一番话,都觉得凶多吉少。 寂聚法师又说:“鞦韆鹄、鞦韆鸿姐妹有一种兵器十分厉害,这种兵器叫‘鸳鸯指’,是一种特制的金戒指,每个戒指上刻有十个小鸳鸯,鸳鸯嘴能吐出一种毒液,这种毒液是由天山上的一种生有剧毒汁的甘糙酿成,被灌入鸳鸯腹内,鸳鸯指戳入人的身体,毒汁侵身,有一袋烟的工夫,人便腐烂变质,仅剩一堆黑骨,没有任何解药,静云法师就是中了这种毒液。” 悟慧和尚道:“这两个女贼挖地三尺,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寂聚法师道:“少林寺歷经多年风雨,歷代名侠高僧来去匆匆,隐匿不少拳书宝典,这两个女贼前来,可能是为了某种拳书。” 唐昀道:“我方才听那女贼口口声声向法师索要《达摩气功》。” “哦,你方才目睹了他们的恶斗?”寂聚法师转过身来打量着唐昀。 唐昀把方才鞦韆鹄、鞦韆鸿与法师相斗的情景叙了一遍。 寂聚法师嘆道:“静云法师正是怕你遭毒手,才把你一拳击出达摩洞。” 唐昀问:“静云法师当初可曾在朝廷为官?” 寂聚法师道:“我也不甚了解他的来歷,他从来不愿透露他的身世,听说他曾是八旗子弟的一个头领,曾随嘉庆皇帝西征,被洋虏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肯定结了不少仇家。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半路出家,到了少林寺隐姓埋名,入了佛界。” 众人在塔林厚葬了静云法师,寂聚法师令人为静云法师建筑佛塔,安息他的灵魂,为其超度。 尹福、唐昀告别少林寺,匆匆去寻皇家行列。 这天晚上,尹福和唐昀来到一家客店,店主是个婆娘,黄瘦脸,左眉梢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尹福和唐昀被安顿在后院一间屋内,屋内正好有两张床,尹福见店主脸上隐隐有杀气,增加了几分戒心。 店伙计端来一盘包子,唐昀饿得发慌,拿过一个就要往嘴里送,被尹福拦住,尹福道:“出门在外,应多加小心,我见这店主面有恶相,恐怕这客店是个黑店,这包子恐怕有毒,待我试一试。” 唐昀听了,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问道:“你……如何试?” 尹福拿了一个包子,走出去,一会儿又走了进来。 “试过了?”唐昀眼巴巴地望着尹福。 “餵了看门的狗,狗叼跑了,包子好像没有差错。” 唐昀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着吃着,不由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尹福问。 “好像味不大对。” 尹福也拿起一个包子,剥开皮,闻了闻,说道:“肉好像陈了点,唉,这荒郊野外的,没有办法。” 尹福一口气吃了五个包子,唐昀只吃了两个便不愿吃了。 尹福道:“今晚咱们睡觉都要小心点,少脱衣服。” 唐昀红着脸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脱衣服,你怎么只要了一间客房?” 尹福一听,脸也红了,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客店味道不对,生怕有个好歹。如果要两间客房,明日一早起来,我都不知道人家把你背到哪儿去了!” 唐昀一听,“扑哧”乐了:“你倒会编瞎话,你以为人家就是纸煳的泥捏的!” “两个人在一间屋里,出了事好互相照应。如果这屋里就一张床,那我就睡地上,幸好有两张床,正合适。” “哼,你睡地上,你要老寒腿怎么办?” “你这妞儿倒会体贴人,我要在三十年前碰到你,早把你背回家了。”尹福嘻嘻笑着。 “哼,想得倒美,你以为这是猪八戒背媳妇呢?做你的美梦吧。” 尹福笑道:“你信不信天?” “信。”唐昀认认真真地回答。 “信不信地?” “信。” “信不信鬼神?” “不信,我才不稀罕那玩意儿。” 尹福掏出一个铜钱:“正面是背,反面是背不成,我掷一下,算算命。” --------------- 第61页 东归喋血记19(2) --------------- 尹福往地上一掷铜钱,铜钱打了一个旋儿,落到地上,是正面。 “嘿嘿,我赢了。”尹福得意地说。 “叮噹当”一阵马铃声,一个小姑娘牵着一匹马走进了后院。小姑娘长得惹人喜欢,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一个微微翘起来的小鼻子,早熟的身体使水红色的衣服显得紧绷绷的。枣红马上驮着两个沉甸甸的铁箱。 店主像一尾鱼熘进来,手指南屋道:“你就住那间屋吧。” 小姑娘往一个石礅上一屁股坐下,叫道:“我马上驮的可是无价之宝,丢了回去无法交差,人家还不把我打成两截,今晚我就在这石礅上过夜。” 店主无可奈何地说:“好,随你,丑话说在前头,一两银子也不能少交。” “当然,这中原一带的客店,你打听打听姑奶奶我少交谁啦!”小姑娘气唿唿地说。 店主一扭一扭地到前院去了。 屋内,尹福对唐昀说:“嘿,有看门的了。你瞧那小姑娘,就坐在院中央,八成是怕她的东西丢了。” 唐昀抬头往窗外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自斟自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瞅这,瞅瞅那。当她与唐昀的目光相遇时,唐昀勐觉得她的目光像一柄利剑,仿佛要刺透对方的心房。 尹福和唐昀吹灭了蜡烛,已经睡下。尹福偶然一侧头,正见院中央那个小姑娘依旧不紧不慢呷着茶,精神十足。 尹福恍恍惚惚睡去,他在睡中有一个习惯,任何轻微的动静都能惊醒他。他正在熟睡中,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屋顶上有人。 他看一眼那小姑娘,小姑娘轻轻把茶杯一扣,就在这一瞬间,忽听“哗啦”一声响,茶杯便成一堆碎屑儿,她用手指捏着茶杯的碎屑儿,不时地用食指弹着玩。 原来这小姑娘身怀绝技。 屋顶上没了动静,尹福觉得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是鲜血,他有些吃惊,爬起身来一看,屋顶上往下淌血。他见屋顶上渗血,急忙出了屋门,那小姑娘和马匹都已不见了。他一纵身,来到房上,正见房上东倒西歪卧着四个蒙面大汉,宝刀利刃脱落一旁。他翻转这些人的尸身,发现他们两只眼睛都有一个血点儿,原来是杯屑弹入他们的眼中又钻入脑里。 小姑娘踪迹全无。 尹福回到屋内,见唐昀仍在熟睡,他帮唐昀盖好被单,悄悄回到自己床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尹福被唐昀叫醒:“尹爷,太阳都快照到屁股了,你还蒙头大睡。” 尹福爬起来,没有说什么。 “怎么?你脸上有血。”唐昀惊慌地叫道。 “没什么,流了点鼻血。”尹福用衣袖抹去血迹。 店伙计走进屋来,说道:“二位洗过脸,请到前厅用饭。” 尹福、唐昀糙糙洗过脸,唐昀整理了一下头髮,二人来到前厅,前厅内没有别的店客,一张桌上放着两碗豆汁,一碟咸菜和一盘炸油饼。 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喝下豆汁,先是唐昀感到腹痛难忍,然后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尹福也感到天旋地转,几个踉跄,也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尹福醒来时见自己五花大绑倒挂在一个铁桩上,左边是唐昀,她已被绳索捆住,倒挂在一边。右边也有两个人被剥得精光倒挂在那里,身体已经泛紫,显然已经死了,一个是中年妇人,另一个是个小男孩。肉案上堆着乱闹闹的肉,剔肉刀、切肉刀挂在墙上。 屋子狭小、冰冷,充溢着一股血腥气。 原来这是个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尹福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想挣脱,但是全身都被绳索绑住,无可奈何。 唐昀仍是昏迷不醒。 尹福用力盪着,终于用身体撞着唐昀。 唐昀醒了,吓得目瞪口呆。 “我们怎么到了这里?”唐昀带着哭音。 “都是那一碗豆汁闹的,贪吃贪喝的好事。” “这是哪里?” “人肉包子铺,这八成是仓库。”尹福冷冷地说。 唐昀看到了那两具裸尸,吓得闭上了双眼。 尹福道:“我尹福一世好汉,从来没想到会栽在这么一个黄脸婆手里,让人家大模大样用刀剔了,做人肉包子馅儿。” 唐昀睁开眼睛,挂着泪花,喃喃说道:“有什么办法吗?” 尹福茫然地望望四周,嘆了一口气:“纵有千般本事,也插翅难逃,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都是我拖累了你……”唐昀凄凄切切地哭起来。 “傻妇,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尹爷,说心里话,你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男人。” “哦,你也曾喜欢过别的男人……”尹福打趣地说。 “不,你是我惟一喜欢的男人。”唐昀的声音压得很低,身子微微颤抖着,脸憋得通红。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们都快成了人肉馅儿了。” “要包也把我们包到一块。” “哼,都到这个时候,你们还在说悄悄话!”门开了,店主一脸杀气,闯了进来。 店主来到案上,拿下剔肉刀,在案上磨了磨,然后来到唐昀面前,就要剥她的衣服。唐昀破口大骂,店主连打了她几记耳光。 --------------- 东归喋血记19(3) --------------- 尹福叫道:“你先杀我吧,不要杀她。” 店主冷笑道:“你肉糙,她肉嫩,我自然要先杀嫩的。” 尹福急中生智,叫道:“她可是皇太后啊!你杀了她,朝廷要找你算帐的!” 店主一听,怔了一怔,慌得退后了几步。 --------------- 东归喋血记20 --------------- “你真的是慈禧太后?”店主睁大了一双老鼠眼,瞪着唐昀。 尹福叫道:“她的的确确是皇太后,皇家行列从西安往京城返,在潼关道上被少林寺的和尚劫驾,太后被劫少林寺,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回来,没想到……” 店主对尹福道:“你是她的保镖?” 尹福点点头。 店主揪着唐昀的头髮道:“你说你是慈禧,那我问你,太后喜欢抽什么烟?” 唐昀答道:“我喜欢抽水烟。” “谁问你啦?” “我就是太后,因为宫里头不爱听水烟这个词,所以管水烟叫青条,也叫cháo烟。” 店主又说:“你在宫里洗脚是怎么洗的?” 唐昀哀求道:“能不能把我放下来说,这样吊着真不是滋味,我起来把衣服穿好。” 店主冷笑道:“没那么多便宜事,现在落在我手里,还想图舒服,没那么容易,你就凑合着光腚吧。别打岔儿,说说你是怎么洗脚的?” 唐昀闷闷地说:“我在宫里的洗脚水是极讲究的,当三伏了,天气热,又cháo湿,那就用杭ju花煮沸后晾温了洗,这样清眩明目,全身凉慡,两腋生风,不中暑气,当三九了,天气寒冷,那就用木瓜汤洗,使活血暖膝,四体温和,全身暖如春。洗脚用的是银盆,是用几大张银片剪裁好,拿银铆钉连缀而成的,中间是木胎,边卷出来,平底,成斗形。银盆可以防毒,木胎不易散热,边卷出来,可以放腿,平底容易移放,斗深为了泡脚。我每次洗脚都用两个这样的盆,一个是放熬好的药水,一个放清水,先用药水,后用清水。伺候我洗脚的是两个宫女,我洗脚时往椅上一歪,先由宫女搓揉脚,脚洗完后,如果需要剪脚指甲,一个宫女手提羊角灯,单腿跪下照亮;另一个宫女也单腿跪下,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细心地剪。” 店主哼了一声,说道:“再说说洗浴。” 唐昀嘆了一口气,说道:“洗浴一般在晚膳后一个多小时,在宫门上锁前。因为需要太监抬澡盆、担水,连洗澡用的毛巾、香皂、慡身香水都由太监捧两个托盘送来。太监把东西放下就走开,不许在寝宫逗留。司沐的四个宫女全都穿一样的衣着,一样的打扮,连辫根、辫穗都一样。太监把澡盆等送到廊子底下,托盘由宫女接过来,屋内铺好油布,抬进澡盆,倒入温水。我坐的是一尺来高的矮椅子,四条椅腿很粗壮,共有八条小龙附在腿上,每条腿两条龙,一条龙向上爬,一条龙向下爬。椅子背可以拿下来,也能向左或向右转,椅子下面还有横托板,是为了放脚用的。澡盆是银的,用两个澡盆,澡盆外形像个大腰子,中间凹进一块。盆底有暗记,一个是洗上身用的,另一个是洗下身用的,不能混淆。托盘里放着整齐的毛巾,二十五条一叠,四叠整整一百条,每次都是用黄丝线绣的金龙,一叠是一种姿势,有矫首的,有回头望月的,有戏珠的,有喷水的,毛巾边上是黄金线锁的万字不到头的花边。由我自己解开上身的纽襻,四个宫女分四面站开,由一个宫女带领,另三个宫女完全看带头宫女的眉眼行事。带头的宫女把毛巾浸在水里,先捞出四条,拧干后分发给其他三个宫女,然后一齐打开毛巾,平铺在手掌上,轻轻给我擦胸、擦背、擦两腋、擦双臂。第二步是擦香皂,四个宫女一齐动手、擦完身体后扔下一条,再取再擦,鸦雀无声。给我擦胸的宫女,要憋着气工作,不能把气吹向我的脸。擦净身子后,还要涂香水,夏天多用耐冬花露,秋冬则用玫瑰花露,用洁白的纯丝棉轻轻地在身上拍,要注意辱房下、骨头fèng、嵴樑沟等处。最后,四个宫女每人用一条干毛巾,再把上身各部位轻拂一遍,然后取一件编衫给我穿上。洗下身的用具绝对不能洗上身,上身是天,下身是地,地永远不能盖过天去;上身是清,下身是浊,清浊永远也不能混淆。洗下身大致和洗上身一样细密。洗完澡后,换上逍遥屐和睡衣睡裤,睡衣的前后襟和两肩到袖口都绣有极鲜艷的牡丹花,两条裤腿由裤腰到裤脚绣的也都是大红花……” “哼,三十丢红,四十丢绿,你那么大年岁,还要穿花服,真是屎壳郎戴花——臭美!”店主不满地说着,拎起屋角一个脏水桶,把桶里的脏水都泼在唐昀身上。 “我给您洗个澡。”她得意地笑着,露出两排烟燻的黄牙。 唐昀咬紧嘴唇,任凭脏水顺着胸前流到脸上…… 第62页 尹福暗道:“你跟她讲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慈禧,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情?” 原来唐昀在京城时常跟丫鬟聊天,有个丫鬟与慈禧的贴身宫女茶子是同乡,姐妹在一起时常议论宫中轶事,丫鬟嘴快,自然跟唐昀讲了不少这些轶事。 见唐昀不再吱声,店主喜道:“看样子你就是慈禧,那可中了。” “怎么中了?”尹福问。 “杀对了。”店主有些手舞足蹈。 “究竟是怎么回事?”尹福有些迷惑不解。 店主道:“我以前就是宫女,因为有一次得罪了太后,被毒打一顿,赶出宫去。我沿街乞讨,一路来到这里,后来靠卖人肉包子红火起来,今日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撞上了她。” 说着,转向唐昀道:“你末日来临了,我要做一屉太后肉馅包子!”抄起剔肉刀,举刀就噼。 *************** *真假慈禧第八部分 *************** 唐昀挣扎着来到火堆前,慢慢脱下了湿衣服,在火前烘烤着。  烤干了衣服,穿在身上,顿觉暖烘烘的。她又脱下裤子在火堆前烘烤,她望着自己裸露的双腿,白皙,娇嫩,经火光一映,呈出玫瑰色的光泽,肌肤光洁,柔软泛辉,她感到自豪。这时她忽然生出一种愿望,要是被他看见……想到这儿,她觉得满脸充满着热血,羞愧地低下了头。 --------------- 东归喋血记21(1) --------------- 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店主瞪着双眼,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悄无声息。 唐昀、尹福怔住了。 一忽儿,门“吱扭”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小姑娘的笑脸。 她的脸红扑扑的,像一朵牡丹,艷艷的,嫩嫩的。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她就是昨晚在院内呷茶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笑嘻嘻来到唐昀身边,帮她解了绑,笑道:“大姐,受惊了。” 小姑娘搀扶着唐昀出门,临出门时,朝尹福挤了挤眼睛:“大哥,先忍一下,我去给大姐找一身像样的衣服。” 二人出去了,尹福看到门上有一个极细的孔,再瞧瞧店主,胸脯上渗出黑血。 一忽儿,小姑娘走进来,笑嘻嘻地为尹福松了绑。 “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来救我们?”尹福问。 小姑娘嫣然一笑,说道:“我昨晚一进这客店,就闻到一股腥气,知道这是个黑店。” 尹福道:“你的嗅觉真灵敏,比我们强多了。” 二人走出这间房屋,来到前院,正见唐昀穿戴整齐,如释重负地走来。 尹福又问小姑娘:“昨晚你怎么又不见了?” 小姑娘回答:“半夜里来了一股贼寇,见我的马上驮着财物,群拥而来,被我击毙几个,另有两个逃去,我把他们追杀了。他们打着哥老会的旗号……”说到这里,小姑娘又不吱声了。 唐昀问:“你是哪个门派的?” 小姑娘眉毛一扬:“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知、地知、我知。” “那你怎么又回到店里?”尹福问。 “我见这个店是黑店,店主一脸杀气,知道她是只黄蜂,不是省油的灯,我又见你们慈眉善目的,像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在外面旅行,我想店主要对你们下毒手,便赶回来看个究竟。” 小姑娘的这番话,说得唐昀脸红耳赤,心口“怦怦”地跳,尹福也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故意看着屋瓦。 三个人来到前厅,只见地上横着伙计的尸首,尹福猜想是小姑娘所杀,没有说话。 出了客店,小姑娘飞身跃上她的那匹快马,朝尹福、唐昀一拱手,说声:“后会有期!”一夹马肚子,快马飞腾而去,扬起阵阵尘土,不久便消逝在无垠的土路上。 “这小女孩真可爱!”唐昀由衷地赞嘆着。 “她一定是个有来歷的人。”尹福肯定地说。 两个人日夜兼程,逢人便打听皇家行列的下落,后来一个商贾说,皇家行列已入河南境,在陕州一带遭到土匪袭击,此时已到了张茅镇,于是二人朝张茅镇走去。 张茅镇仍属陕州属辖,此地地势狭窄,道路崎岖,二人到达此处,已是晚间,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二人在泥中颠沛,异常困顿。尹福在泥中发现几只杂乱的鞋子,有士兵穿破的鞋子,也有一只绣花鞋,他猜想这是宫中女眷的鞋子。 “皇家行列肯定经过这里。”尹福对唐昀说。 唐昀点点头,望了望倾盆大雨的天空,深深的黑暗笼罩着杳无人烟的山野,大雨密得像一铺帷幕,形成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墙,它鞭挞着、迸she着、淹没着一切。 “这个鬼天气,附近也没有一个避雨的地方。”唐昀恨恨地说。尹福朝前望去,见半山腰有个黑黝黝的小庙,惊喜地叫道:“唐昀,那里有个小庙,咱们快到那里去避雨。”说着,紧走了几步。 唐昀也想快走,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腰岔了气。 尹福急忙走回来扶她。唐昀觉得腰使不上劲,急得用拳头捶腿。 尹福道:“别逞强了,我背你走。”说着,不由分说,把唐昀背起来,唐昀无可奈何,只得趴在尹福背上,她感到全身一阵温暖,一股喜悦之情,使她忘记了雨淋和凉意。 尹福终于走到了那个小庙的门口,残破不堪的一个小庙,院墙颓败,树木干枯,连庙门都没有。 尹福背着唐昀走进小庙,正北是一间殿堂,尹福走进殿堂,一片漆黑,殿堂内瀰漫着一股股cháo湿发霉的气味。 尹福把唐昀放到地上,他摸索着,摸到了土地爷的塑像,摸到了供台,也摸到了一堆发霉的供果。 唐昀说:“尹爷,你听,有脚步声。” 尹福仔细一听,果然有脚步声,轻微、急促,带有泥溅声。 “快躲起来。”尹福把唐昀又背起来,躲到塑像后面。 脚步声愈来愈近,进了庙院,进了殿堂。 “多美的地方,天助我也!”一个男子的声音,轻佻,浮躁。 “算你这小子有福气,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能避雨的地方。”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稚嫩的声音透出几分辣味。 “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那男子的声音。 “你这风流鬼,真是天下闻名!”这是那少女的声音。 唐昀觉得那男子和女子的声音都熟悉,可一时又记不起来。 “这里不会有生人吧?”少女问。 “这荒郊野山的,又是这么一个鬼天气,有谁能来,谁来谁就是刀下鬼!”男子狠狠地说。 “皇家行列可能已到了英豪镇,这次又让西太后和皇上熘了,真扫兴!”男子闷闷地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少女劝慰他道。 --------------- 东归喋血记21(2) --------------- 男子疑惑地说:“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慈禧那老鬼,真奇怪,有人说她让少林寺的和尚劫持到少林寺去了。” “不会的,她一定乔装躲在这皇家行列里。” “你们万里迢迢来这里为何?” “寻找清宫护卫总管尹福较量,他杀了我们的义兄,我们与他有杀兄之仇!”少女的声音冰冷。 尹福在塑像后听了,心头一紧。 男子又说:“八国联军派来的杀手也来起闹,他们要杀太后,可又保皇上。” 少女道:“保皇上还不为了搞一个君主立宪,皇上是木偶,是傀儡。” 男子道:“那日我正要杀皇上,却被那个黛娜小姐沖了,到嘴的天鹅又飞了。” 少女冷笑道:“你的心思哪里在皇上身上,肯定在瑾妃的身上,你甭想哄骗我!” “不说那个了,咱们还是先快活一下吧。”男子扑向少女。 少女灵活地一闪,男子扑了个空。 “你老实说,你至今沾了多少朵花?惹了多少棵糙?” “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只图一时快活,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你对我也是这样?”少女问。 “咱们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一见倾心……” “放屁!老娘可不是好惹的,任你攀来任你折,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像一团火,弄不好就会被她烧死!” 男人支吾道:“我只知道……女人像一口井……跳进去就休想出来……” 少女幽幽地说:“何以证明你对我真心?”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让我杀尹福,我就杀了尹福!” “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尹福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他是董老公的徒弟,当初不服董老公,跟人家比武,结果磕掉两颗大门牙。” 尹福听了,气得发抖。唐昀见他动了真气,伸过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示意不让他闯出去。 “可人家尹福是清宫护卫总管、大内武术教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在江湖上是一跺脚三颤悠的人物,而你不过是一个採花贼!” “我採花说明我有本事,人家愿意随我,有的人想采还採不了呢。”男子抬高了嗓门。 少女冷冷地说:“你不是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你采了多少花,就给我磕多少头。” “我也记不清了。” “那就磕数不清的头。” “不行,那我的脑袋还要不要啦?” 尹福唐昀都听出来了,那男子正是花太岁。 “磕吧,我给你数着。” “好,我磕!”男子应了一声,运了运气,跪了下来,朝少女连连磕头。 磕了一阵,男子停了下来,说道:“我脑袋发涨了。” “继续磕!”少女声音严厉。 男子又磕起头来,“砰砰砰”,磕头声在这夜晚沉重有力。 雨,停了下来。 男子又停了下来。 “为何又停了?” “就这么多了。” “不对,刚刚一百二十一下,你不是说天天採花吗?” 第63页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那是吹牛呢,你还真信哪!” “你不老实。” “我老实得都快麻木了。” “接着磕。” “我的脑袋实在受不了了,我是世上那种说得多做得少的人,善于夸夸其谈。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怕,他们言而不露,不动声色,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可却满腹杀机,一发制人便锐不可当。你没听说过,咬人的蚊子,不哼哼,不咬人的蚊子哼哼唧唧的。” “那我就灭了你这只花蚊子!” 少女一扬手,男子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他再也起不来了。 --------------- 东归喋血记22(1) --------------- 少女瞬间不见了。 没有声音,一片沉寂。 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尹福听听没有任何动静,便扯着唐昀走了出来。 雨停了,外面有些亮光透进来,唐昀发现躺在地上的那男子正是花太岁,他就是假扮临潼县令夏良材的那个人。 尹福来到花太岁前,发现在他的额门上有一个深深的掌印,呈乌黑色,四周嵌有鸳鸯形。 这就是骇人的鸳鸯指! 少女不是鞦韆鹄,即是鞦韆鸿。 “天山二秀”也在追赶皇家行列,图谋不轨,心怀叵测。 尹福思忖:那娘子说与我有杀兄之仇,我并未去过天山,也没听说过与“天山二秀”有瓜葛,那么这杀兄之仇从何而来呢? 唐昀哆嗦着道:“尹爷,我冷得很,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尹福道:“别是着凉了,刚才那么大的雨,衣服都湿透了。” 唐昀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尹福急忙上前扶住她。 “我的腰还是使不上劲儿。”唐昀急得险些哭出声来。 尹福觉得她身上热乎乎的,伸手去摸她的额门,滚烫似火。 “你发烧了,一定是着了寒气。”尹福说着,把她扶到墙壁前,把花太岁的尸首拖出门外,一会儿找了几根断木头走进来。 “必须把火生起来,你的衣服太湿了。”尹福又到外面找了两块石头和一些碎树枝、树叶。他把木头架好,把树枝、树叶垫在下面,把两块石头用力一碰,碰撞出火星,点燃了树叶、树枝。 殿堂里渐渐暖和起来。 “不会把贼人引来吧?”唐昀担心地说。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尹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你把湿衣服烤一烤。” “你到哪儿去?” “我出去找个盛水的傢伙,再弄点泉水来。”尹福说完,大踏步出去了。 唐昀明白,尹福不愿看到她脱衣服的窘状,躲了出去。 他真是个磊磊落落的君子,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唐昀不由得对他又增了几分尊敬,她想到花太岁,感到人世间人与人真有天壤之别。 唐昀挣扎着来到火堆前,慢慢脱下了湿衣服,在火前烘烤着。 烤干了衣服,穿在身上,顿觉暖烘烘的。她又脱下裤子在火堆前烘烤,她望着自己裸露的双腿,白皙,娇嫩,经火光一映,呈出玫瑰色的光泽,肌肤光洁,柔软泛辉,她感到自豪。这时她忽然生出一种愿望,要是被他看见……想到这儿,她觉得满脸充满着热血,羞愧地低下了头。 四十多年以来,这双柔润丰腴的腿还没有被一个男人看见过,它将永远封闭在裤布里,由娇嫩到粗糙,由白皙到多皱,由丰腴到萎缩。 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和惆怅。 殿堂外传来脚步声。 她赶快穿好裤子。 尹福端着一个破碗出现在门口。 “我给你找来了一碗泉水,非常清凉。”他快活地说,双目烁烁,好像看穿了唐昀的心思。 “谢谢你。”唐昀感激地说。 “何必这么客气!”尹福走进来,把一块砖石搁在火堆旁边,把那碗放在砖石之上。 水开了,冒起小泡,泛着蒸汽。 唐昀闻到一阵清凉的气息,馨香,使人感到舒适。 尹福端起水碗…… “小心烫手!”唐昀急得大叫。 “练功夫的不在乎这个。”尹福笑着吹温了开水,服侍唐昀喝水。 两行热泪扑簌簌落到碗里。 “你哭什么,傻孩子。”尹福亲切地望着她。 “你真好,天底下再没有比你好的男人了。”唐昀的眼前泛起一片光辉,似乎烧退了,身体充满了气力。 她想站起来,但腰部一阵疼痛,又蹲了下来。 “怎么,腰还没有好?”尹福放下空碗,怔怔地问。 “嗯,岔气了,真麻烦。” “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帮你顺顺气。”尹福打量着她丰腴的细腰。 唐昀巴不得他说这句话,慡快地点点头说:“女人三不忌,一不忌父母,二不忌丈夫,三不忌郎中。” 尹福按着她的腰说:“我可是郎中。” 唐昀感到一阵舒服,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排错座次。” 尹福用双手找到她的穴位,轻轻地按摩着,同时丹田运气,藉助气功,攻她的腰位。一会儿,尹福松开手,叫道:“试试看。” 唐昀活动一下,腰部果然不疼了,她在原地转了几转,笑道:“你果然是个好郎中!是个合格的郎中,不是江湖骗子!” 尹福说:“现在该你出去熘达熘达了,我该烤烤衣服了。” 唐昀捶着自己的脑袋说:“我真该死,怎么尽想着自己,忘记了郎中。我不用出去,我出去你难道不怕我被人劫持了吗?我扭过就行了。”说着扭过身子,背对着火堆。 尹福见她不愿出去,只得脱下衣服在火堆前烘烤。 唐昀听到一阵脚步声进了庙院,迅疾转过身来,勐地看到尹福那健康黝黑的嵴背,粗壮有力的双臂。 两个凶神恶煞的和尚已经闯进殿堂,一个和尚叫道:“原来是你们杀了我们的师父!” 另一个和尚叫道:“你们真是吃了熊胆了,竟敢对我们的师父下毒手!” --------------- 东归喋血记22(2) --------------- 两个和尚一齐朝尹福扑来。 尹福不慌不忙,一手夹住一个,一纵身,将两个和尚甩了出去。 两个和尚被甩出有一丈多远,一个头撞在墙壁上,脑袋挂了彩;另一个栽倒在地上,左胳膊骨折了,两个人“哇哇”叫着,冲出庙院。 尹福迅速穿好衣服,对唐昀说:“此地不能多待,莲花寺的和尚说不定蜂拥而来,咱们快走!” 尹福扯着唐昀飞也似离开这座破庙,这时天已渐渐亮了,东方透出鱼肚白,经过雨洗的山野到处一片青翠。 两人往东跑了一程,但听遍野盪起一片吶喊声,在这初晨的山野盪起一片回声。 莲花寺的大批和尚到了,他们就像一张大网,遮住了这山上的一糙一木。 尹福拉着唐昀飞奔,跑着,跑着,“扑通”一声,两个人栽进一个黑窟窿里,落在深两丈的地穴里。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捕获猎物的陷阱,洞内cháo湿,阴暗,气味难闻。尹福用手一抓,抓着了唐昀的衣服,可是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她摔昏过去了。 尹福看到前方有一双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他仔细听了听,有粗粗的喘息声。 “你是谁?”尹福大声问。 没有人应声,只传来“嗷”的一声。 尹福警觉地朝前移动着身子,一把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吓得后退了几步,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东西“嗷嗷”叫着,朝尹福扑来。尹福一闪身,往旁边一躲,那东西绊在唐昀身上,栽倒在地。 尹福骑了上去,抡拳便打,那东西很快一动不动了。 尹福仔细辨认着,原来是一只金钱豹,一只疲惫不堪的豹子,也不知道它何时陷入这地穴。尹福只知道它虽然兇勐不可一世,但是一到了这步田地,便不堪一击了。 尹福扶起唐昀,他摸到把血,原来刚才金钱豹栽倒在地时,爪子碰伤了唐昀的脸。 唐昀渐渐甦醒过来,她看到此情此景,苦笑着说:“看来咱们两个是同命相连。” 尹福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唐昀看到金钱豹,她先是一惊,后来发觉它是一只死豹,笑道:“它是咱们的殉葬品。” “谁给谁殉葬还不清楚呢!”尹福嘆了一口气,仔细打量着这两丈多深的陷阱。洞底有十尺多长,六尺多宽,洞口直径只有三尺,洞壁cháo湿、光滑。洞口外一片蓝天,天已经大亮了。 “咱们这真是坐井观天了。”尹福喃喃地说着,用手触摸着洞壁。 “这豹毛怎么都脱落了?”她吃惊地叫着。 尹福过来摸了摸,摸到一堆白蛆,原来豹子的后背都腐烂了。 “这是一只病豹,豹肉不能吃。”尹福肯定地说。 唐昀绝望地大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尹福慌忙掩住了她的嘴。 “莲花寺的和尚正在找我们,你一嚷,还不是把他们招来了。” “又不是我们杀的花太岁,他们凭什么追杀我们?” “你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这是什么年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我才不怕那几个野和尚!” “不是谁怕谁,咱们落到这个地步,插翅难逃,还不得由人家摆布!”尹福有点火了。 “你不是会蹿跳术吗?发气功跳一下不就出去了?”唐昀也不客气,回敬道。 “你懂个啥!那武术和气功又不是吹出来的,练功是有限度的,又不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尹福朝她咆哮道。 “我懂个啥?你知道个屁!你要有《七侠五义》里钻山鼠徐庆那两下子,钻出一个洞来,不也一样能出去。” “你再胡嘞嘞,看我扇你!”尹福气得两眼冒火,沖了上来。 “你扇,你扇!你一个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娘儿们,充什么好汉,有把儿的欺负没把儿的,说出去让人家笑掉大牙……”唐昀气得全身发抖,硬挺着身子凑上前来。 第64页 尹福看到她那淌着血的脸,高举着的手掌放下了。 洞口出现几张形形色色的嘴脸,只有两个是一样的,光秃秃的脑袋和龇着牙的大嘴。 “哟,两口子在下面吵嘴了!” “别尽练嘴皮子不动手呀!” “枕头风一刮就全好了。” --------------- 东归喋血记23(1) --------------- 莲花寺的和尚包围了这个陷阱。 唐昀一股无名火一下子燃到洞口:“嘿,你们这帮秃驴在这儿转什么磨?还不回庙里啃你们那些青菜叶去!” “风景这边独好!”一个大胖脑袋笑嘻嘻发出浑厚的声音。 “让他们尝尝鲜,让这小娘子见见阵势。”又一个和尚怪里怪气地说。 洞口挤满了肥硕的屁股。 唐昀气得赶紧扭过脸去,将身子紧贴在洞壁上。 “哗哗哗”、“哧哧哧”,一阵乱屎急尿倾盆而下,骚臭气充溢着洞穴,洞内简直成为一个茅厕。 尹福叫道:“你们为何而来?” “仇将仇报!”一个和尚回答。 “有何仇缘?” “你们杀了我寺的住持花太岁!” “你们弄错了,杀花太岁的是‘天山二秀’鞦韆鹄或鞦韆鸿,不是我们。” “何以见得?” “你们去看看,花太岁尸首的额门上有一个鸳鸯指印,那是‘天山二秀’的绝活儿。” 一个和尚道:“刚才只顾了悲伤,没有细看,咱们派个人瞧瞧去。” 洞口没了动静,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和尚道:“不错,住持额门上有鸳鸯指印。” “原来是‘天山二秀’干的,我看到这姐妹俩扮成宫女,已混入皇家行列了。” 尹福听了,心头一震:难道皇家行列离此地不远,昨夜秋家一个女子还在庙内,怎么这么快就混到皇家行列里去了。 “那咱们去杀她们。”一个和尚道。 “咱们这么多人未必是她们姐妹的对手。”又一个和尚犯愁道。 “叫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把实情告诉那个荣总督,咱们来个借刀杀人。” “她们究竟要杀谁?” “鬼知道,昨日白天她们中的一个还与住持打得火热,共商对策,不知什么缘故,晚上就翻了脸。” “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 和尚们离开洞口。 尹福叫道:“你们救我们出去呀!” 一个和尚在洞口叫道:“你们在这风流穴里不是好快活吗?” 尹福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胜造十七级煳涂(浮屠),与我们也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和尚,我们是一群土匪,前几年杀了莲花寺的和尚,占庙为王,做起假和尚来了!”那和尚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死一般的沉寂。 唐昀感到了阵阵窒息,连日的奔波和折腾已使她疲惫不堪,那些惊险故事,曲曲折折、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情节,那些令人屈辱、令人羞愧的窘境和险遇,使她心悸不已。为了救义父,救那个颠沛西疆的垂死老人,她一直以极大的耐力忍受着这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终于落进这口枯井里,一口名副其实的陷阱,她觉得自己一生都像沉在井底,峨眉山、青城山固然美丽,可是自己却与世隔绝,在道家的这口井里度过了韶年,在北京王府,她也被锁在充溢着脂粉气的井里,好容易逃出了香井,又陷入假扮太后的井中,一路上她似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审度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香车上,宝马香车,纵是满腹哀怨,恰似秋雨随秋风。但在东归途中,她真正结识了尹福,这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他的英武,他的智慧,他的坚强,他的人品,确实使她心旌飘荡。她企望着,希冀着这个真正的男人能够带她逃出这口井,带她奔往自由自在的天地,唿吸新鲜的空气,不要任何束缚,连鲜花的簇拥也不要,而要顶天立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是没想到在离开少林寺,刚刚脱离那腥风血雨包围的黑店后,又一头栽进了这个更加狭隘的陷阱。 人生大概就是一场梦,人的命运似乎是不可抗拒的,她本是一个无神论者,面对现实反倒有点信命了。 一口真正的井,cháo湿,阴暗。 尹福陪伴着她,陪伴她走向死亡,殉葬品是一只刚勇无比的金钱豹。这可怜的豹子曾经是狂啸山野、独往独来的野种,那样疯狂不可一世,可是在这口井里,它也无能为力,这里就是它的归宿。 “尹大哥……”唐昀哆哆嗦嗦地叫着。 尹福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叫出这三个字,亲切,真实,温情脉脉。 “你想说什么?”尹福把目光从洞口移向她。 “你怕死吗?” 尹福摇了摇头。 “我也不怕,只不过就是觉得窝囊了点。”唐昀小声地说。 “或许还有希望,如果那帮和尚里有个有良心的,或许路人经过这里,或许设置陷阱的猎人来到这里……”尹福张开想像的翅膀,尽力安慰她。 唐昀淡淡一笑,这种笑在尹福看来十分凄凉。 “没有吃的,喝的,可怎么办?”唐昀问。 “有这只金钱豹,还能抵抗一阵子。”尹福充满信心地说。 “这只豹子……”唐昀望了望倒在一边的金钱豹,“它已经烂了,长蛆了。” “闭着眼睛吃吧。”尹福默默地说。 唐昀看了看金钱豹,感到一阵噁心。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第三个人光临这口陷阱,金钱豹的肉已被吃去一半,唐昀始终没有吃一口豹肉,又累又饿,加上发烧,她昏过去几次。 --------------- 东归喋血记23(2) --------------- 尹福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个倔强的老姑娘,唐昀脸上失去了往日的丰采,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像起了一层皮炎,两只大眼睛显得更大,黯淡无光。 “唐昀,还是吃块豹肉吧。” 唐昀没有说话,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又过了一天,唐昀费力地爬到尹福身边。 尹福把身体朝她靠近了一些。 “尹……大哥,你……不讨厌我吧?”唐昀的眼睛死盯着尹福的眼睛。 尹福觉得,那是两口深不可测的井。 尹福摇了摇头。 “那你亲一亲我……” 尹福俯下身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冰凉,柔滑。 唐昀露出了一丝苦笑,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尹福想,如果要是在平时,她的脸一定红得像盛开的红玫瑰。 唐昀重重地唿吸了一下,又说:“尹……大哥……” “我听着呢。” “我……死后,你就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或许……还有希望……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尹福坚决地摇了摇头。 唐昀听了,几乎要流出泪来,但是哪里还有眼泪。 “你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我们就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就是一个人了……”唐昀吃力地说,显得唿吸急促。 尹福完全被感化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灵,一个伟大圣洁的精灵。他想对她说,我也喜欢你,我对我的夫人是一种感情,对你又是另一种感情。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在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屏障,那屏障就是他夫人的身影,高大、挺拔。他的夫人是一个勤劳、温顺、贤良的女人,逆来顺受,把全部的爱都献给了他,替他挑起家庭的重担,抚养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她把对丈夫的爱都倾注在fèng衣做饭、伺候老人上面,尹福在宫中教拳,在王府服役,在武馆授徒,整日在外奔波,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由夫人主持,如今她也许带孩子避难乡间,眼泪巴巴地盼着丈夫回来呢。尹福想起二十岁那年,一顶朴素的花轿把这个秀气的乡村姑娘接进家门,闹洞房的亲友宾客一走,便偷偷揭开了新娘的遮盖,新娘满脸泪痕,像残蜡一般。尹福感到十分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新娘没有说话,搓着双手,绞在一起。 “不满意这门亲事?” 新娘又摇摇头。 “那到底是为啥?”尹福如同进了迷魂阵。 新娘见尹福有点着急,小声说道:“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俺随了你,可都交给你了。” 尹福着急地说:“我不是鸡,也不是狗,我待你就像待我亲妈一样。” 新娘一听,“扑哧”笑出声来,嗔怪道:“谁说你是鸡狗,俺是说你要待俺好,别跟孙猴子的脸似的,一天三变。” 尹福笑着说:“我是猪八戒的脸,三十六变也变不了模样。” 新娘咯咯地笑了,撒娇地依偎到尹福怀里…… 几个孩子哌哌坠地,尹福要接替师父董海川担任肃王府护卫总管了,临出门时,夫人一直送到胡同口,一双手拽着尹福不放。 “挺大的人了,让人瞧见!”尹福前后左右瞧着。 “王府里花花绿绿的女人有的是,别瞧花了眼,忘记了糟糠之妻。”夫人撇着嘴。 “不会的,人家都是金枝玉叶,哪能看得上咱们这满脑袋高粱花子,满肚子油条的人?” “那可说不准,王八看上绿豆,有时就对上眼了。” “还是家里的炕暖,再说我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的人。” “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美人慕英雄。你这儒儒雅雅的,白脸小生一样,说不准哪个小姐就瞧上了你。” 尹福想到这里,脸上火辣辣的,唐昀的痴情确实让他动心,有生以来他还没有见过这种痴情的女人,她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圣洁无瑕,没有一尘之染。 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沉重,沉得让人发慌,重得让人发抖。 --------------- 东归喋血记24(1) --------------- 尹福兴奋得发狂,他想大声喊救命,可是不知怎的却喊不出声来。 第65页 唐昀的脸上似乎有了血色,涌涨了几下,高兴得昏了过去。 尹福拼命克制住自己,站了起来。 洞口露出了一张老人威严的脸庞,花白头髮和鬍子瑟瑟抖动,古铜色的皮肤,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充溢着果敢和智慧。 “你们怎么在里面?”老人惊讶地问。 尹福终于说出话来:“快救救我们,她已经不行了。” 老人消失了。 尹福的心悬了起来,像在空中飘游。一会儿,老人把一棵树木放入洞内,尹福紧紧攀住树木爬了上来。 老人一副猎户装扮,腰间围着一张豹皮,闪闪发光,还挂着一个葫芦。 “老人家,下面还有一个女人,我已经没有力气把她背上来了。”尹福说。 老人轻轻一跳,落到洞底,他见唐昀仍在昏迷之中,拿起葫芦往她嘴里灌了一些酒。一会儿,唐昀醒了,见是个慈祥的老人,喃喃地说:“老伯伯,谢谢您,救我……” 老人背起唐昀,顺着树木爬了上来。 “到我那里去,你们一定是饿坏了。”老人背着唐昀朝树林深处走去,尹福跟在后面。 在树林里走了约有二里,在乱石中出现一个小窝棚,棚上晾着狼皮、鹿皮、豹皮等物。几个人走进小窝棚,老人把唐昀放到铺满兽皮的地铺上,请尹福坐到一边。然后来到窝棚外烧起一个小篝火,抓来一把米,放在一个铁桶里,架在火上煮起来。 尹福见这小窝棚东西狼藉,角落里放着利斧、弓箭、大刀等物,窝棚左侧放着几个酒缸和菜罈。 一会儿,老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铁桶走了进来。 “你们的肚子空,先喝一点稀粥。”老人说着,把木桶放到一个小饭桌上,从桌下摸出两个破瓷碗,用袖口擦了擦,把粥盛到碗里,一碗递给尹福,另一碗端到唐昀嘴边,服侍她喝下。 一碗粥落肚,尹福顿时觉得有了生气。尹福拿起铁桶,还想往碗里倒,被老人拦住。 “一下子不能喝得太多,肚子受不了。”老人认真地说。 尹福只好放下了铁桶。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铜头菸斗,把菸袋子解开,装满了菸叶末,点燃了,“吧嗒吧嗒”吸起来。 尹福觉得这烟好香,心里痒痒的。 “你们怎么落到这个陷阱里?我是用它来捕野兽的。”老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尹福道:“我们从河南来,要到北京去,晚上赶路匆忙,没想到掉了进去。” “有多少天了?” “五天了吧?” “算你们命大,命不该绝。” “老人家,我这妹子还在发烧,淋了雨,冻着了,身体十分虚弱。”尹福看了一眼唐昀。唐昀面色依然苍白,双目无神。 老人放下了菸斗,来到唐昀面前,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唐昀的额门,又摸了摸她的手腕。 尹福见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紧锁眉头。问道:“她怎么样了?” 老人嘆了一口气:“她是富贵人家的身子,现在受了凉气,底气很虚,十分危险。” “有什么办法医治吗?”尹福急切地问。 “我用祖传秘方试试看。”老人说着,在一片兽片中翻出一个小瓦罐,把葫芦里的酒倒了一些在罐里。 老人扶唐昀坐了起来,让她面向棚壁,然后对尹福说:“你把她的上衣脱下来,露出后背。” 尹福帮唐昀脱了上衣,老人暗暗发功,一股股气吹到罐内,一会儿,罐内蹿出幽蓝的火苗。老人勐地把瓦罐扣住唐昀的后腰,瓦罐紧紧箍住唐昀的皮肉,老人端坐在唐昀背后,用两只手在她背上按摩,口中连连吹气,一股股气浪袭向唐昀全身。 尹福发现老人的额上渗出冷汗,渐渐唐昀也全身大汗淋漓,后背由淡青色变为淡黄色,再由淡黄色变为粉红色…… 老人长吁一声,摘掉瓦罐,说了一声:“好了。” 尹福正要上前帮唐昀穿上衣,被唐昀拦住,她活动自如地穿好上衣,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身上感觉舒服多了,只是渴得很。” 老人又烧了一铁桶水,递给唐昀,唐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喝光。 老人道:“你们在我这里歇息几天,先把身子养好,然后再赶路。” 晚上,老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野餚,有野兔肉、炒蘑菇、炸山鸡、窝窝头。尹福和唐昀吃得很开心。 老人多喝了点酒,兴致勃勃聊起他的故事,他是世代猎户,已在这山林中栖息打猎七十八年。他在五十岁上下娶了一个村户人家的女子当老婆,两年后生下一个男孩。男孩长得活泼可爱,一见猎枪就兴奋,几个月就会叫爹叫娘,把老两口喜得欢蹦乱跳。这小傢伙成了老两口的宝贝,当娘的没有奶,老爷子就跑到几十里外弄牛奶、羊奶。三岁时,小傢伙长得跟一头小牛犊子一样。这三口之家生活在荒山野外,就像是一个欢乐的小王国,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老爷子打了野兔,先放在笼子里,供小傢伙玩耍。老爷子打了豹子,先把豹皮扯下来给小傢伙做皮衣裳。小傢伙挺着“小茶壶”往老爷子嘴里撒尿,老爷子都觉得这简直是甘泉。有一天,老爷子出外打猎回来,一走进小窝棚,可吓呆了。老婆直挺挺躺在那里,脖子上的血汩汩地流,淌了一地。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柄小刀。 --------------- 东归喋血记24(2) --------------- 老爷子发现窝棚附近有血迹,他沿着血迹走了半里路,在一个土坑里,发现了他儿子血肉模煳的尸首,肢体分离,显然是被豹子叼走了。 他明白了,豹子叼走了儿子,当娘的在悲恸之中,用刀子割破喉管自尽了。 这个家毁了,老爷子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上。 从那时起,他下决心杀掉世上所有的豹子,为儿子为老婆復仇。 于是他在这山林里处处设下陷阱,置那些凶敌于死地。 多少年来,他不知she杀、捕灭了多少只豹子,豹皮卖了一张又一张,“小金库”里铜板一叠高过一叠。 那只与他有家仇的豹子也不知逃向何方,或许已在他的枪口之下,或许已在他的陷阱里活活饿死,如果这只豹子侥倖脱身,但是它的子孙也未必能逃脱死亡的命运,有的可能已被他脱了皮,成为某个富贵人家的椅垫、背垫,每想到此处,老爷子倒感到有一点宽慰。但是每当他看到别人携妻背子亲热幸福的情景,心里就不是滋味,于是他不再轻易出门,而把自己锁进这山林里,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尹福和唐昀听了这饱经沧桑的老人的叙述,感慨万分,他真是一位有着大喜大悲具有传奇色彩的老人,他的遭遇引起了尹福和唐昀的极大同情。 唐昀关切地问老人:“您为什么不从这深山老林走出去,您或许还能再找到真正的幸福,找到爱情,寻觅到人类的温暖,不然太悽苦了。” 老人苦笑了一下,皱纹舒展开来:“姑娘,你要知道,人类原本就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他们原本就生活在密林中,靠寻找果子为生,树木就是玩具,以泉为饮,以洞为宿处。” “可是您要知道,人类已经进步了啊!”唐昀睁大了眼睛。 老人的眼睛闪烁着,说:“人类有美好的情感,但也有卑鄙、残忍、庸俗的一面,我正是逃避这种俗气和恶气,才与妻儿躲进这深山老林,我宁愿与树林为伴,也不愿涉世一步。” 尹福和唐昀告别老人后,才想起忘记问老人的姓名了。 “他大概从来就没有名字,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标号,他既然离开了人类,还要名字干什么!”唐昀淡淡地说。 两个人迅疾赶路,逢人便打听皇家行列的下落,知道皇家行列经英豪镇,过渑池县,已进入崤山。 气势磅礴的秦岭山脉,横亘在中国中部,它自陕西东来,进入河南境内后,呈扇形向东北和东南方向展开,构成面积广大的豫西山地。其北便是崤山,南为伏牛山。 崤山位于洛宁县北,西北接陕县,东接渑池,延伸于河洛之间。崤山素以险峻而着名,古代常与函谷关并称为“崤函”之塞,《吕氏春秋》把它列入天下险要的“九塞”之一。 尹福和唐昀夜晚登崤山,真正领略到崤山之险。背后壁立的山峰简直高耸到天上去了,从脚到顶,全是苍黑的岩石。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好像就要崩下一样;有些地方又凹了进去,如同里面有幽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的fèng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看起来极像巨人身上生长的粗毛一般。再涂上一层苍茫的夜色,阴影朦胧,更显得兇残唬人了。 “皇家行列怎么选择了这么一条险道?”唐昀小心地望着四周,有些胆怯地问。 “可能是必经之路。”尹福一边回答,一边披荆斩棘摸索前进。 “这里有一只鞋子。”唐昀叫道。 尹福拾起那只鞋子,是一只已经烂掉帮子的绣花鞋,鞋面泥泞不堪,鞋的前头已露出一个洞。 “他们真是经过了这里。”唐昀惊喜地叫道。 尹福正走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撞着了,连忙退了回来。 唐昀也看见了,前面的一棵歪脖槐树上,影影绰绰吊着一个人,晃晃荡盪,白唿唿的。 --------------- 东归喋血记25(1) --------------- “什么人?”尹福说道。 只有风声悽厉的唿啸。 尹福见没人应声,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原来是一个吊死的宫女,一身雪白的衣裙在风中瑟瑟抖动,赤着一只脚。 “是个宫女。”尹福招唿着唐昀。 唐昀大着胆子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吊死的宫女。 她为什么要吊死呢?是因为劳累得受不了呢?还是因为受了屈辱? “鬼知道,看来皇家行列离我们不远了。”尹福望着幽黑的山谷说。 “砰……”传来清脆的枪声。 “砰,砰,砰……”枪声震盪着山谷,发出沉闷的回声。 尹福大惊失色,自语道:“这是洋枪,难道洋人的军队到了这里?” 二人迅疾朝响枪的地方奔去。 跑了约有二里路程,二人终于看到几个狼狈不堪的清兵。 尹福上前揪住一个清兵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第66页 那兵丁气喘吁吁地答道:“中了洋兵的埋伏。” 尹福侧耳听了听,枪声并不密集,好像并没有几枝枪,发枪声来自右边的山顶。 尹福放开那个兵丁,与唐昀往前跑了几步。这时听到有人喊话:“大清帝国的君臣,你们听着,你们必须交出慈禧,是死是活都行,如果不交出来,我们就要开炮了!” 这是一个洋女人的声音,中国话说得比较含混,嗓音十分洪亮。 唐昀道:“洋人怎么到了这里?连洋炮都带来了。” 尹福想起李瑞东曾对他讲的那个义大利黛娜,她的主子因为在清王朝赔款的分赃中觉得受了委屈,妄图杀害慈禧,酿成中国更大的内乱,想从中渔利。 皇家行列中有人在回话:“不要开枪,慈禧太后被少林寺的和尚劫走了,现在不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开炮!” 尹福听出了,这是太监总管李莲英的声音。 “你们不要骗我们,慈禧就在队伍里!”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尹福对唐昀说:“洋人如果开炮,皇家行列肯定损失惨重,况且行列里还有不少女眷。你在这里守候,我去山顶想法弄掉洋炮。” 唐昀说:“我也跟你去。” 尹福见她主意坚决,于是带她飞快朝右侧山顶奔去。 二人刚跑到山腰上,洋炮响了,惊天动地,一股股硝烟冉冉升起。 传来宫女、宫眷哭喊声。 又传来那洋女人的声音:“如果不交出慈禧,我们就不断开炮!” 尹福、唐昀终于攀上了山顶,正见有个洋女人威风凛凛地立在高处,正指挥炮手们开炮,一共有三尊洋炮,炮手都是中国人。 洋女人身年黑袍,正全神贯注地指挥和喊话,她万没有想到山下钻出两个人来。尹福勐地冲上前去,迅疾冲到洋女人身后,一掌将她推了下去。 洋女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滚下山去。 尹福和唐昀挥拳与炮手们混战,那些炮手都是黛娜用银两雇来的,无心恋战,见黛娜栽下山去,三拳两脚,抵抗一下,四散奔溃。 尹福见这洋炮十分珍贵,向山下喊道:“我是清宫护卫总管尹福,现在已夺取了洋炮,洋鬼子已经被我赶跑了,你们快派人上来拖走大炮!” 皇家行列的人一听是尹福,惊喜万分。 李莲英喊道:“你真是尹爷吗?” 尹福回答:“我就是尹福!” “那太后呢?” “太后就在我身边,我把她救回来了!” “请太后说话!” 唐昀朝前走了几步,向山下喊道:“诸位辛苦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回来了!” 皇家行列一片沸腾,兵士们刀枪齐举,人群爆发出“皇太后万岁,皇太后万万岁”的欢唿声。 “砰……”枪声响了,唐昀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尹福身上。 尹福向响枪的方向一瞧,原来山崖下面十几尺处有株崖松,有个黑影窜来窜去。 尹福手一扬,几支飞镖击了出去,那黑影不见了。 尹福想:那洋女人栽下去后,可能落到松树上,刚才一定是她放的黑枪。 尹福扶起唐昀,唐昀的左胸中了枪,鲜血透过衣衫渗了出来,她微笑着瞧了瞧尹福,昏了过去。 “是谁放黑枪?太后怎么样了?”是李莲英的声音。 尹福叫道:“太后受了伤,快请御医上来!” 尹福把唐昀平放到崖顶上,撕下自己的衣衫为她包扎了伤口。 一会儿,李莲英带着御医和几个太监跑上山崖。御医查视一下伤口,又给唐昀号了号脉,说道:“子弹还在里面,需要动手术取出弹头,这山顶风太大,还是下去做手术吧。” 尹福背起唐昀,几个人鱼贯下了山,回到皇家行列。 光绪皇帝、隆裕、瑾妃等人来探视,都被御医挡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外。 唐昀躺在一块木板上,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御医望着唐昀,紧锁双眉,迟迟不动手。尹福见他脸上满是汗珠,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还不动手?” 御医喃喃地说:“麻醉药包在路上跑丢了,动手术没有麻醉药可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 东归喋血记25(2) --------------- 李莲英埋怨道:“你这个马虎鬼,怎么把药包丢了?” 尹福道:“弹头若不取出来,伤口就会化脓,太后可就危险了!” 李莲英知道这个太后是假的,绷着脸道:“当年关公不是也没有上麻药而刮骨疗毒吗?没有药也对付了。” 御医点点头,扒开唐昀被鲜血渗湿的衣衫,露出伤口。他把手术刀在烛火上烤,然后用力剜出那个弹头。 “啊!”一声惨叫,悲天恸地,唐昀疼得醒了过来,并立起身来。 尹福紧紧攥住她的手,攥得出了汗。 李莲英瞪了尹福一眼。 御医轻轻扶倒唐昀,在她伤口处敷了一些药,然后用绷带包好。 尹福走了出来,正碰上李瑞东。 “哎呀,尹爷,可把我想死了。”李瑞东用他那粗大的手按着尹福的肩头。 “你的担子不轻啊!”尹福说。 “这一路上,哎,真是一言难尽!” 皇家行列在这山腰上歇息了半宿,第二天一早便又出发了。 唐昀的伤口没有化脓,只是发低烧,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呻吟不止。 皇家行列出了崤山,经过洛阳,到达郑州,接到电报,李鸿章病殁。当晚李莲英递给唐昀一份抚恤的上谕,让她宣告。唐昀伤口痊癒,精神好了许多。她看了看上谕,只见上面写道:“大学士一等肃毅伯直隶总督李鸿章,器识湛深,才猷宏达。由翰林倡率淮军,戡平发捻诸匪,厥功甚伟,朝迁特沛殊恩,晋封伯爵,翊贊纶扉,復命总督直隶,兼充北洋大臣,匡济艰难,辑和中外,老成谋国,具有深衷。去年京师之变,特派该大学士为全权大臣,与各国使臣妥立和约,悉和机宜。方冀大局全安,荣膺懋赏。遽闻溘逝,震悼良深!李鸿章着先行加恩照大学士例赐恤,赏给陀罗经被,派恭亲王溥伟带领侍卫十员,前往奠醊,予谥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以示笃念荩臣至意。其余饰终之典,再行降旨。” 唐昀问李莲英:“皇帝有什么意思没有?” 李莲英道:“他就不用看了。这里还有一个名单,也一起宣读。” 唐昀看了一眼那名单:“王文韶署理全权大臣。袁世凯署理直隶总督;未到任前,命周馥暂代理。张人骏调山东巡抚。” “这名单他也不用看了吗?”唐昀淡淡地问,她为这个空头皇帝受此冷遇感到不平。 “这个名单皇上看过,他对袁世凯升官不满,拿纸笔画了一只乌龟,背上写了‘袁世凯’三个字,然后又撕掉了。”李莲英说完,退了出去。 唐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正在新疆的义父,这个歷经沧桑的老人可能已经入睡了,老人家每晚总是睡得早,早晨起床也早。在京城时老人家睡在温暖的锦裘中,如今可能只好睡在冰凉的席上。 义父平时喜欢读的书是《资治通鑑》。他也读小说,但喜欢读《西游记》《镜花缘》《聊斋志异》等狐仙神鬼类的小说,偶尔也看一看《蜃楼志》《玉蒲团》等yin书。他还工于书法,不论谁请他写字,都认真完成,总是让侧福晋在纸上打好粉线格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他经常写的横幅是“端正和平”四字,落款不写姓名和年月。他讷于言词,说话甚少,亲友和兄弟们在一起时,总是听别人说话,他只是“嗯、嗯”地表示在听。下面的人向他请示事情时,他经常回答说:“照老例去办。”对书面请示,他批的多是“速力”或“急力”之类的字眼。他不吸菸也不喝白酒,更厌恶吸鸦片烟,但喝茶十分讲究季节,夏天喝碧螺春,秋春则是香片,冬天喝红茶。戴帽穿衣也都按季节日程办事。 唐昀想:义父每到秋季都要喝香片,而在新疆恐怕就只有喝凉水了。 唐昀清楚地记得,北京的王府雕樑画栋,迴廊曲折,通连着重重院落。其正宅府堂,住宅和花园,有青山绿水,异树奇花,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宏伟壮丽,辉煌多姿,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府里除正府、正宅、花园、家祠、戏台等以外,还有回事处、随侍处、庄园处、司房、厨房、荣记、大小书房、更房、裁fèng铺、马圈等。祠堂院只是祭福祀神的地方,平时有一个老太监和两三个苏拉守护着,每逢旧历初一、十五,他们要摆供上香,洒扫祠堂内外。她记得小书房内偏东靠墙处,有一个八角形的木门,门内放有一个红漆连三长几,中央置一木龛,龛内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木牌,牌前放有香炉、蜡插,前面放有四盘如意饽饽之类的粗点心…… 这时,窗处吹来一阵风,屋内的蜡烛灭了。 唐昀下了床,重新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摇曳曳,唐昀的影子长长的,曲曲的。 又有一阵风吹来,蜡烛又灭了。 唐昀看到窗口有个人影一闪。 --------------- 东归喋血记26(1) --------------- 唐昀急问:“外面何人?” 没有人应声。 唐昀急忙奔到床前,去取暗器,原来刚才她在脱衣服时卸了暗器。她刚一转身,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朝她噼来。 她吃了一惊,急忙闪身。一股疾风吹散了她的头髮。 对方是个彪形大汉,来势兇勐。 唐昀大叫:“来人啊!” 大汉一刀朝唐昀腹部刺来,唐昀又闪到一边,一脚朝他右手腕踢去,想踢掉他手中的钢刀。 大汉一抖手,钢刀朝唐昀的右腿噼去。唐昀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屋角。 大汉手握钢刀,咄咄逼人,逼近唐昀,唐昀正无路可走。 大汉左手揪住唐昀的衣领,右手举刀,喝道:“慈禧,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唐昀知自己又要做冤死鬼,无可奈何地说:“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是何人?” 大汉仰天大笑,说道:“好汉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义士胡七!” 第67页 “你为何要杀我?” “为了普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为了我的仁兄大刀王五。”胡七狠狠地说。 “大刀王五又不是我害死的。” “可是是你杀害了戊戌六君子,是你镇压了维新变法运动,是你下令杀害了我仁兄的好友谭嗣同先生。” 唐昀无话可说,她长嘆一声。胡七说道:“我要用你的血祭天下英杰……”说着举刀就砍。 唐昀眼一闭,等着末日来临。 “哐当”一声,传出钢刀落地之声。 唐昀不知自己是人是鬼,是梦是真,睁开眼睛一瞧,胡七已倒在一边。 