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意》 第1页 《与君意》作者:宋氲【完结】 文案 向来倒霉的小鬼有幸遇到太子于是他决定抱紧太子这尊大佛改掉自己的霉运在鬼界做个混世小霸王小鬼投胎之后以为太子在天上会罩着他运气却是愈发倒霉各路鬼怪往他家挤小鬼愤然找太子理论然而人家一句我这是在帮你积阴德就把小鬼给噎了回去 一句话简介:一只小鬼除妖的道路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眠 ┃ 配角:季子筠,赵吹雪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今日是疏阙的祭日。 忘川河畔,桃树下。 一抹玄色身影静默地站在桃树下,一头墨发随风舞动。桃花落了他一身,他似是未发觉,只是望着波澜起伏的河水,神情悠远。每逢这日,此人都会带着一包绿豆糕来此处放河灯,年年如是。 正巧路过忘川河的黑白无常见到此景,相视一眼,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便施施然离去:“斯人已逝,何故停留?速行速行,勿再执着。”显然这句话是黑白无常故意述之,青年却是仿若未闻,缓缓在忘川河畔蹲下身,将手中热乎乎的绿豆糕放入河灯中,眉目间微微染上了一丝暖意。 “疏阙,许久不见,你可安好?”恆晔抬手解开系在绿豆糕上的绳子:“喏,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快趁热吃罢……”可回答他的只有风唿啸的声音,恆晔收住声,愣愣地看着热气缭绕的绿豆糕,他恍惚间突然明白,疏阙不在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已不在了。 鄙人唐衍,生前是一只妖,于世仅十四年就来到了这阴森森、好不热闹的鬼界。偏生我是极喜热闹的性子,一天不折腾心里就不快活。鬼王道我天生是个煞星,一生活不过十四岁,正巧这次是我第五百四十四次投胎后未及及冠之年便早早地踏上了黄泉路。唉!我心里委实憋屈得很,小爷我怎的运气如此背,说什么小爷我天生煞星,诚然是鬼王不想给我好日子过罢!我定要向鬼王讨个公道! 于是,我满脸愤然地跑到鬼王面前染指:“鬼王姐姐,您对我也忒狠心了罢!我已经连着五百多次早早的就跑回鬼界来啦,姐姐您不能置我如斯地步……”岂料,我话还未说完,鬼王就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将我拍回了桃林。 鬼也是要颜面的啊,鬼王此举让我颜面丢尽,成为众鬼的笑柄,我心里自是记恨上了她。于是改日我就将鬼界闹得鸡飞狗跳,鬼王杀气腾腾地走到奈何桥,抬脚狠狠地把我踹进忘川河里。 “鬼王你个母夜叉!”粗暴的女人将来定嫁不出去,我心里这样想着,缓缓瞌上眼。死就死吧,好比永世轮迴的好! 鬼王愤然朝忘川河看来,只见一个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自半空落下,重重地摔在了一位仙君怀里。 我只觉得一阵清风颳过,便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在他怀里睁开一条眼缝,看了他一眼。这一看,眼微微凝住。此人锦绣容颜都不及他眼中淡漠得寂灭的瞳色让人震撼。 恆晔盯着鬼王,目光灼灼:“鬼王,可是他回来了?” 鬼王毫不犹豫道:“殿下应该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恆晔看了唐衍一眼,神情恢復以往的淡漠。 他以为他还活着,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那厮抱着我稳稳地落在岸边,却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咦?哪来的俏仙君,看着着实是仙风道骨,惹人欢喜。