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蠹》 第1页 《不蠹》作者:贺喜【完结+番外】 简介 一个文物贩子的纯文艺恋爱笔记体。第一人称攻,痴情书生a和他的神秘保镖o。 「人都说我的气味像一本旧书,有人爱护,常年翻晒,倒也能求个不蠹。可齐金明一来,黄沙漫天,狂雨暴晒,生生把我蛀了个空。他瞄我一眼、笑我一声、拿手指轻轻一勾,我就能立马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想写男男可不灵异地相亲结婚生子的世界观,因此借了abo壳子,实际上和o权装b那些毫无关系,只是一个人人有体香的世界罢了。对abo过敏者也可尝试观看。 第一章 第一章 我倚车而立,手捏一块牛肉,干巴巴地咀嚼。此地沙尘漫漫,不少黄沙飞入嘴里,我边吃边吐,痛苦极了,面上却坚持不表现出来。我不愿意给人看扁了——四周全是alpha,他们在沙地中燃起篝火,支起烤架,把牛羊肉烤得爆裂作响,没有水喝,只有烈酒——alpha聚集的地方,就是这么逞兇斗狠,都是跑运输的粗人,没谁乐意用抑制剂,大家聚作一堆时,瀰漫着腥臊沖鼻之味,再加上热火燻烤,酒肉作祟,我闻了就脑瓜仁儿发胀,一个忍不住,怕是肠子都要吐出来。 我也是个alpha,但我的味道,用我舅的话讲,是“旧书乍曝于冬阳,暖风翻页之气味”。我家姓辜,平时以文会友,做的是古董字画生意,以气质高雅、滋味清淡为傲,向来不与粗人扎堆。可前些日子,有考古人员于西北发掘出一处大墓,一瞬间盗墓风气四起,不少农民惯偷趁夜偷了古董来买,我家也收了不少好东西,只是新疆距离杭州太远,路上关卡众多,恐有强人劫镖,于是我舅设计线路,派车队前去收货,车队领头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又饿又渴,吃得没劲,气味有些低糜,有人闻到,一边看我一边笑,我自觉如芒在背,只好把剩下的牛肉干揣到包里,四处走走,以避闲言碎语。 我绕过车队驻扎群,进了集市,过了肉摊、修车店和杂货铺,可刺挠感仍不见消。我勐然转身,发现羊肉摊旁站了个男人,二三十岁,着黑色皮衣,戴防风沙护目镜,全脸面容不得见,只能看清其人嘴边挂着一丝讽刺的笑。 没有味道。我试嗅无果。 男人见我转头,笑得更欢,还伸手去拨弄挂在钩上的生肉,晃出不少羊血来。 好巧不巧,我眼里进了风沙,赶紧埋头去揉,只一眨眼功夫,再等我抬起头来,男人就不见了。 车队歇了一晚,翌日上路前清点物资,二号车发现少了一对瓷瓶,盒儿还在,瓶儿没了。物资部门自问担不起责任,连忙把丢失情况报给我。我一检查,丢失的是一对明朝瓷瓶,恐是这一趟里最贵的文物。我强行镇定下来,心想,从昨天拿货到现在,自己基本没离开过车队,没见过可疑人物出现。这么想来,只有去集市那会儿是唯一漏洞,我没来由想起那个黑皮衣的笑,简直寒毛倒竖—— 我把清点帐本一扔,马上吩咐下去:“找一个男的,二三十岁,身高一八五左右,穿黑皮衣,戴防风镜,很有可能是这人偷的!” 有司机已拿出傢伙,怒气沖沖地问:“爷!那人什么味儿的?!” 我愣了一愣,道:“没味儿。”我确实是没闻到。 有人关键时刻不忘寻开心,忙喊一句:“传爷的话,找一个太监——” 车队登时笑成一锅粥,哪有跑江湖的用抑制剂,要是没味儿,不是太监是什么?费洛蒙感知力是评判alpha性能力的一项指标,连味儿也闻不出来,我知道他们是在笑我不行。 眼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司机们收敛了笑,一个个抄上傢伙去找人了。其实我想,他们知道贼怕是早就跑了,找回来的可能性极小,这一对瓶子没准几个月后就会出现在某地拍卖会上,然后被辜家以赃物的名义勒索出手人,要他们白送回来。我知道他们想什么:只要是辜家看上的东西,该归我们的归我们,不该归我们的,最终还是得落到我们手上,司机们都不上心,不知道爷急个什么劲儿。 我不仅急,我还急得直打转,这是我第一次走车队,就丢了最贵的货,这以后家里还敢把生意交给我吗?我又想起那个黑皮衣得意耍贱的笑,简直气得五内俱焚,发誓要把这人逮住,剥光了点天灯。 自然是一无所获。我守在原地,看司机们敷衍地搜索一圈,并无发现。我当然不肯接受,于是拿了辜家的名声来压这座城,我叫车队队长传下话去,就说要是这一对瓶子找不回来,辜家就再也不下新疆的场子拿东西了,让他们自产自销去。听闻此话,城里做生意的都慌了,靠着辜家吃饭,不能不给面子,到了这天傍晚,我得到一条线报,说是城里有间客栈,我说的那人就住二楼,还没走。 我啐了一声,暗骂这人狗胆包天,带着几人就去了客栈。上二楼前我都安排好了,两人把守门口,三人冲进房间,摁住黑皮衣就先给丫来顿毒打,打完了再说瓶子的事儿。司机们一人抄根烧火棍,个个竖大拇指,都夸我牛逼,有军事天赋,真给老辜家长脸,不得不说,我还是挺得意的。 果然按计划进行,两人把守住门,三人开路冲进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我进去转悠一圈,不见人影,只听得厕所里有水声,我拿一根烧火棍,轻轻捏住厕所门把手,想要悄没声进去,偷着给黑皮衣一闷棍。 第2页 我进去了,环视一圈,没有人在,只有浴缸哗哗放水声,水还荡漾,像有人刚出浴。身后飘来一阵风,我心里大叫不好,却来不及反抗,瞬间就被一只大手捏住脖子。 那只手如铁打一般,紧紧夹着我后脖颈,我想往里缩脖子,只让那只手掐得更紧。人脖侧有迷走神经,我想我的迷走神经肯定给阻断了,当即手脚无力,眼冒金星。 那人把我掐着出了厕所,手下见我被俘,群龙无首,立马自乱阵脚,我想骂这群不争气的玩意儿,却被捏得上不来气。房间里有一个穿衣镜,我从镜中得见,掐我的人就是黑皮衣。不过他没穿皮衣,只穿了件黑t恤,浑身透湿,想必是泡澡被打断,来不及擦干就套上了衣服。他甚至还戴着防风镜,高高推在额头上面,弄乱了一头潦草的半长黑髮。 黑皮衣说话了:“怎么着?跟我玩儿黑吃黑呢?”北京口音,鼻音特重,儿化音上头,我一听就烦。 几个手下将我们围在中间,却又一筹莫展,任由黑皮衣把我拿作人质,他们面面相觑,这次怕是赔了少爷又折瓶。 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所获,挨得这么近,起码我知道了他的味道。 ——皮革、铁锈和风,令人联想到丝绸之路,黄沙漫漫,耳边响起驼铃声。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如果有继续看的欲望,请翻到作品主页看看文案,以免出现逆cp等惨案,you are warned. 第二章 第二章 怪不得之前我闻不出来,原来黑皮衣的味道和这个边疆小城融为一体,迷惑性之强,连性别都闻不出,堪称迷彩信息素,想必是江湖里摸爬滚打的结果,我这个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识过。 手下里有个胆大的发声了:“呔!放下我家少爷,交瓶不杀!” 黑皮衣乐了,身体振动通过手臂传到我这儿,我和他一起抖动。他笑着说:“少爷可以还你们,但什么瓶儿我不知道啊,别赖我身上。” 我鼓起勇气说话:“你放屁呢!就是你偷的那俩瓶子!” 黑皮衣笑嘻嘻地:“成吧,我看我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了,这样吧,你追上我,我就把瓶儿还你。” 说罢他松开掐我的手,捡起一旁皮衣,一个跟头翻出窗外。我看傻眼了,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武侠小说似的,我还以为空中飞人只存在于马戏团呢。 其他几人也傻了,我骂为首的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 手下都说:“少爷,这扯犊子呢,那人嗖嗖就飞出去了,怎么追得上啊?” 我气得跺脚,推开几人冲去楼下,抢了客栈一匹马就沖了出去,幸好这两天风沙大,循着脚印,倒还能找到那人踪迹。 我腿夹马肚,追着脚印一路出了城。眼见离城越来越远,渐渐深入沙漠腹地,我却不以为意,一定要捉住这人才罢休。我把缰绳换到左手,右手抚上腰间,刚才没来得及掏出来,这次要占上风才行。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我看到黑皮衣站在黄沙当中,双腿岔开,立得稳稳,一头半长黑髮在风中招展。我这次学乖了,不说废话,直接掏出枪来,居高临下指着他。 黑皮衣笑了:“你觉得你用枪就能拿住我吗?”他的气味更浓了,风沙滚滚,铁锈鞣革,这么浓的味道,昭示着他的自信风采,我自愧弗如,但还是要装一装逼。 我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小爷这是枪。我不信你连枪都不怕?” 马不安地打个响鼻,我没注意,风好像越来越大了。 黑皮衣笑着摇头,同时把额上防风镜摘下戴上,又说:“小少爷,您还算不怂,就是笨吶。哎哟。” 马原地踏步,嘶了一声,总想掉头回城。我才发现这儿已经风尘漫天,是沙尘暴要来了。 黑皮衣怪笑一下,贴地一个翻滚,脚底抹油跑了,看他方向,是要往不远处沙丘后面躲。我凭着一点贫瘠的行脚知识,翻身下马,弃马保人,跟着黑皮衣往沙丘跑。 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穿黑皮衣戴防风镜了。大风捲起沙子打在我身上,痛得感觉整个背烧着了,穿皮衣则能抵御这类攻击;至于护目镜,我已经进了满眼沙子,行动很受阻碍,而他却能不受影响,龙行虎步,在沙尘中穿行无阻。 日你妈,这活脱脱一个野人啊。 风沙愈大,满目苍黄,我撅着屁股满地乱爬,终于摸到黑皮衣藏身的沙丘后面。吃了一嘴沙子,我呸呸两下,把嘴一擦,马上就想趁乱把黑皮衣扑倒擒拿住。黑皮衣冷笑一下,反手抽我一耳光,我看不清他的动作,那太快了,普通人肉眼简直无法识别。被抽得眼冒金星后,我终于被惹毛了,我舅给我配枪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为非作歹,但现在天高皇帝远,杀个把人也会被风沙掩盖,我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好顾虑的。我以最快速度伸手向腰间,枪是上膛的,掏出来就能打。 江湖上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捕蛇人都养猫。因为蛇的动作在人看来极快,根本无法防范,但在猫看来却是慢动作,所以捕蛇人训练猫来制蛇。 我想我当时的动作在黑皮衣眼里,就像蛇的动作在猫眼里一样可笑。黑皮衣以坐姿凌空翻身,一下骑到我背上,顺手还卸了我的腕子,我一下成了他胯下之物。 第3页 还没挣扎两下,我的后脖颈又被掐住了,后来他告诉我,这是一个很爱护的姿势。君不见那些小猫小狗,小时候都是被妈妈叼着后颈皮带大的,他觉得我跟小猫小狗一样,需要被掐掐后脖颈,教教规矩。 此时此刻,我五体投地,被黑皮衣狠狠骑在身下,我倒没有想到什么尊严扫地之类的词,第一反应是我要折在这人手上了。 黑皮衣坐在我背上,不知道鼓捣什么,而我无力反抗,只道是我命休矣。他捣鼓一会儿,拿了手机放在我面前,是一个视频,视频封面是我舅舅。我舅坐在椅上,嘴唇微张,想说什么,似乎人身不自由。 我急了:“你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你搞我家里人干什么!”我万万没想到,黑皮衣不仅是个小偷,还绑架了我家里人,我不知道辜家得罪了谁,也不知道杭州那边还有多少人活着,整件事太恐怖了—— 黑皮衣嘆一口气,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帮我点开视频,视频里,我舅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说:“湖帆啊,你第一次走镖,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但他有事要办,回程才会跟你见面。”他伸手指指地面,接道,“空口无凭,有此为证,给你看这个视频的人,就是那个帮手。” 话音未落,屏幕变黑,视频自动销毁了。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只在心里大骂,这给我找的是什么逼人,碍于黑皮衣的淫威,我不敢骂出声来。而他把手机收回,在我身上换了个坐姿,笑道:“不管怎么说您也算追上我了,不错,有点天赋,瓶儿还你了。” “这边还有事儿要解决,就不陪你回去了,我来的时候路上障碍都清除了,放心吧。”他又说。 不容我反问一句,他伸出一只大手,往我脖上一放,喀嚓一声,我就没了意识。 醒来之时,已是一天之后,归途之中。司机告诉我,沙尘暴过境那会儿,大伙儿都往城里避难,有人趁火打劫偷了车队所有物资。剩下的只有那一对儿瓶子,它们被藏在我的座位下面,因此免遭于难。 我搂着两个瓶子,一手一个如获至宝,一直到了杭州才肯放下。在路上我乱梦纷纭,一直梦到黄沙漫天,黑皮衣站在沙漠里,笑嘻嘻地说,只要我追上他,他就把瓶儿还我。 第三章 第三章 一个月后,那对六合同春瓷瓶在杭州拍出天价,就算那些丢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一半的价钱。首站即告捷,舅舅对我很满意,细听其他长辈之意,也是要将新疆这条线交给我,我一时间风头无两。 后来我问舅舅关于黑皮衣的事,他说那人叫齐金明,是个跑江湖的,劫镖很厉害,走镖也还行,保镖还是头一回,有得罪我的地方,还得多包涵人家。 我又说,除了那对瓶儿,其他东西都丢了,让他老人家挂不住了。我舅笑说,这趟就是为了那对瓷瓶,其他东西都让齐金明拿去了,有的是辛苦费,给齐金明;有的是过路费,给剪径强人;还有的是保护费,留给了当地地头蛇。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我舅说。 果不其然,还没休息几天,我就被送去封闭训练,至于训练什么,没人告诉我,只说是培养我的领导才能。这一趟新疆旅程,我想了很多,要想带好车队,鉴宝、劫道、撕逼、侦查与反侦察,这都是必备技能,我不知道哪间学校能教这些知识。 学校在杭州郊外,位于深山之中,是间仿古庭院。我敲门之后,来应门的是个小男孩,十七八岁,剪个齐刘海,穿天蓝色卫衣,浑身花生牛奶味,一说话熏了我一跟头,居然还是个alpha,想必这就是为alpha主流审美所不容的小奶狗了。 小男孩羞涩不多话,只转身将我引入,踏进花园月门时,我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园林的正中央,奇石怪树、闲花春草所堆砌的风雅之处,有人正在品茗,我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齐金明?他仍穿着护体黑皮衣,防风镜高高推在额头上,宛如一匹大漠苍狼,感觉下一秒就能抖落一地黄沙。当时我在新疆看到他,只觉其人与大漠融为一体,这次在城市里见他,才觉他金戈之味愈重,和充满诗意的杭州格格不入。 我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就被齐金明站起来搂住肩膀。他又搂又抖,嘻嘻哈哈地说:“来,甜甜,以后这就是你师弟了。” 小男孩听闻此言,抿嘴一笑,还模仿清朝女子般福了一福,又说:“师弟你好,以后我就是你师兄啦。”说罢他想来牵我手,还是双手牵双手,好比正妻迎接小妾,给我吓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我把两手一抽,腾地跳到一边,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齐金明一脸委屈:“你舅舅没告诉你吗,他给你找的老师就是我。” 我吓疼了:“你当我老师?你教我什么?偷东西吗?” 齐金明说:“你想学也可以啊,不过我主要教你防身术和求生技能,你舅说你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一回家就躺着,连油瓶倒了都不带扶的。” 我骂:“完全放屁!我不要你教,我身体素质好着呢。” 齐金明咧嘴笑了,又说:“是,你舅舅夸张了,我看你身体素质也还行,尤其是长跑,耐力不错。” 第4页 我知道他是在笑我在大漠里追他。 他又说:“但要是你在外面遇见有人要害你夺镖,怎么办呢,靠长跑吗?” 我竟觉得有些道理,回想起他一个跟斗翻出窗户的飒爽英姿,还是有些羡慕的。我默默点头,又问:“那你都教什么防身术啊?” 齐金明伸出一手,朗声说道:“废话不多说,甜甜来走一个!” 名唤甜甜的小男孩得令,一脚跨开成弓步,“哈”地一声,双手收回腋下。接下来他长吐一口气,哐哐给我表演了一套军体拳。 打完以后,甜甜拿袖口擦去额上薄汗,沖我腼腆一笑。齐金明装模作样在一旁鼓掌,我转身想跑,却发现大门已经拴上,这才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 齐金明这人心眼多,一言一行目的永不与人说,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所谓的课程中,他很不注重体能训练,只让我跟着甜甜每天做眼保健操、跑一千米和打军体拳,可在闲聊中,他又肆意渲染边疆夺宝的恐怖氛围,什么车队内讧无人生还,什么土匪抢劫曝尸荒野,这让我决定今后走镖必须得雇他,随时把他带在身边。后来我仔细一想,这他妈恐怕就是这老牲口的最终目的吧。 其实这些倒还好。在封闭训练期内,我所接触到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那就是齐金明的真实性别。 我这人浅眠,山间又静,每夜睡在菱花窗下,风吹树叶的光影变幻都能把我闹醒,更别说那么大的动静。甜甜的花生牛奶味闹得满屋都是,他作为一个alpha,叫得比齐金明还大声,可真是a中耻辱。齐金明叫床挺小声,主要是笑,这让我的想像力一下爆炸。我躲在被子里,幻想齐金明穿黑t恤,戴防风镜,下摆被撩到胸前,一双长腿被压在耳朵边,一边被干,一边轻笑的场景。 我当即硬得不行,居然有一种不插点什么东西就会爆炸的感觉,二十五年来头一回。可事实是,山里唯一的omega是齐金明,他的味道我不是很喜欢,而且他还躺在甜甜的床上,我屁也轮不到,只能蹭床以供慰藉,在春梦里,依旧是黄沙漫天。 第四章 第四章 六月中旬,杭州入梅,阴雨连绵,齐金明的仿古庭院开始漏水。我和甜甜被赶上屋顶,被迫帮齐金明补瓦片。 于是我和甜甜一人戴一顶斗笠,披着雨衣,爬上屋顶,蹲在漏洞旁边,开始一片片把破瓦置换。甜甜干活认真,雨水从斗笠边缘飞下,形成一道雨帘,将他的小脸和世界隔开,不惹尘埃。我仔细看他,这小孩唇红齿白,性情和顺,怎么就跟了齐金明这个牲口?我来了兴趣。 我偷偷叫他:“哎,师兄,你跟咱——”我下巴沖院里点点,指向芭蕉下饮茶的齐金明,又接道,“师父跟了多久了?” 甜甜展颜一笑:“我八岁就跟着师父了,今年我十八,快十年了。” 我心想好嘛,这还是一个养成系的故事。于是更加笃定齐金明在我心中的变态形象。 我又问:“那你爸妈呢,他们能让你整天跟师父混一块儿?” 甜甜瘪瘪嘴:“我爸妈早死啦,当年要不是师父救我,我家里可就真的满门抄斩了。” 我一听,更是不饶人,缠着甜甜跟我讲其中缘由。甜甜嘆一口气,手捧瓦片,凹面向上,还没来得及往下盖好,这就开始了他的故事。 下面是甜甜的故事。 我姓蓝,家里是云南人,我爸爸是做玉器生意的,所以给我取名叫蓝田。我爸爸什么都好,就是爱赌石,赌石你知道吗,未加工的石头叫做毛料,毛料是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哦你知道啊,那我就略过了。 我爸爸赌石十赌九赢,得罪了很多人,最后就死在赌石上。他最后一次赌,是有人约他去中泰边境赌石,他欣然赴约,不知道那是个鸿门宴。那晚他本来不想买,但朋友约他,他抹不开面子,就买了两块,到了最后全部剖开看绿看水的时候,发现全都是破石头,一文不值。我爸才意识到这是来找他麻烦了,甚至不止是找他本人的麻烦,还要灭我们全家,夺走家产。 那时候师父是我爸的保镖,但他不合群,所以总落在最后,甚至经常让人忘了他的存在。那天他感觉不对,提前躲到了厕所,等到大家刀枪相见的时候,他从厕所翻了出去,直接跑回了我家。 那会儿我在花园里玩球,看到师父翻墙进来,还招唿他一起来玩。结果师父一下抱起我,三两下翻出院墙,我们逃走没多久,就听说了我家惨遭灭门。你别那个表情,你可以去查呀,不过当年报纸上只说是一户人家遭人报復,无人生还。 后来?后来师父带着我离开云南,我们流浪江湖,远走高飞,再也没回去过。 故事说到这里,甜甜手中瓦片向上,已经积了满满一勺雨水,雨水溢出,水珠清澈,一瓣瓣砸到屋顶上,全都碎了。 我有点如鲠在喉之感,齐金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去,没想到啊,这厮可真是兽面人心。 我刚想到这儿,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是齐金明站在底下用碎瓦片打的。他还叫了一句:“辜舟,别偷懒啊!”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打那么准,莫非真如甜甜所说,他就是这样一个武林高手,江湖打滚,浑身是胆? 我无暇再想,那是因为我的脑袋被瓦片打破,流血潺潺,一个不慎就要往下摔去,甜甜吃了一惊,想要伸手拉我,却没抓住。我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第5页 没有想像中的伤筋动骨,而是落在一个坚实怀抱里,我睁眼一看,是齐金明,丫沖我呲牙一笑,大手一按,我失去意识。 我对齐金明的判断越来越失衡了。 他是个omega,却身手了得,横行大漠无阻,光是信息素的味道就能杀人于无形。我小时候玩过一款游戏,玩家操控一个肌肉发达的虬须汉子四处杀戮,这个汉子的真实身份是希腊战神,这款游戏的标志就是一个希腊字母ω。我想齐金明的性别恐怕和ω有关,而和omega没啥关系。 更重要的是,我从未在车队司机的闲聊里听过有关他的故事,我以为这样的omega在镖界里得有个什么一枝花的名头,对alpha们来说,应该也是颇有吸引力的。 但是并没有。 封闭训练持续了一整个夏天。这个夏天格外多雨,我和甜甜补了一个夏天的屋顶,可总也补不好,甜甜说是屋子太老,年久失修。杭州又热,我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只能抱着膝盖缩在墙角,避开被雨水打湿的被褥,拍死一只又一只虫子,还被迫听隔壁嗯嗯啊啊声,简直五内俱焚。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找茬:“我舅把我送这儿来是为了封闭训练,你除了让我补屋顶,你教我什么了你?” 此时齐金明站在院里芭蕉叶下,正在听雨,这个风雅的举动与其人设甚不相符。 他问:“你现在多大了?” 我说:“二十五。” 他说:“我五岁开始高强度训练,才有今天的结果,你二十五了,筋都硬了,你还能学什么?学个屁你。” 我毛了:“那你叫我来封闭训练你妈啊?” 他一拍芭蕉叶,雨水溅了我一脸,我瑟缩一下,不敢造次。他笑笑,以示和善,又说:“我叫你来,就是让你和我天天相处,了解我,相信我这个人。你是没法改造了,以后请我当保镖吧,把你的安全交给我。这也是你舅舅的意思。” 很久之后,齐金明才向我低头认错,其实就是他屋顶坏了找不到人修,所以才把我强留在那儿。 第五章 第五章 夏去秋来,辜家迎来一年两度的走镖。走镖拿货一年只有春秋二次,夏天温度高,容易滋生微生物,古董刚从地下掏出来,到我们手上还没捂热估计就得烂了;又所谓秋收冬藏,冬季则是算帐、计件和入库多些。 和上次半路杀出不同,这次齐金明和我一同从杭州出发。在行程中,我发现齐金明成了我和车队司机间的天然屏障。司机老a们瞧不起我,却有意避开他,我甚至觉得他们有种被齐金明打怕了的感觉。 拉拉扯扯到了新疆,这次不住在城里,而是数个车队围着一个地洞驻扎。想来地洞就是运输古董的出入口,古董一上地面,土夫子出了价,大傢伙马上就地分赃。而车队并不只有辜家的,除了我家的人,还有一些地头蛇和南方商家。南方商家我并不在意,他们出不起高价,加之路途遥远,也带不来什么高手,要买要抢都比不过我家,只能捡点剩饭吃吃;我忌惮的是那些地头蛇,万一为了抢货而抬价,把他们给惹毛了,一个电话摇几百个人来,我还要不要这条小命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齐金明给我分析的,我拿来主义一下。 齐金明说,所以要平衡好和地头蛇的微妙关系,要么干票大的就此撕逼,要么维护友谊步步惊心,过去的辜家选择了后者,可以后如何选择,就要看我的了。 宫心计的部分我没太明白,但我听他这意思,这票估计挺大的。 已过了讲好的六点,土夫子迟迟不上来。天色见暗,温度下凉,司机老a们燃起几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又开始舞刀弄剑,吹牛唠嗑。这时有人掏出几条土狗,改造过的,各自拿着显摆。我一看,土了吧唧不说,还相当糙,比不上我的小手枪。我的手枪就跟特工电影里拿出来的一样,精緻高级,便于携带,不知道我舅舅跟哪儿缴来的,转手送给了我。不过这时我幸好没有把手枪掏出来,因为后来齐金明告诉我这种枪叫“掌心雷”,解放前是女特务用来防身的。 那时枪被传来传去,最后递到我手上,老a们怂恿我玩上一玩。我没忍住,拎着枪站了起来,瞄准了不远处一个木头削成的人桩。人桩是老a们无聊做的,平时里拿来练拳试刀,已经惨不忍睹。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经过齐金明的允许就私自放枪,因为这件事让我接下来起码两年都成为老a间的笑柄。当时的情况是,我瞄准脑袋,扣了扳机,大脑还没来得及去判断是脱靶还是十环,身体上的痛楚就让我惨叫出声。你猜怎么着,我的手部肌肉太弱,土狗后坐力又过强,我的手腕被生生震脱臼了,而后坐力让我急急连退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未熄灭的篝火堆上。 到底有多丢脸我已无暇去想,因为肉体痛苦已胜于一切精神打压。事过境迁后,我对一切身体先天残缺或者后天遭遇事故者都十分尊重,遭此一役,我知道了身体安好是多么舒适,值得讴歌。 老a们碍于我的身份,只敢断断续续地笑,不乏有人背转身去大口唿吸,是笑得气短的表现。这还是自家人,别家人已经笑疯了。齐金明竟然没笑,他过来把我一把扯离地面,将我带回车上,检查了屁股无碍后,他开始给我復原关节。 第6页 齐金明双手握着我的右手腕,迅速一合,咔吧一声,将关节復位。我痛得眼前一黑,无力再叫,但已经比刚受伤时好过得多。过了一会,我再抬头,车外天幕已是暗紫,夜风吹过,依稀看到黄沙扬起。齐金明的脸逆着光线,看不大出表情,双手还握着我的手腕,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齐金明说:“底下的人现在还不上来,说明挖到好东西了,但他们还想不好怎么开价,甚至说根本不敢开价,我现在偷偷下去,先下手为强,你在车上等我,我一上来我们就跑。” 我问:“不跟其他家的人分货了吗,这样是不是要出事儿?” 齐金明说:“这些人不讲可持续发展,地下都快给挖空了,这条线也快没意义了,咱们捞笔大的,以后再也不来了。” 此时我才不是什么领队人。我只是瞧着齐金明暗处的脸,点头如鸡啄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完全託付给他,没有二话。 说罢,他将护目镜从额头上移下,调整好了位置,转身迅速离去。我目送他踩沙翻过小丘,黑皮衣融入夜色,不知去了哪里。 而我没知会任何司机,从后座悄悄挪下,举着残掉的右手爬上前座,还趁着他们一次使枪发出爆响偷偷发动了车,万事俱备,只等齐金明出现。 过了不久,车队围住的地洞开始冒烟,阵阵浓烟不绝。有人叫声不好,说底下要么内讧要么意外,吆喝着都下去抢东西。而辜家司机没一个来过问我的意思,纷纷脱衣活动筋骨,一个接一个跳下地洞。 我忍不住嘆口气,把脑袋撞上方向盘,我到底是有多垃圾啊。 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少,只留几个老弱病残留守,战斗力强的都下了地洞,徒留地上几堆篝火跳动。又过了五分钟,齐金明从丘后现身,他低身屈膝跑下沙丘,一般人这个姿势早就摔个狗吃屎了,他竟然脚步飞快,迅速到了车边。我看着齐金明在窗边露头,上了副驾驶,又从皮衣内揣里掏出一个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这是要把功劳都给我啊。 我低头一看,是个玉佩,西域风格纹路,什么橐驼什么莲花,我一概不懂。 他微微喘气,又说:“看什么,塞领子里,一会儿磕着就完蛋了。” 我闻言立马把玉佩塞进衣服,又按了按,保证它和胸口贴在一起。我没有胸毛,石头和皮肤直接接触,冷得我一个激灵。 齐金明笑了笑,他还戴着护目镜,镜片被尘灰覆盖,一头黑髮也乱七八糟,还夹着不少沙石。 我还想寒暄两句,他却说:“拉什么家常呢,少爷,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赶紧的吧。” 我应了一声,挂挡松离合,车悄没声熘了出去。 跑了两分钟,我才告诉齐金明:“师父,我可是没有驾照的啊,被警察抓了就不好了。” 他确实有点震惊,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一驾考就紧张,科三考了十次,只好重新来过,结果再考,连科二都过不去了。 齐金明无语,只是望向窗外,半晌后说句:“完蛋了”。 我心想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不会开车,只是没考过而已,没想到齐金明这个野人,还搞资格认证这一套呢。于是我说:“不会吧师父,我回去就努力再考一次,我主要是太紧张了——” 他又说:“完蛋了。” 我恼了:“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么?!” 他指着后视镜骂道:“你再不快点我们就给人追上了!你说是不是完鸡巴蛋了!” 第六章 第六章 我一看后视镜,好嘛,十几辆越野车跟在后头,全部打着远光,生怕闪不死对方,好少几个争货的人。我见状大踩油门,车嗖一下飈了出去,沙漠夜里风大,差点没把我天灵盖给揭下来。 后面追兵也不恼,估计是觉得我很弱,犯不着搞追逐战,只是不远不近地吊着,我快他们就快,我慢他们就慢。一行车很快从沙漠进了小城,又穿城而过,一直往郊区走。我开始看到铁轨,标识都是异族文字,于是开始心神不宁,生怕一趟飙出了国,跑到吉尔吉斯斯坦去了。 我就这么无证驾驶着,拉着齐金明一路向西,都知道高速费油,车子跟着铁路跑,很快在一个三岔口不动了。 追兵暂时未到,齐金明先下了车,大概是想办法去了。我有点懊恼,伸手欲痛打方向盘,却忘了右手暂时残废,这下痛得我眼冒金星。此时铁轨上传来铛铛响声,地面开始震动,齐金明开始大叫我的名字,辜舟辜舟。我挣扎着下了车,看到一辆老得几乎报废的运煤火车,正要死不活地往这边开。 齐金明伸手招唿,示意我往上爬,看样子这是小站,火车不在这儿停,好在这儿是个弯道,火车减速了,加上车子又破,速度慢得人可以跳上去——起码对齐金明来说很容易。 我目睹齐金明随着火车跑了几步,飞身一跃,挂了上去,跟铁道游击队似的。他一手拉车厢栏杆,一手要来捞我。我见状跑了过去,伸出左手就想抓他,却不防后面有人竟然开枪,几梭子打了过来,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我稳住身形再抬头,齐金明已经离我好几米远,而后面追兵已至,有人伸手出车窗来揪我的脑袋,也有人下车追我,枪管都快戳着我的屁股了。好在他们忌惮我的身份,只敢开枪警告,不敢要我性命。我看着齐金明挂在车上,喊着什么,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枪,我心想别人有枪我也没办法,接着他又摸自己腰间,我才明白他说的是叫我掏枪。 第7页 我跌跌撞撞,用仅存的左手摸出枪来,侧身对着后面来者就是一枪。我用屁眼想都知道打不中,但有人绊了一跤,同伴以为是给我打中了,都是一惊,速度慢了下来。而齐金明抓着栏杆向我跃来,一下将我拉了上去。 追兵开车又追了我们一阵,到底还是赶不上火车,渐渐落了队伍,很快地,一辆接一辆都不见了。 我一身大汗,累得虚脱,躺在煤上,火车吭哧吭哧,十分催眠,我一下就睡了过去。等我醒来,天色熹微,晨星寥落,周围自然环境大不相同,多了许多植被,想来该是离开新疆,进入青海了。 我一看手錶,凌晨四点,再一看身边,齐金明侧躺在我身边,双眼阖着,也是累了,还没醒来。 我没去打扰他,而是坐了起来,放眼四周。沿铁路望去,草原莽莽,山河广阔,加之半夜曾有微雨,此时空气湿润,令人神爽。我深吸口气,抚上胸口,又摸到了玉佩,心情顿时澎湃,禁不住想吟诗一首,一开口就是“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我听见齐金明在笑,低头一看,他没睁眼,眼球不停转动,假寐罢了。 我觉得有点丢脸,不再开口。齐金明一手撑起脑袋,一手摆了一下:“没事儿,你继续,我不打扰。”说完这句,他顿了一顿,接道,“念得挺好,大气。” 既然他已发话,我也只好继续,什么虎踞龙盘今胜昔呀,天翻地覆又慨而慷了。结果吟到“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我尴尬了,仔细想来,我们就是穷寇啊,被人追得屁滚尿流,还好意思在这里吟诗。 齐金明翻过身去,躺成一个大字,又唿出一口浊气,那一瞬间,鞣革铁锈之味滚滚而来。他的姿态闲散,神色放松,甚至发出了开心的哼哼,并非是在勾引,或是意欲承欢。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如此,只为了自己而散发信息素,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他的心神驰骋在那片疆域,风沙狂盪,他倒逍遥。 齐金明用气味洗劫了我,搞得我思维一片混乱,就在此时,他沖天翘起二郎腿,竟然接着吟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时晨夜交合,日月同天,我跌坐在齐金明身旁,终于看明他的面容。我无意去描述他的眼睛到底是大还是小,鼻樑是高还是低,因为这只能让一千个看客心里出现一千个齐金明。我只想说,齐金明如果好生打扮,必然是人中龙凤,只是平时穿得像个野人,但即便这样,在老a间也算绝对扎眼。这时我突然想起甜甜所说的故事,心里冒出疑问,为什么在甜甜的形容里,他不受人关注,且常年掉队,还能不为人所发觉?甜甜说那是十年前,齐金明今年撑死三十,十年前就是二十,可能更小,十七八岁,这样一个美貌男孩跑江湖,与掉进狼窝无异,他在变成今天这样之前,是否经歷了很多? 疑窦丛生,扑朔迷离,想着想着,我走进了死胡同,但也只是臆想,也许只是甜甜胡乱措辞,自己都没意识到错误罢了。 煤车继续向中原挺进,途经陕西时,齐金明带我跳了车,又摸上另一列火车。他说在煤车上时他已和家里联繫,有人会在西安接应我们。 我上了火车,大有探险家重返人类社会之感,看见小孩哭闹、男人打扑克、女人泡方便面都觉得很有意思。由于我俩是逃票上车,且身无分文,只好一直躲在车厢连接处抽菸。烟越抽越寡,我肚子直响,于是在乘务员推小车过去时,齐金明给我偷了两条康师傅饼干,蓝莓味儿,全是香精添加剂,我平时根本看都不看。可这玩意儿后来愣是成为我后半辈子最爱的零食,因为当时真的太饿,这东西又甜得发疯,大旱逢甘露,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 老有人路过我们去上厕所,经过时总得看我们两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齐金明说,他臭味熏天,我鬍子拉碴,看着就像小偷,人家不防才怪。 我真是欲哭无泪。半年以前,我还是一个浙大高材生,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出入文博馆,往来无白丁;现在我逃票坐车,蹲在角落,满嘴饼干渣子,被过路农民当成小偷。实在丢不起那个脸,我于是脱下外套罩在头上,一边抽菸,一边吃饼干,齐金明笑,说现在不像小偷了,像被抓的嫖客。 这时厕所终于空了,齐金明转身熘了进去,我以为他要上厕所,他却在进去的几秒后,又忽然把门打开,伸手招唿我过去。 我一进去,齐金明就反手将门锁上,我咋舌,心想这是要厕所y么,想到这儿,我马上摇头,什么鬼念头。这儿也太窄了,我背靠镜子,腰后咯着洗手池,齐金明两脚分开,跨踩在蹲坑上,向后靠另一边墙,我俩身体成一个v字形——不过这也不是问题,主要是,齐金明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我啊。 齐金明阖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上去很疲倦。他说:“知道你不想在外面,就在里面休息吧,一会儿快到西安再出去。” 我说:“你还挺贴心的呢。” 他说:“还有。” 我问:“还有什么?” 他说:“还有,我状态不太好,外面人太多了,味道杂,不舒服。” 我这才发现齐金明状态不佳。一般来说信息素会在人身上成无形笼罩状,但齐金明现在的气味萎靡地摊开出去,像是累了,又像是即将发情,无法控制。 第8页 我想到他为了保护我,在煤车上极有可能一直没睡,又不吃不喝,撑到现在,我顿时感到十分内疚。 我问:“现在怎么办?我抱你一下吧,会好一点吗?”我以前交过女朋友,脾气很难搞的一个omega,但我只要一抱她,她的状态就会改善,我们这两种性别间,存在着天然费洛蒙安抚功效。 他摇头:“没用的,我要做爱。” 第七章 第七章 我的寒毛从后脑勺一直立到尾巴尖,几乎是尖叫出声:“你要什么?” 齐金明开始发虚汗,眼神无法聚焦,只好用余光看我,有挑衅之感。 他说:“做爱啊?你没做过吗?” 我语无伦次:“不是我,你,唉,怎么做呢,这里这么小——不不,你干嘛要和我……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他努力半抬着眼望我,说话已然有气无力:“你做不做,你不做我出去随便找一个。” 对于他这种糟践自己的行为,我很生气,几平米空间内,旧书气味席捲上来。 齐金明闻到味道,一霎激动起来。他不再理会我的反应,径直抱了上来,还拉着我的手放到他腰间,让我搂紧。他甚至凑到我的颈间,狠狠一嗅,又用近乎迷乱的语气,哑着嗓子说:“少爷,你真好闻。” “像缺了页儿的旧书,拿到太阳下面晒。”他又说。 我推他双臂,想挣脱出来,他抱得更紧,头埋在我肩头,声音带了哭腔:“你不想做就不做吧……就让我闻一下,好吗?” 很快,我感到t恤被水打湿,是齐金明的眼泪。他还在不停地嗅,鼻子顶在衣服上,贪恋我那种尘封旧书的味道。好在我不喜欢齐金明的气味,他的发情不至于触动我,这让我们至少有一个人得以保持清醒。纠缠间,我们已经掉了个个儿,我拿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摸到了髮丝间沙尘掺杂,我苦笑着望向镜子。我大学时有师姐说,我长了一张耍流氓的脸,注意了,是耍流氓,而不是流氓。这说明对于这种“耍”,她们是认可且喜欢的,我认为这可以证明我的文艺和好看。但此时在镜中,我不再是那张文艺片男主角的脸,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男人,我都不太熟悉:面颊消瘦,胡茬不少,满身沙土煤灰,真可以说是歷经沧桑。 这时是在陕西,不知道哪一站,秋天日头很烈,透过厕所窗户晒进来,把我的气味蒸得更浓。车轮与铁轨碰撞,哐当哐当,窗外电线桿闪过,一根一根,齐金明和我像恋人一样,在火车厕所里偷偷拥抱。 半小时后,齐金明才慢慢好转。这时我已经浑身僵硬,肌肉酸痛,而他潇洒得很,把眼泪一擦,戴上护目镜,抄起双手,望向窗外,不再看我。 出厕所前,齐金明叫我把玉佩给他保管,说西安小偷多,留在我这儿怕给丢了。听齐金明的意思,玉佩带不回杭州,恐怕在路上就给人劫了,最好在西安就出手,家里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去“挂上”。我知道挂上就是将某物寄卖的意思。 我们在西安站下了车,果然有人接应,他们都是辜家人,被安排常年驻扎在西安,因为这儿有全国排名前几的地下古玩交易市场。 为首的是一个叫辜小鹏的少年,撑死十八岁,身材劲瘦,气质凌厉,浑身火药味——他没用抑制剂,是实实在在的火药味。 我刚一见面,就被他的气味沖了个喷嚏,他恼怒地看我,问:“哥,这人是谁?”他一发话,队伍诸人也放出气味,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这小孩从辈分上说,应该算我侄子,但他没见过我,难免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我清清嗓子,正准备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当时情形与康熙微服私访十分相似,我就等着这一群没长眼的地方官给我跪下。齐金明却轻描淡写,来了一句:“这我一小弟,不太懂事,小鹏你别管他。” 辜小鹏瞪我一眼,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齐金明走在最前面。 我落到队伍最后,一路上都在用眼神殴打齐金明,但他不搭理我。走着走着,我们一行人到了回民街附近,辜小鹏领着三转四绕,进了一个地下通道似的地方,看着像个市场。里面的生意人要么是新疆长相,要么戴着小白帽子,这些人姿势各不相同,但神色都很阴郁,想来是地下见不了光,憋出来的。他们有人有店面,有人没有,有店面的大都在吸菸草,嘴都黑了还在叭叭地抽,大麻和一些违禁植物就放在店门口,任人挑选;没店面的则跌坐摊边,一手举起与肩齐平,手里一串蜜蜡或者琥珀,有气无力地吆喝,邀人购买。 我想问前面那位辜家人,这是个什么地方,却被对方斥骂一句,我这才想起我的身份,某小弟罢了。我吃了个瘪,仍不知道这是哪儿,只好暂名其为“鬼市”。 由辜小鹏开路,齐金明进了通道尽头一家店面,他一只脚已经踏进,又抽了出来,沖我使个眼神,示意我不要乱跑,这才復又进入。 我气得想掉眼泪,旁边几人大有看热闹的意思,我一想不能给杭州丢人,于是找了其中一个笑得最欢的,伸出手说:“哥,借我点钱成吗?我去吃点饭,太饿了,三天没吃饭了。” 听我语气实在可怜,那位大哥不再笑了,他掏掏兜儿,给我一张五十的,眼神略有怜悯。这次之后,我终于明白,强行逞能最为致命,适当示弱能占便宜,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9页 我以饭为名,熘出鬼市,去了旁边的小吃街,一口气买了五个肉夹馍。我口味偏杭帮,喜欢清淡,挑食得很,这次我却狼吞虎咽,边走边吃,吃得满嘴流油都不满足。买肉夹馍还剩十块钱,我拿去洗了个头,洗头小弟在搓头髮时,发现我头髮夹着沙石,打结严重,只能剪掉。十块不够剪髮型,只好让造型总监麦扣给我推了个劳改头,这个便宜。 我走出理髮店时,在门口习惯性照了照玻璃,不照还好,一照给我吓一大跳。在反光里,我头髮极短,有几处露了青色头皮,瘦了不少,皮肤晒黑了八个度,手腕上挂个塑胶袋,里面是没吃完的半个馍,整个形象怎么说呢,跟火车站小偷似的。 返程路上,我边走边想,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齐金明在抢出玉佩时要给我佩戴,到了西安却又收了回去,自己去店里卖。想起辜小鹏对他崇拜的眼神,我福至心灵,想明白了:路上把玉佩给我带着,要是丢了或者被劫,都是我的责任;到了西安他拿回去,自个儿挂上,那就是他的功绩了。 我气得牙痒,恶狠狠把最后半拉馍吃了,秋风萧瑟,馍已冷如石块,吃得艰难不已。回鬼市时,齐金明刚从店里出来,看来是卖了好价钱,他又变得笑嘻嘻,混不吝的模样,随行辜姓几人连连拱手,说跟着齐爷混饭吃是三生有幸云云。我很想打他一顿,打不打得过且不说,可又突然想起在火车上,他乞求我的怀抱,浑身颤抖的样子,我心又一软,想着,他也是个人罢了。 这晚辜家人给我们安排住宿,我和齐金明分开睡,辜小鹏安排的。 我回了房间,好好洗了个澡,洗澡时才发现身上有很多擦伤淤青。呲牙咧嘴洗完澡后,我躺到床上,想知道齐金明在隔壁屋做什么。我想东想西,想起他为我所倾倒,不禁有点小得意,又想起甜甜,费洛蒙温甜柔软,不似凡俗老a,与我是异曲同工。我想,也许齐金明就好这一口,吃软不吃硬,正是因为如此,甜甜才得以成为入幕之宾。想着想着,我就厥了过去,一觉睡了十五小时,翌日下午才起床。 第八章 第八章 我和舅舅通了话,他喜气洋洋,说事情已办,那就在外面玩玩,不着急回来。于是我和齐金明在西安玩了半个月,先是华清池等名胜一条龙,又去逛各种民间古玩店,直到气温骤降,我实在扛不住了,这才飞回杭州。 西湖还是那么热闹,此时暮色四合,游人如织,四周酒家俱已挑起灯盏,街道暖意洋洋。我走着走着,心血来潮,想带齐金明去吃饭,不去楼外楼,也不去知味观,那些个都是骗外地人钱。我带他去了我从小吃到大的馆子,点了一桌子菜,齐金明却吃得讪讪,我自己也吃得不大舒适——前段时间太过天干物燥,忽然多了许多温润的东西,竟然感觉无福消受。我们俩只好随便吃吃,慢慢对酌。 吃完出来,我和齐金明走到湖畔,远远望着雷峰塔,我问:“去湖上转转么?” 齐金明摇头:“人太多了,我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扎,那味儿啊,闹心。” 我说:“你的味儿才闹心呢,你看刚才饭店服务员的表情,人家还以为你砸场子呢。” 他反唇相讥:“那你呢?一本儿破书,难闻。” 我喝多了,恶从胆边生,趁着周围没人,一下释放全部气息,逼问他:“好不好闻?” 齐金明嗤笑一声,眼神却有些涣散,怕我看见,一下将脸别过去了。 绕来绕去,我自称不胜酒力,缠着齐金明送我回家。后来我细想,此举甚是不妙,假如日后齐金明跳反,跟外人对付我,他知道了我家在哪儿,岂不是来个一锅端。但当时的我还没这么多心眼,还邀请他去我家玩玩。而齐金明似欲避嫌,不想知道我家住址,以免今后惹祸。 我当时确实是喝多了,神智脱离肉体管控,最后是我指路,齐金明把我背回了家。一到了家,齐金明把我放到客厅沙发上,我就睡着了,醒来时云月俱黑,已是深夜,家里点了暗淡的灯,我看到齐金明在走廊上,正看墙上一幅画。 值得一提的是,我家里的装修全由舅舅承包。他的审美自成体系,家中装饰的书、画、印和金石摆设均由他一手挑选,风格走的是平淡极简,意境求的是荒寒空寂,乍一进屋子,还以为掉锦灰堆里了。 齐金明这会儿靠着走廊栏杆,看着墙上一幅《西湖图卷》入神。那幅图是仿品,但仿得很绝,而且年代未作假,想来也是古人所摹,只是并非原画家李嵩手笔,值不了多少钱,看个稀奇罢了。 我走过去:“好看吧?是个仿品,真迹在上海博物馆呢。” 齐金明盯着不动,只说:“原来西湖全景是这个样子,住杭州旁边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看过。” 我说:“刚才叫你去逛,你又不逛了。”说完这话,我才发现机巧,齐金明不是想看西湖,是想要这画,就像小孩喜欢玩具,想要又抹不开面儿。灯光昏暗,古画反射了漫漫黄光,映在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显得挺可人疼。 我酒兴来了,高声说道:“喜欢吗?那我送你呗!” 齐金明还挺扭捏,气味放得很柔,我闻了开心,立马把《西湖图卷》取了下来。我将图放上案几,为了证明是我赠与他的,我祭出笔墨,于隔水上题一句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又找出章来,盖上两字,“湖帆”,这是我的字。给孩子取字的人家,现代不多见了,由此可见辜家遗老风气。 第10页 我把画儿裹好,放进一个捲轴筒。齐金明见状开心得很,笑嘻嘻地接过画筒,又沖我一拱手:“少爷,仗义!” 我看他得了便宜卖乖,就是为了哄我送他,温柔还没持续多久,这江湖味儿又上来了。 我嘆口气,上楼走向卧室,边走边说:“我困死了,先睡去了,今个儿太晚了,师父你可以睡沙发上。”虽并非十分亲近,但我知道他很靠得住,又于我有师徒之谊,我是真打算留他,不是嘴上说说。 齐金明嘴上嗯嗯答应,手上却将画筒的皮带抽出,反手一挎,将画筒背上,看他那样子,像是要趁夜走。 第二天我醒来,齐金明早已不在。一看沙发,也没有睡过痕迹,想来人夜里就走了。我坐在楼梯上,墙上空了一块,留下一圈黄痕,案几上还摆着笔砚,章上印泥已经干透,偌大的家像个锦灰堆,我坐在里面,心里空落落的。 秋收冬藏,我得蛰伏一个冬天,再见到齐金明,要等明年开春了。 这年冬至,舅舅来了我家,和我一起吃羊肉火锅。他只大我十八岁,没有家室,以前走镖得罪了人,被剜去两块膑骨,后来赚了大钱,做了俩人工的,偶尔还是要用拐杖。