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世界》 第1页 [侦探推理] 《迷离世界》作者:[日]松本清张【完结】 书籍相关 内容简介:本书主要描写了日本战后某一时期,执政的政宪党中最大派系首脑、党魁和政府总理桂重信,准备在当年秋天将总裁和总理职务“禅让”给党内第二大派首脑寺西正毅。于是政宪党内外,幕前幕后的形形色色的政客、财阀,议员和他们的秘书以及记者、情报贩子、交际花、情妇、警探眼线、黑社会暴力分子都活跃起来…… 作者简介:松本清张(1909—1992),日本文坛一代宗师,杰出的推理小说家。与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并列为世界推理小说三大宗师。松本清张出生于北九州小仓市的一个商贩家庭。由于家境贫寒,自幼失学,13岁就被迫辍学谋生,当过街头小贩、学徒。也做过朝日新闻社九州分社制图工。二战结束后。日本社会经济萧条,他为了养活七口之家,不得不以批发笤帚为生。 1955年,松本清张凭藉《埋伏》一书跻身于推理小说作家之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雾之旗》、《点与线》、《日本的黑雾》、《隔墙有眼》、《砂器》、《坏人们》等作品。备受世界各国读者追捧。松本清张的作品摒弃了日本推理小说的离奇诡谲之风,以推理剖析犯罪动机。揭示社会黑幕,开创了“社会写实派”推理小说领域。由于其作品的独特风格,松本清张1963年被推选为日本推理小说理事长,并开启“推理小说的清张时代”。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译者的话 本书原名《迷走地图》。作者松本清张,对中国读者来说是不陌生的。他写的不少小说被译介过来。这本书从1982年7月起在日本《朝日新闻》上连载。当时社会上流传是以某政治家和其妻子为模特儿来写的。1983年8月,由《新cháo社》汇集成书出版发行,三个月内重印了好几次。现已由松竹电影公司拍成电影,野林英太郎导演,剧中主要角色均由日本一流明星胜新太郎、岩下志麻、松坂庆子等人扮演。 在日本,作家写现实性政治题材的小说,是要冒风险的。松本清张从六十年代发表了《日本的黑雾》(已译成中文)一书以来,一直深入生活,搜集资料,以锐利的构思,连续撰写了一些政治题材的小说。特别是本书深刻地揭露了日本的波谲云诡的政局和党派之间纵横捭阖的内幕,暴露了上层统治阶级贪得无厌,损人利己,狠毒无耻的丑行,有力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保守政治的本质和社会结构的腐朽性。 本书主要描写了日本战后某一时期,执政的政宪党中最大派系首脑、党魁和政府总理桂重信,准备在当年秋天将总裁和总理职务“禅让”给党内第二大派首脑寺西正毅。于是政宪党内外,幕前幕后的形形色色的政客、财阀,议员和他们的秘书以及记者、情报贩子、交际花、情妇、警探眼线、黑社会暴力分子都活跃起来。 实际上“禅让”是一笔幕后的交易,由寺西正毅向桂重信交纳一笔重金,数额有多少?据书中人说:“五六十亿,太少了吧!”寺西得到有力的财团支持,给以巨额贷款,利息是当政之后通过立法手续,给予国内外某些经济领域的特许权。在一切事情顺利进行的过程中,寺西的负责幕后与财界联繫的秘书外浦卓郎突然辞去了职务,远赴南美。临出国前,把他个人在银行保存密件的保险箱钥匙,交给了他在大学时的一个低年级同学土井信行保管。他到南美后就在一次车祸中神秘地死去。 土井信行在东京大学读书时,曾参加过“过激派”的学生运动,是左派理论家,笔头甚健。事过境迁,为了生活替国会议员起糙讲演稿,甚至按照主顾订货要求,撰写各种倾向的政论。但他究竟在这污浊的政海中混迹的时间不长,青年时期的理想没有完全泯灭。他受到外浦的重託后,看了外浦秘密保存下来的文件而吃惊。良心使他拒绝了代人撰写《伟人——寺西正毅传》的约定。这样引起了寺西派的怀疑。他们千方百计想把外浦交给土井的秘密文件搞到手,不惜动用了警探和黑社会的力量。这些秘密行动又被老谋深算的桂派谋士摸到了信息,走投无路的土井被暴徒杀害了。这秘密文件落到寺西的真正对立派桂系手中。 寺西正毅不得不在党内“民主”选举前夕,发表了放弃竞选总裁的声明。于是桂重信又继续连任党的总裁和政府总理。 我们在翻译过程中,适当做了些删节。 1985年10月 主要人物 桂重信 73岁 政宪党总裁、政府总理大臣 寺西正毅 70岁 政宪党第二大派系首领 寺西文子 50多岁 寺西正毅的妻子 和久宏 东方开发经理、财阀头目之一 外浦卓郎 48岁 原系和久宏的秘书,后任寺西正毅的特别秘书 土井信行 以代笔撰稿为业者 丸山耕一 63岁 国会议员,属寺西派,原环境厅长官 板仓退介 59岁 国会议员、政宪党第三大派系首领 上山庄平 56岁 国会议员、“革新俱乐部”发起人,原国土厅长官 川村正明 39岁 “二世议员”、革新俱乐部成员 锅屋健三 川村正明的私人秘书 有川昌造 丸山耕一的第一秘书、“议员秘书联合会”发起人 西田八郎 《院内报》记者、情报贩子 织部佐登子 奥利贝倶乐部女老闆 岩田良江 “香花庄”女老闆、川村正明的情妇 三原传六 国会议员、属寺西派、原警察头子 石井库造 65岁 东京钢管社社长、佐登子的情夫 第01章 《院内报》记者 一辆观光巴士来了。 “各位!这里是千代田区永田町一丁目。眼前的白色大殿堂是众所周知的国会议事堂,是昭和十年(1935年——译註)重建的。建筑面积大约一万二千五百平方米,占地总面积约五万二千五百平方米,高度达二十一米,中央塔高达六十五米。建筑群左边是众议院,右边是参议院,国会正在开会。”导游姑娘的白手套,随着话筒声音摆动。 巴士停在国会前庭南区道边。 “众议院旁边是国会所属下的各局、众议院会客厅,马路的左边是众议院事务局,它的南面是国会记者会馆。左侧有总理府,由于树木挡着看不见了,正面是首相官邸。议事堂后面有众议院馋员第一会馆,第二会馆和参议晓议员会馆,里面安排了议员们的办公室。” 导游姑娘换了换擎着话筒的手。 “各位!这片高地标高三十米,四方都是斜坡,北面是三宅坂和梨树坂,西侧是富士见坂。高地的南侧有三边坂、山王坂和胡颓坂,东面有汐见坂。”(三宅坂、梨树坂、赤坂、汐见坂等均为地名——译者) 观光巴士徐徐滑到国会前庭南区,小心地靠在拥挤在那里的车群边沿。 第2页 “各位!这就是汐见坂。远古时,这一带是海岸,渔夫们站在高地上观测了海cháo的涨落,所以叫它汐见坂。” 带着白手套的姑娘一面指着汐见坂斜坡下的高层建筑群,一面说:“现在的霞关成了官厅街了。请看!下面是外务省和科学技术厅,左边是运输省、建设省和自治省,马路那边是农林水产者和厚生省,左边的皇宫对面楼顶上有塔楼的,那是警视厅。斜坡下面的右侧有中央联合厅舍、大藏省、会计检查院和文部省、通产省。” 她又换了换擎着话筒的手。 “各位都已经看到了,高地上面的永田町已成为立法机构的中心,高地下面的霞关已成为行政机抅的中心。有了这两者的结合,这一带已成为日本政治的神经中枢了。这样看来,把汐见坂改为‘政治见坂’更妥当一些吧!……大家累了吧。请参观下面!” 观光巴士把春天轻细的尘埃扬到路边银杏树根上,开走了。 众议院议员第一会馆、第二会馆和参议院议员会馆都是七层楼房,是用咖啡色砖砌成。它的窗户框架,象北欧的建筑物一样都是白色。楼的底层,有高高天花板的门厅,里面设有休息室、接待室和传达室。穿戴着威严制服和制帽的警卫站在狭窄的楼梯口,叫他为“卫视”。他们属于议院事务局警务科。 有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把会客证向警卫出示后,走进有电梯的大厅。一张晒黑了的扁平的脸,中心好象被铁槌打塌下去似的,鼻翼扁平,凹进去的细细的眼睛,嘴象老人一样瘪进去。稀疏的头髮象快要干枯的糙,疏疏地缠在一起,下巴下面象核桃般大小的喉结突起着。因为经常低头写东西,衬衣的领尖翘了上去。穿旧了的风衣里面是西服,上衣兜里装着小笔记本。 大厅右面还有一个传达室。有两个女人并排坐着。那位矮身材中年男子似乎经常出入议员会馆。他以熟悉的神情向传达室的姑娘用笑脸打招唿,但她们连他笑意的一半也没有还他。这时候,一个胸上佩带着中央是一朵金色小ju花,周围一圈是浓胭脂色环的议员徽章的青年,同佩带秘书证章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和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秘书,从旁边的电梯里走了出来。女秘书到传达室交了钥匙后叮咛了几句。停有许多黑色轿车的停车场响起了女广播员唿叫那青年议员司机的声音,青年议员敏捷地往外走去。在他的背后,小个子中年人以嘲讽的笑容目送着他。这时,他看到了在警卫的举手礼下迈着舒缓的步伐走进来的进入花甲之年的议员。 “宫下先生!”男人叫了他。 “啊,是你呀。” 被叫作宫下先生的五十八、九岁的矮胖议员回头看着走近他的瘦小男人。 “先生,碰巧了,我正有消息要告诉您。” 因为他个子矮,用鞋尖着地走着,并想把议员请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有个客人有急事在办公室等我,以后谈行不行?”议员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以后?好吧。过一会儿我到先生的房间去。” “唔,可以。”宫下议员勉强地回答。 大厅右边有四个电梯。传达室附近的是议员专用电梯,其余三个电梯是一般人用的。有十来个男女在电梯前站着,他们都是中年人,是地方来的。男的提着包狱,女的挎着用竹针盖着的竹篮,好象是鲜鱼,看起来是给议员带来的礼物。电梯的那边是通往地下的走廊。地下一层是议员食堂,二层是一般食堂,还有通到议事堂的地下通道,三层是存车场,四层是司机休息室。从前面的电梯里出来了五、六个人,有的佩带着记者证章,他们和等在电梯旁的人互相看了看就走开了。从地方来的人走进了电梯,他们不知道这电梯是到地下的。五分钟后,提着礼品的这些男女们又回到了一层大厅。 “从什么地方来的?” 在同一个电梯里的小个子男人向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男人问。 “xx县的xx。” “是吗?那么要见平井先生吧?” “是的。” 他们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一下子说对了他们想见的议员的人。 小个子男人的名字叫西田八郎,是议院内发行的《院内报》的记者。他没有记者证章,专门用会客单进出议员会馆。议员会馆的内部设计都是一个模式,每层的两侧各有二十个议员办公室,以及水房、厕所、库房,两侧整齐地排列着的房门。 西田每次看到会馉里面的这个场景时就联想起一本《八轩长屋》(《八轩长屋》是明治后半期的通俗小说家村上浪六的作品,小说里描写了住在这个大杂院里的租房人由于交不起房租而夜间逃走的情景和生活情况)的小说。这是因为,大选中落选的议员在退出议员会馆时也常常在夜间偷偷地搬走的。落选对议员来说是不光采的,所以他们没有勇气在白天公开搬出去。每次大选中有三分之一的议员落选,这些办公室在新当选者搬进来以前是空着的。西田看到这些时就想起《八轩长屋》的“出租”纸条,为此私下给议员会馆起了“议员长屋”的别称。那每层中央共用的烧水房和小说里的大杂院的水井差不多,女秘书在烧水房“交换情报”的情景,很象住在大杂院的女人们在水井旁闲聊的样子。 西田向前走去。女广播员的声音震动着全馆。 “浅野先生的车!” “古光议员的司机!” “江尻先生的车!” “门田先生的车!” “近藤先生的司机!” 广播里不断叫着议员的名字和在会馆前的地下存车处里、等待着的司机,很象宴会散了之后的情景。这大概是快到中午了,所以留在会馆的议员被邀请到所谓的派系“学习会”的午餐会去。西田站在走廊仔细听着广播里有没有宫下正则议员的名字,但没有叫宫下的司机。西田走向中尾秀太郎议员的办公室。 中尾是西田在会客单上常用的名字,有事没事都要在他的办公室露一面,这是由于西田的家乡是中尾议员的选区的缘故。中尾也觉得西田是同县同乡,不好拒绝这个《院内报》记者拜託的事。西田从不要求什么特别的照顾,只求借用中尾的名字能出入会馆,中尾的秘书也就答应了。因为如果拒绝这个事,一旦招来《院内报》记者的反感,他们可能散布恶毒的谣言,这是议员们的共同弱点。在同一个选区,对在野党议员散布谣言还无关紧要,但记者利用执政党内的对立派系议员散布种种流言蜚语诬衊诽谤,就会使竞选人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议员办公室的门有的紧闭的,有的则留着一条fèng隙。在半开门的一个房间看见了刚才在电梯上拿着鲜鱼的那些人,他听到了平井议员在里面高兴地大声说话的声音和来访者的高腔西部方言。可能平井议员要听他们的请愿,秘书还要领他们参观国会。 西田走过了这房间,连门也不敲就推开了中尾秀太郎议员办公室的门。门厅是秘书室,正面还有第二道门。进了第二道门才是有明亮窗户的议员办公室,面积有二十平方米。秘书室不到十平方米,这里安排了第一秘书、第二秘书和女秘书的三张办公桌和书柜、文件柜,还有接待用的桌椅,显得很狭窄。桌子上摆满了帐本、文件夹、剪报夹,还堆着文件、收插、杂志、报纸,加上两部电话,没有什么空余地方,但是布置得井井有条。两个秘书带着怀疑的眼光回头看着不敲门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一个是年轻的第二秘书,另一个是廿五、六岁的女办事员即所谓的女秘书。看到来访者是《院内报》记者西田八郎,他们立即沉下脸,转向桌子,第二秘书接着看报,女秘书继续做人名档案。 第3页 西田说了声:“你好!”第二秘书微微动了动下巴。 “先生呢?”西田转向女秘书问。 “外出了,今天不回来!”她冷冰冰地回答。 “那就拜託你啦!” 女秘书不做声,只是点了个头,第二秘书还在看报。 “经常麻烦你啦!”为的是能利用中尾名字填写会客单表示谢意。 “是!”女秘书冷冰冰地答应一声。 能在会客单填写议员名字虽然是议员对他的好意,但通知传达室允许进入的实际上是秘书的帮忙。想到这些,西田做出笑容向女秘书献殷勤地说: “吉田姑娘,下一次我带给你一盒巧克力!” “谢谢。”她不露笑容地动了动嘴唇,第二秘书轻轻地把眼皮抬了一下。 到了走廊,西田象往常一样后悔自己不该对秘书们那样卑屈,现在他们一定在嘲笑自己,会说我是没有出息的情报贩子。西田一面向楼梯走,一面在想对女秘书说下一次带来巧克力来是多余的。说过之后立即后悔,这是自己改不了的老毛病。西田常对这里那里的女秘书许愿要送点心,但几乎没有送过。中尾议员的那个厉害的女秘书之所以撅嘴,正是了解西田开的是空头支票。西田有自己的苦衷,因为他手头不富裕,常常说了无法兑现。 作为国会《院内报》记者的西田,知道议员秘书除了固定收入外还有相当可观的额外收入,他们比自己富裕得多。第一、第二秘书,当然是国家公务员,私人秘书和被称为女秘书的女办事员是与议员有关系的公司的派遣人员,他们的薪水是公司支付的,专用司机也是公司派来的人。议员不管用了多少私人秘书、女办事员和司机,他们的薪水不用自己掏。连当上大臣的大议员,他们的随从人员的薪水也是由选区的企业支付的。西田经常看到,议员们接受不要收据的政治献金或者分享不少钱,但对自己的随从人员却十分吝啬。公司派来的这些随从人员的基本薪水和公司职员是同样的,加薪时也有份,不过可能少一些,也许还没有加班费。西田估计,议员可能每月会给他们三万元左右来弥补这个不足。有一定收入对收入不固定的西田来说,是值得羡慕的事。正是由于收入不固定,送巧克力的事也变成空头支票。 虽然说同是国会《院内报》记者,但情况各异。有定期发行报纸的,有偶尔发行八开大小,传单一样的报纸;最差的记者连这种传单大小的报也印不出,只在议员中间跳来跳去传播小道消息。西田八郎是属于最后一类的记者。西田八郎并非一开始就这样落魄。他曾在地方报社的东京分社承办政治版。地方性的中小报社一般从通讯社分到一些稿件分别按治治、经济版面编排,但西田的报社是地方集团报,在邻近县还有一定的发行网。十年前,主办政治版的主编与分社社长闹翻后退出报社去办当时还盛行的《院内报》。西田在这位主编的劝诱下和他一起退了社,成为《院内报》的成员,这报社里还有从别处来的两个人。开始办得很顺利,但过了两年,“社长”病故,其余三个人又干了一个时期,后来发生了内部分歧。加之,这时《院内报》也走下坡路,纷纷停刊。那两个人一看报社没什么前途就辞了职,只留下西田一个人。 西田的“顾客”大都分是保守党议员,但最近更难弄到钱了。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老一辈议员减少,而年轻议员日益增多起来:随着老议员的死亡或引退,他们的儿子、女婿等“二世”议员进入政界,加上有家世渊源的新贵议员,年轻议员现在已占了一百人左右。过去,老议员对《院内报》记者还给一点钱,新议员就不同了,西田没有钱印报,只是《国会邮报》的名称还留在西田名片上,仍用从前的办法从议员那里搞到一些钱,以一个空头的报社记者身份在永田町混到现在。 刚才被西田用嘲笑的目光瞧着,从会馆迈开大步出去的川村正明“二世”议员就是这种新议员的典型。川村曾经傲慢地说过:“父亲的旧关系是老子个人的,和作儿子的我没什么关系。”《院内报》记者听了无不恼火,有人当面训斥他:“喂,辱臭未干的小子,不要欺人太甚!”这话代表了处于同一境地的《院内报》记者愤懑的情绪。在维护《院内报》记者的名誉和地位这点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但为了争夺金钱,他们之间也常常要大打出手。 《院内报》不景气的另外原因是过去一些有野心的议员把《院内报》做为一种武器来利用过,现在有薪水的官僚出身议员日益增加,并且各自参加派系,对舆论工具的要求不象过去那么迫切。自从制定政治资金法以来,大批的捐款都经过党组织和派系,从而议员个人所得部分大大减少。一般议员只领取他们所属派系头头分给的钱,想另搞点钱全看议员的本事如何。这样,资助《院内报》的余地就减少了。 再者,《院内报》已经不能再按第三类印刷品优惠办法邮寄。这使那些把《院内报》做为宣传品大量向自己的选区散发的议员增加了邮费负担。这些对《院内报》的几重限制,使不办报的《院内报》记者,即被称作“走廊闲熘人” 的“情报贩子”与日俱增,对西田八郎是等于增加了竞争对手。 西田下到三层。宫下正则议员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端。西田轻步走向宫下办公室,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这是职业的习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宫下办公室门前走廊上堆放着用塑料绳捆好的废旧报纸和杂志。西田弯着腰看了看即将卖给收买破烂货商贩的旧报和杂志堆,除了一般报刊外,还有《院内报》。西田早已看过这几期《院内报》,文章很激烈地抨击了属于实力派的某重要议员。但第三者读起来很难看懂问题的关键、因为它故意避开了具体事件。西田很了解其中的奥妙,他认为这种抨击文章肯定不再有了,因为他们之间会进行幕后交易。 在这堆旧报上放着《文艺杂志·朱眼》。这是一本薄簿的同人杂志,杂志名是二号铅字印的,塑料绳也没有能挡住“朱眼”两个大字。西田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对文学的兴趣。他觉得在带有火药味的《院内报》里混杂着的文艺同人杂志,很象在泥池里发现了一朵清雅的鲜花。西田本人也和爱好文学的同伴一起组织了同人诗刊《季节风》,因为目前没有钱只能打字油印。 《朱眼》是地方性同人杂志,但是铅印的。西田很想翻开看看,但用塑料绳交叉捆着没有法子。西田只好蹲在那里用手指掀开杂志边,但能看见的只是最下面的几行铅字。 到底谁读这样的杂志呢?西田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名牌。名牌上写着“户崎俊三”。户崎是保守党的长老议员,已当选过七次议员,还做过大臣。西田觉得已过了七十的老人不会看这种文艺杂志。也许是秘书的,也不会是上了年纪的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可能是女秘书。 西田和户崎没有交往,不能随便跟他的秘书要走《朱眼》。说一句“你们不要的《朱眼》我拿走了”倒是容易,但已有五十岁,双鬓斑白的男子要这种同人杂志,怎么想也觉得不合适。西田常常对自己说:虽然自己做象情报贩子一样的工作,但文学是我的精神支柱,我不会变成没有良心的人。可是没有勇气向不认识的人表白自己。西田还是想看《朱眼》,他想,反正这是送给收买破烂的商贩,可以不跟他们打照唿拿走,照常捆好就行。走廊里没有人影,西田准备要解开绳结时,他又突然觉得议员或秘书马上就要出来。虽说是已经不要的杂志,但放在他们的门前就还属于房间主人,我不做声拿走,会不会被说成是小偷呢? 第4页 这时,走廊的那头出现了一个人,有三十四、五岁的高个子男人。西田慌张地站起身来故作镇静地走开了。西田一眼就看出他是政府官员,估计为新议员讲课而来,手里拿的一定是资料。因为新上任的议员们不熟悉国会工作,请了政府的有关官员利用午饭时间给他们介绍情况。 西田经常看到这种场面。到议员办公室讲课的一般都是各省、厅的科长或科长助理一级的人。他们虽然讲得很多,但新议员们往往听不懂。在国会开会期迫近的情况下,这些议员们便失去了信心,向讲课的官员请求道: “请你把我提的问题写在纸上。” “不知大臣和其他政府官员对我的质询如何回答,我又怎么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呢?请你把政府可能回答的内容也一起写上。然后还帮助我写第二次质询稿吧。” 政府有关部门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宣传自己的工作成就,便立即承诺他们的要求,把宣扬本部门工作成绩的资料写在质询和答辩稿里,并把它整理成资料刊登在官报的号外上。议员们大量购买这期官报号外,把它发送到他们的支持者和选民,以此宣扬自己在国会的工作成就。 西田看准课长那瘦小的背影走远后,走到有“宫下正则”名牌的房间门前。 宫下正则有五十九岁,前自治省局长,当选过四次议员,曾任过政务次官,现任递信委员会理事。 《院内报》记者是可以不敲门进去的。西田一开门便看见年轻的第二秘书正在把剪下来的报纸贴在剪报册上,桌子旁象下雪一样零散着纸片。女秘书在一个角落里正在沏红茶。里面的门半开着,从门fèng里看到一个宽肩膀的第一秘书木泽房吉坐在宫下议员的大桌子对面椅子上。西田正要找宫下议员时,里面传来了曾听见过的声音。从他那细细的声音和关西方言中判断,他是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有川昌造。丸山耕一有六十三岁,当选过六次议员,前环境厅长官、(国务大臣),现属于国会商工委员会。 丸山议员和这个房间主人宫下议员都不在家。两位第一秘书乘他们不在家,正在这里闲聊。西田不喜欢有川昌造。有川的举止作风像女人似的,与他那健壮的身体极不相配。西田从未受过丸山议员的照顾。这是有川在那里搞鬼的缘故。虽然有川说着一口柔和的关西方言,讲话经常不得要领,但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西田感到,有川昌造在这里不好办,只好到第二秘书那里。 “有川先生继续呆在这里吗?” 西田一面看着沏红茶的那位身材苗条的女秘书,向第二秘书问。他稍稍抬起了刚理髮过的头,低声回答。 “快要吃午饭了,他会走的。” 第二秘书年轻,有二十八岁,叫堀口武夫。来到东京的财间不长,看起来比其他秘书朴实些。他是宫下选举区的当地秘书团头子堀口弥太郎的儿子。西田听说过,武夫曾在家乡做过堀口弥太郎的助手。由于堀口武夫想到东京找个事干,弥太郎就让他到宫下那里工作,当了宫下的第二秘书。 堀口弥太郎曾经是小沼议员的秘书,这位议员死去后宫下继承了他的选举地盘当上了议员,从此弥太郎就做了宫下的秘书。弥太郎近七十岁,但身体尚好,继续守护着宫下的选举地盘,是个“家乡老臣”,为此宫下在堀口弥太郞面前耍不了威风。宫下虽然知道他是落后于时代的人,还是不得不听这位“家乡老臣”的话。 有川该回去吃午饭了,西田在走廊里正等他走。西田在想,木泽秘书也许会保管着宫下议员给自己的钱。 这时,从走廊那头有一群提着礼物的人,分成两排向这里走来。在他们的后面,《国会万朝报》记者古沼文八,抱着茶色大信封,低着头急急忙忙走过来了。《国会万朝报》是定期发行的大型《院内报》。西田觉得自己只是名义上的《院内报》记者,对此有自卑感,也不喜欢古沼的傲慢态度,因此看到他,匆匆躲跑进廊边上的烧水房。 《院内报》记者在走廊互相碰见时,彼此把脸转过去,没有什么亲近感。古沼文八从烧水房门前走过,木泽和有川也从议员办公室走出来。等西田从烧水房跑出来一看,只见到木泽和有川肩并肩地走向电梯的后影。 第02章 秘书联合 从议员会馆往西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冰川神社。冰川神社的北面有美国资本经营的亚当饭店。在亚当饭店餐厅,木泽房吉和有川昌造正在看午餐菜谱。餐厅里外国客人很多。在木泽和有川餐桌周围,也有许多住宿在这个饭店的外国游客和企业家。有川和木泽选择了这个餐厅的原因是,这些客人听不懂日语,在这里可以大声议论。 汤来了。 “曾经踉你说过……”有川昌造向开始喝汤的木泽房吉说。 “是组织‘议员秘书联合’的事吧?”木泽抬起头来说。 “过去谈的不细,现在谈详细一点。” “先问你一句,你的设想和现在的‘秘书会’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完全不同。现在的秘书会是党内各派组织,可以说是友谊团体。会则上写着‘争取改善待遇,相互扶助,保障秘书的权利’等。但那些是脆弱的条文,一旦有事它不管用,还是互相紧密团结才行。” “团结?你这些话有点象工会的语言么!” 有川喝了五、六口汤之后、用餐巾轻轻地擦了嘴。 “‘议员秘书联合’这个名称是我个人的想法,大家商量有比它更好的名称,还可以修改么!” “大家?已经有不少贊成的人么?” “有、有。现在已经超过二十人啦。如果你参加,我可以把这些人的名字告诉你。” 有川得意地笑了。他的主人丸山耕一议员是大坂府第x区选上来的,有川是他的第一秘书,是寝屋川市出身。 “你组织的好快呀。” “因为宗旨正确么。它是超派系的秘书联合。” “在野党议员秘书不能参加么?” “不行。他们和我们的处境不同,不好吸收他们参加。因为,所有在野党议员的秘书都是他们的组织派来的,如果议员死亡或者落选,他们可以回到党组织或者是工会,他们的利益受到所属组织的保障。还是我们党的议员秘书单独组织起来好。” “那些答应参加‘联合’的秘书已经得到所属议员的谅解和同意了么?” “还没有。如果现在向议员们讲,会受到阻挠的。” “成立‘秘书联合’的消息!有人泄露出去,你的设想就会成为一场梦了呀!” “这点我也考虑过。不过如果能有超派系的秘书五十人左右参加,谁也没有力量破坏它了。”有川连汤也不喝,激动地说着。 “私人秘书也参加么?” “不管是第一、第二,还是私人,只要是议员秘书都可以参加。知道么,我们第一秘书的月薪是三十二万六千一百六十元,第二秘书是二十三万二千七百四十元,还有相当于红利的年末津贴有三点八个月的薪水。和企业比较,第一秘书相当于部长,第二秘书相当于课长薪水呀!” 第5页 “第二秘书的月薪原来是廿万元,是秘书会争取到现在的二十三万。” “这点可以适当评价秘书会的工作啦!那么私人秘书的待遇怎么办呢?” “私人秘书不是国家官吏,他是议员私人雇用的,所以谈不到提高工资的问题。还有相当多数的私人秘书是议员请有关的企业派来的,薪水由企业支付。如果公司的人员提高工资,他们也有份。” “派遣是一种名义,薪金不可能跟公司的人员相比哟。少得很。” “不过,有些议员是掏自己的腰包补助秘书的。比如,私人秘书的期末津贴是议员自己掏的。” 国会议员的月薪是八十八万元(徵税),不少于最高的国家公务员(各省事务次官)的月薪。国会议员的年度津贴四百一十八万元(徵税),另外每月有文书通信、交通费六十五万元(免税),立法事务费六十万元(免税)。对由地方选进国会的议员还有名为归乡旅费的津贴,每天有一万四千五百元的补助(免税)。 “象我们这样的秘书,每月薪金勉强够保障生活就是啦。” “什么保障?你是第一秘书,从国家领取三十三万元的月薪,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旦老头落选或者死了,你就立即失业,没有钱可领了。” “我老头说过,为防备他身体有个好歹,对我的安置已经考虑好啦。” “怎么个安置法?” “他已经向有关公司说好了,到时能以优厚的待遇进公司。” “那现在马上把你安排到那个公司去不好吗?” “那不行,老头不离职,不会放我的。” “你是有能力的秘书,老头不想放走。但你这么呆去,一旦老头死了或者落选,那些公司是会马上翻脸不认的。老头是现任议员,对公司有利用价值时还行,但情况一旦发生变化,公司会对他弃之如敝屣,有关你的口头协议就不当回事了。” “是有先例的呀!十年前死的山野平助,他担任过农业相和建设相,那时的山野真有旭日东升之势,有魄力,敢干。山野当时把他的侄儿硬塞给‘东洋金属’。‘东洋金属’也认为,抓住山野是公司发展的关键,就把山野的侄儿做为副社长请来了。当然,他完全是个外行,对金属一窍不通,每天都到他的办公室应卯,但不管事。公司把他当做山野平助的人质,照样优待。不久山野突然死了,那位副社长也马上被赶走了,山野派也土崩瓦解了,谁还理他呀!”木泽显出不安的脸色。 有川接着说:“为什么我们经常被议员老头们骂成木头脑袋?我们为了给老头打圆场,擦屁股到处奔走,没有个人生活的自由。这都是由于秘书处于软弱地位的缘故,一旦我们被解僱就无处可去了,所以议员对我们不讲理斥责,也只好含着泪听。为了消除这些不合理现象,我们要组织‘秘书联合会’,以团体的力量和议员抗衡!” “具体地说跟议员怎么交涉?” “这里有我写的章程,你看看吧。” 有川把条子从口袋里拿出来。上面一条一条地写着: 一、尊重秘书的人权; 二、议员不下朝令夕改的命令; 三、议员要尽可能採纳秘书的建议; 四、秘书制定的日程表,议员不得随意更改; 五、议员死亡和引退时,安排好秘书的工作; 六、要保障秘书领取足够的退职金; 七、其它。 木泽看完之后点头说:“是有道理!是几乎什么都提到的啦。” “你同意么?” “同意它的宗旨。” “只贊成宗旨?不要说这些啦。你也当个‘秘书联合’的发起人怎样?” “当发起人?” “是啊。你不是说这条文几乎什么都提到了吗?要实现它就要所有的秘书都联合起来。光说贊同不行,要有发起人。恐怕至少要有三十人。” “这三十人里有我么?” “木泽君!这是为了你自己。你现在的身分处境跟我一样不安定呀。成立‘秘书联合’,你也能踏踏实实地为老头做事啦。” “你说得有些过分了吧!” “怎么样?为了你自己,也为所有的秘书,当发起人好么?” 木泽担心,宫下议员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呢?他是不会高兴的。不仅他一个人,所有参加‘秘书联合’的秘书们的主人也同样不会高兴的。因为,议员们感到‘秘书联合’是对他们的压力。木泽默不作声。他觉得,成立‘秘书联合’是能保障秘书们的生活,但不由得联想起怒气沖沖的宫下。 木泽正琢磨着。这时,有川抬起眼睛看对面,那里有三个漂亮的女人坐在椅子上,都穿着很华丽的服装。 “好吧,当发起人吧。”木泽下决心的声音使有川转过头来。 “是吗,你答应啦!”有川非常高兴。 “是,我答应啦。” “谢谢!谢谢!”有川向他伸出手,两个人紧紧地握住。 “你当发起人就有依靠了!下一步是……” 有川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 “做发起人光喊不行。第一步是每个发起人要吸收五个人。” “我一个人去活动太费时间。保守党的议员秘书,包括私人秘书在内有千百人,不可能都参加。先选拔百儿八十个出色的吸收进来,这是关键。这一步做到了,其条的秘书们会争先恐后地参加。首先,我们‘秘书联合’的宗旨是好的。一个发起人吸收五个同志是容易的。你觉得怎样?” 木泽摇头说: “一下子搞五个人不一定行吧。先搞两三个人,然后一步一步来么。” 有川显出有些不满意的表情,但眼睛一转马上表现高兴样子。 “好!开始搞到两三个人就行,以后人们会自愿来报名就好办啦!现在包括你在内,愿意做发起人的已经有二十一人啦。他们一个人平均吸收三个人,就有六十三个人,我自己吸收七个人左右,这就共七十个人了。‘议员秘书联合’从七十位基本队伍开始工作,往后人数会日益增加的。” “你是了不起的组织家呀。” “不要用组织家之类的左翼用语么。”有川责备他。“这计划要是泄露到议员那儿,有被破坏的可能啊。他们会说,我们是赤色分子。议员们觉得以赤色作为藉口是最有效的对付办法,因此咱们要迴避左翼用语。” “知道了。” “组织起来之后就好办了。在这之前,我们要始终採取秘密行动,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活动情况,否则他们就会想出对付我们的办法。要特别注意哟!” 对面桌的三个女人,一面聊天一面用餐。 第6页 “喂,有川君!”木泽想起了什么,向有川说: “你的联合设想里只包括秘书,对汽车司机有什么考虑呢?” “你说的是议员雇用的司机吗?” “是呀。公家的司机由议院事务局提供生活保障,但议员个人雇用的司机和私人秘书一样,生活来源是不稳定的。” 众、参两院的公车合起来共有二百几十辆,正、副议长,常委,特别委员会委员长各一辆,议员是五个人一辆。 “我也老早考虑过这个事。”有川点点头,木泽继续说。 “尤其上了年纪的私人司机,他们都有家,但没有时间照顾个人生活。议会开会期间,司机从早一到晚伺候着,有时,晚上在酒家门前等到半夜,回到家已经两点多,第二天早上八点以前,还要把参加早餐会的议员送到保守党本部。一天里,议员不断用车,没有公事私事之分。什么叫议员的私事,你也知道的嘛!” “知道,知道?”有川一面笑,一面点头。 “司机是任何秘密也不能泄露的。司机被雇用时已经向议员宣过誓,要绝对保守秘密。所以,不管议员怎样使用,他们对自己的老婆都不敢细说。” “没错!” “议员们不用车时,他们的家属还要用,去百货公司或者出去游玩,而且多半是节假日。因此,司机在节假日常常彼叫出去开车,没有个人生活可言。这简直是无视人权么!” “你说得对!我也考虑过司机的事。最近,会开车的年轻人当秘书兼司机的人多起来了,老司机不知哪天就会被辞退。他们的困境我是知道的,但一下子把秘书和司机都联合在一起也不好办。先组织‘秘书联合’巩固了之后,再吸收专用司机参加,好嘛?” 谈话在和睦的气氛中结束。 第03章 群像 木泽和有川离开了饭店的餐厅。穿过大厅时有川看见了什么,突然停止了脚步,把脸转向咖啡店的一个角落。木泽和有川并排站着。有个男人在柜檯旁向这儿举手。这男人付了钱后,满面笑容地走到有川和木泽的面前。他大约有三十五、六岁,四方脸,宽宽的肩膀。在他的后面,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短髮女人,三十岁左右,穿着朴素的连衣裙,提着棕色手提包,看起来象个办事员。 “久违了!”那个身体结实的男人向木泽和有川鞠躬。浅黑的脸,露出白白的牙。 “久违了。”有川向男人说,口气并不很客气。 “今天你们两位是……” “来吃午饭的。”有川说。 “是吗,好久没有去您哪儿。丸山先生和宫下先生都好吗?” “谢谢!他们很好。” “请您向两位先生问候!”有川轻轻点头。 “土井君厂好久没有见你。现在做什么事?” 有川以惊异的目光审视着这个穿了一身浅灰色新西装的男人。脸色微黑,肩膀宽厚,穿起新衣服象模特儿一样合身。领带和胸部微微露出来的手帕都是黑色的,它和浅灰色衣服配搭起来显得十分潇洒。 “我现在做这样的工作。”他从上衣的内兜里拿出名片夹,把两张名片递给了他们。 作家 土井信行 东京都港区赤坂xx亚当饭店135号房间 “呵,你的办公室在这里呀。”有川转过头再看了看饭店。“那一定是很方便的。不过这样一流饭店的房租相当贵吧?”有川说。 “是贵。但订了长期租房合同,所以还可稍稍便宜一些。”土井微笑着。 “好阔气呀!”有川惊嘆了一声,接着问: “作家有那么多收入的吗?”又看了看土井的服装。 “作家也有各种各样……” “你是写小说之类的吗?” “不是小说。” “那么是不是受出版社的委託,在杂志上发表记事一类的东西?”木泽头一次开了口。他觉得杂志上从没有见过土井信行的名字。 “杂志上也登过几篇,但我主要是写书。”土井把脸朝向木泽。 “是哪一方而的着作?” “主要是政治经济方面的书。” “是象你,那种硬棒棒的书,现在销路好吗?”木泽的话里有这样的暗示:没有畅销书租不到这种高级饭店。 “还算可以。” 土井用下腭示意拿手提包的女人到这边来。那短髮女人拘谨地往前走来。 “我介绍一下。她叫佐伯昌子,是速记员。她帮我搞速记。” 她向两人行了礼,然后退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她的脸稍长,圆熘的眼睛和一张小嘴。 “请速记员来记录你的口述,那你的工作一定是很忙的吧。”有川又惊嘆一声。 “我的右手有些不自在。短文慢慢能写,长文就写不了啦,所以只能是口述,当然,速记整理后我还亲自修改定稿的。” 谈话看来还要继续下去。 “那么,长篇的多么?”木泽问土井。 “是的,大体是这样。”土井虽然回答了,但好象不愿意谈下去,看了看手錶。有川猜出他的意思说: “打扰你啦!我们今天就……”木泽也从旁说:“祝你工作顺利。” “多谢!”土井信行深深地鞠了躬。女速记员也鞠躬。 木泽和有川出了饭店正面门厅,坐进在门前等待客人的出租汽车。 “到永田町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 有川坐下来后向旁边的木泽说: “真没料到啊!” “那个傢伙,前一阵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变成很有气派的样子,回到这个地方啦。” “在《国会万朝报》当记者的时候是灰熘熘的,现在完全变了样了,真没料到啊。”木泽也有同感。 “凡是喝过永田町污水的人,不管跑到了什么地方,总是忘不了那泥土的味道,早晚会重新回到永田町来的。这样的人在永田町多的很啊!” “你是说,他重新回到永田町?亚当饭店离永田町还好远哪!” “亚当和永田町等于是一个区。乘汽车一眨眼就到议员会馆啦!你想想,土井自称是写政治经济方面的作家。就凭这样的书能卖得出在亚当饭店租办公室的钱吗?再说,压根儿在书刊上没见过土井信行的名字。” “也许用笔名。” “用笔名?那也有可能……不过,他忙到向速记员口述的程度,而且能够租得起那样高级的饭店做办公室,哪来那么多钱呢?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土井是东京大学法律系中途辍学的。据说,他原来是‘全学联’(全日本学生自治会总联合会。——译者)的成员。他是一九六九年占据东京大学安田讲堂的斗士之一,所以写理论文章还是在行的。” 第7页 “正因为有这段歷史,看来一直进不了好的公司。”他们的话题全是土井信行的事。 “土井这个人。”有川继续说。 “就是他进了大公司,可一旦暴露了那段经歷,就会马上被革职的。他大概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才成了《院内报》记者的吧。” “我也听说过。他要是老老实实地读完东京大学法律系,在政界早当上了某省某厅的拔尖课长了,如果是大企业,也是骨干了。可惜呀!” “年轻时热衷于那种激烈的政治运动,好比小孩患麻疹,好了以后对过激症会终生免疫的。他是因为参加过‘全共斗(全日本学生共斗会——译者)’而找不到好的职业。依我看,土井做《院内报》记者,倒给他带来了好处。” “为什么呢?” “我问他写哪一类的书,他含煳其辞,说是有关政治经济的,不愿细说。再把他住大饭店,穿定做的西服,带女速记员的豪华派头,综合起来分析,我看他还是干着有关永田町的工作。” “你说的和永田町有关的工作是……?” “我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会搞清楚的。想知道,只有去问那个女速记员。” “她好象一直跟着土井。” “她大概是地方速记所的人,在工作上同土井合作的吧。”有川说。 “地方速记所”是与议院事务局的速记部相对而言的。指这边是“官方”,那边是“民办”。 “那个女速记员叫佐伯昌子吧。”有川已经记住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土井和佐伯昌子已经成了……” “这个……”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饭店么。她速记土井的口述,里面没有别人。一对男女在饭店房间独处,土井三十五、六,女的也有三十了。土井精力充沛,穿着入时,派头时髦,女的快成老处女啦。在饭店的密室里,他们俩配合得默契,是不是意味着所有方面都有默契呢?”有川意味深长地笑了。 计程车从赤坂爬上了山王坂。前面出现了第一议员会馆的后墙,有川和木泽本能地看了看手錶,是一点零五分。 “你那里的老头会回到会馆吧。”有川问。 “我那个老头,早餐会结束就去赶十点的递信委员会的会议。一小时后,从递信委员会中途退席,回到会馆,跟我碰头后,到自治省,下午一点再去参加递信委员会。估计,四点以前回不来。”木泽停顿片刻,接着说: “也许他还跑到别处去转。过一会儿会打电话来的。老头是想躲避来会馆的请愿团。只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真烦死了。”有川同意他的话。 “我们的老头也一样。上午从商工委员会中途退席后躲在会馆里,中午从午餐会直接去委员会。老头藏起来了,我还不是和你一样,装出认真的样子,接见一拨一拨没完没了的请愿。秘书就得跑前跑后料理请愿者的各种安排,还一本正经说,先生公事太忙,抽不出时间。可是,老头以为,这些事是秘书该做的,一点也不体谅我们,有时还骂人,咱们也太可怜了。所以要尽快组织秘书联合会呀!” “知道了……刚才忘了一件事。就是说,如果私人秘书可以参加秘书联合会,女秘书怎么办。是不是也叫她们参加呢?”木泽掐灭了菸头问。 “这事我也考虑过。女秘书还是以后再说吧。因为,女秘书和男秘书本质上不同。再说,女秘书参加了,那些和议员先生相好的人很快就暗中通气,这就太危险了。” 有川说到这里,计程车便到了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的正门。这时,从门里走出来了《院内报》记者西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宫下正则和丸山耕一在国会开会时间能够离开会场,回到议员会馆或是到别的地方,是因为保守党在众、参两院占绝对多数。过去与在野党的席位相差不大的时候,则一刻也不能离开会场,因为党的理事不断来检查是否有人缺席。现在国会常任委员会开会时,三、五个人离开会场,对大局毫无影响,而且委员会的审议事项,几乎完全按照议程表进行,所以事前就能知道,大约在什么时间表决。只要在表决以前回到会场就可以了。 国会所属的递信委员会和商工委员会,一般不涉及引起国民注意的大问题,也很少有纠纷。因此,报社记者和电视台不来採访这平淡的会议。换句话说,这些会是个平静而无聊的委员会。委员们离开会场也看不出来。了解这种情况的老练的秘书木泽和有川,就依据议员的行动安排自己的时间表。他俩进入议员会馆,悄悄地走到没有人的搬运物品的专用电梯前,等待着电梯。从楼上下来的电梯里只有一个人,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头。他低着头迈出了电梯,抬起头来看面前的两个人。 “啊!”老人突然站住了。“好久没有见你们了!” 他将近七十岁,看起来显得很老,干瘦的脸颊,眼窝塌焰,鼻樑高耸,嘴唇向里卷着。 “啊哟,大原先生!”木泽和有川同时惊叫后,双双鞠了躬。 “真是稀罕呀!难得在会馆见到您。”木泽对老人说。 他叫大原省吾,是入江宏文议员的老秘书。入江议员务选过十三次议员,做过几次大臣的一位名人。大原省吾是入江宏文1949年第一次当选时的老秘书,是议员秘书的老前辈。因为年纪太大,身躯弯曲,变得矮小,他极力挺着胸脯对两个人说。 “入江先生还是到这里的办公室吗?” 木泽问这个,是因为入江宏文在赤坂山王大厦开设了办事处。在议员会馆二层的他的办公室只有两名女办事员,入江几乎没有来过这里。不仅入江,所有的名议员都在外面设有体面的办事处,议员在会馆里只挂了名牌而已。局外人认为,可以取消会馆内的办公室,但议员们头脑里一直认为只有会馆是“正统”的办公处所,所以不愿意从《院内报》记者西田八郎命名的“议员大杂院”里搬出去。 现在,大原省吾和另外五个秘书一起,在麴町的旧建筑物西丸大的楼内的入江宏文办事处。这是入江以前的办事处,这位议员已不到这里办公了,他的办公处已经搬到赤坂的山王大厦,里面都是年轻秘书。入江议员使用的秘书越来越年轻,年老的秘书逐渐被淘汰了。但是被称为党棍派、讲人情的入江宏文对不用了的秘书们虽然不再给钱,但是给他们留了麴町大楼的办公室,还允许他们使用印着“入江宏文秘书”的名片。这是让他们以这个名义捞一些收入来维持生活的。 “正好碰见你们了。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们。” 大原从已经穿旧了的西服口袋里拿出了四摺纸,大约有五、六张的两把。 “大原先生,这是什么?”有川弯着那肥胖的腰,向这位老前辈说。 第8页 “我写了一份岁时记。” “岁时记?” “你们回去看看就知道。这里写了国会议员和秘书们一年的活动内容。” 老秘书消瘦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电梯已经上下几次了,但木泽和有川因为和年长前辈说话,不便走动。 “一般人不大了解国会的结构和议员以及秘书的日常工作。”大原省吾继续对两个人说。 “报纸上对国会预算委员会、决算委员会的讨论情况报导得多,但对议员在各委员会上的发言报导得少。” “是的。” “所以,一般人不了解议员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我把一年的国会召开期间和休会期间,议员和秘书的日常生活内容编了个表。光写这些也许太干枯无味,所以引用了有关四季的俳句,润色了一下。用句是我自编的,不过套用了大家都熟悉的岁时记。” “您作俳句?” “瞎煳弄就是了。” “这是很有意思的。有这样晚东西,大家就能了解议员和秘书们的日常工作了。” “请你们谈一下,听听你们的意见之后再修改……你们能不能找到出版这类东西的地方?” “哎呀,这说不好啊!” 大原省吾提供的文稿 《国会岁时记》 通常国会(常会),按常规每年十二月召开。常会的召集诏书最迟也要在二十天以前公布。常会的会期是一百五十天。 十二月中旬召开的常会继续开到来年五月下句,常常延长到六月下旬。 临时国会(临时会)根据内阁的需要随时召集。如果众、参两院中有一院总议员的四分之一的人提出要求,内阁就可以决定召集国会。 休会是指根据两院一致的决议,在会期内暂时停止活动。当年末到来年初的“自然休会”就是其中之一。此期间,新任议员回到选区,到各地去拜年,也接待客人。 常会在六月末闭会,从七月到十二月中旬前,议员可以休息。这期间,有些议员出国视察旅行,这种活动最近很流行。 大原省吾把议员和秘书的院内活动按时间排列成一个表,附在《国会岁时记》的后面。 第04章 陈情的处理 议员会馆的宫下办公室,下午也连续来了陈情组和陈情团。秘书们把两名到五名组成的叫陈情组,一大群的叫陈情团。陈情团找议员的最高cháo是秋天的编造国家预算时期,但现在四月份来的也不少。 有些请愿是议员“金归月来”(在日本,星期五叫金曜日,星期一叫月曜日,意思是议员星期五回到选区星期一回来。——译註)时从选区带回来的。有人把它比做银行,说在家乡存款(搜集选票),在东京贷款(实现他们的陈情),然后收取利息(扩大选票)。陈情有各种各样,有团体名义,也有个人的。宫下议员办公室里把陈情内容排成一览表,分为四类。 ◎○△x 这是赛马节目表上的标志。每个议员办公室用的都是同一类标志。 ◎类:绝对要兑现的。它和选票有不可分离的密切关系。 ○类:尽可能去实现的。 △类:无所谓的。 x类:根本不要去管。 这种排列,既考虑到选票的关系,也计算了实现的可能性。不可能实现的陈情也不能一开始就拒绝,而表示“我们一定去努力。”决不说“没有问题”。 保守党议员绝大多数都属于某派系,或是接近某派系。议员分属于十六个常任委员会和七个特别委员会,保守党议员属于各个部会。在“国会便览”一书里登载着保守党各派系和它的组成人员名单。 根据陈情内容,接受陈情的议员转託给别的议员去办理的情况也不少;比如说,接受陈情的议员是属于文教部会的,但是陈情内容是属于建设方面,那就转託给建设部会的议员去处理。所属于各部会的议员,都是有某些方面的专业能力,并对有关省、厅有很大发言权的人。这些议员本身往往是某省、厅出身的官僚,或是有影响的人物。因此议员之间互相进行转託的办法解决陈情的情况是常有的事。陈情一旦得到实现就受到一笔献金。所以说,派系可叫“商人行会”。派系不易消除的原因,除了靠它能得到大臣宝座外,陈情事项办理也是其原因之一。 议员和秘书,如何处理明知道办不成的陈情呢?不是一开始就拒绝它,而要採取拖延战术,把陈情一案转託出去后也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委託人也许向有关官厅了解陈情办理情况。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议员和秘书直接去找有关省、厅的课长,或者打电话保持联繫。课长心里也明白,如果有人来打听此事,就说“某某先生确实跟我说过”等话来应付了事。陈情人听了这话,觉得议员还是为自己奔走,便放心回去。这样拖延几次以后,最后由秘书向陈情人道歉说:“尽了一切力量,但因为困难太多,没有办成。”拖延的时间还是长一些为好,如果很快拒绝它,对方就会怀疑议员的诚意。 但是,如果这个陈情人与选票有很大关系时,为了保住下届选举时的选票,明知有很大困难也要努力设法去办。除了託付给部会的议员外,还要请派系头头出面帮忙,由头头搞所谓的“政治交易”。结果是,原以为不可能办成的事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收效。 除了同选票有关联的问题外,还有和钱有关联的陈情。比如说,有关公用事业的建设项目一类,常常是几个公司同时求几个议员,从而议员之间就发生竞争。 午后三点半,从选区来的二十四、五人的陈情团来到宫下议员办公室。他们的要求是,明年要大修镇的公民馆,请求国家发放补助金,并还要新建能进行全国体育大会的综合体育场。由于规模太大,镇和县的财政负担不起。 这是属于文部省管辖的事。由于秘书办公室狭小,陈情团的团长镇议会议长、议员和镇商工联合会会长等四个人坐在宫下秘书室的椅子上,其他人只好站在他们的后面和走廊里。宫下是不乐意陈情团的人们进到里面的自己的房间,里面的房门紧紧地关闭着。 听取陈情的是第一秘书木泽房吉,第二秘书堀口武夫在旁边听着,女秘书小岛幸子忙着端茶,司机中村光夫在帮忙。中村平常呆在地下四层的司机休息室,如果办公室来了陈情团,木泽就叫他来帮忙。过了四十的中村,笨手笨脚地把盘子上的茶杯送给站在走廊里的人。他原来是这个房间的前主人、把选举地盘交给宫下的前议员的司机。那时他还年轻,现在年纪不小了。 木泽本想解僱他,另请秘书兼司机的年轻人,但宫下觉得司机和地盘都是前议员移交给他的,一直没有同意解僱。 这时,宫下开完委员会回来了。宫下看到挤满办公室的陈情团,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可是,陈情团看见自己的议员回来就热情地把他围起来,好多人向他伸出手。宫下立刻改变脸色,以明朗的笑脸说,“哎呀,哎呀!”大声招唿着跟他们一个个握手。三个秘书从椅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宫下鞠躬。这是做给家乡来的人们看的。宫下议员一边“哎呀,哎呀”地寒暄着,一边快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里屋的门关紧了。 第9页 陈情团的带头人到门前叫:“先生!先生!” 宫下在里屋用慡快的声音回答着: “等一会见你们,现在有一件事要马上办完。” 木泽很有礼貌地把他们拉过去说: “宫下一会就出来,请稍等一下。” 他们不说话,静候议员出来。司机中村送完了茶回去了。过了一阵,听见里屋的宫下大声打电话说:“对!我已经答应过,我马上就去。” 里屋的电话和小岛幸子桌子上的电话是一条线。如果,她拿起话筒听宫下说的话,就可以知道打下是一个人在那里演戏。议员在各方面都是个演员。 过了一会女秘书的电话铃响了。 “我马上要出去,叫车!”议员的声音大得连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小岛幸子放下听筒立即拨了号码,然后说:“你是接待处吗?我是宫下议员办公室,请你叫汽车。” 没有过几秒,会馆里听见广播声。“宫下先生的司机!”一切进行得非常迅速。 宫下打开里屋门,出现在目瞪口呆的陈情团面前。陈情团的团长走到他的跟前。 “先生,关于为修建公民馆请求国家补助一事……” 宫下微笑着举起一只手说:“对不起,马上要开党的重要会议,不得不到那里去。请你把事说给木泽和堀口好啦。我听取后一定尽力去办。” 宫下一面说“失陪!失陪!”一面点头,挤过人群到了走廊。小岛幸子跟着他到正门门厅。 走在走廊上的宫下皱着眉头,撅着嘴。现在不必摆出为陈情团做的笑脸了,是一副厌烦懊恼的本来面孔。 宫下急忙走向议员专用的电梯时,从旁边的厕所突然走出了西田八郎。 “先生,宫下先生!” 宫下回头,“是你呀。”又皱起了眉头。 这个其貌不扬的《院内报》记者脸上现出谄媚的笑容。 “吃午饭前在会馆的一层碰见您之后,我一直恭候着先生!” “是么,我太忙了。”议员露出“你这个缠死人的傢伙”的表情。 “先生,十一月举行总裁选举吧?” “嗯,有。” “您也知道每个派都在活动,但不露声色,暗中活动得很厉害。我有一个有趣的情报。” “嗯?” 宫下心想,西田要说的不外是信口胡说的假情报。宫下认为,西田一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目的是要钱,但完全不理睬他也不好。因为尽管他说的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消息,但有时也许透漏两句有关重大政局动向的情报。再说,这个人也一定会把同样的“秘密”对别的议员讲的,自己一个人不知情况也不好。尤其是已经决定在十一月举行总裁选举的时候更是要掌握各方面的情况。不跟《院内报》记者打交道,他会到处散布坏话。宫下在走廊一边停了下来,西田紧紧贴在他的身边。矮个于西田伸展着腰,掂起脚,在宫下的耳边嘀咕了几秒钟,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他说的一篇空洞闲话,使宫下失望了。 “你到我的办公室去。”宫下对西田说。“向木泽要去,就说是我吩咐的。”指的是钱。 宫下向西田举了举手走开了。到正门的楼梯,对面走来了在野党议员,是个熟人,互相打了招唿走过去。汽车已经靠在门前,司机中村打开车门等着他,旁边站着小岛幸子。宫下已经把一只脚迈进汽车里回头看幸子一眼,又把脚收回来,幸子跑到他跟前。 “那些人走了以后还犟来什么人?”宫下问。 “是。”小岛幸子从上衣口袋拿出红皮小本子,查看后说: “为了保进地下文物发掘调查一事,xx县议会议长,县副知事,县总务部长,还有五位大学老师要来。” xx县是挨近选举区的县,与选票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想要早一点发掘古墓的吧。你们适当地应付就是啦。”宫下不感兴趣地继续问。“还有什么?” “还有个人的陈情。两件都是车辆的事,一件是违反了交通规则,要吊销执照,所以要我们替他说情,本人已经到了东京,顺便要到会馆来。这事先生回乡时已经答应过了的。” 对违反交通规则的处罚如果处理前说情,就能得到免除的。这些事由都、道、府、县的警察本部管理。 “已经跟庄司君联繫了吧?” “是的,已经托庄司先生的第一秘书村田了。他说案件的性质比较恶劣,所以无法免除处罚,可是能减轻到停止使用执照三十天程度是可以的。” “本人来时你们叫他以后小心点。还有一件是什么?” “是申请私人出租汽车执照的事。已经向县的陆上运输办事处提出了申请,但一直不发执照,所以要我们向陆上运输局说情。本人要来会馆。” 全国的私人出租汽车执照由运输省地方陆运局管理。 “你们去适当处理好啦!”宫下露出厌烦的神情上了汽车。 宫下办公室的秘书们想出了下午五点前办完所有陈情案的办法。第一秘书木泽房吉分配自己和第二秘书堀口武夫分担的工作,木泽负责处进大部分,堀口处理少量工作,而且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一秘书的命令是绝对的,但年轻的堀口对自己的分工不满意,又不好向木泽当面抗议,撅着嘴在那里,想得到小岛幸子的同情和支持。 “这些事要找各部会的议员先生和秘书们,还要去衙门找官吏,这些都需要面子。你还没有这个方面的经验,还得我去办理,你帮我做这里的事!” 堀口没有办法当面反驳,只好撅着嘴出去了,木泽讥笑着看他。 有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木泽不在办公室时,堀口向宫下提出意见说,自己也要做一些有意思的工作。因为,这位第二秘书是“老臣”推荐给他的。宫下注意到堀口的意见,趁他不在家时叫来了木泽,说让堀口也做一些本人能满意的工作。木泽回答说:“等到他熟悉以后,让他适当多做些工作。堀口君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宫下就不再说话了。 有时,堀口一个人到企业弄到一些钱,很得意地把它交给了宫下,宫下不在时木泽批评堀口说: “有些可能是老头直接给你下的命令,但是你应该向我这个第一秘书报告才是,要不我碰见对方时怎么回答呢?” 这是应该向宫下提出的意见,但秘书不敢跟议员正面冲突,最多边笑边讲些嘲讽的话。 小岛幸子在议员办公室,一面工作一面观察着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的暗斗,第一秘书和宫下之间的心理战。小岛幸子对象老鼠一样的堀只武夫没有好感,讨厌他对自己的过分殷勤。鬼鬼祟祟地老是察看别人脸色,真使人联想起老鼠。分得毕直的髮式,经常闪着髮蜡的光亮,又小又圆的眼睛和尖尖的嘴巴也使人联想到那个可厌的小动物。 第10页 “我不能贪污、因为我是国家官吏。一旦被发觉就会被捕的。”堀口在幸子面前炫耀着。 堀口有这样的看法,即箄一、第二秘书之外是“民间秘书”。小岛幸子虽然叫秘书,正式资格是办事员。在“国会嚮导”等书籍里,同议员的名字一起记载着第一、第二秘书的名字。堀口以踌躇满意的心情欣赏着“堀口武夫”这个铅印的字。 小岛幸子由于不喜欢堀口武夫,自然地比较接近木泽房京。木泽和幸子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所以觉不出这是男女之间的交际。木泽请她时,她泰然自若地去吃晚饭。木泽长得不好看。 “今天木泽先生不在时,宫下先生在里屋亲自给大浦商事公司打了电话。” 在餐厅喝葡萄酒时,幸子随便说出了这事。 “嗯,那是酬谢的电话吧。前天我到那个公司领了钱交给了老头。”木泽不稀奇的口气说。 “是,好象是那样的。那个时候,堀口因事出去了,只有我和议员先生。我端了茶打开里屋门时,先生在电话里说,确实接到了一个半了,非常感谢!” “什么?你再说一遍。”木泽变了脸色,用高声说。幸子吃惊了。 “啊呦,我说了错话么?” “跟你没有关系,只不过老头讲的不大对头。” 幸子重述了一遍。 “确实接到了一个半,老头向对方这样说的么?” “……”她微微点头。 “这是向对方探听我究竟领了多少钱!”木泽看望着天花板气愤地说。 “前天,我从大浦商事公司的野上经理部长领了一百五十万元交给了老头。一个半指的是一百五十万元。……老头还不相信我,怀疑我在中间拿了钱,只给他一个半。”木泽咬着嘴唇说。 “如此不相信我,那就自己到公司写条领钱么!” 他把不宜流露给宫下的愤慨之情继续向女秘书发泄着。 “听说山村先生亲自跑到每一个公司写条领钱的呢。有大臣经歷的大议员还这样做呀。我们的老头也学学山村先生好啦!” 过去,政治献款多半是交给议员个人的,现在逐步转向给派系了。这种献款中,议员写过收据的钱是按政治献金限制法,要向自治省报告。但没有写过收据的献款,议员有时把款交给后援会,有时就放进自己的腰包。说是后援会,其实是议员自己的组织,只是不用自己的真姓真名罢了。后援会的各种活动,多半由议员和秘书共同商量决定。 “真没有想到老头会怀疑我!”木泽房吉对一起吃饭的小岛幸子再一次悻悻地说。 “真不好办!”小岛幸子表示同情。 “不过,我了解他的脾气。为了不背黑锅,我每次都把献了款的企业名称,日期、款数记在小本子上。喏,你看。” 木泽解开夹里的口袋扣子,拿出黑皮革表皮的小本子,打开给幸子看。 △东部运输公司(经手人栗木社长室主任)150万元 有收据 △田山化成工业(经手人杉原营业部长)120万元 没有收据 △泰东通信逮设(经手人宫武总务部长)200万元 没有收据 △新宇宙电视总会(经手人竹村经理部长)150万元 有收据 △洋光电气工事(经手人加藤会计课长)100万元 有收据 △兴和制作所(经手人小森社长秘书)150万元 没有收据 △福冈电机工作所(经手人石冢营业部长)130万元 有收据 △远东通信工业(经手人赤井总务副部长)150万元 没有收据 △春日海运(经手人内野秘书室长)100万元 有收据 △灵岸岛船舶(经手人系原经理局长)120万元 有收据 △亚洲港湾施设(经手人桐岛会计课长)200万元 没有收据 △希望相互银行(经手人大森秘书室长代理)130万元 有收据 △竹内组(经手人平山总务部长)140万元 没有收据 这些企业大都是属于同一性质的行业。因为宫下正则是党的通信部长和众议院常任委员会邮政理事的原故。 从木泽秘书生涯的长久经验来推断,这种小本子可能有好几十册。他把给幸子看过的小本子,象对待贵重物品一样仔细藏在内口袋,扣上了上衣扣子。 “真是一丝不苟地记下来了。”幸子说。 木泽敲了敲内口袋说:“是为了自卫呀!以后遭到怀疑耐做为清白的证据么!” 小本子上的献金数目只是两百万元左右,这是因为,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而且贫下不是大议员,对他的献金也是敷衍了事的多。 “我是老实人,胆子不大,不会贪污这些钱。”木泽对幸子说。“可是老头听了其他议员的议论,以为私书都是骗钱的,连我都怀疑起来了。真厌烦!” “我不该说这些话,我不是串舌……”幸子红着脸说。 “不,我了解你的心情,你不必挂在心上了。”木泽安慰她。 “我也知道,他没有多少钱,这点我是同情的。”他转换了话题。“我把从企业领来的钱交给他时他就说,把它交给后援会。因为这些都是开过收据的。开过收据的钱是要对外公布的。” 宫下正则后援会实际上还是由木泽秘书负责。 “不过,没有开过收据的钱,本来也应该放在后援会,老头有时自己拿走一些,可能把它用在对别人不便么开的事情上吧。我也不好过问钱的用途。” 第05章 等待的时间里 宫下议员的司机中村把丸山议员的司机福井带到了闹市。这地方离存车场有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走进卖西点的咖啡馆,里面是宽敞的。他们选了一处席位。中村走到柜檯前,向姑娘说:“来电话找中村或福井,请告诉我们。”中村回到桌子前坐下,拿起热毛巾用劲擦脸。擦红了的脸显出更深的皱纹,疲倦得睁不开眼睛。 “看来今晚也得很晚才完事啦。”中村向福井说。 “津田饭馆的‘钵树会’,八点过后就结束的么!”中村笑着回答。 “过去是这样,但是十一月举行的总裁选举工作就要开始。‘钵树会’的劲头当然和往常不一样,不仅议员们要做准备,财界也为此要加把劲啊。” “钵树会”是寺西派议员和支持寺西的财界头目的联谊会。日本第一流企业的社长、副社长、董事等经济界头面人物都出席这个会议,每月有一次碰头的机会。 “你知道‘钵树会’的由来吧?”中村说。 “不知道。” 丸山耕一议员和秘书有川都是大坂人,所以福井无意中使用了关西方言,并引用了关西地区的故事。 “是么?这是北条时赖和佐野源左卫门的故事。(日本鎌仓时代的人,这时代自1180年至1333年——译註)有个冬天,北条时赖打扮成云游僧週游诸国时,住在上野国佐野的一个贫穷的武士家。这时,这家主人源左卫门说:‘没有什么可招待了,正是天冷的时候,让你暖和一下。’说着,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钵栽的树砍了下来用作地炉的木柴。源左卫门本来是北条家的家臣,他不知道这位云游僧是他主人时赖。源左卫门对时赖说,主人家一旦有事,我就去鎌仓应召。我虽然贫穷,但为等待这天一直没有变卖这些东西。边说着把已变旧了的胄甲和拴在马棚里的瘦马指给时赖看。时赖对此很受感动,说:有这样的部下,北条家是安宁无虞了。‘钵树’是从这样的故事取名的。” 第11页 “我不知道。” 中村是博闻多识的人。不仅知道流行歌曲,也知道赛马情况。这时,中村半闭着眼,用低沉的声音哼起歌来。他餵一半,睁开眼睛向福井说: “这支歌就是‘钵树’。” “噢,你还学歌啊。”福井感嘆不已。 “以前是,现在这么忙就没有时间去学了。” “声音挺好么,佩服你了。” “谢谢。按着‘钵树’的作法,要加强以寺西正毅为中心的派系的团结,一旦有事时一致对敌。它的后盾是财界。” “你说的敌人,指的是这次总裁选举的对手么?” “也许是。” “不过,在这次选举,现任的桂总理因高龄引退,他已连任三屈了。报纸上说,桂总理为了使国人耳目一新,准备让位给寺西正毅哪。” “算是禅让的罗。” “对,对!禅让。报纸、杂志、周刊也都这么说。” “本来,桂重信任两届就要辞职的,但勉强干了三届。他执政时不断出失误,人望已是歷史上最低的内阁了。这样搞下去,我党就会陷入危机啦。由于这情况把宝座让给我们的老头子,这是桂总理的心情吧!” “对,报纸上登过这样的消息。” “还有呢!桂就任第三届总理时,和我们的老头子寺西正毅有过密约。说下一次把总裁宝座让给他,所以寺两派没有阻挠桂的三届连任。”中村停顿了片刻,转了话题。 “看来,你们的老头儿这次要当大臣啦。” “真的么。”福井把正在喝着的咖啡放下了。 “当选六次议员,任过环境厅长官。前两届没有当大臣,这次是一定会入阁的。” “当什么大臣?” “当什么还不知道。组阁成员不能寺西一派独占,要考虑和其他各派的均衡吧。大致比例是寺西派四,现任总理桂派三,剩下的三个由其他两派和中间派来分。” 除了总理大臣和官房长官,还有廿一个大臣的位置。行政管理厅长官和经济企划厅长官是高级位置,要由大人物来担任。但议员们认为大臣比厅长官好。因为被称为“某某大臣”觉得很体面。 “你估计,我们的老头儿当什么大臣呢?”福井关切地问。 “我也没有把握,可能当邮政大臣或是厚生大臣吧!” “那不是重要大臣啦!” “不是重要大臣,但邮政大臣掌握邮政储蓄和电讯联络,尤其掌握着电波通讯的权限,这对设有电台的报社很起作用的。这是保守党控制舆论工具的重要手段。厚生大臣掌握药品,这里面也大有文章好作。当哪个大臣油水都不薄呀。” 咖啡馆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七点的新闻。两个人正说的热闹,一句新闻也没有听进去。突然福井的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 “你怎么啦?” “知道老头儿当了大臣,我的老婆又该得意了!” “为什么呢?” “以前老头儿当环境厅长官时,她立刻神气起来了。她到处吹牛,好象自己丈夫也成了了不起的人!” “太太高兴那很好嘛!” “当大臣的秘书官还算是个人物喽!我不过是一个司机有什么可吹的?老婆连这个也不懂。” “老娘儿们都是头脑简单。” 福井三郎觉得中村的话太对。丸山议员当环境厅长官时,妻子为自己当上了大臣司机高兴了一阵,但丸山议员辞退了大臣职务,她觉得自己男人成了普通议员的司机,因此竟闷闷不乐了三年。这几年的埋怨牢骚也是从这里来的。 “你们的老头儿要当大臣了,他一定高兴吧。”中村一面喝着剩下的咖啡,一面问。 “我看不出他高兴不高兴,在车里老打盹。” “他不愧是当过国务大臣的人,能稳得住劲。我们的老头虽然表面上装得没有事实际上已经沉不住气了。” 这时,咖啡店的姑一娘走过来:“是中村先生么?” “是呀!”中村把脸转了过去。 “来电话啦!” 不到一分钟,中村接完电话回来了。 “存车场收费处来传话说叫我们马上回去。今晚的‘钵树会’结束的好快呀!” 福井看了手錶,是七点半。 中村和福井从咖啡馆出来,穿过人群跑向存车场。因为,丸山议员和宫下议员叫车从来都很急,来的稍晚就破口大骂。他们为了赶时间,只好跑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存车场收费处。从存车场到“津田”,开车十分钟就到。这时,在存车场对面食堂的五、六个伙伴向他们招手。他们继续向存车的地下室走去。这时有一个伙伴打开食堂的玻璃门出来了。 “你们看了七点的电视新闻吗?” “没有看。” “那就过来吧,我给你们讲讲。” “‘津田’的老头儿正叫我们哪!” “那个电话是我们给咖啡馆打的!”年轻的司机说完便放声大笑。 “到底搞什么名堂!” “对不起。我想你们在咖啡馆光顾说话没看电视。” 中村和福井进了食堂,新闻节目早已播完,其他司机围着长桌子喝茶。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啦?”中村站着问。 “不是解散议会,内阁总辞职这类大事,而是一般的交通事故。新闻节目里也是最后报导的。” 中村和福井听说是交通事故,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是不是我们的熟人出了车祸?”中村看了看周围司机们的脸。 “也不是生人,是在会馆里经常碰见的川村正明议员。” “是那个年轻二世议员?” “是他?川村先生坐的出租汽车出了人身事故。” “是不是川村先生被轧死了?”福井说。 “不是。”摇头的是锦织议员的司机牧野。锦织宇吉是寺西派的骨干,当过大臣。 “撞人的是川村先生乘的出租汽车。据说,地点是涩谷区代代目二丁目的狭窄的马路上。” 川村正明,是位九州地方出身的人。父亲是保守党的大人物。父亲死后,川村继承了他的地盘,已当选四次议员。他当过外务政务次官,属于党内第三大派系板仓退介派。 “被撞的人怎么样?”中村睁大了眼睛问牧野司机。 “新闻消息说,被撞的是六十五岁的老太婆。用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生命没有危险。” “电视新闻播放这样的消息是不是因为乘客是议员的缘故?”福井在旁边说。。 “有这个因素,但不单是这个原因。出车祸时,川村先生的态度有些反常。” 第12页 “反常?” “撞了老太婆后紧急剎了车。这时,这位乘客看了看里程表,立刻把车费付给司机就下车了。司机抱起倒在路上的老太婆吋,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快步熘走。” “是怕连累自己了吧!” “也许是。围着的人看了这情况觉得太不象话,就追上去把他叫住了。这时才知道他是川村先生。围着的人开始不知道他是国会议员。” “看议员徽章就知道么!” “好象没有带徽章。电视新闻没有说清楚这件事。” “假如把议员徽章取下来……”中村和其他司机互相看了看。 “好象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到了现场后,他才把名片拿出来的。”牧野司机说。 “川村先生为什么要从现场逃跑昵?” “电视新闻里介绍川村先生的情况是:他为了叫救护车,去找公用电话。” “急救车到底是谁叫来的呢?”中村问牧野。 “可能是警察用派出所的电话叫来的吧。因为是电视新闻,没有说清这些细节。” “就是这些么?”福井问牧野。 “完了,有点意思吧,所以叫你们来听的呀。” “我们以为,是老头儿叫我们,所以急得跑步过来,都出汗了。”福井抹了抹脸。 “‘津田’的‘钵树会’也快结束了。津田的女佣人送来这个消息,所以把你们叫回来的。” “谢谢!”福井向牧野致谢。 “关于出了车祸的川村先生的事……”中村开始说起来了。 “川村先生经常乘坐豪华的外国车。开车的是私人秘书,名字叫不上来。是胖胖的红脸汉子……” “锅屋健三!”牧野马上叫出名字。 “呵,你马上叫出名字来了。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那个油光光的胖脸和锅屋这稀奇的姓连在一起,见过一次就忘不了啦。说话细声细气,有一点脾气固执的样子,简直和‘春岛’女招待头儿那个老婆子一样!”‘春岛’是在神乐坂的一个饭馆名字。 “嗯,很象!” 福井和中村一起笑了,老头儿们经常坐他们的车到神乐坂。 “那么,为什么川村先生不坐自己的那辆好车而坐出租汽车呢?” “这里有什么缘由吧!” “代代木一丁目的那条窄路是在小田铁路的南新宿站东西地区,那一带密密麻麻地交叉着狭窄的坡道。”中村说。 “川村先生是从今天下午开会时熘走的。他为什么坐出租汽车到那个地方去?”中村继续问。 “你刚才说过,川村先生是坐出租汽车时取下了议员徽章,是么?” “电视新闻报导没有细说。但他从事故现场逃走时被周围的人追上,才拿出有议员头衔的名片。从这里推断,他没有佩带徽章。” “那么你的推理呢?” “是秘密行动!” “对!是秘密私访。” “没有鬼,就不必摘下议员徽章么!” 坐在旁边听牧野说话的福井,想起了今天下午送老头儿到新宿的贝大楼时看到的情景。在红灯前停下来的一辆出租汽车里坐着一男一女。一个是把礼帽戴得很低的寺西正毅秘书外浦卓郎,旁边是一位戴着宽沿帽子的妇女,两个人默默地一言不发。戴的很低的礼帽和宽檐的妇女帽,使人觉得里面有什么秘密,何况,闻名的能人外浦坐出租汽车更使人怀疑。福井把牧野说的川村正明取下徽章坐出租汽车的推论和自己见过的外浦带女人坐出租汽车的事联繫了起来。 中村说“川村先生还年轻,是正喜欢玩的时候。但没有想到在代代木二丁目住着他的姘头。” “大概住在公寓里吧!”牧野笑着说。 “那一带的公寓比较偏僻,所以不怎么显眼。” “住在那里的女人是干什么的呀?”中村问。 “是啊,从地点来看,可能是新宿的俱乐部或者是酒间的老闆娘吧。”’ “新宿的区政府路已经成为不亚于银座的酒吧街了。还有几家高级夜总会。” “如果那个女人是酒吧间的,不一定是老闆娘,可能是女招待。川村先生还年轻么。” 这种闲聊,成了等待宴会散场的司机们的一种享乐。 “那样神气的川村先生能跟酒吧间的女招待厮混吗?” “是啊!他是以‘革新俱乐部’未来的明星自居的罗!”中村模仿着川村的神气十足的样子说。 “革新俱乐部”是由板仓退介派中当选次数三回到六回的七名中坚议员组成的政策集团。成员年龄三十岁到五十多岁,资歷最老的是五十六岁的召集人上山庄平。他是从山阴地方选出来的原国土厅长官,当选过六次议员。川村是板仓派中突出的一个人,舆论界称之为“新兴力量”,经常报导他。 “不管怎样,川村先生坐出租汽车到代代木二丁目胡同去鬼混,是说不清楚的。”牧野一面倒茶一面说。 “川村住在什么地方呢?”中村问。 “赤坂的议员宿舍。” “赤坂和代代木,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啦。” “为了保密才坐了出租汽车,结果闹出了车祸。川村先生当时够紧张的了,可以理解么!” “生活和政治一样,下一步出什么事很难捉摸。”牧野笑着。 “那么,川村先生是在会馆前坐了自己的车走的啦,然后到了某处。比如说到了什么大楼,在那里下车后穿过大楼从后门出去,坐上出租汽车到了某公寓。在那里胡混了半天,然后再叫出租汽车回到原来的大楼。这次是从后门进去,很泰然地走到司机等待着的大门。别的议员想鬼混时大概都是这样,川村先生也不会例外。” 牧野的一席话引起了福井的注意。因为,福井今天下午两点把他的老头儿丸山耕一议员从议员会馆送到r大楼。在大楼前等待了两个小时丸山才出来。福井想,和牧野讲的川村议员的事一样,丸山也是不是把r大楼当做通道,乘出租汽车去了“某处”? “为什么先生们愿意在大白天干这种事呢?”中村脸上带着猥琐的微笑问牧野。 “那是因为晚上有派系集会和其他宴会,正如现在‘津田’开‘钵树会’一样。所以那种事只有在白天才能干。但搞完这种事接着又是晚上的宴会,甚至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宴会。所以在第二天的委员会或议员大会上打瞌睡是难免的了。” 福井想起了丸山在车上的模样。从会馆到新宿r大楼的路上,福井通过车上的反she镜看到的丸山是朝气蓬勃的、黑框眼镜里面的圆圆的眼睛很有精神,但过了两小时从r大楼出来坐在车上的丸山睏倦异常。到赤坂“津田”的途中丸山一直昏昏欲睡,和到r大楼以前判若两人。福井一直以为呆头木脑的丸山不会有情妇。 第13页 这时,存车场的人喊着:“丸山先生的司机,宫下先生的司机,河上先生的司机,原田先生的司机,松江先生的司机,平田先生的司机,请各位立即到‘津田’。”司机们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钵树会’好象开完了。今晚比往常早啊!”司机们互相说着。是八点二十分。 黑色的车辆排成一行从a存车场开出来到了“津田”。一熘黑色的车,以饭馆的大门为中心排在左右的围墙边上。饭馆的服务员忙来忙去。客人从“津田”陆续走出来。门灯照着客人的脸,时明时暗。有白髮秃顶的老人,也有满头乌黑油亮头髮的壮年人。门厅里带蝴蝶领结的看门人指挥着议员们的车辆。门内站着女老闆和一群女佣人,但没有看见艺ji。因为路狭窄,车只能鱼贯而行,一片华贵而又喧闹的场景。 丸山耕一议员的车排在第六,紧跟在宫下正则议员的车后。驾驶座上的福井能看得见握住方向盘的中村后背。 前面的车停着不走。带蝴蝶领结的看门人和女佣人们扭回头,焦急地望着厅门。这时,从门厅里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看见灯光照耀下的半边脸,福井认出他就是外浦卓郎,是寺西正毅的秘书。现在他没有带白天的那顶礼帽,露出光洁的头髮和宽宽的额头,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外浦秘书可能是为察看汽车情况出来的,但被突然出现的人们包围住了。他们是新闻记者,专门找外浦。他们知道,外浦是左右财界的巨头和久宏借给寺西正毅的特别秘书。据说寺西正毅曾经“三顾茅庐”才请到了外浦卓郎。为了表示谢意,寺西夫妻还双双到和久宏处拜谢。未来的总裁候选人寺西正毅和财界的联络员外浦卓郎当然比其他议员更有採访价值。记者的眼里没有那些小杂鱼议员。福井司机从车内看到了记者们向外浦提问的情景,当然听不见他们的问答。面露难色的外浦卓郎含煳地回答了两三句,就转身进到门厅里。这时,从饭馆门厅出来了四个壮年议员,一起上了汽车走了。 “我有个熟悉的酒吧间,到那里去吧。那里有好玩的姑娘!”一个议员组织了另一次酒会。“坐我的车一起去吧,你们的车叫他们开回去。”整晚等候议员的这些司机们就这样空着回去了。 福井心想,自己的事还且没完。丸山跟年轻议员不一样,从不搭别人的车。他象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宁肯去高级饭馆,不愿去夜总会和酒吧间。最近,他为了避开新闻记者的眼睛,特意选择了不显眼的小饭馆。这里密谈方便,玩乐也好。丸山常去的地方是神乐坂的小饭馆。他到那里,学唱小调,让年轻的ji女陪酒,有时也打打麻将。 车开出来之后,丸山低声向司机说: “到春岛。” 神乐坂的“春岛”是寺西正毅常去的饭馆。看起来,等到寺西和锦织等从“津田”来了之后,准备再一次宴饮。 反she镜里的丸山闭着眼睛,没有打瞌睡,也没有喝醉,似乎深思着什么。