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 第1页 [侦探推理] 《十字路》作者:[日]江户川乱步【完结】 序幕 虽说是走过多次的熟路,但毕竟不同于都市里的宽敞大道,伊势省吾不得不集中精力去驾驶汽车。坐在身旁的晴美随车晃动着的温暖身躯、情人间无拘无束的亲密碰触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体香,与悄悄潜入车内的山野的气息完美地调和在一起,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可此刻他只敢分出一半的注意力去体味这一切。 “你来过很多次了吧。在山里兜风,我可是头一回!真怪吓人的哟!这边就是峡谷啦!总觉得汽车就像要冲出山道一样,吓得我心一个劲儿地乱跳。没问题吧,要出事儿就完了。还没到么?” 今天,晴美的身上可看不出半点儿社长秘书的样子。因为没有外人,所以说起话来很随便,一点也不客气。伊势饶有兴趣地感受着她的这种变化。 “嗯,还没有。就算我们一块儿死了也值得吧。在这样的美景中。瞧,你快瞧,那水多美!还有那块岩石的样子。 那肯定就是人们说的‘礼帽岩’。不过,可惜的是,现在听不到,告诉你,春夏两季的鸟鸣声真是棒极啦!” “哎呀,危险!你还是小心点吧。这里可尽是弯道哦!” 与晴美肌肤相亲已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竟然一点腻烦的感觉也没有。比起家里徒有夫妻名分的妻子那个狂热的信教徒,他倒觉得晴美更像是自己的另一半。晴美确实让人有这种感觉。她并不像一般的秘书小姐,只是个做摆设用的漂亮花瓶,而是个能对他体贴入微的好女人。 虽然,时下已进入了十二月,但天空依旧很晴朗。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星期天,伊势如约带着晴美来藤濑看採石场的旧址。晴美就像一个要去郊游的女学生一样乐得又蹦又跳,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汽车在青梅公路上,沿着多摩川驶出了谷泽镇,随即攀上了弯弯曲曲的山道。他们将途经藤濑水库工地,到达目的地——藤濑部落。 不久,汽车离开了峡谷,驶上了通往山顶的坡道。顿时,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他们透过高大的杉树林叶间的缝隙向下眺望开去。 “瞧,那里就是水库。大得惊人吧。它有八十米高,虽然只能算是个中型水库,但也相当于两座半楼房那么高。这得用多少混凝土呀。现在它基本上已建成了。不过离蓄水还有一段时间。要是蓄满水的话,站在这里望下去,湖光粼粼,肯定非常壮观。” “啊,这工程太伟大了!这和我去看大佛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今天来这儿真是来对啦!山里太好了!我要把东京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去。” “嗯,忘了的好。今天就让我们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 不久,汽车偏离了大道,驶入了下山的坡路,直奔目的地——即将沉入人工湖底的藤濑部落。他们脚下的车道就是用伊势曾经经营过的採石场开採出的藤濑石铺成的。 “这里真的将变成一个大水库吗?啊,那里还有房子呢!那也会迁走吗?” “嗯,是的。他们想尽量推迟搬迁的日子吧。这个部落总共只有五十几户人家,大部分都搬了,有的连房子都拆走啦。但好像还有四五处房子没动。不过,搬迁已成定局了。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土地呀!而且祖坟是迁不走的,当然捨不得啦!唉,没办法呀!……来,咱们就在这儿下车走一走吧。” “带上便当吧。” “好,你拿上那盒三明治就行了,我口袋里有威士忌。 咱们找个地方野餐。” 伊势虽然刚过四十,但看起来比实际显老。虽说这样反倒与他伊势商事社长的身份很相称,但是与很显年轻的二十五岁的晴美在一起时,常常会被人误认为是两父女,这使他多少感到有一些自卑。因此,当晴美不顾年龄差距,疯狂地爱上他时,他不禁感到由衷的喜悦和快慰。 沿着坑洼不平的山道步行两百米左右,就能看到大面积袒露的大山的地表。这是座美丽的铜绿色的石山。 “那就是我以前的採石场。那种绿色的岩石是蛇纹岩的一种,叫做藤濑石。採石场的建筑都被拆走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要知道,这曾经是我的副业,生意兴旺得很呢!你瞧,採下来的绿色石料还堆在那边呢。它们可是建筑用的好材料呀。” “你也是这水库的受害者呢。” “嗯,是受了不少损失。虽然与东京都谈判之后,得到了一笔很可观的收购费,但与继续这份事业相比,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啦。” 路右边是一大片碎石滩,一条宽阔的河流从眼前奔流而过。藤濑部落就位于峡谷最深处的山谷中。眼前的河流并不像一般的山间小溪,它与平原上的河流别无二致。河滩上的碎石大部分都带着这里特有的、美丽的铜绿色。 “怎么样?就在这河边用餐吧。” “行,不错。那块大石头挺好,就在那上面休息一下吧。” 晴空万里,空气清新。虽然山里的冷空气使人感到凉飕飕的,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是很温暖。两人坐着的铜绿色的大石头已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了。 他们从饭盒中取出三明治,分而食之,其乐融融。伊势从口袋里掏出银质的威士忌酒瓶,一点点的喝了起来。 第2页 “你不来点儿吗?” 晴美并不擅长喝酒,但她说过喜欢威士忌滑过嗓尖儿时那种辣辣的感觉。 河水清澈透明,从小碎石上流过时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响声。偶尔,还能看见一条条小鱼在水中敏捷地嬉戏。 鹰巢山耸立在正前方,平缓的山体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朦胧,使得原本碧绿色的山体呈现出浓重的墨绿色。山麓在从河滩上升起的阳光中轻轻舞动。 “您太太几时回来?” 晴美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山峦,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别谈这些,好吗?” 伊势很不愿意回到现实中。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明媚的阳光似乎也随之勐地黯淡了下来。 “可我是坏女人吗?您太太给我寄来那样的一封信。可悲的是,她这么做竟然是理所应当的。” “好了,你什么都别去想了。让我一个人考虑就行了。 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伊势的妻子友子也不是个坏女人,但是却是个让人爱不起来的女人。她比伊势小五岁,今年三十六岁,终日少言寡语,性格像个男人,所以看上去很显老相。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比丈夫伊势更有钱。伊势商事的资金始终在很紧张的周转中,急需用的、稍微可观一点的高额现金都须向银行借贷。然而友子却拥有父母遗留下来的大笔的存款、股票和土地。至今为止,她一直紧攥着随时可以兑换成大笔现金的宝贝,拒绝为伊势的事业提供任何帮助,注入半点资金。 “那个女人认为太阳教的太阳神比我更重要,她把一切都献给了她的太阳神,独独把我丢在一边。她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四处奔走,为太阳神传道布教,现在人正在静冈呢。 说是要在静冈设个分部,忙得热火朝天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虽然说了别谈这些,却忍不住将心中的激愤一古脑地宣洩了出来,仿佛不吐不快似的。 “可是,这也许是你不爱她造成的吧。您太太迷上太阳教也许是因为想弥补心中的失落。可是,如今看来,她的怨恨终究难平,所以才会给你和我寄来那样的信。您太太一定很恨我,她也一定恨着把爱给了我的你。我想她就要来报復了。” 晴美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友子在旅途中寄来的信中通篇都是狂热的信教徒的诅咒,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的将来,你们就会受到伟大的太阳神的惩罚。神的旨谕在我心中。你们一定会自食恶果!罪人们,万劫不復的罪人……” 伊势也曾向妻子提出过一两次离婚的要求,但都遭到了友子的断然拒绝。她甚至疯了似的叫喊道:“你若敢跟我分手,我就让你有好瞧的!”自此,特别爱面子的伊势再难开口说出想要离婚的话了。 “你们大概都以为我是养子,其实我不是。怎么说好呢?我还未成年时,在亲戚们喋喋不休的劝说下,联繫了一户愿意资助我的人家。那就是友子的父亲,他为我提供了所有的学费。他想收我为养子,我死活不同意。后来,他又提出对等联姻的条件,我不得不勉强答应了下来。现在想来,那正是我一生当中最失败的决定。” “因此,社长。啊,对不起。因此,你才和我约定,我俩单独在一起时,不要称唿你为‘社长’,对吧?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正是你不幸的标志。我终于明白啦。” “谢谢,谢谢你如此了解我。” “哦,亲爱的,可我真的是爱你爱得要命啊!” 晴美说着将身子倚了过来,伊势赶忙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腰,紧紧地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嘴唇。晴美光洁细腻的面颊在酒精的作用下,透出微微的红晕,阵阵清幽的体香向伊势袭来。晴空、高山、流水……美妙的大自然仿佛化成了一间偌大的闺房,房内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这一切对于城市人伊势来说是那么的弥足珍贵。在这一瞬间,他抛开了所有俗世的羁绊,满心欢喜地投入到大自然那充满神奇魅力的怀抱中。 不久,他们两人并肩向採石场走去。 “虽说并不是什么景色优美的地方,但是很让我留恋。 因此总想带你来看看。毕竟我的工厂在这里存在了六七年哪。” “我也好想看一看你经营的工厂的遗址。” 小碎石道旁,有一丛小树林。树林后面似乎有物体在移动。正当他们疑惑的时候,树林后面窜出一只脏兮兮的白毛狗,紧接着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直以为四周无人的两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年纪在三十四五岁左右,上着一件褐色的夹克,下穿一条土黄色的长裤,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头髮,整个人显得脏兮兮的。这副模样若是在城里,肯定会被人当作是流浪汉,但在偏僻的山野这或许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子。这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庄稼汉。 高个子男人笑嘻嘻地向这边走来,还突然点了一下头,行了个礼。 “天气真不错啊……” 虽是个庄稼汉,却出奇地能说会道,表情也很轻松自然,但总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你是这个部落的人么?” 第3页 “是啊,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因此,这里将被水库淹没使我很难过。” 他收住了笑容,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可不,真太可惜了。不过,觉得可惜的不光是你一个人。这个採石场就是我的,我不也把它拆掉了嘛。这个部落的人都觉得捨不得,但是他们也都认命了,已经搬到别处安家落户去了。” “但是,我没法认命呀。我要一直呆在这儿,直到这里被淹没的那一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这些祖先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要守着祖坟,呆在这儿陪着他们,直到大水淹没。” 大个子男人蹲在地上,抚摸着白毛狗,低着头忧郁地说道。 “是吗?你那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真的没有父母,没有妻子吗?当真是孤单单一个人吗?那真的很难离开这些祖辈身边呢。但是,没有办法呀。大家都已放弃了呀!你除了认命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还是带上祖宗的灵位搬到别处去吧。你大概也领到拆迁费了吧?” “这是用钱就能换走的吗?我求过他们几百遍了,我说我一分钱也不要,只求让我留在这里。可是他们却不答应。” “不答应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很遗憾,你还是放弃吧。换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吧。请多保重。” 伊势截住了话头,走开了。晴美眼眶都湿了。 “那个人好可怜啊。” “人挺迟钝。所以才会认死理啊。这大概也是建水库引发的悲剧之一吧。” 大个子男人见他们两人向前走去,又冲着他们的背影行了个礼,领着他那条白毛狗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虽然决定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奋战到底,但还是想要有人作伴吧。 一走进採石场的旧址,晴美便发现那里的风景真的很壮观。高耸的峻山像被用神斧噼凿过一般,露出铜绿色的岩体。开凿过的痕迹很有层次感。前方有个水池般大小的圆形深坑,被人为地打开了几处缺口。那里也有一层层被开凿过的痕迹。 “啊,太美啦!多像古罗马的废墟呀。那一层层的岩石多像野外剧场的观众席呀。” “你是说椭圆形竞技场?确实,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说起这藤濑石可真是关东一宝啊。让它们沉睡湖底真是太可惜了……啊,危险。这里有口废井!” “什么?这地方有井……是工地上用的吗?” 晴美望着那口老井。井口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是用藤濑石简单地围了一圈。井深三米左右,井底堆满了小碎石块,一点儿水都没有。 “是建工地时挖的。但是水老早就干了,没派上什么用场。” “啊,好多石头呀。这些都是从那边山上採下来的吧。 扔在这里好像太可惜吧。”面前堆了一堆藤濑石。 “这只是些碎石料。质地好的都已运走了,就剩下这些碎料了。让它们和採石场建筑的基石一起留在这儿吧。” 就这么干站在那里也没意思,于是两个人决定回到汽车上去。小碎石道比较难走,所以伊势想起该牵着晴美的手,但为时已晚。晴美已“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摔倒在地上。 他慌忙上前扶她起来,所幸的是晴美并未受伤。 “鞋跟断了。” 晴美皱着眉头,懊恼地站了起来。左边高跟鞋的鞋跟已经扭断了。在这种碎石道上穿高跟鞋走路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你要是穿双低跟的就好了。” “是呀,我忘记了。”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的大个子笑嘻嘻地靠了上来。那只白毛狗一直跟在他身旁。“夫人,没受伤吧。哎呀,鞋子坏啦!那可不好走哟。要不要我来背您?” 晴美有点害怕,赶忙谢绝道: “不,不用了。谢谢你。” 她捉住伊势的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起来。虽然离汽车只有两百米远,但他们却花了很长时间。 从东京出发时还亮铮铮的车身早已蒙上了一层灰尘。晴美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汽车在坑洼不平的山道上颠簸着驶向前去。 “还不到两点呢。在天黑前肯定能赶回东京了。” “这么早呀,真捨不得走。你明天又要变回社长了。” “我还带你出来兜风吧。如果你愿意,我每个星期天都可以带你出来兜风。” 晴美知道社长太太在家的话,是不可能远游的,所以并没有搭话。她恋恋不捨似的回头张望着。 “喂,那个人还站在那儿呢。笑嘻嘻的。不过那笑容好凄凉哟。” 伊势也回头去看。果然,大个子就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他们身后三十多米远的地方,目送着他们离去。那条白毛狗老老实实地坐在主人身旁看着他们。正如晴美说的,大个子呆板木讷的脸上现出的笑容让人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哀愁。 (我还会再见到这个人。一定会再见到他。) 伊势忽然有种预感。一种幽暗、寂寞的预感,使他不由得联想到寒冷的秋风。 同一天傍晚,商业美术家真下幸彦在银座一家名叫“蓝色”的咖啡馆里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着等人。夕阳西下的余辉照在大街上,使街景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第4页 马路对面有一家很有名的鞋店。紧挨着的是一家专卖高档货的礼品店。再过来则是一家有名的西饼店。西饼店旁边的小胡同开了个小门。西饼店楼上的水泥墙上挂着一张小小的“南侦探事务所”的招牌。 (侦探事务所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还弄了这么个又脏又难看的破招牌。这侦探所到底租的是西饼店的二楼还是三楼呢?难不成就在那个小胡同里吗?) 幸彦对银座一带可谓是了如指掌,竟也有看漏的地方。 于是,他又盯着这块招牌研究了一会儿。 一辆豪华的大型轿车驶入了他的视线,停在了街对面。 (这车真棒。是卡迪拉克呢!不过,怎么灰扑扑的?这么好的车不会瞎糟蹋吧。莫非是刚去远处兜风回来?) 只见一个穿着银灰色大衣的、老闆模样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绿色宽摆大衣的年轻女子从车里钻了出来,走进了鞋店。 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而女人则完全倚在男人的身上。看那女人的样子倒并不像是在撒娇,而像是腿脚受了伤,离开男人的搀扶就走不了路的样子。 两人下车后,驾驶座上是空的。 (是自己开的车,应该是一家人去兜风了。嘿嘿,那女人长得好漂亮,那男人真够有福气的。) 商业美术家幸彦虽然过得挺富裕,但离拥有卡迪拉克的生活还有相当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嘆息着自己不能给恋人芳江带来和这个女人享受到的、同等的幸福。 (怎么搞的?这么慢!她在忙什么呢?) 幸彦正想着的时候,就看到了芳江走在街对面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胭脂色的、多褶的大衣,也是宽摆的。因为走路赶得急,所以脸看上去有些微微发红。她走路的姿势有种特有的跃动感,带动着大衣也随着她左右摇摆着。 (比起刚才的女人,还是芳江更有活力呀!多可爱啊!不过,不能给她好脸色看,害得我等了这么半天。我要装出生气的样子。) 他一口气喝干了已经凉掉的咖啡,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烟。 “让你久等了。” 可爱的朝天鼻,双唇微启,露出一排贝壳般的皓齿。 “等了三十分钟啦!我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约你出来了!” “哎呀,真对不起。我是给哥哥挑生日礼物去了。你看这个怎么样?” 芳江和幸彦并肩坐下,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四方盒,递给他看。 “你哥哥很重要哟!” “嗯,当然。” “所以,让我等半天也没关系?” “哎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是我不好。不过我已经说对不起了。都是‘大赏堂’给耽搁了。明明说好了的,却忘了帮我刻字。他们说一会儿就能弄好,所以我就等了会儿啦……好啦,消消气啦!” 说着,芳江顽皮地看着幸彦,用肩膀轻轻地蹭着他。 “好啦,好啦,我怎么会和你生气呢?刚才那都是虚张声势。我觉得不该总给你笑脸看,所以才……哈哈哈……” 他也用肩膀亲密地回应了她一下。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还是吓了一跳。” 芳江勐得松了口气,撒着娇说道:“你真好!”便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幸彦打开包装纸,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香菸盒?” “嗯,我下狠心买了个银制的。” 香菸盒闪闪发光,像面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来。幸彦拿在手上,“啪”的一声把它打开,看刻在里面的字。 “‘送给亲爱的哥哥。y。’芳江的开头字母是y,幸彦也是哦!” “哎呀,真的呢。那就当作我们两人合赠的吧。” “我也叫他哥哥?” “嗯,当然,就这么着。” 两人四目相视,笑了起来。 多么灿烂的两张笑脸啊! 芳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陷入了沉思。终于她又说起了老话题。 “你什么时候跟我哥哥说?” “再过些时候。现在你哥哥心情不好,对吧。我想等到你哥哥在报上受到好评,或者卖出画作之后……” “可是,我们不是打算来年春天就结婚,租个公寓,搬出去住么?再磨磨蹭蹭的就来不及了。哥哥可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他很不好对付,你也是知道的呀!” 幸彦被说中要害,闷闷不乐。 “确实是啊。良介君是个真正的画家。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个天才。虽然我也是个画家,但是是在靠商业美术挣钱的人。我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所以我对他一直心怀尊敬。可是,你哥哥却看不起我。就算是天才,光画些抽象派的画也没人肯买呀。他心里嫉妒我能赚到钱,所以就越发做出一副蔑视我的样子。说真的,我很怕开口和你哥哥说。因为一旦他说出‘不行’,我就没辙了。而且我还担心会和你哥哥吵起来。”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呀。你还是赶紧跟他说说吧。” 幸彦抱头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的语气变得开朗起来。“你什么也没提过吧。你哥哥或许早察觉到了吧。” 第5页 “唉,也许吧。不过,我哥哥就像个小孩子,除了画画和喝酒,其它的事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也许根本就觉察不到。我当上了服装设计师,挣钱攒嫁妆,二十五岁该结婚了,等等,这些事他都一点也不过问。他自己的单身生活过得优哉悠哉的,似乎就认为妹妹也不需要嫁人。真是个不懂道理的哥哥呀。而且,他还爱酗酒,喝了酒就和街上的痞子、流氓打架……有时候,我真恨我这个唯一的哥哥。我常常觉得对不起你,幸彦。” “可是,你们兄妹的感情那么好,真让人羡慕呀!我甚至都有些嫉妒你哥哥了。所以,我认为,为了可爱的妹妹的幸福,做哥哥的一定会让步的。不过,话真不好说呀。正如你说的,他确实挺难缠的。” “所以,必须拿出勇气来呀。我先去跟哥哥吹吹风,但你自己也一定要在一周之内亲自找他谈谈。咱们就这么定了。再这样磨磨蹭蹭的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行,就这么说定了。确实,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就这么定了。下周之内我一定和他说。……不过,若我说了之后,你哥哥他不同意怎么办?” “我会求他的。如果那样也不行,我就只有下定决心,离开他了。虽然他会很可怜,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我爱你,我一定要嫁给幸彦,做幸彦你的新娘。” 幸彦深深地低下头,因为他的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芳江也是眼含热泪。 不一会儿,幸彦勐地抬起头,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别再提它了。我们去吃饭吧。去吃兰兰亭的铁扒牛肉,怎么样?我记得你说过很爱吃的。然后,我们去看这个。” 幸彦从口袋中掏出钱包,取出两张票,摆到了芳江的面前。 “啊,帝国剧院的立体声电影!嘉宾席!哇!太棒啦!” 芳江又露出了常有的可爱的笑容,一个劲儿地拍着手,高兴得直蹦。不久,两个人离开了咖啡店,肩并肩地走在银座的大街上。 前面的街角,新近开了一家银座画廊。画廊临街的一面是玻璃橱窗,所以看得到室内的情景。画廊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装饰精美的油画。由于已近黄昏,店内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三个美术家打扮的人。 幸彦和芳江并没有留意这间画廊。但巧的是,芳江的哥哥正好就是画廊里两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他发现了从玻璃橱窗前经过的妹妹芳江和幸彦的身影。 良介留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前面的长髮遮盖住了前额、眉心,脸庞苍白而清瘦。上身穿着一件走了形的黑灯芯绒上衣,下身穿着一条相同质地的肥大长裤,已洗得有些发白了。一双眼睛锐利而有神。 良介发现他们的身影后,吃了一惊。赶紧走到窗前,贴着玻璃窗,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妒火,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化石。 第1章 若叶庄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时间已是第二年二月的下旬。 一个天阴欲雪的寒夜,青山高树街若叶庄公寓三楼三十六号的沖晴美的家中,伊势和晴美两人正在看一封信。 伊势的太太友子,两天前,到静冈市的太阳教分部旅行去了。这个分部是于去年年底,在友子的积极奔走、大力推动之下才设立的。因此,她被推荐为分部的最高顾问,时不时要上那里去走一走。但是,她这次旅行却并不是为了分部的事情,而是因为和伊势发生了激烈争吵,一气之下才离家出走的。 伊势原本是一个性子很烈的人,他在事业上也总有一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劲儿。他坚决果断的办事作风令普通的商业对手望尘莫及。他之所以在个人的家庭问题上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只不过是虚荣心在作祟。他不愿意家丑外扬,故而一味地隐忍着,逃避着。最近,他们之间的火山终于又重新爆发了。 那天夜里,伊势夫妇又开始了口角,原因当然是为了晴美。两人在老生常谈的问题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吵到最后,伊势真的火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痛下决心地说道: “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要离婚。我已经铁了心了,不是你走就是我走。打官司也好,干什么也好,我随时奉陪,坚持到底,决不让步。” 这是他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之后,无论友子怎样吵闹,他都不理不睬,始终没再开口说话。 最后,友子搬出狂热的信教徒通常使用的套路,跪坐在太阳神的神像前,嘴里念念有词地诅咒起来。她的身子有节奏地、怪异地晃动着,双手合十,上下挥舞着。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行李,一声招唿也没打就离家出走了。 伊势他们接到信之后才知道,她是去了静冈市太阳教的分部。友子寄给晴美的信中,写满了恶毒的诅咒。 “你犯下了人神共弃的罪恶,世所难容。很快你就会体验到太阳神的惩罚。哦!那是多么的恐怖!你会被大卸八块儿,在地狱的烈火中慢慢地焚烧……我看得见,也听得到。 你正在悽惨地哀号、唿救,你的脸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信中充满了狂热的信教徒的执拗与恐怖。 第6页 “这封信和以往的不同噢!我好担心呀!我真的好害怕!” 晴美边说边偎近了伊势的身边,仿佛身后有可怕的怪物一般。 伊势读这封信时也感到了一种异样的不安。友子的不辞而别,单单把恐吓信寄给晴美一个人,等等,这些做法都不同于往常。信的字里行间隐隐地透出一种徵兆,一股杀气。 但他没有说出来,害怕吓倒晴美。 “她是气疯了,尽说些疯话。说的是怪吓人的,但她是不会干的。这不,你不是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吗?好啦,别管它了。今晚咱们就喝点热乎的东西,放松一下吧。来个素烧怎么样?” 外面下起了雨。 他们在屋内点起了取暖用的煤气炉。晴美打电话叫牛肉素烧店的伙计送来了牛肉和葱等材料,在榻榻米房间的正中央放上了一张炕桌,把锅坐在了煤气炉上。 牛肉就着日本酒真是美不可言,两人围着炕桌热乎乎地吃起来。虽然他们的心中都在想着友子的诅咒,但是谁也没说出来。酒过三巡之后,伊势有了些酒意,渐渐恢復了往日的快活劲儿。晴美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吃完了晚饭。伊势走到窗边推开了拉窗,透过外面的玻璃门窗眺望屋外的夜景。藉助屋内透射出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丝丝的雨幕。 “外面冷得都要结冰啦!这样的寒夜,蜷缩在温暖的小屋中,安安静静地聊天,实在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伊势由衷地说道。 “是呀!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个夜晚……真叫人怀念呀!” 两个人就那么坐着,陷入了沉默。 “已经八点多了。” 伊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冒出了一句话。 晴美没有答话,沖伊势莞尔一笑,站了起来。她把炕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了厨房,随后,又到隔壁的房间去取被子。 她住的这套公寓有两个房间,外加厨房、浴室和卫生间。 “我想上床之前把身子弄暖和点儿,所以提前把热水器打开了,现在水已经烧热了,你不去泡个澡吗?” “我还有点儿晕乎乎的,想待会儿洗。你先去洗吧。” “那好吧。” 晴美温柔地一笑,走进了浴室。 伊势爬到煤气炉跟前,将剩下的酒拿在手里,自斟自饮起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家呀!”他的心中充满了归家后的轻松和温馨。 忽然,门口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 “谁呀?” 他大声问道。 “我是住在您对面的岛村,麻烦您开个门。” 是个女人的声音。大概是住在对面三十五号的岛村夫人,伊势见过她。于是,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锁,正准备伸手去拧开门把手。 然而,对方在门外已经性急地转开了把手,勐地推门而入,只见一团褐色的身影旋风一般沖了进来。 想像不到的事发生了。伊势没想到会遭受到如此突然的袭击,一时间,只觉得血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身穿褐色大衣的女人随手关起门,上了锁。她脸色苍白,一双狐狸似的吊梢眼布满了血丝,失血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来人正是友子。 友子把拿在手上的黑皮包往椅子上一扔,用嘶哑的声音叫喊道: “我每次外出,你就会跑到这边来。我早就知道了。今天,我索性豁出去了。我要执行太阳神的旨意。我下了车就直奔这里,倘若今晚你不在,我或许还会心软,放过你们。 没想到你当真在这儿,那就别怪我心狠啦!我要高举太阳神的宝剑,手刃那个贱人。” 友子说完,三下五除二脱去了大衣。她里面穿着一套绿色的西服套装,手上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样式怪异的短刀。刀已出了鞘,冰冷的刀刃在灯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 “危险!别做傻事!要不然,你自己也完了!冷静点儿,有话好好说。”伊势大声喊道。 但是,友子就像一个梦游者似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怒目圆睁,环视了一遍屋内,找寻目标。 这时,从浴室传来水声,晴美似乎还未觉察到外面出了事。 “那个贱人在洗澡吗?真是太好啦!” 伊势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她。但是,处在狂乱状态下的友子变得力大无穷,连伊势也不是对手。 友子是穿着鞋进屋的,此时,她用脚踹开了浴室的门,沖了进去。浴室里随即传出扭打的声音。 伊势紧随其后沖了进去。只见浴室正当中,浑身赤裸的晴美和穿着绿色套装的友子正一动不动地对峙着。晴美似乎虚脱了一般,空洞的眼神直直地呆望着前方,鲜血从她的左肩汹涌而出,顺着胳膊一直流到手腕,嘀嘀嗒嗒地跌落到了地上。而友子则高举着闪着寒光的短刀,正欲击出第二下。 伊势慌忙四下寻找武器,随手抽出一条晾在毛巾架上的干毛巾。他把毛巾拧成长形的一股绳,勐地从后面套住了友子的脖子,下死劲儿地狠命勒住。他的理智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动物的防御本能了。 友子拼命地挣扎着、反抗着,短刀在伊势的面前来回比划着名,但怎么也伤不着身后的伊势。不一会儿,友子的脸就被勒得红肿发紫,瞪得熘圆的吊梢眼也已经翻成了白眼珠,头部像上了发条的偶人一样,勐地扭向了伊势。 第7页 (现在松手的话,说不准会自找麻烦,必须再多勒会儿。) 伊势的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但是一会儿之后,他还是感觉到双手勐地往下一沉,一股很大的力量拉着他往下坠。 友子的身体彻底地不动了,全身的分量都压在了伊势的手上。伊势和友子的尸体一起倒在了地上。他费了半天的劲儿才伸展开紧握毛巾的双手,推开友子的尸体,将其拦腰放在浴缸边上。 赤ll的晴美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那副姿势呆立着。鲜血从肩头的伤口越涌越多,顺着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路畅通无阻地流下来,流满了一地。伊势天真地看着这一幕,觉得就像彩色电影一样,绚丽、灿烂,慑人心魄。 忽然,晴美发出了一声尖叫。伊势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她的脸。原来,晴美刚刚发现自己胳膊上的鲜血。由于惊吓过度,她的浑身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纸一样的苍白,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看到这情况,伊势才回过神来。他想到外面的玻璃橱柜里面有急救药箱,便急忙跑出去拿了来。晴美的伤口有五厘米之长,但好在并不很深。伊势帮她擦去血迹,细心地涂上红药水,敷上纱布之后,从胸口到肩膀很夸张地缠上了绷带。 “疼吗?” “不,没有想像中那么疼。绷带这么绑是没用的,还是用胶布好。把胶布剪长点儿,在纱布上交叉贴个十字就行了。” 知道自己只是受了点轻伤之后,晴美恢復了元气。伊势照她说的重新来了一遍。