吃火锅时,他就坐我对面,隔着白雾,我看着他笑着捞肉,容貌年轻,相当儒雅,忽然想起道上传闻他的风流韵事,觉得还挺靠谱。 舅舅吃着吃着,忽然拿筷子指墙,问我:“那副《西湖图》呢?” 我没在意,只顾捞肉:“看齐金明喜欢,送给他了。” 舅舅脸色大变,嘴唇发抖,筷子跟着发颤:“那、那可是李嵩的真迹啊!” 我“啊”一声:“你可别跟我开玩笑,真迹不是在上海博物馆吗?” 舅舅急得说不出话,在桌上寻摸半天,才找到位置放下筷子。搁下筷子后他一拍大腿:“上博那个是假的,我们家这个才是真的!辜湖帆,你真的是要死了你!你败家啊!” 我立在原地,五雷轰顶。我打死也想不到,一副宋代名画,上博展品是赝作,真迹被舅舅藏在家里,就挂在我头上,我天天打下边过,毫无知觉。 我舅向来吝啬,西子捧心了好一阵子,这才缓了过来。混乱之中,他安慰自己道:“算了,齐金明,唉,给他就算了,不计较,不计较。” 第九章 第九章 快过年了,舅舅攒了个局,于苏州林家得月楼设宴,邀请了江浙一带许多藏古人家。 那天聚会,我前后走着不少叔伯兄弟,大都是舅舅鑑古时结下的好友。进饭店时,大家你请我请,互相让步,还是被迎宾小姐一齐迎了进去。适逢年关,得月楼张灯结彩,迎宾小姐全都穿了红锦缀白兔毛旗袍,叉开到大腿根,个个笑盈盈的,嘴里喊着这爷那爷,到了我这儿,她们福上一福,齐声叫辜少爷,我感到不自在。因为某爷是个省略词儿,全称是某老爷,要知道古代青楼有个规矩,那就是不分长幼尊卑,只要进了门儿,那就都是老爷,到了我这儿,却变成少爷了,好像故意要强调我舅舅压我一头似的,让我些微不爽。 等到落座,照老规矩,酒楼少东家林雨邨坐我旁边,我看他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油头粉面。我们俩打小经常见,他自幼立下目标要当明星,诸人看他唇红齿白,是个美人胚子,都夸他前途无量,结果一经分化,丫成了个老a,直接告别艺术生涯。但他坚持不懈,每天服用大量抑制剂,描眉画眼,搔首弄姿,把自己造成omega的样儿。如今距离分化已有七年之久,在他努力维护下,整个人确实还算软玉温香。相比之下,我倒是糙了不少,不復玉面书生形象。 我和林雨邨不会来事,因此在长辈中不受欢迎,只有吟诗作赋,唱曲敲板时才轮得到我俩表现,平时只能坐冷板凳,这次也不例外。我俩坐在角落,百无聊赖,而房间中央,一群老人推牌九推得热火朝天。 林雨邨本来正玩手机,突然抬头问我:“哎,我还忘了问你,听说你去走镖了啊?怎么样?” 我啜口茶:“什么怎么样?” 林雨邨来了劲了:“危不危险哪?是不是真是血溅大漠啊?!” 我一拍大腿,把之前故事娓娓道来,说得林雨邨惊愕不已。我还编了不少,比如我是如何钻进地洞放火,如何趁乱偷走玉佩,齐金明是如何接应我,我俩如何飞驰大漠,为此我还断了一手,路上逃亡甚至剃头易容,那可真是天花乱坠,万般不易。说到这里,林雨邨惊嘆连连,又问:“那个齐金明怎么样啊?” 我不由得装上一逼:“人挺靠谱的,功夫也不错,是个好帮手。” 林雨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问:“你什么意思?探口风啊?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林雨邨忙来捂嘴:“小声点!我哪儿敢看上他,我是怕你看上他!” 我急忙否认:“那怎么可能嘛。” 林雨邨道:“就好。” 我觉出味儿了,低声问他:“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看上他?” 林雨邨也低声,和我凑到一块:“因为我听说他是你舅妈。” 我心跳漏了一拍,耳内如有万面鼓声。 那边诸人却忽然嘆声如潮,此起彼伏,原来是我舅开出了丁三配二四,横扫全场。屋里灯光暗淡,牌桌之上,鼓盪着一股金红之气,我知道那是一众遗老的腐晦气息。我舅快活极了,却眯起双眼,佯装严肃,抬手吸了一根香菸,屋内松檀之味愈浓。 第11页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何舅舅听说画儿是送给了齐金明,没有暴跳如雷、强行追回,而是说不计较,原来是这个原因。联想他的桃色传闻,我不禁跌入想像:辜松年三十来岁时接管祖业,前往大漠走镖,一介书生屁也不懂,遇上了二十出头的齐金明,两人大好年华,天雷地火,成了一对走镖爱侣。老辜后来不幸负伤,只好回到杭州,弃武从文,过了两年,又派外甥重操旧业,还是让齐金明辅佐,直到今天,二人仍以生意为名暗通款曲。 舅舅此时正叱咤赌场,得意极了,我看着他,心觉好笑,辜松年,你也有马脚被我捉住的一天。可惜笑完之后,我嘴里有些苦味,想来想去,还是挂念齐金明,有点儿可怜,有点儿可惜,不希望他随意向人求欢,只因为辜松年不能总伴他身边。 想到这儿,桌上诸人正巧提到近日走镖一事,舅舅大赞齐金明得力,当断则断,为辜家又捞了一笔。我冷哼一声,两手插兜,带林雨邨出去看月亮了。 在露台上,林雨邨又跟我讲了许多,譬如齐金明不是野人,他也是有名有姓,出身于皇城根下一个望族。只是据说他家仇家太多,一次迁祖坟时,被人在风水上动了手脚,从此再也生不出alpha来,代代如此。眼瞧着后继无人,老齐家决定招赘,这才招了三代,好几个旁支又出了不孕不育的毛病。外姓老a生怕无后,避之不及,到了今天,齐家臭名远扬,齐金明就算抛绣球也无人理会了。人都说,他很大可能是齐家最后一代。 我更明白我舅为什么不跟齐金明喜结连理了,感情是怕自个儿断了香火,我虽然跟他姓,到底不是亲生儿子,他风流归风流,日后老了乏了,还是得找个干净人,过儿女绕膝的日子。 秋风紧了,我把外套狠狠裹着,想起自己当年的事,心里更觉寒凉——辜松年知道我的难处,力排众议收养了我,可到如今,他自己反倒受其害了,世间之事,真是人难预料。 作者有话说: 咱们这文小名叫《爹道》a《娘道》,诸位心里可都有点数吧。 第十章 第十章 过年前最后一次入库,我回了沧浪馆,想帮舅舅整理帐本。 沧浪馆是辜家祖传古居,我舅舅的办公处叫听松堂,日后我如能当家,也能有自己的房间,我时常幻想那天,连房间的名字都想了好多个。 径直去了那处,舅舅不在,我想他该是在卧雪居歇息,于是又岔去那边。到门口时,我闻到动静不对,松檀之香浓郁扑鼻,我猜是辜松年又在乱来。 我倚着墙壁,半屈身体,通过门缝望去,看见辜松年半躺于床,一个男人骑在他身上,想来是他腿脚不便,不好跪着办事的的缘故。男人穿黑t恤,裤子脱了一半,露出股沟,辜松年的手就放在那儿。此时辜松年靠在床头,男人双手压上他耳畔,两人正亲得啧啧出声,换气间隙,辜松年抓住男人后脑勺头髮,把他扯开,哑声说道:“别闹了,赶紧脱了,我快炸了。” 男人嬉笑一声,把脑门上的护目镜摘下,又反手揪去t恤,三两下蹬掉长裤,掰着自己屁股开始往辜松年那话儿上坐。然他太紧,坐了半天坐不进去,那话儿总滑出来,辜松年毛了,一手把他扯翻在床,又揪着他的头髮,从背后生生往里挤。男人痛得叫出声来,脸上倒还带笑,他跪在那儿,一手按着辜松年扯他头髮的手,一边惨兮兮地卖笑,偶尔倒吸两口冷气,恳求辜松年慢些。 我舅一向文质彬彬,没想到行事还能这么霸道,我心里笑,这老房子着火,基本等于灰飞烟灭啊。我看着他硬插进去,又拔出来,九深而无一浅,带出一点暗红黏膜,他还伸手去摸,手上有汗,盐分灼得男人发疼。男人不停哈气,眼眶都闹红了,但也不是全不舒服,我看他按节奏往后头顶着屁股,开始给自己找舒坦了。 辜松年还挺爱护对方,眼看男人不行了,他放慢速度,揪头髮那手松了开来,慢慢在其枕骨上抚摸来去,最后变成个掐后颈的形状。辜松年边掐边俯下身去,叼住男人一只耳朵,胯下兀自越撞越快,不住发出闷哼,想来是要丢了。又撞了十几下,辜松年勐地一顶,全数交代在那人体内,男人“啊”地一下,膝盖一松,眼看就要软倒,又被辜松年一把捞住,两人滚到一块儿,四瓣嘴唇擦来擦去。 等到辜松年从快活处里拔出来,一面起身穿衣,一面温柔地问:“你没射?” 男人仍是全裸,箕坐于床,私处全暴露出来,也不见他害臊。只听得他揉着一头乱髮,嘿嘿两声道:“没射。” 辜松年已穿好裤子,正往腕上戴表:“那可委屈你了,我现在得理帐本去,玩不了了。” 男人跪起身来,和他接一个吻,又说:“没事儿,你不在,这不还有你外甥吗?” 辜松年声音一沉:“与他何干?” 男人朝我望来,神色挑衅:“他不就在门边偷看着呢吗?!” 气息滚滚,风沙、铁锈、鞣革,一样不差,我这才发现那人就是齐金明。 我惊慌失措,“啊”地一声,想往背后逃去,勐一转身,却不慎撞上院内假山,一下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我大喘着气醒来,远天刚泛鸭蛋青色,西湖尚未日出,已有许多游人,悉悉索索声不绝,害我陷入梦魇。 第12页 我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神经仍在怦怦直跳,心想这都梦的什么玩意儿,大逆不道的。我到厨房倒了杯水,一杯凉水下肚,给低温激了一下,这才终于清醒,听到信箱铃声响彻全屋。 我披上睡袍走出门去,打开信箱一看,里面是一个信封。我拿出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正面是一片高山,植被色彩暗淡,惟余大雪莽莽,白雪落叶交杂的坡上,停了一辆皮卡,车斗里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齐金明,大雪封山的天气,他仍然只穿t恤配皮衣,正举着一把改造枪,得意洋洋地笑;背面则是一行类隶书的字迹,抄的是倪瓒的《折桂令》。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 山人家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 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 到如今世事难说。 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附庸风雅,我向来喜欢,这小令又语焉不详,教我不由得浮想联翩——是啊,我辜家的世代兴替,不正是像月亮一样经歷阴晴圆缺,过往的老人都埋在荒草茫茫之下了;他齐金明就爱住在山里,芭蕉听雨,园中品茗,老辜家的争权夺利,他才懒得询问,看看风花雪月就把一生消遣。 写到最后,笔力愈劲,愈显出齐金明的狂妄,我仿佛已能看到他带着那种混不吝的神色,坐于车斗,高举着枪,指着底下的老a们,说瞧瞧你们这样儿,还好意思自诩江湖中人,依我看哪,天底下就没有一个英雄豪杰! 落款无字,但我知道这齣自齐金明之手,除此外,还有挤在犄角旮沓的几粒小字,回赠湖帆。 受宠若惊之余,我又想起我送他的《西湖图卷》,追悔莫及。要是被他卖了,倒也肥水没流外人田,可被我涂鸦一番,真迹也变赝品,想是卖不出去了。一幅古画毁于我手,仅仅是为了博他一笑,辜家列祖列宗要是泉下有知,该是后悔收了我这个被父族赶出来的败家子。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新年过去,冬去春来,到了惊蛰那天,天气尚未回暖,我就踏上了去陕西的征程。 一路上有手下告诉我,上次新疆的活儿,齐金明下了黑手,下洞放火杀人,又把最为贵重的玉佩偷了出来,得罪了西域靠这手吃饭的所有人,新疆是回不去了。好在前些时候,他们在陕西某个山里刨了新坟,出土不少东西,只是大雪封山没法运,现在春水化冻,大伙儿活动起来,正把货物一批一批往外拉,全部拉完起码也得半年,够辜家赚翻的了。 我到的时候,辜家人已在山脚一个村庄里驻扎,为首的正是齐金明和辜小鹏,队伍主体由辜小鹏的人和一群陕西当地好手组成。 我下车时,远远就看到齐金明站在一户农家前沖我挥手,我心想你个逼人把我家传家宝都给骗走了,还好意思跟我热情洋溢的,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倒霉,谁叫我看不出那是真迹,权当是交学费了。 齐金明过来搂我肩膀,什么少爷兄弟哥们一通乱喊,把我迎进那户农家院里,我这才发现里头卧虎藏龙。辜小鹏坐在磨盘上,正一刀一刀削着什么,脸上表情要死不活,偶尔抬眼看我,是他惯有的犯狠方式;其他人都忙着收拾打扫,见到我俩,客客气气叫一句“齐爷”、“少爷”。 值得一提的是,齐爷总排在少爷前面。辜小鹏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但他仍然只顾玩刀,并不理我。 令我吃惊的是,甜甜竟然也来了,我进院门时,他正倚着门框,笑眯眯地调奶粉喝,花生牛奶味香喷喷,太阳又正好升了起来,整个院里闹哄哄的,显得十分温暖。 见我来了,甜甜忙放下杯子,又来双手迎接我,众目睽睽下,我不好拒绝,只得尴尬地被他牵进门去。 进门一看,屋子是租的当地农家平房,我的卧室在两房中间,这两房间一个住甜甜和齐金明,一个住着辜小鹏和他的助手,他们把我夹在中间,如有不妙,便于及时营救。 这晚辜家人在院里吃饭,我推说坐车累了,不吃晚饭,在屋里卧床偷懒,但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叫嚷声,我还是忍不住推开窗看。原来是他们等饭等得无聊,又互相挑衅怂恿,竟在院里比划起来。一群人自动围成圆状,先是辜小鹏和两个当地好手比试,他身轻而迅勐,擅长鞭腿,那两人不久就被先后撂倒。诸人纷纷拍手叫好,辜小鹏很是得意,可是不笑,只是嘴巴微微撅起,做一个骄傲而欠揍的表情。再有人叫嚣着上,却是辜家僱工,为了捧辜小鹏面子,他们也很快败下阵来。 我看了一会,心觉无聊,再环视院子,发现齐金明坐在磨盘上,笑盈盈地看着辜小鹏,似是颇为自豪,而辜小鹏也是一边干架,一边偷看齐金明神情,看齐金明挺满意,他也像是松一口气,转而专心对阵去了。 不过一会儿,手下人几乎都和辜小鹏战了一圈,也不知是真是假,全都成了手下败将。辜小鹏蔑笑一下,正想离开,却被齐金明叫住。 齐金明说:“先别走啊,甜甜,过来跟你小鹏哥哥来一圈儿。” 我这才看到,甜甜蹲在角落里烧饭,烧了半天也没烧好。这下他如蒙大赦,赶紧丢下烧火棍子往圈内走,又沖辜小鹏一拱手,可爱极了。 第13页 诸人显然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好几个离开圈子去收拾装备,更多的人蹲下揣着手烤火,乐呵呵地看甜甜能打出什么花儿来。 我心道坏了,就甜甜那套军体拳,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简直就是个猫彘,这还不给辜小鹏打死了。 辜小鹏面如沉水,沖甜甜回一个礼,二人便展开了架势。辜小鹏拧腰就是一个鞭腿,其实这种打法很不灵活,一次不中,难以连续,不能很快回到身体初始状态对战,但辜小鹏根本不在乎这个,之前对手他几乎都是一招撂倒,他对于自己一次性的大杀伤力相当自信。 甜甜出招了,还是那套军体拳,我简直不忍心看,忙把眼神往外放空,生怕看到他被一脚踢飞出院。可一分钟后我再移回眼神,发现甜甜和辜小鹏竟然对了十来招,并不落下风。我这才看到他袖口处藏了两把匕首,每逢出拳,刀锋就贴着辜小鹏的身体滑过,好在甜甜仁厚,每次即将伤到辜小鹏时,立马翻转手腕,并不让人见血。 我这才明白,齐金明教的不是一套拳法,而是一套刀法。不用刀时,拳法显得很楞,实际上却是类似咏春的杀人技,高效兇狠。 甜甜连连出手,神色轻松,辜小鹏鏖战太久,倒是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果不其然,辜小鹏很快就在一次躲避中摔倒,甜甜收招,想伸手去拉他,辜小鹏没搭理,自个儿爬起来走了。 齐金明抚掌而笑,伸手去捏甜甜的脸,我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想来是“乖乖真不错”之类的。我见此景,不禁打个摆子,我本来以为甜甜和我同属战五渣级别,没想到他比辜小鹏还能打,这么一来,我恐怕是全场武力值最低,领导这个团队更是没有信心了。 一见没戏可看,诸人顿觉没趣,渐渐散去,甜甜又回去研究如何烧饭,辜小鹏气哼哼地回屋了,而齐金明趁着没人关注,竟然又戴上了护目镜,我猜他的护目镜有夜视功能。他调整好护目镜,换上一脸似笑非笑、密谋无数的表情,又沖我一抬下巴,示意跟他出去。 没想到偷窥会被发现,我悻悻地披上外衣,目送齐金明迈出院门,又远远跟上他,一起走进了夜色。 天已擦黑,我又夜盲,此时步履艰难地跟着齐金明往夜深处走,他本来身强体健,又戴了夜视镜,简直畅行无阻,我跟着他过了一块平地,到了山脚,眼见他要往上爬,我连忙把他喊住。 “齐金明!你去哪儿啊!有话非要在山顶说吗?你丫西门吹雪呢?” 齐金明立于雪坡之上,一片黑暗里,我勉强看到他跨着弓步,又将护目镜推上额头,朗声说道:“少爷,你还记得这儿吗?” 我心想我初来乍到,还什么也没见着呢,我记得个屁我。齐金明见状,嘆口气道:“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一个豪杰。” 我明白了,仔细一看,这个山坡倒是似曾相识,这儿是齐金明寄给我的相片上的地方。 齐金明在山坡上坐下,伸手招了两下,叫我坐过去,我手脚并用正准备爬,他还提醒我:“走有雪的地方,别走有落叶的地方,那些地方怕塌。” 终于爬到齐金明身旁坐好,我大喘着气,问他:“你干嘛来这儿?” 齐金明说:“之前没教过你,现在跟你说说,我们现在下地,沿袭你舅舅的规矩,讲究的是狡兔三窟,咱们刚才过的平原上有一个地洞,那是对外讲的;我们住的屋子,院子里也有个地洞,用东西盖住了;现在这个山坡旁边,也打了个洞,但这个洞只有我、你、辜小鹏和甜甜知道。” 我问:“你打那么多洞做什么,不是打两个保持气压稳定,空气流通就成了吗?” 齐金明说:“防人。”他只顾瞭望, 并不瞧我。 我一头雾水:“这儿荒郊野岭,有什么人可防的。” 齐金明摇了摇头:“这儿的人,保守估计只有一半对辜家是忠诚的,还有一半是雇的当地人,他们要是看到好东西,随时可能反水,这个洞是用来保自己人的命的——所以你要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到这个洞口找我们。” 我点头,其实没想那么多。 “好了。”齐金明哗地站起身来,又说,“我寄照片给你,就是想告诉你这儿是第三窟,没想到你屁都不懂,辜松年什么也没教过你?” 我陪个笑:“师父您教不就行了么,他教再给我教岔了。” 齐金明笑了。他高高站着,低头看我,我坐在坡上,仰头看他。一片星光,无数树梢在背后映着,他笑时嘴旁有笑纹,脸颊没那么丰满,微微塌陷,充满成熟男人的风骚。 话既说完,齐金明拔腿走了,走时还不忘叮嘱我:“记着别走有落叶的地方!容易塌。”我抬起头想亲热答应一句,谁知道他头也没回,迈着两条长腿,哧熘一下,又钻进夜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陕西副本开启。下周开始炖肉。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到的第二天,人们陆陆续续下地了。 我只是辜家圣意的一个代表,钦差罢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呆在屋里;而齐金明坐镇地面指挥,辜小鹏带队在野;前一天甜甜又展露了功夫,好几个人都说这位小爷最好也一块下去,工作效率能大大提高。齐金明似是有锻鍊甜甜的想法,便同意让他跟着下去,和辜小鹏搭伴,彼此有个照应。 第14页 出发之时,辜小鹏表情仍是要死不活,像是不乐意甜甜跟着。甜甜倒是整装待发,背着大登山包,那包高出他一个脑袋还有多,也不知道装了多少装备。进洞队伍有十四五人,大部分是辜家僱工,还有三四个当地好手,剩下七八人留守屋里,负责运输。 辜小鹏他们下洞时,我和齐金明都去送了,他们由平原上的洞下去,从院里的洞将古物运出。这天日头挺大,风也不小,又冷又晒,我紧紧裹着外套,弓着腰眯着眼,目送他们出发。齐金明站在一个小丘上,风吹皮衣,猎猎作响,阳光反射在他的护目镜上,越发显得目光如炬,如鹰伺猎,神气极了。 风吹得我脸都快掉了,我踉踉跄跄跑到小丘边躲风,偶然见到齐金明手腕上缠了一条东西,鼓鼓囊囊,像是一条白毛巾,他偶尔抬手闻一下,就会露出一种舒畅的神色。 队伍已经下洞,留守的人也没闲着,我偷偷回了屋里,躺在炕上看书,又把窗户开着,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还是西湖,春日殊胜,桃柳烂漫,有游人如织,亦饮亦歌。 于湖中,一艘乌篷船轻驶安渡。在船舱里,我卧船而眠,而甲板上有一渔夫、一船夫,渔夫垂钓,船夫撑篙,各不相扰。 就在此时,鱼漂忽而一沉,渔夫连忙提杆,这一钓很重,杆几乎弯成半圆,渔夫有经验,边放边提,慢慢收回。收到甲板上一看,不是大鱼,倒是一大团水草,裹着一个物事,渔夫急忙来叫我,少爷少爷。 我裹起薄毯,走到甲板,拿起那物事一看,是一面古镜,镜面擦净,竟然光可鑑人,翻过再看,背后镌有「爱痕」二字。标题下又刻着一行字,「情痴非幻,爱痕不消。于此佳地,照此宝鑑,可见来世今生,留情之事」。 我立于甲板,心潮澎湃,缓缓将这面爱痕镜转正过来,两眼对准镜面,正打算看个究竟,却见里面只有我的模样,十四五岁,髮髻束起,面如冠玉。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眼,突然间就天地倒转,水沸石飞,小舟整个被掀了起来,渔夫船夫早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只剩我一人拼死扒着船沿,随船到处乱飞。 等我再次睁眼,却是在一处洞窟中醒来,这里好似是一处瀑布之后,水帘飞溅,涧水淙淙,悄怆幽邃,此时温度不低,却冷得我一个寒颤,这儿可真是冬凉夏暖,洞天福地。洞中不知住的是何等高人,避世在此,早将繁华置之度外,返璞而归真,窟内仅有几个石桌石凳,就连我睡的床,也是石头雕刻而成。 这时一男子走来,约莫二十三四,穿着洒脱轻简,竟看不出是哪一代的衣物。等他走近,我再一瞧,原来是齐金明,他比平时年轻一些,温柔许多,一张俊脸擦得干干净净,绝不是平日里草莽强梁、杀人刨坟的模样,手里又捧了一个盘子,里面是些泉水山果。他在我身边坐下,餵我吃果子,说是吃饱了好养精蓄锐,恢復身体。我瞧那些果子都是成熟已久,自然落地,在地上沤了不知多久,破皮处果肉烂红,都泛出酒味来了。但我一看他那样,又风雅,又俊秀,光是那张脸,都够我细细看一整天的。他把那果子餵到我嘴边,我神魂颠倒,张嘴就吃,别说是烂果子,就算他餵我死人肉,我也马上就吃,绝无二话。 齐金明见我吃了,高兴得很,又说自己诨名叫做冷郎君,多年前受观音点化,为求升仙,避居此洞,修道倒是不难,只是无人相伴,寂寞无比。如今我来了,年龄、容貌都相配,岂不是正好与他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当即成了个傻逼,什么西湖舟,什么爱痕镜,全他妈忘了,一口答应下来,从此留在洞里,和齐金明相伴修仙。说是修仙,其实只是日日交合罢了。我最爱看他躺在石床之上,为我所动,流泪吟哦之态。 可怜我才十四五岁,就此与他双修,颠鸾倒凤,石床缠绵,没有一日不泄精。先前一段时间,我倒是金枪不倒,可人哪能逆天而行,自然一日比一日憔悴。到了后来,我简直床都起不来了,每天只靠着石床不动,石壁上自会滴下泉水,供我解渴。 也不知过了几年,这天又是一次欢好,齐金明给自己找了舒坦,快活极了,和我一人躺在石床一头。他拿一只脚搁在我肩上,脚趾夹着我的耳朵碾来碾去,还在那里唱:“望求菩萨来电话,渡我二人出凡尘——”我还腹诽,你这里连电话线都没拉,菩萨怎么给你打电话?我转念一想,电话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老说些痴话?该是肾水虚亏,阳精不足,神智都不清醒了。 想到这里,我眼皮沉得好比千斤重,止不住地想要阖眼。齐金明见我不好,徐徐凑了过来,香了我的脸颊,又说:“小官人,你可千万别死了,我被压在这雷峰塔下,几百年来,实在太寂寞了。”说到这里,他张口叼了我的唇,渡了一口气过来。那气暖洋洋的,流入四体百骸,我登时睁开双眼,只是身子还不能动弹。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头靠到我肩上来:“小官人,给你渡口阳气,就不会死啦。” 什么叫阳气,什么又叫阴气?可知是生为阳,死为阴,若只是纵慾过度,又如何会死?压在雷峰塔下,又是怎么回事?我犹如冰锥扎顶,毛骨悚然,此时我手指一动,忽然摸到一个硬物,垂目一看,竟然是爱痕镜。我拿起那镜,慢慢举起,竟见我一副少年之躯赤身裸体,身边不是美男相伴,却是一条金黑大蟒,那蟒毫无热气,缓缓扭动,金黑鳞片变幻诡谲,接触到我身体之处,令我如堕冰窟。 第15页 怪不得自称「冷郎君」,原来是条千年大蟒。此时大蟒也见到镜子,他睁开双目,瞳如立锥,浑身散发鞣革铁锈之气,腥冷无比。他又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对獠牙,仍是齐金明的声音:“小官人,照我原型,这又是何必呢?我这么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么?” 说到这儿,大蟒嘆一口气,缠上我的身体,越锁越紧,我只觉后颈剧痛,唿吸困难,直翻白眼。 痛到极致,我勐然睁眼,眼前是一扇窗户,窗户打开,一人站在窗外,正伸出一只大手掐我脖子,把我给活活掐醒了。 “叫你来工作,你跑这儿来偷懒,辜舟,你可以呀你。”齐金明仍是吊儿郎当的声音。 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人间辉煌,太阳明亮,让我差点热泪横流。 齐金明看着我直摇头,又说:“才起床没多久,总不能这就累了吧?起来绕着村子跑两圈,清醒清醒。” 噩梦之后,我宛如一个废人,还要被逼拖着残躯跑马拉松,却也不敢反驳。我只是在走出院门时,问了齐金明一个问题。 “师父?” 齐金明坐上磨盘,挪挪屁股,沖天仰头,沐浴在阳光之中。听我叫他,他回答道:“嗯?” “你有没有一个外号,叫「冷郎君」?” 他皱了皱眉:“没有。” 我竟然有些失落,转身就想出门。 “可能也有吧,反正我不太清楚,你别说,还挺好听的,冷郎君,哼哼。”顿了一顿,他又说:“这个外号,以后我认了。” 我登时汗毛直竖,嗖地一下,拔腿就跑。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我开始对齐金明那条毛巾感兴趣了。 每天盯着货物从地下运出,他的手腕都缠着那条毛巾,偶尔抬手闻上一闻,必会露出满足神色。 我一开始怀疑那毛巾浸了软毒品,但齐金明绝不像成瘾人士,他唯一的不良嗜好是大家聚赌时玩上两把,但也仅限于两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说的。 终于有一天,齐金明一早随队伍进了院里的洞,这次是去安滑索,好把货物运上地面。他们习惯了天不亮起床做事,也知道了我得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性,因此都没管我。我从窗缝里往外望,齐金明为了方便,只穿了一件背心,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我猜那毛巾肯定是留在屋里了。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院里动静,等他们都进洞了,我就趁机熘进齐金明的房间。 他的房间摆设和我屋里类似,土炕、炕上衣柜、地上一个红花搪瓷盆,以及四面土墙。我二话不说就上床翻找,果不其然在枕头下找到了毛巾,我将其展开一看,原来并不是真的毛巾,而是裁了一半的背心,胸口绣了一个史努比。我拿到身上比划一下,穿这件背心的人,身形应当和我相仿。我又贴近闻了闻,背心上有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丝费洛蒙香气,花生牛奶,温甜柔软。 我跪在炕上,手里攥着半个背心,简直哭笑不得。我哪能想到,齐金明对甜甜的味道依赖到了这个地步,甜甜不在,也要留下他的贴身衣服来当安抚巾。 就在这时,齐金明从地洞里探出身来,大声叫我的名字,不知道又要将什么宝贵经验传授给我。院子和房间仅有一窗之隔,我生怕他推开窗户,看见我在里面搞鬼。听着他的声音离窗户越来越近,我吓得抓起背心夺门而出,飞一般跑回自己房间,钻进被窝,又打开窗户,装作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问他:“师父,什么事儿?” 齐金明倚着磨盘擦汗:“快起床了!懒得跟驴似的。”此时阳光大盛,映上在他的手臂,皮肤白皙,汗珠闪闪,肌肉线条性感得一塌煳涂。其实考虑到他的身高,齐金明的手臂并不算很健壮,更比不得那些个挖地好手,个个肱二头肌比我脑袋还大。与他们相比,齐金明终于有了点柔弱的样儿,黑色背心又显瘦,显得他的腰更细,两块肩胛骨没有肌肉包裹,微微顶了起来。联想起他的强悍,再加上这副美人香汗的模样,竟给人一种逞强的美感。 我不能再想,否则晨勃又要将神智赶尽杀绝,我噌一下起了床,把衣服胡乱套上,又将那半个背心往被窝深处里塞,心想一会儿得找个空档把背心还回去。 没想到我刚一出门,就被齐金明压去洞口,看他们是如何安装滑索的,一看就是大半天,连午饭都是蹲在院里吃的,自然也没有午觉可睡,更别说跑回屋还背心了。我向来是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到了下午三四点,我已经打了几百个哈欠,眼泪直流,只能倚着洞壁悄悄打盹。想着背心之事,我心里不安,偶尔偷看齐金明一眼,他状态也不大好,总垂着眼,还不停擦拭额头,似乎有些盗汗。 等到五点,齐金明说今天任务完成,大家可以散了,我如蒙大赦,飞快跑回屋里,伸手进被窝摸索一阵,拿住背心以后,我拔腿就往齐金明的屋跑。谁料我刚一进门,就瞧见齐金明抱着膀子,坐在炕上等我。 他声音有点发颤:“我的背心呢?” 我打个哈哈,反手把门带上:“您不是穿身上呢吗?” 他放下手臂,撑在身体两边,语气严肃:“辜舟,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拿出来。”他还边说边放出费洛蒙,鞣革铁锈,大蟒兇勐,我怕那个味道,森冷得很,又让我想起冷郎君。 第16页 我咽口口水,把背心从裤兜里掏出,又挪了两步过去,老老实实交到齐金明手里。 齐金明拿起闻了一闻,神色不妙。那背心在我床上捂了一天,花生牛奶味早被掩盖,想来全是我的旧书气息。 我徒劳地张张嘴,正想给他解释,谁知齐金明皱了皱眉,抬手去揉眼睛,揉了两下,竟然滴下泪来,我听他说话,也是带了哭腔:“你偷什么不行,非要偷他的背心,味道不对了……” 我吓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炕边跪下,结结巴巴地道歉:“师父,我错了,我、我给你磕头行不,我还没给你敬过茶呢,师父,你别哭了,我——”我一边磕头一边认错,抬头看见齐金明的脸,发现他并非是因性情大变而哭泣,他的神情还是颇为愤怒,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直掉。他已经哭得神智迷乱,手里捏着背心,身体歪在炕上,看得我懊悔不已。我连忙去抱他上身,想让他平躺下来,冷静冷静,我一边扶,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我扶齐金明躺下一半,他却不听指挥,我只好用劲去压,却不慎一下将他压倒。他的脑袋就搁在我肩上,热烘烘的,也有冷泪落下。 我心觉这样不成,两手一撑,想翻起身,却被齐金明抓住外套,喃喃着说:“你别动,就让我闻一下……” 我勐地想起火车厕所里的情景,齐金明劳累一天,敢情是又发情了,没有甜甜相伴,安抚巾也被我弄杂了气味,又气又急,委屈不已,这才自愿露了命门。 齐金明搂住了我,他这样一条好汉,臂力强健,正如蟒蛇缠人,越锁越紧。我自恃气味风雅,向来不用抑制剂,倒是便宜了他,他在我耳畔又吸又喘,热得我口干舌燥。这还不是全部,他甚至不停用胯顶我,牵我一手去解他裤链,放出了他早已挺立的那话儿。我打着颤试着抚摸,齐金明的东西算不得粗,长度倒还可以,湿漉漉的,滑不丢手。我勾着头往下一看,他那话儿颜色倒浅,漂漂亮亮的,顶在我们俩中间。齐金明却不让我看,左手只顾牵着我手去弄,右手则于身侧高举,还攥着那件背心。 齐金明低低地叫,念叨我的名字,不是辜舟,是湖帆,他还挺懂行。我听得五内俱焚,肚里像有猴爪子在挠,一不做二不休,我扒开他上身背心,一手用力揉弄他的胸口,偶尔低头吮吸两下,另一手则在下头帮他弄出来。我能觉出齐金明的兴奋,他伸出左手抓我后脑勺上的头髮,开始随着我撸动的节奏顶胯,右手则捏着背心,越攥越紧,五个指尖都发了白。那力度之大,我甚至觉得他能把自个儿手给捏碎,幸好在那之前,他就被我弄得一泄如注,手也勐然松开,我看着那血色慢慢回到指尖。 齐金明倒是爽了,我连裤子都没脱,全部交代在裤裆里,他的东西也弄了我一t恤。我反手把t恤脱了下来,往炕下一扔,接着就一头栽倒在齐金明身边,气喘如牛。 齐金明也喘,鼻翼翕动,笑嘻嘻的,他把那话儿收了回去,又脱下背心擦胸上的口水,边擦边说:“多大的人了,还要吃奶?” 我面如火烧,干脆把脸埋进被子, 我一向有退行性行为的毛病,没想到做爱也会表现出来。 齐金明嘲归嘲,还是在我身旁躺下,又发出一声喟嘆,满足得很,像蟒蛇吃人后静静盘卧,不发一点声音。 我埋在黑暗里许久,转念一想,做都做过了,还怕笑么?于是我从被子里抬头,大胆地看他。齐金明见我看他,轻轻笑了,伸手过来摸我耳朵。我任由他摸,嘴上只问:“你为什么会这样?” 齐金明露出一个烦闷表情,翻身去望天花板,嘆一口气,又说:“年纪大了嘛——以前都可以撑很久的,又想玩,不想被标记,一直这么单着,结果能撑的时间越来越短,要是性子上来了,不做、不闻味道,马上就难受得要死。” 作者有话说: 要上榜了,求点海星玉佩评论,给我撑点牌面!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卧在齐金明的被子里,听他说关于自己的事,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了,院里的人忙着烧饭,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我喜欢这种颠倒之感,秘密之事。齐金明点了根烟,他年纪不算大,但一开始追忆,就像我舅舅一样说个没完。 齐金明吐了个烟圈。下面是他的故事。 我家在皇城根儿下,辈辈儿都是给当铺当伙计的,现在也不在那铺子做事了,我就不说是哪儿了。我家据说是民国时候一个江洋大盗的后代,因为个个身手好,所以有点名气。原本还是好好的,突然有一年,家里就生不出a了,都说是得罪了人,仇家会鲁班术,在齐家祖坟里做了手脚,净他妈的扯呢,就裤裆里这点事儿还能给祖宗控制了?我说是为什么?我要是说得出来我还睡这儿呢?我他妈早上中科院搞研究去了。你笑个屁你。 总之就是一辈儿不如一辈儿吧,到了我这代,估计也是断子绝孙的多。人家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都一手抱一个了,我这儿还没人提亲呢,我脾气一上来,干脆卷了铺盖跟人跑江湖去了。那时候年纪又小,染了赌瘾,闹了不少荒唐事儿。我在中泰边境跟人赌钱,一个云南人输得当内裤了,满赌场下跪,求爷爷告奶奶地拿家里东西抵押换钱,别人都看笑话呢,跪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确实不忍心,我就说,要不你家里有人没,抵个小孩儿给我,我给你凑点钱。其实我的意思就是给我个alpha,我那时候已经有点发病的前兆了,又没人要我,总得为自己老了以后考虑考虑吧。 第17页 那人倒好,马上拍胸脯吹嘘,说他家什么都没有,就是a多,随便拉一个出来都长脸。我一想,呵,这造物主还真神奇呢,有家里断子绝孙的,还有家里怎么生都是a的?我说那行,那就给我一个,那时候他全家都给押在赌场,就跟古代大户人家抄家拍卖似的,谁爱买谁就拿走。我就抱走了一个小孩,那小孩就是甜甜。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打断了齐金明,这等灭天理之事竟然也能存在,我无法理解里头所有人的脑迴路。我问:“这不是买卖人口吗?那你准备就跟甜甜这么过下去?这对他公平吗?” 齐金明不胜烦扰,沖我脸上吐了口烟:“我当时太小,也没想那么多,到现在成熟了,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孩子长大了,我不能把他老拴在我身边,这次带他出来就是让他见世面的,以后随他吧,爱跟我过就过,不爱跟我过就上外边玩去。” 我说:“这还行。” 齐金明气笑了:“你谁啊你,还‘这还行’,你给我下去吧你。”说完他就来拿我,只消一只手,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捏住,丢到炕下边去了。 我就这么半裸着,裤裆湿了一块,跌坐炕下,瞧着实在狼狈。 齐金明看了也直摇头:“你说说,要不是你舅叫我带着你,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我梗着脖子,也想撒气:“你别跟我提他,一提我就来气。” 齐金明直笑:“你俩居然是一家人,也是奇了怪了,就你这水平,给你舅提鞋都不配。”我想齐金明可能是指那方面,我自问不算出众,但也绝不算差,竟然连给辜松年提鞋都不配,我气得骨碌一下爬起来,转身就想夺门而出。 齐金明“哎”一声叫住了我:“少爷——” 我没好气:“又干什么?” 他伸个懒腰,看来是舒坦极了,语气居然有点拉长了撒娇的意味:“不是要给我敬茶吗?赶紧伺候着。”他用的是老北京的措辞,还伺候着,敢情我还成了给他暖床的啦。 抱怨归抱怨,在他淫威之下,我也不得不照做,现烧了水泡了茶,伺候到齐金明面前,他才满意地往炕里挪了挪,给我留出一点位置。我试着坐了上去,没被他赶,于是大胆地躺了下来,位置没多大点,只能供我蜷着,但我也很满足了。 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躺下,我有些晕晕乎乎,在迷煳里,我还不忘问齐金明一句:“你说,我舅真那么强么……” 齐金明差点喷了:“你瞎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城府,你比你舅差远了。” 我释然了:“那倒是,他就是一老狐狸。” 事后一杯热茶下肚,齐金明也往下躺了一点,像是乏了。他挠挠脑袋,又说:“没错儿——当初他到底是怎么赢的我,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我来了点精神:“什么赢?你俩还一起赌过呢?” 齐金明说:“那可不是。当时我都十拿九稳了,想把桌上所有筹码都赢过来,我就押了笔大的,说这把押我自己,谁赢了谁就把我带走,干什么都成。” 我批评道:“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心理战术不行。” 齐金明奇道:“你还挺有水平。反正那把我输给你舅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赢的,我猜该是出千了。” 我抻了抻身子,感到极度放松,又说:“你不知道,他有赌运,我很少见他输过。” 齐金明冷哼一声,表示不信,又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被你舅拿住了,从那以后就给你家走镖,想跑也跑不了。要不是欠你家债,我早把你捏死了,你还有今天?” 我心里挺乱,又挺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想管他俩到底有没有那档子事了。我只是卧在齐金明旁边,眼皮越来越重,马上就要睡着。 齐金明还在一旁念叨,声音飘得越来越远:“所以我悔啊,那一次连自个儿都输出去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能跟别人瞎赌了。” 此时此刻,院里传来骰子声,想来是那些人又开了赌局,有人喊了一句:“齐爷!来玩两把呗!” 齐金明噌一下起了身,裤子也没提,下炕时露了半个屁股,差点被裤子绊了一跤。他笑得春光灿烂,一边提裤子,一边朗声叫道:“哎!来嘞!”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荒里荒唐,我和齐金明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转眼离辜小鹏和甜甜下洞已有一周,也不知道他们在下面情况如何,吃不吃得饱,见不到太阳会不会难受,可和齐金明痴缠起来,我就又把世事忘到身后,满脑子都是怎么来得爽,只有每天运上地面来的古物提醒我,还有很多人在下面负重前行。 这天下午,我又来伺候齐金明。他总是挑下午五六点,也不该是做爱的时间,外人怀疑不到我们头上。他半靠在炕上抽菸,我跪在他腿弯间,一边负责给他打出来,一边让他闻我的味儿。他把脑袋凑在我颈间,和着烟雾吞吐气息,鼻息很重。他相当好色,贪恋我的味道,倒也不加掩饰。其实舒坦的也只是他,我连脱裤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每晚滚回屋里默默洗内裤。 但这天真是破天荒了,我大概是经过了他的考验,齐金明一边喘气,一边斜眼看我,他笑着来勾我腰带,压低声说:“少爷……要不你也脱了?” 第18页 我脑子轰的一下,知道这是得了首肯了,于是哆嗦着去解腰带。我跪在床上,腰带一抽,裤子带着皮带头噹啷一下掉到炕上,齐金明把烟弹了,伸手来捏我那话儿,搓了两下,他贼笑道:“可以啊,有点货。” 我没说话,其实也是说不出话来了,就等着齐金明把裤子往下脱。他很快也蹬了裤子,两条腿露了出来,比起他的功夫来讲,我觉着这双腿配他算有点细了,好在肌肉清晰,筋骨漂亮,那种逞强的美感再度席捲而来。我精虫上脑,也管不了少东家的面子了,埋头就亲,全部吻在齐金明大腿根上,还亲了他小兄弟几下,亲得他直乐,两腿跨过我肩,轻夹我的脑袋,算是摆好了姿势。 我们这虽说是在屋子里,可要什么没什么,跟野合也不见得有区别。好在齐金明他功能不健全,少点配件也不碍事,就算没套,我这会儿也顾不上了。我扶他躺下,撸了自己两把就想提枪上阵,不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山崩地裂似的,院里土地干燥,被震出一阵黄烟,就连那几百斤重的磨盘都移了个位。 齐金明立马拿手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轻举妄动,同时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几分钟后,地下有人冒出头来,大喊:“齐爷!不好了!主甬道塌了!” 我知道这地洞就跟矿洞一个道理,但我们没有专业人才,都是靠经验打洞支柱,没有矿洞的力学结构完善,甬道一旦垮了,底下的人恐怕凶多吉少。如果齐金明不跟我厮混,也许他能够发现这下面的问题,但现在谈这些都晚了。 齐金明一跃而起,先是胡乱穿上裤子,又抓住t恤跳窗而出,他一边走向院里洞口,一边往身上套。院里的人都下洞抢救去了,但这些人都不姓辜,一旦出了意外,他们肯定先救东西,人放到一边,齐金明信不过他们,要下去亲自看情况。 五分钟后,齐金明从洞口爬了上来,他隔着窗户对我说:“少爷,下边问题有点严重,我得下去找还有没有活口,上边你来守着,别让那些人把东西偷了跑了。” 我临危受此大任,上边虽然直点头,其实腿肚子都吓转筋了,跪在炕上愣是起不来。眼见齐金明转身又要下洞,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他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护目镜,又对我说:“把你衬衣给我。” 我愣了一下,开始在炕上翻找,把一堆衣裳被子翻得乱七八糟,这才找到衬衣,双手捧着给他递了过去。 此时的齐金明看起来相当严肃,又有点狠,风沙滚滚而来。他三两下把衬衣缠到手腕上,打了个结,动作利索到有划破空气声。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我肩,走到院里地洞边蹲了下来,一手扒着洞口,身形一矮,一下就跃入洞口,不见踪影。 我跪在那儿缓了半天,才慢慢穿上衣服,走出屋子。走到院里,天已经黑了,所有人都下到洞里,没人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绕着洞口走了很多圈,闻到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心里乱成一团麻,到了最后,我一筹莫展,重重嘆一声气,在洞口蹲了下来,开始抽菸。 到了晚上十点过时,又是一声巨响,如地牛翻身。不一会儿, 那群本地好手一个连一个冒了头,上到地面就捶胸顿足,其中一个人跟我说:“少爷,甬道二次坍塌了,齐爷进去找他们,估计也……” 我当然是不信,那时候齐金明在我心里的神性还是很强的,我觉得他就像一部扯蛋动作电影的牛逼男主角,别人几十枪都打不死他,他一枪能打爆一栋楼,现在电影才刚开了个头,他肯定不可能死在里面。 果然如齐金明所料,这些人一直强调甬道坍塌,底下的人都没救了,劝我和他们一起离开,把东西运到西安分了算了,这趟折了不少好手,算是栽了,但要是能捞点钱,也算没白来。 我当时说:“之前给你们的钱就算结了,现在我重新雇你们下去,把通道给我清理开,拉出一个人来算一万,不管死活都给钱。” 刚才跟我说话那人,好像是个小头目,他装模作样犹豫一番,又说:“要救,也成,就是我这些兄弟万一……。” 他的演技不行,我看出他是想坐地起价,紧急时刻也懒得砍价,我直接说:“你的兄弟要是受伤,我医药费管够,一人再多补五千块钱,成了吧?” 他嘿嘿笑,形容猥琐,又道:“那领头那两个小伙子,还有齐爷,那命和别人也不是一个价钱哪。” 我额头青筋直冒,手上要是有刀,早就给他砍死了。但此时我的人一个不在身边,只能依仗他们,任由他们的大刀砍下来,我只能乖乖地当鱼肉了。 最后我们商量到,普通人一个一万,辜小鹏和甜甜五万,齐金明值十万,这个价格才终于让他们满意,小头目使个眼神,当地好手背上装备,又重新下了地洞,而小头目本人和我坐到一起,生怕我跑了似的,他还掏出手机,调到微信收款二维码,就等着我给他转帐了。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也是我运气不好,他们一连拉了仨人上来,全是尸体,煳了一身灰泥。我还跪在地上把三人脸一一擦干净,看清楚了不是齐金明、甜甜或者辜小鹏,这才松一口气。一个活口没找着,这就够背的了,更背的是,还得给那小头目转帐,一个死人一万,我肠子都悔断了。 第19页 天已黑到极点,院里的火苗几乎无力跳动,我又闻到了那股二氧化硫的味道,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我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这是火药燃后的余味,要是下面仅仅是甬道坍塌,又哪里来的这个味道,该不是他们在下边内讧,枪炮相见才炸塌了甬道? 我走到洞口,嗅了一嗅,二氧化硫之味愈浓,简直冲鼻子了。我心觉不好,转头问那小头目:“这味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在底下开枪还是放炸药了?” 小头目神色怪异,明显是哑口无言,还非要生拉活扯两句:“唉,这个嘛,可能是他们在底下开道时候用炸药炸的。” 我怒了:“你他妈人还在地下就用炸药开道?!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 那人嘆了口气,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勐地伸手来抓我两手,我瞬间感到两手被铁钳钳住似的,根本无法动弹。他将我两手固在胸前,又使大力向后压我,是想把我也推到地洞里去。 我一下想明白了,甬道是他们这群本地人炸塌的,本意是想杀了大部分人,再把齐金明引下去困住,让我一人落单,好逼我当即分赃。可是我非要救人,那他们将就做个人情,一个死人也要一万,想藉此机会再敲我一笔。谁知道我又闻出了炸药味道,这下他们终于留不得我了,要把我推到地洞里去,跟死去的伙计做个伴。 小头目在把我往洞里推的同时,我还感觉到好几只手在拉我裤腿,就跟水鬼找替身一样弔诡。我吓得不轻,一筹莫展,最后终于狗急跳墙了,我一下跳起来,两腿夹住小头目的腰,向侧面一绞。他本来向前使力,一下没了着力点,于是身形一歪,被我重重带倒在地。 我们一起倒地,我正好面朝下,来了个狗啃屎,我同时感到手上一松,赶紧手脚并用爬起身来,什么也不要了,只管撒丫子往院外逃。他们绝没有放过我,我远远听到土枪上膛的声音,一声巨响后,我感觉右臂上擦过一块冰,紧接着就是慢慢累积的烧灼感,我捂着手臂,痛得大叫,整个平原都萦绕着我的惨叫声。我低头去看右臂,发现整个上臂血煳里啦,根本看不清到底伤口情况,只能初步判断出下面的小臂和手掌还连着,这就够了。