窗口坐着一个小姑娘,晃晃荡盪,顽皮可爱,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色柔润白皙。 她正是在黑店救过唐昀和尹福的那个小姑娘。 胡七对那小姑娘嚷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说:“你也不看看是哪个庙门,哪有一见菩萨就磕头的!” 胡七指着唐昀道:“她是祸国殃民的慈禧,千人唾,万人骂,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小姑娘咯咯笑着:“她是什么慈禧,你真是狗戴嚼子——胡勒!她怎么是慈禧?她险些成了人肉包子。” 胡七怒道:“哪家当爹的一打盹儿,把你给漏出来了,回家睡觉去!” 小姑娘抠起一块墙皮,用力一弹,正贴在胡七的左眼上,胡七大叫一声,拾起钢刀夺门而出。 唐昀再看小姑娘,已不见踪影,窗口,空空荡荡。 唐昀不敢再睡,来到门外,见两个宫女睡得正甜,还说着梦话。 唐昀一脚踹醒一个。 那两个宫女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一个问:“太后,啥事?” 另一个说:“要起夜呀,我给您端夜壶去。”说着,爬到一边,端起一个木盆。唐昀气得一脚踢翻了它,叫道:“快请尹爷来!” 这两个宫女一听,个个不挪步。 唐昀有些奇怪,骂道:“怎么啦,都聋了,请尹爷去!” 一个宫女吞吞吐吐地说:“李……大总管说了……没啥事……少叫尹爷……” 唐昀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刚才来贼,数他武艺高,不请他请谁!” 宫女一听,只得去请尹福。 一会儿尹福随宫女进了屋。 唐昀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尹福讲了一遍。 尹福沉吟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个小姑娘来歷不凡,她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事情看来比较棘手。” “可是我并不认识她呀!”唐昀听了,有点着急地说。 尹福道:“看来胡七也一直跟着皇家行列,他是不杀太后,誓不罢休。现在看来,花太岁是死在秋家姐妹手里了,莲花寺的和尚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可是像魔影一样环绕着皇驾的还有几股十分厉害的势力,一股是鞦韆鸿、鞦韆鹄姐妹,一股是胡七,一股是八国联军的杀手黛娜小姐,再有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二人又叙了一会儿,尹福恐怕再节外生枝,于是在唐昀屋外睡了。 后半宿平安无事,唐昀睡得很熟,要不是李莲英进来催促,她不知要睡到何时。 皇家行列又启驾了,文文武武的官员跪着送别,红缨帽子一片片,在阳光下烁烁发光。下一站是歷史名城开封,那是北宋的繁华都城,曾是清明上河图的诞生之地,皇家行列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吉祥之地。 这天傍晚,皇家行列正在山道上行走,前面开道的兵丁忽然发现道中有三个麻袋,那三个麻袋整齐排列当中,各有一尺距离,袋内鼓鼓囊囊。兵丁们生怕袋内装着炸药一类的东西,慌忙报告马玉昆将军。马玉昆赶到前面一瞧,也觉这麻袋可疑,于是又请来尹福和李瑞东。 尹福走到其中一个麻袋前,轻轻用手摸了摸,解开了麻袋的繫结,原来里面是许多人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血色,秃顶上有受戒的标志。 尹福又打开第二个麻袋,第三个麻袋……都是和尚的人头。 尹福登时明白了,这是莲花寺和尚的头颅。他们按捺不住,找“天山二秀”秋家姐妹索命,结果反倒遭了毒手。尹福仔细一看,在这些光秃秃的脑后都有一个小花巴掌的痕迹,呈现出鸳鸯的图案。 --------------- 东归喋血记26(2) --------------- 鞦韆鹄、鞦韆鸿姐妹就在附近,她们就像猎犬,一直寻觅着皇家行列的足迹。 那么她们是为何而来呢? 尹福吩咐侍卫们搬开三个麻袋,皇家行列又继续前进。 幸亏那些宫眷没有看到这些乱糟糟的人头,不然的话,她们准得有呕死的。 尹福有点后悔,他不该说出花太岁是秋家姐妹害死的,以致使那么多和尚毙命。但又一想,如果不说出真情,恐怕他和唐昀就会被击死在陷阱里,恐怕现在连尸首都腐烂了。 唉,那些和尚反正不是和尚,而是土匪,土匪多死几个,老百姓少遭点殃。想到这儿,尹福的心里踏实多了,嘴里哼起小曲。 光绪皇帝的轿车过来了,光绪忧郁地伸出半个脑袋,问尹福:“刚才怎么回事?车子停了一会儿。” “没什么,开路的兵士迷了方向。”尹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愿对这个多愁善感的人说出真情,生怕吓着他。 “没事便好。”光绪嘆了一口气,缩回了脑袋。 隆裕和瑾妃的轿车过来了。轿帘一掀,露出瑾妃的秀脸,手里端着一只水碗。 “尹爷,车内的水喝完了,你给我端一碗水来。” 尹福接过水碗,来到宫女娟子身边,她手牵一个黑毛驴,毛驴背上驮着两只大木桶。尹福打开桶盖,舀了一碗水,然后追上瑾妃的轿车。 “瑾主,水来了。”尹福叫道。 瑾妃露了一张脸,伸手接过水碗,喝了一口,叫道:“哎哟,好凉,喝了肚子要疼的。” 尹福道:“你把水碗给我,我把它弄热了。” 瑾妃把水碗又递给尹福,问道:“你要烧柴火,哪里来得及?” 尹福笑了笑,说道:“我吹一口气,这水就热了。” 瑾妃也咯咯地笑了:“尹爷,你可别哄我。” 尹福朝着碗中的水频频发气,一会儿,冒起热气。 瑾妃睁大眼睛望着尹福。 尹福说道:“瑾主,这叫气功,一发功,水就热了。”他停止发功,把水碗递给瑾妃,说道:“趁热喝,一会儿该凉了。” “哎呀,尹爷,不好了,前面路中央有个小姑娘正在绣花呢,兵士们要赶走她,结果趴下好几个。”一个兵丁头目气喘吁吁地跑来。 尹福和李瑞东赶忙赶到皇家行列的前面。只见路中央果然有个小姑娘,生得齿白唇红,柳眉细眼,头上束着青细包头,穿一件银红上衣,腰中繫着丝绦,下面穿一条水绿裤子,两腿交叉盘在一起,露出一双红底金黄丝鸟图案的绣花鞋。正在认认真真地绣花,绣图上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她一针一针地用心绣着,是那么专注,那么会神,仿佛没有看到这千军万马的到来,更没有看到这么多有顶带花翎的人。 她看来不把太后、皇上放在眼里。 尹福还看到,在小姑娘前后左右五尺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兵丁、侍卫的尸首。 尹福见这小姑娘有些脸熟,他盯着她的一双细长美丽的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在黑店中杀死店主救出他和唐昀的那个风尘侠女,那个活泼可爱形迹无猜的小女孩。 --------------- 东归喋血记27(1) --------------- 有两个侍卫见尹福和李瑞东来到,壮大了胆子,悄悄摸了上去,但是又很快倒了下去。 小姑娘仍在聚精会神地绣花,那朵鲜灵灵的玉兰花仿佛永远也绣不完似的。 尹福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小姑娘,还认识我吗?” 小姑娘连头也没抬,已经进入花的意境。 尹福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多谢上回你的搭救之恩。” 小姑娘一动未动,全神贯注于玉兰之中,好像她的灵魂已与花魂融为一体。 尹福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抬手拿住,原来是一根绣花针。 小姑娘仍然没有抬头。 尹福一抬头,又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他用手捏住,又是一根绣花针。 尹福接连接住十根绣花针。 “你就是尹大侠?”小姑娘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她嫣然一笑,真像一株亭亭玉立、洁白无瑕的玉兰! “铁镯子尹福就是你吗?”小姑娘睁大了水灵灵的细长眼睛。 “我就是尹福,怎么?你找我吗?”尹福问。 “你可认识于莺晓?”小姑娘把双手搁到背后,俏皮地摇晃着脑袋。 尹福像被闷棍击了一下,触电般地呆住了,他喃喃地问道:“你怎么认识于莺晓?” “她是我的师姐,我怎么能不认识?想当初我们俩姐妹一起在黄山学艺,拜教于黄山道祖铁木真人,情同手足,朝夕相伴,同床一枕,星月共系。她就像我的亲姐姐,照顾我,体贴我,她的恩情,我岂能忘记?五年前她艺成下山,与我洒泪而别。她一去音讯全无,去年我下山后才知道她已殉难。” “她是一个好姑娘……”尹福的眼眶涌出热泪。他想起于莺晓那张生动的脸庞和那双火辣辣的大眼睛,恆山地穴里的往事一幕幕闪现在他的脑际。 一个清脆亲切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是快马疾驰,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你讨厌我吗?你讨厌我吗?你讨厌我吗?” “不……”尹福的耳鼓嗡嗡作响,乱闹闹的,他在自己的良心深处有深深的负疚感,一直无法摆脱。 在这一闪念中,他想到了唐昀,他总觉得于莺晓与唐昀有相通之处,唐昀仿佛就是于莺晓的影子,也可能有这个缘故,他对唐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但这种感情中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 “你可能是那种长相平凡而内心不平凡的人。”小姑娘有点失望地说。 “我是平凡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尹福就像炒黄豆一样一字一字爆出来。 第68页 “不,我师姐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她的眼睛刁得很,她看上的人绝不是凡胎俗子,更不是一张白纸,没有文字,也没有痕迹。” 尹福严肃地说:“一张白纸,没有文字,也没有痕迹,也能写世间最美好的文字,画世间最美好的画。我已是一张粗糙的纸,满是文字,而且还有不少错字别字。” “那正说明这张纸有分量,它记载着歷史沧桑,它有着奇特的经歷和重负,这些痕迹懂得人生的风风雨雨,沟沟坎坎,因此才有无穷的味道……”小姑娘嘆了一口气,那朵玉兰花朵般的脸褪去了丰泽,有点苍白。 李瑞东在一旁听了,可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想:尹爷和那小姑娘在说什么梦话呢,什么一张白纸一张糙纸一张马粪纸的,转来转去,还是一张纸,嚼什么舌头?尹爷八成是离家太久了,想老婆了,不然怎么跟眼前这个花朵般的小姑娘泡上了。小姑娘有点武艺,赖在大道中间不走,装模作样地绣花,八成是想要点什么,是金银财宝,还是宝马香车?要不就是想给皇上续个妃子,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君不像君民不像民,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想到这里,李瑞东朝尹福喊道:“尹爷,这几千口子都横在这吶,你也七老八十了,人家小妞可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尹福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瑞东又朝那小姑娘嚷道:“我说小妹妹,你娘等着你回家烙贴饼子呢,看这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回家,要不然回去又要挨一顿臭揍。揍在屁股上还好说,有裤头遮着;要是揍在脸上丢下一个疤花儿,看哪个男人家想要你!再说天一黑下来,半路上蹿出几个土匪来,看你这花骨朵儿般的身子,哪个不流哈拉子?一动起手脚来,你可就连哭都来不及了……” 李瑞东正说着,勐见眼前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他知是暗器,急忙一闪身,身后“哎哟”一声,一个兵丁直挺挺倒下了。 这时,李莲英又来到前面问究竟。 小姑娘又对尹福道:“你要是条汉子,你就朝西北方向我师姐的墓碑鞠几个躬,我眼见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尹福对着西北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小姑娘满意地笑了,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不一会儿,一匹雪白的骏马从山后飞驰而来,小姑娘飞身跨上骏马,骏马卷着一股旋风朝山后飞奔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尹福大声地问。 “于——小——玉——兰——”这声音像悦耳的银铃,飘荡在山谷里。飞马奔驰如一朵玉兰花,好一朵丰腴纯洁的玉兰花! 皇家行列又开始前进,就像一只只小甲虫慢慢蠕动在这黑黝黝的山道上。 --------------- 东归喋血记27(2) --------------- 天,完全黑下来了,就像一把大黑伞,遮没了光明。 前面有一个小山镇,露出星星点点的烛光,就像是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李莲英传达了慈禧太后的指令,今晚皇家行列就宿在这山镇。 这个山镇只有几十间房屋,半山腰上有个小教堂,黑黝黝的。 尹福接连走进几个黄泥墙院,除了土炕和破罐残锅之外,空无一人。镇东头有个院落冒出几缕青烟。尹福走进那个院落,看到有几只像小猫一般大的耗子窜来窜去,院里堆着乱石块,一棵枯槐上吊着几根糙绳,晃来晃去。 尹福来到正屋,见灶台前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娘,正在往灶台里添树枝。这婆娘有四十岁光景,袒露着黄瘦的上身,肋条明显地一起一伏,像被刀刻出来的,瘦稜稜的两只奶子像小面袋子一样下垂着,乌黑干巴的两颗奶核就像两个硬贴在上面的黑枣。她的裤子就像百叶布,补了一层又一层,膝盖裸露出的肉跟裤子颜色差不多。她赤着双脚,惊惶地望着尹福。 尹福和蔼地说:“老乡,不要怕,皇驾来了。” 那婆娘听了,不甚明白,问道:“什么黄酱?” 尹福又说:“就是皇上和太后来了。” 婆娘又道:“黄酱太厚了。” 尹福见她还不明白,就比划着名说:“就是真龙天子来了。” 那女人一听“龙”字,立即磕头如捣蒜,叫道:“龙王爷,您可别再发洪水了,村里人都快死绝了。” 尹福见她还是不明白,无可奈何地打开锅盖,一股呛人的树叶味迎面扑来,原来这婆娘在煮树叶。 尹福走进里面的一间房屋,只见土炕上倚着、靠着、趴着、蹲着九个女孩,个个精赤条条,面黄肌瘦,污浊不堪。大的约摸二十来岁,小的只有两三岁。那些女孩好像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衣服,见到尹福也不羞臊,有的朝他怪笑,有的用手指抠着嘴,有的吱吱呀呀说不出话来。土炕上没有炕席,只有一堆树叶。 尹福看了,一阵心酸,没想到在中原大地的山区里还有这样一户人家,真是一贫如洗,竟连皇上都不知道。 婆娘踢踢踏踏走了进来,默默无言地坐在土炕上,一声不吭,目光呆滞。 一个小女孩滚下炕,来到屋角处,站着撒尿,那角落有一个小洞,通到外面。尹福想:这大概就是她家的茅房。 尹福摸出一些银两塞到婆娘手里。 “哗啦啦”,银两撒了一地。 “要这些小板板有啥用?”婆娘神情恍惚地望着尹福。 尹福又摸了摸,终于摸出半个干巴的窝头。那些孩子看见了,蜂拥而上,都来抢这半个窝头。 婆娘一把夺过窝头,掰了几块,各分给她们一块。女孩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一个女孩噎得直喘粗气,脸憋得通红。 婆娘看见了,一把拽过那女孩,一巴掌打在她后背上。她张大着嘴,把碎窝头喷了出来。婆娘把窝头渣捡起来,放进嘴里。 尹福问道:“你男人呢?” 婆娘嘆了口气:“一连生了九个,都是不带壶嘴的,他也不中用了,一气之下,走了。” 尹福又问:“镇上的人呢?” “夏天闹大水,天上的雷贼响,地动山摇,山上滚下来好多大石头,砸死的砸死,跑的跑,我拉扯着这么多孩子,向哪儿跑?干脆就等死,没想到大石头一过,我这房子没倒,我们娘几个也没有遭灾的,真是上帝保佑!” “你也信上帝?” “前些年老闹洪水,镇上有的跑外的人回来说,有的村里不供土地庙了,现在供起教堂来了。镇上的人就借了不少钱修了一个教堂,教堂修好了,没有神父,于是镇上的人又去请了个神父来。从那以后,镇上的人就都拜上帝了,托上帝的保佑。听神父说,对上帝真心就能有好报应,如果假心假意就会有坏报应。这次发洪水,我们全家都没事,就因为我对上帝真心。” 尹福问:“那上帝什么时候才能使你们离开穷困呢?” 婆娘用手搓着奶子上的泥垢,嘆了一口气,说道:“唉,命苦呀,生的孩子没有一个带柄儿的,下辈子我一定要托生个男人,女人就是命苦,男人一甩手,走了,可女人却拉扯这么多孩子。” --------------- 东归喋血记28(1) --------------- 听说镇上还有个小教堂,光绪皇帝像着了魔似的要到那个小教堂去。 他说他要找上帝谈判,责问他的信仰者为什么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把鸦片这种毒药运到中国?又为什么屡屡发动战争,大肆践踏中国的土地?为什么把圆明园那么美丽的后花园笑嘻嘻地烧了?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洋美人在国内,偏要到东方来戏弄这么多戴小红肚兜兜穿绣花鞋的小脚女人? 总之,他要会一会这个上帝,问他还有没有良心? 尹福和李瑞东穿过东倒西歪疲惫不堪的兵丁,走进一个院落,光绪皇帝就住在北屋。 尹福和李瑞东走了进去,正见光绪焦躁不安地背着双手踱步。 “尹福,带我去教堂。”光绪急急地说。 “皇上吃过了吗?”尹福问。 “吃过了。” 尹福见一个破旧不堪的桌上放着一个碗,碗内残留着粥渣。 尹福挑选了二十名精壮侍卫,保护着光绪皇帝向小教堂走去,李瑞东留了下来。 小教堂离山镇有二里之遥,山上的路经过泥石流的沖袭,已残破不堪,一行人曲曲折折地挨近了教堂,教堂里黑漆漆的,就像一个古堡幽灵般地蹲伏在那里,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 “神父可能睡着了,我们不要惊动他。”光绪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教堂的门。 小教堂内忽然灯火辉煌,祭台上燃着数百枝大蜡烛。蜡烛分做八排,每排之间,用鲜花隔着,馥郁的香气从教堂门内喷出,好似海cháo的漩涡。小门是一列宽大的拱廊,四边有花环,饰以人像,两旁立着两根有壁龛的柱子,柱头是尖的。 一行人走进教堂,正面有一个耶稣受难像。窗子由五彩绚烂的小玻璃块嵌成。教堂内没有一个人。 “是谁点燃的蜡烛?”光绪疑疑惑惑地问。 尹福左右查看着,教堂东面有个半圆形室,有一张沙发床,被褥整齐,墙上挂着一柄小提琴和一顶巴拿马糙帽,床边有个长方形桌子,桌上放着《圣经》等厚厚一撂书籍。 光绪由两个侍卫护送来到西面,这里也有一个半圆形室,正中有幅雕像,是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圣母庄严地微笑着,白皙柔润的脸庞闪着光彩,她的眼睛温柔、善良,充满着诱人的魅力。她披着雪白的轻纱,抱着白纱环绕的圣婴。这幅雕像真是栩栩如生,天衣无fèng! 光绪一见这幅雕像,有些如醉如痴,神魂有些颠倒,喃喃说道:“你就是圣母玛丽亚吗?你就是纯真无邪、威力无比的圣母吗?” 雕像冷若寒霜,一动不动。 光绪叫道:“你快劝劝你的信徒吧,奥斯曼帝国的子孙、法兰西人、英格兰人、罗马人……他们侵占了我的国家,他们的铁蹄践踏了龙的故乡,长城在摇撼,龙在呻吟。你不要叫他们的魔掌再伸向太平洋的西岸,请你以上帝的力量阻止他们的炮舰耀武扬威地前进!”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 光绪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两个侍卫吓呆了,瘫软在地上。 眼前的圣母玛丽亚雕像不见了。 原来这雕像是一个人扮的。 第69页 尹福闻声跑来,一眼看到光绪倒在地上,有些慌了,急忙伏到光绪旁边,大声叫着:“皇上,皇上!” 一个侍卫大声叫道:“刺客扮做圣母的雕像开枪打死了皇上!” 尹福翻转了光绪的身子,他双目紧闭,仍然一动不动。 尹福迅速站起身,问道:“刺客呢?” 一个侍卫回答:“一眨眼的工夫,无影无踪了。” “都是饭桶!皇上死了,我看你们回去怎么跟太后交代!”尹福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踢了那侍卫一脚。 另外八个侍卫也围拢而来。 大家一看皇上被人开枪打死了,都没了主意。 一个侍卫说:“如今皇上死了,咱们回到镇上,太后准要咱们的脑袋。” 另一个侍卫说:“不如散伙,逃了吧。” 几个侍卫随声附和着都贊成他的话:“不如散伙,逃了吧。” 有的侍卫开始脱宫衣。 一个侍卫扔掉了刀。 尹福怒道:“平时皇上待你们不薄,吃香的,喝辣的,如今皇上有了难,你们想熘之大吉,你们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你们还想要不要家中老小?” 一个侍卫哭丧着脸说:“尹爷言之有理,我家住北京天桥,太后回到京城,还不派人抄我的家,我家有八十岁老母啊!” 另一个侍卫咂巴咂巴嘴说:“我老婆和五个孩子正盼着我回去呢,老婆虽说不上俊俏,可是挺知道心疼人的。老婆要是坐了牢,杀了头,我可就没了脉了。” 还有一个侍卫也挤上来说:“我倒是光棍一个,爹娘都入了土了,可是有句俗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不能一走了之,把朋友给卖了。你们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们的。”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不好意思地开了腔:“我有个相好在宫里,是个烧火的宫女,我们俩相好多年了,她体贴我,我体贴她,我们俩就像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甭想跑!我要是单个跑了,我咋能再进那宫里,寻我那相好的去?” 尹福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道:“你们少说那些酸熘熘的话,谁也不能走!回去一切由我担着,你们去几个人把那洋床拆了,把皇上抬到镇上去。” --------------- 东归喋血记28(2) --------------- 大家见尹福态度诚恳坚决,不再言语了。四个侍卫来到教堂东屋把沙发床拆了,抬到西屋,把光绪放了上去。 尹福在后面监督,几个人抬着光绪,曲曲折折地往回走。 走了一程,有个侍卫抬不动了,身子一歪险些把光绪摔到地上。 旁边一个侍卫怨道:“老兄,晚上没吃饭怎么着?怎么连这么点分量都抬不动了?” 那侍卫道:“本来晚上就没吃,我有点虚,腿一软,就差了点劲儿。” “有啥害怕的?皇上待咱们不错,从来没对咱们发过脾气,何况他又是龙身。” “砰,砰……”山镇方向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一齐望着黑黝黝的山镇。 “怎么回事?”一个侍卫惊惶地东张西望。 “莫非是神机营的弟兄走了火?” “不像,这枪声太沉太闷……” “是不是洋人摸上来了?” “哪里的事?咱们的银子哗哗地落进人家手里,他们已经撤兵了。” “会不会是散兵游勇?或是土匪?” “是不是教堂里的刺客又到了镇上?” “这回不知又是谁成了枪下鬼?” “还能有谁?” 尹福说:“咱们走吧,到镇上就知道了。” 一行人又开始移动了。 进了镇街,光绪忽然坐了起来,大家都吃了一惊。 一个侍卫问:“你是人是鬼?” 光绪笑道:“我是你们的皇上啊!” 只有尹福微笑不语。 原来尹福听到教堂里的枪声后,扶起光绪一瞧,没有任何血迹;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微微有热气,他心内明白,于是默不作声。 光绪皇帝在刺客开枪前的一剎那,正好跪下来要给“圣母”磕头,侥倖躲过了子弹。他急中生智,生怕刺客再开枪,于是索性躺下来装死。他又怕途中遭到刺客枪击,因此一直装死,遮人耳目。 光绪轻松地跳下床,由侍卫们簇拥着走进临时宿处的大院。尹福问迎面走来的一个太监:“刚才是谁开枪?” 那太监回答:“有人朝太后发冷枪。” “太后怎样了?” “太后滚到床下,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事。” “刺客抓住没有?” “是个洋女人,骑马跑掉了。” 尹福来到唐昀的屋里,唐昀正望着屋顶出神。 “又吓着了吧?”尹福问。 唐昀笑了笑:“你消息好灵通。” 尹福说:“你这个替身真辛苦。” “没有办法,皇上见到上帝了?” 尹福苦笑了一下:“差点。” “什么意思?” “险些挨了圣母玛丽亚一枪,差点清东陵又多座皇陵。” “可能又是那个义大利黛娜小姐,她就像个幽灵,一直缠着我们。” 尹福有点累了,他坐了下来。 唐昀见他一副疲倦的模样,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够累的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尹福退了出来。 镇街上乱成一团,兵丁们横躺竖歪,有的酣然入睡,喃喃自语;有的喝酒猜拳,打闹不已;有的唉声嘆气,牢骚喋喋;王爷、福晋、格格们都在仅有的几个院子里歇息,有的太监在院里找不到位置,也挪到街面上打盹儿。 尹福想查查岗哨再回去歇息,他来到镇街东面,见那几个放哨的兵丁还算精神,拄着大刀或土枪在树丛里张望。 “有动静吗?”尹福通了口令后,问一个值夜的小头目。 小头目摇摇头:“没有,尽是秋虫子叫唤,怪好听的。” “这山里没准有土匪,他们急了连马都抢。”尹福望望远方,又走了回来。 这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声。 是女人的叫声,悽厉、哀恸。 尹福循声跑去,声音发自傍晚时他到过的那个有人家的院落。 是那个婆娘家。 尹福冲进了那个院子,闯进屋子。 一个小姑娘正躺在地上,用小手捂着肚子。 --------------- 东归喋血记29(1) --------------- 尹福又闯进里屋,一个兵丁如狼似虎地压在那婆娘的身上,婆娘发疯似的又抓又扯,可是兵丁仍在施暴。 另一个兵丁正与两个姑娘扭打着…… 尹福一掌击毙了一个兵丁,把婆娘扶了起来。又一掌把另一个兵丁打翻在地,那兵丁一见是尹福,立即跪下来,求饶道:“尹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离家太久了,人之常情啊!” 尹福怒问:“你有没有姐妹?” “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兵丁低着头小声地回答。 “如果你的姐妹遭到强暴,你会怎么样?” “我……我……”那兵丁答不上来了。 两个姑娘轻轻啜泣,婆娘痛苦地呻吟着。 “尹爷,您饶了我吧,我在爹娘的在天之灵前发誓,今后再也不敢了。”兵丁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和哀求。 婆娘来到外屋,抱起了躺在地上的女儿,呆呆地来到里屋。 那小女孩哭得像个泪人,叫着肚子疼。 “是谁干的?”尹福指着那个小女孩问兵丁。 兵丁指着躺在地上的另一个兵丁尸首:“是他……” 尹福揩干了小女孩的泪水,把她抱到怀里,用手理了理她的头髮。 “是他吗?”尹福问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 兵丁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叫道:“尹爷,我没有干成呀,以后再不敢有这邪念了,我家有老婆、孩子,饶了我这一回吧。” 尹福唤过刚才反抗兵丁侮辱的两个姑娘,她们是婆娘的大女儿和二女儿。 “来,你们两个一人打他十巴掌。” 其中一个姑娘恨恨地说:“哼,脏了我的手!” 另一个姑娘下了土炕,来到那兵丁面前,骂道:“畜生,看你还敢撒野!看你今后还敢欺负山里人!”说着,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接连打了兵丁十巴掌。 “啪,啪,啪……”在这清脆的巴掌声中,她的两个小妹妹咯咯地笑起来。 姑娘打了十巴掌,还觉得不解气,又说道:“我再替妹妹打十下。”说着又打了那兵丁十巴掌,由于用力过勐,兵丁的嘴给打歪了。 “哈,哈,哈……”几个小姑娘欢唿雀跃。 兵丁想矫正自己的嘴,可是无济于事。 尹福踢了他一脚,骂道:“滚吧,回去跟你们当班的说一声,让他扣你一年饷银。” “多谢尹爷!”兵丁像兔子一样赶快熘出去了。 婆娘满腔泪水,对尹福道:“大叔,你可真是个好人。这些官兵还不如土匪,前两天这里来了两个土匪,也没对我们娘儿们怎么着。” “两个土匪?什么打扮?” “年轻的商人模样,长得挺俊俏的,一脸杀气,身上怪膻的,好像是从挺远的地方来的。”婆娘见尹福挺感兴趣,问道:“怎么,你怎么问他们?” 尹福问道:“你们这里经常来土匪吗?” 婆娘摇摇头:“我们这深山老林,穷得掉渣儿,从来没有见到过土匪。”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土匪?” “他们议论着杀人,说是要杀一个人……” “他们要杀谁?” “是一个……叫尹福的,对,叫尹福,说尹福和他们有杀兄之仇,他们要把尹福碎尸万段……” 尹福听了心头一震,心想:会不会是“天山二秀”? 婆娘又说:“两个土匪走后,又来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像一朵花,她像小蝴蝶一样飞进来,她向我打听附近的道路,我告诉了她。她见我家穷,留下一个金镯子……”说着在土炕的角落里扒出一个包裹,摸出一个金镯子。 第70页 “我们这里离城里有十万八千里,压根就没见过城墙什么样,要这些金啊银啊的,也没什么用,大叔,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就留下吧。”说着,把金镯子塞给尹福。 尹福又把金镯子塞给婆娘:“你们留着吧,或许有用处。那小姑娘还说了些什么?” “我问她,你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在这穷山沟里转悠,万一遇到土匪可怎么办?她听了,咯咯笑个不停,她说她是刀枪不入,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天不怕,是阎王爷的闺女,地也不怕。” 尹福心内明白,那小姑娘就是于莺晓的师妹于小玉兰。 尹福出去向一些兵丁、太监要了几件旧衣服,又裹了几个窝窝头来到婆娘屋里,几个姑娘饿虎扑食一般,蜂拥而上,抢了窝窝头就吃。婆娘把衣服分给女儿们,脸上露出笑容。 尹福把那个兵丁的尸首埋了,然后回屋歇息。 睡至半夜,忽听房上有人大叫:“哪个叫尹福,快出来比试比试!” 尹福惊醒,赶快起床下地,顺着窗户往外一瞧,对面房上立着两个白衣人,都是商贾打扮,月光下清秀如玉。 一群兵丁爬上房去,想驱散她们,被她们打得七零八落,有几具尸首栽倒在院中。 尹福沖了出去,一招“白鹤沖天”,飘然上房,站在她们对面。 “你们二位可是‘天山二秀’鞦韆鹄、鞦韆鸿姐妹?” “算你识相,姑奶奶就是鞦韆鹄。”其中一人“刷”地扯掉头帕,露出一头秀髮。 “我与你们有什么冤雠?”尹福平和地问。 --------------- 东归喋血记29(2) --------------- “鞦韆鹤是不是你杀的?”鞦韆鸿冷冷地问。 原来她们与鞦韆鹤有关。 “不错,鞦韆鹤是我所杀,他身为皇上贴身护卫,不效忠皇上,反而欲谋杀皇上,幸而被我发现,难道不该杀吗?” “鞦韆鹤是我们的仁兄。” 鞦韆鹤是南方人,辗转来到北京皇宫,怎么会跟天山有关联呢?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插曲。光绪皇帝的贴身护卫、清宫大内武术教头鞦韆鹤受袁世凯贿赂,在西遁途中欲害光绪,被尹福及时发现,当即击毙。袁世凯重金雇用鞦韆鹤杀光绪,是担心慈禧先于光绪而逝,怕光绪亲政后报戊戌政变自己告密之仇。 鞦韆鹤年轻时混迹江湖,三山五岳,名川显寺,无所不游。南至海南天涯,两广夷居,东至普陀胜地,黄山云海,北至蒙古糙原,兴凯湖畔,西至丝绸之路,敦煌宝窟,放荡形骸,尽间恣游。后来听说丝绸之路的尽头有一个女儿国,国人皆是丽人,君民平等,和睦如亲,感到稀奇,便思一游。他想:《西游记》中唐僧西天取经路上有个女儿国,《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可能就是依据这个女儿国所编的故事。他又听说《镜花缘》中也有一个女儿国,不过那个女儿国在东海之上。或许人间真有女儿国,于是他决定到那里走一遭。 主意已定,鞦韆鹤备足了银两,买了一匹快马,朝西飞驰而来。进入丝绸之路,遇到一片沙漠,快马已疲惫不堪,不善沙地行走,于是他又买了一头骆驼。鞦韆鹤天生清秀,有一个女人般的苗条身材,装扮成女人不差分毫。