虽然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但只是伤在一条小静脉上,所以并无大碍。 “你赶紧出去穿衣服吧。” 等晴美出去后,伊势把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关上了。他独自盯着友子的尸体。他心中并不后悔,只是担心她还会活过来。他认为,如是友子就这么死掉该多幸福呀。于是,他又攥紧了勒在友子脖子上的毛巾,用尽全力系了个结实。 伊势回到房间,看见已经穿好衣服的晴美呆呆地倚靠在墙上,他无声地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他仿佛是有意躲得远远的,连眼神都不敢与她相接。 突然,他变得焦躁不安。 (我杀了人啦!不行,我必须想想办法。必须做好善后工作。) 伊势根本没有自首的念头。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把尸体藏起来,永远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就像平时在生意场上遇到了劲敌,非要一决高下不可。 (公寓里的人有没有发现?) 这是第一个要搞清楚的问题。 (应该没问题,不可能被发现的。) 这座四层的公寓是最新式的钢筋水泥结构,共有三个楼梯口,划分成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每层只有门对门的两户人家,整栋楼房共有二十四个住户。因此,晴美真正的邻居只有对面的一家。两家之间还有楼梯和休息平台隔着,再加上现在正是冬天,家家户户门窗都关得很严实,有什么动静根本传不出去,也听不见。上下左右都是钢筋水泥,隔音效果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那么,公寓的大门那儿会不会有人看见呢?) 虽说公寓有个大门,但既没看门人,也没传达室,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防盗措施只是在各家各户的耶鲁锁上。 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配有一款造型独特、精巧的门锁,以防意外。 (真的是人不知鬼不觉呢。这么说移尸别处也很轻松。 门外就停着我自己开来的汽车。嘿嘿,看来一切都挺顺利,真是天助我也。) (但是,等等!友子她是坐什么来的呢?她那个人是决不肯坐公共电车的。更何况这种雨夜。一定是坐计程车来的。那么,计程车司机见过友子!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但是,仔细想一想,也不必为此担心。通常,计程车是不会开进大门里来的。因为从大门到公寓的任何一个楼梯口都很近,而且,院子里面也没有倒车的空地。按常理来说,计程车是会停在大门口外面的。因此,司机肯定弄不清友子的目的地是这二十四户中的哪一家。再说啦,这幢公寓里的人乘计程车的有的是,坐计程车来这儿窜门儿的人也不少,一个晚上总有一二十辆车在门前停停走走的,谁又会在意到一个三十五六岁、身穿褐色大衣的女人呢?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伊势友子来过这儿。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可是,她的行李寄放在哪儿了呢?她刚才说过没回家,直接从车站到这儿来的。那么,到底是那个车站呢?是东京站?还是新桥站?真头疼呀!) 苦思冥想之中,他看到了丢在一旁的友子的黑皮包。他突然来了灵感,伸手拽过皮包,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拉链,在放贵重物品的隔层里仔细翻找。果然不出所料,他当真在一堆钞票后面找到了一张小件物品的寄存单。是新桥站。 (嘿嘿,越来越有意思了。谁也不知道友子回东京来了。 当然,静冈太阳教分部里的人知道她回京了。但是,谁敢肯定她没有临时变卦,中途下车的可能性呀?新桥站的站务员不一定能记得友子,寄存处的人大概也不会记得。总之,只要我一口咬定友子没有回来过,或者说回来过,但不知什么原因连家也没回就又上别处去了,谁也不会怀疑的。) 有趣的是,在这种时候,伊势还能如此思路清晰地考虑问题,就好像一个濒临破产的商人正在顽强地背水一战。不过,在他看来,思考这种事,就像去研究残棋谱一样,充满了无穷的乐趣,确实不失为一件快事。 第8页 “啊!对了!” 伊势激动地叫了起来。 晴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他。 “喂,晴美,你赶紧化装成友子的模样,出去旅行一趟。 这样一来,友子就不是死在这儿的了。你今晚立刻动身……对,就上热海去。伪装成友子从静冈回来的途中在热海过了一晚的假象。然后,你再变回自己,熘回东京来。明白了吗?我们要让人家以为友子是在热海死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啦!” 晴美花了半天的时间去理解伊势所说的话,终于明白了一个大概。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让她死在热海,就当她失踪了多好。” “光失踪不够保险,要让她彻底死掉才安全。我有个好办法。你穿上友子的衣服和大衣,不不,不,不,只要穿上大衣就行了。你自己不是有一套差不多颜色的衣服吗?穿上你自己的就行了。然后擦去口红,换个髮型,把自己打扮成友子的模样,当然还要戴上友子的眼镜,拿上她的皮包。另外,你把自己的大衣和皮包也包上带着。啊,还有一件事。 这是友子在新桥站行李寄存处的凭据。你冒充友子把它取出来,然后动身去热海。现在出发的话,十二点钟前后一定能到达目的地。 “你到热海后,随便找个旅馆住下来,住宿登记本上就填伊势友子的名字,地址写我家的。第二天一大早,你就离开旅馆,转悠到镜浦一带,找个没人的小树林,换下大衣,除去眼镜,涂上口红,扮回自己,再把友子的大衣、皮包和行李丢在悬崖边上,伪装成她从那里跳海自杀的假象。这些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所以你必须一大早行动。而且在行动时,你要留心四周,在确认后面的路上、前面的海上没有过路的行人或渔船后才能动手。我想,冬天的早晨应该问题不大。你明白了吧。嗯……这样一来你得向公司请一天假呢。你就说请假去湘南地区的朋友家了。” 晴美钦佩地看着伊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思路依旧如此清晰、敏捷,真令人吃惊。到底是男人。真不愧是社长。 不过,她总觉得还有些不妥的地方,开口说道: “可是,她的尸体怎么处理,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晴美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被她这么一问,伊势也开始面露难色了。 “当然,这才是最大的难题。我们把它搬到我的汽车上,放进行李箱里,运到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去。但是,什么地方好呢?刚才我一直在思考,可就是想不出好主意来。” 挖坑埋、沉水底,都不行。使用这些招数导致失败的例子太多了。最终总会被人发现的。用炼钢炉、硫酸水毁尸灭迹的例子在犯罪史上也并不鲜见,但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伊势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藏尸毁迹的办法,但又都被他自己否定了。 (还有井底藏尸法。我好像在谁的小说中读到过。但是,去哪儿找这么个合适的废井呢?好像有一个现成的。那好,就用这一招。但是,它在哪儿呢?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记得很清楚的,很熟悉的呀。……我记得那地方还曾经被用很大的铅字印出来过的。是报纸!就是两三天前的报纸!……可恶,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啊,想起来啦!水库!藤濑水库!採石场的废井!报上登了,三月一号水库就要正式蓄水了。今天是二月二十五号,也就是还有四天。) 伊势想出这么个好办法,不禁兴奋地看着晴美,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藤濑水库採石场的废井吗?” “那个用绿色的藤濑石围起来的老井吗?” “对,就是弄断你高跟鞋的地方。我用车把尸体运到那儿去。”伊势抬起手腕儿看了看表,继续说着,“啊,已经九点了。开车到那儿要花两个小时,加上办其他事,一共需要两个半小时,来回就是五六个小时时间。天亮之前绝对可以赶回东京的。但任务很艰巨呀!路上也许会被人看见,但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就让她葬身于湖底吧。我把尸体丢进那口废井,再在上面投些大石头、小石块,把它完完全全地盖住,严严实实地埋起来。这么做尸体就不会浮上来了。 “把尸体藏在即将蓄水的水库底下,是多么精妙绝伦的主意啊!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新水库蓄水可是千载难逢的一件事儿。我竟然有这等幸运!” 晴美呆呆地看着伊势兴奋的脸,心想,男人是多么了不起的动物呀。丝毫没有罪恶感,可以如此冷静。 (但是,会不会有疏漏的地方呢?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有灭顶之灾呀!绝对有必要再细细推量一番。) 伊势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默算着什么,足足沉默了十五六分钟。 “好啦,应该没问题的。一定可以成功。晴美,你也必须小心谨慎。这可到了咱俩的生死关头了。你一定要冷静、细心、大胆。你肯定能做到的。要有自信。好啦,你都明白了吧。” “是的,我想我没问题。我一定会做好的。但是,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呀。去水库的路不好走,很容易发生意外的。” “我不怕。我要向命运发起挑战,我的一生不是都在和命运抗争着吗?而且,我一向都是胜利者。这次,我也要拼拼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试试再说。没有这点儿斗志和闯劲儿怎能过五关斩六将呢?……好了,咱们别忘了把你要用的东西留下来。大衣、手提包、眼镜,还有这张行李寄存单。另外,再把你自己的大衣、手提包用包袱布包起来。用纯一色的包袱布,千万别用有标记的。” 第9页 伊势说着走进了浴室。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在他眼中,友子的尸体只是一件物品。他把友子的头扳了过来,取下眼镜,伸手递给随后跟进来的晴美。 “你记清楚她是这种髮型。也许没有办法弄得一模一样,但只要看上去差不多就行了。这套衣服就甭脱了,不过要把名字弄掉。你去拿把剪刀来。” 他们把友子上衣和下装的名字都剪了去。又翻找了一遍所有的口袋,确信没有留下任何可辨别死者身份的线索。 “她是穿着鞋进来的,这鞋就算了,甭脱了。鞋子上不会有名字。你自己也有一双类似的黑皮鞋,你就穿自己的出门。……嗯……好像还有点儿什么。啊,对了。短刀。” 他从尸体下面找出短刀。虽然,刀刃上并没有留下血迹,但他还是打上肥皂,用热水仔细地清洗了一遍。刀鞘在房间的地板上找到了。于是,他把刀插回刀鞘,用友子口袋里的手帕包裹好,别在了友子的裤腰带上。他是担心分开放的话,一不小心就会遗忘的。让短刀和尸首一起永远地埋满葬在井底吧。当然,扔到井底之前,他会解开手帕,一点儿痕迹也不让它留下。 “接下来,咱们要把房间里的血迹和指纹都抹去。任何细节都不能疏漏。” 浴室里虽然有不少血迹,但并没有弄到友子的身上。两人合力将尸体抬了出去,然后用水彻底地清洗了浴室。 “你看你的衣服,血都渗出来了。等会儿出发前,换好衣服后,用剪刀把内衣、外套上有血迹的地方全铰下来,连同刚才的纱布、药棉一起烧掉。千万别忘了,还有有名字的地方也要剪掉。剩下的破烂就用旧报纸,不,不能用印了字的东西,就用新的包装纸袋吧。家里还有吧。用它包起来,等一会儿在路上随便丢到河里或其他什么地方。 “大门和浴室的门把手上或许留下了友子的指纹,我现在就去擦干净。” 他从挂在房间里的大衣口袋中取出皮手套,套在手上,拿着手帕把两处门上的里外把手都认真地擦了一遍。为慎重起见,他连房间拉门、隔扇、浴室的玻璃门等伸手能够着的地方也擦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必须赶紧把尸体运到停在大门外的汽车上。这才是第一道真正的难关。若是在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一切就都完了。 第2章 十字路 公寓门外,以及四周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附近人家的窗外都挡上了雨篷,根本看不到外面。 “我一个人就可以扛下去。你负责监视楼梯上下的动静,若是有人冷不丁地冒出来就糟了。你先出去探探情况。” 晴美蹑手蹑脚地爬上四楼,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之后,又跑到二楼打探情况,二楼的住户似乎也已经入睡了。 “没问题,大家都睡了。” 晴美跑回来小声汇报了结果。 于是,伊势双手横抱起友子的尸体,吩咐晴美说: “你先到一楼去,若发现有人来,赶紧跑上来通知我。” 等晴美轻手轻脚地下楼后不久,伊势也抱着尸体出发了。四周静悄悄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寂静的坟墓当中一样。 虽然隔着衣服,他依旧感觉到了友子尸体上的余温。如今,友子只不过是一件沉重的、没有生命的物体,耷拉着的脑袋和双腿随着伊势走路的节拍无力地晃动着。 想到这位曾经执拗、疯狂的信教徒,如今已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可悲可怜的尸首,伊势这才感到一丝悲从中来。这是他相伴了十几年的妻子呀!怀抱着妻子的尸首,这种滋味是多么复杂呀! 仇恨早已不復存在了,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人类,或者说有灵性的生物才能感受到的悲哀、凄凉,在一瞬间疯狂地向他袭来。他的心也开始流泪……到了二楼,因为楼道里漆黑一片,伊势一不小心,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他吃了一惊,吓得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好在二楼的住户并没有反应。藉助一楼反射上来的微弱光线,他才看清自己碰到的是一辆婴儿车。 在下面把风的晴美匆匆跑上来,打着手势告诉他说没有问题。 他们很顺利地下了楼,出了公寓,走到大门口。为慎重起见,伊势又抬起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所有人家的窗户都没有透出一丝光线,看来确实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晴美留在楼梯口处监视着汽车的方向。 伊势出了大门,先把尸体放在地上,打开汽车的行李箱后,才重新抱起尸体塞了进去。他迅速地盖上盖儿,仔细地上好锁。 第一项工作终于安全而顺利地结束了。 他返回公寓,看见晴美还守在楼梯口,就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回到三楼,走进屋内,锁上了房门。 伊势穿上大衣,把丢在桌上的香菸和打火机装在口袋里,一本正经地对晴美说: “为慎重起见,你再重复一遍需要你干的事情。因为这关系到咱俩的命运,所以,不能犯一点差错。” 晴美扳着手指头,照伊势刚才教的顺序重复了一遍。她说的完全正确。 “太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最关键的就是在树林里换大衣的时候,你一定要仔细巡视四周,甚至不能忽视远处人家的窗口。知道了吗?” 第10页 晴美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默默凝视着伊势的脸。两个人无言对视着,晴美的眼中渐渐地闪现出泪光。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也许我们会就此永别了。) 两人的眼中流露出千分的忧虑和万分的悲伤。伊势的唇狂野地吻在了晴美的唇上,晴美也热烈地回应着。他们把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到了双唇上,无休无止地拥吻着。 很长时间之后,两人才难捨难分地放开对方。晴美的脸早已被泪水打湿了。伊势决然地转身离去,消失在门外。 晴美颓然地倒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颊,无声地哭了起来。伊势钻进卡迪拉克的驾驶室,紧握住方向盘。 他曾无数次驾车前往藤濑水库,可谓是轻车熟路,就算是深夜也不会走错路的。他在心里默想着行车路线:经过新宿,绕上青梅公路……走到神宫外苑前面时,他忽然注意到了油表。要走四个多小时的山路,汽油必须准备充足。唉,我要是提前把油箱加满就好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看来只有到路边加油站去加油了。 汽车又向前开了一段。过了外苑不远,路边就有一个加油站。他在加油站停住车,走下车,敲响了站内关得紧紧的玻璃门。在屋内火盆旁烤火的中年男人一边嘟囔着“真冷啊”,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给我加五十升八十号汽油。” 中年男人一边回答说“好的”,一边拖过软管给汽车加油。 “听这声音,油箱里应该还有不少油呢!怎么?一会儿要出远门?” 男人蹲在车后,好奇地打听道。 “并不上哪儿去。我只是有这么个坏习惯,一发现油箱不满就想加油。” 伊势勉强地回答说。 “是有这种人。自己开车的人多少都有点神经质。不过,老闆,据说今晚有雪。这么冷的天一下雪,路上肯定会上冻的,汽车很容易打滑,最容易出车祸了。您没事还是早点儿回家的好。” 男人一直盯着他的脸,很贴心地说道。 (不好,这傢伙记住我的样子了。但是,不要紧,现在又不是我下落不明。我夜间驾驶和友子的失踪可扯不上什么关系。没必要担心。) 伊势让那个男人顺便把水箱也加满了水,付过钱后,继续赶路。 汽车渐渐驶近了繁华的新宿大街。路上的车辆也逐渐多了起来。因为天冷,路上的行人依旧不多。 在灯火通明的新宿大街上行驶不一会,就可以看见前方有一座高架铁桥。铁桥下面是一个十字路口。白天,那里的交通最为拥挤,所以街角设有一个交通岗亭,里面有警察二十四小时值班。 (再急也不能开快车。在出市区之前,安全第一。发生车祸就糟了。) (但是,也不能开得太慢。要不然,后面的卡车司机会不耐烦的。) 他正想着,突然,后面的大卡车亮起了车头的大灯。他的后视镜上顿时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强光,如同眩目的烟火一般。他吓了一跳,赶忙改变方向,但是为时已晚。嘎登一下,他的汽车受到了勐烈的撞击。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剎车声,传进了他的耳鼓中。只见大卡车一直冲到了他的紧侧面,毫无章法地停了下来。他也慌忙停住了汽车。 这里正好是在高架铁桥下。在桥头路灯的照耀下,伊势清楚的看见卡车前面的挡泥板已经弯曲变形了。凶神恶煞的卡车司机跳下了车,气势汹汹地向他走了过来。 伊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想,这下完了。他刚刚在心里担心的事,转眼间变成了事实。警察肯定会过来问话的。要是问起,“这么晚了,打算上哪儿去呀?”我可该怎么回答呢? 他更为担心的是车后的行李箱。从刚才受到的撞击程度来看,汽车一定被撞得不轻。那么,车后装着尸体的行李箱会不会有问题呢? 想到这儿,他心急火燎地钻出汽车,把大吼大叫的卡车司机撇在一边,只顾跑到自己的车后去查看情况。保险槓已经严重弯曲了,但行李箱看上去并无大碍。他用两只手掀了掀箱盖儿,严严实实,纹丝不动。他这才想起自己出发前已经上过锁了。 “喂,喂,老兄,别光顾心疼自个儿的车呀。也瞅瞅咱的。这车的挡泥板和保险槓可都完了。你不给个说法的话,咱可没办法向公司交代。他们铁定是要咱自个儿掏腰包赔钱的。”卡车司机看到伊势的这身打扮后,死乞白赖地敲起了竹槓。 “喂,你们不能把车停在那儿。赶快开到路边去!这样会阻碍交通的。” 他们俩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位警察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大概是从街角的交通岗亭跑过来的。等伊势和卡车司机各自将车开到路边之后,警察将他们一齐带到了警察亭。 这时,伊势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只要友子的尸体没有被发现,一切都好办。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就算要自报家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二位请出示驾驶证。” 伊势顺从地掏出写有姓名、住址的驾驶证。卡车司机也回到车上取了来。警官一一登记后,分别询问了汽车的受损情况。伊势的汽车只是后面的保险槓被撞弯了,而大卡车则撞坏了前面的挡泥板和保险槓。 第11页 “还请相互谅解一下吧。从事故责任来看,是后面的卡车追尾造成的。好在伊势先生的汽车受损情况并不严重,依我之见,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警官和蔼地劝说道。 但是,卡车司机却不依不饶,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好勇斗狠的傢伙。 “虽说是我从后面撞上他的,但那也是他瞎开造成的。 他明明知道我跟在后面,还故意开得慢腾腾的,害得我误以为他的车有毛病。我当然不能跟在这种老爷车后面瞎耗时间了,因此我决定超车。可是,他明知道我要从右侧超车,还故意把方向往右打。这种情况下,不撞上才出鬼哩!是他不会开车!这种水平还开私家车,真是给人添麻烦!所以说,就算是我从后面撞上了他,也不能算是我的错。” “不对,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没有向右打方向,你是在找藉口!” 伊势忍不住反驳道。 因为没有证据,再怎么争论也是白搭。警官很为难,鑑于双方都有过失,他提议两人和解,各自赶路为是。然而,卡车司机却死活不答应。 “您刚才也说了,这位老闆没受什么损失。再说了,这么点损失,对于能开着卡迪拉克四处兜风的主儿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对咱爷们来说就了不得啦!他若不赔钱给我,我就得自己从可怜巴巴的工资里,提前透支一部分交给公司了。那可不行!” 因为卡车司机的态度很坚决,警官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过来想办法做伊势的工作。他将伊势拉到一旁,小声劝说道: “我估计您也有急事儿,依我看,干脆拿点儿钱,打发走他算啦。” “好吧,就给他五千块钱吧。当做修理费是绰绰有余了。 他可不能贪得无厌!”伊势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爽快地答应了。 警官拿着伊势给的五张纸币,又去找卡车司机谈判了。 卡车司机似乎还不满足,嗦嗦地想要提高价码,但警官威胁他说:“你如果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这才极不情愿地收下了五千块钱,还恶狠狠地瞪了伊势一眼,连声招唿也没打就扬长而去了。 此时,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伊势向警官道谢致意之后,也离开了警察亭。 (总算逃过了一劫。虽说不小心被警察记下了姓名、住址和车牌号码,但是不用过分担心。明天就将有人发现友子在热海跳海自杀了,而我今晚开着车路过新宿,这两件事怎么可能联繫在一起呢?只要尸体不被发现,就不会有问题。) 伊势信心十足地冒雪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但是,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何种命运呢? 第3章 拄拐杖的路边女郎 同一天晚上,就在新宿的十字路口发生汽车追尾事故的前不久,两位画家正坐在新宿花园街的一家名为“桃色”的酒吧里喝酒。他们就是相马芳江的哥哥良介和未婚夫真下幸彦。两个人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照旧开始你来我往地争论起来。酒吧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老闆娘桃子独自在吧檯里面烫着酒。 模特出身的老闆娘桃子经营的酒吧里总是吸引着很多的画家客人。她和相马良介也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以前还曾多次做过他的人体模特。如今,她刚过三十,肤色白皙,身材姣好,善于交际,酒吧的生意更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相马良介外面罩着一件粗格子花纹的半截大衣,里面还是穿着那件灯芯绒的上衣,乱糟糟的头髮,戴着一顶贝雷帽。商业美术家真下幸彦穿了件新式长大衣,围着一条漂亮的围巾,头髮梳得整整齐齐的。 “照你这么说,文艺復兴时期的代表人物及他们的代表作品都成了老古董啦?都过时啦?”商业美术家从老闆娘手里接过烫好的酒,一边往酒杯里倒一边说着。 “不要墨守成规,因循守旧是绘画的大忌。文艺復兴时期的精髓岂是你们就能理解得了的?” 爱撒酒疯的良介出言很沖。他已经完全醉了。 “可是比起毕卡索,你不是也更尊敬米开朗琪罗么?” 幸彦也毫不示弱。 “你好像很得意,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攻击到我了。你以为抽象派的画家就只能攻击古典派,而不能认同或是追随吗?绘画讲究的是灵魂。无论是古典派也好,超现实主义也好,抽象派也好,问题都在于人的灵魂。我尊敬米开朗琪罗,也钦佩文艺復兴的精髓,而你们了解的最多只不过是个皮毛。你们的创作根本就没有灵魂,只有商业气息和铜臭味道。”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商业画家的神经。 “哼哼哼,得了吧。别假清高了。连画也卖不出去的傢伙,有什么资格……”话音未落,幸彦的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拳。良介出手很快。 “你干什么?” 幸彦一下子火了。 而打人的傢伙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自斟自饮起来。 “他又来老一套了。”幸彦心想。每次和这个傢伙喝酒都要有大打出手的准备。 幸彦看到良介脏兮兮的外套口袋里有一本志摩珍珠店的小册子。那封面上的图案是幸彦的杰作。刚才因为得意,趁着酒兴拿给良介看的。现在,他开始有些后悔。心想,那傢伙回家后一定会把它揉成一团,当成废纸扔进纸篓里的。他想要把它拿回来。但是,还没等他动手,就见良介把酒杯一放,转过脸来,开口说道: 第12页 “我不想让你当我的弟弟。我不同意。” 良介的一双醉眼中投射出憎恶的火花。 幸彦一头雾水,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什么弟弟?啊!他是指我和芳江结婚的事。) 良介对这件事一直心存芥蒂。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商业美术家幸彦,却又非常嫉妒其收入丰厚。不仅如此,他还爱恋着妹妹,痛恨幸彦夺其所爱。幸彦也明知良介的这些心思,但是碍于思想保守的芳江非要他在婚事上徵得哥哥的首肯,所以他才迫不得已,在三个月之前鼓起勇气向芳江的哥哥良介提了亲的。幸彦提亲的结果自然是遭到了良介的当场回绝。后来,在芳江近一个月的苦苦劝说下,良介总算是勉强同意了。但是,随着婚期的临近,良介似乎又开始反悔了。他非常害怕失去芳江,很留恋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幸彦怀疑他刚才的那一拳,就是在用行动向自己表明: 我不愿意把妹妹交给你。这不,良介已经忍不住亲口说出来了。 幸彦借着酒劲儿,也不示弱,脱口说道: “你是捨不得你妹妹离开你!” “嗯,就是捨不得。把芳江交给你这样一个堕落的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刚才竟然说什么,‘别假清高了,连画也卖不出去……’就凭这句话,我就要和你这种人绝交。我还要让芳江也与你绝交。” “落伍的傢伙!都什么年代了,还满脑子江户时代的封建思想。芳江又不是你这做哥哥的私人财产,从法律上讲,你根本没有权力拒绝我。我只是出于友情,尊重你,问你一声罢了。不管你说什么,芳江都会嫁给我的。你如果一意孤行,势必会同时失去亲情和友情。” 又是一记重拳打了过来。这一拳依然是毫无徵兆,使得幸彦连闪身的余地都没有。幸彦被彻底打懵了,他只觉得嘴里咸咸的。原来,嘴唇被打出血了。 幸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良介几乎也是同时站起了身。 “相马先生,不要啊。确实是你不对哟!快住手吧……” 吧檯后面的老闆娘桃子见势不妙赶忙劝说着,但是为时已晚。烂醉如泥的良介伸出双臂向幸彦沖了过来。 “啊,危险!” 桃子的尖叫声和良介沉闷的倒地声几乎同时响起。 原来,幸彦为求自保,照着良介的胸口给了一拳。醉泥鳅应声倒地,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良介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静。幸彦忍不住走上前去想拉他起来。老闆娘也从吧檯后面跑了出来。 “不好啦!他好像昏过去了。刚才他的头好像撞到这个角上了。” 桃子慌张地说道。 离良介躺倒的地方不远,有一个陶瓷洗面台。良介好像在摔倒的一剎那,后脑勺撞到了上面,昏死了过去。 (此时,幸彦的酒也吓醒了。他慌忙伸手去摸良介的头,但是既没找到伤口,也没看到流血。 “相马君,你怎么啦?快醒醒!” 幸彦抱起良介,大声唿唤着。 桃子拿来一杯清水想餵良介喝,但是怎么也餵不进去。 最后,她索性将水泼到了他的脸上。 良介这才好不容易睁开了双眼,眼神迷茫地四处张望。 他在幸彦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他的后脑勺大概被撞得不轻,疼得他直皱眉头,只顾用双手护着头。 “请你原谅我。我刚才是一时性急。你的头没事吧?” 幸彦急忙向他道歉道。 良介默不做声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坐到椅子上,一仰脖喝掉了一半。随即两手趴在吧檯上,将脸深埋其中,一动不动地呆了好一会儿。很长时间之后,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脚步蹒跚,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大门口。 幸彦没有跟上去。他以为良介生自己的气,提前走了,便又在吧檯前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嘴角的鲜血。看来嘴唇破得不轻,鲜血把手帕都染红了。 “真下先生,良介君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啊。他不会有事吧。” 片刻之后,老闆娘桃子一脸担心地说道。 幸彦闻言,立感不安起来。刚刚还打得那么凶,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走开了呢?这可不像是良介的作风。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儿。 “哎呀。他的帽子也落在这儿了。他竟然连帽子也忘了。” 桃子指着地上的贝雷帽说道。 幸彦捡起帽子,掸去上面的浮灰。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我追出去看看。他大概去车站了。请给我结个帐。” 幸彦付了钱,急忙离开了桃色酒吧。虽然还没有到深夜,但这条街上已经见不到行人了。他急急忙忙拐到大街上。 这个时候,良介正踉踉跄跄地朝高架铁桥下的那个十字路口走去。他的步态与其说像个醉汉,倒不如说是个梦游者。也许刚才被撞得不轻,所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着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的,脸都变了形。 黑暗的角落里,随处可见不畏严寒的酒店的招手女郎和街头娼妓。其中有一个妓女似乎也喝多了,向良介身旁靠了过来,拉着他的大衣袖子说道: “先生,玩一会吧,好不好嘛。” 第13页 良介连看也不看一眼,像个呆子似的继续往前赶路。 “哼,什么东西!” 看到他一副穷酸样,妓女悻悻地走开了。 良介依旧向前走着,似乎对身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雪稀稀落落地下了起来。街上大多数的商店都已打烊了。路上漆黑一片。前面十字路口亮着路灯的高架铁桥很清楚地映入了眼帘。 不知不觉的,良介的身边又多了另一个女人。 “今天好冷呀!下雪了!你别走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吧。我可以带给你温暖。” 这个应召女郎的样子很是与众不同。她二十二三岁左右,长得并不难看,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腋下架着双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她有一条腿只剩下了一半,晃晃荡盪的悬在半空,够不着地面。天很冷,但她却没有穿大衣。 良介依旧目不斜视,他的脚步却更加零乱了。只见他的上半身一个劲儿地朝前栽,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样子。 “你怎么啦?咱们赶快回家休息一下吧。” 应召女郎关切地询问道。 但是,良介嫌烦似的冲着她勐挥手。女人吃了一惊,闪到了一旁。良介自己也因为失去重心而摔倒在了地上。 “哎呀,你可别躺在这儿呀!” 女人丢下拐杖,热心的伸手扶他起来。但是,良介却不领情,使劲儿地甩开她的手,弓着腰踉踉跄跄地往前赶路。 女人彻底死了心,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 良介心里很难受,但是头脑中还有些模煳的意识。他一心想拦下一辆计程车赶回家。正在这时,他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卡迪拉克汽车。良介把它当成了待客的计程车,便摇晃着走了过去。他伸手打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又费了半天劲儿,从里面关上了车门。之后,他连稳稳噹噹坐下的劲儿都没了,一骨碌滚到了座位底下,瘫在了铺着地毯的汽车地板上。 不一会儿,伊势省吾从交通岗亭走了出来。他穿过十字路口,匆匆向自己的汽车走来。他在车前掸去落在身上的雪花之后,钻进了驾驶室,握住了方向盘,发动了汽车。 汽车正要启动时,伊势忽然看到车后不远的路灯下面,站着一个奇怪的年轻女人。她虽然是一副浓妆艷抹的打扮,腋下却架着一副双拐。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女人正朝这边挥着手,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伊势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但是,这时汽车已经启动了,所以他便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地驾车而去。 那个应召女郎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汽车离去。 第4章 闯入者 伊势的卡迪拉克飞快地离开了新宿,驶入了青梅公路,向荻方向开去。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连路面都很难看清。路边的房顶、四周的原野全都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伊势低头看了看车上的时钟,时钟上显示着“22∶10”。 汽车来到了高圆寺一带。忽然,前方闪出两道强光,飞快地向他逼近。