此时我的右臂已经抬不起来,在空中旋转飞舞着,我拿左手捂着伤口,一面狂奔,一面失血,不知道能逃去哪里,也没人能够帮我,齐金明、甜甜、辜小鹏,这些强者全都被埋在了地下。我开始两眼发黑,这是大量失血的后果,甚至有一度我已经不想逃了,想就地躺下暴毙而亡,但想想这样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被他们塞到地洞里去,风风光光地来,窝窝囊囊地死,说不定我舅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想到这儿,我的鼻腔已经快被冷风烧炸,双腿还在顽强地跑,这得益于齐金明安排的马拉松训练,我的耐力大大增强了。 我跑着跑着,突然福至心灵,想起齐金明说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去第三窟找他们。说实话啊,对于其他人活着的可能性,我根本不抱希望,但我一根筋地坚持齐金明肯定活着。所以我开始向山坡奔去,余光看看后面,他们已经没怎么追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认为,我这样的弱鸡受了伤,根本跑不了多远。 我先是机械地跑,尔后是四脚并用,费了不知多少劲,终于跑到了山坡上,失血不少,大脑当机,我竟还能模煳记起齐金明交代的事,要走在雪上,不要走落叶堆积之处。此时乍暖还寒,残雪未消,借着月光反射,我开始找地上有雪之处,跳来跳去,跳了约莫四五处,我脚下一空,径直跌了下去。 我的反应已经变慢了很多,此时摔进了个深坑里,头破血流,也只是望着上面天空,呆呆地想,不好,还是摔了。 我虽因失血而视力模煳,还是打起精神环顾四周,看到面前是一条黑漆漆的类似矿道的甬道,不知一直通向哪里,就在我努力观察时,从甬道边上跑出好几个人来,有人秉烛,烛火跳动,甬道里一时人影幢幢,很有鬼魅气息。但我已无暇恐惧,眼皮也慢慢阖上,过不多久,我感到自己被拉入一个坚实怀抱,有人开始给我止血,头和手臂都被压迫住了,不再流血。 安顿好我后,大家都安静下来了,秉烛人也吹熄了烛火,一起靠甬道壁缩着,静静等待着什么,一时鸦雀无声。终于是抱住我那人打破了沉默,他开始唱曲儿,用一种我很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他环抱着我,一边轻轻拍打,一边唱道:一不叫你忧来,二不叫你愁,三不叫你穿错了小妹妹的花兜兜。小妹妹的兜兜本是一个金锁链,情郎哥的兜兜八宝来镀金钩……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卧在那个怀抱里,一度昏迷,中途醒来两三次,还是睡了过去。那人一会儿唱,一会儿歇,一首《送情郎》翻来覆去地唱,唱得我脑子里跟开堂会似的。他一口北京腔声调略高,气顶到鼻腔,闲闲散散,我都能想像出他一边唱曲儿,一边拍着怀里的我,那种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样子。 等到我醒来时,已经身在西安一家私人医院,右上臂伤口里的土弹碎片已被清除干净,额上也裹了纱布。病房里陈设一应俱全,甚至堪称丰富,却只有我一个伤者,可以见得这是vip病房。我的身体还不听使唤,只能呆呆看着关上的电视机,电视黑屏上落了薄薄一层灰,黄昏微光照着,没有一点生气,给人以漠漠的抑郁感。 第20页 我醒来后一直努力控制身体,直到血液回流,肢体刚能活动,我就下了病床。我走到病房阳台上,发现这是二楼,我向下望去,看到一群人在院里打扑克,齐金明、辜小鹏、甜甜都在,他们挂彩的挂彩,打石膏的打石膏,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征服他们的心神,他们依然赌得很开心。其中最开心的当然是齐金明,他“啪”一下重重把扑克甩到石桌上,叫着什么,手舞足蹈,其他人唉声嘆气,各自从裤兜里摸钱数给他。 齐金明只顾数钱,是甜甜先看到了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着我的胳膊说:“你还没完全恢復,别下来呀,回去躺着吧。” 我这会儿有点觉出味儿来了,终于开始生气。我说:“你们在地下明明没事,为什么不上来,留我一个人在上头,我他妈的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甜甜表情很是受伤,这让我有点后悔对他撒气,但我一定得要个说法。沉默许久之后,甜甜说:“少爷,这也不是我的决定,是你舅舅说——” 我没好气道:“说什么?!” 甜甜说:“他说,一定要把你留在上面,让你自己面对危险,不能总让你靠我们。” 我竭力压制怒火:“他什么时候说的?就因为这个你们就一直躲在底下?你给我好好说说。” 甜甜为难道:“这事儿吧,唉,有几个当地人跟我们下去的时候,小鹏闻到了炸药味,就知道他们要截胡。后来和师父交接的时候,我跟师父说了,师父说,到时候我们都往第三窟撤,他也会想办法过来,留你一个人和他们周旋,锻鍊你一下。” 我气得七窍生烟:“那我要是被他们死了,你们回去怎么交代?”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不知何时,齐金明已经走到房门处,他倚着门框,神情挑衅,语气却很严肃,“辜家的队是我带的,你还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半路插一脚进来,我们看你是辜松年外甥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叫你一声少爷。你要是死了,我少分一个人的钱,少操不知道多少心。”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恐怕院里人都听到了,打牌声一下静了。我当即如遭雷噼,原来齐爷本来就该排在少爷前面,他才是这个队伍的领头人,我是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拖油瓶,关键时刻,可以把我抛给敌人,他们躲在暗处观察、记录并评价我的反应。这种三观尽碎的感觉,很像上真人秀演了全集后发现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我一时心中满是愤怒和委屈。 甜甜立在原处,颇为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齐金明走进屋来,给他一个眼神,他如蒙大赦,一下熘了出去。 齐金明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也不走,也不说话,我正在气头上,于是我俩一时对峙。 半晌后,他换了个人似的,笑嘻嘻地来摸我伤臂,又说:“少爷,可以啊,恢復得挺快的。” 我完全傻了,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于是肩头一摆,避开他的手,质问他道:“你丫有病啊?红脸白脸全让你一人唱了?” 他却一下压住我的脑袋,把我往床上带,还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咱们床上说。” 我和齐金明钻到了床上,其实那床装不下我们两人,只好一人塞一个头进被子,在被子里说悄悄话。齐金明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你在这队伍里早就是眼中钉了,屁也不会,好吃懒做,你看那辜小鹏,给过你好脸色吗?其他人是不说罢了。我要是还向着你,不装着针对你,你以后更受挤兑。” 我问:“姑且原谅你——那你就真的忍心躲在洞里看着我死吗?”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跟你明示暗示多少次了,出了事去第三窟找我们,拳法也教你了,马拉松也训练了,枪也给你配上了,你要是这还能死了,得多打辜家脸吶?” 我这才知道齐金明早已将很多事情告知于我,只是我自己愚钝,不明真相,事儿一发生,慌得连自己有枪都忘了。我在被子里低下了头,脸红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被子里缺氧。 我又问他:“那后来那些人,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齐金明说:“我不是叫你别走有落叶盖着的地方?你还真记得,看来这是你的长处。那些地方全是我们挖的陷阱,他们不知道,基本上全掉进去给扎死了,剩下的也给辜小鹏解决了。” 想到那白雪莹莹的山坡上,竟然危机四伏,那么多人死在那里,过不多久,又会被落叶和雪覆盖,真成了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想到这儿,我顿觉遍体生寒。 齐金明拍拍我的肩,拍得我呲牙咧嘴,他忙轻轻安抚道:“今儿你就好好休息吧,记得再假装跟我生两天气,等你好点了,我再教你几招防身术。” 我连连点头,不敢跟他对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们在私人病院住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和齐金明说话,因为他要我伪装出一种不合的气场,这样才能维护他的权威。不然队里会说队长包庇我这个拖油瓶,反而连他的地位也没有了。 这些日子里,队里的人逐渐减少,皮外伤的人最先离去,接着是小动筋骨的,只剩下那些残得严重的留守医院,听说离开的都是回了村里,把地里刨出来的土特产运回仓库去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齐金明才来跟我说话。 第21页 此时我的伤口恢復得不错,已经可以到院里稍做运动了,齐金明坐在石凳上,一边喝茶,一边问我:“当时我进洞以后,你们在地面上发生了什么?” 仔细数来,当时我跟对方斗智斗勇,又逃跑,又中枪,还把敌人带进了埋伏圈,现在想来,真是宛如隔世。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完全记起现代社会是什么样子,忘了自己出身名门,忘了自己读过大学,忘了自己每年都去得月楼和林雨邨相约饮酒,那些时尚的、轻巧的、精緻的世事,在我脑中全都变得模煳。我的思维开始向着齐金明的队员转变,我的关注点只有如何去赢,如何生存。 我一一告诉了他,尤其是把小头目如何欺辱我的事渲染了一番。 他带着一脸讥笑:“你给我演示一下,他是怎么压制你的。” 于是我走上前去捉住齐金明的两只手,将两手紧紧压在他胸前,几秒后我松开了手,对他说:“就是这样。” 齐金明从石凳上起身,和我面对面站在院里,这时已近黄昏,太阳是一种朦胧的颜色,西安的天气总是这样,不是辉煌就是灰黄,偶有微风捲起地上断草,草也枯了,金灿灿的,整个世界美而颓废,一时间有种武林高手对决之感。 齐金明说:“下次再有人这么抓你的手,或者是这样,”他过来捉起我的双手,高举起来,又道,“控制住你的手,你就这样熘下去。”说到这儿他拍拍我的屁股,接道:“站稳了啊。” 我点点头。齐金明将手腕塞到我手里,佯作被我控制,又跌了下去。他在尚未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飞快说道:“快要摔到地面时,你就狠狠踹对方的小腿正面!”说时迟那时快,齐金明勾起脚尖,就势一个飞铲踹到我的胫骨上,我亲眼看到我的小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起来。 托齐金明的福,我本来半个月就能出院,结果还坐上了轮椅,愣是住了一整个夏天。而队里则传说齐金明不畏权贵,铁骨铮铮,因与东家少爷不合,飞起一脚踹断了我的狗腿。 事后齐金明向我沉痛地道了歉。还是在那院里,时已夏末,风也萧索,我坐在轮椅上喝茶,他站在一旁低头认错,确有几分诚恳之意,他说:“少爷,我确实也是没想到你这么脆弱,踢了一下脚就断了。” 我一下把茶碗盖重重扣上,怒道:“你那叫踢吗?!你那根本不叫踢!叫夺命脚!” 我说到这儿时,甜甜终于忍不住,吭哧一下笑了,辜小鹏也不禁莞尔,但他又很快恢復冷脸。他们俩的关系现在不错,但他们对我的态度还是天差地别,我一直想不通辜小鹏为什么针对我,正如我不明白甜甜为何待我甚厚。事实证明,我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还需要时间进一步来解释。 等到我痊癒了八九成,他们仨专门针对我做了一个研究,研究我身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那儿的肌肉强健,善于攻击,同时也比较抗揍,研究结果是,没有。在他们看来,我四肢无力,天生就不适合打与被打,对他们来说挨一枪可能需要几秒回血,对我来说结果很可能是暴毙街头。不仅如此,我眼神还不好,能近怯远,不戴隐形眼镜的话,五米以外就人狗不分了,更不要说能眼观六路,,躲过什么远程攻击。而且我这人还多眠,同样的热量消耗,我得比常人多花两三个小时来休息,一整天都窝在床上也并非难事。齐金明他们靠身体吃饭,早就练成神功,在地下做事,动辄熬几个通宵,是不会明白我的痛苦的。 他们在宣布研究结果时,我正在石桌上吃饭,饭菜都是齐金明打包回来的,只供我一人享用,其他人只有吃大锅饭的份。我正吃着,有一只流浪小狗蹭了过来,小尾巴使劲摇,想求点剩饭吃。 我看它可怜,拿饭盒盖子接了点饭菜放到地上,小狗很快吃了起来,我看它可爱,情不自禁就想笑,我挺喜欢小动物的。 甜甜灵机一动,说:“要不我们给你弄条狗吧,大黑背啊昆明犬啊什么的,去狗场挑一只,你自己训练,以后就能给你防身了!或者貂啊,蛇啊那些也行。” 辜小鹏打鼻孔里喷气,表示不屑。齐金明也否定:“他妇人之仁啊,你让他养动物防身,他可能把那东西给你揣怀里,捨不得让动物冲锋陷阵。” 我当时动作不大庄重,一边吃一边美得晃来晃去,因为饭菜的确爽口,我同时还点着头,示意齐金明说得很对,我看不得动物受苦,更别说让动物去帮我挨打挨杀了。我要是养什么动物养出了感情,的确是揣在怀里护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们仨看着我这样,全都摇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了些,明天的更新有爆点,补回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我在医院度过了整个夏天,没能回家,到了秋天,又打包上东西跟着齐金明回了村里。还是那个屋子,还是那个房间,但人少了许多,原来的人有些死于甬道坍塌,有些死于齐金明布下的陷阱。地洞由于坍塌,也被重新修整过,还在地面上搭了个棚子防止漏雨。为了避村人耳目,队里人在院里晒了一地陈芝麻烂谷子,现在我们看上去更像倒腾土特产的了。好在这个村的劳动力都出外谋生,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求生尚且艰难,也没空来管我们。 第22页 我们回村的时候,恰好撞上秋老虎,乡下也没个空调,我抱怨了一句热得不行,齐金明就派人下去搜刮民脂民膏,终于集全村之力给我弄来了个电风扇,那电风扇也是个倒霉玩意,除了扇片不太转哪儿都转。队里都是些好汉,火力壮得不行,于是大家结伴下河乘凉。每天下午四点过,队伍浩浩荡荡走向村后小河,好饮者还要提两箱啤酒放到河里,让河水天然冰镇,又有自告奋勇者把烧烤架子架好,及至入了夜,火辣烧烤配冰镇啤酒,整个队伍人均尿酸是嗖嗖往上涨。 但这些时候齐金明都不在,他虽然领导群众,但并不深入群众,其他人都说他是琢磨怎么挖土特产去了,但我想他是不愿意瞧见这群粗人学小孩半裸戏水,那场景挺摧残眼球的。 这天夕阳烤得人口干舌燥,诸人下了河,半截身子泡在凉水里,又开了冰镇啤酒对饮,话多的人就叭叭地聊开了。都是龙精虎勐的年纪,这种情景之下,必然说到相好。甜甜和辜小鹏年纪还小,插不进这种话题,于是藉口上厕所,跟俩小学女生似的结伴逃走了。队里人没了忌惮,开始胡吹乱侃,这个说他相好的奶大,那个说他相好的水多,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他们说来说去,一拍大腿,全都懊悔得很,说早知道这次在乡下待这么久,该把相好的也接过来。 我终于插了句话:“那哪儿行啊,我们是来下地的,又不是来开窑子的。”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拍我肩膀,似乎很满意我的融入。 又有人说:“你们倒是想得美,你们想带,齐爷也不干啊。他老说什么一滴精十滴血,色是刮骨钢刀啥的,连按摩店都不让我们去。” 我特别想笑,心道那是他的经验之谈。 刚才说要把相好接到村里的人不屑道:“齐金明的话你也听?他妈的,不就是傍了辜家吗,张了腿还不是一样的操。” 其余人忙嘘声,食指比在嘴唇上,他们又观望了一番,见那三人都不在,这才偷偷又打又笑起来。还有人对我挤眼睛,想和我达成龌龊的共识,他们都以为我和齐金明有利益冲突,因此不合。 我一下无比厌恶他们。平时一个个点头哈腰,一口一个齐爷,还故意输钱给齐金明捧他开心,可背着人的时候,说话指不定多难听。想到流过这些人身体的水又流过我的身体,我感到噁心,“哗”一下从水里起身,走到岸上披了衣服,不再参与话题。 不乏有笑者问我:“少爷!您不泡啦?一起说会儿话呀。” 我冷着脸说:“免了,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诸人纷纷咋舌,看着我离去,有几个本来努力做鬼脸,目的是压住笑意,但在我走出去一段路后,他们最终还是破功了,在水里笑成一团。 据说从那以后我多了个「夺命书生」的外号,原因是说话比较傻逼,容易把人笑死。 乡村的夜晚是很寂寞的,没有娱乐,所以那些人都呆在屋后河边烧烤,载歌载舞,聊以慰藉。而我一人留守屋内,缩在被窝里看书,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古代书生都幻想红袖夜添香了,就算没有颜如玉,哪怕有个小书童聊聊天、泄泄火也是好的。 转念一想,我哪有拿别人泻火的资格,我不被齐金明拿来泻火都是好的了,只好嘆一口气,继续看书。为了解闷,从西安出发时,我多买了不少书带来,都是《陶庵梦忆》、《浮生六记》之类的古本,我读书很慢,自然杀时间。 看着看着,我听见院里有声音,以为是烧烤大哥们回屋了。我把窗推开一个缝,却看见是齐金明,他进了院子,栓上门栓,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他伸手试了水温就开始脱衣服。他的黑皮衣、黑t恤、歷经沧桑而看不出颜色的军裤,当然还有内裤,一一被他扔到磨盘上去。接下来,他蹲在水龙头下开始洗澡。 那池子说是洗手池,其实跟拖把盆差不多,水龙头跟一般人腰部齐高。齐金明个子太高,这会儿为了打湿头髮,只好费劲地缩着身体,努力把脑袋往水龙头底下怼。我从这个角度窥去,只能看见他扭曲的背,那儿肌肉丰隆,由于姿势别扭而或张或弛,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出明暗,沟壑纵横。 齐金明很不讲究,头髮打湿以后,抓起一坨奇形怪状的肥皂就往脑袋上抹,抹好肥皂后一通乱搓;脑袋上好不容易搓出点泡以后,他又开始沖洗身体,还是用的那块肥皂;到了最后,他拿食指在肥皂上蹭了一下,又把手指塞到嘴里,叽里咕噜开始漱口。 浑身上下清洗完毕后,齐金明站了起来,我看见他像狗一样甩干头发,又拉伸一下肌肉,让整个身体舒展开来,沐浴在月光之中。我刚认识齐金明的时候,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第一印象先入为主,以为他又高又壮。现在看来,他只有一身精瘦肉紧紧裹着骨头,真的不属于壮实的那类人,甚至可以说是刚好相反:他舒展身体时,四肢瘦长,体侧肋骨都能数清,腹部内陷,有腹肌突出,没有脂肪填补。我知道这是体脂率低的结果,但这不妨碍我依然感到震惊。说实在的,齐金明看起来还不如一个走健身路线的男演员有力,那一具好身子肌肉虽然浮凸,也好似到了强弩之末,不知无穷力气从何发出。我无法想像他怎么能靠这样一具躯体行走大漠,更别说要打打杀杀。 第23页 齐金明浑然不知有人看他,他洗开心了,赤条条无牵挂,又挂上了笑嘻嘻的表情。他没拿毛巾,于是开始原地蹦蹦跳跳,试图把身上水珠甩飞。 我想我的痴傻就是打那会儿开始的。我在心疼一个很可能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强大的男人,对方悍勇过人,指哪儿打哪儿,我居然还怜惜他的柔弱,怕他使不出力气打人。现在想想,崇拜给齐金明披上了神性,而我对他的逐渐倾心,把他的神性剥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柔情。 二零一四年秋天,我宿在一户农家,往外是四面旷野。夜色笼罩,月光很亮,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齐金明光腚站在院子里,屁股凉不凉。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齐金明开始想办法训练我了。 鑑于我的身体天生不是那块儿料,他的方法是让我了解一些常见的武术套路,知道练这些把式的人的命门在哪儿。遇到一般情况我可以拔腿就跑,但一旦不幸狭路相逢,直接攻击对方命门,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被迫读了很多武术秘籍,都是些民间杂技,很玄乎的东西,真正招式丰富能够成书的倒是很少,大都散散碎碎——什么魁星踢斗、什么八步赶蟾、什么蝎子倒爬城,看得我是眼花缭乱。我对这些奇技淫巧的接受能力很强,大概是跟着我舅混久了,耳濡目染,知道坊间卧虎藏龙,有很多不为主流社会所知的厉害之处。 把书看完,就轮到辜小鹏和甜甜在我面前对打一番,我得说出他俩各自使的什么招数,是南枝拳还是铜扁担,是形意拳还是六合拳。我没事儿时候闲下来一想,我这不是给他培养成了王语嫣吗? 秋天到了,土特产却还没有下落,原来的甬道塌陷,主墓室没机会再进,齐金明他们从第三窟下去,把耳室都掏空了,这才恋恋不捨地退出来。不过我也不愁,陕西有个吃饭大学,号称“百墓大”,随便一铲子下去都有货,可见这地十三朝古都的名声不是白来的,可惜我们这趟来没带能看风水的人。据说齐金明会看,他一伸手指头辜小鹏就开挖,没想到挖出来一窝田鼠,队里人摩拳擦掌,想要烤鼠肉来吃,可全都被甜甜拦住,那窝田鼠最后被他抱出来养在屋里了。辜小鹏相信齐金明是一时失误,坚持道下次一定能成,但我看齐金明的表情略微尴尬,他自己根本都没有把握。后来他也不指路了,藉口没带罗盘看不准方位,每天吊儿郎当地睡在田埂上晒太阳。 可见全身心倚仗齐金明是不靠谱的,他也有干不成的事儿,我们对他的一片痴心,终究还是错付了。 自那以后没了事做,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先组成队伍跑两小时长跑,接着开始踢足球,一踢就是一上午,球是羊肚里塞了包草,踢起来噗噗放屁。我这人没什么竞争精神,不喜欢对抗性运动,本来不想参加,是甜甜生拉活扯,我抹不开面子才跟着踢两脚,其实也是划水居多。结果他们真一踢起来,我就傻眼了,这哪里是对抗赛,我看这是十八铜人阵,进去就出不来了。 跟着队里人踢了几天球,我发现一个问题,真的老a,必然是喜欢对抗性运动的。即便是温甜柔软如甜甜,也忍不住要加入队伍对抗一下,这是写在dna里的本能,更别说辜小鹏这种天生一股火药味,以碾压对手为己任的alpha。这么看来,我和齐金明的确是异类。他性别不同,自然没什么好说,作为领导,他不加入球队,也只踢过一次球。那次是球飞出了石块垒的球场边线,一直远远飞到田埂上去,齐金明正在瞭望夕阳,正好看到足球飞来。我们遥遥望着,血色夕阳下,一个流丽人影一跃而起,同时向后踢腿,那腿飞得老高,一直越过头顶,踢中了足球,足球嗖地飞了回来。 这招我认识,叫“倒踢紫金冠”。 想到这里我嘆口气,我是真把自己当成王语嫣了,齐金明就是我那倒霉表哥慕容復,为了讨他开心,我得苦读经卷,把自己打造成武学理论家才行。 我站在球场里,望他望得魂不守舍,没看到足球飞来,哐一下砸我脸上。旁人咋舌,避之不及,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是a中废物,不爱竞争,不善对抗,只喜欢躲被窝里看书,对我来说运动受伤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 到了傍晚,一队人以考察野外的理由熘走,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是去城乡结合部找乐子了。齐金明本来不喜欢手下涉黄,但人之大欲也不是他能防得住的,只好放人去玩。于是入夜时候,只剩了我、齐金明、甜甜和辜小鹏四人。两个小孩虽曾打过擂台,但年纪相仿,日久生情,现在玩得很好。目前他们住到了一个屋,当了一对便宜爹妈,一起照顾田鼠去了。 齐金明现在独守空房,我也没敢去找他,我心里比较有数,在他没有明确表示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会去打扰他。我选择一个人在屋里看书,屋里挺暗,加之闷热,只好推开窗户通风,还能就着月光看书,好比古人当年囊萤映雪,也算风雅。 我把书放在枕头上,拿被子罩着头趴着看书,光线越来越暗,我还以为是月亮被云遮住,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齐金明站在窗边挡住了月光。 他似笑非笑:“看什么呢?”话音未落,伸手来拿我的《浮生六记》。 我如堕冰窟,生怕他把我的书给收了,只好解释道:“我刚刚才看完,额,你给我的那些武术卷本,现在看看其他书换换脑子……” 第24页 齐金明把书丢回给我,我连忙接住往枕头下面塞,害怕他改了主意,给我没收销毁了。 他说:“行啊,既然你都看完了,跟我说说,辜小鹏和甜甜,他们俩的命门在哪里。” 我不无自信地说:“甜甜的命门在脚踝,他重在练拳,桩子不稳,容易被扫倒。”甜甜怕齐金明考我我回答不上,这是他自己给我说的。江湖中人,竟敢告诉别人自己命门所在,可见他对我的信任,也可见他的仁厚之心。 齐金明点头:“那辜小鹏呢?” 辜小鹏没帮我作弊,我自然答不上来。齐金明站在外面摇头,没说什么,又走开了。 才八点过,不该是入睡时间,我们四人自然都没睡。两小孩在屋里又闹又笑,伴随着田鼠吱吱乱叫,不知道是拿那些小东西办什么家家酒。我心神不宁地翻着书,根本看不进去,老拿余光看齐金明。齐金明在院子里踱步,像失群的马一样绕着圈子,偶尔拿脚踢踢地上沙土,百无聊赖之相。 我知道他是有点失落,第一次把甜甜放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但甜甜是必须接触外部社会的,就像他说的一样,他不能再锁着这个小孩,甜甜也要有自己的人生。 我心有不忍,于是叫他:“师父——你进来坐会儿么?” 齐金明转过身来,竟然有些讶色,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被动的我,第一次见到我主动邀约,确实有点吃惊。 其实当时我真没打算发生点什么,是正经八百的思无邪,只是想和他盖上被子纯聊天而已。 齐金明走进窗户,在窗外就把鞋子蹬了,一个翻身进了屋里。他踩在我被子上绕了两圈,找了个舒服的地儿坐下。 齐金明一坐下,就跟我大眼瞪小眼,还问我道:“叫我进来做什么?” 我一时间找不到话题,脑子一下发热,便说:“师父,你看我的命门在哪里?” 齐金明竟然笑了,和他平日里的讥笑、冷笑、讪笑不同,这是真正开心的笑。他笑道:“就凭你?还命门?你整个人就他妈是个大命门,打到哪儿都是个死。” 此时的我早已习惯齐金明的辱骂,不再玻璃心,这算不了什么。为了稳住话题,我又问他:“那你的命门又在哪儿呢?”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好,除了甜甜那种老好人,谁会告诉别人自己命门所在,更何况齐金明这种大灰狼。 我本来已做好挨骂准备,谁知道他嘿嘿一乐,撩起t恤,露出瘦至内陷的腹部。我眼神不好,只能凑过去看,眼睛都快贴到他肚子上去了,我才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自他肚脐上下延伸两寸,像是做过手术留下的疤痕。 他说:“我家里老人说,身为雌伏者,本身就是命门,所以做了手术破坏内腺体。这么一来,我就和其他人一样强了。” 我指着他的肚子,手指微抖,怜惜之情遍生:“所以可以说,你是没有命门的?”许多谜团都解开了,怪不得他发情无节律,味道又奇特,原来是因为内腺体被破坏。我不敢想他的家庭得有多恐怖,因为嫁娶不得,招赘无果,早知道有绝后的一天,于是不再珍惜身体髮肤,竟以幽闭[1]之刑来训练后代,让他们变得和alpha一样强,我想齐金明要是有兄弟姐妹,应该也是一样的惨状。 齐金明放下t恤,撇了撇嘴,同时向我表示,他并不在意自己能否下崽,人生在世只要自个儿欢乐就行,他没有家庭,不能生育,来去自如,了无牵挂。 [1]幽闭:古代去除雌者生育功能的刑罚。 作者有话说: 偶尔也要求点海星玉佩评论!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魔怔了似的,伸手去摸齐金明的肚子,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我触到那一条细细的疤,心如波澜,依然无法平息。 齐金明安慰我说:“没事儿,又不是没用麻药,一下就过去了。” 我说:“我一直觉得……不结婚也挺好的,自由。但那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缺陷——”齐金明伸手来捂我的嘴,眼里有点泪光,他笑着说:“少爷,可别提这茬了,我不是没人要啊,你知不知道我订过婚?” 我讶异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齐金明有点得意,脑袋一摆:“京城白家的大少爷,白润麒,你知道么?”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但我知道白家,是靠鑑古出名的望族。白家家门很大,人丁兴旺,这个白润麒既然是大少爷,身为长子长孙,绝没有跟齐金明结婚,然后一起不孕不育、四处求医的道理。 果不其然,齐金明脑袋一歪,眼泪流了下来,他极不将就地伸手一抹,骂道:“虽然是包办婚姻,没什么感情,但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吧。丫听说我不能生,悔婚悔得比他妈兔子跑得还快,后来娶了个能生养的,妈的,三年抱俩,现在肚子里揣了第三个了,太给他老白家长脸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自个儿也卖卖惨,好让他乐上一乐:“这么说来,咱俩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齐金明疑道:“怎么的呢?” 我说:“我二十二岁才分化。” 齐金明哈哈笑起来,这确实算得上一桩奇闻,一般人十四五岁就知道结果,哪有像我一样发育迟缓的。笑完他说:“然后呢?” 第25页 我说:“我父亲家是北京的,姓胡,辈辈给当铺当大朝奉,想要当大朝奉,首先得是——”我双手捧在胸前,做了个气壮山河的手势,意思是alpha,齐金明点头表示明白。我又接着说:“结果我成人了还没结果,那边就把我赶出来了,说继续养着也没用,不能帮家里做事儿。还是我舅收留了我,让我改姓辜。我就跟着我舅回杭州,到了杭州上大学,本科才刚毕业,就分化了。” 齐金明打趣道:“那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胡舟?真够难听的。” 我啧道:“什么胡舟,我原名叫胡帆,后来改成字了,叫湖帆,这才和舟配成一对儿名字。” 齐金明摆手,示意不想聊这个话题:“哎呀,搞不清你们这些文化人。”我感觉他有点故意找乐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 这时我跟他箕坐于榻,面对面望着,两人的话都说完了,也不好再挑起对方的伤心事,只好默默对坐。月光暗了,这次是真的被云挡住,我的夜盲也犯了,开始看不清他。 齐金明倒是看得清我,他做什么都戴护目镜,我猜他的眼睛保护得很好。在黑暗里,他笑了一声,又压低声音说:“天黑了,没个亮,太无聊了。少爷,做吗?” 我愣了几秒,还没发话,齐金明已经缠了上来。他真的像条大蟒,才跟我裹了两下,我就开始喘不过气。他一手揽我后颈,一手扯我裤腰,嘴上也不闲着,跟我胡乱地亲。 齐金明的吻技不怎么样,想到他平时那么不讲究,估计也就是个不求吃好,只求吃饱的人,没什么机会锻鍊技巧。我想他没有直奔主题,愿意跟我来点前戏,这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我伸手从他腋下穿过,反扣他肩,身子一扭,就把他给放倒在炕上,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解自己裤腰带。齐金明躺炕上笑,一边笑一边往下褪裤子,还说:“少爷,学以致用,可以啊。” 我其实也没多少经验,但我这个人学习习惯好,善于反省并提升自我,能从有限的经验中得出丰富的结论。这次真的动起傢伙来,算是我占上风。 没等我动,齐金明两腿自动夹了上来,把我的腰钳着,上下摩挲。我提住他两腿就往上使力,让他门户大开,就那么对着我。天可怜见,我两眼一抹黑,真是什么也看不清,伸手到他胯下一摸,早就是汁水淋漓。我发着抖脱了内裤,握着那话儿朝他下边塞,塞了两下都没进洞,只在他臀缝里擦了几下。齐金明在我下面笑,格格格的,闹得我心烦意乱。我一下捂了他嘴,这次终于对准了地儿,撞进去的时候,他在我手下勐然吸了口气。 我们联成一体,在床上冲来撞去,终于挤到一个地方,不再移动。我把齐金明顶到了墙角,他一手反撑着背后的墙,一手揪我后脑勺上的头髮,应该是有点受不了了。他喘着气说:“少爷……我他妈是叫你**,你他妈的、想要了老子的命啊……” 我已经疯了,不停把齐金明往墙角撞,我还埋头想亲他,但他正爽在头上,声音一浪比一浪高,根本不想亲我。他把头撇向一边,还拿手抵着我的嘴,不让我得逞。我知道自己必须得有个着力点,不然很快就没力气了,于是我埋头吻在他的手心,而他的手背紧紧贴在脸上,离得这么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因为快感,他的鼻子抽紧了,显得窄窄的,很秀气;而他的眉头微蹙,眼神温柔而不定,好像高潮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我感觉齐金明和平时不一样了。他没有逞兇斗狠,也没有放荡不羁,此时他和我一样,都没有故意散出什么味道,只有混合了两人体味的淡香,纠缠在一席被子里。他甚至不特意看我,垂着眼帘,在淡淡月光下,他的羞怯,他的脆弱,都被我一一收入眼底。 说来奇怪,在那么一个地方,明明有瓦遮头,有四面墙,我们俩却宛如曝于旷野,在天地间交合。我曾经的做爱,都对对方有所保留,有所迴避,也不乏害羞,不好意思让对方碰触我的肌体。但齐金明怎么亲我,怎么爱我,哪怕不看我,冷落我也罢,我都觉得理所当然,好像我生来就该对他彻底坦诚。 达到生命的大和谐后,我们倒在炕上,被子乱成狗窝,也没人有劲去收拾。我头靠在齐金明肩上,他什么也没说,少见的沉默,只是笑了一笑,摸了摸我的耳朵。 我凑到他脸旁,一手轻轻扳过他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一下不够,又是很多下,数也数不清,我爱他爱得昏头转向了。齐金明还是拿手来遮,遮不过我,又缠成一团。痴缠中他笑骂道:“你这人,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真他妈狗。”狗是天津话,北京人也跟着说,他语气总是似笑非笑,分不清是褒是贬,我觉得这是表扬,不禁要乐。 这时候我们快活无比,沉醉于情慾之中,没有谁有闲心去想,为什么在我们的故事里,所有人都对生育缺陷如此敏感,若有个体不能传宗接代,便被视为毫无价值。当命运走到后头,我们便很快知道,多年前涉及多个家族的谜案早已撒开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头,长为生育所累,永受繁殖之苦。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 前夫 已上线。 老铁们动动发财的小手,往收藏评论海星玉佩勐戳两下。 第26页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有人说破处后的第二天,人会变得不一样。鑑于我不是第一次,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和齐金明间的关系有所不同。我开始以他的什么人自居,但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人,不知道是老公,是男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是坐在窗里看书,偶尔拿余光扫扫院里,看见齐金明来回做事。我心里明白,我见过他别人都没见过的样子。齐金明有一部分人生,幽秘的,快乐的,会永远和我有关,有一个晚上,我们灵肉相依。 第二天,所有人看我的表情都很微妙,好像在说:“没想到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我仔细回想,才想起前一晚齐金明把鞋脱在窗外,今天日上三竿才出去把鞋子穿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昨晚齐金明翻窗进了我屋,呆了整整一晚,风言风语不知传去何处了。我打个冷颤,希望我舅别知道这事儿,我迄今不能确定他和齐金明的真实关系,也不想和另一个alpha有性方面的竞争关系,更何况那人是辜松年。 这天一切照旧,早上跑完马拉松,踢过足球,到了傍晚,齐金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摩托车。他把摩托骑到院门口,沖我勾勾指头,我走过去,他说:“少爷,走吧,今晚咱们出去玩玩儿。” 我奇道:“去哪儿?我不去逛窑子。” 齐金明不笑了,两片嘴逞凶地抿起来,伸手想要打我。那手最终还是没落下来,他变掌为指,在我腰上掐了一下。旁人要是看了,可能以为我们在打情骂俏,只有我知道齐金明的手有多重,他那一掐刚好落在筋上,往里直通肾,往下直连蛋,我顿时痛得岔气,腰腿软了,起码得有两天硬不起来。 为齐金明淫威所逼,我捂着腰眼爬上摩托,在后面揽着他的腰。齐金明说一句:“坐稳了啊。”车子就嗖一下窜了出去。 一路风驰电掣,我们到了城乡结合部。自古以来,城乡结合部都是尴尬的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放眼一看,霾色不轻,空气又干,整个街上黄尘满天。行人穿着相当土鳖,一些妇女为了防止风沙摧残容貌,还在脸上围了丝巾,大红大黄,看得我梦回上世纪九十年代。此时夜降下来了,街边不少大排档架起了锅,开始哐哐炒菜。在这苍茫夜色中,周围不少电瓶车、三轮车熘来蹿去,齐金明载着我一路逆行,我闻到油烟、黄沙和热菜的味道,冷风烈烈刮过,我依伏在他背上,竟然心里热热的,有一种“老公带我进城赶集”的幸福感。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跳,赶紧疯狂摇头,把脑子里那些脏东西赶走。 齐金明在前面问:“你丫嗑药了?想把我摇下去?” 我忙抱住他腰:“没有没有,你继续开。” 齐金明没回头,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为了防风沙,他又戴了护目镜,护目镜很大,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鼻樑以下。他的嘴又勾起一个笑,很像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那时候我在边疆一座小城的集市里见到他,他在一个肉摊边窥视我,笑容讥讽,正邪难辨。谁能想到,一年多后我们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而且我还对他一往情深。 过不多久,齐金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家ktv。几根霓虹灯管构成三个大字“不夜天”,那几个字不停变换颜色,黑不熘秋,绿了叭叽,蓝哇哇的,紫不留丢,险要闪瞎人眼。 齐金明叫我下车,又拔了钥匙,领着我往里走。刚一进去,就有两个半大小子夹道相迎,他俩捂住腹部,一个九十度鞠躬,一口陕味普通话喊着:“齐哥晚上好——” 看来是常客了。 齐金明拉着我一直往里,走过一条长长通道,终于见到舞池。齐金明咧开嘴就往里跳,完全把我忘在脑后。舞池里灯光过于炫目,音箱质量低劣,鼓点噪音很重,底下跳舞的也全是些土味青年男女。他们气味迷乱,打扮土鳖,在里面疯狂甩头。 齐金明也跳了进去,开始咔咔乱蹦,他个子高,在人浪里露着头,看不清表情,我只觉得他笑得很开心。我开始迷幻了,弄不清哪个才是真的齐金明,到底是出生入死舞刀弄枪的当代豪侠,还是热爱土味歌曲摇头蹦迪的社会人。 齐金明貌似人缘很好,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唿,他面前的舞伴也一直在换。他很短暂地想起我了一次,在底下沖我招手,叫我下去,而我立在原地不敢乱动。舞曲伴奏得相当热烈,一个女声豪迈而不失柔情地唱,离开我心会很痛心会很痛一痛再痛,你会难过你会脆弱忍受折磨—— 凌晨三点,齐金明和我离开了不夜天。他喝了两瓶,精神亢奋,倒还敢骑车。在路灯下,我等着他发动摩托,他带着傻笑,可能嗨大了,手里拧着钥匙,半天发动不起来。 我说:“你喝醉了,我来骑吧。” 齐金明一手摆着,一手拧钥匙:“不行,你连驾照都没有。”亏他还记得。 我说:“那你还酒驾呢。” 齐金明沖我乐:“我分儿都扣完了,不怕被抓,嘿嘿。” 我嘆口气,拿过钥匙拨开了他,让他坐后面去。我坐在前面,很快发动好车,试了两下,车子听我使唤,慢慢往前开了。 齐金明在后头靠着我,在夜风里,他说:“少爷,冬天要来了。你后天回杭州吧。” 第27页 我心里一颤,虽然知道有这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我和他又要明年再见了。但我还想试试,于是说:“我能不能和你们留在这边?” 齐金明笑了笑,他喝得有点上头,把脑袋顶在我背上止痛,唿出的气喷在我背上:“还是不要了,这边冬天很冷的……” 我的声音开始哽咽:“杭州也很冷的。” 他两手抓着我的肩头,脑袋仍顶在我背心:“是不一样的冷啊。少爷。” 我的眼睛模煳了,在夜色暗灯里,我们一路向前熘去。那首蹦迪歌曲仍在耳边迴响,我觉得丢脸,不愿意跟着唱出来,但心的确是很痛很痛一痛再痛。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里,请移步我的微博@铁人王贺喜。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陕西一下就冷了下来,我迟了几天,还是回了杭州。一回沧浪馆,我舅就把我叫去计件入库。我现在面对我舅不是很有底气,毕竟我和齐金明已经负距离接触,和我舅现在很可能是连襟[1]关系,辈分都乱了。 辜松年一边在书桌上忙活,一边说:“湖帆,这次你们弄回来的货里有一面镜子,一会儿入库的时候你去看着,我怕磕着了。” 我听见这话时本来心不在焉,可随便一联想了古镜形状,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那个梦了。在那梦里,我乘舟游湖,从湖中得到一面古镜,名曰爱痕,照那镜子,可知前世今生之情史。我正是因为照了镜子,去到雷峰塔下的洞窟,才与梦中齐金明结缘,做了几年神仙眷侣。 我又惊又喜,也不管其中超自然力量的干预了,谁能想到绮梦竟能得到现实印证!我飞快跑去仓库,叫了仓库管理员,问他:“这次弄来的镜子呢?赶紧带我去看看。” 那小子说:“少爷您别急,还没卸货呢,都等着你来才赶往下搬,就怕磕着了担不起责任。” 说罢他摇手招唿,叫人把镜子带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立镜,金属制的,花纹繁复,一人多高,不知道从什么陪葬品里拆下来的,和我梦中单手可持的梳妆镜完全不同。 我立在原地,神情失落。管理员忙说:“少爷,我们可是一点儿都没磕着碰着啊。” 我说:“不是你们的问题。”他这才松一口气。 我突然想到,虽然这次挖出的镜子并不符合梦中所见,但沧浪馆偌大一个仓库,积累辜家数十年所得,我就不信还找不着一个和梦中镜差不多的。于是我问管理员:“我们仓库里还有没有其他镜子?要小一点的。” 管理员说:“有啊,怎么没有,我这就带您去看。” 管理员带我进了仓库,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这儿。仓库是我舅主管,里头的藏物并不像别家藏古一样,以书、画、瓷、玉等为大类,而是以用途分。管理员径直带我到了「鉴」这一大类。我一抬头就傻眼了,好几米长的博古架上,挤挤挨挨放了不下百个镜鉴。我从左走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往上抬头的时候,脖子都能仰酸,挑了得有四十分钟后,我相中一个手持铜镜,清朝的货,不是很久远,价格也不至于太离谱。我之所以挑中它,是因为铜制易刻,其尺寸、形状也跟梦中爱痕镜相差无几,都是古代女子闺阁用品的模样,而且镜后设计简洁,没有太多花纹,方便我日后祸害。 我对管理员说:“这镜子我就拿走了,别告诉我舅啊!” 管理员急了,来抱我手:“少爷!您不经出入库手续就拿走,大爷问起我怎么办呢!”大爷就是辜松年,这是老北京的叫法,大字是轻声,表尊敬,倒不是去你大爷那个大爷。 我手一抬,把他甩开:“这么小个镜子,他才注意不到呢,你随便拿个其他什么顶一顶,我玩完了就给你还回来。”语毕我抬脚就熘,生怕他要反悔。 得了古镜以后,我天天琢磨怎么改造,先把镜子背后磨了,方便篆刻,再拿笔墨勾了字,最后才拿上刻刀,将镜放上印床,真正上手刻字。我按照梦里所见,先刻下「爱痕」两个大字,在此题下,又接着刻了那一段介绍,即是「情痴非幻,爱痕不消。于此佳地,照此宝鑑,可见来世今生,留情之事」。 及至刻好,我高兴极了,用印刷刷了又刷,让那镜后文字清晰显现。我又把镜子举起,向着光好好观察一番,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落差。我舅常说,我篆刻时匠气极重,只顾下笔精细妙美,无古朴感,也无天然之气。但我还是高兴,好像果真得到了那窥情宝鑑一般,只待我把鉴正照,就可以回去到那洞窟,与洞中大蟒共赴巫山。 只是等我把镜子转过来,看到镜中人时,不由得还是失落——镜里只有我一个人,背后是锦灰堆似的屋子,秋风捲起,寂寞极了。 为了排解寂寞,我应了林雨邨的邀请去泡温泉。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们俩人,去了才知道,他请了他们演艺公司的好多年轻人,男男女女蔚为大观,又是搞艺术的,多是omega。在那个温泉山庄里,二三十个omega,全都是大好年纪,容貌姣好,穿着暴露地走来走去,看得我真箇是眼花缭乱。 林雨邨坐在温泉池子旁边,只把一双脚伸进池水,我猜估计是他怕温度太高,到时候再把他的老a信息素逼出来,闹个花木兰暴露真身就不好了。眼下他梳了个小分头,通体肤若凝脂,周身萦绕一股茉莉花香,要是我不认识他,估计还觉得挺诱惑的。 第28页 他看见了我,伸手招唿:“湖帆!过来过来。” 我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学着他把脚伸进水里,暖洋洋的,相当慰籍。 林雨邨说:“怎么样,我没亏待你吧,美人美景全都齐活儿了,有相中的没有?” 我笑骂道:“你丫什么时候改行拉皮条了?”其他美人听了这话,莺莺燕燕地笑起来,我顿时有种跌进窑子的感觉。 林雨邨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要不是你到现在都单着,哥们儿能考虑这么多吗?” 我的笑容变得讪讪,低声说道:“我,嗯,有相中的了。” 林雨邨见我神态不对,也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儿?