他从广西到张掖,仍是男人打扮,进入丝绸之路,他从包裹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套女人衣裙,换了衣裙,装扮成一个裊裊婷婷的少妇。他天生嗓音清亮,慢声慢语地学起女人腔,还真有八分像呢。他骑骆驼走到丝绸之路的尽头,也没有见到女儿国的踪迹。大漠荒芜,连个人迹都没有,他又困又乏,于是躺在沙漠上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风一吹,传来一阵驼铃的声音,清脆,悦耳。鞦韆鹤听到这铃声为之一振,抬头一看,正见一行骆驼缓缓而来,前面有一个牵骆驼的少女,胡人装束,骆驼上驮着货物。 鞦韆鹤迎上去,向那少女打听女儿国的去处,没想到那少女正是女儿国人,她是女儿国宫中负责贸易的女官。鞦韆鹤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对她说明了来意。那少女听说他是中原人,也非常高兴,二人偕伴,一起朝女儿国走来。 在与少女的交谈中,鞦韆鹤才明白了女儿国的来歷。原来女儿国王珠玛原是一个部落的女酋长,她不仅年轻美貌,而且能征善战,特别是骑she百发百中。由于她才貌双全,武艺卓绝,始终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她徵婚的条件是对方必须在一枝蜡烛燃尽时把她击败。可是来了那么多王子骑手,都没有征服她。珠玛四十多岁时,虽然余韵尚存,但是万念俱灰,于是决定终生守身如玉,并创立了一个女儿国,召集天下女子到此定居。珠玛深通列国歷史,并喜读中原小说,她模仿《西游记》中女儿国的种种作为,把女儿国建成一个人人平等、和睦相处、共耕同织、均食同舞的大同世界。在珠玛的感召下,那些清高孤傲不愿与男人成婚的少女和为找不到爱情而苦恼的失意女人云集而来,与珠玛一道建立了这个国家。 女儿国建在糙原上,附近有一条银钩般闪光的小河。没有城墙,只有数不清的雪白的毛毡,在融融阳光的照she下,闪烁着白雪一样的光辉。远处,数不清的羊群蠕动着,宛如一片白色的绸缎,飘洒在天际之中。这里没有一个男人,都是花朵一般的女人,有的在练习骑she,有的下棋弹琴,有的织布纺线,有的在田间耕作,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小河的下游,几个女人在洗衣服,还有一些女人在洗浴。 鞦韆鹤望着这蔚蓝色的天空,嘆道:“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 少女把骆驼交给迎上前来的一些少女,吩咐她们卸下货物。她们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鞦韆鹤,看得鞦韆鹤有些发窘。 “姐妹们,不要这样,她是中原来的客人。”少女笑嘻嘻地说。 “哦,中原来的,那么远。” “中原的皇帝好威风呢。” “不对,是太后威风,她是太上皇呢,听说是垂帘听政。” “中原的绸子很好看呢。” 少女们叽叽喳喳,议论着。 “珠玛在吗?”少女问她们。 “正在宫里织布。” 少女直唿女王的名字,女王也织布,这对鞦韆鹤来说很新鲜。 少女带鞦韆鹤穿过一个个毛毡,来到后面一个巨大的毛毡前,那里站着两排女兵,不卑不亢,腰间佩着宝剑。 “珠玛!”少女叫道。 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丽人走了出来。 鞦韆鹤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妇人,她白得耀眼的前额覆盖着玛瑙般美丽的头髮,奇妙的鬈髮捲成一圈一圈的,难以描绘其风韵的脸蛋上,嵌着两只碧蓝的大眼睛,长着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眼睛上盖着浓密的睫毛,当眼帘低垂时,给玫瑰色的脸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鼻子细长而挺秀,鼻翼微鼓,嘴唇鲜艷,闭锁在层层迷人的幻梦中。她皮肤的颜色就像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桃上的绒毛。 --------------- 东归喋血记29(3) --------------- “我的小妹妹!”珠玛快活地抱住少女,在她的粉颊上吻了一下。 鞦韆鹤想:这大概就是她们的君臣之礼。 少女把鞦韆鹤介绍给女王,珠玛露出皓齿,笑道:“欢迎你,中原的贵客,快进帐子吧。” 走进温暖如春的毛毡,华丽的氛围,辉煌的灯烛,映得鞦韆鹤几乎睁不开眼睛。 女王请鞦韆鹤坐在地毯上,自己端坐在一张书案前,亲切地向他打听中原的事情。 这时进来一个老年妇人,虽然已过花甲之年,仍旧丰采翩翩,她见鞦韆鹤是陌生人,对女王说道:“珠玛,按照女儿国中的规矩,应对她检查一下。” 鞦韆鹤明白“检查”这两字的分量,登时有点慌了。 --------------- 东归喋血记30(1) --------------- 珠玛一摆手道:“中原来的贵客,就免了吧。” 鞦韆鹤听到这句话,心里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珠玛倒了一罐奶茶,递给鞦韆鹤,说道:“一路辛苦,先喝点奶茶。” 鞦韆鹤接过奶茶,闻了闻,有些膻气,多日奔走,忍飢挨渴,有时遇到小泉,趴着灌个水饱,如今见到奶茶,也不管膻气扑鼻,一仰而尽。 珠玛问道:“请问姓名?” 鞦韆鹤听了,没来得及多想,随口答道:“秋子……” “秋子女士,你见过中原的慈禧太后吗?” “没……没见过。” 珠玛有点失望,说道:“人人都说她独断专行,兇残无比,比当年大唐武则天还要厉害,接见大臣的时候,总是隔着一个珠帘,叫做垂帘听政。皇上听到她的呵斥,要尿裤子,可有这种事?” 鞦韆鹤见珠玛盘着双腿,也把腿盘了起来。 “听说过,太后年轻轻地守寡,也难怪她养成了怪性子。” “可是我听说她跟太监也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那都是聊斋,市井里的小文人有时就爱诌个故事,其实太后还是挺本分的。” “什么叫聊斋?”珠玛听了,有点疑惑。 “是中原一个文人写的书名,他写了不少鬼神狐仙的小故事,编在一起,出了一本书,取名为《聊斋志异》,就是瞎编的意思。” “哦。”珠玛点了点头。 “你是这里的女王?”鞦韆鹤问。 珠玛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这一轮的女王,我国的女王每两年选举一次,由全体国人she箭决定。” “什么叫she箭决定?” “就是你把选定的人名写在箭杆上,把箭she在一个大鼓上,然后由国人推选的监督员根据箭的数量,宣布选举结果。” 鞦韆鹤道:“这个我没听说过。” “现在西方的许多国家都这样做。一个人最多能连续当两轮女王,而且女王也不能高高在上,要与国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嘿,这个真有意思,中原可不是这样,一直是子承父业。理所当然,老皇上死了,小太子不管多傻多笨也要继承帝业。” “你们这叫世袭制,我们是竞选制,你们已经落伍了。”珠玛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柜子里摸出几块砖头一样的硬东西。 第71页 “来,秋子女士,尝尝我国的风味。”珠玛把这东西递给鞦韆鹤。 “这是什么?”鞦韆鹤拿着这硬邦邦的东西不知所措。 “这是葡萄砖和哈密砖,就是用葡萄汁和哈密瓜汁制成的,味道很特别。” 鞦韆鹤咬了一口哈密砖,嚼了嚼,有一股清香味,还有甜丝的味道,于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那个女官进来了,换了一身装束,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粗布纱丽,把纱丽挽到膝头上,纱丽的边缘扎在腰间。这一身衣服对她那轻盈的身体好似一种负担,同时显出一个少女的骄矜。她那大圈圈的金耳环,显得玲珑活泼。 珠玛站了起来,指着那女官说:“她叫索娜,是负责贸易和宫内日常事务的官员,我请她照顾你的生活。”说着,她笑着转向索娜说:“索娜,你先给这中原贵客找一个舒适的住处,他一定饿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索娜温柔地笑笑:“我那里非常宽敞,就让她和我住在一起吧。” 鞦韆鹤一听,心内发慌,生怕露出破绽,急忙说:“不行,我晚上睡觉打唿噜,打起唿噜来能把屋子震塌。” 索娜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里都是毛毡,无论多大的动静也塌不了,不像你们中原,房屋都是用砖瓦和木头搭的,一错了位,就倒塌下来。” 鞦韆鹤急得冒出汗来,又说道:“我晚上睡觉爱夜游,有时要走出好几里地。” “没关系,到时候我陪着你游,去欣赏一下天山脚下的夜景。”索娜愉快地说着。 珠玛道:“秋子女士,就不要推辞了,索娜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她想跟你打听中原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她可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鞦韆鹤只得和索娜走出王宫,来到王宫后面一个秀丽的毛毡里,毛毡里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息,一股股馨香,沁人心脾。半空中悬挂着数不清的小玩意儿,用丝绸、羊毛、骆驼毛、糙秆等物编织的小糙人、洋娃娃、小白兔、小山羊、小老虎、小鹿、骆驼、飞天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动物,五彩缤纷,映得人眼花缭乱。 地上是华丽的地毯,紫红色的底围,盛开着一朵朵雪白的雪莲花。一排黑漆柜旁,整齐的毛毯毡壁上挂着羊角、鹿角和一柄宝刀。左侧有个很长的黑漆炕桌,桌上有瓦罐和瓦杯。角落里还有一口大缸。 索娜哼着小曲对鞦韆鹤说:“秋子姐姐,你一路上顶风沙,晒烈日,先洗吧。” 鞦韆鹤一听又慌了,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国人洗浴就在附近的一条小河里,小河的水清凉极了,碧蓝碧蓝的,是从天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还能治病。” 鞦韆鹤赔着笑脸道:“我身上不脏,不用洗。” “还不脏呢,我都闻到你有一股酸熘熘的味道,是汗腻的。现在洗浴,小河里没有多少人。国人一般都在傍晚洗浴。黄昏来临,晚霞映照小河,一片金光粼粼,国人都到小河里洗浴,叫做群浴,又叫国浴,姐妹们在此时嬉水打闹,好不快乐。” --------------- 东归喋血记30(2) --------------- 索娜见鞦韆鹤有点脸红,于是说道:“你们中原女人可能不习惯在河里洗浴,那你就在这缸里洗吧。”她指着屋角里的那口缸。 鞦韆鹤瞅了瞅那口缸,点了点头,说道:“中原有个习俗,洗澡避人。” 索娜慡快地说:“我给你准备好,就出去。” 索娜把那口缸擦干净,从外面担了两桶温水倒进缸里,又找出一条长毛巾放到一边,然后出去了。 鞦韆鹤在门口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于是脱衣钻进缸里,忙手忙脚地洗起来。 正洗着,索娜一头闯进来,吓得鞦韆鹤赶紧蹲下身子。 “我给你找来一块洋皂。”索娜笑着把洋皂放到缸沿上面,然后又出去了。 鞦韆鹤匆忙洗了洗,便钻了出来,穿好衣服坐到一边。 一会儿,索娜又回来了。 “怎么样?洗一下舒服吧,你一定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鞦韆鹤随索娜走出毛毡,他见人们都从毛毡里鱼贯而出,来到一个广场。广场地上有十口大铜锅,闪闪发光,锅内的饭菜热气腾腾,三口大锅是稀粥,三口大锅是馒头,四口大锅各是牛肉、羊肉、胡萝蔔和土豆。 国人们整整齐齐排着队,手里都拿着瓦盆和叉子。 索娜也拉鞦韆鹤站在队里,并递给他一个瓦盆和一个铜叉。 “你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随便吃,吃多少都可以,就是别把胃撑坏了。”索娜小声地说,俏丽的脸庞上泛起笑纹。 有人在击鼓,一共击了三下。 国人们开始盛饭菜。 鞦韆鹤看到珠玛也在队里,珠玛也看到了他,微笑着向他招手。 鞦韆鹤朝她笑道:“你们这是大锅饭啊!” 珠玛也笑道:“对,是铜锅饭,可是我们这里的人都自觉劳动,因此人人有饭吃。” 鞦韆鹤问索娜:“你们这里有酒吗?” 索娜摇摇头:“酒是祸害,因此国家有规定,不许随便喝酒,只有大宴时才准许喝甜酒。喝醉了酒是失态的,容易出事。” 两个人已经排到大铜锅前了,鞦韆鹤盛了半盆粥,舀了半勺胡萝蔔,又拿了两个馒头。 国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广场上吃饭,索娜与鞦韆鹤也找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旁边的许多人都同索娜打招唿,她们用一种友善的诧异的目光打量着鞦韆鹤,索娜便把鞦韆鹤介绍给周围的人们。鞦韆鹤髮现她们的目光时常落在他的脚上,他明白了,在这些有一双天足的西域女人眼里,中原大清的女子都是小脚。幸亏他穿着一双毡靴子。 鞦韆鹤见女儿国人的装束五彩缤纷,要比中原女子的装束美丽。有的穿着鲜艷的紫缎长袍,繫着绿绸腰带;袍边、袖口都压镶着二寸多宽的滚花锦边,一头乌黑光洁的长髮,梳成了几十条细碎均匀的小髮辫,髮辫分披两肩,束起来套入背后的辫套中。耳边垂着两串长长的耳坠,颈项上围着一圈用彩珠银牌连缀而成的项串,十分有趣。有的头上搭着黑布镶花边的头帕,盘结着黑油油的髮辫,辫子上吊着红色小珠子;黑布紧身上衣裹着鼓鼓的胸脯,胸襟上也坠着红色的项珠,裙子摊在地上,像一团荷叶。有的穿一条淡蓝色艾底丽丝连衣裙,上面罩着一件镶金边银饰的金丝绒红背心,头戴一顶绣着石榴花图案的小花帽,简直是一朵雪莲花。有的穿一件绣着金线的红天鹅绒上衣,罩一件绿呢外套,白袜子,浅口鞋,阔腰带上有根狭腰带,长长的穗子一直拖到臀部。还有的下身穿一条白底绣粉红色玫瑰花的绸裤,露出两只小巧玲珑的脚,上身穿一件蓝白条子的短衫,前面有一处心形缺口,露出那象牙般的颈脖和半个胸脯,下端用三粒钻石纽扣锁住。背心和裤子的接合处被一条五颜六色的腰带遮了起来…… 索娜和鞦韆鹤吃过饭回毛毡歇息。二人叙了一会儿话,索娜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去干活了,你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鞦韆鹤问道:“你干什么活儿?” 索娜道:“挤牛奶,宫里规定,女官每天下午要参加劳动。” 鞦韆鹤也站了起来,说道:“那我也去,我觉得这里一切都挺新鲜,在毛毡里待着反而觉得有些憋闷。” 索娜同意了,二人走出毛毡,来到小河边,只见白花花有一片奶牛正在自由自在地吃青糙。 索娜找来两个木桶,递给鞦韆鹤一个,然后来到奶牛群中。 索娜熟练的挤奶动作令鞦韆鹤赞嘆不已。鞦韆鹤也模仿索娜的动作挤奶,可总是挤不好,一会儿滑脱了,一会儿又把牛奶溢了一地。 他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牛群乱了,奶牛挤作一团,后退着,逃窜着。 附近传来吶喊声,索娜站了起来,木桶掉到地上,牛奶泼了一地。 “天山二秀!”她尖叫道。 *************** *真假慈禧第九部分 *************** “来,你也歇息一会儿吧。”索娜拉过鞦韆鹤,鞦韆鹤也不好推辞,只得在索娜身边躺下了。  索娜线条俏丽的脸廓上晕着月亮般的皎洁,眉毛浓而黑,睫毛长而柔,黑莓子似的眼睛里瀰漫着从心灵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她那红润的嘴唇,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边,隐约挂着一丝儿笑意。 --------------- 东归喋血记31(1) --------------- 鼓角响了,雄浑,悲壮。 鞦韆鹤也站了起来,只见前面黄尘滚滚,数十骑旋风般捲来,刀锋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有的淌着殷红的血。 索娜拉着鞦韆鹤飞快地往回跑。 鞦韆鹤看到河中正在洗浴的几个少女身中利箭,卧入河底,殷红的血水冒了上来。 索娜和鞦韆鹤跑着,乱箭擦着她们的耳际“嗖嗖”而过。 迎面驰来数百骑,宝刀闪闪,为首的正是女儿国的女王珠玛,她们朝前方扑去。 索娜喘了一口气,拉鞦韆鹤停了下来,他们躲到一个毛毡后面。 “‘天山二秀’是谁?”鞦韆鹤问道。 “是一股兇悍残忍的土匪,为首的是两个女贼,无名无姓,她们武艺高强,有一手黑功夫,名叫‘鸳鸯指’,指上有剧毒,人沾上便亡,非常厉害。她们有数百之众,居于天山之上,经常下山骚扰居民。不过,她们的武艺都不及女王,几次比试都是女王获胜,女王一去,我就放心了。” 鞦韆鹤朝前面望去,一片刀剑勐击之声,黄尘翻滚,看不清楚。 有一顿饭的工夫,女王珠玛率领部众凯旋,部众中有不少人挂了彩,有的马上驮着殉难的国人。 珠玛骑马路过鞦韆鹤身旁,笑道:“秋子女士受惊了。” 鞦韆鹤道:“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是世外桃源呢,想不到也有土匪骚扰。” 珠玛带着部众走过去了。 索娜对鞦韆鹤说:“咱们也回去吧,按照国中的规矩,今晚要开庆功宴会,还要给死去的姐妹举行葬礼。” 索娜和鞦韆鹤回到毛毡里,索娜有些乏了,向鞦韆鹤提议睡个午觉。睡前索娜将几块茶砖放入铁锅,放水熬煮,开沸后又撒了少量土硷,催出茶色。然后将沸开的茶叶水,倒进碗口粗、半人高的圆筒,放进一些苏油,少许盐巴,抓住筒中的木杵,上下搅动,轻提重压,反覆数次,使茶汁、油脂和水融合,茶水色泽淡黄。索娜又加进核桃仁、葡萄干。然后她给鞦韆鹤倒了一罐。 第72页 “喝吧,这是苏油茶,你一定渴了。” 鞦韆鹤闻到一股香味,接过瓦罐喝起来,感到香甜可口,他还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甜的茶。 索娜也喝了一罐,然后倦倚在席上。 “来,你也歇息一会儿吧。”索娜拉过鞦韆鹤,鞦韆鹤也不好推辞,只得在索娜身边躺下了。 索娜线条俏丽的脸廓上晕着月亮般的皎洁,眉毛浓而黑,睫毛长而柔,黑莓子似的眼睛里瀰漫着从心灵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她那红润的嘴唇,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边,隐约挂着一丝儿笑意。 她那沁人的唿吸喷到鞦韆鹤脸上,使鞦韆鹤有点头晕目眩。 “我想看看你的小脚,听说中原女人的脚是三寸金莲,她们从小就缠。”索娜笑眯眯地望着鞦韆鹤。 鞦韆鹤听了,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小脚没有天足好看,跑又跑不动,害死人。听说慈禧太后推行新政,其中一条就是要中原女人放足。” “我偏要看嘛!”索娜有些任性地说。 鞦韆鹤的心“怦怦”乱跳,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搪塞索娜。 索娜快活地扑到鞦韆鹤身上,伸手去脱他的靴子。 鞦韆鹤有些慌了,挣扎着,满脸通红,汗珠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怎么,你还害羞?”索娜见他不愿意,扫兴地离开了他的身子。 索娜神秘地说:“我还发现你们中原女人一个秘密……” 鞦韆鹤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紧张地问:“什么秘密?” “你们的胸都是平平的,不像我们这里的女人,两个奶子像鼓鼓的葫芦……”索娜骄傲地说着,用手解开自己胸前那三粒钻石纽扣,露出两个圆滚滚的奶峰。 鞦韆鹤有些朦胧,但他还是强忍住自己不敢造次。 晚饭是红枣、大米、葡萄干和牛羊肉熬的稀粥。吃过晚饭,索娜参加国浴去了,只有鞦韆鹤一个人留在毛毡里。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晚霞染红了天际,紫红色的暮霭冉冉笼罩着毛毡,从fèng隙中透进来。 女儿国真是太神奇了。鞦韆鹤暗暗嘆道。 真是不虚此行,回去后又可以跟那些朋友侃侃而谈了。 国浴一定很壮观,晚霞映红了蓝天,映红了绿水,映红了天山,金光万道,霞光溢彩,一个个浪里白条,似一朵朵洁白的睡莲,像一只只五彩的蝴蝶…… 姑娘们的笑浪从不远处漾了过来。 这时,鞦韆鹤感到一柄冰凉的剑尖抵住了他的后腰…… 他抬头一看,是一个魔鬼般的女人,虽然称得上是一个纤巧的美人,由于面色苍白,眼睛鼻子的轮廓过于突出,眼圆,面颊过于深凹,那张带着贵族仪容的脸庞上,有一对阴冷的大眼睛。她黑绳纱的短褂上印着三只飞蝶形的饰纹,微露在外面的衬衣领是黑色的底子绣着三朵白色的梅花。 鞦韆鹤软了下来,完完全全地瘫在皮袍上了。 “你不要怕,我们知道你是中原人,而且是一个男人。”来人低低地说。 鞦韆鹤一听,更慌了,瑟瑟发抖。 “几天前,我们在山上看到你和你的骆驼。” --------------- 东归喋血记31(2) --------------- “那你是谁?”鞦韆鹤哆哆嗦嗦地问。 “你听说过‘天山二秀’吗?”女人的声音冰冷彻骨。 “听……说……过。” “我就是鞦韆鸿。” “你们找我做什么?” “你不要怕。”两颗湛蓝的宝石塞到鞦韆鹤的手上。 这两颗蓝宝石足有半斤重。 鞦韆鹤是个见财眼开爱财如命的人,如今一见这么大的蓝宝石,登时心花怒放,两眼泛光。 “你们要我干什么?”鞦韆鹤又一次问道。 “杀掉珠玛!”鞦韆鸿每个字都像重锤声,沉闷有力。 “我……不是她的对手。” “趁今晚举行宴会的时候,你把这药末洒在她的酒里。” 鞦韆鸿把一个小纸口袋塞到他的另一只手里。 “如果你敢违抗‘天山二秀’的意旨,明晚天山山巅就会再现你的尸首,让老鹰饱餐一顿。”鞦韆鸿说完,出了毛毡。 这个魔鬼,鞦韆鹤想不出她是怎么进来的。 鞦韆鸿,多么神奇的名字,这名字跟他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 鞦韆鹤仔细端详着这两颗蓝宝石,宝石闪闪发光,剔透明亮。他高兴得发狂,把蓝宝石藏入怀中,然后又把那一小袋毒药藏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想起这句话。 索娜快活地回来了,她披散着长长的头髮,像一匹黑绸子,又像瀑布。 “今天的水真是太清凉了,真是想不到的舒服,你没有去真是遗憾。”索娜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一个铁柜前,拿出木梳,梳着头。 鞦韆鹤假装打盹儿,他在盘算如何把这药末倒进珠玛的酒杯。 索娜梳了头,勐听外面响了三声鼓响,对鞦韆鹤说:“秋子女士,盛大的晚宴开始了,咱们快去吧。” 晚宴在广场举行,四周人头攒动,中间有一个大的空地,珠玛被人们簇拥着站在中央,场内点燃了四堆熊熊的篝火。有一支近百人的乐队,乐手拿着法号、腿骨号、唢吶、大钹、小钹、羊皮大鼓等乐器,喜气洋洋。广场一侧还摆着十缸美酒。 珠玛见到鞦韆鹤和索娜,连忙摆手招唿他们过去,鞦韆鹤的心里像有小鹿乱撞,他尽力克制自己,以便不露破绽。 珠玛宣布庆宴开始,人们争先恐后到酒缸舀酒,欢唿声不绝于耳。 几个戴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年轻女人出场了,她们敲打着小鼓,表演着挤牛奶、剪羊毛、捻毛线、织氆氇等动作。 一会儿,又有两个少女翩翩出场,一个戴着氂牛面具,另一个头戴小鹿的面具,在广场上蹦跳嬉戏。 又有十六个女子头戴黑色圆帽,身穿宽袖长袍,一手拿人头盖骨碗,一手拿金刚神橛,做出各种念咒驱邪的动作。 这时,一群白布缠头、戴白面具的女子出场,她们穿花缎子长袍,舞蹈风趣幽默。紧接着是门神舞和战神舞,一个戴乌鸦面具,一个戴猫头鹰面具,舞蹈激烈而雄健。 索娜用手指着:“秋子女士,你看,这是青嘎,就是护法神舞。” 鞦韆鹤望去,只见一个戴白毡帽的护法神,俨然是糙原之王。有两个身穿绘满人头骨的披风,腰间繫着虎皮裙的死神,手拿天齐棍和钩命索,与糙原之王大战。他们混战一团,转来转去,忽然,有个列神经过鞦韆鹤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敬酒啊!”然后盘旋而去。 鞦韆鹤听了,心惊肉跳,他想这个扮做死神的女子就是“天山二秀”之一鞦韆鸿。 鞦韆鹤悄悄来到酒缸前,舀了两杯酒,趁人不注意,将药袋抖开,把药末倒入一个杯中,然后来到珠玛身边。 珠玛正看得兴起,高兴得连连拍手。 鞦韆鹤壮着胆子对珠玛说:“女王,我敬您一杯酒。” 珠玛高兴地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 东归喋血记32(1) --------------- 女王珠玛死了。 鞦韆鹤感到恐惧。 鼓角齐鸣,“天山二秀”带着匪帮围了上来,女儿国人仓皇应战。 鞦韆鹤躲到一个毛毡背后,看到鞦韆鸿和另外一个女人指挥匪徒向女儿国人突袭。 浴血奋战,各有死伤。鞦韆鹤看到索娜骑一匹白马,手持双刀率领国人拼死抵抗。 尸横遍野,战争持续到深夜,女儿国人溃败了。“天山二秀”匪帮占领了女儿国。鞦韆鸿的侍卫在索娜所居毛毡的那口缸里找到了鞦韆鹤,此时的鞦韆鹤像一只落水鸡被侍卫拎了起来。 “我叫鞦韆鹤,是有功之臣,你们不要杀我,千万别杀我!”鞦韆鹤哀求道。 “我们正在找你,这是新国王的指令。”侍卫恭恭敬敬地说着,带他去见秋家姐妹。 广场四周是全副武装的匪徒,持刀挥枪,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广场上站满了女儿国的战俘,她们有的横眉竖目,有的偷偷哭泣,有的哭丧着脸,还有的受了伤,鲜血淋漓。她们的双手被绳索捆绑着,锁骨处被穿了孔,被一条铁链锁着,上千人连成一片。 鞦韆鸿、鞦韆鹄姐妹等人坐在虎皮椅上,两侧是凶神恶煞的匪徒。 高高的旗杆上吊着一个人头,血肉模煳。鞦韆鹤看清楚了,是珠玛的人头。 鞦韆鹤低着头,随侍卫来到秋家姐妹面前。 鞦韆鸿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妹妹鞦韆鹄。 “你立了头功。”鞦韆鹄淡淡地说。 鞦韆鹄一副冷相,上身紧绷着一个小马甲,一条黑色皮裤,一双尖头短靴。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显得狡黠多端,骚动不宁。 鞦韆鸿叫人端来一个铁箱子,打开铁箱,里面是耀眼的金物、珍珠、玛瑙、翡翠、翠玉、金项鍊。 “这是赏给你的,够你一辈子受用的。”鞦韆鸿说。 鞦韆鹤被安排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这时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议。 “原来他是jian细。” “是他害死了珠玛。”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中原人财迷心窍。” 鞦韆鹤听到这些议论,头往下低了低,一眼看到那些光彩照人的宝物,心里宽慰许多。 鞦韆鸿开始对女俘们训话:“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百姓,我和我的妹妹就是新国王,这位中原人就是宰相……”她用手指着鞦韆鹤。 鞦韆鹤有些手足无措,他的本意是带着这些宝物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中原去。他总觉得自己已陷入一个陷阱之中,女儿国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如今听到鞦韆鸿任命他为宰相,有些慌了,但又不好反对。 他实实在在怕这两个杀人女魔。 鞦韆鸿又说道:“你们旧日的国王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升不到天堂,只能下地狱。” “你胡说,珠玛的灵魂已进入天堂,她是天山上的白雪,而你们不过是两粒乌鸦屎!”人群中一个少女大声地喊着。她的脸色苍白,左肢因作战受伤而残废。 第73页 “把她的舌头割下来!”鞦韆鹄冷冷地说。 两个匪徒冲到那少女的面前,强按住她,把她的舌头割了下来。 那少女说不出话,仍跳着双脚,撞来撞去。 “把她的奶子也割下来。” 一个匪徒又割下那少女的两个奶子,少女的胸前露出两个黑煳煳的血窟窿,她疼得昏死过去。 鞦韆鸿道:“以后谁敢违抗女王的旨令,这就是下场,谁敢逃跑、怠工、反抗,都要杀头示众!” 鞦韆鹤在女俘中找来找去,也没有发现索娜。 她或许战死了。如果战死再好不过了,他不敢看索娜的眼睛。 “天山二秀”匪帮大获全胜,举行盛大的庆宴。他们把尸首堆在一起,强迫一些女俘在尸堆上跳舞,还用女俘当靶子骑she。他们用血水洗浴,在酒中加血痛饮,有的还剖开女俘的胸膛,取出肠子大口大口地吞吃。 鞦韆鹤有些害怕了,他深知已跌进深渊不能自拔,这茫茫戈壁滩,天高路远,中原恐怕是回不去了。 一直闹腾到下午,匪徒们疲乏了,秋家姐妹进毛毡歇息。 鞦韆鹤来到秋家姐妹的毛毡向她们辞行。这是珠玛的居所,从前的馨香一扫而光,如今充溢着血腥气。 鞦韆鸿道:“你万里迢迢来到这里,还没有领略风情就匆匆而归,岂不是枉虚此行吗?再说你带着珍宝孤身一人回中原,道路遥远,就不怕有人抢劫?珠玛虽然死了,但是她的女官索娜逃掉了,她带着残部就在天山上活动,你杀害了珠玛,难道就不怕索娜来復仇吗?” 鞦韆鹤听了,虚汗顺着嵴樑沟往下淌。 索娜果然没死,她就在天山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女儿国。 “再说征服一个国家是容易的,征服民心却不易呀,你们中原人多是读书人,中原歷史悠久,帝王多有统治经验,你就来辅佐我们姐妹治理这个国家吧。” 鞦韆鹤听了,知道一时推脱不掉,只好默不作声了。 晚上,鞦韆鹤见秋家姐妹还没有给自己安排居处,便说:“我的宰相府安在哪里呀?” 鞦韆鸿回答:“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王宫和府邸,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 东归喋血记32(2) --------------- 鞦韆鹤听了,顿时明白:原来这两姐妹是让他当“面首”的。他自知已入虎口,又不敢推辞,便顺水推舟了。 鞦韆鹤幼时读过几年私塾,通晓一些文章,天性聪颖,善于辞辩,极能随机应变,人云亦云,因此很得秋家姐妹的喜欢。再加上他十几年浪迹江湖,出入花街柳巷,颇懂闹春之术,使秋家姐妹如鱼得水。但渐渐鞦韆鹤形销骨立,无论吃多少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又提出要回中原。秋家姐妹此时虽迷恋上这个白面郎君,如今见他思乡心切,又多病多愁,只好与他洒泪而别,将他一直送到敦煌才依依而归。 鞦韆鹤一去就是七八年,真是应了“人为财死”这四个字。他把从西域带来的财富埋在家乡的深山之中,混入皇宫当了大内护卫头目。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皇族外逃。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生怕光绪皇帝有朝一日掌握大权图报戊戌政变之仇,于是派人送给鞦韆鹤五万两纹银,让他在西遁路上伺机杀死光绪,以绝忧根。鞦韆鹤与袁世凯并无过多交情,但他见钱眼开,因此欣然应诺。他寻机加害光绪,却被尹福及时发现,因而命丧黄泉。 却说尹福得知来人就是“天山二秀”鞦韆鸿和鞦韆鹄,不敢轻敌。尹福听对方自称是鞦韆鹤的妹妹,感到不解。于是问道:“鞦韆鹤是皇宫一个侍卫,怎么跟二位有牵连呢?” 鞦韆鸿道:“闲话少说,你要以一命抵一命。”说着一掌噼来,尹福勐闻到一股血腥气,赶快往旁边一闪。 鞦韆鹄也攻了上来,双掌唿唿带风,尹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胆大的兵丁上前助尹福,不小心都中了秋家姐妹的鸳鸯指,个个毙命。 喊杀声惊动了唐昀,她起身问宫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告诉她:“来了两个女贼,口口声声要尹爷的命,尹爷正跟他们斗呢,不过,那两个女贼功夫非凡,听说是从天山来的。” 唐昀一听,有点慌了:一定是鞦韆鸿、鞦韆鹄姐妹,这两个杀人魔头,武艺高强,心黑手辣,尹福未必是对手。 尹福正与秋家姐妹酣战,忽见一个蒙面人蹿上屋嵴,手持一柄龙泉宝剑,一剑沖向鞦韆鸿。 鞦韆鸿敏捷地躲过剑锋,放开尹福,来战那个蒙面人。 尹福一眼认出那个蒙面人是唐昀,心里不禁暗暗着急,叫道:“唐昀,这里凶多吉少,你快回去!” 唐昀也不理会,抖擞精神奋战鞦韆鸿。 鞦韆鸿与唐昀大战,只剩下鞦韆鹄一个人与尹福相斗,尹福显得轻松许多。 鞦韆鹄愈战愈勇,使出全身力气,两只手掌在尹福头上盘旋。尹福退了几步,用脚踢起一片瓦,朝鞦韆鹄脸上击去,鞦韆鹄用左掌一迎,瓦片四溅。 尹福又接连踢起几片瓦朝鞦韆鹄上中下盘击去,鞦韆鹄躲闪不及,一片瓦击中她的左肩,她摇晃一下,又站稳了。鞦韆鹄觉得左肩隐隐疼痛,有些恼火,大叫一声,一掌朝尹福噼来。 尹福躲过这一掌,一侧身发现唐昀已招架不住,鞦韆鸿步步紧逼,唐昀已无退路。鞦韆鸿的两只手掌舞动如风车一般,咄咄逼人。 