一定是有人违章开飞车。伊势慌忙变换了方向,谁知汽车竟然来了个急转弯,还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原来,路上有个大坑。 开飞车的卡车并不理会他的狼狈,旋风般地沖了过去。 吓得直咋舌的伊势正准备把汽车挪正位置,却发现后车门开了。他本想从座位上探身,随手把后门关上,但又忽然想到:刚才的颠簸会不会让装着尸体的行李箱发生变化呢?必须下车去看看。 于是,他冒雪来到车后,用手晃了晃箱盖儿,纹丝不动,一切正常。他放心地转到车的侧面,想顺手关上后车门。但是,他意外地发现了座位下面的东西。不,是人。伊势如同遇见鬼似的,失魂落魄地呆住了。 难道是友子的怨灵施展了法术,把尸体从行李箱移到了后车座下面不成?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得全身发冷,汗毛倒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壮起胆子,走近前去仔细察看。 是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回事?该不会是我在做梦吧!会不会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汽车里会躺着一个男人。而且,更为瘆人的是,眼前的男人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已经断了气一般。 伊势伸手想点亮车里的电灯查看仔细,但又勐地意识到不妥,把手缩了回来。因为让别人看见就糟糕了。为慎重起见,他四下巡视了一番。果然,周围的情况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不远处亮着一盏红灯。那可不是医院的标志,而是最令他胆战心惊的警察的警灯。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从门里往外走。 伊势吓得脸都绿了,慌慌张张地关上后车门,熘进了驾驶室,开着汽车逃走了。 路上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气温虽然很低,但还不至于上冻,所以用不着担心路滑。伊势的汽车在宽敞的大道上一路急驰。迎面相会的汽车越来越少了。 伊势一边专注地开着车,一边考虑着躺在后面座位底下的不明身份的男人。他总担心那傢伙会一骨碌爬起来,从后面勒住自己的脖子。因此,他吓得连车内的后视镜也不敢看,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这样的情景:镜中满是一张狰狞恐怖的脸……他吓得脖颈僵直,汗毛倒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第14页 过了荻不久,道路渐渐狭窄起来。路边的林荫树遮盖着地面,显得黑咕隆咚的。伊势想找一个人烟稀少、树木茂盛的隐蔽处,仔细看看车后的情况,于是就把车拐进了一条岔道,一直开到了没有人家的密林深处才停了下来。 他把车前灯、车尾灯全都关掉,细心地观察四周的情况,确认附近一点灯光也没有。 驾驶座门上的工具包里有一把电筒,他找出来拿在手里,从驾驶座上探身往后照。那一瞬间,他独自在内心祈祷着:但愿座位底下没有人,但愿是自己搞错了,但愿刚才的那个人只是自己想像出来的……但是,事实终究是事实。电筒光下,一个男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地板上。一头艺术家似的长髮,一张清瘦刻薄的脸,紧闭的双目;粗格子花纹的外套,皱皱巴巴的黑色灯芯绒长裤,一双看似并不合脚的皮鞋。 最初的恐惧消失之后,伊势变得冷静了许多。这个男人怎么会钻到我的汽车上来呢?事实摆在眼前,非梦非幻,如同一道难解的谜题。眼睁睁地遇上了这种咄咄怪事,怎不叫人心焦? 伊势关掉手电,蹑手蹑脚地下了车,独自站在黑暗中。 他再次巡视了一遍四周,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这里远离大道,荒无人迹,确实没有问题。他这才放心地打开车门,打开手电查看车里的情况。他用手推了推车里的男人,男人没有反应。他用电筒照了照男人的脸,发现他面白如纸。他又用手摸了摸男人的身体,发现他冷如冰块。看来这个男人好像死了!伊势赶紧摸了摸他的脉搏,真的没有动静。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确实死亡了。 (太离谱了!为什么我的汽车里会莫名其妙地躺着一具男尸?这种事一向都只是怪诞离奇的惊险侦探小说中才有的情节,怎么会突然发生在我的头上呢?) 这下可热闹了,我的车上竟同时藏了两具尸体。行李箱里一具,座位底下一具。世上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吗?难道是魔术师变的戏法?他将行李箱中的女尸变成男尸之后,又偷偷的移到了后车座地下?亦或是友子藉助神教的魔法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伊势觉得自己都无法按正常的方式思维了。这也难怪,在漆黑寒冷的深夜里,在冰天雪地之中,独自面对两具尸体……任何人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压力吧。 他的注意力慢慢地转移到了行李箱上。既然汽车里能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具男尸,那么没准儿行李箱里也会少一具女尸吧。他急忙掏出钥匙,转回到车尾,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箱盖儿。藉助手电的微光,友子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他这才放了心,盖上盖儿,锁上锁,回到了后车门旁边。 (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会死在我的汽车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他勐地想起了刚才的追尾事故。 (对了。刚才我在警察亭呆了至少有二十分钟时间。这辆车一直空无一人地丢在路边。一定是在那段时间里,有人趁机把尸体塞到了我的车上。这个男人也许早就被人杀死了。是兇手将尸体扔到我车上来的。) 伊势会这样想是很自然的。相马良介在taose酒吧摔倒的时候,头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当他钻进伊势的汽车之后,终于因为脑血管破裂,颅内大出血而送了命。脑部受撞击导致死亡的病例非常多见,有的患者甚至会在数天之后才会出现症状。但是,这些情况伊势他又怎能想像得到呢?他断定是有人杀人弃尸也是理所当然的。 (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伊势想起了刚才的那个路边女郎。她刚才似乎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那个女人架着双拐,行动不便,不可能是她把尸体运上车的。那么,她会不会目击了真兇车内藏尸的全过程呢? 因此她才会又是挥手,又是喊叫,大概是要告诉我详情吧。 可是,也许罪犯就守在附近。她怎么可能不怕罪犯,敢于奋不顾身地向我通风报信呢?或许她就是兇手的同党,受命替其把风的。但她心地善良,这从她的长相就可以看出来,因此,最终背叛了兇手,沖我挥手唿喊,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想到这儿,伊势忽然对这个男人的死因,也就是兇手的杀人手段产生了兴趣。他翻动着他的尸体,仔细地寻找伤口。没有刀伤,没有枪伤,脖子上没有勒痕,总之,全身上下既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也许是毒杀!”伊势想道。 如果这个男人确实是被害身亡的,那么,伊势就和两宗命案有牵连了。自己杀人的事还没处理完,又被捲入到了另一宗谋杀案。他身心两方面所承受的双重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伊势的内心竟然有些期待着警察的出现。他盼望他们赶快发现这两具尸体,然后顺理成章地逮捕自己。那样,他就获得彻底的解脱了。 有那么片刻,伊势就那么绝望地站着,做着最坏的打算。原本紧缩的心脏竟然得到了释放。 但是,晴美那张悽美的脸,浮现在黑暗的夜空中。 (哦!晴美!我怎么把晴美给忘记了呢?她明天早上还要扮成友子,在热海完成那个恐怖的计划呢。她说过,一定会做好的。她还说过,比起自己,更担心我……) 对晴美的幻觉和回忆,使伊势坚定了目标,恢復了斗志。 (我怎么能因为这件事情就放弃努力,束手就擒呢?只要自己犯了罪,就要有勇气面对一个个的难关。这好比是一项艰苦的事业,为了我和晴美未来幸福的生活,我一定要坚持到底。要不然,我们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除了孤注一掷干到底之外,别无选择了。) 第15页 伊势又变得实际起来。 首先,无论如何要搞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发现男人的身旁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质烟盒。烟盒大概是从他的口袋中掉出来的。伊势把它捡了起来,在电筒光下打开来看。烟盒里剩有五六支烟,内壁上还刻着几个字。 "送给亲爱的哥哥。y"看来这个男人还有个妹妹,他妹妹的名字的打头假名一定是ャ行ャ、ュ、ョ三个假名当中的一个。 伊势接着翻遍了死者所有的口袋。他在大衣口袋里找出了一个火柴盒、一份铜版纸印刷的gg宣传单和一副旧皮手套。上衣口袋里是一个钱包和一条手帕。裤子口袋里只有几枚十日元的硬币和揉成一团的手纸。 大衣和上装上都没有名字。但是伊势勐地想到,衬衫送到洗衣店去洗的时候,往往会留有姓名标记的。于是,他赶忙动手解开死者上衣和衬衫的领子,查看衬衫的领口。果然,那里用褐色的线绣着几个片假名。他辨别出上面绣的字是“ソ-マ”。 (ソ-マ、ソ-マ……啊!是相马。此人一定姓相马。) 这种发音只可能是“相马”这一个姓。 他又拿起那张gg宣传单来仔细研究。那是张折成三折的、很精緻的铜版纸,封面上印的是用超现实主义手法描绘的美丽女子。这是银座志摩珍珠店的gg宣传单。看来,这位死者相马或许是一位画家,在志摩珍珠店里当gg设计师,这幅宣传画也许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伊势的收穫仅此而已。他依旧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任何被害的线索。 那么,我该如何处置这具尸体呢?如果行李箱里没有友子的尸体的话,我当然可以原封不动地交给警察去处理,即安全又简便。但是,很明显,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把它拖出车外,弃于荒野,也不妥当。一不小心留下点儿脚印什么的,说不准日后会被警察当成真正的兇手。如今只有把它也一起带到水库去,让他和友子同时消失了。帮别人毁尸灭迹实在是很愚蠢的行为,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合适的办法了。反正友子的尸体是要运到那儿去的,多带一个人并不很费事。 伊势只担心一件事。万一今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大案子,警方在沿途都设下了层层关卡怎么办?那样一来,警察就会对所有的车辆进行例行检查,查对驾照,询问姓名、地址和目的地。虽说未必会检查行李箱,但是光接受这些盘问就够吓人的了。稍有不妥之处,必定会招致更为细緻的检查。到时候,这具男尸无疑将是致命的障碍。后面的行李箱无论如何是塞不下两具尸体的。只能让他坐在座位上,伪装成病人的模样了。但是如果真的遇上了警方的路障的话,想瞒天过海绝对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会露馅的。 到底是把画家的尸体丢弃在这片树林中,一走了之好呢?还是把他弄到座位上,运到水库,让他彻底消失好呢? 哪一个更安全呢?哪一种方式碰上意外情况的可能性更小呢?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呀! 伊势在心里权衡再三,决定孤注一掷:把画家的尸体也一起运走。任何事情都有可能遇上意料之外的情况,那是人类无法掌控的结果。唯有听天由命,赌赌运气了。 决心一定,伊势便迅速地抱起画家的尸体,把他扶到座位上,让他斜靠在靠垫上,伪装成醉汉或病人的样子。他把刚才从死者口袋里翻出来的东西照原样放了回去。唯独留下gg单和银制烟盒,放进了自己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他是想把它们当作日后查找死者身份的线索。 查看尸体,和最终做出决定花去了他整整三十分钟的时间。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必须赶紧出发。他回到驾驶室,倒好车,把车开回了原来的大道上。他重新打开车头灯和车尾灯,驾驶着卡迪拉克向青梅方向疾驰而去。此时,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三十分了。 雪已经下得小多了。路上依旧没有别的汽车,路况很好,伊势的卡迪拉克如入无人之地。 偶尔,路边会出现亮着红灯的交通岗亭,但是里面都没有警察的身影。看来,今晚没有特殊情况。他轻舒了一口气,加快了车速。 很快,汽车离青梅市越来越近了。如果青梅市发生了特殊案件的话,青梅j方也会设路障的。危险还没有解除,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伊势紧张得脸上、身上都出了许多汗,索性关上了车内供暖的空调。这样一来倒也省去了反覆擦拭车窗雾气的麻烦。 汽车又行驶了四十分钟左右,前方青梅市的灯火已依稀可辨。只要这道关卡一过,就可以顺利进入奥多摩的山路了。山路虽然难走,但不会有被警察发现的危险。眼前的这道难关,使他的心都悬了起来。每路过一个交通岗亭,他都会提心弔胆老半天。 总算一路平安无事地进入了市区。寒冷的冬夜,人们都早已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进入了梦乡。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青梅市j署是伊势此行的必经之路,但是警察署里好像一个警察也没有,寂静得如同废墟一般。伊势的卡迪拉克终于如愿以偿地胜利大逃亡。 第5章 湖底的秘密 青梅路尽头分成了两条岔道:一条是经由冰川镇、小河内,通往山梨县的公路;另一条则拐向北方,经由谷泽镇、藤濑,通往玉县。 伊势开着卡迪拉克拐向了北边,经过谷泽镇驶进了崎岖险峻的多摩川峡谷公路。 第16页 z字形的山道坡度很陡,汽车始终处于爬坡的状态。右边是陡峭高耸的大山,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山道上满是积雪,山体、峡谷、山道都是一片银白,根本分不清其中的界限。就连竖于路边的警示路标牌,也被厚厚的积雪遮盖严实,看不清楚了。汽车的行进变得困难重重。 从交通安全上讲,在这种山道上行驶,汽车轮胎上必须要有防滑链的,但是,专为城市贵族设计的卡迪拉克没有这样的装备。所幸的是,这条山道因为修建藤濑水库的需要,刚刚被拓宽了许多。而且,在急拐弯处,还砌有低矮的石头护墙,以防不测。车速慢的话,根本没有翻落山崖的危险。 在分不清山道和峡谷界限的时候,只要尽可能地贴着山边行驶就安全无虞了。 进入山道之后,便有如踏上了无人之境,漫漫长路上,只有伊势一个人驾驶着汽车,努力地向山顶攀登。 时间已是深夜零时左右。随着黑夜的逐渐深沉,山路的高度逐渐增加,山道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开始上冻了。车轮动不动就开始打滑。雪天行车,最忌讳车轮打滑。对司机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情。更何况是在稍有闪失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的山道陡坡。 伊势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虽然汽车里的暖气早已关掉了,但他还是热得满头大汗。由于一直盯着白茫茫的雪景,他的视力忽然模煳起来。他只得拼命地踩住制动,停下了汽车。然而,汽车还是缓慢地向后滑动着。 他因为心里紧张,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莫非是友子的怨灵在后面拽住了车子?) 伊势原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在这样冷寂凄清的雪夜深山里,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臆断和猜想。这个念头使他吓得腿脚发软,浑身冰凉。 他开始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在这样的雪夜,千里迢迢运送尸体到藤濑水库,实在是太冒险了。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毁尸灭迹的办法。什么井底,什么即将蓄水的水库,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还算什么奇思妙想呀?他不自觉地自怨自艾起来。 悲观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说不准在今晚或是明早,晴美也遇上了麻烦,她的行动也彻底失败了;他们的罪行彻底的败露了;他和晴美双双被推上了审判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尽了洋相。……法庭上的情景歷歷在目……“不行,我不可以认输!” 伊势在即将崩溃的一霎那恢復了理智。天生要强的性格使他重新鼓足了斗志,一举战胜了心魔。 (振作起来!你可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男人。你不是一贯坚信只要努力必会成功的吗?坚定这种信念!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想像着高奏凯歌的那一天吧。晴美是多么体贴可爱呀!你难道不想与她携手共渡美丽人生吗?) 伊势重新振作起来,他认真地计算了一下里程表,距藤濑水库还有五公里路程。 五公里的山道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旅程。坡道越来越陡,车轮打滑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汽车简直就像蜗牛一样在山道上缓慢地爬行着。他在心中默数着拐弯的次数。随着数字的增加也就标志着他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汽车终于爬上了山顶。山道顿时平缓了许多。远处隐隐约约亮着几盏灯。那是附近水库堤坝工地上的照明灯。 水库的堤坝虽然早已竣工,但是四天后,也就是三月一日还要开始正式蓄水作业,所以工地还未完全撤走。不过此时倒也不需要进行夜间作业了。更何况在这样的一个雪夜,工地上仅有的几个留守人员都早已进入梦乡了吧。 但是,消灭罪案的证据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必须处处小心谨慎才行。稍不留神,就会给警察留下破案的线索。如果有人从工地上的临时建筑物的窗口,看到山道这边深夜还有汽车灯光,说不准日后会对我造成不利的结果。他下决心摸黑前进。好在道路已趋平缓。虽然紧接下来的是坑洼不平的下坡路,难走程度绝不逊色于刚才上山的路。但是由于离工地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排除万难,冒险熄灯前进。 伊势关掉了车灯开关,稍事休息了一会,让眼睛适应车外的黑暗。因为雪光的缘故,他很快就适应了情况。 伊势觉得确实没有问题之后,重新启动了汽车。卡迪拉克小心翼翼地摸黑缓慢前进。山道平缓的地方尚好对付,不久,进入到下坡路之后,他这才知道这份工作的艰难。下了雪,上了冻,下坡比上坡更危险。偏偏这里还多是z字形崎岖的山道,而且弯度越来越大。 他一个不留神,汽车就又开始向前滑行了。他勐踩剎车,想控制住车轮,但轮胎依旧在雪地上滑动着。 眼看着汽车就要滑到路边了。他心想,这下完了!前面可是万丈深渊呀。 执拗的性格使他顽强地做着最后的努力。他赶忙松开制动,拼命倒车,后轮急速倒转起来。但是依旧只是在冰冻的雪地上打滑空转。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汽车嘎登一下受到了勐烈的撞击。莫非是汽车翻下山崖时撞上了什么?不,不对。是路边那道低矮的护墙。被雪遮盖住的石头护墙。车前的保险槓抵在了护墙上,汽车终于停住了。 得救啦!伊势最后的努力使他逃脱了粉身碎骨的厄运。 伊势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双手双脚上。重新调整好方向,缓慢地驶下山去。 第17页 晴朗的白天,只需花五分钟的路程,他用了足足三十分钟。而且是汗流浃背、聚精会神的三十分钟。不久,汽车终于拐上了通往藤濑部落的叉道。那里处处都有工地照明用的临时路灯。所以,车开起来相对轻松了许多。但是这条岔道也是下坡路,所以,汽车还是走了足足二十分钟。当他到达位于河滩上的部落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了。 从公寓出发时,大概是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由于在新宿十字路口遇上了追尾事故,半道上又因为查看画家的尸体,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加上雪天路滑,山道比往常难走几倍,所以单程就花了四个小时。是他预算的两倍。回程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天亮之前刚刚好能赶回东京。总算没有出太大的问题。 但是,还有处理两具尸体的艰巨工作没有完成呢。这件事不做完,是不可能安心的。也许,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还潜藏着想像不到的障碍呢! 伊势尽可能把车停在离井边近的地方。他下了车,站到雪地上,感觉浑身都要虚脱了。他精疲力竭,连彻骨的寒冷也浑然不觉。他的手足僵硬,似乎已经不肯听他的使唤了。 他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路边正好有棵大树,他顺手抓起树叶上的积雪,填到了嘴里。然而,雪并不能满足他的饥渴。身后河滩上传来诱人的流水声。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俯身趴在河滩上,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水来。喝饱水之后,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精疲力尽地趴在那儿。他依旧感觉不出寒冷,只想昏昏睡去。 (你打算就这么睡过去吗?睡着的话一定会被冻死的。 怎么可能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呢?最后五分钟而已。坚持住!你一定要挺住!) 他努力地爬起身,用坚定的步伐走回车前。 首先处理掉那个叫相马的画家的尸体。伊势打开后车门,抓住死者的脚踝,攒足全身力气,把他拖出了车外。然后,他将两手分别抄到死者的腋下和腿弯,把他横抱了起来。 藉助远处的灯光和雪光,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古井的位置。从汽车停靠的地方到那里大约只有三十米远,这点距离估计还能坚持! 刚才一翻过山顶,他就发现这边的积雪明显少于山那边。而藤濑部落所在的这个盆地,积雪更是少得惊人。地面早已冻得结结实实,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再加上地面有不少大小石块,很容易被绊倒。所以拖着疲乏的身子,抱着沉甸甸的尸体,走在上面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为了防止滑倒,伊势尽量缩小步幅,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挪着。死者虽然很瘦,但毕竟是个高个子的成年男人,所以重得几乎让他承受不了。 水库工地上的照明灯在右方的高坝上远远地闪着光。那光线孤寂清冷,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紫黑色的天空笼罩在头顶上。一个不久就要变成一片人工湖泊的山谷间的盆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雪坑。伊势孤零零的一个人抱着沉甸甸的尸体一步一挪地走在其中。紫黑色的天幕之上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个孤独、可怜的人,守望着这个如豆粒般渺小的身影。 忽然,抱着尸体的他,身子朝前,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千小心万小心,结果还是被石头绊了一跤。画家的尸体被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滚落在了地上。 伊势爬起身之前,点亮了手电筒,仔细地查看着地面。 因为他担心会因此留下什么痕迹。罪犯总是有着近乎神经质的mg度。地面上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尤其令他惊喜的是因为雪已经冻得很结实,雪地上甚至没有留下尸体跌落的痕迹以及他自己的鞋印。因为他曾一度担心过,离水库开闸蓄水还有四天时间,自己在这片无人的雪地上留下的点点足印或许会被人发现。然而老天爷帮了他,严寒帮了他,替他化解了惟一的后顾之忧。 伊势再次抱起尸体,来到了井边。他放下尸体,点亮了手电,探照井底的情况。井深三米,井底积了点雪。除此之外,与三个月前看到的样子别无二致。这口老井没有井沿,周围只是用藤濑石不规则地围了一圈。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尸体,尽量不让它蹭着井边的积雪,慢慢地把它投进黑乎乎的深井中。井底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一声令人不快的、骨头碎裂的“喀哧”声。 伊势一动不动地在井边站立了片刻。河滩上的流水声传入了他的耳际。不知何处传来类似物体摩擦发出的“吱……”的一声响动。声音来自对面的树林。难道在这样的寒夜,还会有夜莺在鸣叫吗? 伊势重新振奋精神,回到汽车旁,掏出钥匙,打开了后面行李箱的锁。他极不情愿地打开箱盖,因为他不得不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了。 友子的尸体和最初放进去时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伊势虽然明知道这是长时间剧烈颠簸造成的,但是在这无人的深山中,眼前的一切还是使他产生了恐怖的联想。他的心头忽然泛起一丝疑惑:莫非友子的怨灵控制了她的遗体。 漠然苍白的脸就出现在眼前。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友子的眼睛半睁着,翻着白眼珠直盯着他。 此时伊势的心中已没有一丝厌恶的感觉。怜悯之情占据了他整个心房。与友子婚后不同时期的生活片段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轻轻地伸出手,替她合上了双眼。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已经冷如寒冰。但是,当他的手触及她的嘴唇时,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之感,仿佛友子就要勐地张嘴咬过来一样。 第18页 (这个女人将永远憎恨我了。她决不会原谅我了。) 想着想着,伊势的心头又涌上了与友子在世时同样的、不可名状的厌恶和憎恨。他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他的手掌整个儿地盖在死者的脸上,眼泪滚滚而下。也许心底深处的怜悯最终战胜了憎恨与厌恶,眼泪才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流而出。他一边哭一边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痛哭的理由。结果,他什么也没找到,只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而已。 他将友子的身体横抱在胸前。友子的头和腿在空中随意晃荡着。他小心翼翼地缓缓前行,就像是在为友子送葬一样。这一回他倒是一次也没有摔倒。但是,他总感到身后像是有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对了,是那种来自背后的窥视的目光。似乎守望者已经从天空来到了地上。除了他手上的尸体,在地面上的某个角落,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生灵在窥视着他。确实还有点儿别的什么……伊势把友子的尸体轻轻地放在井边上,打开了手电。为了慎重起见,他又照了照井底。画家的尸体并没有消失,还是刚才的姿势。他又用手电照了友子的尸体。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的脸,所以特意避开,直接照在了腰的部分。那里别着把用手帕包裹着的短刀。这可不能忘记。他解开手帕,把短刀丢进井中。随后,将手帕塞进了友子上衣的口袋里。 然后,伊势又用手电顺着友子的腰部往脚尖方向照去。 友子穿着袜子的双脚露了出来。奇怪?好像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儿! “啊!鞋,鞋子没有了!” 他不由得叫出了声。寂静的黑暗中传出他走调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中像是放电影似的回闪出另一双鞋的情景。去年年底来这里兜风时,晴美的高跟鞋的鞋跟也是在这里脱落的。那时天气多晴朗,到处都是美丽的、绿幽幽的藤濑岩……他打着手电,顺着原路在雪地上寻找,一直找到了汽车前。洁白的雪地可谓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没有看见那双黑皮鞋的影子。他又打开了汽车的行李箱盖儿,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里面,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他又顺着原路找到了井边,仍旧一无所获。“无论如何要先把尸体处理掉,鞋子等找到后再扔进去也不迟。”他在心中盘算着。 伊势抱起友子的尸体一下子丢进了井里。友子的身体就像一个大包袱一样,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中。那种难听的、瘆人的闷响再次钻入了他的耳膜。 伊势又照了照刚才放尸体的位置,仍旧没有看见那双鞋。 在走出晴美家的时候,鞋子还好好地穿在友子的脚上。 这绝对没错。因为友子是穿着鞋冲进晴美家中的。她倒在浴室里的时候也是穿着鞋的。他让晴美穿着友子的大衣,拎着友子的手提包,伪装成友子时,曾特意吩咐过晴美穿上自己的类似的黑皮鞋,就是因为不愿意脱下尸体脚上的鞋。当然,还有鞋子尺码不合适的问题。因此,友子肯定是一直穿着鞋的。 只有可能是从汽车上搬到井边的这段时间里脱落的。也许经过一路长时间的晃动,尸体的位置不断移动,鞋子早已近乎脱落,最终在搬运到井边的途中被甩掉了。 伊势不死心,又在原路找了一遍,还用手电往更远的地方照了照。可是,依旧一无所获。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没有的东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到了山里的动物,甚至想像出一只黑猴子捡了鞋逃走的样子。 (友子的鞋上当然不会有名字。尺寸样式相同的鞋子世上多的是。即便那双鞋子落到了谁的手里,也不会太引人注意的吧。只要尸体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一双鞋子能有什么说服力?没关系,没关系!) 他自我安慰了一番,但仍有些放心不下。一根短短的头髮丝儿到了神探手里都将是最可怕的证据,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一双皮鞋。很难断言这不会成为破案的线索呀。 他又回到汽车停靠的地方寻找了起来。他甚至怀疑鞋子落在了汽车底下,因此还把汽车挪了个地方仔细寻找。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看不到那双鞋的踪影。 他彻底死了心,回到井边,用手扒出被雪覆盖住的藤濑石的边角料,扔到井中。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物体挤压的声音不断地向他耳中袭来,使他痛苦得甚至想要堵上耳朵。 废井周围丢弃了许多边角料。他尽情地从雪中任意取材,投入深井,一块,二块,三块,四块,五块……直到他认为差不多了才停手。接着,他打开手电往井中照了照,井底已全是石块,基本上看不到尸体的痕迹了。 他扔那么多石头进去,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带变成水库后,尸体从井中浮起来。接下来,只要再扔些小石子填住缝隙就行了。他在不远的地方用脚踢开地上的积雪,拨弄出小石子,然后用手帕兜着,运回去,扔到井里。这样反覆运了几趟后,他再次藉助手电的光亮仔细察看了一遍井底。当他确信两具尸体都已经被完全覆盖后,才彻底放下了心,回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永别了,友子!永别了,藤濑部落的採石场!他的心中没有一丝忧伤,只有完成了工作后的安心与宽慰。他万分疲倦,口干舌燥,飢肠辘辘。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喝口酒。可惜出发时没能顾得上准备酒和食物,这使他非常懊恼。 第19页 虽然回东京还要再走一遍来时的路,这使他感到很厌烦,但是他已不再心存恐惧。行李箱里、后车座上已没有了尸体,他用不着害怕接受临时检查了。即使警察问起深更半夜去了何处,那也没关系,应付这类盘问的託辞实在是太多了。回去的路上,他再也不必为担心尸体被发现而提心弔胆了,再也不必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了。 他发动汽车的时候,又回望了一眼古井。那一带虽然有积雪的反光,却并不能清晰地辨别出物体。就像隔了层浓雾一般。在淡墨色的浓雾中有一个东西在移动着。好像是一个大型的纯白的动物。 他吃了一惊,停下车,朝着那个方向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他总觉得刚才看到的像是一条大白狗。刚才那种无法言述的、奇妙的不安又重新爬上了他的心头。他一直感到在藤濑部落这片无人之地,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现在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是幻觉!一定是恐惧心理产生出的幻觉!何苦自己吓唬自己呢?尸体不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再过四五天,这里就将是一潭湖水了。尸体在这样的湖底,在这样的井底,被大石块稳稳噹噹、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多么安全隐蔽的地方啊!管它是什么动物,就算是神仙也没法将他们翻出来的。放心吧!事情已经彻底解决啦。再也没必要疑神疑鬼啦!) 他再度发动汽车,头也不回地出发了。汽车在一片黑暗中,战战兢兢地爬上那段离开村落通往大路的坡道。 第6章 南侦探事务所 天空、大海、码头都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栈桥上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她就在人群后面仰望着那艘船。那是艘五百吨位、漂亮的白色游轮。船尾黑色的甲板上,乘客们倚着栏杆,俯视着栈桥。 乘客当中,一位面色阴郁的男子分外引人注目。那是哥哥相马良介。