外面的人?” 我说:“是。” 林雨邨问:“谁啊?我认识吗?” 我说:“你认识他,他未必认识你。” 林雨邨笑了:“谁啊,还搞得挺神秘。” 我说:“就这回,一起跟我去陕西的。” 林雨邨脸色一下变了:“我操,齐金明?” [1]连襟:过去指俩男的娶一对姐妹,现在也指跟同一人保持性关系的两人。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林雨邨脸色一下变了:“我操,齐金明?” 我忙捂他嘴:“你给我小声点!” 林雨邨脸都吓白了:“你跟他……哪一步了?” 我嘆口气,理了理泳裤边缘:“还能哪一步啊,都是成年人,天高皇帝远的,又没人看着,该干的不该干的全他妈干了。” 林雨邨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又说:“那你跟你舅,那不成连襟啦?” 我锤他:“你那嘴再脏点也行。” 林雨邨怪笑一下:“我的哥诶,爱情的车儿你慢慢开,太急了要往沟里栽。” 我拿脚撩水泼他身上:“滚滚滚!” 他伸手挡住水花,先是笑,慢慢不笑了,垂头看水,竟然不乏凄凉之色:“我是羡慕你俩啊,在你舅眼皮子底下不敢怎么样,在外边的时候噹噹牛郎织女,一年也能聚挺久呢。” 我问他:“别说我了,你跟那人,还僵着呢?” 林雨邨撇撇嘴,他也有他的情史。沉默一会儿,他说:“不想啦不想啦,来玩儿就玩儿个开心!”我也附和。他不顾什么形象了,抬起一脚把我踹到池子里,激起巨大水花。那些莺莺燕燕娇唿一声,嘻嘻哈哈,怪我弄湿了他们髮型。也不知道林雨邨跟他们怎么介绍我的,我估计他说的是什么名门之后,杭州户口,西湖边上好几套房,恨嫁的姐妹们赶紧上啦,把他抓住了就能当少奶奶了。无怪乎那些omega看我都跟看行走的atm机似的,盯得我好不自在。 我掉到池里,搭在肩上的毛巾湿了,我索性摘下毛巾扔到一旁,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 有个女孩问我:“哥,你这手上怎么弄的啊?” 我低头看看,原来是被追杀的时候,挨了土制枪一枪受的伤。其实枪火与我只是擦肩而过,但那里面掺了不少钉子、铁皮一类的东西,把我整个上臂擦得血煳里啦,好了以后,留下了很大一片细小伤口,现在伤口还很新,嫩肉呈鲜红色,远看着跟一树桃花似的。 我没放在心上,说了实话:“没什么,被枪打的。” 那一瞬间,我感觉气氛变了。omega们本来还把我当成未来老公人选,此时却一下向后退却,他们动作的水波盪成一个圆,把我围在中间。 林雨邨忙来解围:“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个哥们儿在古董圈的名气也是响噹噹的,绰号叫「夺命书生」,中枪对他来说算个什么。” 我气笑了:“去你妈的吧,夺命书生是那个意思吗,你给我这儿越抹越黑呢!” 林雨邨做个明知故问的贱样:“那夺命书生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你们在下地的时候,那些当地人和你们作对,想黑吃黑,全被你引到山里去弄死了吗?”他浸淫表演艺术多年,说话饱含戏剧性,此番添油加醋,听得我眼皮直跳。 我吓得忙去捂他嘴:“你听谁说的啊!赶紧给我关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也敢乱传,哪天我被请去喝茶了估计就是你害的。” 林雨邨大笑,一跃入水,开始和我打水仗,就像我们俩小时候那样。我心觉他也很不容易,因为性别倒错,连长子长孙的身份都险些得不到家族承认,谈个恋爱也是情路坎坷,万般艰难。 周围人看到我们在闹,便也开始戏水。我们置身于一个仿古山庄之中,这儿也是林家地产,为了附庸风雅,每个温泉间塑有各类雕像,如鹤如鹿,寓意吉祥同春,加之一票美人香气飘飘,玉体横陈,又有温泉雾气萦绕,云蒸霞蔚,不似人间。 本该沉浸于此情此景,我却想起了齐金明。我想起他爬坡上坎,穿梭赌局,抑或是游荡不夜天,那些低俗僻陋之处,万万配不上他。我觉得齐金明很可能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好东西,甚么美食鲜衣,甚么烟火华灯,我生于大富之家,这些全都习以为常,但他却没有尝过滋味。齐金明只是空生了一副好躯体,却任由自己在黄沙恶土间饱受肆虐,纵然他颇为强悍,我还是太不放心。此时此刻,我只想把他接到我的身边,和我共享人间繁华。 第29页 洗过温泉,林雨邨安排车把其他人一一送走,留我在山庄里住了几天。我们两个出身纨绔,都是贪恋享乐之人,每天只是把厢房的窗户打开,欣赏麓色,对坐品茗,偶尔饮酒,一起听流水淙淙,松风鼓盪。或者穿着睡袍,一起到抄手游廊上游览一番,去山中轩亭坐坐,看世界秋色落尽,万物寂静。 夜里我们也不进屋睡,而是在竹楼露台上放了床垫,在星幕下和衣而眠。山里虫鸣声越来越小了,我躺在床垫上,双手枕在脑后,努力捕捉虫叫声,基本无果。林雨邨在我身侧蜷着,快睡着了,不发一点声音,只有他那茉莉花香,隐隐约约,缠绵不去。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美好,于是说:“老林,我想把齐金明介绍给你认识。” 林雨邨半睁眼睛,咕咕哝哝:“行啊,你俩谈恋爱,还有我的份儿吗?” 我说:“不得带他见见婆家人吗?” 林雨邨瞬间吓醒了,勐地翻身起来:“我靠,你认真的啊?!” 我笃定地看着他:“我当然是认真的。” 林雨邨翻个白眼,咚地倒回床垫,又把被子拉上头顶,不再搭理我。不多会儿,从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爱情的小车慢慢开,太急要往沟里栽。湖帆,我看你这回真是掉沟里了。” 我也拉起被子,背对林雨邨阖上了眼,又说:“我乐意。”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 齐金明 明日上线。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二零一四年冬,腊八节。 辜家邀请一众藏古人家于得月楼小聚,林雨邨破天荒地没在,据说出去拍gg去了。我听他说,这是他从十八线迈向十七线的重要转折点,必须抓住机会,力争上游。 没人跟我咬耳朵,赴宴显得十分无聊,还没到饭点,几家长辈正在聚赌。我一人坐在饭桌一角,默默啜饮冷茶,偶尔看赌桌上一眼,这次他们打麻将,我舅大杀四方,他的赌运还是那么好。 我仔细看看他,暗淡灯光里,辜松年显得没那么年轻了,鬓角有了几根白髮,神色也不大轻松。这一年来他苍老的进程勐然提前,不知道是不是挂念着我在外边出生入死,思虑过度所导致。我挺心疼他,不过转念一想,他年纪大了,这样看着跟齐金明也不是很配,而我一年里赴汤蹈火,糙了一截,看着成熟多了,和齐金明才更配。 想到这里,我惨笑一下,为自己的好胜心掬一把泪。 就在这时,包房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我瞟了一眼。只见几人都是龙行虎步,有大侠风范,看来都是各家所雇的下地高手,此番是来给东家撑牌面的。果不其然,那几位大侠一进门就连连拱手,面带甜美笑容,满嘴跑火车,对几位长辈说“给诸位拜个早年”一类的吉祥话。 其中一个人影颇为熟悉,我转向他们,定睛一看,竟然是齐金明。眼下已是数九隆冬,他还穿着那件皮衣,我猜里面估计还是短袖t恤,这么冷的天气,衣服里想必是四面跑风。齐金明仍挂着他那副招牌笑容,似讥似讽,倒是一句祝福语也没说。他这时看起来破天荒的乖巧,拿了根凳子坐在我舅旁边,拿了个橘子慢慢地剥,他不只是剥橘皮,还剥去了橘络,甚至连橘子瓣上的膜也剥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些,他倒是不至于肉麻到把橘子瓣餵进辜松年嘴里,他只是把橘肉搁到一个水晶小碗里,又把小碗放到麻将桌上,示意让东家取用。 我有点嫉妒,又不知从何妒起。 我舅这时刚好开了一把,居然输了,所有人始料未及。他怒了,对齐金明说:“你他妈的,霉就不要坐我后边,把我都带霉了!” 齐金明陪着贱笑,装作讪讪地站起来,一边退一边给桌上人鞠躬,从神情看来,他其实一点都不内疚。齐金明被我舅从身边赶走,我正想知道他要去哪儿,就见他拉开包房门走了出去,又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沖我一眨眼睛,暗示我跟出去。 我其实刚才憋了一肚子气,但齐金明一勾引,我就主动贴上去了。我们前后脚出了包房,我出门一看,他靠着走廊墙壁站着,在等我。 我一下抱了上去,手圈着他的腰,能感觉他的腰粗了一圈。我问:“怎么回事儿?腰粗了一圈,你贴秋膘呢?”纯属开玩笑,我一上手就知道,齐金明这腰不是胖的,全是肌肉,好像他趁我一走就马上开始大型操练一样。 齐金明顺杆儿就爬,笑道:“怎么着,胖了少爷就瞧不上了,不乐意操了?” 这时刚好两个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过,是在上菜了。我忙捂住他嘴,生怕给别人听到这淫词浪句。他在我手下乐,唿出热气,闹得我心痒痒。 等服务员走过,我说:“人来人往的,别在这儿,换个地方。” 齐金明问:“行啊,咱来个厕所y?” 又是一队服务员走过,她们排成两列,整齐划一,人手一盘菜餚。得月楼传统,讲究「好事成双」,连服务员都是成双成对的。她们统一穿着红锦缀白兔毛旗袍,路过我们面前时,全都转头看我们俩,看完了又转回去统一的笑,看得我脸面丢尽。 这一队服务员过去了,趁着下一队还没来,我拉着齐金明往走廊中央扎,我从小跟林雨邨厮混,得月楼摸得一清二楚,整个二楼是镜面设计,从中展开,中间是衣帽间。 第30页 我把齐金明推进衣帽间。这儿就像干洗房一样,女眷们的金贵衣饰被挂起来,一排又一排,晾衣杆升了一米多高,高度颇为尴尬,一件貂毛大衣正好杵在我脑袋上,齐金明也被压在一片衣角里。 我搂着他的腰,埋在他肩窝里——我们俩这身高不太对付,我要是再矮一些,就能枕在他的胸膛,我要是能高一点,就能跟他面对面接吻,偏偏这么不上不下,不尴不尬。齐金明倒是不觉不妥,他笑嘻嘻的,伸手来捧我的后脑勺,让我仰起头来跟他对视。 我一看他,我就完了。他低头看我,鼻樑高,颧骨高,眉目柔情,双颊微凹,二十五岁以前,我哪能知道世上有这么帅的男人,强悍而又放松,正如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巨蟒卧于冷石中。我愿意跟他在一切地方做爱,在火车厕所,在农家院子,哪怕是在蛇穴石窟之中,也要缠绵至死。 我伸手反扣齐金明腋下,狠狠和他亲了一通,他还是不怎么会亲,只会笨拙地偶尔回应一下,吮我的下唇,或者拿舌头乱搅一下,又很快收回,像是知道自己不谙此道,因此便不献丑了。我激动得想哭,衣帽间里暗压压全是冬衣,貂皮狐裘自有动物气味,在我们头上扫来扫去,再加上我的旧书卷气,齐金明的鞣革铁锈之味,这方寸之地热腾起来,平白成了取暖之所。 我抱着齐金明,昏头昏脑问他一句:“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没打算要他什么回答,在我看来,齐金明愿意垂怜于我,和我共度几夜,已经算是恩赐了。 谁知齐金明握住我双臂,柔声道:“我当然喜欢你,不然为什么跟你胡天胡地,你出去问问,我齐金明有荒唐过吗?”我本来腹诽,想说你齐金明就是荒天下之大唐,但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勾起,眼神促狭,但没有欺骗。他在跟我说真的。 我们又痴缠了一阵,我估摸着几十道菜都上完了。外面传来服务员唿唤声,于是我跟齐金明分头从衣帽间里出来,出了那儿之后,我们一个是东家的得力助手,一个是舅舅的孝顺外甥,装得正经八百,彼此心知肚明。 我们先后脚进了包间,菜上齐了,全桌人都在等我们。 我舅棱我一眼,冷道:“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叫一桌子长辈等你啊?” 我无话可说,缩着脖子坐进下座,屁都不敢放一个。齐金明则轻车熟路,坐到了我舅身边,我舅又骂他一句:“你也是,不知道教教他,就跟着疯吧。” 齐金明“哎哎”直点头,毫无愧疚之色。 这时林雨邨的爸爸解围:“老辜,可以啦,大家一起图个高兴呢,别教训孩子了。”其他几个长辈也打圆场。他们忙伸筷夹菜,送到我舅碗里,又说:“哎你看看这个鲍鱼,香,这个蹄筋,也不错,香气十足啊。” 此时有个不长眼的大爷抽了抽鼻子,突然来一句:“菜倒是香啊,这是什么东西蠹了?”都是藏古人家,都有文化,他不说什么东西坏了,朽了,腐败了,偏偏说什么东西蠹了,这不是故意针对我吗? 我马上低头一闻,齐金明那风沙铁锈的味道,跟我的气息裹了个难捨难分,乍一闻,很像是旧书蠹了。 我头埋得更低,谁也不敢看。好在那大爷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菜吸引,不再提气味,大家开开心心吃了起来。在饭菜水汽蒸腾间,我偶尔抬上一眼,看见齐金明,他沖我眨了眨眼,似笑非笑。 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好。 人都说我的气味像一本旧书,有人爱护,常年翻晒,倒也能求个不蠹。可齐金明一来,黄沙漫天,狂雨暴晒,生生把我蛀了个空。他瞄我一眼、笑我一声、拿手指轻轻一勾,我就能立马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在苏州聚过一场,我舅作为东道主,要一一把客人送走。一忙起来他肯定是顾不上我的,于是他发了点钱,叫我自己返杭。 我当然延续优良传统,还是要在辜松年眼皮子底下搞破鞋,和齐金明玩了几天,才和他一起回了杭州。我们俩一个没有驾照,一个被扣光了分,都不能上路,只好买票坐高铁。在高铁上的时候,齐金明屡次表示要回他郊区的房子,不跟着我进城了,还是被我生拉活扯回了西湖畔。 古话说得好,我的地盘我做主。一到了西湖区,齐金明就不如我熟了,我半哄半骗地带着他去逛了商场。现在天已经很冷了,我看不得他那身打扮,外面吹小风,衣服里头颳大风。我给他买了一身冬衣,米色大衣,淡蓝色毛衣,导购姑娘再给随手配条裤子,整得跟成衣男模似的。 衣服买了,齐金明说什么也不穿,说蓬头垢面的配不上,不好意思。我只好又带他去剪了个头,轮到要做脸的时候,他打死也不进美容院。我说你这哪还有个o样,赶紧找个地方把衣服给我换上,不然我要生气了。 于是我们找了餐馆坐下,点了菜以后,我把齐金明赶去洗手间,叫他把新衣服换上,现在剪了新髮型,我就不信还配不上了。耐不住我磨,齐金明只好拎着衣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等他再回来,我简直眼前一亮,我这人对打扮不是很挑剔,但齐金明这样真是很好看,就是怪我风格没把握对,按照林雨邨的搭配给他买的衣服,搞得有点过于精緻。这种打扮要放到林雨邨身上就是时尚,放到齐金明身上年纪不对。让人感觉他故意卖弄美貌,吸引老a目光,有种恨嫁之感。我想,恨嫁就恨嫁,根本就不需要他恨,就凭他这模样,追着要娶他的都得领号码牌了。 第31页 齐金明回来得巧,服务员刚上了个甜品,杨枝甘露,他坐下就开喝,喝了两口,又把原来穿的衣服放回纸袋,搁到脚下。 我说:“你不要坐我对面了,坐我旁边来。” 齐金明说:“有位置不坐,我坐你旁边去干嘛,别人都看着。”他今天有点忸怩过头了,看来是真不适应城市生活,看来我想领他去温泉山庄享受,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我不停拍身边座位,示意他坐过来,周围不少人转头看我们。齐金明被我烦透了,拗不过我,终于还是坐了过来。他刚坐下,我就揽着他腰,亲了他嘴唇一下,芒果和椰奶的味道。齐金明假装没被亲到,转头去吃甜品,任由我揽着他,靠得跟连体婴似的,现在我们看着终于是两个城市里的普通人在谈恋爱了。 我们就这么边吃边亲,把旁边好几桌人都腻歪走了。我本以为可以就这么清清静静的亲亲嘴吃吃饭,不料不远处一桌中一个人起身,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那男人走到面前,端详我半晌,又夸张地一拍手:“哎呀!老四啊,我当是谁呢!毕业这么久,咱们都多少年没见啦?!” 我多看了他两眼,这才认出来是我本科宿舍的老大,一闻他那老a气味,油腻得很,心叫不好。这人是东北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南北差异还是什么,和我根本处不来。丫大学时候就相当老气横秋,打扮得跟中年成功人士似的,五彩polo衫还得整个立领,美其名曰追求时尚。本科毕业以后他没升学,自己出去创业了,听说在滨江区做医疗器材,生意搞得风生水起。 老大乐着一张胖脸,褶子都笑歪了,和我一样大的年纪,就着急成了这般模样,可见金钱摧残人性。他沖我直点手指:“没认出来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瘦了,黑了!” 虽然不喜欢这人,还是要维护一下表面的和平,我站起身来握住他手,热络道:“老大啊!真的好久没见了!听说你现在在高科新区创业,我肯定比不上啊。” 老大握住我手,摇了几摇,表示友谊地久天长。他在我们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自来熟得很。他抿了口酒,又问:“老四,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怎么还给整瘦了呢?按理说工作了条件应该好些啊?” 我装成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唉,我嘛,你也知道,读个古典文学,也没有什么大用,现在在给我舅舅的公司打工。” 老大故作关心地打听:“家族产业,我看行!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啊?” 我说:“就是出去跑跑销售。” 老大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忘给自己斟酒,还咂咂嘴:“销售,啧啧,也不错的。”他面上得意自不必表,好像认为是在事业方面狠狠碾压了老同学,很有一点面子。 他咽下了酒,眼珠子骨碌骨碌,仿佛是在观察还有哪个方面可以继续碾压我。他终于看到了齐金明,惊喜道:“哟,我才看到,这位是?” 我转过头去,和齐金明对视一眼,能见到他眼中警告,我转回头说:“这是我未婚夫。” 我感到齐金明下了死劲掐我的手,一瞬间痛得我眼前一黑,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老大惊了,忙问:“怎么了?怎么还叫唤上了?” 我把手往回抽,被齐金明钳着,抽不出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牵着手。我反握住他手,笑说:“没事儿,兴奋的!” 老大问:“瞧你乐的,兴奋什么?” 我说:“刚求婚成功,能不兴奋吗?” 老大乐了,拿起杯子就要敬酒:“哎呀哎呀,我这不是恰好赶上了吗,有缘有缘!不是我说,你们俩也真配,论人才论相貌,都搭!” 我给他满上,又嘴贱一句:“主要还是我百搭。”齐金明好像在后面笑了,没反驳我,似乎愿意陪我把这场戏演下去。 老大跟齐金明握了握手,又问:“你今年多大啦?”居然还很有点家长气派。 齐金明说:“过了年满三十一。” 老大说:“哟,还比我们老四大那么多呀,不过年纪大的会疼人……”余下的话,我都没太听进去,因为齐金明努力憋笑,紧紧攥住我的手,简直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都比较甜,别在下面猜要虐啦。 p.s 人家涨收藏那评论都是咔咔涨,我这儿怎么反倒评论变少了,大家给我撑点牌面叭。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说到人生大事,老大的嘴又打开了闸,滔滔不绝:“老四,你到时候结婚,一定一定得叫我啊,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哎,谁能想到啊,我们四个里你最小,居然还第一个结婚!哥哥们惭愧啊。” 我客气道:“哪里哪里。” 老大转向齐金明,说:“弟弟,哦不是,你还比我大来着,叫什么呢?总不能叫哥哥,哎,我喝多了,都乱了。”他又牵起齐金明的手说,“刚才一摸你的手,我就知道是个会操持家的,你看,老茧这么多,那些娇生惯养的哪里能比?”我心想齐金明那茧是拿枪拿出来的,又不是洗碗洗出来的,你还指望他当个贤妻良母呢? 他们俩就这么握着手,整个桌面横跨一道桥,老大喋喋不休:“我们这个老四啊哪儿都好,就是书生气太重,你多担待啊,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家庭里的事就都要靠你了,要是太忙呢就把工作辞了,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有你旺他,我相信我们老四以后肯定事业大大的好……” 第32页 我听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老大说的全是齐金明一辈子也不可能做的事,而且还不乏性别歧视那一套,我真的很想看齐金明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听着这种重a轻o陈词滥调,齐金明竟然给我面子,装成个贤惠模样,连连点头。 老大此时突然又道:“对了,还没问你哪儿读的书啊?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齐金明说:“以前跟着辜舟的舅舅去日本留学,现在给辜舟的舅舅当秘书。”我颇为好奇,虽不知道这茬真假,但辜松年的确是在日本发展过,也就七八年前的事儿,齐金明说自己跟他去过日本,倒也不是不可能。 老大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以他浸淫社会多年的经验,再看看齐金明的恨嫁大龄青年装扮,可能想到了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那一套,说不定还觉得辜舟他舅就是这么没品,把自己玩剩的介绍给外甥;若是再加上一点发散思维,他或许在心里已经为我们这桩婚事加上一个大印,印章是情色,印泥是悲剧。 本来我以为寒暄寒暄就完了,没想到顺手还把自个儿形象毁了,真是始料未及。老大自斟自饮,喝得有点大,已经掏出电话开始联繫宿舍另两个人。我本来以为毕业多年,谁还搭理他,不料其他两人都念旧,一接电话飞快赶来,不到一小时,当年宿舍四人就坐齐了。老二带着女朋友,女朋友是个beta,可能觉得自己配不上a,所以唯唯诺诺跟在后面。老三刚分手,据说是因为父母拆散,他妈觉得他这个硬梆梆的a,必须配一个香喷喷的o才行,原来那个对象万万不及标准的百分之一,因此棒打鸳鸯。 他们几人坐到一起,都是事业很得意,感情不咋地,一听说我要结婚了,祝福如雪花般飞来。老三还当场加了齐金明微信,给他发了个大红包,叫他好好待我,还说你们以后要响应国家政策,生他两个,ao双全云云。 齐金明一看大红包,乐了,立马开启社会人模式,哥哥弟弟全招唿上。又叫服务员开了两瓶茅台,一个人就干了大半瓶,三个a也喝不过他一个。喝到嗨时,齐金明一脚踏上卡座,一手举酒瓶,喝完了还瓶口冲下抖了一抖,以表示我干了,你们随意。那三人惊愕不已。 喝着喝着,很快到了人家饭店打烊时间,老大擦擦汗,说相聚机会来之不易,我们再找个ktv乐呵乐呵,老二被其女朋友搀着,老三已经喝蒙了,他俩没有精神自主权,只好跟着我们又去了ktv。 到了ktv,老大开了个大包,招唿我们一块儿进去。齐金明没搭理他,而是看中了舞池,dj打着碟,男男女女混乱不堪,这儿不是不夜天,可那歌曲的低俗程度,我看也差不离。齐金明最爱这种场合,此时也顾不上我了,他一跃入舞池,开始金蛇乱舞,一边舞一边摸到dj台边,叫dj换了一首鼓点更密集,旋律更激动的。他也是有点大了,兴奋得很,还拿起话筒,沖场下人喊:“今晚庆祝我新婚大吉!给大家送上一首更嗨的!”听听这台词,竟然还很入戏。台下人纷纷响应,沖台上激烈招手,还有人沖他吹口哨。齐金明得意忘形,站到了高台上疯狂甩头,气氛更热烈了。 老大老二老三再加一个女朋友,他们站在舞池外,呆呆张着嘴,全都处于状况外;而我离舞池更近一些,更深入地处于射光、鼓点和音符的辐射范围内,我抬头看着齐金明,开始狂笑,他靠一桩莫须有的婚姻,毁了我二十六年对外塑造的良好形象,过不多久,恐怕整个浙大06级都会知道当年的校园诗人辜舟混得很屎,没有正经工作,在外面跑销售,搞了个莫名其妙的o,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还要戴绿帽。我想到这里,笑得更欢,在齐金明到来之前,我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琴棋书画,日復一日;现在他来了,带来了乐趣,带来了混乱,当然了,也带来了爱情。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我已经忘了这晚是怎么过去的,也忘了怎么跟老大他们分开,只记得和齐金明互搀着走过西湖湖畔,半夜冷风吹得我直打摆子,加之喝了酒,又困又冻,腹内如有火燎,难受得很。等我们俩回了家,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我向来多眠,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两点才起床。我本以为齐金明早就起了,只剩我一个人赖床,没想到一睁开眼,他就睡在我旁边。 看来到家时他也困得不轻,倒是还记脱外衣,却把大衣铺在床上,自个儿倒在里面,睡颜安谧。淡蓝毛衣的高领堆在脸边,衬得他很白很美,我也知道那是假象,但这假象是我一手打造,反而更为之所困。我趴了下去,伏在齐金明身边,亲他的眼皮,他的脸颊,又从脸颊一直亲下来,纠缠他的嘴唇不放。 亲着亲着,齐金明醒了过来,他没有斥责,只是轻轻把我推开。打从我自诩跟他谈起恋爱来之后,他就对我很温柔了,格外地给面子。 齐金明半坐起身,揉揉眼睛,还没怎么清醒,我跪在他身侧,捧着他脸还想再亲,被他挡住了。他说:“去洗个澡,浑身酒味,臭死了。” 我说:“明明是你喝得比较多。” 他棱我一眼:“我说的就是我臭!行了吗?边儿去。” 我笑着把他扑回床上。我们一起躺在他的大衣里,又亲又搂了好长时间,才分开去各自洗漱。我叫齐金明在卧室自带浴室洗,自个儿跑到一楼洗手间里修整。等我洗了澡刷了牙,神清气爽回到卧室,刚好看到齐金明上头穿着毛衣,下面只着一条内裤,腿上水珠还没擦干。于是他坐在床尾甩腿,是他一贯的犯懒方式,见我来了,他贼笑一下,沖我打开双腿, 问:“少爷,来吗?” 第33页 他不懂情趣,老是这一句,没什么套路,对我来说倒是屡试不爽。我欣然应战,走到床边,挤到他两腿间站着,矮下身去抚摸他两条大腿。齐金明则拿手捧着我的脸,一边摩挲,一边亲吻。他刚漱了口,味道很清新,舌头冰冰的,让人很想缠。 亲了一会,我已然硬得不行,便叫他躺上床去,一手扯了他内裤,握着那话儿在他臀缝里蹭来蹭去。前已提过,我本身不是个坦诚的人,做爱也不乏害羞之举,但对着齐金明,我一丝不挂,完全赤裸,将所有欲望剖开献上,我心甘情愿。 齐金明则向后倒在床上,两腿被我抱着夹在腰间,他不做什么回应,只是沖天仰躺,面带玩味的微笑,随便我怎么弄。我没闹多久,很快插了进去,进去的那一下,齐金明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勐地向上弓起身子。我趁机把他的毛衣推上去,从上摸到下,又从下摸到上,齐金明上身的皮肤无比光滑,我爱不释手,其实我知道恐怕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但我觉得他就是不一样。 我动了起来,齐金明越发往上挺起上身,他一手向后抓着被子,一手弄着自己胸口,低低叫着,浑身发烫。我伸手捉住他的胯部,不停往里顶弄,齐金明里面湿而热,裹得很紧,不由得让我想起一句话,那话原意是不管再冷的男人,他的里面都是滚烫的云云。是句很混帐的话,但和齐金明很配。 我没有犯浑地一直往里顶,非要插到内腔里去不可,一来我怀疑齐金明根本就没有那个器官,也不想他受伤;二来我发现自己的动物性没有普通alpha那么重,对成结标记没什么执念,或许这也是性腺发育不良导致的。没想到,我们俩天残地缺,倒成了天生一对。 我伸手进齐金明的毛衣,揉捏他的胸肌,手感很弹,相当助兴。齐金明也得趣,他慢慢把手也伸进毛衣,覆到我的手上,我们俩的手在他胸前相握,十指交叉。 我下面兀自抽插,上面则沖天仰起脑袋,我闭上眼睛,除了胯下血脉在跳,似乎还能隐约探到他的心跳,此时此刻,我们完全同步,就连血肉也能融为一体。我很珍惜这种性爱,这和生育无关,也没有失去人性,我们没有占有对方的毁灭性的欲望,反而温柔如同交颈。我过去受主流社会影响,以为做爱该是征服,必有一人赢,另一人输,一加负一,结果等于零。但我跟齐金明不同,我觉得我们在共同建造一个东西,这是非零和博弈,及至攀上顶峰,春潮退去,我们还能拥到一起,欣赏人生风景。 到了最后,我快速插了几下,想把老二抽出来。没想到齐金明用腿锁住我腰,颤声说:“在我里面……” 我快不行了,努力想往外拔,这次齐金明挣起身来握住我手。我抬眼看他,他满脸潮红,神情迷乱,声音颤得更凶:“少爷,弄在我里面……” 我脑子一热,全部交代了。我清晰地感到自己那话儿在齐金明肚子里跳了几下,慢慢软了,不动了。 事后,我们躺在床上缓和。我从后边搂着齐金明,他从大衣外套里掏了烟和打火机,抖抖索索给自己点了一根,侧躺着吸菸。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买了烟,应该是从老大那儿顺的。 我伸手摸着他胸口,说:“干嘛叫我射里面,不好。” 齐金明吐了口烟:“有什么不好的,又不会怀孕。” 我拿手肘半撑起身,质问他:“不怀孕也不能这么乱来,而且万一呢?” 他躺平了,向上看我,又喷出一道烟龙:“万一什么?” 我嚅嚅道:“万一就……怀了呢?” 他露齿一笑:“那我就去找你舅负责,反正他也不爱戴套。” 我“啊”的一声大叫,把头扎在他怀里,开始疯狂乱钻,不准他说这种话来故意气我。齐金明朗声大笑,夹烟的手抱着我的脑袋摸来摸去,还安慰道:“哎呀骗你的,没有没有——” 我稍平息了,叠到齐金明身上,跟他亲嘴。他可能是知道自个儿味道太过刚烈,不讨喜欢,在床上收得很好,我怕他不舒服,便说:“我想闻你的味道。” 他不答我,反手想把烟杵熄在床头柜上,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菸灰缸。我抽菸没瘾,又怕不小心把书给点了,所以卧室里没有菸灰缸。齐金明见状,只好把烟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头柜边上,燃的一头沖外。放好以后,他抱怨一句:“啧,烦死了——你说什么来着?” 我趴在他身上:“我说,我想闻你的味道。” 他伸手搂着我腰,摸了两下:“我还想闻你的味道呢。”说完他搂过枕头,偏头狠狠嗅了一下,表情餍足。 我问:“好闻吗?” 齐金明说:“也就那样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我又开始钻他:“那你还说你喜欢我!” 齐金明手捂胸口,又笑上了。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齐金明搂着我笑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下床,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最上层抽屉。有一面镜子躺在那里。 我拿了镜子,又翻身上床,卧在齐金明身上,献宝似的把镜子捧给他瞧。 他有些疑惑,耐不住我推荐,还是执起了镜子。他先是照了照自个儿那张俊脸,又把镜子翻过好生端详,看到背面时,他眼神一亮,饶有趣味,含笑念出那段文字:“爱痕。情痴非幻,爱痕不消。于此佳地,照此宝鑑,可见来世今生,留情之事。”念完以后,他把镜子放下,对我说:“怎么着,这还是个神器?” 第34页 我嘿嘿两声,凑了过去,把脑袋靠在他肩窝里,又握住他手,举起了镜子,让我们俩共同入镜。 爱痕镜中,我看到两人相互依偎,交颈而卧,一个是他,一个是我。在我的打扮下,齐金明显得年轻,颇有姿容,他黑髮汗湿,眯起眼睛,带着两份不屑,想看我到底要搞什么鬼;而我在陕西下乡锻鍊太过,面容清减,肤色偏黑,唇上冒了一点胡茬,头髮也好久没剪,搭在颊边,整个人看着马瘦毛长,像个流浪诗人,此时我两眼发光地看着镜子,视觉效果实在惊奇。 我就这么握着他的手,一起把镜子举在半空,我不是很相信超自然力量,但心里存了一份念想,想回去那初定终生的洞窟里去。可事实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有锦灰堆里,虚室当中,俩傻子拿着镜子瞎照。 我心想,自己弄的果然还是不成,看来还是得广发英雄帖,网罗天下古鉴,找到真的爱痕镜才行。我性子上来,一发不可收拾,非要找到梦里才有的珍玩,后来想想,实乃童稚之举。 齐金明跟着照了一会儿,眼看并没什么奇事发生,他“切”了一声,翻身过去又要拿烟。 我不想看他抽事后烟,因为这样好像我被他睡了似的,有违敦伦之道。于是我马上拉住他,又转换话题:“你跟老大说,过了年就过生日了,真的吗?你什么时候的生日?” 齐金明说:“我还拿这个骗你?当然是真的。我正月十五生的。”他还挺传统,只记阴历。 我又问:“那你真是满三十一岁吗?” 齐金明说:“不是,这个是乱扯的。” 我奇道:“那你到底多少岁?” 齐金明揉了揉头毛,敷衍道:“哎呀,就三十二三四五六七八岁吧。” 我一直伏在他身上,此时抬头看他眼睛:“老实说,你到底多少岁了?” 齐金明立马双手合十,沖我拜了几拜:“少爷你别问啦,o的年龄是秘密,哪有像你这么追问的。”我心觉好笑,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比我年纪大,还不好意思说真实年龄,居然有点羞赧之意。 我笑着爬了回去,又说:“好好好,我不问。” 我们就这么肉贴着肉,躺了半晌,我好像浑身骨头都酥了,根本起不来床。我望向落地窗外,已是黄昏时分,夜色盖下来了,西湖畔餐馆门楼又接连上灯,为人间续上了烟火之气。 齐金明摸着我的后脑勺,又低声道:“你可别误会啊,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都好久没过生日了,真的记不得了。” 我任性地问:“你家里人不给你过吗?”刚问出口,我就觉得不好,他家那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提伤心之事。 齐金明唿出一口浊气,感觉胸膛都沉下去几分。他说:“我小时候,家里人看我筋骨好,体力强,都以为终于生了个a出来,老齐家后继有人了。那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一到过生日,正月十五跟过年一样。后来分化了,家里人发现还是没逃出那个魔咒,寄予的那么多希望一下落空,就不怎么搭理我啦。” 我一听这话,尊严都跑到狗肚子离去了,又想流眼泪了,声音也难免哽咽:“那你留下来吧……我们一起过年,我还给你过生日。” 齐金明嘆一口气:“少爷,正月十五就开春了,咱们都得下地去,过什么生日啊。” 我眼睛发胀,马上就要飙泪。为表严肃,我坐起了身,跪在他身侧,诚恳地说:“那你留下,我们一起过年吧。” 齐金明无奈地笑:“不行……你们东家冬天倒是就算算帐,我们可是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 我就着跪姿,光着屁股,梆梆给他磕了几个头,边磕边笑,边笑边哭:“求求你留下来吧——求求你留下来吧——” 齐金明没说什么,只把我搂在怀里,动作霸道,不由分说。我这一天都没吃饭,又大干一场,体力不支,在他怀里渐渐也就睡了过去。一夜长梦。 翌日清晨四点,我勐然惊醒,梦忽被打断,一时天下地上,不知人间到底是什么辰光。也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梦,我居然梦得泪流满面。一摸身边,床铺冰凉,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床头柜上留下一道烟烧痕迹。齐金明还是走了。他甚至都没有把我给他买的衣服穿走,那身衣服被他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想来是换回了原来的打扮。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看到他在书桌上留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是我题在《西湖图卷》上的诗,是送给他的,他倒好,又还给我了。 我靠着书桌,一手无力垂着,两指夹着便签,失魂落魄。天都还没亮,我就已经不知道新的一天怎么活了。 齐金明走后,我一直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过个年都过得浑浑噩噩。是林雨邨看我不大对劲,于是把我接去到处游玩,刚过了年,我们就去了南京。我们喜欢南京,那儿有我们共同的记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逃学,去南京清凉山买雨花石,比谁的眼光好能捡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长大了。为了重拾记忆,林雨邨又带我爬清凉山。 爬山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林雨邨落下了好一段路,这还是我等着他,看来经过几次下乡,我的身体素质比当初好了很多。我一运动就流汗,爬山更是如此,于是我把大衣脱了搭在手上,浑身气味散了出来。 第35页 其实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在和齐金明好了以后,好像是他把我给标记了,我身上的味道彻底变了,就像旧书蠹了,不甚风雅。但好在身边只有林雨邨,我们俩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气味也没必要掩饰。 林雨邨身体素质不咋地,被我甩在后面,爬得跟狗喘气似的。他喘着喘着,突然问我:“湖帆,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儿啊?怎么蠹了似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又气又想哭,没心情解释,只管埋着头往前走,同时打个哈哈:“什么呀,没蠹,没蠹。” 作者有话说: 不用担心,小别胜新婚,很快就回来了。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爬到矮山腰,遇到不少卖雨花石的,清凉山是南京卖雨花石最好的地方。一些当地人支着小棚,在棚下摆着几张凳子,一张凳子上放着一个红花搪瓷盆,盆里接满清水,水里就放着二三十颗雨花石。雨花石要在水里才好看。 林雨邨径直去看三百块一颗的盆,而我在几十块一颗的盆边徘徊,他坚信便宜没好货,而我认为低贱的货也不乏美者,是因为凡人眼拙,没有发现它们的美。想到这里,我又想起齐金明,除了我,还有人会把他当成宝吗?我挑着雨花石,苦笑一下。 我和林雨邨一连挑了一个小时,他相中了三四颗贵石,卖雨花石的脸都笑烂了,拿了俩凳子请我们坐下慢慢选。林雨邨比我先结帐,给了钱后,他得意洋洋地走过来,给我看他的石头。我定睛一看,那些石头大都是金黄灿烂,丝纹美丽,间或有雪白之处如玉,可以和太阳高升,松云托日,高峡夹江等大场面联繫起来,但这都是拿钱砸的,也感觉没什么意思了。 见我毫不在意,林雨邨急眼了:“这么好看,你还看不上呢?我看你能挑出什么好来。” 最后我看中一颗一百块的,石头以青绿为主色,中央却有一粒莹白,白点后拖出一条细丝,宛如春水悠悠,湖上行舟,舟过留痕。 等我也付了钱,卖雨花石的撺掇我们,叫我们给石头取个名字,然后让他拍张照,放在摊上好招揽生意。我也习惯了,玩石的爱给石头取名,这在石界常见。 果不其然,林雨邨给他的石头取名为什么红日东升之类的名字,很没有想像力,不过林家早已不藏古了,只是凑个热闹,他没有文人雅士的底蕴也算正常。而我给我的石头取名为「西湖爱痕」,取湖水悠悠漾爱痕之意。 卖雨花石的听了,两眼一瞪,叫了个好。林雨邨皱了皱眉,问:“怎么这么浪漫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捏着石头,只顾埋头看:“和齐金明一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在西湖上坐船,中间的剧情记不得了,后来就遇到了他。这石头上面的景色,真像我遇到他的那天……” 林雨邨嘆了口气,像是想骂我,又没骂出口。 从南京回杭州的第二天,我舅就把我叫去了沧浪馆,我心觉不好,怕是强取镜子的事情败露了。到了我舅的办公室,果不其然,他拿了钥匙,神情严肃地把我往仓库带。 一路上遇到很多员工,纷纷朝我和辜松年打招唿,但我此时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脖子都快缩到腔子里去了,唯唯诺诺跟在辜松年后面,等着他给我好看。 进了仓库,辜松年带着我往深处走,眼看着走过了书、印、砚,马上就要到鉴了,我心里吓得打鼓,他却一个转身,走进了画的范围。 我抬头一看,震惊得好比一个闪电从头钻到脚底,那一面墙向两头延展过去,大大小小挂了几十上百张古画,其中不少,是官方声称收藏于各大博物馆的。沧浪馆仓库藏有国宝,这不是什么大新闻,最让我感到疑惑的是,那些画几乎都有两张以上一模一样的,挂在一起,真假难分。 辜松年走到一幅画卷旁,指着道:“你把这个带去北京卖了。” 我仔细一看,那竟然还是一副《西湖图卷》,而在它周围,还有四五幅完全一样的。我走上前去,凑近点看,连做旧手法也是毫无区别,恐怕是出自同一批造假人员之手。我蒙圈道:“你、这,到底哪张是真的?” 辜松年垮着脸说:“还好意思问?全都是假的,真的被你送给齐金明了。” 我惊讶不已,凑近再看,巴不得把眼珠子都扎进画里:“谁画的啊?这画技真厉害,几可乱真。” 辜松年表情相当复杂,好像很得意,却又为我的愚蠢而烦恼,过了半晌,他说:“除了我,还有谁画得出来?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把画拿了,下午送你去机场。”语罢他招了招手,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库管员就走了过来,为表谨慎,他戴着一双医用手套,过来慢慢将图卷取下。 很快我就明白了,近年来古玩界假货泛滥,各大店面的货到底是真是假,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有时候一些冤大头深受阴谋论荼毒,宁愿相信古玩店卖的是真的,也不相信博物馆里的藏品是真迹。辜松年钻的就是这个空子,先让外界都知道辜家有真品,再卖一个假货出去,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冤大头是谁。 拿上假画,我问他:“去北京卖给谁?” 辜松年摇摇脑袋,露出一个小人得志的表情,这让他显得没那么苍老,好像突然焕发青春,有一种和年龄无关的俏皮。我被他平日的严肃洗脑了,选择性遗忘了他现在也是个风流人物,我想他和omega缠在一起,吹起枕头风来,应该会更有魅力,鬓边那点白髮毫不显老,只是为他增添风情。 第36页 他罔顾我的幻想,径直答道:“去北京卖给白家,他们大少爷会接待你。去了你可以多待一阵,了解了解那边情况,生意不好做,都得联盟,以后咱们和白家的来往会越来越多的。” 我又被雷噼了一下,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今天都快五雷轰顶了。 “白润麒?”我问。 辜松年惊异于我的消息灵通,竟然有两分赞赏之色:“对呀!” 我对白润麒的第一印象不好。 到了机场,他没亲自去接我,而是派了个车。司机倒是很客气,看我脸色不好,他说老闆在看店,不能随意离开,望您体谅云云。 司机一趟车把我拉到琉璃厂,白家玩古斋就在那儿。这时已经春暖花开了,整个皇城暖洋洋的,燕剪春柳,宫墙的颜色都亮了几分。在车上司机跟我说:“您是南方人,可能不经常来,咱北京就是一个春天,一个秋天,那景色,绝啦!” 我说:“那冬天呢?冬天下雪,也挺好的。” 他挠挠头说:“冬天打工的都回家啦,就成死城了,没什么人气儿。” 我说:“也是,也是。”其实没什么搭话的心思。我不想把气撒到无关人员身上,只想赶紧见到白润麒,和他大撕一逼。 到玩古斋的时候,白润麒就站在门口。他人很瘦削,长得还行,穿一身茶白长衫,周身一股安息香味。顾客看了或许觉得很风雅,很潇洒,很像大掌柜的,但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觉得跟戴孝似的。等走近一点,我看见他留了很短的鬍子遮口,但不显得粗莽,反而像古代读书人成年蓄鬚一样斯文。 见我来了,白润麒走下台阶来接我,把我迎了进去,不管我怎么摆臭脸,他都始终面带微笑,礼数周到。 总而言之,我对白润麒的第一印象不好。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 前夫哥 已上线。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进了玩古斋,我把画交给白润麒,他装模作样地拿放大镜看了一番,其实根本没用心,不然以他大掌柜的身份,早就看出这是西贝货了。他这么心不在焉,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白家和辜家联手骗人,他一直就知道这画是赝品,根本就不在意;二是他白润麒知道了我和齐金明的事,对我很是忌惮,分不开心做鑑定。 果不其然,他弓着腰,拿着放大镜,状若随意地说:“您家那个伙计,姓齐的,怎么没跟着来?” 我也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小事儿,叫他干什么,又舞刀弄枪的,没必要。怎么,您有什么事儿?”我这话其实很有玄机,一是告诉他,齐金明现在归我管,二是表明我没有和他竞争的意思,因为他和齐金明的关系已经完几把蛋了,再想死灰復燃,没有意义。 谁知白润麒很有手段,他直起身来,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叫身后伙计把画收进库房:“没有没有,就是他上一回来这儿送货,走得太急,把户口本拉我家里了,他也没有个固定地址,我都没法寄给他。” 我靠!他的意思是,他不仅有齐金明的户口本,而且齐金明要是有固定地址,他就肯定知道。 我心觉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我不想一直把齐金明挂在嘴边,更何况是和另一个人谈论,这难免有些不尊重他。于是我说:“哦哦,这样儿啊,您干脆直接给我吧,等我回去了就给他。” 白润麒可能没见过我这种壁虎断尾之术,先前还剑拔弩张,一看没有好果子吃,立马不要面子,直接伸手讨便宜。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说:“那成,您跟我回后屋取一下吧。” 去往后屋的路上,白润麒和我并肩而行,他问:“您这回来北京准备待多久?”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对方问:你在北京?我不知道闻者是谁,于是回道:? 白润麒看到我回覆信息,善解人意地慢下脚步,甚至于停了下来,让我好好发简讯。 几乎是秒回,对面又来一条信息:不要和白吵架。 我马上就知道这人是谁了。我一直没留齐金明的号码,也没有他的任何社交网络联繫方式。因为我们前一段时间极度亲密,面对面睡觉,嘴对嘴说话,根本不用藉助任何外界方式,而当这段关系忽然暂停,他离我而去,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联繫他。 我拇指纷飞,回了一句:晚了。发完这句,我仿佛看到齐金明那种大家快来看这里有傻逼的表情。 很快,齐金明又回復道:在那儿待着,不要走,我去找你。 看到这句话,我勐然抬头,对白润麒笑嘻嘻地说:“先待个十天半个月吧,成吗?” 白润麒明显有点错愕,但他没有拒绝,很快点头,带着他那种安息香味的笑,我感到如沐春风,但我不想承认。 白润麒带我去了后屋,屋子叫仙草居,和店面中间加了个院子。他说他平时白天管铺子,夜里就睡在这儿,平时没有外人,叫我安安心心地住。