我心里正这么想着,下一秒就被我的想法给吓住。呸呸呸!小爷可没有断袖之癖,不过……这人诚然长得是好看啊。 “啧啧啧,太子殿下还真是闲适,不妨到府上坐坐,好让本王尽地主之谊?”耳畔传来母夜叉不合时宜的声音,这声音竟这般温柔…偏生我脑子机灵,心下当即明白了母夜叉的心思。哟,这是在招夫婿呢。 “太子殿下?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我心下一动,突然问道。 那厮却是不答话,惯来冷漠的眼底竟有微微波动。莫不是个哑巴?母夜叉瞅了一眼我,代他答道:“正是九重天太子殿下,你还不快下来拜见!” 我在鬼界待了三千年,自是听闻过太子殿下的一些传闻,书上写道:“仙界有一美男兮,名曰恆晔,女子思之如狂。可惜美男易见,然而不得,苦哉苦哉。”啧啧,没想到母夜叉你也对太子殿下存了这个心思……小爷还偏不让你得逞! 鬼王正欲开口,只见唐衍骨碌碌转着眼,望着青年眼底满是狡黠和满意,想然唐衍在心底转了十几个不好的念头。我在恆晔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他的臂膀打了个哈欠:“好睏啊。”说完便仰在恆晔怀里闭了眼。虽然我看不见母夜叉的神情,但母夜叉现在肯定是满脸愕然,恨不得杀了我的神情。哼,小爷今天就是要让母夜叉不如意,她心悦太子是吧,小爷我…我就拐走太子! 恆晔面容一僵,抱着少年郎的手一顿,上樑不正下樑歪……恆晔知道他是故意而为,倒也不戳破。 鬼王满脸愕然,心里恨不得打死唐衍,唐衍这不明摆着想要恆晔送他回去休息么,这小子也忒无耻了,太子殿下岂是他一只小鬼能够使唤的! “这……太子殿下请将他交与本王,本王自会安置好他。”鬼王朝恆晔福了福,面容尴尬。 第2页 恆晔定定地看着唐衍的睡颜,恍惚间自唐衍身上看到了疏阙的影子,心下微动,道:“不必,他住何处,本君送他回去。” 鬼王面露不悦,暗自咋舌:唐衍走了什么狗屎运。鬼王纵使再不悦也得不情不愿地朝桃林入口指了指:“喏,那里。” 恆晔朝鬼王颔了颔首,抱着唐衍朝桃林而去。 鬼王望着远走的二人,心里头难免不爽,这浑小子福气也忒好了,居然是头一个被太子另眼相看的鬼。 唉,鬼王心里暗暗嘆了口气,满脸落寞惆怅。 桃林里,脚踩着树叶沙沙作响。 恆晔一路将我抱至桃林深处,却又突然停在木屋前。我好奇他怎么不走了,想睁开眼瞧瞧,可是太子殿下修为甚高,定是知道我在装睡,此时我若是睁开眼不可就是不打自招了么。我如此玩弄九重天的太子殿下,委实过分了。可是……谁叫母夜叉看上他了呢,我一向记仇,受了委屈自是要讨回来的。再说我现下只是占了恆晔一点便宜,也不足为过吧。话说,恆晔不过是抱着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母夜叉似乎没必要为此置气。 心里这样想着,我听到恆晔沙哑的声音:“长相思……”这不是我挂在门前的匾额么,我脑子一个灵光,即刻明白了恆晔何故在此停留。在我搬到桃林来住之前,母夜叉曾告诉我妖族皇子在桃林住过,这间木屋就是疏阙亲手盖的,这块牌匾亦是他所刻,妖族皇子与恆晔是至交,也难怪恆晔会止步。 元歷二十三万年,妖皇将疏阙送到仙界作质子,那日正巧逢上恆晔及冠之宴。 今儿是个艷阳天,妖皇想着今日是九重天太子举行及冠之礼的日子,正巧可将疏阙送去九重天为太子殿下祝贺,以表妖界与仙界交好的诚意。凡界有个传统制度,凡是正值舞勺之年者,皆须学乐诵诗舞勺,虽然妖界与凡界不同,但却妖皇希望疏阙自小就才华横溢,遂效仿了这个制度。疏阙十三岁时就已学会勺舞,且能吟诗作乐,妖皇自是甚满意。 此次疏阙若是能为太子殿下吟诗作乐,可拉近二人的距离亦可让他向太子多学些东西,妖皇心里真这么盘算着,牛将军步履匆匆地朝九华殿走来。 妖皇乐呵呵地来回踱着步,只听见一声急切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妖皇的美梦:“妖皇,不好啦!大皇子不见啦!”