他仍穿着失踪时穿的那件粗格子外套,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他一点儿也没有发觉到她的存在,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下落不明的哥哥竟然在这儿出现了!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想大声叫喊“哥哥!”可是,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呜”的一声,汽笛响过,游轮慢慢地移动起来。船身渐行渐远,终于小得连船尾的甲板也看不清楚了。 她竭尽全力地唿喊着,满怀希望、充满深情地拼命唿喊着。可是无论她怎么张嘴,就是发不出声来。 良介就像一尊铜像一样,纹丝不动地站立着,眼睛连眨都不眨。她想要跑过去,赶在船离开栈桥之前,跑到船尾的下方去引起哥哥的注意。可是不管她怎样挪动双腿,就是不见前进半步。黑压压送行的人们,根本无视她的痛苦,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快叫住我哥哥!快让船停下来!” 她终于喊出了声。出声的同时,她也惊醒了。 这里是位于西银座的一家名叫“卡兹米?玛丽”的时装店。相马芳江作为职业设计师,已在此工作两年了。店主香住万里子是服饰界知名的女强人。她很看中芳江的美貌和才华,把她任命在了首席设计师的位置上。 这里是与店面相连却又较为独立的设计室。芳江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另外两个设计师或去了剪裁室或上街去了,屋里只剩下她自己。外面正在下雨。虽说刚到五月初,离梅雨季节还有段时间,但气候很反常,淫雨霏霏的。因为没有客人,再加上这种阴沉沉的雨天,使芳江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又做了个讨厌的梦。最近她总是会梦见相同的情景。哥哥良介下落不明已有两个多月了。虽然良介也曾有过不打招唿外出流浪一个多月的行为,但是他总会从旅行地寄来一张明信片,报一声平安。然而这一次他连一张明信片也没寄来过。亲戚、朋友那里都挨个儿打听过了,凡是他有可能落脚的旅店也都询问过了,甚至还花了大价钱,在报上登出了配有照片的寻人启事,然而却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想尽所有的办法之后,芳江终于下定决心求助警察。她与真下幸彦商量的结果,向警视厅提出了帮助寻找相马良介的申请。从那之后,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警部那里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在梦中,哥哥总是别过头去,好像害怕看到妹妹似的扭着脸不理她。芳江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她勐地意识到,哥哥也许已经死了。想到这儿,她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有啦!还剩下找私家侦探这条路。) 芳江很早以前就考虑过要请私家侦探的。 芳江大约是一个月前,从位于千早街的与哥哥共同生活的画室里搬出来,住进了真下幸彦的公寓的。促使她决定与幸彦同居的原因有两个,一来是她害怕独自一人住在画室里,二来是她与幸彦结婚的事已经过了兄长的许可。芳江并不知道良介又在“桃色”酒吧里取消了承诺。幸彦向她隐瞒了这一情况。她和幸彦虽然还未正式举行过婚礼,但俨然已经开始了像模像样的、甜蜜的新婚生活。 一天,两个人讲起了请私家侦探的事。 “要说私家侦探,我倒是在银座的蓝色咖啡店对面见过一个南侦探事务所的招牌。” 幸彦立即想到了它。大概是在半年前,他俩相约在蓝色咖啡店里见面,并去帝国剧院看立体声电影的那一天。当时,芳江为了祝贺哥哥良介的生日,还特意买了一个特别的烟盒。芳江虽然早已忘记了南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但是私家侦探南重吉的名字她却在报纸上的gg里见过。 第20页 “但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吧。咱们已经报了警,这才是最好的方法。连拥有覆盖全国的、庞大的情报网络的警方都无能为力的事,凭私家侦探那点微薄之力又怎能办到呢? 还是再等等看吧。” 只要一提及良介的事,幸彦总是有点冷淡。幸彦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恋人,或者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但是在对待这个问题的态度上,多少引起了芳江的不满。 她不由得想起哥哥良介失踪的那天夜晚,幸彦着急地冲进千早街画室的情景。那时外面正下着大雪,幸彦的大衣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就像个雪人一般。 那天晚上,幸彦和哥哥在新宿的桃色酒吧里发生了争执,被爱耍酒风的哥哥一拳打在嘴上,流了好多血。哥哥打完架之后就一个人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当时幸彦随后追出了酒吧,在寒冷的大街上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哥哥的踪迹。幸彦以为他或许回到了画室,便来到芳江他们的住处。然而,当时芳江仍是独自在家。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夜又已经很深了,他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哥哥回来。因此芳江就留幸彦在画室里过了一夜。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睡在同一个屋檐下。对芳江而言,那是个值得回忆的甜蜜夜晚。 由于良介是与自己发生了争执以至于动了拳脚之后才失踪的,因此幸彦总觉得难逃其责。为此,从寻人启事的草稿到正式向报社提交申请,他都一个人包揽了下来。甚至他还陪同芳江一起去警视厅报了案。然而,芳江清楚地知道,幸彦内心深处并不喜欢哥哥,他只是碍于自己的情面,表面上热心而已。 确实,幸彦和哥哥两个人的性格相差甚远。哥哥单纯,有天赋,脾气暴躁,非常易怒。而幸彦则是个善于交际的时尚青年。两人早就因为互相嫉妒、互相蔑视而闹过无数次分歧了。再说良介对妹妹芳江还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爱恋。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捨不得让其将妹妹从自己身边带走。这也是哥哥对幸彦充满敌意的一个重要理由。对此,芳江也是心知肚明。 但是,芳江有两件事不知道。第一件事是哥哥良介在桃色酒吧对幸彦宣布“我不愿把妹妹交给你”;另一件则是在争斗中,哥哥被幸彦撞倒,后脑勺碰到洗面池上,一度昏死了过去。头一件事只不过是良介在争吵中一时意气用事,脱口而出的蠢话。另一件事是幸彦在争斗中为了避让良介的攻击,下意识地做出的反应,并不是他有心为之。但是,在面对自己的恋人、良介的妹妹芳江时,幸彦却犹豫着没有说出来实情。一旦错过了第一次开口的机会,再想特意道出实情就变得十分困难了。因此事情就这样被隐瞒了下来。 芳江对这两件事一无所知,而且连想都没想过。然而通常在恋人之间,哪怕是只存在一点小小的秘密,对方也会有所感觉。可以说她对幸彦的表现不甚满意,正是混杂了这种微妙的第六感觉。 因为幸彦曾经反对委託私家侦探,所以芳江再也没有开口提过,但是她心中从未放弃过这个想法。现在这个不祥的梦兆,又重新勾出了这个念头。她下定决心,干脆今天就瞒着幸彦去一趟侦探事务所。 前几天刚领了薪水,所以她的钱包里还有不少零花钱。 她心想,就算要付给私家侦探一笔定金也不成什么问题吧。 下定决心之后,芳江一心一意等待着下班的时间。 傍晚六点左右,芳江已经站在了银座街南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口了。那家西饼店的二楼和三楼都出租给了几家事务所,南侦探事务所就在其中的三楼。穿过西饼店旁边的窄巷,顺着脏兮兮的木楼梯爬上了三楼,就可以看见一扇玻璃门。门上贴着“南侦探事务所”、“南重吉”等几个褪了色的金字。 芳江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音。她试着转动了一下把手,发现门并未上锁,她于是推门走了进去。一个很大的玻璃屏风将房间隔成了里外两间。外边的这一间摆着一张接待员用的办公桌。除此之外,还有待客用的圆桌及几把椅子。接待员似乎外出了,房间里空荡荡的。不过,屏风后面似乎有人。因此她悄悄地走进去张望。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凭窗而立,听见了她的动静后,蓦地回过头看着她。 芳江看到他,差点儿叫出声来。因为在那一瞬间,她以为哥哥良介一直躲在这里。仅仅是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这是个与哥哥很相像的陌生人。是个无论脸型、身材都和哥哥很像,但又比哥哥更帅的美男子。着装也比哥哥整齐、体面多了。 那个男人似乎也有些吃惊,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中很明显地带着几分好色之徒的轻薄。敏感的芳江不由得起了戒心。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南先生的侦探事务所吗?” 芳江直盯着对方的脸问道。 男人离开窗边,径直走到桌旁,欠身说道: “我就是南。我们好像是初次见面吧。您有什么事要委託我代理吗?” “是的,有点事想麻烦您……” “哦,是吗?我就是社长南,您请坐。” 男人领着芳江来到外间。他随手将圆桌旁的一把椅子挪正了位置,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等芳江入坐之后,他自己也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和颜悦色地注视着她。 第21页 芳江道谢之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随即从摆在膝盖上的手提包里取出女士专用的小名片,放在了桌子上。 南拿起名片看了看,说道: “啊,您在香住小姐的时装店里工作呀。我也认识香住小姐。” “哦,是吗?不过,我今天是因为个人的私事来找您的,所以还想请您不要对她提及此事……” “那没问题。严守秘密是我们侦探社生存的首要条件,所以我不会把您的秘密泄露给任何人的。请您放心地告诉我好了。” 南一边说,一边很悠闲的架起了二郎腿,点燃了一支香菸。 “不,不,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芳江慌忙予以否认,说道,“我是想请您帮助查找一个失踪的人。” “哦?找失踪的人?是您的亲属吗?” “是的,是我哥哥。” “啊,那您一定很担心了。请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我。” 南看上去差不多三十五六岁,和芳江的哥哥同龄。虽说一双眼睛总有点色迷迷的,多少使芳江产生了些戒心,但是他人长得很帅,又和良介有些相像,所以芳江与他交谈倒也并不觉得不舒服。而且,芳江总觉得在这个人面前可以像在哥哥身边一样撒娇、受宠,心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舒适和快意。 于是,她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给南听。例如,和哥哥在千早街画室的生活;未婚夫幸彦和哥哥在桃色酒吧里发生的争吵;随后,哥哥的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这两个月来他们所做的努力;以及到目前为止的一无所获……在芳江这番长时间的叙述中,外出办事的年轻杂役回来了。他端茶进来的时候,向南社长汇报了一些情况。通过他们的谈话,芳江大致了解到,这家侦探社另外还有三名成员,他们此时都有任务在身,正在外面奔波劳碌着。 听完芳江的叙述,南略微探了探身子,说道: “我以前曾供职于警视厅,对那里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们每天要受理无数桩寻找失踪人口的案件,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您想到委託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是非常明智的。因为我们会全力以赴地去处理好每一件案子的……当然,对我们来说,这同时也是一桩生意。既然是一桩生意,就要按规矩来办。敝公司在接受客户的委託时,是要按规定收取定金的。您这件案子的收费标准是五千日元。至于今后调查过程中的花费,您只要按实际的帐单支付就可以了。如果问题得到了解决,也就是说,如果敝公司帮您查清了您哥哥的下落,到时请您根据相应的情况支付一定数额的酬谢金,大概是两万至五万日元左右。您看有没有问题……” 这点费用芳江不必跟幸彦商量,自己就可以应付。因此,她一口答应下来,先付了五千日元的定金,然后在南拿过来的调查申请书上签了名。办完了相关的手续,南便摆出一幅侦探的架式,询问起具体的情况来。 “您的哥哥,相马良介先生大概是擅长最新派画风的新生代画家吧。很抱歉,我对绘画方面所知不多,能否请您介绍一二?他是属于哪个团体?” “不,我哥哥是个怪人,他喜欢独来独往。自从美术学校毕业以后,因为意见不合,甚至连老师那里都很少走动。 朋友就更少了。而且,他朋友那里我都问过了。自从出事的那天晚上之后,谁也没有见过他。” “不过,您既然已经报了警,想必记者们也已注意到此事了吧。” “可我哥哥并不是很出名的画家。虽说偶尔也有报纸的美术专栏会提及他的名字,但他决不会引起社会版记者们的关注和兴趣的。” 其实,芳江的心里一直认为哥哥很棒,而良介自己也有为我独尊的自信。芳江这番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多少也夹杂了一些这样的情绪。 “您刚才说您的哥哥是个怪人。这么说,他多少总带有艺术家所特有的怪癖性格。” “是的,他爱耍酒疯,易怒,经常打架。另外,他还热衷于流浪。常常一声招唿都不打,就跑出去旅行了,甚至一个多月都不归家。因此,刚开始,我也曾以为他又上哪儿旅行去了,可是,这次有点不对劲儿。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准,哥哥在什么地方因为打斗,已经被人给杀死了。” “不,不,您不用往那方面想。那种事是很少发生的。 刚才,您好像提到您是和您兄长共同生活的。这么说,他还没有结婚吧。您大概知道他有没有恋人吧。” “据我所知他还没有。比起女人,他好像更喜欢喝酒。” 芳江不由得红了脸,笑了起来。南也被她引出了笑容。 “我们的话题再回到您兄长从新宿的桃色酒吧失踪之前,好吗?您刚才提到的……嗯……”南一边看手上的笔记本,一边问道,“是真下幸彦先生,对吧……现在,您已经不住画室了,而是搬到了这位真下先生的公寓,对吧。” “是的,在涩谷的公寓。” 芳江感觉到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正直盯着自己看。这次她的脸虽然没有变红,却现出不胜娇羞之态。 第22页 “这位真下先生和您的兄长在酒吧饮酒,因为美术观点上的不同发生了争执,后来,您的兄长挥拳打在真下先生的脸上,还打伤了他的嘴唇……对吧。” “是的。” “当时,真下先生没有还手吧。真下先生喝酒了吗?” “他也喝了不少。不过,我哥哥一喝醉了酒,简直就像一头野兽,幸彦根本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在幸彦低头止血的功夫,哥哥他突然跑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之后,真下先生追出了酒吧,在附近的街上仔细地寻找,直到深夜,对吧。甚至,他还特意跑到了您们所住的画室,对吧?一个挨打的人为什么要那么下功夫的寻找打自己的人呢?” 南意味深长地嘟囔了一句,用一种慑人心魄的——另外还有些色迷迷的——眼神直盯着芳江的脸庞。 经南这么一说,芳江也觉得幸彦的举动有点不合情理。 她不由得佩服起这位私家侦探敏捷的头脑。 “我想是因为我哥哥醉得太厉害了吧。”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南的眼睛似乎在寻求着什么答案。 “当真如此简单吗?” 南冒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又换了个角度继续追问道: “真下先生找了一圈之后,去了您住的画室。那是十一点左右了吧。之后,您们二位一起等您的兄长回来,是吧。” “是的。那天晚上下了雪,非常冷,我们就坐在火炉边等我哥哥。可是,直到早晨哥哥也没回来。” “那么,真下先生当晚是留宿画室的了。” 南很不客气地问道。 如果他笑嘻嘻地问这个问题的话,芳江也许会生气而拒绝回答。但是,老谋深算的他故意板起脸,做出很严肃的样子,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藉口。芳江不由得感觉到自己像是在接受警察审问的犯人一样。 “是的,因为太晚了,回不去,所以……” “那么当时真下先生大概跟您详细讲了您兄长离开酒吧前后的一些情况吧。其中,有没有能成为调查线索的事情呢?请您努力回忆一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细节,说不准都会对我们的工作有所帮助。真下先生的嘴唇被打破了,当他低头止血的时候,您的兄长离开了。您的兄长离开时样子不是有点反常吗?在酒吧老闆娘的提醒下,真下先生才担心地追了出去。照这个情况来看,难道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真下先生没有对您说起过什么吗?” 话题又转回到了这一点上。看来,南是想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打开突破口。真不愧是行家里手,考虑问题的切入点就是不一样。看来他确实是个可以指望的、靠得住的人。芳江努力地回忆着有关的记忆,却没有想起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这个问题上,她竟然是满脑子的空白。思绪在这里就像是被突然截断了一样。难道真的如南怀疑的那样,幸彦对我隐瞒了什么吗?芳江的心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啦,不知这件事是否会对您有所帮助。我哥哥平常总是戴着一顶贝雷帽的。但是,那一天他却把帽子丢在了酒吧里。幸彦晚上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哥哥的那顶皱巴巴的贝雷帽。那帽子现在还在我的行李箱里。因此,哥哥应该是光着头出去的。”南独自思索了一会儿,随即脸色开朗了起来。 “那顶贝雷帽能否借给我?我自有打算。另外,还请您把您兄长的照片和他写的信之类的东西带来给我,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笔迹。嗯,还有一样东西,就是您兄长的画册,也请带一本来。明天暂且就请带这些来吧。能准备齐吧。” “能备齐。我明天上班时顺路给您带来。” “当然,您也知道,请尽量用您兄长的近照。而且,是尽量与他本人相像的近照。” “我手头有一张半年前,幸彦在画室里帮我哥哥照的照片。虽说是出自外行之手,但是照得最接近真人的。” 芳江心里有句话一直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因为对南多少还抱有一些好感,所以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她吃吃地笑着说道: “我哥哥和您长得很像。真的很像哟!刚才您站在窗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哥哥躲到这儿来了呢。真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哥哥是不修边幅的,不像您……而且脸也……” “你是想说,咱是个美男子吧。哈哈哈……”南的眼中又露出色迷迷的眼神,笑着说道,“这对调查很有帮助噢!在与某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咱可以自称是您兄长的堂兄。如果是您兄长的堂兄,也就是您的堂兄了。哈哈哈……但是,这只是侦探工作的一种手段,还请您不要介意才好哟。” 不知不觉中他把“我”改成了“咱”。这种自来熟的架式虽然引起了芳江的警惕,但并未引起她更多的不快。芳江清楚地知道南对自己很有好感。虽然他确实有些油嘴滑舌,但是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美貌的倾慕和赞许。而一个长得和哥哥相像的男人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态度是不会引起她的反感的。 “啊,我还想了解一下您兄长的老师、朋友和您们的亲戚以及所有熟人。不论男女,请把他们的地址、姓名统统列在表上,做成一个名册给我带来。这些人您已经特意询问过了,但为了稳妥起见,我还得挨个去做一番了解。” 第23页 芳江也答应了下来。 南又沉默了片刻,忽然,他有所醒悟似的说道: “这当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但还是调查一下的好。警视厅的鑑定科有一处可以查阅不明身份死者照片的阅览室,您去过那里没有?” “没有。我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那么,我去调查一下吧。拿您兄长的照片去做个比对。 这种事让您自己去好像不太合适。因交通事故死亡的啦,等等,每天都会有一些身份不详的死者。当然,我并不是说您的兄长已遭遇了不幸,我这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请您不要有这方面的担心。” 因为看到芳江的脸色都变了,所以南说了些宽慰的话。 “接着,还想请您给我详细的描述一下您兄长失踪时所穿的衣服。” 芳江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南则认认真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南又问了几处具体的细节之后,对芳江说道:“那么,就请您明天早上务必把我刚才说的几样东西备齐、带来。” 芳江见事情都已经交待清楚,便起身告辞了。 南将她送至门口,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凑到芳江的脸前。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南的脸离芳江仅有一尺多远。芳江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南白皙的脸上渗出的油腻腻的汗渍,以及他直盯着自己的双眼中布满的红红的血丝。 “你,知道这件事儿吗?我想你大概还没有察觉到吧。” “什么?您到底想说些什么?” 芳江有些不高兴,板着脸问道。 “我是指有人跟踪您的事情。” “什么?跟踪?我被人跟踪?……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从窗户看到的。刚才您进来的时候,我不是一直站在窗口吗?其实我是一直看着您拐过对面的街角,进入楼下的大门口的。在您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穿着西装的男人。他拐过对面的街角之后,就一直站在对面目送着您进了大门,并且目不转睛地守望着二楼和三楼的窗口。 看样子,那个人并不是喜欢跟踪女人的流氓,而是专业干这一行的。您没发现吧?” “是的,一点儿也……那人还在外面吗?” 听说有人跟踪自己,芳江显得紧张起来。 “我给您看看。” 南利索地走到窗边,藏起身不让外面看到,小心谨慎地窥视了一会儿楼下街道的情况,随后走了回来,笑着说道: “已经走了,没有人了。您请快回吧。没关系的。” 芳江告辞后,急急忙忙下了楼。外面已是霓虹闪烁、华灯初上的夜晚。她出了大门,走到街拐角,停了下来,环视着四周,并没有发现跟踪者的踪影。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回家去了。 第7章 强劲的对手 真是好久都没有遇上这么好的女人了。又聪明又性感。 真下幸彦那小子真走运。一双可爱的眼睛、小巧的朝天鼻、上嘴唇微微翘起……啊,真是恰到好处,是我最喜欢的唇形。纤细的小蛮腰、蜂尾般饱满的圆t。那腿部的线条更是没话说,这样的美腿我还是头一次见呢!是叫相马芳江吧。 好名字!她不是说我像他失踪的哥哥吗?可见她对我抱有十足的好感。她还说我比她哥哥更帅。可惜,她似乎很钟情于那个真下。不过不要紧,只要我主动进攻,那小子肯定没希望的。让我来好好地大干一番。虽然这案子本身无聊透顶,报酬也并不可观,但是如果把这个姑娘搞到手的话,那可是最好的回报了。我一定要拿出我的看家本领,全力以赴地去调查,我要让她看到我如火一般的热情。) 那天晚上,私家侦探南重吉躺在床上,一边在心中回忆着芳江的倩影,一边暗下决心。 南对芳江提到自己曾在警视厅供过职,这倒是所言不虚,确有其事。他曾作为一名普通的警察,先后在好几个警署工作过。在他警察生涯的最后两年,他终于熬到了警视厅搜查一课候补警部的位置。从能力上讲,他是个很出色的警察,但是他有严刑拷打嫌疑犯的坏习惯。尽管上头三令五申、明文禁止严刑拷打嫌疑犯,但他仍然屡教不改,在这个问题上经常打些擦边球。为此,他不止一次被迫接受调查,甚至数次被告上法庭。刚开始,在组长、科长等上司的庇护下,他还总能化险为夷,逃脱惩罚。但是,最后,他终于把事情给闹大了,连上司也保不住他了。 那一次,他在调查一个出了名的难对付的坏蛋时,终于又忍不住大开杀戒,大打出手,在一通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之后,嫌疑犯被打成了重伤。疑犯的辩护律师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再加上证据确凿,因此结局变得无可挽回。虽然他被免予刑事起诉,但是依旧难逃被革职的厄运。因为他被认定是个天生的虐待狂。 被免职后,他沉寂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当他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决定在银座的中心地段开一家事务所,干起私家侦探的行当。因为虐待狂天生就有窥视别人秘密的喜好,再加上他在侦探方面表现出来的卓越的才能,使得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蓬勃发展。但是,简单地循规蹈矩的调查工作是不会让他满足的。于是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法律知识,钻起了法律的空子。他肆无忌惮地打着犯罪擦边球,瞪大了眼睛,挖空心思寻找赚钱的机会。 第24页 (就先从这家“桃色”酒吧入手。从那里的老闆娘或是女招待的嘴里,打听事情的真相。芳江的哥哥、相马良介到底为了什么突然离开了酒吧?真下幸彦又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地去寻找相马?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让我先把这个小秘密给挖出来。如果芳江的宝贝情人真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就完蛋了!如果是真下把相马给怎么样的话,芳江就是我的了!) 第二天早上,芳江给南重吉带来了贝雷帽、写生册以及其他有参考价值的东西。 南打算戴着贝雷帽,背着写生册去“桃色”酒吧。但是白天去不太好,所以他决定先跑一趟警视厅,去鑑定科查一查照警察视厅是他工作过的地方,熟人很多,所以他不费事儿就进了大门。穿过中央大厅,拐进右边的走廊,就是一排警察们的办公室。走廊的尽头就是鑑定科的图片阅览室。 南走进阅览室,跟熟识的警官打了个招唿,便打开架子上的抽屉,翻找起里面的图片。这里就和图书馆的图片室差不多,架子上有很多抽屉,抽屉里装满了贴有死者照片的卡片。他拿出早晨芳江带来的相马良介的照片,一一认真地比对起来。他用了三十分钟挨个对照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与相马相像的死者照片。他在心里暗想:搜查范围又缩小了一点。 南离开了阅览室,沿着刚才的走廊往回走。正巧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四十多岁、很有气派的绅士走了出来。两人迎面相会,当那位绅士看到南的脸时,竟吃惊得愣住了。绅士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南的脸。南觉得很奇怪,也仔细打量着对方,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绅士见南并不认识自己,才难为情似的勐地转过身,匆匆忙忙向大厅方向跑走了。 (这人好奇怪呀。他是从谁的房间出来的?) 只见刚才的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花田警部”。花田是与自己交情不错的老同事了,进去和他聊聊吧。 “哟,这不是南君吗?好久不见了!” 花田警部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迎了过来。 “我刚去图片阅览室有些事儿,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你。” “快坐下。那以后,工作都还顺利吧。” “嗯,马马虎虎。因为上头没人管着,倒也逍遥自在。” 两个人隔着桌子坐了下来。他们俩是同时被调进警视厅工作的,因此可算是同期生,交情一向不错。花田对南开办私家侦探社的事也知道得很清楚。 “真羡慕你呀!你看咱还是个破当差的。同样破案却没有你老兄赚钱多呀。” 花田只不过是嘴里说说而已,看得出他对自己现在的职位还是相当满意的。他与南大致同龄,也是三十五六岁,长得胖墩墩的,但是很结实。一张黑亮亮的粗犷的庄稼汉的脸庞,虽然身上西装革履,但是仍像个田间地头的老农民。 “但是,对你而言,破案比吃饭更重要,对吧。所以别不知足了。你可以藉助警视厅庞大的组织网,随心所欲地展开调查行动。哪像我只能替人到处跑腿,靠寻找几个失踪的人混饭吃。我哪能跟你比呀!”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很羡慕你那份自由啊!” 事实上,花田警部是警视厅内闻名的神探,报纸杂志上也时常以“花田神探”为题,报导他的事迹。他确实是个如文章中所形容的、钟爱侦探事业的人。 “刚才,从这儿离开的人好像认识我,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是谁呀?”南终于开口问道。 “他是伊势商事会社的社长,叫伊势省吾。不久前,妻子失踪了,曾在这里备过案。从目前情况看,伊势太太好像是自杀了。好像是在热海的镜浦跳海自杀的。她的外套和大衣都丢在了悬崖上。因为被当地的渔民拾到据为己有了,所以发现得很晚。她好像是二月二十六日自杀的。这些情况,我们最近才调查清楚,刚才那位社长就是为了了解具体情况而来的。” (是吗?这么说,是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了。但是,这个叫伊势省吾的社长,为何要那么直盯盯地看着我呢?好像就要跟我搭话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等等!他的妻子是在二月二十六日自杀的,而相马良介的失踪案发生在二月二十五日。怎么这么巧?只相差一天?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奇怪哪!) 南在心中暗自思索着。接着,他忍不住问道: “他的妻子有多大岁数?” “正好三十六岁。” “人长得漂亮吗?” “单从照片上来看,算不上是个美人。长着一副男人婆的面孔。据说热衷于新兴宗教,还在教中担任着神职。” (那么,她也不可能会和三十五岁的相马良介产生恋情了。刚才那位社长好像是把我认错人了。……哎呀,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认错了。昨天,芳江就误认为我是她的哥哥良介,还吓了一大跳。看来,那个叫伊势省吾的社长也把我当成相马了,因而才想要跟我打招唿的。嘿嘿嘿,案子好像越来越有意思啦!这位社长认识相马良介。下次见到芳江时,我要问问看。但是,他那种吃惊的表情有点不同寻常呢!好像是惊惶失措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看来这傢伙很有调查价值。) 第25页 想到这儿,南高兴地对花田说道: “花田君,我现在正在调查一桩失踪案。这个人失踪的日子倒和你的案子有些巧合。我要找的这个人是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失踪的,和你的案子只差一天哟!” “让我猜一猜,是相马良介的案子吧?” 南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好也同时负责这件案子。因为太忙了,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深入调查。不过,我已经给手下人布置好了调查任务。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手头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南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一件事。 (看来昨天跟踪芳江的人就是花田的部下。对于毫无头绪的案子,警方通常都会从报案人身上开始着手调查的。危险!危险!我今天若没来这儿的话,还被蒙在鼓里呢。芳江委託我寻找她哥哥下落的这件事,花田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但是他却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真是太过份了。果然是个老滑头。无意中多出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以后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是吗?不过,我既然已经受人之託,就不得不忠人之事,全力以赴调查下去了。我干我的。但是我想我们是可以资源共享,互通有无的。” “好呀!咱们经常保持联络!我是不会吝惜贡献出自己的情报的。对了,你说刚才去找了最近的无人认领的死者照片,这么说,你是刚接手调查吧。那里面可没有长得像相马良介的人。我早就调查过了。” (他了解得倒是挺清楚。我干脆还是赶快撤吧。久坐下去必出问题。好在这傢伙要同时处理好几件案子,肯定没有一门心思调查一件事的我来得快。好,我就全力以赴地拼一把。有花田这个老滑头当竞争对手倒也不错。再说,这件案子本身也越来越有意思啦。 伊势社长的妻子为什么会在相马失踪的第二天自杀呢?伊势又好像认识那个相马,那么,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如果这两件案子互有关联的话,那么交叉点又在什么地方呢?) 于是这之后,南信口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花田的办公室。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南侦探出现在了新宿桃色酒吧的大门口。乔装改扮是他的拿手绝活。这次他把自己改扮成美术杂志记者的样子。他头戴相马良介的贝雷帽,腋下夹着相马的写生册,推开了桃色酒吧的玻璃门。 吧檯很小,只够坐下三个人。但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那儿连一个人也没有。吧檯后面,一位老闆娘模样的女人,独自倚靠着身后的洋酒架,等待着客人。“喂,相马,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哎呀,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过,你们确实长得太像了。” 这正是南预期的结果。头戴贝雷帽,身穿艺术家风格的服装效果确实不错,替他省去了许多搭讪和套近乎的麻烦。 “你是说相马良介吗?” “是的。你和相马真的很像呀!” “当然,我是他的堂兄。” “啊,是堂兄啊!您也画画吗?” “不,不是。我是美术杂志的编辑。行了,老闆娘,赶快给我拿杯酒吧。我要日本酒。如果有的话,最好来一杯铭酒。” 