是不是考虑西田在耳边说的话?福井的耳边,一直响着临上车时,那个讨厌的《院内报》记者西田刚才说的“我要同先生直接联繫”的声音。看来,“直接”就是不通过第一秘书的意思。福井想,那些《院内报》记者是不是觉察到丸山所担心的有川的活动? 第06章 亚当饭店135号 川村正明的私人秘书锅屋健三在赤坂亚当饭店135号的“作家”土井的办公室。这套房间,一间是客厅,另一间是寝室,当中有门。寝室里的床撤走,摆着土井的写字檯,同它并列放着稍小的桌子。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短髮女人正在那里写东西。因为当中的门开着,坐在客厅里的锅屋健三可以看到她的侧影。这个女人就是在门厅前土井介绍给木泽和有川的速记员佐伯昌子。锅屋低下头去看土井交给他的稿件,十行的稿纸共有二十张。稿子上的字是佐伯昌子的笔迹,上面有土井修改过的痕迹。锅屋把胖墩墩的身子横坐在椅子上拘谨地抽着烟,用粗粗的手指翻阅着稿子。那象肿大了一样的无名指上带着嵌上宝石的白银戒指,身体象橄榄球运动员一样结实。锅屋看着稿子偶尔点点头。他把仔细看完的稿子放到桌子上,油亮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很好!”锅屋微笑着对土井说。 “有不妥当的地方我可以修改……”土井的态度很象个商人。 “不、不,没有什么可说的。” 锅屋已经准备了装稿子的大信封。上面用大号铅字印着“川村正明办公室”。 “不愧是有理论修养的人写的,一般人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 锅屋用“不愧是有理论修养”的话里包含着土井年东京大学念书时参加“全共斗”的经歷。 “十分惭愧,这样写可以么?” “写得很好,把我所想到的问题很准确地表达在文章里了。是很理想的!”他把土井的原稿重新取出来翻了几页,选择了其中的一段高声朗读起来。 “念起来也顺口!”他的脸满面春风。 “做为宴会上的讲话是不是道理讲的太多了?”听完锅屋的朗读,土井有些不安。 “不、不,为了吸引川村的女性支持者,需要讲一点道理。” “女性支持者?” “川村的支持者里妇女很多。土井先生,你没有见过我们的川村吧。” “没有这个机会。” “照片呢?” “也没有看见过。” “是颇有风度的美男子!川村自己也说,他的缺憾是长得太吸引女人了。”锅屋用手势制止了忍不住要笑出来的土井。 “绝不是开玩笑,本人是当真的!真的,川村长得俊秀,可以说是美男子。” “啊,是么。” “而是他年轻,刚刚三十九岁。川村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一面讲一面向妇女听众投热情的目光,他做得出来呀。” 两周后,在都内o饭店的“凤凰厅”准备召开“川村正明声援会”,会上川村要进行一番演说。锅屋秘书托土井信行写的就是他的演讲稿。川村正明是被称为新生力量“革新俱乐部”的成员。 “但是,可惜的是我们的川村正明是‘脑不在’的人。” “什么叫‘脑不在’?”土井问。 “哈哈!东京人不怎么说这种话。‘脑不在’是九州人讲的话,是没有头脑的意思。”锅屋用手指着脑门。 “哈!哈!”土井笑了。 “川村是一无所知的人啊!”秘书数落着自己的上司。土井开始以困惑的表情听,然后向锅屋说: “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一位高级官僚当了国会议员后的感想。他说,当议员可以不动脑筋,比当官吏舒服得多。” “高级官僚是了不起的。这些人大多数是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都受过高等教育。进了政界以后也都用功。他们是在竞争激烈的政界里过来的,因此头脑的构造与常人不一样。不但是执政党议员,就是在野党议员也离不开官僚的帮助。官吏不提供资料,议员们连谘询都无法谘询啊。” 第14页 “对!大家都这样说。” “但是我们的川村议员的脑袋与众不同。他不管怎样是东京有名的私立大学毕业生,当然这是走后门进去的喽。他老子孝平,托校长把儿子挤进去的。” “……” “不管怎样,我也得照管他。因为我们家一直得到了孝平先生的恩惠。我是为了报答孝平先生才这样做。” “啊,原来是这样的。” “正明演讲时挥动手臂的姿态显得神采飞扬,年轻有为吧。这也是我导演的。” “噢!川村先生得到象锅屋先生这样的名导演和名高参,这是他的福气呀!” “受这样的称赞有愧。我不算什么高参,我是怕他出事。因为他是‘没头脑’的人……说实在的正明老子川村孝平倒是老政治家。” “是有名的国会议员。”土井表示认识他。 “他当过三次大臣。晚年体力衰退以后,专门从事了党务工作,是一位能解决党内各派矛盾的实力派人物啊。” “听说他很有政治手腕。” “你也很了解他?” “我只是耳闻。” “当时,我们m县是川村王国。孝平死后,儿子正明以最高票数当选了。当两年议员就得到了外务政务次官职务,以后又连续四次当选,这都是托他父亲的福啊。不过,第三次竞选时降到了第二位,第四次最惨,以倒数第一勉强当选的。” “噢!” “正明为了表白自己并不依仗父亲的余荫,待人处世常常反其父之道而为之。老子在党内有无形的势力,性格稳健踏实,正明的作风疲沓浮夸;老子沉默寡言,演讲不大会鼓动听众,正明能说会道,口若悬河,演讲有一股煽动劲;老子对人直言快语,从不恭维,儿子可象演员一样到处笑容可掬地献殷勤。” “我能理解。”土井表面上表示同情,但露出讽刺的微笑向锅屋说: “这都是锅屋先生指导的吧。” 锅屋停顿片刻后说:“俗话说,美男子往往象绣花枕头一肚子糙而且两手空空。正明虽然活动能力比老子强,可是空着双手办事难呀!” “哦!?他怎么会缺钱呢?” “他的父亲孝平象押宝一样把财产都花在政治活动中去了,所以正明没有从老子那里承受什么财产。这是他的难处呀。” “锅屋先生不是在帮他弄钱吗?” “唉!我的弄钱本事也不大呀!”锅屋嘆息了一声。 正明虽然连任四届议员,也做过外务政务次官,但同通产省、农林水产省、建设省、运输省、和大藏省等有经济实权的单位不一样,弄不到搞钱的门路。 “所以经常召开‘川村正明议员声援会’,让川村演讲,藉以获得资助和支持。但是能说会道的川村自己讲不出高明的道理来,所以请你写讲演稿啦。” “我担心的是能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川村先生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一定按你的意图修改,请不客气地指教。”是一副代笔者的商人嘴脸。 “不,已经很好了,川村讲起来有一点为难的。但不这样写怎么能抓住妇女们的心呢!怎么衬托出川村的伟大呢!女人们是崇敬自己听不懂的话,对越不明白的东西愈感到神圣,真是不可思议呀!” “那不仅仅是妇女,知识分子也常常敬畏自己不能理解的文章。” “土井先生,你是东京大学法律系吧?” “是的,受到开除处分中途辍学了。确切地说是‘全共斗’的牺牲品。”土井笑了。看得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过去。 “听说你原来是‘东京大学全共斗’理论家,是么?” “跟伙伴们一起学了一些……” “所以才能写出这样好的理论文章来啊!” “全共斗”是一九六八、九年大学生斗争组织,骨干院校是东京大学和日本大学。一九六八年六月,“东京大学全共斗”学生占据了东京大学购安田讲堂,同年九月“中核派”(日本马克思主义学生同盟。——译註)组织了“全国全共斗”(全日本学生共同斗争会议。——译註)。后来遭到官方的镇压,使这次大学生斗争以失败告终,“全共斗”也被解散,只有“革命马克思主义派”、“中核派”和“解放派”等激进集团留存了下来。 “土井先生,你在运动中被捕过吗?”锅屋对此感兴趣。 “被捕过三次。” “被关进过监狱吗?” “我被捕以后,什么也没有供认。如果招供,肯定会被判处一年以上徒刑的。” “你真够顽强呀!那些供认的人被判几年徒刑的呢?” “最多的两年,最少的是一年或者六个月,但缓期执等行了。” “那些人现在干什么呢?” “有过这样的经歷,就业就困难啦!想要隐瞒歷史混进官厅或公司,但只要有人调查就会被揭露出来的。” “唉!当时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现在已经是三十三、四岁的人啦。如果没有这些事,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在官厅和企业,现在早都是优秀的课长或是部长啦!” 锅屋为他们惋惜,眼前的土井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他有被捕的经歷无法就业,只好做了《院内报》记者,现在他虽然不做这个工作,也不过是高级“代笔者”。 “现在没有‘全共斗’组织了。当时的伙伴们确实感到内心空虚,留下来的唯一可走的路,只能是回到家乡搞地方的市民运动或者是文化运动。我的伙伴当中有这样的人。” 应该说,最感到空虚的还是土井信行自己。因他现在为“有权势的保守党议员”做“代笔”维持生活。锅尾没有意识到土井的这种情绪。原来参加过“全共斗”的人,现在从事地方文化运动和民众运动,引起了锅屋的兴趣。 “这些运动是什么信念推动的呢?” “没有什么特殊的政治信念,是一般进步的民众运动。他们想革新市政,消除地方的政治污染。” “有成效吗?” “这不过是市民的群众运动,说是净化地方政界谈何容易?还有,有些国会议员看上了这个地区组织的力量,指使市、町、村会议议员把这些组织控制在自己选举地盘中。所以,议员先生们的争选票活动是不容小看的。这些话在锅屋先生面前说有些……” “这些事都是地方的秘书们干的。那些傢伙们专门干这些事!” “我在报上看过,一九六九年‘全共斗’运动失败后,有个青年思想感到空虚,回到家乡被人叫去搞竞选活动。后来他成了某议员的一名能干的竞选参谋了。” 第15页 “找一个那样的人到议员会馆也许有好处。是不是劝川村请一个来呢。不行,象川村那样‘没头脑’的人会被那种有能力的秘书挟制的。”锅屋在摇头。 “这和‘全共斗’无关。我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学友当上了议员的特级大秘书了。” “是谁?” “寿西的秘书外浦先生。” “外浦卓郎君!是嘛?”锅屋瞠目以视。 “外浦先生是比我早十年的前辈学友。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刚才我讲过,我是在三年级退学的。外浦先生做经济新闻社记者时,被财界的臣头东方开发社社长和久宏看上,当了他的秘书。后来转到寺西先生那里了。” “据说,外浦君是被寺西请去的。他名为特别秘书,实际上起着同财界的渠道作用。你和外浦君认识吗?” “学生时代我一个朋友的哥哥是外浦先生的同期同学。外浦先生在报社的时候,我的朋友把我带到外浦先生那里去过两三次。那时,在报社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听过外浦先生的谈话,以后就没有见过他。他也不会记得我的。” “那时,他说些什么了”锅屋对他很感兴趣。因为,外浦卓郎是下届总裁候选人寺西正毅的秘书。 “说的比较随便。我记得,外浦先生说过,他正在学速记。那时他看了报社联络部有个速记员,接受从地方分社来的电话传送稿件,想要学它。现在,地方报社的稿件已经全用传真,但当时报社联络部是全靠速记员。” “对。” “连聪明的外浦先生也说速记不好学。听说进速记专门学校也得学三年,然后再经过二年实践才能自如地运用哪!” “国会的速记员培训所的学习期限也是三年吧?” “这是学完基本功的时间,没有多久,好多人学不下去了。五十个人里学成的只有四、五个人,其它人都中途退下来了。可见速记是需要很大耐力才能学好的。外浦先生当时笑着说,专门学还需要这么长时间,那么在报社利用空隙时间自学,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好。” “那个时候,外浦先生已经是个实干家吧。” “是的,是了不起的实干家。我估计,外浦先生肯定学会了速记技术。我想,他现在会充分发挥这本事的。用速记记录寺西先生的指示和电话内容,那多快!” “嗯,而且那些象蚯蚓爬行一样七扭八歪的记号,别人看不懂,外浦君还是同那些笨蛋秘书不同啊!”锅屋看了看土井。 “土井先生,你也是用速记技术吗。”其意思是说土井把速记技术用在“代笔”上。 本来,秘书应该替议员先生代笔和代作,但秘书常常缺乏写文章的能力,不能够胜任。所以,只好委託给象土井信行之类的职业代笔者。因为这是职业,土井只好按每个委託人的需要写作。虽然是同样的保守党议员,但要按着每个人的不同性格写出不同的主张,写出不同的风格来。这方面,土井表现出超人才能。 由于找土井代笔人多,来不及一一亲自执笔,为此才雇用了某速记服务社的职员佐伯昌子,请她做他的口述速记,然后改写成文稿。 “打搅你了,请收下这个。”锅屋从里面的口袋取出厚厚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谢谢!” 土井到里面的房子去写收条。这时,锅屋从另外口袋取出两张明信片大小的贴子。上面用大号铅字印着:《众议院议员川村正明的声援会》,《会场o饭店凤凰厅会费二万元》。发起人栏写着,众议院议员板仓退介、上山庄平等十几人的名字,其中还有党干事长、现任大臣的姓名。 土井从里屋出来说:“谢谢!”。土井拿出来的收条上写着“三十万元”。锅屋把它装到口袋。 “这是川村集会的请帖。如有时间,请光临。不收你的两万元会费。”说着把手中的请帖递过去。 “谢谢。是o饭店!离这里很近。我一定去恭听川村先生演讲。” “不打搅你了!”锅屋站起来。 “失礼了!” 土井把他送到门外。 第07章 声援会 这一天的下午六对,土井信行来到了赤坂的o饭店“凤凰”宴会厅。胸前戴着“众议院川村正明君声援会”缎带的十名左右的男女,在宴会厅门口的接待桌后面排成了一行。到会人先到这里签到,并拿出聚会票换聚会徽章。已签过名的人在“凤凰厅”进口前排起了长队。与会者的多数是企业界人士,也有不少妇女。人流在缓缓地入场。 土井排在行列的后面。他虽然接到了免费“招待券”,但照例还得要排队签名。大厅对面还有一群人,看起来他们是来参加婚礼贺宴的人。土井从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外浦卓郎。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但他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岁月的流逝和变迁,只是在他的容貌和姿态里增添了威严。土井以思慕的心情凝视着外浦。这时,两个人的视线在无意中碰在一起。外浦卓郎先是做出似乎面熟的表情,然后面带笑容走近土井的身边愉快地向土井招唿着,土井也向外浦鞠躬示意。 “啊,好久没有见你了!” “久违了!”土井露出欣喜的笑脸。 土井前后的人们看着外浦,外浦向他们轻轻点头,又转向土井。 “几年不见了?” “十三、四年吧,久违了!” “已经有那么长的时间么!你没有变吆!” “外浦先生才是跟以前完全一样,马上就认出是您了。” “看起来你的身体不错。” 外浦以诧异的眼光看着站在“川村正明声援会”行列里的土井,好象疑问土井怎么会做起第一保守党政宪党的工作。 “外浦先生好象比以前胖了。”言外之意外浦身上增添了威严,仪表堂堂了。 “瘦一点才好,要不变得笨重了。”外浦笑了。 “您参加亲戚的婚礼贺宴么?” “也算是。” 大厅里有三处婚礼贺宴接待处,不知外浦是出席那一家的贺宴。土井站队的行列向前走。 “找个时间叙叙旧吧!”外浦思念往事感慨地说。 “外浦先生很忙吧?”土井在话里表示,外浦就任寺西正毅的秘书。 “不,不忙,你打电话来吧。”外浦暗示着可以打电话到寺西办公室。 “再见!” “再见!” “凤凰厅”门口的右侧,六个主人排成一队迎接着客人,来客的行列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照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闪地发亮,几名雇来的摄影师挤在那里等待着机会。主人行列的最前面站着胸前挂着大于别人的金色花朵和它下面带有“川村正明”缎带的人,是高高的个子,反衬出站立在一旁的板仓退介的矮小。无论在年龄和风采上川村庄倒了板仓退介。这一点上,站在后面的“革新俱乐部”的头领上山庄平和他后面的前厚生大臣、前法务大臣都是一样的。站在行列最后的后援会会长,某公司社长,因年纪大,更显得矮小了。今晚,年轻的川村正明在这些五短身材的支持者陪衬下,更为突出了起来。倘若,这里有位专门报导政宪党和板仓退介的记者,他们会这样介绍今晚的聚会的。 第16页 “川村正明等于上山庄平的兄弟,上山的‘革新俱乐部’就属于板仓派,因此今天的‘声援会’头领板仓退介站在主人席上。报纸上曾报导过,上山的‘革新俱乐部’是新生力量,为此上山加强了信心,准备从板仓派分裂出来另立一派。板仓就要利用今晚的聚会,阻止上山的这种企图,同时加强本派的团结,以此夸耀本派实力。板仓率领本派的前任阁僚参加今晚的聚会,就出于这个动机。 从表面看来,好象板仓此举是声援川村正明,照顾上山庄平的面子,实际上板仓利用‘革新俱乐部’以稳定本派实力。板仓退介足智多谋,又是拉住‘革新倶乐部’七名议员缰绳的驭手!” 今晚的来客里会有能看出这些问题的行家,但多数是购买了分配来的两万元一张的聚会券来到这里的企业家。土井夹在这些人当中。站在川村正明后面的锅屋认出了土井,赶紧靠在川村耳边说了些什么。也许吿诉川村,此人是你的“代笔人”。川村看了一眼土井,便流露出“原来是这样的傢伙!”的表情。 会场里大约有两千人,其中有二成是妇女。佩带议员徽章的人和财界人士,以及白髮秃顶的老人占据了讲台附近的主宾桌。没有头衔的一般来客集中在厅门两旁和席面的墙旁,中间的空地方很少。 临时布置的讲台上面,挂起了用蔷薇纸花镶边的大幅横框,上面用墨水写着“众议院议员川村正明君声援会”。厅中央的桌子上装饰了一只仙鹤在山岩上展翅的大冰块台饰,四面安排了桌子,摆上了寿司、炸虾、五香菜串、烤鸡肉串等食品。 财界的主要人物进宴会厅时,等在门口的仓板退介和本派的主要骨干亲自领着客人到主宾桌,把川村撂在一边。已到了开会时间。主持人宣布了开会,场内一片掌声。在掌声中,板仓退介走到金色屏风前用松树大盆景装饰的讲台上。照相机的闪光灯一下集中在他扁平的脸上。川村正明在胸前戴上大花,站在讲台下的右侧,似乎有些紧张,他的端正的椭圆形脸和颀长的身材,同讲台上板仓的扁平脸,昏矇似睡的眼睛,圆圆的蒜头鼻子以及矮小的个子形成绝妙的对照。 “我是板仓退介。各位!今晚来参加会的各位都是完全支持我们的川村正明君。谢谢!”板仓深深地鞠躬。 “我想,我不该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应该请各位到这个讲台上,我在台下向各位三拜九叩才对!” 人们高兴地笑了。 “川村君是将来会成为我党继往开来的人才。当然,现在也是个知名人士了,不过还年轻,才华还没有发挥。川村君是有智慧,有热情的政治家,将来的日本一定要以川村君这样的人当主角,这不是遥远的将来的事了,我板仓在这个讲台上可以预言,这是毫无疑问的!” 开始是笑声,然后是震撼会场的掌声。讲台下的川村不好意思地连连鞠躬。 “我向支持川村的各位深表敬意!同时,请各位,为他的成功给予全力的支持。这就是我想要向各位三拜九叩的原因!” 站在角落里的土井观察着会场。参加今晚聚会的人大约有两千名。两万元一张的聚会券大约售出三千张。出售聚会券,表面上是“川村后援会”,实际上是川村议员办公室主办的。川村和他的秘书们分别把三千张聚会券分配给了有关企业和团体。虽然有一千名缺席者,但对主办者没有任何损失。这次出售聚会券的总额是六千万元,把其中的两千万元交付给饭店,还剩了四千万元,这四千万元竟落到了川村的手里。 最近流行筹集政治资金的集会。一是通过聚会想夸耀自己的势力,二是可以搞到一笔钱。今晩的筹划也是採用了当今盛行的手法,估计川村和他的秘书锅屋健三共同设计的,锅屋大概是主力推销员,必定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川村正明只有四年的议员资歷,没有什么权势。而且他属于占党内第三位的板仓派,没有大派系那样的派头和影响,至今没有当过常任委员长等职。为此,他标榜青年势力,在上山庄平的谋划之下组织了“革新俱乐部”,企图从板仓派分裂出来另立一派。这也许是锅屋出的主意。倘若“革新俱乐部”在党内扩大势力,川村有可能当常任委员长。政务次官到常任委员长,从常任委员长到大臣,这是国会议员的升官图。川村升官,锅屋的手续费也就多起来。如同板仓退介说过的一样,一旦实现“川村总理”,那是最美的事。但这些不过是水中月亮。板仓把川村捧得这么高的地步,其目的在于把“革新俱乐部”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板仓有这样的意图,川村的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党内各派间的交易,平庸的人也可能当上大臣。 板仓派骨干前厚生大臣上了讲台,人们又热烈鼓掌。 “川村正明先生是我们党的希望所在,是不久的将来能当总理大臣的人。” 已有六十三、四岁,满头白髮的这位前任大臣,竟把他的后辈川村称为“先生”了。 “川村先生的高见经常使我佩服,他不愧于新时代政治家的称号。刚才板仓先生讲过……” 板仓退介演讲时场内很安静,但这位前阁僚一讲话,听众在台下开始低声说话,后来连他讲话的声音也听不清了。他讲完后,主持人请某公司的社长上台讲话,但场内还是不肃静。川村正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场内有两千人来客,其中有四百名妇女,她们是川村的支持者。 “啊,土井先生!” 锅屋在耳边唿叫他。 “等一会儿川村要讲演了!”锅屋笑着说。 锅屋拍了拍土井的肩,然后象个大杧人似地,到与会者的人群里去了。他在人群里逐个点头寒暄,发挥着川村正明的参谋作用。 川村的第一秘书是前任留下来的老人。他虽然很忠诚,但接受不了新鲜事物。第二秘书还年轻没经验,只能做跑跑腿的事,因此川村主要靠锅屋,到各处张罗、打探消息同其他派议员办交涉等等。锅屋也从中得到了各种手续费。如果第一秘书是精干人,锅屋会受到他的钳制,抓不到这些钱了。 锅屋走到了站在寿司席面前,穿着黑色西服戴着三联珍珠项鍊的女人身旁。由于房间很大,而且屋中间还有许多人来来往往,所以看不清她的年纪,但大约有三十五六岁,下巴略略显长的脸,从远处看姿色还是很动人的。她听着锅屋说话,一面微笑,一面点头。从远处看她的牙显得格外洁白。她穿着的朴质黑色西式服装衫托出三联珍珠项鍊和胸前的聚会徽章。她站立的姿势,线条优美,表现出她平常有注意姿态风度的习惯。她和锅屋对话的姿态也是优雅的。可以说,她身上带着一般家庭妇女所不具备的风韵。今晚的聚会没有酒吧老闆娘和女招待,这里的服务员都是饭店里的姑娘。土井猜不出她的身份。 老社长罗罗唆唆地讲完后,象工人一样肩膀粗壮的男人,胸前挂着白蔷薇大纸花,绷着脸站到了话筒前。他是“革新俱乐部”的头领,今晚“声援会”的副主角上山庄平。对他的掌声不亚于板仓退介。 第17页 “各位,我是上山庄平。谢谢!谢谢!”他鞠了好几个躬。 “今晚为了声援川村正明同志,各位到会这样踊跃,我不知如何说好,只能多谢谢各位了。谢谢!” 上山有竞选经验,说这些话本来是不费力气的事,但今晚却不同了。他把川村称为“川村同志”,以此表示了对川村的亲密关系。他仰起身子说: “日本的政治现处在溃灭的前夕……” 上山庄平似乎要告诫人们似地用大眼睛环视了一遍场内。真不愧是从他那四方块箱子般的身子里发出的声音又粗又响。 “日本政治正处在危机之中。各位似乎认为,这是政治家的陈词滥调,危言耸听,觉得没有意思。我想把当前存在的主要问题向各位讲一讲。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年老政治家为中心的保守政治’。如果现在这种没有理想,没有目标,随波逐流而没有主见的政治再继续下去的话,日本将会导致悲剧的。现在已经出现了这种迹象。有什么办法避免呢?这就要採取新旧交替的办法。国家命运掌握在年老政治家手里,这是毁灭日本的定时炸弹,它比核炸弹还要厉害。我们应该立刻消除老朽的顽固势力!” 突然有一个人大声闹笑,他是在主宾桌的五十九岁的坂仓退介。……桂重信总理是七十三岁,寺西正毅是七十岁…… “我听说过……”上山庄平以嘶哑的声音继续道: “预定在今秋举行的我党总裁选举已经决定,桂总理把总裁宝座禅让给寺西先生了。什么叫禅让呢?这句是从古代中国的故事里来的。其原意是,符合天意的有德的人或是贤人被选为下届皇帝,由现任的皇帝主动把其位子让出来。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我党的总裁不是皇帝。也许我党的现任总裁把自己错觉为皇帝了吧!总理大臣也不是皇帝,只有符合天意的人才能做皇帝,国民就是天,国民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这是容易理解的事,但有人就是不能理解这个道理。今秋要进行千奇百怪的总裁禅让。总裁选举仅仅是个形式,这是专断的行为,是无视国民的胆大包天的行为!” 场内听众闹动起来了。因为保守党的主流派,政宪党的年轻行动派“革新倶乐部”的头头公开反对今秋的总裁“禅让”。上山庄平借用了声援“同志”的讲台,以致词的机会做了反对政宪党已作出决定的总裁禅让的讲话。到场的新闻记者们急忙记录。 板仓退介听了上山庄平的讲演,高兴得一个人大笑起来。许多人认为,“革新俱乐部”的七个成员与板仓派关系不密切,并说他们将脱离板仓派,另立一派。不过上山庄平“致词”的目的是,要改变已经内定的“禅让”进行一次总裁选举,让党内占有第三势力地位的板仓退介参加竞选。从这点看,可以说“革新俱乐部”对板仓退介还是忠诚的。但上山的真意在于,一面想抬出本派头目板仓,一面想要宣扬“革新俱乐部”的实力。 达二十分钟的上山庄平的爆炸性讲演在场内引起了轰动。 “各位!现在众议院议员川村正明先生致谢词”。会议主持者高声宣布。 川村正明在热烈的掌声中登上了讲台。他的身姿行动都显得麻利有朝气。他向听众做了深深的鞠躬,场内的气氛变得有点肃穆,因为从话筒里传来了啜泣的声音。过了一分钟,川村慢慢地抬起了头,从上衣口袋拿出了手帕,擦拭了眼泪,搐了鼻涕,他的脸色变得通红。 “……对不起。”川村带着鼻音说。 他把手帕放回口袋,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到会的人目瞪口呆,都看着在讲台上低头默立的川村正明。会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各位!谢谢!谢谢!” 他把双手放在桌子上,再一次垂下头,然后以很感动的声调说: “各位如此声援和鼓励我,真使我感动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从心眼里向各位表示谢意!” 场内响起了响亮的掌声。土井信行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自己在稿本里没有写这样的台词。川村感动得哭泣了,这是不是锅屋健三的导演? “各位!” 川村脸上回復了笑容。 “我的想法同刚才上山庄平君讲过的话是一样的,他讲得很清楚了。我想再讲我的一点感想。特意来参加今天的聚会,支持我的各位先生,尤其是后援会的各位,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陈述愚见,这是我一生的光荣。” 土井似乎听见了锅屋说过的“川村是没有头脑的人”。土井看了看“导演”锅屋,他正在和那位妇女说话。 “各位!” 川村的眼睛发亮,嗓门也大了。这同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 “当今领导日本政治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这样提问后,环视了会场。 “那是少数恍惚的老人。”全场哄然大笑。 “老年人的恍惚是衰弱引起的脑软化现象!恍惚症还表现为盲目的自负和自我陶醉。我对医学没有什么知识。据说,脑前叶里集中着生存欲、占有欲和自我显示欲,在脑顶叶和脑后叶里有知觉、理解和认识、视觉等机能。生存欲是指霸占政界的欲望;占有欲指物质欲,想要无限制地霸占财权,搂钱;显示欲指名位欲,想君临于政界,争夺社会地位的欲望。” 全场一片笑声。 “在萎缩了的他们的脑后叶里的视觉,不仅看不到,而且理解不了世界的形势和日本的现状。”全场引起了掌声和笑声。 “一个幽灵在欧洲徘徊,共产主义的幽灵在……,这句是‘马克司兄弟’在有名的共产党宣言的开头里说的。我想,现在把它改成,一个幽灵在日本徘徊,那就是老牌政治家了。” 土井站在一个角落里,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想,“马克司兄弟”不就是滑稽影片里一伙专出洋相的演员名字吗?川村正明怎么说错了?估计,川村把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做兄弟,把他们同从什么地方听来的“马克司四兄弟”混同起来了。这当然是川村离开稿本即兴插入的台词。土井又想起了锅屋曾经说过的“川村是没有头脑的人”这句话。听众没有听出川村在说错话。 川村的讲话“雄辩”有力。 “各位!”川村不顾擦拭脸上的汗,继续说: “现在,这样的几个老人领导着日本。他们因循守旧,为自己的既得利益搞密室政治。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日本和日本国民,只有自己的利益,这种腐败政治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掌握着国家最高权力的这些年老政治家,究竟把日本引到何处去?”他加重语气说。 “我们把日本交给这些人行吗?绝对不行!他们虽然是我党的元老,但只好请他们立刻下台,实现新老交替,使党获得新生。改革是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今秋要举行的总裁选举不是符合民意的选举,它是个倒退,是倒退到三千年以前,与中国的宫廷密谋相似的帝王让位!我们要高喊,不要再愚弄国民了!” 第18页 掌声。 “在大会上鼓几下掌,便把首相位置从桂先生转到寺西先生那里去,这是完全象继承帮会头子的做法。然而党内对这种现象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是不可思议的事,说明我们的党患不治之症。为了挽救党,是我们年轻的行动派要起来进行改革的时候了,现在需要的是,不要拖泥带水的改革,而是要採取革命的断然的手术!” 场内引起了小小的波动。川村以手势制止了听众的嘈杂声,使场内安静下来。他的这般动作做得非常漂亮。 “我们的‘革新俱乐部’既不是左翼,也不是社会上一部分人中误传的新右翼,我们是彻底的为国民着想的国民主义。我们所说的国民主义,也许有人误解为民族主义,但国民主义同民族主义不同,我们是为了日本,同一亿国民一道前进的。然而,支撑日本的只有我们保守正统的政宪党,而决不是那些在野党。有人可能把我们的‘革新俱乐部’看成党内左派,不会说是右派,把我们看成左派也不要紧,我们不计较这些。为了国民,我们决心要进行党的改革,不!搞革命,为此做好了被开除党籍的思想准备!” 这次场内引起了轰动。 “各位!”他那通红的脸颊象少年一样纯真,英俊秀丽。 “有一些人批评我们的做法。一种批评是,‘革新倶乐部’的成员都不是官僚出身,不懂行政事务。确实如此。什么是行政?行政是政治的附属品,政治是先行的。但最近出现了本末倒置的现象,战后接连出现了官僚出身的总理。这大概是由于美国对日本实行了占领政策,因此起用了许多熟悉行政的日本官僚。他们擅长于行政技术,也精明能干,但他们目光如豆,只看到眼前事。在动盪的世界里,要使日本不迷路,就要展望三十年到五十年的未来才行。这事,对目光短浅的官僚们是绝对办不到的。” 台下有人喊道:“说得对!” “请看,桂总理和寺西正毅先生都是官僚出身。桂总理是大藏省出身的官僚,寺西先生也是大藏省出身的官僚。他们目光短浅,把日本的政治狭隘化,把我党搞成因循守旧的党,为此我们的忧国之心更为强烈了!” 川村正明一面喊“忧国之心”,一面拍桌子,从而博得了场内的热烈掌声。土井站在听众的后面,观察着稿本的效果。川村的讲演,除了“马克司兄弟”这一口误外,其他背得正确无误。看来他虽然缺乏创造性,但记忆力尚好。 穿着黑色西服的那位妇女,看着川村的脸,不时被他的热情讲演所感动,微微点头,站在她后面的锅屋似乎向她解释川村的讲演。 “对我们的第二种批评是,我们不是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生,所以不是知识分子。我们承认这个事实。在官厅里,只有东京大学毕业生才能受到优厚待遇。因为从明治时代起,东京帝国大学成为培养国家重要人才的官吏养成所。可是他们到讲究真才实学的民间企业界里就吃不开了。” 场内又一阵笑声。 “我们年轻有活力,不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也不会搞投机和交易,也没有手工业式的行政知识,但我们对政治抱着浪漫主义。完成明治维新的是地方的下级武士,他们充满了浪漫主义。完成了中国革命的也是浪漫主义者。我相信,浪漫主义是改革的动力,是源泉。” 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川村在掌声中下了讲台。有人把话筒搬到主宾桌的后援会会长前。 “为了祝愿川村正明先生的远大事业的成功和他的健康,为了祝贺今天的盛会干杯!” 后援会会长举起了酒杯,大家也跟着举了酒杯喊声“干杯!”川村向大家做了深鞠躬,全场报以掌声。板仓派的一名骨干也上了讲台,向大家说: “为了祝愿川村正明先生的事业得到成功,要三唿万岁,请大家一起高唿,”他咳了一声后,“川村正明先生万岁!” 议员们是最喜欢欢唿“万岁”的。大家唿完“万岁”,又鼓了掌,然后走到席面跟前,会场涌起了嘈杂声和笑声。在主宾桌旁围着川村形成了热闹的圈子,但这里的中心人物是板仓退介和“革新俱乐部”的土山庄平,川村只不过是这些人群中的一个。那位穿黑色西服的妇女已不见了。锅屋来到摆着炸虾席面的餐桌。在这席面前镇着一位穿着一套灰色西服的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凝视着离她不远的主宾桌上的川村正明。锅屋到她跟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了几句,然后把摺叠好的纸条迅速地塞到了她的手里。 第08章 奥利贝俱乐部 锅屋健三在银座后街下了出租汽车。这条街的两侧排列着挂满细条子酒吧招牌的大楼,锅屋走进一座大楼的地下室。面向街道的进口处挂着“奥利贝俱乐部”的招牌,招牌下面用小字写着:“club ol!vet”。这名称取自于法国一个地名,到过法国的人都知道,奥利贝在距离巴黎大约一百公里的奥尔良南边。 从铺着绯红地毯的楼梯下拐弯就是这俱乐部。重厚的悭木的门上挂着“会员制”牌子。衣帽寄存台里站着带蝴蝶领结的男子和穿白色上衣与黑长裙的年轻女人。两人看到锅屋,立即面露笑容,深深鞠躬。 “社长呢?” 他指的是老闆娘。锅屋把提包放在柜檯上。 “她在。” “什么时候来的?” “一小时以前。”带蝴蝶领结的恭恭敬敬地答话。 锅屋看了看手錶,是点四十二分。如果七点四十分到了俱乐部的话,她离开川村正明议员声援会场时可能是七点半,那大概是川村讲演刚结束之后。 锅屋走进了大厅。在微亮的灯光下,这里和那里客人在一群一群地坐着。因为,时间还早,好象女招待比客人更多些。这个大厅足足有三十坪(一坪约等于3.3平方米。——译註)。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钢琴的声音。 “欢迎!” 两个女招待把锅屋领到桌子跟前。他刚刚要坐下时,一个带蝴蝶领结的管理员模样的人急步走到女招待面前,在她的却边说了些什么。 “唉哟!对不起!您的席位在下边。” 大厅的旁边有一道金光闪闪的栏杆时楼梯通到地下二层。锅屋走在铺着绯红地毯的楼梯,向前面领路的女招待问: “是不是来了大人物啦?” “不是,谁也没有来。”女招待带着笑容回答。 地下二层的厅堂只有上面的三分之一大小。正面是漂亮的壁炉,两侧沿墙立着大的装饰华美的壁柜,里面陈列着古代西洋美术品和欧洲近代陶器。墙壁上的油画金框在冕形吊灯照耀下闪闪发光。这里是“谈话室”,桌椅都是很讲究的“可可”式样(欧洲十八世纪建筑物室内家具装饰,特点是纤巧、华丽。——译註)的壁柜里也摆列着近代陶器。 带路的女招待把锅屋点的酒菜告诉了堂倌。 第19页 “妈妈一会就来的。” “她现在干什么呢?” “在上面和别的女招待一起侍候客人哪。您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见吗?” “没有注意,我不愿意看别人的酒席。”他想起一群人。“客人是哪个公司的?” 对锅屋的问话女招待光笑不回答。她把堂倌拿来的白兰地酒放在桌上,说了一声“我去叫妈妈来”便走去。 这个地方是沙龙式交纳会费的会员俱乐部,有完善的章程。楼上大厅和普通的俱乐部一样,客人大多是企业界人士。能到“谈话室”的起码是公司的领导干部,有时是着名的政治家。 锅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壁柜前面。这里摆着古老的陶磁壶和盘碟。锅屋对这些完全是个外行,如果有个内行人,给锅屋讲解这些各式各样的华丽工艺品,锅屋也许仍然听不懂。对锅屋这位九州人来说,只是对“伊万里磁器(伊万里是九州佐贺县西部的地名,盛产磁器。——译註)”这句话也许有一点点兴趣。 这些艺术品是“奥利贝倶乐部”的经营者织部佐登子的收藏品。织部(织部的日音ol!vet。——译註)两字发音和法国的地名奥利贝ol!vet相近,因而把它巧妙地结合起来,由此可以看出为俱乐部命名人的机智的匠心。但是真正收藏这些欧洲近代古董的不是织部佐登子本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都知道这位收藏家的名字。 “让您久等了!”织部佐登子进来了。 “是一个了不起的盛大集会么!” 织部佐登子坐在锅屋对面笑着说。 “托您的福!” 锅屋点点头,接着说: “蒙社长光临川村非常高兴,万分感谢!不过您过早地回来了,他感到很遗憾!” “请您不要叫我社长,我不喜欢这样叫我。”“奥利贝俱乐部”的经营人笑着说。 她参如川村声援会时,穿着一套不引人注目的黑灰色西服,回到这里立即改穿了和服,在集会时的淡妆也变成浓抹了。 “妈妈!”锅屋以砥柱中流尴尬的声调,又招唿了一声。 “川村的讲话一结束,我马上去找您了,但您已经不见了。不但是川村,我也十分失望。不过,我们知道您要上班没有时间。” “其实,这个铺子的事,我不管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大家干得好。” 锅屋听说过“奥利贝俱乐部”经理、副经理和主任等有六名,还有六十多名女招待。 “在会场时,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角落。您是不愿意别人跟您搭话的吧?” “我不愿意在那种场合和别人多说话。” “财界人也去了,看见您的熟人了吗?” “是,有我认识的人。” “政治家?” “我和板仓先生、上山先生不熟,是头一次见面。除了川村先生,别的人倒不怎么……” “哦,是因为派系不同吧。” 拥戴现任总理的所谓主流派议员,是这个俱乐部的主客,他们没有一个人参加川村的声援会。 “认识妈妈的财界头面人物不少啊。我在会场里转的时候,遇到新东水产的山下社长,浜村化学工业的浜村社长,西日本电机的清水会长,东亚产业的渡边副社长,九州钢铁的金子专务等都问我:奥利贝俱乐部的妈妈来了没有,并问川村先生和奥利贝的妈妈是什么关系等等。” 锅屋秘书用双手举着白兰地的杯子笑了起来。 “您怎样回答的呢?”织部佐登子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川村有时到奥利贝喝酒,所以妈妈买了集会出席券,这完全是为了照顾奥利贝的顾客而来的,我是这样回答了。” “那几位是经常来俱乐部的人。” “是呀。他们叫我转告妈妈,讲演结束以后请您到他们那里聊天的哪。” “所以,川村先生的讲演完了以后我就马上告辞了。和在这里不一样,我不习惯那种场合。” “我想也是。” 高个子的副经理把清淡饮料放到佐登子的前面轻轻退出去了。 “妈妈,您觉得川村的讲话怎么样?我想听听您的感想。”锅屋抿了一口白兰地。 “我觉得很精采。” “真的?” “绝不说谎,我被他的讲演感动了。”佐登子的表情是认真的。 “哦!”’ “有几位政治家经常到这里来。他们是做为客人来的,一律不谈政治问题,只是愉快地喝酒,说些逗趣话,开开玩笑而已,所以我一点不懂政治。板仓先生和上山先生也是在刚才的集会上第一次拜见的。……但是听了川村先生的讲话,对不懂政治的我来说受益不浅。” “哪一点呢?”锅屋问。 “是关于日本的未来问题。我觉得现在非起用年轻有为的政治家不可。我客人里也有年纪大一些的先生,我这样说有些对不起这些客人……” “这是因为那些议员先生们疲疲沓沓?” “那倒不是。”织部佐登子回答锅屋的问话。 “俱乐部这样的地方,客人是为了图轻松才来的,怎么能和白天的面孔一样?但是今天在集会上看到的‘革新俱乐部’先生们同他们还是完全不同,比如说上山先生吧,不仅他的面部表情坚毅动人,似乎整个身体充满了斗净的精神。” “上山先生确是了不起的人。”锅屋随声附和。 “据说上山先生的‘革新俱乐部’准备从板仓先生派分离出来独立,这是真的么?报纸上有这样的议论呢!” “暂时不会吧!如果独立组织新的派系,不仅人少,而且经费就会有很多困难的。不过,有这种传闻也说明他们的事业心很强。” “连我这样不懂政治的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川村先生在讲演中唿吁改革因循守旧的政治,重用新生力量,实行新旧交替等,这实在是日本政治所需要的。我不懂理论,但从报纸上报导的政界情况看,我有时担心日本这样下去行不行,政界的领袖们要把日本带到哪里去?” “切身实际体会比空谈理论重要得多,而且能抓到问题的实质。川村的讲话中涉及到了这些问题,讲演时我已经给妈妈说明了一些了。” “谢谢您了。川村先生说马克思呀,革命呀等等,我担心他会不会有赤色思想。” “为了吸引听众,不得不说些耸人听闻的话,否则影响不深啊。” “是大有成效了么,会场可是譁然一阵的呀。” “好象效果还不错。” “我佩服川村先生说的‘革命是浪漫主义’,这句话完全对!现在的政治家大都是年纪大的人,他们太缺少浪漫主义啦!”织部佐登子发表感想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20页 是土井信行在川村讲演稿里写了“革命是浪漫主义”,这调子实在太象有“全共斗”经歷的男子写出来的。他在原稿里甚至还提到中国革命领导人的名字。川村看原稿时感到有些怕,说: “这样讲我简直要成赤色分子了,人家会骂我是共产党的走狗呢!” “不用担心,不用激烈的革命词句就不会产生强烈的效果。革命,不一定都是共产主义么!这里明明白白地写上明治维新革命的吗。谁也不会认为勤王志士的明治维新是赤色的呀。” “那倒是,那就用它吧。” “‘革命是浪漫主义’这提法太好了。这就是说,政治革新是浪漫主义,它肯定会受到欢迎的。我想请你去劝上山先生把这个提法做为‘革新俱乐部’的口号!” 继承了亡父遗业的川村正明,一心想摆脱父亲的影响,树立起自己的形象。已故的孝平是极端固执守旧的人物。跟随过孝平的家乡的秘书和他一派的老人们反对过正明的这些做法。但年轻的川村没有理睬,不仅出人意外地当选,而且第二次和第三次选举也顺利地当选了。川村正明连续当选的奥秘在哪里?他的竞选对手曾经仔细地分析过,结果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他利用自己的美男子形象获得了多数浮动的妇女选票,这是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可以说是公子哥。公子哥的称谓自古以来有眉清目秀的含意。歌舞史上出现的贵公子和大商号的少爷,都象女人一样漂亮,所以常由女演员来扮演这种角色。 川村正明有天赋的美貌。他父亲是有名的丑人,但不知为什么儿子跟他完全两样。“我命运多舛,是因为生为美男子。”他这样自我欣赏是有道理的。川村在竞选演讲会上,向到会的众多妇女频送秋波,有如戏剧里的小生。她们以热烈鼓掌表示对他的支持。他乘卡车进行竞选,活动时,有众多女性向他伸手相握,他时时有意地捏紧她们的手。他比别人能得到更多的妇女选票,不外乎是这些缘故罢了。但也带来麻烦,如他同协助竞选活动的女性之间屡次发生过恋情。秘书们为了捂住这类丑事,花费了不少心血解决它,但到下次竞选时仍然避免不了。曾经,有个妇女在选举后追到东京纠缠不休地求见川村正明,锅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了这个半疯的妇女。当然,在织部佐登子面前,锅屋是不会说出川村的丑事的。 锅屋现在打算向“奥利贝俱乐部”女社长游说。这是因为,他察觉到她迷上了川村。 长脸的副经理掂起脚轻轻地走进织部佐登的椅子边,状下身子小声说了些什么。 “请他稍等一下。” 佐登子不大高兴地低声答话以后又吩咐他再拿杯白兰地给锅屋。已经到了该满座的时间了,也许是熟客叫妈妈去招唿的吧。 用西洋古董装饰的这个“恳谈室”与大厅不同,只接待特定的客人。来客多数是实业家,所以在这里既可以边喝酒,边磋商,也可以与知己友好天南海北地闲扯;因此,一个客人在这里落坐,就不再领别的客人进来。现在;锅屋受的就是这种特殊的礼遇。侍役端来了白兰地,马上退了出去。 “正象您刚才在集会上听到了的一样,川村是真心为日本的未来忧虑的人,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顾个人的损失毅然参加了上山庄平先生组织的行动派。”锅屋把杯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对织部佐登子说。 “您说的损失,指的是什么呢?”佐登子也把饮料放下了。 “首先是,‘革新俱乐部’受到了人们的误解。人们以为,那一群人是有野心才组织了新班子。这种误解是从‘革新俱乐部’负责人上山先生的表面印象来的,那个人有一副野心家的面孔。” 喝了第二杯白兰地了,锅屋可能有点醉,话音里带出了浓重的九州地方音调。 “还有一派宣扬说,某党的干部在后面操纵‘革新俱乐部’这一群人,报上也纷纷登载这件事。这纯系造瑶。” 他的九州口音听起来质朴亲切。 “开创新事业,一定会招来误解的。”佐登子思忖片刻,又象独白似的加了一句: “我也有这方面的经验。” “妈妈也有吗?”锅屋好奇地问。 “我的事倒是没有什么……”佐登子眼睛往下看了看,微笑了。 “可是妈妈一个人经营这样规模的生意,肯定会遭受过各种非议吧?” “那些议论您听说过么?” “是,无意中,偶尔……”锅屋的目光移到一边。 “锅屋先生,这些事以后慢慢说吧。现在我问的是川村先生的事,是关于川村先生受到损失的事。” “是这样的。”锅屋听了佐登子的话把话题转回来。 “川村的第二个损失是,继续参加搞‘革新俱乐部’。这样激进帮派的活动下一次竞选有落选的危险哪。” “哎哟!真的吗。” “这种事从秘书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可笑。川村值得佩服的地方是,他跟一般的二世议员不同。” “怎样不同?” “二世议员嘛,都是倚仗先代的余荫当选的,所以都小心冀翼地保持先代的形象,按照早已固定的模式守业,因此必然就退化。即使二世议员本人想积极地釆取行动搞创新,但那些侍奉过先代的‘老臣’和乡亲们就会群起反对说,这是先代没有做过的事,不符合先代的规矩等等。他们墨守成规,抵制革新。这样,二世议员被周围的人捆绑了手脚,只好老老实实呆着。一般都是这样的。” “我能理解啊。” “川村直到第二次当选,一向也是个老老实实听话的公子哥议员,但是从第三次的竞选开始打破了旧的模式,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以‘家臣头’为首的老秘书们都坚决反对他一这样做,但川村顺利地当选啦!” “真是了不起呀!” “川村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热情言辞唤起了选民的共鸣。但由各组织控制的票失掉了不少,我们以为他可能落选哪。不过,由于得了不少妇女选票,幸而以第二位当选了。前年的第四次竞选可算是真正的苦战了。党内的其他候选人打进了孝平家几代的选举地盘。党内这些人所採取的手段,竟比在野党的候选人更骯脏,更卑劣。” “……” “说句老实话,川村进了‘革新俱乐部’其实更吃亏了。” “怎么吃亏的呢?” “起码在一定时间内没有希望当常任委员长啦。川村当选两次以后曾当过外务政务次官,这次参加了‘革新俱乐部’,当常任委员长的机会就更遥远了。‘革新俱乐部’属于反主流派的板仓派,大家都认为,他们将从板仓派分裂出来另立上山概,正如刚才妈妈说过的一样。” 第21页 “我的一知半解只不过众周刊杂志得来的,没有准头。” “这个传闻很厉害,把‘革新俱乐部’看做党内的异己集团。看来川村想当常任委员长的愿望,短时间内是难以实现了。” 锅屋秘书拿起白兰地杯子继续说下去了。 “常任委员长是擢升大臣的捷径,川村如果当不了常任委员长,这些事就难说了。” “不过到会的来客,如板仓先生和其他先生们都赞誉川村先生是未来的总理大臣的么!” 锅屋听了以后大声笑了。 “那是在那种场合讲的客套话,是给主人听的,这是常有的事。如果有人把它当成真的,那应该向这些人道歉了。” “哎哟!” 副经理进来了。他再次蹲在佐登子的旁边,悄悄地低声说几句耳语。佐登子看了看手錶细声答了话。蝴蝶领结点点头出去了。 “对不起,请继续讲吧。” “看起来妈妈很忙,不过再占您一些时间?” “好,请讲。” “川村参加‘革新俱乐部’的第四个损失是,”锅屋继续说,“捐政治资金的人少了。起初,先代的资助者继续向川村提供献金的人很多,现在大大减少了。企业嘛,没有好处就不会出钱的。跟川打交道能捞回的好处太少了。加上,川村爱面子,不会拍企业的马屁,怎么会弄到钱呢。” “但是财界的各位头面人物不是应邀出席过支持川村的集会了吗?” “那是为了给板仓先生一点面子么。还有一少部分人是板仓先生线上的人。一流财界人物并没有来。出席集会的西日本电机、九州钢铁和新东水产等这些企业是在九州设本部的二流企业。因为九州是川村的地盘,有碍于同乡关系,所以买下了集会券。” “……” “川村是清高的人,当秘书的我不得不四处奔走搞钱。川村的第一秘书,第二秘书都不管用,钱主要是靠我去弄,经常到处去低头躬身,人家的眼里我可能象个乞丐。不牺牲自己,这个角色是当不好的!” 佐登子以同情的神色看着他。 “就是说,”:锅屋继续说,“议员秘书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按先生的指示去收款只会拿死钱,另,种是主动开闢资金来源。如果不客气的话来说,就是秘书养活议员先生。” 佐登子两眼呆呆的瞧着他不作声。 “不过,我不说这种不逊的话。为川村先生搞钱,我是不惜力地四处奔走的,今晚的集会也是我筹划的。” “我也想到了,会是这样的。” “为了向他们推销集会券,请他们二十张,三十张地买下来,我不知向各公司的总务部长和总务课长鞠了多少躬。他们常常冷冰冰地说‘明天再来’,‘后天再来’,可是不去又怕不给钱,所以忍辱含垢也只能按时再去。象个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一样,每日东奔西走,把鞋跟都磨平了。” “上山先生难道不肯向企业美言几句吗?” “坂仓先生不管怎样,还好言劝慰或在名片上写介绍,但上山先生就是装聋作哑。虽然说是同志,但在钱的方面是够严酷的。因为它关系到自己的资金来源。这些是小派系的可悲之处啊。不过托您的福,这次集会居然挣了四千万元了。” “我能理解锅屋先生的辛苦” “我为川村尽力是因为喜欢他。他是很单纯的人,是好人。因为他是二世,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是纯洁的。妈妈已经见过他,是不是这样?” “我只是把他当做客人接待的。他的人品纯正,确实和锅屋先生说的一样。” “川村的头脑好使呀。在头脑明晰这一点上现在的年轻议员中他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锅屋信口雌黄地吹嘘着。可是对着土井信行说川村是没头脑的人,简直把他描绘成白痴了。锅屋是惯于两面三刀,看人说话的。 “我呀,妈妈!我是不愿意埋没川村的才能哟。川村是个单纯幼稚的人,如果我不照顾他,他会受骗,被人踢开的。政界是搞权术计谋的人集中的地方,所以一点也不能大意。我不愿意让那些恶鬼们欺负川村这个好人。” “有锅屋先生在川村先生可以放心啦。”佐登子敬佩他。 “但是妈妈,我一个人保护川村是有限度的。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锅屋把白兰地的杯子举到嘴边注视着织部佐登子的表情。“奥利贝俱乐部”的妈妈凝视地板,好象思考着什么。 “川村没有钱,这是他的最大弱点。以前是想方设法好歹度过了危机,但下次选举实在是危险。”锅屋以沉静的语调说。 “川村先生是不是也有些焦急?”佐登子象独白似地说了一句。 “是的,他本人也很焦急。不久前川村对我说,他晚上经常睡不安稳。他虽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但是想到落选的危险,还感到担心呀!” “前几天,电视新闻里报导过,在新宿的什么马路上川村先生坐的出租汽车撞过老太太的事啦。” “噢!是那件事呀!”锅屋好象有点吃惊,但沉着地把杯子换到另一只手上。 “那是在川村到某个公司去谈政治资金后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这个公司在新宿,但不好说出它的公司名。因为,川村是为了秘密会谈去那里的,不愿意被人看见。为这个事,他摘下议员徽章,不坐第二秘书开的车,坐了出租汽车去的。不幸的是那个出租汽车撞了行路的老太太。当时人们传说,川村想从现场逃走,其实他为了赶快救人叫救护车找公用电话去的。这事反而被误解了。” “川村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知道真相后现在这些误解已经消失了。”锅屋开朗地笑起来。 “那就好啦!” “川村也是这样奔走搞钱的。” “那个公司的钱弄到手了吗?” 锅屋皱皱眉头摇摇头说:“没有成功。川村去过好几趟,但找这个公司要钱就象穿透厚厚的墙壁,难以奏效啊!” “锅屋先生没有去帮忙吗?” “没有。这是川村的特别渠道,我帮不上忙。议员一般都有秘书不知道的募捐来源。而且我觉得川村亲自为钱奔走,对他这位年轻人是有好处的,所以我没有去管这件事。” 这时,走进来了女招待。 第09章 织部佐登子的感情 进来了一个穿蓝色夜礼服的女招待。她在织部佐登子身旁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佐登子抬头看了锅屋一眼。 “失礼啦。请您在这里稍候,我马上回来。” “请吧!” “您好!”穿蓝色夜礼服的女人向锅屋鞠躬问候。 “我替妈妈陪陪您吧。不过您不会喜欢我的。” 第22页 她提起裙子的下摆坐到椅子上。她叫波子,大约有三十岁,圆圆的脸,长脖子,光亮柔软的长髮披在肩上。锅屋的赤铜脸上漾出喜悦的微笑。 “波子!喝点吧。” “那不客气了。”波子要来了白葡萄酒。 “听说,在o饭店举行了支持川村先生的集会?”波子开始说话。 “是啊,也请妈妈到会了。” “妈妈说过了,她说,川村先生的讲话很打动人。” 锅屋认为佐登子是不会对女招待说谎的。 “是吗,那谢谢啦!” “川村先生过一会到这里来吗?” “这个不清楚。今晚他要应酬在集会上支持过他的先生们,可能忙不过来。” “那妈妈会感到寂寞的。” “感到寂寞?” “妈妈喜欢川村先生呢!” “呵呵!”锅屋瞪大了眼睛,“我不大相信。” “真的。要不然她那么个大忙人还去参加什么集会。那种集会她最讨厌,从来不去参加的。” 这次支持川村的集会,织部佐登子认购了十张招待券,可是到会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九张票呢?也许是撕掉了。锅屋想到这些,眼前浮现出凝神注视着讲台的佐登子的脸。川村英俊的面庞和背后的金色屏风交相辉映,分外动人。 波子举着财界头窗人物的名字说:“一星期前,在t饭店举行过庆祝前田先生古稀之年时酒会。妈妈虽然被邀请,她却婉言谢绝了。” 波子喝了一小口手中的白葡萄酒。 “妈妈喜欢川村的哪一点呢?”锅屋也抿了口白兰地。 “这真是一言难尽了!爱上了一个人,很难说清喜欢哪一点吧。” 波子说的“一言难尽”一词,肯定是从俱乐部的客人里学来的。 “妈妈说过川村先生是个可爱的人哟。” 锅屋已经心领神会了,看来美男子没有一个靠得住。 锅屋同织部佐登子的谈话中极力渲染了川村没有钱势这一致命弱点。也说过,川村由于没有钱,可能落选。虽然,川村靠了男子的魅力能捞到不少妇女选票,但这终究是浮动票,它敌不过花大钱买来的有各组织保证的大宗选票。 没有实力的川村可能下次选举中会落选,但再下次选举中也许能当选。这是因为,川村常常博得妇女的同情,似乎他身上有一股能唤起她们母爱般的情感,使她们感动,促使她们去关照川村。这种效果,简直象舞台上的落难公子受到妇女观众的爱怜一样。锅屋心想:大概就是这种感情使织部佐登子对川村说了“可爱”这种话。 织部佐登子确是女子中的风尘豪杰。这个位于银座的中心经营着接待财界人士和政治家的高级夜总会,佐登子独自经营有十二、三个年头了。她的现在的资助者是谁,无从了解。但为这个店的开业打下基础的是她的情人,已故的某大公司社长xx。 “谈话室”的装饰壁柜里陈列着西班牙托里亚那窑的磁碟子,匈牙利哈邦的壶,别尔雅窑的马齐尔加洋娃娃,十七世纪法兰西宫廷的装饰壶,德意志的科罗纽水罐等难得的珍品,这些都是社长生前的赠物。锅屋不懂工艺美术,但已故社长是近代欧洲美术品的收藏家,是社会上早有定论的人。 锅屋想,以老jian巨滑的财界人物做为生意对象,又是已经有几岁年纪的织部佐登子说川村正明是“可爱的人”,这大概是出于她作为他的保护者的心理状态。 “您在想什么?” 因为锅屋沉默不语,波子从旁窥探着他的脸色。 “嗯,没有什么!” 锅屋用手掌围着酒杯,轻轻摇晃养透明的白兰地。 “妈妈真的说过川村可爱吗?” “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这话妈妈直接向川村说过吗?” “大概不会当面说的吧。” “川村经常到这里喝酒吗?” “是,经常来。哟,这个事秘书先生应该很清楚的嘛!” “虽然是秘书也不能干预议员的私生活呀!” “不过,为了工作联繫也应该知道先生的联络地点吧?” “那是第一秘书的事。因为我是私人秘书,这些事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锅屋秘书先生是做更高级的参谋工作呀?” “就算是那样的吧。你了解得好清楚啊!” 锅屋满意地看了看波子,她眯起眼猜笑了。她那流动的眼波,披着长发的脖子,都发散出一股说不出诱人的魅力。 “喂,小波!” 锅屋把脸贴近她的耳边。 “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 “好呀!” “说实话,我很早就发现你是个绝妙的美人,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吃饭,好好谈谈心!” 波子挑起眼皮眨眨眼睛,对着锅屋的脸笑了笑。 “好,谢谢。以后再说吧!” “别说以后呀!是这周的星期六晚上,还是星期天傍晚?或者下周的某一天或这个月的月终?总要定一个明确的日子嘛!” “现在定时间难呀!因为太急。”。 “那么以后再定吧。但不能为了听你的回音每次都跑到这里来,打电话给你吧。你家的电话号码呢?” “我在公寓里和母亲、妹妹住在一起,不能往那儿打电话。” “是吗?那只好向店里打啦,波子,我很喜欢你呀!” “听锅屋先生谈爱是第一次呀。白兰地喝多了吧?” “谈话室”,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不是醉话!爱情的表白,没有勇气是难于吐露的,我只不过借点酒力吧!” 锅屋顺势把杯子放下,伸出臂膀,握住波子的手,五个尖指紧紧包拢在他的变厚的手掌中。 波子羞羞答答地笑了,微微低头说:“我很高兴!” “你说家里有娘和妹妹,那是不是有鬍子的娘昵?” “我没有那样的情人。是嫡亲的老娘,已经六十五岁了。” “公寓在哪里?” “涩谷附近。” “你只说在涩谷附近,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吗?真高明呀!” “嗯!不是那个意思。” “佐登子妈妈的家在什么地方?” “哟!”波子把锅屋的手甩开了。“现在又说喜欢妈妈了吧!” “不是,随便问问嘛!” “听说在目黑的西乡山公园附近。” “西乡山公园?” “最近才建好的。” “不管怎样,她是会住在好地方的。那一带的町名怎么叫呢?” “是青叶台吧。” 第23页 “青叶台?是外国使馆区吧!了不起呀。门牌是几号?” “哟,你直接问妈妈好啦!” “小波,你到妈妈家去玩过吗?” “去过几次。” “她的家怎样?” “是东西合璧式的华丽住宅。” “除了妈妈以外还有谁在一起住?” “女佣人,还有狗。” “还有呢?” “谁也没有了。嗳呦,这种事不要再问了,妈妈会责怪我的!” 织部佐登子从上面的大厅回来了。 “同小波谈着什么有趣的话?” “没有。刚才从小波那里听到川村有时到这里来。”锅屋斟满了第三杯酒说。 “是,川村先生有时光临。”。 “噢,妈妈,你认为川村这个人怎么样?”。 旁边的波子和锅屋一起看着织部佐登子的脸。 “问我川村先生人怎么样,一时难以用几句话说清的呀。”织部佐登子用难以表达的神情推託着。 “我明白,妈妈是川村的支持者。从您购买十张招待券就能知道。我替川村向您致谢啦!”锅屋手里拿着杯子鞠了一躬。 “为了这种小事向我鞠躬太不合适了。” “您在客人最多的傍晚,百忙中拙身出席了集会嘛。” “为了聆听川村先生演讲去的。” “所以说您就是川村的支持者。如果进一步分析支持者的心理状态,那就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这就很难啦。”佐登子莞尔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 “是啊!川村先生的确是很可爱的人啊!” “你看!”旁边的波子拍着手向锅屋笑着:“和我说过的一样吧!” “嗯。……” 锅屋想,估计佐登子平时对波子讲过“川村先生可爱”这种多情的话,现在看来这是出自内心的她的真心话。 “妈妈,这是我很早以前向您要说的事……”锅屋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事呀?” “这次可不系请您买集会招待券这等事啦!” “‘这等事’系什么意思?”波子模仿他的方言。 “调皮鬼!我说的系正经事。” “是,是,对不起!” “很久以来一直想要说的,但觉得难以开口。” “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请您说说吧。” “老实说,这是川村真擎的愿望,只是他不敢直接向妈妈开口,所以我作为他秘书,替他说吧。” “什么事?这样难以出口!” “确实不好开口,但事到如今只好说啦。就是说,川村想要登门拜访向您致谢!” 波子飞快地瞟了佐登子一眼。 “川村先生要光临寒舍?”织部佐登子带着奇特的神情问锅屋。 “是,占用您一点时间就够啦。”锅屋搓着大手继续说。 “川村是这样说的。如果到奥利贝俱乐部酬谢,他觉得不够礼貌,不专程致意便难于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所以就想到府上郑重面谢。川村是个讲礼节的男子,对自己的支持人不规规矩矩地酬谢就放不下心来。在东京也是到各家的府上拜见致谢的。”锅屋用柔和的声调向佐登子说。 “川村先生在百忙中为这件事光临敞舍,这使我不胜惶恐之至!” 也许是锅屋的心理作用,他觉得佐登子在那里半推半就。 “这是川村出自内心的恳求。不过川村听说家里好象只有妈妈一个人诸多不便,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启齿啊。” “如果是怕不方便,请不必担心,只要是在店子开门前的时间,我可随时恭候。” “哦,是吗。太感谢了!我马上向川村转告,川村一定会高兴的。多谢!多谢!”锅屋深深地鞠了一躬。 波子一直在端详和比较着佐登子和锅屋的表情。 “可是,请把妈妈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川村在拜访以前先用电话约定您方便的时间。” “波子,有纸条和铅笔吗?” “有。” 波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小小的铅笔和记事本。佐登子在上面写了两三行字。 “写在这里啦。” 锅屋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把它郑重地放到自己的名片夹里。 “太谢谢啦!我总算完成了秘书的任务。” “这样的秘书先生不容易当呀!”波子笑着说。 “啊,啊!是不容易呀。除了忙不完的公事,还要挤时间约会心爱姑娘么!”锅屋意味深长地看了波子一眼。 “呵呵!” “我要告辞了!”锅屋站了起来。 “唉哟,这就走吗!” “有些醉了,要回去休息啦。再说我的使节任务已经完成了。” 锅屋上了楼,穿过上楼的大厅,佐登子和波子跟在他后面。 大厅里座无虚席,到处是客人和女招待的欢声笑语,生意兴隆。锅屋刚走出的“谈话室”立刻被另一群人占据了。这些客人的头髮稀疏,双鬓斑白,都是中年以上的各大公司领导人物。走过大厅时,锅屋没有忘记扫上几眼,观察周围的动静,今晚看不见议员。锅屋熟悉大部分政宪党众议员的脸,他们是这里的常客,常常被企业家的应邀在这里用餐。锅屋走到收款台在收据上签了字。俱乐部将把这个收据送到议员会馆的川村办公室,第一秘书再把它送到西日本电机或新东水产总务部部长那里领款。锅屋在门口碰上了刚进来的五、六个人。其中,三个人已是年过五十的先生。 “呦,妈妈!”有人突然发出一声狂叫。 “欢迎光临!”织部佐登子笑着说。 “有座位吗?” “没有也要想法腾出来哟!” 佐登子向后面跟来的副经理递了个眼色,带蝴蝶领结的男人马上领客人走去。 “晚上好!”波子向其中的一个人说。 “这么晚,从什么地方回来?” 快到十一点了,大概是从赤坂或者新桥过来的。 “常务!”年轻的职员向一个人提醒着:“这里是楼梯,请留心脚下!” “唔!”胖男子往下看着点了点头。窗外送他们来的三辆黑色轿车徐徐地开走了。 “锅屋先生,不送您了。”织部佐登子弯弯腰说。 “谢谢妈妈,那就拜託您啦。” 他暗示着川村拜访她的约会的事。 过路的男人们看着穿白色和服的佐登子,她是适合于穿和服的女人。 东亚钢产株式会社,它的资金三百九十亿元,现在的纯资产八百三十五亿元,股票,一股(表价五十元)市价一百零三元,职工大约有两万人。总社在东京,工厂分设在千叶县和神奈川县。前任社长是加世田丰敏,十五年前因患胃癌故去,当年六十岁,是织部佐登子的情夫。她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第24页 加世田丰敏在去世的前六年丧妻。这以前他已经和织部佐登子有了关系,但他没有另续弦。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没有跟佐登子登记结婚,是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前程,但孩子们默认了父亲和佐登子的关系。 当时,佐登子在银座经营一个小画店。加世田对古董感兴趣,对古代美术品的兴趣更浓。他出国时,常常去搜罗这些东西,有的公司职员出差时也委託他们去收购,他们把其中的有些珍品送给了佐登子。 加世田社长在桂重信歷任政宪党的总务会长和干事长的时候就支持了桂。东亚钢产的每年政治献金,全部交给了桂重信和他的一派。据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东亚钢产理所当然过从政宪党内阁的支柱桂那里得到了回报。在公司扩大销路,获得新建厂地,资金流通等各方面,得到了桂的照顾。加世田丰敏作风独断专行,但他关心部下的前途发展。加世田当时的部下,现在都担任了社长、专务和常务、部长级的职务。他们出自对加世田的敬慕,在他去世后经常照顾织部佐登子经营的“奥利贝俱乐部”,以经济上支援佐登子。这是对已故元老社长的报答。 织部佐登子在加世田丰敏在世时,得到了相当多的金钱资助,谁也不知道其数目。加世田死后,他的遗孤——二男一女,把遗产的几分之一给了佐登子,这是对她多年照顾他们父亲的酬礼。也有的说她做为“非正式妻子”接受了相当一笔遗产,但佐登子极力否认。加世田死后三年,佐登子关了画店开了奥利贝俱乐部。人们说,这也是加世田的遗产。到这里来的财界人士很多,他们都是画店时期的老顾客。他们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同行,还把政治家也带到这里,成了奥利贝的常客。这主要还归功于佐登子的经营才能和别具魅力的接待方式。 “车子呢?”送行的波子问。 “一会叫出租汽车。” “那就请当心!”波子停下来鞠了躬。 “喂,、小波!不要忘了和我一起吃饭的约会!” “一定,一定!” 锅屋为了找公用电话亭向前走去。 “老爷,你找哪一家酒吧?” 抱了花束的姑娘向他走过来。银座后街的卖花姑娘都兼做酒吧间的嚮导。她们随身所带的小本子上写满了附近酒吧间的字号。” “我找的不是酒吧间,是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就在前面五十米处的右边。” “谢谢!” “请买花吧。” “哪有向公用电话献花的呀。” 两分钟后锅屋进了路边的电话亭。亭子里的明亮灯光照she着微暗的马路。锅屋拨了电话号码,看了看手錶,已到了十一点多钟。耳机里不断响着接通了的信号声,但议员宿舍里没有人接。锅屋等了大约两分钟,只好放下了电话。 估计,川村正明还没有回到宿舍。也许他从o饭店出来后同上山庄平一起去参加另一个宴会。上山常去的饭馆是在九段。川村是不是一个人又跑到老地方?山村的藏娇金屋在新宿区,锅屋见过这个女人。赴了华丽的酒会之后不愿意回到骯脏的赤坂众议员宿舍,川村的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在东京都内有四处“众议院议员单身宿舍”,其中赤坂的年代最久,在高轮的议员宿舍是近几年才新建的。高轮宿舍有七十七个房间,不仅房子干净而且有最新式设备,因此议员们都喜欢这里的宿舍,已经几乎住满了人。现在要从赤坂搬进高轮,就得要走后门了。也许因为参加了“革新俱乐部”的缘故,川村连后门也走不通了。不过他对赤坂宿舍还是感到满意的。 川村正明的家在九州m县的乡下小镇,妻子是当地人,她同中学三年级和小学六年级的两个女儿住在这里。太太尖尖的脸上带了一副眼镜,是一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她一直想要搬到东京来。她的宿愿是,在东京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安个家,把两个女儿送进名牌学校,必要时才回一趟选举区。锅屋曾经从川村和他的妻子那里听到过她们的这些愿望。在东京盖一栋房子的设想,川村夫妇他俩意见是一致的,而且必须是高级住宅区。但川村没有钱买地皮,高级住宅区的地皮贵得令人吃惊。原定今晚的“川村正明议员声援会”,川村妻子从九州赶来同丈夫一起并排站在金色屏风前,但因感冒未能来。若在东京有家,她有病也能出席的。 锅屋认定,川村今晚不会回到赤坂宿舍,肯定在西新宿的“香花庄”过夜。“香花庄”是一座日本式的比较高级的旅馆,是旧式住宅改建的。这所旅馆仅有八个房间,只接待熟客。女老闆叫岩田良江,是年过四十的寡妇,她的丈夫从外贸生意中发了财,十年前死去了。良江继承了已故丈夫的财产,经营这座旅馆,但她并不打算靠办旅馆业发财。“香花庄”附近有三百坪土地,她死守这块地不肯变卖,其他土地全租给了别人。 川村正明通过某企业家的介绍在“香花庄”住过一夜,从此他喜欢这个地方了。川村不仅讨厌在狭窄的议员宿舍厨房自己动手做饭,而且一个人过日子也感到寂寞。 他眷恋“香花庄”,由于老闆娘岩田良江的细心体贴和照顾。良江超出一般顾客的关系去照顾川村的伙食以及其他方面的生活,似乎他格外能引起女人的母性般的爱怜之情。川村和良江的亲密关系是两年前开始的。那一次,川村从宴会回来时住进了“香花庄”。良江深夜一点钟独自一个人把水果送到他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又自动送水,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宴席。这是锅屋从川村那里听来的。从那以后,川村正明有时白天也抽时间到西新宿的“香花庄”去坐坐。川村私下胡吹自己的恋爱史,说良江是个好色的女人,四天不见面已经受不了。她的丈夫死去后,守了十年的空闺,再也忍受不了那样的孤单生活了。而且她对美男子川村的恋爱确实超过了对已故丈夫的情感。 川村到“香花庄”厮混时,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对他的去向都一无所知,同川村联繫的只有锅屋一个人。川村从众议院的委员会熘出来,常常是第二秘书开车把他送到去“香花庄”的半路上,然后他再乘计程车,在车上取下议员徽章。从下午一点在“香花庄”他泡在老闆娘的私室里,这段时间里连女佣人也不得靠近。回程时也乘计程车。干这种事川村非常小心,怕碰见相识的人,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不走车马拥挤的甲州街和外苑街到永田町的路线,而取道于路近车少的狭窄的代代木山谷。汽车通过山谷时,确实曾撞倒过老婆婆。因为从“香花庄”出来觉得心虚,川村一瞬间想到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想要迅速离开现场,但被过路的群众抓住了。这事在电视新闻上播放过。“这个傻瓜、慌什么!”锅屋在心里骂过他。因为成了电视新闻,四面八方的人都打听这件事,议员会馆里其他议员的秘书们都暗地里偷笑。 第25页 织部佐登子和岩田良江在“川村议员声援会”上相遇过。这两个人都站在会场的角落,用心听着川村的讲演,她们好象互不相识。 岩田良江,圆脸,鼻樑不高,肤色黑。但她很会化妆,能把这些弱点变成有个性的独特美。平常穿和服的良江今天却穿着浅茶色的西装,为的是不让别人认出她。锅屋一见到良江立即凑过去,不着形迹地把纸条塞到她的手中。条子上写着: “谢谢你的光临!先生今晚很忙。会场内眼多口杂,请你多费心!” 议员们并不知道川村正明和岩田良江的关系,连上山庄平为首的“革新俱乐部”的“同志”们也不知道。要绝对保密对川村来说是必要的,因为和新宿旅馆的老闆娘有暧昧关系,传出去不会给川村带来好名声。估计,川村从岩田良江那里拿到了相当数量的钱,但川村连对锅屋也尽量隐瞒着。 良江准备等川村办完事一起回去,所以在会场的角落耐心地等着他。良江就是这种性格的女人。设法使良江尽快离开会场还有一个更紧迫的原因就是织部佐登子。这位对川村充满感情的女人伫立在离良江不到七米的地方。虽然有一群参加会议的人把她们俩隔开了,但她们都是女人,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会感觉出来。参加集会的妇女并不少,但良江对别人看也不看一服,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盯视着织部佐登子,佐登子倒象全无查觉,没有引起对她的丝毫戒心。也许是职业的习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仍可以坦然自若。必须让岩田良江尽快离开会场,否则她会神经过敏起来,如果对佐登子有什么不适宜的举动,那就不会有好结果。锅屋交给良江的条子果然起了作用。川村的演讲结束了,与会者唿喊“干杯”和“万岁”后,良江从会场消失了。总算平安无事了,秘书就是起这种作用的。佐登子几乎在良江退场的同时也自动离开会场。 锅屋从电话亭出来向大路走去。快到十一点了,路上有许多从酒吧间走出来的顾客,还有替客人找车左右奔走的女招待。在过路的人群中一个面熟的男人和女人手挽着手走来。 “啊,这不是有川先生吗?”锅屋叫了一声。 被叫住的男人停下来藉助灯光看了看锅屋的脸。“哦,是锅屋先生呀!”随着煞有介事地把上身往后一仰以显示相逢的喜悦。 跟随的女招待推开了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有川昌造的手。 “久违!久违!” 锅屋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里时常碰见有川。今天他喝醉了酒,脚步踉跄。 “真的好久没见啦!” “在不平常的地方见到您了!常到这里来吧?” “不、不,偶尔来一次,不痛快的时候来散散心。” “这里可是最好散心的地方啦。” 第一秘书的工作是艰难的。常常为了议员的需要放弃个人意愿,处处要忍耐和服从,精神上的压力是沉重的。为了散散心,到酒吧喝酒不算是过分。不过,锅屋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有川,带着银座的女招待,准备到某处过夜的豪华派头有点不一般,有川从口袋拿出名片递给锅屋。 “我现在干这样的事。” 锅屋把名片放在灯光下。上面写着: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 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秘书 有川昌造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那么你已经辞去了丸山先生的秘书罗!” 对锅屋提出的这个问题,有川又摇头,又摆手。 “不是!还继续当丸山的第一秘书,同时兼这个组织的委员长。”接着问道:“锅屋先生,你没有听说过国会议员秘书同盟这名称吗?” “好象听说过。”锅屋说。 好象川村正明的第一秘书杉山提到过这样的名称。 “是吧!”有川昌造用对锅屋的回答表示很满意的语气说: “这个同盟是在我的倡导下组织起来的。托各位的福受到了不少人的协助和贊同才搞起来的,后来定了这样的组织名称。” “有川先生的倡议,我们的杉山告诉过我。” “这个议员秘书组织没有吸收立场不相词的在野党的各位,参加的都是政宪党的秘书。我们的目标是不问派系,实现全体议员秘书的联合。” “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秘书会组织吧?” “不,秘书会是从属于派系头子的秘书们的友谊团体,和秘书同盟性质完全不一样。锅屋先生是川村先生有力的私人秘书,所以情况不同。但你是了解的,咱们这些第一秘书、第二秘书和其他私人秘书的处境是多么的可怜!” 在深夜的银座街头上,喝得半醉了的两个秘书站着说起来了。 “大部分议员和秘书的关系,象是暴君和家臣的关系,不管老头说的多么不合理,秘书只好把无理也当做有理服从,不管议员骂我们混蛋、傻瓜也好,不敢顶一句,一味吞下眼泪忍受。这种不民主的主僕关系,现在早该结束啦!” “你说的对,秘书的处境是够悽惨的。” “你也清楚呀。秘书如果被辞退就没有地方可去了,所以一面吞下眼泪,一面紧紧抱住老头子的大腿不放。