妖皇前一刻还想斥责牛将军慌慌张张地没个领将的形象,却在听到疏阙不见的一瞬冲到牛将军面前,一把揪住牛将军衣襟,按下心底愤怒的情绪,质问道:“何时丢的?” 牛将军被妖皇这一举动一惊,惶恐道:“适才大皇子在碧阁突发灵感,命属下去拿纸砚,可待属下取来东西时,已没了大皇子的身影。”牛将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妖皇的神色,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妖皇。疏阙失踪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今日是重大日子,妖皇决不允许出半点差错,若没能及时赶上九重天太子殿下及冠之宴,疏阙这次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妖皇似是若有所思,揪着牛将军衣襟的手微微一松,牛将军暗自松了一口气,忙道:“妖皇放心,属下已派人去寻大皇子,相信很快就能将其找回。”妖皇闻言,缓了缓肃穆的神色,松开手,迈着步子走到王座前,将双手背在身后。疏阙自小便敬慕唐朝诗人李白,以前他也常熘去凡界暗中探访李白,此次他突发灵感想作诗实则是心里念着李白,又熘去凡界了罢。 身为人父,妖皇岂会看不透疏阙的这点小心思。看来,本皇必然是要下界走一遭了。言外之意就是要去拜访诗仙李白。妖皇微微转头,吩咐道:“本皇去一趟凡界,你好生看好妖界。” 牛将军颔首,朝妖皇作揖:“属下遵旨。” 天宝二年 此时凡界已是暮春,兴庆池牡丹盛开。 自古名花配美人,李隆基宠爱杨玉环,世人皆知。牡丹花刚盛开,李隆基就一心想着博美人芳心,大清早便领着杨玉环去了沉香亭赏花。 即将至暮春时,李隆基就掐着时间让高力士多留意兴庆池的牡丹何时盛开,这不,今早牡丹刚盛开,高力士就急急来报让李隆基赶紧领着杨玉环赏花去。李隆基在牡丹盛开前夕早已备好香车,只为今日与美人共赏名花。 香车缓缓驶过御道,一阵清风徐徐拂来,虚空中似是飘散着一缕一缕芳香。清风缓缓掀动屏风,香车一侧的婢女忍不住朝里面看去,杨玉环的侧脸蓦然映入眼帘,着实是螓首蛾眉。 李隆基指向不远处的一池牡丹,神情适然:“玉奴,你瞧,这等好春景诚然是让朕心旷神怡。” 杨玉环蓦然回首,芳华绝代。 “呵呵呵……”李隆基这一看,竟是看着杨玉环自笑,再也移不开眼。 第2章 第二章 杨玉环淡淡撇了一样开始不正经的皇帝,神色未动,道:“陛下说的是,臣妾亦有此感。” 话音落定,香车停在沉香亭入口,婢女上前向杨玉环伸出手正欲扶她下车,却见李隆基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高力士是个机灵鬼,在一旁看着,心里瞭然,不禁暗自咋舌:陛下对贵妃娘娘真是贴心。 高力士扶着李隆基下了香车就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李隆基转过身,朝杨玉环伸出右手,见他一副殷勤模样,杨玉环倒是眼眸平静,明白他要做什么,也就顺了他的意。杨玉环将手放在李隆基掌心,浅浅一笑,李隆基顿时心花怒放,紧了紧掌心,同她一起步入沉香亭。 第3页 跟随而来的梨园弟子抱着乐器缓步走在二人后头,无人发现一只红狐躲在草丛堆里,正碌碌地转着眼珠子,红狐忽然动了动耳朵,屁颠屁颠地躲在末排梨园弟子身后跟了进去。 李隆基与杨玉环并排而坐,高力士给领头的梨园弟子使了个眼神,然后狗腿似的在李隆基耳旁说着什么,惹得李隆基开怀大笑。李隆基似是心情极好,豪爽地拍了拍高力士肩膀,随即止住笑声,对杨玉环道:“玉奴啊,这番诱人景色,你可欢喜?” 杨玉环看着一池牡丹,扬了扬嘴角:“玉奴甚喜之,陛下……”话未尽,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小狐狸,正蹲在柱脚下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杨玉环看。“哎,哪来的小狐狸?真是可爱。”