老闆娘告诉他,店里只有月桂冠酒,他表示说没问题。 不一会儿,酒就烫好了,南接过酒杯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老闆娘也陪着他喝了起来。南趁机打量着她的模样。 (这个女人大概非常有经验吧。脸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好,皮肤也很棒,而且似乎很懂技巧呢!) 这时,老闆娘注意到他放在吧檯上的相马的速写本。 “啊,这个速写本好眼熟呀!不是相马的吗?” “是的。” 南把它拿起来,递给了老闆娘。老闆娘接过去,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着相马的速写本。 (我想凭这些应该可以博得老闆娘的信任了。不仅长得像,而且手上还有相马的速写本。是时候把话题引到正路上去了。) “我和相马两个与其说是堂兄弟,不如说是一对酒友。 那傢伙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搞得我一个人连个喝酒的伴儿都没有,真是寂寞难耐呀!” “哦?是吗?不过,我这儿你可是第一次来哟!” “嗯。但我经常听相马提起你。他常常念叨着‘桃色酒吧的老闆娘,桃色的老闆娘’,人都叫他烦死了。你和那傢伙是相好吧?” “哎呀,你真没礼貌。胡说什么呀!不过,说实在的,相马失踪了之后,我还真替他担心哪!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谁都不晓得。连他的亲妹妹都不知道。” “妹妹?你是指芳江吧?” “嗯,你知道得真清楚哟!如此看来,你和相马真的有问题哟!” “好,好,好,我先不和你争。你倒是想想,哪有不和我这个相好的打声招唿,就跑得无影无踪的道理呢?你别犯傻了。” “其实,你也一定是寂寞难耐了吧。怎么样,让我这个和相马相像的人来代替他,陪陪你怎么样?” “哎呀,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哟!您可比相马帅多了。”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不过,我们暂且先把这事放一边,谈谈相马的事吧。对于他的失踪,你真的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吗?实际上,我今晚就是特意来向你打听情况的。堂弟的失踪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因为他下落不明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第26页 “是呀,我也一样。虽然他一喝醉酒就撒酒疯,好打架惹事,但他真是个好人哪。他从不骗人,耍手腕,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说到他好打架,那天晚上他不是也和真下君打起来了吗?真下君的脸上还挨了一拳,嘴唇都破了,对不对?” “是呀,是呀,当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相马也晕了过去,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 南心里吃了一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果然如此。芳江确实不知道实情,真下隐瞒了重要的细节。 “哦?他们真的出手那么重吗?” “虽说出手是重了些,但是也并不怪真下先生哟!那只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因为相马还要冲过去打真下,真下就随手挡了一拳,谁想正撞在相马的胸口上,相马就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是因为喝多了,站立不稳,再加上挨了这一拳,顿时就失去了重心才摔倒的。他倒下去的时候,很不凑巧,后脑勺正撞在洗脸池的角上。所以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闹出大事来。” “确实呀!一眨眼的工夫闹出了这么个大乱子。之后呢?” “还是我往他脸上泼了些水,他才醒过来的。醒过来之后,再没力气接着打了。他就趴在这个吧檯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事情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啦!” “嗯。奇怪呀!他的头没事吗?” “我也很担心,所以就让真下追出去看看。真下立即就跟了出去,但是好像没有找到他。我想,他也许是失去记忆,忘记了家在哪儿,走丢了吧。不是有种叫‘失忆症’的吗?就是忘记自己是谁的那种病。相马会不会就是变成那样子了呢?” (这可是个重大线索。芳江并不知道哥哥昏死过去的事实。这点肯定没错。真下幸彦有意向芳江隐瞒了真相。或许他还隐瞒了些别的,一些连这位老闆娘也不知道的事情。明天我要去会会这个真下,我一定能从那傢伙嘴里问出点名堂来。) “嗯,失忆症么?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不是已经在报上登过配有照片的寻人启示了吗?而且,还早就报了警,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说到报警,那些警察有没有来你这儿调查过呢?” “没有,没有人来过。” “也许他们并没有出示身份证,只是装作一般的顾客问走了些情况吧。” “但是,你是第一个向我问起相马的人。当然,出事之后,真下又来过两次,我和他也聊了很多。” “会不会有人在旁边偷听呢?” “旁边有人的话,我们是不会聊这件事的。” (奇怪呀!花田那傢伙竟然没有来出事地点调查过,看来,他并不重视这件案子,只是让手下人应付应付而已。 不,还是不能大意。他也许已经来过了,只是老闆娘没发觉罢了。也许,他已经很巧妙地套走了情况。单看今晚的情形就知道了。这位老闆娘一喝多了,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我还想问一件事,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呢?当然,他们在绘画的观点上有着严重的分歧,除此之外,有没有其它的原因呢?” “有啊!相马的妹妹和真下订了婚,你是知道的吧。相马自己也答应了这桩婚事。但是他又捨不得让芳江离开自己。因此,那天晚上他喝醉后,就冒出‘我不会把妹妹交给你’这样的混帐话来。真下先生这才真的生气了。” “哦?是吗?是个恋妹情结的傢伙呀。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把妹妹当成了恋人,因此,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愿意让妹妹嫁出去。” “哎呀,真讨厌!跟我谈什么心理学啊!” “是深层心理学哦!再加上对方是自己一向不喜欢的真下君,他心里当然更不情愿了。喝醉酒之后,自然而然就表现出来了……但是,老闆娘,这么找都找不着他,我想相马君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哎呀,你也这么想啊。我最近也总有这方面的预感。 实际上我还去算了一卦呢!” “哦?果真是感情甚笃呀!那么,卦上是怎么说的呀?” “那卦辞可不吉利。说什么‘你与此人今生无缘再会’。 我就问:‘他是不是死了?’结果得到回答说:‘那倒不清楚,总之是差不多的了。’” “真令人悲伤啊!因此,就让我来安慰你吧,怎么样?让我代替相马为您效劳吧。”南说着推倒了并排放着的酒瓶,伸手抓住了老闆娘的手。 “真让人怀念啊!好像是相马又回来了。” 老闆娘很爽快地接受了南,用春情荡漾的眼神脉脉含情地回望着他。 两个人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忘记了羞耻,纵情恣欲,共同堕入了情慾之海。 第8章 犯罪交叉点 翌日午后,南侦探还是一幅美术杂志记者的模样,站在了银座大街志摩珍珠店的门前,透过玻璃橱窗往里张望。 一位年轻的画家正在里面聚精会神地做着背景装饰。一条巨大的竖幅黑丝绒布上贴着一张放大了两倍的美女头像。 第27页 那位美女身穿性感、暴露的低胸晚礼服,美丽修长的脖颈上缠着好几道珍珠项鍊。她并不是gg中常见的女明星,而是位貌若天仙、举世无双的新人。南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嘆,暗自佩服gg商的眼力。 年轻人正在端详着黑丝绒布上的照片位置是否合适。大概他感觉到了来自玻璃窗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张望。这位年轻人正是真下幸彦。 橱窗外的人行道上,站着头戴贝雷帽的南侦探。幸彦看到他,眼睛忽地睁大了,显得很吃惊的样子。这是南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他现在已经习惯于被人当成是相马良介了。 南冲着店内的幸彦笑了笑。幸彦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人了。 南顺势在玻璃窗外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请他出来。幸彦颇感意外,但是因为南一个劲儿地招手,而且长得又和相马很像,所以他才下决心出来看个究竟。幸彦穿过店堂,来到人行道上。南微笑着迎上前去。 “您是真下幸彦先生吧。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相马良介君的事情。您能抽出一二十分钟的时间,跟我到对面的咖啡店谈谈好吗。” “您是哪一位?” “我叫南,是私家侦探。您大概从芳江小姐那里听说过我。” 幸彦是从芳江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他虽然并不相信私家侦探的能力,但还不至于拒绝与其谈话。 两人在附近咖啡店的二楼坐了下来。南直言不讳地向幸彦介绍了前天傍晚芳江来访的情况,以及自己接受委託后,于昨天去警视厅图片资料室、桃色酒吧等处调查的结果。 “事发当晚,您跑出酒吧去追赶相马良介时,大概是几点钟?” “这个么,确切的时间我说不上来,但我想大概是十点钟之前吧。” “那么,您到达千早街画室的时候,又是几点钟呢?” “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 “中间间隔了一个多小时,对吧。您从新宿到千早街是坐汽车的吧。” “是的。” “我想,这段路程坐汽车的话,二十分钟足够了,对吧。” “应该差不多。” “这么说,您在冰天雪地里竟然足足徘徊了四十多分钟。 您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地寻找相马良介君呢?不是你挨了他的打,还受了伤么?” “因为良介君喝得烂醉,我担心他,所以才……他那个人喝醉酒后,甚至会躺在大街上睡觉。我虽然是挨了打,但那都是他喝多了的缘故,所以我是不会当真。” 幸彦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勉强替自己辩解道。 “算了吧,别撒谎了。我昨天已去桃色酒吧调查过了。 老闆娘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撞倒了良介君,使他昏死了过去。你为什么要向芳江小姐隐瞒实情?” 幸彦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别过头去,一个劲儿地勐抽着烟,过来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道: “因为良介君是芳江的哥哥,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向我沖了过来,我不得已才出手挡了一下,谁知道他喝多了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就人事不知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搞得如此复杂。” 南别有用心地盯着幸彦的眼睛,幸彦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扭着头看别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好苍白的理由呀。你既然并无恶意,为何又要隐瞒呢?你难道不该让作妹妹的知道哥哥曾一度昏死过去的事实吗?所以,我自然很怀疑你隐瞒事实真相的真正动机。” “什么,你说什么真正动机?” 幸彦吃惊地反问道。 “我什么都知道。事发当晚,你对相马良介君抱有强烈的憎恶感,甚至想要杀死他。因为良介君说了不允许你和芳江结婚的话。你虽然非常爱芳江小姐,但是却与她的哥哥完全合不来,而且还有点三角恋爱中的情敌关系。” 虽然附近没有客人,南还是特意凑近对方眼前,接着小声说道: “因为良介君说了那样蛮不讲理的话,使你怒从心起。 为此,你撞到了他。你随后追出去其实也是因为怒火未消、气愤难平。若非如此,你没有理由在冰天雪地里煞费苦心地去寻找一个殴打过自己的人。你肯定是打算找一个无人的黑暗角落,把良介勐揍一顿,因此才匆匆忙忙撵出去的。良介君至今都未出现,可以说你是达到目的了。我这么推想合情合理吧。” “混帐!你胡说些什么。你太没礼貌啦!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因为良介君说过不愿把妹妹交给我,所以我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芳江的。因为我怕她知道哥哥的想法后,打消与我结婚的念头。这根本不是什么牵强的藉口、奇怪的理由。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对芳江有所隐瞒的。除此之外,我什么亏心事也没做过。” 幸彦气得声音都颤抖了。 (嗯。他看来倒不像是在说谎。好像不是这傢伙做的手脚。但是,还不能轻易就放过他。) “好啦。那么,我暂且就不深入追究下去了。因为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你自己有责任洗清嫌疑。该怎么做好呢?我倒是有个提议。请你今晚陪我走一趟。咱们两人试着在事发当晚同一时间离开桃色酒吧,沿着你转过的每条街道再走一次看看。那样,我就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花了四十多分钟了。而且,说不准还能找出许多线索。咱们不能光靠精神分析、逻辑推理,也该来点儿实际的,就来个行为分析吧。这种侦探技术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我希望你今晚能和我一起行动。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第28页 幸彦听他口出此言,顿时放心了。 “我一定去。我可受不了这种不白之冤。” “那么今晚十点,请务必准时到达桃色酒吧。我也会在同一时间去那儿的……我想顺便问一下,你对寻找良介君能否提供点儿建议。请把你留意的事告诉我,哪怕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啦。今天有个女子找到志摩珍珠店,问了些奇怪的话。是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漂亮女子。因为我当时刚好在场,她就向我打听说:‘贵店有没有一位叫相马的画家?’我一听到‘相马’这个姓,心里吃了一惊,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她好像连名字也说不上来,一副张口结舌、忸忸怩怩的样子。真很奇怪呢。于是我就说道,‘你是指相马良介吗?若是他的话,他是我的朋友。’她又接着问道:‘他不是在志摩珍珠店工作吗?’我回答说:‘不是的。你要找的如果是我的朋友相马良介的话,他在前些日子就已经下落不明,失踪了。’那女子一听,很害怕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走掉了。南先生,您怎么看这件事?” “噢,有这样的事?好可惜呀!我好像跑在了别人的后面。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大姑娘还是少妇?” “看样子不像是结过婚的。服装很讲究,说话也很有修养,感觉像是一个高级白领。但是人长得非常漂亮,绝对属于‘漂亮女孩’的类型。” (看来,她不会是花田警部的手下。警视厅系统内并没有如此漂亮的女人,而且花田的手下也不可能说不出良介的名字。还有,她听说良介下落不明之后显得很害怕,这点真叫人想不通。不过可以肯定,除了我和花田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想了解相马情况的人。一定不是那个女人自己。她只是受人之託而已。究竟幕后的这个人是谁呢?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好像已经闻到越来越浓的罪案的味道了。) 南侦探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头,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像一头寻找目标的猎犬似的兀自盯着前方。 当天晚上十点钟,南侦探和真下幸彦在桃色酒吧喝了杯酒之后,离开了酒吧,顺着事发当晚幸彦走过的街道重温了一遍。 每遇到一个十字路口,幸彦就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带着南侦探一条街一条街地转悠着。有时,同一条街道还走了好几遍。应召女郎悄无声息地伫立在深夜的街边。 “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在这儿被一个应召女郎缠住了。无论我怎样回绝,她都死跟着我。我当时哪有心思顾得上理她呀,就粗暴地推倒她之后逃掉了。啊,对啦!还有一个挺特别的应召女郎。她当时站在高架铁桥下的十字路口附近。” 幸彦说着,加快了脚步。他们拐了好几个弯,来到新宿大街上。街上还有不少行人,汽车也很多。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座高架铁桥横卧在公路的上方。 “就是这儿。我撞上了一个挺特别的应召女郎。虽然今晚这里有不少行人,但是那天晚上因为天很冷,而且又开始下雪了,所以整条街几乎没有一个人。当时街道很黑,我又急着赶路,所以一不小心撞到了什么。我低头一看,在我面前躺倒了一位女子。是个应召女郎。但是她非常与众不同。 因为她腿有残疾,拄着一幅拐杖。她的长相不错,化着厚厚的妆,涂着深红色的口红,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腋下架着一副拐杖。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应召女郎。她的腰好像扭着了,一时走不了路,疼得眉头直皱。我看她怪可怜的,就塞给了她一千块钱。” “你能回忆起这件事,真是太好啦。我们这就去找那个女人。拄拐杖的应召女郎可不多见,应该很容易找到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准她还见过良介君呢。” 于是他们向路边的应召女郎打听起她的情况来。那女人似乎挺有名,他们很快就问清了她的情况。路边的女郎们都管她叫做“拐杖玛丽”,她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找客人,只不过时间比别人晚点儿。她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三光町,去那儿一定能找到她。 他们两人急忙向三光町赶去,果然在昏暗的街角,迎面遇上了那个拄着拐杖的女人。她似乎很喜欢红色,虽然季节已有所变化,但她还是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腋下架着一副大拐杖,一条残腿晃晃悠悠地吊在空中。 “啊,你叫玛丽吧?我想问你一件事。” 幸彦性急地走到她跟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千日元,塞到了她的手里。 女人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警察,满脸戒备的样子。她手里攥着那一千块钱,直盯着幸彦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她高兴地叫出了声。 “啊,是您呀!我记得你什么时候好像也给过我一千块钱。是个下雪的晚上,因为撞倒了我。” (这个女人记性真好啊!) 南忽然因此得到了灵感。他面朝着女人站定,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然后才开口问道:“同一天晚上,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头上没戴帽子,身上穿着粗格子花纹的半截大衣。” 女人果然很快就有了反应。 “哎呀,是您呀!那天,您好像是喝醉了,一个劲儿地不理人。最后还想要撞我,结果自己却摔倒了。后来,您就自己钻进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里去了。那可不是什么租车,是辆私家车哦!那之后您怎么样了?我还一直担心呢!” 第29页 这是个心直口快、没有心眼儿的女人。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很开朗,是个善良、大方的姑娘。难怪在同伴中那么受欢迎呢。 这个玛丽的话中透露出重要的信息。说不准藉此可以基本判明相马良介当晚的行动。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大收穫。南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老实告诉你吧,我并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个人。 你看到的是我的堂弟。我堂弟从那时起就失踪了,所以我们正在寻找线索。请问那天晚上,你是在哪儿遇见他的?” “十字路口的高架铁桥知道吧。就在距离那座铁桥一百米远的地方。那天晚上天寒地冻的,而且又开始下起了雪,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搞得我根本找不着生意做。因此,虽然那个人并不像有钱的样子,我还是凑了上去。哪知道他的样子好奇怪哟!我以为他是喝醉了酒。但是他当时的样子又不完全像,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个病人。我与他搭话,他也没有反应,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前栽,结果走着走着自己摔倒了。 没有办法呀,还是我扶他起来的呢!尽管这样,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我因为不放心,就跟在他的后面。那个人走路的样子真的好奇怪哟!眼看着就要摔倒了,结果又晃晃悠悠地挺住了。反正跟醉酒的人完全不同,确实是个病人的样子。他一直歪歪倒倒地走到了十字路口的铁桥下面。那时,道边上正巧停着一辆非常气派的私家车。里面没有人,是辆空车。那个人蹒跚地走到车门口,不知怎么打开了车门,钻了进去,而且还从里面关上了车门。我想那个人大概是眼花了,错把私家车当成了计程车,坐了上去。不一会儿,那位开私家车的绅士就回来了。他好像并不知道有人坐在后面,开着车就走了。” “是私家车的车主自己开的车吧。” “是啊。我想司机是不会那么有气派的。” “那位绅士把车丢在路边是去了哪儿呢?” “是被警察叫走了。后来我仔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位绅士的汽车和卡车发生了相撞,因为卡车司机找碴儿,所以双双被警察带回岗亭调解去了。” “哦?是吗?是那个十字路口的岗亭吗?” “是的。” 真没想到如此顺利地找到了线索,简直是出奇的走运。 他们谢过玛丽,急急忙忙向拐角的岗亭走去。 他们两人进了岗亭之后,南掏出名片递给值班的警官,自我介绍说曾在警视厅搜查科供过职,想见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处理汽车相撞事故的警官。幸运的是那位警官恰巧也在值班。在同事的招唿下,他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赶紧拜託他帮助查找当晚的记录,很快就弄清了那辆私家车的车牌号码以及车主的姓名。警官的登记本上清楚地写着:车主——伊势省吾。 (伊势省吾?伊势省吾?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南眯起眼睛,努力在头脑中搜索着相关的记忆。 (想起来啦!是昨天我在警视厅的走廊里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看到我的脸大吃了一惊的人。花田警部告诉过我他的名字,还说他是伊势商事会社的社长,妻子在热海的镜浦跳海自杀了。就是他!据花田说,他的妻子是在二月二十六日自杀的。也就是在相马良介失踪后的第二天。哎呀!刚才不是了解到相马在二十五日深夜,钻进了伊势的后车座吗?伊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走了汽车。案情越来越复杂了。) 南出了岗亭,很有礼貌地与幸彦分了手,信步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独自出神地思考着问题。复杂的数学难题好像马上就要解开了。抓住的线索可千万不能断呀! 我一定要顺着这些蛛丝马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昨天,在警视厅的走廊里,伊势见到我之后似乎非常的吃惊。从他当时的表情来看,绝不是普通的惊讶,那里面或多或少还混杂了些恐怖的成分。莫非伊势把擅自闯进自己汽车的相马杀掉了不成?也许是的。他看到我之后,以为是死而復活的相马,因此才惊恐万分的吧。这么看来,相马肯定是死了。但是这和伊势的妻子自杀又有何联繫呢?伊势的妻子真的是自杀的吗?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再说,那天晚上,深更半夜的,伊势开着车到底去了哪儿?嘿嘿,我似乎可以慢慢地把网收起来了。相马失踪案的关键在伊势省吾身上。而且我敢肯定,这和伊势妻子的自杀案件必有关联。越来越有意思啦!伊势的公司叫做什么伊势商事?看来是个相当有实力的大商人呢!干得好的话,我或许可以狠狠赚上一笔!) 一丝瘆人的奸笑慢慢在南的脸上扩展开来。 第9章 两个孤独者 从事发当日到给友子举行完追悼会的这两个月里,伊势省吾和情人沖晴美一直生活在难言的煎熬中。有心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两人消瘦得脱了形。他们是杀人事件的同案犯,心理负担可想而知。虽然他们相信藏尸之处天衣无缝,善后工作万无一失,罪行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噩梦的夜夜侵袭。 这两个月来,他们白天终日相守在公司里,晚上也时常相会于晴美的公寓——若叶庄。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罪犯的孤独感使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对所犯罪行的担心转而变成了疯狂的情慾,病态的爱恋,两个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们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讳莫如深,甚至与友子有关的一切话题,在他们之间都成了一种禁忌。 第30页 几个月前,晴美在热海伪装成友子,很顺利地完成了计划好的任务,并没有遇上任何麻烦。那天晚上,她冒名顶替,以友子的身份去了热海,并在车站附近的一家中档的温泉旅馆“不二屋”住了一宿。她当然没有忘记要在住宿登记本上留下友子的住址和姓名。 因为留下笔迹会惹麻烦,所以她找了个藉口,请经理替自己代了笔。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她就熘出了旅馆,钻进了镜浦断崖上的树林中。她小心翼翼地留下了友子的外套、行李和手提包,穿上随身带来的自己的衣服,挎上自己的手提包,重新化了妆,摇身一变,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然后急急忙忙乘火车赶回到了东京。 十天之后,伊势特意跑了趟警视厅,宣称友子失了踪,请求警方协助查找。他详细地描述了友子的着装和随身携带的物品的特徵。末了没忘添加一句:“友子去静冈太阳教分部的时候,经常会顺路去热海或伊东等地洗温泉。” 警视厅当即向热海的警察署发出了协查通知。于是热海警方迅速在全市的各个温泉旅馆展开了调查,很快在“不二屋”温泉旅馆的住宿名册上找到了伊势友子留宿一夜的记录。据旅馆方面的回忆,那位客人的服装和随身物品特徵与报案人的描述完全吻合。 可是,晴美特意留在镜浦断崖上的东西,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才被发现。原来,镜浦附近有个手脚不干净、爱贪小便宜的渔民。那天,他在晴美走后不久,去了树林,发现了丢在那儿的几样东西,便动了贪念,想据为己有。他把东西藏了起来,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月。他自以为事情早已风平浪静,再加上手头紧,急需用钱,便取出赃物,卖给了一个二手货商人。警方立即发现了这一线索,将渔民带回警署盘问。他这才坦白交代说是在镜浦的断崖上捡的。这些衣物很快被呈送到东京的警视厅,于是负责此案的花田警部在五月九日请来伊势省吾,辨认友子的物品。那天正是私家侦探南重吉在花田警部办公室门口与伊势擦肩而过的日子。 警视厅查明了衣物确系伊势友子所有之后,通知了热海警署。热海警署立即组织警力在镜浦附近的海域展开了细緻搜索,他们当然没有找到尸体。但是,因为调查时间与事发时间之间相隔了两个月,所以事情难免会变得难以推断。因为镜浦附近海流很急,所以尸体被冲到大海深处的解释也不难成立。热海警方根据前前后后掌握到的情况,判定说:伊势友子是跳海自杀了。 五月十二日,这份鑑定书送到了东京的警视厅。当天晚上,花田警部就在徵得了伊势的同意之后,拜访了他在目白的住所。花田把海底搜索一无所获的情况,以及警方断定友子是跳海自杀的结果一併通知了伊势。 但是,警部专程造访的目的并不在此。既然伊势友子是跳海自杀的,就一定要查清她自杀的原因。因此花田特意跑来向伊势了解情况。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关口。但是考虑问题周详的伊势,事先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准备好了答案。因此,面对警部的质疑,他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失措。他决定採用聪明的罪犯通常使用的直截了当法,也就是在确实考虑好没有危险的前提下,实话实说,避实就虚,和盘托出,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混淆对方的视听。必要时,不惜抖落出自己不堪的隐私,採取委曲求全的战术。 因此,当花田警部问及友子自杀的原因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友子是因为嫉妒自己的情人晴美。这种做法看似危险,却是最安全、有效,而且一劳永逸的应对方法。遮遮掩掩反倒会带来重重危险。因为女佣们经常听到他们夫妻俩为此吵架。只要花田警部稍做调查,很快就能知道真相。尤其是女佣当中那个叫和子的最危险。她是友子的心腹,一直对伊势抱有敌意。要是警部去调查的话,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添油加醋地说呢!因此,伊势干脆自己主动地把这个敏感的问题交代出来,好比是预先给对方打上了一支免疫针。 不单单如此,伊势还打算在友子的葬礼之后,就和晴美双宿双栖,甚至正式结婚。所以迟早是要向世人公布自己与晴美的关系的。与其到时候再度引起警察的怀疑和调查,倒不如自己说破这层地下关系更为安全。 虽然伊势会因此受到人们的指责,说他间接地杀害了妻子,但是为了防止罪行的败露,适当的牺牲还是必要的、值得的。与真正的杀人罪名相比,背上这么一点儿恶名要来得轻松多了。 为了使这个理由更让人信服,他还千方百计地加了点调味料。他向警官详细地描述了一些友子狂热信教的事实。为了让警部能理解,他直言不讳地说道:“友子是个偏执狂,行为总有些异常,所以才会想到与众不同的做法,採取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极度不满。” 他接着说道:“当然,都是因为我不好。现在回想起来,我爱上别的女人真的很对不起她。但是我真没想到她会自杀呀!我心中充满了悔恨。” 说到最后,他没有忘记装出一副沮丧的表情。 花田警部听了伊势的叙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完全理解的样子。问完原因后,他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节哀顺便”,就告辞离开了。 伊势这才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彻底放下了心。剩下的就只是友子的葬礼了。他打算葬礼一完事,就卖掉这栋充满不快回忆的屋子,到鎌仓一带另置新居,与晴美携手共建快乐的二人世界,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第31页 因为友子的遗体没有被找到,所以法律上暂时还不能承认其死亡。但是不替她办一场葬礼,伊势总觉得心里不对劲儿。而且,太阳教的教徒闻讯后也赶来了不少,纷纷激动地表示,友子是太阳教的有功之臣,无论如何也要为她举行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他们还吵吵闹闹地向伊势提出要求,让他把葬礼的一切安排全权交给他们去完成。因此,友子的没有遗体的告别仪式于五月十八日在麻布六本目太阳教的总部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葬礼当天,太阳神的祭坛前鼓声震天,教众齐舞,热闹非凡。葬礼之后的告别仪式也是安排在教会总部进行。伊势夫妇的亲朋好友也来了不少,混杂在教众当中。连警视厅的花田警部也露了面,他还恭恭敬敬地上了枝香。伊势的情人晴美因为有所顾忌,没有出席告别仪式。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伊势利用会客的间隙,趴在位于丸之内的伊势商事社长办公室的大办公桌上,独自思前想后,忧心忡忡。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办公的秘书晴美外出公干去了。 到目前为止,与友子有关的一切全都结束了。伊势的罪行并没有被人发现。这种结局正是他日夜企盼的,就好比明媚的阳光碟机散了满天的乌云,雨过天晴了一般。按理说,他应该感到心情放松、如释重负了。可是事情并非如此,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儿放不下。那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罪恶感,而是更实际的东西,就好像遥远的地平线上又升起了一朵黑云一般。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呢?) 他的心下意识地抗拒着、牴触着,因此他即便模模煳煳地知道原因,也总是想不起来。 (啊,对了!是那个人!) 伊势想到的是在警视厅遇见的那个和相马良介十分相像的人。相马良介就是在运走友子尸体的那天,不知何时跑到自己汽车里来的那具男尸。他的衬衫上缝着洗衣店留下的记号,因此伊势知道他姓“相马”。他的样子像个画家,而且口袋里有一张志摩珍珠店的gg单,所以伊势曾让晴美去那家店里了解情况。当时,店里的一个男人自称是相马的朋友,说出了相马良介的全名。他还说自己的朋友相马早已失踪了。因此伊势最终搞清楚了相马良介的全名,知道他是位画家,但是并不在那家店里工作。 出现在警视厅的走廊里的男人当然不会是死而復生的相马良介。如今,藤濑水库早已蓄满了水,相马的尸体业已在湖底的井底沉睡长眠多时了。他的身上还压满了小石块、大石头。他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警视厅的走廊里。 (那个人或许和相马是双胞胎,要不就是兄弟。他们长得太像了,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他去警视厅干什么呢?