老头子乘人之危看你软弱就越发不讲理。秘书们完全没有个人生活的自由啊!” “是那样的。” “秘书之间互不团结,不能形成一股力量,所以只好听老头们的摆布。只要联合起来,议员才不敢随随便便辞退秘书啦。归根结蒂,要老头尊重秘书的人格,要保证秘书的生活!” “这个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已经有多少人参加?” “目前有五十名左右,其中有宫下先生的木泽秘书等,以后还会增加的。不久前开了成立大会,我被选为临时委员长。名片上的头衔就是这个。” 有川发现身边的女人觉得不耐烦,急忙向锅屋告别了。 “那么再见,以后再详细谈吧!” 带着女人离去的有川的背影,好象就要鸿运当头了。 第10章 求爱的形式 在世田谷区松原町一间陈旧的公寓锅屋被闹钟弄醒了。今早他要七点前赶到赤坂的众议院议员宿舍,只好六点起床了。他的妻子勉勉强强起了床,中学三年级的女儿还在隔壁小房间里酣睡着。 “昨晚你喝醉,回来得很晚呀!” “唔,川村的会结束得太迟啦。” 工作上的事对家里的人有时不必说真话。原因是说起来反引起麻烦,而且她也不一定能理解得了。老婆是给附近的主妇和姑娘们教茶道的。 “今天早上怎么早起?” “唔,为了赶在川村出席早餐会前和他见面,只有早去。” 昨晚的酒还没有醒,头又胀又痛。锅屋洗过脸,把冷水泡透了的凉毛巾敷在后脑。肥胖的后脖子生出了一个肉赘。 从附近的出租汽车营业所来了一辆车,是昨晚回家以后打电话预定的,要不然早上的车辆全被住在这一带的公司领导占用,别人没有车可用。 第26页 锅屋起的太早来不及做早饭,只好不吃早饭,妻子站在门口送他。他乘电梯从五层下楼。房子和电梯都是陈旧的,发出咯吱的响声,象是快要散架了。这栋公寓有廿年了,他是七年前搬到这里来的,真该搬到新房子了。 “早上好!”计程车的司机在问候。 “早上好,辛苦啦!到赤坂的议员宿舍。” “知道了。” 松原是多年前的高级住宅区。道路不但狭窄,而且很多处是单行道。道两旁都是混凝土和水泥的砖墙。 “哟,盖新房子啦!” 锅屋望右边。围着建筑工地的木板墙占据了街道的一半。从木板墙的上面望过去,高高矗立着红色的起重机,它的顶部一面写着“安全”字样的蓝十字旗在晨风中飘扬。 不久以前,这里原是有园林的望族出身吉村的故居,现在这些树林不见了。 “吉村先生把地皮卖掉后搬到别处去了。”这个附近有出租汽车营业所,所以司机情况了解得很详细。 “是谁买的?” “据说是有个公司的社长,准备要盖自己的住宅。” “他买到了相当宽敞的地皮嘛。大体有多少坪?” “是四百坪。” “四百坪的场地!”车开过了工地,锅屋在车里还在惊嘆着。 “出多少价钱买的?” “据说一坪一百万元。”司机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回答。 “光地皮就是四亿元呀!” “据说要盖起来的房子也是了不起的。用钢筋水泥修筑的三层楼,地下还有一层,建筑面积是二百坪。听说建筑费大致是八千万元。” “啊哟,连买地皮的钱合起来有四亿八千万元啦。这可是相当阔气的大公司的社长呀。是那一家公司呢?” “据说是新光化学工业!” 新光化学工业专门制造精密工艺的化学产品,它是合成树脂、合成纤维等化工产品制造业的巨头。 “奇怪!新光化工社长好象不是业主呀!”锅屋不知不觉地发出声来。 锅屋记得,新光化学工业社长是领工资的职员社长,公司能提供给他可以买进价值四亿八千万元的地皮和住宅的资金吗?社长每月能领取的钱充其量与酒吧间女佣人相等的薪水和社长补贴以及交际费。这些人不可能有很多股票,所以靠股票红利也顶不了大事。尤其是交际费,因有国税厅的严密监视,所有的企业都控制得紧。剩下的是社长的机密费,这项开支也受到公司的管制,所以不管什么样的权威社长也不能随便动用它。即使长期在任的社长也拿不出四亿八千万元这笔款子来。如果不是公司提供的,那么这位社长原来必定是个财主。 按一般的通例,社长任期内经济上还是有权势的,但一旦离职便立即变成穷光蛋,越是专制独断的社长,任期前后的变化越是大起大落。购买土地、建筑住宅、聚敛资财这些事都是社长任期内为自己做好。比如说,搞一个情人,给她开饭馆或酒吧,这只能是在任期内能办得到的事,一旦辞去了社长表当会长,便无力支援情人。女人就马上闹着分手。况且,退下来当了顾问的话,同女人的关系只能就此断绝,她们会立刻去找另外的男人。被抛弃的男人只好过僧侣、隐逸哲人的生活,或者成为患痴呆症的人。这里说的不特指“新光化学工业”社长,差不多所有大企业的社长都是同样的。社长的职业能带来高收入的秘诀到底何在? 锅屋不想在这些事上费脑筋。 众议院议员宿舍在赤坂二丁目的高地上。这里的生活,只有在晚间才闪耀起生机勃勃的活力,入夜之后更为热闹。但清晨和上午象是一片死寂的街道,几乎没有人来往。 锅屋的计程车开到左面的坡道。坡道的左边排列着颇有古风大门的旧式房子,右边茂密的树林中有高大的二层楼房,再往前走是一熘石头墙。艺ji管理所离这里不远。这时,锅屋透过车子的前玻璃看见一个男人由坡道往上爬。车从他的旁边开过去时看见了他的侧脸,是政宪党的平井友吉议员。 平井住在众议院第一议员宿舍。从前,《院内报》记者西田在会馆走廊闲熘时,看见过地方来的陈情团拿着鲜鱼礼物送到平井议员办公室。 锅屋把车停下,肥胖的身躯从车里爬出来并非容易。锅屋在议事堂内常碰见平井,在议员宿舍他又是川村正明的近邻,而且是川村的前辈,所以锅屋不能不跟他打招唿。 “平井先生,早上好!川村经常蒙您关照!”锅屋深深地鞠了躬…… “哪里!哪里!你可真早啊!” “我要在川村出席早餐会前和他碰头。” 早餐会是派系的日常集会。 “早餐会的时间太早啦!川村君年轻能顶得住,我这样的老年人要经常出席早餐会已经觉得累了。” 年过半百的平井议员的选举区在纪州,东京没有家,住在议员宿舍。他是星期五回家,星期一回来的“金归月来”一帮人中的一个。 “哪里的话,先生还年轻呢!” “不,还是不能不服老哇!所以为了锻鍊身体,经常在这个附近走走。” “那是最好的健身法。您每天早起散步吗?” “不,不是每天早上都能做到。我早上也有事,所以一周不过一两次吧。”平井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那我就先走一步,失陪了。” “再见!”锅屋重新坐上了车。 议员宿舍在坡道顶头的右侧,很快就要到了。三栋三层楼房排成一行。锅屋在议员第二宿舍坐电梯上楼,穿过走廊敲了第xxx号房间的门。从里面开门的川村正明的双眼浮肿,还穿着睡衣。 三居室套间。进门处是水泥地,里面是狭窄的地板间,左侧是用作餐厅的厨房和储藏室,右边是厕所和浴室,正面并列着两间六张铺席和五张铺席的和式房间。朝北的厨房,天阴时白天也要点灯,洗碗池里堆着没有洗过的茶碗和玻璃杯。 川村把秘书领进左面的房间。地上铺着有华丽图案的地毯,茶几摆在屋内中央,四面围着橱柜、书柜、电视机等等。在书柜里摆列着的书籍大部分是供消遣的通俗读物。怪不得,川村在讲演中把马克思、恩格斯说成“马克司兄弟”了。 隔壁六铺席的房间是寝室。寝室的隔扇紧闭着,看不见里面。估计白天也不会整理床铺的。川村不会收拾房间,每周请一次女佣人帮他打扫。由于房子陈旧,白色的墙也已经变成灰白色了。 川村和锅尾隔着茶几面对面坐下来。 “昨天离开饭店我早了一点,你一个人应酬各方人士辛苦了,大概很晚才回宿舍的吧?” 锅屋在人前称唿川村“先生”,但只有二人独处的时候你我相称。因为川村比他年轻,而且不少事要靠他,为此锅屋自然在川村面前以前辈自居了。川村也对这样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反感。 第27页 川村昨晚在议员宿舍很早就寝。看来他昨晚没有在岩田良江那里留宿。 “唔,集会散了以后被上山拉去到赤坂的几家俱乐部玩了玩,回到这里已经两点,只睡四个小时!”川村擦了察眼睛。 “昨晚十一点多从银座向这里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呀。” “从银座?你到‘奥利贝俱乐部’去啦?”川村吃力地睁开眼睛。 走廊里响起皮鞋声,听到隔壁的门声,可能是平井议员。 “我到这里的途中碰见平井了。说是为了健身早上散步呢!” “平井早上散步?”川村笑着用低声说。 “是那么回事吗?平井昨晚根本不在他的屋,是刚刚回来的么。” “你说平井昨晚没有回来……,那么就是今天早上刚回来的罗。”锅屋睁大了眼睛。 “每周有两次总是早上才回来呀!”川村小声说着,不出声地笑了。 “跟我说是散步呢……” “从留宿的地方坐车回议员宿舍那就太显眼了吗。而且离这里很近,用不着坐车。走着回来便可以说是在散步,便于遮人耳目么!” “唔,离这个地方不远,实在是沾了地利的方便了。” 锅屋想起了坡道的石头墙旁停放着的一排黄包车。坡道的南侧有栉次鳞比的饭馆。 “平井对我说是因为年纪大,为了锻鍊出来散步的呀!” “平井的年纪没有那么大,那是他的口头语。他有时半夜把女人带到这里来呢!” “到议员宿舍里?” “所以实在不象话。” “宿舍管理员呢?” “值班的管理员到十二点就闭门入睡了。十二点以后带进女人谁也不会知道,没有人看门啦!”川村又低声笑了。 “麻烦的是,有时平井太太从纪州来京,大概是专程来考察丈夫的吧。她进到宿舍仔细察看屋子的模样,然后说,厨房太洁净了,壁橱整理得太整齐了,被褥的叠法不是出自男人的手等等怀疑丈夫的话。有一次是从壁厨里找到了一条女人的手帕,为此大闹了一场。” “这里的房子隔音太差,无法保密。我能理解议员们渴望搬到新建的有现代化设备的高轮宿舍的心情。……但是高轮在地利上不如赤坂,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啊!” “我不搬到高轮去。当然我也没有资格去。为了搬进新房,费尽心机的人还不少呢。我是不想捨弃这里的地利,再没有这样方便的地点了,到议员会馆也好,银座也好,新宿也好,乘车子一会儿就到。” 新宿有“香花庄”。 “我呀。”川村用下巴指指隔壁的房间。“因为笨,不会收拾房子。这样反而好,老婆什么时候来都行。老婆每次打扫以前,都要皱眉头埋怨说:啊哟太脏了,但从没有怀疑过我。懒惰也有好处呀。” 从邻屋传来声音,平井议员在走动。不能老说邻居的闲话了,锅屋换了话题。 “在集会上听了你的讲演后,织部佐登子佩服你呢。” “她进会场的时候我们打过招唿了。她穿得还是比较朴素呀。”川村点起了香菸。 “她为的是不被人注目。” 还有,关于站在角落凝视川村的女人的事,锅屋准备一会儿再说。 “我也用眼角看到了奥利贝妈妈听演讲的模样。你在她的旁边说了些什么吧。” “那是向她说明‘革新俱乐部’和你的事。” “我的讲演效果怎样?”川村问锅屋的感受。 “效果不错。那个土井信行也在听,他很佩服的呀。” 锅屋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川村讲的把马克思变成“马克司兄弟”的大笑话。 “我没有完全按着土井君的原稿讲,我加了我个人的想法,并倾注了我的热情。讲话腔调的高低,手势等都精心地研究过,当然包括你的建议。会后,板仓先生、上山君和其他诸君都赞扬我的演讲呢!” 川村高兴地说着,似乎还陶醉在昨晚的气氛里。 “我在听你讲演的佐登子耳边说了这样的话:未来的日本政治,只能依靠象‘革新俱乐部’这样有纯真理想的热血青年政治家才能日见清明。” “唔、唔,她是怎么说的?” “因为是那种场合只焉深深点头,但她是衷心贊同了我的话。后来我到奥利贝见到她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是啊!是吗!” “还有一件事向佐登子说过,那就是‘革新俱乐部’的诸位议员没有钱,尤其是川村正明是穷光蛋!” “……” “象川村这样年轻纯真的政治家,由于没有钱,不能实现他的理想:净化政界,实现日本政治的革新。这将使他终生遗憾,对日本民众也是件不幸的事。我是这样来打动她的。” “她怎么说的呢?” “她动了心了。看样子,佐登子会出钱的,一定会出的!” “织部佐登子会给我钱吗?” 川村对锅屋说的话流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过从他的神色看有信心的。 “一定出。听了你的讲演,她是那样感动的嘛!” 川村往前膝行。 “晤!”川村把一只手放在下巴上说:“如果她出钱,估计能有多少?” 他的意思是,如果钱数不多意思不大。 “我的推测是她有二十亿元以上的资产。” “二十亿元以上?”川村激动地呻吟。 “不调查的话估不准,但是外界都这样传着。” 听了锅屋的话川村很兴奋地搓了搓双手。 “会给我多少?” “这倒不知道,看你的手腕了。” “……” “织部佐登子看上了你了。”锅屋不露笑容地说。“昨晚我到‘奥利贝俱乐部’和佐登子说话时,她说你‘可爱’呢。” “可爱?”川村苦笑了。 “女人说可爱,就是对你有情的意思。你的身上有一种能使女人为你出力,照料你,甘于献身的魅力。” 川村不作声。他默默地回想过去那些有过深交的女人们的心理状态。 锅屋边凝视着川村的神态边想着: 他是个娇滴滴的男子。在他的父亲庇护下,在优裕的家庭里,在保姆的阳伞下成长。大学是托父亲的福走后门入校的。从小起就认为,别人是该为他服务的。学校毕业后,当了父亲的秘书。但他不同于一般的秘书,一开始使受到了“公子哥”的特殊待遇。他也自认为这里的所有人都应该扶持他。他不知道什么是苦,处处只考虑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实际上靠父亲的余荫当上了二世议员。他以为,在选举中别人对他的支援是理所当然的,但他却盲目自信,以为是靠自己的实力当选的。川村常常厚颜无耻地夸耀说:自己的不幸都是由于美男子的面容带来的。他甚至在川村的声援会的讲台上撒娇流泪,这些都是他的经歷所致。川村既以议员世家的优良血统自傲,但又对被人视为沾先人的光而成了二世议员有反感,故意处处显示自己处世为人的风格方式与亡父不同,甚至傲慢地对待奉仕过先代的秘书们,也都是他的任性高傲带来的。川村从小就听惯了女人们“可爱的小宝宝”一类话语,被娇宠得异常任性。总之,这位二世议员在现行的软弱姑息的政治体制中,惰性十足,养尊处优,无顾忌地放纵着手脚! 第28页 锅屋出生在九州中部的农村,靠勤工俭学,好不容易毕业于私立大学。由于没有什么门路,孤单单地一个人奋斗着,被迫调换了十几次工作。在九州报社东京分社当记者时,被川村的父亲赏识,做了他的秘书。这是因为报社就在川村孝平的选举区,这事已经是川村孝平晚年的时候了。锅屋在屡遭辞退,频频求职的坎坷生活中,他已经习惯于象杂糙一样任人践踏。他在社会的底层生活中学会了“本领”,别人可能说是学会了“坏本事”。锅屋除了这些“本领”外没有任何别的武器。严酷的现实,不允许他有丝毫的“娇气”。需要顺从时,便恭顺不违,一旦需要背叛时就能翻脸不认人,不这样干便无法活下去。时光茬苒四十五年。他长得也不被人喜欢。…… “关于佐登子的事……”川村正明向锅屋说。“如果她对我有意,我又该用什么方法抓住她呢?” 就连川村正明也觉得为难。因为对手是织部佐登子,和自己过去鬼混的一般女人不同,一下子想不出妥当的办法。川村结交佐登子的目的绝不单纯是情爱。如果举措失当,一开始就被她拒绝,什么也得不到了。 “犹疑不决只能浪费时间。斯文风雅地谈情说爱,要消磨掉两三年的时光,这个期间女人可能就跑掉了!”锅屋一步一步地挑唆他。 “那怎么办好?” “快攻!” “快攻?” “她有情人,但还不知道是谁。风传是财界人士,估计地位是很高的人。不过不用管这些,用你的年轻的身体去碰碰看,她会马上投降的。” “会那么简单吗?” 川村正明对锅屋的“快攻法”很不放心。 “肯定成功,你去就错不了。”锅屋极力怂恿着。 “你是被佐登子高贵的举止,优雅的装扮和奥利贝俱乐部的高雅的气氛唬住了。越是那一行的女人愈是腥臭龌龊,内心可能是急不可耐地等待男人的。” “男人?她不是有情人吗?” “反正这个人一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满足不了盛年的女人呀!表面上看起来举止文雅,忠实于一个情人,暗地里肯定是苦恼的,所以一旦遇到有力的攻击,就会立即崩溃的。” “……” “与其优雅地献上花束跪下来多情地说我爱你,还不如採取迅速的直接行动,用男人的野性在她的身上点把火,这是捷径。这个女人的钱多得可以餵马,把财产的三分之一给你充当政治献金已经是亿万数目呀!” 锅屋一语道破了川村的用心。川村好象激动得头晕眩目,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从外面传来了出车的声音,议员宿舍下面是存车场。住在对屋的议员的身影和皮靴的橐橐声向着电梯方向走去,所有的声音都带来了清晨的空气。 “在什么地方採取直接行动?”川村问。 “在她的住宅,到目黑的青叶台去。”锅屋好象早已胸有成竹,立即回答。 “闯进她的住宅?” “是拜访!” “不过还有别人吧?” “除了她还有两个女佣人。这是我从奥利贝的女招待那里打听到的。你去登门拜访,那些女佣人不会呆在你和佐登子谈话的房间啦。” “佐登子到半夜一两点钟才能从店里回家吧。这时间她的情人会不会在她家?” “你要抓准佐登子上班前的下午五点到六点半这时间去。她的情人不是国会议员,他是一个管理大企业的财界人士,忙得很,不可能大白天熘到那里去的。”锅屋喷出一口烟气笑了。 “如果到她家拜访,用什么理由取得她的事先同意呢?”川村仰面盯着矮矮的天花板发问着。 “事先取得她的同意?”锅屋目瞪口呆。“这种事你不用怕。要事前取得同意,她就会警惕起来的。一旦觉察到你是为了谈情说爱而去,她肯定会拒绝的。做好事前联繫固然需要,但太费时间,索性直接去吧。坐中田开的车,装出信步来到的样子,说为酬谢前几天的事拜访就可以啦。” 中田是第二秘书。 “……” “你进了门,佐登子绝不会不讲情面把你赶走。她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么!她会高兴地把你请到屋里去的。” “进屋以后又怎么办呢?” “首先把中田开去的车打发走。” “把车开回去?” “你对她说:我是到这附近来办点事的,秘书已经去了,车子还没有回来,让我在这里等候行吗?这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和她聊了。不过不要让中田去接你。” “唔!”川村敬佩锅屋的这一主意。 “佐登子和你在谈话时自然会产生男女独处的气氛,可以在适当的机会抓住她的手拉过来。以后该怎么办,这方面你是专家罗,你比我懂得多么!” “但她的家里不是还有女佣人吗?” “见机行事嘛!接吻也要干脆利落,她不会喊叫的。女佣人很有规矩,佐登子不招唿,她们是不会靠进那个房间的。” “唔!”川村的脸泛起微红。他在想像那个场面的情景。 “好吧。不知道行不行,试试看吧!” 川村好象下定决心似地说。 “这次访问的时候,”锅屋一面思考,一面继续教给川村。“带个简单的礼品好。” “礼品?”川村反问着。“说是得便到她家的吗?带着礼品去,对方会不会产生疑问?” “顺便来不过是个藉口,这点她会心领神会的。可以进行一次便访吧!” “言之有理。” “按照礼法,即使是便访,也带上简略的礼物好。” “带什么好呢?” “生活在那种豪华环境里的女人么,水果啦,点心等一般的东西没有意思,送点高级品好。” “不是随便的礼物吗?” “说是随手带去的东西,实际上是正式礼物啦。为了捉住女人,礼物的质地要高级,一下子捉住她的心才行。” “要一下子捉住她的心……,是宝石?钻石戒指?还是珍珠项鍊?” “不,不!”锅屋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太正规了,随手带去的礼物太正规,反而引起她的疑心,还是高级日用品好些。” “你说高级首饰品太正规,那么什么东西合适呢?她什么都有。要么送她喜欢的美术品?” “那种东西更不合适。美术品中也会有她的爱好,不会是什么都喜欢。织部佐登子收藏着第一流的西洋古董。咱们不懂行,即使请专家买,要花些时间,价钱也贵要几千万元,而且这些东西不象随手带去的礼物啦。还是百万元以下的东西最合适。” 第29页 “能使她满意的会是什么样东西?” “我觉得手提包好。” “手提包?是那种鳄鱼皮的吧。” “不,鳄鱼皮的太正规啦。奥斯特利奇包怎么样?喏,不是有象旅行用手提箱型的包么。那种东西,既是进口的高级货,又是日常用品,送礼显得自然,收礼的人也会轻松啦。” “合适!奥斯特利奇包在年轻女人中很时兴的哪。”川村笑了。 “年轻女人提的那种常见次品不中用,还是要七、八十万元左右的东西才行。” 访问部佐登子一事商妥后,锅屋换了话题。 “‘新宿’到过昨晚的集会啦!” 新宿指“香花庄”的岩田良江。 “唔。”川村的脸突然变得败兴颓丧。 “看来她原来打算是和你一起回到新宿的哟。” “没有那样的约定。” “也许是她的一厢情愿吧。” “真是,净给人找麻烦的女人,呆头呆脑没有常识的傢伙!……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呀。” “我偷偷地交给她一张纸条,写明请她一个人早一点回去啦。” “是吗,怪不得!” “‘新宿’一会看一眼佐登子,是心绪不宁的样子。好象她是凭着女人的直感感觉到了。如果佐登子有所察觉就不好办,所以我用那种方法把她支开了。” “是吗,谢谢啦!”川村表示感谢。 “喂,把佐登子搞到手之前你少到新宿去!”锅屋提出了忠告。 “唔,我也是那样想的,暂时和她拉开距离。” “如果‘新宿’的事被暴露,好不容易开了头的好事就要全部落空了。” “知道了。” “‘新宿’也有资产,不过远远不及佐登子。‘新宿’的土地有三百坪,那一带地价每坪一百二十万元左右,总共三亿六千万元。这是她亡夫的全部遗产,她死守着不放。如果她肯给你三分之一,也只不过一亿元出头。与此相比,佐登子的财产据说有二十亿到三十亿元。单说她家所在地青叶台的地皮每坪时价就有二百万元到二百五十万元。另外还有银痤的‘奥利贝俱乐部’哪!‘新宿’哪里能比得上她。” “唔,唔!” “而且从‘新宿’这样的寡妇手里拿了一亿元,会败坏你的名声的。中岛武平可能马上把这些事编成材料散发到地方上去。” 中岛武平是同一个政宪党的党员,而且是和川村同一个选区的议员。每次选举中,他们都是站在对立面互相攻讦。平素也不断向选民做中伤对方的宣传。 “我以后要小心啦。”看来川村有些害怕。 “如果你隔几天不去,‘新宿’会打电话来吧?”锅屋一面收拾香菸一面说。 “唔,会来电话催的。”川村表现出为难的表情。 “那次的车祸也是她催你去的吧?” “那事把我搞苦了。”川村显出不痛快的神情。 “‘新宿’不致于在半夜熘进这个宿舍里来吧?” “这个我是坚决拒绝了的。”川村表白着,但锅屋还是不放心。 半夜把女人带到这个宿舍时,如果被管理人或别人看见,假称是自己的侄女或亲戚的女儿还可以支吾过去,不至于想到查看身份证的境地。况且,管理人入睡后,出入宿舍是相当自由的。……但是宿舍的住户之间相互监视得很严密,因此不大胆的人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反正,暂时不要到‘新宿’去好。”锅屋给川村下了禁令后站起来了。 第二秘书中田开车来接川村的时刻了。这是为了送他去参加派系的早餐会。 锅屋进了下楼的电梯。住在三层的面识的政宪党议员和提着一大包东西的两个年轻女人在电梯里。 “早上好!”锅屋问候。 “早上好!啊,这是我的女儿和儿媳。” 议员急忙向锅屋介绍。女儿和议员长得很象,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两个女人向锅屋鞠躬。 “女儿已经出嫁了。她和儿媳一起,每周一次来打扫我的房间。”议员解释着。 两个女人用双手提着东西,议员自己也提着。他是任众议院农林水产委员会理事,所以别人赠送来的东西不少。说女儿和儿媳来打扫屋子是藉口,实际上是到这里来把积存下来的礼物拿回家去,存车场上停着一辆红色中型车,有两个年轻男人站在车旁,是这议员的儿子和女婿。他们把三个人提出来的东西接过去。车里已经堆着不少东西了。 锅屋一面看着走过去的这几个人,一面想着他们来得真早,也许是上班前赶来的。由于被锅屋看见,这位议员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很不自然。 第11章 礼品 锅屋健三从川村正明领到了一百五十万元。一百万元是准备购买送给织部佐登子礼品的钱,五十万元是对锅屋的酬劳。 声援川村集会的“招待券”共卖了六千万元,获纯利四千万元。川村在一夜间捞取的这么多钱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其中拿出一百万元,以“报谢”名义献给了板仓退介。这是政界的一种惯例。锅屋不仅为筹备这次的集会疲于奔命,而且为多销“招待券”做笑脸说好话,而且连连鞠躬致意。但吝啬的川村,对锅屋的这般操劳只拿出五十万元。 吝啬的川村虽然听从了锅屋的劝说,肯于掏出了一百万元,但却把它看作是对织部佐登子的先行投资。锅屋到了银座,直奔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的妇女用品部。 “要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是那种旅行箱型的,适合于中年妇女用的,给我看看。” 这里提包的种类很多,都是当今流行的手提包。店员在锅屋面前摆出了用鸵鸟皮做的黑色手提包。皮上有微微隆起的斑点,它象斜格子花纹一样整齐地排列着。这是鸵鸟的毛孔。店员按着锅屋的要求,拿出了大型手提包,都是进口货。 “您要的是七十万到一百万元的吗?”店员抱歉地低下头说:“那种超高级品我们这里没有。最好的也不过是四、五十万元左右了。” “最贵的五十万元?” “是的。可是先生,这是‘库奇’,是意大造的世界上最有名的货。接到这种提包的那位是会高兴的。把它拿到什么地方去也毫无逊色啦。” 锅屋去了另外两家百货公司。这里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价钱和第一家差不多。他又到了有名的高级妇女店和御幸街的妇女装饰品专卖店,这里也都是四、五十万元左右的货色。锅屋转身去了日半桥的百货公司,在这里的特选品售货处找到了他最尝识的手提包。 “这是西班牙的罗夜贝,这里的是法国制造的摩拉比特,安特列·果兰,比也尔·库佳罗,还有西德制造的坤特奴。” 第30页 店员介绍说,特选售货处的柜檯上摆着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每个都是世界水平的精品。锅屋只中意其中的摩拉比特手提包。 “义大利制造的提包多半是日用型的,法国制造是高雅型的,这个摩拉比特尤其是这样!”女店员在推荐着。 这个旅行包型手提包高三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十七公分。最近,化妆品种类日益繁多,妇女们开始喜欢使用大容量的手提包了。锅屋想,法国制造的精緻品比义大利制造的也许更适合于趣味高雅的织部佐登子。 “这个多少钱?” “是七十万元。” “没有更贵的吗?”锅屋在这种场合讲的当然是标准东京音。 “有的,是超过一百万元的超特级品。但需要从特约代理店取来,那就要三、四天时间。” 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那就要这个吧。” 锅屋选择了七十万元的手提包。与其说手握包不如说旅行包更合适些,他支付了七十万元,把剩余的三十万元装进自己的口袋了。锅屋心想:自己帮助川村组织了获纯利四千万元的集会,但川村只掏出五十万元的酬谢,太少!现在捞点儿三十万这么小数额的外快,是应该了。。 “谢谢,马上就包好,请坐!”女店员指了柜檯前的椅子。 锅屋想吸菸,便坐在那把椅子上。里面的两名店员用薄薄的包装纸把手提包包好,然后把它小心地放在盒子里。是个漂亮的盒子,做为礼品显得很华丽大方。 “你给我看看玻璃柜里的右面第二个,鳄鱼皮手提包。” 在锅屋的背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男店员从玻璃柜里拿出手提包放在客人面前。锅屋斜眼看了看它,是个小巧玲球的手提包。 “这个对我合适吗?”女客和她的同伴商量着。 “不错嘛!”一个男人在回答。 “是吗。样子蛮好着。……这个多少钱?” 男店员接过来看了后说:“是一百零五万元。”店员也觉得价格昂贵,以拘谨的口气回答。 “说一百零五万元呢。”女人向男人说。 “有点贵。” “不过好的鳄鱼皮提包都是这个价钱。……还有更贵的吧。”女人问店员。 “是的,最高的差不多有二百万元。” “你看,怎么样?” “唔。……” “不过二百万元就太过分啦,一百零五万元的价钱对我已经是不大相称了。” 锅屋背后的一对男女一问一答,锅屋吸着烟没有回头。 “那么买这个一百零五万元的吧!” “是吗?我太高兴了。” “谢谢!”店员鞠了躬。 “喂,减价一成行不行?” “我们这里的货是正价。” “不过价钱太贵。减价一成不行就减五万元吧。一百万元整怎么样?” “但是……” “一百万元好啦。我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向国会议员的秘书宣传你们的商店。” 男人好象拿出名片交给店员看。 “喏,我是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如果我向会员吹吹,就会有大批人来买啦。减五万元吧!” 锅屋早已听出来是谁,果然如此。这么一来锅屋更不便回头了。 “请稍等一下。” 店员拿了名片进到里面,大概是为减价五万元一事与售货处主任商量去的。 店员把包好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放在锅屋面前。 “让您久等了。” 锅屋拿了纸包,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正巧和后面的男人碰面了。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有川昌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因为陪伴着女人去买价值二百万元以上的鳄鱼皮手提包的现场被锅屋看见了。有川困窘之极,狼狈不堪。 “啊,有川君。”锅屋从容不迫地招唿着。锅屋买的手提包已经包装好了,对方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啊,锅屋先生!”有川连发出的声调也是惊惶失措的样子。 “昨晚在银座失礼了。” “哪儿的话。” 女人把脸转过去。是昨晚的有川同伴,酒吧女招待。 “您也到这里买东西?”有川一面看锅屋手里的包说。 “是,买一点东西。” “真巧,怎么又相遇啦?” “可能我们有缘吧!” 从里面出来的店员,手里拿着鳄鱼皮手提包站在一旁,等候着有川。锅屋觉得不该妨碍他们的事,便举着手说: “那就再见!” “失礼了!” 有川放心地鞠了躬。锅屋看了看女人的侧面,不是一张漂亮容貌的脸。 “既然您特意提出来,我们就打五万元的折扣吧!” 在锅屋背后传来了店员的声音。锅屋想着:有川够阔绰的,能买得起送给女人值百万元的鳄鱼皮手提包:他现在是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也许另外还有什么大宗的额外收入吧!看来他对“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官衔很感兴趣,连在百货公司也拿出名片卖弄一阵。“秘书同盟”的成立不是以保障秘书的地位和改善待遇做为它的宗旨吗?秘书们对议员的不满是多方面的,但低收入是其中之一。但这位“秘书同盟委员长”却有钱给女人送值百万元的手提包,这怎么也不合道理!锅屋闷闷不乐地向议员会馆走去。 下午四时许,川村正明坐的奔驰车向目黑区青叶台开去。司机是年轻的第二秘书中田。川村把装入提包的大盒子放在身旁。随着车子的颠簸,它在蓝色平绒座上摇动着。昨晚,锅屋把它送到川村住处,并小心地打开了包给他看了。他很满意。这件奥斯特利奇手提包象旅行包,既华丽又大方,令人倾倒,真值百万元!织部佐登子一定会喜爱它的。锅屋虽说花一百万元买的,但没有交出收据。川村心想:锅屋也许只花九十万元,把剩余的十万元吞掉了。不过川村不敢说出他要收据。这并不是出于川村对秘书揩油的宽容,而是由于他对锅屋心软。 青叶台在涩谷区南平台西侧。川村走上涩谷坡道时看到了公用电话亭,于是停下了车,进电话亭,对照小本子拨了号码。 “是的,这里是织部家。” 是年轻女人的声调,好象是女佣人。 “我叫川村正明,太太在家吗?” 此时是四点二十分。佐登子去俱乐部的时间是六点半至七点。年轻的女人说了一声“请稍等”,接着听见有些浑厚的织部佐登子的声音。 “锕哟,先生?” “是妈妈吗?我是川村,”川村用思慕的口气说。 “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先生会给我打来电话!”佐登子的答话带着意外的口气。 第31页 “我正路过您府上的附近。拜访了南平台的老前辈,本来要回去的。” 南平台有原首相等高级领导人的宅邸。 “啊,是吗!” “因为想起了妈妈的家就在附近,所以我想顺便到您那里去道谢,在门厅站一会就行了。” “是吗。那么请务必光临!” “不打搅您吗?” “不,一点也不会,我恭候驾临。” 川村觉得佐登子的声调满含春热情。 奔驰开进了青叶台,车的前方有缓慢的坡道在向上延伸。握住方向盘的中田辨认着左右门牌上的标志。坡道上的几条十字街象棋盘格子一样并排着,横向的路沿着高台以阶梯方式递接起来。不管进到那一条路,都会看到长长的围墙、美丽的院门和繁茂的树丛环绕着的设计相当别致的建筑物。院落偶尔杂着日本式的房子,但多数是美国式、法国式和英国式,还有各种混合式的,也有日欧合璧的奇特建筑。一路看,使人感觉到这个高级住宅区景色多样,富于变化。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很少。有时过路的高级轿车一闪而过,偶尔一两个行人默默地在坡道上挪动着脚步。道路象是宅邸的一部分,也十分清静雅致。行人们的交谈声也不会打破这条街的幽静气氛。车子的沙沙声,靴跟的清脆响声和谐地溶进了这里的幽静。一边开着车子一边看着门牌号徐徐地从坡道弯到横路上,这里也是缓缓的坡道。浓绿的树木,纯白和辱白的房子,灰色瓦房顶,也有棕色和蓝色的屋顶排列在五月的天空下。 中田轻轻地停下车,回头看着座席上的川村。 “大概是这里了。” 白色的围墙右侧是遮盖着捲帘式铁门的车库,左侧是大门,庭院深处有白色的二层楼,虽够不很大但十分和谐,从大门到房子的正门是树荫覆盖下的石台阶,房子的后面伸展着覆盖丘陵斜面的树林,它的浓重的墨绿色和房前的整齐漂亮的鲜绿树丛显得很调和。门窗都紧闭着。门上挂着“织部”名牌。川村按了门铃,自报了名字。扩音器里传来了回音。 “是,马上去!”是女佣人的声音。 开门之前川村告诉中田说: “你可以回去了。” “什么?”中田带着发愣了的表情问:“不要等吗?” “不用了。” “要来接吧?” “用不着来接!” 中田的车刚刚离开,年青的女佣人从正门出来了。川村抱着礼品盒子,跟着女佣人进到门厅步入走廊。在门厅和走廊的墙璧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油画,带金色画框的这些油画,都是国外现代派作品。“奥利贝俱乐部”的室内装饰是洛可可式风釆,于是川村猜想,佐登子的住宅也一定是法国式装饰,但实际上是美国式风格。看出,佐登子有意把奥利贝和住宅的风格区别开来了。沿着走廊两旁有几间西式房间。女佣人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左弯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拉开了隔扇。这是一间和式房间,有十铺席大小,室内散发着香气。这间客厅的铺席受后院繁茂树林景色的映衬,呈现出淡绿色。一丝阳光斜she在当中的黑檀木茶几上。 女佣人请川村坐在黑檀木茶几前。他把礼品盒子放在自己的膝盖旁。等女佣人退下后,川村环视了客厅。估计,建这栋房子大约有十余年时间了。木料选择得很讲究,引起了川村想看其他西式房间的念头。从这栋房子的外观来判断,包括二层的建筑面积在内,大约有六十坪,(一坪为3.3平方米——译註)占地四十坪左右,包括前后庭院总面积约有二百坪。 这一带的地皮时价按每坪二百五十万元计算已达五亿元。十年前买进这块地皮,每坪只不过七、八十万元左右。尽管如此,当时也得要花费一亿五千万元。织部佐登子十二、三年以前就着手经营了“奥利贝俱乐部”,这块地皮是以后购进的。尽管奥利贝多么兴旺,三年内不可能赚出这么多钱来。估计是她从已故老闆那里分得了很大一笔遗产,用它买了这块地。据锅屋说,现在佐登子手里的钱多得无法计算。虽然俱乐部也赚了些钱,但比起遗产的数额是微不足道的。 女佣人端来了茶水。 “夫人说马上来问候您。” 在这里不叫佐登子“妈妈”,而称为“夫人”。 说是马上来,但佐登子还是迟迟未到。也许为化妆用时间了吧。 客厅是按书房格式建造的,川村仔细看着壁龛里的画。那已经是变成微黄色的南派中国画,古意盎然。川村看不懂落款的文字,但知道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画轴前面摆设着装饰,是名贵的古九谷盘,放在搁板上的泥金彩绘的漆器文书盒是古代诸侯使用的真品,但详细情况就不懂得了。对这些方面川村完全是外行。 川村欣赏够了这里的精美贵重摆设,佐登子还迟迟未到。此刻川村不禁想起了锅屋健三说的话:“织部佐登子有不公开的情人,不知道究竟是谁?估计是财界的大亨。”川村同意锅屋的这猜测。川村认为,佐登子虽然从已故情人那里分得了遗产,但她并不会满足,还会找新的收入来源的。她是个美人,又会打扮,显得十分迷人。有钱的财界人物会找她来的。 锅屋向川村说:“情人也好,老闆也好,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对方一定是老年人,用你的年轻身体去撞击佐登子,她会立即成为你的俘虏。况且,她已经爱上了你。”川村想起了锅屋列举的种种迹象:不轻易出席集会的女人,昨晚一个人到了o饭店的“声援会”;她一个人买了十张两万元的招待券;她用热烈的眼神注视过你等等。 川村在讲台上讲话时也注意到了织部佐登子。这种心荡神驰的女人们的脸在竞选中也屡见过。在演讲会的会场上,在巡迴选举区的卡车上……川村向看上自己的女人she击,从来就是百发百中。不过由于搞过为自己的竞选活动尽力的女人,不只一次出过丑。 他想入非非了。他想:如果把佐登子搞到手,立即从她那里拿到四、五千万元,往后还能得到一亿元。如果佐登子背后有阔绰的情人更合算,可以通过佐登子,从情人获取自己所需要的钱来。 走廊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停在隔扇外面。 “对不起!” 隔扇外传来织部佐登子的声音。川村赶忙正襟危坐。川村看了进来的佐登子感到意外。他以为,她会穿一身潇洒花纹的和服,着浓妆出来,但她却穿着明黄色毛衣,配着浅茶色裤子的家常便服,面容几乎是清水脸的淡妆。 佐登子走到茶几的另一边,两手放到铺席上向川村行了礼。 “欢迎!” 她背后浓绿的树林使毛衣的明黄色衬托得更加鲜明和耀眼。 “啊,您好!” 川村笑咪咪地点了头,他对自己的笑容是很有自信的。 “到这里附近办点事,顺便到这里来看望。” 佐登子抬起头来才查觉似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第32页 “啊哟,穿得这个样子,请原谅!” 她害羞似地把两个膝头紧紧地併拢了。 “不,顶合适的!” “我不喜欢您老看着我。”佐登子做出遮掩身躯的姿态说。 佐登子的淡装不仅有新鲜感,而且逐渐显露出妖冶的味道。身体的曲线比穿着和服要清晰得多,丰满的胸部从薄毛衣下高高地隆起,她好象为了躲避男人的视线缩着身子,反而增舔了她的魅力。 “原来准备在门厅见一面就告辞的,所以什么也没有准备,这是一点心意。”川村把包装好的盒子用双手放到茶几上。 “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您这样做太使我过意不去了!”织部佐登子看了茶几上的包装盒,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这不是值得您过意不去的东西。我这次来,不是正式的访问,而是顺便来看看的。不过请您打开看看,很可能会成为笑柄的。”川村轻轻把盒子推向佐登子面前。 “请,请!” 佐登子开始解开了包装盒。低垂着的头带着情感,双手的指尖又白又软。川村强抑制住了想握住那手指的念头。包装纸打开后露出的盒子上标明“粗品”的毛笔字样,是百货店的店员代写的。佐登子向川村微微点头,解开红白纸带,打开了盒子。她看了看里面,不禁发出一声: “唉哟!”用吃惊的眼神看了川村。 “府上什么都有,所以不知道带什么东西来才好。不知您喜欢不喜欢?不,您大概不喜欢吧。”川村看到佐登子惊喜的表情,内心感到满意了。 佐登子把手提包从盒子里拿出来,用双手把它放在桌子上。与其说它是深炭灰色不如说黑色更恰当一些。这真值一百万元的东西(川村始终相信这个价值)!看来面料选择了鸵鸟皮中最好的部位,用了法国一流工艺设计师的典雅的图案,由法国名皮革师傅精心制作的杰作。它的造型接近于旅行包,一看就觉得雍容华贵。 “哎呀,真出色!”佐登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它。 “满意么?” “怎么能说满意不满意呢……”佐登子几乎说不下去了。 “真漂亮,还没有看见过这么华美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呢!” “听了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这样的东西我可以收下么!” “顺便带来的东西,不能说是礼物。” “不过……”佐登子犹豫起来。“我不便接受这样的高级品呀。” “您说什么呢,妈妈!”川村说急了,所以把已经习惯的“妈妈”的称谓带出来了。“这是我对您出席集会的酬谢!” “不过,我只做了那么一点事……” “不,在会场看见妈妈时,我很受感动了。好象有百万大军来支援似地使我信心倍增。这微不足道的礼品只是表达我的感谢之心!” 外面有人招唿,年轻的女佣人轻轻地拉开扇门进来了。女佣人摆上红茶和水果的时候,虽然是一瞬间,她的眼睛被桌子上的手提包象磁铁一样吸引住了。 “喂!”佐登子有意隔断女佣人的视线似地说。“给先生的司机也送些红茶和水果吧。” “这个……”女佣人显得犹豫。 川村开口说:“我的车开到别处去了。” 佐登子盯着川村的脸。 “要到中目黑办点事,所以我在这里的时间,让他去那里了。” “噢,是吗。”佐登子的眉宇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女佣人鞠了躬,临走前又看了看奥斯特利奇大型包。佐登子可能觉得手提包已经被女佣人直盯盯地看到,便决心收下了。她向川村郑重地行了礼。 “那么我接受您的心意,多谢了。” “请,请!” “不过,这对我是太过分了。” 她又一次拿了手提包,象观赏珍品一样把它的每个部分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哪里的话,如果您肯于平常随便用它,就是我的荣幸了。” “哪里能随便用它。去旅行以前一定要把它郑重地保管起来。” “……” “这个包容积大,除了化妆品外,还能装许多东西。最近,女人们随身要带的东西多,有不少新花样呢。有了这样大的提包方便啦!” 川村对佐登子说的“旅行”两字颇感兴趣。听她的口气,预定最近去旅行了。跟淮去?和情人一起?川村想,有一天自己也要陪伴佐登子去旅行一趟,而且要在近期内去实现!川村忽然想起了要探一探她的心意。锅屋曾分析情人的心理状态时说过,有钱的情人和心爱的情人是两回事。川村的心里有类似偷情时的紧张情绪在蠢动。“不能急燥,着急会把事弄坏”这一谚语制止了川村的胡思乱想。他意识到,选择了这种大提包做礼物,真是个好主意! “您刚才多次提到我去参加‘声援会’的事。但真正应该致谢的是我。”佐登子文雅地喝了一口红茶后说。 “感谢什么呢?” “是能聆听了您的演讲!”她凝视着川村说。“我不懂政治,但听了先生的讲演收益很大。我觉得,日本象现在这样搞下去会变成什么样?请先生一定为未来的日本继续做出努力吧。这个重任,只有象先生这样的年轻、精力充沛的人才能去完成哇。听了您的讲演,我一直想这些问题。” 川村垂下头。他感动得有一阵说不出话来。他现在的这种表演同在“声援会”讲台上感动得抽泣,声音哽咽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谢谢!谢谢妈妈!” 川村抬起了头,连连地贬眼 “这是何等使人鼓舞的话语!听了妈妈的这一番话,我立刻去死也甘心了。政治活动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但是为了日本,我宁肯倒下也要这样去做的。妈妈的话是对我的支持,请您永远当我的支柱吧。这是我对您的恳求!” 川村把上身伏在黑檀木茶几上,并做出真诚的姿势向她请求着。这是川村的拿手好戏,是藉以唤起女人爱怜心的撒娇姿态。他对自己的这番演技颇有自信。西新宿“香花庄”女老闆岩田良江和其他不少女人,都被川村的这般演技所迷惑了。女人们从他身上既感受到大丈夫气概,又感到可爱而娇弱的气质,从而唤起了她们对他慈母般的爱怜心。 对川村来说佐登子的最大魅力就是她有钱、川村想要诱惑女人的目的愈变得实际了。不管如何年轻漂亮,没有财钱的女人对他是无济于事。 织部佐登子看到伏在茶几上的川村感到有些为难了。但川村却自认为,她的心中充满着对自己的好感和慈母般的爱情。 “妈妈,请您支持我!”川村凝视着佐登子,并以难于抑制感情的声调说。 第33页 按他过去的经验,川村用这种声调,带着期望的目光去征服女人,是颇有成效的。 “好,我能做到的……”佐登子似乎被川村的不寻常言词和行动所压倒,用细声说。 织部佐登子的背面,有夕阳照耀下半明半暗的园林。没有人影。川村浑身颤抖膝行,向她靠近。 “妈妈我喜欢您!” 佐登子躲闪不及,川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川村为了有效她表达“爱你”这句话,于是把她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佐登子失去了上身的平衡。川村为了扶住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 “啊,这不行!”佐登子为了躲避他的嘴唇,把脸转过去。 她的抵抗使他触到毛衣里隆起的胸部,也感受到裤子里的大腿的弹力。川村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跪起双膝。“速攻!把你年轻的身体撞她”,锅屋的声音似乎在声援他。 “这不好,啊,不行啊!”佐登子把膝伸直,想躲过去。川村把对方的脸颊捧在手中,佐登子把脸向左右躲闪着。 “佐登子,我爱你。……你也喜欢我的吧!” 她的脸渗出了汗珠,散乱的头髮粘在脸上。因为是淡妆,香水气味不浓,中年女人的甜酸气味冲进了他的鼻子。被川村的双手捧住的佐登子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紧紧咬住双唇。长着稀疏汗毛的柔软的耳朵在他眼前,他用舌头轻轻舔过。佐登子的肩膀哆嗦起来,开始发抖,咬紧的嘴唇渐渐松开,鼻翼艰难地翕动着,变成了激起男人性感的一副顺从的样子。川村把热情的话语和气息喃喃地送到她的耳朵里。 “今天是不行啊!”佐登子喘喘地说。 川村高兴极了。“那么,另找时间行吧?”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以心荡神驰的眼神表示答应的意思。川村为了吻佐登子,用力按着她的胸脯使她躺下。佐登子半推半就地抗拒着。 “您好!”突然,外面叫了一声,同时用力拉开了隔扇。 川村大吃一惊,把佐登子推开。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的女人进门见到意外场面,在那里愣住了。佐登子很快坐好,用手整理着头髮,使劲瞪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波子!你这个混蛋!”佐登子气凶凶地骂她。“这个时候你到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妈妈!”呆立在那里的波子,惊惶地向她赔礼。 “没有预先通知,突然进来不是失礼吗!” “妈妈请原谅,跟平常一样来玩的!” 波子做出快要哭出的样子,但嘴唇上带有一丝嘲弄的微笑。 “向川村先生赔个不是!来,快!” 川村正明议员不知所措。 第12章 大型手提包的作用 五月中旬某一天的上午五时左右。天空刚刚发亮。织部佐登子在南青上六丁目下了出租汽车。这一带集中着大宅邸。拂晓的住宅区里没有一个行人。佐登子穿着黑色毛衣和灰色裤子,用黑色头巾包住了脸。她环视了左右,停在挂着“加藤”名牌的宅门前。 这里是方眼纸形街道的一角。加藤家的长长的围墙与另一家围墙连接起来,一直延伸到下一条街道的交叉点。所有的宅门和窗还紧闭着,仍保持着夜晚的宁静。围墙里的树丛现出一片浓重的墨绿色。 佐登子走到加藤家围墙的尽头。连接的墙是福岛家。乍看起来两家没有界限,但细看起来有一个宽四十公分左右的小巷把两家分割开来。佐登子到了加藤和福岛两家间的小巷进口处。 “早安!”听见男人的低沉的声眘。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小巷里。 “早安!”佐登子向出来迎接她的不相识的男人鞠躬。 “请!”男人拧亮手电筒。在昏黄色光圈里飞舞着小的灰尘。“路窄,请当心!”男人说。 走在前面的男人把电筒向后伸照着她的脚下。这是个只能斜着身子走路的小巷。加藤、福岛两家的白色高墙压挤着身子。手提包被卡住了。佐登子把拿着手提包的右手往前仲开,但还是不时发出手提包蹭墙的声音。男人的后背和电筒光线在佐登子前两摇晃着,有时停下来等她。总算到了小巷的尽头,前面有爬满绿藤的红褐色砖墙挡住了去路。小巷向右拐过去,手电筒的光线引向了另外一个小巷。右侧是长长的砖墙,占了一个街段的三分之一,这就是加藤家的后墙。砖墙中间有带小格子的门。 “请!” 高个子男人领着佐登子往里走去。里面是树木茂盛,幽暗的后院。男人走在她的前面。花糙丛中显现出白色的铁线莲的轮廓,繁茂的树荫里棕榈的黄色花穗低垂着。 这里是一座象旅馆一样大的建筑物。二层屋顶的复杂结构显示出,里面有很多房间。楼下两旁屋顶也向两边扩展开去。 天逐渐亮了。领路的男人关闭了手电筒,随手拉开了扇门,从屋里流泻出耀眼的灯光。这是一间厨房。厨房象饭馆一样宽敞而明亮,有五六个女佣人宛如战场的战士一样飞快地干活。有倒茶的,托着盘子往里走的,有洗碗的,也有盛饭、分菜、摆筷子的。领路的男人带佐登子走到走廊,推开了房门。这是六张铺席大小的房间,屋里放着旧衣柜和碗厨以及箱子等各种家具。 “这里是储藏室。把您请到这样的地方很对不起!” 男人把佐登子请到坐垫上,他坐在她的对面。 “您好!我是寺西的秘书外浦卓郎”外浦很礼貌地问候着。 “您好!”佐登子向外浦行礼。“久仰大名,我是织部。那边叫我来的。” “知道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外浦的眼角漾出一丝微笑。 “这么早来不容易哇!” 因外浦了解佐登子的身份,他的语气有些随便。 “没有什么,为了完成嘱託做了些思想准备来的。”佐登子也微笑着。 “走那个小巷的时候吓坏了吧。” “有点紧张。” “噢,那个手提包上沾了白色粉末啊。”外浦注视提包说。 佐登子把手提包拉到跟前看了看,“啊哟!”赶忙拿出手帕擦拭着它。 “手提包蹭了白墙,沽上了水泥沫了。小巷路窄我本来是很经心的,但还是……” “房屋后面的围墙已经旧了。您的手提包好象是新的。让您走那样的小巷把它弄脏了,很对不起!” “不,这是我不留意沾上的。” “您的车呢?” “坐计程车来的。凌晨有流动的计程车。” “回去的时候也坐出租汽车好。我把您送到有车的马路边上。” “已经天亮了,我自己叫车吧。” 外浦看了看手錶,然后说“先生还在睡觉。” “……” “四个会客室已经坐满了人,他们都等着先生起床哪。大部分人是来陈情的,也有议员来办事,还有赶早班抢新闻的记者。您已经看见,厨房里那样忙忙碌碌,就是为了招待这些客人。” 第34页 不愧是强有力的派系领袖寺西正毅的住宅啊!织部佐登子一面首肯,一面惊嘆。 “前门的客人总是很多。为了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只好领您走这样的后门了。”寺西正毅的秘书外浦卓郎对佐登子说。 秘密来客领后门进来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避开来客的耳目了。大政治家的住宅正门附近有派出所,住宅前随时有新闻记者和周刊杂志记者,他们常常从凌晨起查看寺西家的来客。尤其寺西正毅是今秋预定的现总理桂重信的接班人,是被新闻记者称为“政界颱风旋涡的中心”,因此对公馆的监视也更加严密起来了。 外浦继续说。 “虽然很过意不去,但在这个储藏室里谈话还是最方便的,不只是您,所有需要秘密会见的人,都请他们走您刚才辛辛苦苦走过来的那条小巷,然后请到这个骯脏的储藏室。” “真不容易!”佐登子从心眼里这样想。 “我出去一会。” 外浦突然站起来推开门走到走廊。从门外传来了走廊上匆忙来往的女佣人们的杂乱脚步声。外浦托着红茶银盘进来了。 “请!”他双膝跪在席上请佐登子饮用。 看来,对秘密来客,连女佣人也不能靠近了。 外浦秘书第二次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方方正正的纸包,跟随在后面有一位近五十岁的妇女。佐登子看到那位妇女,立即从坐垫上下来。她知道,这位戴精细银丝眼镜的面容丰满的中年妇女,就是寺西正毅夫人文子。 “早安!”佐登子把双手放在蒲蓆子上行礼。 “早安!”寺西夫人用有力的声音回答。 “我叫织部佐登子,初次见面。” “我是寺西的妻子。”夫人落落大方地回答。 “这么早来,非常对不起!” 佐登子感觉到文子夫人的视线盯在跪拜着的自己背上。她能想像得出,这一双眼睛带着什么样的神情。 “辛苦了!我丈夫随随便便地叫你凌晨到这里。对不起!” 说话还算客气,但有些对佣人说话的口气。 “哪里的话,不敢当。” “我丈夫还在休息。” “真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我丈夫已经把事情告诉过外浦先生和我了。” “麻烦您了!” “织部女士请随便一些吧。” 在有力的声音鼓励下,佐登子抬起了头。织部佐登子第一次从正面看到了夫人的面容和身材。是个丰满的身材,穿着蓝布底色上印染着红色小花图纹的连衣裙,她从早浓装艷抹,为的是接待从拂晓起蜂拥而来的政治家和本派的议员、参谋以及请愿者和选区的代表。她的这副装扮使一大早奔到这里来的人们醒目提神。夫人看着佐登子的脸。佐登子为了办事的需要,几乎没有化妆,只是穿了一件不显眼的黑色毛衣。 “听说在银座有店?”文子夫人以平易近人的口气问。 “是。” 佐登子意识到,夫人那专心犀利的目光里包涵着一种评价。她似乎听见夫人自言自语地说:“接客行业的女人,平常是不大化妆的清水脸,这大概是真的。这女人也是。” “夫人,”外浦从旁低声说,“是不是可以交给她?” 文子夫人长着一副薄薄的嘴唇。看相的人说,薄嘴唇的女人是爱说话的。外浦秘书从旁提醒夫人,大概是怕夫人对经营俱乐部的佐登子感兴趣而忘记该办的要紧事。 “噢!噢!对了!”文子夫人听从了秘书的话。“外浦先生,您把东西交给她吧!” “遵命!” 外浦卓郎把刚才抱来的纸包递给了佐登子。里面好象有几本书,用报纸包装起来,粗橡皮筋捆绑着。 “请收下。”外浦把纸包交给佐登子。 “我是被派来的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东西确实领到了,今天万无一失地把它送到那边。”佐登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四个纸包,郑重地说。 “我们也一样……”外浦秘书笑着说。 他用复数第一人称“我们”,当然是包括文子夫人在内的。“寺西交给我的时候没有说纸包里有什么东西。他只交代说,交给派来的人。” “谢谢!” 佐登子看了看四个纸包,然后把旁边的手提包拉到身边,打开拉锁,把四个包分放在上下两层然后拉上拉锁。这时,佐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了片刻,向外浦说: “我不过是派来的人,要不要写收条?” “织部女士当使者,不会有差错的!寺西接受时也没有交收条,用不着写了。”外浦低声说。 “谢谢您!”’ 佐登子要告辞时,在一边盯视着她举动的文子夫人突然说: “织部女士,那是最新设计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吧?美极了!” 佐登子没有想到文子夫人对自己的手提包如此感兴趣,使他慌神起来。 “把那个给我看看行吗?”夫人随便说。 “是,不过……” 佐登子在犹豫。这是因为随意拿给她觉得有些失礼,而且包里装着刚接过来的东西。 “可以吧?”夫人伸出一只手。 佐登子双膝着地,俯身把蓆子上的手提包推到夫人跟前。提包里有“东西”,很沉重。 夫人就近细细地看着奥斯特利奇手提包: “是摩拉比特,就是漂亮。”一面说一面用手摸摸,仔细地看它的两面。 “外浦先生,你是百事通,能不能告诉我有关手提包的知识?”夫人看着身后的秘书说。 “不,我什么也……”外浦退缩起来了。 “是呀,你们先生们不会懂这些事的。摩拉比特是法国有名的手提包设计师。据说他设计的提包被人们视为最高级品。” “啊,是吗?” “你看有这么多斑点吧。这些痕迹是拔掉了驼鸟羽毛后留下的痕迹。这个班点太大了不好,太小了也不好,斑点越多才是高级品!” “难懂呀!”外浦跟夫人一起察看着手提包。“而且斑点的间隔要同这个一样匀称才好。” “喔!” “在奥斯特利奇产品里最难得的是这么大的旅行包型手难包,需要好几张驼鸟皮哪。把皮上最好的部分取下来,把它接成象一张皮一样天衣无fèng,才是高级品。你看,这个手提包的左右斑纹的差异很小吧!” “造型也蛮好,是最新式的设计啦。”夫人一边赞嘆,一边看着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的佐登子。 “相当贵吧?” “……” “要失礼啦,是九十万元?一百万元?” 佐登子低下头。“这个……,这是人家送的。” 第35页 “啊哟!”夫人睁大了眼睛。 文子夫人一听名贵的奥斯特利奇提包是赠品,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一会儿又显露出别有用意的微笑。 “有人给你赠送这种高级礼品,你真是幸福罗!” 夫人的亲昵语气里包含着这种推测: 送礼物的人定会是佐登子情人。也许,此人把佐登子派到寺西公馆。 佐登子对夫人的猜测只好暗中付之一笑。夫人当然不会知道赠送礼物的人是川村正明。其实,佐登子根据包装纸上的商标,向日本桥百货公司打了匿名电话,问清了提包价,并按照店员所描述的买主特徵,断定此人是锅屋健三。 佐登子买了招待券,是一种对奥利贝顾客尽情义的举动。而且她对出了名气的年轻势力集团感兴趣,是带着看热闹心情去的。锅屋再三长嘆说:“川村是个好男子,可惜没有钱。”佐登子心里明白,锅屋和川村的打算是,想走财色双收的捷径。进攻信号是摩拉比特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川村这位天真的二世议员,装扮得象个风流公子,自认为无人不爱的美男子。川村到青叶台,以车子开回去了的藉口,想长时间停留在佐登子家。所有别有用心的顾客都是一样。而且,这些顾客象川村一样釆取了速战速决的手段。佐登子为了对付这类人,常常事先同波子打通电话联繫,让波子装作“偶尔来玩”的办法救出佐登子。波子的这种“无意干扰”,不仅使别有用心的顾客得以保全面子,而且佐登子也可以度过难关,从而对她抱有好意的顾客长久维繫在店里。这是织部佐登子的一种经商手腕。 “织部女士,我很想到你的店里玩一玩。”文子夫人忽然想起了似地说。 佐登子吃了一惊,“请!请!” 虽然这样答应着,但心在砰砰地跳。总觉得,夫人无意中说的话语里包含着某种深意。 “铺子在银座的什么地方” 佐登子告诉了她。夫人又问。 “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不好说政治家,所以含混地说: “经营企业的先生们偶尔来。”佐登子举了两三个公司的名称。 “是么?是高级铺子么?” 文子夫人低头沉思在想像“奥利贝俱乐部”的内部场景。 “跟丈夫一起去好不好呢?” 夫人的话使佐登子大吃一惊。 “先生……要来?” “不行吗?” “不,不,哪里的话,象做梦一样。如果承蒙寺西先生伉俪光临,不胜荣幸之至!” 文子笑了笑。 “说真的,比起夜总会,我丈夫更喜爱赤垠和新桥的饭店。这一带饭店就象别墅一样。尤其这些天,每晚都有会议。” 因为大选临近了,寺西正毅好象正忙于与各派进行恳谈。 “我丈夫不大习惯到夜总会。外浦先生是不是?” “这个……”外浦慎重地保留了意见。 “夜总会他肯定不会感兴趣的,年纪已经大了么。” “……” “外浦先生,我一个人去不合适。邀请两三位太太一起去,那时你当保镖兼嚮导好不好?” “是……”外浦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文子夫人去“奥利贝俱乐部”的话头,也许是因为外浦秘书没有答茬,没有再谈下去。 “时间不短了。”外浦看了看手錶,向夫人暗示谈话该结束了。 “对,对,耽误你了,对不起。” “哪里的话,是我打搅您了!”佐登子做了深鞠躬。 “再来玩吧。” “谢谢。” “过些时候我要去你的店看看。” “不敢当。” “路上多加小心!……那就请外浦先生……” “是。我送到马路。”外浦站了起来。 “再见啦。”夫人站起来笑了笑。她的银丝镜架闪闪发亮。 “告辞了。”佐登子又一次鞠了躬。 “阿秋,阿秋!”夫人唿唤着女佣人“厨房里的事快完了吧!” 晨光布满了天空,后院的树丛沐浴在朝霞中。 外浦打开后院的格子门,织部佐登子跟在后面。他们又走进了那条小巷。来时空空的手提包现在觉得很重了。 “到大路前我帮你拿吧。”外浦伸出了手。 “对不起!”佐登子马上把手提包交给了他。外浦把手提包顶在头上,用一只手扶着它。 “不会碰到墙上吧?”外浦不安地说。 “不要紧的。反正我已经把它蹭坏了。”佐登子边笑边细声说。 外浦斜着身子象螃蟹横行一样一步一步挪动着。右邻加藤家的墙里传来了六点钟广播的电视新闻,从左边的福岛家传来小孩子打闹的欢声笑语。突然外浦头上的手提包发出了响声。 “啊,不好。”外浦感觉到手提包碰到了福岛家的墙,他慌张起来。 “不要紧的。外浦先生不用担心,请走吧。” 派织部佐登子到寺西公馆的那个人向她说:“寺西正毅先生的秘书外浦卓郎君,年四十八岁,东大法律系毕业。原经济新闻社记者,是在财界中有很深渊源关系的和久宏先生的秘书。寺西先生求和久宏先生,把外浦君暂借给他,做自己的特别秘书。谈妥后,寺西先生为了这番好意,还特地带文子夫人到和久宏先生那里面谢过。由此可以看出,寺西先生是何等重视外浦君。 “这是因寺西先生和财界的关系比较薄弱,于是寺西先生想把外浦君当作沟通财界的渠道。外浦君把从和久宏先生那里打听来的财界动态通报给寺西,又把从寺西先生那里得到的政界情报传达给和久宏先生。寺西先生是政界首领,和久宏先生是财界的无冕之王,他们之间交换的都是最核心机密情报。加之,外浦君又善于分析形势。 “寺西先生从外浦君那里得到的好处,不只是交换政财界的绝密情报,而且想通过和久宏先生在财界扩大政治活动资金的来源。在这个方面,外浦君也发挥了巨大作用。现已内定,寺西先生今秋从桂总理接受政权的禅让。财界的主流趋势是支持寺西先生上台,为此外浦君正在事前广泛搜集着财界的要求和希望。 “寺西先生同财界的接触持慎重态度。因此目前与有影响的财界人物接触,将会刺激其他派系,连本派干部也有不同看法。在这些方面也用得着外浦君。秘书就不那么显眼,便于採取秘密行动。对寺西先生来说外浦君是多么的重要。 “到了寺西公馆后,外浦君交给你两千万元,是一万元一张的钞票,可能用报纸包好的。你事先准备好东西,为了不引人注目,最好拿妇女用的大提包。……” 佐登子一面看着头上顶着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在小巷里斜着走的外浦卓郎的背面,一面回想起哪个人的嘱咐。前面走着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大秘书?那象螃蟹一样横着走路的姿势令人发笑。不过跟在他后面的自己的姿势也是一样“小巷里爬着两只螃蟹!”但是外浦的滑稽的模样反而使佐登子觉得外浦靠得住。对他的认识是那个人传达给她的。 第36页 到了小巷出口,马路上驰过黑色的汽车。外浦停下来,从头上拿下了手提包。 “对不起,不再远送了。” 他把手提包交给了佐登子。浅黑的脸,大大的眼睛,充满笑意的眼睛招人喜爱。佐登子第一次在明亮光线下,这样近处看着他的脸。 “多谢了!” “领你走狭窄偏僻的小巷,又从后门进到厨房旁边的储藏室,受惊了吧!” “不,反而觉得好玩!” 她又觉得“好玩”这句话不妥当换了语气: “因为先生的夫人没有架子,所以觉得轻松多啦。是位慡朗而平易近人的太太啊!” “是一位慡快的人!” “真的,能请夫人到店里来么?当然先生是不能来啦。” “这个么,还不知道。”秘书歪着头徽笑。 “外浦先生当保镖,领夫人们来,那就不知会多高兴-啦。” “我向夫人转达你的话。” 外浦第一次大声笑了,因脸色黝黑,洁白牙齿显得特别耀眼。他很快止住了笑,用手指着说: “沿马路向左边走二百米左右有派出所。在那里可以叫计程车。” “多谢了!” “请多加小心!” 第13章 厄运 织部佐登子在标有“福岛”名牌的门前走去,这家的后面就是寺西公馆。别人会以为她是从福岛家或是隔壁的加藤家出来的。街上没有来往的行人,只有两辆车在街上驰去。回头看时,外浦秘书已经消失在小巷里,只有长长的围墙伸向前方。二千万元纸币把手提包装得胀鼓鼓,沉甸甸。到了十字路口,有一条向涩谷和青山方向的路。行人稀稀落落,偶尔汽车驰过。街道的三分之一被高大建筑物档在暗影里。 佐登子用黑头巾蒙上脸,右手里拿着手提包,站在马路边等着计程车。过路的都是卡车和专用车,迟迟不见出租汽车来。这时,马路对面来了一辆空的计程车,佐登子再也不想等车,便穿过人行横道,向着对面方向走去。 在一百五十米前面的十字路口,车群停在那里等着绿色信号。这时她看到有一个青年骑着自行车向这里驰来。自行车离佐登子十米远时,这个年轻人突然以赛车的姿势,拼命加快速度对准她冲过来。佐登子来不及闪开,全身受了强烈的冲撞,被抛在马路一侧倒下去。一瞬间,早晨的清亮纯净的天空在眼前旋转。自行车沉重地轧过佐登子身躯。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仿佛被铁锤勐击了一下似的,摔倒在坚硬的马路上便失去了知觉。 一百五十米前的绿色信号灯亮了。车辆洪流向她冲过来。佐登子觉得快要被轧死,便用力把腿缩回来。震憾大地的隆隆声从她头前绕过去了。司机们急于赶路,没有人关心倒在马路的人,这时,车群的最后一辆车停住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象个公司职员的男人下了车,弯下腰看了看佐登子的脸。 “不要紧的吧?” 佐登子睁开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伤势怎么样?” “不要紧。”佐登子忍着剧烈的疼痛说。 “能站得起来吗?” “能站起来。” 她用力挪动双腿,但还不能动弹。这位男人托住她的背,帮助她站立起来。她感到眩晕摇晃,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男人扶了她的胳膊慢慢地把她带上了人行道。毛衣和裤子沾满了灰白色的尘土。可能身上有伤,但现在无法查看。 “被汽车撞的吗?” “不是,是自行车。” “被自行车?” 佐登子突然呆住了。看不见手里的手提包。回头看了看自己倒下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她忍着剧烈的头痛环视了周围,早已经不见那辆自行车。 “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说不出“丢了手提包”这句话。只说: “不,什么也没有丢。” 她好象要晕倒了。周围一片暗黑,膝盖酸软,腿也站立不稳。 “不要紧吗?能走吗?” “能走。” “不能在这里再次倒下去!”佐登子把手放在温乎乎的脸颊上,两只手沾满了黑灰土。幸亏裤子口袋里有零钱包。男人扶持着她。 “对不起!请带我到公用电话亭吧!” 佐登子好不容易走到公用电话亭。她向男人道: “多谢您的好意。我想打电话叫家里的人来。” 男人回到车旁,开车走了。佐登子一面看着亭内的电话本,一面拨了号码。要的是刚走出来的寺西正毅公馆,接电话的女人好象是佣人。 “对不起,请找一下外浦。” “您是那里?” “他家里的人。” 如果接电话的不是外浦而是寺西夫人,佐登子准备立即挂断。在等待的一刻里,佐登子才觉得胸部的一侧剧烈地痛起来,似乎唿吸也困难了,头也痛。 “我是外浦,你是谁?”他以为家里的人打来的,便不礼貌地发问。 “对不起!” “……” “我是织部佐登子。” “啊?!”外浦听了她的名字,发出十分吃惊的声调。 “我要说的事,请您不要在电话里发问。有特殊的原因!” “……” “出了大事了。” “什么?” “我现在在马路的公用电话亭。是在您送别我的马路一直向东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我想您很忙,不过能不能马上出来一下?” “……” “有需要商量的急事!” “我去!”是下了决心的声音。 “这个……,请您不要对别人说,您出来是和我见面。” “知道了。在那里等一下,十分钟左右就到。” 佐登子放下了话筒后蹲在亭内。多么长的十分钟!她用双手紧紧抱着头,胳膊放在拱立起来的双膝上。头痛得直想吐,稍微动弹一下,肋骨两面就象针刺似地疼痛。她一声不响地忍耐着。一会儿有开门的声音,她以为是外浦,抬头一看,是位年轻女人。对方发现,有人蹲在地面上,吃惊地离开了,马路上汽车的行列发起呜呜响声飞跑着。过人一会儿车轮的吱吱声停在电话亭旁。有人在敲门,佐登子勉强挪动了身子。外浦进来了。 “怎么回事?” 外浦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蹲在地上的佐登子。她的黑头巾和毛衣、裤子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 “我受伤了。” 她一见到能说出真相的人,焦急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下来。 “被汽车撞的吗?” “不是,被自行车撞倒在马路上。” “被自行车?” “一辆自行车对准我,一个勐劲硬撞过来,然后……然后抢走了那个装钱的手提包!” 第37页 外浦咽了一口唾沫,死盯着佐登子。 “不管怎样,”他好不容易张开口。“起来吧,蹲在这里也不好。能站起来吗?我来扶您吧。” 外浦弯下腰伸出了双手。 “不,我在这里说吧。”佐登子微微地摇了头。 “站不起来吗?伤得很重吗?” “伤暂且不管。我想,在电话亭里,别人不易认出来。如果在外面,碰上认识外浦先生的政界人或记者,那他们会怎么想呢。假如有人知道,我是酒吧间的女人,那就更不知会说出什么来啦。” “……” “这里一蹲,外面的人很少注意的。” 外浦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佐登子的双膝前。他留心地不使自己的长腿触到佐登子的裤子。在这样的地方和佐登子一起,外浦露出复杂的神情。 “伤到底怎么样?”外浦问。 “摔倒的时候碰了头和胸部,所以这些地方都痛。” “那就要赶快找医生呀。”外浦紧蹙双眉。“我用汽车送您到医院吧。” “外浦先生,您为什么不首先问两千万元被抢走的事呢。” 外浦沉默了片刻后说: “从电话里听您说发生了事故,我就估计差不多出了什么事。跑来一看果然如此。” “……” “已经有了预感,所以听到钱被抢走的事,我没有觉得意外。我忧虑的是您的伤。” “我会去医院的,但去以前应该对您说些事。”她继续说。 “出了这样的事故,本来首先要通知那边的。不过他现在大坂,打电话给他也不能马上解决什么问题,所以还是给你打电话了。” “知道。”外浦点了点头 “要报告先生么?”佐登子指的是寺西正毅,但也想起了文子夫人。 “不,以后再说吧。已经是这样的情况,急忙报告也无济于事,看机会再说吧。” “那边明后天才回东京。我想那时我已经住在医院了。住院的事我准备先告诉他的秘书课长。估计,他本人是过些时间才能来看我的。” “知道了。那么,等以后我和他联繫吧!” 佐登子忽然觉得有一股热流中涌上来。似乎是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同时一种怜惜自己的悲哀,使她流出了眼泪。外浦拿出手绢递给她。佐登子的手绢和化妆盒都放在被抢走的手提包里。 “请您把撞车的情况大略说一下。”他向拭泪的佐登子说。 “没有看清年轻人的脸吗?”听过佐登子简单的叙述,外浦向佐登子问。 “没有看清楚。因为我摔倒在路上时,他马上就逃跑了。” “……” “年龄大约是二十四五岁,四方脸,长头髮。记得好象穿了藏色运动衫,只有这些印象。” “他是对准了您撞过来的啦。” “他在十米开外就挺起腰板用力踩着脚蹬,自行车的速度飞快,一眨眼就撞过来的。” “是不是有预谋?”外浦说。 “我也曾经这样想。不过根据当时的情况,又很难说就是预谋。大清早,没有什么行人,汽车都停在一百五十米前等信号,只有一个女人提着大提包过人行横道。那个人看到了手提包,突然动了抢夺的心思也有可能。” “也许是这样。” 佐登子似乎觉得头部和肋骨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也许这种特殊的话题使她减轻了疼痛。 “谁也没有过来看您吗?” “没有来。他们以为不过是一个女人被自行车撞倒了。他们是不是看到手提包被抢走,这倒不知道。” 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是引起这场灾祸的原因。佐登子觉得仿佛受到川村正明的报復。 “那么,汽车路过您身旁时也没有停车吗?” “都漠不关心地开走了,人情淡薄呀。” “确实没有人情味了。不过大家都忙着要走,也许又怕被警察拉住当证人。如果一旦当证人,就离不开现场啦。因为怕惹上这种麻烦,所以装着没有看见就开走了吧。” “不过走在最后的车停下来了。象个公司职员似的一位好心的人,把我扶到这个电话亭。当时因为心情紧张激动,忘记问了他的姓名。” “织部女士,被抢走手提包的事你对他说了吗?” “差一点要说出来,但是忽然想到事关重要,就收住了。” “您没有说出被抢劫的事,真是了不起呀!” “我不敢说。”佐登子咬了咬嘴唇。 “说出去就不好办了。我们必须要对这次事故保守秘密。” “……” “绝对不能向警察报告两千万元被劫抢的事,虽然心里窝火也没有办法。” 佐登子低下了头。外浦看着她的脸。 “为了更加慎重起见,再要问您。手提包上写有你的名字吗?” “没有。” “手提包里有没有可以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只有化妆品、手绢和钱包。钱包里有一万元钞票七张,千元钞票五、六张,汽车驾驶执照和名片没有放在里面。” “那个抢劫犯最好不要被人抓住……”外浦眼睛向上,自言自语地说。 佐登子也怕这一点。 “两千万元是个大数目。抢钱的傢伙如果是年轻人,他就会乱花钱的。这就很可能引起警察的怀疑啊。” “不过,那个贼并不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呀,只见到一个女人横穿马路罢了。我穿着这副模样,从服装上也难找到特徵。而且没有人报案,所以那个贼被抓住了,警察也没有办法找到被抢劫的人。” “我也希望是这样……” “啊哟,警察能知道我被抢劫的事么?” “不会知道吧。为了要把这次案件隐瞒起来,即使警察闻到了什么,拽到您那里去问……我想绝对不会有这种事,不过万一有这种事,你要否认到底。” “当然会那样做的。” 佐登子觉得头痛起来了。无意中用双手按了按头的两侧。 “不要紧吗?快去找医生看吧,我马上用车送您。”外浦看着佐登子。 “外浦先生!”佐登子仍蹲着说:“两千万元由我向那边赔偿就是了。” 外浦一言不发,注视着佐登子。 “所以,关于这事请您什么也不要对先生说。” “……” “我刚才不知怎么啦,不该给外浦先生打电话。其实我自己拿出两千万元交给那边就可以解决的事,这一撞把我的心搅乱了。还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啊。”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看来,只能同意你的办法,除此之外无法说别的了。”外浦谅解地说。“我们不会向寺西报告这次事故的。” 第38页 “谢谢,外浦先生。”佐登子微微点头。又自言自语地:“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这样做呢。我这是怎么啦!”……说是由自己赔偿,但对方和我是“一家”,完全可由自己内部来解决。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出这些呢。佐登子在心里说。 从外浦的表情看,听了这番话他也放下了心。 “刚刚从外浦先生接到钱,突然碰上意外的事情,所以未经考虑一下子给您打了电话。”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去找医生治疗伤口。我用车送您去,请快站起来吧。自己能站起来吗?” 外浦站起来后向佐登子伸出双手,佐登子拉住了他的手,勉强的撑住双腿。但佐登子的身子在摇晃,几乎要倒在外浦的胸怀里。 “外浦先生,请您赶快回去吧。”佐登子把身子站稳后说。“我打电话叫波子来,坐她的车到医院去。” 这是众议院第一议会馆三层的烧水间。下午两点左右。各个议员办公室的女秘书四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在这个时间,院内的各委员会大都在开会,大部分委员都不在房间里。烧水间成了女秘书们聊天的好地方。“议员大杂院”三层四十二个房间的所有女秘书并不都是互相友好的。这里也有朝、野党之分,在朝党又按派系分成帮伙,还有根据个人之间的好恶和亲疏的区别。常常几个人一道来打水,洗茶杯,相亲相近的好朋友自然地留下来,而被冷淡疏远的几个就匆匆离去。现在她们的话题是怎样处理来请愿的人们送来的礼品。 “我们的先生是把礼物中最好的拿回家去,剩下的叫我们分。他本想都拿回去,不过人家已经送到会馆来了,没有办法,只好勉勉强强分给秘书们。” 有一个女秘书说:“在东京有家的议员们把礼品拿回家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住单身宿舍的议员们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我们的先生,在宿舍壁橱里有满满的礼品。太太从地方每月来一次,把礼品干净利索地捆好,然后用卡车送到家里去。”另外一个女秘书说。 “我们的先生每次回家乡时,象搬运工人一样,双手满满地提着礼品,去孝顺在老家的太太。” “我们的先生小气,送到会馆来的礼品自己贪婪地收起来,宁肯这些东西臭了也不给秘书。每周末,住在东京的儿子和女儿们到宿舍来把积存的东西分走呢。” “那还不算干脆。听说,隔壁的先生是让第二秘书开车把礼品送到都内的儿子女儿家呢。” 锅屋进到川村办公室。他不理会坐在那里的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一直走到尽头的屋里。川村从委员会熘出来回到议员办公室,学美国人派头把穿着鞋的双脚搭在桌上看报。 “啊!”川村把报纸放下来向锅屋笑笑。 他是用电话把锅屋叫来的。锅屋把隔开秘书室的房门关上,坐在川村旁边的沙发上。 “你知道织部住院的事吗?”川村问。 “不,不知道。”锅屋露出震惊的神色,焦急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两天以前。” “你昨晚去奥利贝啦?” “唔,去了。因为佐登子不在,我问了女招待。她说,妈妈在前一天傍晚开车走山手街时,被后面的汽车撞上,碰坏了头和脚了。” “伤势怎样?” “听说不要紧。但是由于脑震盪引起的后遗症,可能要住院一段时间。她是在赤坂的t医院,波子陪着她。你去探望佐登子好不好?” “嗯。” 锅屋听说过川村叙述的访问青叶台的详情。他是这样描述的:拿了奥斯特利奇手提包访问佐登子的时候,她很高兴,正在看准时机,釆取“速攻”,差一点就能捧吻时波子突然撞进来,所以没有搞成。他说,佐登子在他面前严厉地训斥了她,佐登子表现出非常遗憾的面色,临别时,佐登子把他送到门厅外,在川村耳边细语叮咛:下一次再来吧等等。川村昨晚到奥利贝是准备和佐登子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川村对女人一贯很有自信,不会失去了一次机会就灰心的人。 锅屋出了众议院第一议会馆,坐计程车到银座买了慰问用的花,来到了赤坂的t医院。正面门厅被对面建筑物挡着,微微有点发暗。两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等待着从里面出来的人。计程车一个接着一个送来了探视的客人。锅屋到门厅旁的接待窗口问了织部佐登子的病房。 “外科病房七二五号。” 接待室的工作人员很熟练地回答了房间号,使锅屋感到惊讶。这么大的医院,住院患者很多,一般是需要翻厚厚的名册才能找到病室的号码。 “刚才有人问过这个患者的病室,所以还记得。”接待的女人说。 川村议员叫锅屋代表自己去想问佐登子,是为了避免在病室里碰见别的议员。川村有这种胆怯的一面。川村考虑到奥利贝俱乐部的顾客里有国会议员,也有企业家,佐登子住了院,慰问她的客人将会是络绎不绝的。 沉默的患者在取药处前的长椅上坐得满满的。从电梯下来的人群里有四位绅士急急忙忙地走向门厅。从锅屋站的地方只能看见他们的侧面。因三个人把小个子老人围住,所以看不清老绅士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秃顶。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不象是直接见过面的人。四个人很快走到外面,估计在门厅前的两辆车就是等这四个人的。两个人乘坐一辆车,算是相当阔绰的了。 抱了花束的锅屋和其他十多个人上了电梯。有穿寝衣的患者,还有护士。电梯到七层以前不断有人下去,最后只剩下锅屋和护士。七层是外科病房,下了电梯就是探视患者的会客室,七、八个人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右侧是北病区,左侧是南病区,每个病区的尽头有护士值班室。锅屋走进了北病区的护士值班室。 “织部佐登子女士住的七二五病室怎么走?” “在那边,向右拐就到。” 沿着走廊向前走。左右排列着一个个病室,敞开着门,从外面看得清。空气里充满着药味,很多病室里放六张床。走廊的尽头向右拐再经过几个病室就是七二五室了。这是特设的单人病房,紧关着的门上挂着“谢绝会客”的牌子。锅屋轻轻地敲了门。他想起了川村说的:波子在医院陪伴着她。没有回音。锅屋等了一会儿稍重地再敲两下。过了两分钟,门打开了一道fèng,露出了女人的半个脸和眼睛。 “啊哟!”波子看见了抱着花束的锅屋,用小声叫喊起来。 波子稍稍开了门,把身子一扭滑出了房门。这时,锅屋从门fèng里一晃儿看见了客厅,但没有看见里面的卧室。 “我今天是来探望妈妈的!”锅屋站在门前对波子说。 “您特意来,谢谢了。” 波子规规矩矩地鞠了躬,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象发烧似地红起来。锅屋以为,西为突然探望,波子慌张了,加之,今天气也闷热。 第39页 “听说妈妈出了车祸,我都吓坏了。现在怎么样?” 波子走出病室,把锅屋带到电梯前面的会客室。会客室里的长椅,一半是空荡荡的。锅屋和波子坐在长椅的一边。 “非常感谢!” 波子从锅屋手里接过花束。花束的一端挂着装入川村正明名片的小信封。 “从川村那里听到妈妈遇到交通事故,我是他的代表。” “谢谢!请您替我们向先生表示感谢吧!” 波子叙述的佐登子的交通事故和川村知道的大体相同。 “真是祸从天降呀!妈妈的伤势怎么样?” “我们以为头撞的重,曾担心过留后遗症,实际上伤不重。做了脑电波检查,目前还没有结果,不过,医生说不要紧。x光线检查查明,两根肋骨上有些裂fèng。这也只要在医院住两个星期左右就可以痊癒了。” “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后遗症?” “不是在山手街撞车的吗?” “啊,是的。”波子有些慌张地说。“是从后面撞的,不过幸亏没有留下后遗症。” “那就好啦!”锅屋丛口袋里拿出了香菸。“那么妈妈住院后,你一直陪着她吗?” “是,妈妈不喜欢生人,要我不上班陪着她。” “你得到了妈妈的特别信任罗!” “平常妈妈疼我,这种时候我应该尽力侍候呀。” “你的心好!小波,你住在离青叶台的妈妈家很近的地方吧?” “坐计程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 “不久以前,川村顺便到妈妈那里的时候,随手带去了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小波你看见过么?” “妈妈给我看了,太漂亮啦!我都看呆了。” “那个东西是我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碰上的。” “啊哟!锅屋先生您?……” “唔,跑了好几家商店才找到的。这种东西在普通商店里买不到。” “我原来不知道那个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是锅屋先生买来的哪。还是您的眼光高呀!” “你估估那个手提包的价钱是多少?”锅屋试探似地问。 “一百万元?” “呵!”锅屋会心地笑了。 “从这里也可以知道川村多么喜欢妈妈吧?” “妈妈也经常跟我说,她喜欢先生呢。” “听说川村准备和妈妈表演恋爱场面时,你突然不打招唿就闯进来了?” “我是经常到妈妈家里去玩的,所以跟往常一样随便打开了那个房间的隔扇,结果碰上了意外的场面。妈妈狠狠地骂了我一顿。” “川村也不高兴呀。说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被波子破坏了。” “真对不起,请原谅!请您替我向先生说,请不要把那件事挂在心上。请他到妈妈家里来玩吧。妈妈出院以后……” “可是那个手提包妈妈用吗?” 波子好象迎面抛过来了一块石头似地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平静了。 “妈妈这样的人也不能在平常日子里把那种豪华的提包拿着呀。她已经把它珍重地收存起来了。” “不过,她不愿意带着这种豪华的手提包走吧。是不是对某个人有顾虑?” “啊哟,为什么?” 锅屋竖起了大拇指。 “对不起他呀!” “真傻。妈妈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没有那种人。我可以证明。” 这时锅屋的头脑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场景。他刚进这个医院时,在门厅看见的四个男人,其中小个子老绅士被三个人围起来快步走向在门厅前等着的黑色轿车。那个老人,会不会是织部佐登子的情人呢?这张好象在报刊的照片上看见过的脸,可能是什么大公司的社长,反正是个财界人物。 “是妈妈快要睡醒的时候了,我要告辞了。” 波子从椅上突然站了起来。 第14章 自首 五月十九日下午,住在涩谷公寓的家具店店员到赤坂警察署自首了。他叫平田昭夫,二十二岁。青年人在侦察课员面前打开了包袱。是大型的手提包,里面装满了一百万元钞票。自首者说,在提包里有一千七百五十万元。课员把青年带到小房间,由课长问讯。 “怎么回事,详细讲吧。” “是八天以前的事。十一日早晨六点多钟,我骑车走过南青山路。”平田昭夫说话有些口吃。“我每天早晨为了健身,骑着车跑。那天在路上遇到了带着这个手提包的女人。” “画个地图吧。” 平田画了略图。课长把它和管区的地图对照着。 “在中间的这个一带是大道和小路交叉的十字街,北边和南边这里有信号灯,中间相隔大约二百五十米。” 年轻人用手指在自己画的糙图上比划着名。 “我骑车从南向北走时,在十字街看见了一个女人在横穿马路,手里提着黑色的手提包。这时,路的南边亮了红灯,车辆都停了下来。我当时,大概在离她五六十米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行人。那个黑色大提包引起了我的邪念,突然生出夺走这个手提包的念头。” “你知道了手提包里有巨款吗?” “不,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想里面可能装着三五万元的钱包,因为我当时为归还高利贷无计可施,正在苦恼的时候。” “以后怎么做了呢?” “那个女人从人行道走下来开始走马路时,我离她只有十米左右了。我立刻站直腰身,用力蹬车,拼命加快了速度。那个女人看到自行车本想躲开,但是我对准了她撞上去,女人就倒在马路上,我和自行车也一起摔倒了。这个时候,女人撒开了手提包,我伸手抢过来,骑车逃跑了。” “你抢了手提包以后,从哪条路逃跑的?”侦察课长问。 “女人倒下时,我扶起自行车,一只手抢了手提包,骑车冲进了旁边的小巷。是经过这个路回到涩谷公寓的。”平田昭夫指着糙图。 “你再详细地说说那位妇女倒下去的情况。” “那个女人被飞快的车勐撞了一下,脸朝上躺在马路边不能动弹了。女人用黑头巾蒙着脸,穿了毛衣和裤子,记不得是什么颜色了,当时我心里也万分惊慌呀。” “那位妇女的年龄呢?” “头巾掀起时看了一眼,是不到四十岁的人。” “脸部的特徵呢?” “这也没有看清楚。因为倒下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用手捂住了脸,不过,觉得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 “那位妇女倒下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说,好象撞昏了。” 第40页 “那个时候没有从旁边开过去的汽车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车流被一百五十米前面的红灯挡住了。那些汽车过来以前我已经逃跑了。” “那妇女一直躺在马路上么?” “她没有动,好象站不起来了。我后来担心会不会因为撞了头引起了脑震盪,但不敢回去看。我想知道报纸对这件事怎么报导,每天看报,但是报上什么也没有登。警察先生您如果了解那个女人的情况,请告听我吧!” “可能不要紧吧。”侦察课长含煳地回答了一句。 装有一千七百五十万元的手提包被抢走了。按理说,被害人或有关人定会向警察署报案的,但课长一直没有听说发生过这类案件。 “你八天前抢走了装有巨款的手提包,为什么现在才自首?” “因为害怕!” 平田向侦察课长讲述了作案八天之后才来自首的原因。 “你说说为什么害怕。” “说老实话,在这个提包里原有二十捆一百万元的钞票。” “什么?原来有两千万元?”课长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花掉了其中的二百五十万元,还给了高利贷四十万元和朋友的三十万元,剩下的一百八十万元当零用钱花掉了。在零用钱里,一百五十万元是在赛马中赌输了。”年轻人搔了搔头。 课长查看了手提包。与平田供词一样,里面只装着十七捆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手提包里除了钞票捆以、外还有化妆品、钱包和五块手帕。化妆品和钱包是进口货,麻纱手绢也是高级品。可以推定,受害人的生活水平是很高的。提包里只有这些,再找不到提供她身份的其他线索。 “你害怕,是因为抢到的是两千万元巨款?” “这个原因也有。不过,真正使我害怕起来的是这个奥斯特利奇手提包。” “为什么怕它?” “课长先生,这是法国制造的特级品。我把这个手提包,拿给女朋友看了,她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她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特级品呢!” “你是单身汉吗?” “我只有二十二岁,我一个人住在涩谷的公寓里。我工作的家具店是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七点下班,月薪是十六万元。由于跟女朋友玩,所以手头很紧呀!” 侦察课长戴上手套拿起手提包仔细地观察着。旅行包型手提包,皮面上突起的斑纹很美,整齐地排列着。果然是个高级品,而且还是新货。 “你把装着钞票的手提包一直藏在公寓的房子里了吗?” “用旧报纸包起来放在壁橱里的破烂货下面。我的房子什么东西也没有,小偷是不会进来的,万一熘进来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会藏在破烂货下面。” “你为什么那样害怕手提包呢?” “如果把钱藏起来,然后把它巧妙地慢慢花掉,是不会被发觉的,但是这种高级手提包是没有办法处理掉呀。我女朋友说可能值八十万元呢!” “这个手提包能值八十万元?” 侦察课长对妇女用品是外行,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手提包。 “我的女朋友对妇女用品有见识,她说的大体上不会错的。我想,如果保存对自己不相称的东西,一定会被发现的。如果送进当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送给女朋友的话,会从这里露出马脚的。扔到远远的地方,又觉得可惜。实在难于处理,所以下了决心来自首了。”年轻人苦笑着。 课长把手提包放在眼前凝视半响,然后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指着一边。 “这里有伤痕呀!” “是有伤痕。” “这是你碰伤的吗?” “不是,原来就有。回到公寓里仔细一看就看出了这个擦伤的痕迹。” “手提包还是很新的呢。有了这个伤痕可惜呀。你看,这里也有,这里还有。” “是共有三处。” “那位妇女被你的自行车撞倒时,手提包碰在路面上擦伤的痕迹?” “也许是。不过是那样的话伤痕未免太多了,碰到路上最多是一处吧。” “唔……” “还有,这道划痕有些长吧。如果是女人摔倒时手提包甩在地上,不会留下这种长条的痕迹。” “……” 课长觉得,自己好象变成学生在听抢劫犯的讲课。 “还有,课长先生,原来在这痕迹上有白色粉末。我当时擦掉了,所以现在看不出来。” “白色粉末?” “是的,好象是水泥粉末、摔在沥青马路上不会沾上水泥粉末的,这些我也已经擦掉了。” “那么水泥的粉末是在什么地方粘上的呢?” “这个只能问它的主人才能知道。课长先生,那位妇女是怎样报案的呢?” 课员在课长耳边低声说,管区内没有人来报案。 装着两千万元的高级手提包被人抢走,居然过了八天还没有人来报案,这是一个蹊跷的事情。赤坂警察署的山本侦查课长暂且拘留了自首的家具店员,用电话向警视厅侦查一课报告了这一案件。 山本课长没有把这个抢劫案告诉警察署的採访记者,也禁止课员们对外公开此案。山本课长来到警视厅会见侦查一课课长。两位课长的一致看法是,没有人报案的原因在于被害者有难言之苦。在此情况下如果急于在报纸上揭露,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假冒的“被害者”。为了避免这种干扰,他们决定暂时保密。 虽然没有人报案,也有探明被害者身份的办法,这就是一个个地调查出售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商店。出售值八十万无的法国制造手提包的商店,在都内也不会多,而且卖出手提包的时间估计没有多久,店员还会记得此事。 赤坂警察署的两位侦查员带着这个赃品走遍了银座一带的妇女用品店和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售货处。最后,对上的不是在银座,而是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的主任看了侦查员拿来的赃品后立即点了头。 “的确是我们卖出去的手提包。” “什么样的人买走的?” 女店员被售货处主任叫来了。 “买这个东西的是过了四十岁的男人。”女店员说。 “什么!是男的?男人买了这个手提包?”侦查员看着女店员的脸。 “他说的是送给妇女的礼品。” “对,对!那个人的住处和姓名呢?” “我没有问,是第一次来的顾客,连收据都没有要,只嘱咐在包装上写上‘粗品’。不过他不让在上面署名。” “价钱呢?” “是七十万元。” “相当贵呀!” “是的,这是奥斯特利奇手提包中最高级货。”售货处主任夸耀地说。 第41页 “那么,什么时候卖出去的?” “我记得是两个星期前,请稍等一下。” 售货处主任离开拒台,打开帐本查看了日期。 “没有错!是这个月的七号。” 据家具店店员平田昭夫的自供,他抢这个手提包是十一日,是出售后的第四天。可以断定,这四天内买手提包的男人把它送给了女人,以后接受礼物的女人提着这个手提包外出了。 “你们记得,买走提包的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是个胖子,圆圆的脸,几乎是赤红色,浓黑的眉毛,蒜头鼻子,嘴唇是厚厚的。”女店员记得很清楚。 “发生了什么跟手提包有关的案件吗?”售货处主任向两位侦查员询问。 “不,还谈不上是什么案件,只不过发生了一件小事故。”侦查员含煳地支吾着。 “请给我看看!” 售货处主任拿了这个大型手提包仔细地看了每个地方。“啊哟。三处都有了伤痕呢!” 女店员从旁边看了以后也说: “哎呀,太可惜啦。原来是崭新的呢!” “在这里卖出去的时候,没有这些伤痕吧?” “那是当然了。”售货处主处好象蒙受了侮辱似地瞪着眼睛分辩着: “我们这里进货都经过仔细检查,何况是这种价格昂贵的高级品!” “如果有这种蹭过的痕迹,客人是不会买的。这个伤痕一定是接受礼物的那一方搞的。把这种高级品糟踏的太不象样子了。” 女店员好象弄坏了自己的提包似地愤慨了。 “我们想了解接受这个手提包的妇女是谁。要想知道她,首先需要了解赠送人的姓名。有什么办法了解这个男顾客的姓名?” 看着侦查员的焦急神色,女店员向售货处主任说: “啊!我想起了一件事了。主任!连时还有一位男顾客买了鳄鱼皮手提包吗?这两位顾客好象互相认识呢。” 侦查员很注意女店员的这番话。 “请你把这点详细说一说吧。” 店员回忆说:正当胖胖的男人买奥斯特利奇手提包时,另一位中年男人买了鳄鱼皮手提包,他是带女人的。买鳄鱼皮手提包的男顾客讲的是关西方言,买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男顾客讲的是九州方言,看来两个人很亲密。 “操关西方言的顾客买了值一百零五万元的鳄鱼皮手提包。”女店员说。 “什么!一百零五万元的手提包?” 七十万元的手提包已经够贵的,原来还有更贵的呀!侦查员把自己的薪水和提包定价做了比较,慨嘆不已。 “是,那是鳄鱼皮手提包中最高级的。不过他坚持要把一百零五万元减到一百万元,我们觉得这位不愧是精明的关西佬。因为有过这件事,所以给我留下了印象。” “那个鳄鱼皮包开出了正式收据吗?” “不是,只给了不写名字的发票。” “有什么办法知道讲关西方言的顾客身份吗?” “啊,想起来了!”女店员叫了一声。“买鳄鱼皮包的顾客胸部佩带着ju花徽章。” “哦!会不会是国会议员?是绛紫色或黑色天鹅绒的环,里面饰有金色小ju花的徽章吗?” “不是,是红黑色的ju花,带有白色的。” “啊,那是议员秘书的徽章!” 女人们观察旁人的穿着打扮总是细心的。听了侦查员的话,另外一个店员说: “对了,那位先生送了议员秘书的名片。” 售货处主任回到自己的桌子,翻了名片册,取出其中的一张,回到侦查员前。 “就是这位先生。”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 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秘书 有川昌造 早上九点,在世田谷区松原公寓里锅屋健三接到了从赤坂警察署打来的电话。他的老婆招唿他来讲话。 “我是锅屋健三。” “对不起,一早就打扰您了,我是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彬彬有礼地说。“很冒昧地问您一件事,锅屋先生熟识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先生的秘书有川昌造先生吗?” “认识。”锅屋回答,“不算特别熟,不过都是政宪党的议员秘书,平时碰到就在一起聊天。” “有一件小事想和您见面可以吗?只占用您一点时间就行啦。” “时间么,倒是没有什么,不过……” 锅屋沉吟了一下问道: “您刚才说是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 “是侦查课长山本警部。” “您说是有关有川昌造的事吗?有川君到底怎么啦?” “不,有川先生没有什么事,这点请放心。只是有些事想问问。” “好吧,您到这里来吗?” “去您那里也可以。如果您到市中心来,我就去您指定的场所。随您的方便。” 锅屋思忖着,自己住的公寓不够排场,而且对方可能提到不该让老婆听见的话。 “今天下午两点在赤坂的亚当饭店大厅等您。” “是赤坂的亚当饭店大厅,下午两点!”课长一面复述一面记下来。 “是的。” “谢谢!” 放下耳机后锅屋健三深思起来。他想,有川昌造可能闹出了什么事。最近有川似乎手头很阔绰。他想起了,声援川村的聚会之后遇到了有川昌造。那时,他搂着女招待踉踉跄跄地走去。又一次是,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特选品出售处的相遇。有川居然能够给作伴的女人买一百零五万元的鳄鱼手提包。当时自己还惊嘆过,有钱人里还有更阔绰的财主啊!他结伴的女人打扮得很年轻,三十六、七岁,真正的年纪也可能更大些。塌鼻樑,高颧骨,不讨人喜欢。当时自己想,有川对女人没有什么能耐,要不然怎么爱上了这样的女人呢。不过这些事都无关紧声,问题是有川昌造的好运气。 有川可能找到了挣钱的门路。他侍候的丸山耕一议员虽然当选过六次,任过环境厅长官,不过弄钱可不内行。有川想托老头的福得到油水,这是完全办不到的事。那么,有川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么多钱呢?锅屋忽然想到有川的“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这一称唿。有川很喜欢这个称唿,曾在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出售处拿出名片夸耀过。“国会议员秘书同盟”这一称唿,在社会上能吓人,使胆小怕事的企业家会拿出钱来的。另一方面,这个头衔对请愿者来说,比议员的称谓更有威力。实际上请愿者们所提的问题,大部分秘书去处理。有时,秘书们把议员架空起来,直接和企业勾搭。如果是有“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头衔,那就更能发挥秘书所拥有的这种本事了。” 有川搜罗了不到五六十个秘书,便打出“秘书同盟”的招牌。自己当起委员长来了。对他来说,“同盟”的存在与否关系不大,他为了捞钱和笼络人,可需要委员长这个头衔。 第42页 锅屋坐了计程车,从公寓出发了。车子走过松原的住宅区时,这里原有的工地木板围墙已被拆除,显露出崭新的房屋全貌。这是一件现代感很强的东西合壁式房屋。锅屋心理还是在嘀咕着:一个领工资的社长,会有这么多钱吗? 锅屋与赤坂警察署侦查课长约会的时间还没有到,便把车子停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在大门旁的传达室前,今天照旧是人山人海,多数人是为了向议员请愿而来。锅屋到了川村办公室。不出所料,川村不在办公室,只有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呆在那里。来到议员会馆请愿的人也许知道,向年轻的二世议员请愿不会有什么大的效益。川村在霞关(各省厅所在地)没有多少熟人,也缺乏办事能力,而且,他所属派系的头目板仓退介,现在是非主流派,当然也就没有多大办法。 锅屋到了位于二层的丸山耕一议员的办公室。他想,倘若第一秘书有川昌造在办公室,可以从他那里了解赤坂警察署侦查课询问自己的原因。有川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在书柜里满满地堆着笔记本和文件夹。这些文件几乎全是有关请愿之事。请愿中大部分又是想找后门进公司工作,也有一部分要求领取开业证。与年轻川村不同,丸山耕一当选过六次国会议员,曾任过环境厅长官,为此他是被请愿者们注目的对象。丸山议员,可以介绍三名左右职工到国营企业单位工作。他把这种实力用在选举中,也可以用在议员相互间的政治交易上。议员办公室渗透着这种“交易”的臭味。 “有川君不在吗?” 第二秘书吉见四郎从“请愿登记簿”堆垛后面抬起了苍白的脸说: “他来电话说,今天头痛请假了。” “丸山先生呢?” “老头去参加党的会议了。” 锅屋放下心坐在吉见的桌子旁。 “有川君组织的国会议员秘书同盟,情况怎样?” 锅屋见侦查课长之前,想了解有川情况。 “这个事我们不大清楚。”年轻的吉见在微笑。 “噢,你没有参加同盟?” “我辞退了。” “为什么?” “参加的人,都是资格老的秘书。我这样的新手,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从他讥笑的脸里可以看出,他好象不信任有川的秘书同盟。同一议员的秘书尚且如此,这个秘书同盟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锅屋更坚定了这种看法:有川发横财,是利用了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头衔。 女办事员准备泡茶,锅屋摆摆手走了出去。 第15章 讯问情况 锅屋与侦察课长在亚当饭店约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亚当饭店离议员会馆很近,可以徒步走去。锅屋来到了会馆的地下二层食堂。正是午饭时间,秘书们和外来的客人都挤在那里吃着午饭。食谱上虽有和式、西式、中式等五十几种饭菜,但烹调的并不好,价格倒是很便宜。秘书们通称为相扑力士“简便盒饭”七百元、鳗鱼份饭九百元、称为天妇萝的油炸虾八百元、上等寿司七百七十元。锅屋要了一千五百元的牛肉火锅。他明知道这里的饭菜味道不好,但还要来吃午饭,目的是想从就餐的秘书那里捞一点信息。 食堂能容下五十人左右。在餐桌上,女办事员们正在吃炒面、饭糰、中国汤面和鸡肉炒饭等。这些饭菜,只花费三百元到五百元就能吃到。她们在闲聊中便谈起了午饭的事。 “我们的先生肯替大家出全部午饭钱!” “那太好啦!我们的先生连一分钱也不给。他说没有义务负担午饭钱。” “嗳呀,真小气!” “小气之极!” “那是第一秘书不好,他应该向先生建议嘛!” “提意见也没有用。况且,第一秘书是专看先生的脸色行事的人,软骨头!” 锅屋一面吃油腻的牛肉火锅,一面喝茶。他看见隔着三排桌子的人群中,有个小个子男人在吃中国汤面,是西田八郎。 锅屋吃完牛肉火锅来到大厅。 “锅屋先生!”西田八郎满面笑容地向锅屋招唿着。 “啊!” 锅屋没有办法,只好微微举起了一只手回应。西田快步凑到锅屋眼前。 “锅屋先生,有点事我要告诉您。” 用腻腻乎乎而又透着亲近的语调说话,这是这位“情报贩子”的特点。 “什么事?” “是有关川村先生的事。”西田八郎压低了声音。 “川村的事?川村怎么啦?” 锅屋想,可能信口开河地胡编一通,然后伸手要钱吧。但又想,西田对川村一直有意见,还是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西田东张四望地环视了周围。 “在这里说话不方便。锅屋先生能不能跟我一起到外面走走?” 西田想找个幽静的地方。 “我准备到亚当饭店去,那么我们一起走吧,在路上听你说。” “这样做对我也是方便啦。” 他们并肩走出会馆。瘦小的西田靠在魁梧的锅屋旁边,象个小孩子。他们穿过了摆满了黑色轿车的停车场。沿着会馆旁边的狭窄的路向北走,就看见山王坂的下坡路,左侧是会馆的后门。西田把锅屋拉到后门旁边。 “不是别的事,锅屋先生。” 西田把身子侧靠着后面说。 “这次川村先生在南麻布要买进高级公寓呢!” “什么!川村在南麻布买高级公寓?” 锅屋出乎意料,惊愕地问。 “啊哟,锅屋先生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人说的。嘿嘿!川村先生没有透露给您吗?” “川村没有提过这个事。” “川村先生的第一、第二秘书两个笨蛋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不过您是川村先生的心腹,我想是知道的呢。” “西田君,这个消息确实吗?” “在南麻布三丁目栖川公园的南侧,附近有不少大使馆,是幽静的高级住宅区哪。川村先生买的套间,是在那座高级公寓的四层,出的是最高价。” “咦!” 西田了解得这样具体,不象是说谎。但因为这是“情报贩子”讲的话,锅屋还是不敢贸然相信。而且他断定,川村不会有这么多钱。 “你是不是弄错了人呀?” “您把我这个西田太小看了!” 西田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冷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锅屋有些惶惑地说。 “锅屋先生,我不会搞假消息骗你的。” “……” “听说,川村先生亲自和公寓商谈妥的,而且已经支付了定金。川村先生说,把家属搬迁到公寓来呢。” 第43页 “噢!” “您是不是装不知道呀?” “装什么!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谁知道您,好,算了!川村的老婆一定要搬到东京来住。因为大女儿明年要升高中,想要把她送进圣心女中,小几岁的二女儿也让她进东京女学馆。反正想要把两个女儿都送进名牌学校。” 听到这里,锅屋相信了情报贩子讲的话。川村正明的老婆搬到东京,是她多年的愿望,锅屋也知道此事。川村老婆,想把她的女儿送进东京的名牌学校,这事从川村那里听说过好几次。但川村究竟从哪里弄到了近一亿元的钱了呢?谁肯把这么多的“政治献金”送给川村? 看着锅屋茫然失措的表情,西由总算相信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了。 “西田君,你对这件事了解的一清二楚,有什么想法吗?” 锅屋心里嘟囔着:这个情报贩子的真意到底何在? “我考虑的是革新俱乐部呢。” “革新俱乐部?” “川村先生是革新俱乐部的青年明星吧?” “是那样的。” “据说,不久前开过川村先生的声援会,板仓退介先生和板仓派的干部以及革新俱乐部的负责人上山庄平等人都出席了聚会。请问锅屋先生,革新俱乐部的资金如此雄厚到川村先生能住上几千万元的高级公寓吗?” “革新俱乐部显然没那样的经济力量。”锅屋笑着说。西田探问这点是有原因的。革新俱乐部吹虚自己是青年革新力量,青年政策集团等等。它凭藉着这块革新招牌,在党内各派中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政界内议论纷纷,说它从各派拿到了不少钱。 “是,我也是那样看的。” 西田出乎意料,慡快地点头同意了,但一面歪着头表示纳闷。 “糙新俱乐部没有钱。那么,是有什么人缘关系吧!” “人缘?” “你看,妇女们不是很喜欢川村先生吗?先生也自以为是政界第一美男子。他和一些女人的关系是任人皆知的事。先生是不是靠妇女团体的献金购买了高级公寓?”西田死皮赖脸缠住锅屋不放。 “不、不!川村的确受到妇女界的爱戴。不过他没有路子搞大笔钱。如果川村在东京有房子,那是靠太太娘家的资助。太太的娘家是有名的酿酒老字号啦。”锅屋在辩解。 “噢,是九州的酿酒厂?” 西田呆呆的想了一下,接着眼神里闪烁着狡猾猜疑的目光。 “由于太太的娘家出的钱,所以我不知道在东京买了高级公寓的事。不过川村不久会告诉我的。” 锅屋虚与委蛇,并拿出一张一万元钞票交给西田说,这是提供给他的一点gg费。 “这太谢谢了!”西由高兴地笑着:“既然说这是gg费,我就感激地接受了。” 说着接过这张一万元钞票。 “那么我就从这个后面回会馆去了,打扰您了。” 西田点头告别他瘦小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后门里。 锅屋一面走山王坂,一面想:西田可能闻到了有关川村的什么事情。他说的“革新倶乐部”的事,只不过是引子,真正要刺探的是川村和女人的事。他也许听到了织部佐登子的事。奥利贝俱乐部的客人里有不少国会议员,可能其中的某一个人向情报贩子西田泄漏了什么事。 锅屋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对了,川村买高级公寓的钱也许是从“香花庄”的岩田良江那里骗来的!我向川村警告过多次,“不要到岩田良江那里去”。这个混蛋!笨蛋!锅屋一面爬上亚当饭店坡道,一面不停地咒骂着。 对川村若即若离的织部佐登子不会给川村近一亿元的巨款。如果是爱上了川村的岩田良江提供的“献金”,那么西田说的就有道理了。不过,这样的事良江只要干两三次,“香花庄”就要垮台的。……倒底川村对岩田良江使了些什么手段,使她拿出了一亿元的巨款呢?锅屋边走边想。川村可能向她求助:“搞政治活动需要钱,请你帮助我吧。”也许良江在川村的求助下,为自己所爱的男人,宁肯“香花庄”倒闭也在所不惜!十年前,良江丈夫死去,她便开了旅馆。徐娘半老的良江死心塌地爱着他,忠心耿耿地为他四处奔走。良江一旦知道川村用她的“政治资金”在南麻布买下了高级住宅,并把家乡的妻子搬到了东京的时候,她的愤怒是可想而知了。川村打算怎么处理它?它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哼!事前也没有跟我商量,将来叫我擦屁股,我才不管呢!” 两点差十分。锅屋推了亚当饭店的旋转门走进了大厅。锅屋以为,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还没有到,想要把他的笨重的屁胶放在沙发的时候,站在小卖部前的两个男人走过来了。 “请问是锅屋先生吗?” 四十多岁的男人,不胖不瘦,中等个子,穿灰色西服,象是公司职员。旁边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有三十四、五岁,象是他的部下。 “我是锅屋。” 他站起来了。 “我是给您打过电话的赤坂警察署山本警部。” 他彬彬有礼地递过了名片,上面写着侦查课长山本要一郎。锅屋也拿出了名片,山本侦查课长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山本侦查课长走在前面,领他们走进饮茶室,找了既看见庭园又距离窗户较远,周围没有客人的清静座位。 “蒙您特意赶来非常感谢!” 课长向锅屋做了三十五度的鞠躬。 “不,哪里哪里!” 锅屋以议员秘书的一种威严的架势从容不迫地答对着。 “他是酒井股长。” 课长介绍了他的同伴。股长也向他敬了礼。 “我叫酒井吉兵卫。” 侦查课长要了三份咖啡。他以和蔼可亲的态度同锅屋寒暄了两三分钟。 “我想您忙,所以简单地问一件事。锅屋先生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买过手提包吗?” “手提包!——” 锅屋一直以为对方想要了解的是有关有川昌造的事。听到手提包,一瞬间目瞪口呆。他眼前浮现出大型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形象。 “噢!”锅屋装煳涂。 对突然面临的难题装煳涂,是政治家的惯用手法,做为议员秘书的锅屋也学会了这个本事。 “记不得吗?”侦查课长用猎狗一样的眼睛微笑着再一次发问。 “实在是……想不起来。”锅屋再一次抵赖着。 山本课长用眼神向旁边的股长示意。酒井吉兵卫股长打开了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交给了课长。 “是这样的手提包。”课长把照片放在锅屋面前。 锅屋大吃一惊。自己买过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象货样一样漂亮地被拍摄了。使锅屋受到强烈冲击的不是手提包本身,而是这张警察署的照片。 第44页 警察、罪犯、证据照片——在锅屋的头脑里,象车轮似地迴转着。买手提包时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奇怪,怎么会知道买主是自己?警察又是怎样调查到的呢?…… 锅屋正在吶闷。脑际里突然一闪——“是那个傢伙,是有川昌造。”有川这个冒失鬼!在百货公司里拿出“委员长”名片夸耀过,我也跟着倒霉了。 “您对这个照片上的手提包有记忆吗?”侦查课长微笑着,眼睛继续盯住锅屋的脸。 “有,想起来了。”锅屋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两个星期以前,我在日本桥的t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化了七十万元买的。” 锅屋估计到,警察已经知道价格,所以索性主动交待了。 “是五月七日的下早三点半左右吧?”侦查课长说。 “大概是。” “百货公司的发票副本上的日期和时间是这样的。有川先生的发票副本也是这样的。” 课长第一次说出了有川的名字。 “锅屋先生和有川先生很熟吧?” “在今天早上的电话里已经说过的一样,不算特别熟,只不过都是秘书,所以互相认识就是了。” “课长先生,警察署为什么调查我买的手提包?” 锅屋点上了香菸,翻起眼皮看着课长的脸,眼神里流露出有着国会议员背景的桀鹭不驯的神情。 “了解到这提包是锅屋先生买的,这对我们是很大的帮助。我们想通过您了解这个手提包买回来之后的情况。” 课长好象丝毫没有感受到国会议员秘书的“威严”,一无反应地说。 “锅屋先生把这个手提包送给了哪一位先生?这样的手提包当然是送给妇女的啦……” “提包是我在百货公司买的,但是有必要说明它的去向吗?” “如果可能的话……” “我拒绝回答!送给谁这是我的自由,我个人的秘密。” 侦查课长和股长拿起咖啡杯,眼睛朝下,用茶匙搅着。 对方的沉默使锅屋忐忑不安。不管怎么样,自己在百货公司买了提包,交给了川村正明,川村送给了织部佐登子。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要知道它,就得先说明川村把它送给织部佐登子的经过。锅屋感到进退两难。 课长喝了一口搅匀了的咖啡,把杯子放到臬子上。 “您说的对!”他深深地点了头说。 “您说是个人秘密,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 “我们只是说一说,为什么追查这个手提包的买主。因为这个手提包被人抢劫了。” “啊!?” 象石头砸到脑袋似地,锅屋吓呆了。 “来自首的是个青年人。那个犯人自供:五月十一日早上六点多,在南青山路,一位沿着人行道横穿马路的妇女,被高速运行的自行车撞昏了,这时她的手提包被抢走了。” “……” “时至今日,还没有人来报案!” “就是锅屋先生在百货公司用七十万元买昀高级手提包被抢劫了,但是没有人来报案,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侦查课长观察着锅屋的表情说。 “是呀!” 锅屋想,“被袭击的妇女是不是织部佐登子?清晨,她一个人不会在南青山行走!佐登子难道把川村送给她的手提包又转送了别的女人?”他的脑际里浮现出波子。听说她住在涩谷。 “认得那个妇女的相貌吗?”锅屋问课长。 “据自首的青年人说,没有看清楚。”旁边的酒井吉兵卫股长接过来说。 “那个妇女用头巾包住了脸。不过,他说,是四十岁左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女人。” 光凭这些特徵不好判断,既象佐登子也象波子。 “确实我在百货公司买了手提包!至于它的用途是我个人的秘密。”锅屋再一次做了声明。“没有人报案的事为什么警察来干预呢。虽然是高级品,又是新的提包,但每个人所处的处境不同也会有人不去报案的。最多不过是一个手提包的事嘛,你们调查这些干什么呢!”锅屋的话里九州方言愈来愈浓。 课长和股长对视了一下,说了一句“失礼啦!”便离开椅子,走到了一角小声商议着什么。锅屋一时猜不透他们的意图。过了两分钟左右,两个人回到了锅屋面前。 “很失礼了。” “那么向您讲明实际情况吧。不过,这本属于侦查中的秘密,只告诉锅屋先生,请不要对别人说。” “既然是秘密,那我就不会对别人说的。” “请您保证!……实际情况是,那个手提包里装有二千万元现款。” “噢!?” 锅屋不知不觉地叫出了声,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并颤声问: “那是真的吗?” “据说这个提包里,装满了一百万元一捆的钞票有二十捆。” 课长用手比划着名它的大小。 “青年人自首以前已经用去了其中的二百五十万元。”酒井股长做了补充。 “被自行车撞倒的那个妇女的手提包里装了两千万元吗?” “是的,只能下这样的判断。” “那位妇女从哪里领到了这些钱?” “妇女”就是织部佐登子,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能在手里拿着两千万元巨款,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不会是波子那样的人。 “不知道。连这个妇女的身份也还没有弄清楚。所以……” “……” “锅屋先生,您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买了这个手提包,然及后送给了某人。那个百货公司的店员说,他替您在包装纸上写了‘粗品’两个字。” “是,不错。” “如果您把送去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是非常感谢您的。” “遗憾的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刚才已经说过,这属于我的个人秘密。尤其赠送的对象是女性嘛。她很可能又把手提包送给了别人。这个事情请你谅解。” “是吗!那么,她为什么不报案呢?您以为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 “我们作为警察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事。我们不想马上知道被害者的名字,只是请锅屋先生询问一下接受礼物的人,把结果告诉我们行吗?” “这是行使警察职权?” “绝不是行使职权,是为破案工作做参考。” “你说,在手提包里装着两千万元,是不是那两千万元的来歷可疑?” “奇怪的是,被抢去了巨款后迟迟不来报案。” 第45页 “不向警察报案是因为这个钱里有鬼需要调查。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 “两千万元的手提包被抢劫一事没有在报纸上披露过,那是警方有意保密的吧?” 锅屋向侦察课长和股长反问。 “是这样的。” 课长承认了。 “没有人报案这事觉得很可疑需要侦查,如果报纸上披露,会造成侦查的障碍。警方是不是这样想的?” “简单地说就是您所表述的意思。” “我跟两千万元没有一点关系,这点刚才再三说过了。不过请问警方是怎么看这两千万元的性质呢?” “暂时还没有结论。我们的初步推测是,这两千万元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钱。” “除了这些,警方还有什么疑点?” “清晨,一个妇女独自携带巨款徒步行走,这事也十分可疑。“ “是,是这点。”锅屋表示同感。 锅屋一开始怀疑这一点。首先,织部佐登子在清晨从某一个人家里领取了两千万元,其次,用头巾包住了脸。这一切都说明是秘密行动。还有,在离她家和青叶台很远的南青山路上,一个人徒步行走也是一个疑点。 “锅屋先生,还有一点,虽然在照片上看不清,但是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这里和这里三处都有伤痕。”课长指着照片说。 “伤痕?” “是的,和什么东西碰触之后造成的擦伤,向横的方向划过的。锅屋先生买它的时候有这样的擦伤吗?” “当然没有。” “百货公司的店员也是这样证明的。自首的犯人说,在手提包的伤痕上原来粘着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 “他说,好象把砂子碾碎了似的粉末。拿到警察署时,犯人已经擦拭过了” “这也是疑点。” 侦查课长看着锅屋的眼睛。 第16章 手续费 赤坂警察署山本侦查课长和酒井股长从饭店回去了。锅屋不肯说出手提包送给了谁,而且再三申明,手提包已送给了别人,不能而且不必告诉它的去向了。两个人什么也没得到,只好打退堂鼓了。走的时候课长一再叮嘱:麻烦您了,请您不要把手提包之事跟别人讲,如果您想起了什么事,请打电话来,我们立刻就到,便鞠躬告辞了。锅屋仍坐车大厅的沙发上,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清晨,织部佐登子在什么地方弄到两千万元?从情人那里?不!倘若是情人,会送到她家里去的,不必女人起大早到情人家取两千万元巨款。那么,是不是头一天晚上佐登子在情人家里过夜后第二天清早回家?也不是!能在情人家堂堂正正过夜的人用不着一清早就偷偷摸摸回去的。那么,会不会是她充当了某人的使者去送两千万元的途中被抢劫?也不象,那样就会採取更安全可靠的办法的,真是疑点重重。如果叫村先生知道,他赠送给佐登子的值百万元的手提包成了两千万元的包装箱,他会懊悔得直跺脚。不、不,不只是川村,连我也觉得窝心!究竟谁住在南青山路?是不是她的情人? 谁也不清楚织部佐登子的情人是谁,只是大家一致认为是一个大企业家。锅屋坐在大厅沙发上,把臂肘放在膝上,一手托腮沉思着。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好象在等人。前面有几个外国男女站着说话,男人不时放声大笑。 大企业家和政治家之间的勾结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政治家能把巨款提供给企业家吗?不,恰恰相反,“政治献金”是企业家献给政治家的。织部佐登子如果是从政治家那里领了钱,似乎双方的支付关系颠倒了!这是为什么?是属于什么性质的钱?假定织部佐登子替情人领了钱,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政治家(假定为政治家)受贿,而是政治家向企业家贿赂了。 怪事!“树叶沉下去,石头浮上来,……”锅屋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前面。这时,有个男人从电梯走出来。是个四方脸,宽肩膀的男人。他那有特徵的脸就是土井信行。以前请他写过川村正明的讲演。锅屋本想跟他打招唿,但土井没有注意坐在立柱前沙发上的锅屋,匆匆忙忙走过大厅向旋转门走去。看来,土井捉刀代笔的业务日益繁荣了。 锅屋又陷入了苦思冥想:“政治家把钱交给企业家,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经常从企业接受政治献金,并不断以各种手段搜罗钱财的政治家,为什么这样做?……” 简直莫明其妙!锅屋觉得头痛,便出了饭店的门厅。他走上不远的高地上的山王神社,这里有朱红色的神社殿堂。 从高地上俯瞰赤坂一带。在这繁华市区增加了不少象羊羹一样立起来的细高的白色建筑物。这些大楼是酒吧间和酒店。 这里的酒吧间生意大起大落,有倒闭的,也有繁荣的。业务兴隆的是,想办法吸引住那些用公司的钱来交际应酬的顾客。 锅屋听说过这样的事。要拉拢这类顾客的诀窍是,老闆偷偷地塞给他回扣。就是说,酒吧间把虚报的帐单寄给公司,公司的会计便按着帐单款数,通过银行寄钱给酒吧,然后酒吧的老闆又把虚报来的那一部分钱作为报酬,偷偷地送给代表公司请客的人。这些公司职员,因得到回扣好处,经常到这类酒吧里来搞交际活动,酒吧生意也愈繁荣。 锅屋沿着神社前的石头台阶往下走。这时,便看见了一栋茶色大楼。这是国会议员的楼房式大杂院。因议员会馆很狭窄,而且有许多请愿团不时来访,所以议员们把第二办公室设在这里,有的挂上了“政治经济研究所”或xx公司的牌子。 锅屋看着正对面的茶色“议员大楼,”一边想: ——如果织部佐登子在清晨访问的是政治家,那么装在手提包里带回来的两千万元现金,会不会是政治家给提供献金的人的手续费?! 手续费达齿两千万元,问题就大了。假定两千万元是献金额的百分之二十,那么一亿元从企业到了政治家的手里了。能拿出一亿元献金的企业,一定是大企业,是康采恩式的企业集团。 这种企业把大量的钱提供给政党活动,通常由总公司向所属的有关公司企业摊派要钱。因为帐目开支项目中不能写明这笔“政治献金”的去向:只好在帐目上做一些手脚,常常假立名目,或以其他开支名义报销,实在列不出名目来只好写在“用途不明”开支项目中向税务署交税了。 这样集中起来的“政治献金”,由总公司的代表出面交给政党或政治家。这些人接受献金后,从不公开自己的帐目,尤其是政治家个人和各派系接受的钱,从不开收条,为此连数目也暧昧不清。 报纸上也登载过自治省发表的各政党一年的政治献金情况。这只是自治省接到例行上报的有收条的那一部分献金。不报告的款数比报告的数目还要多得多。这就是报纸上评论指出的:“自治省发表的政治献金额是‘冰山一角’。” 第46页 政宪党组织了所谓的“政友协会”,把它做为接受献金的窗口。政宪党把接受的献款用“政友协会”名义开收据,并报自治省。因此政宪党接受的款额在帐目上是清楚的。但是钱的去向却不清楚,因为各政党从来不公开党的经费开支情况。 政宪党的献金使用权在党的最高领导手里,经办具体事务的是党的干事长和受他领导的经理局长。这样筹集来的钱怎样分配,当然是首领一个人说了算的。 作为常识,锅屋也知道这些情况。但想到由织部佐登子领回的两千万元,是政治家给企业家的手续费,这对锅屋来说出乎意料。 由于款数太大,支付两千万元手续费不可能是政治家一个人随意决定的,而很可能是根据提供一方和接受者之间预先订好的协议支付的。 这种不开收条的政治献金只能是全部用现款支付的。要装打成捆的一亿元钞票,需要一个纸箱。大都是用秘书主任一类的人,在深夜偷偷地把纸箱装在车上送到对方去的。为了保密,政治家接受献金后,不会立即把手续费交给社长。而是过了几天,根据双方的秘约,社长派一个人到政治家那里领钱。选派的人往往不是公司的人。这是因为,公司内部也有派系斗争,不知何时会变成反社长派。公司内也有不少是两面三刀,别有用心的人,连社长的心腹也不例外。 社长最能信赖的只有自己家里的人。派家里人去领手续费万无一失,公司也绝不会知道的。装在织部佐登子手提包里的两千万元,大概就是这种性质的钱吧!佐登子被抢劫了两千万元不敢报案,是因为一旦向警察署报案,就不得不交代这笔钱的来由和付钱人的名字。 锅屋每当经过这里,就要看看松原町内新建的一栋住宅。这是新光化学工业社长的家。锅屋一直怀疑,为什么一个职员社长有这么多的钱?社长的职务津贴也是有限的,交际费也要受一定的限制。他到底用什么办法新建了如此豪华的住宅,并且能花大钱让情人开饭馆和酒吧呢?现在锅屋恍然大悟的金钱来源之一,就是这个手续费。 管理政治献金是“社长权限”,一旦失去了社长职位便失去这个“权限”。这就是为什么社长的豪华生活和他的地位共存亡的原因。失掉社长地位,不仅结束豪华的生活,金钱和女人都离开他,连用公司的车也不方便了。 “是寺西正毅!对、对!”锅屋高兴地弹了手指头。 政宪党的下届总裁也就是下届总理大臣。已经确定,寺西在今秋从桂总理将接受“禅让”的总理宝座。为此,政治献金集中在下一届总理和他的派系手里,这是很自然的,寺西正毅也正在拼命地收集活动经费嘛。尽管“禅让”总理宝座这笔交易已经拍板了,但总裁选举时还需要大笔金钱,寺西目前非常需要有人给他提供献金,多多益善。 当然,提供献金的一方等待着下届总理对他的“回礼”了。他们在提供政治献金时,一般不谈具体的交换条件,但总希望政治家给自己企业谋一些方便。例如,企业家希望能得到宽大的许可权,甚至希望修改法令或制定新法。 如果不提供政治献金将会怎样呢?那就再也得不到政治家的保护了。各企业经营者在竞争中有无政治家的庇护,关系到这个企业的生死存亡。在这种意义上说,提供政治献金从消极意义上说是付“保险费”,从积极意义上来说是,想要得到更大收益的一种投资。 锅屋从山王神社又回到亚当饭店,坐了计程车去南青山。 锅屋在寺西公馆前百米的地方下了计程车。这是幽静的高级住宅区,处处耸立着绿油油的榉树。锅屋健三装作行人的样子,在清静的街道上走着。因离寺西公馆太近,锅屋怕碰见面熟的议员或秘书,有时转过脸,有时低着头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这时,他看见马路左侧的派出所,其斜对面是寺西公馆。公馆前有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警官背着双手,叉开双腿,瞪着双眼在那里站立着。 在重要的政治家公馆前,几乎都驻有派出所。这倒不一定是出自政治家的要求而设置的,主要是警视厅有守卫“国家重要人物”宅邸的任务。 寺西公馆正门两侧墙边停留着四辆黑色小轿车,情景酷似一流饭店。锅屋往里看了看,在里而的门厅前栽种着圆形的树丛,树丛下面开着粉红色杜鹃花,附近还有三、四辆黑色汽车。寺西派成员和其他派议员,还有财界人士和其他请愿者不断来访。真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因寺西白天吋常不在家,往往一清早他还没有起床,客厅和会客室已坐满了人。 清早时刻,织部佐登子这样的女人到寺西宅邸,不是更能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吗?这就不成其为秘密使者了吗?锅屋疑团莫释。锅屋走到了寺西公馆砖墙的尽头。公馆约占整条街道的三分之一。锅屋走到公馆门前时,有一辆车从门里开出来,锅屋很快地把头转过去,躲在路旁。车从他身旁开过去的瞬间,仿佛看到了在车里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的女人上半身。“是寺西夫人!” 锅屋见过她几次,有时在党的正式集会上,有时在招待会上。只不过锅屋是个二世议员的私人秘书,从未跟她说过话,但很熟悉她那圆圆而显得福态的脸。她没有大议员夫人的架子,说话随和,又显得真诚坦率,在有数的大议员夫人中,她算是大家有好感的一位。不过,给人的印象是,那副高贵的细银丝眼镜和整个脸型不大协调。 夫人一个人到哪里去?她穿的灰色衣服不算是特别好的出门用服装,说它是质朴的便服更恰当一些。看来,她不是去访问重要人物的家。也许是去百货公司?现在是四点钟。不带随从人独自去百货公司也表现出,这位夫人不摆官太太架子的特点。 锅屋走到南青山的第二个十字路口。信步前行,三个小孩子在路上玩垒球。球飞到了墙中间,小孩子便去拾球。因为小巷狭窄,连孩子行走也显得困难了。锅屋无意中发现,两边墙很陈旧。 这时锅屋想起了赤坂警察署侦查课长说过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上有“似乎被什么东西擦过的痕迹”的话。自首的年轻人在供词里讲,手提包上不但有伤痕,而且当初还有“被蹭掉了的象水泥似的白色粉末粘在上面”。是不是意味着旧的水泥粉的剥落呢? “小孩!” 锅屋带着笑容向手里拿着球从狭窄的墙fèng当中小路走出来的小孩子问: “能进到里面去吗?” “嗯!”小孩点了头。 “通到哪里?” “那人家的后面。” “谁的家呢?” “寺西先生的家。” “什么,寺西先生家!” 锅屋吃了一惊。原来知道这个小路在寺西家的南面,但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窄小的小巷能通到寺西家的后面。 “那么,叔叔想走这个路?” “不行。” “为什么?” 第47页 “因为叔叔象大象一样大,进不去。” “是么,倒也是。” 锅屋用眼睛打量了小巷的间隔后说: “试一试看吧!”便斜着身子进了小巷。 小孩站着那里,睁大眼睛看着锅屋蹒跚的样子。锅屋以象壁虎,也象尺蠖爬行的姿势,贴附在墙上,在狭窄的fèng隙里往前走去。 旧的水泥墙上面有许多碰过的地方,说明这个窄小的小巷常有人来往。小孩子说,尽头就是寺西家的后门。看来,在寺西家的来访人中,也有走这条路的。 锅屋一面贴附着墙前行,一面察看水泥墙上的伤痕。 “有啦!” 走了小巷一半时,在水泥墙上发现,估计就是那一次碰坏的痕迹。它比已经陈旧发黑的痕迹显得发白,看出新茬。仔细对比便能发现,旧的痕迹象用指甲抓的,是较细的线条,新的痕迹比较宽,有些凹进去,并有三处横条间隔地排列着。如果装有两千万元钞票的有一定重量的手提包的角碰在上面,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手提包的谜解开了!侦查课长也许还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呢! 锅屋非常艰难地从小巷回到原来的大路上。三个男孩子还在那里等着他。 “呀!呀!出来了,出来了!” 孩子们看见了象大象一样的肥胖人从洞穴里爬出来,便喧闹起来。 “谢谢!” 锅屋一面笑,一面抚摸着孩子们的头。他为了看清楚两家的门牌,从这些家门前走了一趟。一家门旁写的是“福岛”,它的隔壁是“加藤”。 锅屋到了南青山的大路,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 “到哪里去?”司机问锅屋。 “啊……” 他还没有决定到哪里去。 “开到赤坂吧。” 司机不答话就开车了。 锅屋想: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把佐登子的住院和侦查课长说的情况联繫起来。佐登子只不过被自行车撞倒,受了轻伤,自己去探望时没有察觉出波子在说谎! 织部佐登子是否已经出院?锅屋想要去探听一下情况。锅屋在赤坂下了计程车,进了公用电话亭,把电话直接打到青叶台佐登子家,出来接电话的是女佣人。 “我是川村的秘书锅屋。妈妈如果在家,我想说几句,请她来接电话!” 女佣人立即回答说言 “夫人四、五天以前去夏威夷疗养了。” 第17章 出租保险箱 上午十一点左右,土井信行坐进了计程车,去浅糙三丁目。 他在饭店房间接到了外浦卓郎的电话,约他去会面。土井把门牌号码告诉了出租汽车司机,但司机好象对浅糙的地形不大熟悉,在棋盘格子一般的街道上来回寻找着。 这一带到处都是快餐厅和小酒馆,当中夹杂着一些普通的商店和不大的楼房。这里到处是以饭馆为中心的服务行业。 司机还没有找到土井交给他条子上的“浅糙三丁目xx号桐之家”。上午十一点,对这个夜市来说是还处于没有完全睡醒的时间,快餐厅、小酒馆、土耳其澡堂的正门和后门都关闭着,没有地方去探问。 浅糙三丁目隔着言门路和浅糙寺,和后面的奥山相对。 司机向烧饼铺、饭卷饼、面条铺、粘糕小豆汤铺打听,但都冷淡地回答说不知道。 专门在山手一带跑车的这位司机,好象进入了异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车子穿梭似地跑遍了纵横交错的街道,才找到了要去的门牌号码。一路上有供艺ji专用的假髮店、“小调传习所”、专营“京都印染”的商店等各招牌悬挂着,显示出了这地区的特点。 “桐之家”原来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后面紧靠着一家公寓,如果没有从墙里伸出来的一枝垂柳,会以为是普通的和式住宅。在它的周围一个紧挨一个地挂着快餐“沙加尔”、“海顿”、“阿梓”、“幸子”、“京洛”、“杏花”和小酒馆“追分”、“竹丛”、“正直亭”、“嫩芽”等招牌。 土井下了计程车端详着狭窄的“桐之家”门。垂柳的新绿色,鲜明地衬托出扑拙古旧房屋的暗淡。外浦卓郎这样的人,会在这样寒伧的饭馆会客吗?土井又仔细地查对了一遍,但门牌和街道名称都是対的。 正面的格子门紧闭着,门厅前的踏石还没有洒扫。 土井按了铃。 一个女人把格子门拉开了一道fèng,向外窥视,土井还没有条得及说话,整个格子门都拉开了。一个三十四、五岁左右的女招待恭敬地鞠躬说:“欢迎您!外浦先生在等着您。” 门厅的旁边就是楼梯。女招待打开了二层走廊右边的隔扇,这是四张半铺席的休息间。女招待跪在隔扇前向里屋招着:“他来了!” “请!” 土井十分熟悉外浦那响亮清脆悦耳的声音,但刚才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是嘶哑的。 打开了隔扇,看见外浦卓郎坐在正面的壁龛前。在他面前的朱红色桌上放着盛了菜餚的小碟子。 看到外浦的一瞬间,土井凭直觉感觉到这个人现在疲累不堪了。从透过隔扇听到的暗哑的嗓音,再加上脸上的倦怠失神的表情,土井觉察到外浦的疲惫程度。 人们交往中凭直觉得到的最初印象,往往是正确的。虽然言谈中对方的表情和声调逐渐变得正常了,觉得没有什么,但后来回忆起来时,最初一瞬间的印象还是正确的。 自从在o饭店的宴会场休息厅里偶然遇见外浦以来,没有跟他再见过面。那时,土井站在“声援川村正明会”会场的门口,外浦说是为了参加某一家的婚礼贺宴,穿了一身礼服站在休息厅。隔两个月又见面,土井感到外浦是疲惫的。 “哎呀!欢迎你!”外浦坐在那里招唿他。“正忙的时候叫你来,对不起呀!” “我来晚了。”土井在铺席上把双膝并起来向前辈学友行礼。“因为找不到路,计程车迷了路。” “是吧,第一次来这里的先生都是那样。因为这里是小地方,对不起。”女招待把话接过去说了之后,把他请到正对着外浦的座垫上。 房间是十铺席大小。立柱、天花板、门楣、窗楞都是涂上了桐油一样古旧的颜色。午后的明亮光线从窗户旁半开的纸隔扇流进来。 土井和外浦一面喝啤酒一面闲谈。他们是东大法学部的前后班同学,年龄相差十岁。外浦是正规的毕业生,土井则是中途退学的。土井在一九六八年和一九六九年的东京大学学生运动时参加了“全共斗”,前后被捕过三次,中断了学业。但是今天两个人的闲谈丝毫没有涉及到这些,外浦也不谈寺西正毅和政界的事,只是寒暄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土井还没有搞清外浦为什么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十三、四年前,外浦还在经济新闻社的时候,曾经多次到那里去听他的讲话。不过外浦被东方开发社长和久宏拉去当他的秘书以后没有再接触过。再后外浦卓郎成了寺西正毅的私人秘书。 第48页 土井从事现在的工作以后,在永田町附近有时路遇外浦,但没有主动去跟他打过招唿。土井心里不仅常泛起在“全共斗”运动中受挫折的那段歷史的暗影。更使他自卑的是,现在为保守党议员的代笔生涯,似乎有一种自己是出卖灵魂的屈辱感。今天的约会是外浦打电话叫土井到这里来的。 菜一个接一个地端上来了,两人不断斟着啤酒。一个女招待坐在那里劝酒,布菜。外浦还在漫无边际地闲扯。土井想,他叫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只谈久别重聚的闲话么? “不久前,在o饭店举行的声援川村议员的会,好象盛况空前么!你也出席过?” 虽然还是闲谈,但不是家常话了。 “是的,是个盛会。”土井不知为什么垂下眼睛回答。 “以上山庄平先生为代表的‘革新俱乐部’青年势力相当活跃么。” “是。” 土井本想问外浦对“革新俱乐部”的感想,但由于川村正明的讲演稿是自己写的,内心觉得胆怯,不敢开口。 外浦没有问土井现在的职业。不过土井认为,他做为寺西的秘书对永田町的消息是灵通的,可能知道自己干什么事,外浦故意不问自己的工作就是个证据。土井感受到,外浦是有意迴避怕伤害后辈学友自尊心的话题。眼前的外浦,用明朗的笑脸和快活的话语接待自己。 土井似乎觉得,他的身上已经消失了刚一见面时感觉到的那种倦怠疲惫的神情。 “我从出席过川村正明先生声援会的朋友那里听说过,在那次会上板仓退介先生兴高釆烈,精神抖擞,板仓派领导干部都到会了,是不是这样?” 这决非外浦搜集其他派系的“情报”,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板仓派只占党内第三位,人数最少,而且其中新组成的上山等新势力集团,还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从板仓派分离出去、以板仓退介为首的该派所有领导干部,之所以都来出席年轻的二世议员川村正明的声援会,为的是防止分裂的一种策略。他已经确定为下届总裁的寺西正毅的秘书,没有必要为少数派的动向担心,因此这不过是闲聊中的一个话题而已。 “出席过那次会的人讲,”外浦笑着说:“年轻议员川村先生的讲演非常好,还说新出头的年轻议员真是能说会道。” 土井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外浦到底把真情了解到什么程度?是否装作不知道?或者真不知情况才说这些?土井看了看外浦的脸,但他的表情是自然的。 在土井的脑际里浮现出两篇文章。一篇是土井信行为川村正明议员代作的“声援会”上的讲演稿。他在这里说: 什么样的人领导着今日的日本政治呢?那是少数精神恍惚的老人。‘恍惚’,就是因衰弱引起的脑软化!指的是对外界的认识和理解有障碍。老政治家的恍惚是表现为盲目的自负,或者是对自己所处环境的一种独特的自我陶醉。但是失控的小脑,却充满着生存欲,占有欲,自我显示欲。我们能把日本交给这些老化的政治家吗?绝对不行!我们不是新右翼,跟所谓的民族主义不同,我们始终是以国民为主体的国民主义。我们是为了未来的日本,和一亿的国民一起前进的人。另一篇是《当前东大斗争的新形势》的檄文: 我们是日本国立大学的总体现者,把东京大学的旧制度、旧秩序、旧意识彻底粉碎,这是东大全体学生共同斗争的碁本出发点。作为这个斗争过程的必然手段和形式,我们要构筑铜铁般的全校堡垒。……我们要放弃过去以群众团体名义进行交涉的软弱无力的斗争形式,……团结起来,构成钢铁般的全校堡垒的时刻已经到啦!……同学们,不要只考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不要屈服于校方关闭学校的威胁,拿出勇气和决心,为建立一支长期斗争的战斗队伍而努力! 前篇的川村议员的讲演稿和后一篇“全共斗”的东大宣言之间有相隔十四年的岁月。一个是为巩固保守势力而服务,一个是为反保守体制进行斗争的。 十四年间,日本的政治形势和过去的“全共斗”活动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共同斗争的同志们也急剧地分化了。有的过着“底层生活”,有的绝口不提运动的事,走了“升官发财”的捷径。后面的类型里包括土井。 土井对充当政客的代笔者帮助政宪党,有一种厌恶和怨恨自己的感情,还时时自以为背叛了年轻时的理想和信念而感到自卑。 外浦卓郎从学生时代起不过问政治,现在他和土井两人都可以说为保守势力服务,按理说,土井对外浦可以随便一些,但土井心里有“背叛者”的重负。面对着外浦这个冷静的第三者,他的心仍是紧闭着。当然,外浦对土井没有讲过那种使他有伤自尊的不愉快的话,相反为了防止土井不愉快却处处用心的。一切都清楚,但外浦对土井佯装不解,这对土井来说是难于忍受的事。 突然,外浦向旁边的女招待微笑着说: “我们自己来吧,你不要操心了,光上菜就行。” “是。” 女招待行礼后出了房间。 土井心里紧张起来。外浦现在要讲叫自己到这里来的真实目的。 “土井君!” 外浦斜着身子,随便把背靠在座椅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这次我要辞去寺西先生的秘书了。” 土井抬起头凝视外浦的脸,几乎要脱口说出这是说谎,但是外浦的眼睛没有笑意。土井意识到,叫自己到这里要讲的就是这事,所以把涌上的话头咽了下去说: “这件事未免……未免太突然了。” “不,不突然,这是我很早以前就考虑过的事。” 土井刚要问辞职原因时,外浦解释道: “我侍候寺西先生已经三年了,觉得到了该引退的时候了。” 他说完就喝了啤酒。土井看着他拿杯子的手问: “不过,不是已经决定,秋天桂总理禅让给寺西先生任政宪党总裁和总理吗?这样重要时期即将来临,外浦先生辞去秘书,不是对寺西先生很大打击么?” “不,有的是能担任这个任务的人才。原来我是不拘细节的人,所以寺西先生在野时,好歹还能当个秘书。但是先生一当了总理,我就不能胜任了,怎么也不是当首相秘书官的材料哇,我干不了啦!” “但是,寺西先生怎么会答应你的辞职呢?” “我已经太疲倦了。先生也了解这一点,所以顺利地准了我的长假。” “我疲倦了”这句话,外浦道出了真情。两人相对而谈的时候,土井把它忘却了,但是进入这个房间以前,隔着隔扇听到外浦的倦怠嘶哑的声音和打开隔扇的瞬间见到的他那疲劳的神情,重新出现在土井眼前。看来,最初一瞬间的印象还是真实而深刻的! 第49页 现在外浦的脸色发红,声音有力。但仔细观察,就会逐渐感觉到,这是因为跟后辈学友谈话时的一种愉快心和啤酒里的酒精所造成的,然而他的脸上笼罩着疲劳的阴影,怎么也去不掉了。 在永田町的人谁都知道,外浦卓郎是寺西正毅干练的秘书,这里面可能有别人不知道的辛劳。 “那么,下一步外浦先生打算怎么办?” 土井沉默了一会问他。 “唔,决定回到和久宏先生那里去。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外浦笑着回答。 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是外浦的谦词。在永田町一带谁都知道,在寺西的恳请下和久宏把外浦“借给”他的事情。甚至还传说,和久向寺西说过“快把外浦还给我”的话。 土井也搞不清,到底是因为外浦做寺西的秘书厌倦所以要辞职?还是和久宏要求“还人”寺西不得不把他还回去?如果是后者的原因,那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因为,寺西“借来”的时候,寺西夫妇双双到和久宏那里去酬谢,尽了礼节,所以和久有要求时,寺西不得不答应。何况,和久宏是财界的头面人物。 “到了和久先生那里以后准备先到智利一带玩玩。”外浦笑着说。 “智利?南美的?”土井吃惊地说。 “对。”外浦点点头。 “和久先生的东方开发公司,在圣地亚哥设有‘智利东方开发公司’。智利铜产量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位。据说智利硝石还有二十亿吨的埋藏量。‘智利东方开发公司’参与对这些资源的开发和出口业务,另外还有铁。在智利沙漠地带的南部有赤铁矿,矿石质量很好。现在是露天矿,还没有查清它有多少埋藏量呢。和久先生准备和本地企业合作开发。” “外浦先生到‘智利东方开发公司’任职吗?” “是这样的。不过我不懂矿山上的事,也不会做买卖,所以以副社长的名义,到从未去过的智利,准备过悠闲的日子啦。” “智利太远了!” “远!” “什么时候回到日本?” “现在打算是两年后回来。” 土井突然想到,外浦到智利,是不是为了一旦寺西当首相后,要取得那里的开发专利的预先安排?寺西同和久声气相通,这种事是有过先例的。曾经有一个日本首相正式访问智利时,乘机取得了智科的渔业开发专利权。 “土井君,我拜託你一件事。” 有关智利开发的话大体上说完以后,外浦继续说: “我到智利至少要两年呆在圣地亚哥,有时出差到日本来,那时在东京也只不过停留一星期左右啦。我要拜託你的事是我从‘智利东方开发公司’归国以前,有一件东西请你保管。” “是,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那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吧?” “对我来说是重要文件,但和政治、政党之类没有任何关联。当然也不是同和久先生的公司有关的东西。” 这时土井才明白,外浦把自己叫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他从智利归来以前让自己帮助保管文件。土井刚才说过“这对我来说是重要文件”。虽然是半开玩笑的口气,但是他的表情中有严肃的成份。土井被它吸引住了。 “那是外浦先生私人的文件吗?” “唔,”外浦犹豫了一下含煳地说,“也可以那样说吧。” “文件现在府上吗?” “不,没有放在家里。”外浦明确地回答。“说实话,那个文件在十天以前一直放在家里,放在我的书斋。但遵照和久先生的命令,我决定要去智利以后,移放到银行私人保险箱里了。” “太太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没有告诉过她。” “……” “我有好多事都没有告诉过老婆。因为工作关系,许多事情不能跟家里人说。同寺西先生涉及的有关政治和政党的,事都是绝密的,而且老婆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在银行保险箱里的那个文件也可以算是不必说的事情之一吧。” “您刚才说过,对外浦先生来说是重要文件?……” “当政治家的秘书,私人的事情和政治、政党是紧密相关的。它本来是私人的文件,但和政局的关系密切,所以我长期不在的时候放在家里不大放心。” 他说的大概是“秘书日记”吧。有不少大政治家的秘书写记录式的日记。比如说,大正末期的首相原敬的秘书松本刚吉的“松本刚吉日记”,元老西园寺公望的秘书原田熊雄的“原田日记”。前者全部转载在研究现代史的东京大学教授的着作《大正民主时期的政治》一书中,后者做为证据提交到“东京战犯法庭”,因而出了名。原田熊雄口述的《西园寺公和政局》一书的出版是个有名的例子。现在的议员秘书们写日记或作记录的大部分内容是,议员的行动和请愿事务的处理。还有一种特殊的作用是,为秘书自身的“防卫”。例如,由秘书接受政治献金时,在日记上记明献金人姓名和献金数额,以防议员对秘书的怀疑。 外浦为什么叫自己保管保险箱里的文件呢? 土井询问了外浦,外浦解释道: “我第一次到智利,在智利的两年里也许会发生某种预料不到的事件。据说,铁矿山有的在沙漠地带,有的在峡谷中间,我就要到这些地方去视察。我没有在这种气候和水土中生活过,所以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为了应付突然可能出现的事件,我请你担任保管银行保险箱钥匙的代理人。” 土井不能理解外浦为什么叫自己当代理人,应该叫外浦的妻子当这个代理人么? “你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让老婆当代理人而托你来办这件事吧?” 外浦一口喝完了啤酒。 “是的。” 土井把啤酒给外浦只剩泡沫的酒杯里斟满。 “这个理由和刚才已经说过的是一样的。老婆可能要看保险箱里的文件,里面写满了不该老婆知道的政局内幕。这样就会给寺西先生找麻烦的。”外浦喝了一口啤酒以后说。 “那我也是一样么?” “不,你不会看的。” “有好奇心,可能忍不住要看呢?” “只有两年时间,这两年中你要抑制这种好奇心。不过只要有我从圣地亚哥的指示,你做为代理人打开保险箱,可以看文件的内容。” “在什么情况下,外浦先生把这样的指示从智利发来呢?”, “那是我的心情起了变化的时候。” “……” “人的心情是容易变化的,特别是孤身一人长住在国外,有这种可能。” “带太太去赴任么?” 第50页 “大孩子明年要考大学,比她小一岁的孩子也接着上大学,所以老婆不能去。” “两年的时间相当长呀!”? “是,长。” “不能改成一年么?” “如果我跟和久先生协商,不是不可以缩短任期。副社长这个职务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在智利呆两年,是我向和久先生提出来的。我做寺西先生的秘书厌倦了,想在那里过过悠闲日子,消除疲劳。我真的疲倦了,当然也有年龄的原因吧。” 最初见面时感受到的外浦的疲劳看起来还是真实的。 “土井君!”外浦看了手錶后说。“现在快到一点了,赶快吃了饭之后去银行吧。去办你当保险箱代理人的手续。” 外浦拍拍手,进来了刚才那个女招待。 “吃饭!吃饭!” 外浦说的保险箱在a银行向岛分行。 “你可能觉得奇怪,向岛银行为什么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设保险箱。我认为,大概因为这里才是不被人们注意发现的地方啊!” 外浦说完这句话,做了个调皮的眼色。他们坐的汽车正在驶过言问桥。 “外浦先生,为什么选择我作为保险箱代理人呢?” 土井好容易说出了在“桐之家”时要说的话。 “我有的是朋友和熟人。但是,他们当中有些人跟我在政党的关系太密切了,有些人和我的关系又太远了。” 外浦用打火机点着了烟。 “我自认是外浦先生疏远的朋友。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聚谈过,今天是十几年来第一次。” “这样就够了。见了面就能互相理解,两心是相连的嘛。” “外浦先生为什么相信我。……我是‘全共斗’的落伍者,为了生活背叛了过去的革命运动,充当可耻的保守势力的走卒。为了挣钱,去做下等的代笔者!” 土井在自虐的冲动中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 “那些事跟我没有关系!” 外浦向车窗吐了口烟。过了言问桥向左拐,上了宽宽的水户路。这是向岛二丁目一带。 “我相信你。”外浦说。 “做为学校的学友吗?” “唔,那个原因也有。” 没有时间再说下去了。在一条很宽的公路右侧一角“a银行向岛分行”的招牌挂在白色建筑物的四层楼上。 在分行正门前两个人下了计程车。进到里面,到私人出粗保险箱办理处。 “请。”一个中年银行职员看见外浦从里面走到柜檯前鞠了躬。外浦向土井介绍说他是副行长。 “森先生。”外浦对副行长说。“他是我的朋友土井信行君,让他当我租用的保险箱代理人。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是吗?请到这里来。” 森副行长看了看土井,把他们领到会客室。在狭窄的会客室里办理了指定租用保险箱代理人的手续。森副行长拿来的“出租保险箱登记簿”的卡片上,已经有使用人外浦卓郎的签名和图章,在它的下面有“代理人”一栏。号码是2674。卡片上印着下面的字样: “现把登记的人指定为本人的代理人,委託给本人租用的保险箱之开箱和处理其他租用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事项的权力,为此将把其笔迹和图章向贵行备案。” 土井信行在代理人项目里写了姓名和住所,盖了备案的图章。 “多谢!” 副行长好象要记住土井的脸似的,认真审视了一番以后鞠了躬。 “今天不用保险箱吗?” 副行长向外浦问的意思是,要不要给代理人土井看看出租保险箱。 “不,今天不用。”外浦思索了片刻,一个人进了保险箱库房,他好象要再看看里面的什么东西。外浦很快走出来,把脸朝向土井。 “这个2674号钥匙是我有一个,银行有一个。不同时使用这两把钥匙,就打不开保险箱。” 他从上衣兜里拿出茶色的小皮包,把包里的钥匙取出来给他看,跟一般的钥匙一样。 “知道了。”土井看了之后说。当时土井并没有拿到钥匙,出了银行坐进出租汽车后,外浦把里面装有钥匙的茶色皮包交给了土井。 “土井君,把这个交给你。” “啊,这么早就给我。” “唔,一星期以后我就向圣地亚哥出发了,现在交给你好。出发前事多,还不知道那时有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 “为什么那样匆忙地动身呢?”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那就愈快走愈好。”外浦微笑了。出租汽车经过向岛立交桥,上了高速公路,向市中心开去。车窗外,向后逝去的大楼的云影反she在微笑着的脸上。土井觉得那是一种使人感到格外寂寞的微笑。 “外浦先生,钥匙我一定保管好。” 土井把小皮包装进上衣里面的口袋。 “谢谢,拜託你了。” 把保险箱的钥匙放好以后,土井说: “外浦先生,在‘桐之家’的时候,您说了有些使我担心的话。” “说了什么?”外浦的眼光微微动摇。 “您说过,在圣地亚哥期间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事,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外浦开朗地笑了。“不过是说,住在不习惯的气候水土的外国,可能会损害我的健康。圣地亚哥常年气温十四度,是舒适的地中海型气候,但赤铁矿在南纬三十度的阿塔卡马沙漠和塔拉巴卡沙漠中,‘智利东方开发公司’事实上的根据地就在这里的伊其克市。我做为副社长,不能老呆在圣地亚哥,可能会长期住在伊其克採矿所。” 土井只是在地图上认得南北细长的智利!。 “那么,不当副社长怎么样呢?” “那可不行,我受过和久先生的许多关照呀!” “如果发现身体稍有不适,就请立刻回来吧!” “准备那样做。不过,不仅仅是生病的问题。” “什么?” “智利是有名的地震国,过去多次发生过大地震,死了不少人。我说的意料之外的事件还有这方面的意思。当然就地震的威胁这点来说,住在智利和住在日本都是一样。” 外浦在计程车里左右摇晃着说。 “为了应付这种意外的事件,所以指定我当出租保险箱的代理人,这个我理解了。但是打开保险箱,是等外浦先生平安回国以后吧。” “一般说是那样吧。但也有可能在我回国之前,产生叫你打开保险箱确认里面的东西的念头。如果接到我从圣地亚哥打来电报,你务必照办!” “是指要我看那个文件内容吗?” “对!文件放在保险箱里,你把那个包的封条打开就可以看里面的内容。我已经把它封的很严密,没有我的指示不要开封。” 第51页 “如果接到从圣地亚哥发来的指示,我遵照嘱託去看文件,然后重新密封以后,放回保险箱里吧?” “对,那样做,但文件由你来处理。” “保险箱里的文件交给我处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土井问。 “有关处理文件的事,我已经写好书面的委託,把它和文件一起放在保险柜里商了,到时候你去看吧。”外浦回答二过后又加了一句。“2674号里面只有这些东西。……拜託你了。”他拍了拍土井的肩膀。 “是?”土井没有办法不接受他的委託。 “你准备去哪儿?” “我回亚当饭店。” “是吗。我要去丸之内的东方开发总社。” “我把外浦先生送到总社,然后去饭店吧。” 从神田桥的立交桥下了高速公路,就要到丸之内大楼的街道。 “土井君,听说你那里有速记员?”外浦忽然说。 “是,她记我口述文章。”土井回答。 外浦从上衣口袋拿出了稍厚的信封,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 “这是我用速记符号写的一种随笔,叫你那里的速记员读读看行吗?” “外浦先生好象以前学过速记?” “在报社的时候跟联络部的速记员学过。用速记符号写日记,象密码一样别人看不懂,而且快记录别人说的话,方便得很。不过我的速记符号是老式的,加上里面混杂了我自己创造的记号,所以还不知道你那儿速记员能不能把它译成文字。” “您说这是随笔,那为什么要用速记文字写呢?” “这是习惯。我连日记也用速记法写,所以写起来很快。” “这个随笔和保险箱里的文件有些关联吗?” “一点也没有,完全没有!”外浦使劲地摇着头。“这是随笔,不过类似创作。” “创作?是小说吗?” “……类似的东西,写着玩的。请你的速记员评议一下我的速记技术。” 外浦不出声地笑着,计程车停了下来。 第18章 速记符号 土井信行回到亚当饭店。他走过大厅时,有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从旁边的椅子站起来走到面前。 “您不是土井先生吗?” 那个高颧骨的三十多岁的男人递给土井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政宪党议员长谷川胜一郎的秘书小泉尚哉。这个男人三天以前已经来过电话,说长谷川议员想出一本书,要求土井替他执笔,而且约定好今天下午四点见面。 “请。” 土井带他到办公室的电梯上。小泉秘书说着奉承话,手里还提着象是礼物一样的东西。 佐伯昌子听见铃声,打开办公室的房门。 “来客人啦。”土井说。 “请!请到里面。” 佐伯昌子把小泉领到会客室。她是土井的速记员,也做秘书工作。 小泉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佐伯昌子给客人端茶,回到里屋。这间内室是土井的书斋,也是佐伯昌子的办公室。 土井把外浦给他的信封拿出来。薄薄的六页信纸上横写着速记符号,是象阿拉伯文字又象爬行蚯蚓似的符号。 “这是速记。”佐伯昌子看了一眼说。 “有人交给我的,他虽然不是速记人员,但对速记很感兴趣。他说这是按自己的方法速写的,别人可能看不懂,请你看看。即使开头部分也可以的。” “好吧。”小个子的佐伯昌子拿起信纸看了开头部分,紧蹙双眉歪着头纳闷起来。 “这个速记符号和我用的速记方式完全不同。”她端详着速记符号说。’ “那个人说,他是向报社的速记员学的。” “一定是。速记方法也有好几种,有参议院式、众议院式、中根式、早稻田式,更老式的有田锁式。象我这样学了,中根式的人看早稻田式,很费劲了。这个速记符号好象是熊崎式。”看了外浦卓郎交给土井的信,昌子低声说。 “熊崎式已经过时了,几乎没有什么人用,这是什么人写的呢?” “他说很久以前从报社联络部的速记员学来的。别的速记方式你一点也看不懂吗?” 这是外浦特意交给自己的东西,但她说看不懂,土井感到失望。 “如果参议院式和众议院式或者早稻田式的话,有这个方面的教材,看教材就能看懂的。因为不管加了多少个人创作的符号,基本的速记形式是不能变的。但是,我不认识熊崎式的人,而且没有这个方面的教材,我没有办法看懂了。” “是吗?” “请您稍等一下。”昌子看了土井失望的的脸色说。“也不是说毫无办法。” “有办法吗?” “可能有。因为只要掌握阿段和阿行的速记符号变化规律,就能大体上看懂。” “……” “佐伯小姐,那么我去和客人谈些事,请你解读这个信,把它译成一般的文字好吗?能看懂多少就译多少吧。”佐伯昌子凝视着崎熊式速记文字。 “一看就觉得很难,不过尽最大的努力吧。” “拜託你啦。” “土井先生,原井先生的《演讲集》只完成了一半,泽田先生的《探讨日本的新路》一文不也是很急吗?” “是那样。不过……” 这些都是土井口述的速记。把速记符号译成文字比速记时间要多花三倍。 佐伯昌子的言外之意是,有许多需要赶时间完成的工作在积压的时候,对不熟悉而且陈旧方式的速记符号的翻译上浪费时间,是不适值得?她想要说的是,应该先做紧急的工作,把它放到有空时再做。这个建议是对的,但土井对它很感兴趣。 “不,还是先搞这个翻译吧。”土井下了命令。 “是吗!” “我需要它。原井先生和泽田先生的文稿,请他们再等一下吧。” “是,知道了。”佐伯昌子点了点头。 土井进了另外一间,长谷川胜一郎议员的秘书小泉尚哉坐在会客室的皮沙发上,吸着烟。 “让您久等了。” 小泉秘书把正在吸着的烟放在菸灰缸的边上站了起来。他是个长脸,戴一副无边眼镜的男人,上衣领子上别着秘书证章。 “我是打过电话来的长谷川的秘书小泉尚哉。” 他按着惯例把名片递给了土井。 “长谷川经常受到您的关照。”小泉行了礼。 土井从未见过长谷川议员。不管对方是谁,秘书们的口头语就是,“某某议员经常承蒙您的关照。” 小泉秘书是想请土井代笔撰写政宪党所属众议院议员长谷川胜一郎的着作而来。到这个会客室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利用土井的文才而来的。就象到律师办事处的客人都是为了委託解决法律上的纠纷和打官司的案件一样,没有一个是来商议别的事情。 第52页 最近流行着国会议员的各种聚会,两个月前也在o饭店开过川村正明的“声援会”。只要开一次聚会,议员就能捞一笔钱,因此开各种巧立名目的聚会,其中最多的是出版纪念会。但着书立说要有才能,秘书也没有能力代写,因此需要寻找得力的头脑代用品——代笔者。 “是什么宗旨的着作?”土井例行公事地询问小泉秘书。 “这个么!”小泉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们一下子想不出什么题目,你有没有什么好题目?” 大部分“委託人”都这样说。他们的表情好象在说:你们是做代笔生意的,应该熟悉行情。 “这个……”土井歪着头。 “什么内容都可以,一切拜託土井先生了!”戴无边眼镜的小泉说。 这也是“委託人”的共同语言。不管内容如何,只要有“着作”就行了,开纪念出版聚会就有了议员的收入。一个大议员如果在一流饭店举行聚会,其收入能有一亿元左右,扣除饭店开支(菜钱、酒钱、服务费)还可捞回六成或五成;着作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招牌,没有一个人认真地读它。但如果没有这个招牌,就没有办法在一夜之间能得到五、六千万元的收益,所以千方百计地设法请人代写议员的“着作”,而这些工作都集中到负专家盛名的土井那里。 “长谷川先生的着作,三十二开纸要印多少页?”土井喝了一口凉茶后问他。 “太薄了也不好,要这么厚的。”小泉把大拇指和食指上下比划着名,有一公分半左右。 “是有二百一十页左右吧。”土井马上算了出来。 “如果是三十二开的二百一十页,用十磅字印,排的松一些,每页可印十四行,一行三十五个字来计算,一页有四百九十字,假定是五百字稿纸有二百页,要写四百字的稿纸二百五十张左右。写这么长的东西,要我个人决定内容就不好办了,还是您来决定什么主题吧。”土井向长脸的对方说。 “这个么,目前为止还想不出写什么主题为好!” 小泉秘书焦急不安,无边眼镜后面的眼球滴熘乱转。 “请长谷川先生出题怎么样?” “老头儿只是说,一切交给我办,叫我来请土井先生帮忙呢。” “这本书急用吗?” “急!急!” 秘书突然把身子向前挪动,靠近土井。 “预定在两个月后召开出版纪念会,能不能在这以前完稿呢?会场决定在n饭店,已经订好了凤翔厅。” “对不起,这样急怎么也赶不上。”土井一边拿起了面前的香菸回答。 “赶不上吗?” “您想一想,要写二百五十张稿纸,从现在的工作情况看需要一个月以上,然后送到印厂,排版、印刷,校对装订,至少还要一个月吧。” “已经跟印刷行和装订行说好了,他们说二十天左右就能搞完。我们多出钱就是了。” 五千万元或者六千万元的利益在眼前,多拿出点印刷费算不了什么。 “就算印刷行和装订行能赶出来,但是我的稿子赶不出来!” “听说土井先生是向速记员口述写文章的,所以干得快么!” “先前我已经接下别的先生们的着作还有两个积压在那里,是特别急的。还有其他零星文稿,所以没有赶完以前,不能接您的。” “土井先生不愧是理论界的红人!”小泉秘书并不是挖苦,而是用真诚赞嘆的语气说。 土井心里明白,说自己是理论界笔桿子的意思是什么。他们指的是自己在东大法学学部从事过“全共斗”的一段经歷。已经接下来的泽田议员的着作《探讨日本的新路》里,自己描绘了什么样的理想蓝图了呢?原井健一郎议员的《演讲集》里自己发挥了什么样的理论思想了呢?这里使用的都:是“全共斗”时期它的“敌人”的基本观点,并结合当前的政治社会形势进一步发挥了“敌人”的理论。 “土井先生,请您想办法帮助长谷川议员吧,拜託您了。”小泉把双手放在膝上向土井深深地行了礼。 “这不好,小泉先生请您把手放下吧。”土井凝视着对方。“刚才已经说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时间和精力上做不到了。” “这个……,稿费方面我们愿意比别的先生多出两成?” “什么?” “老头这样说的。” “不行!您好好向长谷川先生转达我的意思吧。” “不要这样说么,请您重新考虑一下吧。” “没有考虑余地了。失礼啦,请回去吧。” “是吗。”小泉秘书边说着再来商议之类的话,恋恋不令地离开了房间。 土井把象牛一样结实的身子陷进沙发里,不断地喘着粗气,双手抱住头一动也不动。 “土井先生!” 佐伯昌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椅子后面。 “您是不是不舒服?”她弯下腰看着低着头坐在那里的土井的脸色。 “没有。”土井直起了腰。“只是有一点疲倦。” “您的脸色不好。”她目不转睛地瞧着土井的脸说。 “不要紧,只是因为刚才的客人一味纠缠,搞得我很疲劳了。” “这件事您拒绝得好。我在里面听了您的答覆,就放心了。” 虽然两个房间中间的门是关着的,但是这边的讲话在另一个房间听得清清楚楚。 “土井先生,熊崎式速记符号有些眉目了。”佐伯昌子好象为了使土井高兴似地说。 “啊,弄明白了么?” 低下头坐在沙发上的土井突然从沙发上直起身子,凝视着女速记员的脸。 “还不是全部。”她对土井的过早的高兴,心情有些紧张。 “一部分也行。是哪个部分呢?” “是题目。” “是标题么?叫什么?” “叫《仲夏夜之梦》。” “《仲夏夜之梦》?是着名的莎士比并作品?” “这不过是题目相同罢了,内容肯定跟莎士比亚的戏剧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写了什么内容?” “我准备读下去。虽然不是固有名词,但清楚地写着‘夏’和‘梦’这普通名词。只要知道‘夏’和‘梦’就从数字里能判定‘之夜’了。因为它是莎士比亚的吗。” “是的。” “所以能译出仲、夏、夜、之、梦几个字。”佐伯昌子微笑了。 过了四天。 佐伯昌子正在把政宪党泽田平兵卫众议院议员的《探讨日本翻新路》的速记稿译成文字。这本书由土井一星期内断断续续口述完成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干扰,这样的东西用三天左右就可以完工。佐伯昌子有时在亚当饭店,有时在自己的公寓不断地做着翻译工作。土井正在口述原井健一郎议员的《演讲集》,已完成了一半。 第53页 “着作”也罢“演讲集”也罢,内容的要求不高,只是读了之后使人觉得“感兴趣”、“有益”就可以了。其实,订货的人也并不一定要求“有益”,只要能充当“出版纪念会”的材料就可以了。议员只要出了一本书,在东京和本选举区就能召开“出版纪念会”。倘若有适当的名义也可以在关西举行。这样的话动能增加议员的二、三倍收入。“出版纪念会”现在已经成为议员们可靠的资金来源之一。 土井为了写这样的书,要搜集资料,整理材料,做记录,苦苦地构思。议员和秘书们只会说“全权托给你”,有些议员能规定作品的旨趣等具体要求,但这些所谓的旨趣都是老一套的,是极其陈腐的,所以还要靠土井想办法,能使它变成迎合cháo流的东西。这样完成的原稿,当然比他们预想的好得多,订货的议员常常是非常满意的。 但是土井煞费苦心的是,根据每一个订主要写得各有特色,不能写成清一色。即使有大同小异之处(因为都是保守的政宪党),但每本书都要写得有所区别才行。因此,土井事先和订主会面,听听他的谈话,从言谈中了解这个议员的知识、教养水平,熟悉他的语言习惯以及从行为举止中了解他的性格,还要酌量这个议员的出生地和选举区,决定文章的写法。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了,口述才能比较顺利地进行,真正费时间花力气的是口述前的准备工作。 “佐伯小姐!” 土井站在正在整理《探讨日本的新路》速记稿的佐伯昌子后面。她一面看着放在左面的自己的速记记录,一面在稿纸上译写着原文。速记符号象蔓糙花纹一样。 “《仲夏夜之梦》的速记符号大体看懂了吧?” 昌子放下原子笔面向土井。 “还有许多看不懂的符号。熊崎式已经是陈旧过时的了,加上写作的那位在书法上有自己的糙写习惯,所以不得不用推理方式解读,还得花些时间。” “是吗?” “不过把仲、夏、夜、之、梦的书写方法做为线索研究各行各段,摸索了一些规律了。内容好象是以恋爱故事做为中心的小说。” 佐伯昌子的矮个子,削瘦的脸,是不使人感到有魅力的女人。也许长得不大美,她上班时从来不化妆打扮,是个地地道道的女速记员。从佐伯昌子口里说出了“恋爱”这个词,听起来只有象听到“菜刀”、“茶杯”这种单纯物质的感受,引不起任何情感上的联想。 说“不谐调”和“意外”,没有比外浦卓郎用速记符号写恋爱小说更不相称的了。 “小说里出现过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吗?”土井问。 “没有出现过名字。”昌子自己也有些不解地说。 “主人公‘他’,女主人公‘她’,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 “其它人物呢?” “也是用‘a’‘b’‘x’‘z’等字母代号。” “呵,完全象个最新式的观念小说啦。” 土井虽然在嘴里这么说,但不认为外浦卓郎会写这种“文学作品”。如果是那种“文学作品”就不需要用速记符号,这一定是兴之所致的玩笑之作! 两天以后,佐伯昌子在办公室对土井说。 “土井先生,《仲夏夜之梦》的内容大体上明白了。”她说她解读了熊崎式速记符号的大部分。看来费了很大的功夫。 “那太好了,是什么样的内容?” “还有一些细小的地方没有看懂。” “谈谈梗概就可以了。” “主人公‘他’好象是中年人,不知道他的年龄,是有妻子的人。女主人公‘她’是有夫之妇,有两个孩子,她的丈夫是用‘z’字指代的。不知道z的职业,不过我觉得他是个企业家,因为他经常忙于公司的事,频繁地到地方出差,偶尔在家时也有好多来访的客人。” 佐伯昌子慢慢地叙述着。 “而‘他’是z公司的骨干职员,象是z的嫡系。‘他’经常到z社长家汇报公司内的情况,并从社长那里领受重要指示。从这些情况看,他和社长家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得到了社长和夫人,也就是‘她’的信赖。” “对。” “z社长连星期天、公休日等假日也到地方或者到远处打高尔夫球,经常不在家。这里面好象社长在外面还另有情妇,因此忽略了对家庭的照顾。” “啊。” “社长夫人‘她’每到周末和节日,按照惯例去离东京坐两个小时汽车就能到的休养地,在那里的宾馆和孩子们一起度过假日。好象儿子是高中生,女儿是中学生。不过‘她’是一个人在周末之夜去宾馆,星期天上午孩子们从东京到‘她’那里去。” “她为什么周末不带孩子们去休养地呢?” “如果带孩子去就不能好好休息,那怕只有周末一夜也愿意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吧。在温泉里悠悠地泡泡。” “温泉?” “这个休养地好象把箱根做为模型的。” 谈到这里时,电话铃响了。昌子拿起耳机,把对方的电话谈话记录下来之后用手捂住话筒,回头看着土井。 “是锦织议员的秘书畑中先生打来的,说有拜託的事情,一定要在近日内来拜访。” 锦织宇吉是寺西正毅的嫡系,任过两次国务大臣。他本来不属寺西派,是从其他派过来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成了寺西最信任的人物,别人都说他是能说会道的人。畑中要见面,估计是要为锦织代笔。土井想,不知他要讲什么,先听听再说。 “我是土井。”他对着从昌子接过来的话筒说。 “哎呀,土井先生吗,我是刚才和女秘书通话的锦织宇吉的秘书畑中正太郎,久仰了!” 不知情的外人总是把接电话的佐伯昌子当做土井的秘书。土井在接电话时,昌子准备着红茶。 电话里畑中以老练的语调说,这次锦织要写一本传记,准备请土井写个糙稿。 “您说的传记是锦织先生自己的吗?” “那是自传了。这不是自传,是某人的传记。这个事见面时再说吧。” 土井心想,连当选过六次国会议员,任过大臣的走红议员也想搞“出版纪念会”了。对政治有理想和抱负的“着作”,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他们想改变花样,出版一本传记。也许这点就是锦织的高明之处吧。如果传记的主人公是大实业家、那就全公司的人都来买它,钱的来路就更多,那就绝不止是出版纪念会的规模了。 土井和畑中秘书约好了见面时间,赶快放下了耳机。因为他想从佐伯昌子那里继续听《仲夏夜之梦》的情节。 “我刚才讲到,用‘她’作记号的社长夫人周末一个人到休养地。当晚她住在宾馆,第二天的星期天接两个孩子,这地方吧?” 第54页 昌子把红茶放在土井面前,有礼貌地坐在椅子上说: “她到这个休养地的时候,是‘他’开车把‘她’送到宾馆的。因为由‘他’开车,‘她’不感到拘束,所以‘她’的丈夫‘z’也为了妻子的缘故拜託‘他’这样做的。……” 佐伯昌子把《仲夏夜之梦》的梗概给土井叙述到这里,“他”和“她”的关系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连“读者”的土井也开始朦朦胧胧地猜出来了。 “把‘她’送到宾馆后,两个人在那里的休息厅喝点茶,‘他’就立即返回东京。” 佐伯昌子继续讲下去。土井刚才已经猜测到休养地是箱根,看来“他”要费两个小时跑个来回。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的关系从在宾馆一起喝茶发展到一起吃晚餐了。因为从‘她’来说,‘他’从东京把自己送到这里,光请喝茶让‘他’回去有些过意不去,这是人之常情么。这是丈夫‘z’让‘他’开车送来的,‘她’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也是一样的。而且这个晚餐也是在宾馆里的一般餐厅吃的。” 这是用熊崎式速记符号写的外浦卓郎的“小说”。还搞不清楚“他”是否外浦自己,但有外浦的影子重迭在眼前。那么,“z”社长是东方开发公司社长和久宏吗?和久除了任社长外还是财界幕后的斡旋人,是个大忙人。情妇也许有好几个,也无法照顾好家人,这情况和小说里设想的“z”很相似。如果是这样,“她”就是和久夫人了,那么后面的情节也就是可以想像到。难道《仲夏夜之梦》是外浦卓郎的“自白小说”?或者是完全虚构的“故事”呢? “这样下去……”佐伯昌子继续说。 “在宾馆的晚餐席上‘他’开始喝一点酒了。喝酒对开车人来说是不允许的。‘她’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劝‘他’喝点酒。‘她’觉得,整天忙于社务的‘他’,为自己的私事服务很有歉意。看来‘她’也不是不喜欢喝酒的人。喝了之后,‘他’不能开车回东京,当晚只好住在宾馆。” “‘他’住在宾馆当然不是跟‘她’住在一个房间啦。” 佐伯昌子以呆板而缺少魅力的表情接着说。“‘他’把‘她’用车送到休养地之后,两个人逐渐地住在同一个宾馆的次数便越来越多起来了。但是决不在同一房间,甚至也不在同一层。” 昌子强调了这一点。 “不过进了房间以后,‘他’和‘她’用电话互相通话,一直到入睡。” “谈些什么呢?” “这个地方还没有完全看懂,不过好象是猜谜问答。” “猜谜?” “现在已经不时行了。以前不是有流行过二十个扇式的猜谜问等吗?看来是无聊的对话。两人说完之后互相道一声晚安就放下耳机了。” “这样过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到了夏天,休养地十分凉慡,但俩人逐渐进入夜不能寐的程度了。年轻人在森林里点起了野营篝火,青春的歌声从窗户飘进来。这样的某一天深夜,‘她’来到‘他’的房间。房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知道是谁,犹豫了片刻,还是下了决心开了门。‘她’勐然把蒙面的黑纱扯下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恸哭起来。就这样一面哭着告白了对‘他’的爱。” “……” “到第二天早晨以前,‘她’没有离开‘他’的房间。” 这是不是和久夫人和外浦的事?还是他的虚构? “以后怎样?” “遗憾的是故事到这里就完了。不过这个《仲夏夜之梦》的结尾预示了,‘他’和‘她’的偷偷摸摸的恋爱还要继续下去。” 缺少女人气味的佐伯昌子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不寻常的表情,讲完之后象嘆息似地吐了一口气。 “土井先生,这是作者自己的告白吧。” 女性速记员眼睛斜视着一旁,象独白似地发问。 第19章 在成田机场 星期六晚上七点左右,土井乘坐的出租汽车在成田机场前的检查所被拦住了。土井没坐箱崎到机场的巴士,而是到京成电车的成田站乘了计程车。这是为了迴避送行外浦的人们。 “是送人的吗?” 土井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警备员叫司机打开了汽车的后仓,也没有任何行李。 “是几点起飞的?” “二十点二十分起飞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 “带身分证吗?” 土井把地铁的季票和名片递过去,名片上只印着“办公室亚当饭店135室”。 “是做什么工作的办公室?” “从事速记工作。” “速记?” “就是把别人的讲话快速记录下来的速记。” 土井用手模仿了写字的动作。 警备员好象还要问什么,沉吟了片刻说:“那好吧。”然后把季票和名片还给了土井。 他到了机场大楼前。在计程车的前灯照耀下,道路的两侧时时出现拿着防护板、穿着战斗服的机动队员。他们的身后停留着棕色的输送车。 机场休息大厅里人很多。在这个时刻同时还有前往欧洲的班机起飞。旅客和送行的人群围在办理乘机手续的柜檯前。 土井望了望日航公司的柜檯,没有熟识的面孔。他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窗外机场的照明灯象装饰花边似地排列着。 每星期六下午八点二十分起飞的日航班机在洛杉矶同飞抵圣地亚哥的泛美航机连接。 昨日下午,土井收到了外浦寄来的快速明信片。 诸事紧迫请不必相送。我如果悄然离去,有负于君,特此告别。定于明日乘2020次日航班机,抵洛杉矶,待转飞圣地亚哥后再给你写信,顺颂健康! 到起飞时刻没有多少时间了,还看不见外浦和送行的土井从口袋里拿出了明信片,时间没有错,可能他来迟了。 外浦卓郎的《仲夏夜之梦》究竟要说明什么呢?在能望见所有航空公司的乘机柜檯的一个角落里,土井又在考虑这个萦迴在脑际的问题。这是外浦开的玩笑么?用旧式的速记符号书写这种虚构内容的故事本身就显得象是开玩笑,但是从外浦把《仲夏夜之梦》和银行的出租保险箱的钥匙一起交来的情况看,这两者之间好象又有联繫。似乎《仲夏夜之梦》微微透露了保险箱里文件的内容。 根据佐伯昌子的解读,《仲夏夜之梦》的故事突然中断,没有写结局,似乎在事件进行中搁下了笔。这样反而使它具有真实性,如果是虚构性小说,应该具有起承转合的完整的章法。 第55页 当然也可以认为“作者”外浦写作中感到了困难,索性不再写下去了。 各航班机的起飞时间临近了,人流涌进了大厅,形成了人的旋涡,加之英语广播通知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厅里充满了机场特有的紧张状态和匆忙的气氛。这里有拉着带有车轮的大型旅行包走过去的一对男女;登机前和送行的人谈笑风生的人群;拿着花束象是去新婚旅行的年轻一对;准备出国的二十多个女青年围成了一个圈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说着;有满脸的鬍子,只看见眼睛在发亮的外国人和日本人;手拉手的美国夫妇,穿着牛仔裤,披头散髮的法国女人;拖着黄色衣裙,肩上披着衣带的印度妇女。” “啊,这不是土井先生吗?” 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小个子男人叫住了他。这个满脸皱褶都浸透着笑意的是《院内报》记者西田八郎。 “啊!”土井直起了腰。 “好久没有见面了。” 左手提着象学生用摺叠式皮包的西田,举起右手向土井做了士兵敬礼的姿势。一排椅子都坐满了人,土井站起来给西田让座,西田连声道: “不,不要动!不要动。”向前弯着腰站在那里。 几年前,土井和西田能在永田町和霞关一带经常见面,那个吋候的土井做某大型《院内报》记者。因为他是新手,情况不熟悉,常盲目地转来转去,受过西田热情的多方指点,遇到不熟悉的地方,他还亲自把他带到门前。 在众多的议员和秘书的印象里,西田的名声是不好的。嘲笑他,只会拿着虚夸的“情报”纠缠不休地要钱,象苍蝇一样烦人。他那铁槌打扁了似的脸和矮小个子也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坏印象。 他是地方报东京分社社员出身的老《院内报》记者。象是离了群的一只乌鸦一样没有后台,只好向议员“顾客”们赔着笑脸,鞠躬讨好,打打秋风。议员秘书们把他看成卑琐小人,其他《院内报》记者也都看不起他。 五十岁的西田,在矮小的身上经常穿着一身旧西服,短小的脚上穿着后跟已经磨损了的皮鞋。西田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念中学。他的生活是清苦的,但大家不但不同情他,反而讥讽嘲笑,甚至作弄他。 西田还有一个被轻蔑的原因是,他为同人诗刊《季节风》写诗。人们议论他,年纪不小的人还要写那种轻浮幼稚浅薄的“诗”。《季节风》是同人诗刊,印刷费用的一大半由西田负担,这也是他贫困的原因之一。“同人”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还残留着青年时代文学兴趣的西田,自封为文学青年的班头,从不宽裕的家庭预算中挤出钱来办杂志。《季节风》每期只有三中二页。这寒伧的同人杂志和西田本人的风貌是非常般配的。 在眼前的西田,仍旧是司空见惯的褴褛服装,土井把眼睛偏向别处。视线所及,人们的裤子上衣都是用英国料子做的新装,乡土井从内心深处替西田感到惭愧。 “土井君,送谁?”西田笑着问。他的前齿缺了一个。他泰然自若,似乎对土井考究华丽的服装视而不见。 “来送外浦卓郎先生。” “外浦先生?”西田说了之后发出啊的声音,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当过寺西正毅先生秘书的那位吧?” “是的,汄识外浦先生吗?” “不,没有见过面。不过,他是有名的秘书呀,所以……”看来象西田这样的人微言轻的《院内报》记者是不好接近外浦秘书了。 “听说,外浦先生辞了寺西先生的秘书,对吗?”西田已经知道这个情况。 “已经圆满地回到和久宏先生身边了。这次作为和久宏先生创立的‘智利东方开发公司’领导人今天出国。”土井看到西田疑惑的神情,补上了一句: “我是外浦先生的后辈学友。” “噢,是吗?那么外浦先生也是东大法律系的吗?” “他是早我十年的前辈学长了。” 西田显出理解了土井送行外浦的原因。 土井一直以为西田到这里来,为的是从欢送外浦的议员们那里捞一些情报,但他的样子有些反常。 “西田先生也来送人的吧?”土井还是问。 “不,我是来迎接的。” 西田摇了摇生着稀疏毛髮的头。他那冬天的枯糙一般的头髮,按照艺术家的模式两侧留长,而且捲曲着。 “迎接?” 土井想要告诉他,这里是登机大厅的时候,西田把视线移到大厅墙上的大挂钟上。 “离到达时刻还有一小时。因为没有什么事就到这里看看,正碰到你了。” “是。” “到智利的班机几点起飞?” “去智利的飞机不是直达,还要在洛杉矶换机。日航班机起飞的时间是二十时二十分。” “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西田又看了看大钟。 “起飞的时间快要到了,怎么还看不见为外浦氏送行的戴金徽章的人们呢?” 西田把头转到日本航空公司柜檯附近。 “啊,啊,明白了。”西田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大家一定都在特别候机室,因为都是大人物么。”西田露出参差不齐的前齿笑了。 土井也明白过来了。 “特别候机室有四、五个,不知道外浦氏和送行的一帮人在哪一个候机室。特别候机室的问事处大概在商店街的末端,记得在叫‘阿比利昂’西餐馆的隔壁。我帮你打听吧。” 西田要到那里去,土井急忙地挡住了他。 “西田先生,请你不要操心了。我不愿进特别候机室,我准备外浦先生过来时,在这里行礼送别。” “其实我只去打听是几号特别候机室就回来的。”西田闭上了眼睛。“我对送行的人,很感兴趣,所以想钻到那个特别候机室里去看看。” “……” “对了,为了解解闷,请你看看这个。” 西田急急忙忙打开了陈旧的摺叠式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象小册子一样的东西交给了土井。 “三天前才印出来的。” 土井一看不是小册子。封面是木刻的暗褐色抽象派画,突出着《季节风》黑体字,下面铅印着“同人杂志”。 “这里登载着我的无聊的诗,你看一一看。从二十页开始。”西田以兴奋的语调说。 “我一定拜读!” “等一会儿见。” 西田的破旧西服飞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机场内商店街。 估计,西田想钻到特别候机室的用意是,想和那里的议员们谈一谈。土井觉得,善于钻营的西田背影和刚才递给自己的《季节风》杂志之间的距离显得太大了,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土井打开了《季节风》,翻出第二十页。 第56页 池畔的小路 西田八郎 伸展在池畔的白色小路, 从远处走过来的许多人中间,我认出她的美丽的身影。 她那微笑的眼睛看着我, 只是轻轻的一瞬。 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隔着人群用微笑带来的信息。 微风吹过水而,闪烁着金色鳞片, 一瞬间又消失净尽。 我只是一个落拓的年轻人, 困窘的处境,阻挡我向她倾诉衷情。 时光流转过去三十个青春, 隔离我俩的依然是那扇世俗之门, 只有那姑娘留给我当年的微笑, 仍然象春天的蔷薇花光彩照人。 在议院和会馆的走廊转来转去,抓住议员和秘书就递去不象样的“情报”,或者以刊登“照顾性gg”为名目,死气白赖地要钱的西田八郎和这首诗,难道是同一个人吗?…… 诗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写得好,但这种天真少年般的纯洁、抒情,解救了贫苦生活中的西田。他自知被人轻贱鄙视,对他来说,“诗”净化了这种屈辱的情绪,成为他生活的支柱。因此宁肯削减生活费也要惨澹经营着《季节风》。 土井开始“代笔业”生涯以来,被一些人说过“穿戴漂亮了”,“抖起来了”等等。这里隐含着嫉妒的心情。土井对这些人抱有反感,有时故意釆取挑战态度。但是西田八郎的外表虽比别人寒伧,没有一次用这种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对待过自己,而是堂堂正正,始终如一。土井悟出,“诗”确实是西田精神上的支柱。西田八郎的纯真朴拙的“诗”,给了他对生活的充实感,甚至一种信奉宗教的圣洁感。 西田八郎穿过拥簇着的人群回来了。他带着满脸纵起皱褶的笑脸,急急忙忙走回来,还喘着大气。 “我知道,外浦先生的特别候机室了。”他把脸靠近土井说。“是六号,有三十个椅子,好象最宽大的一间。我从问事处打听到的,地点就在那里。” 西田用手指了指商店街进口和办乘机手续柜檯之间的狭窄大厅。 “多谢!” 土井只看那个方向,不想挪动,西田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到那里去吗?” “西田先生,谢谢你。我还是在这里等外浦先生。” “是么?” 西田觉得有些纳闷,但好象觉察到土井心情似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一个人去看看吧。我感兴趣,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在那里。” “是吗?” “了解了之后告诉你。” “西田先生,迎接人的事问清楚了吗?” “啊,接人的事吗?时间还充裕呢,一会儿见。” 面田的矮小个儿又一次穿过人群不见了。 土井还搞不清,西田去六号特别候机室究竟是对自己的关心,还是为了他自己。西田会她住一切机会,贩卖道听途说来的“情报”。 机场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飞往各国的班机起飞时间一个一个的紧接着,日语、英语的广播声越频繁了。扩音器里响起了“乘坐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的旅客请上机”的声音。这时,西田又一次挤出人群急忙赶回来。 “在六号特别候机室里,送行的人围着外浦君在和久社长带领下做最后的干杯呢。很快要到这里来了。”西田急急地说。 “我一进门就碰上这样的场面,所以没有看准。但我看清楚的有福岛藤四郎,中条滝贯一,泽俊雄和古桥恭三郎等四个议员,都是‘钵树会’成员。” “钵树会”是寺西正毅派和他的资助者财界之间的联谊团体,西田举出名的四人中有三人是当过大臣的。 “还有议员秘书十二人,另外好象还有东方开发公司的领导人员和职员,足足有二十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没有看见头目寺西正毅。禅让的时机快到了,可能忙这事吧。”西田说。 这个时候,四十人左右的一群人向着日本航空公司的柜檯一个跟着一个走来。前头是外浦卓郎,后面紧跟的是他的妻子和高中快毕业的两个女儿,后面是戴徽章的一帮男人们。有的戴金色的国会议员徽章,有的戴红豆色的议员秘书徽章,但多数人是戴着鼓出“东方开发”字样的宝珠红色徽章。 今天到场的议员都是清一色的寺西派。土井曾听说过,他们曾受到过外浦的照顾,若分配寺西派的阁僚位置时,都要由外浦秘书向寺西提议的。虽然寺西正毅今天没有来送自己的前任秘书,但当过阁僚的人也许碍于情面,还不得不来送行。对“钵树会”所属的议员来说,给外浦送行还是表示对有力资助者和久宏的捧场。 送行人里有满头白髮,身体象木箱一样胖墩墩的六十多岁的绅士。这是在报刊上见过照片的东方开发公司社长,财界巨头和久宏。和久宏的年轻的妻子也来送行了。 西田八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啊!”外浦看见靠近来的土井,高兴地笑了。“特意来送,谢谢!其实你不必来送我么!” “既然接到了明信片,哪能不来呢。恭贺您。” “谢谢!”外浦伸出了手,土井紧紧地握住了它。 “这是我的妻子。”外浦把在他身后的身材苗条,熘肩的女人介绍给土井。 “丈夫以前经常提起过您。谢谢您的关照。” 是细长脸,圆圆眼睛的女人。在旁边的高中三年级的女儿也生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因为周围有人,土井不敢对外浦说他已经读过《仲夏夜之梦》的事。 “社长,”外浦向和久宏介绍说,“这是大学低班学友土井信行君。” 和久宏向土井瞟了一眼,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好象没有外浦介绍这么一回事。 “该走了,没有时间了。” 东方开发公司的职员边说边把外浦的公文箱和提包交给了随行人员。随行人员是为了同总社联繫工作,并迎接外浦副社长,特地从圣地见哥赶来的“智利东方开发公司”职员。 送行的人们做最后的告别。 “多多保重!”“一路平安!”大家都说。 向着站在乘机口的外浦喊着;“万岁!” 外浦把头抬起来,好然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大步走到土井跟前,把手放在土井肩上,把他带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土井君!”外浦用低声说。 “银行保险箱里的文件由你自由处理好啦!” 土井听了外浦意外的话,便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自由处理?” “唔。”外浦在微笑。 “但是,那是外浦先生从圣地亚哥发来指示以后的事吗?” 外浦用眼神重复了可以“自由处理”的意思。 “文件的处理是等到您的指示以后吧。” 第57页 “我是考虑到万一不能发出这个指示的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在浅糙不是说过了吗。在异国他乡可能突然得病或者遇到某种意外事故……” “临行前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我是反覆考虑了各种情况后说的,也许是不必要的忧虑。” 过细地考虑问题,也许是伺候寺西正毅以后养成的习惯。 土井想起了外浦在浅糙的小饭馆“桐之家”说过的话,他满腹疑团,不得其解。 他说,在智利遇到“不测事件”时,不等指示叫我打开保险箱。我怎么知道他发生了“不测事件”呢?“连老婆也不能看”的2674号保险箱里的文件,不仅土井“可以看”,而且又给了“自由处理”的权限,其意义到底何在?“处理”是指怎样的行为?虽有许多疑问,但土井无法一一问明,因为送行的人们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以疑惑的眼光看着外浦走上自动扶梯的一剎间转身回来和土井悄悄耳语的场景。 “知道了!” 土井心不在焉地回答。 二十时二十分飞往洛杉矶的日航班机按时起飞了。飞机在漆黑的成田森林上空旋转后消失在东方的夜空里,土井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外浦的身影一进入机舱,来送行的议员和他们的秘书先离开了机场,接着和久宏夫妇催促着外浦的妻子和女儿回去了。东方开发公司的职员们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由于土井听了佐伯昌子口述的《仲夏夜之梦》的故事,便注意了和久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她和丈夫的年龄相差二十岁以上,确实年轻美丽,看不出是已经过四十岁的人,还颇有盛年时期女人的魅力。这样的有夫之妇,如果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的爱情来往,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丈夫任“东方开发”社长,又是财界头目,整天忙忙碌碌,常常出差在外,还参加其他交际活动,不在家过夜的次数不会少,也许在外面还搞几个女人。这些情况和《仲夏夜之梦》的z和他的妻子‘“她”的情况的确是完全吻合的,没有半点差别。 然而土井暗暗地观察了和久夫人的表情,但丝毫看不出感情上的波动。她不仅没有眼泪、反而始终保持着明朗的微笑,使人感到她只是欢送人群中的一个而已。 土井上了出口的自动扶梯,到了机场大楼广场前通往都内箱崎的巴士停车点。和久夫妇和他的东方开发职员以及议员们,已经不见身影了。等候在巴士行列后面的土井,无意中看了看出租汽车乘车场,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把身子靠在大楼墙上伫立着。 噢,西田八郎在那里干什么?他要坐计程车?从成田机场到都内的车费是一万二、三千元,太浪费。土井一面盯着他,一面想着,土井把视线移到出租汽车乘车场,看见一对男女站在计程车旁,司机正在把三个大包装箱和鼓胀的两个购物包放到汽车仓里。站在大楼墙边的西田凝视着这对男女。机场的照明灯正照在这对男女身上,看得格外清楚。女人穿红色毛衣,肩上挎着日航赠送的旅行包,一只手拿着鳄鱼皮手提包,土井没有见过这张白脸。男人的面容和身影都不是陌生的,是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常看见的熟人,是政宪党议员丸山的秘书。 他们好容易盖上了汽车后盖,缓缓路过巴士站前面。这时灯光照进车窗,再一次照亮了男人的脸。 土井上了前往箱崎的巴士。车子快要开走时,西田八郎慌张地跳上了车,在后面找到空位坐下来,环视了周围。他突然发现土井,立即又站起来抓住土井前面的吊环说: “哎呀,土井君!” 恰恰这时巴士开动,使西田矮小的身子向侧面倾斜。 “啊,西田先生。”土井不得不装作刚见到的样子。 “平安无事地送别了外浦先生吗?” “是,送走了。” “那些名人都来了,一定是一番盛况吧!” “是热闹。……西田先生接到客人了吧!” 土井的脑海里立即显出带着女人上了计程车的那位秘书的面孔。 “接到了,不过……”西田看着土井周围的乘客,弯下腰低声说:“有些话要给你讲,请你到我的座位来。” 后面的西田座位旁恰好有一个空位。 “土井君,我来机场迎接的是从香港回来的叫有川昌造这个人,他是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西田在土井耳边细声说。“说是迎接,不过是在旁边盯梢,对方并没有发现我。” “……”土井默默地看了看西田。 “拿着鳄鱼皮提包的女同伴不是他老婆,是有川的这个。”西田竖起了小拇指。 土井想起了穿红色毛衣的女人。 “你觉得他的女伴是什么身分?” 西田做了个鬼脸。不过他的表情里好象有很深的含义。 “是不是酒巴间的女招待这类人吗?” “不对!”西田摇了摇头。 “今天她打扮得那样花哨,但平常穿得很朴素。看来年轻,实际上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她是在堂堂正正的机关工作的独身女办事员!” 中年的议员秘书和老处女办事员一起从香港回来,这不是常见的事吗?土井看到西田把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故意夸大,并特意把自己拉到座位旁边,细声说的样子,觉得他还是那个油头滑脑的老样子。在议员会馆串来串去,把小事虚夸成绝密情报,在议员们的耳边嘀嘀咕咕,这是西田惯用的手法。西田看了看土井做作地说: “给你讲好呢还是不讲好呢?……如果我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你也一定会感兴趣的。”为了引起土井的兴趣,西田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搓着两手。 “那我倒想听听,我不会向任何人讲的,说出来听听吧。”其实土井没有多大兴趣,但为了应付说了这样的话。 “唔,对。”西田看着土井的侧脸。 “你的嘴严,可以给你讲……”他刚要开口,又左右摇头。“不,不讲了。不是不相信你,还是再等一等,因为事关重大。” “是吗?议员秘书和公司女办事员之间的艷情有这么重大?” “土井君!我特意来成田机场,确认了从香港回来的那两个人,你不认为事情重大吗?” “……” “我是在永田町一带搜集材料的,你也可以察觉了那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公司办事员吧!” 西田讲到这里就抱着胳膊闭口不言了。 第20章 尸体的处理 长长的国会终于结束了,会期一直拖到八月中旬。 桂重信首相为了预定的同美国总统的会谈和访问欧洲出国了。他的任期还剩下三个多月,秋天就要举行向寺西正毅的禅让“仪式”。对这件事桂派内目前还没有人提出异议。已有七十三岁高龄的老总理曾向报社记者透露过,他不再留恋政权。但社会上传说,桂派和寺西派之间有密约,说寺西任两年首相,然后把政权再让给桂派以此轮流执政。 第58页 党内第三大派系板仓退介反对这种勾结。板仓派单靠本派势力难于取得政权,因此纠合了“反主流派”,对桂派和寺西派施加压力。其目的在于当寺西组阁时,能从本泥里出任四个阁僚。 板仓派最大的困难在于内部不团结。该派骨干上山庄平等人组织的“革新俱乐部”也是使板仓退介头痛的原因。因为最近的“革新俱乐部”的活动,不知哪一天就会造成板仓派的分裂。有的消息说,上山庄平派竖起大旗的日子不远了,为了阻止分裂,新内阁成立时把阁僚位置分配给“革新俱乐部”,这就是板仓的策略。板仓对“革新俱乐部”釆取拢络策略还表现在那次亲自率领本派干部出席了川村正明的“声援会”。 同板仓派有矛盾的寺西正毅派,在暗地里进行瓦解板仓派的工作,他的目标是上山的“革新俱乐部”。报纸的花边新闻放出风说:即将执掌政权的寺西在组织下届班子时,准备把大臣位置分给“革新俱乐部”的人,用这种手法来策划分裂板仓派。这活动已秘密进行了。 桂首相归国后,政局就要动起来,到今秋十月将达到最高峰。报纸上刊登了出访的桂首相和到机场欢送的寺西正毅握手言欢的照片,并嘲笑道:“寺西氏已经摆出了俨然是新首相的派头。” 晚八点许,锅屋健三喝了啤酒微微有些醉意,打盹儿时,被老婆叫醒了。 “川村先生打来的电话?” 锅屋翻了身说“不管他,不会有什么大事。告诉他叫不醒。” “不过,先生的声音有些不寻常呀。” “……” “跟平常的声调不一样,是好象跑步之后的急喘气。〃 锅屋睁开了眼睛,“今天是几号?” 他一瞬间想到,政局的形势是否发生了突变了呢。 “是八月二十号,不是刚过了中元节吗?” 九州是八月过中元节。 锅屋站起身来拿起了听筒。 “喔,锅屋君。” 川村的声音似乎要勐扑过来的语调。 “对不起赶快来吧。” 声调低沉,传来了急粗声。 “你怎么啦。”锅屋感到发生了异常事件。 “电话里不能讲,反正请你马上到这里来。”声音虽小,但声调激动。 “现在在哪里?” “在我的家,是公寓。” 锅屋很早以前,从情报贩子西田八郎那里听说过,川村正明在南麻布的有栖川公园附近买下了新建的公寓。不知为什么,川村没有跟锅屋说过此事。后来,川村的妻子带两个孩子搬进这个公寓后,锅屋去过两次,和川村妻子见过面。川村家在公寓的四层,客厅有和式和西式各一间,居室有和式和西式各两间,卧室两间,有厨房和餐厅,还有阳台,是个豪华的法国建筑样式,花了一亿一千万元买的。” “太太呢?” “不在家,前天带两个孩子回老家了。选举区邀请她去玩十天左右,可以洗海水浴了。”川村心虚地应付着。 “那就马上去。”锅屋说。 “等一等。”听筒里响起川村慌张的声音。 “你来的时候从公寓后门进来,好吗?” “后门?” “从正门来有些麻烦。”川村的声音有些颤抖。 “……” “来的时候尽可能不要让人注意。” “我马上就去。” “拜託你了!” 锅屋让妻子拿翻领衬衫和国防绿裤子,这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装。 “川村先生有什么急事吗?”老婆问锅屋。 “我也不知道,那个傢伙好象很慌张呀!” 锅屋戴了旧登山帽出了家门。在京王帝都线东松原站上了电车,到涩谷下车,叫了计程车。 锅屋一路上一直想着川村的事。也许是同织部佐登子的关系,她很早从夏威夷回来了。锅屋每当向川村问起她的情况时,他就无精打采地嘟哝着,看来没有什么好结果。川村一直对自己的“男人魅力”很自信,但这次被织部佐登子愚弄了。 织部佐登子有情人,他就是向寺西正毅提供政治资金后再提取手续费的财界大人物。她不会理睬二世议员川村这种小人物的,锅屋知道织部佐登子从夏威夷回来了。自从那次以后,锅屋一直没有到过“奥利贝俱乐部”。川村在电话里的慌张声,是不是川村对织部佐登子莽撞行事引出了什么麻烦?自己惹了漏子处理不了,叫我来擦屁股的呢?——不,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 锅屋听到了川村在南麻布买了新建的公寓后,背着川村进行了调查。果然是川村以政治资金为名,从岩田良江要走了一亿元。川村已经几次从岩田良江那里拿到了钱。她用了继承先夫的遗产,在西新宿经营着旅馆“香花庄”。这位中年未亡人,完完全全被比她年小的川村正明迷住了。她到底给川村提供了多少政治资金连自己也记不清,川村也竭力地瞒着良江。 川村为什么如此慌张地打电话叫自己去?是否:“革新俱乐部”分配给他名额,参加今秋成立的“寺西内阁”?锅屋想,不致于对年轻的川村正明突然送来国务大臣的交椅。不管寺西正毅如何热中于拉拢“革新俱乐部”,但还有比川村资格老的,上山庄平,他还没有做过象样的大臣呢! 锅屋到了南麻布有栖川宫纪念公园附近。墙外围着茂密的森林,沿着坡道排列着路灯,沿途亮着大楼和住宅的窗户灯光。川村住的公寓是一座八层朱古力色大楼。 “哎哟!”在离公寓五十米左右的地点,司机盯着前方,“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故!” 锅屋从坐垫挺起身子注视着前方,看见了巡逻车的强烈红色警戒灯在时明时灭。拿着电筒的警察,用捲尺在地上丈量,用粉笔划线,旁边有一辆计程车停在那里。司机以激动的语调向警察诉说些什么。警察站在马路中间,人群围着他们,显然发生了交通事故,但看不见救护车。 “到这里就行了。”锅屋向司机说后下了车。 锅屋从公寓后门进到里面,不坐电梯到了四层的走廊。 居住在这栋公寓的三个主妇站在电梯升降口前面的小厅,脸靠着脸小声议论着。川村正明的426号室在这个走廊尽头的左侧,是最宽敞的地方。锅屋要从楼梯口走过去,就必须经过主妇们站着说话的地方。他为了等待主妇们散去,从楼梯上面的平台窗户往外眺望。上面有太平口标志,下面有栖川公园,是一片夜晚景色。有一道茂密的树丛,外面是长长的围墙,沿墙有一条坡道,坡道上的路灯异常分明。 主妇们的声音很低,锅屋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他等了三分钟,她们还没有走散的迹象。锅屋再不能等,只好转过头要向走廊去的时候,从上来的电梯里出来了住在这里的四个主妇。 第59页 “晚上好!”她们和在小厅里的三个人互相打了招唿,七个人聚在一起又开始了新的悄悄话。锅屋估计到,她们的谈话不会很快结束,因此硬着头皮戴上登山帽,低着头,从主妇们的身后慢慢走过去。这时听见了她们的说话。 “听说,过人行横道时太急忙,勐不防被车撞了!” “哎哟,多危险呀!” “据说在送医院的车上死了。” “是哪里的人呢?” 她们议论的大概是公寓前马路上发生的交通事故。锅屋从她们的对话中才了解到,被车撞的人已经死了。 锅屋走到426号轻轻地敲了门。川村正明打开了门露出脸。 “啊,啊,来得正好!” 川村看见锅屋松了一口气,马上把门上的链子取下来,请他到里面,然后又紧紧地关上门上了锁。锅屋到这里来过两次,房子既宽敞,又豪华,家具也是十分讲究的,和赤坂的议员宿舍相比有天壤之别。 川村把锅屋请到华丽的客厅。锅屋环视了周围,正象他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太太不在家,只有他一个人,屋里静悄悄的。坐在沙发上的川村,不仅精神萎靡,而且有些紧张畏惧。 “脸色不好呀?”锅屋看了一眼说。 “唔!”川村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伏倒在桌子上,颤动着双肩开始呜咽起来。 锅屋惊呆了。川村是容易激动的人,在竞选演说和后援会的演说中,他一激动就掉泪,这些只不过是个表演罢了,但现在的涕泣,好象是真的。 “锅屋君,救救我吧。”川村拼命嘶喊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锅屋摸不清头脑。 “啊,如果人家知道了,我就身败名裂了。不仅会受到反对派的攻击,下一次选举中也会落选的。” 川村伤心得浑身颤抖。 “冷静一点,突然说起这些话我不明白。”锅屋俨然成了他的叔叔似地说。 “锅屋君,”川村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睛,没有一滴眼泪: “岩田良江出了交通事故了!” “什么?”锅屋觉得好象在耳边响起了炸雷,一幅惨象立刻在脑海里闪过。 “那么,在这个公寓前被车撞的人是……” “是良江!”川村沉痛地说。 “良江可能死了。……如果别人知道被害者是来找我的女人……”川村正明用惊慌的声调说。“老婆会大发脾气,非出乱子不可。如果公寓里的人都知道良江是找我来的,那怎么办呢。完了,完了!”他又捂起了脸。 “糟糕了!”锅屋看着畏惧在那里的川村问。“你刚才说,良江可能死了吗?如果警察到医院检查被害者的遗物,就会立刻搞清她的身份吧?” “不,这事她是小心的。她到这里来的时候,名片和带有‘香花庄’的印刷品之类的东西一律不带身上,所以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良江到这里不是头一次吧。” “嗯。前天晚上在这里住过一夜,我老婆是前天早上回老家的。”川村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说。 “良江知道我老婆不在家非要到这里来不可,弄得我毫无办法只好听她的了,第二天早上她一早就回去了。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应该断然拒绝就好啦!”川村一个劲地后悔着。 锅屋搞不清,到底是良江要来,还是川村利用老婆不在家的时机把她找来的。 “锅屋君,救救我吧!”川村又嘶喊着。 “正明先生,我该去做什么事才能救你呢?”锅屋问。 “如果良江死了,明天的报纸上会刊登这起车祸而且‘香花庄’的佣人们也会向警察局打听的,这就麻烦了。所以要赶在这以前,你马上到警察局,说明被害者是你认识的人,从医院领出良江,拉到‘香花庄’去。” “……” “拜託你了。这是我此生对你的唯一恳求了。”川村双手合十。 川村已故的父亲也是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儿子继承了老子的血统。但他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资歷,因此只好对私人秘书釆取狡猾的恳求办法。 “对你真没办法!”锅屋说了一声。 “噢,你答应了。”川村脸上马上显出光采。 “谢谢!谢谢!”川村从沙发上立刻站起来向秘书叩头。 “她已经死了吧……”川村在自言自语。锅屋对川村的这种自私行为感到很气愤,本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但当前又不得不首先照顾他走投无路的处境。 “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出面去领尸体送到‘香花庄’去。这样做,警察知道我是你的秘书,你的名字也就暴露了。” “那不好,绝对不行!” “如果釆访记者从警察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就会发现你和良江的关系,就会大做文章的。” “你设法防止发生这种事态,否则中岛武平这样的傢伙就会兴高采烈,把大量的材料散发到选举区去。那么下一次选举,我是肯定会落选的。” 虽然有冷气设备的房间,但川村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我不去警察局和医院也有把良江女士送到‘香花庄’的办法。” “有这种好办法吗?” “给‘香花庄’打电话告诉女佣人,说女老闆遇到交通事故,现住在某医院。这样‘香花庄’的人就会去医院的。” 锅屋说出打电话给“香花庄”的一瞬间,川村好象木然不解的样子,后来很快从嘴边露出微笑。 “有这种好办法,我真煳涂……”川村嘴里叨念着。“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么简便的办法呢。那么简单的事,真是……” “你太慌张了,”锅屋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川村。“正明先生,要沉住气!” “嗯,嗯!”川村似乎说给自己听,深深地点了点头。 “不要慌张,连这种简单的事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啦?要沉住气!要沉住气!”川村一面说给自己听,一面禁不住高兴地笑了。 “锅屋君!”川村握了秘书的手,满脸笑容。 “谢谢,谢谢,得救了!” “不用,不用,只求万事如意。” 锅屋在“万事”这一句上用劲,是挖苦川村能够对老婆保住了这么重大的秘密。但处于兴奋状态的川村能体会到何种程度呢? “锅屋君,你准备在什么地方给‘香花庄’打电话?”这是川村的关心所在,他想尽快釆取“预防措施”。 “在这里打电话最好。在别处打电话,可能被人听见,在这里既安全又快。” “不会用你的名字吧?” “不会做那种笨事,用匿名报信。” 第60页 “这个好!那就快打吧。” “‘香花庄’的电话号码是?” 锅屋到电话机前,回头问川村。川村象报自己家的电话号码一样熟练地回答着。锅屋拨了一半,又把话筒放下了。 “怎么啦?” “不行,还不知道良江在那个医院呢。” “……”川村的脸又笼罩了愁容。 “在公寓前的现场,警察正在检查呢。到那里去打听送良江的医院。可能他们还在。”锅屋说。 “公寓前面是什么情况?”川村关切地问。 “人不少。我到这里时,在电梯前面的小厅里,看到了从现场回来的太太们在一起嘀咕呢。是不是前天晚上良江到这里时,被这些太太们看见了?” “……” “我路过走廊到这里时,太太们留心地盯着我的后背呢!” “锅屋,请你给麻布警察署打电话吧!” “给麻布署?” “问那里的交通课,就能知道送走良江的医院,用不着问公寓前的警察啦。” “对!” 锅屋觉得川村能想出这些事表明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查到电话号码,给麻布警察署打电话。交通课回答说,被害妇女已送到了南麻布一丁目的前冈医院,并且说,她已经死了。 “良江还是死了!”锅屋边说边放下话筒。 这时,川村的眼里闪过一丝高兴的光采,但怕锅屋看透自己,又立即做出了一副沉痛的样子。 “可怜!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锅屋双手合十。 川村低下头,又一次用双手捂住了脸。可是他双手下的脸色却露出“这一下断了祸根”可以放心了的表情。 锅屋推测,川村从岩田良江得到的钱总共有两亿元以上。良江完全顺从于川村,把亡夫的遗产毫不吝惜地给了他,从此“香花庄”的经营也受了影响。这个中年寡妇下了牺牲旅馆的决心去贴钱给川村。即使她知道川村用自己的钱买下了这套公寓,也捨不得和川村分手。可怜的良江乘川村妻子不在家的机会,悄悄地来过夜。如果这种痴情的行为继续下去,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大乱子。出乱子是必然的,所以,对川村来说,良江因交通事故死亡,好比是卸掉了身上的重担一样使他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川村拨了号码,把话筒交给了锅屋: “接通‘香花庄’了。” 锅屋从川村手里接过话筒。 “这里是‘香花庄’。”好象是女佣人的声音。 “啊,晚上好!”锅屋咽了口唾沫说。“老闆娘在家吗?” “出去了。” “到哪里去啦?” “您是那位?” “我是麻布警察署。” “什么?”女佣人好象吃了一惊。 “我们想了解一下老闆娘的去向。” “出去的时候说是到横滨的朋友家。” “什么时候回来?” “预定今晚住在那里,明天上午回来。” “那个朋友的名字呢?” “没有问过。” 果然,岩田良江没有说到川村的公寓去。对她来说,这是秘密行动,当然要说谎的。问到这里已经够了,锅屋也放心了。 “请你好好听。一个象你们的老闆娘一样的妇女,因交通事故负了重伤啦。” “啊?” “医院是在南麻布一丁目的前冈医院。” “喂!喂!”女佣人高声喊叫。 “听清楚了吧,是南麻布一丁目的前冈医院,马上来吧!” “是,是。” 听了女佣人惊吓的声音,锅屋放下了话筒。 “完事了。……”锅屋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谢谢,得救了。”川村抱住了锅屋的肩膀。“感谢你帮我度过了一次最大的危机!”热情的语调,不是素常惯用的夸张,而是出于真情。 川村从别的房间拿来了威士忌,看样子是要干一杯了。 “不过锅屋君,还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川村说着搓搓手。 “什么事?” “有一件东西要你去处理。” 第21章 遗物的处理 窗外有一排围绕着漆黑的有栖川宫纪念公园建筑物的灯光。 川村说有事拜託锅屋的声音和语气变成了向锅屋讨好的调子。川村用这种语调时,必定提出难办的问题,锅屋有过这种经验,自然而然地小心起来,问道:“要处理什么东西?” 锅屋审视着川村,川村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是什么别的,是良江前天晚上带来的东西。”后面说的支支吾吾,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带来什么东西?” “唔。……就是良江的睡衣,还有内衣。” 锅屋大吃一惊。 锅屋想,良江也未免太大胆了。但仔细想,这个公寓是用她的钱买的,实际上是她的家!她到自己的家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倒不如说,川村夫妇才是房客。但良江决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她只是见她心爱的男人。乘川村妻子不在的机会行乐的冒险行为,更刺激了良江的情感,川村也一定会受同样的感染。 “喂,锅屋君!”看到锅屋沉下的脸,川村的声调变得更加低声下气了。 “这种女人的东西,我不能拿到外面去,也不知道该扔到哪儿。如果随便丢掉,又怕从这里找到线索,也不能在这个公寓里烧掉。真不好办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请你把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吧!”川村请求着。 “真对你没有办法!” 锅屋无可奈何勉强答应了。1 “谢谢!”川村说完就跑到隔壁的屋里,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回来了。 “就是这个!”川村好象对收破烂的商人讲话似地:“这里面有良江的睡衣和内衣。” 锅屋从川村手里接过紫色包袱。他解开繫紧的扣儿,里面有华丽的睡衣和粉红色内衣。 “喔唷,真漂亮!”锅屋睁大了眼睛。 “是吧?”川村恬不知耻地笑了。 “这么妖艷的东西不能随便扔掉呀。锅屋君,拜託你了,只有你能把这件事办好。” “不过如今这就是良江女士的遗物啦。正明先生,你不这样想吗?” 锅屋的这句话,狠狠刺痛了川村的心。“遗物”的提法噎得川村连话也说不出来,但他很快恢復了平静。 “我也说不准是不是遗物,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了。锅屋君,我们不能太伤感了,过度的伤感只能带来挫折。” 锅屋简直怀疑起自己的听觉,现在川村反倒向自己说教。自己玩弄过的女人白白惨死,居然说出这样没有心肝的话。良江的死,不是他造成的吗! 第61页 “这个包袱里的东西,也许使我失掉政治生命。现在,岛武平虎视眈眈地找我的碴,我们不要沉溺于伤感之中,立即处理掉可能成为祸根的这些东西!” “虽然对不起良江,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锅屋憎恶川村的冷酷无情,但政治前途的命运攸关,迫使他答应了川村的要求。 “一切都交给你了。”川村好象用事先估计到的语调说。 川村刚才向锅屋恳求的声调渐渐消逝,命令秘书的语气逐渐加强了。 “这个包袱皮也是良江拿来的吗?” “嗯,是她的。” “不能把这个包袱提着走呀,用报纸包上吧!” “那倒是。” 川村拿来了五、六张旧报纸和白塑料绳子。锅屋用旧报包了包袱,然后用绳子交叉捆了起来。 “那么我就走啦。”锅屋拿着鼓鼓的纸包站起身来。 “拜託你了。这样的时候,除了你以外我就没有可以信託的人了!”川村恭恭敬敬地鞠了躬。 “正明先生!”锅屋站起身后招唿了川村。 听到锅屋一本正经喊他“正明先生”,川村立刻又有些紧张。 “关于奥利贝妈妈的事,你最近见过了吗?” 因为锅屋突然提出出乎意料的话题,使川村一瞬间目瞪口呆。 川村本以为,锅屋替他处理这么麻烦的事,在危机关头挽救了自己,所以锅屋会提出索取很多报酬要求。但锅屋突然讲起织部佐登子的事,使川村思想混乱,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在夏威夷呆了多久。她的后遗症怎么样呀?”锅屋再次试探他。 “看起来和她发生事故前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川村什么也不知道。 “正明先生,你可以算是跟交通事故有缘的人啊。你看,在新宿你坐的计程车撞了老太婆,还有奥利贝妈妈的事,这次是良江的事。” 川村没有苦笑,只皱了皱眉头。 在这三件事中,锅屋没有向川村讲明织部佐登子交通事故的真相。这种材料讲给这个辱臭未干的傢伙听,未免太可惜了。这件事,涉及到寺西正毅两千万元政治献金回扣的秘密交易,这里面又牵扯上织部佐登子的情人。锅屋心想,这个宝贵材料一定要保存好,看准机会做为捞钱的资本。 “佐登子喜欢用你送的法国造高级奥斯特利奇手提包吗?”锅屋问。 “有关皮包的事,佐登子什么也没有说。” 川村确实不知道,佐登子是怎么利用这个皮包的。 警方没有公布过二千万元抢劫案和年轻人时自首内情,报纸上也没有披露过。警方之所以不公布案件,可能是作案现场与政宪党的大人物寺西正毅的公馆很近有关。按以往的惯例,如果案件涉及到“政治”,警方就变得胆怯起来。 “正明先生,织部佐登子从夏威夷回来后你到那里喝过酒吧?”锅屋问。 “不,只去过三、四次,后来没有去。”川村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见佐登子呢?”锅屋好奇地问川村。 “佐登子是个虚情假意的女人,我不喜欢虚伪的人,看到她使我不愉快,所以以后不去那里了。” “嘿嘿!”锅屋凝视着川村不高兴的脸。 听川村骂她虚情假意,他似乎知道织部佐登子有情人,从他的表情来看又不大象,估计川村挨了佐登子的冷巴掌。酒吧间的女老闆免不了受到客人的各种引诱和纠缠,但干这行的秘诀是,既象顺从他,又似乎不么驯顺,常常在心照不宣的嫣然一笑中熘掉。如果遇到纠缠不休的客人,那就只好断然拒绝,为此失去一个客人也只好如此了。 “那么,我就把它带走了。”锅屋把挟在腋下的纸包摇了一下。 “拜託你了。”川村在当前的紧急情况下,顾不得多想织部佐登子的事。 “千万要当心!”川村提醒的是处理岩田良江的睡衣和内衣的事。 关于良江的事,川村一方面觉得危机已经平安度过,但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锅屋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本想顺楼梯走下去,但怕被人注意,便上了电梯下楼。他走到公寓前,看到了岩田良江被撞的地面上警察留下来叙白色粉笔划线。锅屋想起自己抱着她的遗物时,便产生了畏惧之心,于是向此地深深地鞠了躬。 锅屋走到有栖川宫纪念公园前,被混凝土墙围着的公园里有人,便打消了他原定向公园的果皮箱扔纸包的念头。 这时来了一辆计程车。 “到芝公园!” “走哪一条路?”司机问。 “走哪一条路都没有关系,挑你熟悉的路吧。” 锅屋不大熟悉这一带情况。 汽车跑在宽阔的公路上。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公路两侧的商店大都关了门。交叉路口竖立着仙台板的标志。锅屋忽然想起了把纸包丢弃在座席角落的办法。 在一桥的交叉路口亮起了红灯,车停住了。这时,司机座上的无线电话的声音响了。 “请注意,请注意!在东大井二丁目乘车的客人,在车内丢下了一件行李。乘客是一位先生,年龄二十七、八岁,穿白色开领衬衣和牛仔裤,是位留长髮,戴眼镜,高颧骨的人,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略为削瘦。……请注意,请注意!在东大井二丁目乘车的客人……” 锅屋明白,这是出租汽车中心站接到警视厅的通知播出的通告,是向所有的出租汽车通报案件的一种暗语。犯人可能坐计程车正在逃跑或是抢劫出租汽车,为此详细说明着“丢东西”的乘客特徵。所说的“行李”,也许是“兇恶犯人”的意思吧。 锅屋听完广播后不敢贸然把纸包丢在计程车里。车子到了芝公园,他仍抱着纸包无精打釆地下了计程车。 公园里有树荫的地方处处有路灯,灯光照着嫩绿色叶子,锅屋慢慢地向前走着。在夜晚的公园,一对男女手挽手走着,时而灯光照亮他们的全身,时而又消失在阴影里。在灯光阴暗处,一对对男女在长椅上互相依偎着,或者坐在幽暗的糙坪上,互相拥抱着。天上没有星星,是闷热的夜晚。树林上面,闪烁着附近的王子宾馆高层大厦的明亮灯光。 锅屋抱着纸包四处徘徊,报纸在沙沙响。本想到处可以处理这包东西,但真要扔掉的时候,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用铁丝编的圆筒形果皮箱,大部分放置在林荫道两边。路上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男女在悠闲地散步,长椅上也坐着一对男女青年。锅屋觉得,他们都在监视着自己。如果纸包扔进果皮箱,可能被怀疑。锅屋准备到离林荫道远一些的树林里扔掉,可是树林里也有谈情说爱的人们。在这一带,可能潜行以偷看情场为趣味的变态心理的人,警察也为了取缔这些人在周围徘徊。 第62页 只要扔进果皮箱里,明天清扫工人就会把它放在运输车,送到垃圾工场或者人工岛。红色睡衣和那妖艷的内衣就变成了灰烬或者埋在堆积的尘埃中。 满屋现在才体会到,把纸包扔进果皮箱这样非常简单的行动,实际上做起来会遇到那么多麻烦。当着一双双男女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显然是不合适的。代代木公园也好,外苑也好都是一样的。但是,扔到路旁屋檐下面的垃圾箱里心理上又有些过意不去。这是岩田良江的“遗物”呀!扔在公园的果皮箱当然也是一样亵渎的,不过扔到菜皮果屑,鸡骨鱼刺的家庭垃圾箱里,良江就未免太可怜了。既然如此,只好下决心坐计程车到大井码头,放进大海里,为良江举行“水葬”吧! 锅屋打消了扔在公园的念头走出了公园。为了乘坐计程车,站在马路边上等待着,有那么多计程车群驶过,但没有挂红灯的“空车”,只好向增上寺方向走去。这时,有个矮个子男人在交错走过去之后,回头看着。 “啊,这不是锅屋先生吗?” 被叫出名字的锅屋回头看看。站在增上寺门前的是西田八郎。 锅屋知道西田常常受到川村正明的冷遇。为此西田对川村也没有好感,可能也讨厌他的秘书锅屋。 锅屋觉得,在这个例霉的时候碰见了不怀好意的傢伙。但无法熘掉,只好说:“啊,是西田君吗?晚上好!”便转回身走了两三步。 “一看就觉得面熟,果然是锅屋先生,晚上好!” 小个子男人鞠了躬。西田穿着黑色的夏季衬衣和黑色裤子,是清一色的黑色服装,也许是俏皮的时装打扮吧。 “川村先生好么?” “谢谢,他还好。” “他虽然年轻,不过很活跃的么。舆论界称赞他是‘革新俱乐部’的希望哩。” 西田意外地说了些恭维的话。 “我把你的话转致川村,他一定会高兴的。” 锅屋感谢着。可是这位《院内报》记者确实令人讨厌。西田盯了一眼纸包,锅屋有些紧张,怕他追问这是什么。为了封住西田的嘴,锅屋抢先问: “西田君,在这样的时间到这样的地方是来採访的吗?” “谈不上是採访,不过……”这次西田有些吞吞吐吐。 前面是15号公路,来往的计程车灯光交相辉映。锅屋要说再见时,西田说: “锅屋先生也经常到这样的地方吗?” 这个话里包含着,做为秘书为川村来这里办事的意思。 “不,不,今天因为一点私事访问了那里的老朋友。我在这里等计程车,可是不见空车。”锅屋看着飞驰在公路上的计程车说。 “要找计程车?宾馆前有的是!”西田指着白色王子宾馆大楼。 “啊,是吗,没有注意到那里,那我到那边去。”锅屋想要赶快离开西田。 “那么我们一道去吧!” “什么?”锅屋觉得好象被西田缠住了。 “我也有点事。” 因为找不到适当的藉口来把他甩开,锅屋只好和西田同行了。肥胖的高个子和瘦削的小个子并排走向宾馆前的计程车场。 “请等一下!”走到广场中伺,西田叫住了锅屋。“你看,真不愧是高级宾馆呀!” 西田把双手放到背后,抬头仰望着以几何图形排列着的窗户里透出来的华丽灯光。锅屋想,他说些什么呢?好象有什么深意。 “这种宾馆住一宿要多少钱?”西田问。 “有好几种,不过一般可能有三万到四万。” “住一宿四万元,那么长住得有多少钱?” “嗯,长住也有各种定价。” “住两个月呢?” “两个月可能便宜一些吧。” “对平民来说,是永生不可实现的梦。后面的新楼是四十层,如果和情人一起长住多么惬意啊。有时还可以到香港一带去玩玩。” 锅屋审视着西田的侧脸,揣摸着西田的话里倒底有什么意思。西田说的可能暗示某个特定的人物。 “有你的熟人住在这里吗?”锅屋小心地问。 西田抖动一只脚,好象正在犹豫,然后说: “这是另外的事,锅屋先生。”小个子男人开始说:“你认识丸山耕一议员的秘书有川昌造吗?” “有川君吗?认识!都是秘书嘛。可是不很熟。” 那天,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遇见过有川。 “有川先生组织了议员秘书同盟,当了委员长,是相当能干的人哪!” “对!那个人很能干。” “这个议员秘书同盟组织有实际活动吗?” “开始喝采声很大,现在不行了。起初提出改善不安定的议员秘书地位等口号吸引了不少人,但后来听说,这个组织连联谊会的作用也没有起过,不少人退出了。这是我的观察推断,请你不要对任何人讲。有川君利用委员长头衔在外面谋个人利益呢。”锅屋接着又说: “他不愧是关西人,会做买卖呀!” “好象是。”西田立即附和了。 “噢,你也知道有川君的性格吗?”锅屋感到意外。 “多少知道一点。他为了当名符其实的委员长,正在搞调略呢。” 西田使用了“调略”这样象战国时代流行的古老语言,锅屋一吋难于理解,但明白了同谋略是同一个意思。 “有川搞调略?这是什么样的行动?” 挟在腋下的纸包一动就沙沙作响。 “这还不能讲。”西田好象要引起对方兴趣似地低声笑了。 这时,锅屋觉察到西田在这里徘徊是有特别目的的。西田说,宾馆前计程车多,说明他已经在这里呆过一些时候了。他站在现在的位置,盯着王子饭店,好象监视着什么。锅屋感到,西田虽然说“另外有事”,但提到的“在这个饭店长住,有时到香港玩”等话同盯着宾馆的眼神似乎是紧密联繫着的同一件事。西田不是做了暗示吗。他说认识有川先生,难道有川……?锅屋觉得十分意外,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说道: “你说的长住这个宾馆的人,指的是有川君吗?” “哈!哈哈!”小个子男人大声笑了。用大笑代替回答是议员们的习惯。 锅屋马上有所解悟,因为自己也两次见过带着女人的有川。第一次在晚上的银座,其次是在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售货处。两次带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年龄有四十二、三岁,是一张难看的脸,浓装艷抹也掩盖不了那个丑态。妖艷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女招待一样的风貌。当时锅屋就想,只有有川才看上这样面容丑陋的女人。