尹福看到唐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掌朝鞦韆鸿噼去,鞦韆鸿正斗得起劲,勐听背后声响,赶忙撇下唐昀,转身来战尹福,唐昀站立不稳,跌了下去。 鞦韆鹄乘机绕到尹福背后,一掌击在尹福背上,尹福只觉眼前一黑,栽倒在房上。 鞦韆鹄还想勐击几掌,鞦韆鸿连忙阻止道:“不要急于杀他,咱们先把他带走,等他醒来问他鞦韆鹤埋在什么地方,然后再杀他也不迟。” 鞦韆鹄道:“姐姐这个主意不错,我先把他的脚筋挑了,废了他的武功。” 鞦韆鸿道:“乘他昏迷,挑他脚筋,恐怕会被天下人耻笑,不如点了他的穴位,把他带走。” 鞦韆鹄点点头:“姐姐言之有理。”说着一连点了尹福几个穴位,然后背起尹福,飞也似的蹿下屋嵴。那些兵丁、侍卫也不敢追赶,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只有唐昀大声疾唿,也无济于事。 秋家姐妹把尹福带到洛阳附近一个山洞里,这时尹福已经醒来,知已陷入魔掌之中,怒目而视。他感到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有刀子往身体深处切割,不禁呻吟。 鞦韆鹄见尹福醒来,问道:“姓尹的,你把鞦韆鹤埋到哪了?” 尹福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鞦韆鹄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尹福还是不回答。 鞦韆鸿正在一边烤食物,见尹福不说话,知道他是不吃硬的人,于是走到尹福跟前,细声细气地说:“尹大侠,江湖上都知道你是一个好汉,可如今你落入‘天山二秀’手中,是我们的阶下囚,也应该识相一些。” 尹福道:“我背后中了你们的鸳鸯指,疼痛难熬,快给我上解药。” 鞦韆鸿答道:“可是你要说出鞦韆鹤埋在何处?” 尹福点点头。 鞦韆鸿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匣,打开锦匣,里面有一叠厚厚的膏药。她拿出一贴膏药,让尹福转一下身子。 尹福道:“你们点了我的穴位,我如何能活动?” 鞦韆鸿只得翻转他的身子,掀起上衣,只见后背有一个碗口大的黑斑,颤颤悠悠,黏黏煳煳。 --------------- 东归喋血记32(3) --------------- 鞦韆鸿把那贴药膏贴在尹福伤口处,又发了气功。尹福顿觉后背疼痛皆无,暖融融的。 鞦韆鸿又把他的身子翻转回来,说道:“尹大侠,你是讲信义的人,现在说吧,鞦韆鹤埋在何处?” 尹福道:“两年前他死在山西,是离恆山不远的一个村子,村名我记不清了,是在村后一个土丘下面。” “你装煳涂!”鞦韆鹄一边说着,一边沖了过来,“你怎么会记不住那村子的名字?” 尹福嘆了一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谁没有老的时候,你跟你爹也这么说话?没规矩!” “看你还嘴硬!”鞦韆鹄说着打了尹福一个巴掌。 “真是一窝不如一窝哟!”尹福嘆息着。 鞦韆鹄对鞦韆鸿说:“姐姐,咱们带他去,要是他装煳涂,就剜了他的双眼。” 几天后,河南通往山西的路上出现一辆骡轿车,前面有两匹健壮的骡子驾辕,有个清秀的后生扬鞭赶车,轿帘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空隙。 轿车风尘僕僕地在大道、小路出没,后生不言不语,一双秀眼盯着前方,轿车内没有任何动静。 轿车在离恆山不远的一个小村庄前停下了,轿车里下来一个后生,他背着一个老汉。 这两个后生,正是秋家姐妹,老汉是尹福。 “是哪个山丘?”鞦韆鹄问。 尹福环顾了一下这荒坡野村,依稀记起两年前的情景。 尹福终于想起来了,鞦韆鹤就埋在那土丘上的一棵老槐树下。 老槐已经枯死了,黑漆漆的秃干,没有一丝翠意。 几个人来到老槐树下。 尹福道:“就埋在树下。” 鞦韆鹄用双手刨土,一会儿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轻轻地把那东西托上来,悲恸欲绝。 鞦韆鸿也放声大哭,她把尹福放到地上,也扑了过去。 尹福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们仔细看看,那是一条死狗。” 秋家姐妹听到尹福这句话,停止了哭声,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只腐烂的狗。 “你骗我们!”鞦韆鸿握紧拳头,朝尹福扑了过来。 “杀死他!”鞦韆鹄也气得两眼昏花。 “我怎么知道他变成了狗,我要是骗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埋着一条狗?他就是袁世凯的一条狗。”尹福争辩着。 秋家姐妹也怔住了,是啊,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埋着一条狗? 尹福也感到纳闷:明明鞦韆鹤是埋在这里,怎么变成一条狗,莫非有人……这时,鞦韆鹄髮现旁边埋着石头,扒开一瞧,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狗兄鞦韆鹤之墓。” 第74页 秋家姐妹怔住了。鞦韆鹄见石碑后面还有一段碑文,只见上面写道:“鞦韆鹤遗言:千鹤为狗一生,命丧狗国,已不再赴女儿国任宰相之职。现请大清护卫总管尹福接任女儿国宰相之职,切记。” 鞦韆鹄看了有些恍惚,问鞦韆鸿道:“这是怎么回事?” 鞦韆鸿也摸不着头脑,喃喃说道:“难道人世间真有神的旨意,秋兄没准成神了。” 鞦韆鹄道:“要是神的话,也是一个狗神。” 鞦韆鸿望望尹福,尹福正襟危坐,满脸红光。 鞦韆鹄道:“我怎么没想出这一招,请尹老先生为宰相。” 鞦韆鸿道:“不知尹老先生意下如何?” 鞦韆鹄道:“问问他。” 秋家姐妹郑重其事地来到尹福面前,鞦韆鸿朝尹福作了一揖,说道:“狗神下旨,请尹老先生当女儿国宰相,不知尹老先生是否愿意?” 尹福心里明白,不知是谁人做了手脚,弄出这个滑稽剧。为了脱身索性顺水推舟,于是点点头:“宰相可是个大官,唐朝的李白做梦都想当宰相,可是却当了一个诗人,为人家舞文弄墨。让我当宰相,当然是一件美差。只不知这女儿国是怎么回事?” 鞦韆鹄道:“是一个富富贵贵的国家,净是女人。” 尹福嘆口气道:“中国有句老话,男不与女斗。孔老夫子也说过,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可是个棘手的官,我还是回河南护驾去。” 鞦韆鸿道:“虽说是个宰相,可也没有什么受累受苦的事,有我们姐妹撑着,万无一失。你就尽管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 尹福道:“我这个人跟别人可不一样,我要是当宰相就得像个宰相,可不能像有的人只占着茅坑不拉屎。当然我也不会跟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要做管仲诸葛,名副其实,决不当人架子官衣服。” “呵,你还是个有抱负的人。”鞦韆鹄的话里有些嘲讽的味道。 尹福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 东归喋血记33(1) --------------- 鞦韆鸿问:“尹老先生,您还有什么要求?” 尹福道:“我的穴位还被你们封着,我可怎么动弹呀,宰相可不能是这副模样。” 鞦韆鸿为难地说:“你要是耍滑头,中途熘了怎么办?” 尹福微微笑道:“我倒有个绝好的主意。” “什么意思?” “找一根长长的带子把我们三个人的腰带牢牢地拴在一起,要跑三个人一起跑,要停三个人一起停,这个主意怎么样?” “绝妙!”鞦韆鸿也赞赏地说。 鞦韆鸿到附近村里找来一根宽宽的长带子,将三个人拴在一起,解了尹福的穴位。然后还是由鞦韆鹄赶车,鞦韆鸿和尹福坐在轿车里,轿车旋风般朝西捲去。 风雨兼程,几个人风餐露宿,不辞辛劳,很快来到丝绸之路的入口,眼前出现茫茫的大沙漠,风尘蔽日,一望无涯,没有一丝翠色。尹福年轻时曾随肃王爷到过蒙古糙原,遇到过小沙漠,还没有见过这么无垠的壁滩,也没有见过如此勐烈的龙捲风。 三个人找了三头骆驼,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跋涉。 “出了地狱就是天堂。”鞦韆鸿苦笑着鼓励尹福。 尹福心想:未必是天堂,恐怕是地狱的最底层。 出了嘉峪关,在那终年积雪的祁连山下,是浩瀚的戈壁滩。大如斗、小如豆的鹅卵石铺在沙土原野上,无边无际。团团簇簇的骆驼糙、芨芨糙和红柳散开来,给戈壁点缀上一些生机。阳光照在大漠之上,染出各种颜色,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环湖是参天蔽日的大森林,还有数不清的白色毛毡,像一只只白糙帽,飘啊飘。然而,只有片刻工夫,湖水消失了,树木不见了,白糙帽也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波澜起伏的沙涛在阳光下闪烁。尹福不知这是沙漠蜃楼,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他揉揉眼睛,可是还是没有看到的奇景。天空瓦蓝瓦蓝的,沙漠平展展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之处,耸立着起伏的锯齿形的沙丘。突然,天空变得灰暗起来,一股股旋风把黄沙卷到天空,打着旋儿在沙漠上飞跑。天蒙蒙,地蒙蒙,昏昏沉沉没有光彩,裸沙深处仍是黄色,整个世界融为黄色。 三个人在沙漠中也不知走了多少天,最后终于看到一片绿洲,天山遥遥在望,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峰巅的余雪,像一朵朵睡莲,洁白、柔和,充溢着梦的情思。 尹福以为又是转眼即逝的奇景,两只眼睛不眨一下,盯着这被一丝丝沙柳聚集着的绿洲。正值秋冬之交的季节,糙茂马肥,绿糙茸茸,大地好像铺上了一层浩瀚无边的绒毯,金色的蒲公英、蓝色的马莲、粉红色的百合、雪白的索珠,一阵轻柔的和风把醉人的馨香,扑入尹福的鼻孔。远远的,绿色的原野上有一团团白云在蠕动,原来是雪白的羊群。 尹福还看到有一条银带一般的小河,河面上有一群水鸟吱吱叫着飞来飞去,还有几只天鹅,披着洁白的羽毛,头上顶着一顶鲜艷的红球,身子随着河水的波浪一起一伏,十分自在。河边还长着像城墙般的黄苇。 一片片毛毡出现在眼前,尹福看到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手持兵器押解许多女人在田间耕作,女人们正在收穫青稞麦,金黄麦畦,一望无涯,一群群奶牛啮着河岸上的青糙,一个个骆驼上坐着煞神般的匪徒,挎刀持剑,正在监视一个个女人挤奶。 一群匪徒把秋家姐妹和尹福拥进一座漂亮的毛毡。侍从请尹福坐在秋家姐妹旁边的毛毯上。侍从从彩柜里取出瓷碗,仔细擦拭干净,摆在茶几上,然后捧来一把装满苏油茶的茶壶,放低轻摇,将茶水倒入碗内。尹福早已干渴,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鞦韆鹄笑道:“你这是‘毛驴饮水’,客人喝茶前要用无名指沾茶少许,弹洒三次,奉献给神、龙和地祇,喝茶不能太急太快,更不能一饮到底,要轻轻吹开茶上的浮油,分饮数次,留一半左右,等主人添上再喝。” 尹福道:“我不能算是客人,我都是宰相了。”说着又指指腰带说:“总不能这样无休无止地绑着,不然叫什么宰相。” 鞦韆鸿道:“你既然死心塌地在这里当宰相,我们也用不着束缚你,妹妹,把这长带解下来。” 鞦韆鹄有些犹豫,说道:“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鞦韆鸿道:“这是仁兄的意思,如果他不愿意在这里享福,只好任其自然,你要拴也拴不住他。” 鞦韆鹄只得把带子解下来。 这时一个匪徒头目走了进来,对秋家姐妹作了一揖,问道:“二位主人有什么吩咐?” “我们走了以后,这里有什么动静?”鞦韆鸿问。 匪徒头目恭恭敬敬地回答:“只有两个女奴想逃跑,被我们砍断了双足。” “那个叫索娜的俘虏什么样?” “她虽被挑了脚筋,关在蛇窟之中,可是不知她用了哪些魔法,那些毒蛇不敢靠近她,她靠吃蛇肉喝蛇血而生存,一直活着。” “原来她还有这等功力。”鞦韆鸿冷笑着,不知盘算着什么。 “索娜是谁?”尹福问鞦韆鸿。 鞦韆鸿不以为然地说:“原是这女儿国的一个女官,女儿国被我们攻破后,女王被害,这个女官带着残部逃走了,后来一直与我们作对,有一次,她中了我们设的圈套,落入我们设下的陷阱,被我们活捉了。” --------------- 东归喋血记33(2) --------------- “你们为何要挑她的脚筋?这是非常残忍的办法。”尹福气愤地问。 “没有办法,她大骂不止,武功又不错。” 晚上,在女儿国广场上照例举办隆重的酒宴,鞦韆鸿宣布尹福接替鞦韆鹤担任宰相,匪徒们见来了一个文文气气的老头来做宰相,欢唿雀跃。 跳神、跳鬼等表演后,在欢快的乐曲中,走出披绸挂彩的宝马、大象、神牛,它们身上驮着珊瑚树、象牙等,这些五彩缤纷的动物引起观者的狂欢,晚会一直闹到深夜才结束。 尹福与秋家姐妹回到毛毡,秋家姐妹要尹福同她们同居一毡,以求君臣之礼。尹福执意不肯,嚷道:“我一个半老头子,怎么能跟你们同居一起,这成什么体统,也不怕国人笑话。”秋家姐妹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勉强他,只好安排他到旁边一个毛毡住下,并派了一个侍卫与他同住一毡,名义上是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是监视他的行动。 尹福行了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头才沾枕,便酣然入睡。正睡间,忽听有人说道:“好你个尹老头,竟做起宰相梦来了!”尹福稀里煳涂应道:“你以为我愿做这个宰相,就像闷在蒸锅里。” 那个声音又说:“向西距此半里之地有个蛇窟,里面关着一个美丽悽惨的女人,她叫索娜,她有求于你……” 尹福听这声音像是中原人,又是女童音,非常熟悉,可一时又记不起来。他摸摸脑袋,发觉不是在梦里,于是爬起身来。 侍卫睡得像一口死猪。尹福想,到底是他看我,还是我看他呢。 尹福穿好衣服,走出毛毡,绕过哨兵,往西走了半里多地,发现有个土丘,上面站着两个哨兵。 一会儿,西北侧有个人影一闪,两个哨兵追了过去。尹福踏上土丘,只见有个地洞,三丈多深,上面有铁罩子,有个形容枯藁的年轻女人端坐在那里,她披头散髮,两目炯炯有神,放she出仇恨的光芒。她的周围有许多眼镜王蛇、竹叶青毒蛇,正张开血口,直挺挺立着,伺机进攻。女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衣衫褴褛,胸脯一起一伏,节奏分明。 女人的两侧有蛇骨和血迹,有些血迹已经干淤,呈黑色。 三条眼镜王蛇似乎已经精疲力竭,眼神呆滞,黯淡无光,但强昂着头,发出“唿、唿、唿”的威吓声,血红的、箭头似的、分叉的舌头,“突、突”地向前吐着,下半截身子在地上疾速地左右摆动着,就是不敢往前半步,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一条眼镜王蛇软绵绵倒下了,又一条眼镜王蛇倒下了,第三条摇晃两下,也倒下了。但是还有更多的眼镜王蛇冲到“牺牲者”的“位置”上,继续进攻。 年轻女人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的长髮正出现白丝,虽然瘦削,但是肌肉强健,脸部秀韵依在。 第75页 这真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人与毒蛇同窟相斗,她居然占了上风。况且她面对着的是毒蛇的“千军万马”,但她毫无惧色。 这是意志的力量,是气功的神奇之力。 尹福想起中原古时有的气功师有“辟谷”之功,只饮清水,不食粟米和蔬菜,竟神奇般生存半年之久。 莫非这个叫索娜的女人也有“辟谷”之功。 “你是索娜姑娘吗?”尹福问道。 那年轻女人正以全副精力与毒蛇作战,已是疲惫不堪,精力耗尽,不敢与尹福对话。 尹福见状,于是拔镖想杀毒蛇,可是毒蛇众多,他哪里有那么多飞镖呢。 正在迟疑,忽然有一包东西摔在他的面前,他打开那个包一看,是许多亮晶晶的绣花针。 难道是于小玉兰来到这里,这个绣花女怎么能走过这漫漫戈壁滩? 他不容多想,拾起绣花针,杀死众多毒蛇。 女人松了一口气,然而软绵绵倒下了。 尹福见她生命垂危,立刻撬开铁罩,跳入蛇窟,将她背了上来。 索娜两足残废,浑身瘦得几乎一把骨头。 这时,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匹白马,白马在蛇窟前停下来。 尹福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他把索娜扶上马,自己也跳了上去,飞也似离开女儿国。 往西疾驰了有二十多里地,尹福见河边有个破旧的毛毡,于是停下马,自己上前叩门,门开了,出现一个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尹福一见,大吃一惊。 --------------- 东归喋血记34(1) --------------- 这小姑娘正是于小玉兰,那个绣玉兰花的小女孩。 “怎么是你?”尹福非常惊讶地问。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于小玉兰俏皮地一撅嘴,脸庞上漾起两个笑窝。 尹福这才明白,原来移走鞦韆鹤尸首、埋狗立碑以及赠针灭蛇的都是这个于小玉兰。 “你为何要帮助我?”尹福问道。 “因为你是我师姐的朋友。” 三个人进了毛毡,毛毡里暖融融的,充溢着清香。 于小玉兰扶索娜躺下,餵她喝了一些奶茶,索娜慢慢地醒了过来。 “你们……是谁?”索娜要挣扎着起来。 “我们不是坏人,是从中原来了……”于小玉兰轻轻地说,声音温柔、悦耳。 索娜把前因后果叙了一遍,尹福听了,大骂鞦韆鹤无耻。 于小玉兰想了想说:“尹爷,鞦韆鸿、鞦韆鹄是西域十恶不赦的女贼,咱们帮助索娜除掉她们再回中原吧。” 尹福点点头。 于小玉兰道:“尹爷先回去,不要惊动秋家姐妹,我先在这里侍候索娜,等她伤好了,我也设法打入女儿国。” 索娜道:“我也召集失散的姐妹,再设法与国内的姐妹接头,咱们一起除掉这些恶魔。” 尹福骑马回到女儿国时,天已微明,他把马放回,自己悄悄绕过哨兵,逶迤回到自己居住的毛毡,那个侍卫还在熟睡,尹福拉过一个毛毯蒙头大睡。 尹福正睡间,忽被一阵喧嚷声吵醒。他睁开眼睛一看,侍卫已把奶茶烧好,桌上摆着一碟点心和一盘水果。 尹福问那个侍卫,外面因何吵嚷。侍卫告诉他,蛇窟里的女人不见了,国王为此大发脾气,已杀死看守蛇窟的两个哨兵。 正说着,王宫里的一个管事过来说,国王有请宰相。 尹福随那管事走进秋家姐妹的毛毡,秋家姐妹气势汹汹地坐在虎皮椅上,两侧是持刀的侍卫。 鞦韆鸿请尹福坐到旁边的鹿皮椅上后,说道:“请宰相来是商议一件事情,昨夜有人劫走了女儿国前国王珠玛的女官索娜,这个索娜长年率领残部与我们作对,她的脚筋已被挑断,被关押在我国的蛇窟里,与群蛇为伍,已是精疲力竭,可是昨夜不知是被哪个大胆的劫走了!”说完双眼紧紧盯着尹福的眼睛。 鞦韆鹄举着一根亮晶晶的绣花针说:“来人就是用这样的针杀死毒蛇。宰相,你可识得这针?”说着把针递给了尹福。 尹福从容不迫地接过针,笑道:“这是绣花针,是用来绣牡丹用的,怎么会到毒蛇的身上?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到了西天极乐世界,见到了如来佛,还见到了观音菩萨,菩萨卧于洁白的睡莲之上,手里拿着玉指和观音瓶,瓶内插着一支玉兰花……” 鞦韆鹄冷笑道:“那菩萨恐怕不是索娜吧?” 尹福正色道:“你这话居心何在?你若不相信我,去问我的侍卫好了,再说,我也从来没有用过绣花针这种暗器,我只用飞镖。” “只怕是飞镖不够用吧,蛇窟里有那么多毒蛇呢?”鞦韆鹄的声音冰冷。 鞦韆鸿劝道:“妹妹,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随意胡猜。据哨兵讲,有个骑白马的女人朝西驰去了,或许是索娜手下的人干的。” 鞦韆鹄道:“索娜已被关了一年多,为什么宰相来的当天夜里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呢?” 鞦韆鸿朝鞦韆鹄使了一个眼色,说道:“逃走的这个索娜无足轻重,反正她已是废人。” “可是她挺有感召力啊!”鞦韆鹄手握一个玛瑙鼻烟壶,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时,门外闯进一个匪徒头目,他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支箭,箭头上插着一封书信。 “怎么也不通报一声?”鞦韆鹄问。 匪徒头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河对岸有人she来一支箭,上面有信……” 鞦韆鸿接过箭,拔下拴在箭头上的书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鸿鹄二贼,昨夜我们夺回首领索娜,国恨家仇,迟早要报。”署名是:“索娜的姐妹。” 鞦韆鸿把信递给鞦韆鹄,说道:“还是索娜的部下干的,你委屈宰相了。” 鞦韆鹄看了信,有些尴尬,对尹福一拱手,道:“宰相受屈了,怪我年纪轻轻,涉世不深,多说了几句,请宰相大度。” 鞦韆鸿笑道:“中原有句俗话:‘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尹福也笑道:“但是船也会遇到翻江倒海的时候。” 鞦韆鹄道:“下午我请宰相到河边she猎,给宰相压惊赔罪。” 午餐后,鞦韆鹄兴沖沖闯进尹福的毛毡,尹福见她换了一身装束,穿一件白绫紧身上衣,前面有一块薄纱,边缘装的银鼠皮。白色绣金的外套,缀着深红色的纽扣;头戴一顶棕红色的圆筒帽,缀着一支长羽毛,颈上挂着三绫的金珠项鍊。下身穿一条有蜈蚣锁的黑皮裤,一双阿拉伯式的鹿皮长统靴,皮带里拴着一柄精緻的腰刀,背后斜背着弓箭。 “尹爷,打猎去,我要叫你尝尝野味!” 尹福来到外面,门前停着两匹剽悍的骏马,一匹如红缎子般火红,另一匹似白绸子般雪白,红马鞍上放着弓箭。 鞦韆鹄骑白马,尹福骑红马,两个人朝河边飞驰而去。 --------------- 东归喋血记34(2) --------------- 两匹马很快来到河边,尹福抬眼望去,太阳映照河面,有如将河水镀了一层黄金;一群白鸭聚成三角形,最魁梧的一头做嚮导,最后是一排瘦瘠的,在那镀金的水波上向前游去。河水被鸭子分成二路,无数波纹向左右展开,展到河边的小糙里,展到河边的石子上,展到河边的泥里。 白鸭过后,河水恢復了平静。河水清洁可鑑,它那喃喃的流动声,似在低诉一个个秘密。 “尹爷,快看!”鞦韆鹄惊喜地叫着。 尹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从芦苇丛中游来一对鸳鸯,互相依偎,偕伴而来。 鞦韆鹄张弓搭箭,一箭she去,那对鸳鸯头一歪,漂浮在河面上,殷红的血水荡漾开来。 鞦韆鹄得意地微笑着。 又有一行鹭鸶游过来了,共有五只,悠闲自在,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 尹福取下了弓,搭上一支箭,也一箭she去。就像穿糖葫芦一般,这支利箭齐穿鹭鸶颈部而过,这队鹭鸶也漂在河中。 鞦韆鹄见尹福胜过自己一筹,内心不服,双眼盯向天空,寻觅着猎物。 这时天空中出现一只苍鹰,盘旋而飞,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鞦韆鹄急忙张弓搭箭,一箭she中苍鹰咽喉,那只苍鹰急雨般落下。 两个黄雁一会儿飞到天上,一会儿落到水面,扑着翅膀“咯咯咯”地飞着,快活极了。此次尹福不用弓箭,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两只黄雁落了下来。 鞦韆鹄过去拾了苍鹰、黄雁等猎物,挂在白马之后,她来到河边,望着河中的猎物发怔。 尹福也下了马,来到河边。 “尹爷,我要是游水去取鹭鸶和鸳鸯,要弄湿衣服,还是你下水去取吧。”鞦韆鹄说道。 尹爷二话没说,紧贴水面疾行,将到鹭鸶和鸳鸯面前时,一弓身,将猎物一一拾起。 鞦韆鹄看呆了。 尹福打了一个来回,又回到岸边,鞋子丝毫未湿,他笑嘻嘻地把手中的猎物挂于红马之后。 原来尹福使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 就在尹福转过身来的一剎那,忽然鞦韆鹄不见了。尹福正在纳闷,就听到“扑腾扑腾”的水声。 他来到岸边一瞧,两个如狼似虎的女人正与鞦韆鹄搏打。原来就在尹福挂猎物时,忽然从河底冒出两个女人,各持匕首刺向鞦韆鹄,鞦韆鹄闪过,她们又将鞦韆鹄拖入河中。 尹福见这三人都熟谙水性,打得难解难分。望望四周,四周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忽然他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结束鞦韆鹄的性命,除去一大隐患,那鞦韆鸿也就好对付了。 鲜血染红了河面,三个人都不见了。 尹福正在观看,只见一个人头漂了上来,不是鞦韆鹄。 又一个人头漂了上来,也不是鞦韆鹄。 一个人探出半个身子,这是鞦韆鹄,她娇喘吁吁,头髮蓬乱,衣服被撕扯得东一条西一条。 她朝尹福骂道:“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帮助我!” 尹福把她拖上岸来,她一言不发,坐在河岸上喘气。 尹福赔笑道:“论你的功夫,还斗不过那两个婆娘?” “别奉承我了,她们兇狠得像两条水蛇,险些败在她们手里。”鞦韆鹄拉扯着衣条,想遮住露肉之处。 第76页 尹福脱下外衣,给鞦韆鹄披上。鞦韆鹄颜色好看点了,骂道:“这两个水鬼,不但抓人还咬人!” “她们是哪里的?” “鬼知道,八成又是索娜的同伙。” 二人怏怏而归,野味的晚餐,云消雾散。 这天下午,女儿国来了一个年轻的尼姑,她骑着一头白象,穿着一件黑袍,露出皮肉的地方全是琥珀色。她的手指上缀满了稀奇古怪的宝石,手指一动,各种颜色的宝石就迸发出神奇的光彩。一只只金镯子在她雅致的手腕上铮铮发响,有的是东方的金丝细工制品,上面有神秘的铭刻文,有的又粗又大,上面坠着避邪驱鬼的小玩意儿。她漫不经心地唱着: 在许多狗里面, 最自由的是野狗; 虽然没有早餐晚餐, 也没有铁链拴着脖颈。 在一切女人里面, 最自由的是尼姑; 虽然没有头饰胸饰, 但不用侍候丈夫公婆…… 女儿国人见到这个尼姑,争先叫道:阿尼来了,阿尼来了! --------------- 东归喋血记35(1) --------------- 匪徒头目把这个年轻尼姑带进王宫。 秋家姐妹仔细打量着这个风尘僕僕的尼姑,她的头顶秃秃的,泛着青光。 “你从哪里来?”鞦韆鸿问。 “我是中原五台山的尼姑,要去西天取经。”她不紧不慢地回答。 尹福坐在一边,心里非常难受。这个于小玉兰为了救女儿国的百姓,竟然剪去了一头美丽的秀髮。 于小玉兰瞟了尹福一眼,那目光似乎在说,哼,我又不找男人,要这头秀髮又有何用?自古以来,女人饰美多是为了取悦于男人。 于小玉兰又说:“国王可知道中原流传的唐僧取经的故事?我就是新的唐僧,叫清僧,也去西天取经。我可没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保驾,我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鞦韆鹄问:“你到哪个西天取经?” “当然是印度国喽,我途中每经过一个国家,国王都要为我修庙,你们女儿国也是如此。” 鞦韆鹄问:“我国要是不修庙呢?” “那可了不得,天打五雷轰,睡觉做噩梦,如来派天狗咬你,观音派红孩抓你……”于小玉兰眉心皱起一个疙瘩,绘声绘色地说。 鞦韆鸿说:“魔高一尺,佛高一丈,天下佛徒甚多,我们还是顺应cháo流吧。” 鞦韆鹄还有些疑惑,问道:“你说你是尼姑,要到西天取经,但是何以证明呢?” “我有五台山住持慈悲大师的文书。”尹福不禁暗暗发笑,一抬头,于小玉兰瞪了他一眼。 尹福频频点头:“好书法,文笔飘逸,文章秀美,还真是慈悲大师的使者。” 鞦韆鹄道:“也好,就从修建王宫的木料中移过一些建一座寺庵。” 于小玉兰道:“西天路途迢迢,寺庙须在三天内建成,到时我还要举办落成仪式。” 鞦韆鸿道:“只好昼夜建造。” 鞦韆鹄道:“你自称是僧人,你可会瑜珈功?” “瑜珈功?”于小玉兰一怔,转而说道:“我们不练这个。” “那你会功夫?” “会打坐功,又叫睡莲功。” “给我们表演一下。” “表演?嘿嘿,那你这王宫里的地毯可就遭殃了。”说着,于小玉兰从椅上熘下来,朝地上盘腿一坐,两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尹福见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秋家姐妹紧张地盯着于小玉兰。 一会儿,于小玉兰站了起来,只见她打坐之处,地毯皆烂,地上出现半尺深的一个小坑。 秋家姐妹看怔了。 于小玉兰指着尹福说:“你们这个宰相怎么这么老?我们中原的宰相多是年轻有为。东周时期有个叫甘罗的宰相才十一岁,三国时期东吴有个大都督叫周瑜,才十三岁。” 鞦韆鸿笑道:“我们引进贤才,不分年岁大小,这位尹宰相是你们中原人。” “怪不得我见他一脸珠黄呢,原来是中原人。”于小玉兰问尹福:“你是哪个旮旯的人?” “直隶府人,翻过太行山就是你们五台山,从太行山顶上能看到你们的庙门,弄不好你们庙里的香炉都瞧得见。”尹福回答得干干脆脆。 “噢,连庙门都瞧得见,真成了千里眼、顺风耳了。” 秋家姐妹不敢怠慢造庙这件事,吩咐三百女奴日夜施工,三天后果然建起一个小巧玲珑的尼姑庵。鞦韆鸿想给小庵起个名字,就去问于小玉兰的法号,于小玉兰自称法号“莺晓”,于是尼姑庵便取名为“莺晓庵。” 莺晓庵建成这天,秋家姐妹在庵中举行隆重庄严的建成庆典,女儿国中大大小小的匪徒头目云集而来。于小玉兰庄重地点燃了一支香,插于香炉之上,然后率领众人跪拜在佛像之前。 秋家姐妹与众匪徒正在磕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扑通”、“扑通”先后倒下了,只有于小玉兰和尹福两人笑吟吟地站了起来。 原来这是一支薰香,由于于小玉兰和尹福二人口中含了却香丸,因此没有被熏倒。于小玉兰道:“还不快去敲钟?” 尹福飞也似扑到钟楼内,敲响大钟,钟声雄壮、高亢。 这是进攻的信号。埋伏在附近的索娜部属和女儿国中的女奴们立即行动起来,与匪徒们激战,一时间杀声震天,黄尘滚滚。尹福回到佛殿,只见于小玉兰手握一柄宝剑,已将秋家姐妹及匪徒头目全部刺死。 尹福道:“只可惜没与她们比武。” 于小玉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比武?这两个女人都是西域兇残的女贼,早死一日,西域不知有多少人倖免于难。” 两个人冲出寺庙,与索娜的人会到一起,奋力击杀匪徒。 秋家姐妹一死,匪徒们如树倒猢猕散,多数匪徒被杀死,只有少数匪徒骑马四散而逃。 女儿国沸腾了。 狂欢达到了沸点,国人欢唿着尹福和于小玉兰的名字,并把他们高高抛到空中。 索娜被选为新的国王,女儿国人在寺庙后面修建了一座珠玛墓园,珠玛的尸骨不知散失何处,只有她的一颗人头一直保存在一位老妇人的毛毡之下,那颗人头埋在一个精緻的瓦罐之中,已成为骷髅。老妇人献出瓦罐,人们将它埋于墓园之中。 一个女人献出保存多年的假髮套,那是十年前她用宝石跟一个土耳其商人交换的,这女人把假髮套送给了于小玉兰。于小玉兰嫣然一笑,接过了假髮套。 --------------- 东归喋血记35(2) --------------- 数日后,尹福和于小玉兰在山西的一个岔口分手,尹福望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问道:“你到哪儿去?”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诡秘地一笑,消失在皎洁的月色中。 尹福望着神秘莫测的月亮,心中升腾起一种崇高的敬意。他想起那匹白马和那个坐在路中专心致志绣花的小姑娘。 他又想起莺晓庵中的一炷香,香菸裊裊。 “人生拼的不仅仅是功力,有时也要斗智谋,智谋也是一种功力。一句话闷死英雄好汉,一个小心计有时能横扫千军如卷席。”尹福这样想道。 尹福进入河南地界,一路打听皇家行列的下落,终于听说皇家行列已到了开封府。 皇家行列是十月初二到开封的,由洛阳县周南驿出发,计程四百五十里,沿途共歷九天。开封行宫已预备好几个月,比西安行宫还华丽宽敞,颇有内廷气象。但皇上一见到奉命从京城赶到开封的庆王奕劻,却又眼泪涟涟。 “宫里怎么样?”光绪问奕劻。 “宫里倒还安静,自和约一画押,各国使臣的态度都改过了,銮驾到京,不但洋兵早已撤退,各国使臣还会约齐了来接驾。”奕劻小心地说着,不时用眼睛瞟着光绪。 光绪又问:“这次到底赔了多少东西?” “赔款四亿五千万两,三十九年付清,加上每年摊还的利息,共计九亿八千二百二十三万八千一百五十两,索款最多的是俄国,一亿三千零三十七万一千一百五十两,其次是德国,九千多万两。法国得了七千多万两,英国得了五千多万两,日本和美国各得了三千万两,义大利得了两千多万两,比利时得了八百多万两。此外,各省还要赔款……” “唉,赔这么多。”光绪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那义大利还不高兴呢,一肚子牢骚,还想兴风作浪。这还不说,还削平了天津大沽及京、沽间的一切炮台;天津城外二十里以内,不准咱中国军队驻扎;北京和山海关之间十二处要地由洋兵驻扎。” “真是岂有此理!”光绪气得用手击桌。 “皇上,您先息怒,还有呢。北京设特殊的使馆区,占地一百二十亩,华人不准居住在内,各国使馆可以自设军队,多则四百名,少则一百名。