那还不是一目了然吗?当然是申请帮助寻找相马。要不,就是已经申请过了,这次是来询问进展情况的。) 伊势并不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些问题,而是已在心里揣度过好几遍了。他也知道,只要向花田警部一打听,就能知道此人的身份。但是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不碰为妙。 (警视厅也许正在寻找相马良介的下落。那样的话,我该提前做好哪些准备呢?我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那个相马为什么进了我的汽车?死因是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清楚。也许这是一桩大罪案,如果警方破获了此案怎么办?他们一定会调查到真兇藏尸的汽车。这样一来,很快就会知道那辆车的车主是我。我不是在十字路口的铁桥下因交通事故被叫到岗亭去了吗?而且驾照上的姓名也被警察清清楚楚地登记了下来。 但是,只要我和晴美不坦白交代,他们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他们也许会猜到我是往青梅公路方向去了。但是,这之后我就不怕了。因为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藤濑水库底下的秘密。 但是如果警察不停地来刨根问底,我能顶得住他们的盘问吗?我也许会精神崩溃,直至供出罪状的。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必须坚持住。只要事先准备好应对良策就行了。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等一下。我这岂不是在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吗?如果相马的案子告破了,花田警部没有道理不来向我问话的呀。他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看来那个案子还没解决,不,也许是根本就没有着手调查呢!我真是自寻烦恼、杞人忧天!) 伊势决心再也不去费神考虑这件事了。可是麻烦事儿不只这一件,除此之外,他还有不少问题要解决呢。 (必须赶快打发走女佣和子。别的女佣都不要紧,只有这个和子。她不仅是友子的心腹,对友子非常了解,而且还一直对我抱有敌意。尤其是最近,她变得越来越怪。和子是友子的贴身女佣,一直有权利随意打开家里的每个衣橱箱柜。可是最近,她却像个间谍似的,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调查着友子的什么东西。我偶然撞见过一回,她显得很狼狈,神情非常不自然。看来她确实是在搞什么间谍活动。 还有一次,我听见她在厨房门口跟什么人窃窃私语,我随口问了句“是谁”,她回答说是煤气公司的调查员。但她脸上的狼狈之色却是最好不过的证据,抵赖不掉的。她一定是在说谎。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傢伙。对了,应该立即解僱她!) 伊势在心中作出了决定。心想,此后再无烦恼了。但是奇怪的是,他的心里依旧无法轻松起来。 第32页 (怎么搞的,再也想不出什么了呀!我是不是急疯啦?不,不,那还不至于。到底是什么呢?最近一直有这种感觉,但怎么也想不出来。) 伊势的潜意识里蛰伏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个白色的幽灵。他在考虑其他问题的时候,都能整理出清晰的思路,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一样,一目了然。唯独这个白色的幽灵总是模模煳煳地隐藏在水中,使他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伊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狭窄的社长室里来回踱着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抽着烟。这时响起了“梆”、“梆” 的敲门声,门开了,是外出的晴美回来了。 晴美看着如同困兽一般的社长,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对他的苦恼是了如指掌的。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五点啦!” 过了一会儿,伊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自言自语地说道。 接着,他温和地对晴美说: “咱们走吧。没关系的,你就坐我的车。我们去吃晚饭,我还有点话想跟你说。” 于是,由伊势开车,两人乘着那辆卡迪拉克,来到了西银座的一家法国饭店“凤来馆”。他们要了个小包间,面对面地用起餐。 虽然他们早已约定不去触碰那些不快的记忆,但是必要的统一口径还是不能避讳的。 “因为葬礼,两天没看见你了,没有什么变化吧。没有人监视你、调查你吧?” 每当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伊势总要这么问。因为警方没有确凿证据,所以若出破绽的话一定会从这些方面表现出来的。 “没有特别情况。我一点儿也没有这样的感觉。葬礼搞得怎么样?” 伊势皱着眉头描述了一下太阳教繁文缛节的教会葬礼仪式。最后添加了一句说,那天,花田警部也正经八百地来烧了柱香。 “啊?他也去了?大概是去进行暗中调查的吧。” “也许是的。总之我们要小心防着这个人。你也要充分留神。就像我一直说的,现在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在警视厅遇见的那个长得和相马很像的人。他的出现,说明警方正在调查相马良介的案子。如果警方能破案,他们就一定能调查出相马的死尸是被塞进了我的汽车。那样一来,我俩必定要受到盘问。这件事也许最近就会发生,也许会在很久以后,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先统一好口径,做好应对准备。 “咱们就说那天晚上我在若叶庄公寓你的家里留宿了一晚。反正咱俩的关系我全都跟花田说了。过夜的事是咱们事先约好的。因此,你能记得很清楚。你还可以跟他实话实说,说我们那天晚上吃了素烧牛肉。警察一问牛肉店的伙计就能确认真假了。你就说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离开的。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小麻烦。你也知道,那天晚上我的住址、姓名、车牌号码都被新宿高架铁桥十字路口的警察记录在案了。他们迟早会了解到的。因此还是咱们抢先直说的好。我打算这样讲,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我曾一度打算回家,就开着车走了。回我在目白的家当然要经过新宿大街了。由于在那里遇上了交通事故,发生了纠纷,搞得我心情很烦躁,最终改变了主意。我当时想,反正妻子不在家,回不回去都没关系,于是又掉头返回了若叶庄,一直呆到了第二天早晨。咱们就说我回到若叶庄的时间是十点多一点。 “但是,也许会有人目击到我离开交通岗亭之后,开车往青梅公路方向驶去的情况。如果被问起,我就说是因为遇上了交通事故,给撞煳涂了,不知不觉走错了方向。发现之后,立即转了回来。当然这些就与你无关了。 “他们也许还会问,相马的尸体在你的汽车里,你怎么处理了。我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他们会找出目击证人。但我打算死不认帐,说他们认错车了。我绝对不知道有这件事。结果当然会争论不休。但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些也跟你没有直接关系。只不过想让你明白我的打算,做到心中有数就行了。你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你考虑得真周到啊!真不愧是你。” 晴美信赖地看着伊势的脸。 伊势并没有向晴美透露半句刚才在办公室里考虑到的和子的事以及对白色幽灵的担忧与恐惧。因为和子的事,他自己就可以处理了,而白色幽灵只是他心底里的一种不安。讲出来只会徒增晴美的恐惧,没有半点儿好处。 “喂,我们赶紧搬家吧!我已决定把目白的房子卖掉。 你也从若叶庄搬出来吧。让我们抛开所有不快的记忆,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你干脆把秘书的工作也辞掉,一心一意做我的夫人吧。我们的新家安在哪儿好呢?鎌仓一带不错哦!鎌仓有个黑泽君,他对房地产非常在行,我们就让他帮着找一处合适的房子。鎌仓怎么样?你喜欢吗?” “太棒了!那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你为了我吃了这么多苦,费那么多神,单想想这些,我就觉得对不起你,忍不住想大哭一场。还请你宽恕我吧。” “瞧,你又来了。别说这种没意思的话了。这是命运的安排。友子不那么做,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杀她。那纯属偶然。因此,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不是你的错。我不是因为你才那么辛苦的。我这是在和我自己的命运抗争。要说辛苦,你不是也和我一样辛苦吗?我们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而已。你用不着那么自卑。赶快别哭了。” 第33页 “我不哭了。” 晴美一边说一边用手绢儿捂住脸,身子不由得轻微地抽搐起来。 “这可不行啊。好了,我们回去吧。我可不愿意让人家看到你的哭相。” 两人离开餐厅,上了车,驾车往若叶庄方向驶去。晴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子紧挨着伊势。 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了。他们穿过闪烁着五彩霓虹的大街,来到漆黑的住宅区,向若叶庄驶去。两人都静静地沉默着,一心一意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车头灯的强光在黑暗的街道上移动着。这时,伊势忽然看到路边的围墙下站立着的一个人影。灯光掠过他的脸庞。那一瞬间,车身勐地摇晃了一下,急速地改变了方向,直朝着路灯灯柱沖了过去。 晴美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伊势的膝头。千钧一髮之际,伊势总算控制住了方向,避开了灯柱。汽车重新回到了路中央。 伊势用惊恐的眼光目送着刚才的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走出了车灯光线之外,重新变成了一团黑影。他正朝着若叶庄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那个人!那个在警视厅遇到的长得像相马良介的人!经歷了这场突然的变故,两个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们一直沉默不语地进了晴美的房间。 “是他!” 一进屋,伊势就站在原地惊恐地说道。 “他是谁?” “刚才的男人,他与相马良介长着相同的脸。” “他就是你在警视厅遇上的人?” “是呀。这个时候,他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那个人曾到公司来过。” “什么?!来过公司?什么时候?” 对伊势而言这是个不小的冲击。那个讨厌的傢伙竟然满不在乎地跑到他的公司来过。 “是一周前。当时你不在。他在走廊拦住我,问我说: ‘你是不是伊势商事的人?’我回答说:‘是的。’他又接着问道:‘你们社长在不在?’我告诉他,你外出去了。结果他又重新打听道:‘听说伊势先生有一个藤濑石的採石加工厂。 实际上我是搞建筑的,想要点藤濑石。’”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照实回答的呀。我告诉他说藤濑石的加工厂已经变成水库了,早就不做了。” “嗯,接着呢?” “他说了句‘真遗憾’,还问在哪儿能买到这样的石头。 我告诉他说也许等社长回来能告诉他。这里的职员都对石料一无所知。于是他说:‘那么我下次再来。’但是接着他问道:‘你们社长在水库没有蓄水之前,常去藤濑的採石场吧。’我见他来来回回,问个没完没了的劲儿,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找了个藉口逃走了。可是,如果他就是那个长得像相马的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她的心头,晴美的脸上不由得现出了一幅恐惧的神情。 “果然有问题!那傢伙是有所企图的。他去过公司又在你家公寓附近转悠,咱们千万别掉以轻心。但是,那傢伙到底有什么企图呢?……你这儿还有威士忌吗?去拿点儿来。” 伊势盘腿坐在炕桌前,拿起晴美端来的威士忌倒进了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晴美坐在炕桌对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会是……是起死回生吧?” “你胡说什么呀,哪儿会有这种事。也许是双胞胎。要么是长得很像的两兄弟。至少是与相马关系密切的人。他好像开始盯上我们了。……这可危险!……而且,他为什么要特意问起藤濑的事儿呢?这个和相马长得很像的傢伙盯上了藤濑水库,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巧合吗?不,不能说是巧合。他一定是有所企图的。” 伊势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连喝干了三杯酒。晴美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可怜巴巴地看着伊势。 “我曾让你去志摩珍珠店调查过相马的事,后来因为害怕引人注意,惹火上身,才中途停止了。但是,现在跑出了这么个傢伙,甚至还问起了藤濑石的事情,咱们就不得不再去调查一番了。我们首先查清相马的住处,然后顺藤摸瓜,一定可以弄清刚才这个人的身份。喂,咱们又要应战了。隐瞒一桩罪案真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工作啊!刚刚扑灭一处火情,还没等喘口气儿,别处又冒出一团火来。我记得有人说过‘罪犯是要终日忙碌的’,看来此话当真不假。干任何大事也没有干这些事累人。因为创事业干工作并不至于与全社会为敌,可以有很多值得信赖的伙伴,心里也总是踏踏实实的。可是罪犯是没有合作伙伴的,什么事儿都得单枪匹马地自己去处理,还要随时随地做好准备,以便及时去扑灭各种各样的险情。” 伊势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他的脸上全无半点儿痛苦的神情,嘴角边还浮现出一抹笑意,给人老谋深算的感觉。 “友子的事并非是我们计划好的,纯属巧合而已。正因为事先没有周密的计划才变得更加麻烦。但是,我们不得不战斗到底,已经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了。如果现在就认输的话,我们当初就没有必要做出那么多的努力。好了,再辛苦一次吧。我们要完成一件更具难度和挑战的事情。” 第34页 伊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演员在台上亮相一样。但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罪犯的眼睛再怎么有神,也总是疲倦的、充血的。 伊势又饮尽了几杯酒,沉默了片刻。忽然他又开口说道: “但是,现在努力不知能不能来得及了。” 他的声音很凄凉、无力,显得很没有把握。 是的,这是个问题。孤身行动的罪犯没有人可以指点,只要他稍有疏忽,火情就会蔓延开去,再也不受控制了。 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晴美动情起来,哽咽着说道。 “你好可怜呀……” 她扑到伊势身边,泪流满面。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们孤单单的两个人。他们死死地抱在了一起,身心融合成了一体。 孤单无助的感觉使得他们这对同案犯的爱欲变得更加不同寻常。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就像两条长蛇一样扭动、纠结、缠绕在一起。 “你也好可怜啊。” “你也是,你也是啊。” 扑哧扑哧滴落的泪珠成了他们肌肤之间的润滑油。那是他们潜意识里流下的“绝望”的眼泪,同时也是天地之间唯我二人的“欢喜”之泪。 第10章 花田警部 第二天,伊势照常去公司上班。他已下定决心,绝不放弃,决不认输。晴美比他先一步去了公司。 但是,因为有心事,他工作上的事情一件也没干成。客人来访也好,职员的报告也好,他都无心理会。他的心里惟有所谓“救火”的念头。 整个上午一事无成。到了下午,伊势忽然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想,在美术杂志上或许可以找到相马良介的住址。于是,他让晴美上附近的书店买来三种美术杂志。可是他们翻遍了所有杂志也没有找到相马良介的名字。没办法,他只得给其中发行量最大的一家杂志社的编辑部去了个电话。虽然他也考虑到从公司打电话出去不太好,但是只要自己不自报家门,对方是不会询问的。再说他用的是直拨电话,也用不着担心本公司的接线员会偷听。 电话接通之后,他自称是一名热心的读者,想了解一下据说失踪了的画家相马良介的住址。那边的编辑爽快地告诉了他,说是相马良介住在丰鸟区千早街三丁目。 伊势从地图上找出千早街,弄清了是在池袋的方向,于是打算立即去那儿走一趟。因为他不会易容术的那一套,所以只能就这么直接去了。他跟手下的职员打了声招唿,说是外出有事,就开着卡迪拉克离开了公司。 千早街一带素来就有美术家部落之称,那里是一长串的带着画室的简易住房。相马良介原先的住处已搬进去了另一位画家。虽然那位画家和相马并不沾亲带故,却知道不少他的情况。据他介绍,相马一直和妹妹两个人住在一起,他妹妹爱上了一位商业美术家。哥哥良介失踪之后不久,她就从这儿搬了出去,和那个商业美术家同居了。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那个商业美术家的名字。伊势又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也都说不知道。 (啊,会不会是他?与志摩珍珠店有关系的人就是那个商业美术家。晴美在志摩珍珠店遇见也一定是这个人,所以他才会自称是相马的朋友。只要问一下晴美,就能知道他的长相了。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没办法往珍珠店打电话去询问他的地址。还不如上邮局问问。也许有邮递员给相马的妹妹转送过信件。) 伊势开车去找当地的邮局,大摇大摆地进了邮递员休息处,直截了当地打听他想知道的情况。由于伊势穿得很气派,所以邮局的职员谁也没有起疑心,还热情地接待了他。 虽然颇费周折,但总算打听到相马的妹妹名叫芳江,目前移居在涩谷区代代木窝之谷町代代木公寓真下幸彦先生的家里。 这就足够了。相马良介的来歷也打听清楚了,他妹妹的行踪也找到了,而且还能推算出他妹妹的恋人就是晴美在志摩珍珠店里遇见的年轻人。知道这些就行了。虽然还不清楚这个叫相马的画家是怎么死在他车里的,但是继续调查下去就要与他的妹妹以及他妹妹的恋人会面,那样做太危险了。 只能暂时满足于此了。剩下的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解吧。 而且,今天他必须回一趟目白的家。因为那里还有几件要事等着他去处理。关于如何处理友子财产的问题,他必须和律师面谈一下。由于友子的遗骸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暂时还无法继承遗产,但是因为没有其他的继承人,所以这些财产早已是伊势的囊中之物了。所以还是有必要提前整理一下。只要他打个电话,律师是会随传随到的。另一件事就是必须赶紧将那个举止反常的女佣和子撵走。他打算今晚就向她宣布辞退她的决定。 伊势一回到目白的家,就发现好像来客人了。出来迎接她的女佣告诉他说,是警视厅的人。他心里一惊,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慌张。他自信尚无任何把柄和证据落在他们手里。 他又问女佣是谁在接待客人,女佣回答说是和子。 (哼,又是和子这傢伙,来人一定是花田警部。) 伊势又问:“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很长时间了吗?” 女佣回答说:“是的,大约三十分钟前来的。” 第35页 (他们竟然谈了半个多小时,他究竟要向和子打听什么呢?) 伊势急忙走进西式客厅。 “哎呀!是花田先生啊!欢迎欢迎!” 他勐地推开房间门,故意高兴地说道。他清楚地看见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和子哆嗦了一下。果然她又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了。警部不愧是老手,一点儿也不动声色,回答道: “啊,您回来啦!赶巧在您不在家时跑来了。实际上我是来向您通报些情况的。听说您一会儿就回来,所以我就和这位和子小姐一边聊天一边等您回来。” 这是一间十二铺席大小的西式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圆桌,周围是沙发。花田警部坐在正对门的位置。 这时,和子忸忸怩怩地站起来,想要悄悄地退出去。伊势叫住了她,吩咐道: “去把威士忌拿来。另外照老规矩来点儿苏打水和下酒菜。” 说完,他坐到了警部对面的沙发上。 “您当然也很能喝酒吧。” “不,不,喝一点儿还行。不过,我工作时是从不喝酒的……” “那我们就边喝边聊吧。你不至于说,来我这儿也算是在办公吧。” 伊势说完,两人放声大笑。 花田警部长着一张庄稼汉的脸,面色红润,头髮浓密。 虽然勉强梳成了三七分头,但是仍有几根不听话的头髮直愣愣地竖在顶上。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西服,但看起来不像是商店里的成品。原本体型就比较粗笨,再加上不善穿戴,所以简直就是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从他挑选的领带也能看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 威士忌送上来之后,伊势自己动手调了两杯威士忌苏打酒,递给了警部一杯。警部美美地喝了一口,笑呵呵地说道: “前两天的葬礼,我也去尊夫人的灵前上了枝香。因为看您很忙,就没有和您打招唿,所以还请您别在意。” “哪里哪里。是我没能道谢……您真有心啊!谢谢!” “真是个别开生面的葬礼呀!太阳教的仪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虽然不该说我那不幸死去的妻子的坏话,但是我是真的很烦他们那一套。您瞧,家里还摆了这么个神坛,每天对着它又磕又拜的。” “果然是有些不正常呢?要不然,也不至于去自杀了吧。……” 警部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伊势以前说过的话。 “连个尸首都没有留下,想起来她也怪可怜的。” 伊势眼泪汪汪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热海警方甚至动用了潜水员下水去寻找,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镜浦那一带潮水很勐,海流很急,一旦被卷进去真不知道会被带到何方。况且尊夫人是两个月前跳海的,找不着尸体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像这样让人找不着尸首的死法,对自杀者来说是非常有魅力的。镜浦之所以会成为自杀胜地,我个人认为与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花田说到这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浅笑,继续说道: “不仅是自杀者,罪犯也会认为镜浦是个下手的绝佳场所。因为那里的景色很美,所以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目标骗到那片断崖上欣赏美景,然后再乘对方不备,从背后下手,把人推下悬崖,让潮水帮忙捲走尸体。瞧,多简单!那一带浪高水急,一般不会有渔船经过。崖上是一片树林,离大路还有一小段距离,所以也不用担心被路人发现。自然条件如此有利,在那里行兇杀人,成功率应该是非常高的。因此,镜浦不只是自杀者的首选之地,还是罪犯们行兇杀人的好所在。我心里常在偷偷地琢磨:这地方应该发生过许多连警察都不知道的,或者说知道了也破获不了的命案。因为,对于杀人犯而言,最棘手的就是如何处理尸体。只要尸体妥善地处理了,一般来讲就万无一失了。也许我不该这么大声地说出来,但是从这种意义上讲,镜浦确实是个非常理想的杀人场所。” 花田上下翻动着两片嘴唇,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这傢伙讲这番话到底目的何在呢?他好像是在考验我,看来他果真怀疑上我了。他嗦嗦地说个不停,就是想看看是否捅到了我的要害。瞧,他不是一直在紧盯着我看,观察着我的反应吗?我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伊势装出很佩服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点着头,附和着对方。 “我因为职业的关系,曾经专门研究过处理尸体的各种办法。我读过不少犯罪史的书籍,而且还常常把自己替换到犯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杀人犯面对自己亲手杀死的人,通常都会在心里祈祷让它赶快消失。他会绞尽脑汁地寻找毁尸灭迹的方法。有的会把尸体剁成好几块儿,分别丢到不同的地方去,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碎尸案’。其实,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办法。不仅搬运起来麻烦,而且还和自己想毁尸灭迹的初衷背道而驰。他们天真地以为把尸体变小一点,被发现的可能性也越小。这充分反映了罪犯无可奈何的一种心理。把尸体埋进土里,会因为那块儿被翻动过的土地的颜色与众不同而被人察觉。扔到河里海里也不妥当。因为既使绑上重物,时间一长,尸体内的气体一膨胀,还是会把它带回到水面的。也有的罪犯把尸体扔到一个大火炉里焚烧,但是恶臭会从烟囱里扩散出来,就像火葬场的味道一样,因而很容易被附近的人发现的。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把尸体扔到硫酸罐里溶解掉。美国就有一个连环杀人狂在自己的家里建起了一个硫酸池,溶解了无数具的尸体。但是这种方法不是谁都能有条件做到的。 第36页 “其实我认为,毁尸灭迹根本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 世上到处都有这种既简单但又非常行之有效的好所在。这是我在侦探小说上读到的,但是很难讲现实生活中没有使用这种方法的人。这个地方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能找到。 就是地面上现成的。哈哈哈,是不是像猜谜游戏?怎么样,你猜出来了吗?” 花田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但是伊势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闪电一样穿透了他的全身。地面上的东西。难道是……?虽然还不敢肯定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但是他的整颗心都早已紧张地揪成了一团。 “我想不出来。” 花田故意用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地宣布了答案: “是废弃的老井!” 伊势的头就像遭到了棒击。他的心脏也狂跳起来。也许脸色都变了。他不由得担心对方是否已经看破了自己内心的秘密。但是花田就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继续说道: “东京也有很多老井,在杀人计划实施之前,预先买下一块有老井的地皮,然后藉口说盖房子碍事要填平它,再运来些土准备着。趁着夜黑风高之时,赶紧把人解决了,并连夜把尸体运到井底,再在上面盖上土。等到天一亮就可以请泥瓦匠把井封上,然后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在上面盖房子了,这样一来不就非常安全了吗?” (这种方法确实很完美,但是比起利用即将被人造水库的淹没老井相比,宅基地下面的井还是有几分风险的。看来是虚惊一场。这个人指的只是一般的井而已,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人工水库。那种奇思妙想,可不是这种平庸的警察能够想到的。没关系!没关系!这个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伊势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静。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下去。他见花田的酒杯也空了,于是重新调了些威士忌苏打酒。调酒的时候,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 “来,再干一杯。” 花田举起酒杯,透过泛着气泡的透明液体看了看他。很高兴似地喝了起来。 “言归正转,尊夫人离开热海的旅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那是二月二十六日的早晨,对吧?” “是的。我记得您还亲自去热海调查了住宿登记簿……” “登记本上并不是尊夫人的笔迹,那是由经理代填的。 尊夫人是于二月二十六日早晨六点钟左右离开旅馆的,这件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在她之前,也就是二十五日晚,有另外一个人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还下落不明。当然,这与尊夫人毫无关系。因为尊夫人是在热海失踪的,而那个人是在二十五日晚从新宿的一间酒吧离开之后下落不明的,地点相差千里呢!但是这一前一后的两桩失踪案都是由我负责的。因此,不知为什么,我一想起这个,就会考虑到另外一个。” 伊势又感觉到了那种揪心的压迫感。花田说的不是那个男人的事么?太可怕了!但是我必须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当然得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是什么人?还没找到么?” “是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既没发现他遗留下来的任何东西,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他。那个人是个画家,而且是个性格怪异的人。据说他很喜欢流浪,也许是心血来潮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叫相马良介,是个抽象派的画家。” 果不出所料。若不是早有准备,现在肯定会慌了手脚,破绽百出的。这下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应对自如了。 “二十六日早晨一大早,大概是六点钟以前,您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对吧……不不不,我决不是在怀疑您。您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其实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从和子小姐那里打听过了。您是和尊夫人离开热海温泉旅馆的同一时间回到家的,所以这当然是最有力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了。因为从热海到东京最快也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您和尊夫人的案件毫无关系,这一点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问您一下。到您二十六日早晨回家为止,您都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听听您的解释。” 花田说到这儿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地看着伊势。 可以说伊势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个盘问。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还和晴美统一好了口径。 “实际上二月二十五日晚上,我去了趟秘书沖晴美的住处。虽然我也曾想开车回家,但由于爱人友子并不在家,天又开始下雪了,所以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又回到了晴美的住处,并在那里过了一夜。因为我怕天亮回去的话会有所不便,所以天还没亮我就离开了晴美的公寓,赶回了家里。” “原来如此。我也是这么想的。” 花田对他的回答好像很满意。 如果花田再深入询问的话,伊势还打算把在新宿遭遇到了交通事故,以及自己被带到警察岗亭的事也说出来。他想,既然对方没有询问,就没有必要把这种触及危险的事交代出来。因此说到这儿,他就沉默了。 这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花田警部就告辞离开了。 第37页 (花田今晚的造访好像来者不善,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来我还不能掉以轻心,不过,量他也不会发现藤濑水库里的秘密。那里一丝破绽也没有。那么大的水库,而且又在井底,上面压了那么重的石块,无论尸体体内有多少气体也决不可能顶开那么重的石块浮到水面上的。因此,他们是绝对不会发现尸体的。只要尸体不被发现,任他们怎么怀疑也不要紧。只要我矢口否认、抵赖到底就万事大吉了。) 花田警部离开之后,伊势匆匆用过晚饭,独自在心里盘算着今晚要解决的几件事儿。一件是辞退友子的心腹女佣和子,另一件是请来公司的顾问律师,委託他整理友子的财产。 伊势把和子叫了来,递给她一笔可观的辞退金,命令她明天就离开。事出突然,和子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哭着请求伊势让自己留到夫人的百日之后,但是伊势铁了心,让她无论如何明天就走。 之后,他给顾问律师打了电话。因为两人早有约定,所以律师很快就过来了。于是他们就在花田警部刚才呆的那个客厅里,着手整理起来。伊势翻出了友子名下的银行帐户、证券、存摺、地契,一古脑儿地堆在了桌子上。他和律师俩一直整理到深夜。据他们的粗略估算,友子名下的财产,仅存摺和证券就超过了一千万日元,加上土地地产,按市价出手的话,总数字将是刚才的三倍。 律师告诉伊势说,准备证券过户、土地登记的文件,以及计算遗产税还需花上一些时间。因此伊势与他约定择日再就具体事宜进行详谈。之后律师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11章 较量 这之后的五天,伊势的身边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直到五月二十日晚,形势急转直下,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天晚上,伊势又把顾问律师请到家里来,正在商量整理友子财产的问题。这时,女佣进来告诉他说,有他的电话,是若叶庄的晴美小姐打来的。因为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钟了,所以他的心里不禁有些莫名的担心。