他把齐金明的户口本找出来给了我,又将我安顿在厢房住,跟他的房间在同一条走廊上,他在东我在西,互不打扰。 晚上我睡在榻上,户口本压在枕下。夜凉如水,菱花窗下,我抱着手机不停打字,对齐金明进行信骚扰。他不太会用手机聊天,语气没什么波动,不像我,一会儿一个卖萌词彙,一会儿一个颜文字。我想讨他开心,也不知道他懂了没有。 第37页 齐金明问:还不睡? 我答:不敢睡,怕白润麒破门而入把我灭口。 齐金明说:他不会的。他受过伤,身体素质还不如你。 我心想,呦呵,连人家身体状况都知道,怕不是早就知己知彼了。我转念一想,现在又不是封建时代,婚前同居也是很正常的,齐金明跟白润麒有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虽然是情理之中,但我想到就是不爽。于是回道:那我去破门而入把他灭口。 过了几秒,齐金明回一个:等我来一起灭。后面加了个手枪的表情。 我一下笑了。又给他发:我不喜欢他的味道,好装逼。 齐金明回:?不就是烟味,有什么装逼的。 我问:什么烟味?是安息香。 齐金明道:哦,那是他男人的味道,他原来是菸草味,现在有家室了,从良了。 我竟然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白润麒因为配偶的影响,从烟味转变为安息香,有齐金明误我,我也不幸蠹了。感情对生理的影响真是百般奇妙。我一回想,白润麒刚一和我见面就放出安息香,是在向我示好,意思是我已为人夫,不再掺和你们的情事了,过往皆为虚幻,万望海涵。 我一想到这里,回忆起我对白润麒的百般针对,耳根子直发烫,羞耻得不行。 就在这时,齐金明又发来一条简讯,我拿起一看,他说:我后天就到,等我。 我趴在被窝里,给他发去一串爱心emoji。过了几秒,齐金明发了一把枪和心碎的表情,威胁要打碎我的心,他倒是学得很快,说不定再过一阵就可以和我互发/骚话了。我心想,你丫早就把我的心揉碎了,还跟我来这一套,于是又发一个嘴唇的表情给他,烈焰红唇,不由分说。在心理上给予齐金明一个强吻后,我心满意足,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海星评论玉佩啥的撑个牌面(^3^)-☆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翌日早晨,我又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白润麒早就把早餐备好了,就放在仙草居院里的石桌上。我抬头看看这院子,这儿有绿竹数竿,靠墙而植,高高长起遮住阳光,小天地里自成清凉世界。墙角又种了几颗菊花、兰花,很有隐士避居、採菊东篱下的意思。我想,我要是和齐金明结婚了,也想找这么个地方住下来,避居世外,晴耕雨读,共度余生。 我想着吃着,突然看到留在石桌上的棋盘,是个残局,应该是白润麒留下来的。我看了半晌,发现这是「龙失珠」的格局。我笑了,想起齐金明给我说过的歷史,对白润麒好不容易生出的好感又没了。我心想你这个繁殖癌,为了生孩子不要齐金明,现在再后悔,可不就是龙失珠吗?但后悔也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你锅飞碗打! 我这么想着,下手把残局改成了「喜鹊转枝」,意思是齐金明弃暗投明到我这儿来了,我们俩现在是好得很,如胶似漆,琴瑟和谐,您还是请回吧。 吃完早餐,我出门遛了一圈,琉璃厂自古是买卖古董字画、文房四宝的好去处,比潘家园多了点文人气息,我是看了一家又一家,但都不如白家的玩古斋有气象。我逛了一早上,吃了午饭,再回院里一看,棋盘上的残局又被改了,这次改成了「凤凰双翅」。看他的意思是知难而退,于是祝我们鸾凤和鸣。 我当时很得意,自觉不战而胜,本以为大败白润麒,没想到自己斗的却是另一个敌人。他对我并无恶意,我却误解他的用心,而当我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时,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些事今后再说。 齐金明果不食言,又过一天,他就到了北京。那天凌晨五点,天才刚亮,我就听见院外有什么声音,悉悉索索的。我知道他今天就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一想到他要来,刚过零点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好几十分钟,干脆躲被窝里看了一晚上电子书。我此时大脑兴奋,想像力丰富,胆子又小,一听到怪声,突然很怕是鬼,于是推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刚把窗户推开一点,就看见有个人骑在墙头上。一片竹影间光线暗淡,我努力去看,发现那人是齐金明。他像个偷枣的小孩儿一样跨坐墙头,贼兮兮地沖我招手。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竟又戴着大护目镜,脸只露出一点,一张薄嘴似笑非笑。他还在招手,院内竹子被他弄得摇来摇去,因此发出簌簌声。 我叫齐金明下来,于是他飞身下了墙,又翻窗进屋。屋里很温暖,他一进来,快乐得打了个哆嗦。他脱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皮衣上全是露水,皮的颜色也败了,不如前几次我见他的时候黑亮。齐金明两下脱了衣服,哧熘一下钻到我被子里来,和我面对面躺在一个枕头上。他很不要脸,手脚都是冰凉的,全往我肚子上放。我怕受害,只好紧紧握住他手,帮他取暖:“怎么这么凉?” 他一双大手在我肚子上胡噜,努力从我身上汲取热量,又说:“送我的车到了北京西站,怕被抓,死活不肯进来,我说你丫怎么不给我在门头沟就给我放下呢,我他妈干脆来个两万五长征行不行。” 我听得直笑,又问他:“那你怎么过来的啊?” 他义愤填膺道:“我他妈能怎么办?我在路边偷了辆自行车骑过来的,一路上风特大,冻死我了。” 第38页 我心疼道:“傻逼司机。怎么坐汽车啊,坐高铁、飞机都挺方便的。” 他说:“前两天在甘肃惹了事,我估计警察在通缉呢,只好坐黑车过来,路又长车又破,晃得我脑浆子都快倒出来了。” 我听得咋舌。齐金明说得云淡风轻,我估摸着他是为了抢东西,又让谁脑袋开花、骗谁掉进陷阱、叫谁家孩子没爹了。于是问:“那你还来北京干什么,还不找个地方躲着避避风头。” 他笑了笑,挑了一下我的下巴,显得颇为淫贱,像个风月老手。“爷不是惦记着你惦记着我么?” 一听这话,我又晕晕乎乎了,就因为齐金明一句话,我就相信他一直挂念着我。 过了两秒,他又说:“其实也不是——主要是白润麒他有办法,能给我整个假身份什么的,我是来找他帮忙的。” 我愣了一下,怒道:“去你妈的,你个骗子。”然后张口咬他的鼻子。齐金明被我惹笑了,伸手把我夹住,他那俩胳膊跟铁打的似的,夹得我动弹不得。我扭动两下,见没有余地,就再挣扎了。而齐金明躺得离我更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他用鼻尖碰了我两下,然后试探地吻了上来,有些笨拙,但很温柔。他已经很好了,但为了我在变得更好,我轻轻拨开他的胳膊,用双手揽住他的上身,让我们靠得更近。这还是一大早,我没漱口,也没好意思舌吻,只是互相碰触,以表珍爱。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晨光熹微,惠风和畅。光和风透过窗缝,都进到了屋里来,竹影摇动,筛出绿波,洒到我们身上。我跟他挨着擦着,嘴上很温柔,但手却抓得很牢,我很怕他是属灰姑娘的,到了某个点儿就消失了。 亲热了一会儿,我又睡了过去,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想等醒过来了,我有好多话要给他讲,有东西要送给他,更要好好质问,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就离去。在睡梦中,我的手一直钳得很紧,怕他走了。他确实没有走,他一手被我牵着,另一手轻轻拍打我的背,闲来无事,还唱首小曲儿:小妹妹送我的郎啊,送到了大门东,偏赶上这个老天爷,下雨又颳风。颳风不如下点小雨好,下小雨儿留我的郎,多呆上几分钟啊。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为了作者餬口着想,本文即将入v,走过路过有订阅意愿的请抠个1吧,拜谢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我醒来时,齐金明瞪着眼睛,近距离看我。 我困得又把眼睛阖上,咸猪手摸上他腰,摩挲两下,迷迷煳煳道:“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被帅到了。” 齐金明皱皱鼻子:“丑成马了都,好意思。” 我失笑:“什么时候醒的?不多睡会儿?” 他说:“不知道枕头下面什么玩意儿,咯死我了,我想拿出来吧,你那脑袋又重,抬都抬不起来,不睡了。” 我疑惑道:“什么东西啊?”伸手一摸,拖出一看,原来是他的户口本。我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还没待我再看仔细,户口本就被齐金明噼手夺去。我嘿嘿直笑,想来他是怕我看到他真实年纪,不好意思了。 齐金明装模作样打开户口本瞧两眼,又把本子塞进衣服里,不让我看。我问他:“你的户口本怎么会在白润麒这儿?” 他说:“我以前一直在白家户口本上,后来婚没结成,我就叫白润麒把我户口给迁出来。” 我讽刺一句:“假身份证、户口本,白润麒还什么都能办,敢情派出所是他家开的呀。” 齐金明乐了:“你个小东西,你还吃醋呢。” 我提高声音:“我这还算小?白润麒有我大吗?” 齐金明哈哈大笑:“我跟白润麒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十来年了。他十几岁的时候,确实比你小,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气得一下翻起身来,整个叠在齐金明身上,那话儿恰好晨勃着,顶在齐金明腿间。我拿手捏他下巴,恶狠狠地亲他两边脸颊,怎么也亲不够。我一边亲,一边把傢伙什放了出来,用手握着往他下面戳。我看到齐金明的脸很快红起来了,他低低地叫,眼睛也朝下看,牵着我的手去摸自己,想叫我伺候他。 我说:“你想得美,惩罚你不辞而别,不准脱。” 齐金明开始耍贱,做出一个很是谄媚的表情,同时在我身下扭来扭去,换成别的男人绝对上当。但我知道,让他舒坦了就一脚把我踢开了,绝不能给他爽得太容易。我把他一对手腕捉住,高高束起,跟霸道总裁强上小可怜儿一样。其实我知道齐金明一掌就能噼死我,只是偶尔来点角色扮演也很有意思。 我很快硬了个百分之百,一边戳齐金明,一边用手揉捏他的胯下。齐金明闭上眼睛,唿吸愈重,嘴角微翘,看着风骚。这是个仿古香榻,床头有雕花纹路,齐金明把手指伸进一个洞,越抠越紧,用力到指节泛白。我知道他是舒服了,他一舒服就喜欢用手抓东西,但他不会抓我,怕弄伤我。 我则阖上眼皮,沖天仰头,脑子里想着和齐金明曾经的欢好场景,模仿抽插,不停戳刺。妈的,这完全是在靠想像力搞,只有精神快感,相当费劲。 第39页 好在齐金明不是什么金枪不倒,他很快败下阵来,我也弄在他裤子上了。他嘴唇微张,喘出了声,一脸销魂;我汗哗哗淌,幸灾乐祸地笑,笑他终于也尝到一回裤子都没脱就完事儿的尴尬。谁知道不应期对齐金明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他轻轻一提腿,膝盖就顶到我小肚子上,一下把我踹到榻下。我一个屁墩儿着地,疼得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裤子就从天而降盖到我脸上。 齐金明屁股光光,在床上扭了半天,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还搭起了二郎腿。他从皮衣里摸出烟来,点燃后吸了一口,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一条长长的烟龙过后,他说: “去把裤子给我洗了。” 我眼前一黑。 半小时后,我洗好裤子,刚想把裤子挂上院里晾衣绳,天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都说春雨贵如油,我看这简直是滚油泼街,没个消停。我提着裤子,无奈得很,只好把裤子拿回屋里。 再回到屋里,齐金明已经睡着了,安稳得很。窗外雨势如鞭,气温降了下来,正所谓春寒料峭,我不禁打个哆嗦。但我看到齐金明的睡颜,就知道他现在很温暖,很踏实,自己也不觉得如何冷了。我坐到床边,离他更近了些,看到他髮际部分皮肤因风吹而皲裂,翻着细小皮屑,我把自己擦脸的东西拿出来,给他轻轻地擦上。一边擦我一边想,一边想一边低声唱,唱着唱着就笑了出来,我觉得这真就像齐金明唱的,颳风不如下点小雨好,下小雨就能留我的郎多呆上几分钟。 在室外,风雨相逼,雷声作响,竹叶狂盪;在屋内,一种混合着擦脸油、旧书和被窝的味道渐渐升起,温香而冷。我也躲进了被窝,齐金明知道我进去了,反身将我抱住,我不让他抱,推他的背叫他翻过身去。他咕哝一声,表示抱怨,但还是转过了身让我抱,我也不老实,手老去揉搓他的胸,被他掐了一下,痛极了才不敢继续乱来。 此时此刻,我们不问冷酷世事,双双偷生于此,交颈而眠。没有任何世俗的规束,我们打得火热,宣洩无度,感官得到了无上享受。这时我还年轻,哪见过如此极乐的场面,于是只顾沉湎,让人生在爱与快乐中消磨。 雨整整下了一个白天,直到傍晚时分,天才渐渐黑了静了。雨下了多久,我和齐金明就在屋里窝了多久,我们一起躲在被子里,两个人缠来缠去,一开始是他半睡半醒,我玩手机,后来手机玩没电了,我也懒得下床充电;于是我们面对面地说一些无聊的话,其实主要是我在说,齐金明负责不听;到了最后,真的百无聊赖,我们只好抱着亲嘴玩,我用嘴唇蹂躏他,听他昏昏沉沉地叫,想推开我却又懒得用力,很诱惑很性感。 我搂着他,几乎是脸贴脸地说:“这个夏天你不准赶我走了。” 齐金明不知道多久没睡了,在我身边躺着,一直断断续续地打盹儿,回答问题嗯嗯啊啊,敷衍得很。听到我说这话,他终于清醒了点,勾起嘴角,给我一个懒洋洋的笑,又问:“现在才春天呢,怎么就说到夏天了?” 我脸上一红,把脑袋扎进他肩窝:“我先跟你预订一下。” 齐金明拍两下我的背:“好吧,好吧,反正你舅没什么安排,我这个夏天也没事做,就跟你一起呆在北京吧。” 我一想,这岂不是春夏秋三季都能和齐金明睏觉,冬天就再临时想个办法,总能在一起的,我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在他脸上梆梆亲了两口,齐金明别开脸不让我亲,他问:“你的手机是不是在振动?” 我疑道:“没有啊?都关机了。”我低头一看,感到一阵低低震动,原来是我的肚子饿得发响。 作者有话说: 入v啦!连更三章庆祝一哈。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于是我们慢慢穿上衣服,齐金明的裤子还没干,我只好从行李里挑了一条大裤衩给他穿上。他就这么上身穿皮衣,下面穿大裤衩,耀武扬威地走了出门,我像个小弟一样跟在后面。我们刚一出门,就看到白润麒在院里石桌上摆饭菜,他见到齐金明很是惊喜,嘴里叫道:“哎,哎,哎——” 齐金明两手插兜,倚在连廊柱子上,吊儿郎当地问:“哎你爹呀,想爷了没?” 白润麒一改儒雅,居然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说:“想了!想了!爷你终于来啦!”说着他就做一个邀请动作,请齐金明入席吃饭,那恭敬和欢迎的态度,跟三孙子似的。齐金明转身撩我一眼,示意一起吃,他自己则毫不客气地坐下。 我没跟着他坐下,而是看着白润麒,侧目而视。他一反常态,眉开眼笑,生动多了,又操一口京片子,说起话来,短鬍鬚更为他增添一种油嘴滑舌的性感。就在我看他的时候,白润麒从桌下拿出小酒罈子,开封给齐金明满上了,他见我迟迟不落座,还说:“辜少爷,赶快坐呀,你可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啊!”我听得眼皮直跳,心想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了,就算我们俩是连襟,那也不是。除非都改了跟齐金明姓齐,精诚合作,众志成城,争取给老齐家续上香火,那才算得上一家人。我呸,我又在心里啐了一口,这都想的什么玩意儿。我完全相信齐金明,他的私交目前我来说虽然还相当神秘,但他对我的态度绝非玩弄而已。就算他跟白润麒真有一段情,但现在千帆过尽,我看他们不像姘头,倒更像兄弟,我真没什么疑虑。 第40页 那边厢,白润麒抱着酒罈给齐金明上酒,酒水咚咚咚从坛里流出来,整个院子扑满酒香。白润麒一边倒一边抱怨:“我跟你说这酒我都藏了好久了,我男人非说备孕,这不能喝那不能吃,活活给我憋死了,今天咱们赶紧给它干掉。”齐金明满意得很,招手叫我过去,这下我不得不落座了。 白润麒见了齐金明跟见了亲人似的,眼含热泪,你一杯我一杯,就着今天下的一场大雨打开话题,一直追忆到那些年下过的大雨。听他那话,当年他和齐金明有着深厚革命友谊,俩人一起爬雪山过草地,祖国大好河山处处留下了他们挖掘的痕迹,他们不生产土特产,他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我还算有眼力见,插不进话,就自个儿自斟自饮。酒是冷的,入腹马上烧灼,又冷又热,整个一冰火两重天,喝得相当不愉快。 白润麒喝了两口小酒,满面潮红,开始数着手指头跟齐金明掰扯,他一边说话,一边傻笑个不停。不知道齐金明跟他说了什么,他嘎嘎笑起来,勐然拿起筷子,一个跨步跃上石桌,把筷子当成剑,开始唰唰舞剑。他穿长衫,人又清瘦,舞起剑来,很有道骨仙风。我低头看,他的脚在棋盘、小菜和杯盏中交错来回,步法轻妙,始终不会踩到任何东西,看来也是有点功夫的。齐金明在我旁边乐得不行,笑得东倒西歪,还为白润麒啪啪鼓掌。 白润麒一见有人鼓励,更是来了兴致,他低声一喝,一股菸草气味勐地炸开,在院中萦绕不去。散出自己的味道,他更是自在得不得了,继续走着看不出是梅花桩还是跳大神的舞步,同时挥舞手中筷子,口中念念有词。 他一边舞,一边唱道:“早请早到,晚请晚到,如若不到,铜锣相告!”他说话带了几分酒意,后面的已经囫囵不清了,齐金明笑得脸都涨红了,他转过来低声对我说:“丫小时候的偶像是济公,人生目标是得道修仙,现在结了婚,孩子都好几个了,只能在这儿发发疯了。” 白润麒在桌上乱舞,偶然听见齐金明的话,嘿嘿地笑,还说:“对,对。”话音未落他反手一剑,指向圆月,嘴里又念道:“请神接仙,八抬大轿,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齐金明不停鼓掌,怂恿他再来个高难度的,白润麒一一答应,跟耍杂技似的。眼看白润麒这么疯,齐金明也不掩饰了,顿时整个院里又是菸草又是风沙,夹杂铁锈鞣革,狂乱得很,两个人都乐屁了。我无意加入他们,只能讪讪喝酒,喝着喝着,我突然闻到一股安息香味,转头一看,我发现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 一个男人,容貌不错,戴副眼镜,穿中式盘扣衣服,给人感觉体若银条,瘦得很不健康。他看着齐金明鼓掌,白润麒舞剑,很想笑一笑,但神情逃不开忧郁。他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我仔细一看,他个子不矮,瘦长一条,肚子却不小,因为衣衫宽大才不能一眼看出身孕。他应该就是白润麒现在的男人,据齐金明说丫很好生养,嫁进白家以后三年抱俩云云,才生了两个孩子,没想到这就又怀上了。 他看见我在看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叫他们,我点点头表示会意,以为他是要给白润麒一个惊喜什么的。没想到他沖我笑一下,连台阶也没有下,转身回房了。他往屋里走时,冷风捲起他的衣摆,显得更加伶仃。 我突然很想吐,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冷酒,还是被那个男人的低落感染了。我觉得他很不快乐,简直有点像抑郁的症状,按理说怀孕的人不该这样,再加上古居阴冷,也不适合养胎。我来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避开外人,平时就躲在屋里,闭门不出,偶尔出来放风五分钟,就像刚才那样,放风时间到后马上回屋,跟坐牢似的。更让我不舒服的是,他明明已经这么低落,还要继续生养,这种没有节制的繁殖让我感到相当噁心。我转头看白润麒,齐金明和他关系这么好,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但他身为长子长孙,接下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要折磨另一个人,不断性交,几无乐趣,同时消耗两个人的人生价值,用以换取后代;我再看看齐金明,不禁开始想像他被人操了怀胎生子,生了再怀,怀了再生,一条周而復始的流水线。越想越反胃,我肚子里一阵阵冷酒翻浪,以至于勐地哕了一声,声音巨大,我心叫不好,赶在吐前埋头冲出去,想找个地方解决,冲出去的时候我听到齐金明在后面喊:“要吐去厕所!” 白润麒也叫:“厕所在连廊最边上月门那儿!不要吐在地上啊!我的青石板是明朝的!” 说完他俩哈哈大笑,我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奔向厕所。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我到了厕所,吐得昏天黑地,等我从厕所里走出来,天都黑尽了,我来时跑得很慌,现在找不着路,他们也没声儿了,我不能循着声音回去。我心想反正这个小院子也不大,随便乱走走,总也能走回去。 没想到我一连走了一个小时都没找回去。一路上路过的屋子全挂着锁,没灯没火,草木繁盛,月亮光一照,花园里鬼影重重,我冷汗都被吓出来了。我先前是闲庭信步,现在后颈发毛,步伐越来越快,后来完全发展成了狂奔。我跑着跑着,发现院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我想他们会不会是因为气温降了,所以搬到屋里去喝酒,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我跑进了那间屋子。 第41页 进了屋子,我发现他们不在这里。屋里最深处点了蜡烛香火,祠台前还放了一张矮桌,看上去是供奉先人的地方。我可能误入了一间祠室。 我想是走错路了,转身想要离开,刚收回去的冷汗又哗啦一下下来了。 回去的路没有了。 我分明记得刚才进来时,是从花园里直接推门进了屋子,没有关门。现在门仍开着,但门外不是花园,却是另一间屋子,摆设简单,有床有桌,像招待客人的简单厢房。 我当场腿就软了,知道古居歷史久远,有点灵异事件也很正常。以我多年浸淫各类怪力乱神小说的经验,觉得这时候背后肯定有鬼等着拍我肩膀。我当然不敢转身,于是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在祠室中央站了老半天。 在傻站的时候,我吓得直耳鸣,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自己血管里血流动的声音。我等了很久,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出现,只有两间房里香火如豆,不住跳动,烛光映在墙上,鬼气森森。我想了想,豁出去了,回去的路没有了,我就从窗户翻出去。我壮起胆子走到窗边,勐地打开,发现窗外居然是墙。我吓得心都快停跳了,立马跑到另一扇窗户,打开又看,还是墙壁。我试着敲了敲墙,声音比较闷,说明另一边也是封闭空间,很可能是另一个房间,而不是室外。 也就是说,我身处的祠室原本对着花园,现在却完全封死,想要出去,唯有上天入地。可是从上打通天花板我做不到,钻地没有工具更是不可能,我被困在了一个四面都是房间的房间里。 我已经不像刚被困时那么慌了,既然没有当即危及性命的威胁出现,我开始认真想出去的办法。其实最让我心慌的事是,齐金明没有和我在一起,他如果和我一起被困,我只会把这事当成搞笑灵异事件,和他一边探秘一边打闹。但眼下只有我一个人,没带手机,联繫不上他们,我所有的行动都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负责,如果我不能依靠自己想办法出去,被困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我仔细思考为什么门外景象会突然变化,既然我已经进来了,说明当时祠室大门一定是开放的,不存在什么感官被麻痹误导的可能。但现在祠室被好几个房间围在当中,我觉得不是超自然力量的锅,想来想去,我认为最合理的答案是,整个祠室是可活动的,在我走进来后,就迅速地移动进了几个房间当中,就像是华容道一样。 想到这里,我立马爬下,耳朵贴上地面石板,屏息去听,果然从地板下传来机括声,细若蚊吟,几不可闻。我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白家人为什么要弄个这么悬的建筑设计,但知道没有鬼就不怕了,现在的主要矛盾变成了祠室要在这个位置呆多久。我认为祠室的移动是有周期可循的,不可能毫无章法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不然白家人祭祖得多麻烦,想上个香都得追着祠室跑半年。 我努力回想,从进屋到转身,我只花了五分钟,假设在这五分钟里,祠室只变换了一次位置。仙草居里的房间顶多有十来间,就像华容道有十来个方格,就算每个方格它都去到一次,也只需花一小时左右。那么也就是说,我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我就能随着祠室回到原地。 想到这里,我再抬头一看,祠室门外又是另一个房间,陈设略有不同,看来祠室的确是在移动。我稍稍放下心来,开始思考怎么打发时间。这时我注意到祠台前那张矮桌,走过去一看,发现这竟然是一张玉雕作的榻。中国古代把有四面遮罩的睡处**,没有遮罩、供人倚靠暂作歇息的叫榻。这张玉榻比较矮小,只有我的膝盖那么高,我看要么是给小孩用的,要么就是真品的缩小版。在藏古人家的宗祠里经常有这种东西,其对祖宗有特殊意义,所以祭祀时需要敬上,可由于真品尺寸过大,或是特别珍贵,在这种情况下,子孙通常会造一个缩小仿品用以代替。 我开始端详这个玉榻,我没什么鑑古知识,对古董的了解更多是道听途说,连这榻的大概年代也看不出来,我蹲下身看,只发现榻侧面密密麻麻刻了很多字,因为底色浅淡温润,乍一看并不显眼。 我慢慢读那些刻上去的字,发现这是对这张榻的身世介绍。原来是五代时候,蜀国一位巨贾偶然得到一块奇石,硕大而美,奉为珍宝。榻上并未提到巨贾之名,只用“公”字代替,想来是他的后人所刻。字上又说,公为此石所惑,将其雕为玉榻,日夜酣饮,与狎客、美人于榻上作乐,终因淫逸无度而死。念公膝下无子,其姊过继一子与他,为他办理身后事。后来在继子安排下,此榻与公一同下葬,愿公在泉下也有美人香榻作伴,开枝散叶,百子千孙。 我读得直犯愁,古代的美好祝愿也太离谱了,这人都死了,还要送阴床配阴婚,在地下也得继续交配,可太不容易了。我继续往下读,后面的话就无非是有关陪葬品的那些诅咒,若有掘墓者盗取此榻,定要折损阴德,断子绝孙云云。 看到这时,我无意望向祠室门外,发现这时外头已是花园。我一个旱地拔葱嗖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出去。到了花园里,我分花拂柳,走了不过几步,就看到了羹残炙冷,杯盘狼藉,白润麒睡在地上,头枕石凳,齐金明趴在桌上,困得不轻。 作者有话说: 第42页 入v当天连更三章结束,以后还是正常频率~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我把齐金明摇醒,他睁开眼睛,迷迷煳煳道:“你去哪儿啦?上厕所上那么久?” 我说:“回屋再说,晚上太冷了,又喝了酒,吹风容易生病。” 齐金明连连答应,说着就站了起来,搭着我的肩膀准备回屋。我把他架起,正准备离开时,我想也得叫上白润麒,不能太不厚道了,于是路过白润麒时踹了他一脚。 他一个激灵就醒了,一惊一乍地问:“谁?!” 我居高临下地说:“快起来了,回屋睡去,当心穿堂风再给吹病了。” 他迷迷瞪瞪,点头说:“好,好。”说着也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喊“棠笑”、“棠笑”,途中还撞了几次廊柱。就这样,他和我们一个向廊头,一个向廊尾,各回各屋歇下了。 进了房间,我扶齐金明躺下,其实他喝了也没多少,只是酒足饭饱,困意上来了而已。他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又生龙活虎了,躺在铺上俩眼直熘熘转。我一看表,晚上九点,也不是睡觉的时候,于是坐上床沿,打算跟他聊聊。 齐金明把双手枕在脑后,问道:“刚才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偷白家东西去了?” 我说:“我倒是想偷,结果一个值钱东西没见着,差点没把自己命给赔进去。” 他问:“啊?怎么了?你掉进茅坑了?” 我佯怒道:“怎么就不想我点好呢?我跟你说,我刚才走错路,不小心进了个房间,一进去那房间就开始移动,跟安了机关一样,差点没困死在里面。” 齐金明一听这话,两眼发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可以啊,他老白家还有这种机关呢,早知道他家人会鲁班术,原来脑子都用在这种地方了。”说到这儿,他沖我挤挤眼睛,又问:“里面有什么值钱物件没有?” 我撇撇嘴:“没有。那是个祠室,供的全是灵位,你把人家祖宗偷了,拿回家放哪儿啊?祭品也没什么好的,就一个玉榻,还是仿品,不值几个钱。” 齐金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一听不值钱,马上就躺回去了。这话刚一说完,我突然福至心灵,联想到某件事情,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拍拍齐金明,想跟他聊聊这事,他叽歪一声,拱了下背,表示对不来钱的事不感兴趣。我只好开门见山:“你之前说齐家的人给当铺干活,不过现在不在那个铺子做事,也就不说是哪家了。支支吾吾的不说清楚,其实齐家过去都是给白家当伙计的吧?” 他侧着身子,乜我一眼,说:“哼,还挺聪明。是又怎么了?” 我随他躺了下来,在背后对着他的耳朵说:“我发现的那个玉榻,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你猜上面那些字讲了什么?” 齐金明转了过来,跟我面对面地问道:“讲了什么?” 我说:“那些字是诅咒,说这张床只属于原主人,谁要是胆敢掘坟,不管是盗取、倒卖还是强占为己用,都要付出代价、断子绝孙。我在想,当初把这个榻偷出来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们齐家的人?所以你家里就断了香火嘛,这逻辑没毛病。” 齐金明皱了皱眉,这个新闻似乎令他很是不解,想了半天他说:“就算这是我家人挖出来的,这也不符合科学规律啊,挖一个土特产出来,它说诅咒你就诅咒了?还能通过诅咒,千里之外让你全家人失去生育能力?扯呢吧。” 我心想,齐金明一是心比较大,二来的确是个无神论者,不然他一个挖坟的,早让自己吓死了;而对于这种事情,我也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介于信与不信之间,有好事我将信将疑,有坏事我肯定信,我们两个的观点怼到一起是不能兼容的。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对方的思考方式,我也不去想那么多了,于是打趣道:“万一这个玉是个什么天外陨石,里面有放射性元素,接触过的人全都被辐射了,基因变异,所以生育功能受到影响呢?” 齐金明笑道:“你丫强行科学解释啊。” 我也笑说:“现在拍电视电影不都兴这样吗,和封建迷信有关的剧情,一律把锅甩给外星人,科幻也属于科学的范畴啊。” 齐金明说:“你当我们俩拍电影呢?就算拍电影,你解释得这么生硬,相关部门也不让过审的。” 我乐了:“我们俩要是拍电影,不让过审是因为封建迷信吗?是因为淫秽色情吧?”说着我就揽过他腰,两人又贴到了一起。齐金明装模作样抱怨一声,其实我知道他不讨厌亲密接触。此时我们离得很近,我近距离看到他的脸,皮肤细緻,吸收了擦脸油,又补足了睡眠,泛着健康的光泽。他不知道我在看什么,只是懒洋洋地看我,眼睛半睁,假装温柔。我嘿嘿笑着,拿手描了描他的长眉毛,又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左边亲了换右边,右边亲了再换左边。 他有点拒绝,拿手挡我,咕咕哝哝:“不要亲了,一会儿又把我勾起来了。” 我无奈道:“好吧,那不亲了。” 他点点头,手伸到衣后领,一下扯脱掉t恤,随便往床头一丢,说:“别吵我,我睡了。” 第43页 我埋怨道:“这才十点都没到,你怎么就睡了,咱们再玩会儿吧。” 齐金明失笑:“玩什么?有什么可玩的?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天精虫上脑的,赶紧把裤腰带栓好了给我滚蛋。” 我忙给自己贴金:“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跟你说会儿话。” 齐金明说:“说什么,又研究我家的断子绝孙跟那个床到底有没有关系?得了,甭费心了,明天我带你去我家,翻翻先人留下来的手记,看看是不是他们挖出来的就知道了。” 其实我今天心情几涨几跌,大翻大覆,激素水平相当高,精神还很亢奋,根本睡不着。但既然齐金明已经发话,我不得不低头,只说:“好吧,好吧。” 齐金明说:“行了,去关灯吧,我喝得有点多,刚才迴光返照了一下,现在真是困得不行了。”说完这话,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表示补偿。我感到他嘴唇的柔软,心理颇为满足,乐意盎然,捂着脸就下床关灯去了。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翌日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齐金明在收拾东西,他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在屋子中间挠着脑袋走来走去,偶尔看到一个属于我的物件,他就拿回来塞进行李箱。他见我醒了,一脸不耐烦道:“赶紧起了,都快九点了,还在睡。”我从枕头边拿起手錶一看,得,才六点四十。在叫床这一点上,齐金明的通货膨胀比我舅还严重。 我又在床上裹了两下,惨叫数声,难以脱身。我有起床困难症,每天起床都头昏眼花,宿舍老三是学心理学的,据他说这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心理在作祟。他认为我是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人,看到真实世界礼崩乐坏,不愿意一同堕落,所以起床越发困难。 在齐金明的威逼下,我拖着残躯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怎么一大早就收拾东西,不是说还在他家住吗?” 齐金明严肃地说:“今天一大早白润麒他男人不舒服,送医院去了。我们再留着也不好,打扰人家,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齐家吧。” 我连连点头,把衣服裤子胡乱套了,到外边水龙头刷牙洗脸一套流程走下来,头髮像个鸡窝一样也忘了梳。我回屋的时候,齐金明正把我晾在屋里的裤子往下拽,他才刚拽一下,裤子就从裆部整个撕裂了。我看他那条军裤歷经沧桑,都看不出颜色了,现在又洗又拽,直接寿终正寝,也很正常。虽说正常,但我觉得齐金明攥着整条裤筒,一脸蒙圈的样子很可爱,不由得要笑。 他转过头来怒道:“笑个屁你笑,非要给我弄脏,现在好了,没裤子穿了。” 我说:“你就将就穿着大裤衩吧,一会儿出去我给你买身衣服。” 他还很别扭,不情不愿的:“我不穿你给我买的衣服,都是些什么呀。”他嘟嘟囔囔,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也不拒绝了,我想他是不喜欢那些恨嫁风时尚范,但又没钱买衣服,见有冤大头愿意给他花钱,他也不拒绝了。 于是我说:“行了,我知道了,不给你买那些衣服了,就给你买点简简单单的,这总成了吧。”听到这话,齐金明沖我直乐,表示满意。我走过去掐他屁股一下,他也不躲,说明自己也知道吃人嘴软的道理。等到都收拾完了,我跟他一人背包一人拉箱,这就出门了。 出门一看,天很高,风很冷,太阳和暖,我和齐金明拉着行李往琉璃厂外走,走到地铁口的时候见到早餐摊,于是和几个初中生排队买煎饼果子吃。一切都是老北京的老一套,和我高中以前一模一样,唿吸着北方的冷空气,整个喉咙冻得发辣,我清楚意识到,北京没变,我变了很多,因为不被胡家接受,我改名换姓,远走南方,阔别家乡很久了。 齐金明拿着煎饼果子一路走一路吃,他吃东西很敷衍,稀里唿噜往里塞,两口吃完就完事儿。有人说对食物的态度就是对性爱的态度,可以见得齐金明根本不是会享受的人,要不是我带着,这个人就完全糟蹋了。 我们吃完早餐,进了地铁站,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到了东城区,齐金明说他老家在这边。 下了地铁,我跟着齐金明一路走,走到一个专卖香火纸烛的区域,比起北京其他地方来,东城本来就不太有活力,更何况这些和宗教文化扯上关系的地方,全都萧索得很,墙灰剥落,电线满天。 他带着我东转西转,进了一个胡同,走了几步,在三个胡同的交叉口停下了。他敲门的时候我端详四周,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胡同,对门几户人家的红门颜色都败了,对联煳了一层又一层,半拉门开着,方便洗菜做饭的老头老太太进出。他家门脸还比较光鲜,漆是重上过的,呈现一种不中不洋的橙红色,除此以外,门口有个垃圾桶,门边有颗歪脖柳,和每一个北京穷逼土着的院子都差不多。我本来以为齐金明的家会在更传奇的地方。 在等人开门的时候,齐金明转身对我说:“怎么着?嫌弃了?瞧不起穷人家呀。” 我上去把脸搁到他肩膀上,手摸他腰,死皮赖脸地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齐金明笑骂一句:“滚。” 我趁他转过来骂我的时候亲了他一下,这时候刚好门打开了,一个满脑袋顶着捲髮槓子的中老年妇女伸个脑袋出来,问道:“谁——妈呀,大清早的在别人家门口亲嘴儿算什么回事儿。” 第44页 齐金明清清嗓子:“大姑,是我。” 等她看清了,颇为震惊地说:“齐金明?天哪,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快进来快进来!”说完她就迎我们进去,齐金明朝我使个眼色,我就拖着行李箱跟在后边,进门一看,院里晾着好多床单枕套,黄的粉的蓝的红的,阳光晒着,小风一吹,很梦幻很少女。 齐金明有点震惊:“家里怎么被你弄成这样了?你弄世界床单展览呢?” 他大姑忙伸手比在嘴上:“小声点儿!客人还在睡觉呢。你们一个个都出去赚钱啦,我没工作,也不好意思白花你们的钱呀。所以我把家里改成青年旅社了,虽然钱不多,但赚点生活费还是不成问题的。” 齐金明皱起鼻子,像要发怒:“我的房间——” 他大姑说:“你那个破阁楼谁要住,没碰没碰。”齐金明像是松了口气,他大姑又接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那些破书烂本子的,我都丢到阁楼上去了,乱七八糟的,一会儿你自己收拾吧。” 齐金明翻个白眼,拉起我就往楼上走。他大姑跟在后面很八卦地打听:“哎,这位小哥是谁呀?” 齐金明三步两步上了楼梯,头也不回,没好气道:“来倒插门的。” 这下可好,我抬脚刚想上楼,大姑在后头惊叫一声,马上就把我抓住了,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头牛人均几亩地,把我问得一愣一愣的。她一听说我是杭州辜家的,家世很好,学歷更佳,体健貌端,有车有房,美中不足就是比齐金明小,但那也不算什么,她说齐金明就是被白家耽误了,不然现在早就相夫教子幸福生活了,不过说不定缘分就是留着现在遇到我的,一讲到这,她马上就要涕泪横流,嘴里念叨这个死孩子终于要嫁出去了云云。 齐金明走到一半,看见我没跟着上去,又折返下来:“快点上来啊,还聊起来了?” 大姑一把抓住他:“祖宗,哪有对老公那么凶的?都要结婚的人了,你就收敛点儿吧。” 齐金明手捏楼梯木栏杆,沖大姑呲着牙花,他想要反驳,却又自知理亏,那模样相当无奈。我看见他百口莫辩的样子,很是好笑,心想这人终于为自己的满嘴跑火车付出代价了。 齐金明被大姑拉到后屋教训去了,我怕被揪着继续问东问西,赶紧爬上二层,躲进了齐金明的阁楼。我环视一周,阁楼很矮,齐金明进来估计得弯腰,中间摆一张大床,床头上对阁楼斜面,斜面上有一扇窗,窗户开着,正对胡同里一棵树,树刚抽枝,春意盎然。 也不知道大姑跟齐金明说了什么,我听见齐金明大声说了几句话,语气不好,接着就是一阵咚咚脚步声,他上阁楼来了。 听见推门声,我转头一看,见到他的样子差点没晕过去。他脸上贴了张面膜,皱皱巴巴,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做面膜做得这么敷衍。我忍着笑说:“你怎么想起做面膜来了……” 齐金明白我一眼,我又想起在杭州他死活不进美容院做脸的事,他经常用不悦来掩盖自己的羞赧。我想肯定是他大姑说o就要有个o样,都要结婚的人了,必须得捯饬漂亮点,这才逼着他做面膜。 齐金明顶着面膜,很不乐意,骂骂咧咧地蹬掉了鞋,一下子倒在床上。我见状也坐上床,趴在他身侧,帮他把面膜仔细抚平。齐金明把手枕在脑后,一副任我伺候的样子,我也爱岗敬业,从额头到鼻樑,再从脸颊到下颌,我都一一照顾到,不留一个气泡。这面膜质量不咋地,比较厚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睁开双眼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一个咯噔。齐金明的眼睛上下都有纹路,不发狠的时候,看着挺温柔、疲惫,以至于慈悲。我爱看奇门八算,这种眼睛在相学上叫鹿眼,据说主其人性格刚强,行步如飞,不爱尘世,义隐山林。 齐金明才跟我对视一眼,就把眼神匆匆转移开,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安的样子,他一直在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但一直没找到。结果过了才五分钟都没有,他就勐地嘆一口气,把面膜撕下来甩出窗去,嘴里骂道:“麻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评论起来鸭!有了反馈我就更有动力!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齐金明把面膜丢出窗去,躺在床上开始假寐。老天相当应景,这才早上八九点,天又暗了下去,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我心想下雨天留客天,就在这儿跟齐金明呆着吧,于是也从趴变躺,想跟他并排休息,不料躺下时被一个硬物咯到。我把那玩意从衣兜里掏出一看,原来是在南京清凉山上买的雨花石。我一直带在身上,想找个机会送给齐金明,没想到一跟他见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我献宝似的把雨花石给他敬上,又说:“我在南京买的,好看吗?我给这个石头取名叫‘西湖爱痕’。”当然没有给他讲那个梦有关的事,我还是要点脸的。 齐金明靠在床头,他接过石头,拿在手里抛了两下,再对着光照了照,眯起一只眼往里瞧。看完后他讥笑一下,把石头丢回我手里,说道:“玻璃磨成圆的,再染色,不是真的雨花石。” 我“啊”一声,一下倒在他旁边,他格格笑道:“遇到喜欢的不容易,管他真的假的,喜欢就好。说不定拿真的给你,你又不喜欢了。” 第45页 我偏着脑袋问他:“眼睛这么毒,你干这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假货吧?” 他点点头:“多了去了,花样百出。举个例子,以前有个人拿了块石头给你舅舅,那块石头里有半个龙胎,半个圆形,蜷在石头里,有爪有角,这种天然生成的花纹很牛逼的,可惜就是只有半个,不然可以卖出天价。你舅舅给了一个实惠价,那人回绝了,他说,再过半年,那半个龙胎就会长成一整个,到时候再来卖。” 我说:“不可能吧,哪有这种事?后来你们看到那龙胎长成一整个了吗?” 齐金明说:“你舅舅怎么会信,就叫他半个月拿去沧浪馆一次,半年就去了十二次,那十二次,次次龙胎都比上次更大,更清晰,另外半个身子也显出了形——”说到这里,他贼笑一下,接着问我,“你猜怎么回事?” 我摇头。 他做出一个“我就知道你笨”的表情,又说:“那个人做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石头,就只有里面的‘龙胎’墨染得不同,每次都拿更清晰,更完整的给外人看,外人就都以为那个龙胎是自己慢慢长全的。这事过去很久了,手法也比较老了,现在造假的手段更多了。” 我问:“现在还有什么手法?” 他说:“科技在进步呀,像这种‘图案会变化’类的假货,现在都用菌群种植,你给真菌划个范围,你想它怎么长它就怎么长,想长成龙就长成龙,想长成人就长成人。” 我笑道:“你可真有研究。” 他佯装嗔怪,白我一眼:“我在日本就是学这个的,古文物鑑定与修復,有正经学位。” 我直往他身上粘,又问:“那有你把关,我舅进的货,想必全都是真货了?” 齐金明撇撇嘴:“那也不是。其实这行里百分之九十的货都是假的,可是你也信,我也信,全世界都信了,拿假的当真的卖,假的也成真的了,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我靠在他肩头笑说:“我可算知道沧浪馆仓库里那些假货是怎么卖出去的了。” 齐金明说:“假的比真的好,我就喜欢倒腾假的。假的在黑工厂里弄弄,浇点这个洒点那个,拿出来就能卖钱。挖一个真的出来,得费多少人命啊。” 我惊道:“靠,挖个土特产都这么玄乎,你拍盗墓笔记呢?” 他骂道:“我盗你爹呢,你当真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真的盗墓贼死法都相当淳朴。有在墓里没氧气活活憋死的,有在地底下内讧互相砍死的,还有怕被农民看见,趁着暴雨下墓,结果拿着东西上来在田埂上被雷噼死的。” 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齐金明见我接不上话,也不说了,干脆闭目养神。我靠在他肩上,并排着背靠床头,一起闭目养神。正对床的窗户开着,雨水洒了进来,木地板被浸湿,散出蠹味。而窗外雨势缠绵,打落树叶,簌簌不绝。 过了一阵,齐金明问道:“雨停了没有?” 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还有滴水声,听不出来,于是向窗外看,发现雨已停了,是屋檐树叶在滴水。我老老实实告诉齐金明:“停了。” 齐金明恼怒一声:“还想接水洗把脸,这雨也太快了。” 我说:“怎么这么不讲究,那都是酸雨,洗不得,想洗去院里洗。” 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起来:“我不想下去,万一被她逮住了,又要给我擦脸。”说着话他就脱掉了皮衣,走到那扇小窗户边,脚踩窗沿探出身子,腿一发力跳到窗外那棵树上。我急忙跑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上一看,齐金明抱着树干,两三下蹬着上了树冠,爬到顶后他低头叫我:“不想下去,那就上来吧,咱们不走寻常路!” 我随之也跳到树上,先是没抱稳,往下滑了二三十公分,吓了我一跳,好在齐金明在上头拉了我一把,我很快也蹭到树顶。我到树顶的时候,齐金明已经从树冠跳到了屋嵴上,他伸手邀我,叫我也到屋顶上去。 