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杨玉环起身朝毛色如火焰的小狐狸走去。它那尾巴,像深红色的火焰一样,松弛、柔软地脱在地上。 它坐在后腿上,见杨玉环向自己走来,立马竖起了耳朵。李隆基就这么被一只小狐狸给抢走了宠爱倒也不生气,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的背影,眉目间满是柔情。 杨玉环抱着红狐坐回御座,抬手缓缓抚摸着红狐的毛髮,想然这手感着实不错,不然杨玉环怎会一直给它顺毛髮。 红狐却是四处张望,许是没找到它想找的人,不禁难过得呜咽了一声。陛下与贵妃都在这了,怎么不见李供奉的身影,我好不容易熘下界来,定要见上李供奉一面。 沉香亭外,李白飘飘然而来,高力士见他一副醉态,心中不免担心李白砸了场子惹怒李隆基可就糟了。 高力士陡然想起曾经给李白脱过靴,这闷在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高力士上前一步抓住李白肩膀,愤然道:“李供奉,你给我悠着点,别坏了陛下与贵妃的兴致!” 李白眯了眯眼,一把推开高力士,步履虚浮地朝沉香亭内走来:“别动手动脚的,碍事!” “好你个李白!”高力士气极,指着李白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李隆基就在沉香亭内,不好发作脾气,只是冷哼一声。 “臣李供奉,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李白神色适然,朝二人作揖,道。 “免礼。”李隆基道。 李白前脚刚到,高力士后脚就来,怕李隆基怪罪下来,高力士提议道:“陛下,不如让我去龙池取些“醒酒草”给李供奉醒醒酒?” “不必。”只有醉中的诗人才能完全发挥出他的才能,李隆基倒是想瞧瞧醉酒的李白如何发挥才气。 梨园弟子正准备表演歌舞以助兴,李隆基却道:“赏名花,对妃子,岂可用旧日乐词。”话锋一转,对李白道:“李白,你且即刻为贵妃作诗一首。” “臣遵旨。”高力士早已备好笔墨,听到李隆基下令,不敢多耽误一刻,连忙将毛笔递给李白,给他让了个位置。李白立即走到案前,执笔在金花笺上鸾翔凤翥。 红狐在杨玉环怀中不禁瞪圆了眼珠子,心底已然捲起万里波涛。今日有幸能看见李白作诗,诚然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真不愧是诗仙! 停笔,李白随手将毛笔一扔,竟是微微摇晃着身子走了。见李白离去,红狐自是开始不安分,想从杨玉环怀里挣脱去追李白,杨玉环似是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也不难为它就将它放了。 李隆基手握金花笺,缓缓念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红狐屁颠屁颠地追上前,正想叫住李白,头颈蓦然被一只手抓住,头颈突然被人一勒的感觉并不太美妙,小狐狸眼眸闪过一丝愤怒,扑腾着四条小短腿企图挣开那人的手。妖皇抖了抖眉毛,恨恨道:“浑小子,还敢踹你老爷子,皮痒痒了!” 红狐显然是怕了,立马安分下来。“嘿嘿,父君,好巧啊。”巧个屁!它家老爷子就是故意到皇宫里头逮它来了。它真的不想去什么及冠之宴,旁人及冠关它何事,九重天的仙君也忒无聊了。 “待会儿再收拾你!”妖皇捏了个诀,一阵紫色妖光闪过,已然没了二人的身影。 长安城,西市 西市距离丝绸之路较近,大多数胡商皆是在西市採买珠宝、丝织品等。是以,周围坊里时常可见到不少乔装打扮过的胡人。 妖皇是个不识路的,误打误撞地跑来了西市。疏阙以前常来西市做客,自然见过不少胡人,对于胡姬的穿着打扮并没多大在意,只是妖皇头一次见到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侍酒,心里难免厌恶。“女儿家家的这般不守分,成何体统。” 于是知识渊博的小狐狸听到这等笑话,陡然福至心灵,解释道:“这些女子乃是胡人,穿的是胡服,胡族的女子可跟大唐的女子不一样,她们比大唐女子热情多了。”