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他忐忑不安地来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晴美的声音都变了。 “是你么?是省吾吧?” 晴美很奇怪地确认了一句。 于是他假装嗔怪地回答道: “你怎么搞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啊,真的是你啊。刚才一个自称是相马良介的堂兄的人跑到我这里来了。他说想立刻见到你。我请他去你家,但是他硬让我打电话给你,要我把你叫到我这里来。喂,你都听清楚了吧?你能赶快来一下吗?” 伊势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他的耳中似乎只听到了一句“相马的堂兄”。 (是那个傢伙!是那个跑到公司来向晴美打听藤濑石的傢伙!是我在警视厅的走廊里碰到的那个傢伙!是几天前在晴美的公寓旁转悠的傢伙!一定是那个和相马良介长着同一副模样的人!可能他就守在电话跟前,所以晴美什么情况也说不起来。但是她紧张得连声音都颤抖了,一定会被对方察觉的。敌人已经趁虚而入了。他不肯到我家来,非要我到晴美那边去,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对方来者不善。看来较量的时候到了。) 他在一瞬间只想到了这些,为了不让晴美旁边的人偷听到,他特意在电话里小声回答道: “好的,我马上就来。在我到达前你什么也别说。先用别的话稳住他。你明白吧?我二十分钟之后就能到你那儿,你跟他说,让他等我一会儿。” 伊势挂断电话,跟律师解释说,自己临时有急事,今天暂且搞到这里,改天再请他帮忙。送走了律师后,伊势立刻做好了外出的准备,开着卡迪拉克急急忙忙向青山的若叶庄赶去。 伊势一边开车一边想:对方似乎不是善与之辈,既然他找上门来,我就跟他较量到底。必要时,甚至要不惜付诸武力。他想到了手枪,但是他手头没有,现想办法也来不及了。他寻思着找一件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正巧驾驶座车门内侧的工具袋里有一个铁扳手。他把它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大小、重量都很合适,便随手装进了上衣口袋里。这样一来,他心中似乎就有了底气。 到了若叶庄公寓,他把车停在了大门口,在黑暗中摸索着楼梯上了三楼。 伊势敲了敲三十六号的屋门,晴美立即从里面开了锁。 看得出她正盼着他的到来。晴美的脸十分苍白,简直没有一丝血色。越过她的肩头,可以看见屋里坐着一个男人。那人正在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是他!那个在警视厅里遇见的傢伙。) 伊势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在那个男人对面坐了下来。那个人很悠闲地抽着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没有要打招唿的意思。 “我就是伊势省吾。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尽管伊势先开了口,那个人还是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撇了撇嘴,用一种令人讨厌的腔调说道: “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一次是在警视厅的走廊里,另一次则是四五天前,在这幢公寓附近的黑暗中。在警视厅遇上的那一次,您为什么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盯着我?这可是您最失败的地方哦!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上您的。前几天,您在黑暗中见到我时,反应也是如此强烈,竟然打错了方向盘,险些撞到灯柱上。为什么见到我会带给您如此巨大的震动?……” 第38页 伊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为其所动。但是,如果一声不响地听他讲的话,肯定会嗦个没完。于是,伊势主动打断道: “别绕弯子了,你还是直奔主题吧。你还没有自报家门呢!” 对方一听,正中下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从中抽出了一张名片,递到了伊势的跟前。伊势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南侦探事务所社长南重吉(啊,原来如此。这个人是个私家侦探。但是,他看起来好像心术不正,不像个正直善良的侦探。也许他此行的目的是来勒索的。) 想到此,伊势反倒轻松了许多。敲诈也好,勒索也罢,只要用钱就可以摆平了。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南会心的一笑,拿起摆在脚边的一个小包袱,放在了膝盖上,不急不忙地解开包袱布,取出了一双鞋。那是一双女式的黑皮鞋。 “我来是想让您买下这双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伊势的表情。 伊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这双鞋有什么讲究?为什么我一定要买下来?” “哈哈哈,您还不明白吗?您可真够粗心健忘的。这种水准,竟然也能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大案子?!” (啊,糟啦!难道是?) 伊势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这也许是友子的皮鞋。她那天脚上是穿着这么一双皮鞋来着。我把她的尸体扔下井的时候,就发现鞋子没有了。 当时我在附近仔细找了一遍,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还是一无所获。也许就是那双鞋,让这个人搞到手了!?他是怎么搞到手的?不可能是从藤濑水库捡到的。我第一次在警视厅里遇见他的时候,藤濑水库早就开始正式使用,已经蓄满了水,变成一潭深湖了。他刚刚还提到,说是自第一次相遇之后才怀疑上我的。所以他不可能赶在水库蓄水之前,事先跑过去找到鞋子的。无论如何,我要搞清楚他是如何把那双鞋弄到手的。) “您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尊夫人失踪时脚上穿的鞋子。” “嗯,也许是的。但是我为什么要买下来呢?这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我只要向你道声谢,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物归原主的呀!” “我可是费了不少劲儿才搞到手哟!您说这话是有意跟我装煳涂呢?还是您真的健忘?我真拿您没办法。看来,为了让您明白它的价值,我还得费点儿口舌。好吧,您仔细听好。听完之后,您再作出判断。咱们就一起来看看这双鞋到底能值多少钱。” 南重吉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叙述起来。 伊势不敢大意,也摆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架势。晴美一直害怕似的藏在伊势的身后,不用说,她也早已竖起了耳朵。 南从自己接受相马良介的妹妹芳江的委託,负责调查良介的失踪案开始讲起。他说自己通过多方调查,终于了解到:二月二十五日晚上,相马与妹妹芳江的恋人酒后发生了争吵,打斗中摔倒在地,头部磕在了洗脸池上,昏死了过去;之后不久,甦醒过来的相马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酒吧,从此便音讯全无、下落不明;后来,在拄拐杖的应召女郎的证实下,得知相马钻进了停在十字路口铁桥下的一辆豪华轿车的后车座;而那辆车的车主因为交通事故,被带到了交通岗亭接受事故处理,不在车上;车主回来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动了汽车,向青梅高速公路驶去;后来,从交通岗亭的记录中查到了那辆豪华轿车的车牌号码以及车主的姓名、身份等等。 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按顺序讲了一遍。其实,他是别有用心地选择这种叙述方式的。他把事实一一重现,目的是要让伊势的表情发生变化,这才是他期待的一种结果。 虽然对方所说的点点滴滴,或多或少都表明了一种打击,但是伊势仍然咬紧牙关,顽强地对抗着。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感情变化,心里却早已是潮起云涌了。坐在他身旁的晴美也是一副拼命的表情,竖耳倾听着。虽然心中不停哀嘆“完了,全完了”,却依旧咬牙坚持着,不让对方看出来。 “我当时了解到开那辆车的是伊势商事的社长先生——伊势省吾。于是,我立即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似曾有所耳闻。我静心细想,啊,原来如此。是那个在警视厅的走廊里盯着我勐看的人。因为当时我曾到花田警部的办公室打听了一下,他告诉了我您的名字。花田可是我的老同事,我也曾在警视厅干过不短的时间哟! “怎么样?社长先生。当时您看到我的脸为什么会那般惊讶呢?让我把理由分析给您听听好么?二十五日晚,在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有个男人倒在了您的后车座里。那个男人名叫相马良介,长得与我一模一样,对不对?您看到我,以为是那个相马又死而復生了,所以才会惊慌失措,对不对?这样一来,我就弄清了您当时那副表情后面的深层的内容。您会如此慌张,是因为您把相马的尸体悄悄地处理掉了。所以当您在警视厅里遇见我的时候才会有遇见鬼的感觉。对吧?伊势先生。您当时的心情,我说的没错吧?” 南说到这儿,特意停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伊势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笑着。 第39页 伊势心跳如鼓,一种震颤的感觉迅速传遍了全身,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自己的身体发抖。 “于是,我就这样思考到:如果伊势先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旦发现后车座上相马的尸体,应该立即报警才对。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心中有鬼。难道他犯了什么罪?我决心先调查清楚这件事,再去管相马的案子。 “我认为大体上可以肯定相马是自己死在汽车里的。他喝了那么多的酒,头部又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所以他钻进汽车后不久就气绝身亡了。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您大概是在青梅公路上发现相马的尸体的,对不对?当时,他早已断了气了吧。哈哈哈哈哈,我一看您的表情就知道了。直到刚才我还有些拿不准呢。不过当我看到您既不吃惊也不发怒的神情时,我就知道自己的推测百分百的正确。您抱着一具陌生的男尸一定非常苦恼吧。 “于是,我把调查方向作了调整,目标对准了您身边的人。我很快就联想到尊夫人友子的案件。我从花田警部那里了解到了这个情况。我知道尊夫人在热海失踪是在相马失踪后的第二天早晨。我认为这里有很大的疑点。也许在热海旅馆里住宿的根本就不是友子太太,而是冒牌货。友子太太也许在前一天晚上就遇害了。这样一来,正好与您没有把相马的尸体交给警方的做法完全吻合了。” 这时,南又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不怀好意地看着伊势。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伊势的内心。 “那辆汽车里除了相马之外,应该还装着另一具尸体。 我说的没错吧。” 伊势虽然早已料到了这种结果,但是他的心还是嘎登一下,勐地沉了下去。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变了,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他感觉到身后的晴美正在瑟瑟发抖。 他忍不住想大叫一声,或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场,但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另外一具尸体当然就是尊夫人友子了。是放在了车后的行李箱了吧。我说的没错吧。因为除了行李箱再也没有好地方了。 “之后,我又去拜访了一下您在目白的府上。当然不是从大门口进去的。我化妆成煤气公司的调查员,从后门熘了进去,和一个叫和子的女佣交上了朋友,打听到了不少情况呢。” (果然如此。与和子在厨房门口鬼鬼祟祟、窃窃私语的,就是这个傢伙。要想掩盖一桩罪行是多么困难啊!我留神防住了警视厅的探员,却疏忽了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这傢伙如此了解我的一举一动,就像他自己是罪犯一样。而且他与相马良介长得如此相像。这么离奇的、天然的巧合,真是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事情?!) “那位女佣好像是尊夫人的心腹吧。因此她一直对您心怀憎恨。您与这位女秘书的关系也是她告诉我的。而且,她还告诉了我,二十六日一大早,您开着车,不知从什么地方回到家中,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汽车也弄得很脏。 “那天晚上,您一定是顺着青梅公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您在新宿的十字路口遇上交通事故,是在晚上十点左右,而早上六点钟之前才疲惫不堪地回到目白的家中。您一趟往返净花了八个小时的时间。那天晚上天正在下雪,所以一定给开车增加了不少难度。特别是山路,一定会比平时风和日丽的白天开车兜风多花一倍的时间。考虑到这些因素,我就在地图上展开寻找,圈出符合条件的地方。我以新宿为中心,以正常条件下开车兜风需要花两个小时或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地点为调查目标,画了一个圆。很自然地,‘藤濑水库’这块宝地就跃入了我的视线当中。” 南再次停住话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南心中一直以为“藤濑水库”这个地名对伊势而言,是最具冲击力的重磅炸弹。可是也许是期待值过高,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自己期待的结果。 原来,经过刚才的疾风骤雨,伊势的心中早已出现了一片风雨不侵的真空地带。临到此时,他只有一种“啊,终于切入正题了”的感慨。 “另外,我从公司的名鉴上查出您在藤濑有一处採石场。 我为了加以确认,特意去了您的公司。当时接待我的就是您这位秘书沖小姐,所以我想您大概也从沖小姐那儿了解到我的长相。 “在我圈出的那个圆周内,恰好就有您经营过的採石场。 当然当时那个採石场已经沉睡在藤濑水库的湖底了。于是我就想搞清,那个人工水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蓄水的?因为这件事在当时是个大新闻,所以在报纸上一查就查到了。报上说是藤濑水库三月一日正式蓄水。案发时间离三月一日只有三天之差!当我想到了这点,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嘆。 我因此很佩服您。那是一个多么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好所在呀!这简直是天才的想法! “在四天后就会变成一汪湖水的地方藏上一具死尸,再压上一些石头不让尸体浮上来。只要这四天当中不出现意外,没有人发现尸体,等到那里变成一汪湖水就万事大吉了。这简直是奇思妙想啊!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对藏尸方法颇有研究,但是却没有想到过如此令人钦佩的好办法。犯罪是需要创造力的,而您的创造力实在令人嘆服!” 第40页 南真心诚意地赞嘆道。 其实,伊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甚至他的虚荣心还曾因此得到了相当的满足。他曾经自负地以为,自己创造性的做法应该是不会遇上敌手的。但是,如今,这一切还是被人给揭穿了。因此反倒是伊势对南的侦探才能产生了由衷的佩服之情。 “据此,两具尸体的藏匿处就可以推断出来了。但是我还有个难解之谜。那就是二十五日晚被杀死的友子,为何能在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六日早上出现在热海的旅馆里呢?这一对矛盾又该如何去解决呢?我想到,在热海出现的友子一定是个替身。那个旅馆并不是友子常住的地方,而且登记簿上的签名也是经理代笔的。那么那个替身到底是谁呢?问题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因为您和坐在这里的沖小姐的关系回答了我的这个疑问,因此扮演替身角色的一定是非沖小姐莫属了。因此在您没来之前,我问了沖小姐很多问题,但是她却什么也不说。我想一定是您在刚才的电话中交代她,在您到达之前一定要三缄其口。所以我刚才也就没有再深入地询问了。怎么样?沖小姐,这下该轮到您了吧!” 南用那种色迷迷的眼光直盯着藏在伊势身后的晴美。晴美此时已经不再发抖了。也许是越过了恐怖的极限了吧。因为对方什么都了解了,心里反到坦然了许多。晴美也恢復了平静。 “沖小姐,我曾经在您这幢公寓里调查过了。您对面住的是岛村一家吧。我问过岛村夫人。我问过她,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到二月二十六日早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因为那是个下雪的晚上,所以她很快就回忆起来了。她告诉我说,那天晚上您家确实来了一位男客,但是因为岛村夫人睡得比较早,所以不知道那个客人什么时候回去的。但是二十六日的早晨您好像没有正常上班。您的屋门紧闭,牛奶和报纸都没有取,所以岛村夫人认为您是在头一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外出了,并且一夜未归。因为直到九点钟,您的屋里还没有动静,所以岛村夫人感到有些奇怪,就敲了敲门,还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是上着锁的。直到十点钟左右,她才看见沖小姐回来。据她推测您当时是从远处归来的。因为您身上穿的不是上班的服装,而是出门旅游时穿的休闲服。因此我可以确认,沖小姐是在二十五日晚离开了公寓,虽然不知具体是几点,但是至少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之前的这段时间,您是不在家的。 “因此,我这样假设:友子夫人不知为什么在二月二十五日晚很晚的时候自己来到了这座公寓。或者是你们把她叫来的。友子到了这里之后就被你们杀死了,虽然具体的手段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这间房子就是犯罪现场。 “而且,你们杀了人之后,精心布置了一个不在现场的骗局。你让你的同谋沖小姐穿上被害人的衣服,拿着被害人的东西,坐上火车,那么晚了,大概是末班火车了吧。沖小姐在热海下了车,冒友子之名,在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再把友子的外套和手提包丢在镜浦,造成友子跳海自杀的假象,随后立即返回了东京。这样的话,回家的时间应该刚好在上午十点左右。怎么样?沖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晴美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因为她知道事到如今再怎么抵赖也没有用了。尽管她双目低垂,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投射过来的令人讨厌的色迷迷的眼光。刚才在伊势没来之前,南一直在对她说着不三不四的昏话。现在他又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更是让晴美觉得浑身不舒服。从伊势和晴美两个人的表情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这个心术不正的侦探已是恨之入骨。 伊势早已恢復了冷静。虽然南的推理基本属实,但是此时就认罪服输似乎还为时尚早。他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磨鍊出一副钢筋铁骨,不到最后决不低头。况且现在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我也非常钦佩你的想像力。既然能够考虑得如此细緻。 被您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确实是犯了您刚才所描述的那些罪行。可惜的是,你刚才说的这些虽然非常符合逻辑,但只不过是您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这就像您创造出来的小说一样。你不觉得通篇都是逻辑推理,而无一点儿实质性的、令人信服的证据吗?” 听到这些,南又是会心地一笑,但他的笑令人很不舒服。难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莫非他还有什么王牌?“我当然是有确凿的证据了。您把我刚才说的话全不放在眼里,简直是大错特错了。您过于乐观了。” 南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容,但是眼睛里却投射出瘆人的凶光。 第12章 第二次杀人 不知南即将说出什么致命的证据,伊势和晴美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紧张。 “要说证据我当然有,而且有个活生生的人证。我这么说您大概不明白吧。那是因为您有一个疏漏。有个人可是清楚地记得您哪!而且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着您把两具死尸扔到了採石场的废井里去的。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信服的证据了吧!”南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两句,又笑了起来。 伊势紧紧闭上了双眼,在黑暗中思索着。一团白乎乎的影子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它?那个白色幽灵。我怎么也想不出来的那个白色东西。难道是狗?白色的狗?啊、啊、啊,还是想不出来。) 第41页 “我找到了一个证人,他一直就住在藤濑部落,直到水库蓄水的那一天。他叫田中仓三,就是他亲眼目睹了你所做的一切。” (啊,我知道了。是那个人。那个带着一只大白狗、神经有点不正常的男人。我和晴美去郊游的时候遇见过的那个人。当时晴美的鞋跟脱落了,他还走上来想帮忙的。而且他不愿意部落被水淹没在湖底。我们离开时,他站在车道上,一直目送我们走出了很远很远。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一定会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预感。果然是又遇上了。但是我却浑然不知。他躲在古井附近的黑暗中,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我所做的一切。我记得当时就曾感觉到有一团白影在黑暗中“嗖”的一下从眼前掠过,也许就是那个男人总带在身边的那条白狗吧。) “怎么样?我可是连这个都调查清楚了。藤濑部落的居民都搬迁到了新的地方。我在他们的新居住区挨个询问了一遍。很快就打听出,部落里有一个很倔强的男人,一直坚持到了水库蓄水。据说他声称不愿意离开祖先居住的土地,要紧紧守着祖先们的墓地。这个人就是田中仓三,一个孤独怪癖的人。我想既然那个男人一直呆到了最后,也许会看到什么。我便向原部落的人打听此人的下落,但是谁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曾经说过要上东京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田中仓三或许是唯一的证人。 因此我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出来。所幸的是,这个男人有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特徵。他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副乡下人的打扮,怀里总抱着一个祖先的牌位,牵着一条大白狗。据说那是他父亲的牌位。因为总不能背着沉甸甸的墓碑上路,所以才只带上了这么一块木牌位。原先藤濑部落里的人很细緻地向我描述了田中仓三的这副打扮,并说他已步行去了东京。因为他是一个颇为不正常的怪人,所以一定会保持这副打扮的。 “我为了找到他,可谓是歷经了千辛万苦。我雇了一辆车,沿着藤濑部落到东京的必经之路,挨街挨户地仔细询问。果然一路上都有人见过他。他确实是抱着牌位,牵着大白狗。但是,当我追踪到了东京之后,我又失去了他的线索。我只得整天泡在新宿、浅草、上野等乡下人流连忘返的热闹场所,守株待兔。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找到了他。 “就在两天前,我带了些仓三会喜欢的土特产,去他临时居住的一个简易小屋拜访了他。和他交谈之后,果然验证了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他确实清清楚楚地全程目击了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发生的事情。你是先把相马的尸体搬运到井边,扔到了井里,然后又从汽车的后行李箱中抱出了友子的尸体。就在你正准备把友子的尸体扔下去的时候你叫了一声,‘啊,鞋,鞋子没有了。’大概是友子的鞋子在半路上掉了。 你打着手电,在汽车和废井之间来回找了好多遍,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因此,你就那样把友子的尸体扔了下去,还在上面扔了好几块大石头。社长先生,你不会说这也是我想像出来的吧。光凭想像,怎能说得如此生动具体呢?仓三躲在黑暗中看到了您的一举一动。我就是从他那里了解到这一切的。 “确实太可怕了!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原本一桩天衣无缝的杀人案,却因为一个愚笨的庄稼汉对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的执着而顷刻间暴露无遗。而且,这个仓三还好好地保管着一件至关重要的物证,那就是我现在摆在这里的这双鞋子。在您打开电筒寻找之前,仓三就已经悄悄地把它捡走了,而且一直妥善地保管着。” 南在这里打住了话头,一双机警的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沉默着。一副该说的都说完了的架式。他的右手伸进上衣的口袋,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一动也不动。从口袋鼓起来的形状看,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支手枪。 (真是个考虑周到的傢伙。他早有准备,以防我们因为事情败露杀他灭口。但是我还不必气馁,还有退路。这傢伙的推理中有一个小小的破绽。) 伊势因为已经被人逼到绝路,反倒是鼓起了勇气。他“嘿嘿”冷笑了几声,说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友子的皮鞋呢?这种样式的女鞋随处可见,说不准你是在旧鞋店自己掏钱买下来的。” “我有田中仓三这个活证人。这双鞋就是从仓三的行李中找出来的。” “那个叫田中的男人我也知道。我和晴美开车去藤濑兜风的时候见过他。你知道么,那人是个白痴。不,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呆子。呆子中也有说谎能手。这也许是他做的梦吧?这双鞋也一定是他在路上捡到的旧鞋子。第一,如果他真的是那件大案的目击者,没有沉默到现在而不报警的道理。就算是他去报警,谁又能相信他编出来的如此荒谬的故事呢?而且,你也知道,白痴或精神异常者的证词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胜券在握的南没有想到他会作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一下子愣住了。 “呵呵呵,你还有这么一手啊!真了不起!社长先生,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个恶棍呢!不过,我还是有王牌的。虽然我自己做不到,但是我可以藉助警视厅的力量来完成。只要叫潜水员下水,到藤濑水库的湖底搜索一下,那井底的秘密很快就会昭然若揭的。那可是无法抵赖的证据哟!我只要跟我的朋友花田警部通个气,很快就可以办妥相关手续的。” 第42页 “那么您还未向警视厅通报过吧?” 伊势做了最后的决定,既然对方能跑到这里来卖鞋子,就证明他还没有通知警视厅,还有一线希望,只要下定决心去干,事情就结束了。 “那是当然的了。如果通知了警视厅我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这才有价值。花田警部也负责这个案子,他也在努力调查对吧?但是,他是个思想僵化、循规蹈矩的呆子,只知道看上级的脸色办事。 凭他能查出什么名堂来?我可是拼了老命才打探出来的。我可不会把这么宝贵的猎物拱手送给警察的。” “那么,你说说看这双鞋能卖多少钱?” “不折不扣,一千万日元。依我看,您手头上现在就有这么多的现金。况且友子夫人的那一大笔遗产早已是非您莫属的了。” (哼,一千万日元?这点钱我倒是能出得起。即便真的买下来也无所谓。但是,敲诈勒索者是决不会只做一次就收手的。只要他想要钱,随时都会再次找上门来的。因为他抓住的这个把柄对我而言任何时候都是致命的,不可能随时间的流逝而失效。如果让这个恶棍活在世上的活,我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非杀了他不可。正如他所言,警察是破不了这桩悬案的。只要他消失了,我就安全了。) (剩下那个田中仓三的白痴,根本构不成威胁。那傢伙连报警都不知道。就算他去报警,没有南这样的解说员在身旁,这个白痴说的话,普通人是根本搞不明白的。只要把南这个混蛋干掉就完事了。但是,杀了他尸体怎么处理呢?) (那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办法么。几天前,和花田警部聊天时,他曾经说过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尸体,选择那样的地方就可以了。那地方就是镜浦。花田还告诉我那里是理想的杀人场所。断崖附近的潮水湍急汹涌,可以把尸体冲到很远很远。开车去热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伊势的这些想法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决心已定。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他打算暂时先答应他的条件,稳住他。 “一千万日元对我来说也是个大数字,但是你的东西确实很值钱。行,我买下来了。我现在正在整理友子的财产,所以家里的保险库中恰好有一千万日元左右的有价证券,干脆咱们现在就去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种事哪怕多耽搁一天,对我们双方都是不利。”一直顽强抵抗的伊势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所以南反倒是吃了一惊。 “哦?是吗?哎呀,真不愧是实业界响噹噹的风云人物。 就是爽快!一旦发现没有退路,一句拖泥带水的话都没有。 真有大将风度啊!那么我就陪您走一趟吧。”南说完站起身,右手依然放在口袋里握着手枪。 伊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现在还不到十二点钟。他也站了起来,把晴美叫到一旁嘱咐道: “这就结束了。你不用担心。今晚你安心睡觉,明早我们在公司再会。我们暂时分开一会儿。” 伊势勐地拉过晴美深情地吻了她一下。南看着他们的举动苦笑了一下。 随后,伊势和南两个人下了楼,来到停在门口的卡迪拉克车旁。 伊势对南说道:“你坐到后面去吧。” 但是,狡猾的南说了句:“不,还是这里好。”便坐到了伊势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他是想贴身监视他。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傢伙。 汽车发动了。南的脸朝着正前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您可别干什么蠢事啊。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 说完,他伸出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亮出了一只漆黑小巧的手抢。即便他不亮出来,伊势也早已察觉到了。 (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我不得不第二次杀人。友子只是我在无意中误杀的,也可以说是过失杀人。但是这一次却是有计划的了。我也不愿意杀人,但是没有办法了。除此之外真是没有半点好办法了。这个男人是一条非要除掉不可的毒蛇。他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宁。今晚还要再辛苦一次。杀人只要一瞬间就可以完成了,运送尸体才麻烦呢。要把尸体运到镜浦去,真够费周折的。但即便如此,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和晴美开始无忧无虑的新生活了。) 他刚才从家里开车到若叶庄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寻思着杀人的方法。伊势记得曾经在一位德国着名的长篇作家的小说里读到这样的情节。 (那个办法真是太棒了!非常简单,不需要找什么专门的武器。我口袋里揣着的那个扳手就足够了。但是需要勇气和敏捷的身手。我可以做到,一定能够做到!) 汽车从青山经过神宫外苑,来到了新宿大街。时间已过了深夜十二点,宽阔的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加快车速,时速表飞转起来,五十公里、六十公里、七十公里……两边林荫道的暗影急速向身后掠过,风在耳边唿唿作响,汽车如闪电般飞驰着。伊势的心脏因车速的加快和杀人的计划而狂跳不已,简直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为了压抑住心头的恐惧,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像个雕像一样。 坐在旁边的南开始对这样的车速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紧张地看着车窗外急速变化的风景和紧握方向盘的伊势的侧脸。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张着嘴,圆睁着眼。但是,当他看到还在不断更新的时速表时,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叫出了声。 第43页 他的声音还未完全发出,伊势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他非常干净利索地踩下了急剎车。车轮发出了尖利刺耳的摩擦声。 早有心理准备的伊势身体也不由得勐地向前一冲,胸口重重地撞在方向盘上。