条约还规定惩办贊助义和团的官吏;惩治和禁止各地反洋社团;停止四十五城的文武官秘考;禁止咱中国两年从国外购进军火;还废除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设为外务部,班列于户、吏等六部之上。”奕劻看光绪气得全身乱抖,不再往下说了。 光绪慢慢平缓下来,又问:“崇绮到底是怎么死的?” 奕劻说:“太后临离京时,荣禄、徐桐、崇绮留京应付,崇绮和荣禄逃往保定,后来崇绮听说他的福晋在北京被洋兵驱至天坛院内,次第轮jian,便自缢死了。八国联军进北京那阵儿,公开抢劫三天,颐和园的珍宝古玩,联军用骆驼队运了几个月,强运到天津的租界,俄军还抢劫了中南海的仪銮殿,能搬动的宝物,他们全搬走,搬不动的则全部砸毁。有个俄军军官回国时,带走咱中国的宝物竟有十大箱。传教士也乘机大发横财,那个叫樊国梁的法国主教,闯进户部尚书立山家中,一次就抢走一万两白银的财物。有个美国传教士丁韪良,在沙滩粮店抢了两万多斤粮食。法军把老百姓撵进死胡同,用机关枪扫she。联军还将抢到的妇女,不分老少贵贱,全赶到东单裱褙胡同,任联军官兵轮jian作乐。” “真是罪孽!”光绪听着听着,又动了气。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脑门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第77页 “咱们的神机营、虎神营呢,洋人的炮一响,比兔子跑得还快!” 光绪脸色苍白,颓废地坐在椅子上。 这时,李莲英悄悄熘了进来,朝光绪请了安,说道:“老佛爷有懿旨!” “又是什么?”光绪不耐烦地问。 --------------- 东归喋血记36(1) --------------- 李莲英从怀里摸出一张文书,递给光绪。光绪展开一看,不禁叫道:“废掉大阿哥!” 大阿哥溥隽是端王载漪的儿子,是光绪的胞侄,几年前被慈禧立为大阿哥。一因端王载漪支持义和团入京,得罪洋人,被逐蒙古阿拉善旗,二因溥隽西遁途中百般顽劣,非君主之才,惹恼慈禧,于是遭此际遇。 光绪此时颇觉快意,倒不是怕溥隽夺自己的皇位,而是不用再吃他的苦头。有一次光绪在廊上倚柱闲眺,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摔得嘴唇都肿了,等太监扶了起来,才知道是大阿哥无缘无故推他一下。此时见慈禧决意逐他出皇家行列,心头感到异常轻松。光绪说道:“宗社大事,全凭太后做主。” 李莲英道:“既然皇上这么说,就写个旨吧。” 光绪写了旨,交给李莲英,李莲英退了出去。 李莲英出去后把皇上的圣旨交给荣禄,荣禄匆匆来到大阿哥的跨院,拉开嗓子,喊了一声:“宣旨!” 门帘掀起,白髮苍苍的刘嬷嬷一手撑帘,一手往里招手。愁眉苦脸的大阿哥溥隽出来了。 荣禄走向门前,在滴水檐下,面南而立,向溥隽宣读了皇太后懿旨。 溥隽伏在地上,哭出声来。 荣禄劝道:“别难过了,等事情过去了,老佛爷一定还让你回来当差。金枝玉叶,自己该知道体面,哭个什么劲儿,没准叫人笑话。” 然后,荣禄派人把他送往蒙古阿拉善旗找他父亲载漪去了。 唐昀这些天坐立不宁,寝食不安,李瑞东和木兰花已接连出去几次,也没有寻到尹福的踪迹,连个音讯或传说都没有。自从那日深夜尹福被两个女贼劫走之后,尹福这个人就像是从人世间消失一样,可是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唐昀眼前、耳畔闪现、鸣响。 尹福是为了救唐昀挨了女贼的黑掌,每想到这里,唐昀更是焦虑不安。 李瑞东也感到内疚,那日深夜他恰巧不在镇里,他到附近查哨去了。 光绪皇帝几次派人打探尹福的消息,每番听说尹福杳无音讯,也是嗟嘆不已。 那些宫女、太监也都喜欢和尊敬尹福,心重的人这些天脸上常“阴着天”。 这日晚上,李瑞东正在房内歇息,忽听门外有动静,于是靠近门口,“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而过,打到墙上。他见势不妙,勐地一关门,回到屋里,一镖击灭蜡烛,伏于顶壁之上。 “砰,砰……”又是一阵枪响,子弹打在墙上。 “李瑞东,你违抗上帝的意旨,死有余辜!”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八国军派来的杀手黛娜小姐的声音。 这个恶魔般的女人。 这个幽灵,始终游荡在皇家行列的上空。 李瑞东没有说话,等待那个幽灵的出现。 幽灵没有出现,木兰花、侍卫等闻声赶到。 有人拿来一根蜡烛,人们才发现李瑞东贴伏于顶壁之上,两只脚盘着一根木柱。 “李爷真是好功夫,变为壁虎了。”木兰花笑道。 李瑞东飘然下来,看到床幔被子弹击穿几个洞,笑着说:“这上面多开了几朵花。” “是不是那个洋女人又来了,这枪声好响。”木兰花望着墙上的弹痕说。 “是啊,这个鬼女人,缠上我了。”李瑞东掸了掸身上的墙灰,问道,“尹爷有消息吗?” 木兰花摇摇头,眼睛里闪过几丝忧郁。 “是不是他真的离开了人世,那两个女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李瑞东说到这里,眼睛有些发酸,眼泪禁不住涌出眼眶。 木兰花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说:“论尹爷的武艺,在江湖上属上乘,可是他中了鸳鸯指,受了伤,可就不好说了。李总管派出几拨人四处寻找,这些人有的已经回来,都说没有尹爷的下落……” “他会不会真的遭了毒手?”李瑞东喃喃自语道,“那也应该有个蛛丝马迹呀!” 几天后,到山西去的几个侍卫骑马回来,带回来一支判官笔和一件带有血迹的上衣。李瑞东一看,号啕大哭。 “这是尹爷的上衣,是尹爷的兵器呀!”他这一叫,引来了不少人。木兰花一见也哭个不止,唐昀听说找到了尹福的遗物,眼睛哭得桃儿一般。光绪皇帝、隆裕皇后和瑾妃听说尹福死了,也嘆息不止。 尹福的人缘极好,皇家行列的人无不哀切,李莲英唐昀传达了慈禧的懿旨,在开封府北郊为尹福修一座衣冠冢。 这天下午,一支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开封北城门,曲折来到北郊一个土丘下。十二个侍卫抬着一口楠木棺木,纸幡飘荡,哀乐悲壮,李瑞东、木兰花、李莲英等人簇拥着唐昀走在队伍的前面。棺木里放着尹福穿过的那件血衣和他的兵器判官笔。棺木用五彩绸围罩,棺前高悬书写着尹福姓名享年的红绸铭旗。 李瑞东带领几个兵丁挖了一个墓穴,然后用绳索吊棺入葬,棺木头朝西南。在西南部挖了一个小洞,放进一盏点燃的油灯。这时,木兰花瞅瞅李瑞东,小声说道:“李爷,忘记告诉尹爷的家人了。” 李瑞东红着眼睛说:“别告诉了,来了也见不着尸身,哭得更惨,老佛爷开了这个恩,已经就不错了。” 木兰花又捅捅李瑞东:“你瞧,老佛爷神色不对。” --------------- 东归喋血记36(2) --------------- 李瑞东望唐昀,只见她神思恍惚,目光呆滞,已经没有了眼泪。勐地,她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往胸前就刺…… 李瑞东眼快,上前一把握住唐昀握剪的手腕,剪刀落地。 “你不要这样,老佛爷!” 唐昀叫道:“我要跟他一同去死!” 李莲英赶过来,说道:“老佛爷,龙体要紧,还是回去歇息吧。”说着唤过几个太监,强拉着把唐昀拥到轿车上,回开封府行宫。 一个阴阳先生手拿一束茅糙从一端走向另一端扫着棺木,一边扫一边说:“旧鬼出去,新鬼进来!”然后人们一齐动手掩埋,堆成圆形坟堆,再用石头压三张纸,以示死者有儿有女。在坟堆下边,用三块石头立一门形,门朝高山,以求家中兴旺。 李瑞东把灵头幡插在坟顶,把哭丧棒插在坟堆向阳的一面。木兰花把石碑立于坟前,上面刻着:“八卦掌名师尹福老先生衣冠冢。”碑后刻着尹福的生平事迹。 木兰花遗憾地说:“要是有一张照片就好了。” 李瑞东道:“哪怕是一张画像也好。” 回来的路上,木兰花问李瑞东:“李爷,你说老佛爷为何对尹爷那么痴情,是不是因为她年轻就守寡,太寂寞了!” 李瑞东没有回答,眼睛望着迷濛的田野,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尹爷身上是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是阳刚之气,还是真挚之情,说不准,反正是脱俗。” 李瑞东还是没有说话。 木兰花又说:“老佛爷刚才一时冲动,要为尹爷殉葬,我看要是真的这样,恐怕天下议论纷纷,朝野震惊,连洋人也得目瞪口呆,一个威仪万方的皇太后竟然要为一个清宫护卫殉葬,清史应该怎么写?” 李瑞东想岔开话题,于是说:“清太祖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死后都有太妃殉葬,但是顺治皇帝以后,极少有人用后妃殉葬。” 木兰花道:“我听说秦始皇死后有一万多名贵妃宫女为他殉葬呢!” 李瑞东道:“《西京杂记》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西汉时,有个广川王,常好聚集无赖少年到处游猎盗墓。有一次他们盗掘一座古墓,墓密封甚好,墓上覆盖着一丈多厚的石垩,还有一尺多深的云母,所以挖开墓时尸体保存完好。共有一百多个尸首,纵横相枕,或坐或卧,墓中只有一个男人,其余都是女人。后来才弄清楚,这座墓中葬的原来是周幽王,这一百多名女人全是为周幽王殉葬的妃嫔。明太祖朱元璋死后,为他殉葬的竟有四十名妃嫔、宫女,其中十几名侍寝宫女全是生殉,其余是自尽。明成祖朱棣死后,为他殉葬的宫妃有三十余人。明成祖当死之日,三十余名宫妃被带到后堂,有一木床,上面有挂绳,宫妃一个个上了木床,脖颈上套了挂绳,太监踢开木床,后妃们接连被挂绳勒死。殉葬的宫妃中有个朝鲜选献的妃子,临终时对守候在身边的辱母连唿:‘娘,吾去!娘,吾去!’话音未落,气绝身亡,好不悲惨!” 木兰花道:“如果殉葬人心甘情愿,我看也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像老佛爷这样,殉情而死!” 李瑞东听了,又不言语了。 这时,有一匹白马飞快驰来,马上滚下一个带血的侍卫,高声叫道:“李爷,不好了,贼人正在围攻行宫,侍卫们快抵挡不住了!” --------------- 东归喋血记37(1) --------------- 围攻开封行宫的是悟慧和尚率领的少林寺僧人。 悟慧和尚那日看到寂聚法师等放走唐昀后,心中一直愤愤不平。他邀集一些拜把僧人出来寻找皇家行列,已在开封府驻扎多日。得知皇家行列到达开封,悟慧和尚喜出望外,于是率领僧人向行宫发动勐攻。 守卫行宫的多是侍卫,他们拼死抵抗僧人们的勐攻。一些侍卫把光绪皇帝、隆裕皇后和瑾妃集中到一间房内,然后排成几排列于四周,准备以死保卫皇族,几个侍卫来到唐昀屋内,没有找到她。 悟慧和尚和他的同伴虽然人数不多,也就六七十人,可是个个武艺高强,勇勐无比。一部分僧人勐攻行宫,还有一部分僧人奋力抵抗增援的清兵,各有死伤,战斗十分激烈。 行宫的侍卫渐渐不支,他们纷纷退到藏有光绪等人的那间房屋周围。 悟慧和尚道:“弟兄们,冲进去,格杀勿论!”他率先冲到前面,用哨棒挡飞击来的飞镖。 一些僧人野蛮地杀死一些宫女和太监,地上尸身纵横,血迹淋漓。 第78页 屋内,隆裕和瑾妃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光绪呆呆地望着窗外鏖战的情景,大眼睛一眨不眨,此时他已没有心思怅望天空中的大雁了。 隆裕忧心忡忡地说:“开封府那么多兵都到哪儿去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呀!”瑾妃哆嗦着说:“荣大人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隆裕恨恨地说:“平时他拍马屁比谁都能耐,如今逃得比兔子还快!不知太后到哪里去了?” “是啊,太后到哪儿去了?莫非……”瑾妃不敢多想,把眼睛瞟向窗外。 僧人们杀红了眼睛,有的胳膊、腿挂了彩,仍在奋力拼杀。 隆裕战战兢兢地说:“他们杀死那么多宫女、太监,要是冲进来怎么办?” 瑾妃一听,眼泪簌簌而落,嘆道:“我妹妹命如此苦,我也这般苦,真是同命相怜。我看这些和尚倒不是野蛮的人,只是杀红了眼,恐怕我们连全尸都保不住。” 隆裕听了,回过头来,训斥道:“哭什么!有本事出去杀退他们,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睡觉,没一点骨气!” 再说唐昀正在屋内吃大枣,忽听外面杀声震天,知道事情不妙,于是走出屋来,正见李莲英引着一个老宫女匆匆朝后院走去,于是也尾随而去。 李莲英引着那个老宫女七绕八绕来到后花园里,二人转进一座假山,假山上盖满了青苔和虎耳糙,远远望去,仿佛覆盖着一张碧毡,有一座石亭拥立在假山石上,底层前为空阁,后为石窟。上层前为平台,后为亭屋。平台三面有石栏,正中有圆形石案,旁有石凳环绕。 唐昀跟了过去,不见二人踪迹,有些疑惑。她见白石,或如勐兽,或似鬼怪,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唐昀走进小径,看到茂竹旁边有口枯井,正走到井边,就听背后有人叫道:“唐昀,你到这里干什么?” 唐昀听有人叫出她的真实姓名,吃了一惊,回头一瞧,正是李莲英。他脸色阴沉,行色匆匆。 “我是太后,为何不能到这里?”唐昀鼓起勇气说。 “混帐东西!”李莲英应声骂道。 “小李子!”井下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喳!”李莲英往井边移了几步,躬了躬腰。 “兵荒马乱的,就让她下来吧。”又是那老妇人的声音。 “老佛爷,这……”李莲英有点犹豫。 井下传出咳嗽声:“她还能翻得了天。”这声音软中带硬。 李莲英朝唐昀点点头。唐昀来到井边,见竖着一个小木梯,于是顺木梯走到井下。 井下漆黑一团,cháo湿,气味难闻。 唐昀看到旁边坐着一个老妇人,背对着她,正襟危坐,不露声色,就像一堵厚墙。 唐昀看不表她的面孔,但感到这老妇人气势咄咄逼人。她的衣服不抖一下,身子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唐昀知道,她就是慈禧太后,那个令人谈虎色变的老佛爷,曾使无数人跪伏在她石榴裙下的太上皇,满腹计谋机关算尽的专制魔鬼。 “老佛爷,我给您请安。”唐昀战战兢兢地说,头低下了。 老妇人身子未动一下,仿佛是从她心底发出的声音:“委屈你了。”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但重若千钧。唐昀听了,忽然感到鼻孔发痒,眼睛泛酸,酸甜苦辣一股脑往上翻。她不知说什么好,竟停顿了一会儿工夫。 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喧譁更可怕,更使人感到发骨悚然。唐昀如今实实在在尝试到了这种感觉。 唐昀欲进不能,欲退不能,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多少年来她听说过有关慈禧的种种传说,传言慈禧如何在圆明园靠金嗓子勾引了咸丰皇帝,成为兰贵妃;又如何在咸丰病故时,折服了肃顺等王爷强臣;慈禧又如何施计害死慈安贵妃,独揽大权,垂帘听政;如何害死同治皇帝的皇后和光绪皇帝的皇妃,如何镇压了戊戌变法运动,使谭嗣同、康广仁等六君子血染菜市口……总之,在唐昀的心目中,慈禧是一尊恶煞神,是一只魔掌,遮盖着大清帝国的蓝天。可是,唐昀从未见过慈禧,如今她与慈禧只有半尺之遥,自己又在扮演假慈禧的角色,真是离奇的巧合。 --------------- 东归喋血记37(2) --------------- 这老妇人真有坐功。唐昀暗暗嘆道。慈禧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唐昀想到这里,有点自惭之心。她觉得自己倒像善财童女,坐于一边。 脚步声,杂沓的脚步声。 有人飞跑。 “什么人?”有人大声喝道。 飞快的脚步声。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唐昀想:李莲英飞跑的目的是为了引开追击者。 “这儿有一口井。”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嘿嘿,老子正渴得嗓子冒烟,这下可好了。”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微哑了一点。 “不知比嵩山的泉眼怎么样?” 几个人绕到了井边,有棍棒撞井台的声音。 唐昀有些慌了,心里感到一阵冰凉。 “下面是什么?白乎乎的东西……”一个人叫道。唐昀看看慈禧,她就像一尊泥塑,贴在那里。 “快出来!不然往下扔大石头了!”一个中年男子发出粗鲁的声音。 唐昀往上一看,几个光秃秃的脑袋,闪着光泽。 唐昀不容多想,“嗖”地跃了出来。两掌轻轻一拨,拨倒了两个僧人。 “围住她,不能让她跑了。”僧人们一窝蜂朝她追去。 唐昀向前狂奔,跑过竹林,跑过小桥,跑过秀亭。正跑间,忽被一人拦腰抱住,那人呵呵笑道:“太后,辛苦了。” 唐昀想伸掌击他,但手已抬不起来了。那人点了她的穴。 那正是少林寺悟慧和尚。 后面的僧人也追了上来,有几个僧人扬棍就要击唐昀,被悟慧和尚拦住。 “且慢,留着她自有用处。” “什么用处?此时不杀,更待何时?”一个僧人问道。 悟慧和尚道:“咱们不但要杀她,还要杀皇上、皇妃。现在固守行宫的侍卫还不投降,他们又添了鼻子李等援兵,咱们迟迟攻不下来。时间一久,敌众我寡,咱们恐怕要吃亏。不如把太后带到行宫,以太后要挟那些人投降,让他们交出皇上、皇妃,这不是一个妙策吗?” 众僧人齐声称好,都说悟慧这个主意妙。 悟慧等人押解着唐昀来到光绪躲藏的房屋前。此时,李瑞东、木兰花等人已冲进那个房屋,但仍无力杀退少林寺僧人。 悟慧和尚把唐昀推到前面,他一个人躲在唐昀身后喊话:“皇家小子们,你们听着,现在我们抓住了慈禧太后,你们赶快投降,如不投降,我们就在这里杀掉慈禧!” 屋里无任何动静。 悟慧接连喊了几次,屋里没有应声。悟慧有点火了,又把唐昀向前推了几步。 这时,有个僧人凑上前对悟慧和尚说道:“悟慧,我想起来了,这皇上对太后积怨很深,他巴不得咱们杀死太后呢,太后一死,皇上有了实权,该是多美的一件事。” 悟慧听了,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怪不得那边没动静,这可怎么好?” 这时,悟慧听到对面屋里有女人哭嚎的声音:“太后,太后!你可不能死啊,你一死,丢下我可怎么活啊!” “啪”一记响亮的掌嘴声,那个女人立即停止了哭声。 唐昀对那屋子喊道:“屋里的人听着,你们不要听这些秃驴的鬼话,以前朝廷是委屈了少林寺,我到少林寺时,已跟寂聚法师谢过罪,并答应了寺里的要求。如今这些人无端滋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我皇驾,围我行宫,杀我宫人和士兵,这是背信弃义的行为,与寂聚法师的初衷背道而驰。”隆裕又哇哇大哭。光绪接连瞪她几眼也无济于事。瑾妃觉得有些奇怪,她与慈禧相处数年,觉得慈禧像变了一个人。 悟慧听了唐昀这一席话,怔住了。他想不到这妇人会说出这一番话,在他看来,慈禧是一个权力欲和求生欲都非常强烈的女人,她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决不愿意死,死意味着一切都化为乌有,这些荣华富贵,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 悟慧想到这里,怒从心头起,扬手就要击唐昀的头盖骨,欲将她置于死地。 “掌下留情!”但听一声大喝,从房上卷下来一人,悟慧只觉手腕一疼,鲜血淌了下来。 --------------- 东归喋血记38(1) ---------------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凑到窗前往外一看,都异口同声叫道:“尹爷!” 棺木已入土,坟前已立碑,碑文是明明白白刻着尹福的生平事迹,判官笔和上衣已作为尹福的遗物永久埋存于地下,可是尹福神不知鬼不晓地又冒了出来。 他究竟是人是鬼?是真是假? 正是“铁镯子”尹福,他已万里迢迢寻到这里。 几度儒雅,风尘僕僕,一团正气,两目炯炯。 当他端端正正出现于僧人们的面前时,僧人们都怔住了。 唐昀惊喜地叫道:“尹爷,原来你没有死!” 尹福正要答话,勐见眼前有个东西一闪,急忙将头一侧,原来是支飞镖击过。 尹福要给唐昀解穴,悟慧和尚手持少林寺天齐棍闪出。尹福下意识地去腰间抽取判官笔,才记起判官笔不知遗失何方了。 尹福以掌代笔,与悟慧厮杀。 悟慧来了一招“霸王竖旗”,然后一招“玉女穿梭”,用棍去戳尹福心窝。 尹福闪过了一招“泰山压顶”,左足尖里扣,右足尖外展,上身右转向东,左掌同时向左向后转至头顶上方,掌心向上,右掌随之从左肩外侧落至腹前,掌心向上,直扑悟慧。 悟慧见尹福来势兇勐,一招“金牛卧地”,然后一招“跃步噼棍”,棍风唿唿作响。 众僧人齐声喝彩,一同高唱天齐棍歌: 少林天齐棍,出手震天门。 开步内外拨,挑拨散风云。 调招起舞花,迎敌封缠棍。 噼打扫两侧,法如风火轮。 退使绞肠沙,进使蛇吐信。 应后回马枪,对横急翻身。 第79页 应弱虎扑食,应强熘如云。 若攻先备防,护体严如森。 遗敌破一口,怒施风雷棍。 跃步如流星,亦名罗王阵。 练成此棍法,出世旋干坤。 在僧人们的吶喊声中,悟慧力量倍增。他抖擞精神,左右抡棍,连接几招“怀抱琵琶”、“济公倒扇”、“武松立擂”…… 尹福退后几步,他见悟慧胜心很甚,不免有些急躁,于是就想用躲闪法磨损他的志气,使他精疲力损,然后再想办法制伏他。 悟慧见尹福步步后退,左躲右闪,还以为他力怯,于是攻势更加凌厉。接连使出“金鸡缠蝶”、“降龙卧虎”、“回马捣棍”等狠招。 悟慧占了上风,更加得意,大声喊道:“弟兄们,快把太后杀了!” 僧人们一听,急忙闪了出来,直扑唐昀。唐昀见状不妙,就势一滚。 “鼻子李”李瑞东见情况紧急,与木兰花率领侍卫沖了出来。 木兰花乘机抱起唐昀,往回就跑。 尹福在旁边看见,急忙喊道:“快解她的穴道。” 一个僧人在一边看到,急忙朝木兰花发镖。 木兰花听到背后风响,急忙闪身,一镖唿唿击过,钉上房屋的框上。一是木兰花抱着唐昀不方便,二是这飞镖是连珠镖,一镖过后又来一镖。木兰花躲闪不及,一支飞镖结结实实钉在她的背上,她摇晃了几下,抱着唐昀摔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裳。 “木兰花!”尹福在一旁看到,大声叫着。 木兰花微笑着使出全身力气,给唐昀解了穴位。 “木兰花!”唐昀抱住木兰花悲伤地叫着。 木兰花微微睁开眼睛,朝唐昀温柔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唐……昀姐……我死后……你们要……把我埋在……尹老师那座衣冠冢里……” 唐昀万没想到木兰花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怔怔地抱着这个由温热渐渐冰冷的躯体,抱着这个只有十七个年头的青春滋溢的身体,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木兰花的胸脯上。 木兰花的胸脯永远停止了起伏。 尹福见木兰花身中暗镖身亡,不由大怒,迅疾转为反攻。他一招“紫燕抛翦”,击飞了悟慧手中的天齐棍;然后乘悟慧返身的一剎那,双手将悟慧高高抛起;悟慧此时已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尹福大吼一声,声若惊雷,竟将悟慧抛出墙外。 这么一个文质彬彬、文雅儒静的小老头,竟将那么魁梧的一个和尚高高抛出墙外,众僧人目瞪口呆,都说八卦掌厉害,陆续逃窜而去,一会儿便逃得无影无踪。 僧人们一退,外面的援兵陆续杀到。 尹福抱起木兰花的尸身,不禁泪如泉涌。木兰花是尹福最喜爱的学生,不仅品貌端正,而且聪慧勤奋,在宫中是武艺佼佼者。尹福最喜欢的是她在深宫花木丛中,没有丝毫的媚骨和俗气。有些出身昂贵的世家子女,反而俗态百出。可是这个出身寒门的黄花闺女,在有些人看来她可能是一拍后嵴樑就吐蚂蚱或蛐蛐的人,可是却有着冰清玉洁般的傲骨。她有自己的见解,有真善美的心灵,她青春永驻。 按照木兰花的遗愿,尹福、李瑞东等人将她安葬于开封府北郊尹福那个衣冠冢中,尹福取出判官笔,庄严地埋下了这个青春的身躯,亲自为她的坟墓培土。 墓前换了一个石碑,碑前镌刻着:木兰花之墓。碑后的碑文是:这里埋葬着一个非凡的女人,她如闪电,一烁即逝。 这是尹福对木兰花的礼赞! --------------- 东归喋血记38(2) --------------- 晚上,唐昀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木兰花,一个小宫女,为了救她,走完了十七年的生活歷程,一朵鲜花过早地凋谢了,花骨已逝,只留下花香、花泥。唐昀觉得她的花魂仍在房中迴荡。她与木兰花接触不多,但每逢见到她总觉得她与荣子、娟子等宫女不同,她不像其他宫女那样絮絮不休或专爱在背后论长议短,要不然就是谈论哪个妃子的髮式好,哪个太监长得端正。木兰花又不像那些豆蔻年华、情窦未开的纯情女孩,她有些深沉,深沉得不像她的年龄,那两弯眉毛就像两个幔帐,变换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神秘、动人。她的两只杏眼,就像两口深深的泉井,清澈、深邃,令人不可捉摸。 人只有在死时,人们才能想起她许多的特点和长处。 李莲英进来了,满脸堆着笑。 “老佛爷对你很满意,她说她没有挑错人。”李莲英的一双媚眼闪着狡黠的光。 唐昀一动未动。 “老佛爷说把这个赏给你。”李莲英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翡翠玉镯,拉过唐昀的右手,往她手腕上套。 唐昀把手闪开,淡淡地说:“我不稀罕这个,北京城快到了,你们说话可要算数。” 李莲英收起翡翠玉镯,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佛爷放屁从来带响,一到北京,就把那老傢伙从新疆弄回来。” 唐昀嘆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木兰花。 李莲英朝门口瞅瞅,往前凑了几步,小声说:“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走漏风声。” 唐昀没有理睬他。 “跟你那个相好的也不能……” 唐昀愤怒地看他一眼。 “你可别忘了那口井……”李莲英说完,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了。 什么井?是开封府后园里的枯井,还有北京靖宫里的珍妃井? 竹影萧萧,在她的心灵深处,仿佛有一个长长的投影,愈来愈大,愈投愈长…… 李瑞东等人此时正围拢在尹福身边听他讲女儿国的故事,女儿国的趣闻轶事使大家感到十分新鲜。 “国王是大家选出来的,这事听起来真新鲜。”一个侍卫抹抹嘴道。 “咱们中原的皇上都是世世代代相传,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又一个侍卫道。 一个侍卫挤上前说道:“那陈胜是个长工,朱元璋是个和尚,不也一样当皇上?” 李瑞东道:“陈胜、朱元璋都是农民起义的头领,人家有本事呗。” 一个老侍卫道:“康有为、梁啓超变法那阵子,不是也主张选举吗?” 尹福道:“那叫君主立宪,皇上还是代代相传,可是总理大臣是选出来的,跟日本国一个样,就是这样老太后也不答应。” 李瑞东道:“我听说有个叫孙文的人,他主张民主共和、打倒帝制,已经在南方闹了几个起义,都被朝廷镇压了。” 一个侍卫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人,老佛爷对他恨得要死,听人说他有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又会唿风唤雨,一会儿跳到日本国,一会儿跳到美国,是神通广大的人。” 尹福笑道:“那不是孙文,那是孙悟空。” 人们哄堂大笑。 那侍卫呵呵笑着:“反正都是孙,天下姓孙的都是一家人。” 另一个侍卫拍拍他的肩膀:“噢,你姓孙,就说天下姓孙的是一家人,那东吴皇帝孙权也是你祖宗了?孙武、孙膑等大兵法家也跟你有亲戚关系喽!” 人们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侍卫道:“是孙文武艺高,还是咱尹爷武艺高?” 尹福笑得前仰后合:“这可不能比,那孙文虽是一介书生,不会武艺,可是个一唿百应的大人物,他虽不会武艺,可对武术非常重视,他说武术是强国强民的重要手段。他的手下有许多武林高手。” “都有哪些武林高手?”一个侍卫问。 “像神腿杜心武,他是孙文的同党黄兴的保镖,还有不少人精通南拳、洪拳,在两广一带赫赫有名。” 一个侍卫问:“尹爷,女儿国住的是毛毡,像大被裹一样,闷不闷呀?” 尹福道:“一点不闷,又舒服,又宽敞。” “晚上睡得着觉吗?” “人乏了头沾地就睡着了。” “奶茶是什么东西?往茶里放牛奶,这喝得惯吗?” 尹福道:“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习性,人家可能还看不惯咱们中原的小脚女人呢!”说到这儿,尹福开心地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李瑞东道:“东洋人就像着了迷似的,把小脚女人当成一件希罕事。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那阵儿,有的洋兵专门搜集女人的绣花鞋……” 尹福一抬头,勐然看到正对他的窗户处伸进一个乌黑的枪口,他一推李瑞东,一扬手,用飞镖击灭了蜡烛。 “砰……”枪响了。 --------------- 东归喋血记39(1) --------------- 屋内一片漆黑,几声枪响,子弹在屋内乱飞,有的侍卫“唉哟”、“唉哟”乱叫。 尹福和李瑞东接连向外面发镖。 枪声停止了。尹福悄悄开了门,闻到一股香水味,窗前地上有一小摊血。 李瑞东也走了出来。 “又是那个鬼女人,有本事亮亮相。”李瑞东说着,也来观看地上的血。 不远处还有一支飞镖,飞镖头沾着鲜血。 李瑞东拾起来,贊道:“还是尹爷的镖法好,是你的飞镖。” 两个人来到屋里,有两个侍卫受了枪伤,一个伤在胳膊上,一个伤在腿上,李瑞东请来御医,为两个受枪伤的侍卫包扎了伤口,并把他们送到各自的房间。 李莲英、荣禄、马玉昆等人听到枪声,也赶来查看情况,尹福把刚才发生的情形对他们讲了,他们听说皇族没有伤亡,便回去了。 十一月初四,两宫自开封启驾,繁华热闹。此时各省大员,或则亲到,或则派藩司、臬司伺候,衣冠辉煌,更何况新装的仪仗,名目繁多,一路上令人眼花缭乱。又赶上天气晴朗,旭日当空,秋风徐徐,天高气慡。銮驾自开封府行宫出北城,只听见新铺黄沙的跸道上,马蹄、脚步、车轮,杂沓应和,沙沙作响,偶尔有招唿前后的一两声清脆掌声,反而显得庄严肃穆。 一出城,又是一番光景,护驾的官兵,夹道跪送,一望无际的红缨帽,恰似万朵桃花,盛开于艷阳天中。一片刀光闪烁,映得人睁不开眼,就像一片片银色鱼鳞般的湖波。尹福见了不禁好笑:这么多兵马,竟连八国联军也抵挡不住,倒被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弄得人仰马翻。 第80页 銮驾来到黄河渡口的柳园,预先已备好黄幄,略微歇息。等河边摆好香案,请光绪皇帝致祭河神,焚香奠酒,撤去香案,方始登船。 船是新制的龙船,在正午阳光直she之下,辉煌耀眼,但见黄罗伞下,光绪皇帝扶着唐昀,徐步行过文武大员与本地耆老跪送的行列,踏上加宽的步板,步入平稳异常的船头。光绪转过身来,放眼遥望,一片锦绣河山,太平盛世的景象,不禁破颜一笑。想起两年之前从京都仓皇出奔,饥寒交迫的苦楚,不禁感慨万千。 暖日的金光,she击着黄浊的河浪,太阳光就像一抹黄金,深染了河滩、河水和龙船。河流仿佛是一条条宽阔的长带,轻轻地、慢慢地起伏着、飘舞着、抖动着。双双对对的紫燕,轮番从高空向下俯冲,带起串串小花,像抛撒着玛瑙色的珠玑。 光绪全神贯注地看着、听着,仿佛自己随波逐流跟着黄河一起去了。他眯fèng着眼睛,便看到光怪陆离的颜色,蓝的、黄的、红的、金的、绿的……还有水流似的阳光在倾泻。河边辽阔的平原,暖风夹着野糙的香气,徐徐而来。浩荡的黄波继续奔流,好像一片思绪,没有波浪,没有皱痕,只闪出黄色的光彩。光绪看不到那片水了,他闭上眼睛想听个明白。连续不断的水声包围着他,使他头晕目眩。忽然,河流隐灭了,风景隐去了,只有一片柔和的气氛在那里升腾——一个秀色可餐的少女冉冉而来,她的白裙在飘动,秀髮在飘动,一双忧郁的大眼睛…… “啊,珍儿。”光绪失神落魄地朝她扑去。 “皇上,您怎么了?”尹福走过来扶住了他。 光绪清醒了,哪里有什么珍妃,不过是一种幻觉。 黄河的波浪,一浪接一浪,金光熠熠。 “皇上,请进舱吧。”尹福说着,扶光绪进了舱。 唐昀、隆裕、瑾妃等人已坐在舱中,桌上摆着苹果、鸭梨、红枣、葡萄等水果,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糕点。 隆裕望着舱外贊道:“总算难为他们,办得这么有排场,不知比当年康熙爷、干隆爷南巡的情形怎么样?” “自然比得上!”瑾妃答道,“不说别的,十一月初四,秋冬到了,还像桃红柳绿的春天一样。” 隆裕说:“这倒是真的,要说黄河的风浪有多么险,简直就没有人相信。” 瑾妃拂了一下香气:“这全是托老佛爷的福气。” 唐昀听了,笑笑没有说话。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愿多说话,生怕露出马脚。 李莲英忙乎一阵,露面了,他来到唐昀面前,说道:“老佛爷鸿福齐天,黄河说变脸就变脸,狂飙一起,浊浪排空,凶多吉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隆裕把一颗红枣塞到嘴里,顺手拿了一个通红的苹果递给瑾妃:“瑾主,吃个苹果,一路上图个平安。” 