忽地想起什么,疏阙十分愉悦道:“‘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说的便是胡姬。” 第4页 妖皇扬了扬眉角,若有所思道:“这诗听着耳熟,本皇......我似是在哪看到过。”疏阙这下可就乐了,十分激动道:“李白!是李白的诗啊!” 见它又开始躁动,妖皇拍了拍疏阙脑袋:“安分点,这里不是妖界。”话锋一转,道:“胡姬与青楼女子无甚差别,小子,你对胡姬这么了解......”说及此妖皇似是想到什么,眼眸一沉:“你竟跑凡界来花天酒地,出息!” 疏阙一怔,心里立即明白妖皇有所误会,顿时膛目结舌。这可怎么解释,他不过是看了些书,之后又常来长安城玩,怎会不懂一点皮毛。乘现在人多在人多杂乱,老爷子又是个路盲,赶紧熘了!彼时,一个身姿曼妙的胡姬从对面的酒肆朝妖皇走来,一人一狐皆有所察觉,十分有默契地向她看去。疏阙低笑两声,道:“老爷子,面对如此好春景,您可得招架住了啊。” 妖皇横它一眼转身就走,见他要走,胡姬连忙上前挽住妖皇手臂,娇嗔道:“哎,大人别走啊,进来坐坐,好让奴家伺候您嘛~”这尾音拖得着实让男人听着酥了心,不过这父子俩不贪图美色,这招美人计没什么用。 见胡姬还是个小姑娘,妖皇不好意思让她当众失了颜面,只得劝道:“姑娘啊,你还小,还是快些回家罢。”疏阙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趁妖皇不注意,足尖轻轻一点落于地就一头扎进人群,不见了身影。妖皇被胡姬缠着分身乏术,满脸愤然。胡姬胆大,见他生气仍是不肯松手,这精神着实是壮烈。 长街对面有一家糕点坊,疏阙嗅了嗅自坊里飘出的香味,两眼顿时发光。疏阙贪嘴,尤其是红鸾坊里的糕点,他来过红鸾坊数次,自然清楚价钱,只是他现在是一只小狐狸,就算化作人形也是身无分文。 疏阙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身形一闪跳上了窗台。坊外有士兵看守它是熘不进去了,不过他脑袋机灵有的是法子,坊里客人众多意识好不热闹,趁现在无人注意到他,疏阙手脚麻利地跳到地上。 靠窗的青年只觉得一道红影闪过,似是有一团火红的肉球蹿进了厨房,现在坊里客人多,杂伙们都帮忙去了,厨房里自然没人呆着,这倒是给了他一次偷吃的好机会。 疏阙熟练的在柜子里翻来覆去竟是没发出一点杂声,想然他在红鸾坊干过不少次偷鸡摸狗的事。找到一盘子的芙蓉糕毫无形象地蹲在盘子旁大吃起来,火红的毛髮上沾了些许残渣。 “小狐狸,偷吃可不是个好行为。”一道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疏阙勐然抬首,眼瞪的浑圆,嘴里叼着的半块芙蓉糕掉到盘中发出“啪嗒”的响声。只见一抹玄色身影闪过,衣袂翻飞。那青年懒洋洋的朝身后的墙上靠去,手中拿着两包糕点正好笑的盯着疏阙。 疏阙警惕地看着青年,眼神却时不时往他手里的糕点瞟几眼,显然是嘴馋想吃。我才找到一盘芙蓉糕,剩下的难不成是被这个仙人拿走了,我不管,他若是同我抢芙蓉糕,我现在就给他一爪子,若他愿意双手供上佳肴,也就勉强算是我兄弟吧。 他心里正这样想着,青年已然站在他面前。原来是只灵狐,若它努力修炼倒是能成仙。青年突然靠近倒是让疏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朝青年挥去,用眼神传达“离我的芙蓉糕远点!”青年唇角微微上扬,迅速抓住狐狸头颈,用力一提,一团火球硬生生地被他提到半空。这狐狸倒是有趣,不如我将它带回去陪阿默修行,这两个淘气鬼好做个伴。 平时他老爷子提他头颈也就算了,如今连仙界之人也喜欢玩这招,当真幼稚。以为如此便可治住我么,天真!疏阙横他一眼,蹬起四条小短腿,浑身的肉也随之抖动。青年被它这一行为整得哭笑不得,小狐狸着实是壮实,一只手提着它要费不少劲,如今它如此一闹,他手上就没了多大力气。