而毫无心理准备的南则被从座位上抛了起来,头部狠狠地撞在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南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傢伙。在这种突发情况下,他紧握手抢的右手竟然条件反射般地指向了旁边的伊势。但是没等他扣动扳机,头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全身瘫软,跌坐在座位前。 伊势趁势放开方向盘,从口袋里掏出扳手,冲着南的头部一顿疾风暴雨般地勐敲勐砸,最后铁扳手竟然深深地嵌入南的头盖骨里。南的身体彻底地不动了。 为了慎重起见,伊势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用手摸了摸他的心脏,确认他已没有半点生气。 这场谋杀干得干净利索。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这么容易了。罪犯的难处往往在于杀人之前以及杀人之后。特别是毁尸灭迹的工作更是充满恐惧和焦虑的苦力活。 伊势透过车窗小心谨慎地环顾了四周。宽阔的马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想把尸体移到后面去,但是如果那样做的话势必会增加危险。还不如保持原样,先开回家里再说。在自家的车库里完成这件事会更安全方便。他可以在车库里从从容容地把尸体装进后面的行李箱,并上上锁,而且还可以回家准备一些简单的食品和水带在路上,轻轻松松开车去热海就可以了。顺利的话,估计半夜三点就可以到达镜浦了。 于是,他脱下大衣盖住了死者的头部,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大行李。这样即便有人透过车窗看见也没有关系。 不久,伊势平安无事地到达了目白的家中。他的车库在大门旁边,车库钥匙就在他自己的口袋里。他下了车,打开车库门,把车开了进去,随后他再次下了车,关上了车库门。 伊势独自在车库里,打开手电筒,再一次仔细地察看了南的尸体。尸体流出的血并不多,但是头髮都已经浸透了,连一部分手指都染红了。毫无疑问,南早已一命呜唿了。他捡起南掉在车里的手枪,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又检查了扳手,发现上面沾了不少红色的东西,于是他取出面巾纸,仔细擦拭干净后,放回了工具箱中。然后,他用钥匙打开了车后的行李箱,从车里脱出尸体,塞进了行李箱中,仔细地上了锁。 在黑暗中抱着尸体的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抱着另外两具尸体的感觉。友子虽然很重,但因为骨架小搬起来倒还轻松。而相马和南的尸体因为骨架很大,所以抱在手上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令他非常不舒服。他想着这三具尸体,恍如做了一场噩梦。他甚至怀疑这几个月来的经歷是出自自己的想像,缥缈而不真实。 伊势打算进屋拿点儿东西,一会儿就出发,所以只把车库的门掩上而没有上锁。因为和子已经被辞退,所以家中只剩下两个年轻的乡下女佣。他去若叶庄之前曾嘱咐她们说,今晚或许不回来睡了,叫她们不用等他,锁上门先睡。现在她们早已进入梦乡了吧。看来必须得按门铃了。 (等等,如果把女佣叫起来的话,没准会留下线索。还是别惊动她们,就这样直接走的好。吃的东西可以在路上买嘛。也许路上会遇到夜间营业的商店呢。即便没有,也还可以到品川车站去买嘛。) 伊势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门前。怎么回事?大门竟然开了一条缝。真是奇怪啊!当他抬头朝自己的房间看去时,顿时呆住了。二楼书房的窗户竟然亮着灯。女佣们当然不可能会去书房呆着。那么,到底是谁在那儿呢?深更半夜的,会有什么客人要跑到他的书房里去呢? 第13章 悲惨的结局 伊势想到了逃跑。他想不回家直接开车上路,但是那样的话,自己心里始终不会安宁的。书房里到底是谁呢?他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伊势悄悄地靠近屋门,用手推了推,原来门并未上锁。 他轻悄悄地推开门,脱鞋进了屋。他正打算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时,一个女佣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哎呀,您回来了。” 女佣小声招唿道。 “谁来了?” 伊势也压低嗓门说道。 “是花田先生。” “是警视厅的花田警部么?” “是的。” 女佣有些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他为什么跑到书房里去了?” “我也阻止过他,并说主人回来会训斥我的,但是他强行……”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三十分钟前。” 看来事情有些不妙。 (书房的希腊花瓶里藏着那个东西。虽然不一定会被他发现,但是让他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此时训斥女佣也于事无补,唯有赶快见到花田,早点打发他回去。要不然,处理尸体的事情就要被耽搁了。 于是伊势放开脚步,爬上楼去。他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而入,只见总是穿着西服的花田警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是恭候他多时了。俩人四目交会,同时笑了起来,用眼神打了个招唿。 “你让我很为难啊!趁我不在的时候擅自跑到这间书房里来。为什么不在客厅里等着呢?而且,我曾经给女佣留过话,说过今晚可能不回来的……” 第44页 “哎呀,抱歉抱歉!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到你的书房来看看。” “那么你有什么收穫?” 这真是不合乎常情的问话方式。虽然他明知不应该这样问,但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于是花田警部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举在手里给伊势看。那是一个烟盒。 (啊,果然完了!真没看出这个乡巴佬似的警部竟然头脑如此敏捷。我太大意了!我太大意了!) 对方在把手伸到口袋里的时候,伊势也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握住了刚才南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把手枪。 “你藏得真够隐蔽的啊!我花了足足三十分钟的时间才找到它。” 花田一边笑着说,一边环视了一遍整个屋子。他一定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挨着翻遍了。 花田手里拿的正是那个里面刻有“送给亲爱的哥哥,y”字样的银制的烟盒。是落在死者相马身边的那个烟盒。 伊势把它当做调查死者身份的线索顺手带回来的。虽然事后他也曾有些后悔,心想,要是把它和尸体一起丢到井里就好了,可惜悔之晚矣。因为它烧又烧不掉,扔又不能扔,乱扔是会招致危险的,所以他就顺手藏在了书房博古架的古希腊花瓶里。他想,那里也许是搜查者不会留意的地方,所以一直没当回事。 “这个烟盒正是下落不明的相马良介君的妹妹芳江小姐送给他哥哥的生日礼物。芳江小姐在向警视厅报案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哥哥随身物品中的这个烟盒。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跑到您的书房里来了呢?” 伊势心想:“彻底完了!”他绞尽脑汁地杀死了南,如今看来已经毫无意义。刚刚解决掉了南重吉这个心头大患,还没等他喘口气,又冒出了第二个劲敌。简直就像是南的替身一样。他甚至怀疑这个花田身上是不是附着了南的怨魂。伊势浑身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并没有料到会在您家里找到这个烟盒。其实我只是打算趁您不在家的时候,熘到您的书房里来找点线索。这完全是误打误撞。对我而言,我又多了个物证。” (又多了一个?这么说他还有其它的物证?会是什么呢?) “说来话长啊!深更半夜的,让您听我的长篇大论似乎太没有礼貌了。但是今天夜里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特意来打扰您一下。怎么样?能不能上点茶。啊!您好像连摇铃的劲都没了,那就让我来代劳吧。” 警部站起来摇响了铃,女佣应声而入。 “你家主人想要喝茶,尽量用一个大一点的茶杯,顺便也给我来一份。” 花田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女佣受命准备去了。 “对不起,我要抽菸。您也来一根怎么样?” 警部打开烟盒递了过来。伊势用虚弱无力的手取出了一根。警部划了根火柴,先帮伊势点着了,然后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美美地抽了起来。 不一会儿,女佣把茶送了进来。花田放了一杯在伊势面前,自己也取过一杯一饮而尽。等女佣退下去之后,他用平静的语调叙述起来。 “您因为太太的失踪来警视厅报了警,而相马良介的妹妹芳江小姐也因为哥哥的失踪来报了案,你们前后没隔几天。而且这两桩失踪案也仅隔了一天。但是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两桩案子有什么关联。疑心再重的警官也不会往这儿想的。但是可以说,我们绝没有轻视这两桩失踪案,也从没放弃过任何努力。 “如今,失踪案呈日渐增多的趋势,因此就有人想当然地以为,是我们警方把这类卷宗束之高阁,丢在一旁,不予处理。但是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们搜查一科的同仁从没有这么干过。因为我们知道,失踪案件里往往都隐藏了罪恶。失踪案就好比是冰山一角,只要深入搜索,就一定可以发现意想不到的大罪案。因此,我们从不忽视任何一桩失踪案件。 “而且,我们通常会注意到报案人。根据情况的不同,我们甚至会派人把他们监视起来。尊夫人也好,相马良介也好,都失踪了两个多月没有半点消息,我们调查了所有因事故死亡的人员的照片,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他们俩。于是,我们就要考虑到他杀的可能性。我觉得这两桩案子都透露出犯罪的气息。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这种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了。 “于是我就开始调查这两桩案件的报案人。您和沖晴美小姐的关系以及尊夫人的妒忌等等,这样的家庭问题,我很早就知道了。而相马芳江小姐那边的情况我也了如指掌。她不仅报了警,还登了配有照片的寻人启事。这些都未见成效之后,她又请了私家侦探南重吉君(此人是我过去的同事) 帮助寻找。因为那时候我们对芳江小姐进行了跟踪。” 听到南的名字,伊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警部还不知道我已经杀死了南。他根本想不到南的尸体现在就在我家的车库里。一个侦探查出了案情,结果死在了我的手里,而另一个侦探又出现在了我面前,还要给我细数案情,这是多么奇妙的感受啊!) “因为机缘巧合,我知道了这两桩失踪案互有关联。而最初的契机就是那一天,您离开我的房间时,在走廊里遇上了私家侦探南。南在遇到你之后,跑到了我的办公室,打听您的名字。当我了解到,南正在调查相马良介的案子时,便立即意识到这两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我翻看了记录,了解到两件失踪案是一前一后紧接着发生的,其中只有一天之差。而更重要的是,从相马良介的照片来看,他和南长得非常相像。后来我也了解到,南利用自己的长相,冒充是相马的堂兄见了很多有关的人。 第45页 “那个时候,警视厅作出了判断,认为尊夫人是在镜浦跳海自杀的,并公布了调查结果。我当时也通知了您。报纸上也登出了这件事。但是我并不认为尊夫人是自杀的。那份调查结果可以说是麻痹犯人的一种手段,如果这真是一桩杀人案的话。 “南因为自己的过失,数年前被迫辞了职。但是作为侦探来说,他是非常有能力的,头脑敏捷,手段多变,实战经验丰富。我非常相信他的调查能力,所以在自己展开调查的同时,专门派了一个部下负责跟踪南,搞到了不少情报。 “南首先调查出,二月二十五日晚,相马和妹妹芳江的恋人真下幸彦在一家叫‘桃色’的酒吧里酒后发生了争斗,相马的头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酒吧。接着,南又和真下两人在新宿附近来迴转悠,找到了一个叫玛丽的拄着拐杖的应召女郎,并从她的嘴里打探出相马上了您的汽车。 “当时您的汽车是空的。因为您被叫到了新宿高架铁桥下十字路口的交通岗亭去接受事故处理。您回来后,并没有发觉相马坐上了您的车,开着车朝青梅公路方向走了。从应召女郎那里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南悟出,这两桩失踪案就是在那个十字路警察叉在了一起。当然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以后部分的推理我就不及南了。因为南从搜集到的资料里发掘出的东西我却没有注意过。 “我是大约十天前才知道南是怎么考虑的。他雇了一辆车去了藤濑水库,回来的路上又挨村挨户地打听着什么。据我的部下随后打探到的情况得知,南是在打听一个最后离开藤濑部落的名叫田中仓三的怪人的下落。 “得知这一情况,即便愚笨如我的人也会明白了。藏尸的地点就是在三月一日刚刚蓄完水的藤濑水库的湖底。我对这个意外的结果感到万分惊嘆。南很早就注意到了那里。真是了不起啊!我的部下一直跟着南的脚步,自然就打探到了田中已经来到了东京。 “就是昨天的事情,南终于在上野附近找到了田中仓三,并且了解到了案件的真相。因为我的部下也随后从田中嘴里了解到了相同情况。之后,我也亲自去了趟田中的临时居所,直接向他了解了更为详细的情况。” 对于伊势来说,这些事实刚才已从南那里全都了解了,因此他现在一点儿震惊的感觉也没有。由于他始终无动于衷,所以花田警部颇感奇怪。 花田警部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啊!原来如此!你一定已经见过南了。莫非今晚就是南把你叫到沖小姐的公寓去的吧。” 伊势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这种情况下不否定就等同于默认了。对此他是非常清楚的。 “我非常了解南的性格和为人。他的破案能力确实出类拔萃,但是他并不适合干私家侦探这一行。因为他是个利慾薰心、善恶不分的人。作为侦探,如果想到要利用自己打探到的秘密作为致富的手段,就实在是不称职的。以南的能力,他通常掌握到的秘密都能成为致命的武器,他当然捨不得弃置不用。难道不是么?难道他没有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吗?” 伊势依旧沉默着。即便对方认为他是在默认也没有办法。如果他说话的话,反倒会成为对方的把柄,对自己更加不利。而且,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车库里的死尸。他的心里很后悔,早知如此,把车库门锁上就好了。他为此越发不安起来。 花田的话又回到了正题。他推断说:伊势在若叶庄杀死了友子,并把尸体搬上了凯迪拉克。在运尸途中,因交通事故,被叫到新宿的十字路警察警岗亭接受处理时,相马良介钻进了他的汽车,等等等等,按事情发生的顺序梳理了一遍。 伊势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一心考虑着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他的心里万分焦灼,因此反倒什么也想不出来。 花田用平缓的语调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在伊势听来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你从新宿的十字路口出发之后,不知在哪儿发现了趴在车后的相马良介。如果当时相马还活着的话,你一定会撵他下车的。即便他烂醉如泥、对你的要求不理不睬,你也会把他拖下车,扔在马路边的。因为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杀死相马良介的必要。当然,如果他看到了友子的尸体的话,也许会活不成的。但是,你不会把友子的尸体放在后车座上吧?一定是在行李箱里,是不是?因此,相马是不会看到尸体的。因而你也没有必要杀死他。但是,据田中仓三说,你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扔到了藤濑的废井中。这就有些奇怪了。 “于是,我推测到:相马和真下在酒吧发生争吵,在混乱中头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因此他钻进你的汽车后不久就因伤发作死掉了。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了。既然是尸体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地丢在路边上。因为不小心留下线索就糟糕了。因此,你索性下定决心把相马的尸体和友子的尸体带到同一个地方一併处理掉。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花田滔滔不绝地讲着。伊势的脑海中交替着浮现出晴美的可怜的面容和车库里南的尸体。他坐立不安,焦灼感使他不由得阵阵发抖。 (南找到的友子的鞋子、现在落到花田手里的烟盒,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把柄?刚才花田好像说过还有物证,那到底是什么呢?别再哩嗦的了,早点亮出那个证物来吧!让我看看它到底有多致命!快点!快点!快点亮出你的底牌来!) 第46页 “岛村民子夫人您知道吧?就是住在若叶庄沖小姐对面的那位岛村夫人。” 花田的声音又渐渐清晰起来,伊势不由得侧耳倾听着。 他能讲出什么新情况来呢? “南也见过那位岛村夫人,探听到了不少线索。但是,南当时有个疏漏。他只是向岛村夫人确认了一下沖小姐在二月二十五晚上到二十六日早上这段时间在不在公寓,却忘记了询问更为重要的东西。我更深入细緻地调查了一番,因而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伊势一动不动地听着,因为他看得出花田即将说出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在两三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两三个小时之前我终于掌握到了关键的证据。因此我才会这么晚来打扰您。 因为我想,既然弄到了这样的物证,就算被您给撞见了也没有关系。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昨天去调查了田中仓三,因此知道了友子的尸体上少了双鞋子。您大概认为那双鞋是在藤濑部落的黑暗中从死者的脚上脱落的,要不然您也不会在现场找了那么半天。田中仓三似乎也认为那双鞋是掉在了那里。他对南就是那样说的。 “但是,我却认为事情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你当时没有找到,而田中仓三第二天在那附近转悠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如此看来友子的鞋应该不是在藤濑部落掉的。” (咦,奇怪了。这个人在说什么?那双鞋不是已经被田中仓三捡到了吗?而且,还落入了南的手中,要以一千万日元的高价卖给我。现在那双鞋就放在我那辆车里。是那个田中说了谎呢?还是南在说谎?要么就是这个花田想错了?) “既然不是在藤濑部落,那么是在哪儿呢?可以肯定不在汽车里。如果在的话,你不可能没发现。那么,难道是尸体被搬上汽车前就掉了?从公寓的三楼把尸体搬上汽车要下两层楼梯。如果尸体的脚碰到什么的话,很有可能会把鞋子弄掉。我想请您再回忆一下。您把尸体搬上车的时候,脚上是穿着鞋的吗?我想,当时您可能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到这一点吧。” 伊势吃了一惊,几乎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封存了几个月的回忆又一一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在黑暗中下楼的时候,友子一直晃晃悠悠的两条腿曾撞在摆在二楼休息平台的一个东西上。我当时摸了摸知道是辆婴儿车。一辆不知是谁随手放在门口的婴儿车。对了,也许鞋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掉的。) “我是今天傍晚时分才想到这一点的。因此,我立即去了趟若叶庄,首先找到岛村夫人,向她询问在二月二十六日早晨下楼时,可曾看到过一双女式黑皮鞋。 “岛村夫人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勐得记起,那天早上她遇到了住在二楼的山际夫人。当时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双女式黑皮鞋。因为岛村夫人与山际夫人并不很熟,所以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唿。岛村夫人刚要下楼的时候被山际夫人叫住了。 山际夫人举着那双鞋问是不是她家的,她回答说不是,便各自走开了。 “岛村夫人对我说:‘也许那就是你说的鞋子吧’。但是岛村夫人也不敢十分肯定。 “我又仔细一问,得知那位山际夫人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别人丢在走廊里的东西她都会捡回家去,事后还会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因此在同一公寓中的夫人中间口碑很差,颇受排挤。 “因此,我直接找到了山际夫人。那是位三十五六岁、长得还不错的太太。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向她询问,以免她恼羞成怒。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坏人,所以立即把鞋拿了出来,说了声抱歉,还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况。据她说那是在二楼休息平台婴儿车旁捡到的。因为山际夫人起得早,最先发现了。正要拿回家的时候,遇见了岛村夫人。于是她随口问了一声,得知并非岛村夫人的东西之后,心安理得地拿回家去。她最后又为自己辩解说,是想等物主来找,结果给搞忘掉了……这就是那双鞋。还请你帮着看看是不是友子的。” 花田警部说着,从房间的角落里拎出一个用报纸包着东西,回到座位上。他慢慢地把报纸打开,取出一双黑鞋子。 果然没错,是友子的! “好像是友子的。” 伊势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只说了这一句,就又恢復了沉默。 “二十六日早上掉在楼梯上的友子的鞋子,以及藏在希腊瓶中相马的烟盒,这可是两个最有力的证据了吧。而且,还有一个叫田中仓三的目击者。昨天晚上,田中已经被我们请到了警视厅,有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他。不仅仅如此,近日我们还将派潜水员下水,把两具尸体从废井中打捞出来。” 花田警部说完一动不动地看着伊势。伊势没有转移视线,和他对视着。 (果然如此。那个心术不正的南侦探撒了谎。他听了田中仓三的话之后,跑到旧鞋店买了一双差不多的鞋子,打算用一千万日元的高价卖给我。谁知道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为此丢掉了性命。可是,比起南敲诈勒索的罪行,我所犯下的杀人罪不是要严重得多吗?) (我内心深处预感到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临了。这就是结局。自古以来都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我却不相信,总以为能逃脱法网,为此做了那么多无用的努力。那些智慧,那些勇气,如今想来全都白费了。我该怎么办呢?我能下得了决心么?我至少可以勇敢地选择死亡吧。) 第47页 猎人和猎物对视了五分钟之久,谁都不说一句话。 “我还是跟您走吧。” 伊势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 “那就走吧。实际上我已经准备好了逮捕令。” 花田警部也平心静气地说道。那语气简直就像在邀请旅伴出游一般。 “有一桩新案子您还不知道。光凭这件案子,就可以把我送上绞首架了。” 伊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花田警部闻言,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一种疑惑和惊愕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什么新案子?” “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待会儿你能给我两分钟时间,让我给沖晴美打个电话。” “当然没问题。那么你说的新案子是指?” “我刚刚杀死了南重吉。” “什么?你把南给杀了?” “是的。正如您推测的那样,南对我进行了恐吓。今晚他把我叫到了若叶庄晴美的家中,拿出了一双鞋。当然,是冒牌的,骗我说是田中仓三在藤濑部落的废井旁捡到的。他把它拿来,说要以一千万日元的价格跟我交换。我并不知道自己受了骗,因此心想,只要把这双鞋子连同他本人毁掉就没有其它证据了。于是,我骗他说要给他相同数量的有价证券,把他诱骗上了车。半路上我勐地一个急剎车,把南撞晕了过去,趁他晕倒的功夫,我用准备好的扳手狠狠地敲碎了他的头骨,干掉了他。 “他的尸体被我藏在了汽车的行李箱中,汽车就停在大门口旁边的车库里。我打算用车把尸体运走处理掉。如果不是你来了,我就打算趁女佣们尚未发现的时候,直接开车走掉了。顺利的话我明天早晨就能赶回来。花田先生,您知道我打算去哪儿吗?”伊势露出了一个晦涩的笑容看了花田一眼。 “那地方还是你教我的呢!就是前几天晚上,您跟我谈了许多毁尸灭迹的方法。当时你说过,热海一带暗潮汹涌,能把尸体冲到很远,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都很难发现尸首,是犯罪的首选地。我在下决心除掉南的时候就想起了你说的话。经验丰富的警官推荐的地方一定是万无一失的……哎呀,真是抱歉。说了一大堆无聊的话。 “南拿来的那双假鞋子现在还放在我的汽车里,我正打算待会儿想办法把它处理掉。不过,现在已没有这种必要了……那么,我可以给沖晴美打电话了吧?” 花田警部无言地点了点头。 伊势走到桌子旁,拨通了晴美的电话。 “晴美么?我是伊势啊。我是在家里给你打的。我刚才一直和来访的花田警部在谈话。警部是带了逮捕令来的。警察已经知道了一切,搜集到了无法推翻的物证。花田先生比南调查得还要仔细。我们已经无处可逃了。什么?南?南已经被我杀了,在来这儿的路上。我从一开始就有那样的打算。但是,现在看来是白干了。” 说完他就那么拿着话筒沉默着。晴美似乎在哭泣,他默不做声地听着。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哭声了。” 接着他又沉默了片刻。 “我不愿意和你分开。我心中只有你再没有别人……不,就算你现在跑过来也来不及了。你到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是拥抱着你的灵魂走的……” 说完,他把话筒轻轻放在桌子上,没有挂断电话。 花田警部没有猜透他的意思,或许他是猜到了,但是没有作出反应。 伊势一刻也没忘记自己的口袋里装着南的那支手枪。因为有了它,就可以在最后关头保持冷静。他避过花田警部的视线,掏出手枪,在桌前坐了下来,用枪口抵住了太阳穴。 那姿势从背后看就像是托着腮一样。 花田警部“啊”的惊叫了一声,等他跑过来的时候,子弹已经穿透了伊势的头盖骨。 伊势的身体从椅子上慢慢滑落,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因为电话没有挂断,所以守在电话旁的晴美也听到了枪响。花田警部的叫声也传了过来。晴美知道了一切。希望能与她同生共死的伊势那火热的情感灼痛了她的心房。 晴美一分一秒也不愿意耽搁,飞快地冲出了屋外,爬上了四楼,来到了屋顶上。 远处,涩谷的闹市区灯火通明,灯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但是她的脚下却是漆黑的深谷。楼下的家家户户都熄着灯,整幢公寓都沉睡了。 晴美爬过屋顶的护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省……吾……” 她纵情地唿喊着爱人的名字,跳了下去。 她的声音在漆黑的夜空拖着长长的余韵,仿佛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声音消逝了,四周又恢復了寂静,什么也没留下,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4章 尾声 位于代代木白银公寓的真下幸彦的小屋,布置得温馨而浪漫。虽然家具并不高档,但极具特色,很有美感。相马芳江穿着可爱的睡衣赖在床上。 幸彦也穿着同样的ny坐在安乐椅上边看报纸边抽菸。 因为芳江是有名的时装店的设计师,所以连他们的睡衣都别具特色。 第48页 “经歷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都要丧失思考能力了。” 芳江把脸埋在枕头里,用一种没睡醒的声音说道:“才六点钟呀!” “嗯,因为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参加了四个葬礼了。这种事情很少见的。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经歷?” 一周前刚刚办完了芳江的哥哥相马良介的葬礼。警视厅动用了潜水员把良介和伊势友子的尸体打捞了上来。幸彦和芳江领回了良介的遗体,并安排了葬礼。 五天前他们又出席了伊势省吾和沖晴美的葬礼。因为他们两人是杀人犯和同案犯,所以只有极亲近的家属参加了葬礼。但是他们两个人带给别人的震动绝不亚于其他任何一对夫妇。仅仅通过一根电话线,他们就能如此情感相通,最终选择了异地殉情。因此,他们获得了人们的同情。虽然两个人犯了罪,但他们决不是坏人。 “但是我真不知道伊势夫妇会有那么多的亲戚。来了不少人。因为没有指定继承人,所以闹得很兇。可是,省吾他们家的亲戚非常同情两人的异地殉情,提出把两人合葬,这真让我高兴。” “是的。应该的。不过,议论的也不少啊。最终还是浪漫主义占了上风啊。多么顽固的头脑里都存在着浪漫主义的情结啊。” “阿芳,你不恨我么?” 幸彦这样一说,芳江又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幸彦的话让她感到不愉快。 “你明知道却……我有什么理由要恨你呢?” “但是我很内疚,警察重新进行了调查。结果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因为‘桃色’酒吧的老闆娘为我作了证,花田警部也为我说了好话。花田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要都是那样的警官就好了。” “是啊,他很有人情味,而且头脑又敏捷。他对那个心术不正的南侦探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想花田先生也应该察觉到伊势先生要自杀的念头,以及晴美小姐异地殉情的事情。他允许伊势给晴美小姐打电话,而且明明能够阻止伊势掏枪自杀却不去阻止。这些似乎都是为了有意成全他们,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吧。但是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因为作为一个警官是否该有那样的人情味儿,是值得探讨的。”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沉默不语。 天已经亮了,朝阳透过窗户直射进来。幸彦吐出的烟雾像是受到了吸引,嗖的一下飘出了窗外。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大家好像都在睡懒觉,整幢公寓一片寂静。 “若说起因果关系,我才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我不争辩的话,良介就不会打我。我只是躲闪而没有撞到你哥哥,他也不会撞到头了……” 芳江在床上一骨碌翻了个身,生气地瞪着幸彦,样子非常可爱。 “你也真够顽固的呀。为什么总是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呢?如果你真是我哥哥的敌人,我会这么喜欢你么?再也不许提这件事了。干脆我告诉你我刚才做的美梦吧。” 幸彦很感兴趣地看着芳江。 “是一个很浪漫的美梦啊。偌大的湖面上,一艘白天鹅船飘浮其上。我和你坐在船上。湖周围是如画的群山,没有人烟。湖面上只有我你两人。我们的白天鹅船上摆着美丽的花束。那个地方就是藤濑水库哦。虽然我们一次也没去过那里,但是我知道梦中的就是那个水库。我俩为了埋葬在这个水库中发生的悲剧,把花束抛到了那口废井所在的位置。 “虽然那口废井里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哥哥和那位伊势友子夫人曾埋葬在里面。这片湖水的产生,使伊势省吾先生和晴美小姐想出了那样煳涂的主意。还有,那个带着白狗的田中仓三对这里仍抱有执着的眷恋。就连南侦探也是因为要揭开这个湖底的秘密才被杀死的,所以我是为了所有的人抛出这束美丽的鲜花的。 “我俩解开了花束,你一片我一片在湖面上撒着红的、黄的、白的花朵。顷刻间,花朵越聚越多,我们小船的周围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接着,水底浮起一张木愣愣的人脸,就像电影的特写镜头一样。那张脸被放大了很多倍,从水中仰视着我们。那张脸上、鼻子上、额头上、脸颊上、眼睑上、嘴唇上沾满了红的、黄的、白色的花瓣,就像被刺了美丽的纹身一般。那张脸渐渐清晰起来,还冲我们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一笑。我仔细一看,不由得‘啊’的叫出声来。于是我就醒了……你知道么,那是我哥哥良介的脸。” 芳江仰卧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微笑着。那是婴儿般天真无邪的笑脸。 “哥哥的脸上没有一丝仇恨。不单单是对我,还冲你微笑着打了个招唿。你瞧,连哥哥都知道那天吵架是自己不好,因此才沖你笑了笑。哥哥说:‘那件事不怪你’,他在安慰你呢。” 两个人长时间地沉默着,窗外是万里无云、晴朗的天空。六月初的阳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幸彦切实地感受到心胸开朗了许多。 “听了你这个梦,我真想去一趟藤濑水库。”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个大懒腰。 “那我们去吧。今天的天很好,这么好的星期天真难得啊。我们去吧。那个湖边一定有出租的小船。我们划着名船去撒些花束吧。” 第49页 芳江欢快地说道,勐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她跑到站在窗旁的幸彦身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嗯,我们这就去。要一辆计程车,带上便当、水壶,当然别忘了买上几束美丽的鲜花……” 一个小时之后,穿着休闲服的幸彦和芳江出现在一间花店里。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花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丽的鲜花。充满朝气的两个年轻人手捧鲜花,走了出来。真是花美人更美。 他俩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计程车。 计程车载着他俩飞快地向前奔驰。汽车转眼间经过了新宿,经过了充满传奇故事的十字路口,沿着青梅公路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