在特选品售货处锅屋曾想到,有川拿了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名片招摇撞骗,大概搞到了不少钱。但打着委员长幌子能挣到带女人长住在一流宾馆和一起到香港旅游的钱吗? 第63页 西田看了锅屋疑惑的脸,也许觉察到了其意思,说了一句谜语似的话。 “锅屋先生,出钱的不一定都是男的嘛!” 锅屋回头看了站在旁边的西田。西田继续抖着那只脚,象被铁槌打扁了似的脸在那里笑着。 “啊,那么女人出钱?” “哈!哈哈!” “那个女招待能挣那么多钱?” “锅屋先生想说,那么大年纪,那样的丑脸能挣多少钱?是吧!” “明白了。据说酒吧间里最红的女招待不一定是容貌生得好,而是要手腕高明。” “你说的不对。” “不对?知道了。那么这个女人姘靠着有钱老头,有川君是她的年轻情夫?不过,有川君的年龄对不上呀!……” “越说越远了。锅屋先生认定那个女人是酒吧间的女招待,所以怎么也对不上。” “什么?不是酒吧间的女招待?” “她不是那种人,而且是在正当地方工作的女性。” “你说的正当地方是不是指银行?” 锅屋立即联想到女银行职员的贪污行为。 “嗯,还是没有对上。” “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刚才不是已经暗示过吗!” “……” “已经说过,有川先生为了得到名符其实的委员长头衔,正在努力搞谋略么!” “还是搞不清!” “好啦,讲到这里吧。哈哈哈!” 西田的笑声听起来别有深意。“西田八郎这个老狐狸,一定抓到了什么东西!倒底有川昌造和他的女伴之间有什么奥秘行动,使西田如此注意呢?”锅屋也跟着西田抬头查看了宾馆的窗户,有的亮着灯,也有黑洞洞的,不知西田的视线盯在哪里的窗户。 “西田君!”锅屋连一句挖苦话也不想说。“你在这样的地方长时间一个人站着走着,不觉得无聊吗?” “一点也不!”他耸耸肩膀说。“我是诗人,这样的时候常常构思诗句。” “呵,原来你是诗人!”锅屋貌似吃惊,实际上是用讥笑的眼神看着西田。 “你的诗才过去一点也不知道呀。” “我一说写诗,大家都吃惊。哈!哈!哈哈!”这次笑声是慡朗自豪。 “写什么样的诗?” “这个,这不是几句话说得清的。我主办《季节风》同人诗刊,你最好去看登写在那上面的诗。” 这时,锅屋觉得抱着纸包的左手发酸,便换到了右手,这时纸包又沙沙作响了。西田注意地盯着它。锅屋马上感觉到,是应该跟西田分手的时候了。锅屋对西田讲的谜虽然也有兴趣,但最怕的是被他看穿纸包里的东西。 “那么西田君再见啦。”锅屋告别了。 “是吗,失礼了。锅屋先生,出租汽车站在那边呢!”西田提醒着锅屋。 “不,想起了要打电话的事,到宾馆里面的电话室去一下。” “啊,是吗。……那就再见!”西田在后面摇手。 锅屋从宾馆正门走进去。里面站立着四、五个男服务员。因为时候不早,大厅里的人不多。锅屋不去公用电话室,进了厕所。这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厕所是扔纸包的适当地点。时间很晚,厕所里没有人。他把纸包放在洗脸池旁边的纸篓里,纸包发出沙沙声,好象死去的岩田良江在哭诉。他慌忙逃出了厕所。 锅屋为了不被西田看见,从大厅走过有小卖店的走廊,从旁门到了外面,走到通向东京塔方向的公路。锅屋偷偷地回头看了看,在距离较远的广场里,已经没有“诗人”西田八郎的那小小身影了。 第22章 死在智利 土井信行在亚当饭店的办公室向速记佐伯昌子口述政宪党议员锦织宇吉委託撰写的巨着《伟人——寺西正毅》。 两个月前,在这办公室里听佐伯昌子讲述外浦卓郎写的《仲夏夜之梦》时,锦织的秘书畑中正太郎打来电话,要以锦织宇吉的名义写某人的传记。在约定的日子,见了畑中秘书之后土井才知道“某人”就是寺西正毅。 锦织宇吉此人很有眼力。以前他走遍了几个派,后来成了寺西派领导干部,是才子型人物。在前届内阁里坐过国务大臣兼国土厅长官这把交椅,那也是寺西正毅派去的。畑中正太郎打来电话时,土井以为,那种老资格议员也想利用“着作出版”的名义,搞搜集资金的集会。后来才知道,要撰写的是寺西正毅传,从此对锦织的“才能”有了更深的了解。 大概这是锦织宇吉向寺西正毅提出的建议。锦织是天生的辩才,以口若悬河的说词,说服了寺西出这本书。锦织在那个传记上恬不知耻地加上《伟人——寺西正毅》的书名。从他策划了这部“着述”以后,更加巴结寺西,寺西虽然感受到这个才子过于露骨的阿谀,但是并不觉得不舒服。党派头子也经不起部下对自己的奉承。 政财界的头面人物,都会来参加《伟人——寺西正毅》的出版纪念集会的。碍于情面,桂重信派、板仓退介派、中间派的主要议员也会到会的。开这种会的最大好处是,聚会券的购买者范围很广,不只是同寺西派关系密切的财界人,而且为了拉关系,与桂派和板仓派有关的财界人也会来参加的。聚会券定价也一定会昂贵,一夜之间能搞到二亿元! 锦织宇吉的打算不只是这些。“禅让”临近的时刻,出版《伟人——寺西正毅》一方面是为新总理上台造舆论,另方面也是为自己进入下届内阁做好事前布置。 为了代笔撰写《伟人——寺西正毅》,土井从锦织议员的秘书畑中正太郎得到了大枇的材料。一般写传记吋,着者需要搜集大量客观的材料,为此要花费一番功夫的,可是这次写《寺西传》就没有这个必要了。这里不但不需要歷史的客观评价,反而这种客观真实性成为障碍,只要一味地赞美歌颂就行了。有关寺西的资料用不着你去费功夫搜集,畑中秘书会把一大批辉煌赞美诗送来的。 寺西正毅幼年号称神童,在一高和东大时期是个秀才,当大藏省官僚的同一期人里他是最能干的官吏。就任局长后,被当时的首相赏识,做为首相的智囊进入了政界上层。于是“仰慕他的人格、见识和才干”的议员集中到他的麾下,从而形成了占政宪党党员四分之一的寺西派。寺西本人在歷届内阁中任过三届重要阁僚,其中一届里任过副总理。 幼年的朋友和一高、东大时期的同学,并一起进入大藏省的同僚,政界的先辈和晚辈对寺西的才干、政绩品评的“谈话”就是传记的“资料”,将由它们组合成《伟人——寺西正毅》这一部巨着。 既然是“传记”,当然要写寺西正毅的家族。畑中秘书把寺西和夫人文子联姻前后的轶话、文子夫人娘家的情况、夫人的友人对她的评论也当做资料送来了。这些都是涂上了“贤妻良母”色彩的吹捧材料。说寺西正毅能有今天,和文子夫人这位贤内助的帮助分不开。夫人有很高雅的教养,又是非常平易近人,见过她的人都留下了好的印象。政治家的妻子,她们的性格,常常左右政治家自身的成长。贞淑明朗的文子夫人的协助,是使寺西正毅获得今天成功的重要因素。夫人对丈夫忠诚体贴,比如说,竞选时,她代表繁忙的丈夫在选举区和地方的人们接触,她的淑雅的人品,很能吸引选民。不管什么样的竞选谋士都比不过文子夫人的对人心自然慰抚。众议院议员任期快要结束时,或者解散议会的气氛浓厚吋,文子夫人就及时到选举区。选举前的一个多月里,住在选举对策本部,和协助选举活动的人一起坐卡车,四处游说。昼夜兼程,废寝忘食,几乎没有躺下睡觉的时候,凡是认识文子夫人的人,没有一个不赞扬夫人的。寺西正毅连续得到最高的票数,固然和本人在家乡的名望有关,但是也和在幕后努力活动的夫人的功劳分不开。寺西正毅也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对夫人感激不尽,夫妻关系是非常融洽美满的。 第64页 这些是锦织宇吉的秘书畑中正太郎提供的资料中有关文子夫人的部分。这些当然是畑中秘书根据锦织宇吉的指示搜集的。因为宣扬这些,锦织宇吉将会得到文子夫人更大的信赖。得到文子夫人的宠信,是被主君重用的捷径,这是古今中外歷史的经验。 做为“传记作者”,没有比这样更省心省力的工作了,只要把他们提供的资料综合起来就行了。 ——只要排除思想上的牴触,一心一意做“买卖”罢了。土井接受这工作时,阅读了德富苏峰撰写的《公爵·山県有朋传》一书。他想,只要抹杀自己的良心,参照这本传记改成现代流派写法就可以了。 以前,为议员代笔时,只要站在他的立场,随便写就可以的,但是要写《伟人——寺西正毅》这样的传记,情况就不问了。土井先整理了畑中秘书提供的大量“资料”,做了笔记,然后构思整理成文。所以,口述不断地停下来,需要再看资料,再思考,重新构思。正在土井停止口述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佐伯昌子接了后说: “‘东方开发’社长秘书室主任斋藤先生打来的电话。”昌子把电话筒交给了土井。 “是土井先生吗?”对方的声音还很年轻,不过是沉重的语调。 “一小时以前,从圣地亚哥向总公司打来的电报,说‘智利东方开发’的外浦副社长因交通事故去世了。” “去世”这句话似乎没有立即在土井的感觉引起反应。连续说明两遍,土井只觉轰然一击,一瞬间好象大脑麻痹了。 “因为土井先生和外浦先生关系密切,所以专程向您通知这件事。……餵、喂!听见了吗?” “啊,失礼了。”土井恢復了常态。“外浦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据说九月十五日在圣地亚哥郊外,外浦先生的汽车被撞了。外浦先生受了重伤,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而去世了。”秘书主任说。 “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吗?” “因为电文过于简单,现在只知道这些。详细的报告可能很快发来,我们也正在等着。如果来详细的报告,我们会通知您的。” “外浦先生的家属准备去智利吗?” “已经通知了太太。大概太太明天动身去圣地亚哥。那么再见!” “非常感谢!” 放下话筒,土井的胸中涌起了激烈的波涛。“在智利的两年里,不知会发生什么样意料不到的事件。”耳边轰响起赴任前外浦卓郎留下的话音。没有等到两年,这不祥的预言就实现了。土井向在电话旁呆立不动的佐伯昌子说: “《仲夏夜之梦》的作者在智利去世了!” 佐伯昌子已经从土井那里听到过《仲夏夜之梦》的作者是外浦卓郎。 “啊哟,外浦先生……”她的脸一下子发青了。“这么突然去世,简直不敢相信!” 土井更不能相信这个消息。 “外浦卓郎怎么会因交通事故死去呢。他赴任时准备在智利停留两年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了!” 外浦托土井当银行的私用出租保险箱代理人,那是已经决定去智利以后的事。土井觉得,外浦辞去寺西正毅的私人秘书太突然,和久宏立即任命他为“智利东方开发”副社长,也是太匆忙了。但是,土井总觉得,外浦匆匆忙忙地去智利可能有什么特殊原因。企业内部的事对外人来说是无法深知的。 也许外浦到智利以前早有不幸的“预感”。土井想起外浦在浅糙的“桐之家”说过的话: “副社长这个职务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在智利停留两年,是我向和久宏先生提出的。我做寺西的秘书厌倦了,想在智利过过悠闲的日子,消除疲劳。真疲倦了,当然也有年龄的原因吧!” “……住在不习惯的气候水土的外国,可能损害健康。做为副社长,不能老呆在圣地亚哥,可能长期住在邻接沙漠地带的伊基克採矿区。不仅是生病的问题,智利是有名的地震口,过去多次发生过大地震的灾害,出过很多牺牲者。我说的意料之外的事件是有这个意思。……” 这是离开向岛银行以后,在丸之内的出租汽车上说的话。但是外浦所说的“意料之外的事件”里并没有提交通事故! “银行出租保险箱里的文书由你自由处理好啦?”这是在成田机场,外浦在自动扶梯前突然转过身把土井带到一旁私下讲的话。那时,土井特意询问,是否接到打开保险箱的指示后做,当时外浦考虑后回答说:“我是考虑到不能发这个指示的情况,在那里得病或者遇到某种意外……”这时,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意外”这句话。 外浦是不是从那时起已经从心底里预感到这次车祸身亡呢?那么,这种预感过早地实现了。 土井三次收到外浦从智利圣地亚哥寄来的信,都是写在风景明信片上。 谢谢你到成田相送。住进饭店已经第三天了,现在,当地正是春天。因为是首都,在繁华的街上人很多。一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只有一、二人的南部,看到这样的人群熙熙攘攘的现象,是原来想像不到的。水果店里泛滥着樱桃、苹果、甜瓜、杏、柠檬、木瓜、核桃等水果,到年都听到西班牙语。在从南到北象一条带子一样细长的国家里要度过两年,就必须从现在起学习西班牙语。好了,再见!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港湾的码头风景。第二次来信: 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了。住在饭店,买了一辆美国轿车“奔地阿克”。不久要去“世界第一沙漠”地带的北部铜矿。一星期前,开了小汽车到东部安第斯山脉的卡洛克燕火山,火山的斜面,被南洋杉掩盖着。村里的教堂是,用粘土垒起来的,用仙人掌做的梁。再见!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峡谷的山村风景。 最后的来信: 坐汽车去了智利中部的糙原一带。安第斯山顶还有售,糙原上开着黄色的花,象桃花一样,它叫“耶斯比诺”,好象是槐树的一种。一直呆在圣地亚哥,还没有去北部的铜矿。身体好吗,多保重!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咸水湖。 从这三张风景明信片的信里看不出他有什么“预感”。 土井在成田机场第一次见过外浦的妻子,所以,接到外浦去世的通知后,不便贸然到外浦家,也不便直接通电话,只好等待秘书主任的详细通知。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土井在饭店办公室接到秘书主任的第二次电话: “外浦副社长是开着自己在那里买的车开到圣地亚哥郊外的时候,发生交通事故的。” 听到“自己在那里买的车”,土井想起了外浦在明信片里提到的“奔地阿克”。 “还不知道详细情况吗?” “汽车撞到街边的树上,引擎完全撞坏了,副社长当即死去。” 第65页 “……” “根据警察的调查,当时车速是一百公里,公路很宽,全都是柏油马路,而且是直线跑道。目前初步判断,是开车时打瞌睡。” 为什么外浦车速要加到一百公里呢?估计不会有急事的呀!从寄来的三张风景明信片来看,多数是开车出去游览的。 “车上没有别人吗?” “没有,只有他自己。” “太太什么时候去圣地亚哥?” “乘今天二十吋二十分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 这次班机和外浦出行时乘坐的飞机是同一航班。两个月前,妻子送别了乘坐这班飞机赴任的丈夫,现在坐同一班机去接丈夫的骨灰。 “骨灰什么吋候运回来?” “现在还没有定。因为‘智利东方开发’公司在当地还要举行告别仪式。知道归国的日期后,马上通知您。” 放下话筒,土井呆坐在那里木然不动,好久以后才站了起来。 “出去吗?”正在把速记符号改成文字的佐伯昌子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问他。 “到附近去散散步,就回来。” 土井无法平静下来。他走出门厅的时候迎面来了众议院事务局的汽车。红脸膛的肥胖男人先下了车,接着,白头髮耸肩膀,戴着议员徽章,一个象鸡一样长相的男人也从车上走下来,这是政宪党的干事长。红脸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转过身去扶干事长,他是土井曾经见过的政宪党经理局长。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不知道到饭店来会见谁,但能感觉出是来商量难办的事情。 土井避开了两个人的视线,顺着饭店的屋檐向旁边拐弯,走向神社的坡道。 日枝神社的院落里人不多,只有六、七个好象住在附近亚当饭店的外国女性在看神殿。涂着红漆的大殿前参拜的人稀稀拉拉。几个外国青年坐在朱漆的迴廊前铺红垫子的椅子上悠闲地流览英文报纸。他们的身后,排列着描述“山王祭”(“山王祭”一种宗教活动,认为猿猴是山神的使者,为此,每年农历四月中旬的申日进行祭祀活动——译註)的画栏,土井坐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 平时,连小议员的死亡消息都会附上照片一起刊登的报纸,这次却一字没提外浦卓郎因车祸死亡的消息。外浦是参与过政宪党内定下届总裁,总理大臣寺西正毅的内层核心人士,影响过政界的人物,他的死居然没有引起日本新闻界的注意! 外浦卓郎的死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奇怪的是,外浦行前自己预感到死亡,在对土井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了,现在成为他的遗言了! “……如果发生意外事件,不能从圣地亚哥给你发指示肘,你可以打开在a银行向岛分行里的我的保险箱,由你自由处理里面的东西。你是做为我的代理人已经在银行登记过的么!” 外浦的声音象从遥远的圣地亚哥,通过电报传到了正在用双手抱着头的土井的耳边。土井想,应该等到外浦的妻子,回骨灰归国后打开保险箱,这之前独自打开似乎感到不道德。 ——“我有好多事没有告诉老婆。”外浦的话再一次在土井的耳边响起。2674号私人保险箱的租用和存放在里面的东西,外浦可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妻子!土井觉得,现在自己是第三者,倘若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不仅违背外浦的意愿,而且会成为对外浦妻子的沉重打击吧。想到这里,土井心里万分犹豫。 土井向拜殿看去,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用双手抚摸着放在殿前两侧的“夫妇猿”。据说,雄猴是山王老爷的使者,所以抚摸它就能平安无事。 土井走向拜殿台阶旁边的“神签”箱。他想,如果“神签”是“吉”就去向岛,是“凶”就不去了!他不禁讥笑自己的这种行为。 土井信行怀着那种真诚的心情向红色的“神签”箱里放进一百元硬币。刚落下,就从下面出来了“神签”。打开了封口看是“小吉”,上面写道:“看来是如意,当心又不吉,福星忽飞至,行人有是非。”他只想“吉”和“凶”,没有料到“小吉”。土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决断才好;“小吉”意味着基本顺利吧。 土井下决心到向岛去。他把“小吉”硬解为“吉”,是因为心早就到了向岛的缘故。 “您回来了。”佐伯昌子迎接他,便拿出了他不在时外面打来的电话记录。 “锦织先生的畑中秘书来电:回来后,立即给他回电话。11时30分。” 这是催《伟人——寺西正毅》的稿子。 土井用钥匙打开了桌子抽屉。抽屉里放着革制小包,包里放着出租保险箱钥匙和自己的图章。他把这些装在西服的内口袋里。 “到外面去,两小时后就回来。” “如果畑中秘书又打来电话,怎么回答好呢?” “你说,四点左右从这里给他打电话过去。” “知道了。” “反正是催稿子的事。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他说的是口述速记稿。 “四百字的稿纸有一百五十张左右,还有大约五十张左右没有译成文字。” “那么请你先把那部分译一下。” “知道了。”佐伯昌子轻轻点头。 土井下到一层休息厅。好象今天也有结婚宴会,在电梯的前大厅里聚集着穿长袖和服的姑娘们。正面出口的门前,停放着曾经看见过的那辆众议院事务局的黑色汽车。 土井回头看了看后面。从饭店里出来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政宪党干事长,一个是端肩膀儿的胖子政宪党经理局长。土井去日枝神社时,他们刚刚到饭店,所以最多呆了一个小时。不知道商量过什么,干事长严肃地板着面孔,经理局长是灰熘熘的神态。 土井上了计程车。“到向岛去!” “走高速公路吗?” 司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时,前面的黑色轿车开走了。土井从后面的汽车窗里看到干事长和经理局长并排着的背影,车牌是众议院议员的专用号码。 从霞关立交桥进入了首都高速公路,走了三十分左右,过了隅田川,汽车开始沿着河的右面跑去。两国桥,藏前桥、厩桥、驹形桥、吾妻桥、言间桥从眼前一晃就过去。两个月前,同外浦一起坐了计程车从向岛回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你可能觉得奇怪,向岛银行为什么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设保险箱?我认为,大概因为这里才是不被人们注意的地方啊!”土井还记得,外浦在汽车里说这句话以后做的鬼脸。 计程车开下向岛立交桥进入了向岛的街道。土井走进a银行向岛分行。副行长出来了。 “我们接到了外浦先生荣升‘智利东方开发’副社长的信。先生在那里安康吗?” 副行长一面笑着问。 “是……”土井含煳支吾着。 第66页 “外浦先生是一位能干的人,他在那里工作得很好吧?” “是,还可以。” 幸亏报纸没有刊登外浦的死亡。 “外浦先生事前知道要到智利就任,所以把土井先生指定为保险箱的代理人吧?” “是有这种意思。”土井依样回答。 “那么,请到这里来。” 副行长把土井领到地下保险库,土井第一次到这里。下了楼梯是办公室,办公室的左侧放着接待用的桌子,主任坐在那里。右侧的柜檯里有两位女职员并排坐着,当中是保险箱库房的门。 主任离开桌子,走到副行长陪伴的土井跟前鞠了躬。土井把带来的图章盖在女职员拿出来的“租用保险箱登记存根”上,银行女职员把存根上土井的图章印记对照着,这是土井和外浦一起到这银行办理登记“代理人”手续时盖的。在“使用者姓名栏”里,有外浦卓郎的签名和图章。土井以怀念的心情久久地注视着外浦的签名。女职员领土井进了保险箱库房。副行长上了楼,主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只有五十六平方米左右的库房,收藏库三面都是用钢板做的墙壁,有号码的成方格形抽屉排列着,抽屉有大有小。天花板的灯光冷冰冰地照耀着收藏着贵重物的钢板箱。 女职员把土井交出来的2674号钥匙和银行自己保管的钥匙插进抽屉的两个孔,然后转了转,七公分高的抽屉被打开了。银行的职员们把它说成是“保护箱”。 “请到那边去。” 女职员指着相反的方向。那里排列着三个象会客室模样的房间。土井抱了抽屉进到其中的一个房间,里面有桌椅。土井从里面把门关上时,女职员悄悄地离去了。 第23章 恋情 土井信行把抽屉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这是一个高七公分,宽二十八点六公分,长五十三点五公分的钢制“百宝箱”。土井揭开盖子,里面只有一份用柿漆纸包着的小东西。土井拿起它掂量着,是轻轻的,丝毫没有贵金属的重量。土井抑制着兴奋,小心翼翼地打开柿漆纸包。屋里空无一人,这个狭窄的天地里只有土井自己。 打开柿漆纸时,出现了鼓鼓的茶色大信封,是封了口的。土井凭着“代理人”的权利,打开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桌面上。这是用橡皮筋随便綑扎着的一束纸片。另外,还有一个普通的信封,上面写着“土井信行君”,是外浦的笔迹。土井拿出信封里面的东西,是有几张摺叠着的信纸。 土井信行君: 我为什么要珍藏这些东西,你会觉得奇怪。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能够坦白的是所有我从她手里接到的信和便条,没有销毁一件,完整地秘密地保存下来了。她一定相信,我看了这些‘信’会立即烧掉或者是撕成小块扔掉了。但是我没有,没有烧,也没有撕碎,全部都隐藏起来了。 正如你所看见的一样,‘信’都潦糙地写在小纸片上。为了不被人看见,她把这些在手里揉成团,匆匆地交给了我,我又把它握在手里,纸片皱成了一团。只有等到没有人的地方,把它抚平以后才去读了她的‘信’。读过的信,我一张一张地用熨斗熨平以后收藏起来了,积存下来的就是这捆信札。这些年,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我不但背叛了她,而且想把这些东西做为‘证据’留下来,在某种机会,为了某种目的利用它。“为了某种目的”——写这种笼统的话,你也会了解我的意图,会了解我曾经有过某种野心。 土井以不平静的心情继续读了外浦的信。 ……我的确曾经想把这些‘信’当做实观我野心的武器来便用的。为了它,我把纸上的皱纹精心地熨平,妥贴地保存下来了。当然,家里和办公室都没有可隐藏的地方,所以选择了向岛银行的出租保险箱。万一,别人发觉这些情书的存在,搜索寻觅的话,保险箱就是最好的安全地带了。没有我从银行领取的专用钥匙和备案的签名以及图章,保险箱是打不开的,外人绝对不能得手。 看到这里,你会看不起我的。我对她背信弃义,而她是纯真的。她根本不会想到,我的心里潜伏着这种可怕的骯脏念头,就是现在她也是不会这样想的。 我就要到智利去。工作繁忙,因此要尽快结束这封信。事实上,我没有能够利用这些情书,因为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这次,我下了离开日本的决心,可以说是,为了永远放弃利用它的机会了。为什么?这个心情过于复杂,三言两语是无法写清楚的。 那么,你可能会说,把这些情书烧成灰,不就一切都了结了吗?我也听到过我心中传来的同样告诫。不过,没有能做到这一点,简单地说,把它烧成灰,觉得太可惜了。三年的政治家的秘书生涯中,我的良心也被政界的泥垢污染了。在生活中违背人情常理,不能去做的坏事,政界则常常是行得通的。 自己理不清楚,也无法说明,秘密地保存了这些‘信’以后,又把它的一切处理权委託给你的心境。如果,剖析我的心理,把它写在这封信上,不仅会使信的内容支离破碎,而且,也过于冗长了。没有时间写更多的话了。如果把交给你的理由简单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就是‘把它烧掉太可惜了!’这封信是在浅糙的‘桐之家’我们交谈之后,到银行时把它放进保险箱的。我用了一个小时,重读了她的‘信’,好象有一个百万富翁,在杳无人迹的地方,重新拿出来收藏在保险库的钻石,用手指一一抚摸它似的。把珍藏着的奇珍异宝付之一炬的决心是很不容易下的…… 土井解下了纸捆上的粗粗的橡皮圈,觉得这神秘的谜即将真相大白。纸张摊在桌上,大小不一,纸角有点打捲儿,有用熨斗烫平的明显痕迹。信纸是在市场上出售的普通信纸,四张连续写的信是最长的,也有一张的。字迹很漂亮,没有日期,也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土井以激动的心情开始读纸捆最上边的四张连续的长信。 很难找到见面的机会。一个星期里有两天能看见你的面容,也能听见你的声音,但是这音声笑貌都不是为我而出现的,只是对着我的丈夫和其他人。你对我视而不见,一点也不理睬我。对我来说,这比一个月不见面更为难受。你常说,“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要万分谨慎,否则,会招致危险。我们俩人之间,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相互交流的眼神,都有被周围人感到异常的可能,所以跟以前一样,採取漠不关心的态度吧。“这些话是我先说出来的。你很好地听取了比你大三岁的女人的机警的劝告。 虽然明知道这些约定,然而我对这种隔绝状态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了。想用理智来抑制它,可是无法排除:心中的痛苦。我第一次尝到,不能告白于人的暧昧关系带来的痛苦。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尽管如此,知道没有别的办法来改变它,所以只好死了心,把希望寄托在不久一定会实现我们,嚮往的幻想中。为了稍稍排遣寂寞痛苦百无聊赖的心绪,强迫自己去参加招待会,和来访的客人聊天,但一无效用,反而更使我增添了郁闷。 第67页 不知怎么才好!你什么都不说,这样更加使我难受。我希望看到你最强烈的反应,哪怕是狠狠地骂我一顿!我真心实意地爱慕你,但我这样的人,连爱的自由也没有,太使人寒心了。思前想后,只觉得心焦…… 这是女人写来的情书,接情书的人当然是外浦糙郎,是谁写来的呢? 仅仅从字里行间里能推测到,这位妇女是有夫之妇,她是比外浦“大三岁的女人”。从“去参加招待会”,“和来访的客人”这些字句里可以想像到,她处于上流社会的环境之中。不只是这些,还有,“一个星期里有两天能看见你的面容,也能听见你的声音”这句话。这是,外浦到她家的次数,当然是来找她的丈夫的。…… 土井开始看下面的信。是连续写出三张纸的信,笔迹端正秀丽。 昨晚十点以前回到了家。我们一起坐计程车回来,中途分别改乘计程车。我上车以前,你站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偷偷地送我。我在自己的背后,幸福地感受到你热情的视线,这比我们见面的时刻更使我心满意足。见面的时候,虽然把全部身心沉浸于幸福之中,但是我不时感觉得到,我们当中不知在什么地方有着隔阂。你总是沉默,为什么?要么你狠狠地骂我一顿,要么你就快活地享受聚会的欢乐,那该多好呀!见面之前我总是期待着这种欢乐。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是看见你郁闷的脸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讲那些没有意思的话,又怕破坏你的情绪,引起你对我的轻蔑。 我充分了解你和我的处境。不过,希望我们见面时请你暂时全部忘掉它。便我悲哀的是,你经常在咱们中间隔上一张理性的玻璃板。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会骂我是煳涂女人。 分别的时候我坐上计程车,你虽然站在远一点地方,但盯视我的视线里充满着对我的深挚爱情。这一瞬间,我的心中充满幸福,好象箱根的夜晚又回到我的身边!…… “好象箱根的夜晚又回到我的身边……”见到这个字句时,眼前现出了光点。那就是,外浦卓郎用速记符号写的“仲夏夜之梦”中的情节!佐伯昌子把它解译过来讲给自己听的。 在黑暗的森林里点起了野营篝火,青春的一歌声从窗户飘进来。这样一天的深夜,“她”来到了“他”的房间,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知道是谁,犹豫了一会后还是下决心开了门。“她”勐然地把蒙面的黑纱扯下来,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恸哭了。就这样一面哭着,告白了对“他”的爱。到第二天早晨以前,“她”没有离开过“他”的房间…… 这些描述在信上得到了证实。 土井闭上了眼睛。《仲夏夜之梦》的故事逐渐变成了现实突现出来。虽然是过去的旧事,但是就象现在刚刚发生的一样,活鲜鲜的富有真实感。 他调整了唿吸,静一静心再读下去。 这两天,你为我的丈夫做了许多事情,他在感谢你。但是,我总觉得,你这样努力是为了清算和我的关系,所以忘记一切一心一意为我的丈夫服务,这也使我悲哀。 工作时,你的脸好象生气。我总觉得,这是由于我的愚蠢行为引起的,心情格外忧郁,你教救我的心吧!今天因为拜访丈夫的客人特别多,无法写长信了。此时,夜深人静,已是凌晨一点半,匆匆写了这几句。 昨天好不容易才盼到你的信,我的纷乱心情才安静下来了,每次烧掉你的信时,好象在焚烧自己灵魂一样的悲哀。但是,为了避免落在别人手中只好这样做。你烧我的信的心情也会跟我同样吧?当你的信在火中燃烧变成灰烬时,我不禁思绪万端,没有你我已经活不下去了。我们之间交换的信虽然变成了灰烬,但我坚信,我们的爱是真诚的,是永存的。 最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要有什么事发生,我总提醒自己“要当心!” 不过,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请你放心。这可能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自己疑心生暗鬼吧! 我最近可能有点神经衰弱。因为,我揣摸不到你的心情,所以有时竟然歇斯底里发作,这是神经衰弱的症状。我一点也不想把责任推给你。一切都是由于我的愚蠢引起的。请给我安慰,使我安心吧!那时,我的精神状态会好转的。你可能笑我讲的象小姑娘一样的傻话吧。 我说过,要当心周围人,不过没有发生特别的情况,所以不必挂在心上,跟从前一样自然行动吧。 谢谢你今天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没有法长谈,只好又写信了。……外面来了丈夫的七、八位客人,只好暂时搁笔了。 禀承丈夫的旨意,到选举区过了三个星期,是枯燥无味的生活。为了不被选举区的人们察觉我的变态,我还得强作热情接待他们,过了很痛苦的日子。因为周围耳目多,不能和你通电话,使我增添了精神上的苦闷。有一次忍不住渴望听听你的声音,下决心拔了电话,可是接电话的是太太,只好一言不发就把话筒放下了。请你不要说我是轻浮下贱的女人! 熬过了三个星期,回来见到了你,你的脸色那样不好,使我吃惊了。我想,你是因为我不在东京受到了痛苦的熬煎,既心疼怜惜,又高兴得要流泪。昨晚咱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讲的那番话,使我深感意外。我虽然一直被不能被时时相聚的痛苦折磨着,但是,内心深处侥倖地希望着,总有一天会……是这种虚幻的嚮往支持我活到今天。所以,当你坦然地说出了令人最害怕的话,我似乎被推到悬崖绝壁下面。不!我已经不能和你分离了,死也不能……你要记住这一点。 文子 “……文子” 在信的末尾看到这个名字时,土井觉得目眩头昏,全身麻木。土井开始看信时,头脑里已经有些预感,但怀疑这个女人是外浦卓郎长期工作过的东方开发社长和久宏的夫人。刚才看到“秉承丈夫的旨意,只好到选举区去”的字句时,土井感到大吃一惊,看到“文子”的签名,真相大白了。 信中的字迹是妇女中少见的仿佛男人笔法的一手好字。这些信的字里行间浮现出曾在杂志的照片中看到过的寺西夫人的面庞。那是温柔的表情,秀丽的眉目和精巧的眼镜十分协调,从镜片后面一双充满慈爱之情的凤眼。嘴角的两端随着微笑凹进去,丰满的脸颊上漾出了动人的酒窝,稍稍发胖了的身体被细密花纹的和服紧裹着,她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寺西公馆的繁茂树林背景,使她站立的身形轮廓分明地凸现出来。名流夫人特有的稳重和威严,理智和宽容,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她就是在今秋将要成为首相夫人的人。 主子的夫人和秘书之间的秘密爱情关系,不是罕见的事。但是土井万万没想到,外浦卓郎和寺西夫人之间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感到,银行出租保险箱室这个三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充满着暴风雨。土井无法沉下心去继续看信。虽然手和身子象石头一样僵硬,但头脑里激烈旋转着各种想法。 第68页 “到底他们怎么搞成这种关系呢?” 土井想起一些事来了。外浦的速记小说《仲夏夜之梦》原来是这些信件的“註解”。星期六傍晚夫人到箱根的饭店去,第二天的星期天孩子们到那里去。平常很忙的政治家夫人,那怕是一夜也想在那里一个人好好休息,做她的护送者是外浦秘书。夫人为了慰劳护送来的秘书,请他一起吃饭后让他回去。时间久了,两个人的感情比较融洽起来。饭桌上添上了葡萄酒。以后的事情都记在速记小说里。 烟缸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捻灭了十几根抽了一半的香菸。土井冷静下来翻阅着下面的信。 我想,你的心情也是会悲哀的,你的脸已经泄露了一切。无论你在人前怎么掩饰,我也能看得出来。 我甚至想,抛开一切去死!现在我一面写信,一面独自流泪。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你的脸色苍白,从你的神态,立即感觉到你跟我一样苦恼着。 拼命地去追求不可能做到的事,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 糙于凌晨三点半 昨天,我从一点差五分就站在那个老地方。因为,总是站在一个地方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在能看见约定地点的范围内走来走去,有时在商店门前装作要买东西。约定时间已过二十分钟,本来准备回去了,又怕和你错过,这样一直等了将近一小时。一面还担心着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毛病。…… 刚才接到电话以后,昨天的满腹怨恨烟消云散了。因为不知道你为我丈夫的公事费了那么长时问。我怀疑过你是否变了心,真对不起!现在我痛切地感受到不能立即在一起的悲哀。愉快地期待着后天的到来! 请你原谅我随口说过的任性话。当快乐充满了心胸时,不知不觉地说出平常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任性话。因为到底我是女人。尽管如此,你却一声不响地忍耐着,跟过去一样。这两年,我每天反覆想着一件事,告诫着自己,尽可能早一点把你忘记,否则就会招致严重的后果。不过,还是做不到!我太喜欢你了,这种感情是永远不变的。 这封信阅后立即撕掉!不要忘了。 文子 土井由此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两年。那就是外浦卓郎当寺西秘书一年之后发生了爱情关系的。 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你的话语在胸中翻腾着,无法打消它。分别时的那一番话威胁着我。那是你的真心话吗?为了挽救我才说的吧。我觉得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是离别的时候了! 但是,后来我又想到,这是你考验我的坚贞吧!一定是那样的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绝不会和你分离的!…… 请你相信,虽然咫尺天涯不得相见,但我永远永远地爱着你! ——在一张纸条上潦糙地写的。 明天下午一点钟出去买东西。虽然不放心司机的眼睛,但不要紧。两点钟请到k里来。如果我迟到了,请你等着我,最晚也会两点二十分之前到那里的。——在一张纸条上潦糙地写的。 现在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明知道对不起丈夫的客人,可是不愿意接待他们。因为勉强地做,怕我的不悦神态显露。 政治家的客人为什么个个都是那样粗野呢。现在来的是o先生,k先生,n先生,i先生,s先生。光写这个头一个字母,你也会知道的。现在丈夫接待他们还算好,如果我坐在那里二十分就会累坏的。因为要讲乏味的应酬话。 下一次一定把太太带来。这样做丈夫会放心的,他也喜欢这种交往。虽然没有什么事,但是如果太太很长时间不到这里,气氛变得不自然就不好了。我的这种心情你是会理解的。一个人过着提心弔胆的生活是可悲的,但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办法了! 明天下午一点半请到k来,求求你。抽空写了这些,马上烧掉它。——潦糙地写在纸条上。 看来“k”是他们幽会的地方,是咖啡店呢?或者是旅馆呢?也许是俩人到旅馆以前的中途站吧?她“找个机会”写了这便条,“找个机会”把它迅速地、秘密地交给了做为秘书到家里来的外浦手里。外浦没有把这个信撕碎,也没有烧掉,用熨斗熨平以后保存了下来。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使外浦这样做的呢?为了什么目的这样做的呢? 前天太太来到我家,非常感谢你们,丈夫也很高兴。这也许是我的主观臆测,看起来丈夫是放心的,太太也是。 我是一个使人讨厌的女人吧,欺骗了周围的人。——你如果讨厌我,请你不要客气地说进来,不要沉默不语,狠狠地说我一通吧!可是不要说分离……: 想起刚才的事情,只是痛心。想到你比我更苦恼,我只想哭。 也许是这个原因,你的脸色最近很不好。在我的面前你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是处在地狱里一样的痛苦之中!如果是这样,请向我倾诉吧!你能说出一句就可能减轻你一分的痛苦。你的痛苦是我引起的,所以我也应当尽可能分担一些! 文子 门外有两个人走近的声音。虽然知道不会有人进入这个房间,土井下意识地用旁边的纸条盖住了抽屉。这时听见打开隔壁的房门的声音。 “请您慢慢看。” 从隔壁传来了女行员的说话声和悄悄离去的声音,并听见挪动椅子打开小箱子的声音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土井取下了盖上的纸条。 你经常默默地顺从我,你越这样越使我忐忑不安。前几天,你来的时候你可能注意到我说话变得刻薄,那就是焦躁心情的表现。我到底是一个女人,是个浅见的女人。了解了我的这种性格,你还能保持对我的爱情吗?你不觉得我是卑劣的女人吗?如果是这样,请你直说吧。我是无聊的女人!我为什么变得这样呢?自己也讨厌自己!想死掉! 不久前给你写了那样的信,请原谅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时可能有些不正常。歇斯底里发作的原因之一是客人太多了。最近,客人从早晨五点开始拥来,每一个房间都坐满了人,好象旅馆一样。不久要禅让了,所以来了许多毛遂自荐的人和别人推荐的“大臣候选人”。据说各派推荐的“阁僚名单”合起来足有二十多人。看来已经开始了要争夺权利的竞争。家里紧张而嘈杂的气氛刺激了我的神经,引起了歇斯底里症发作苛待了你,请你原谅我,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请你劝说丈夫,让这种客人尽可能到办公室去谈。我估计你已经说过,但我的丈夫是那种脾气的人,不易接受你的意见,我了解你妁苦衷,不过不要什么事都你一个人去做,让中江先生、仓桥先生、白井先生、下村先生等老秘书去分担。虽然他们都是头脑不甚清楚的疲疲沓沓的人。你应该更悠闲一些,要不身体受不了,下一次见面时,我要好好照顾你,这个意思你懂吗? 到了银座进了s商店,看到了一条围巾。虽然有些不合季节,还是送到你太太那里去了。我看颜色很合适,如果你太太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第69页 在商店内看见了摩拉比特的奥斯特利奇大型手提包,定价是一百万元。提起这个提包就想起了织部佐登子遇到的倒霉事。你说,把提包赠给织部女士的是年轻的议员先生,真正倒霉的也许是这位议员先生。他万万没有想自己的礼品被派做那样用场。我也觉得有些可笑。 后来听说织部女士在路上被人抢劫吃了一惊,如果那个强盗被捕,因为里面有巨款,警察就会调查的,所以一直提心弔胆。不过,后来没有什么动静,我也就放心了。那个时候你提醒织部女士是很得当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也是对的。 请你把我带到织部女士的俱乐部可以吗?不久前,因为心里感到苦闷,因此同仓桥秘书一起到赤板的夜总会跳过舞。那样公开去玩,反而谁也不会怀疑我们的关系吧。也许瞒不过织部老闆娘这行家的眼睛,那就太可怕了。算了,不去了。 听你说,你太太喜欢我送的围巾,那太好了,我也放心了。 这样提心弔胆地靠欺瞒周围人过日子能持续多久?总有一天会招来悲惨的结局。我已经早有精神准备,你怎样?因为每次见面时,你默不作声。到现在还猜不透你的心,有时自以为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你的心,可是我悲伤的是,每当我一人独处,这自信心就象砂粒一样从指头fèng里洒落,不过我什么也不再说了。因为我觉得,你过度的疲劳和苍白的脸色,是我一味责备你的结果。不要过多地思虑现在和将来的事吧! 昨天早餐我给丈夫盛饭时丈夫说,外浦君脸色不好,是怎么回事,使我紧张万分。丈夫看着我的脸说:“不久前叫他去找医生,他答应了,但好象没有去,你也劝劝吧。”我心里紧张惊慌,以为丈夫在试探我们的关系,但知道了丈夫是真正关心你,我又觉得对不起他了。 已经十多天没有看到你的面容,好象你到我家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有时离不开办事处,有时为了丈夫到处奔走,不过我太寂寞了,找个藉口到我家来好吗!想念你,很想念你,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你! 后天三点钟到k来,好吗?不要弄错为明天。如果我迟到了,请你等着我…… ——潦糙地写在纸条上。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丈夫去赤坂一带参加宴会还没有回来。今天我太高兴了,使我快活的是你的精神好。你答应最近要到医院去,也是便我十分满意的事。 你最近的模样使我不安!难道你真要离开我吗?我绝不离开你! 从隔壁房间传来了大声咳嗽的声音,象是则进入老年期的男人。 土井把信放进大信封里,用杮漆纸包好,放进了钢制保险箱里盖上了盖。 按了铃,打开了门锁,土井走了出来。银行女职员进来了。 “完事了吗?” “谢谢您。” 出租保险箱处的主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土井点了点头。 土井走到外面,似乎阳光比平素格外明亮。他摆脱窒闷的地下室重新走到空气新鲜充满活力的宽广的世界。 “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啊!”这种想法在土井头脑里逐渐增强了。土井想尽快离开这个存放出租保险箱的银行。他下意识地向计程车举起了手。 “到哪里去?”司机问。 土井上了车以后还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散步,随口说: “到隅田公园。” “隅田公园?就在跟前么!” 司机一面说一面回头看了看,看见客人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车里沉思。 土井脑际里出现了寺西正毅的亲信锦织议员的秘书畑中正太郎送来的《伟人——寺西正毅》的传记资料。 政治家的妻子,她们的性格常常可以左右政治家本身的成长。贞淑开朗的文子夫人的协助是便寺西正毅获得今天成功的重要因素。…… 第24章 秘密的力学 已经过了午后两点,隅田公园里游人稀稀拉拉。土井走在河堤路上,路边繁茂的树林遮蔽了路面,樱树叶已变黄了。 越过隅田川那边有浅糙寺,“桐之家”所在的浅糙三丁目就在浅糙寺的那边。 土井在“桐之家”曾经同外浦促膝长谈,所以有机会从正面仔细地端详过他的脸。在土井的记忆里浮现出杂志的照片上看过的寺西夫人文子的面容和外浦的脸,仿佛听见外浦的说话声和看见文子夫人的流利的笔迹。 “我伺候寺西先生已经三年了,觉得到了该引退的时候了。……原来我是不拘细节的人,所以寺西先生在野时,好歹还能当个秘书。但是先生当了总理我就不能胜任了,怎么也不是当首相秘书官的材料陆。我干不了啦!……我已经太疲倦了,先生也了解这一点,所以顺利地准了我的长假。” ……你很好地听取了比你大三岁女人的机警的劝告。……我对这种隔绝状态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想用理智来抑制它,可是无法排除心中的痛苦。我第一次尝到不能告白于人的暧昧关系带来的痛苦,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真心实意地爱慕你,但我这样的人连爱的自由也没有,太使人寒心了,思前想后只觉得心焦。 两点钟请到k地来。如果我迟到了,请你等着我,最晚二十分钟内一定到!! ——“k”是木是指“桐之家”?两个人见面的地方不会是宾馆。这种地方政财界人士和记者云集,耳目太多。二流的旅馆和饭店当然也不能去,两个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们到那样的地方。 “桐之家”恰恰是适合于他们幽会的地方。这是间小小的,不引人注目的“等候”饭馆,它的后面是公寓,如果没有垂柳树枝从它的墙内垂下来,一定会误认为是普通的住宅。地点偏僻,往来人少,甚至土井乘出租汽车都迷过路。为了见外浦,土井到过这家饭馆。当时土井觉得,为什么外浦这样的人到这样寒酸的饭馆?现在明白了。做为幽会场所,这里是最好不过的。土井回忆上次到这里来时,女老闆并没有出来接待过,由此可以推断,外浦是经常到这家来的。那个三十五、六岁的女招待,看来对外浦并不陌生。整个“桐之家”好象只用了一两个女招待,这对幽会场所来说是太方便不过的了。 土井想起了她那潦糙的字条: 请你到k来,求求你!抽空写了这些,马上烧掉吧。 一群白鸟翩翩飞起,越过隅田川上空。土井后面有一对老年夫妇缓行。 他们两个人的不平常的关系已继续了两年之久。文子夫人的信,外浦既没有烧毁也没有撕掉,更没有随意丢弃,而是郑重地保存了下来。 为什么?为了留作爱的纪念吗?不是,外浦不过把它当作一种谋利的“工具”。比外浦大三岁的文子夫人是纯真的,她所写的信都洋溢着对他的挚爱,痴情地表白了对他的苦苦的相思。外浦卓郎正是践踏了她的一片深情。 土井现在悟解到,外浦突然辞去寺西正毅的秘书职务回到和久宏的“东方开发”,然后立即出行智利,那是因为外浦深感和文子夫人的恋爱是痛苦的折磨,想以出走了结它。不!从她的情书看,不象是开诚相见的分手,她始终情意绵绵地表白着自己至死也不分离的决心。那么,外浦到智利是为了逃避她?外浦说过,他“疲倦了”。是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恋爱,而疲倦了呢?这种桃色事件稍有蛛丝马迹,就会给政宪党的一个派系首领寺西正毅当选“下届总理”的前途投下黑影。外浦在这场折磨人的恋爱中耗尽了精力感到精疲力尽了吧!但是文子夫人并没有意识到外浦的真意,以为外浦的疲劳是工作繁忙所致。不知内情的寺西也以为,外浦的健康出了问题,劝他到医院诊治。 第70页 文子夫人在信中自贬是浅见的女人,实际上并不是恋爱蒙蔽了眼睛,而是一厢情愿的爱情使她无法想到,这爱给他带来精神上的苦恼。外浦为同文子夫人的恋爱真正苦恼过吗?从保险箱保存下来的书里看不出两个人之间提出过要分手的事。种种疑问又出现在土井的脑际。 外浦把这些情书在银行保险箱里保存下来了,这是文子夫人绝对想像不到的。外浦的自的,原本是想利用这情书做为工具要获得巨大收益。他想要什么?是地位?金钱?或者是事业?也许是准备在自己一旦遇到危难时做为自身的防御武器?除了这些,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如果是这样,外浦卓郎是个小人,最阴险卑劣的坏蛋。 浅糙公园的上空飘浮聚集着深灰色的云堆,江面泛起铅色的波浪。江边的路上,一群高中生大声唿喊着跑过去。土井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思绪万千。 外浦为什么把我指定为保存情书的保险箱代理人呢?他在智利的任期只有两年,两年很快就会过去,这期间情书继续放在保险箱里不就行了么?外浦所说的理由是,在遥远的国外生活中,可能发生“万一”,他的这预言应验了。临行前,他再三交代,“万一”的情况下你可以自由处理保险箱里的东西,这又是什么意图? “在银行租用保险箱里的文件,由你自由处理吧。”这是在成田机场的乘机舱口前,外浦对自己一个人的嘱託。 外浦自己也不清楚,更无法让别人明白把这捆情书委託给别人处理时的心境,但是他简单地提示着“烧掉可惜了”,“把珍藏着的奇珍异宝付之一炬的决心是很不容易下”的这一类话,似乎隐含着这种意思,就是把这个“珍藏的奇珍异宝”,由土井去自由处理。土井渐渐懂得了,外浦让自己来实行他没有实现的谋划! 土井又想,自己和外浦只不过是东太的先后辈学友的关系,平常也没有过多交往,他为什么选择自己委託保管“情书”和实行未竞的计划呢?也许,外浦是不问政治的人,而自己是东大“全共斗”出身。外浦周围只有政界和企业界的人,他们不会理解外浦的“奇珍异宝变成灰烬可惜”的心情,从而使外浦把自己选择为最合适的候补者吧!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选择了自己?那也许是o饭店的宴会厅休息室。那天土井站在参加“声援川村正明议员”队列中,外浦看见土井便走到他眼前: “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觉得有十三、四年了,久违了。” “过些日子想和你叙叙旧。” 土井还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的对话。外浦是不是那时在队列中看见自己的一剎那,把自己定为“转让者”了呢?外浦看来,最好是把秘密信件的保管和处理交给熟识,但素常很少交往的后辈。他一定听说过自己代写议员们的“着作”和“讲演稿”。他可能想到,土井虽然过着违背自己良知的生活,但藐视这些政治家,仍保持着“全共斗”出身的那仅有的一种自尊和自负的人。 土井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这时突然产生了一种疑念:外浦的死会不会是交通事故掩盖下的自杀? 很难区别驾驶汽车时失误而引起的死亡和故意造成的自杀。 “智利东方开发”的报告说,外浦以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跑在公路上时,因开车失误撞在路旁的树上。事实上谁也无法判断,是驾驶失误或者是自杀。外浦从圣地亚哥寄来的“智利通信”里,没有一句含意不明的字句,用清新的文笔掘述了南美美丽的风光和荒凉沙漠的抒情,没有任何有自杀念头的暗示。但从现有的情况看,只有说成“自杀”,才能解开很多的谜。外浦反覆强调,他可能出现“意料不到的事件”和“万一”的情况。这不是暗示了自杀的念头吗? “恶人”外浦也许背叛了文子夫人纯真的爱而深深感到痛苦了吧!不仅如此,他还欺骗了寺西正毅,也辜负了恩人和久宏的信任而受到良心的谴责了吧! 如果是这样,不向文子夫人做任何说明,悄然去智利,就是意味着了结和她的“婚外之恋”,以此向她的丈夫和恩人谢罪,并以自杀作出有口难言有笔难书的自白,而且,特意远度重洋,到了不会引人察觉的异国他乡,做了良心发现的自我了结。 土井的心在激烈地跳动,又渐渐平息了。头脑里又生出了新的疑点。倘若外浦如此经受不住良心苛责,为什么会说出烧掉情书太“可惜”的话,并且把“自由处理权”转让给自己,似乎有意使自己充当他计谋的执行人?这又和土井刚才想的外浦的死出自赎罪是互相矛盾的。假如是真心谢罪,外浦应该动身去智利前全部烧掉会成为证据的情书才对,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说明外浦还是个坏人。 究竟如何解释“坏人”外浦和他的自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土井明白的只是外浦给自己留下的很大“负担”。 土井开始考虑着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既重要,又麻烦的“文件”如何处理的问题。 “文件”的主人已身亡,自己做为代理人,本来应该把它交给他的妻子,可是当然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外浦再三嘱託不让他妻子知道的秘密。那样做会使她万分悲痛,折磨她是不应该的。 第二个办法是,把这些信归还给写信的人,这本来是应该走的一步,可是又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能给文子夫人带来更大的打击!夫人以为,这些信和纸条早已不存在,假如、这些东西突然出现,而且从第三者手中,她的震惊惧怕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文子夫人始终相信外浦顺从于她的爱。她在信中写道:“你始终顺从我的话”。夫人相信,外浦会顺从了她讲的“看过后立即烧掉它,撕碎它”的话。最好的办法是,把它直接交给她。但土井不相识夫人,而且寺西家人多,秘书们也都在,自己从未到过寺西家,现在突然去,一定会受到怀疑。这样事情就不好办。 那么是不是用“亲启”的包裹寄给夫人?这样做会省事,可是到她手之前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差错?人多手杂的寺西家,在这个时候,见到不知名的人寄来的夫人“亲启”包裹,他们会警惕起来,可能指使书生或女佣人打开它,甚至怀疑里面有炸药,便不打包就直接送到警察局! 索性把那些秘密信件烧掉!这是最聪明的处理办法。“秘密”将永远埋葬在冥冥之中,没有一个人再会受到伤害。 土井下了决心烧掉信件后,心绪反而平静下来了。他怀着轻松的心情,从公园徒步走过吾妻桥,然后到浅糙地铁站坐了往涩谷的地铁。这时脑子里又闪出了新的疑问。——假如,外浦在智利的车祸身亡是自杀,那么他为什么事先不把情书烧掉,而把它留在保险箱?因此,仅仅把“烧掉可惜”的外浦一句话当作保存信件的理由是不充分的。有意到国外自杀的外浦,没有必要“为了实现某种野心”保存文子夫人的情书。 第71页 外浦既把这些“证据”存放在万无一失的保险箱里,又把自己指定为代理人,这里也有矛盾。这时,土井开始认定,外浦的死还是开车失误引起的。 外浦是打算两年后回国的。经过两年的隔绝,俩人的热情消失殆尽,可以自然了结同寺西夫人的关系。因此,回来以前请土井做保险箱的代理人。外浦相信,只要不从智利发指示,土井这个人绝不会看保险箱里的东西。 土井回到赤坂的亚当饭店办公室,已经是四点半了。 “回来啦!”佐伯昌子起来迎接他。 “有什么电话了吗?” “有。”佐伯昌子拿来了记录本。一共记下了四件。其中一件是锦织议员的秘书畑中正太郎的电话。 “佐伯小姐,畑中先生的电话从哪里打来的?” “他没有说。” “可能是从锦织先生那里打来的。请你给会馆的锦织先生办公室挂个电话。” “知道了。”昌子拨了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请总机接锦织先生办公室。 “对不起,畑中秘书先生在吗?这里是土井信行办公室。” 昌子一面说着,一面把话筒交给了土井。 “啊,畑中先生吗?我是土井。听说您来过电话,我不在家,失礼了。” “您好!好象要催促您,对不起!托给您写的稿件进展怎么样啦?” “……” “喂!喂!好象您很忙,担心能不能如期完成,所以想问问。” “……” “喂!喂!听得见吗?” “……畑中先生,因这件事我要向您道歉,所以想跟您见见面。” “什么,道歉!”畑中在叫喊。“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推迟很长时间吧!” “不是推迟时间,是想谢绝。” 在旁边的佐昌伯子惊呆着。 “喂喂,土井先生,您说要拒绝,这是真的吗?”耳机里响着畑中正太郎的惊叫声。 “真对不起!”土井似乎向耳机低头。 “怎么……土井先生,哪里……有这种不讲理的事。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畑中秘书急得口吃起来。 “老实说,我的身体不行了。所以虽然一度答应过,可是现在没有把握在约定时间内完成稿件,真对不起!” “反正我马上到您那里去。”畑中没有等到这边的回答就把话筒放下了。 佐伯昌子睁大了眼睛盯住坐在椅子上的土井。土井想; ——了解了事情真相后无法再写《伟人——寺西正毅传》这本书。虽然对不起寺西正毅这个人,但畑中正太郎交来的“资料”里“寺西正毅能有今天,和文子夫人这位贤内肋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夫人有很高雅的教养,但又非常平易近,见过她的人都留下好的印象。……贞淑、开朗的文子夫人的协助,是使寺西正毅获得今天成功的重要因素。夫人对丈夫诚实体贴……”这样的文字怎么能写出去,那太不知羞耻了。尽管相信文子夫人对外浦的爱情“天真纯洁”也罢…… 文子夫人是受害者,寺西本人不知真情,也是受害者,现在自己知道真相,还代写矫情粉饰的《寺西正毅传》,这简直对两个人是残酷嘲弄。 佐伯昌子端来了红茶。她看着沉默地坐在那里的土井,小心翼翼地问。 “您要谢绝畑中先生拜託的事吗?”是胆怯的口气。 “啊。”土井小声回答。 昌子想再探问几句,又怕土井不高兴,便退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了。 电话铃响了,一定是畑中正太郎。从议员会馆到这里坐汽车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是畑中。”电话里说。“到了大厅……” “请到我的办公室。”土井对畑中说。 土井觉得,谈话很可能是不冷静的,所以在挤满客人的大厅茶室感到不合适。 “我出去一会儿。”佐伯昌子收拾好桌子上的速记本准备要出去时,在门口和畑中秘书迎面相见。 进到屋里来的畑中脸色有些反常。他是个有着运动员一样的体格,平素常常镦笑,对人和气的男人。 “刚才在电话里失礼了。”土井低下了头。 畑中叉开两腿坐在土井正对面,一边拿出一根烟强笑着。 “太突然了!”畑中吐了一口烟后说,不过脸上还有些笑容。 “那个电话是个打击嘛!土井先生,还是您设法抽空安排怎样?” “非常对不起!就是……” “到了现在您才说这些话,叫我怎么办!您已经应承了的。” “很对不起!” “老实说,我们的老头儿把这个事已经告诉给寺西先生了。听说寺西先生知道您写这篇文章,对您寄予很大的期望呢!” “是寺西先生吗?” “是的。”畑中盯视着土井用力说着。 土井心理明白,寺西正毅并不认识自己,这是畑中的故弄玄虚,是个诡计。只要抬出寺西的名字,自己就会立即屈从!畑中抬出寺西名字后,土井却受到另外一种意义的冲击。“事到如今,只有自己知道寺西夫人的秘密!”土井为未见过面的寺西感到痛心。 假如,锦织已经把自己要代写《伟人——寺西正毅》的事告诉了寺西,那就越发感到不能接受这项工作。锦织看土井垂下头,便误解为事情有了转机,所以做着笑容说: “寺西先生急切期待着土井先生书稿的完成,我们的老头儿也很高兴。老头儿说过,他想书稿完成后,把土井先生介绍给寺西先生。” 畑中的这话也是为了使土井回心转意的谎言。这里暗示着,如果会见寺西,土井的将来是有希望的。虽然这是畑中的顺口胡诌,但土井听了这番话反而更加强了拒绝的决心。 “理由是什么?”听了土井的回答,看见他坚定不移的表情,畑中的笑容象退cháo般地一下子消失,眼里露出兇狠的目光。 “身体实在不好,没有把握执行约定。”土井躬身,带着歉意说。 “什么地方不好?”畑中盯着土井的目光,根本不相信。 “是疲倦了,精神和身体都疲劳了。这种情况下,头脑不清醒,思考的问题归纳不起来。” “不过,有我提供给您的资料,把那些资料串联起来写,不用费多少脑筋吗!” “不,一旦执笔没有自己的构想,文章是无法完成的,资料搞得很好,可是资料究竟只是参考呀!” “也不是写论文嘛,不需要那么严密的思考吧。这是传记,写成歌颂主人公的文章就可以了。” “我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把握完成。” 第72页 “土井先生,我怎么向老头儿交代?” “真对不起!” “这不是小孩游戏,我不能向老头儿报吿说,接受过委託的人不知为什么又拒绝了。” “……” “土井先生,你改变主意另有其他原因吧?如果实话能告诉我,我也好取得老头儿的谅解!” “确实身体情况不好。” “那种连小孩都骗不了的谎话是不行的!我无法交待。老实讲,你受了反寺西派的压力吧?” 畑中逐渐露出以势压人的态度,而且胡乱猜疑着。 “哪里的话,谁也没有给我施加压力。” “你一向以给先生们代笔做为职业的。……” 畑中正太郎看到土井没有改变初衷之意,就露出恶狠狠的面孔,耸起肩膀,挺着结实的胸脯,轻蔑地喊着。 “……你是做代笔这一行的,所以各派先生们的秘书都来托你写各种东西。我们的老头儿托你写的寺西先生传记的事也自然泄露出去了,反寺西派的人知道消息后给你施加了压力。我只能这样想!” “绝对没有这种事,我没有别的话可以讲了。” “你看,开不了口了吧?”畑中狠心地说。 “因为,曾接受过的事现在推託,只好谢罪了!” 土井把双手恭恭敬敬地放在双膝上。 “哼!我再说一点,不让你做这个事的是桂派人吧?” 他说的又是意料之外的事。 “是谁我是有数的。” 看了土井不说话,畑中以为自己猜对,所以话说得更起劲,并露出流氓无赖的面孔。畑中正太郎出身于锦织宇吉选举区的暴力集团,许多人都了解其为人。 “桂派的这些傢伙们!”畑中继续说。“他们对桂头领把政权让给寺西先生一事很不满意,正在大肄向头领施加压力。不过,头领已经公开表示过,今秋要向寺西先生禅让,不能再更改了。这些傢伙正气在头上,听说要出《伟人——寺西正毅》,他们恼火,把手伸到这里来了。是吧?” “完全不对!……” “你原来是‘全共斗’的,听说你参加过占领安田讲堂的活动。在摇身一变干起了代笔业,向‘敌人’卖身是吧!你本来就是这种劣根性的人,所以拿了钱就听桂派的了。今后再也不同你这种人打交道了!” “对不起。” 畑中正太郎瞪了一眼土井,勐地推翻了椅子站起身来: “你要记住,‘全共斗’傢伙!我忘不了你使我丢验的事!” 土井打开了门。 “对不起,连茶水都没有招待!” 第25章 解剖结果 两个星期一个中午。 一点钟左右,佐伯昌子告诉土井,东方开发的上田先生打来电话了。 “土井先生吗?我是‘东方开发总社’总务部的上田。”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初次认识您。……‘智利东方开发’副社长外浦先生的骨灰接回来了。” “啊,是什么时候?” “六天以前。” “六天以前?什么时候举行告别仪式呢?” 土井拿起了纸条和铅笔。 “真对不起,葬礼是社葬,四天以前已经在xx寺举行了。” “……”土井扔下了铅笔。 “本应该及时通知土井先生的,可是外浦未亡人的意思是要尽量限制在本社内部。所以参加的人很少,也没有通知土井先生。对不起。” 土井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就是外浦夫人想跟您会面,是否可以?” 土井感到震惊。他立即想到向岛银行的保险箱。外浦夫人要见自己,是为这件事!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他事情。 “好吧。”土井只觉头脑中乱糟糟的,就顺口答应了。“哪天?” “夫人说,最好是今天或明天。在百忙之中打扰您,对不起了,能抽出时间吗?” 土井拿起桌子上的日程表查看着。 “如果是今天,我一直有时间,明天和后两天都有约会。” 土井说,明天起两、三天之内有事是推托之词,但他想早一点了解外浦夫人到底要谈什么事。 “那就今天四点钟以后,怎么样?” “我是可以的,在什么地方见面好呢?” 土井想要到外浦家参拜遗骨。 “最好是她的家,可是现在还有弔唁的来客,夫人希望在您那里的饭店大厅里见面。” 土井内心感到不安。他想:为什么他们把接回外浦骨灰的事不告诉自己?外浦卓郎去智利时,自己到成田机场相送过,在场的人都注意过外浦向自己当场表示出的亲密感情,和久宏夫妇也看到过。“东方开发”总务部、在寺院里举行的葬礼是社葬,参加的人都是“内部”的人,土井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属于那个“内部”的范围,但为什么要採取象“秘密葬礼”一样的行动呢?土井觉得,这件事和外浦的死亡原因有直接关系。因为外浦卓郎是自杀,所以举行了“秘密葬礼”。 外浦的骨灰是他的妻子到智利接回来的。到医院抢救时也许还没断气?甚至妻子飞到圣地亚哥的医院时他还活着?也许在咽气之前给妻子留下了什么话?土井认为如果有遗言,肯定会是银行保险箱的事,所以外浦夫人才急于会见保险箱代理人的自己? 但是,土井转念一想,这些推测里大有矛盾,因为外浦去智利之前明确地说过,保险箱里的东西“不能告诉妻子”。那些情书是绝对不能给她看的。——其实把那些东西交给她,自己的精神负担倒可以减轻许多。 土井在琢磨,如果她问到保险箱一事该怎么办?应该坚决否定,但又担心她一再追问时,自己的脸色会怎样? 土井心绪烦乱,只觉得时间过得慢。房间里寂静无声,只听见佐伯昌子在隔壁房间里译速记符号的铅笔的沙沙声和翻书的声音。土井为了使心情平静,坐到会客的沙发上,重新读起外浦寄来的风景明信片。 ……水果店里泛滥着樱桃、苹果,:甜瓜、杏、柠檬、木瓜、核桃等水果,到处都听到西班牙语。在从南到北象一条带子一样细长的国家里要度过两年,必须从现在起学习西班牙语。好了,再见! ——土井漫不经心地读这封信时突然发现了―个问题:准备要自杀的人能想出学西班牙语的念头来吗?土井又否定了把外浦的死因看成自杀的想法。外浦的妻子就要来,她会详细地讲述丈夫的死因,只好等待罢了。 土井一支支地连续吸菸,但思cháo起伏,总是平静不下来。随手打开今天的早报,继续读没有读完的新闻报导。 第二版政治栏下面,有“政宪党川村议员归属桂派”的标题,土井一下子被它吸引住了。 第73页 “政宪党的川村正明议员昨天发表声明,他已脱离所属‘革新俱乐部’,加入了桂荣会。桂荣会是桂首相的派系组织,至此桂荣会成员已达一百五十名。” 土井觉得十分意外。今年十一月,下届政权就要从桂首相禅让给寺西正毅。在这种形势下,为什么川村正明不加入寺西派反而投靠桂派呢?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在于钱。桂派惯于用金钱收买拉拢人心。以上山庄平为首的“革新俱乐部”,一直高喊打倒金钱政治,真没有料到,结果是川村竟然倒向自己的攻击目标桂首相的派系了。 川村议员那次的演讲是土井代笔的。虽然他的演讲言不由衷,这是议员的恶习,但川村这样做也未免太露骨了。 “革新俱乐部”的奠基人板仓退介和本派领导干部都出席了川村的“声援会”,他们极力吹捧年轻的川村,曾连任过大臣的某领导人竟然不知羞耻地说出“川村正明先生是我党的希望,是不久的将来能当总理大臣的人物”的话。这都是处于少数派地位的板仓派为了保持自派势力而做出的把戏。尽管如此,川村竟然不顾信义,脱离板仓派的“革新俱乐部”,公开投奔到桂派,这样的行为也太不顾人格了。 已经决定,在今年十一月桂重信让出总理和党总裁的位子,为什么桂派还要拉进川村正明,扩大本派势力?是为了表明,“禅让”后依然还有实力,企图以势压人?舆论界对此还没有做出评论。看来桂派是想要搞轮流执政,禅让本身就是其前奏。由此可以认定,桂重信和寺西正毅之间是有密约的,肯定再下一轮仍然是桂政权。 桂派明知道这种做法会刺激板仓派,为什么还要把川村拉到自派中来呢?这是因为“革新俱乐部”是板仓派的“分支”。对桂派的这种用重金收买人心的卑鄙做法,板仓派一定会十分愤慨的。川村正明可能从桂派领到了相当数量的“赏金”了吧?是七百万元?是一千万元?本来在二世议员中,川村正明被大家看做是有希望的脱颖而出的一个,今后他会受到强烈非难和被人唾弃。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还要去归附桂派的川村,是否迫切需要一批款子呢? 电话铃响了。土井被惊醒一样跳了起来,拿起耳机。 “我是外浦的妻子,您是土井先生吗?” 是在成田机场送别外浦时听过的声音。 “我是土井,您在门厅吗?” “是的。” “我马上到您那里去。” “对不起。” 土井从抽屉里拿出了已准备好了的香奠包。 外浦的妻子低着头站在门厅对面的左侧会客用沙发前。穿的虽然不是丧服,但是一身黑色西装套服。土井走到她面前。 “我是土井。”他小声说了之后鞠了躬。 “那次多谢您了!”她用双手把黑提包放在前面做了深鞠躬。 后面的沙发上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坐在一起,一面抽菸一面看着他们。外浦夫人和土井走进咖啡室里,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桌子。土井再一次深深地向她行了礼。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我的哀悼之情。从‘东方开发’的先生那里听到您丈夫去世的消息,我简直不能相信,直到现在还是这种心情。” “丈夫生前多蒙照料,非常感谢您。” 两人几次互相鞠躬致意后坐了下来。土井第一次从正面看到外浦妻子,没有化妆的脸略现苍白。土井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香奠包,放到桌子上。 “请您供到灵前!本应该自己到府上在灵前烧香才是。很对不起!以后再到府上祭奠吧。”土井低声说。 他浚有讲“东方开发”没有通知他参加告别仪式,只表白了自己没有能参加葬礼的歉意。外浦妻子很恭敬地接过了香奠包,把它放进提包,同时把送给参加告别仪式者的“会葬谢礼”帖子交给了土井。 “葬礼委员长和久宏”的旁边有“丧主外浦节子”的字样。 服务员端来了红茶。 “连我自己至今还不能相信您的丈夫去世,您的痛苦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 土井看到“会葬谢礼”帖子上的外浦节子的名字再一次向她行礼。 “是的,到成田欢送时是最后看到他的健康身影了。如果离别后再没有见过他,我还觉得在智利的什么地方还健康地活着,这种梦幻般的心情始终留在我心里。但到了圣地亚哥的医院,看见他确实已经死了以后……” 外浦节子突然低下了头,急忙从提包里拿出手帕,抑制着涌上心头的悲伤呜咽着。土井也低下头默默地等待着。她那颤动的肩膀逐渐平稳下来。节子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擤了鼻涕,然后抬起了头。 “失礼了!”她的眼睛和鼻尖变得通红了。“……到那里的医院见到棺材里的遗体才感觉到外浦真的死了,离开这个世界了。” 听了外浦夫人的叙述,土井打消了外浦妻子赶到圣地亚哥医院时也许他还活着的想法。 土井的脑际里浮现出一片广阔的夜色大海。 “……外浦开车飞驰在圣地亚哥市郊公路时,撞倒了路边的树。那辆车是买了没有多久的奔地阿克,撞坏的车前部发动机已经陷进了后面的座席。公司的先生领我看了车的残骸,也去看了现场。被撞倒的树是很粗的菩提树,它好象被炮弹皮打过一样被削下去了。” “……” “这里的公路是一条直线,是一眼望尽的地方。前面并没有另外车辆,所以因超车失误的可能性是不会有的,只能断定是打瞌睡开车出的事故。” “……” “因胸部受重伤当即死了,所以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完全是睡觉一样安详的面容。” 外浦节子想起了丈夫死时的面容,不禁忍不住啜泣起来。 越过节子的髮鬓看见了以古代宫殿方式建造的饭店檐角。庭院的假山上点缀着的花糙色彩缤纷,外国男女站在迴廊上观赏庭院的景色。窗外的景物悠然,恬静安谧的背景更衬托出这个女人深沉的悲痛。 土井沉默着。因为不熟悉,也不知讲些什么话来安慰才好。他对着在眼前流泪的节子,有些手足无措。周围的人偷偷地看着这边。 土井想,她是为了在丈夫的后辈学友面前哀悼亡夫而来的吗?不,不是。我和外浦的关系没有熟悉到值得她特意来这里向我叙述这些。甚至我一次也没有到外浦家去过,只是在成田机场欢送外浦时,才头一次见过节子。外浦可能向妻子叙述过后辈学友的事,不过仅仅这些就能使节子到这里来倾吐感情吗?也不是。节子大概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到这里的,是为了在向岛银行里的保险箱来的。她知道了我是它的代理人,要保险箱的钥匙来的?…… 土井忐忑不安。这时外浦节子抬起了头。 第74页 “对不起,我没有能克制自己。” “您的悲痛是可以理解的。”土井才说了话。 “在您百忙之中浪费了您的时间,对不起!我是有一件事要向您报告,所以特地赶来的。……正事还没有来得及讲就流起泪来了,对不起!” “哪儿的话。” 当然她要讲的也许有关外浦之死,但“报告”这句郑重其事的话引起了土井的注意。 “外浦跟我说过,您是他很亲近的朋友。” “我受过先辈学长外浦先生的关照。” 外浦到底对妻子讲了些什么呢?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人讲过,只有和久社长等五、六名领导干部知道。是关于外浦遗体的解剖结果的事……” “解剖结果?”土井探问着。 “是的,死因是交通事故,但那里的警方还是在医院做了解剖。那是我到那里的前两天。” “死因是胸部撞击。冲撞强烈到前面发动机都压进了后面座席。他们说方向盘压入外浦的胸部,把心藏和肺挤得七零八碎,人当然是立即死亡了。这是解剖医生通过公司的翻译告诉我的。解剖的结果还发现了意外的事实。” “那是什么?” “外浦身上有癌病灶。” “什么,癌?”土井几乎大声喊叫起来。 “是胃癌,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和肺部,严重到即使是生前手术治疗也无济于事了。” 外浦夫人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比较冷静地谈着。然后从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土井面前。 “这是医生对癌症病灶的诊断,这是‘智利东方开发’的先生翻译的文稿。” 土井把信封里的诊断书拿出来,他的手在颤抖着。 “在胃大弯侧显示伴有凹陷的大小黏膜岛,大弯、小弯、幽门上下淋巴结肥大。根据勃尔曼分类是不属于勃尔曼三型的四型进展癌,可见周围淋巴结转移情况。肺部因严重损伤而变形。支气管壁,血管壁较正常增厚,肺门部清晰可见的白色网状结构,是来自肺门的逆行性淋巴性转移。可以考虑是癌性胸胰炎。肝脏格林森鞘增大呈白色,推测是癌细胞从肝门部位淋巴性瀰漫浸润格林森鞘…未见脾转移。” 土井反覆看了这张“解剖诊断”。虽然是译文,估计是在智利的日本医生校阅过的译文,医学术语使用得很妥切。 “真是没有料到的事!”土井把“诊断书”还给外浦节子以后说。 “太太以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一点儿不知道。因为外浦从来没有说过。”节子看着“诊断书”回答。 “本人没有自觉症状吗?” “当时不知道,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感觉的。” “是什么情况?” “外浦最近两三个月觉得很疲劳,不断地说‘太累了!太累了!” “……” “可是他自己认定,这是繁重的工作带来的。他三年前当了寺西秘书。这样大政治家的秘书,事务繁忙,而且又是费心费力的事。随着政治形势的变迁,寺西先生愈加忙碌,秘书工作的负担也日益增加,所以外浦的辛劳也有增无已。” 土井想起文子夫人的“情书”上也写过有关外浦“疲劳”的事。 “我以为是工作繁重引起的疲劳。曾经几次跟外浦说过,赶快到医院看。”外浦的妻子说。 “可是,不管我怎么劝说!他老是说太忙,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现在回想起来外浦可能是害怕去医院,他接受医生诊断和精密检查发现许多问题……”外浦节子悲痛地叙述着。 “外浦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但是我还相信外浦的话,以为单纯是工作忙的缘故。那时如果把这些蛛丝马迹和癌的症状连繫起来考虑就好了。” “我万分悔恨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外浦的妻子突然痛心地喊起来,土井惊呆,提心弔胆地仰起头看着节子的脸。她说的“悔恨什么都不知道”指的是丈夫的癌症。 “如果及早注意到他的病痛,硬把他拉到医院做手术就好了。也许做手术已经来不及,可是因车祸身亡经解剖才知道他的癌症,这未免太可怜了,我的心永远不能宽慰了。”节子伤心地纹着膝上的手帕。 “外浦先生,”土井重复了刚才提的问题。“他和普通的癌患者一样毫无症状的吗?” “我看没有。如果有这种感觉,他会马上到医院去的,外浦并没有这样做。她向寺西先生请了长假,回到和久先生身边,是自己志愿到智利的。如果外浦有点这种病的自我感觉,就不会去缺乏现代医疗设备的智利了。” 外浦卓郎不去医院却急急出走到遥远的智利。……从节子无意识中讲的话语里,土井陡然又有了新的分析。 外浦节子回去了,始终没有提到已故丈夫的保险箱。看来她可能不知道此事,确实仅仅为了向土井报告丈夫的解剖结果来的。 土井认为,外浦还是自杀的。他确知自己患了癌症,他反覆暗示的“在国外发生意料不到的事件”就是指此而言的。 “意料不到的事件”是指癌病的死亡?还是意味着死亡之前的自杀?可能理解为兼指两者,但现在看来,还是指自杀而言的。 假如外浦为了自杀到智利,那他为什么不处理掉保险箱里的情书就走了呢?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上。 外浦是恶人,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欺骗了文子夫人,利用了她纯真的爱情,图谋自己未来的利益,他象珍宝一样把文子夫人的书信保藏起来准备为谋私利的手段。他是以此威胁寺西正毅,把曾经热恋过的寺西夫人推到悬崖之下的一个大恶人。 这个男人患了不治之症,他失去了利用书信这“武器”的机会,他把所有的“材料”当做“遗产”留给代理人。并对选择的代理人土井说过“由你自由处理”,其真意在于“替他实现阴险的预谋”。 外浦节子走了很久,但土井仍呆坐在门厅的沙发上。别人也许认为他在等人,此时他的头脑是一片可怕的混乱。 第26章 “钓鱼”的技巧 大约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土井在办公室接到了从向岛银行打来的电话。 “我是森,经常蒙受您的关照,很感谢。” 森是向岛银行支行的次长。土井跟随外浦前往保险箱出租室办代理手续时,他到过场。 “哪里,我们倒是得到您的帮助。”土井预感到有事了。 “据说,外浦先生在智利去世……”森的声音有些停滞。 “是的,去世了。” “关于外浦先生委託土井先生任代理人的保险箱一事……”森好象不好讲下去。 第75页 “噢,如果是这件事,我正想在这三、四天内到您那里去的。” “谢谢,那就等着您。” “喂,喂,”土井打断了森的话头。“您怎么知道外浦先生在智利身亡的呢?” 这消息,报纸上没有披露过,也没有登过讣告。 “前天,外浦妻子来到我们这里时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土井紧张得屏住气。 “外浦先生有定期存款在我们的银行,外浦夫人是为了解除合同来的。” 不是出租保险箱的事,土井松了一口气。 “关于您任代理人的外浦先生保险箱,是属于个人事宜,所以前天夫人来这里时我们没有提起过它。但在这个问题的最后处理上,我想得到土井先生的指点。”次官接着说。 在森次官的言词里流露出:外浦已不在世的情况下,我再不能放任不管了,“代理人”权利是有限的,因此应该由代理人把保险箱钥匙交还给未亡人。 “为这个事,近日内我就到您处去。”土井接着叮嘱次官说。“在这段时间里,请您不要跟外浦夫人说保险箱的事,因为这是外浦生前嘱託过的,所以请您暂时搁起来。” 次官说知道了。 土井想,外浦已死,银行的保险箱一事向外浦节子交待,这是“代理人”应尽的责任,但保险箱里的东西不能给她看。如今没有必要再让她知道已故丈夫的“婚外之恋”,尤其是知道那个女人是寺西夫人,她将受到多么大的打击锕!文子夫人给外浦的一个条子里写道:“为了我丈夫放心,请你把夫人带到我家玩一玩。”外浦也按文子的意思,带节子去过寺西官邸。 土井想,把个人保险箱2674号的钥匙交给外浦节子前一定要拿出这情书。问题在于,把情书拿出来之后,用什么东西替代它。不能把空保险箱交给她,这样做势必怀疑到“代理人”。因为空保险箱是不必专设“代理人”的。土井不了解外浦卓郎有什么爱好,生前没有跟他交谈过这方面的事,也没有去过他的家。 一般来说,在银行的个人保险箱里保存着重要的秘密文件、票证和股票以及贵金属等贵重品。但现在的土井却没有能力拿出其中的任何一件换取这份情书。至于古董这些玩艺儿,土井不了解本人的爱好,不能随便塞进去。何况古董或古代美术品价格昂贵,自己买不起,怎么办……随便塞进替代品,事情容易败露。土井感到为难,在三、四天内要想好替代品才是。 土井在左思右想中不知不觉地增添了把这份情书弄到手的欲望。这种强烈的占有欲激动着他,促使他把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觉得,只要把它归为己有放在那里,它将会显现出它的效用。现在考虑它的用途,土井感到有些害怕,他害怕当一个外浦预谋的继承人。 当晚和第二天,土井还一心想着在2674号里到底放什么样的替代品的事。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外浦节子的日子迫近了。无论坐电车和走路时,还是在饭店的办公室,或者向佐伯昌子口述时,都想着这个事。土井心急如焚,口述不象往常顺利,有时重说,有时思路枯竭,半句也说不出来,土井强迫自己,按原定的要点叙述。在口述间断时,佐伯昌子放下铅笔,以好奇的目光偷看着土井的脸。 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了话筒。 “川村先生的秘书锅屋打来的。” 久久地思考问题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话也能成为转变情绪的一种工具。 “您好,我是锅屋,久违了!”从话筒里传来了锅屋健三的粗声。就那么几句里也带出了九州方言。 “久违了,很忙吧!” 土井想起了属于板仓派“革新俱乐部”的川村正明投靠桂派的新闻报导。 “川村参加桂派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看了报导。” “就这件事和我个人的问题,想跟您说几句。我现在楼下休息厅,只占十分钟或者一刻钟时间,可以吗?” 他要说的不仅是川村“转系”的事,而且有锅屋个人的问题,土井感到新奇。土井想,正是为“替代品”的事想不出好办法的时候,反正先听听他说的也好! “过二三十分钟就回来,请你把口述过的部分復原一下。” 土井叮嘱过佐伯昌子之后,走出了房间。 胖墩墩的锅屋健三的大身架站立在休息厅当中。虽然是一瞬间,但土井感到好象那里站立着的锅屋与过去不同,他没有过去那种好精神,变得无精打采。然而他用大声招唿“啊,土井先生”靠近土井时,才恢復了锅屋的原来样子。 “百忙之中打扰您,很对不起!”锅屋伸出了手。“这里有可以谈话的地方吗?”锅屋说出了之后以警惕的目光环视着休息厅。 “在那边有咖啡厅。”土井回答。 两天前同外浦节子谈话就是在那个地方。 “最好不在这个饭店。这个饭店经常来国会议员和议员秘书一伙人。”锅屋说。 “锅屋先生不愿被这些人发现吗?” “是的,现在是。不过土井先生是忙人,不能到外边去吧?” “现在有点不好办。那就到我的办公室怎样,进到那里就谁也看不到了,今天没有来访约定。” “秘书在吧?” 看来,锅屋在个人问题上想说些机密的话。 “不是秘书,是为我记录口述的速记员,是个嘴紧的人。如果您还是不放心,请她暂时出去也可以的。” “是吗?那就到您屋吧,对不起。” 进到办公室,土井请锅屋坐下。旁边屋子里佐伯昌子准备着茶水。 “川村这次得到了您的很大帮助。” 土井感到,老早以前的事何必现在重提?其实,事后土井并没有见过锅屋。 “哪里,没有起多大作用。” “哪儿的话,评价是很高的。托您的福一直没有见过世面的川村名声有了很大提高。不仅到会的听众感动,板仓先生和上山先生也感到满意了。” 既然如此,川村正明为什么背叛了板仓退介和“革新俱乐部”的上山庄平等“同志”加入桂派的呢?看来,现在开始由川村的秘书锅屋替他辩解了。 佐伯昌子给两个人端来了红茶。土井让佐伯暂且迴避三十分。 锅屋抬头看点点头的昌子,和蔼地笑着说: “对不起!” “哪儿的话呢。……那么出去散散步再回来。”佐伯昌子点头行礼。 锅屋为了看准女速记员是否走出门外,把那大块头的身子从椅垫上站起来,然后向土井做了正正规规的深鞠躬。 “土井先生,这次我决定辞去川村正明的秘书了。我一向得到了您的不少帮助。” 土井满以为,锅屋是为了解释川村正明转向桂派的事来的,但一听到出乎意料的有关锅屋“个人问题”的话语,吃惊了。 第76页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他盯视着锅屋。 锅屋皱着眉,断断续地喝着茶。 “川村转向桂派了,我反对过他这样做,因为太没有节操了。我说过,这样铸会失去大家的信任。先代川村先生是有坚定信念的人,没有在金钱面前屈服过。我多次这样劝过他。”喝了一口红茶之后,锅屋突然慷慨陈词。 “我跟他反覆讲,国民期待着‘革新俱乐部’,去净化被玷污了的政宪党,成为革新保守政治的新生力量。你是大家属望的人物,在前些日子开过的‘声援会’上的讲演,底稿就是土井先生写的。那次你有力地谴责了由老人支配的政宪党的弊病和金钱政治的罪恶,受到了很热烈的欢迎。大家都明白,这是攻击桂重信首相和它的派系的。可是现在你拿了桂的钱,摇着尾巴投靠了桂派,这不是天大的丑闻吗?作为你的秘书,我没有脸皮大白天再在永田町走啦。我这样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了。您猜他胡扯些什么?他竟然对我说,如果感到耻辱连永田町也不好走,那就辞去我的秘书职务好啦!” “……” “凭川村和我关系之深,他不该说这些话呀!为那个愚蠢傢伙,我费尽了多少苦心呀!当时我气昏了。我大声对他喊,好吧!那就辞了吧。”锅屋溅着唾沫说着。 锅屋是同川村正明吵嘴后被辞退了。这就是他说的“个人问题”。 “锅屋先生!” 土井对锅屋向川村的劝戒有同感,因此安慰着他。 “锅屋先生的话是对的,是有理的。” “是那么想吗?”锅屋眯fèng了眼睛说。 “当然。我想谁听了都会跟我一样的。” “谢谢!”锅屋不知怎么满眼含着泪说。 “川村先生到底从桂派拿了多少钱才倒向他们呢?是七百万元或者一千万元?”土井在看报时想到的事脱口而出。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连我也是。其实,川村连一分钱也没有从桂重信那里拿到。” “什么?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这是川村正明的辩解吧。不会有这种傻事,没有拿到钱,川村怎么会转到桂派呢?桂是化大钱闻名的人。国会议员由于钱这个诱饵。一个一个一被钓到了桂派,桂派以此增加了人数,扩大了实力。舆论界的看法也都是这样的。 “川村实际上没有从桂派那里得到钱。这是我跟川村吵架分手之后,从川村的第一秘书那里摸到实底才明白的。对桂的狡猾jian诈,我也大吃一惊了。” “……” “你还不了解桂的手段吧。桂的心腹小山田修二,现任党的总务会长。一个月以前,这个小山田在国会堂的院内走廊,拍着川村的肩膀这样说的:‘川村君!在下次选举时,不得不从我们派出一位新人到你的选举区参加竞选罗。我们尽量不想这样做,但我们有自己的苦衷,在别的选举区怎么也不好调整。这样做,可能给你带来麻烦,请原谅吧。其实你是有实力的人,即使我们的党出三个竞选人,你的当选还是没有问题的啦。放心吧。哈哈哈!’ “据说总务会长是这样大笑着离开那里的。站在走廊的川村顿时脸色仓白,在那里发抖呀!川村的选举区现在有两名政宪党和两名在野党。川村第一次竞选时是第二位当选,第四次竞选时是最后的一名。在这样的情况下,桂派提出新候选人,并动员本派力量全力支援,川村的落选可不是註定了吗?” 川村正明听了小山田总务会长说的话毛骨悚然起来并不奇怪。每当选举时,不仅不惜花成捆的钞票,而且动员有各声的所有桂派国会议员——现任大臣、前任大臣以及着名人士都来声援。在这种情况下,末位当选的第二代国会议员川村正明落选是明摆着的事了。川村哭求于板仓退介也罢,依靠“革新俱乐部”上山庄平的义气也罢,对在党内派系势力中只占第三位的板仓和只有少数势力的上山来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桂,救不了川村。 土井想像着小山田总务会长用狠毒的目光威胁川村正明的场面。 “后来怎么样了呢?”土井问锅屋。 “第二天,副干事长管谷荣一找了川村。管谷是大家所熟悉的桂重信的第二亲信。川村头一天被小山田威逼,所以无精打采地来到第一议员会馆的议员食堂,管谷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他。”锅屋接着叙说从川村第一秘书那里听到的事。 “什么?在议员食堂?” “下午三点过后国会开委员会,所以议员食堂是空空的,没有人,只有管谷副干事长一人。管谷以往常一样的笑脸,把川村请到他旁边座位上并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番话:‘川村君,听说昨天小山田说了伤你情绪的话,对不起呀!不过,我们派内在下次选举中出来竞选的人太多,不好调整选举区也是个事实。现在的情况是,不得不从你的选区里提出一名候选人。我考虑到会影响你,所以尽力迴避,但实在无能力呀,非常抱歉!……不过,问题还是可以商量的。如果你干脆加入我们的派就可以解决这样麻烦的事。假如这样,当然在你的选区不提新的候选人啦。不仅不这样做,而且用我们全派的力量去支援你,这样你就可能以第二位当选。” “川村听信了他这番鬼话,完全神魂颠倒了。他握着管谷的手点头哈腰地说,‘我从明天起就加入桂派,请管谷先生多多关照!’这些就是实际情况。……不过,川村没有从桂派拿到分文,川村是在威胁加劝诱的手腕下,神魂颠倒地滚到桂派去了。” 锅屋健的话对土井起了强烈的冲击作用。土井一直认为,桂派是用金钱和势力,一个一个地把国会议员钓进自己派系的。不仅土井这样想,别人也都是这样看的。但是按锅屋说的话,桂派不花分文就可以钓一条“鱼”。这样看才更符合事实。 土井回顾了迄今被桂派“钓走”的议员大多数都是旧木津派、旧船桥派、旧志贺派等派系头目死去之后,意气消沉的“中间派”。对这样处于“弱小派系”的议员,桂派的小山田总务局长也会说“对不起,决定在下次选举中在你的选区提出我们派的候选人,请你谅解”,并以恶狠狠的眼光威胁对方,然后桂派的掌柜管谷副干事长再去说“你加入我派就能万事吉利”等等,以松鼠般的眼睛笑着说一些恭维话。遇到这种两面三刀的手段,一般处于弱小地位的中间派议员便多委屈妥协,有的还要说几句“请副干事长多多关照”的话,并鞠躬致意的。“革新俱乐部”的川村正明不就是这样被打败的吗!创建时,曾以团结为荣的年轻势力“革新俱乐部”,现在在有权有势的桂派以个人利害为诱饵,採取各个击破的分裂作战面前被土崩瓦解了。 在政界和报社记者之间流传着这样的推论:桂重信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了。即便是桂,也不是全能的“鍊金魔术师”。据说,他的大金库已经相当匮乏。尽管如此,他的“钓鱼”的法宝仍然是钱。对这种矛盾现象,政界也好,奥论界也好,都没有进行过认真的思索。刚才锅屋说的情况,对不敏感的土井好象当头棒,起了清醒头脑的作用。 第77页 “谢谢锅屋先生,明白了。由于您的启发,好象取掉了障在眼前的东西,顿时耳目一新了。”土井无意中弯腰俯头致谢。 “这样的话对别人是不说的,但土井先生是给川村写过演讲稿的,得到过不少帮助,所以抱着谢罪的心情全盘托出了。”锅屋老老实实地说。 “哪里,我只是受託做了些工作。不管川村先生採取什么行动,我没有什么看法。” 他没有说出代笔不过是一种交易而已。 “很对不起,真感到耻辱!” 锅屋以川村议员秘书的身份乡最后向土井致谢似地,直把胖墩墩的身子龟缩在那里。 议员秘书他们依仗着金徽章的招牌唬人,对人常常貌似恭维心实轻蔑,谦卑之中不时流露出傲慢像,锅屋此人则又加上爱故弄玄虚。可是现在土井面前的锅屋一真无精打釆,提不起精神。从锅屋这种人都被迫辞去议员秘书的情况看,他们精神上还是很苦闷的。议员秘书是最没有价值的人。多数人既不会写文章,又不会做事务工作,他们长期混迹官场,同周围的人很难融洽相处。其中有些人侥倖得到自己先生的地盘,当上了议员,这称得上是最走运的人,其次,当县议会议员是第二幸运者,其余大多数人不知沉沦在何处。土井不了解“议员秘书同盟”的活动情况,但从锅屋颓然的样子看,这“同盟”对他没有起什么作用。土井不好正面探问,只好拐弯抹角地说: “您离开了川村先生,对他来说是个打击呀!” “川村是不在乎的。”锅屋接过土井的话说。 “会是那样的么?” “那个不懂事的傢伙,觉得自己挤进了大派系,得意洋洋的呢!他是个煳涂虫,出了不少丑啊!女人问题上他不知给我添了多少麻烦,都是我替他煳弄过去的。” 秘书对议员的公私生活情况都是了如指掌。因为议员在金钱和女人上,尤其是女人问题上毫无顾忌地用秘书替他们跑腿。 土井不吭声,锅屋接着说。 “川村这个人长得还算顺眼,无知的女人被他的长相勾引上了,她们一点不考虑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川村是骄傲自大的傢伙,自己觉得了不起便得意起来。他下手也快,为此受骗上当的女人是很多的。为这些事,替他擦屁股的都是我。” 土井听了会意地点点头。 锅屋的话题使土井的思路转回到外浦卓郎和寺西文子的关系上。 ——银行的出租保险箱里放进什么东西才好呢?盘旋在土井脑子里的愁事又抬头了。 “迷上了川村的旅馆女老闆,全部财产被川村攫夺后死去了。”锅屋说。 “啊!是自杀吗?”土井吃惊了。 “不是自杀,是交通事故,但等于是被川村谋害了。” “交通事故?”土井紧张起来。 “这样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就会成为一大丑闻,轰动一时的。不仅挨老婆骂,而且他的选票会立刻减少啦。所以向我恳求帮他处理善后工作。我抱着替这个差劲的小子再擦一次屁股的心情收拾了残局。类似这样的事多着哩!他忘记了我对他的好处,竟然听信桂派秘书的话,把我免职了。” “您和桂派秘书合不来吗?” “是合不来!他们排挤我,是他们挑唆川村把我免职的。” 议员转入新的派系之后,原来的秘书受新的派系秘书的排挤,这是常有的事,一个是对方的排他性所致,另一个是不信任。看来,锅屋也是由这种原因蒙受了桂派秘书们的排挤。土井虽然可怜锅屋,但自己跟他关系并不怎么亲密,也不是能改变他处境的人。 “土井先生!我今天拜访,一是向您问候,另外也有个要求。”锅屋才说出来意。 土井真认为,锅屋的来访是为了说明辞去川村正明秘书的事情,其实不然。 “就是说,我在板仓先生的劝告和支助下,明春可能做参议院妇女议员的秘书了。” “啊,做妇女议员的秘书?她是谁?” 被川村正明辞旧的锅屋,板仓退介拣了起来。“革新俱乐部”等于坂仓派的别动队,由于川村背叛了板仓,为此板仓恨死他,同情了被川村抛弃的锅屋。 土井在锅屋的谈话中觉察到,他虽然找到了工作,但仍意气消沉。 “还没有决定是哪个妇女议员。”锅屋说话时提不起劲来。 “噢,不过当选过几届的妇女议员的势力都是很强的,下次选举中也能当选。您将就任其秘书的那位妇女议员大约已经有门了吧!” “她不是那种老资格的人,是新人。” “新议员?……是吗?” “明确地说,这个人可能是文艺界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能否当选,所以说我的去向还是没有定下来。” “……” 土井明白了锅屋情绪不佳的原因。 “因为新议员不了解东西南北,所以把我安排进去了。”锅屋说。 在政宪党本部的某处集聚着一群无事可作的一流秘书。这地方是因议员的死亡或落选而处于失业中的议员秘书的集合点,又是寻找工作的场所。锅屋就是今后要做新当选的妇女议员的“秘书大人”了。给新议员需要配备一流秘书。这是由于新议员不了解国会内外情况,因此要由这些“秘书大人”去“指点”和“帮助”。听起来好听,实际上是一种解决失业的对策罢了。象锅屋这样年过四十的“一流秘书”去随从根基不深的女演员或歌星,真是不得已的选择,因此锅屋的消沉情绪是可以理解了。 “妇女议员是难伺候的。”锅屋以闷闷不乐的声调说。“……她们对议员生活有点熟悉之后就开始任性起来。听说她们任意改变秘书辛辛苦苦给她安排好的计划。秘书苦心组织起来的后援会,好象是她们凭自己的能力搞起来似的,自鸣得意起来,秘书决定的集会也随便不参加。她们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加上歇斯底里发作,常常搞得一塌煳涂。” 土井也曾听说过这类事。 “不仅如此,她们靠秘书支撑局面,自己却时常躲藏起来,大部分时间在外面乱搞。秘书提心弔胆地提醒她们时,就竖起柳眉说:‘我不是被你雇用,是我雇了你!这么看不上我,就辞掉好啦!’秘书只好饮泣吞声忍受。想起今后要伺候这样的妇女议员,心情郁闷得很啊!” 锅屋忧伤起来。他那矮胖的身子给旁观者带来一种悲伤的滑稽感。 “锅屋先生,在下次参院选举后您去帮助工作的新当选妇女议员,不一定都是这类人吧!您应该抱着希望去努力就是啦。” 土井对锅屋的安慰只能是这些。 “我也是对自己这样说的。” 锅屋把低下去的头突然抬起来。 “土井先生!现在还不知道我今后安排到什么样的妇女议员那 里去,反正到时还请帮我写讲演稿吧!” 第78页 “……”土井不作声。 “这种文艺界的国会议员简直是没有头脑的人,脑子是空空的,根本不读书。费心思的只是脸上的打扮和对着摄影镜头献殷勤罢了。” 第27章 寻找隐藏密件的地方 土井答应了锅屋的请求,固然是出自同情心,不过也考虑到来年的参议院选举还遥远,那时锅屋的处境会发生什么变化也很难预料。 “多谢!”锅屋的眼圈红了,他高兴得把一双手搓来搓去。 “锅屋先生,你向丸山先生的秘书有川先生讲过这些情况吗?” “是有川君吗?”锅屋皱了眉头。 “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语气里带出厌烦的声调。 “为了帮助解决象您这样的困难成立了议员秘书同盟,推选有川任委员长的吧?” “是那样的,不过……” “这件事,您没有跟有川先生联繫吗?” “没有!”锅屋看了看土井略带疑惑的脸,“所说的议员秘书同盟虽然还有个招牌,其实是有名无实的组织。” “那是为什么?” 土井有所预料。因为从未听说过议员秘书同盟的活动情况。 “怎么说呢。秘书们还是怕议员。他们虽然贊成它的宗旨,但是不敢参加活动。对议员们来说它是超派系的工会,怕老头们不高兴呀。” “那么,有了组织还是不能促进团结啦?” “是的,秘书们嘴上说得好,实际上是没有出息的人。他们还是不敢背离本派系的秘书恳谈会呀。” “对这种现状,有川委员长有何打算呢?” “最近对有川有奇特的传闻。”锅屋皱了眉头。 “您说对有川先生有奇特传闻是什么意思?”土井追问。 “这个人最近有些变坏了。他突然变得阔绰讲究,挥金如土,好象遇到了什么好事。” “噢,他有不少额外收入吗?” “好象他滥用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头衔,那个头衔能讹诈一些钱呢。不知底细的人以为他有很大的势力,不少人认为秘书比议员更有实力呢!” 在很多情况下,有能力的秘书比议员更能处理好请愿事项,因此提供献金的企业常常首先与秘书商量,秘书也能在这中间捞一点外快。这时,土井在锅屋的讲话中得到了启示,想出了在银行保险箱里放进什么代替品…… “有川好象有情人。”锅屋没有察觉土井的心思,继续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看见过那个傢伙在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售货处给女人买了值一百万元的鰐鱼皮手提包。当时他还拿出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名片在那里夸耀呢。” 锅屋察觉到土井心神不定,赶快把桌子上的香菸盒装进了口袋。 “正忙的时候,长时间打扰您了,对不起。”锅屋很有礼貌地鞠了躬。 “锅屋先生,请您振作起精神吧!”送到门口,土井鼓励着锅屋。 “多谢,今后请您多关照!” 准备做下届新妇女议员秘书的锅屋,没有象从前那样神气了。 锅屋健三离去后十分钟左右,佐伯昌子回来了。 “佐伯小姐。”土井叫住她。“你的速记方式是中根式吧?” “是的。” “不久前你帮我解读的《仲夏夜之梦》速记符号是熊崎式吧?你能不能模仿它写出熊崎式速记来吗?” 这就是同锅屋谈话中得到启发的一种主意。 佐伯昌子似乎没有领会到土井的意思。 “是不是用熊崎式记录土井先生的口述?” 她的脸显出诧异的表情。 “不是口述,请你把我写的原稿改写成熊崎式速记符号。” “改写成速记符号就可以了吗?”昌子觉得莫明其妙。 “是,这不是长篇文章,只是排列了企业和团体名称的一览表,还附上数字。” “只有那么一些,不会写不出来的。那一次解读《仲夏夜之梦》时学过熊崎式,如果模仿,好歹能搞出来。” “那我现在就写文稿,请你帮忙。” “按《仲夏夜之梦》的符号写吗?” “是用熊崎式。”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同样的熊崎式,每个速记员做记录的时候,各有自己的习惯特点。要记得快,每个人都研究出具有个人特点的记法。如果让别人把这文稿着成是写过《仲夏夜之梦》的人写的,那我就要模仿他的习惯写法了。” 佐伯昌子善解人意,已经察觉到土井的意图是要伪造品。 “因某种原因不得不这样做。其原因还不能对你讲明。” “明白了,请你把《仲夏夜之梦》重新给我看看。这次是要学它的写法了。” 佐伯昌子把《仲夏夜之梦》当做课本,开始学熊崎式速记。 土井开始写文稿,那是一份献金一览表。 对寺西正毅这类大人物,一般来说较大的企业都向他提供献金,由外浦秘书把接受的献金转交给寺西。秘书为了避免寺西对他的怀疑,做出“备忘录”,把它秘密地保存起来,这主要是为了自我防卫。 土井并不知道外浦秘书是否也做了这种“备忘录”,但他保存这种记录是合乎情理的,拿去外浦的“献金记录”换取那份情书。……这就是土井想出来的掉包计。他想在保险箱里放进献金记录,比起宝石、古董和金块更符合政治家的秘书身份。有关人也会承认,外浦为了避免贪转献金的嫌疑,把随时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记录放进保险箱。也许有时搞一点鬼,但它是外浦背着人干的,节子也不会主动向寺西暴露丈夫的“献金记录”。外浦又是懂得熊崎式速记法,为了不让别人看懂,用速记符号写“献金记录”也是说得通的。社会上甚至还有人用速记符号写日记呢!土井想到这里,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感到这种想法简直是上天的启示! 土井虽然弄不清那些企业和团体给寺西提供了多少献金,但大体上能估计得出。自治省发表的“政治献金”赠送实录可做主要依据。公开献金只是秘密献金的若干分之一,而且两种献金都是同一个企业提供的,因此能约略推算出秘密献金的金额和提供单位。 土井拟出底稿,边推算边排列了企业名称和献金数额。当然不会是精确的。节子绝不会对外发表保险箱里的这份外浦记录,写上什么企业名称和献金数额也不会被人知道的。 记述是用速记符号写的,不会识别出笔迹,而且又使用了少见的熊崎式速记法,所以会被认定是外浦本人的笔迹。总之,选择这样的材料,让人看起来象是政治家的秘书外浦的东西,又不会发现是伪作,这是最大的好处。 用什么纸张?因为是记录,用大笔记本更合适,而且象记录一样,写的潦糙才好。写多少?外浦做了三年寺西的秘书,至少要有两年以上的记录。要编写这些又是相当麻烦的事。不过不会每天都有献金,适当安排日期也可以,与日记究竟还是不同。 第79页 尽管如此,土井还是花费了两个小时才写完两年半的献金记录。 土井写好之后叫来了隔壁的佐伯昌子。 “佐伯小姐,对不起,请你到街上帮我买一本大笔记本吧,薄一些的。啊,还有,尽可能买过去没有卖完的旧本子,纸张彩色褪了些的更好。” “知道了。” 佐伯昌子回来以前,土井仔细地揣摩着写好了的底稿,又改动了几处。 昌子回来了。 “这样的行吗?到生意萧条的文具店找来的。” 是放旧了的大笔记本,表皮污脏,已褪了色。土井把佐伯昌子写满的速记符号的大笔记本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公寓在南麻布的高地上,房屋已破旧,房间的陈设也是旧式的。 土井五年前同他的情人分手后搬到了这里。对单身汉来说旧式的三间套间是很合适的。情人是参加“全共斗”时结识的人。那时,她是某私立大学学生,名叫泰子。她虽然瘦,可是个精力充沛的活动家。高颧骨,尖下巴,戴一副高度数的眼镜,说话很快。是德文系学生,能讲德语。她常常被自己的讲话激动得兴奋起来。是她主动向土井求爱的,同居生活好歹持续了三年。学生斗争结束后,她仍抱着幻想,始终相信学生运动的高cháo一定还会到来。 她爱读书,但不会做妻子应当会做的家务事。她又懒,又不会收拾,厨房里经常是一堆没有洗的碗筷。壁橱里也堆积着换下来的衬衣和袜子。每隔十天,她把这些衣服送到洗衣店去,厨房和壁橱成了垃圾箱。土井常常要收拾好,然后还得去买菜做饭,但她在一旁还是坦然看着。不生孩子是她的既定方针,因此在妇产科医院做过两次人工流产,后来索性做了绝育手术。 土井当上《院内报》记者,只有微薄的薪水。泰子也想去做业余训练班教师,但是很少有人问津德语。她的数学和国语程度又不够去做其他课的教师。 她起初激烈地批评过土井脱离斗争的行为,不久知道他不会回心转意,便经常自己一个人到外面,去参加被称为“中国派”极左派的集会。她的零花钱大概是那里的男朋友给的。 土井一天工作结束后回到家中常常很晚,可泰子回来得比他更晚,有时干脆在外面过夜,早上才回来,也并不向土井解释什么。和她交往的男人好象不只一个。过了不多久,她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出走了,在信里勐烈攻击了“叛徒”土井。这是土井从事“代笔生涯”以前的事情。 土井在桌上打开了佐伯昌子用速记符号写的笔记本。 x月xx日下午x时到东洋制铁总社,从总务部长川添武一领到一千五百万元 x月x日下午x时从羽仓建设社长秘书室长大桥省造领到二千万元 x月xx日上午xx时到畿内电铁东京分社,从来京的常务小潼政男领到二百五十万元 佐伯昌子把土井的糙稿改写成糙花纹似的符号。 土井发现,这笔记本虽然陈旧,表皮也被太阳晒得褪了色,但里面的纸还是雪白,没有被弄脏的污迹。于是他打开了壁橱,把尘土沾在手上,然后在笔记本的每一页上抹上灰,把它搞成一本象是用旧了的笔记本。 次日十点半,土井到了向岛银行,柜檯前人很多。在里面的副行长看见了提公文包的土井,就站起身绕过柜檯走出来。他察觉到土井的来意,准备请他到会客室,土井自己走向地下楼梯的进口。 “我想辞去外浦先生的代理人,来办理手续了。”两个人一同走进狭窄的楼梯时,土井向副行长说。 “您特意赶来,对不起!”副行长似乎了解他的来意。 “没有料到精神如此饱满的外浦先生竟然会去世,真是意外!”副行长说。 “是令人遗憾的事。……怎么写法?”土井把申报表摊在面前问他。 “在这栏里写上名字,盖上登记过的图章,就可以了。” 在“现在我辞去外浦卓郎先生的代理人,特此申报”的铅印字样旁边土井签了字,然后盖上了章。土井觉得,从此同外浦的关系就完全断绝了。 “请银行方面向外浦先生的太太通知这件事吧,我不准备特意通知她了。”土井向副行长说。 “知道了。” “那么交出钥匙之前我确认一下保险箱里存放的材料。” 土井提了公文包和女行员一起走进保险箱室。土井进到密室里,把抽屉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原子笔、印泥和便笺。 在钢制的抽屉里,安然摆放着那些“文件”。土井打开纸包清了数,共有十几件,数目没有错。 土井禁不住顺手拿起信来,重读起来。 土井原想顺便看几张,结果身不由己又重读了许多。了解真相后重读这些信件,土井在其中的喻文中得到了新的解释。从寺西夫人的语气中揣摸,可以断定外浦当时已有了对癌症的自觉症状。 土井从公文包里取出了用速记记录的“献金记录本”,把它放进了钢制保险箱,盖上了盖,然后把“可怕的情书”放进公文包,走出了“密室”,招唿了女行员。 “完了吗?” “是。” 打开保险箱时,需要银行和顾客双方的钥匙,关上时只要顾客拨出钥匙就自动落锁了。 “麻烦你了。” 土井向女行员致谢意的话语里包含着,这是最后一次打扰的意思。 出了保险箱室看见了副行长在桌子前等着他。土井把2674号钥匙交给了副行长。 “确实接到了!”副行长恭恭敬敬地接过钥匙。“解任”代理人的一切手续就算完了。 “银行可以通知外浦夫人了吧。”土井叮问着。 “是,我们向外浦先生的太太通知这件事。” “那就再见了!” “您辛苦了,谢谢!”这是对代理人土井的致意。 土井带了装有情书的公文包,坐计程车回到了亚当饭店。穿着红色制服,肩上带着金色饰带的看门人以笑脸迎接了他。 “您好象很忙。”他看了看土井提着的公文包说。 土井走过门厅觉得,站在那里说话的人,坐在沙发上的人,从旁走过去的人似乎都在注意他的提包似的。他走进电梯,把黑色的四方形公文包藏在自己的背后。 “回来啦!”佐伯昌子想接过公文包。 “不用啦!”土井把它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没有电话吗?” “有。”昌子拿来了电话记录,是很端正的字迹。 有三件事。两件是催他代写议员的着述,还有一件在记录上写着: “上午十一点西田八郎先生来电,说下午再来电话。” 土井纳闷,那位《院内报》记者会有什么事打来电话的呢?土井对他的来访没有什么兴趣。 “山田先生的论文星期一能翻完,机关杂志的收稿时间快要截止了,所以先赶出这边的。平井先生的着作是要到下周末才能搞好。”昌子报告着工作进展情况。 第80页 她已熟悉工作,没有土井的指示也能根据任务的轻重缓急合理地安排了工作。土井眼下不大关心这些了。满脑子想的是星期一租哪一家银行的保险箱一事。 土井打开了都内分区地图册。向岛相反的方向有品川区、目黑区、杉并区、世田谷区、港区等。每个区的地图上都标有各银行分行的名字。 “它们大概都有出租保险箱业务,不费多大劲就能租到的!”土井自言自语地说。 第28章 困窘绝境 土井信行焦急地等待着星期一的到来。在公文包里的“贵重物”当然不能放在办公室。尽管把它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上了锁,但下班后办公室空无一人。这里是许多人进进出出的饭店,已经发生过多起被盗事件,更使人不安。拿到公寓去又没有可隐藏的地方。人们以为,小偷只会拿走现款和值钱的物品,对这些书信不会感兴趣,但也有万一啊。过去常听说过,先拿走所有的东西,然后路上扔掉用不着的信件之类。万一这“贵重物”碰到这种遭遇,被人发见,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土井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万一”情况,感到很不安。他先把信束放在别人送给他的空点心盒里。那是白铁制的坚牢的盒子,是盒面上印着图案和商品名称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盒子,小偷也不会注意。尽管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心,无法安心工作。他想还是银行的出租保险箱好,再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 星期一上午九点多钟,土井打电话给a银行涩谷分行。他利用昨天的休息时间,查了电话本找到了几家银好分行。只有大的分行里才经营出租保险箱业务。 电话接通了。 “我想租用你们的私人保险箱……” “您是哪里?”银行保险箱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询问。 “我叫土井。” “土井先生?和我们的银行有业务关系吗?” “不,还没有。” “您经营公司或商店吗?” “没有,是个人使用。” “请您稍等一下。” 大约过了三十秒。 “对不起!刚才了解到的情况是保险箱全部租出去了。” 对方虽然有礼貌,但冷淡。很明显,这是因为没有业务关系的缘故,以没有空箱为理由拒绝了,何况用电话联繫的不明身份的个人,当然更不会理会的。 土井在地方银行的东京分行里有储蓄户头,但那里没有出租保险箱设备。他可以通过这家银行的介绍,租用另外银行保险箱的办法,但土井怕泄露出去,不想这样做。他深知手里的“情书”的重要性。如果这件事一传播到社会上,从寺西正毅的地位来说,不只是一件丑闻,而且在政界将会引起巨大反响。 土井给b银行大井町分行打了电话。对方回答:“那么请您到银行来吧。”虽然知道了没有业务联繫,但比a银行有些诚意。 “有空余的保险箱吗?” “有的,请您到这里来商量吧。”银行想当面弄清租用人的身份。 “或者是。”对方继续说。“我们派人到您指定的地方也可以的。您的地址是?” 土井在电话里约定,下午两点在o饭店的休息厅同b银行大井町分行的职员会面。土井避开亚当饭店,是为了谈妥问题之前,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o饭店离亚当饭店不远。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银行职员在o饭店休息厅等着他。对方拿出“代理分行长 栗本典夫”名片。土井只说了自己名字,没有拿出名片。 “您特意给我们打电话,谢谢您!”代理分行长向上翻眼珠看着土井。 “我想租用私人保险箱……”土井说。“在电话里已经说过,我过去跟你们没有业务来往。”这是问他可否租用保险箱。 “知道了。”栗木代理行长似乎同意的语气。 “要多少手续费?” “一年的出租费是七千五百元。” “提出申请就能马上租到吗?还有什么其他条件?” 看到栗本想说的样子,土井先发问。 “虽然决不是什么条件,可是想跟您商量的事,就是可不可以开个定期储蓄户头呢?” “定期?那最少要多少钱?” “多少都可以,五十万元,一百万元都可以的。……”代理行长嗫嚅着。 土头刚才就想到,代理行长不会专门为了租用保险箱一事亲自跑来的。果然定期储蓄是个“条件”。 “总行对我们分行的第一要求,是要争取更多的储蓄额,所以只能请各位多帮忙了。”栗本搓着双手说。 土井认为五十万元左右的定期储蓄户头是可以考虑的。但土井对这位栗本典夫代理分行长老盯着自己的那副神气感到不愉快,于是略带指责的话脱口而出,说道: “银行是想把定期储蓄做为出租保险箱的前提条件了。这除了吸收储蓄金额以外,还有其他意思吧?” 代理分行长很客气地吸着烟说: “当然,出租保险箱本身是银行的业务,至于定期储蓄一事银行还是希望各位多多帮忙。您同意这样做,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你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土井也拿出香菸问。 “利用银行出租保险箱的先生里面,有时有人挪作它用。当然这是个别情况了。” “你说的挪作它用,是什么意思?“土井有些紧张。 “过去在别的银行发生过这样的事。例如出租保险箱竟成了漏税隐藏处了。这是国家税务局搜查之后才发现的。” “……” “也许有更坏的例子。顾客在私人保险箱里除了重要文件和股票,帐单之外,还放着宝石、贵金属和金块等物,这里面不敢说没有採取不正当手段所得的东西吧。银行提供保险箱是对顾客负责的,所以要特别提防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如说,警视厅发现犯罪嫌疑,带着搜查令来到银行的时候,即使租用者不在场,银行也不得不打开保险箱了。这就影响银行的信誉了。” “……有这样的例子吗?” “全国有许多银行开出租私人保险箱业务已经很长时间了,所以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实例。因此,银行先要了解租用人的身份。长期以来有业务关系的顾客,我们认为还是可以信赖的,而我们对新顾客,还得请他们先开定期储蓄的户头。” “就是说,对租用保险箱的新顾客,光确认身份还不够的?” “定期储蓄,只是我们的希望。”代理分行长对定期储蓄和租用保险箱搭配的说明虽然有些不太符合情理,但可以从中体会到银行方面是有所警惕的。 土井有些犹豫不决,沉默片刻后说: “考虑考虑再说吧。” 第81页 土井在回亚当饭店的出租汽车里思索着。b银行代理分行长所说的话可能代表了所有银行的想法:如果是这样,其他银行都会是同样的做法。他双手紧握着那“重要文件”的公文包。 土井回到了亚当饭店,走向电梯时,有人在旁边喊叫他。 “啊,土井先生!”是西田八郎从沙发上站起来。 土井觉得十分厌烦,但又不能露骨地表露出来,只好勉强笑了笑站住了。 “刚才给办公室打过电话,秘书说,你还没有来,过一会就来上班,所以在这里等着你。” 五短身材的《院内报》记者把脸挤出一堆堆皱褶,露出没有声音的笑容。他把刚才读着的一本薄薄的杂志捲起来放在西装口袋里。土井一眼看出是最近一期的同人诗刊《季节风》。 “听说前天您来过鬼话。”土井表示歉意。 “好象你很忙。”西田盯着土井提的公文包。 土井下意识地换了手,把它放到身后。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是曾经当过丸山耕一议员的秘书有川昌造的事。他和你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在成田机场我曾经对你提过有川昌造,所以再给你细讲一下。” 土井注意到“曾经当过丸山耕一议员的秘书有川昌造”这一句。 “您说曾经当过秘书,那么有川先生已经被丸山先生辞退了吗?” “是的。”西田得意地说,“……他被解僱了!一个星期以前。” “被解僱?” 听了土井的反问,西田环视了四周。 “不能在这里站着说,走,到那边坐一坐,周围好象没有多少人。” 西田领土井到里面的一个角落。两个人坐下来,西田把双手放在饭桌上微笑着。他似乎要讲什么最新的绝密情报,神秘而又兴奋,他好象在这种传播各种奇闻的活动里感到了生存的意义。土井把公文包放在藏在桌子下的大腿上。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有川昌造被辞退的原因。西为政宪党的干部设法封锁消息,不让人知道。” 西田深怕被附近的人听见,以警戒的眼光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声说。 “所以你也绝对不要往外说。” “是,不说出去。” “往后大家慢慢会知道的,不过目前不能讲,连採访政宪党的报社记者都不知道哪!” 要讲,“重大情报”之前的西田八郎的序言的确很长。 其实,对目前的土井来说,对有川昌造被解僱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他现在所关心的只是能否租到银行保险箱的事。 “你在成田机场见过同有川昌造一起的女人吧?就是他们两个人从香港回来的时候……”西田低声说。 “是,见过一眼。我在机场等候去箱崎的公共汽车时,有川先生和那位女性走准备上出租汽车。”土井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对,对,就是那两人。”西田一面轻轻地敲着桌边一面说。 “西田先生好象在监视他们两人?” “我监视他们是有理由的,我想要抓住证据啊。” “……” “当然啦,不抓住从香港回来的现场,也知道他们的暖昧关系。他们在芝宾馆分馆已同居了三个月。在那里住一晚可得要花四万元呢!” “土井君,有川昌造没有请你写过丸山耕一议员的着作或讲演稿吗?” “没有,听说他当了议员秘书同盟的委员长。不过有川秘书有那么多收入吗?” 土井也不太理解。 “出钱的是女方呢。” “那么那位妇女是有钱人吗?” “没有钱,是个有职业的老姑娘。” “没有钱的人怎么会如此阔气啊?” “如果揭穿,那也没有什么奥妙。这个女人是政宪党经理局的工作人员,可以说是经理局长的助手。” “经理局长的助手?” “是检查付款通知单的助手。那些付款通知单里写的都是议员在这里那里的饭馆集会上吃喝的费用,也就是党的活动经费。” 这位《院内报》记者继续说。 “在饭馆和饭店的集会费用,大部分是以议员恳谈会的名义,由招待的企业负担的。不过议员们为了磋商党务,在饭馆和饭店开会的情况也不少,这当然由党的经费里支付,这种付款通知单由深町安子检查。深町安子就是那位经理局女职员的名字,她在政宪党经理局工作了二十年,是位资深的会计。大约四十二岁,长的丑,所以现在还是单身哩。” “她和有川秘书相爱?” “有川昌造心里当然有他的企图了。他不仅用柔和动听的大坂方言迷住了深町安子,又使出了献殷勤的手段,把她弄到手了。” “您说的‘心理有企图’是什么意思?” “有川君从深町安子那里想探听党的机密。经理局是党的核心部门之一啊!不管怎么说,掌握党的财权的人是有实力的么。因为利用财政权,可以掌握党的所有情报和各派的动向。” “……” “深町安子是已过四十的老处女,由于长得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人爱过她。有川君一定是她的头一个情人,所以她昏头昏脑地完全被他驯服了。……” 土井想起放在腿上的小公文包里的情书。 “经理局的深町安子私自挪用了党的经费。” “党的经费?” “她不是盗用现款,主要是做了假帐。” “那是怎么回事?” “深町安子和有川昌造住在一流宾馆,吃的是一流宾馆的饭,同情人过这种生活是女人们的心愿么。这些付款通知单转到经理局。检查这些帐单就是她,所以什么事也都能弄妥当了。把自己吃喝的付款通知单伪造成党员的会议或者招待费就可以啦。因为她是资深的会计,所以会用巧妙的办法伪造帐目的。一直信任她的局长也没有查核就盖章了。” “怎么能干得出这么大胆的事来呢?” “看来,开始是一点一点地作假的,后来领导没有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发展到同精人一起住高级宾馆,伪作帐目弄钱,跑到香港去玩,”西田津津有味地说。“最快活的是有川昌造,只要能忍受深町安子的年龄和相貌,这是有幸生为男子汉的特权。从她那里还可以探听出一些党的机密,这简直是极乐世界呀。” 西田的脸皮皱皱巴巴不正经地笑。 “……” 土井呆呆地看着西田的脸。 “估计,有川还会用党的机密谋取私利呢。这也许是钱,也许是地位。老是当议员秘书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的么。也可能是一旦同丸山耕一议员发生矛盾时把这些得来的机密做为交易的材料使用。议员秘书同盟是软弱无力的组织,当委员长的有川自己最清楚的呀。” 第82页 “这事遭到挫折了吗?” “从深町安子那里露出了破绽。不管採取如何巧妙的手段,这么不顾一切地蛮干,总是会被发现的。局长对她的付款通知单和帐目的处理引起怀疑,进行了秘密审查,查清了问题。经理局长肯定受到很大震动,当时脸色都变了,急忙去报告给党的干事长了。” 听到这里,土井想起了不久前在亚当饭店的正门碰见众议院事务局的汽车,从里面下来了白髮端肩膀儿的干事长和红脸肥胖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两个人表情异常严肃。现在明白,那很可能是发现了经理局女会计的贪污案后,为研讨事后对策,避开了眼目众多的党本部,到亚当饭店租房子了。 “深町安子是以自愿退职的形式被辞退了。这是考虑到对周围和外部的影响,内部处理的。” “那么经理局长也受处分了吧?”土井把大腿上的公文包重新放好之后问。 “哪里的话,如果干事长处分了经理局长,局长就要反脸的,经理局长一旦生气,干事长就麻烦了。因为很难预料局长会说出什么事来,经理局长掌握着所有秘密政治献金的收支情况。惹恼了局长不得了啊。所以局长没有受任何处分……” “那有川秘书呢?”土井问了以后的情况。 “干事长告诉了丸山议员,立即罢免了有川秘书。”西田说。 “有川先生没有辩解和抗议吗?” “遗憾的是,有川没有掌握到有力回击的机密。因为经理局的女职员所掌握的机密还是有限的啊。” “那么有川先生现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干什么。由于这种原因解僱的,所以政宪党不会理踩他,也不能象锅屋君那样等机会另当个新议员的秘书,只好泡在谈天的地方待业。” 不愧是《院内报》记者,他连锅屋健三的消息也知道了。 “一个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竟闹出了这样的结局,这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团结起来救济秘书的问题罗。有川和那个女人当然也分手了。这个男人急功近利,在女人身上摔了跟斗了。” 土井听了西田的话,心里产生一种怀疑。西田八郎为什么毫不放松地紧盯着有川昌造和深町安子的行动呢?是否西田把有关他们俩的“情报”出卖给政宪党经理局长? 西田八郎生活贫穷,只要能搞到钱,他肯定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甚至能想像得出,经理局长从党本部出来时,西田急忙凑到跟前,掂起脚尖伸出矮小的身躯,在局长耳边嘀嘀咕咕的情景。 与以往的虚夸“情报”不同,深町安子和有川昌造一事,对经理局长和干事长来说,正象西田说的那样是一件重大事情,因此西田专心致意地跟踪了这两个人。假定是这样,西田一定是领到了相当一笔报酬! “尽管如此,有川君还会回到永田町来的。凡是喝过永田町这里的不干不净的水的人,忘不了它的味道的呀。而且有川君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地方混了。议员秘书离开永田町,等于一块废物,所以他还会回到永田町的。讲关西方言的好处多啊。斯斯文文,就是厚颜无耻的话也听起来顺耳哇。象有川这样不知羞耻的男人,看来过后还会当上别人的秘书啦。” 听起来这象是西田自我解嘲的话。 “啊,对,对!”西田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卷好的杂志。“这是最近出版的《季节风》。” “在成田机场请你看过的是三个月前出版的,我写的诗这次登在这里。” 西田把同人杂志松开,想把它弄平,可是两端总是翘着。 “我的诗在这里。”他用脏手指着,讲话的神气充满着喜悦。 “这次的标题印在这里,叫《幸福的愚弄》,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上次在成田机场你读过我写的诗,所以这次也请你过目。永田町内没有一个懂诗的,和他们不同,你是懂诗的,懂文学的人。” 西田气喘喘地说着,把土井完全认做自己的知音。西田说,永田町没有个懂诗的,实际上是人们看不起西田,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他也深知这一点。他喜欢土井,是因为不管怎么样,土井还是会敷衍他的。 西田翻开《季节风》里的那首诗放到土井面前。土井看到它那粗糙的铅字和编排,不想再看下去了,尤其是刚刚知道西田出卖了有川昌造和深町安子一事,更是厌恶西田。 “以后慢慢拜读吧!”土井接过薄薄的同人杂志后说。 “是吗?” 西田本想请土井当场读,可又不好太勉强,就说:“你也是忙人呢,那就下次见面时请讲讲读后感吧!” 面前坐着的西田,是充满天真烂漫之情的无名“诗人”,全身爆发着创作的喜悦。这里看不到半点被人看成敲诈勒索的骗子、单枪匹马的《院内报》记者的影子了。土井总觉得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倾向同时存在于西田身上是不协调的。 与西田分手后,土井郑重地抱着公文包,把《季节风》糙糙地捲起来上了电梯。 午后三点许,佐伯昌子迎接着晚回来的土井。她停下速记的翻译,从另一房间里走出来。 “来了包裹。”手里拿着细长的包裹。 土井把公文包放在桌子土,把西田的《季节风》扔在一边,看着包裹,落款用墨笔写着“外浦节子”的名字和她的住址。打开包装纸,看到了印有某百货公司的纸盒,纸盒里有叠好的灰色围巾和一封不该放在包裹里的白色信封装着的信。 “土井信行先生: 您百忙之中允许我会见您,非常感谢。围巾是外浦放在衣柜里的东西,一次也没有用过。您能看到他的遗物,怀念承蒙您关照的外浦,对我是莫大的喜悦和宽慰。 真心感谢您,致深深的谢意。 昨天我们为外浦内部举行了五七忌辰。 外浦节子 这是所谓的“记念品”柔软的绸子围巾。土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从盒子里拿出围巾看了它的背面。跟他的直感相同,在围巾的边角绣有m schon字样。从外浦保留的“情书”中知道这是寺西文子赠送给他太太的。 土井凝视着围巾,似乎这条围巾是“情书”幻变而成的。他感受到,以前仅仅在“信”上认识的文子,现在似乎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啊哟,多好看的颜色!”佐伯昌子从旁看到围巾,小声惊叫着。 第29章 精神压力 土井把围巾放回盒于里,把它放在抽屉里,然后把外浦节子的信装进口袋。公文包仍放在目光所及的桌子上。 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三种日报,土井阅毕后,佐伯昌子把它夹起来。 “这个收到哪里去呢?”昌子拿起土井随便扔下的同人杂志问道。 “请你放到那边儿。” “同人诗刊《季节风》。”昌子低声念着封面的字。 第83页 “别人送给我的,你感兴趣就拿去翻翻。” “是吗,等我有空时翻翻吧。”佐伯昌子把它拿起来要离开房间。 “啊,等一下。佐伯小姐,你喜欢诗吗?” “虽然不大懂,不过比较喜欢。” “那里刊登了一首叫《幸福的愚弄》的诗,请你看了之后谈谈感想。署名的西田八郎是我认识的人。” “是昨天来过电话的那位西田先生吗?” “是的,他是与众不同的人。一面做《院内报》记者,一面又自费办同人杂志,由于缺乏资金,只能办季刊,页数也不多。” “不敢说有什么感想,拜读就是啦。” 佐伯昌子去隔壁房间了。土井翻开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虽然看着报,但在头脑里却依然萦绕的是那些“信”和抽屉里的围巾。 突然,报纸上的人名引起了土井的注意。在十月二十日的“闲谈”栏里: “十二日,寺西正毅在轻井泽同奥平福一、木原光造、茂木泰二郎、三原传六等先生一起打了高尔夫球。‘禅让总裁’的时刻即将来临,诸事繁忙的寺西先生同他的亲信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寺西正毅预定在十一月的政宪党的大会上被指定为党总裁,并将接任首相。看来,他目前专心锻鍊身体。同他一起玩高尔夫球的这些人都是寺西派的骨干,是预定的下届大臣或出任党的三个主要领导人。其中引起土井注意的是“三原传六”这个名字。 众议院议员三原传六是寺西派。记者们说,他是原“警察系统头子”。大家都认为,他现在仍然对警察系统有很大的影响力。 土井在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时,觉得似乎在天空的一角出现了黑云,正向他收藏的“信”投下暗影,就要笼罩到自己身上。 如果寺西派察觉出有这种“信”,而且知道它的收藏者,那么银行的出租保险箱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地方,三原传六可能动员警察去搜查保险箱的。因为,三原很可能认定这件事会导致他的首领禅让总裁一事“出现危机”,一定设法把“情书”在他俩的政敌动手之前将它弄到手。 土井本想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但可能会出现的“万一”念头常常袭来,扰乱了他的心思。他心想,人人都会有疏忽之处,自己也会有漏洞,会不会有连全知全能的上帝也不能发现的收藏密信的处所? 土井从名片夹里拿出b银行大井町分行代理行长栗本典夫的名片,拨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栗本的声音。 “我是一小时之前为有关保险箱问题,和您见过面的土井。” “啊,土井先生,失礼了!”貌似恭敬的话语背后,土井似乎看见他那令人讨厌的眼光。 “我想过了。关于租用保险箱的事,以后再说吧。” “啊!是暂时等等再说?”代理行长问土井。 “给您添麻烦了。”土井致了道歉。 “不,这没有关系,我们是把会见顾客做为职业的。” 栗本代理行长象彬彬有礼的商人似的说。 “对不起!” “哪里的话。……可是,您觉得定期储蓄眼前负担重,那就只存三十万元也可以。怎么样?” “……” “您方便的时候再存不足的数也可以。” “不,我说的不是定期储蓄,是租用保险箱的事。” “是么!”栗本好象死了心。“那是太遗憾了,以后有机会请再光临吧!”他放下话筒。 代理行长开口就叫“土井先生”“土井先生”,又成了土井的心事。土井虽然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地址,但他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姓告诉对方。 为这些“信”如此耗费心血,还不如干脆把它还给文子夫人!倘若好好想一想,可能有还给她的妥善办法。把它交还给她,自己的心情立即会轻松起来。倒不如干脆把它烧掉!这样,文子夫人的隐患也就永远消失了。 土井想到这里,脑子轻松多了。再也不会受到操纵警察官僚系统的三原传六无形阴影的威胁了。虽然心情平静了下来,但似乎内心是空荡荡的,就象一个大空洞。 土井用两个手掌托着脸颊,凝视着放在眼前的公文包。这时佐伯昌子进来了。 “我读过了西田先生的诗。”她轻轻地把《季节风》放在桌上。她好象要说读后感似地在那里伫立片刻。但看到土井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轻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土井看着放在那里的同人诗刊,觉得十分不顺眼,便把它抓起来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扔了进去。薄薄的杂志落在放着围巾的盒子旁边。 “看到了这条m schon围巾虽然有些不合季节,还是送到你太大那里去了。如果你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似乎白色盒子里发出了文子的轻声慢语。 ——‘信’绝对不能还给文子,也不能烧掉!这是违背外浦的遗志,他念念不忘的心思都凝结在这里!突然在土井的胸中涌出了一股热烈而执拗信念般的力量。“不要急于处理它,应从长计议。目前只有放在自己手里,才能保持同外浦的精神联繫。”土井做出了这种决定,胸中方才形成的空洞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以后永远不动摇了!” 他拿出信纸,一口气写完了给外浦节子的信。 “头几天您特意光临,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讲,真对不起。今天是您丈夫的五七忌日,给我送来了外浦的遗物,多谢。我重新回忆着您丈夫对我的友情。……” 他想,通过写这份感谢信,巩固自己的决心。 电话铃响了,佐伯昌子接了电话。 “是木下正治先生的秘书足立先生打来的。就委託木下先生着作一事想约见您,问什么时候有时间?” 木下正治是桂派议员。 “你替我谢绝吧。你说,现在手头的工作太多,没有时间。” 其实,土井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事了。 以防万一,土井不坐人多的地铁,而乘了出租汽车,回到了公寓。 从前天起,土井一直住惯了的这普通房间似乎起了很大变化。他总怀疑自己不在家时有人潜入藏在什么地方。一直慢不经心地过日子的土井,现在变得一进家来小心翼翼地锁好门,好象要把这小小的房间构筑成牢不可破的要塞。这都是为了公文包! 土井开了里屋的灯,然后又开了卧室的灯。他巡视了每一个角落,又仔细地检查了窗户,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公文包拉到身边。心情依然不轻松。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公寓里没有地可埋。挂在墙上的画框后面呢?这里是首先被人注目的地方。书柜里的书不少,占三分之一的书是有关政治经济方面的,是常用的书,是否把它夹在塞满的书柜里?土井在左思右想。 第84页 在书柜前的墙的一角里放着一个大花盆,是悦目的观尝植物。拔出这棵橡皮树,用油纸包好“信”放在盆底,然后再种上别的东西?土井摇着盆里的树干试了试。这时他的腰碰到了书柜,一本厚厚的外国文学书掉在地上,从书里露出了一张纸。是已经陈旧了的油印纸: 诚然进行校内斗争是开展重要斗争的一次演习,我们要全力以赴。我们通过封锁本部的斗争,消除了全体同学对斗争的恐惧心和对前途的担忧。封锁斗争给全校同学带来的,不是我们之间的不团结。恰恰相反,给斗争带来了新的无限的生命力。 不要为一时的困难而动摇!珍惜在诸君心中荫芽的新生命吧!没有封锁斗争就没有新生的革命行动,要维护封锁斗争的胜利果实!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这张纸是十几年前的“纪念品”。为什么没有烧掉它?是为了回忆往事,为了痛苦伤神时抚摸心中的伤口…… 土井从公文包拿出“信”装在空茶叶筒里,然后放到床底下。这天晚上,拥着它睡觉了。睡梦中好象听到有什么动静,醒过两次。 天亮了。土井跟平常一样,烤了面包片,做了火腿蛋,烧了水喝了红茶。从邮箱里拿出十月二十一日的晨报,刊有醒目的大标题:“因‘禅让’临近,寺西派意气风发一寺西氏已做好了组阁准备。” 最近,有关寺西正毅和寺西派动向的报导增多了。政宪党总裁的宝座从总理大臣、现总裁桂重信转让给寺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舆论批判“政权私有化”也无济于事,他们则抬出召开党的大会,用“民主选举”选出总裁的论调。一般的估计,党的大会在十一月中旬召开。 政宪党内分成桂派和寺西派两大势力,桂派占优势。但桂派继续掌权也有困难,所以目前政权禅让给寺西派,以此维持两派的合作关系。传言,他们已经秘密商定,下一次再把政权交还给桂。寺西派没有实力单独掌握政权。新闻界预测,阁僚的比例是,寺西派四个,桂派四个,中间派一个,假如板仓派不参加,寺西派将占他们的席位。 报纸上刊登着寺西破颜含笑的大幅照片,是在自家的庭园和高尔夫球场。他气宇轩昂地对着镜头微笑。 新政权设想是?“现在哪能有那样十全十美的方案”;是否暂时踏袭桂派政策?“现在还没有决定我能就任总理,所以无可奉告。”寺西正毅兴致勃勃地回答着记者团的提问。 桂重信是现任总理和党的总裁,记者团没有向他提过这些问题。桂只简单地谈了当前的经济外交形势。使人感到他已是“前总理”的样子了。他没有去参加总理应参加的国院会议,派了他的代表。桂派是静悄悄的。 报纸上登载了反主流派板仓退介的苦恼而焦虑的面孔,他没有谈任何见解。 土井带着装有“信”的公文包到了“土井办公室”,他不敢把它放在没有人的宿舍而是随身带着。办公室里有佐伯昌子。土井觉得,她是可以信赖的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放心不下。画框后面也不行,放在天花板也不行,书柜也不行,衣柜和花盆都不行,没有一个可隐藏的地方了。 那天晚上,土井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起床后,他从床下拿出空茶盒,放在早餐桌上,还在胡思乱想着。如果没有什么可藏的地方,干脆放到厨房的垃圾筒里? 一般的小偷想要的是现款和值钱的东西,不会对这种“情书”感兴趣的。土井现在要防备的是“政治性”小偷,尤其是对警察能施加强大影响力的寺西派的有些傢伙。倘若有人猜想到外浦把寺西夫人的“情书”保存了下来,并在去智利之前把它托给了土井信行,他们会立刻设法把它搞到手。那时,他们不会动用警察,而是指使他们手下的帮会组织。 土井带着装有“信”的公文包坐了计程车前往亚当饭店。计程车内的无线电话响了。 “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一。……是明白了。三百一十二。……明白了。……三百一十三。……三百一十四。……明白了。……三百一十五,三百一十五号车。……请到纪尾井町都市中心会馆,在门前叫池田的先生在等,请。……是的,是都市中心会馆的正门前。说是穿了灰色大衣,……三百一十六号。……明白了。三百一十七号……” 土井被这些噪音吵得受不了,忍不住向司机说: “司机,能不能把无线电声音开小点?” 司机没有回答。 “三百一十八号。……明白了。三百一十九号,三百一十九号……” 土井有些头痛,平常毫不在乎的无线电声在耳朵里轰响,敲击着大脑。 “司机,请你把无线电声音开小一点……” “客人,这是我们的业务联繫,声音再小了,我听不见呀,外面的噪音那么大!” 同司机争吵也没用,目前应该尽量避免纠纷! “三百二十三,……知道了。三百二十四,……知道了。三百二十五,三百二十五号车,……” “请停下!我要下车。”土井受不了。 “不是要去赤坂吗?” “到这里就行了。” 司机边冷笑着接了钱。下车的地点是青山一丁目。土井小心地抱着公文包站在人行道上。一辆空车马上过来了,土井上了车。 “到那里?” “对不起,是很近的地方,去赤坂。” 司机没有回答。 从丰川稻荷到赤坂的下坡路车辆多,而且有五处交叉点,等红灯的车排着长队。司机打开了收录机。流行歌曲响了起来,女歌手在歇斯底里地狂叫着。土井把耳朵捂了起来。 ——我是否真的神经衰弱了?为何如此…… 土井回到了亚当饭店办公室,已经过了十点了。 “早上好!”佐伯昌子迎接他。 “早上好!” 土井把公文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从窗户流泻进来的阳光把它的影子照在桌面上的玻璃板上,从而强烈地感到“信”确实在自己身边。打开下面的抽屉,把公文包放进里面时看见了前天西田八郎给自己的同人杂志《季节风》。土井为了放进公文包,把它拿出来,顺手翻了几页,看到了西田八郞的那首《幸福的愚弄》。 读了须永的被愚弄, 我羡慕它的幸福。 自己却无缘领受, 那幸福的愚弄。 深深知道包围着我的 只有欺骗、嘲笑、轻侮, 可我无力以牙还牙, 只能做出恭维的笑脸。 为了生活,勇气、胆略尽净消磨, 三十年的磨难,训练了我。 胸中之火怒不可遏, 第85页 满面卑顺不露声色。 被践踏的杂糙, 明天还要说: “那是撒谎!” 嘲笑的谎话, 恶意的谎话, 对人的尊严的剥夺! 已经习惯于愚弄的半生, 我羡慕须永, 渴望象他一样得到幸福的愚弄 可是他说, “我始终为诗挣扎着”。 啊!啊!幸福的诗人呀, 你还是为诗才活着! 土井叫了昌子。 “佐伯小姐,有须永这位诗人吗?” “这个我不知道。” “过去的诗人里有没有?” “没有听说过。” 昌子看着土井手里的书说。 “我也看过西田先生这首诗,可是不知道名叫须永的诗人。” “那须永这个人可能是西田八郎先生的诗友吧。”土井听了昌子的回答说。 “……这是西田先生自己的生活诗。他虽然说是《院内报》记者,可是连一个版面也印不出的报纸记者,是所谓的‘情报贩子’。他没有什么背景,单枪匹马,要活下去那是很艰难的。不知道他家里有几口人。他被人看不起,说成是这个那个,可是他是为了混碗饭忍受着屈辱。我认为他本质是善良的人。” 电话铃响了。昌子接了之后,叫对方稍等。 “木下先生的秘书足立打来的。前天为了着书一事来过电话的那位。” “那件事已经拒绝了么!” “他说一定跟土井先生说话。” 土井知道,木下正治议员是桂派,但不管是什么派议员,眼前他不想干替别人代笔写书一类的事。 土井拿起了耳机。 “喂,喂,我是土井。” “啊,土井先生吗,久仰了!” “您好!” “我是前天打过电话的木下正治议员的秘书足立敏明。木下常蒙受您的关照。” 这是秘书的口头禅。足立的声音低沉混浊,不清晰。 “我已经和秘书说过了。这次木下要出版着作,他叫我一定请土井先生帮忙。我知道您很忙,可是能不能允许我去见您?” “很对不起,如果是这件事,我已经表示谢绝了。” “听说了,不过不占您多少时间,可以吧。” “明知道不能为您效劳,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 “那么忙吗?” “是的……” “能不能设法安排时间呢?木下非常期望着土井先生的帮助。” “对不起!” “其实,我们已经定好了出版纪念会的日子。虽然说是着作,写二百张左右就可以的,我们会提供充裕的酬谢的。” “很遗憾,可怎么也抽不出这个时间。” “可是,土井先生雇了速记员吗?” “……” “用不着您亲自写,口述就行了么。” 足立秘书知道土井用口述写作,他认为只要信口开河地说一通,就能写成稿子。土井对他这种无知,感到不快。要给一个人代笔,是要花工夫的。先得听这个人的大体意见,了解他对出版物或讲演稿的意图,搜集资料,还要去调查,然后才能考虑构思。当写作时,必须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因此需要充分了解本人的性格,日常讲话的特点等。请他写东西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写作的甘苦,以为代笔是简单的工作。 “确实是用口述速记。这不过是不用笔就是了,但是和执笔所费的时间是一样。因为我还要修改速记稿呢。”土井有些冷淡的语气说。 “原来是这样。” “是的。” “搞速记的是刚才接电话的女性吗?” 土井觉得这是多余的话。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没有必要回答!” “失礼了。”对方微有歉意。“土井先生,我再一次拜託您能不能想一些办法吗?” “我不能满足您的要求了,非常对不起。” “知道了。”足立秘书的声音突然变得粗暴无礼。 “再也不求你了。” “……” “不求你了,可以委託的地方有的是!” 电话断了。 土井想起了曾经听过一次同样的话。那是拒绝写《伟人——寺西正毅》时,锦织宇吉议员的秘书畑中说过“再也不求你了!” “足立先生问过速记员的事吗?”佐伯昌子问。 “他问速记员是不是你。” “奇怪呀。”所了土井的话,佐伯昌子歪了歪短髮的头。 “奇怪?为什么?” “足立先生特意问了速记员是雇用的么?” “不能说是特意吧,也许顺便打听的。因为先接电话是你么。” “仅仅是这个事?” “……” “是有点不痛快,是不是有人查我?” “那是多心了,没有理由查你嘛。” “是那样的,查我干什么呀。” 她带着不可思议的面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土井因足立秘书的无礼感到心情不快。他翻开了报纸继续读没有看完的新闻。 报纸上有火灾的消息。江户川区的一个公寓被烧光了,多亏没有死人。受难者来不及搬出东西,只穿着睡衣被收容在附近的小学礼堂。 土井紧张地读着报。他想:不知那一天,自己住的公寓也发生火灾。那时,有人搬不出家当一样,自己也拿不出“信”。 土井立即想要搬到独门独户的房子。他扔下报纸,叫了佐伯昌子。 “佐伯小姐,租房好找吗?” “租房?”昌子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托不动产商人,可能找到。可是……” “那就请你早一点去托他们。” “土井先生要搬进去的吗?”她吃惊地问。 “是想这样。住公寓已经厌烦了,想换换气氛。” “啊,是吗?” “如果能找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要不要我去一趟找私营铁路站前的不动产商人谈一谈呢?因为您很忙呀!” 昌子好象十分愿意包揽这件事。 第30章 “撒谎” 下午三点许外浦节子到饭店会见了土井。 两小时之前她打来电话说,为了有关已故丈夫的事,想和他谈谈。这是一次突然的来访。 土井接到电话后焦虑不安。她来访的目的是什么?土井在休息厅旁边的咖啡店里会见了节子。她比上次面庞略显丰满,似乎也漂亮了。土井对前几天外浦的五七忌时寄来的纪念围巾表示了谢意,节子微笑着说,发生那起不幸的事件后已过了一个月,最近才镇静下来了,并说: 第86页 “因为您忙,不能过多地占用您的时间。今天来访的目的,是为了外浦租用的保险箱事来的。” 果然是这件事! “我接到了银行的通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听说,外浦动身之前请您做保险箱的代理人,真麻烦您了。”节子致意。 土井低了头,然后说, “我做代理人的事没有向太太讲,很对不起。因为,外浦先生託付给我的时候说,这完全是他个人的保险箱,没有跟家里人说过,所以……”含蓄地传达了外浦对妻子保密的意图。 “这是我完全可以理解的。由于外浦的工作性质,不向家属交待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说的“工作性质”指的是大政治家的秘书。 “因为有这种情况,外浦到智利任职时,没有把我作为保险箱代理人,而委託给您了。我是理解的。” 她说的意思是,并不感到遗憾,并心平气和地问土井: “关于这件事我想提个问题。外浦托您做保险箱代理人时,给您看过里面的东了么?” “不,没有给我看过。”土井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只是办了指定代理人的手续。因为私人保险箱是他本人的机密嘛。” “是么?” 节子目光向下看着。 “是由于外浦去世您才辞退了代理人,到银行办手续的么?”她重抬起目光说。 “是的。一般情况下本应该请太太到场的,可是刚才我说过的,外浦托给我的时候有过交待,所以请银行出面,向太太报告了我辞退代理人的事。” “明白了。……那么请允许我再问一件事:土井先生到银行去辞退代理人的时候也没有看过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吗?我说的是2674号。……” “看过了。” 土井的心情忐忑不安,好象坐一叶扁舟出没在大风大浪里一样。 “……我辞代理人是想要把外浦先生的私人保险箱转交给太太的。因此为了确认里面的东西才看的。” “是在出租保险箱贮藏室吗?” “您说的是保险箱吗?我是在另一个单间里看了2647号保险箱抽屉的。” “土井先生察看保险箱时,里面有什么东西?” “只有一件用百货公司的旧包装纸包着的东西。我没有看里面,摸起来好象是帐本。保险箱里只有这一件东西,这使我感到意外。不过又想,可能是很重要的。” “我看过了。”节子严肃起来。“银行帮我打开了2674号。它是旧的大笔记本,里面用速记符号记录的东西。外浦懂速记,我看不懂笔记本里写的是什么。” 土井眼睑下垂,喝着咖啡。 “我请了懂速记的先生,帮我看了笔记。” 节子以温和低柔的声音说,但土井听起来非常刺耳。 “这位先生说,虽然看不懂细节,可是记的是有关金钱来往的事。”节子继续说。 “这位先生虽然懂得速记,可是他只懂众议院式速记,所以他没看懂外浦的记录。不过大体内容是这样的。” “我没有看过内容。” 土井虽然表面装做平静,但心扑通扑通地跳。他为了不让节子察觉,努力控制着自己。 “我刚才说过,外浦生前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他死后才知道他在银行里租用了保险箱。” 节子似乎以埋怨已故丈夫的口气说: “我一直认为,他担负了象寺西先生这样伟大政治家的秘书工作,所以许多事对我也不能讲,这是理所当然的。土井先生是外浦的私人保险箱代理人,从外浦那里一点没有听说过有关那个笔记本的事吗?” 土井感到,她对丈夫的怨艾,似乎转到代理人身上来了。 “不,什么也没有听说过。” “是么?” 土井觉得节子的眼睛好象可以穿过身躯,看透自己的心。 “那笔记本里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吗?”土井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只好这样问了。 “是,那位众议院式速记的先生说,笔记本上的速记符号写得不自然。他分析说,外浦习惯于写熊崎式速记,所以速记线条应该更流畅。他把留在家里的外浦的速记对照之后说,奇怪的是线条的记法完全两样。留在家里的速记是一气呵成的,可是在保险箱里的是好象费了很大功夫才写成的。我也做了比较,也许是听过他的话以后有了成见,抱有同感。我对这点也怀疑了。” 土井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了头。 “太太,这是……”土井尽可能以平静的口气向节子解释着。 “虽然我不懂速记,但是如果外浦先生在那个笔记本里记录的写法跟从前不同,那会不会是与外浦先生的病情有关的呢?” “您的意思是?”节子凝视着土井。 “我说的是胃癌的恶化。不久前,您给我看的解剖诊断书里写着,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并且引起了癌性胸膜炎。虽然说他没有自觉症状,可是到了这步田地,相当难受的呀。外浦先生对我也反覆地说过‘疲劳了,疲劳了’的。他本人虽然没有吐露,我认为他的痛苦可能超出我们的想像了。” “……”节子把眼睛向下,盯住一个地方听着。 “身体情况很不好,所以书写速记符号也不流畅,会不会变得笨拙了呢?一个人如果到了气息奄奄的地步,写什么都是费力的,笔头上花很大力气才能写出来的。外浦先生是不是这种情况呢?” 节子点点头,“听了您的话,‘我懂了。” “不,这只是我的估计,不一定对。”土井似乎不忍,又加了一句。 “不,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您说的太对了。”节子老老实实地同意了。 “是么?” “外浦为了当好寺西先生的秘书,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工作很忙,经常住在寺西先生家,没有跟我好好交谈的时间。可以说,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是处于分居状态。” “……” “我不懂得外浦的工作,从没有过问过他。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样做是不对了,由于缺少关心,外浦发现病也迟了。” 末亡人节子准备要回去,向土井说: “谢谢了。由于您的分析,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她抬起了美丽的眉毛,露出感谢的目光。土井只点点头,无言可对。 土井从休息厅回到了“办公室”,看不到佐伯昌子,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到都立日比谷图书馆,一小时后回来。没有来过电话。佐伯” 土井想,她到图书馆到底找什么?没有给她任务,也许办私事吧。看来佐伯昌子的求知慾还是旺盛的。 第87页 土井没有以花言巧语矇骗了外浦节子而感到轻松,只觉得暂时度过了一时的危机。他预感到,真正危机还会来的。 土井曾去过两次向岛的银行。