我两腿一开,跃上屋嵴,背靠飞檐不敢乱动,齐金明却已经到了屋顶的另一边。他转过身对我笑,头向外指:“少爷,见过这种场面吗?” 我放眼望去,这儿是四九城的半空,东城胡同多,人家挤密,屋瓦如海,绿树如波。我再看齐金明,他为了便捷脱去外套,上面是紧身t恤,下面只着一条短裤,短裤兜风,哗啦啦直响,下边皮靴紧绑,显得小腿劲瘦,体态挺拔。他也端详着我,又露出一个笑容,紧接着转身大胆一迈。我惊唿一声,连忙跑过去看他,生怕他装逼失足受伤,却见他已经落到了另一家屋嵴,在屋顶中间那窄窄一条线上奔跑着,飞快而美丽。在更远处是朝阳,冉冉升起,金光无限,照耀着齐金明轻捷向前。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齐金明跑得很快,飞檐走壁,忽上忽下,始终将我甩下一段距离。我勉强跟在后面,想起他给我看的各类民间国术秘籍,心想当年民国的燕子李三也莫过于此。跑着跑着,他在一个牌楼旁停下,靠着飞檐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看我出丑。而我踩着瓦片慢慢往下滑,撅着屁股爬上爬下,终于到了他身边。 我踏着屋嵴走到他身边坐下,给自己解围道:“我算是知道你那院子里的屋顶怎么一年到头都是破的了,合着都是你自个儿踩的。” 第46页 他摇摇头,嬉皮笑脸,得意得很:“我小时候住阁楼,没事儿就喜欢上屋顶玩,我在屋顶上跑着看下面,我就觉得江山尽入我眼底了。”他伸手招我,叫我坐到旁边,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就是你们胡家的地盘,藏在一堆卖香火的里头,平时伪装成卖宗教用品的,从大朝奉到小伙计全部剃光头装假和尚,笑死我了。” 我问:“我爸也剃了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你爸长什么样啊?我只知道那店里的人没一个有头髮。”说到这儿他伸手盘我脑袋,胡噜来胡噜去,接道,“幸好你没留在那儿,不然你也成个小和尚了。” 我俩相视数秒,哈哈大笑。我趁他还在笑的时候凑上去,把他怼在飞檐上勐亲起来。齐金明避无可避,只好用手反撑背后飞檐,用舌头回应我,不时从鼻腔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我亲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他,发现他眼睛紧闭,睫毛不停颤着,他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脆弱,其他时间都像个神经病。但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神经病一样的男人。 亲完过后,齐金明揽着我的肩膀,他靠着飞檐,我靠着他,我们一起看人世以上的景色。好死不死,我突然虚荣心作祟,想知道我是不是唯一一个和他到过这上边来的人。于是我问:“你带别人来过这儿吗?” 齐金明毫不在意:“带过啊。甜甜和白润麒都来过。你舅舅也来过。” 我心里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好像所有感情的付出都打了水漂。我和其他男人没有区别,我们就像一群傻逼,任由他拿同样的套路来套路自己,一个个倒还受用得不行。说不定蓝田也跟他躲过衣帽间,白润麒也和他去过火车厕所,辜松年也给他买过很多衣服。其实我也不是要齐金明什么天长地久的承诺,我只是想自己在他心里特别一点,但这也没有。 谁知道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我们搬了张桌子,四个人就在这儿摆了一桌麻将呢。” “你有病啊?”谁会在屋顶上打麻将,我一下就知道他是在满嘴跑火车了,可我讨厌他用这个来开玩笑,心里甚是不爽。 齐金明也不乐意了:“我看你才有病吧,我没事儿带那些傻逼上来干什么?莫名其妙。”语罢他勐然起身,扬起一脚踢飞一块瓦片,几大步跃到另一家房顶上去了。 我很生气,一下子恶从胆边生,看见旁边的牌楼就往上爬。这个牌楼是现代修的,比较矮小,再加上屋顶又高,没费多大劲我就窜了上去。等到齐金明发现我在搞危险动作时,我早就爬到了明楼正嵴上,高高立着,上边风大,我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齐金明有点慌了,匆忙又飞奔回来,站在牌楼旁的屋顶上说:“辜舟!你又发什么神经!赶紧给我下来!” 我很难过,又不乏愤怒,于是发出了人类歷史上千百万人曾经问出口的那句经典名言。 “齐金明,你到底爱不爱我?!”说到这里,我心觉没什么威慑力,于是又补一句,“你不回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齐金明一直在下面做着一个双手张开的动作,试图在我掉下去时将我接住。听见这句话后,他的双手慢慢垂下,他仰头看我,脸上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他想笑,就像平常一样耍贱,却又多了一些悲伤和不解。他摇了几下脑袋,好像在感嘆烂泥扶不上墙,接着他说:“我当然爱你,不比你爱我少。” 我对他喊道:“不可能!”我自问情深,他不能胜我一筹。 他又沖我展开了双臂,这次是语气犹如命令:“少爷,下来。” 我低着腰沖他喊:“你骗我!我真的跳了!” 他妥协道:“我真的,真的爱你,我不骗你,你只是现在不知道,以后就会知道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简直成了自言自语,为了听得更清楚,我在牌楼正嵴上跪了下来:“那我什么时候会知道?” 他沖我喊道:“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儿!” “为什么?!”我问。 他说:“因为真到了那天,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不都说人只有到死的那天,才知道真正爱自己的人是谁吗?” 我早已经眼泪滚滚,但还是要骂他:“去你妈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不要骗我就行!” 齐金明很冷静地说:“我喜欢撒谎,但这次不是骗你,你没有让我骗的价值,赶紧下来吧。”说完他又一次作势要接住我。 我说:“不行!” 他表情有些恼怒,给我一种我再不下去,他就要一拳打断牌楼柱子让我掉下去摔死的错觉。他纵然生气,但还是很耐心地问我:“为什么?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然我答应你,我以后不和那些人来往了,你看,我和白润麒早就断了;蓝田长大了,现在在西安独当一面,不再和我一起了;还有辜松年,我他妈的发誓我现在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就是看中了他的钱,他还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他妈真被你们这些姓辜的傻_逼气死了!” 我很是惊奇,没想到诈出了他这么多实话,但也有可能是他急中生智,为了骗我下去当场编的,以后还需要慢慢考察。不过他有这份心,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就行,于是我也终于亮出底牌:“这儿太高了,我脚软了!下不去!你赶紧上来接我!” 第47页 齐金明烦不胜烦:“给我蹲那儿别动!”说完便爬上牌楼来。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我和齐金明在北京一直呆了下来。春天我们一起去北海划船,游览故宫,看宫里的鹿和猫。我喜欢叫齐金明给我拍照,但他拍照技术很烂,所有照片里的我看起来都像一米三的二傻子;我拍他倒是很帅,肩宽腿长,可惜永远只穿一套衣服,难免少些乐趣。 夏天我们白天不出门,在家里吹风扇躺一天,晚上则去银锭桥附近的酒吧喝一晚上,听兴许一辈子也出不了名的民谣歌手唱歌。要是想吹吹风了,我们就一人拎一瓶啤酒,沿着湖岸走几圈,后三海自古是游乐消夏的好去处,现在是个夜不收的天堂,就算到了半夜,行人也绝不算少。我已经没什么北京口音了,对这片路快失去记忆,齐金明不爱玩,对这块也不熟,我们手挎手到处玩,看什么都很新鲜,就像是一对很普通的外地情侣游客。我们夜游什剎海看荷花的时候,还被一个摄影师拍了下来,他说自己在搞一个摄影系列,专拍情侣,主题叫爱神之手,准备拿去国外参赛。他生拉活扯叫我关注他的公众号,说这张照片一定会得奖的,关注了就可以获得他的一手消息云云。后来我关注了他,丫没事儿就找我给他点赞,差点没让他给烦死。 到了秋天的时候,树叶黄,宫墙红,寒风渐起,四九城的风景变得伤感。酒吧里的北漂民谣歌手要回家了,开了几场告别演唱会,我和齐金明去听了几次,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来,还他妈越听越想哭。后来我们也不太出门了,每天坐在屋顶上伸长了腿看风景。秋风卷过的时候,我们放眼望去,近处是人间烟火,枫海翻波,远处则是后三海,湖水吹皱,唯留爱痕。 有一天我们又在屋顶上远望。我抱着膝盖坐着,嘴里哼着小曲,两只脚脚跟併拢,脚尖不停相碰,一下一下打着拍子;齐金明则半躺在瓦片上,拿手肘撑着身体,长腿半屈,眼神逡巡,随意而沧桑。 他可能不知今夕何夕,但我一天天数着日子,知道秋天要结束了,到了冬天,我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想试探他的口风,便说:“秋天要过去了。” 齐金明说:“嗯。” 我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风捲起他的头髮,盖在眼睛上面,很是忧郁英俊。他对我说:“不是,是你要走了。” 我说:“什么意思,要赶我走吗?” 他嘿嘿笑一声,不再看我,又望向外面:“早上你舅舅打电话给我,说他最近身体不好,要做个手术,叫你后天就回去。平时你不管他,这时候总该尽尽孝吧。” 我眯起眼睛,也望向外头。我的头髮长长了,一直没有去剪,风一吹就在眼前乱卷,比那个民谣歌手还像北漂失败文艺青年。 我说:“好吧,我明天就买票。” 当天晚上我们大干一场,离别炮格外壮烈。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背后式,我一直比较传统,习惯採用互相尊重平等的传教士式,但齐金明偏爱背后式,原因是不想看到我的脸。他说我每逢分别,表情就惨兮兮的,让他爽不起来。 阁楼很矮,相当憋屈,而且木板松动,就连动也不能动得顺意,否则下边房间都跟着疯狂摇晃,会被客人投诉的。客人要是投诉到大姑那儿,大姑就要来投诉我们俩了。我不敢放肆,只好紧紧贴在齐金明背上,胯下不停地磨他里面,磨得他眼睛都红了,嗯嗯啊啊地叫,不停用屁股顶我,我能感到里面的软肉都在发抖,密密叠叠地使劲挤。 我们俩靠着床的一边做,他腿太长,无处安放,只好一条腿垂下床去。我看见他床下那条腿绷得肌肉线条显现,脚趾头使着力蹬在地上,木地板上留下一点水渍。我伸手从齐金明腋下伸进去,手搂着他的前胸,脸贴在他的后背,感到他因为情动而浑身肌肉鼓起,用手指一一拂过,感到那身体的线条流丽丰隆。我再次贴上他的后背,吻在他顶起的肩胛骨上,如同朝圣一样流泪。 做着做着,突然来了个电话,我不接它就半天不挂断,很影响我的节奏感。我拿起一看,原来是辜松年,我突然生出一种报復心理,于是接通对话,喘着粗气跟他聊天。 对方说:“餵?” 我说:“嗯——我是辜舟。” 对方问:“你声音怎么回事?” 我说:“没、没怎么回事,在解决生理问题。” 对方顿了一顿,甚是恼怒:“那你他妈接什么电话?” 我略微直起身子,一手扶着齐金明的胯,故意撞出啪啪的声响,又对对方说:“我怕对老舅不敬嘛,就算我在上刀山下火海,你的电话来了我也肯定要接的。” 说完这句,我听见齐金明在笑,低头一看果然如此。他跪在我下面,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眼皮上挂着汗珠,还有空在那儿耍贱似的乐,我看着挺刺眼。可我再用使劲顶弄来威胁他,他也只是故意露出一个痛苦神色,痛苦转瞬即逝后,马上又换上嘲讽的笑容。 那边气得没话了,半晌后又说道:“医生说之前的结果是误诊了,我这个肿瘤是良性的,小手术就行,你不用回了,爱去哪儿浪去哪儿浪,我也不想看见你,过年回来就行。” 第48页 听见这话,我气息一滞,精关失守,顿时跟踩中电门一样,一道电流通遍全身,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同时获得了大和谐。我低声叫了出来,电话那边很明显知道我处于哪个阶段,终于忍耐不住,叭一下把电话给挂了。我大喘着气,心脏狂跳,耳鸣不已,胸膛剧烈起伏,但我百忙之中不忘关心亲人两句,谁知餵了两声,那边只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我软倒下来,栽进床里,齐金明状态也不见得多么好,他翻过身来揽我入怀,手就放在我肩上,我感到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我亲他一下,又喘着粗气说:“听见了吗?不用回家了,再来一回?” 齐金明气喘吁吁,笑骂道:“你他妈,啊,以为抽奖呢?还再来一回。让我、让我歇歇。” 作者有话说: 大家记得评论海星玉佩刷起来鸭!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虽然向我许了要来第二次的诺,但齐金明没再说话,这次性爱对他来说明显有些过头了。他放开搂我的手,翻身朝向床头柜拿烟,烟都叼在嘴上了,他捏着火机愣是半天没敢点火,因为他的手颤得厉害,怎么也对不准菸头,一个不注意就要燎着头髮。 齐金明和不争气的手对抗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把火机一丢,又躺回床上,和我一人霸占一半床。我用手揽过他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又问:“冬天我也不回去了,跟你一起过。你冬天一般都去哪儿啊?” 他状若随意,微微气喘,发梢上挂着汗水,手放在肚子上一敲一敲:“不知道,看大家怎么商量吧,去年我们是去的泰国。” 我问:“我靠,泰国也有土特产啊?” 他骂道:“神经病啊你,我们是去度假的,又不是去挖坟的!” 我笑:“我还以为你们冬天也要工作。” 他转向我说:“放屁,你们倒是朱门酒肉臭了,就让我们这些伙计冻死在外边?我们当然也是要放寒假的,我们不止放假,还要挪用公款出去旅游呢。” 我说:“那你快跟你们队员商量一下,看看今年去哪里,我正好想去东南亚玩。” 齐金明烦道:“行吧,我问问。”说着他就打开手机,开始给队员噼里啪啦发微信。而我百无聊赖,光着身子走到阁楼一角,开始翻那里堆积的一堆典籍。我本意是找点讲述民间传说的小人书来看,没想到一下就翻到一个类似日记的册子,从纸质来看也就几十年,绝不超过一百年,包装却十分復古,宝蓝海波纹绸缎包的皮,上面绣了几个字,《仙草堂记》。看来这是齐家人还在为白家当伙计的时候写下的记录,也不知道是齐金明的哪一位先辈所撰。 我翻开一看,里边内容都是以寥寥几句话配上一张白描图,记载了这个齐家人在仙草堂所经手到的古物,纸短物多,当然不是事无巨细,而是有选择性的。这人审美比较特别,他不去记录那些最为贵重的古董,在册子里画下的物件全是奇技淫巧。比如册中一对玉环,这对玉环相扣,不能打开,上面刻了一些字,从左边按顺序读是一句诗,从右边读又是另一句,这样从八个方向一一读来,便是一首律诗。两个玉环转动变向,又是另一首诗,匠心精巧,令人嘆为观止。我粗略翻了许多页,基本都是如此,本来已经没什么兴趣,但我草草翻过,突然在飞过去的书页里发现一个眼熟的东西。 我翻回那页,发现是我在白家祠室里见到的那个玉榻。齐家人在旁边配文写道,「该榻长约五尺,宽高三尺余,乃是以璇玑白玉雕成。」我在脑海里搜寻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种玉的名字,只当是老祖宗一时吹嘘,天花乱坠取的名,于是作罢。齐家人又写道,「该榻落咒于掘盗者,曰断其命脉,余等皆付一笑,不与认真。」我看这儿也跟着笑,想起和齐金明吹的枕头风,也不知道这位老祖宗当年是和谁一起“付之一笑”。没想到追忆古事,也蛮有意思的。 配文这就完了,在天地线下还有一段小字,我知道,这是当铺中经手者名称的记录。字是蝇头小楷,看不大清,我蹲在角落,把册子贴在脸上看,想来这个动作很是猥琐,但我也顾不上了。我仔细把那段字看清,原来写的是,发陵者齐二子,掌灯白某,后货与胡家,辗转数次,现藏于杭州沧浪馆。 这我看明白了,这是说掘盗这坟,挖出玉榻的是齐姓的两个伙计,带回北京进行鑑定的是白家的人,后来卖给胡家,辗转几手,最后这玩意儿真品藏在辜家的沧浪馆。 我看得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怪不得辜白齐胡几个家族全都为延续后代而焦头烂额,花招出尽,原来都是和这个玉榻有关。就他们的担忧看来,这个诅咒非常之有效,我们现代人要是学习了其中的先进技术,高效避孕指日可待。看到这儿我立马打电话给沧浪馆的库管员,我先前偷拿镜子,怕他告密,于是要了他的电话,时不时联繫他并加以威胁。 库管员接了我电话,哭天抢地:“少爷!我真的没有说呀!您就放过我吧,我正打算去跟女朋友吃饭呢。” 我说:“别闹了,我问你,沧浪馆里有没有一个玉榻,看着挺高端的。” 他说:“榻很多,但是没有玉的,整块玉拿来雕得多浪费啊。” 第49页 我说:“不应该啊,你再回想回想?有没有五尺来长,宽高差不多三尺的东西,它可能是用什么东西包上的,所以你没见过真容。” 他说:“这么大的东西倒是有,是一个石床,但我总觉得石料是煳上去的,看着特假,你等我拍照给你。”过了几秒,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石床,那石料的确是煳上去的,藏古界经常有人以这种手段掩人耳目,我想这里面就是璇玑白玉榻。再仔细一看,这石床就摆在沧浪馆进门处一个角落,很不起眼。我初高中时候经常去仓库玩,累了就睡在这石床上面,从来也没想过那是个古董。再再定睛一看,那石床不就是我梦里出现的,在梦里我捡到爱痕镜,遇到冷郎君,就在这张石床上跟他共赴巫山,双修练道。 我灭了手机屏幕,唏嘘不已,看来人的意识无法脱离现实而存在,就算在春梦里,我的思维也是很有逻辑的,就算是一张床一个凳,那也必须要依託现实中所见所闻,整个梦境的剧情线才能成立。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到齐金明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屁股就晾在空气里也不觉得凉。我走过去把被子给他拉上,把他给弄醒了,他埋在枕头里,半睁着眼看我。他好像想说什么,嘴巴噘了两下,还没说出口,就又睡着了。 这几天温度降了不少,我顶不住光身子受凉,也钻进了被窝。我看着齐金明安稳的睡相,心里想,齐金明铁定是下不了崽了。管他的呢,辜松年那么大的年纪都没有孩子,就算我断子绝孙了,那也不是第一例,大不了我认蓝田当儿子,就像我舅舅认我一样,让他改名换姓,就叫辜田,操,真他妈难听。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我把本子又放回原处,无意把这些破事说给齐金明听。等他醒了,我问他今年冬天去哪儿,他说东南亚是泡汤了,大家都去腻了,今年辜小鹏第一年掌事,安排大家去西藏。 我不喜欢去那些苦寒之地,当即表示失望,扑在床上开始乱拱。齐金明哈哈大笑,说不要难过,明儿个带你去听相声,等入冬了,相声班子封箱了就听不到了。 我说好。 第二天我们果然去听了相声,齐金明认识这个剧院的人,给我们安排了个二楼包间。包间不大,只够放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连个门也没有,只用一道金鱼戏水的门帘隔着,害得我想和齐金明亲热一下都不行,因为剧院的人和他熟,老进来给他送山楂枣糕牛舌饼酸梅汤什么的,要是撞见了就尴尬了。 我没办法,只好认真听相声。现在古段都不吃香了,也不知道是谁带起来的臭风气,说学逗唱就红了一个唱字,几对相声搭子说了三个钟头,起码有两个半小时都在唱曲儿,还是古今中外无所不包。其中人气特别高那对,逗哏唱的是《送情郎》,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东西南北中……我听得很不得劲,转身想找齐金明吐槽,没想到他接了个电话,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电话持续了好几分钟。他回来以后坐下,我老用余光看他,感觉他没在听相声。他的神情颇为恍惚,翘着二郎腿,一直在捏手里的花生,把花生的红皮全都搓掉了,悉悉索索,听得我牙痒。 楼下观众整齐划一打着拍子,给台上那个贱贱的逗哏伴奏,他还在唱,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北,一抬头我就看到了王八驮石碑。要问王八他犯了什么罪,只因他说相声,桌子挡住了腿——唱到这里逗哏勐地一下跳开,留捧哏站在原地,桌子挡住了他的腿。很不新鲜的哏,观众倒是买帐,几十百把个人在下面堂子里笑得东倒西歪。 我看得直摇头,在一片喧闹里大声问齐金明:“怎么了?没什么事儿吧?” 齐金明沖我摆摆手,没应声,像是很严肃的话题,他不愿意大声地说。他等了足足五分钟,等楼下观众献花献吻全部完毕,终于安静下来后,他才说:“白润麒家那位,过世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哪位啊?” 齐金明有点生气,乜了我一眼,视线又转向别处;“他男人。” 我和那位只有一面之缘,没什么交集,因此当时心里无甚波澜,顶多有些唏嘘:“怎么回事儿?出了什么意外吗?” 齐金明说:“体质特殊,生孩子时候死的。” 我继续评价:“你说说,他家都两个孩子了,何必再生呢?”当时我其实有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理,后来想想,实在不该。 齐金明嘆口气,一脸头疼的表情:“他家老二有病,白润麒和老大配型都配不上,只能再生一个来配,结果还没等生下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说从一开始就何必呢。”这连设问句都算不上,明显是个陈述句,齐金明没等我接话,站了起来,径直走出门去。门帘撩开又放下,我看见上面的金鱼戏水图,鱼戏莲叶东西南北中,那么小一块地方,贪心地绣了两条大鱼,四五条小鱼,穿梭于红莲碧水之间,寓意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想到那些古老的美好祝福,我心情平淡,并不艷羡,我只想和齐金明一起睡在璇玑白玉榻上,嘆一声鱼尤如此,人何以堪? 想到这里,齐金明已经走远了,我忙撩开帘子追出去,挎上他的手臂问:“那他家办白事,我们去吗?” 第50页 齐金明摇头:“请人帮忙带人情了,我不爱看这种场面。” 我说好。 我们赶在下雪之前离开了北京,走时大姑千叮咛万嘱咐要齐金明有个o样,必须把未来老公给照顾好,听得我诚惶诚恐,点头哈腰,表示来年开春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云云。大姑听得热泪盈眶,齐金明在后头踹了我屁股一脚,很疼。 我们一路西行,计划先到西安与辜小鹏蓝田他们回合,接着往南到成都,先玩他娘的几天,最后才由川入藏,开始西藏之旅。 我再次见到辜小鹏和蓝田,心里很吃惊,他们俩现在应该二十岁了,但在我心里一直是两个少年的样子。我和齐金明进村的时候,他们俩就蹲在村口的石狮子座上,石狮子已经被人敲碎了当石料卖了,他们就蹲在空座上冒充石狮子,一人捏一根烟叭叭地抽,两个人脸色发黄,皮肤干燥,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身体露出来的部分都是乌漆抹黑的,像两个被卖去山西挖黑矿的矿工。 看到我们俩来了,其中一个石狮子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过来给我们拎行李。我定睛一看,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但依稀能够辨认出此人脸型较圆,五官柔和,应该是蓝田。辜小鹏随之也走了过来,老大不乐意地伸出黑手,表示要帮我拿包。我看到他的手非常之黑,我的双肩包是米色的,很不忍心拿给他提,于是表示我自己就可以,你们去帮师父拿。 齐金明倒是很高兴,一点也不怕脏,他一手搂一个徒弟,抬头挺胸走在通天大道上,嘻嘻哈哈,快乐得很。路上蓝田说,自从齐金明放手让他们两个带队,他们没有威信,队里老是吵架,三天两头分派斗殴,内忧就算了,还有外患。那些所谓淳朴的农村人见到老大走了,三天两头就来勒索他们,勒索不到就断资源,先是断电,后来是断水,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间歇性供水,搞得他们很是无奈,只能趁着下雨洗澡。最近冬天枯水,连雨也没有了,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齐金明知道内情,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我知道他是要锻鍊这两个小孩。 到了村里,还是那间屋子,我们进门的时候,大家已经打包好了所有行李,全部坐在院里等我们,看来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就像一堆在上寒假前最后一节课的小学生。见我们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背包提箱。“走了走了!这个破地方我真是受不了了。”有人趁乱嚷道。放寒假了,大多数人是开心的,不过有人想到这趟旅游的目的地,心情仍然沉重。 “鹏哥你安排得什么玩意,就算不去东南亚了,咱们就在成都呆着也不错啊,好吃的多,美女也多。非要去西藏干什么,咱们又不是搞穷游的,腿一噼就能蹭人家免费车子坐。”有人张嘴发话了,整得还挺幽默,诸人听了哈哈大笑,我仔细一看,是那个曾经开齐金明黄腔的人,这人嘴还是很欠。 辜小鹏嘴皮一翻就想骂人,齐金明打了个圆场,他笑眯眯地说:“也没说不玩,咱们先到成都玩一个礼拜,然后再上西藏去。” 我估计后面的话这些人根本就没听进去,他们就听到了关键词,成都,玩,然后就疯了,开始唱歌,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没完没了的唱我们没完没了的跳,拉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萨。 一片混乱里,我看着齐金明,齐金明也看我,他沖我笑了笑,双颊微凹,眼神疲惫,不如在北京时候愉快。也许齐金明早就对这种生活厌倦了,只想好好玩上一玩,我想起我们在北京的样子,和故宫的猫拍照,一起在北海划船,夜游什剎海看荷花,还有他在屋顶上的奔跑,朝阳才破云层,他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是那么开心,浑忘世俗,好像年轻了许多倍。我又想起相书上的说法,说他性格刚强,行步如飞,不爱尘世,义隐山林。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我们到成都的时候是大半夜,一行人拖着行李满街乱窜,无处安放,又正好撞上寒假旅游旺季,像样的酒店宾馆都住满了。好不容易挪用了公款,大家肯定也是不愿意住火车站招待所的,齐金明想了想,大手一挥,我们就住进了街边的美容院,挂粉红色灯牌的那种。这下队员们真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成天不见人影,藉口去洗脚,其实都心知肚明是去洗荤脚。辜小鹏和蓝田他俩是新时代青年,讲文明懂廉耻,不去那种地方鬼混,每天两人一大早就手挎手出门看电影去了。至于齐金明,他被也想往外跑,被我监督住了,不准他去寻花问柳。 全队一连玩了好几天,齐金明没什么消遣,只好去对面茶楼提茶回屋喝,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茶楼喝了再回来,他说他从来不在不熟悉的地方吃喝,心里总是不安。齐金明就像兽类一样,很讲领地意识,他明确知道某个地盘不属于自己时,是绝对呆不久的,怪不得他以前住我家时,总是半夜逃走,究其原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家人。 美容院的床靠着窗户,我们俩都在床上,齐金明对窗饮茶,我则缩在被窝里,默默思考要怎么把齐金明变成自家人,想着想着我就睡了过去。梦里我回到了仙草堂,坐在院子石凳上,和一个人对了好几局棋。梦里很暗,竹林阴翳,不见天地,也不见对手,只见面前一局棋。对手指如白玉,手掌翻覆,棋风稳健温和,几招过去就把我逼急了,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下,果不其然,很快败下阵来。 第51页 一输棋我就醒了大半,等完全清醒过来,早已如鲠在喉,整个胸口憋闷得很,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已经憋得满眼是泪。我向窗外望去,隐雷滚滚,气压很低,一团乌云罩住这个富饶的盆地,是要下雨了。 齐金明看见我流泪,把床头的整盒餐巾纸递了过来,又问:“怎么哭了?梦见什么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梦见和白润麒下棋了,” 齐金明表示不解:“白润麒不会下棋啊,你这梦没有水平。” 我“啊”一声,表示不解,又把斗棋之事向他一一道来。齐金明嘆口气,拿着茶壶给自己慢慢斟茶:“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白润麒是琴棋书画样样稀松,我估计跟你下棋那人是陈棠笑吧。” 我听见这名字,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我想起陈棠笑郁郁的神情;想起那盘「龙失珠」,代表了陈棠笑即将失去的孩子;想起白润麒似醉非醉地舞剑,他那时候明显已是癫狂状态,但他和陈棠笑没有告诉我们生活的困顿,我们也没人能看出来他们的痛苦,还以为他是兴奋过度,借酒发疯。 我盯着虚空,若有所思,齐金明拍拍我的大腿,示意不要想了,明天就即将启程去西藏。 于是一路由川入藏。我们开了个皮卡,两个司机换着开,其他人全坐在车斗里,大风吹得脑袋都要掉了。冬天西藏阳光又强,没过多久我就被晒伤了,两边脸颊红通通的,又痛又痒;其他人都看我的笑话,他们倒是皮糙肉厚,没什么反应;最狡猾的是齐金明,他早就把护目镜翻出来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不用担心晒伤。 我一路上惨叫不停,全车人都听不下去了,趁着停车靠边、大家下车撒尿时,齐金明跑去路边的藏民手工小摊那儿给我买了条披肩,大红色绣大花,叫我盖在脑袋上遮阳。我看这个花色实在受不了,非要换一条,他也没办法,任由我去了。我爬下了车,走到摊边一看,手上这条已经是最好看的了,其他都是蛤蟆绿,屎黄色,更加不堪入目。看见我唉声嘆气,摆摊的藏民大妈嬉皮笑脸地说:“小伙子不要嘆气!看看这个,这个。”说着她端出一个盘子,一手抓一堆首饰就往我面前放,我一看,全都是尼泊尔一带风格的项鍊耳环,手工相当粗糙,当个纪念品买买还行。我看中其中一对戒指,戒圈是银制的,氧化太久,已经发乌了,戒圈上贴了颗蓝色玻璃,玻璃里是个太阳神的图腾。尼泊尔敬仰太阳,平民婚庆用品很多都带有太阳图腾,这是一对婚戒。 于是我问:“你这个多少钱?” 大妈说:“五百块一对。” 我震惊了,她可能敲竹槓成性,听见我说标准普通话,觉得是大城市来的文艺青年,为了喜欢的东西付多少钱都行,这才狮子大开口。这个价格我绝不能妥协,于是砍价道:“四百,卖不卖,不卖我走了。”说完做出一个抬脚要走的动作,以此威胁。 谁知大妈身经百战,沖我摆手,做一个驱赶动作,表情很是不屑:“不卖!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撒手锏也没用,我没办法了,只好原路返回,开始掏钱包:“好吧好吧。”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压住钱包,不让我付,我抬头一看,是齐金明。他还戴着护目镜,露出的嘴咧着,也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他周身萦绕铁锈鞣革之气,隐隐在逞兇斗狠,我很久没闻过这种味道了。 齐金明把手缩回去夹在两边腋下,吊儿郎当地说:“二十,不卖把摊子给你砸了。”他没有说普通话,而是操了一口西北口音,不知道在哪儿学的,听起来感觉很不好惹。说完这话,他拿下巴指指那一车斗里的野人,队员们也很给力,在车斗里开着玩笑厮打,脏话满天飞。 大妈神情凝重,估计是对比了下敌我实力差距,半晌后她说“好”,弯腰拿了个盒子把戒指装进去。齐金明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我连忙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摊上,大妈把钱捡了过去,嘟囔道:“小伙子,你男人太厉害了,你在家里要挨打呀。” 我把大红羊毛披肩罩在头上,o里o气地陪着笑,心想大妈肯定把我们两个性别弄反了,但嘴上还得解释:“没有,没有,我老公不打我的。”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一路深入藏地,又受风吹又挨日晒,我坐在车斗里两颊通红,头上罩个大红披肩,把脸裹得紧紧的,在一群队员中间坐着闷不出声,像被鬼子强抢的农村妇女。我对西藏不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我一路上都很疑惑,实在想不通这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宝贝,总不能去把人家布达拉宫给偷了。 之前队员们一直很有活力,嘴上说着不想玩,却还是把这趟当成穷游之旅,一会儿要求下车买藏民在路边卖的氂牛肉干,一会儿又要下车拍集体照。可随着海拔逐渐升高,他们慢慢有了高原反应,头痛、气短、血压高,一个个都打着蔫儿,我靠在齐金明肩上休息,趁别人都没注意,我拿披肩罩住齐金明,偷偷问他:“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他因为高原反应有些气喘,低着声音在我耳边说:“辜小鹏安排的,好像是去一个庙吧,没什么危险,你不用这么紧张。” 第52页 我知道了去处,安下心来,靠在齐金明肩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终于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天上下雪了,雪上在道路两旁的树枝,天地俱白,日光下照,震慑人心。过了不久车子停下,辜小鹏叫了一声,所有人都下了车。 我们停在数座雪山围成的盆地中,辜小鹏指着其中一座,说要爬上这山,去到山腰上的一个庙里。 此时雪越来越大,风割得脸生疼,我把手放在下颌处,将羊毛披肩裹紧,眯起眼睛抬头向上看,果然看到在山腰处,有一座寺庙矗立,庙内扬起一些神幡,五彩之色在风雪间飘摇。 队里有人开始抱怨:“这么大的风雪,就不能歇一晚上再走?” 辜小鹏也不好受,他膝盖微屈,气喘吁吁,嘴上骂道:“雪不会停的,只会越下越大,现在不上去就上不去了。” 于是大家收拾好装备干粮开始爬山,辜小鹏和蓝田打头,我和齐金明断后,队员们走中间。这里虽然人烟稀少,倒也不是蛮荒之地,山上有人和山羊走出的野径,雪盖住了小路,大家只能一边走一边用脚铲雪,满地找路。随着运动越加剧烈,大家的高原反应也越来越严重,高原反应严重程度与人的身体素质成正比,齐金明正值鼎盛之年,身体健壮,新陈代谢最快,所以他的高原反应最为严重,走了才一两百步,就几乎是挂在了我身上。我低头看他,发现他已经双眼失神,晕晕乎乎,一摸他胸口,心跳很快,心肌负担很大。我连忙叫住前面一个队员,从他背包里拿出氧气袋给齐金明吸。再往前看,队员们互相搀扶,走得很慢,辜小鹏则是自讨苦吃,已经走不动了,他让蓝田背着,两人一体艰难往前行进。更讽刺的是,已经被背着了,他还不消停,转头扯着嗓子喊:“都别掉队!赶紧跟上来!” 我问齐金明跟不跟,要不要原地休息,他吭哧吭哧大喘几口气,还跟我嘻嘻哈哈的:“必须、必须跟上啊,苦不苦,想想、想想红军——” 我说:“行了别想了,要逞能就直说。”说着我拉起他胳膊架上肩膀,勉强向前行去。我的体能在队中一直属于老弱病残级别,没想到却因祸得福,高原反应比他们都轻微。现在我虽然有轻微头晕,但说话流利,腿脚灵便,思考无碍,我架着齐金明往前走,还甩下了好几个队员,我这条废柴终于在世界屋嵴派上了用场。 我们沿着羊肠小道盘山而行,下午一点过时出发,天黑尽了才到庙里。这庙修得刁钻,雪山本就壁立千仞,无处可依,但建造者愣是在山腰一块突出处建了大殿,大殿由神幡围绕,五色风马旗鲜艷夺目,风雪之中,整座庙宇显得奇崛无比。 队员们一进大殿就满地乱爬,抱着点燃香烛的火盆取暖。我将齐金明扶进大殿,他刚一踏上人工造的石板,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我连忙去扶他,他沖我摆手,仰面躺在地板上大喘气。我怕他还有其他不良反应,于是跪在他身边,想着能及时救助,他倒是带着笑容,浑不当回事儿。 齐金明躺在地板上,唿吸急促,节奏很乱,鼻翼不停翕动,他伸手打开胸前的背包夹,又把护目镜推到额头上去,尽量给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我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很是分裂,嘴上带着笑,双眼却因不适而盈泪,眼眶上下的纹路泛着红,让他显得优柔脆弱。看到我跪在身旁,他轻声说:“少爷,别跪我呀,去跪跪佛爷,辜小鹏找人问了,说这庙保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灵得很,是整个西藏最灵的。”他的声音非常之轻,都不太像他了,更像今天雪夜中的星星,细细碎碎,零零落落,挂在天上很远的地方,平白让人心碎。 我说:“好。”于是转身看到佛像,这佛极为高大,端坐莲台,金身雄伟,披绸挂幔,流光溢彩,此景如此宏大,我需要仰头几乎九十度才能看见佛像全貌。此时辜小鹏也从地上挣扎起来,在一旁同我一起跪拜,我看到他气息不稳,身体颤抖,几乎就要跪不住了,但还很努力地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势,向佛像虔诚许愿。 他说:“佛爷佛爷,求求您保佑我爸爸这次手术顺利,只要他渡过这次难关,我每年都来给您上香捐功德。”说完他附身至地,磕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是货真价实的五体投地。 我听他这话,宛如五雷轰顶,我一直觉得辜小鹏是辜家某个远方派系的幼子,从未想过他的具体身份。他提到了手术,辜松年也要做手术,他的父亲会不会就是辜松年。仔细看看,他跟辜松年长得倒还真有几分相似,我勐地转头看向齐金明,觉得丫肯定瞒了我不少事。 齐金明这会儿已经没有躺着了,他用手肘半撑起身,望向大殿大门之外,在殿外,雪片纷飞,夜幕深蓝,雪峦连绵,神幡在狂风中招展,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我走到他身边,用我觉得最为悬疑的眼神盯着他看,他露出一个鸡贼的笑,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 我一下就妥协了,我就是爱他这个神秘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当夜我们寄宿在庙里,几个喇嘛接待了我们,这里香火还算旺,但地方太过偏僻,没有多少喇嘛愿意守在此处。庙里寥寥几个喇嘛都是老者,耳不聪目不明,走路颤颤巍巍,但即便这样了,其中一个老喇嘛领我们去房间时还亲自铺床,看得我心里很是内疚,绕回大殿又多捐了些功德。 第53页 捐了功德我走回房间,路过齐金明的房间时,看到他喝了热水已经躺下,**说不要吃药,让他们慢慢习惯高原环境就好。我环顾周围,四顾无人,于是悄悄推门进了他的房间。刚走到齐金明的床边,就听到他问:“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我本意不是幽会,被他一说,竟然有些怂了。我坐到床边说:“我还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能把你强奸了?就是看看你好点没有。” 他还是不大精神,故意用很别扭的姿势躺着,梗着脖子横在铺上,大概这样要舒服一些。他道:“刚才脑瓜仁儿都快炸了,现在躺了躺,好受点了。” 我想让他放松点,伸手给他按按肩颈,果不其然那儿肌肉僵成一片。我一边按一边说:“我问你,辜小鹏是不是我舅的儿子?” 他享受着按摩,扭扭身子,舒服得呻吟一声,又道:“你还真敢问。” 我拍他肩膀一下:“到底是不是?” 他斜着眼睛看我,样子贱贱的:“您别说,还真是。” 我坐在床边,由上而下看他,他横在床上,斜着眼睛看我,这么别扭的对视,让我不禁心生不安,生怕齐金明来一句辜小鹏是他和辜松年生的儿子,他要是这么说了,我的整个世界观都要重新洗牌。 半晌后他说:“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生的,辜松年自己找别人生的,叫我带着而已。” 我道:“官人吓煞我也。”一句话把齐金明给逗笑了。他拍拍身侧,示意我也上床,我脱着鞋问:“他生了儿子也不敢认,也不敢带进家门,是不是怕一认了就要中那个断子绝孙的咒?” 齐金明愕然:“我还以为能瞒过你呢,合着你还是把我家里人的手记给看啦?” “废话,好奇心害死人,我能忍住不看才怪了。”说完这话,我在他身边睡下,他拿手拍拍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密宗壁画,把一些事娓娓道来。原来他那天刚一回家就把《仙草堂记》偷偷看了,但不想让我知道这些破事,免得我先入为主,对生育产生什么逆反心理。他现在想明白了,原来他以为辜松年不认儿子,是觉得私生子不体面,现在想来辜松年是怕亲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这才不让辜小鹏入家门,叫人家小小年纪就满江湖混饭吃。 我听了这话,心道怪不得辜小鹏先前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一个外甥在辜松年庇护底下吃喝玩乐,他一个亲亲的儿子反而在外江湖打滚,想想真是不公平,换我我也心理不平衡。这么想了一想,我决定今后得对辜小鹏格外照拂些。 想到此处,我翻身看向齐金明,他的故事可能还没说完,人却已经睡了过去。我亲他一下,然后给他盖好被子,翻身起床,穿鞋离开。我不想明天早上从齐金明的房里出来,然后被所有人侧目而视。我们这是在外头,不是在杭州,也不是在北京,不是我们两个能掌控的地方,我还是有所顾忌,为了彼此的名声,也为了保存最后一点理智。走到这步,其实我很明白齐金明已经搞得我神智尽失,人陷入热恋时难免痴狂,我也不能免俗,谈一场幼稚的恋爱固然令人飘飘欲仙,但跳脱出来做个旁观者,会发现自个儿早已偏离轨道,再难返回。 我想,如果有一天齐金明离开了我,我就再也不能重回正常了。想到这里我苦笑一下,我很想把他留在身边,但齐金明不是一个古玩,不是一个奇珍,不是我用钱买下,就能保证永久珍藏。他好像是一丛罡风,一掬黄沙,天生地养,自在逍遥,永远也不会属于某一个人。 说白了,假如我们俩是普通情侣,那我可以白描一句:他给不了我安全感。可我们俩身份本就奇特,两人间关系千丝万缕,经歷的奇事更是天花乱坠,一切的一切,都给这段恋情蒙上不凡的色彩。我们的剧本复杂,不止扮演两个恋人,我自然也不能轻描淡写地怪罪于他,说他不是个称职的爱人,给不了我安全感。 我心情不佳,慢慢走到后殿,那里燃着许多火盆,彻夜不灭。有个喇嘛站在火盆旁往里添油,见我来了,他朝我欠一欠身,并不多说什么。我站在殿里,万籁俱寂,唯有火声爆裂,毕剥不绝。我干脆靠着一根殿柱坐下,从怀里掏出路边买的戒指,对着火光端详。戒指上嵌的蓝色玻璃相当廉价,但银戒圈质地不错,戒圈上刻着水波纹,整个戒指的设计灵感大概是太阳从蓝色水面上升起。很不巧的,这使我联想到了我献给齐金明的一些礼物,譬如爱痕镜,还有雨花石。说是送给了他,但他都没有收下,这些东西到现在还被我偷偷收藏着。齐金明对礼物的反应十分随便,有就乐一乐,没有也无所谓,这激起了我的好胜欲,像精卫填海一样努力,心想总有一天要戳中他的爱好,让他乐得噼叉,心甘情愿收下。这次我又心血来潮,想把戒指送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我很想发一发问,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我说看这戒指上的水波纹,像不像我得到爱痕镜那天的西湖?像不像雨花石上西湖的爱痕?这次我送给他,他会不会还是不放在心上。其实我明知无人回答,这里除了我,只有佛与天,可惜它们都不会开口说话。当然还有一个喇嘛,可喇嘛是出家人,早已离情断欲,不会为了我的爱情而烦扰。 作者有话说: 第54页 长佩送了每人500海星,大家投起来鸭tut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我们在庙里待了三天,每一天辜小鹏都到佛前许愿,早中晚各一次,每次都让我感嘆儿子还是亲生的好,不像我,给家里添光的事儿一样没干,只会跟辜松年抢男人。 其他队员也跟着装模作样拜拜各路菩萨,许愿要家人健康平安,我上网一查,这个庙据说还真是保健康这块儿很灵。可我一直跟着殿里转悠,直到走的时候,下山下到一半才想起没许愿,有点后悔,直道罢了。 我们从西藏出来,原路返回西安,这次不回乡下了,辜小鹏又领大家回到鬼市,和当铺商量来年如何分赃。他们都进屋商量去了,我趁着谁也没注意,在卖玉石的新疆人那儿偷了把小刀,在地下通道边上和贴膜的蹲成一排,兢兢业业往戒指上刻字,一枚刻了金,一枚刻了舟。我打算把刻金的那枚自己留下,把刻舟的那枚送给齐金明。刻完我一看,好傢伙,他是金我是木,五行里金克木,在人间他克我,这是天生註定的。 等到他们谈完来年的生意,我这儿也刻完了,他们一队人马从当铺走出,在当铺门口互相抱拳,嘴里都说:感谢兄弟们一年以来的照拂,这一年没有人趁大雨下墓结果被雷噼死,也没有人算错炸药用量被炸死,可喜可贺。新年将至,咱们就此别过,来年再见。 队伍一解散,我稀里煳涂地不知道往哪儿去,只好死守着齐金明,齐金明跟着蓝田,蓝田只管听辜小鹏的话,于是我们一起回了辜小鹏的出租屋。辜小鹏的出租屋里瀰漫着一股单身小a的气味,具体如何不便明说,但我进去的时候差点被熏个跟头。我和蓝田见状开始帮忙收拾,扫地墩地倒垃圾一条龙上门服务。辜小鹏看着这幕,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说那我给大家做点东西吃吧。于是他跑去菜市买了条鱼,提熘回屋开始吭哧吭哧地做烤鱼,烤鱼烤得咕嘟咕嘟,香气四溢,再配点金针菇土豆片豆腐皮,暖暖的很贴心。没想到辜小鹏这么会做菜,让我不禁羡慕起蓝田来,我想齐金明这种甩手掌柜肯定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事实上,齐金明不仅什么事都不帮忙做,他还像逃避家务的老头子一样出去遛弯,一遛就是一下午,到了饭点就自动回来了,我们刚把饭菜端上桌就能听到他的敲门声,误差不超过三分钟,神奇得很。 我们在辜小鹏家里呆了十来天,每天除了吃饭能凑到一起,其他时候都是各自为政——我窝在豆袋沙发里看电子书,齐金明要么趴在飘窗上晒太阳、要么出去遛弯,蓝田和辜小鹏则躲在卧室打游戏。到了饭点大家就精诚合作,一起弄一桌菜出来,三个人伺候齐金明一个吃现成的。 有一天吃完了饭,齐金明照旧要出去遛弯,他拿了桌上的摩托车钥匙,沖我挑挑眉毛:“出去吹吹风,走不走?”我心想必须知道丫一天出去玩些什么,便也跟上。谁知道齐金明这天载着我走得非常远,我一看周围道路,大排档,农贸市场,城乡结合部,这人是又想去不夜天蹦迪了。 