瑾妃接过苹果,让身后的宫女削了皮,然后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光绪坐在那里,无意地朝舱外瞧了瞧,只见河边停着一只渔船,渔船船舱中间,摆着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酒壶。 一碟圆滚滚的花生米,一碟咸菜丝。一个白髮苍苍的老人正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酌酒。老人好像不知皇驾已到了身边,全没有偷眼观看的意思,只是闷着头在那里慢悠悠地呷酒。 他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一圈圈嘆息,一个个深纹。 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光绪咂一下嘴,很有些神往的意味。 “唿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他想起唐代大诗人李白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诗。 等随扈的王公大臣、侍卫兵丁都上了船,万桨齐飞,龙船徐徐划动,划过波平如静的河面,向对岸驶去。 --------------- 东归喋血记39(2) --------------- 此时正是午膳时分,舱中光绪等人面前的长案撤去水果席,换上一席丰盛的鱼肉席,有醋熘、干炸、红烧、清蒸、酱爆、油焖等做法,皆是黄河大鲤鱼。主食是馒头、花卷、烙饼、糖包、豆包等,光绪等吃了,都觉别有风味。 尹福吃了一尾红烧鲤鱼,也觉香甜可口。 隆裕一边嚼着鱼头,一边讲:“这鱼做得实在是太好吃了。” 李莲英道:“此鱼不是宫中的厨师做的,而是当地人做的。” “怪不得这么好吃。”隆裕说完,又拣了一尾鱼到自己碗里。光绪道:“赏给厨人每人五十两银子。” 李莲英道:“喳!” 尹福吃完午膳,离开船舱,来到后面尾舱,伸头往里一看,正见几个一丝不挂的当地妇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这些妇人面容憔悴,皮肤黝黑。 尹福问旁边的一个兵士管带:“她们是什么人?” 管带回答:“是大总管从当地渔村里找来的几个厨娘。” “为什么不穿衣服?” “大总管说,怕她们逃走。” 原来李莲英恐怕找来的这几个当地妇女逃跑,才不给她们衣服穿。 尹福道:“上了船还能逃到哪儿去?” 管带道:“她们都是渔家女子,水性极好,刚开船时,就有一个女子跳水逃走了。” 尹福说:“皇上,太后都在船上,让她们看见不雅,还是给她们弄条裤子吧。” 管带有点为难,迟疑着没有说话。 “就说是皇上的意思。”尹福说完走开了。 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艷阳天,一会儿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渐渐地黑云滚滚。狂风乍起,起初很像八十岁的老人嗓子里留下来的残歌剩曲,又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把整个河水闹得癫癫狂狂,乱碰乱撞。龙船乱晃,旌旗扫着船桅,发出刷啦啦的响声。 肿胀的云朵,正乘着风势拥上来,严严地罩住了天空,低低地黑黑地垂悬着,由于压顶的浓云越铺越厚,再加黄尘弥空,天渐渐黑下来。 船里的人大都呕吐,皇上、皇妃、宫女、太监以至士兵都不停地在呕吐,起初吐的是稀稀拉拉的食物,再后来泛出了一股股绿水。 大叫“鸿运齐天”的李莲英此时也翻倒在船板上,身子像球似的滚来滚去,衣服被污物弄脏了,他强忍着一股股难闻的气味,挣扎着,支撑着,两眼不离他要看着的方位。 尹福强忍住晕眩,紧紧护着光绪皇帝和唐昀。 光绪脸色青绿,用手支撑着胸口,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呕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地上不断滚动的瑾妃。 瑾妃已失去平日的秀丽和威仪,人在痛苦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她的头髮蓬乱,衣衫不整,失了一只绣鞋,玉葫芦似的奶子也吊儿郎当地露出半个。有几个不怕死的兵丁还拼命往前爬着,一双贼眼像贪腥的猫儿一样,盯在这奶子上。 隆裕萎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死死攥着栏杆,这栏杆仿佛就是她的生命支点。她那油粉色的脸已变成猪肝色,裤裆里灌满了尿,散发着骚气。此时她深深懊悔刚才多喝了两碗黄河鲤鱼汤,这汤使她增加了负担,如今虽然包袱卸了,但后患无穷。 黄河不愧为黄河,它咆哮起来,威严无比。刚才还秋高气慡的天空,一会儿变成一个阴沉沉的悲惨世界。风像恐怖的音乐,不停地吹奏着,狂风赶着黄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唐昀完全被黄河这强大的气势感动了,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捋了捋乱发,观看着黄河这磅礴的景象。 突然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窜出几只小渔船,渔船上立着一些彪形大汉,渔船像利箭一般朝龙船驶来。 尹福看到这些渔船,大声叫道:“有强盗!” 一些兵丁手持洋枪晃晃悠悠跑来,倚住龙船的栏杆,朝渔船上的人开火。子弹“嗖嗖”地擦着那些船而过,落进浪里。 “船太晃,打不准。”神虎营一个管带沮丧地对尹福说。 “快把太后、皇上、皇妃搀进后舱。”尹福对迎面跑来的李瑞东说。 李瑞东和一些太监急忙搀扶着唐昀、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向后舱跑去。 正跑着,忽见几个袒露上身的厨娘手持菜刀杀来,这些厨娘正是方才那些制作鲤鱼的当地妇人。 光绪一见,腿一软,跌倒在地。 --------------- 东归喋血记40(1) --------------- 尹福在前面率领兵丁、侍卫阻击渔船上的人上龙船。此时,渔船已纷纷驶近龙船,因为距离近,一些子弹打翻了几个渔民。但这些渔民水性极好,扎了一个勐子又浮上来。 几个渔民正攀上龙船的船帮,荣禄命兵丁向他们she击。两个渔民中枪栽了下去,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正是胡七,手舞大刀,接连砍倒几个兵丁。尹福不想伤害胡七的性命,急忙叫道:“让我来收拾他。”他一个箭步,冲到胡七面前,不顾龙船剧烈颠簸,取出判官笔。 “哈,哈,尹大侠,咱们又会到一起了。”胡七仰天大笑,挥刀朝尹福噼来。 尹福见这刀势兇勐,连忙闪身,一跤绊倒在一个兵丁的尸首上。 胡七的刀锋利,再加上用力过勐,一刀扎到舱板上,一时拔不出来。 荣禄在一旁大叫:“尹爷,杀死他!” 尹福本不想伤害胡七,因为生怕乱枪伤害胡七的性命,所以才速来与他拼杀,如今见胡七破敌心切,用力过勐,刀锋扎到舱板上拔不下来,自然更不愿伤害他的性命,虽然听到荣禄的召唤,但是一动不动,伺机进攻。 荣禄见尹福怔在那里,又招唿众兵丁上前杀他。有两个不怕死的兵丁想拣个便宜,分别从胡七两侧冲上去,用金枪挑他。只见胡七大吼一声,跃开地面有三尺之高,两条腿分开,一脚一个,竟把那两个兵丁踢得脑浆迸裂。 “快开枪!”荣禄大叫,慌忙退了几步,躲到舱板后面。 “砰!”有个兵丁开了一枪,不知是真开枪,还是走了火。 “不要开枪,免得误伤他人。”尹福一边大叫,一边又逼向胡七。 尹福把判官笔掖在腰间,问胡七:“好汉可识水性?” 胡七道:“老子从小在大运河里扑腾,赛过黄河鲤鱼,难道还怕水吗?” 尹福心想:你不吹牛便好。于是一招“勐虎下山”,朝胡七扑来,胡七急忙一招“狮子摆头”,尹福一个“骑马蹲裆式”,竟把胡七高举过顶。要说尹福总共八十多斤,举起一个二百余斤的壮汉,实是不易,众人见了齐声喝彩。 第81页 有个士兵只顾看尹福高擎胡七,正在兴头上,没提防一个渔民钻了上来,朝他肘窝戳了一刀,那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下了。 尹福高举着胡七,在舱板上连转十几圈,虽然胡七用双脚乱踢,但是丝毫沾不着尹福。 荣禄见状又大声叫道:“摔死他!摔死他!” 有的士兵也叫道:“把他摔成肉饼,我们熬汤喝。” 尹福微微一笑,轻轻地来到船栏前,往前一送,胡七飘悠悠被送了出去,一头插入黄河之中。 尹福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一忽儿只见胡七踩水漂了上来,神色慌张,十分羞愧。一尾小渔船驶来,船上的渔民救起胡七,胡七深知尹福饶他一命,立在船头,朝尹福拱拱手,一言不发,吩咐渔民划船而去。 李瑞东在尾舱与渔家女展开厮杀,这群手持菜刀的“厨娘”,把李瑞东当做了鲤鱼,菜刀上下飞舞,不离李瑞东左右。李瑞东生怕光绪、瑾妃等人受难,手持子午阴阳锥紧紧缠住那些菜刀,只听“丁丁当当”之声,十分悦耳。 左侧杀来一些兵丁,拼命护住光绪、隆裕、瑾妃等人。唐昀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迟迟不肯后退,两个渔家女扑向她,抡起菜刀左噼右砍,唐昀从一个兵丁手中夺过大刀,与那两个女子杀作一团。唐昀瞅准机会,一脚踢飞一个女子的菜刀,然后一刀削去了她的秀髮,那个女子见她厉害,不敢恋战,一纵身,跃入波涛滚滚的黄河之中。另一个女子见女伴临阵脱逃,不敢再战,一招“玉女穿梭”,也跃入河中。 剩下的几个渔家女见“太后”如此神勇,又听见胡七率人撤退,也不愿久战,于是打了一声唿哨,陆续跳入河中。 虎营神、神机营兵士赶到,洋枪齐发,向河中胡乱she击。鲜血染红河水,现出一个渔家女的背嵴,就像一尾漂浮的大鱼。 尹福赶到,喝令兵士们停止she击,他说:“贼人已退,不要再开枪了,免得惊扰皇上、太后。”兵士们一听,也就不再she击了。 这时风势大减,河面平静许多,龙船乘风破浪,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岸,这时北岸新店的驻军已出动许多大船前来保驾,可是胡七等人已逃得无影无踪,河面上连对方的船影也消逝了。 皇家行列在黄河上受此惊吓,不敢多待,经延津、汲县、淇县、宜沟驿、安阳,很快到达直隶的第一站滋州。 直隶办皇差,由藩司周馥总司其事,銮舆及王公所坐的轿子,预先与河南商量,多给津贴,联站抬送,此外一切供应,都有河南的先例在,加以首站的滋州知州许之轼谨慎周密,所以一切顺利。 皇驾在滋州驻跸一日,十一月十三日启跸,奔往邯郸。 邯郸北面有座葛山,山上有个有名的黑龙潭。当地人将这潭视为龙王的别府,如遇大旱祈雨,都祈祷于这座幽秘阴森的寒潭。明朝嘉靖年间,又在这里敕建一座龙神庙,因此它的名气大于京师西山的黑龙潭。如果北方久旱不雨,礼部就会奏请降旨,到邯郸的龙神庙来祈祷。传说龙王一发“铁牌”,雷公电母,雨师风姨便各显神通,降下倾盆大雨。从此这座黑龙潭所在的葛山就取名为祈雨山。 --------------- 东归喋血记40(2) --------------- 直隶藩司周馥最怕皇族顺路到祈雨山去烧香逛山,碰到流寇杀手有危险不说,最令人头疼的是整个供应调度大乱特乱。 原来乘舆巡幸,扰民最甚。事先要筹划周密,何处设行宫驻跸,何处设尖站午膳,皆有算计。大致銮舆一日只行三四十里,总在十五至二十里的镇甸上设尖站,道路稍长,中间歇一歇脚,略微用些茶点,名为茶尖。一切供应,事先早已预备妥当,即如噼站、宿站应备二十万斤,茶站减办,而尖站只得一万斤。如果因游山拈香,多出半天路程,则宿站变为尖站,还不要紧,尖站变为宿站,临时哪里去觅一座行宫,更何处可以变出随扈贵人的二三十座公馆? 周馥是近午时分来到葛山下的行宫的,这个地方虽小,却有干隆年间所建的一座行宫,名气甚大。唐朝卢生在此处曾做一梦,黄粱未熟,便已享尽富贵荣华。此处有座点化卢生的吕洞宾祠,祠西便是行宫。这座镇因此故事得名“黄粱镇”,黄粱一梦,万缘皆空。此外这座镇还有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叫“丛冢镇”。当年秦兵攻邯郸,杀人遍野,战况惨烈,赵国一亡,寡妇倍增。为保卫邯郸而死的壮丁,在城外掘坑埋葬,这虽是两千多年前的故事,几经沧桑,丛葬的遗蹟早已湮没,但一听到这个镇名,不觉使人毛髮悚然,有与鬼为邻之惧。 周馥快马加鞭来到黄粱镇行宫前,皇驾还未到,可是有一个显赫人物先到了,周馥一看,竟是新任直隶总督袁世凯。袁世凯脑满肠肥,满面春风,身穿一件崭新的官袍,由几个随从护卫威风凛凛地立于道路中央。 周馥连忙过去问候袁世凯。袁世凯原是山东巡抚,近日才任直隶总督,他未到任前由周馥暂行护理。袁世凯听说皇驾已入直隶境内,特地赶来接驾。实际上袁世凯心怀鬼胎,他在1898年戊戌变法中因出卖维新党人而赢得慈禧太后青睐,但光绪皇帝对他耿耿于怀。袁世凯深深明白:光绪皇帝存在一天,他的命运就在飘摇之中。慈禧太后虽是实权人物,但是年事已高,一时过世,光绪很可能执掌大权,那他说不定就要碎尸万段,因此他一面做好逃往国外的准备,一面又千方百计加害于光绪皇帝。 袁世凯在两年前皇族西遁途中,就已重金收买了清宫大内头领鞦韆鹤,让他在途中伺机杀害光绪皇帝,以绝后患。鞦韆鹤因碍于尹福、李瑞东等武术名家为光绪皇帝保驾,一直未有机会下手。后来虽然有了一个挨近光绪的机会,但被尹福发现,反而丧命。袁世凯谋害光绪的计划破产。以后,袁世凯又想雇用新的杀手,但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此时,皇驾从西安回京,已抵达直隶境内,袁世凯有些慌了手脚,于是带着几个心腹,亲自来到这黄粱镇迎驾,寻找将光绪置于死地的时机。可是周馥还认为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想取悦于慈禧太后,亲自前来接驾,以表忠心。 周馥把担心慈禧到葛山烧香一事对袁世凯讲了,袁世凯想了一下说:“不要紧,到了尖站,你去找李总管,拜託他务必想个法子,打消此事。” 此时,只见前面黄尘滚滚,皇驾已徐徐而来。周馥看李莲英扶着慈禧太后的轿槓经过大门,脚步放慢,在吆喝“小心”时,周馥在他的行装下摆上拉了一把。 李莲英低头一看,恰好与周馥仰望的视线碰个正着,瞬间目语,便获默契。李莲英将身子横着挪开一步,在门洞中等候,周馥等皇帝的轿子一过,随即起身赶了过去。 李莲英问:“什么事?” 周馥愁眉苦脸地说:“听说皇太后要上祈雨山拈香?这一来,可麻烦了。” “这时候还逛什么山?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周馥听了,有些紧张。 *************** *真假慈禧第十部分 *************** 唐昀道:“你能谨守法度自然是好,以后你将如何整顿直隶?”  袁世凯振振有辞地说:“那年奉匪作乱,直隶受灾严重,此番摊派赔款,直隶的包袱也不轻,民困财尽,实在有些为难。”袁世凯轻咳两声,又说道:“不过有道是,事在人为。臣受恩深重,绝不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上解京饷,下缓民困,惟在振奋有为。直隶的吏治,废弛已久,臣要赏罚分明,大胆整肃,除弊兴利,振作民心。” --------------- 东归喋血记41(1) --------------- 李莲英说:“老佛爷这些天老惦记着火车,准备了没有?” 周馥道:“一切都准备妥了,在正定城准备了五辆,太后一辆、皇上一辆、皇后一辆、瑾主一辆,还有一辆作为备用。” 李莲英道:“有几个老宫女一路上劳苦功高,备用的这辆就由我和几个老宫女坐吧。” “一切听您吩咐。” 周馥、袁世凯随李莲英到屋内去给太后、皇上请安。 光绪的视线与袁世凯的视线碰个正着,袁世凯的脸就耷拉下来,眼皮也拉下来,再不敢看光绪一眼。 光绪浑身像触电般颤抖,嘴角神经质般地嚅动,气得两手乱抖。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昀问道:“这个黄粱镇真是当年卢生做黄粱美梦的地方吗?” 周馥道:“正是唐朝卢生做梦之处,东面有座点拨卢生的吕洞宾祠。” 唐昀又问:“此地可有个祈雨山?” 周馥点点头:“有一座祈雨山,原名葛山。”说到此处,用眼睛瞟了一下李莲英。 李莲英凑过来道:“太后一路辛苦,这祈雨山十分陡峭,山上常有土匪出没,太后和皇上就不要去了,派礼部官员到祈雨山黑龙潭致祭一下龙神就得了。” 唐昀点点头,缓缓道:“也罢,小李子。” “喳!”李莲英干干脆脆地答道。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喳!” 唐昀又转向袁世凯,问道:“你是哪一天接事的?” “臣是皇太后万寿那一天在山东交卸,十月十一日起程,十六日接印的。” “直隶地方很要紧,又兼了北洋大臣,责任很重。” “是!臣蒙皇太后、皇上特加拔擢,恩出格外,日夜战战兢兢。好在离朝廷近,有事随时可以请训,谨守法度。” 唐昀道:“你能谨守法度自然是好,以后你将如何整顿直隶?” 袁世凯振振有辞地说:“那年奉匪作乱,直隶受灾严重,此番摊派赔款,直隶的包袱也不轻,民困财尽,实在有些为难。”袁世凯轻咳两声,又说道:“不过有道是,事在人为。臣受恩深重,绝不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上解京饷,下缓民困,惟在振奋有为。直隶的吏治,废弛已久,臣要赏罚分明,大胆整肃,除弊兴利,振作民心。” 唐昀假意露出笑容:“你能这样做,我就放心了。你要参的人只要有根有据,朝廷支持你。” “是!”袁世凯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皇太后圣明,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出自诸葛亮的《出师表》。这使光绪想起三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晚上,在昏灯下,袁世凯向他慷慨激昂地说出“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 第82页 这时,唐昀又说:“从前北洋花的钱不少,可是练兵的实效在哪里?提起来真叫人伤心,洋枪一响,如鸟兽散。” 袁世凯道:“北洋积习,非一朝一夕之事。自从荣大人整顿,已有政绩。那年拳匪之乱,若非董福祥不听节制,不会有那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整顿军务,首要在整饬纪律。直隶幅员辽阔,大乱之后,门户洞开。臣打算先招募精壮,训练一支精兵,淘汰冗弱,才不至于引起变故。这笔练新军的费用,臣打算分年筹措,目前准备从赈捐中提出一笔支用,是否可行,请皇太后、皇上的旨。” 唐昀道:“你跟荣禄去商量。” 几个太监端来几盘大蜜桃,青色中泛出红色。 “这是直隶深州的特产大蜜桃,请皇太后、皇上品尝。”周馥一边招唿太监把蜜桃放到唐昀等人面前,一边殷勤地笑着。 李莲英对唐昀道:“已派人尝过了,这桃实在是甜。” 唐昀拣了一个大蜜桃,咬了一口,只觉甜得浆汁四溢,仿佛甜入心田。 周馥道:“这叫红蜜,个大甜蜜,称为‘魁桃’,至今已有两千年歷史。深州地处滹沱河故道,属沙质土壤,由泥沙沖积而成,地下水很甜,是蜜桃生长的绝妙之地。” 光绪还在气头上,周馥道:“皇上请尝蜜桃。” 光绪皱了皱眉:“我有些不舒服。” 唐昀道:“既然皇上不舒服,就先下去歇息吧。” 光绪被两个太监搀扶着离去。 瑾妃见这桃汁多甜蜜,吃过一个后,又拿起一个。 周馥笑道:“瑾主应多吃几个,这深州大蜜桃又有美容之效。” 隆裕听说,本来吃过一个,感到肚腹有点胀饱,于是又拿起一个蜜桃来吃。 唐昀又问袁世凯:“练兵总有好的帮手,你手下可有好的人才?” 袁世凯见光绪离去,腰板挺直了一些,舌头也灵转起来。 “禀告皇太后,编修徐世昌的见识和才干都不错。” 唐昀问:“徐世昌是翰林吗?” “徐世昌是光绪二十年丙戌的翰林。他笔下虽不出众,却很有智谋。我还有两员战将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哪两位?” “一位是冯国璋,一位是段祺瑞,文武兼备。” 唐昀满意地点点头:“好,国家正需要人才,你要注意多搜罗人才,将来对朝廷有用。” “是。”袁世凯恭恭敬敬地回答。 --------------- 东归喋血记41(2) --------------- 唐昀又问到迎銮情形,袁世凯答道:“皇太后、皇上所御花车,专门由督办铁路的盛宣怀预备了五辆。其余扈从人等座车、行李车,共需车厢两百节,臣已督饬唐绍仪向各国公使交涉,调拨齐全。唐绍仪曾面询各国公使,皇太后、皇上回京,应如何恭迎?各国公使表示,先要知道大驾莅京的确期,当照会外务部询问。照目前行程,如果正定、保定各驻跗一天,本月二十五日可以到京,是否照这个日期通知各国公使?请旨办理。” 唐昀看了看李莲英。 李莲英道:“老佛爷已跟我说过此事,正定、保定总要多住一两天,准日子不能定,反正月底以前一定到京。” “是!臣照此通知好了。” 黄粱镇的晚宴自然十分丰盛,周馥早已叫人准备了道口烧鸡、天津狗不理包子等富有地方风味的食物,大家吃得很开心,说得也很尽意,吃后便各自回房屋歇息了。 李莲英的房屋里,这个一手通天的大太监可没有歇息,他正同袁世凯商讨一件机密大事。 袁世凯挽了一下马蹄袖,呷了一口茶,眯fèng着一双像鹰眼一样犀利的小眼睛,低声说:“此次来还是为皇上的事。几次失去良机,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待他东山起,荣中堂、你、我,还不得灭门九族啊?” “荣中堂怎么没有来?” “他怕目标大,碍眼。” 李莲英道:“慰帅所言千真万确,可还有什么妙策呢?此番西遁途中,你那得力的干将秋太监不是也夭折了吗?那个尹福精明干练,老jian巨猾,守得太紧……况且还有那个歪鼻头李瑞东保驾,难啊!” 袁世凯道:“最近,皇上不是经常请御医看病吗?咱们就在这个‘病’字上做文章。” 李莲英频频颔首,然后沉吟着说:“此事要慎之又慎。” 袁世凯站起身来,递过一个金丝绒面的盒子,说:“承您费心,这里是三十万两银子,请总管笑纳。” 李莲英弓着身子,双手接过盒子,打开盖子,眼睛里闪出光来。 “多谢尉帅惦记奴才,以后奴才再图报应。” 袁世凯拱了拱手,一瘸一拐地拜辞而去。 尹福从镇西巡哨回来,夜,更深了。秋日已逝,冬季到来,寒风吹得人全身发冷。树木稀疏,星月显得格外冷清。 越往北走,越有北国的味道。 尹福看到一个院落里闪出一个妇人,嘤嘤哭着,向东走去了。 尹福非常奇怪,于是走进院落。 --------------- 东归喋血记42(1) --------------- 尹福悄悄来到院里,看到北屋西厢有烛光,于是凑到窗前。 只见一个老妇人背朝窗户,斜倚在床上。有个俏丽的农村少妇上身只穿一件大红肚兜,露出两只雪白的奶子。少妇小心地用手撩住自己的一只奶子,送到老妇人的嘴边。 老妇人吮了几口,忽然用手拨开奶子,怒道:“这奶怎么也有些不对味呢?你们这儿的水土不好,滚!” 少妇紧咬着嘴唇,麻利地穿好上衣,一言不发,快步走了出来。 尹福猜想:这个老妇人定是真正的慈禧太后。 在皇宫时,按时服珍珠粉和人辱,是慈禧必不可少的葆艷之术。宫里养着不少辱娘,经过精心挑选,她们的姿色、奶子、奶水都属上乘。辱娘每日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以便多滋生好奶,但却不能加一点盐。据说吃了咸盐,奶的营养就低了。因此辱娘天天吃这些无滋无味的鸡鸭鱼肉,如同吃药一般。同时,辱娘还要抛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直住在深宫。挑选辱娘非常苛刻,据说辱娘的长相要影响吃奶人的长相,因此相貌必须漂亮标緻。入宫前须由太医院御医们仔细地检查身体,看是否有暗疾。每日进辱之前都要按时洗澡,以保持身体的洁净。方才进辱的这两名辱娘是李莲英匆匆在镇上找的,她们不但每日吃盐,而且操劳家务,耕作田间,常常汗流浃背,身上难免有些异味,自然难遂老妇人心愿。 尹福刚刚退出来,便见一人从东匆匆而来,他认出是李莲英,急忙闪到暗处。 李莲英快步走进那个院落,尹福尾随他走了进去。 李莲英走进那间房屋,小声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事情办妥了吗?”老妇人轻轻咳嗽一声,问道。 “妥了,直隶特做了五辆花车,现在停在正定,周馥和袁世凯都到了。” “哦。” “皇上见到袁世凯,气色不大好。” “一物降一物。”老妇人停了一下,又道:“现在追杀皇驾的还剩哪几股了?” 李莲英回答:“陕西莲花寺花太岁已死,‘天山二秀’鞦韆鸿和鞦韆鹄已退,少林寺和尚自开封府败后再无音讯,顺源镖局的‘通臂猿’胡七在黄河偷袭未成,也不知去向……” “八国联军方面呢?” “那个洋女人一直没露面。” 老妇人沉吟半晌,缓缓说道:“越是要到北京,越要小心谨慎,洋人和对头都不会甘心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喳!” 李莲英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皇上好像越来越恍惚了,那口珍妃井……” “我自有办法……”老妇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光绪熄了蜡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见到袁世凯,他就像在茶水中吃了一个苍蝇,欲呕非呕,欲吐又吐不出来,心里憋闷得难受。他从心里腻烦这个胖头胖脑、油腔滑调的傢伙。晚上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以至瑾妃来到他的房间,也遭到他的婉言拒绝。他想到那落入深井的珍妃,不由得又掉下一串眼泪,多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大大的眼睛,弯月似的眉毛,灵巧的嘴,说出话来、慡利、动听。她才二十多岁,那么活灵灵的一个青春躯体被埋在那么一口冰冷的井里,身上还压着几块沉重的大石头。 那美丽的躯体可能已经腐烂了,已经两年多了,雪白肥硕的蛆虫蠢蠢欲动。衣裙已烂成一条一条的……光绪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西遁途中,光绪并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态,反正心爱的人也给她们害死了,自己活着也觉得无聊,就让洋兵或义和拳民众杀死算了。东归途中,有些人感到轻松,他却觉得心情日益沉重,觉得北京城就像一个沉重的密不透气的黑漆棺木,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履蹒跚。从开封府出来,他不再像隆裕、瑾妃她们那样蜷伏在车厢里。他毫无遮掩地高高坐在那驾车的车夫旁边,以散淡的神气观望着四面的野景,像一个旅行中的诗人一样。 李莲英过来几次劝他,他置之不理,他嘴上没说,心里暗暗骂道:“你这头骟驴,不男不女,非人非马,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有朝一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他与车夫并坐,倒把车夫美坏了。车夫美滋滋地想:自己不过是一个赶车的下人,如今竟和当今皇帝肩并肩坐在一起,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过黄河以后,车夫遇到一个做生意的老乡,那老乡见他与光绪促膝相聊,还以为他混了什么大官,背着包袱一路跟过来献殷勤:“老哥哥,咱们是他乡遇故知,你家的香火旺了,可别忘了咱从小放屁崩坑的乡亲。”要不是兵丁过来赶走他,他一路能跟到这黄粱镇来。 一路上,光绪觉得自己就像庙会上的那长串糖葫芦,引得那么多男女老少前来围观。起初那些护卫的禁兵,还想装腔作势地把他们吓退,但一看他们手中捧着的鸡蛋、酒食一类的东西,又不想真的把他们驱散。因为这些皇族是绝不会轻易吃喝的,只能归了这些禁兵。 光绪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来到一个村镇,有个年轻的乡村少妇,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提着一篮鸡蛋,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无限信任的语气对他说:“皇上,请您不要见笑,这鸡蛋在我们家里算是最好的东西了,给您留着补补身子,您操劳国家大事加上一路辛苦,够累的了,我们只有一门心思,就是希望您能领我们过好日子,以后再不受洋人欺负……”光绪听了,流下泪来。多么好的老百姓,多么淳朴的人民,可是自己……他有时从车上跳下来,跟那些老百姓天南地北地谈论着,喝他们的茶,饮他们的酒,吃他们煮的熟鸡蛋,当然这些食物都是由太监先尝试一下。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二十年的皇帝,只有这一次才不经过那些善于文饰的官员的传递,直接倾听到民间的声音。 第83页 --------------- 东归喋血记42(2) --------------- 其实在西安时,趁太后忙着办理庚子事变善后事宜的机会,他常带着王商等贴身太监悄悄熘出宫去,随便在城里或乡下闲走,处处留心察看民情,有时在酒楼茶馆坐上半天,毫无拘束地与人闲聊。 种种民间寻访,使他认识到朝廷无论是吏治、赋税、教育,还是徵兵、练兵等方面,都有许多亟待改善的地方,他那一颗泯灭的雄心,又升腾起来,必须振作起来,他相信有朝一日掌握实权,他可以给老百姓减少许多痛苦,他能够做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有作为的君王,在帝王史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 但是光绪一想到慈禧,就记起她那对阴森森的眼睛,就像两口深井,闪着蓝幽幽的光。他又想到李莲英、荣禄、袁世凯这一班人,他们就像魔影一样缠绕着他,像走马灯一般在他四周转。 一想到这里,他又黯然失神。 光绪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光绪正睡间,忽然被人叫醒,抬头一看,是个头戴方巾的书生,他身穿沉香色夹绸直缀,粉底皂靴,手持白纸扇。 “你是谁?”光绪睡眼矇眬地问。 “你熟读经史,怎么连我都不认识?我是唐朝的卢生,我曾在这里做过黄粱美梦。”书生惊讶地说。 “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我是个读书人,一肚子书灰,不会舞枪弄棒,不做刺杀之类的粗举,皇上不要害怕。”书生淡淡地笑着。 “你的梦有意思吗?” “有的梦有意思,有的梦没意思,我做的梦自然有意思。” “要是好梦,自然愿留在梦里。”光绪痴痴地说。 “你要愿意做好梦,我带你去做,你不要忘记这是黄粱镇。” “但愿能梦见珍妃。” 卢生带光绪逶逶迤迤来到一个去处,两侧的豆麦发出清香,令人甜醉。夕阳留连石枫枝上,枫叶醉红了脸。有个小小的山村笼罩在金色的霞光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笛声,婉转,悠扬。 光绪随卢生进了村,只见尽是疏疏落落的糙顶泥墙小房,家家都没有篱笆。卢生带他走到一个院前,板门虚掩,院内一棵老白果树,粗大的枝桠伸出院来。 两个人走进院,房后有一株古老高大的槐树,枝叶茂盛,像一团墨绿色的云彩。 正面三间正房,斜面有两间半小南屋,沿东西两墙各栽着一排高大的向日葵,叶子足够蒲扇那么大,那一盘盘的大花轮,比脸盆还丰硕,杏黄色的大花瓣,从边沿上往外翻卷着,好像一群幼儿的小手。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红得耀眼。 “谁呀?”屋内传出一个少妇的声音。 光绪听了有些耳熟,急忙小声问卢生:“这是谁?” 卢生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光绪迈进门槛,一只懒散的大黄狗缩睡在角落里,一个大灶正唿唿冒烟,灶口火焰翻卷着,火舌四蹿,灶上有个大锅,盖着笼屉。 闪出一个少妇,土黄的瓜子形脸庞镶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等身材,穿一身合体的黑布衣服,脚穿一双青布鞋。 “怎么?珍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光绪见了,惊得后退几步。 那少妇正是珍妃,她见了光绪,也惊得像触电一般。一会儿,她镇定下来,拢了拢秀髮,将光绪让到屋里。 两个人默默地坐在土炕上,中间隔着一个红漆炕桌,桌上有两个碎边的茶碗,旁边摆着一叠菸叶。 还是珍妃打破了这长时间的沉寂:“皇上过得好吗?” 光绪不自然地搓着双手道:“跟丢了魂似的,怎么能好呢?你不是被太后丢进那口井里了吗?” 珍妃嘆了一口气:“哪里,太后本想带我走,但我执意不走,我但愿我死在京城里。太后见说不服我,便对我说:‘国难当头,皇族逃命要紧,我不愿跟你多啰嗦。你不愿逃命也可以,但不能再以皇妃身份出现,免得你被洋人抓住,污了身子,对朝廷的名声不好,你也不要来再惊扰皇上,我把一个宫女投入井内,就对外说把你投入井内,藉以遮人耳目,自此你就隐姓埋名,我可以饶你一命。’我答应了,于是乔装混出皇宫,藏于源顺镖局义和拳团部,想与义和拳众与洋人决一死战。谁想洋兵势大,义和拳败退下来。于是我随着义和拳南撤,路上又遇到洋兵截杀。一个洋兵还认我是红灯照,抓住了我,把我带到高粱地里想污辱我,正在他动手之时,有个赶车的车夫恰巧正在旁边方便,他听到我的喊叫,冲过来用石头砸死了那个洋兵,把我救了出来,然后用骡车一直把我带到这里,这里是他的家。