第一次是进到单间房,仔细地读了寺西文子的“情书”,第一次比第二次的时间长。不过,外浦节子没有提起过此事。她以为只有一次,而且说的是时间不长的第二次。土井觉得,银行的灵活做法帮了大忙,没有向她讲全部情况。银行也许是照顾了代理人的处境。 节子是否永远不会发现租用保险箱里的东西被掉换?她虽然对自己的“推测”表现过同意,但说不定回去以后会重新怀疑起它呢?土井现在不能不想到,她又来找自己时的困窘局面。节子说过,外浦当了寺西秘书后,因工作忙经常住在寺西家,也说过夫妻处于分居状态。这时,正是外浦和文子的热恋时期。文子夫人为了不被节子怀疑,通过外浦把节子请到自己家做客。这是为避免她丈夫寺西正毅的怀疑而採取的一举两得的手段。恋情会使人变得机智甚至狡猾。 “我回来了。”佐伯昌子从外面回来了。 “没有请假就出去了,对不起。”佐伯昌子向土井行礼,她的脸带着喜悦。 心情忧郁,独自发闷的土井,这时觉得暂时置身于快活之地了。 “去了图书馆?” “是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事去的?” “先给您泡茶,慢慢地一样样告诉您。”她一反常态,兴致勃勃。 她用热水瓶的开水泡了红茶,把茶杯放到土井面前,然后打开手提包拿出了摺叠的二张纸。 “我看了《季节风》上刊登的西田八郎先生的《幸福的愚弄》。觉得里面的字句有些眼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记不清。” “……” “诗里的‘我始终为诗挣扎着’这个地方。” “所以我问过你,有没有须永这位诗人了么?” “当时我想不起来了。须永这个人原来不是诗人,是夏目漱石作品里的主人公。” “漱石的?” “光听须永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可是看了西田先生的诗里用的‘撒谎’一词,而且诗的题目是‘幸福的愚弄’。它提供了线索,想起了我青年时代读过的漱石的《春分过后》里的词句。为了搞清这个事,去了都立日比谷图书馆。有问题非搞清不可,这是我的脾气。这是我复印的材料。” 佐伯昌子在土井面前打开了叠起来的纸,是老式的大号铅字排印的。 “请您从这里开始读。”昌子指着用红铅笔做了标记的地方。 “这里的第一人称‘我’是指须永,千代子是须永的表妹。他俩幼年时双方的父亲说定了将来他俩成亲,可是后来他们的父亲相继去逝,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千代子本人愿意追随须永,因为她个性强,不愿意先开口。须永内心也是喜欢她,可是他是内向型的人,所以感情不流于外。小说的大概构思是这样的。” 昌子又加了说明。 “须永曾经给千代子画过五、六张花糙画,千代子把它从文具盒拿出来给须永看,从这里开始。” “你给我画这幅画的时侯比现在对我亲近多了。”千代子突然这样说。我一点也听不懂她说的意思。我从画面抬起了眼神看她的脸,她也以又黑又大的眼睛凝视着我。我问她为什么说这些话,她却不回答,依旧凝视着我的脸。过一会,她小声说:如果现在我再拜託你,你不会象以前那样尽心给我画吧。我无法直言相对,只是在心里同意了她说的话。 “你那么细心地保存它?” “我出嫁时准备把它带去。” 听了这一句话,我感到说不出的悲哀,怕我的悲哀感染给她。这时,我感觉到,在自己眼前的又黑又大的一双眼睛漾出泪水。 “这种没有用的东西不带去好哇。” “你不用管,带去以后也是属于我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红色茶花和紫色冬ju的画叠起来,重新放在文具盒里。我为了转变自己的情绪,故意问她什么时候出嫁,她回答说很快便要走了。又说,“不过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一会又斩钉截铁地说,“不,已经定了。” 过去为了使自己割断情丝,希望着她早日找到婆家。但现在听到她的回答,使我的心惊慌得急剧跳动,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千代子抱了文具盒站了起来,拉开窗户看着我,清楚地说了一句,“刚才我是‘撒谎’啦”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西田八郎先生的《幸福的愚弄》里的‘撒谎’的由来就是这里……”佐伯昌子对土井说。 “如果西田先生的诗是描写了自己的生活,那就可以理解他对《幸福的愚弄》所期望的心情了。” 佐伯昌子把它和漱石的《春分过后》联繫起来分析着。 土井从抽屉里又拿出捲起来的《季节风》,翻开了西田八郎的诗。昌子也边看着那首诗继续说: “土井先生说过,西田先生是个单枪匹马的《院内报》记者,他工作中吃了不少苦头吧。不客气地说,他是不是向议员和秘书们伸手要钱?” “他是在永田町一带的所谓的情报贩之一。他没有后台,不同于有面子的大《院内报》记者,要一点补助金也是很难的。西田被他们看不起,想叫他明天来就明天来,想叫他后天来就后天来,来了给不给还不一定。西田为了钱,对这样的嘲弄只好忍气吞声。”土井一面看着西田的诗说。 “请让我看一下。”昌子低声念了《幸福的愚弄》。 “这里有一段。……欺骗、嘲笑、轻侮,可我无力以牙还牙,只能做出恭维的笑脸。……三十年的磨难,训练了我。胸中之火怒不可遏,满面卑顺不露声色。被贱踏的杂糙,明天还要说,‘那是撒谎!’” “……” “《春分过后》一文里是用千代子口气说,所以用了女性语气‘撒谎啦’,西田先生用的‘撒谎’是指议员先生和秘书先生们,所以用了男性口气‘撒谎’。西田先生以前可能读过这本小说,他的这首诗里留下了它的痕迹啊。” 土井也认为,西田原来有志于诗,至少读过夏目漱石的小说吧。 “西田先生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被别人所愚弄的,因此羡慕了被千代子的爱情所愚弄的须永了吧。西田亲身领受过这种屈辱,但是为了生活,无能改变三十年来形成的卑躬屈膝,苟且忍辱的习气。” “大家都说,凡是喝过永田町不干不净水的人,就离不开这个地方。” “所以西田认为,千代子对须永说的‘撒谎’,指的是须永被幸福所愚弄,被爱情所愚弄的意思……” 第88页 “所以须永在这里说。”昌子用手指敲着复印的《春分过后》。 “他说的‘我始终为诗挣扎’这一句是引用了小说的原文,又加了一句‘啊,啊,幸福的诗人啊,你是为诗才活着!’这句是为了生活,被愚弄的西田先生的自我嘲讽吧。他虽然受着这种生活的折磨,但还要出版同人诗刊,因此可以说他也是诗人啊。他是想在诗歌中忘掉现实的恶劣环境,他同须永诗人是大不相同的。” 土井问其结尾。 “不知道,小说终结时俩人的关系还是平行线,没有暗示过是否结了婚。” “……” “不过须永听到了千代子说的‘撒谎啦’,‘我的心急剧跳动’一下子从背后和腋下出了一身冷汗,这段描写,真说出了须永的心理状态。就是说,须永知道被千代子愚弄后放心的心情。……” “我也抽个时间看看《春分过后》。”土井把复印的小说夹在《季节风》里。啊哟,打扰了您这么久,对不起。”昌子还没有恢復平静。 “哪里的话,对我很有启发。” 土井为了安慰她随便说了几句,他并没有象昌子那种浓厚的文学兴趣。说‘很有启发’,也只不过是一句客套活。土井再一次呆呆地眺望秋天的天空时,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个疑念: “会不会是文子夫人愚弄了外浦卓郎?……”“不会的,文子夫人的信充满着爱情。”土井从心里否定了这种推想,但已经涌现的疑念却执拗地抓住了他的心。 如果以这种推想剖析这次事件,那么一直无法说通的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第31章 徵兆 文子夫人的情书给人的印象是出自纯洁的爱情,完全象是女学生手笔。她已有五十多岁,但女人的情感抒写出来的情书竟变成了不到二十岁少女的“单纯稚气”的文风。 恋爱是感情的交流,不必象写文章那样费功夫,只要写出真情就可以了,也不需要高深的知识和教养。越是有一心一意的爱,热烈的爱,情书的文风就越象是少男少女写的。 土井抱着这种观点读了文子夫人的情书,现在他怀疑自己的这种看法了。 文子夫人当初的纯洁爱情也许是真实的。这从稚气的文风里可以看得出。她并非一开始就想愚弄外浦秘书,甚至她也许下过为爱情牺牲一切的决心。但后来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也许留恋起大政治家夫人的地位和今秋十一月中旬就将成为总理大臣夫人的优越高贵的地位。她的这种打算是理所当然,谁也无法谴责的。但对外浦来说,夫人向他宣告过去是“撒谎”时,他会立刻感到被她愚弄了。土井一直认为,外浦是为了今后的“交易”,把情书郑重地保存下来的坏人。但从另外角度去分析更可以认为,外浦是出于感激夫人对他的爱,才不肯烧掉情书,也不愿意撕毁它,甚至连她匆忙交给自己手里的约会便条也用熨斗熨平了之后保存了下来。夫人提出“分手”的那一瞬间起,外浦保存这些情书的目的立即发生了变化,对情书的“珍爱”变成了“怨恨”。为此,外浦立即辞了寺西的秘书,去了智利。也许他已经知道自己患癌症,所以离开日本时,把怨恨的情书託付给了后辈学友,然后在智利“自杀”了。 从隔壁的工作间传来了佐伯昌子写字的声音。土井呆呆地看着蓝色的天空和对面大楼阳台上开始发红的盆景树叶。可是土井的大脑还在不停地活动。 ……从疑点的“假设”进一步分析问题时,外浦的各种谜,便一个一个地解开了。如外浦向东方开发的和久宏提出去智利的原因;在圣地亚哥郊外的车祸;把一直保存下来的文子夫人的情书交给大学后辈学友等等,都可以从这里得到答案。 土井一直认为,外浦是为了今后一己之利保存了这些信件,而当外浦知道自己患癌症后把这能谋利的权利“让给”了自己。但这种分析有无法解释之点,假定外浦是被文子夫人背弃,那么,这种看法就能说得通了。 外浦保存在保险箱里的信件里没有一封信是她要求分手,直到最后一刻还说是“永不分离”。但是看过《春分过后》,听了千代子叙说的“撒谎”情节,土井推想出,外浦从文子夫人受到了与千代子正相反的愚弄。 是不是外浦收到了文子夫人提出“分手”的信,但没有交给自己?因为这不仅是外浦的自尊心所不容,也完全暴露出转交情书的恶意。土井似乎听见外浦在说:“这里虽然没有有关分手的信,但你是会理解其中的奥妙。……”由此看来,被文子夫人所愚弄的外浦,抱着一种无法解脱之情,把信件交给后辈学友,然后结束了自己为时不长的生命。 土井觉得,自己对文子夫人的内疚之感减轻了。他曾像收信人外浦已故,这些信件应归还给发信人文子夫人。现在根据自己的新的推论,觉得这些信件留给自己是对的。 佐伯昌子把译好的速记稿放到土井的桌子上。她总是每译完一段就把文稿送到土井那里。因为有的要换用语,改助词,明确主语和改变措词。现在放到桌子上的是一位靠近政宪党的某中间政党国会议员的“演讲集”。土井看了,自己也觉得不够理想,但又不好修改。这是勉强接受下来的稿子。因此不情愿的情绪在文章里表现了出来。他想,等有时间时把某些段换掉再写。——“换掉”。 这换掉的想法突然转到另外事情上。土井想,外浦节子会不会发现,存放在保险箱里的笔记本不是外浦写的?她已经对笔记本的字体产生怀疑了吗。如果她知道笔记本是替代品,也自然会强烈地关注它。她将会採取什么行动呢?也许直接报告寺西正毅。笔记本上记的都是荒唐的编造,这点土井比任何人都清楚。寺西正毅一看便识破是编造的。寺西便会说:“太太这完全是假的,原件有人掉换了”。一旦追查,最大嫌疑者便是自己,但土井又觉得只要他们不知道外浦存放在保险箱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就无法追查了。 寺西正毅正在国外週游。他为了“视察”亚洲各国,赶在今秋“继承”政权之前,进行非正式的巡迴访问。保守阵营内的反对派妒嫉地议论着:“这傢伙觉得已经当上总理啦!” 土井想,假使外浦夫人找寺西商量笔记本之事,那得要等寺西归国后。只要寺西夫人不说,谁也不可能知道保险箱里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既使外浦节子向寺西和其他人打听,他们也无法想到。无论是政界参谋也好,警察官僚出身的三原传六议员也好,不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像力。文子夫人绝不会自己说出情书之事,这对不久要成为首相夫人的她来说等于自杀。一旦寺西上台,夫人的丑事将会影响到他的地位。这是因为,一国的总理大臣一定要有和他相匹配的、人格高尚、能治理好家庭的夫人。政策路线问题,可以与在野党展开激烈的争论,也可以压住党内反主流派,但假如家庭出了丑事,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第89页 土井想到这里时,悟出了外浦卓郎保存情书,而且把它交给自己的意图有格外重大的意义。他认为,外浦的智利之死一定是自杀,他以死换来的有价值的“炸药”交给了后辈学友。外浦不仅指定自己为保险箱代理人,而且把自己指定为执行任务的代理人。土井不想把信件交还给文子夫人,也不想採取某种行动。土井的心事越加沉重了。这时土井想起了索性把信存放到佐伯昌子家里的念头。土井假装成对修改“演讲集”厌倦而到这里来聊天的样子,走进了佐伯昌子的办公室。 “佐伯小姐!” 她放下了铅笔。 “上次托你租房子的事,有合适的么?” “对,对,忘记向您报告了。对不起!”昌子对着土井说。“在世田谷的梅丘和赤堤有合适的房子。两幢都是新建的,只有四、五年,我没有去看,不过车站前面的不动产商人说,是八十二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做为小家庭住所很合适。我没有向他说土井先生是单身。可是,住在梅丘或赤堤,对上下班不方便吧。” “是远了一点。” “我觉得远,所以没有去看,我想再去找找比较近的地方。” “对不起。”土井致谢后以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着。“佐伯小姐,近来你丈夫还好吗?” 佐伯昌子的丈夫因体弱多病在家里闲住。昌子出来工作,补贴家里的生活费。 “还是在游手好闲呢。”昌子感到不十分光彩的样子。 “身体好吗?” “托您的福,还行。我下班前他帮我做些厨房的活儿。” 土井心想,昌子的丈夫整天呆在家里!索性把“信”交给她丈夫看管?这样,被盗的危险性是极小的。 土井几乎要说出来,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转念一想,他每天闲在家里感到厌倦,会不会偷看这些“信”?危险! “请他多多保重。”土井说了以后离开了佐伯昌子。他担心聪明的佐伯昌子对他的有目的的漫谈有所察觉。 土井天天把“信”装在公文包带回到自己的小小公寓。走进房间先查看室内,仔细地看一看屋里的每个角落,这已成了土井近来的习惯。他苦于找不到收藏“信”的地方,神经极度紧张。 他总觉得,不管你隐藏得多么好,只要有人趁你外出时来查,便会翻箱倒柜。他想,赶快找独门独院的租房,那里一定能找到适当地方。在地板下,在院子里,只要有土就有地方埋藏,埋在地里便能避免火灾。佐伯昌子告诉土井在麻布十号有出租房。土井去看过这栋房,它被公寓包围着处于被高层楼房看管和监视的位置。第二次是,昌子介绍的市谷车站前的不动产商。这栋房子在高地斜坡上,附近房屋稠密,还有一个大印刷厂,卡车来往频繁。找一个理想的房子真难! 土井最近总觉得有人跟踪,更使他神经紧张。在路上被人碰撞时,下意识地用双手抱紧公文包。这种事常常出现。土井并不认为,这是神经过敏。 外浦节子为保险箱一事来访后已过了两个星期。假如寺西正毅那里有什么情况,应该有反应的时候了。晚上回到公寓,仔细检查一遍,这已成了土井本能的习惯,为此看不下书,写不好文章,土井从衣柜里拿出旧室内便服穿在身上。这时头脑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便脱下已经穿好的室内便服,把它铺在床上。 在国营电车信浓町车站附近,有一家名为“商事公司”的不动产商。公司的老闆那里来了锦织议员的秘书畑中。他俩在“社长室”里谈话。这位老闆是政宪党的支持者,又是锦织议员的支持者。 十几平方米的“社长室”隔壁二十多平方米的“营业部”。它面对着车站熟四谷三丁目的宽广的公路。“营业部”里来了女顾客,向“营业部”职员询问种种租房细节,好象她是来找租房的。在“社长室”虽清楚地听到“营业部”里说话的声音。畑中秘书一面和老闆说话,一面听着女顾客和职员的对话。 “家里有几口人?” “一个人,不,不是我,是我认识的一位先生。”她说,房子不大不要紧,尽可能是新房子。职员介绍了几个地方。 “有没有离永田町近的地方?” 畑中听到了永田町这句,注意力集中到隔壁。 “哦,在永田町的公司上班吗?” “是,这个……” 职员拿出了原宿,青田、涩谷,神田、代代木等地的租房登录表,女顾客好象看中了青山三丁目后面的房子。职员把房子门牌号码和房东名字告诉了她。 “您自己去跟房东谈吧?” “不是,不是我,是叫土井先生。” 畑中从椅子上站起来,从门fèng里看着“营业部”。说话的是短头髮,小脸,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在亚当饭店土井信行办公室见过这个女人。听说她是土井的速记员,仿佛还得她的模样。她走了以后,畑中秘书思索着。 畑中听说过,土井信行住在公寓。听刚才那个女人说,他好象要租独座房子。单身汉住在公寓应该更方便,他为何要租独座房?畑中由于被土井撕毁代写《伟人——寺西正毅》的约定,对他怀恨在心。 有些事关政治的事都是混浊的,有权势的“要人”,身居深宅大院,同一般老百姓距离太远,谁能看得透,认得清呢?但一件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此案也是在外浦节子到寺西公馆访问寺西文子时已露出了破绽。 “啊,欢迎!” 到了会客厅的文子,亲热地欢迎着急忙从椅子站起来行礼的节子。 “昨天过了七七忌辰,调此来致谢。” 节手把带来的方绸巾包礼物放在桌上。 “啊呦,已经七七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呀。” 寺西夫人性格慡快,平易近人,年内可能要出现一个有特色的首相夫人了。 文子脱口而出七七忌日来得快,这不仅忽略了对外浦节子的尊重,而且明显地表现出,外浦死后她对他的关心就变得淡漠了。 “外浦先生太可惜了,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国外车祸中去世呀。”文子的话才转变成忆念的口气。 “现在我还觉得做梦呢。出车祸是意外,可是外浦患癌症更出人意料。”节子脸上虽带着微笑,但用手帕捂着鼻子。 “真的。”文子用淡淡的口气说。“他经常说疲倦,疲倦的,他自己难道也不知道得癌症吗?” “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模模煳煳地感觉到了,不过对我是绝对保密的。” “太太没有从外浦的样子里有所预感么?” “没有察觉,因为外浦一直健康。大学时期,曾当过橄榄球队的候补队员。” “他的身体确实很好,隆起的肩膀,胳膊和大腿的肌肉象钢铁一样坚实呀。” 第90页 节子听了这样具体的回忆,显出怀疑的神色,对此文子紧张了起来。 “丈夫和我都……”她赶紧换了语句,突出了“丈夫”。 “……他说,外浦先生的疲劳是工作繁忙带来的,感到艰内疚啊”文子向节子说。 “丈夫和我曾经建议他到医院检查,外浦先生却不愿意,这都是秘书工作繁忙带来的。现在后悔的是,当时应该劝他,甚至强迫他到医院就好了。听说现在早期发现的话,可以动手术医治。” 文子清楚地回忆起劝告外浦就诊的情景和自己写在“信”上的文句。节子当然不会知道其内幕了。 “没有把外浦带到医院就诊,是我的责任。” 她不是想打消寺西夫妇的自咎,而是强调着妻子应尽的义务。 “可是夫人,我现在觉得外浦因交通事故突然去世比癌症长期痛苦要好得多,我在圣地亚哥见过外浦的遗体,是很安详的面容,好象继续做着愉快的梦一样。”节子说。 文子沉默了。外浦的梦会是愉快的吗?文子用黑色墨水书写的“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的字迹和颜色,还清楚地留在她的眼里。就从那时起,外浦就辞了寺西的秘书到智利去了。 “对,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安慰吧。” 文子沉默了片刻后说。当然这不是对自己的安慰。回想起来,现在还感到不是滋味。 “是,是那样的。”节子点头说。 “这就好了。”文子以温和的口气说了之后看着节子。 “你瘦了!” 文子没有说出她想说的“你比过去漂亮了”这句话。她想,节子今后会谈恋爱,也会结婚的。 “不要老愁眉不展,你还是年轻,前途还是充满希望的呀!” 文子一面安慰她,一面不禁妒嫉起来。自己和节子的年岁差距太大了。 “我也只能想着同外浦共同生活中愉快的时光了。” 只要知情人一听就明白,节子说的话是对文子的反驳,文子的脸有些变色。 “今天一进到贵府的门厅时便感觉到了。”外浦节子拿着手帕说。 “我就想起同外浦一起愉快的时光。先生和夫人还宴请过我们两三次呢!” “啊,对了。”文子虽带笑脸,但心中却有一种难言之苦。 宴请外浦夫妇,那是为了不让寺西和节子察觉她和外浦关系而採取的一种手段。事后,外浦见到文子时,他痛苦地说过“以后请你不要这样!”文子说“我并不是高兴做这种事,是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要把我们的关系保持下去只好这样,我比你更痛苦。为了我们的爱情只好忍受。” 把真情告诉别人不一定使人幸福。面前的节子不是幸福地回忆着同外浦一起被邀到这里的情景吗? “今天你在这里多呆一些时间吧。丈夫去了国外,咱们俩久别相会喝点葡萄酒,愉快地叙叙别情吧。”文子快活起来。 “谢谢。”节子有些严肃起来,迟疑了片刻说,“这件事原来是准备先生归国以后说的,但是老在心上挂着等不及了,特意先来向夫人说说。” “什么事啊?” 文子虽然表面上说得轻松,但看得出心里有所警觉。 “外浦在向岛的一个银行租了私人保险箱。我原来不知道,外浦去世以后银行通知我的。” “出租保险箱?”文子似乎预感到什么,现出惊惧的神情。 “是的,好象在那里保存了什么贵重品。可是外浦去智利时,指定土井先生做保险箱代理人了。他是大学时期外浦的后辈学友,这事我以前不知道。” “土井先生?” “叫土井信行,平常同外浦没有什么深交的人。外浦生前我只在成田见过他一面。” “外浦先生为什么让没有深交的土井先生当贵重的保险箱代理人呢?”文子问了后,突然感到担心。 “我也不知道,外浦什么也没有说。” 听了节子的回答,文子不禁沉吟道: “奇怪呀?” 她皱着眉头,表露出深思的样子。 “外浦先生在保险箱里放了什么东西呢?”文子虽然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觉得咽喉发干,不觉用力咽了口唾沫。 “只有一册笔记本。” “笔记本?” 文子脸上显出有些放心的神情,接着问: “那个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呢?” “用速记符号写的,没有法看懂。外浦懂得熊崎式速记,所以用它记录的。我请人看了笔记本,他说,和他的速记法不同,所以无法完全看懂,但大概是有关金钱出纳方面的事,里面有提供献金的人名和钱的数目。” “啊,是么?。” 文子展开了愁眉,好象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表情引起了节子的注意。 “可是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为什么?” “在银行保险箱里只有一本这样的笔记本,我觉得反常。您想,政治献金笔记本虽然是保密,但不应该只有一本啊。” 节子的意思是,秘书的献金记录是为避免嫌疑私自记录下来的,但象寺西这样的派系头目的献金来源很广,不会只有一本记录本。 “那倒是……”文子想了片刻反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想呢?” “我想得也许很离奇……”节子犹豫地说。文子夫人又皱起眉来。节子看来文子夫人似乎想帮助她去猜想。 “土井先生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问过土井先生,他说没有看过保险箱里面的东西。他说,做为代理人要确认保险箱曾经进过保险箱贮藏室,只从外面看了看保险箱。” “你刚才说过,他是外浦先生的大学后辈学友,他从事什么职业的呀?” “听说为政治家们代写着作之类的。” 文子的表情暗淡起来。节子看到她的变化说: “我不是怀疑土井先生掉换了里面的东西。我想把笔记本上的速记符号全部译成文字后请寺西先生过过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寺西先生归国后,请夫人托先生鑑别可以吗?” “可以吧!”文子虽然口中答应,但表情并不明朗。她沉思了片刻,好象下了决心似地对节子说:“我跟土井先生见见面怎样,在我的丈夫归国以前。……” “啊,夫人要见他?” 节子吃惊地看了文子的脸,文子低下了头。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有些事你是不好问的,如果换了我,可以不客气地问他。你能不能把土井先生介绍给我呢?” “是。” 节子顺口答应了。她觉得,文子夫人的要求是意外的,而且是离奇的。要在寺西归国前和土井见面,这就更使人费解了。节子不禁思索起来,文子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91页 外浦节子拿了一册笔记本到了寺西正毅的第一秘书梶谷富士弥那里。寺西办事处在纪屋井町的大楼里。梶谷把节子领到另外一个房间。他和外浦很熟,但初次见到他的妻子。寒暄几句后,节子打开方绸巾包,把笔记本交给了梶谷。 “这是外浦的笔记本,是用速记记录的,内容好象是外浦经手的政治献金记录。” “是。”梶谷打开第记本看了一眼。 “啊呀,这个象蚯蚓爬似的符号一点也看不懂!”说着苦笑了。 “我是来请梶谷先生鑑定的。” “鑑定?鑑定什么?我对速记符号毫无知识。” “速记符号专家是能搞清的。请您鑑定的是它的内容,要弄清楚外浦是不是真的经手过这些献金。” “我不了解外浦先生经手的献金情况。这方面,寺西先生和外浦先生是单线联繫的,这只好等到先生回国以后请他看了。” “寺西先生过目以前我想请梶谷先生鑑定。” “太太为什么这样重视这件事呢?” “我总觉得,这个笔记本是顶替了原有在保险箱里的假货,它是胡编的东西,梶谷先生定能分辨清楚的。” 节子从谈论笔记本时寺西夫人那种不自然的表情,联想到夫人可能隐瞒着什么重大事情。 第32章 禅让总裁前夕 京都的粟田口高台上有一家“粟田”饭馆。它迤逦于山坡的斜面,占地有七百坪,它与吉田山浑园的山丘隔街对峙,饭馆门前可见平安神宫的朱红牌坊。右面紧挨着东山,从山上可以看见在山脚下的南禅寺大屋顶,左面的森林遮住了青莲院和知恩院。 十一月初的一天下午,一对男女走进“粟田”内院的和式客厅。男人是满头白髮的胖子,气色很好,六十多岁。同伴的妇女将近四十岁,穿着一身朴素而色彩淡雅的西装,她的穿着鲜明地衬托出她娇艷的面容。双排串连的真珠项鍊和她高雅优美的风度很和谐,但看得出他俩不是夫妇。 俩人对“粟田”的佣人很随便,说明他们来这里已经不是一次了。在接待态度上亲切又很有礼貌。可以推断,他们不是普通的客人,而是主人的座上客。 这个女人是银座“奥利贝俱乐部”的老闆娘织部佐登子,老头是东方钢管公司社长石井库进,织部佐登子是他的情妇。 面对着这俩人,坐在下座的是年过七十的矮个老头,不很胖,穿着素雅的绸衣。他是“粟田”的老闆望月稻右卫门。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般外面的人了解很少,只知道是个有钱的老闆。有人说,他原是战前某个大财阀的私生子,他把继承下来的财产做为资本,在韩战时期发了大笔战争财,现在干股票生意。这个“粟田”原不是他经营的,是前任老闆抵押给他的。他亲自担任“粟田”老闆是由于他喜欢经营饭馆,而且本身还是美食家,与各方面交往也方便。 石井库造到东京时喜欢来“粟田”,于是结识瞭望月稻右卫门,是十五、六个年头的知交了。织部佐登子和石井的关系,也已有八年了。佐登子跟着石井每年两次到这里,住上两三天。 “今年红叶来得晚啊?”石井望着东山的茂密的丛林说。 “是啊,受了上一次颱风的袭击,而且不知为什么,到了十月天气还是这么暖和呀。”木然坐着的望月稻右卫门说。 客厅是静悄悄的,望月稻右卫门似乎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看来,今年能看到红透的红叶的机会可能不会多啦!” 正坐的稻右卫门把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轻轻地交叉着,并眺望着若王子一带。 石井库造和织部佐登子以及陪客的稻右卫门吃完了饭,女佣人给他们端来了淡茶退下去了。 “今天你们两位要去奈良?还要到什么地方去?“ 稻右卫门用双手端着茶碗。他用小而圆的眼睛看着佐登子,眼圈周围有密密的皱纹。佐登子抿着嘴微笑,石井替她回答着。 “是想去,好久没有到奈良了。” “现在看寺院正是好时候。” 据说,稻右卫门的妻子长期住在精神病医院。 “不,望月先生,看寺院是顺便,主要是为了跟您商量一件事来的。” “噢,什么事?” “您如此严肃地发问,我倒不大好开口了。” 石井一口喝完淡茶,把茶碗放下了。他的脸色与志野(志野是生产瓷器的地方。——译註)的瓷白釉相比显得更红,也许这是难于开口的原因吧。 “……请您把我说的事随便听听就是了,不过不要往外说。” “噢……” 弯着腰看茶碗的佐登子抬起头,从旁边看着石井。 “我到院子里走一走。”佐登子边说边站起来。 “不,你就在这里吧。外人听见了有些不方便,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石井的这句话,是说给稻右卫门听的。 “这事是别人委託我传达给望月先生的。他知道,我和望月先生的关系好,就托我打听望月先生的意见。我虽然答应了,后来有些犹豫,所以一直没有管这件事。可是去国外的那位快要回来了,他回来后一定会问我谈的结果的,所以不得不来见您了。” “噢!……”稻右卫门俯下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您说的是寺西先生的事吧?”声音象是自言自语。 “是的。”石井点了点。“您怎么知道是寺西先生?”石井有些惊奇地问稻右卫门。 “那容易。报上报导过寺西先生出国,而且石井先生和寺西先生的关系也密切,我马上能猜到是他。” 对方的反应快,说话就不难了。石井露出了笑容。 “正如您所知道的,十二月初要举行政宪党的总裁选举了。”石井开始讲了起来。 “那个事延期了吗?原来听说是这个月中旬的么。” “好象是由于党内的原因延期了,我不清楚什么原因。” “噢。” “不过寺西先生一定会当选总裁的,因为他和桂总理之间确实有约定。” “是报纸上说的‘禅让’吧。” “这次禅让不会有变化的。” “噢,对外说是‘禅让’,总不能白白地接受总裁宝座和总理席位吧?坦率地问一句,寺西先生付给了桂总理多少钱?” “是啊,这个事我也不清楚,我想大概付给五、六十亿元吧。虽然我和寺西先生的关系密切,但确切情况我也不甚了解。” “可能吧。”稻右卫门搓着双手。 这个客厅离餐室比较远,所以感到安静,但由于靠近厨房,可以听得见端饭菜的女佣人们的轻轻脚步声。佐登子有时低下头,有时眺望着开始显出昏黄的东山密林。 第92页 “五、六十亿?……”稻右卫门自官自语地说。“那么一点儿就够吗?寺西跟桂总理说好了的额数比这个大吧。” 石井知道他说得对,但不敢说出实在数目。 “寺西先生还要付给反主流派和中间派议员一些钱吧!这就需要将近二百亿元了。”稻右卫门笑了笑低声说。“石井先生也很辛苦啊。” 望月说石井辛苦,是暗示石井为寺西正毅负责筹措竞选。总裁所需的部分款子。 外人听不到房间里的密谈,有时隐约传来资歷老的女招待喊叫和指使新来女招待的声音。佐登子想起了曾遇到过的类似场面。 ——“阿秋!阿秋!”寺西文子叫老女佣人的声音。“收拾好了吗?” 那是在寺西家厨房旁边的小房间,佐登子在奥斯特利奇大型手提包里,装了文子夫人交给她的两千万元钞票离开的时候。在凌晨的寺西家庭院里,看见了铁线莲的白色花朵和垂下来的棕榈的黄色花絮。那是在电筒的照耀下瞥见的,拿电筒的是高个儿的外浦秘书。他领着佐登子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这是石井派佐登子到寺西家领两千万元的时候。当时本并对佐登子说: “跟寺西先生已经讲定了,你到那里他会给你钱的,我从政治家手里领钱,似乎本末倒置,可是社会上收取手续费是一般的惯例。我是疏通企业和政界的渠道,所以这笔钱是给我的报酬。把两千万元领回来后分给你一半吧。” “寺西先生要我拿出多少钱?”沉浸在过去那件事的回忆中的织部佐登子被望月稻右卫门的话音惊醒过来。 “您这样单刀直入地提出,我倒也好回答了。”石井说:“……是二十亿元。” “二十亿?” 稻右卫门低下头,用手抚摩着短褂缎带。 “这事急吗?” “寺西先生昨天从国外打来电报,要求尽快办完这件事。因为不好开口,我一直拖到现在,只好特地赶来跟您商量了。” “马上要拿出二十亿,这个数目太大呀。”稻右卫门慢吞吞地说。 “……推迟总裁选举日期的原因好象有金钱上的原因。我看寺西先生的钱还是不够用的。” “就是说,桂总理开价要这么高么?” “不一定是桂总理本人,是他那派的人吧。因为,眼睁睁地把政权交给寺西先生,所以有些人主张多要钱,这是真的。” “……” “还有反主流派和中间派好象也起着哄要钱。” “我在您面前说这些话也许失礼,不过政治家干的事是很骯脏啊。” “确实是不干净,这点我们这些提供献金的人最清楚。”石井喘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下去。 “虽然知道这些事,可是政权就要到手的寺西先生的处境和心情是能理解的。我是寺西先生的支持者,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只能千方百计地帮助先生了。” “……” “钱是应该由我们来出的,可是您也知道,我们的钢管业目前处在不景气状态呀,马上能不能得到分红还不知道呢。机械用钢管、一般用钢管、建筑用钢管、民用钢管等交易陷入了停滞状态,价格一直上不去。有些人估计,眼前是最低行情,以后会逐步上升。不过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利润下降幅度愈来愈大了。……” 石井也向稻右卫门诉说了自己经营行业的困难,然后慢慢地说: “不过这次我们经营的公司还是尽力向寺西先生提供了献金,可是再要献二十亿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寺西先生让我向望月先生求助的。” 看到稻右卫门默不作声,石井笑着又加了一句。 “望月先生,这不过是听听您的意见,如果不愿意可以当面拒绝。我只不过顺便传达寺西先生的意思,将结果向寺西先生如实报告就是啦。寺西先生肯定不会计较这事,还可以从别处筹集款子的。不管怎么样,他是下届总理,一定有人肯于助一臂之力的。” “……” “所以,请您随便说说吧。如果您碍于我的面子,请不必多虑。寺西先生和我之间是好说的,实在不行,就当作我没有和您进行过这次谈话。” “石井先生,”稻右卫门边说边摸短褂缎带。 “寺西政权成立后,您们可以得到有形无形的回扣吧。我不知道您们的企业提供了几亿献金,不过那些钱会带上利息还给您们的。” “说是利息不会象银行那样付利息的,而是以寺西内阁提出特别立法、批准许可证、给予某些企业经营认可权等办法的吧!对不对呀?” “哎呀,我们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您说奢望,这就太谦让啦。” “……” “但是我们这行就沾不上这些边罗。不能指望政府开恩给我们制定什么特别措施啊。” 石井以为稻右卫门想要拒绝。可是,峰迴路转,穿着绸子衣裳的矮个老人说: “不讲这些刺耳的话了。好,我尽快给寺西先生筹措二十亿元吧!” 虽然声音低,但他的语调坚定自信。石井一时认为自己听错,便无意中探出身子。 “咦,您能借给二十亿元?” 望月以响亮的声音说: “是,就这么办吧。”他的嘴边露由了微笑。 “现在给寺西先生筹款,等到他当总理后我也会受到各种好处的呀。哈哈哈!这是开玩笑。” 稻右卫门张口大笑,但他那锐利的小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多谢了!”石井从座垫下来,向稻右卫门行了大礼。 “您的好意铭刻在心。永志不忘,寺西先生也一定是跟我一样的。” 织部佐登子也跟着石井的样子,从座垫下来,把双手放在铺席上行了礼,向稻右卫门说: “多谢了。” “好啦,好啦,请把手抬起来,坐在座垫上吧。要不我没法说下去呀!” “是。” 看到石井和佐登子坐在座垫后,稻右卫门说: “不过,石井先生,这笔钱不能马上拿出来,我手头没有二十亿,没有那么多放着不用的现钱。” “……” “我立即从银行借来二十亿,不过款数大,可能要抵押物,我准备把东京赤坂冰川台的一千坪土地全部做为抵押。喏,就是冰川神社旁边的那块杉木林地。” 石井知道这个地方,他一再点头。 “那块地皮是十年前买下来的,本想在那里开‘粟田’东京分店。” 稻右卫门又在膝上叉着手指低声说。 “可是我们这行也不景气呀。在东京开店就要勇气,所以暂时放下了。近期内不准备盖房子了,把那块一千坪地皮给银行做抵押吧。按目前的时价,每坪大概值三百五十万元,一千坪是七十五亿元,用它当抵押品借款,那就没有问题了。” 第93页 “多谢了。”石井低下头,嘴边露出含有某种意义的微笑。 “望月先生,我说老实话,寺西先生和我早注意到了冰川台这块地皮的,所以才来向您求助了。” “啊呦,你们已经注意到那块地皮?”稻右卫门吃惊地说。 赤坂六丁目冰川台,是在冰川神社附近的高地上,神社墙垣的西边一千坪土地是杉木林和杂木林。经常到赤坂饭馆的寺西正毅,从秘书那里听说过,这是京都的望月稻右卫门的地皮。寺西托东京钢管的石井库造,向稻右卫门打听借用二十亿元的时候,当时就想到这块地做为银行的抵押。石井曾向不动产商人了解到冰川台一带地皮地势越高,地价也高。 “不是什么特别注意它,只是路过的时候一直觉得是块好地方就是了。”石井平静地说。 稻右卫门点点头说: “我也觉得,如果在东京开店,那是个好地方,所以一直留在手里。可是,刚才说过,现在市面不景气,暂时不准备开店啦。不知什么时候市况能好转,因此把它抵押给银行,借给寺西先生二十亿吧。听过石井先生的话,我已经下了这个决心了。” “谢谢!”石井又一次向稻右卫门行了礼。 “还有一点,寺西先生什么时候还给我钱呢?” “寺西先生下月初就任政宪党总裁和总理大臣,这是确定无疑的。明年二月末就能还钱,可以吗?” “行,……不过当总理就能马上筹集那么多钱来吗?” “这些微妙之处,我也说不清。”石井笑着回答。 石井的“探听”取得了圆满的结果。 “以后,寺西先生会当面向您提出求助的。” “嗯,知道了。” “承蒙您慨允,我也完成了寺西先生交付的重任了。” “辛苦了。” 看着稻右卫门的微笑,正在向他行礼的石井突然显出身体不适的表情,咧着嘴站了起来。看到这个模样,稻右卫门拍手叫了佣人。 “不,我自己来。”织部佐登子站起身打开了隔扇。 “上厕所吗?”女佣人跪在门旁抬头看着石井。 “对不起。”佐登子请女佣人把石井带到厕所。 “请到这里来。” 走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照在被女佣人领着走的石井的白髮后头。 端直正坐的稻右卫门向刚回到自己座位的佐登子说: “石井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他微笑着。 “是六十五岁。” “是吗,还算年轻么。没有得过什么病吧?” “没有什么特别……”佐登子没有说出“和自己结合以后”这句话。 “精力充沛,身体也好哇。不过您应该经常提醒他注意身体啊。” “是,我一定照办。”佐登子低下了头,表示这是“妻子”的职责。 “石井先生的土作不能过分紧张,要注意休息和消遣。年纪大了,过份紧张对健康是不利的,还是悠然自得地过日子好。” “是的。” “你们明天去奈良?” “预定今晚动身。” “那很好,现在是奈良最好的季节,只是那些旅行的学生和观光团使人讨厌,真没办法。” “尽可能到他们不去的清静地方。准备去净琉璃寺或佐保之路这样的地方。……” “听说去净琉璃寺的人也多起来了。奈良除了很偏僻的角落外,都不清静了。” 石井还没有回来。 “不管这些。”稻右卫门凝视着佐登子说。 “换个话题吧。银座的俱乐部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好。” “大坂北(大坂的北部是酒吧间集中的地方。——译註)的人也都说不怎么好。你的铺子还可以吧?” “也开始萧条清淡了。” “因为女老闆有魅力,照常兴旺吧!” “哎呀,没有那样的事。”佐登子抬起了微笑的眼睛。“到东京的时候请务必光临,名称是‘奥利贝俱乐部’。” “到东京定会到你那里。”稻右卫门接过佐登子的话说。他还是端正地在膝上交叉着双手。 “……刚才跟石井先生说过,赤坂的冰川台我有一千坪地皮。本想在东京开店买下来的,可是目前经济萧条,现在开店也许马上就会倒闭啦。不过把地皮放在那里不用,也太可惜了,所以我每三个月去一次东京了解行情,准备形势好转的时候开店。” “到东京的时候请您到我们店里来吧,虽然是个小俱乐部。”佐登子邀请着。 “好,谢谢,会去的。” “一定!” “冰川台一千坪土地中,我想保留六百坪左右的杉木林和杂木林,用其中的一百坪盖馆子,另外三百坪做庭院。” “啊哟,那太美了。”佐登子好象看见了设计图似地小声喊叫起来。 “我还没有见过冰川台地皮,可是光听您讲,似乎看见了自然森林里有京都风格的饭馆‘粟田’,兴奋得心都跳起来了。从高处鸟瞰赤坂的街道……” “现在很难预料哪一天能搞起来。我还有多余的地皮,将来‘奥利贝俱乐部’到那里开个咖啡馆怎么样?” “啊哟,真的可以这样做吗?”佐登子的眼睛发亮着。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提供场所,当然要得到石井先生的同意罗。” 提起石井名字时,佐登子悄悄地看了手錶。他到厕所已有二十多分钟了。 “石井先生怎么这么慢?”稻右卫门皱起了眉头。“叫人去看看吧。” “不,我去……”佐登子离开座垫站起来。 “叫女佣人领你去吧。”稻右卫门拍手叫了佣人。 女佣人打开了隔扇往屋里看。 “对不起!”佐登子向女佣人低声说。 走在佐登子前领路的女佣人到走廊头拐了弯。右面是中庭,那里有波浪形的白沙,上面布置了三块黑色岩石。一个角落里铺了小糙坪,里面种上了三、四棵枫树,叶子已经红了一半。它的旁边就是厕所。 女佣人在花纹清晰的杉木拉门前停下来,向佐登子微微以目致意后走了。佐登子敲了两次门,没有回音。她拉开了门,只见两个白色小便池在冷冰冰地排列着。佐登子心中突然涌现出不吉利的预感。佐登子又敲了大便所的门,也没有回音。第二次用拳头用力敲了门,还是没有回音。她一面敲门,一面大声喊叫,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佐登子打了寒噤去叫了女佣人。 女佣人带工人来了。他勐劲地敲了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便开始用电钻在插销的门上钻洞了。这时,稻右卫门带女佣人也来到此地,站在后面凝视着电钻操作。门上开了四方形小窟窿,工人从这里伸手,用手指拉开了里面的插销开了门。石井库造已从西式马桶上摔了下来,脸朝下倒在瓷砖地上。佐登子勐地跑进摇动了石井的身子。 第94页 “社长!社长!” 没有任何反应。稻右卫门推开佐登子,蹲在石井的身前。他的短外褂底摆拖着瓷砖地。稻右卫门扶起石井的肩膀,轻轻地抬起了他长满白髮的头。石井库造睁着眼,瞳孔凝然不动。稻右卫门把一只手放在它前面晃动,石井的瞳孔还是一无反应,脸是血红色。稻右卫门静静地放下了石井的头。 “马上给医生打电话!”稻右卫门回头向女佣人命令,并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的佐登子说: “佐登子女士,石井先生好象是脑溢血!” 下午二点,织部佐登子一人坐在行走的京都至东京的新干线“光”号列车的绿色包厢里。列车经过了璲道,过了大津,琵琶湖一闪过去,比睿山也离得愈远了。 石井库造死了。他去厕所之前在客厅的那副难堪的表情,可能是因脑溢血感到不舒服,但他不好对望月稻右卫门说,便去了厕所。在旁边的佐登子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 佐登子把后事托给稻右卫门,偷偷地离开了“粟田”。稻右卫门欣然应允了石井的一切后事。如通知给东京的石井家属说石井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同时把遗体安放在另一独间屋里。稻右卫门对所有知道情况的“粟田”职工下严格的禁令,不准对外讲出去。 佐登子回想起同石井的八年共同生活,就这样突然结束而感到无限感慨。列车到安土的小山冈时,她不禁漾出了眼泪,伏在座席上用手帕捂着脸不停地啜泣。两个列车员来查票,看到这一情景,便不作声走过去了,其他乘客也朝向她看。乘客并不多。佐登子站起身来到了洗脸台,费些时间化了妆。然后回到了座位。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想着自己“事业”的前途。 石井完成了寺西正毅交给他的二十亿元的借款任务后死去了。佐登子还清楚地记着稻右卫门对她说的话;“石井先生已故,只有你才能把我的答覆传给寺西先生。你向先生说,石井先生所託的事望月已经同意了。” 石井库造不过是向稻右卫门传达了寺西的意图,实际的磋商将在寺西和稻右卫门之间直接进行。石井象是一名完成重任后死去的战国时期的忠烈使者,寺西正毅应该在石井灵前感泣。 列车开始放慢了速度,快到名古屋了,乘客们站起来从行李架拿下旅行包。这时,佐登子发现站台上的一群男人,三十名左右的人围成一个圈,看来是来送行的。被欢送的人共有三个,他们在胸前都佩带着发亮的金徽章。一个是白头髮,另一个是秃顶,还有一个生着浓密的黑头髮。 佐登子看到黑头髮的侧脸,便认出他是川村正明。佐登子下意识地从车窗边缩了回来。发车铃响了,三个人上了十二号车厢,川村迈步走上车时偶然往这边看了一眼,佐登子觉得被他看见了。估计他们是参加刚刚召开的政宪党名古屋支部主办的演讲会。佐登子在报纸上看到过川村正明在一个月前从“革新俱乐部”转向到桂派的消息。她想起了川村拿着礼品奥斯特利奇提包到青叶台的情景。那时,他突然动手动脚,差一点被他拥抱亲吻。他说的“我爱你,你有老头也不要紧,……你也会爱我的”,这令人讨厌的声音现在还留在耳边。她住在医院时听波子说,川村的秘书来过医院。到了夏威夷,佐登子再没有和川村来往,她不愿意和他见面。 佐登子总觉得,川村会从十二号车厢到这里向她发牢骚,为此她一直紧张着。但这趟车开到了东京川村一直没有露面。 第33章 对“过激派”的制裁行动 土井信行从办公室回来的路上,到了神田的旧衣铺,买了一件室内便服,顺便到文具店买了十五个塑胶袋。 在公寓门口碰见了住在四层的公司职员,有四十多岁,经常在电梯里碰面。 “早晚开始冷了。”他一面说一面看土井提的公文包和右手抱着的鼓鼓囊囊的纸包。 “买东西?”他寒暄着。 “是,顺便。” 土井下意识地把包放到身后。旧衣铺的包装纸很普通,没有商店的名称,另有一个是文具店的四方形纸袋。 “再见!” “再见!” 公司职员在四层下了电梯。土井回到五层自己的房间,用钥匙开了门,仔细察看屋里,没有发现异常。他放下心来煮咖啡,慢慢地喝着。他打开了纸包,露出了半旧的室内便服,它已经洗净消过毒,衣服面料是粗线条纹,灰色棉布做的里子。打开了衣柜,里面挂着他常用的方格花纹面料的室内便服。他把从旧衣铺买来的室内衣做了比较,反而有点新。土井又拿出买来的塑胶袋,把纸张放在里面从外面摸了摸,便发出了纸张的沙沙声。他拿来剪刀和针线,仔细地拆开了室内便服,然后把塑胶袋放进室内便服里,一摸还是有纸张的声响。换个地方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 土井感到失糙,又想出了把文子夫人的“信”分开,把它fèng在两件室内便服里面的办法,但如一层塑胶袋,还是有纸张的声响,塑胶袋又薄又软,不行,用硬一些的呢?他想出了赛璐珞的文件袋。它比塑胶袋硬,可以试试。 土井提了公文包出了房间,小心地关了门。他一直想找一个放心地收藏“信”的地方,尽快从烦恼中解脱出来。他想,这是唯一的好办法,是要模仿爱伦坡的小说《被偷去的信》里的使用方法,这比放在“名茶”空筒里安全得多。 土井走进了文具店,女店员拿出赛璐珞文件袋。他把三张纸重叠起来放到文件袋,然后摸了摸,没有声响,弯了弯赛璐珞袋还是没有声音。女店员看着他那奇怪动作,露出不解的神情。土井买了二十个赛璐珞袋。 土井回到了公寓,开始拆开两件室内便服的里子。室内便服的后背很宽,下摆又长。他在每一个赛璐珞袋里装了四张‘信’,把它分别铺在两件室内便服里,然后再fèng上了里子。他把做好了的两件室内便服挂在衣柜里,觉得自己从烦恼中解脱了。 “对方”掀起了风波。寺西正毅的第一秘书梶谷富士弥查看了外浦节子带来的笔记本。梶谷秘密地请了懂行的速记员,弄清了它是完完全全的伪制品。即使外浦卓郎凭记忆做的记录,也不会记成这样,用不着问寺西正毅本人,第一秘书就能鑑别出来。 虽然笔记本上记录的提供政治献金的大企业和实业团体的名称,编得还比较合理,但大部分是提供给各派的,没有单独提供给寺西派,它完全照抄了自治省发表的企业和事业团体的名称,而且献金数目都是任意胡编的不真实的数字。据速记专家的判断,它虽然是熊崎式符号,但不是线条上流畅而有速度感的熟练的笔法。看得出是不熟炼的人模仿了熊崎式速记写的。符号线条的笔锋迟钝,运笔上用力过勐。看来也不是纯外行,很可能是其它速记方式的速记员写的。 从而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第三者粗制滥造的伪作。梶谷富士弥推定,这是为了换取外浦本人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而伪作的。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95页 梶谷很注意外浦节子说的:寺西夫人听了有关笔记本一事“表情变了”的叙述。为什么文子夫人听了笔记本一事,竟受到如此刺激?梶谷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能推断的是,换取笔记本的人一定是知情人。梶谷心中感到不安,但怕文子夫人受惊吓,不敢直接问她。于是,土井便立即请来外浦节子,外浦节子说,外浦的后辈学友土井信行是保险箱代理人。又说,“外浦在家里从来没有说过租了银行的保险箱,也不知道土井先生是保险箱代理人。” “太太见过土井先生吗?”梶谷问节子。 “外浦去智利时,土井先生到成田机场送行,那时第一次见到他。外浦向我介绍说,土井君是他大学吋期的后辈学友。我当时没有跟他说过话。我到亚当饭店访问土井先生时,才第一次跟土井先生交谈。那次我是为了问保险箱里的笔记本一事去的。” “土井先生是怎么讲的?” “土井先生说,虽然受了外浦先生的委託,当了保险箱代理人,但是没有看过保险箱里面的东西。他对我说,为了办代理人手续,跟外浦一起去过银行,那一次没有进过保险箱贮藏室。外浦去世以后才进过,那时也只确认了保险箱,没有看里面的东西。” “土井先生说,他只进过一次保险箱贮藏室吧?” “是的,他说不知道保险箱里的包裹是否笔记本。” “您说土井先生在赤坂的亚当饭店有办公室?他做什么工作?” “可以说是着书吧。不过不是自己的着作,而是为别人代笔,这是听别人说的。他写的都是政治家的着述和演讲稿等方面的代作。” “他的名字叫土井信行?” “是,刚过三十的年轻人。” 送走外浦节子后,梶谷秘书觉得应该立即调查土井信行。他在调查中了解到,有远见的锦织宇吉看到将要出现“寺西总理”,便想抢先出版《伟人——寺西正毅》传一书。为此託了秘书畑正中太郎请土井信行代写这本书,但同意代写的土井突然单方面撕毁了约定。畑中秘书曾对梶谷说过,不知为什么土井突然拒绝了,并说土井过去从没有过这种应承后又反诲的行为。 梶谷独自在推测,其原因是否在于写《伟人——寺西正毅》传记?他想起了外浦节子说过的“文子夫人的表情变了”这句话。他觉得,寺西夫人受到冲击的并不是在笔记本,而是被掉换了的东西,她可能知道外浦卓郎存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他推定,偷换这个东西的人除了土井信行外没有别人。梶谷把土井可能见过的保险箱里的东西和无缘无故地斯毁寺西正毅传的代笔约定一事联繫了起来。 梶谷秘书还是无法推测外浦秘书存放在保险箱里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敢贸然问文子夫人,更不敢问寺西正毅,只好问土井信行本人。梶谷觉得应该先了解土井其人。土井信行替议员着书和写演讲稿表现出非凡的才能,颇有名声。 土井信行是何许人?他怎样成了“理论家”?梶谷在调查中了解到,他是东大“全共斗”出身。请土井代笔过的议员和秘书几乎都知道,土井曾经是“全共斗会议”的主要成员,他的文笔好,思路清渐,有尖锐的理论。“全共斗”战士土井早已背叛了过去。代笔业虽然是为了谋生,但通过替政宪党议员的代笔,帮助了执政的党派。“全共斗”的前身“全学联”战士里不少人已加入了他们曾经憎恶和反抗过的保守反动阵营,发表了拥护保守派理论的文章。土井信行也不例外。尽管如此,治安当局仍然对已经转向的“思想犯”持怀疑和警惕的态度。 梶谷秘书感到有必要对土井信行调查。寺西正毅有十二个秘书,选举区还有十六个,梶谷用了其中几个年轻秘书去搞调查,情况是:土井五年前搬进了南麻布的公寓,是单身,曾经和一个女人同居过,没有孩子。写作为职业,主要为保守党国会议员代笔,一年收入大约三千万元。他的上班地点是,赤坂的亚当饭店“土井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每年订一次合同,租金大约有六百万元。没有听说他有男女关系。办公室雇了一位女速记员,名叫佐伯昌子,三十一岁,有夫之妇。 佐伯昌子到土井的办公室之前属于某速记会。土井原来自己写原稿,后来因工作忙,请佐伯昌子长期做他的速记员。因速记会採用的方式是中根式,佐伯昌子学会的也同样是中根式。 梶谷第一秘书由此断定,“献金记录”是中根式速记员佐伯昌子,根据土井的指示模仿熊崎式写出来的伪造品。 梶谷改变了同土井信行和佐伯昌子直接见面的打算。他通过自己手下的秘书,暗地里向亚当饭店服务员调查土井和佐伯的关系,他们都说,俩人仅仅是业主和雇员关系。他向寺西派骨干三原传六议员说明了目前掌握的情况,研究了今后的对策。 看来三原议员好象下了什么“指示”。警察“私下”访问了a银行向岛分行,详细讯问了土井信行查看保险箱的情况,可是他们并没有带什么搜查证。银行本来有保密义务,但不敢得罪他们,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不得不做了回答。 副行长和保险箱室主任对警察说,“代理人”土井信行外浦卓郎死后来过两次,这是把保险箱交给外浦节子以前,在第一次,土井在银行女职员陪同下把保险箱抽屉抱进单间,在那里足足呆了一小时以上。第二次,土井提了公文包到保险箱室,把保险箱抽屉带到单间,在那里呆了二十分钟左右,然后提了公文包出来了。这些都是银行女职员提供的。 土井信行取走的这件东西倒底是什么?这是三原议员和梶谷富士弥疑惑不解的关键问题。梶谷向三原议员介绍了外浦节子和寺西夫人见面时的谈话情况,并说:保险箱里的那件东西,可能是跟文子夫人私人问题有关的文件。三原听了梶谷的话,他那秃了头,目光锐利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三原是长期搞侦察的人,仅仅听了梶谷的推测,也能从多年的经验得出某种看法来。三原嘱咐梶谷说,这件事不仅对别人,而且对寺西夫妇也要严守秘密。 过了三天,三原议员悄悄叫了梶谷富士弥把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他说,土井信行曾向b银行打听过有关租用保险箱一事。代理分行长栗本典夫为此事到过o饭店,在正面大厅和土井商谈过。最后,土井拒绝了租用保险箱,其原因是,土井对租用保险箱的附带条件面露难色。三原议员还说,土井没有再向另外银行租用过保险箱。梶谷富士弥对三原议员的侦探能力赞不绝口。三原议员仔细地查问了梶谷秘书,有没有从土井信行或其他人那里听到有关的反应,梶谷秘书说,没有听到。三原议员默不作声,思索了片刻,他断定地说: “东西肯定还在土井手里,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了。” “土井是单身汉?他感到放在公寓危险,会不会交给速记员佐伯昌子保管呢?因为她上班后她的丈夫还在家。” 第96页 三原立即否定了梶谷的推测。 “不,不会的,那么重要的东西绝不会交给别人保管的,它一定还在土井手里。” 三原坚持这种看法,并主张应尽快搞到那件东西。 目前还不知道外浦卓郎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在银行保险箱里。外浦卓郎是寺西从东方开发社长和久宏那里请来的优秀人物。越有能力的人越危险,这是长期搞治安工作的原警察官员三原传六的观点。其实,三原多次见过外浦,也同他说过话,现在他对外浦卓郎的这种看法更为坚定不移了。 “外浦君是突然辞去寺西先生秘书的吧?”三原想起这事问梶谷。 “不算突然,已经超过了同东方开发社长和久宏约定的两年限期了。” 梶谷并没有特别怀疑外浦辞去寺西秘书的事。 “是和久社长向寺西先生再三催促下才把外浦君还给他的吗?” “没有听说过,只听说是外浦君向寺西先生提出辞职的。” “果然如此!”三原暗暗点头,然后低声说。 “听说,外浦君主动向和久社长提出立即要到智利,担任了‘智利东方开发’副社长,去后不久因车祸去世,是不是这样?由于开车失误把车撞到路旁的树上?……真的是他的开车失误吗?有些交通事故和自杀是难于区分的呀!” 三原又向梶谷说: “如果外浦君的车祸实际上是自杀,那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是不是他的遗书呢?” 三原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外浦的遗书,那里写的很可能是给寺西夫妇带来麻烦的重大事情了。” 三原的职业侦探的犀利眼光里露出疑问。 梶谷不作声,三原继续说。 “外浦为什么指定土井担任存有这样重要遗书的私人保险箱代理人呢?我搞不清其原因。这简直把秘密内容告诉土井的吗?为什么呢?不明白!” “这一点还搞不清。” “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尽快从土井那里取回来。如果一旦落在寺西先生的政敌手中,就不得了啊!” 梶谷明白,这里所说的“政敌”不是指在野党,而是指党内第三势力坂仓退介派。 “是的,这种东西如果落到板仓派手里就不得了。”梶谷不注意,脱口说出。 “不是板仓派,是桂派!”三原以断然的语调近乎申斥梶谷对政情的无知。 梶谷觉得,三原说的话有些莫明其妙。因为,桂总理已决定,今年十二月把下届政权禅让给寺西正毅,这是桂派和寺西派之间已谈妥之事,报纸上也报导过多次了。桂派和寺西派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说桂派是“寺西派的政敌”呢?梶谷秘书以诧异的面容抬头看着三原议员。 “你是理解不了的!”三原传六眺望着远处说。 “桂派现在还在扩大势力。不久前,把中间派的川村正明也拉到他们那一派里了吗?他的父亲川村孝平原来是党的核心人物,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可是二世川村正明是个笨蛋,他在小山田总务会长威胁下煳里煳涂地加入了桂派。桂派用这种手段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呢。” “那是为了政权让给寺西先生后还想保持实力吧!因为取得政权的派系势力自然地要增加的,他们是为了对付这种情况吧。也是为了保证再下一次的政权从寺西派夺回来。” 三原默不作声,只是冷笑着。 由三原传六牵头,秘密地策划着名夺回“重要文件”的作战计划。他们所担心的是,土井不会顺从他们的要求,而且搞不清土井隐藏它的最终目的。但土井手里有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对他们的威胁。 假如不能用正当的交涉取回那件东西,那就不得不採取另一种手段。一直搞治保工作的三原议员手下就有这么一帮人。 尽管在极秘密地策划着名这一行动,但总会泄露出一些迹象给自己致命的对手。因为本派议员里有不少人是里通外派的。如果用尖刻的语言描述它,可以叫做“双重间谍”,这里包括议员秘书。这些情况确实错综复杂。在寺西派里有三原传六议员,其他派系里也同样有做过治保工作的议员,而且他们也和三原一样跟社会上的某些秘密帮会团体有着密切关系。…… 最近在永田町一带流传着诽谤寺西正毅的怪情报。说寺西目前正在进行海外视察,目的是为了在取得政权后同国外搞有关专利权的秘密交涉。有的更具体,说寺西已经答应给某发展中国家提供大量的“商品贷款”,使日本的商品在发展中国家能高价出售,寺西同对方国家的高级官员将分享其差额。又说,寺西在出国中访问的某国家,名义上是非正式的友好访问,实际上是为专与他关系密切的企业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取得这个国家的资源专利权,他也可以从这些企业拿到大量的政治献金。当然这些事,只能在寺西上台以后才能实现。 还有“寺西已经以总理自居”的评论。实际上,寺西正毅访问过的每一个国家政府,虽然他是非官方的正式访问,但都把他当做未来的日本首相给予盛大的欢迎,并对未来日本的政策提出了商榷意见。这些都是随行记者报导出来的。有人说寺西的海外视察是“贪污旅行”。这些不只是在永田町的流传的怪话,而且在《院内报》和一些小报上也开始刊登起来了。 “我去一趟公寓,一会就回来。有件东西要拿来。” 这是这一天的下午两点许,土井从亚当饭店办公室出来时对佐昌伯子说的话。事后佐伯昌子说:“这时间,他很少回过公寓,那次土井似乎突然被死神招去了。”他正在工作时,突然想起了没有人的公寓房间,感到不安。由于交通堵塞,他比平常多花一倍的时间回到了公寓。公寓的存车场是空空的,门前只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货车,他以为是商店的送货车。载着蓝色工作帽,穿工作服的司机把上身伏在驾驶盘上正在打瞌睡,看不见是谁。 下午三点半,小小的公寓门厅里没有人影,里面是空荡荡的。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如梭的大街进来的土井感觉到,这里是个想像不到的安静世界。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走廊里也看不见人影。土井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前,弯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一瞬间,土井以为是走错了房间,在房间里有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四个汉子。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突然回来的土井。留平头的胖子,留长髮,满脸鬍鬚的男人,有着宽硬肩膀的汉子,都一起瞪着土井,窗帘也没有拉开。地板上摆开着两件室内便服,里子被撕开,十五、六个赛璐珞文件袋散乱在那里。一个男子正把从文件袋掏出来的纸张装在皮包里,“信”还握在他手中。土井好象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是土井信行吧?”胖子用低声问。 “……” “好不容找到这个了!”一个男子用下巴指了指“信”说。 第97页 “fèng在室内便服的里子内,这是好主意嘛!可是两件衣服一起挂在衣柜里,那是不自然的呀。一般的男人是不会这样做事的。” 在寂静的房间里,男人们拿着铁管子站了起来,这是土井在人间最后看到的情景。然后他的脑颅被他们打得粉碎。 第二天的早报,几乎都登载了土井信行在南麻布公寓被侵入者用铁管子打死了的消息: ……做案时间可能是下午四点许,公寓的五层各房间里人少,谁也没有发现这起兇杀案,附近的目击者说,从电梯下来的四个男子,乘坐在公寓前等候的小型货车走了。他们把工作帽压得很低盖住了脸。他们可能是兇手,司机也可能是他们的同伙。根据目击者记忆中,的车牌号码进行了调查,弄清了那辆车是五天前被盗走的车。 经所辖警察署的调查判明,土井先生是被铁管子打死的,头盖骨下陷,估计当场身亡。肩、胸部、背后都有碰伤,看来是几个人一齐动手的。现场到处飞溅血迹,使人惨不忍睹! 隔壁房间的住户和公寓管理人说,土井晚上穿的室内便服,在衣柜里不见了,可以判定,被兇犯拿走了。土井先生是单身汉,所以尚搞不清其他被盗物品。衣柜里挂着四件西服,罪犯为什么只拿走室内便服呢?侦察员都为此感到费解。罪犯以铁管子做兇器,这种做案手法同最近屡次发生的过激派内部互相残杀情况颇为相似。警察当局正进行调查之中。 被害人土井先生以着书为职业,为保守党国会议员代笔。他的办公室在赤坂的亚当饭店。从中推断,土井先生会不会有被过激派袭击的政治背景,这是个很大的疑点。 其实他们不知道土井有两件室内便服。罪犯们为了不留犯罪痕迹,把两件室内便服都带走了。赛璐珞文件袋也一个不留地全拿走,“信”当然全部拿走。罪犯们搜寻东西时被突然回来的土井撞见,在认清了他们的面容后,土井才遭到毒手。侦探的人并不了解这些情况。 第二天的报纸,相继报导了土井被害案。大字标题是: 过激派宣称,土井先生是我们所杀! 昨天傍晚,警视厅侦察一课接到了电话。对方自称是过激派b的同伙,然后口述了如下“制裁声明”: 土井信行于一九六八年,在东大反对帝国主义统治的学生解放斗争中,披上了全共斗会议成员的假面具,暗地里充当了统治阶级的走狗和内jian。当时我们不了解这个情况,现在掌握了确实的证据。后来土井钻进国家政权的中枢、帝国主义统治势力的贼窝、反动的保守势力总司令部政宪党,充当了该党国会议员的笔扞子。这充分证明,从一九六七年全共斗时期起,他已经是统治阶级派来的内jian。不仅如此,至今仍顽固地策划着名破坏革命组织的阴谋。为此严肃宣告:前天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埋葬了这个解放运动的叛逆者和阶级敌人! 佐伯昌子读了这则新闻报导,立刻奔到警察署。她向传达室打听了调查土井信行被害案件侦察本部的办公室。 “侦察本部?没有这种组织,请你到侦察课吧。”传达室的女警察把佐伯昌子带到侦察课的股长那里。 “我看过报纸了,那声明是假的,土井先生不是过激派所说的那种人。他确实参加过东大全共斗,后来完全脱离了这种政治活动。我在土井先生那里工作,最清楚不过了。杀害土井先生的是另外的一些人。” 股长没有理会个性很强、个子矮矮的佐伯昌子的抗议和申诉。 “按过去的先例,过激派声明是用不着怀疑的,兇手就是他们。” “警察当局组织了侦察小组了吗!” “没有。” “为什么?这是集体行兇的杀人案件啊!” “要不要组织侦察小组,那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决定的。” “那么这个案件属于哪一种情况呢?” 在佐伯昌子的追问下,股长露出带有愠色的表情,把手放在头上。 “过激派内部斗争引起的杀人案件,我们警察是不好侦破的呀!” 第34章 天下太平 所谓的过激派内部斗争引起的兇杀案件破案率比普通案件低很多。虽然警视厅没有发表过确切的数字,但破案率只有百分之三、四十左右。他们有时几个人在路上截击,或是查明对方住宅,闯入房间进行杀害。他们每次做案后,常以组织名义向警察电话通告“制裁声明”。对这种案件不仅有目击者,也有证据,但为何破案率如此低?甚至负了重伤的被害人也不愿向警察提供做案人的姓名。对此,社会上流传着,“警察对过激派的互相残杀行为袖手旁观”,“警察策划着名他们自取灭亡”等尖锐的批评。 倘若象佐伯昌子说的那样,杀害土井的不是过激派,又是怎么样呢。 “埋葬了统治阶数的内jian,解放运动的叛逆者和阶级敌人”这种电话通告,是一种巧妙的伪装,他们利用警方对过激派内部的自相残杀,採取不积极破案的惯常作法,使这案件不了了之。 土井信行在宫崎县有老母和长兄。他们从九州赶来,领回已经解剖过的土井遗体,送去火化。到火葬场来的只有佐伯昌子,土井在东京没有亲友。 “杀害土井先生的不是过激派,这是与过激派无关的人策划的!”佐伯昌子肯定地向土井的哥哥说。 “您说的与它无关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位农民眨巴着眼睛问。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土井先生的不幸和现在的政治形势是有关系的,这是肯定的。” “政治形势?” 土井的哥哥虽然看报,但歷来对政治不感兴趣。 “是的,政治杀害了土井先生,这是千真万确的。” 农民出身的哥哥,好象听到是宇宙人下降地球杀害了弟弟的神话一样,茫然失措。 土井信行的老母和长兄到警察署会见了侦察课长。老母把用白布包起来的骨灰盒吊在脖子上,土井的哥哥请佐伯昌子一同去。侦察课长看了佐伯昌子,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课长先生,杀害信行的兇手还没有找到么?”土井的长兄问课长。 课长看了吊在老母脖子上的骨灰盒,便勉强双手合十致意,然后背过脸说: “正在积极侦察。” “兇手有眉目了吗?” “不,还没有到那一步。过激派内部的自相残杀案件是很麻烦的呀。” “课长先生,兇手不是过激派。土井先生过去是全共斗活动家,兇手利用了它,在报纸上发表了那种假声明!” “你上次也到这里向股长说过这些了吧?你和土井先生是什么关系?”课长怫然转向她。 “我是土井先生的速记员,只有工作上的关系。土井先生的工作是为政宪党先生们代写着述和演讲稿的。” “这已经调查清楚了。” “我经常跟土井先生一起工作,如果他是过激派,他们一定会打来电话,或是派人来联繫的,可是土井先生没有这种事。我是他的速记员,在他身边工作,我了解得最清楚。” 第98页 “是么?” “如果土井先生被过激派跟踪,他早就会被他们杀害的呀。因为土井先生的办公室在亚当饭店,他从早到晚在那儿工作的啊!” 侦察课长把脸扭过去。 “反正正在调查,我们也想尽快抓到兇手啊。” “老爷!”老太婆站到课长前哀求似地说。“赶快给信行报仇吧,拜託您了。要不然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老太婆轻轻敲着骨灰盒,骨灰盒在作响。 “好啦。老太太,我一定给您的儿子报仇。” 侦破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报纸一直没有登载过抓获兇手的报导。 众参两院的每个议员办公室里送来了《院内拫》,把它塞在议员办公室门旁的邮箱。在这天的《院内报》的头条报导里刊登了《议员等级表》,其中写道: 政局渺茫,前景难于预卜,姑且模仿相扑力士等级表,画了“升官图”,东横纲(横纲是相扑级别最高,最优秀的力士称唿。——译註)巍然不动,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其他估计很难保证不出差错,请多多包涵。—— 东横纲 下届总理大臣 寺西正毅 神奈川人 西横纲 下届众议院议长 管谷健藏 北海道人 议员和秘书们常常不看邮箱里的《院内报》,把它扔到废纸篓里,但这次的“升官图”便吸引了众多的议员和秘书们。 东横纲“下届总理”寺西正毅已“分明”,没有引人注意。明知是虚拟出来的,但使人感兴趣的是,党的三位主要领导人以下成员。对《院内报》给予特别帮助的议员名字写在上位,这是对他的“酬谢”,因此看了这份表,便能了解到,谁给《院内报》提供了多少钱。 在某议员办公室里也正进行着同样露骨的交易。《院内报》的中年记者把刚印好的二十份“报纸”拿到秘书房间给第一秘书。上面有附着大幅照片的消息! 岸边启邦先生将会参加寺西内阁,是否任防卫厅长官? 这位《院内报》记者请第一秘书谈谈对报导的感想。他笑着说“还可以”,并叮嘱记者“送给选举区二百份”,然后把一笔钱交给了记者。 寺西正毅突然辞让就任下届总裁!—— 这个消息闪电般地传遍了永田町。新闻记者涌向寺西公馆。这是寺西从国外秘察回来后一星期的事。 由桂总理“禅让政权”的时间只剩两个星期了。两个星期后将要召开选举政宪党总裁的党大会。那时,根据桂和寺西之间的约定:产生“寺西正毅总裁”。这种例行公事的活动是早已决定好的,但现在突然发生了变化。 寺西没在公馆接见记者,准备在永田町附近的纪尾井町的寺西办公室接见记者。平常寺西从公馆一出来,文子夫人总是站在门口送行丈夫,但这一天却不见了。寺西上车时记者们涌向汽车,急切地提了各种问题,寺西避而不谈。他皱着眉头,紧闭着嘴。记者们围聚在一起争先拍照着走进车子里的寺西正毅。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由于政界发生了闪电般的变化,挤满场内的记者个个都在兴奋之中。寺西坐在正面桌子前摆满了各种形状的麦克风,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地闪动着。稍稍平静下来后,寺西念了准备好了的稿子,干巴巴的声调,他的脸色苍白,是烦恼郁闷的神色。 “我和同志们商量的结果,决定在这次选举总裁的大会上支持桂现总裁。我相信,这是目前和可见的将来安定日本政局的最好办法。社会上,关于我的事有各种推测,这是毫无根据的。寺西派一致决定,选举桂重信君为下届总裁。 场内的众多记者当然不会满意这种简单的“声明”。坐在记者席最前面的记者提出了质问。 ——突然辞让就任下届总裁的理由是什么? “并没有决定我是下届总裁。:这是通过党大会的选举才能决定的事。” ——听说桂总理和您之间已经有过政权禅让的约定? “我和桂君之间决没有这种约定,这些都是臆测而已。在民主主义的社余,不允许存在政权私自禅让的事。” 寺西正毅甩开接连提出的质问,便迅速地离开了。 因寺西正毅在党大会前放弃就任总理一事来得太突然,所以在永田町掀起了强烈的政治旋风。它不仅在永田町,而且通过电视新闻和报纸震骇了全国的国民。这事件充分体现了“政局渺茫,前景难以预卜”这一警语。 政宪党占国会的绝大多数,该党的总裁就是总理大臣。因此这一紧急事变,不但是一个政党内部的问题,而是影响日本政局的重大事态发展。 寺西正毅在其他场合的讲话也绝对不超出在记者招待会上念过的有关辞让总理的声明。寺西派骨干以及在寺西公馆的值班记者也不泄漏一句。 当然,人们对其真正的原因进行着各种猜测。其中多数看法是,“桂和寺西之间出现了不和睦”,但不知道其原因。两派本来并不是一条心,由于派系的利害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联合和对立。政权的禅让是公开的秘密,寺西为什么突然辞让?其原因还是搞不清。第二种推测是,这是第三派系势力板仓退介派的阴谋。板仓派为了阻止寺西上台,秘密地同桂派联合,破坏了,“寺西继位”协议。最后这个看法似乎揭示出一些内幕情况。桂重信虽然口头上答应政权禅让给寺西正毅,其实不愿意。当时因形势所迫不得不与寺西订了密约,但已经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桂重信的真正想法是,继续当总理,绝不轻而易举地放弃权力,想永远高踞于政权宝座之上。板仓退介的阴谋之说,可以说是看穿了桂总理真正心思的一种尖锐的看法,但抓不到板仓任何实际材料。板仓派里还没有这样善于搞阴谋的谋士。 还有一些人推测,寺西退让的理由是,他在最近的出访中,同某国缔结了数目极大的商品贷款和出口成套设备的密约,但是商品贷款也罢,国际性成套设备出口名义下的贷款也罢,都需要政府间的缔约。因此一旦寺西当总理,它的敌对派便会把这件事扩大成为渎职案件,这情况已在报纸上有所透露,可能寺西感到形势不利,便不得不放弃了就任这一届总理。还有的说,桂派把它当做武器,威胁寺西,使他放弃就任这届总裁。 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寺西自动放弃就任总裁一事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代笔业者土井信行的被害案件有关联。土井原是东大“全共斗”活动家,况且“过激派集团”已向警方通报把他“做为阶级的叛逆者处决了”。 侵入土井信行的公寓,抢走了寺西文子信件的人并不是受寺西派骨干三原传六操纵的恐怖集团成员。政宪党的各派里混杂着所谓的“别派隐藏分子”。他们彼此探听对方的机密。桂派里也有三原传六一样的警察系统出身的干将,通过特殊情报网,掌握了三原的活动,在三原行动之前先发制人把材料搞到手。 第99页 对寺西正毅这样的政治家,渎职这类问题对他并不构成很大威胁,他能设法摆脱,但涉及到寺西夫人的“个人品德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总理参加正式的礼节性活动和接见外国元首时,按惯例应偕同夫人。但如果对夫人有种种“流言蜚语”,那是很不合适了。也许,桂派所掌握的“信”作为证据吓退了寺西正毅。 ——没有一人猜出,寺西正毅放弃了“就任这一届总理”的背后竟隐藏着这种难言之隐。 这是十二月中旬的一个晴朗的天。来了一辆观光巴士。 “各位,这里是千代田区永田町一丁目。眼前的白色大殿堂是众所周知的国会议事堂,是昭和十年(1935年)重建的。建筑面积大约有一万二千五百平方米,占地总面积大约五万二千五百平方米,高度大约二十一米,中央塔高达六十五米。建筑群左边是众议院,右边是参议院,国会正在开会。” 导游姑娘带的白手套在摆动。 “众议院旁边是国会所属的各局、众议院会客厅,马路的左边是众议院事务局,它的南面是国会记者会馆,左侧有总理府。” 讲到这里,导游姑娘提高了嗓门。 “正面是首相官邸。现在这个官邸的主人是桂重信总理大臣,他在这个官邸办公,也在这里接见各国的大使。” “议事堂后面是众议院议员第一会馆,第二会馆和参议院议员会馆,里面安排了议员们的办公室。” 导游姑娘换了擎着话筒的手。 “各位!这片高地的标高有三十米,四方都是斜坡,北面是三宅坂和纽树坂、胡颓坂,东面有汐见扳,霞关坂和三边坂与它并列着。……现在的霞关成了官厅街了。请看!下面是外务省和科学技术厅,左边是运输省、建设省和自治省,马路那边是农林水产省和厚生省,左边的皇宫对面楼顶上有塔楼那是警视厅。斜坡下面的右侧有中央联合厅舍、大藏省、会计检查院和文部省、通产省。” “各位都已经看到了,高地上面的永田町已成为立法机构的中心,高地下面的霞关已成为行政机构的中心。有了这两者的结合,这地带已经成为日本政治的神经中枢了。这样看来,把汐见坂改成“政治见坂”更妥当一些吧!……大家累了吧,请参观下面吧。” 观光巴士把年末的轻细尘埃扬到路边的银杏树根上开走了。 现在接近年关了。虽然云雀还没有叫,蜗牛尚未爬上枝头,——但使人想起了上田敏译的白朗宁的着名诗《春天的早上》。尽管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永田町一代的切冬景象,但它象春天一样,一片天下太平的景象。 (全文完)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