到了不夜天的位置,我们俩傻眼了,一起坐在小破车上仰望星空。许久没来,沧海早已变桑田,霓虹灯管被拆,迎宾小弟不在,建筑外表大变样——不夜天没了,原地多出来一座清真寺。 齐金明愣了一会,还是不信邪,非要往里闯。他往里闯,我只能跟,我们俩后脚撵前脚刚一进去,就看到大厅里站着一个白鬍子老阿訇,人家正在喃喃读经,看到有人冲撞进来,呆呆地看着我们。半晌后老阿訇说:“两位有什么事吗?晚礼拜已经结束啦。” 齐金明一下就颓了,知道今晚是真的没有迪可以蹦,不夜天的老朋友们大概再也聚不齐了。他也不答阿訇的话,转身慢慢往外走。我看着阿訇手里捧着的经,心里一下炸了,我可能要干一件人生中最疯狂的事。 我走向老阿訇,一下抓住他的手,问道:“请问您能主持婚礼吗?” 老阿訇颤颤巍巍:“请问你们是教徒吗,如果不信教是不可以的……” 我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摇了几摇:“我信!我信!”老阿訇被我摇昏了头,又问:“那另一位新郎呢?他也信吗?” 齐金明都快走到寺门口了,听见我们俩的对话,又转过身来。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惊奇、嗔怪、疑惑和狂热的笑意混合在一起,他伸出手来,像抢着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也信。” 我激动得脑浆子都要飙出来,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我朝齐金明跑过去,一边把他往阿訇身边带,一边把裤兜里的戒指掏出来。我一下慌神了,不知道戒指到底是给阿訇还是给齐金明,在两人中间递了好几次,阿訇恨铁不成钢,终于把戒指噼手夺了过去,又叫我们两个立正站好,开始念起我们听不懂的经文。 这天是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开光。我跟齐金明结了一场稀里煳涂的婚,亲朋好友一个不在,见证人只有一个老阿訇。阿訇问我们信不信伊斯兰教,我们撒了谎,说信得不要不要的,其实我们晚饭才吃了红烧肉。婚礼誓词不是i do,也不是执子之手,而是“奉真主尊名”。我和齐金明一人说了一次,接着便交换戒指。我给他戴上那枚刻着舟的戒指时,他笑得别扭,嘴里啧啧作响,把戒指拿到眼前看了好久,又对我说:“少爷,十块钱的戒指拿来结婚,你也真送得出手。” 第55页 这要是伊斯兰国家,齐金明就该给我关小黑屋里下崽儿了,哪儿有骑在老公头上作威作福的道理。但我不敢反驳,在阿訇面前也不好意思满地打滚,我脸红脖子粗,低声说道:“明明就是二百五,是你威胁人家十块一个卖给我的。” 齐金明张开五指,转动手腕,对着月光端详。在他的环指上,蓝色玻璃中银光流转,戒指内圈上的舟字贴着他的皮肉,代表我和他从此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廉价归廉价,随便也确实是随便了点,美感还是有的,就像我们的婚姻,虽然是东拼西凑、心血来潮,但感情总归是真的。 他盯着戒指,嘴角带笑,念念有词:“是,是,我们一个人一个二百五。你要不是二百五,也不会喜欢我,我要不是二百五,又怎么会和你结婚?” 当夜我们没回辜小鹏家,而是就近找了个招待所开房。我怕这种乡村招待所不干净,还在齐金明屁股底下铺了秋衣。秋衣当然是我的,腊月的天儿了,齐金明还是皮衣配t恤,我把他压在床上,手顺着t恤摸进去,摸到他滑熘的腹肌。我带着坏心眼掐两下,问他为什么还穿这么少,他鸡贼地笑,说穿得少方便洞房。 传教式没持续多久,体位变换为我坐在床上,他盘在我身上,就像藏传密宗的欢喜佛一样,这他妈就是我辛辛苦苦去西藏一趟唯一学成的结果。让一个身材比自己壮的男人盘在身上是一种颇为奇妙的体验,我仰头亲他的脸,齐金明得趣了,拐着弯打着颤地叫,捂着我的嘴不让亲,生怕打乱自己的节奏感,还揪着我后脑勺的头髮,一下一下往深处坐,爽得我差点往生佛国,心里暗骂藏传佛教都他妈不是东西,这么爽的姿势倒还成了佛祖专用了。 完事以后,齐金明先去沖澡,换我进了沖凉间再出来时,他对着窗户背对着我,正坐在床沿抽菸。他浑身赤裸,背弓着,翘着二郎腿,烟雾从脸那边萦萦升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背上的线条峰峦叠起,月光在沟壑里隐隐流动。 我爬到床上,从身后揽过齐金明,他若有所思,望向窗外虚空,并不看我,烟也只是放在嘴边,并没去吸。齐金明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动态的人,即便是思考,也是一边行动一边思考,我从未见过他静静思索以至于发呆的样子。 我从他肩上伸头看他,问道:“是不是后悔了?” 他转头看我,笑了一下,带点无奈,声音很轻:“没有,想什么呢。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道。 “只是想不到我这种人也会结婚。”说完这句,他不让我接话,只是反手揽过我的脑袋,在头上胡噜了两下。他还坐着,我翻身倒在床上,身下枕着招待所的旧床单,粉红色的底,绣红色小花,洗了不知道多少次,质地变得很软,表面浮起一层小小的绒毛。那么柔软浪漫,让人神智全失,飘飘忽忽,我闭眼摸着床单,就像摸自己的爱情。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结婚以后,我们没有继续赖在辜小鹏家里,而是混迹于各大无资质招待所,六朝古都的小宾馆里处处留下了我们爱过的痕迹。一般来说我们并不会轻易换店,除非齐金明声音太大吵到隔壁客人。齐金明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种时候还能够富有活力地辱骂对方,为了更有威慑力,他甚至会骑在我身上敲打床头墙壁。在这种地方敦伦的通常也不是什么良民,自然会和齐金明激情对骂,假如这种事又发生,那么还等不到天亮,我们两间房的人就会被老闆扫地出门。 我们也不是天天办事儿,有时只是抱着睡觉,或者是齐金明坐在床沿抽菸晒月亮,我躺在床上玩手机。在什剎海认识的摄影师发来捷报,「爱神之手」摄影比赛发布最终结果,前三名分获金银铜奖,他得了第四名。虽然惜败,但这已是他摄影生涯中最大的奖项,他感激涕零,说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的模特了,我知道他主要是恭维齐金明,我不太上相。 聊了半天,他终于说到此番目的,问什么时候能找我们再拍一次。我说,我们结婚了,有空找你拍结婚照。 摄影师乐得直噼叉,连发十八条朋友圈庆祝。我放下手机,看着床前跷二郎腿的齐金明,脑袋里幻想他做出凡人结婚照的各种喜庆土鳖姿势,比如一手叉腰一手侧举,和我一人比半边爱心,我瞬间不禁一阵恶寒,心想还是算了吧,但再敲摄影师,丫已经不知道乐到哪儿去了,不再回我。 婚后相比婚前,有一些事有了大步飞跃,譬如我对齐金明的了解。齐金明不爱戴戒指,我早该想到的。他说自己干粗活太多,怕磕坏了,本来想找个盒子装好放在兜里,我不允许。经过一番软磨硬泡,我们终于达成共识,给他找了根皮绳把戒指挂脖子上。站在招待所的镜子前,我看着他戴上项鍊,再看看镜子里面:齐金明头髮散乱,有一两簇翘着,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t恤下的身体浮凸美丽;而我没穿上衣,上身瘦削,肌肉线条倒是还行,但自己知道比起齐金明来差远了,因为瘦子的肌肉就跟胖子的胸一样没有意义。 我望着镜子,伸手捏捏齐金明的胸肌,再摸摸自己贫瘠的一亩三分地,深感惭愧,嘆了口气。齐金明饶有兴趣,问道:“怎么?羡慕?练起来呀。” 第56页 我咂咂嘴:“我觉得我练了也不好看,还是算了,摸你的过瘾就行了。” 齐金明笑骂:“去你妈的。”我趁他开心,直往他怀里钻,他也伸手抱住我,这算是实打实的交颈。我搂着齐金明,脸贴着脸,两人跳舞似的转来转去,我看见我们的脸在镜中交替出现,惊觉我和齐金明长得有几分相似,心道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夫相。我把这事告知齐金明,他捏着我的下巴往镜子上凑,两人并肩照了许久,他才勉强承认,好像还真是有点像。 我说:“怎么着,你还很为难是吗?” 他皱着鼻子:“跟你长得像,那我多吃亏啊,我长得比你帅多了,你长得跟回民街偷钱包的似的。” 我气得冒烟:“我那叫文艺脸好吗,我上大学时候还有人发掘我去演文艺片呢!” 他嫌弃道:“你唬谁呢?当我不知道,中国的文艺片拍的不是小偷就是强姦犯,估计也就你这样符合形象。” 我头昏脑涨,原本以为齐金明是帅而不自知的那型,现在看来他对自己的优势心知肚明,还拒不承认我五官不够气质来凑的事实,非要以此树立赖汉娶花枝的反面典型。我有些气愤,把他往床上搡,他嬉皮笑脸,浑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干嘛呀,恼羞成怒啦?” 我解了皮带,两下蹬掉牛仔裤,像游泳扎勐子一样,冷不丁把齐金明扑在床上。他不反抗,只在身下看我,笑盈盈的,眼睛很亮,还用手扶在我肩上,就像个很普通的o一样,对自己急色的a说:“干嘛呀?这么猴急。” 我气哼哼地说:“结婚快半个月了,你是不是连声老公都没叫过?今天就给我改口。” 他咧着嘴乐,不知天高地厚。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 我把齐金明掀翻了,用后背式压在床上,手摁在他后脑勺,紧紧压向床单。他撅着屁股迎接我,脸埋在床单里,叫声模模煳煳,隐约听见混着喉声的“老公”,还有被自己逗笑的嘿嘿声。 我手里捏着齐金明的头髮,他的头髮有点鬈曲,稍长的就形成一个半圆,在我指缝里争先恐后到处乱挤。他昨天洗的头髮,到了今天就不干涩了,比较滑顺,好像随时要熘走。我生怕他熘走了,于是俯下身去,前身贴着他的整个后背,把他牢牢拥在怀里。齐金明被插得深了,自己在下边狂盪地动,都不消我来动作,他自己把自己弄舒坦了,啊啊地叫着老公,手指夹着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附在他背后,听他的自娱自乐,眼泪顺着脸颊流,落到齐金明的耳朵上。他的动作缓了下来,伸手摸自己的耳朵,又放到嘴里舔了舔。尝到了咸的液体,他转头看我,疑惑道:“怎么哭了?” 我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是真的结婚了吗?” 他的眼皮上流着汗,也腾不出手去擦。他只是笑着去摸项鍊,把戒指转到颈侧,摇了两下,示意我看。他说:“戒指都有了,还不算真的吗?” 我说:“会不会突然某一天,你又趁我睡着的时候跑了?我只有个戒指,证明不了什么。” 他眼睛转了转,鸡贼道:“你还可以去找那个阿訇证明啊。” 我不答,只凝视他。半晌后他妥协道:“好吧,我答应你,再也不会那样了……” 我捞过他脸与之对视,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温柔,没有撒谎,也不是敷衍。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新年过后,我和齐金明打算回杭州,之前我们一直浪迹世外,自以为可以脱离烦扰,可当我们准备回归文明社会,这才感到诸多不妙。譬如说,齐金明现在可能仍处于被通缉的状态,却又无法查证,我们总不能大摇大摆走进公安局,请警察同志帮忙查查自己是不是逃犯。这样一来,齐金明就无法乘坐任何公共运输工具,我一时苦恼得很。 齐金明倒是不慌不忙,抬手打了个电话,吩咐那边用他的身份证买张票,看看会不会把雷子引来。他挂了电话后,我质问他到底是怎么被通缉的,他说之前在下地的时候,墓口夹在两家农户之间,为了掩人耳目,便给了其中一家农户钱,把设备傢伙都放在那家屋里。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反引起了另一家农户的嫉妒,于是在齐金明他们收拾好东西要走时,另一家农户率人把路堵住不让走,还威胁要报警抓人。其他人都说给钱了事,他邪火一上来,开车撞了好几个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路了。就这么着,人是一个没撞死,倒把自己弄上光荣榜了,非常不值得。齐金明这么感嘆,拍着大腿,悔不当初。 我躺在床上,斜乜着他,成心讽刺道:“齐爷牛逼!” 他还谦虚:“我哪儿牛逼啊,你舅才牛逼,以前的人都只是买卖点现成流通货,他是第一个敢自己攒局找人下墓的,我要干点什么,还不是都得都听他的?” 我说:“你也别往他脸上贴金,合着他在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全让你们出来上刀山下火海了?” 齐金明得意之色难掩,开始追忆峥嵘岁月:“我也不怪他,这种事儿我干得还少了吗?自从卖身给你舅,我是走过南闯过北,厕所后面喝过水,火车道上卧过轨,还和傻子亲过嘴。” 第57页 我一听他念顺口熘,那股老北京的狗气就上来了,知道准没好事儿,没想到还把我带进沟里去了。我蹬他屁股一脚,又说:“以后不准再搞这种高危活动了。都是结婚的人了,做事前要多为我想想,万一你被警察抓了,我岂不是守活寡。” 他假装听话,嘿嘿两声,说好。其实我知道他死性难改。 过了几小时,那边有人打电话说,票已买好,派了小弟去火车站逛了一圈,没有警察来抓,齐金明多虑了。齐金明嘎嘎笑,拍了拍我,叫我拿上行李出发。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小伙子沖我们招手,他气喘吁吁跑到齐金明面前,把票递给齐金明,又说:“齐爷,票是拿您身份证买的,还特地现场买的,我拿着走了好久,没雷子来抓。您肯定想多了,当时场面特别乱,雷子没那么神通广大。” 齐金明笑说:“行啊,判断能力不错,下次带你去见见世面。” 小伙子一听乐了,点头哈腰:“谢谢齐爷!那我先走啦!” 等那小子走了,齐金明转头沖我一扬下巴,示意走了。我连忙跟上,问他:“那小孩儿谁啊?” 他说:“鬼市当铺里的小伙计,崇拜我们得很,一直想跟着我们下地。跟他说了多少遍了,盗墓根本没他想像的那么酷,没有机关啊粽子什么的,愣是不信。”说到这儿他拿食指指指太阳穴,“感觉这儿不太好使。” 我说:“人家就是想见见世面,你就带上他呗,我看小伙子人挺不错的。” 他冷笑一下:“是,我看比起你,他估计还能派上点用场。” 我佯装发怒,抡起王八拳要锤他,他则假装闪躲,满地乱跑。可能是场景太过肉麻,一旁路人纷纷侧目,齐金明横路人一眼,意思是老子谈恋爱,你看个鸡巴,同时散出一身金戈气息,吓得旁人避之不及。 我和齐金明一趟火车回了杭州。在火车上,我躺在下铺,齐金明本来睡中铺,非要爬下来趴到我身上睡觉。火车一日千里,窗外是中原景色,覆盖在茫茫大雪之中,他枕在我胸口上,偶尔闻我身上的味道,我知道在天寒地冻里,书香混合上体温,能让人觉着格外馨香熨帖。我完全放空,漫无目的地思考,拿手捻了他一缕头髮,捏在手里捋来捋去。我突然想起,我们上一次一起坐火车,还是逃票上来的,我们一起躲在厕所里,齐金明就是这样闻我身上的味道。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再提过我们俩气味的特别之处,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因为逐渐习惯彼此,所以不再觉得有甚特别。 想着想着,手机响了。我划开一看,发现是摄影师,丫还惦记着拍结婚照的事儿,此刻发了张西湖雪景图给我,兴奋配字道,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什么时候到杭州啊!这是摄友拍的,断桥残雪啊!在这儿拍结照肯定槓槓的! 我之前跟他提过,我是杭州人,要拍结婚照就回杭州拍,没想到他这个拍照的跑得比我们结婚的还快。我也是被新婚的快乐沖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立马发了条语音,说我们明天就到杭州,叫他赶紧准备好设备云云。 翌日凌晨,我和齐金明到达杭州,我们俩在火车上睡得饱饱的,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马上下车直奔西湖。摄影师正在西湖边儿上的小饭馆吃早餐,一见到我们,饭也不吃了,背起一背包的设备就出发,到了西湖我们才傻眼了。我往年这个时候都呆在家里吹空调,从来没在这么冷的天气来过西湖,没想到西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挤挤挨挨,水泄不通,全是来看断桥残雪的。 见此场景,我如雷灌顶,这还拍个屁的结婚照,拍出来估计都不知道是谁跟谁结婚了。摄影师不是杭州人,从不知道西湖黑幕,他被那摄友照片骗了,此时悔得直跺脚,还怪我道:“怎么这么多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气愤:“我哪儿知道啊!哪个杭州人大冬天没事儿跑西湖来玩?!” 齐金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全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们俩斗嘴,狂笑不止。 没过多久,我和摄影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们仨上公共厕所旁边休息区坐着,看见哪儿人少就往哪儿扎,赶在下一波游客出现摆好姿势,争取十秒钟拍完。谁知道整个西湖,十景之多,整整一天,竟没有一个地方有空闲。那天我们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是摄影师用手机拍的自拍。当时他说:“咱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吧,兄弟们抬头笑一个!”我刚抬头,他就拍了,也不知道拍成了什么样。后来摄影师把自拍发给我,我定睛一看,四分之一都被他的胖脸挡住了,我在他身后笑得臊眉耷眼,要死不活,齐金明坐在最后,离我们有点距离,拍出来显得小。他坐在休息区椅子上,背弓着,跷二郎腿,手托下巴,若有所思,深沉迷人。 我跟齐金明没有合照,过去的游客照都是一人拍一人比姿势,留下来的都是单人照,所以这张照片显得弥足珍贵。我把这张图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去苏州过年的时候被林雨邨看到了,他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我的结婚照,他说啊?你和这个胖子结婚啊? 作者有话说: 不蠹群 961490741 大家来玩~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第58页 农历新年将至,老规矩到苏州过年,还是在得月楼,这是齐金明第一次跟我见家人。我本来纠结于到底怎么把他介绍给辜松年,但我看他一天晃晃悠悠,自己一点都不急,我也懒得费那个心,到时候等他们两个自己尴尬吧。 我们到的那天苏州下雪,得月楼贴金敷红,灯笼高挂,我和齐金明踏着雪进去,其他客人早就到了。服务员把我们俩带到门边,我把门推开一个缝,探进身子窥视,远远看到辜松年在打麻将。他嘴里叼着只烟,烟雾都熏到眼睛了,他又顾着打牌,腾不出手来拿烟,只好偏着脑袋让烟往上升。这老男人形象帅倒是帅,可惜他赌瘾难戒,疲惫难掩,沧桑顿生。我定睛一看,丫可能刚出院,居然坐的是轮椅,拿牌的手也不大稳,估计下手术台也没多久。 辜松年感知到有人看他,转头看来,一见是我,他沖我点点头,示意进来。齐金明跟在我后头,鬼鬼祟祟地熘进门,他和辜松年对上眼的时候,辜松年明显怔了一怔,拿牌的手颤了一下。齐金明嘿嘿地笑,沖他敬了个礼,有点猥琐,像见了孙悟空的猴子猴孙。辜松年不理他,抬手打了最后一张牌——就是这局结束的倒数一张牌,我也不懂赌博,只好这么形容。这只牌一打出来,全桌嘆服,纷纷给钱,然后又是稀里哗啦一阵揉牌,重新开局。辜松年从座上起来,走向一边,让另一老头代替他的位置。他走向窗边,沖我们招招手,我指着自己,意思是找我?他摇头,再指一次,齐金明很聪明地过去了,他们俩凑到窗边开始说话。窗外是苏州的天,天是灰色,低而暗哑,雪已经停了,风吹得一棵枯树不停摇。树影在他们两个脸上浮动,齐金明倚在窗玻璃上,一手插裤兜,腿交叉着,没个正形;辜松年则捏着打火机不停点火,翻来覆去。他们一直低声讲话,像在密谋大事,两人偶尔看我一眼,似乎是讲到什么和我有关,要是和我对上眼,齐金明就点一点头,微笑一下,表示没什么大事。 没人搭理我,我只好挪到角落,一个人坐下看菜谱。过不多久,林雨邨也来了,也不晓得是从哪个野鸡摄影棚赶过来,他气喘吁吁,坐下就问:“哪个是齐金明啊?” 我说:“跟我舅站在窗边那个就是。” 他往那边看,看完还咕哝一句,是苏州话,我没听明白,于是问他:“说什么呢?” 他沖我挤眉弄眼:“你压得住吗你?” 我踹他一脚:“滚!滚!” 他才不理这点威胁,乐呵呵地脱了羽绒服,拍拍脑袋上的雪粒,一下倒在沙发里,舒服得眯上眼睛。过了半晌,他勐地转身拍我:“哎,你不是说要带他去我家山庄玩的吗?走不走?” 我问:“什么时候?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呀,今天吃完饭就去。我还不得帮你把把关吗?” 我笑骂:“你把个鸡巴。” 他乐道:“是给你把鸡巴,不能让少爷贵吊所託非人。” 我快给他气晕了。 当天那顿饭吃得很没滋味。饭桌上少了好几个老面孔,辜松年身体跟不上,也没有好好招唿,大家点点头握握手,吃完饭就散了。齐金明跟我说,那些人一看我舅身体垮了,觉得辜家会走下坡路,全都偷偷自己刨食去了,这次没来的人,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 我仔细回想,留下的全都是一直跟着我舅、在外没有人脉的,或者有点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的,这种想断也不好断。除了他们,那些自己有点手段的,巴不得趁此机会自立门户。我这么一想,很是无奈,辜家从来也没亏待过合作伙伴,可本就是利益连接在一起的关系,利益没了,关系自然就没了。 心情愁云惨雾,自然也没闲心游山玩水,我谢绝林雨邨的邀请,和齐金明随便找了个酒店住下,打算过两天就回杭州。酒店是个老房子改的,枕河而居,河上有运沙船来往,一会儿从桥洞里钻出来,一会儿又往桥洞里走,看得人心惶惶,总也静不下来。 晚上躺在床上,我问齐金明:“要是跟我没有这层关系,你还会帮我家做事儿吗?” 他躺在床尾,四仰八叉,几乎就要睡着,听见这话回我一句:“我帮。”我心里一暖,心想这人还是靠得住,谁承想他接道,“我帮个屁呀,我早就跑了,我出去逍遥自在去。” 我蹬他一脚:“真是餵不熟的狗。” 他嘆口气:“哪儿能餵不熟呢?最多不过是要比其他的狗多餵一阵才会熟。”说完他沖我笑一下,眯着眼咧着嘴,嬉皮笑脸地朝我表忠心。我本来倚着床头想看看书,这下可好,书也看不进去了。我翻身爬向床尾,压在他身上亲嘴,手也探进他t恤里乱摸。我俩好一顿乱亲,能感到他鼻尖一直往我脸上戳,亲完之后,他微微气喘,眼睛半睁,眼里泛着水光,是憋着了。我又想压上去,他拿手推我,求饶道:“累了,少爷饶了小的吧。” 我直起身道:“那就睡吧,我去把灯关了。” 他点头,反身一扑,把脑袋埋在被窝里不起来,我看他那样子,像是打算就在床尾睡了。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齐金明是个无节无律、不循规矩的人,他可以在床尾睡觉,也可以在厕所吃饭,半夜起床,早上进窝,总不在正经时候起居,老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做爱。他是个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人,和他在一起后,我也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第59页 我把枕头撤到床尾,既然他想这么睡,我就这么睡。我给他盖好被子,苏州的晚上很冷,一夜河风没有停歇。 凌晨时我醒了,惺忪地去拿手机,打算看看现在几点,要是还早就再睡会儿。我刚打开手机,屏幕灯光亮的一瞬间,我勐然惊醒,发现齐金明没有睡在身边。我一下翻身起床,心里怄得想哭,心想这人还是骗我,一直以来我只求他这个事,他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到。 起床动作太勐,我坐在床沿,心悸得厉害,光脚踩在地板上,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失落得空无一物。 这时我听到齐金明的声音,他说:“你干嘛呢,半夜抽风啊?”我转身一看,他坐在窗沿上,脚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扒了一半橘子,一边吃一边看河景。 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我转身一看,他坐在窗沿上,脚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扒了一半橘子,一边吃一边看河景。 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骂道:“你什么时候起的?想吓死我啊?!” 他耸耸肩:“没睡多久,四点就起了。”说到这里,他往嘴里丢进最后一瓣橘子,走过来坐到床边道:“天还没亮呢,才五点,再睡会儿吧。” 我掀开被窝钻了进去,他就坐在我旁边,我拖住他手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天还黑着,隐约有河水声,屋里很暗,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说:“昨晚你舅跟我说,有路子的人全他妈跑了,现在家里是只靠我这条线了,我得去给他把场子撑起来。我心里事多,就没睡着。” 我没接话,只抱着他的手,摸他手上凸起的筋脉,从手肘到手腕,由手背再到手指。齐金明的手大,少肉多骨,掌心挺硬,据说这样的人命也硬。我摸着他手,想到他这双漂亮的手所做之事,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值感。我知道藏古界的光鲜文雅下,必然隐藏着这么一行人,土里刨食,争抢掳掠,但我多希望这些人里没有他。我想起沧浪馆的那些藏品,老老实实放在博古架上,便于随时供人把玩。还不认识齐金明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些献品来之不易,不问价值,肆意糟蹋,但凡他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得早上一点,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纨绔的样子。 思量一阵,我问:“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去和辜小鹏他们一起。” 齐金明沉默半晌,答道:“嗯。” 我突然很是生气,他总这样先斩后奏,做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死到临头才逼我接受事实。我勐然坐起,骂道:“你非要等我我问你才说,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就是通知我呢,你到底什么意思!” 齐金明迟疑了一下,我哪儿见过他这样。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着晚一点告诉你,你就晚一点不开心。”语罢他俯身过来,靠进我怀里亲我,大有安慰之意。他一面亲一面解释:“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认识你以后,我本来已经打算不再下地了,但现在辜小鹏和蓝田还不成熟,我不得不去管着他们……” 我捧着他脸,不停啄他,疯了一样流泪,问道:“那我呢,我还能和你一起吗?” 他竟然也哭了,攥着我双手手腕,轻声说道:“你就留在杭州,以后管沧浪馆的帐,你舅舅说,他可能没多久了。” 我放开他,把头偏向一边哭,我不愿面对他,只用余光看到他脱了上衣,跪坐在我被子上,颇有羞惭之色。他埋着头,声音很低,像是请求:“少爷,来吗?” 我果断拒绝,把t恤给他丢回去:“穿上,又不是分手,打什么炮。” 齐金明一言不发,默默扑了过来,把我压在床尾。我的头垂下床去,血液倒流,瞬间发晕。他就这个姿势吻我,像往常一样野性,却又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悲伤。我倒垂向地,在暗月光里看到他的脸,双颊微凹,眉目柔情,纵然带泪,还要笑上一笑,哄我开心。此时天地倒置,戒指从他领口滑出,在空中摇曳,蓝玻璃闪出海波纹。 我不再看了,闭上眼睛,口唇微张,放松脖颈,向后垂向虚空,在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到无能为力。我不愿意齐金明去做那些事,可我偏偏依仗他做的那些事而活,我没有资格留住他。 很久以后,天亮了一半,雾蒙蒙的,河上有船了。齐金明搂着我,我们俩缩在床上,被窝乱得一泡污。他哄小孩似的,在我身上轻轻地拍,还唱着点小曲儿: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北,一抬头我就瞧见了一对鸳鸯来戏水,鸳鸯戏水成双又配对,也不知情郎哥多久才能把家回。 我卧在他怀里,把玩他当成项鍊戴的戒指。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能把戒指弄丢了啊。” 他说:“肯定的,我把它拿下来放保险柜里锁着。” 我反驳道:“不准拿下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结婚了。” 他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天天戴着,我给它镶脑门儿上,告诉所有人我结婚了。”他顿了一顿,又接道:“那你也不准和别的野鸡乱搞,特别是你那个发小,涂脂抹粉的,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 我气乐了:“人家涂脂抹粉碍着你了?再说了,我们俩是亲戚,我也没饥渴成那样,专找熟人下手。” 第60页 他笑道:“怪不得呢。我昨晚看你们俩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丫对你有所企图。” 我阖上眼,颇为疲惫:“我们俩是表亲,他长得跟我妈有点像,我妈走得早,我睹丫思人呢。” 齐金明不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我不睁眼,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说:“你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我勐地睁开眼,斩钉截铁对他说道:“不行,你知道我讨厌那样,我要看着你走。” 他想了想,沖我点点头,于是翻身起床。他花了不过半分钟就穿戴好,还是那套衣服,轻装简行,寒冬腊月也不带变。他甩手披上外套,什么行李也不带,潇潇洒洒地往外走。走到一半他折返回来,蹲到床边,对着我说:“少爷,我走啦。” 我点点头,表示允许他离开。他嘿嘿一笑,配着愁眉泪眼,表情极为幽默,笑完他转身向外。我目送那道黑色身影闪出门去,很快门又扣上,锁舌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见他走了,在床上翻身望向窗外,以为他会从河岸上路过。我看了很久,河上的运沙船都走了好几趟,冒着不健康的烟。桥横跨两河岸,桥头来了买早餐的小车,卖包子豆浆八宝粥,一揭锅就是一阵白雾。正是早上七点,大家上班上学,桥上人和自行车都多,来来往往,他并不在。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第一个不守诺的人是齐金明。他本来说能够像以前一样,春秋下地,冬夏回来,但大半年都没见到他的人影,而且半个古董也没带回来。他回不来,没有新鲜货色补充,别人也便知道辜家快要完蛋,开始自家打自家的算盘了。 第二个不守诺的人是辜松年。他卖惨说自己可能没多久了,其实只是手术做得不行,肿瘤阻碍神经,他在三月的某一天晕倒,从那以后就一直睡在高护病房,再没醒过来。我为了他好,请了两个陪护,后来因为资金短缺,两个减成一个。我问那个陪护大妈,说一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大妈热情地说哪能啊,你看你爸爸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动换,可省心了。我心想辜小鹏兴师动众跑去西藏求佛,果然还是没用,封建迷信真要不得。 没有辜松年撑着,家里生意果然节节败退,揭开太平粉饰,这才发现底下疮疤。原来沧浪馆也欠了不少债,其实做生意的谁不欠债,生意越兴隆欠债越多,当年债主见辜家生意雄霸江南,所以一直不管,到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谁都来要债了。我屁也不懂,烂帐一堆,为了堵漏,到了后来简直是清仓大甩卖。过了大半年,沧浪馆的伙计见状不好,一个接一个跑了很多,最后只剩那个库管员陪着我,我一问才知道他也姓辜,跟我同辈,叫辜玉环。我说你一个老a怎么叫这个名字。他说哥都二零一六年了,你咋还整性别刻板印象那套呢。我说我搞平权的时候你还在扯同桌小辫儿呢,边儿去。 辜玉环大学是学会计的,在帐目上帮了我不少忙,后来我们东挪西补,我卖了西湖边上的那套房子,卖了剩下的假画假书,光是《西湖图卷》就卖了五张,终于把债还清。跳楼割腕大甩卖后,我终于有空坐下来休息,看看空落落的仓库,尘灰扑鼻,陈墨犹香,终于感到命运之无常,辜家多少辈人建立起的功绩,全部就栽在我的手上。辜玉环坐在一旁,说哥你也别伤心,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转头一看,他坐在石床上,那里面就是璇玑白玉榻。这是唯一一个没卖出去的东西,我也不敢卖,万一断了人家血脉怎么办。这么一大坨东西也不好移动,只能留在仓库里,连我都没有地方住了,它倒是有地方呆,搞得我心理很不平衡。 那段时间我卖了房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抱了床被子睡在办公室,全部身家只剩沧浪馆这个空壳子。我真以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辜玉环在一堆文件里找到一张不动产证,买在辜松年名下,是杭州郊区一个独立别墅,辜玉环说天无绝人之路啊哥,这么个庭院起码上亿,要是把这个房子卖了,咱们的重启资金不就有了。我说可以啊,赶紧出发。于是他找到钥匙,开车载着我,我们照着手机地图往那边走,到了我抬头一看,居然是齐金明的仿古庭院。 我进去一看,这儿很久没人住,院里草木疯长,屋里家具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我走到当初我住的屋子里,屋顶一直没补好,雨漏下来,床都发霉了。我再走到齐金明的屋子,看到床边挂了一张画,是我送他的《西湖图卷》,长长一条,光是粗略地看都要看很久。我从左看到右,终于看到隔水,上有一句题诗,是我写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我原路返回,锁上院门,辜玉环特兴奋,问我是不是能给它卖了。我说这房子有人住,不卖。 我还是一直住在沧浪馆,在办公室里没事倒腾点假货。我画画一般,但篆刻出众,辜松年在办公室里留了不少半成品假画,我刻了章子往上一盖,乍一看也像个样。辜玉环拿出去一卖,我俩能换个零花钱用。我也疑惑他为何对辜家如此忠心,毕竟我们只是表亲关系。他毫不掩饰,说了实话,其实他就是懒而已,他以前就管管仓库出进货,钱多活少离家近,已经被惯坏了,现在已基本失去工作能力,只能够跟我当连体婴。 第61页 生意沉寂了大半年,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齐金明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车货。我一看,和原来的货在地域、年代和风格上完全不同,这说明他们换了地盘,估计又是和别的土特产商打架斗殴,舞刀弄枪,歷经好一番腥风血雨才得来的。 回来的那天,齐金明一进沧浪馆,就靠在卧雪居的摇椅里睡着了,车厢钥匙还捏在手里,我怎么抠也不放。我也不急,就坐在办公桌边等他。他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夕阳西下,橙红阳光穿过花窗照到他脸上,他感到暖意,这才醒来。 齐金明醒来后,我、他和辜玉环一起把东西入了库。辜玉环给仓库上锁的时候,他伸个懒腰,得意洋洋道:“哎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走,咱们吃大餐去。” 我说:“大餐是吃不起了,你跟我们一起吃盒饭吧。” 他难以置信:“家里给你败成这样了?”我心里憋屈,没搭理他。 当晚他跟我睡在办公室,我睡沙发,他打地铺,跟两个跑堂的似的。我不看他,面朝沙发背,几乎快睡着了,又被他叫醒。转身一看,他伏在地上,做了一个类似瑜伽蛇击式的动作,眼睛亮晶晶的,正在叫我。我仔细看他,他穿了件黑背心,这个动作显得手臂背上肌肉突出,经过近一年鏖战,脂肪掉得差不多了,这是我见过他最为劲瘦的样子。 他好声好气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夏天没回来,也一直没跟你联繫。” 我说:“你也知道啊?”说完便不说话了。 他翻身起来,盘坐于地,一拍大腿:“我也没办法啊。我们春天刚转换阵地,跟另一拨人打破脑袋地抢啊,结果谁也没抢着,先把雷子招来了,我给抓进去拘了好几天。” 我吓得一下翻身起来:“你没事儿吧!怎么不跟警察说,可以找家属交罚款保人的!” 齐金明鸡贼地笑:“我跟你说,幸好是抓进去了,我进去住了十来天吧,想着不能再呆下去了,这还是打架斗殴的拘留,万一挖坟的事儿也被翻出来了,那不更惨。后来有一天我就倒在地上不起来,说我被关得节律紊乱,马上就要发情了。那些警察懂个屁呀,全都吓着了,商量了下说要把我送医院。” 我被他气笑了,真的挺可乐的。他看我笑了,乘胜追击:“去医院的路上他们就把我给放了,说赶紧走,要死死远点。所以我比那边的人放出来早,一下占领先机,这才能哥伦布开发新大陆嘛。” 我听到这里,渐觉无趣。当年我佩掌心雷,架大漠飞车,当铁道游击队,必然为这种故事倾倒。但我现在对夺宝冒险之事已经不再感兴趣,只对他说:“上来吧,别在地上睡了,冷。” 他说好,爬上沙发,挤到我身边来。我从后边搂着他,鼻子凑在他颈边,热气全喷在他耳根:“你想去看看我舅吗?” 他好像有点来劲,从后边看脸都红了,他伸手往后摸我裤裆,有点气喘,还是笑说:“不了吧,有点尴尬……”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不要在评论要求开车,不安全。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我也是憋了大半年,于是伸手狠狠搓他胸前,对着他耳朵说:“一回来就乱发情,我他妈倒要问问,你在外边怎么解决的?” 齐金明一张脸已经飞红,挣动着转过来要吻我,被我躲开了,吻全落在脸颊上。他激动地说:“我还能怎么解决……我偷了你几件衣服,嗯——”余下的话全被我堵在嘴里。齐金明这个人好像身上每个地方都长在我的点上,他随便什么反应,都能让我硬得发炸。 我拍他的大腿:“腿抬起来。”他乖乖把腿撩起,本来就只穿了条裤衩,很快被我扒下。摸了他后穴几下,早已经泛滥成灾,我伸手捣了两下,感到肉壁又热又窒,紧紧缠在手上,于是说:“比原来紧了,姑且信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齐金明磨鍊调教我的日子里,因为能依赖他,我说什么也不变。这才分开多久,独自受了几个月苦,我反而变得骚话连篇,毫不在意脸面,好像被生活锤了以后,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怪笑道:“行啊少爷,大半年不见,爷们儿多了啊,牛逼。” 我说:“还有更牛逼的呢。”语罢把裤头往下一褪,径直弄了进去。齐金明的手捏紧了皮沙发,发出“啾”的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噗叽噗叽”。皮沙发借不了力,老是滑来滑去,我没弄多久就交代了,翻过身来直叫不得劲,也是挺久没受这个刺激,身体耐不住了。 齐金明推我,意思是去地上,我腰已经软了,但禁不住他催促,于是手脚并用爬到地铺上平躺,笑说:“我是不中用了,只能你动了。” 齐金明潇洒得很,腿一跨坐到我上面,扶着我那话儿坐进去后,开始上下耸动。我躺在下面看他,看他精壮的身体,肩宽而胸大。他身上汗水晶莹,拧着一截腰扭动,脖子上挂的戒指也随之晃荡。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脸,禁不住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倒是没变,颧骨高,鼻樑也高,双颊微陷,腮上两道细细的纹路,每当说话就会牵动,代表胶原蛋白的流失。这张脸说年轻绝不年轻,说老也绝谈不上老,好像总停留在三十来岁,最为成熟性感的年纪。他见我伸出手臂,便笑着将脸凑过来让我摸,在我的掌心里蹭着。我摩挲一会儿,他又引我的手抚到胸前,自己闭着眼睛享受,我在下面看他,他这样子很狂盪,很美丽。 第62页 完事后,我们一起躺在地铺上喘息,江南地里的寒气丝丝缕缕冒上来,连月光都是冷的,我这会儿才觉得冻,膀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钻到齐金明怀里,身体枕在他一条手臂上,他侧躺着,大概觉得无聊,于是吹起口哨,手上把玩自己的戒指。 我躺在他手臂上看他,他玩了一会儿,终于定神看我,半晌后他道:“少爷,也快二十八了吧。” 我说是。 他嘆道:“怪不得长大了,这次回来就这么觉着。” 我问:“长大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说:“长大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是一件必经的事。我们都要长大。” 我顺着他的杆儿爬:“我们也都要变老。” 他笑道:“这可不一定,万一等不到变老就死了呢。” 我制止他:“不要说这些。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变老的。” 他不再说话,只摸摸我的耳朵。过了一会他问:“房子卖了?” 我说:“对啊,不然哪儿堵得上帐。” 他“啧”一声:“这么多烂帐,以前高看你舅了,现在看来估计你能比他强。”他顿了一顿,又接,“房子卖了也别住这儿,跟我回乡下吧。” 于是翌日我随齐金明去了郊区,住进了他的庭院。他刚一回家就大兴土木,他去除杂草,我来补房顶,弄完以后两个人瘫在躺椅里起不来。这是十二月的天气,天上下起了细雪,我躺在椅子里,面朝天空,雪迎面降来,世界一片晶莹。我想起我们在很多地方看过雪,唯独没在家里看过,齐金明就躺在旁边,我牵上他手,他勾动手指,转我无名指上的戒指玩。 雪下了很久,直到雾凇沆砀,上下皆白。我转身看齐金明,他陷在躺椅里,已经睡着了,黑皮衣上挂着雪花,很快融成雪水滚滚流下。仔细一看,他虽已入眠,嘴角还带着点笑。齐金明天生笑脸,大多时候都是假笑,用来蔑视周围傻逼。他开心了笑,促狭了笑,愤怒了也笑,那种对生活付之一笑的态度,很让我为之着迷,我又想起他寄给我的照片,正面是他站在雪坡上,高举着土枪,洋洋得意,狷狂旷达,背后则写着「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天地间不是没有英雄豪杰,他齐金明就是。 我和齐金明同居了一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他再次出发,我也没有因此离开,而是一直在郊区住了下来。我得到他的鼓励,在这一年中决心振兴沧浪馆,但不是以原来的方式。我将沧浪馆转手给林雨邨,货物交付给白润麒,自己则从狂流中隐身,做一个中转站式的人物。他们两个是我在生意上唯二相信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人品有多好,而是因为他们都对钱财不再渴求。林雨邨和他的男人分分合合,闹得天天上八卦小报,家里人时时以此问题旁敲侧击,逼他赶紧娶个温柔小意o,一口气生他三个孩子不费劲,他腹背受敌,因此抑郁,根本无暇在意钱财。至于白润麒,他因为守鳏,心情极度低落,闹了几次自杀,时隔快两年才走出来。他得了我的货,做得也算认真可靠,但人是没有精气神了。我看他正是生无可恋,不必担心其人捐款逃跑,正好可加之利用。 现在齐金明走了,辜松年倒下,我无人可依,终于逼得自己成长,在接手生意的过程中,我才真正开始分析自己的优缺点。我不如辜松年会待人接物,逢年过节请客吃饭,觥筹交错的事儿我干不出来,所以不适合做当家的。我所擅长的是探析人情感的幽秘一面,发现其脆弱所在,并加以利用。再说明白一些,辜松年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本质不同,自然各有千秋。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不出所料,我迎来送往不行,做地下生意是把好手。二〇一七年,我靠辜松年以前打下的人脉,把沧浪馆做成了枢纽,南来北往的货都要从这儿过。不止白润麒在北边接应,我又靠血缘关系和胡家重新认亲,搭上关系,从此有了两个靠山。其实不管我在行里怎么蹦跶,声望肯定远不如辜松年,很多人都是看齐金明的面子。他们都知道,齐金明是股活水,只要有他在,行货就有新血液,只要他还为辜家做一天事,辜家就一天不会倒。此时我当真佩服起辜松年的深谋远虑来。 混了大半年,我靠卖假画的钱东山再起,虽然赚的钱还不足以让我把卖掉的湖景房买回来,但赢了不少面子。到了后来,人都叫我辜二爷,辜松年是大爷,我排在他后头当家,所以行二,该叫二爷。其实辈分全都叫乱了,但没人在意,他们只管表达尊敬,不去讨论复杂的人伦关系。齐金明是还没开春时出发的,到了快冬天的时候,行里都知道了有个辜二爷,知道二爷的身份标志是一只戒指,永远戴在手上,以此发号施令。 在工作中,我逐渐解开了很多谜团,譬如,困扰数个家族一百来年的断子绝孙之谜。我研究了辜、白、齐、胡四个家族的族谱,发现自从盗得玉榻之后,他们自诩是盗墓四圣手,精神一家人,必须联姻起来,以保证四个家族的兴旺,也保住四个家族间的秘密。正是因为一百多年来在家族内交叉婚育、近亲生子,导致后代出现性别难分化、失去生育能力等病徵,严重的甚至像白润麒的儿子一样身患绝症。其他三家有钱,能砸钱治病救人,只有齐家祖祖辈辈当伙计,无产阶级没有文化,搞封建迷信最起劲。他们真以为自家断子绝孙了,破罐子破摔,重a轻o思想深入人心。 第63页 我研究到后来实在是不想继续,老觉得自己是袁隆平,什么纯种什么杂交,搞得头都大了。跟胡家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只说鼓励后辈去交外姓朋友,也没说为什么。辜玉环相亲的时候,还是我去把的关,我说最好找个生育能力强大的,俗话叫好生养。他说哥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是个繁殖癌,我说我搞丁克的时候你小子还没生育能力呢。 我还是住在郊区,辜玉环偶尔会来看我,开车拉货来给我补充物资,但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人。我学习古人,晴耕雨读,手倦抛书,从此过上了隐居生活。 郊外的娱乐活动很少,我也不看电视不玩游戏,唯有看看书写写字。可人年纪一上来,就越来越看不进书,偶尔提起勇气看上一看,看书的时候也满脑子都是齐金明。出太阳的时候,我就想起和齐金明在北京的屋顶上;下雨的时候,我就想起和他在仙草堂的厢房里;下雪的时候,我就想起和他在西藏的喇嘛庙里面。