我见这车夫老实厚道,勤俭善良,第二年便嫁给了他……”珍妃说到这里,脸微微泛红。 光绪一眼看到炕头上睡着一婴儿,红红的脸蛋,稀疏的头髮,睡得正香。光绪怒从心起,大声道:“你是个负心的妇人!” 珍妃一听,眼泪刷刷而下,用衣角拭泪道:“我怎么算是负心呢?你是当今的皇上,可是如同木偶,只是一个影子皇上,你被皇太后囚禁瀛台,我也被打入冷宫,我们每日不能见面,就这样空熬到老,还有什么意味?再说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她日日夜夜地算计你的性命,你如同一只孤零零的小鸟,关在金丝笼里,身不由己,身为皇帝,又不能行皇帝之权。我日日夜夜守着你的空影子又有何用?我当你的妃子,遭到那么多女人的嫉妒,可谓‘树大招风’,时时刻刻不得安宁,还要学防人之术,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百年,每日提心弔胆地生活,人生又有何意味?” --------------- 东归喋血记42(3) --------------- 珍妃悲悲切切正说着,忽然闯进一个袒露上身的小老头,手里握着一根短菸袋,一脸苍白的连鬓鬍子,穿着一条露出烂棉花絮的裤子,那个骯脏相,就像是从煤灰里拣出来的。 --------------- 东归喋血记43(1) --------------- 珍妃停止啜泣,站起来说:“这就是我的丈夫。” 光绪一见,气得差点晕过去。 小老头见自己婆娘在哭,一把揪住光绪道:“你是哪儿钻出来的小白脸,竟敢调戏我的婆娘!”说着,抡拳便打。 光绪急忙辩道:“我是当今的皇上啊!” 小老头一听,勃然大怒,叫道:“你若是皇上就更该打,你已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来调戏我的老婆,在皇宫是你说了算,在这屋里是我说了算。皇上怎么样?皇上也是人,再说你这个皇上是祖宗传下来的,还不像人家刘邦、李世民、朱元璋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来的。”小老头愈说愈怒,接连又给了光绪几个耳光。 这时,卢生走了进来,对小老头道:“当家的,别打了,他真的是皇上,他是你老婆的前夫,人家是到咱黄粱镇做梦来的。” 小老头听了卢生这一席话,怔怔地问珍妃:“大侄子说的话可是真的?” 珍妃的眼泪像珠子般落下来,点了点头。 小老头朝光绪拱拱手:“对不住了,我卢大不是那种不讲情义的人,我到外头走动走动,给你们一个叙旧的机会,可是你要把我老婆拐走,我的拳头可不饶你,你就是钻到皇宫里去,我也要把你掏出来。” 小老头是个直脾气人,说完一跺脚出去了。 卢生朝光绪、珍妃说道:“你们一别有两年多,也该好好叙叙,我不打扰了。”说完,飘然而出。 珍妃默默地坐在床头,显得局促不安。 光绪也坐在床头,他对珍妃说:“过去不是一个甩得掉的包袱。” 珍妃点点头,半天才说道:“拥有一两银子的人有一两银子的快乐,拥有百万银两的人有百万银两的烦恼,我虽居蓬门秋糙,琉窗细雨,夜夜孤灯,却了却许多烦恼。” 光绪嘆道:“与其花时间和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凿一口深井。” 珍妃抬起美丽的面庞,注视着光绪,缓缓地说:“宽宏大量是一种美德,它是由修养和自信、同情和理解组成的。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能给人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 光绪不说话了,他呆呆地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房屋,一个破旧的衣柜,两个缺腿的木凳,地上杂物狼藉,壁上遗留着一道道雨痕。 光绪感慨地说:“珍儿,你就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我叫工匠给你们建造一套房间吧。” 珍妃摇摇头,说道:“虽然简陋,但乐趣无穷,人只要卸掉了一切包袱,其乐无穷。你风尘僕僕来到这里,一定饿了,我给你煮一点小米粥吧。” 光绪刚要拦阻,珍妃已来到中屋,抄起一个水瓢,在一个口袋里挖了些小米,然后打开锅盖,取出蒸好的窝头。她又把大锅刷干净,倒了清水,把那瓢小米倒进锅内,然后盖上锅盖。 光绪看着珍妃这些麻利的动作,感慨两年前的皇妃竟然改变为一个家务缠身的乡村少妇。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高叫:“洋鬼子进村了,洋鬼子进村了!” 光绪一听,腿一软,瘫在地上。 光绪醒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这时天已微明,光绪只觉脑袋发沉,伸手一摸,额头髮烫,浑身有些发抖。 光绪皇帝真的病了。 李莲英请来御医,御医给光绪号了号脉,又摸了摸光绪的额头,沉吟不语。 李莲英问御医光绪得了什么病。 御医缓缓说道:“胃有虚火,饮食不周,气积于胸,抑郁太久,又遭风寒和惊悸,病得不轻。” 御医开了几服药,李莲英吩咐一个太监随御医去取药,拿过药单看了看。 光绪已经睡熟,口中喃喃梦呓。 尹福见太监熬了药,将药罐放在桌上。太监见药滚烫,用嘴轻轻吹着。 尹福望着光绪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隆裕、瑾妃也过来探视光绪,瑾妃眼睛哭得桃儿一般。隆裕把手轻轻按在光绪额头上,光绪醒了。 光绪睁开眼睛见到瑾妃,发疯般地直起身子,大声叫道:“珍儿,珍儿!”眼泪簌簌而落。 尹福知道他又思念珍妃了。 瑾妃走过去,用两只纤纤玉手攥住光绪的双手,只觉他两手冰凉。 “珍儿,你不能离开我……”光绪将头偎到瑾妃怀里。 第84页 瑾妃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隆裕有些不自然,往后退了退身子。 光绪的两条胳臂像铁钳一般锁住瑾妃的细腰,憋得瑾妃有点喘不过气来。 “皇上,你不要这样……”瑾妃吃力地挣脱着。 “你不要再跟那老头子过了,那是一口井啊……”光绪瞪着惶恐的双眼,哀求着瑾妃。 李莲英进来了。 “快给他餵药,他的病好厉害。”李莲英对太监说。 太监端着药碗来到床前,颤声对光绪道:“皇上,奴才服侍您用药。” 光绪瞪圆了双眼,满是血丝,大声叫道:“这是毒药!我不喝,我不能喝!” 李莲英催促道:“他病得不轻,快给他灌药。” “啪!”药碗被光绪碰落,掉在地上,地上起了一簇小火苗。 “药里有毒!”尹福叫道。 是毒药,众人见了目瞪口呆。 --------------- 东归喋血记43(2) --------------- “是谁配的药?谁投的毒?”隆裕大声叫道。 “是那个姓张的御医。”李莲英假装吃惊地说。 尹福冲进御医的居室,只见御医直挺挺吊死在屋樑上,尸身已经冰凉。 没有遗嘱,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尹福查验尸身,在他的后背发现有一个针孔,梅花针! 尹福想:御医为何要谋害皇上,他一定是被人买通,在药中掺毒,那么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他想到了袁世凯。 袁世凯向皇太后、皇上告辞,匆匆回天津去了。 唐昀知道尹福是一个保守的男人,他很爱他的妻子。她正因为爱他,才尊重他的人格,尊重他的所作所为。她想对尹福说:“你对你的妻子是一种感情,对我应该又是一种感情……” 但她迟迟没有开口讲这句话,她没有勇气讲这句话。 门一开,李莲英又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今儿是十一月二十四日,火车到保定城后,驻跸四天,定于二十八日再乘火车回京。” 唐昀点了点头,她虽然躺在这样柔软的铁床上,但她知道她是一个木偶。 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凄凉、怅然。 --------------- 东归喋血记44(1) --------------- 这天下午,火车进了保定站。只听洋鼓洋号,喧闹盈耳。尹福从玻璃窗中往外望,只见一队新建陆军,高擎洋枪,肃立正视;领队的军官,出刀斜指。再前面是当地的文武官员,红顶辉煌,油光满面。 火车徐徐停下,车门刚好接着月台上铺的红地毯。那军官从地毯旁边疾趋上车,进门立正,行了个军礼。 这军官身穿黄呢子新式军服,生得十分魁梧,两目炯炯发光。 光绪随着唐昀下了火车,步上地毯。 擎枪致敬的队伍变了队形,沿着地毯成为纵队,军官一声令下,尽皆跪倒。地毯的另一面是以周馥为首的文武官员,垂手摺腰,站班迎接。 唐昀问那个军官:“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段祺瑞。”军官恭恭敬敬地回答。 尹福也走下火车,尾随瑾妃后面,忽然他看到跪拜的士兵中,有个人胳膊一抬…… 尹福见势不妙,勐地扑向唐昀和光绪,把他们扑倒在地…… “砰!”就在此时,枪声响了,子弹打中了尹福的左肩。 众人大惊失色,那个叫段祺瑞的军官拔出手枪,朝刺客连开三枪,刺客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围到刺客身边,原来他是段祺瑞卫兵班的一个士兵。 “皇太后、皇上受惊了。”军官淡淡地说着,搀扶着唐昀登上一辆漂亮的轿车,光绪等人也鱼贯而上其他轿车。 李瑞东跑到尹福身边时,御医正为他包扎伤口。 “伤得重不重?”李瑞东着急地问。 “不重,左肩探破了点皮。”御医回答。 行邸布置得十分讲究,桌围椅帔一律用金黄缎子,彩绣五福捧寿的花样,富丽堂皇,华贵非凡。 周馥换了衣服,率领属下参见,行了大礼。 唐昀厉声问周馥:“刚才响枪是怎么回事?” 周馥搪塞道:“是新军一个士兵走了火。” “胡说!走火?枪口怎么对着我们?” “军官正在调查。”周馥有点紧张,额上渗出几滴汗珠。 唐昀道:“皇驾如在直隶境内出现变故,拿你示问!” “是,是,我要保证皇驾的安全。” 光绪也道:“太后的话听清了?” “听清了。” 光绪咬牙切齿地说:“皇驾有个闪失,拿你和袁世凯两人示问。”说到“袁世凯”三个字时,光绪故意加重了语气。 周馥停了一会儿,说道:“皇太后、皇上一定累了,请先更衣休息,周馥马上过来伺候。” 中午,有一桌燕菜席送到行邸。唐昀、光绪、隆裕、瑾妃、李莲英、荣禄、尹福、李瑞东、周馥一同来到坐席。 唐昀说:“把那个叫段祺瑞的军官叫来一起吃饭。” 周馥便派人去叫那个军官。 段祺瑞来了,他朝唐昀、光绪叩头请安,又朝众人行过礼后,便谦恭地坐到一旁。 光绪身体仍感不适,吃了一些,由瑾妃搀扶着回屋歇息去了。 唐昀问周馥:“这一年多,有人提到景仁宫那主儿不?” 周馥知道她是指珍妃,因为珍妃生前住景仁宫。 “奴才没有听说。” “你是不敢说吧?”唐昀的语气咄咄逼人。 这种宫闱之事,当然有不少人议论,只是不便上奏,因为所有的议论,都认为慈禧太后做得太狠,而且也不必要,即使珍妃随扈,她难道就能劝说得光绪皇帝敢于反抗太后,收回大权? 周馥见她逼问,只得搪塞道:“奴才实在不知道有谁提过这件事,只记得有个翰林填过一首词,谈到这件事。” “怎么说?” “是一首《声声慢词》,名为‘落叶’。全词是:鸣蛰颓砌,吹喋空枝,飘蓬人意相怜。一片离魂,斜阳摇梦成烟;香沟旧题红处,拼禁花憔翠半年!寒信急,又神宫凄奏,分付哀蝉。终古巢鸾无分,正飞霜金井,抛断缠绵,起舞迴风,才知恩怨无端。天阴洞庭波阔,夜沉沉流恨湘弦。摇落事,向空山休问杜鹃!” 唐昀听了,眼泪涟涟。 周馥道:“听说有一首香山乐府本的长歌,说联军入京,珍主儿不及随扈,投井殉国,贞烈可风,殁而为神,一定会在冥冥中呵护两宫。” 唐昀又问段祺瑞:“你们的洋枪不知练得如何了?” 段祺瑞道:“别人不敢说,我要开枪,说打他的右眼,决打不着他的左眼。” 唐昀道:“火药是我国发明的,可是却被洋人先偷了去,又造枪又造炮,反过来打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荣禄眼珠一转,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于是说道:“都说尹福刀枪不入,轻捷如燕,如果用枪打他,不知打得着打不着?” 尹福听了这话,知道荣禄想借刀杀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可以试试。” 隆裕笑道:“尹福,你有几个脑袋,就说大话要试试。” 唐昀道:“刚才刺客已经打了他一枪,天下人哪里有刀枪不入的?当初义和拳说刀枪不入,只是一种希望,是神话。” 尹福道:“刚才我是为了救皇太后和皇上,没有想到要躲子弹。” 荣禄道:“既然尹大侠执意说要试一试,那就让大家开开眼。” --------------- 东归喋血记44(2) --------------- 尹福已站了起来,站到一边。 段祺瑞有些犹豫。 荣禄道:“有枪的还能怕没枪的?” “我怕误伤。”段祺瑞担心地说。 尹福道:“打死人算我自作自受。” “那就到院里,这里屋小人多。”段祺瑞手心出了汗。 两个人来到院里,荣禄等人靠着窗户往外看。 尹福站在段祺瑞对面,他们只有十尺之遥。 段祺瑞抽出了手枪。 唐昀感到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胸口怦怦地乱跳。 “打吧。”尹福轻松地说。 “砰!”枪响了。 尹福像兔子一般已窜到段祺瑞背后。 “真快!”段祺瑞贊道。 尹福又站到段祺瑞对面。 “开枪!” “砰!砰!砰!”段祺瑞连开三枪。 尹福又闪到段祺瑞背后。 段祺瑞笑道:“大内高手胜过新军快枪,我算是服了。” 唐昀说道:“好了,不要再开枪了,大家都已经见识过了。” 晚上,尹福来到唐昀屋里,唐昀正在看李汝珍着的《镜花缘》。 “尹爷,有什么事吗?”唐昀放下手中的书。 尹福坐在她的旁边,说道:“二十八日上午八点钟上车,午刻便能到北京城。最近,联军杀手黛娜一直没有动静,皇驾就要到北京了,我想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越是到这时,你越要多加小心。” 唐昀看着尹福,心里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尹福又说:“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安,总预感着要出什么事情。” 唐昀说:“你真好,总为我担心。” 尹福道:“我是大内的护卫,不为皇太后担心,还为谁担心?” “去你的,你敢拿我开玩笑!”唐昀笑着捶了他一拳,但拳头落在尹福肩头时却很轻。 虽然很轻,尹福还是“唉哟”叫了一声。原来这拳头碰着了尹福的伤口。 唐昀勐地醒悟到是碰着了尹福的伤口,急忙问:“伤口还疼吗?” “不疼。”尹福回答。 “我看看。” “有什么看的?” “我是太后,我下的旨你还敢不服从?” 尹福犹豫了一下,脱掉上衣,露出左肩的枪伤,伤口微微结痂,紫红紫红的。 唐昀看了,心疼地说:“唉,都是为了我……” 第85页 “不是为你,是为了皇上。” “你怎么这样说?” “刺客肯定是袁世凯派的,他是对着皇上来的,因此我猜测,那天刺客的枪口是对着皇上的。” “可周馥却说是士兵的枪走了火。” “欲盖弥彰!周大人未必知道是袁世凯所为,他是怕承担更多的责任。可是那日那个军官可能知道。” “你说的是那个叫段祺瑞的军官?” 尹福点点头:“对,他是袁世凯的心腹,他与冯国璋号称是袁世凯的左膀右臂。” 唐昀说:“这么说,我们还要多加小心。” 尹福道:“我已同李瑞东商妥,我们轮流护皇上,一旦太后去世,皇上说不定能重振朝纲,或许咱中国还有希望。” 尹福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一种担心。” “担心什么?” “皇驾到了北京,慈禧能饶过你吗?这个老jian巨猾的傢伙,会不会对你下毒手?” 唐昀听了,怔了一下,嗫嚅着说:“这个……我可没想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十一月二十八日,皇驾进入迴銮的最后一程。上午八时许,火车从保定缓缓出站,从容地朝北驶来。 第五节花车上,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身倚火车窗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冬日田野的荒凉景色。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这古稀之躯已耐不住北国料峭的冬寒。 她的桌前放着一杯清茶,茶水上飘动着一颗硕大的红枣,与其说它红,倒不如说它有些紫。 红枣在茶水中浮荡着,随着花车的颠簸,一起一伏,摇摇欲坠…… --------------- 东归喋血记45(1) --------------- 李莲英走了过来,他斜眼瞧瞧没有人进来,便对老妇人说:“老佛爷,还有两个钟头,火车就进北京城了。” 老妇人没有转过身来,目光仍停留在一闪即逝的树木上,她的心目中,这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也就像一闪即逝的树木一样,这段辛酸与屈辱,惊悸与躁动,就像这落叶,永远地被忘却,永远地被埋葬在这荒冢之中了。 “瑜贵妃怎么了?”她用苍老然而遒劲的声音问。 瑜贵妃是穆宗的妃子,同治十一年大婚,又选了后妃。自穆宗因“云花”崩逝,慈禧太后所恨的是皇后阿鲁特氏,所宠的是初封慧妃的敦宜皇贵妃,而所重的是瑜贵妃。因为瑜贵妃知书达理,极懂规矩,而且禀性淡泊,与人无争。德性之外,她才具过人,当皇驾仓皇逃遁,宫中人心惶惶,众人日夕以泪洗面之际,幸亏瑜贵妃镇静,挺身而出,指挥太监分头守护宫门,又抚慰各处宫眷,力求安静。瑜贵妃还与众妃及众宫女相约,如果联军闯进深宫,横加施暴,那就集体自尽,以保洁身。因此她发给宫中女人人手一柄匕首。联军进京后,大内归日军管辖,一切交涉都由瑜贵妃主持,内务府大臣承命而行,管理得井井有条。宫中不但没有遭到兵灾,宫眷和宫女没有一个遭到洋兵骚扰,而且居然能保持皇室的尊严,这一来瑜贵妃身价百倍,威望日隆。因此,慈禧自然对她存着畏惮之意。 瑜贵妃已成为慈禧的潜在劲敌,是崛起的新的政治对手。刚刚从屈辱、飢饿、干渴、痛苦的逃亡途走过来的慈禧,又开始面临新的挑战,又开始运筹新的治人篱下之术。 李莲英回答:“瑜贵妃托庆王捎话来,皇宫寝殿后院一点没有动。” 老妇人听了,轻轻舒了一口气。原来在长春宫与乐寿堂后院,慈禧埋着几百万两的现银,瑜贵妃说这话的意思,是表示这批银子尚在。 “瑜儿如此能干,我应该给她记头功。”老妇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不成,该记头功的应当是您,如果没有您千辛万苦地拉扯着队伍出来,而是当了洋人的俘虏,咱大清国不就完了?”李莲英一边说,一边瞅着老妇人的侧脸。 老妇人没有任何表情,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那记二功的是瑜儿,记三功的该是尹福。” “那李鸿章呢?” “他的外交不太成功,赔的银子太多,修颐和园都没银子了。” 李莲英没有再吱声,他想:说李中堂没有在谈判桌上捞到便宜,着实有点冤枉,赔银子的数目最后是太后定下来的,要不是来往奔波,日夜劳碌,李中堂还不至于这么快过世呢。 李莲英正寻思着,忽听火车外面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他将头探到窗处,正见一个人骑着一匹枣红马飞驰而来。 李莲英觉得事有跷蹊,连忙来到尹福所在的第二节花车里。 尹福已注意到那匹快马。 骑马人驱马飞驰几乎与火车同一个速度。 尹福吩咐让火车开慢一些,然后对那骑马人叫道:“你是谁?为何追这火车?” 那骑马人气喘吁吁地说:“我知道一个大阴谋,你们若赏我两万两银子,我就告诉你们!” 尹福对李莲英说:“李总管,事情紧急,咱们先给他两万两银子吧。” 李莲英疑疑惑惑地说:“不会是诈财吧。” “看样子不会,他有几个脑袋?” 李莲英回到自己所歇的第五节花车,取了两万两银子,用包裹裹了,来到第二节花车交给尹福。 尹福把包裹扔给那个骑马的人,骑马人满心欢喜地接过包袱,用手捏了捏,拴于腰间。 “你说吧,是什么阴谋?”尹福大声地问。 骑马人说:“前面大桥上的铁轨让人扒了,火车会翻车的。” 他说完,一拍马屁股,飞快地往回奔去。 尹福问道:“是谁扒的?” 骑马人已无踪影。 尹福急忙吩咐司机停车。 李莲英嘟囔道:“我看他像是个诈财的,这两万两银子算是白送他了。” 尹福与李莲英带着十几个侍卫下了火车,朝前一望,在几里地之外,果然有一座桥。他们走了一程,来到桥上,果然见桥上的一些铁轨被扒下来扔到一边。 尹福道:“火车到这里,肯定会翻到河里去,真是危险。” 李莲英道:“八成是那个骑马人先扒了铁轨,再来敲我们的竹槓,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吗?” 尹福为难地说:“咱们是门外汉,再说也没有工具,怎么修呢?” 李莲英跺着脚道:“都是李鸿章、左宗棠他们这些人闹着办洋务,修的什么铁路,我看这火车还没有老车舒服、保险。” 尹福道:“我记得车上有一个铁路道员随同我们前往,快把他请来。” 李莲英回去了。 一会儿,那个铁路道员带着几个士兵赶来了。 这名铁路道员检查了一下这段铁路,放心地说:“还好,螺丝没有少一个,如果螺丝、铁轨让他们扔到河里,咱们可就走不成了,只有改乘轿车。” 在他的带领下,侍卫和兵丁们一齐动手,一顿饭的工夫,便把铁轨铺好了。 这时,火车停留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枪声。 --------------- 东归喋血记45(2) --------------- 尹福叫道:“不好了,有人劫火车了!”他带着兵丁、侍卫往回跑去。 这一列车,共计挂了三十多个车厢,除了太后、皇帝、皇后、瑾妃、随扈大臣的座车以外,大部分车厢装的是慈禧太后的行李和各省进贡的珍异方物。因车厢有限,东西太多,又加上再有几个小时就能入京,因此随行的兵丁和侍卫不足二百人。 尹福赶到火车停留的地方,正见两侧土丘埋伏着的人朝火车she击。火车上持枪的兵丁、侍卫也朝对方还击。 酣战之时,尹福清清楚楚看到第五节花车车厢窗户处有个老妇人一动不动,瞪眼望着眼前的一切。枪声和喊声,她似乎没有听见,就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尹福朝东面土丘望去,一眼望见一个金髮女郎正在指手画脚地说什么。 尹福一眼认出她就是八国联军杀手黛娜小姐。 这个幽灵,她终于出现了。 尹福对李瑞东说:“你带人掩护我,我去干掉那个黛娜。” 尹福沿着荒糙小路,悄悄绕到东面土丘后面。 尹福见一个土匪正伏在树后朝火车开枪。手一扬,一支飞镖穿透了他的后背。 尹福爬到他面前,拿起了那支洋枪,朝黛娜瞄准she击。 “砰!”黛娜摇晃了一下,倒下了。 “不好了,官军从背后抄上来了!”一个土匪一边叫着,一边滑下了土丘。 其他土匪一听,一闹而散,争先去抢停在土丘后面的马匹,东面的土匪崩溃了。 尹福再去找黛娜,黛娜不见了。 东面的土匪一撤,西面打伏击的土匪也无心恋战,边打边退。 尹福见清兵人少,不便追赶,吩咐他们上车,火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北驶去。 火车通过大桥时,尹福心里一阵紧张,火车安全地通过了大桥。 李瑞东松了一口气:“真是过五关斩六将,连华容道都过了,险些栽在这里。” 尹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但愿这是最后一关。” 尹福到各车厢查看一下,发现刚才一场激战,有二十多个兵丁和侍卫伤亡,皇族和大臣中只有一人吓晕过去,没有一人伤亡。 尹福一直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只见有个兵丁正在打盹儿。尹福朝车厢内看去,都是各省进贡的宝物,一箱箱摞在那里,十分整齐。忽然他发现车厢后面的玻璃碎了,又看到一只箱子后有一缕青烟裊裊而升…… “哎呀,不好!”尹福大叫一声,扑向那个箱子,从箱子后拽出一个炸药包。 那个兵丁已经惊醒,一见炸药包,大叫一声,拔腿就朝前跑去。 尹福扯断燃烧着的雷管,将炸药包朝车下抛去。 尹福从容地朝前面走去,车厢内不断有人问道:“炸药包呢?” “咱们快逃吧!” 有的兵丁从窗口跳下去,摔断了双腿,也有的丧命于车轮之下。 一个胖胖的太监想往下跳,可是身子却被窗口堵住,丑态百出。 尹福一个个地解释着,一会儿车厢才安静下来。 尹福看到刚才那个兵丁发疯似的又跑出来,他见到尹福,吃惊地问:“尹爷,你还没有死?” 第86页 他显然是吓昏了。 一个管带过来,打了那个兵丁一巴掌,训道:“扰乱军心!” 那兵丁嘴巴被打歪了,歪着嘴还叫着:“火车要爆炸了,要炸了,我们跟皇上、皇太后一道要升天了!” 管带气愤地抽出宝剑,尹福想拦已来不及了。 兵丁的脸被噼成两半,他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尹福来到第二节花车车厢,光绪等人争着问他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福照实讲了。 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田堰层叠的荒野模煳了。 东北风呜呜地叫着,枯糙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简直分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北国的冬天,确是无情,如薰焦的珊瑚,被厉风摇撼得屈折了腰身,尖锐地号叫着。偶尔有几只寒鸦,唿啦啦拍打着翅膀,在铅灰色的空中飘来盪去,发出一片沙嘎的聒噪。 “这讨厌的鸦!”光绪本来轻松的情绪全被乌鸦扰乱了。他想起旧日中南海瀛台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据说也有一百年的歷史了,在那高高的枝桠间有一个乌鸦窝,讨厌的乌鸦不断聒噪,使他更加烦躁不安。他几次叫太监拆掉它,可是每次拆后不久,这乌鸦窝又黑煳煳地架在那里,像一个黑棺,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回去一定要叫太监锯掉那棵老槐树,那棵树是万恶之源,非锯掉不可!”他暗暗地下了决心。 火车驶过卢沟桥、丰臺镇,缓缓地进入北京南郊马家堡车站,车厢里一片欢唿雀跃。 尹福远远地看到迎驾的文武百官,早已沿着两旁跪好,也有许多洋人,含笑在看热闹。 尹福仿佛看到一个妇人的笑脸,那是他妻子的脸庞,过多的劳累,已经吸干了她青春的余韵,显得憔悴而苍老,但是两眼充满了企盼。忽然,那笑脸又换成一副模样,美丽而痴情,一双大眼睛深不见底,洋溢着神采…… 火车停了,首先下车的是李莲英,他仿佛没有看到跪接的百官,迳自掉身往后,去照料行李。接着是皇帝下车,亦不理百官,匆匆上轿。他想的第一件事是去看那口冤气沖天的深井,然后锯掉那棵老槐树。 --------------- 东归喋血记45(3) --------------- 然后,唐昀由一个太监搀扶着下车。 一个洋女人抱着一只皮箱突然从迎驾的洋人行列中冲出来,朝唐昀扑去。 尹福正在第一节花车中观望,勐地看到那个女子,大吃一惊,叫道:“黛娜!” 黛娜疯狂地跑着,她那金色的头髮像一团红云,飘散着。她跑的动作,跑的曲线,就像是一条饿急了的野狼,不顾一切,竭尽全力,使出了身体内的全部余力。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强大的气浪四散开来,血肉横飞,鲜血淋漓。 “唐昀!”尹福不顾一切地从窗口扑下来,踉跄地扑到浑身是血的唐昀面前,唐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白衣裙已炸成一条一条的,仿佛是被红彩染过。 唐昀尚有一息,双腿已经炸断,她听到尹福的哀声唿唤,睁开了美丽的双眼,微笑着说:“我……爱……你!”说完,头一歪,双眼永远永远地闭上了。 “唐昀!唐昀!”尹福大声地哭嚎,认识尹福的人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哭,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尹福是一个从不掉泪的汉子。 第五节花车上下来一个老妇人,她傲然地环顾一下惊慌失措的人们,毫无表情地朝前走去。她旁若无人的傲然举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李莲英连滚带爬地窜了过来,朝老妇人叩头请安:“老佛爷,请上轿吧。” 尹福抱起唐昀的尸身,疯狂地扑到那个老妇人脚下,悲痛地唿号着:“她都是为了你呀!” 老妇人淡淡地说:“她尽了力了,罪也赎了。”说完,一步步走向轿车。 华贵的轿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妇人临上轿前,转过头来,阴沉沉地说:“我就是天,大清帝国就是地!” 轿车远去了,仿佛载着一个遥远的噩梦,远去了…… --------------- 后记 --------------- 1900年,八国联军的铁蹄突入北京,黄龙旗飘落;慈禧、光绪仓皇外逃,出德胜门、经贯市、过居庸关,途经怀来、宣化、雁门关、忻州、太原,直抵西安,经歷了前所未有、艰苦卓绝的西遁和东归。 慈禧,这个显赫一时的皇太后、机关算尽的晚清最高统治者,在西遁东归之途也过了一段“平民”生活,悲凉、惆怅、飢饿、干渴……生了痱子无可奈何,上厕所没有绵绢只得用玉米叶充替。 西遁东归之途,迢迢遥遥,风尘僕僕,山高路远,谷幽水深,始终是一个谜。 皇家行列途中曾遇土匪巨盗骚扰、乱兵袭击、义和拳众阻击、内讧等等。 这部长篇歷史小说由此而出,有史实、轶闻、演绎、传奇、秘史、虚构,杯弓蛇影,烛影斧声,演出一幕幕跌宕起伏的活剧。 “铁镯子”尹福实有其人,他是八卦掌始祖董海川的高徒,曾任清宫武术教头,并任光绪皇帝武术教师。据史料记载,他曾随西逃皇家行列保镖护驾而行。 “鼻子李”李瑞东是直隶着名武术家,素有“小孟尝”之称,曾任清官武术教头及袁世凯总统府武术教习。 “臂圣”张策是直隶香河县人,是通臂拳英杰,据传,蒋介石几次请他当保镖,均被拒绝。 形意拳高手车毅斋和郭云深也实有其人,比武之举众人皆知,但时间做了调整。 马贵是尹福之徒,绰号“螃蟹马”,也是八卦掌着名武术家。 怀来县令吴永、临潼县令夏良材都实有其人。 至于于莺晓、黑旋风、岚松、恆山老母、癫狂和尚、“神偷”乔摘星、黛娜、花太岁等人均属虚构。 中国武术史源远流长,人才济济,轶闻如海;晚清民初,是武术鼎盛时期、黄金时代,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更加上清朝野史众多,世人清晰在目,津津乐道。我愿以演义形式,翻开一页页惊心动魄的史册,迭现一幕幕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活剧,为源远流长的中国武术史画卷,採撷一朵朵芳香滋溢的山花,使其更加温馨、隽永。已完成的长篇武侠小说有《八卦掌传奇》《醉鬼张三》《太极奇侠传》《大成拳传奇》《八卦英侠图》《形意游侠录》《红缨枪家族》等。 有人或许要问,你为什么别开蹊径,走上了这种歷史与传奇、武术与侠义相结合的创作道路? 林斤澜先生也曾诙谐地对我说,你真是文坛一怪,迷上了武术,一本接一本,层出不穷。 事出有因。 我1952年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不是搞文科的,但我却迷上了文学。1969年3月,春寒料峭之时,十六岁的我来到北京最东南的一个冶炼厂当炉前工,开始“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生涯。这个有一千多人的工厂可谓是个小世界,有憨憨的老工人,有神吹乱侃的“鬼机灵”,有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也有旧中国遗留下来的“警察”……深夜,炉火熊熊,大伙围坐在炉前,听我侃故事。我的故事基本上是边编边侃,边侃边编,一侃就是半夜,大伙忘记了睏倦,干起活来像个小马驹。每当要干活时,我便结一个扣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讲的故事有自创的梅花党系列、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一幅梅花图、13号凶宅、落花梦等反特悬疑和神话故事,也有侠肝义胆的英雄和侠女惩恶扬善的侠义事迹。欣赏者得到的是感情的奔放,崇尚的是豁达豪放的性格,喜欢的是巧妙机警的跌宕起伏。对我来讲,我厌倦虚伪和庸俗,唿唤真挚、坦诚、仗义、深情的传统民族美德,将梦想寄托在那些具有独立人格和自主意识的风尘异士身上,讲一些制幻设奇、波诡云谲的曲折动人故事,也确能起到一定程度的心理缓冲效应,解除因繁重体力劳动所带来的疲劳。另一面,那些一马轻裘、挟剑遨游江湖的侠士,重义轻利,豪气干云,做出的一桩桩任侠行径、除暴壮举,也确实使得英雄吐气、豪杰壮怀,激盪起人们心中郁积着的那股阳刚之气。 因此,我也希望这部《真假慈禧》能给读者带来对人生的感悟和一团浩荡侠气!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不就是仰仗着这些侠气前赴后继,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么! 2006年初春写于北京秋凉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