仔细数来,我和齐金明认识了四年,第四年一面未见,但他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耍贱,如何温柔,那些样子我都一一记得,且一日比一日鲜活。 一个人的夜里,我躺在齐金明的床上,想着他自渎。泄了以后,抬头望见他挂在墙上的《西湖图卷》,我心情复杂。隔水上不止有我的盖章题字,也有他的姓名章。他的章子简单,「金明」二字,我想他一定知道这是真迹,但不在意,喜欢就盖上自己的章子,这人真有几近癫狂的魄力。我和辜松年当初的痛心疾首,被他衬得一文不值。 除了这上面有他的章子,齐金明离开时还留下一张彩笺,上面也有金明章。他还配了一首诗在旁边: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我把齐金明的留言按在胸口,上面泪流满面,下面也是泪流满面。齐金明可能在很多地方,在陕西,在河南,在山东,这些地方文物古蹟都多,他要是步子再迈大一点,说不定还能跑到国外去了,但不管走得多远,他向我许诺,每夜都会相思。 我躺床上哭了半宿,觉得脸上泪痕绷着不舒服,想起身擦把脸,结果忘了裤子褪到腿弯底下,刚一起身就绊了个狗吃屎。我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趴下,半天起不来身,干脆趴在地上思考人生。月光透过花窗晒进来,落到我的婚戒上,水波荡漾。这让我想起西湖,想起爱痕镜,想起冷郎君,我当即诗兴大发,将这座庭院赐名为「爱痕居」,我自然就是爱痕居主。想到这里,我连忙拎上裤子,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跑到书桌边拿来爱痕镜。镜身为铜制,我下刀利落,保存得当,镜背刻痕依然鲜明,正所谓金石永寿,也唯有这等天下最为坚牢之物,才能保得爱痕不消。 我转动镜柄,直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偶然一瞥,不禁吓了一跳,我不常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慢慢长成这样的。我已经不戴隐形眼镜了,如今年纪渐长,为了显得成熟稳重,现在戴细框眼镜;我一直长得不大喜庆,如今更是面容清癯,马瘦毛长,虽然我觉得自己老文艺了,不妨称之为一种病态美,但这副尊容放到相亲市场上去,绝对是无人问津的。辜玉环时常劝我打开交际面,走出农村看世界,我说要不是出大事,二爷是绝不会出山的。他说你搞清楚点,你是辜二爷,不是关二爷好么。 结果果然出了大事。 十二月刚过,行里有人发出通告,说有贼人偷了二爷的宝贝戒指,试图出售,现已被拿下,请各方弟兄速来组成陪审团。我听到这消息时心觉奇怪,因为我的戒指还好好的戴在手上,这种款式在中国不多,但在尼泊尔烂大街,说不定是人家在尼泊尔买的呢,这些人也太冲动了。 于是我去了一趟,底下的人端个盘子向我呈上,盘里叠着红丝绒,红丝绒上放一枚戒指。我拿起一看,蓝色玻璃,纯银戒圈,和我的婚戒一模一样。我两眼发黑,手几乎拿不住,还是努力把戒指举到眼前,我看到戒圈里有一个舟字,那么清晰,宛如新刻。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我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纯银柔软,与皮肤摩擦日久,上头刻的「金」字已经模煳。但齐金明的戒指挂在脖子上,因此舟字没有受损,仍如原来一般无二。自己刻的字迹,我当然不会认错,这就是齐金明的戒指。他那么精明一个人,贴身东西是不会让人给偷了的,这婚戒流落人间,或许说明他已遭不测。 堂下众人直勾勾盯着我,要等我表态,是惩罚还是放过,由我说了算。我将他们的脸一一看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看在齐金明的份儿上才叫我一声二爷。我不敢说这是齐金明遗落的戒指。我手指松开,戒指落到掌心里,合掌攥住,不敢表现悲恸之情。 我说:“先别慌,问问那小子戒指是哪儿来的?” 犯罪嫌疑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鼻青脸肿。旁边守卫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问你呢!戒指哪里偷的!” 那人手被绑在背后,想磕头也没法磕,只能不停向前倾身,愁眉泪眼道:“我就是赌钱赢的!当时天快亮了,钱柜都收了,赌场老闆输给我两百块钱,没有现金,就说把这个戒指抵给我,他说戒圈是纯银的,肯定比两百块多……” 旁人又问:“在哪儿赌的?!” 第64页 他老老实实回答:“在云南,在云南!” 我听不下去,于是勐然站起,转身离开,离开时我对身边最近的人说:“算了吧,这种戒指很多的。” 回家以后,我浑浑噩噩好几天。几天后痛定思痛,我派辜玉环偷偷去了趟云南,找到那个赌场老闆,可那老闆说是赌徒之间转了很多次手,谁也不知道最初来源在哪里。于是我整个人迅速消沉,头髮不剪鬍子不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经常披头散髮,不戴眼镜在家里走来走去,因为看不清路,膝盖小腿被撞出很多青紫。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动不如静,我老坐在院里瞎想,很容易就混过去一天。 再后来我开始抽菸。我本来对抽菸没瘾,家里文物又多,怕不小心给点了,但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敢一边看帐本一边吸菸。节律颠倒以后,也不好好吃饭,我就爱吃康师傅的一种饼干,蓝莓味,奶油夹心,三块五一条的廉价甜食。我喜欢吃这个,是因为当年我和齐金明当铁道游击队的时候,我们身无分文,他曾经偷过这个给我吃,我记得那种味道,很是迷恋,每次吃都像回到那会儿。天气微冷,太阳橙红,我和齐金明躲在火车角落,那时我们还不算熟人。我接过他给我的零食,心里只顾着吃,咬碎饼干,奶油里夹着砂糖,香精模拟的蓝莓味相当虚假,让人感觉幸福。 我现在吃饼干,一边吸菸一边往嘴里塞,吃得比谁都香。这种甜香气让我想起我和齐金明还没发生感情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无限可能性。 齐金明的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让行里认为这人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这样对谁都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齐金明可能在哪个地方没了。我不能想像他的死状,因为他在我心里仍然保有神性,机警强悍,能如蟒蛇一般攫人噬人,我不相信他会被人所害。可以配偶的角度来说,我想起他脆弱的样子,如果他是去了西藏怎么办,他不适应那边气压,一旦受制,又会怎么受伤,怎么被害。 其实这时候我受打击过大,当下还真没有特别悲哀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直到后来,有天我傍晚起床,昏昏沉沉,突然想撸一把,于是打开电脑进网。我不常上黄网,看也只看热度最高的,这次我按老规矩点热度最高,发现是一段宾馆里用针孔摄像偷拍客人做爱的视频。再仔细一看,主人公竟然是我跟齐金明,我们那时刚刚结婚,干柴烈火,夜战七回,没想到被黑心招待所偷拍,卖给黄网盈利。 我看着视频里的齐金明,身体颀长,肌肉丰美。我们换了百八十个姿势,其中一个是我把他摁在床上,逼他叫老公。录像声音底噪很大,我只能听见他很轻的声音,没有发狠或者耍贱,只是很温柔的,老公、老公的这么叫我,我眼泪一下就决堤了,趴在书桌上面,很久都没起来。 过了新年,到了二〇一八,我这么糟蹋自己果然得了报应。我不停咳嗽,当时以为是倒春寒感冒了,没太在意,结果一直不停,只好去了医院拍片。拍完片医生一看,说我左肺上有个阴影,虽然不至于是癌症,但有先兆,必须戒菸,还要加强锻鍊,有条件最好去郊区唿吸干净空气云云。 我这时候心情恢復得好点了,最多不过当自己丧偶,给齐金明守鳏三年,更何况他可能根本没死,只是一时被劫匪扒光了丢在深山里当人猿泰山。我不希望他十年以后回来,只能抱着我的墓碑哭,所以我扎上头髮,戴上隐形眼镜,每天清晨沿着周围农田跑几圈。这样一来,感觉神清气爽,人也豁达多了,再看看周围好山好水,真是有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韵。只是没有想到,爽了我一个,震惊所有人,周边农民都传说,这边来了一个打扮成古代人的神经病,老幼妇孺出门要小心。 过了没多久,我的隐居事迹传遍外界,居然有当地电视台慕名前来採访,说是听说有一位先生看破红尘,在这里做隐士。我本来不让他们进门,谁知扛摄像机的那个助理居然是给我拍结婚照的摄影师。我们有些缘分,几年不见,感情一如当初,我对这个人还是颇有好感,于是准许剧组人员进来採访。 主持人採访我时,请我介绍自己为何学习古人隐居,我推推眼镜,打算实话实说。剧组人员见我准备好了,便开始摄像。 第一次我说,我叫辜舟,今年三十岁,因为丧偶后心情不好,抽菸抽多了,搞得肺有毛病,医生说要远离城市里各种有害气体,所以在杭州郊外住。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不满意。所以我重新说了一次,这一次得到了剧组所有人的认可。 第二次我是这么说的,我叫辜舟,今年三十岁,浙大毕业,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因为沉溺清谈隐逸文化,于是隐居不仕,遁匿山林,平日避世于此,自号爱痕居主。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录完节目当天晚上,摄影师约我出去散心,我想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齐金明的事了。他约我在楼外楼吃饭,一看就是外地人做派,服务员对顾客爱答不理,端上来的饭菜也不怎么热。我老大不乐意地吃完一顿饭以后,他又卖了瓶酒,拉着我要去泛舟西湖。上了小船,我们俩坐在甲板上说话,中间隔一个矮几,上面放了他买的酒,还有船上自带的笔墨纸砚,以便客人附庸风雅。 这时正值春末,春寒料峭,又是工作日的早上,游人不算多,湖上只有寥寥几条船。我看着这情景,心道当时我们要是这个时节结婚,不就可以尽情拍结婚照了吗。想完了我又低头,齐金明过年没有回来,满打满算,他已经一年多没和我联繫,人可能都没了,没这个意义。 第65页 摄影师嘆了口气,说:“兄弟,怎么回事儿啊,跟我说说?” 我沉默半天,终于开口:“不是说了嘛,现在成鳏夫了,打算守鳏三年呢。”我吞下了“可能”二字,为了莫须有的死亡哭泣,那岂不是太丢人了,我自顾自斟了杯酒,不去看他表情。 摄影师怔了半晌,又道:“这……弟弟,不是哥哥劝你啊,明天和意外我们不知道哪个先来……” 我伸出手指指他:“你别招惹我啊,我不想听这些。”说完抬手就喝了一杯白酒,辣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 他急道:“哎呀,你怎么还哭了呢。” 我顺势卖惨:“所以你别提这个,换点话题。”他连连点头。其实话题哪里是那么容易换的,我们俩说着说着又说回齐金明身上,说我们当年在什剎海赏荷相遇,后来又是如何想在西湖拍结婚照无果,他可是见证了我们从恋爱到结婚的媒人,换成在古代,我可是要向他敬酒的…… 我们一边喝一边聊,到后来我醉得厉害,抓起桌上的笔写道:「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摄影师也懂点书画,他醉醺醺地,倒着把诗一一念出。我看向他,他那一张胖脸上也是清泪横流。于是他斟一杯酒,向西湖中撒去,口中念叨着小齐走好,你看你老公多疼你啊,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这辈子真值,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云云。 这时我们旁边有另一条游船经过,那船上一个女人想要照相,她站在船头搔首弄姿,沖拿相机的男人叫,老公老公。我也是喝大了,精神一下就忽悠了,觉得齐金明就在湖里叫我,我一下起身,毫不犹豫地踏进西湖里头。摄影师大叫一声,哎哎哎!他满地跺脚,声音都吓噼了,开始招唿船夫和热心群众救我。 天气尚未回暖,我坠入水中,如堕冰窟,恍惚中见到齐金明前来救我,他戴着护目镜,上身赤裸,口中衔一柄小刀,在水中穿梭自如。他即将靠近我时,我伸手去捞,被一只温暖的手捉住。接着有人把我拖出水面,我一直捉住那手不放,生怕他又跑了。 摄影师事后承认自己不会游泳,因此不能及时营救。我说那你也不用把相机掏出来吧——摄影师见我落水,第一时间没来救我,而是拿出相机拍摄第一手资料,拍下了我浑身透湿,躺在甲板上,抓住船夫老大爷的手紧紧不放的场面。这张相片因为及时生动,体现人们相互帮助的积极精神,表达出了先进中国梦、人间真善美,后来得了一个通讯奖,他靠这个奖在当地电视台转正了。他后来向我道歉说自己不够厚道,打算把奖金全用来请我吃饭,他只留下荣誉。我说那倒也不必,我都打算追随齐金明而去了,身外之物没那么计较。他说超然物外,你可真是个隐士呀。我说我不是隐士,我是爱痕居主。 过了不久,电视台对我的访谈播出了。该节目播出不久,便有许多亲戚朋友打电话来询问我的近况,我受宠若惊,一一回答。后来一想不对,我打开电视看节目,发现地方电视台并不是宣传我的正面形象。它们根本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野鸡栏目,把访谈材料胡乱剪辑,东拼西凑,为我塑造了一个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形象。现在全浙江都知道有个疯子打扮成古代人,号称自己是什么居主,在节目里时哭时笑,非常可乐。现在大伙儿都把那个节目当饭后娱乐看,丢人丢到省里去了,辜松年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被气醒过来。 林雨邨也打电话给我了,他说:“没想到啊,我还没红,你先红了!我嫉妒死了。” 我笑说:“得了吧,这种名声你也要啊,想红想疯了你。”我知道他是开玩笑,就算我很久没进城,也知道杭州很多地方都挂他的大幅照片,丫终于红了。娱乐圈的都爱搞封建迷信,林雨邨也跑去算了命,算命的说他命无桃花,用爱情换事业。他又把我的生辰八字拿给算命的,算命的摇头,说我是红鸾入命,用一切换姻缘。 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他说:“我这边山庄不是改成温泉酒店了嘛,重新装修,刚刚开张,想请你来玩。” 我说:“我现在这么火,不好吧,万一被狗仔偷拍怎么办?” 他笑说:“说你胖你真喘呢?我也是想你出来散散心好吧,长期呆在郊外,不跟人交流也不行。” 我说:“行。” 于是我去了温泉酒店。去之前特地打扮了下,把一头长毛收拾一番,穿了件像人样的大衣,终于不像刚绞了辫子的清朝遗老,比较像日本九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林雨邨很给面子,派了车来接我,可他现在贵人事忙,等我到了酒店后,他也只能对我说一句,吃好喝好玩好!说罢又匆匆去照顾其他贵宾了。 我在一个小潭温泉里泡了半个小时,心觉无趣,于是从水中起身,起来环视整个山庄。这儿还和好几年前一样,小潭温泉间立着鹤龟雕塑,仙气飘飘,山水环绕。我信步看着景色,不知不觉到了宾客云集之处,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有人在烤肉,有人在放歌,正如上一次林雨邨请我来时那么热闹。 这时身后有人说:“叔叔,麻烦让我一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有觉得是在叫我,直到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身发现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端着一盘酒水被我挡在身后。他挺不好意思,又重复一次:“叔叔,让一下呀。” 第66页 我连忙让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闪到一边去。我坐在角落,余光瞥见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不知道是因为我手臂上那一大片伤疤,还是因为他们认出来我是最近的电视红人。我才懒得理他们,自己坐在那儿一回味,心想这么大的孩子,居然管我叫叔叔了,我得是有多老。想想也是,我都三十了,家财散尽,白瞎了学歷家世,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稀里煳涂过着日子,什么也不干了,就等着齐金明回来,真应了算命的说的,用一切换姻缘。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我在酒店没玩多久,一是因为介意有人喊我叔叔,把我给喊老了,心里实在不忿,呆不下去;二是因为辜玉环给我打来电话,说辜松年醒了,现在能在医生指示下眨眼睛吐舌头,实为新年一大幸事,叫我速速归去,一同庆祝。 于是我便坐车赶回,在医院见到辜松年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就是说话还不利索,我可以随便说些骚话气他。我餵他喝粥的时候,他看到我手上戴的两枚戒指,于是指着我的手,阿巴阿巴两句。我点头说:“对对,我早就跟齐金明私定终生了。” 他怒目圆睁,伸手要打,被我躲开。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气,他能做出把亲儿子藏在外边十几二十年的事儿,说明丫也是个特想传宗接代的人,我找了齐金明,基本等于主动断子绝孙,作为长辈,他肯定是不答应的。 谁知道我大逆不道,竟然把辜松年气说话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找他,这、这种不下蛋,的、的鸡,我看你是,疯、疯了。” 我把粥碗往辜玉环手里一塞,严肃道:“行吧,那我不耽误你下蛋了,走了。” 辜玉环在身后喊我,随后传来不锈钢碗被打落地的声音,他也被赶出来了。我们俩灰头土脸走出住院部,走到门口时,辜玉环叫住了我:“二爷!” 我转头看他:“你怎么也学别人这么叫,生分了。” 他嘿嘿笑,搓手道:“小弟有一事相求。” 我说:“说吧,有什么事儿?” 他贼兮兮地说:“我之前不是相亲嘛,女朋友怀孕了——”见我表情惊异,他忙接道,“你别误会啊,我是很负责任的人,现在打算结婚啦,就是婚车还凑不齐,您看——” 我拍拍他肩膀:“行啊,我车借你——反正不也是你在开么,我又开不了。” 他乐得呲牙咧嘴,马上转身给女朋友报喜去了。我挺惆怅,感觉很不是滋味,就连革命战友辜玉环也要结婚了。我倚在医院进门廊柱上,从外套里掏出包烟,才刚叼上,就有小护士走过来说:“哎!这里不许吸菸啊。”我马上把烟拿掉,赔一个笑,敬一个礼,表示不好意思。 辜玉环在端午节那天结婚,地点在杭州郊外一个绿地。婚礼已经尽早安排,但对方女孩子还是显怀了,穿露肩婚纱显得有些丰满。但她没有介意,拿着捧花,一直笑得呲牙咧嘴,因为嫁得良人,非常开心,表情无法管理。辜玉环穿了身燕尾服,领子束得很紧,六月的天了,热得他汗如雨下,婚庆公司的随行化妆师一直在给他擦汗。 我是伴郎之一,但不是首席,因为辜玉环有比我更好的哥们儿。司仪在逗着大家起闹新人时,我已经闲得没事做了,只好坐在角落嗑瓜子。我旁边有几个小孩在玩,都是被家长赶到这边的,我看着一群小孩,满地打滚,天真可爱,不得不说心里还是有些羡慕。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辜松年要在外面留后,倒也不是繁殖癌,非要传宗接代,而是膝下无后的话,伴侣一旦去了,那该多寂寞。我看他们的父母年纪不大,感觉比我都年轻,人家年纪轻轻已经一家三口,就连辜玉环也快当爸爸了——想到这里我哭笑不得,我嫌别人把我叫老了,其实是真的老了。我以前多横啊,指天踏地,说生不出来就不生,不要孩子,要一生一代一双人,现在不也羡慕别人儿女绕膝了。所以说,别看当时闹得欢,现在全都他妈拉清单。 这时面前有两个熊孩子摔跤,一个把另一个撂倒在地,被撂倒的惊声大哭,家长忙不迭跑过来。大人还没批评什么,大点的小孩指着我,栽赃嫁祸说道,是叔叔把弟弟弄摔倒的。我跟家长相对无言,只好惨笑一下,瓜子已经磕完了,我把果壳扔掉,目光突然瞥到自己的手,我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两个戒指,以示矢志不渝。 我张开五指,端详戒指——其实我很明白自己的缺点在哪里。换成别人和齐金明好,他一走走这么久,别人早就另觅佳人;有良心一点的,那也得去外面胡搞瞎搞,排遣寂寞,绝不会像我这般守身如玉。我最大的缺点就是重诺,既然和齐金明戴上婚戒,那我就会一直等他,因此受尽磨难,要么他回来,要么我等死。 婚礼现场突然一阵骚动,我站起身来望去,原来是新娘要抛捧花了。我心想,这种时候还是要给新人撑点人气,于是也吆喝着冲上去,被人群携在中间,大家一起等待捧花。其实这种情况,捧花一般都被新娘好友内定,但新娘明显没有经验,手劲使大了,捧花越过伴娘团,直朝人群飞来。我一个恍神,花就掉到我手里了。 我还愣着,双手捧在胸前,周围人已经沖我鼓掌,意思是恭喜恭喜,看来你也要进入婚姻的坟墓啦。 第67页 礼毕聚餐道别坐车,我拿着捧花回爱痕居的时候,依然如堕梦中。我保持着这个精神状态,把花外面的包装纸拆掉,洗干净一个花瓶,把花插在里头,做完一切,我才稍微回过了神。我仔细看花,这是一种杂交过的小头玫瑰,像金西梅的颜色,一束一大捧,金粉交杂,梦幻得很,就像现在年轻人期待的爱情。我拿起喷壶,往花冠上喷了些水,希望它们能盛放得久一些,好让我的爱情保一点鲜。 我才刚把花安排好,窗外就灰云压下,暗雷滚滚,屋里闷热得很,像是要下大雨。过了十来分钟,果不其然下起倾盆大雨,我起身去把屋里所有窗户关上,以免雨淋进来浇坏了我的文物。 从这边屋子走到那边屋子,我得路过庭院,我正飞奔穿过庭院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恍神了,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于是停下脚步,偏着脑袋仔细听。我刚一停下脚步就被雨淋了个透湿,眼镜全部打湿,水纹一缕一缕,什么也看不清。我摘下眼镜擦拭,耳中听得狂雨打芭蕉,扑扑声中,的确有敲门声传来。 我没戴眼镜,只能狼狈地摸向大门,摸摸索索把院门开了,发现外面还真有个人。我眯着眼睛看他,可眼睛进水,渍得生痛,实在看不出个三四。我只好开口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啊?” 那人笑道:“白叫了那么久的老公,怎么着,想翻脸不认人啊?” 我“啊”了一声,拿着眼镜站在原地,惊喜来得过于突然,没死于心肌梗塞已是幸事。还不等我有反应,齐金明已经一步上前把我抱住,我被牢牢箍在他双臂里,动弹不得。他终于靠近了,我先闻到他的味道,再看到他的脸。他身上有菸草、沙尘、铁锈和鞣革之味,说明他风尘僕僕,戴月披星;再看他的脸,清减许多,倒还是那么帅。他抿着嘴看我,带着一点笑,眼睛斜着,眼神促狭,好像在说,哈哈,终于吓到你了。 不遂他愿,我还真没被吓到,因为我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书房躺椅上,齐金明拖了根小板凳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睁开眼,并没说话,只是仔细看他。齐金明离开了一年多,走的时候他还很精壮,现在肌肉全都掉了,穿了件短袖t恤,衣服里都是空的,风一吹唿唿摆动。更别说他脸上没肉,两腮落陷,显得眉眼鼻子特别突出。我一时半会起不来,只能躺在椅子里盯他,他被盯得发毛了,凑过来把我压在躺椅里,轻轻亲了一下。 亲完我问:“浪哪儿去了?这么久没回来。” 他微微尴尬,挠了下头,开始说来龙去脉。原来当时他们打算到云南开闢新地盘,没想到队伍是草台班子,临时拼凑,里面有一个搞爆破的,丫平时没活儿干的时候就去剧组当烟火师,有一次他色胆包天,强姦了一个小演员。那演员真的非常小,小到只能演宫女甲乙,出了事也不敢闹大,所以爆破没有当场被抓。但后来人家保存证据去报警,爆破就上了通缉令。这次队伍组织起来,刚到云南,身份证往宾馆一放,刚联上网,警察就来了。警察到的时候是半夜,齐金明正睡着,他觉浅,一听到外头动静,还以为是抓盗墓的来了,皮衣也没穿,手机也没拿,踏上拖鞋就翻出窗户跑路了。 翻出窗户,到了大街上后,齐金明才发现,这大半夜的,除了t恤裤衩拖鞋,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他想这么着不行,干脆去赌场赢点路费,这才能去目的地和大部队汇合。但那赌场很贼,见他没有本钱,不让他赌,所以他抵押了戒指,换了一百块钱去赌—— 他刚说到这儿,我打断他:“那你赢了钱怎么不去把戒指赎回来!我揍死你——”我抓起躺椅上的枕头就打。 他嘿嘿笑着,举起双手假装抵挡,其实根本不痛:“你听我说嘛。我跟你好了之后,被你克了,他妈的好像赌运就完全完蛋了,那一百块钱输得精光。” 我放下枕头:“那怎么办?” 他放下双手,撇撇嘴道:“钱是输了,但我在赌场里偷了十几个手机,拿去卖了就有钱了。” 我生着闷气,把手举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他一见我一手戴了两个戒指,乐得不行:“我就听说你现在在圈里很有面子,你看,戒指都上贡了,少爷,可以呀。” 其实我本来又气又怨,编排过许多狠话,想着齐金明要是回来,就一股脑倒出来折腾死他,但我一下就不想说了,只管摇头,一言不发。我想着他的奇幻经歷,心里很是不安,好像他马上又要跑路而去。我张开双手:“过来。”都是成年人了,自然心知肚明不是要来什么温暖的抱抱,齐金明自知理亏,笑嘻嘻地拥了上来,摘掉我的眼镜,环住我的脖子。他试图来个很浪漫很柔美的法式热吻,可事实是他还是那么笨拙,足以让我相信他没有和别人练习过。他的嘴唇稍稍发干,被我用嘴唇来回画圈,重新涂得湿润。此时我离他很近,仔细看他,齐金明还是一张笑脸,脸颊上一边一道笑纹,眼神温柔,略显疲惫。即便是笑,也让人觉得他是在很努力地开心,其实心里已经很累了。他见我看他,便说:“看什么呢?有什么话要说?” 第68页 纵然平时吹嘘自己倚马万言,七步成诗,此时我还是无言以对。我四面环顾,试图找点话题,发现旁边就放着我从婚礼上带回来的一捧玫瑰,我从花瓶里抽出一只,掐短花茎,把玫瑰夹在他耳朵后面。 齐金明拿余光看花,又摸摸耳边花冠,那样子很得意很淫贱,看得我直想笑。古代淫书里那些耳边簪花诱骗良家的反派角色也不过如此,要是给我们俩着书立传,估计也是你盗我娼,形象好不到哪儿去。 笑了半天我才发现,躺椅高度尴尬,齐金明一直是跪在旁边,我想抱他起来,却被他拖住。他把下巴放进我肩窝,在我耳畔,他轻声说:“有时候顾不上你,对不起。” 我也对着他的耳朵,看着那朵玫瑰,轻声说:“没事。” 对于我的原谅,齐金明安之若素。他笑着拿手捻我的头髮,我很久没理头了,头髮留得很长,大概有个十来公分。他说:“头髮怎么这么长了。” 我说:“一直懒得剪,改天去剪吧。” 他说:“剪头髮还去外边干什么,我就能给你剪了。” 我笑道:“你别逗我,你还会剪头髮?你别把我头给剪掉了。” 他格格笑:“我的头髮就是自己剪的。”见我一脸拒绝的神情,他严肃道,“你还不信了嘿,不信咱俩练练!” 说着齐金明就把我拉去卫生间。他押着我洗了头,又找了个塑胶袋给我围在脖子上,手里操着个大剪子就要给我理髮。刚开了热水,卫生间里水汽蒸腾,镜子模煳,我根本看不清齐金明给我剪成什么鬼样子,只能随他去了。过了一会热气散去,我看到镜子里我们俩的样子:我的头髮短了一些,湿淋淋顶在头上,被他拨弄得乱七八糟。但这还不够,他还在静心钻研,挥舞着大剪子,努力进行打薄修形等工作;而齐金明耳边别着玫瑰,形象风流,操着剪子,手舞足蹈。 我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随便他怎么折腾,我看着镜子里他的样子,想起在新疆初次相遇,如堕梦幻世界——原来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六年里,我见过他瘦的样子,也见过他壮的样子;见过他白皙的脸,也见过他麦色的脸。我们偶尔因得志而显得青春焕发,却也如广大世人一般,始终向着一同变老的方向奔去。多少岁月,就在这容貌身形的改换中变迁,新旧交替,什么也没留下。唯有心湖上一叶小舟划过,留下爱痕,永志难忘。 过了不久,剪完一看,果然像个人样,和齐金明的髮型差不多,我这下真信了他的髮型是他自个儿剪的。他拿着大剪子问我:“怎么样,我跟你说我能剪吧,你还不信,现在信不信?” 我生怕他谋害亲夫,连连点头:“我信,我信,给老公省钱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他还不承认:“你是谁老公啊你,滚边儿去。” 我说:“嘿,你还假装没事儿人啊。我这就拿给你看,现在全中国人民都知道我是你老公了。”我突然想起这茬,心里狂笑,为了保持神秘感,我还不能大笑出声,必须先给他看了他才会哑口无言。我马上拉起他,冲出厕所跑到书房,打开电脑登上黄网,点击热度最高那个视频,过不一会儿,齐金明被电波拉扯得略有畸变的声音就从电脑里传了出来,老公老公地叫。齐金明站在原地,先是保持微笑,继而面无表情,很快神情变得如遭雷噼,他勐地扑进躺椅,拿手抱头,捂住耳朵,像鸵鸟一样不愿面对事实。我坐在电脑椅上哈哈大笑,而他在埋头同时大喊:“给我关掉!哪个傻逼录的!我他妈去操翻他祖坟!” 剪头髮看黄片闹了一下午,后来又亲来抱去,我们都累了,于是早早上床。到了晚上,雨不再下。这一年来多雨,卧室窗户被水渍烂一半,不能完全合上,月光照了进来,齐金明回来之前,我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一直提不起劲去修,现在房子的主人回来了,我觉得是时候修了。 齐金明睡在我旁边,我知道他没睡着,但也没说什么话,我突然特别想他,于是握住他的手。 于是他侧身向我,问:“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他笑说:“可是我就在这儿啊。” 我说:“但我还是想你。” 他说:“那你就想着吧,我先睡了。”说完翻过身去。 我现在和年轻时候不一样,以前追求刺激,为了齐金明一句话跟在他屁股后边跑,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从来不注意路上的风景。现在我遁居山林,心态很慢,有很多时间来看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齐金明背对着我睡,我看到他脑后的黑色发尾,他的头髮多而软,留长一点,发尾全在后颈上弯着,更长的伸进了睡衣领。我试着伸手去抓,一抓一大丛,像是被弄痒了,他耸下肩膀,在那边笑:“不要手贱。” 我笑一笑,一下贴上他的背,把他整个拥了起来。他还是带着笑,不说什么话,但我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很久了。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本章为大结局,记得看最后作者的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齐金明回来以后,我见他总是疲倦,于是让他在爱痕居调养了一阵,两个月后,我才带着他到处去玩。我们先是去医院探望辜松年,据医生说是肿瘤变小,不再压迫神经。他现在能坐能走,说话也不再啊吧啊吧,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我们本着家和万事兴的精神,想陪老舅做做腿部肌肉復健,谁承想他一边做一边不停叨叨,我看你们两个以后没孩子送终怎么办,没有孩子拴起来的两口子长久不了云云。我就坐在一边挨骂,齐金明想跑又不敢跑,又着急又尴尬,抓耳挠腮,呲牙咧嘴。看望完辜松年,我们两个屁滚尿流跑出医院,心道再也不送上门来了。 第69页 接着我们又去赴宴。辜玉环老婆早产,现在孩子已经满月了,可整个满月酒里孩子都没怎么亮相。辜玉环说是因为早产,孩子太小,又怕吹到凉风,就不抱出来了。我说:“那你孩子都不拉出来熘熘,这还能叫满月酒吗?” 辜玉环愁眉苦脸:“我也没有办法,办这个酒主要是为了多收点礼金,我为了结婚,现在还欠着一大堆贷款呢。”他倒是实诚,全都竹筒倒豆子了。 我说:“都不容易,你看我和老齐生不了,没你们的烦恼,但也没你们的开心。”说着我转头看看齐金明,他抱着两臂,转向一旁,正看旁边几个小孩在酒桌底下钻来钻去。 我走到他旁边,轻声说道:“怎么着,羡慕了?” 他拿出烟来,抽出一根对我示意,我摆手,他笑一笑,把那根烟抽出咬上。他叼着烟说:“羡慕什么,生个孩子,孩子早晚是要走的。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没听说过么?” 我点头道:“是,是。” 那边厢,辜玉环撺掇我给孩子取个名字,我掐指一算:“咱们是木字辈儿,下边该是水系——所谓「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孩子就叫辜潮生,你看怎么样?” 他说:“不对劲啊,为什么这诗里还有你的名字,整得像你的孩子一样。” 听了这话齐金明就在旁边乐,还起闹说叫孩子认我干爹算了。我心里觉得这话有点刺耳,因为我觉得辜玉环还有很多好朋友,要说选人当干爹,我哪能够排得上号。没想到辜玉环非常认真,当场就下了帖,说以后孩子就託付给我了。我说你这是想让我给解决工作吧,老子解决了还不够,还得解决儿子。其实这也是开玩笑,我对此受宠若惊,非常高兴,没想到我在辜玉环的心里,居然挺有点位置,我这算是爱情友情两丰收了。 最后孩子到底取名叫什么,我他妈愣是给忘了,因为在满月酒上我作为干爹迎来送往,喝得太多,直接断片,最后是齐金明给我架回家的。齐金明把我扔到床上的时候,我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又想吐,但躺那儿还想呢,太幸福了,有齐金明,有爱痕居,有好朋友,有下一代,还有未来,什么都有,我太幸福了。 秋天到了的时候,爱痕居院里的树全都掉了叶子,金黄一片,我懒得打扫,拿耙子一拢,全堆到院门口去。就因为这个,有些附近农家的孩子跑来玩,五六个人排成一队,一个一个往那一大堆黄叶里跳。我对此表示无所谓,但齐金明眠浅,总被他们打扰,他挺不耐烦。所以我也注意,一看到那些野孩子就把他们赶走,生怕齐金明火一上来,把他们全给揍死了。 谁知道齐金明说是讨厌,其实并没有如何,甚至有一天我从书房算帐出来,看到他脱了上衣,叼着香菸,操着线锯,正在热火朝天地锯木头。旁边一群小孩在正大光明地玩叶子,一个接一个跳进去,激飞一片黄叶。我走过去问他:“你干什么呢?” 他边锯边说:“这些小孩也没什么可玩的,给他们做个鞦韆,挂到外面的树上去,让他们别来烦我。”他说着这话,手里下着劲锯木头,手臂隆起,肌肉流丽。我就这么看着,齐金明锯着木头,一群小孩玩着落叶,秋日阳光明亮,气温尚暖,落叶纷飞。 可是等到做好了,鞦韆也没挂到外面树上去,因为齐金明说他又打磨又上漆,做得太好,捨不得放到外面,怕被人偷了。他把鞦韆就挂在院里,让那些小孩想来就来,小孩们虽然不是很敢和他说话,但是都挺喜欢他。 这个秋天齐金明做了不少事,除了做鞦韆,还修了屋顶。我躺在院里晒太阳,他就在屋顶上弓着背铺瓦。我问他怎么这么勤劳,他说废话,以后就住下不走了,当然要弄好一点,天天淋雨,你想头上长蘑菇吗。他这么一说,我知道外面的事儿都交给小辈,他是不打算走了,心里非常安宁。 自打齐金明退居二线,我俩的同居生活挺甜蜜。有段时间我老拿黄网小视频来调戏齐金明,前几次他都一反常态,颇为羞涩,但多调戏几次他就免疫了。他还反击,拿爱痕居主访谈录来气我,我气得沸腾,说那还不是为了你,他根本不理,每次一看那个採访就倒地不起,哌哌大笑。 也不能总当隐士,快到冬天的时候,我们去了城里逛逛,买些过冬用的生活必备品,冬天就不出来了。我们走在西湖边的时候,看到我原来的房子挂了牌子,但还没卖出去,我们俩见了,都很唏嘘。我们在小饭馆吃过晚饭,沿着湖岸散步,走到金牛出水[1]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宿舍老大。他已经结婚了,带着对象孩子准备吃饭,网红餐馆人太多,一家人正排队等着拿号。老大依旧热情,却又拖家带口,无暇多话,只能寒暄两句,他说老四小齐,好久不见啊,又是好几年啦,时光如梭啊,你们出来干什么呀?我说是啊,好久不见啦。现在换季了,带小齐出来买点好看的衣服。齐金明暗地里拿肘子怼我,肋骨差点给我怼断了。我暗笑不已。 老大想留我们吃饭,我们婉拒,说已经吃过了。老大说那就改天约着几家人一起吃吃饭,感情必须联繫起来。老大现在结婚了,整个人的气质不再那么油腻,浑身萦绕一种幸福感,我对他也没那么反感了,便乐着说好,改天一定,改天一定。和老大分别后,我们又继续闲逛,西湖一如既往游人如织,我想起我写给齐金明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我猜他也想起了,所以和我相视一笑。 第70页 到了冬天,大家相聚得月楼。宴席又活跃起来了,我见到了不少老面孔,人总是趋利避害,他们当初走了,现在又回来,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我还看到了蓝田和辜小鹏,他们俩都长大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年纪。蓝田还是那么温和,所谓谦谦君子是也,但他现在已经是西安圈里最能说上话的人了。他站起来敬酒的时候,哐哐就是一两茅台,吓得满桌老头不敢接话。辜小鹏则和我舅越长越像,两个人长得都颇为斯文,但却一致的暴躁,老是叽叽歪歪骂骂咧咧。辜小鹏因为辜松年痊癒这事,特地跑回了杭州看望,辜松年自豪得不得了,把辜小鹏带出去到处展览,让圈里看看他有这么一个大儿子。我看他那行为,隐约有点故意气我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有儿子你没儿子,你比我差太远了那一套。 辜小鹏和辜松年更神似的一点,是他们都思想传统并且乱搞封建迷信,他自从看到辜松年身体越来越好,深信是当年雪山神庙的功劳,非要拉着大家去还愿,说向佛爷许下的愿必须好好还,不然要反噬的。我说你这是搞邪教啊,他不理我,只顾安排。我居庙堂之高,他处江湖之远,他的地盘我也说不上话,只能任他去了。 于是就在二〇一八年的冬天,我们重新回到西藏。还是开着皮卡,还是高原反应,这一切我都十分熟悉。到了那片雪原一看,大家都傻眼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全球变暖还是怎么着,当初的雪山塌了不少,神庙被崩乱雪流削去半个,喇嘛全都跑路了。听周围藏民说,喇嘛都转移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庙去了。我们这天没法继续行进,很多队员、特别是齐金明,高原反应特别严重,只好在雪原上驻扎下来,至于要不要前进,都等到明天再说。 我们过去只顾着爬雪山,却没有好好注意下面山脚的景色,这下才有空好好欣赏——就在天地之间,雪原之上,藏民为祈天而立起华柱,那些高柱日日夜夜伫立着,牵起了满山的五彩经幡,经幡随着山风而摆动,终年不息,猎猎作响。 齐金明一直是我架着,这会儿实在站不住了,于是他熘了下去,沖天仰面,躺在我的脚下,和我一起看着这盛大场景,他的护目镜黑亮,反映着雪山炫白的山峰。他躺了下来,高原反应仍没缓解,艰难地大喘着气,但还是沖我笑着。他笑的时候,脸颊不怎么饱满,微微凹陷进去,我就是爱他这个样子,外人见了只觉得他混不吝,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只有我知道他在乎什么。 庙虽不存,辜小鹏依然贼心不死,他高原反应也挺严重,明明人都快躺下了,还是挣扎着半跪起来,喊了一声:“大家全都跪下!不管庙在不在,还愿都要到位,给佛爷磕三个头!”于是身后人纷纷拜倒,向崖上遗庙磕头,以感谢佛爷赐福东家,保他余年安康。他们表面是听了辜小鹏的指令,不过我想,也许他们也有自己的愿望,譬如希望所爱之人快乐平安,正如我一样。 我抬头望着,山崖之下,经幡招展。那些经幡分作五色,红的表火,蓝的表天,绿的表水,这些世界上最基础的原色,全都祈求着吉祥安宁、幸福绵长。我听着唿唿风声,那些狂盪的、欢喜的、悲伤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我终于站不住了,一下子双膝跪地,伏在齐金明身旁,我向天、向地、向雪山磕了三个响头,以感谢这命运对我的厚爱。 《不蠹》 完结 贺喜 二零一八年圣诞节 注释: [1]金牛出水:西湖一景点,湖中铸有一金牛,周边不少网红饭店。 作者有话说: 《不蠹》今天完结啦,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谢谢大家快三个月的陪伴,不蠹里的时间线也从二零一三年起跨越了六年之久,终于和现实齐平了。 我知道一些读者会因为完结感到失落,但不蠹并不是少爷和老齐故事的完结。不蠹完结之后,我会写一些各种视角和人物的番外,除此以外,明年还会写一本新的故事,是少爷和老齐在爱痕居里住下后的故事。《不蠹》只是开闢一个世界观的爱情故事,剧情线以后会慢慢展开~ 就这样,我去过节啦!(一个人过tut 番外一 仙草堂记 番外一 仙草堂记 这是光绪二十一年的深冬,也就是齐金明的太爷爷的那个年代。 在西安某座塔下的盗洞里,有两个人已经困了很久。他们是一对姓齐的孪生兄弟,生得一模一样。这时候齐家还没有和关外人通婚,因此两兄弟长得并不夺目,都是中等个子,面容和善,一人剃一个和尚头,更显得慈眉善目,很像好人。 他们俩是如何落到这个地步的,说来话长。其实是兄弟俩趁着内忧外患,官府无暇顾及平民犯罪,因此两人剃了头,扮成假和尚,到处偷盗宗教文物。可惜到了这塔下挖坟时,不幸被机关困住,原路被封,他们已经半月不得脱身。 齐友谅是弟弟,脾气一贯暴躁,擅长火法热攻。他被困后静不下心,只穿着一件秋衣,拿着铁锹硬干。他心想,管你埋得再深,凭爷硬干,就不信挖不穿这个破坟。而哥哥齐友直套着两件棉衣,两手拢在袖子里,缩在一个干燥的角落假寐。他裹得像个球,身子动不了,脑子倒是一直在盘算,他试图用家里老人教的法子破解机关,但多年没碰奇门遁甲,他忘了许多推算步骤,也是一筹莫展。齐友直搓搓脑门,嘆一口气,感觉自己怀了孩子以后,脑子就很不够用了,想当年他总被师长夸奖脑袋灵光,现在照样是一孕傻三年。不过他不用这些迂腐的谚语来定义自己,齐友直在日本学过医,知道孕期智力下降是激素水平问题。 第71页 那边厢,齐友谅大干一场,一见没有成效,立马选择放弃,他骂骂咧咧扔下铁锹,往这边走过来。齐友直摇摇头,他这个弟弟总是这样,干活的时候比谁都来劲,放弃却也比谁都快。 齐友谅走到齐友直身边,“哎呦”一声,一屁股跌坐下来,他在他哥面前挺爱耍宝。 齐友直撩开棉衣,示意弟弟钻进来取暖,齐友谅摆摆手,示意不用,他对自己的身子骨自信得很。齐友直见他这样,嘆一口气。齐友谅问:“哥,怎么回事儿,都嘆了多少回气了,你能不能给我点信心了?” 齐友直说:“你老这样我能有信心吗?” 齐友谅说:“你别急呀,我就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手上没劲儿,得缓缓。” 齐友直真急了:“我都说了你别总把干粮给我,资本主义经济学都说了,要把利益最大化,懂不懂?我们两个里你身体好,按理说干粮应该全留给你,你还全给我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齐友谅说:“别呀!我吃还不行吗?你别动了胎气!” 齐友直骂道;“我动你妈。” 齐友谅贼笑:“我妈就是你妈。” 齐友直两眼一翻,两手一揣,靠着墓墙不说话了。 齐友谅死不要脸,过来搂住他哥的腰,齐友直肚子大,棉衣又厚,裹了两层,几乎是要环不住了。齐友谅把脑袋搁在他哥肩头,肆意描绘美好未来蓝图:“哥你说说,你能给我生个什么呀?”他本意是想,生个a还是o呢,这种性别叫法还是齐友直教他的。齐友直留过洋,学过医,不像其他老北京,至今仍然落后,还在管性别叫天君地君。 齐友直冷笑,兜头泼弟弟一盆冷水:“生个什么?我给你生个哪咤吧,一落地就拿混天绫把咱俩勒死,省得再跟这世上受罪了。” 齐友谅烦道:“怎么又厌世了,怀着孩子不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齐友直说:“你自个儿想想,这孩子一生下来,难不成真管你叫爹?我在行里还有立足之地吗?” 齐友谅眼睛一横:“我他妈看谁敢,我一脚给丫踹到八宝山去!”说到这里,他就着坐姿踢起一脚,不慎踢中地上铁锹,铁锹飞起一段又落下,击到墓室中央摆放的白玉榻,仓啷一声,玉屑飞舞,白玉榻上划了一道,不復完美。 齐友谅痛唿一声,立马跳起扑到榻边,他就着昏暗烛光细看一阵,发现白玉的确给划了一道,价值大降,这要是拿回去给东家看了,姓白的还不扒了他的皮。齐友直行动不便,此时也努力挪了过来,他蹲在地上,用指腹努力磨着金石之伤,似乎那道凹痕可以用肉来填平。 事实当然是不可以。两兄弟蹲在地上,面面相觑,追悔莫及。齐友直又开始回忆,铁锹飞起那一瞬间,宛如走马灯一般,他魔怔地想到了很多东西,白家大院的三纲五常,互为表里的僱佣关系,整个行当的险恶人心,当然也有流言蜚语,笑齐二子兄弟乱伦、断子绝孙。 齐友直想到此处,恶向胆边生,他脱去外面一件棉衣,撩起袖子,同时对齐友谅说:“傢伙什呢?你放哪儿去了?去把我的刻刀拿来。” 齐友直打个腹稿,编个诅咒,就着那一道刀伤作为首字,开始往白玉榻上刻字,并决定把白玉榻拉回去后先浸一道猪血泥巴,造一层假血沁,反正东家比较草包,他们从来不怕,只是怕辜家的人看出猫腻。齐家向来忌惮辜家。 与此同时,齐友谅蹲在一旁,感受土地震动,谛听地上人们的动作。他听到许多声音,木车轮碌碌压过,人的鞋底沙沙踩过,眼下时局动盪,他知道这是一些和尚在往野地里逃。他在想,这么混乱的世道,生o反而是比生a要好些,生o犹得嫁比邻,生a埋没随百草。 齐友直刻着字,玉屑在他手下飞舞。他偶尔转头看看齐友谅,在烛光下,齐友谅那种易怒好斗的戾气不甚明显,容貌反而温柔。齐友直仔细看他弟弟:和尚头上长出了短短毛茬,脸圆圆的,鼻子漂亮,一双耷拉眼,总像在蔑视别人,为此打了不少架。齐友直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就是同卵双生,天造地设,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却能让外人感到不同,继而分辨出他们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天地间的奇妙,科学怎么也解释不清,正如他们俩的感情,明知是大逆不道,可是自然吸引,越是避嫌,越是靠近。 齐友直手不停刻,又想到自己肚里揣的东西,堂表亲婚育已是乱伦,更何况他俩是同卵双生,还不知道这个孽胎将来又会带上什么隐疾,搅起什么风波。 番外二 爱痕居志 番外二 爱痕居志 余生于戊辰年三月初五,自幼长于京城,然不以此为故乡,随舅松年至杭州,反认西湖为家。既已改名更姓,便无婚约在身。二十有五,识得齐家同辈独子金明,其人喜文善武,机巧悍然。其形猿臂蜂腰,天然磊落,偶有顽赖,初见但觉无意,不知情始滥觞,孽海转深。 后曾梦至乘舟访仙,洞仙为金明貌,余与其共酣石乳,夜话通玄,又拾爱痕镜共照,知前世因,结今生果,一梦忘我。醒后内外滞腻,甚是不爽,方知情愫暗生,以至于神迷意乱,夜不能寐。金明淫名远播,外人常辱之,余只觉飒然,每每见其风姿,魂魄随之亦消。 第72页 自表心意,日日同卿相守,携手浪游。最爱夜中抵足而眠,唇齿相依,缠绵难去,畅叙幽情。直至乙未年,无三茶,弃六礼,随其夜奔,无媒苟合。舅族虽非钟鸣鼎食之家,然讲究所谓「耕读孝友」,迂腐之极,断难容卿,只得兰因暗许,不同外人道也。 后又一年,雨歇云收,金明远赴他地,留余独居其所。余多情重诺,生而如此,情不得发,诺必坚守,郁郁之际,遁居山林,自号爱痕居主。丁酉年春,与兄时必聪共乘一舟,相对无言,酒到深处,余消魂失魄,一跃入水,恍见金明破水而来。死生之间,余无别恋,只见残雪已消,湖水春碧,湖心一舟,唯爱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