青年退后一步,手一松,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第3章 第三章 这一坨肉球摔到地上想必很疼吧,青年眼底浮现一抹歉意,弯腰捡起小狐狸。 疏阙摔得头昏脑胀,耳朵嗡嗡得响,也不管青年抱起它就走。待他清醒了一会儿,青年已结好帐,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若他不是仙界之人,疏阙早已按耐不住性子化为人形揍青年一顿,他这嫩肉可经不起折腾,幸好他皮糙肉厚没摔坏脑子。 青年不紧不慢地解开系在绿豆糕上的绳子,道:“小狐狸,你若潜心修炼说不定能位列仙班,往后莫要再行偷盗之事。”他将绿豆糕塞进疏阙嘴里,用眼神表达:“喏,给你吃。” 疏阙顿时双眼发光,将刚才的仇恨抛之脑后,专注地吃起绿豆糕。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贪嘴,美食当前,无法抵抗啊。以前他觉得绿豆糕的颜色像鸟屎就一直不愿尝它的味道,现在一尝,还真是人间美味。疏阙舒服地眯起眼,让人看着着实享受。青年定定瞧着它,暗自决定要将疏阙带回九重天,如此机灵、可爱的小狐狸,阿默定会喜欢。 妖皇循着仙气急匆匆找来,生怕疏阙被道士给抓了去。但却他找到疏阙时,恨不得挖个洞将疏阙脑袋给埋了进去,他同旁人讨吃的妖皇不管,但他这吃相竟是这般……咳咳……了不得模样,枉费妖皇千年来费尽心思教他品行端庄。 第5页 妖皇朝青年作揖,道:“公子,小儿顽劣想然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在下深感歉意,能否让在下领回去教导一番?” 青年抬眸,略带诧异:“妖皇?”原想着小狐狸只是一只普通的灵狐,却没想到竟是妖族皇子,真是有趣,看来不能带它回去了。 妖皇亦是一愣,没想到这位仙君竟是太子殿下,他瞥了一眼太子怀里的火球,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狡黠。他二人倒是有缘,妖皇想着早早将疏阙送去九重天好让他跟太子学些东西,眼下正巧有一个好时机。 妖皇讪讪笑道:“我道是哪位仙君,原来是太子殿下,久仰久仰。” 太子似是不喜与旁人打交道,淡淡“嗯”了一声便垂眼去看小狐狸,揉了揉疏阙脑袋,毛茸茸的,手感还不错,太子心底划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想法。 妖皇道:“不知在下可否领小儿回府?” 疏阙耳朵一竖,向太子投去求救的眼神,他才不要跟妖皇走,回到妖界,妖皇定要罚他面壁思过三个月。疏阙没有耐心,能够坚持两个时辰已是谢天谢地。 太子收到它求救的眼神,眼底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早有耳闻妖皇严厉克己,对膝下二字亦是如此。大皇子善于诗词乐曲,想然是个雅士,二皇子年纪尚小,自是贪玩,时常耍得妖界将士团团转。这只小狐狸就是妖族二皇子了吧。太子幼时也如“二皇子”这般被长辈严加管教,对他亦有些同情。他如今还小,妖皇总不能一直束缚着“二皇子”让他成年后变成一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大石头。 太子蹙眉,道:“不必了,我替大人好好管教。” 妖皇一脸为难:“这不太好吧,小儿甚是顽劣,怕是会给公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妖皇看着小狐狸一步一步陷他设下的圈套,心里十分满意。 察觉到小狐狸开始躁动,太子在它脑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太子只留下一句:“无妨,令公子甚是乖巧,大人不必担心。”便抱着小狐狸飘飘然离去。 出了长安城,太子见它神情茫然,以为它高兴傻了,忍不住轻笑一声,招来一朵祥云直奔九重天。 及冠之宴上,疏阙为恆晔谱一曲长相思并一诗,恆晔得知疏阙仰慕李白,遂下界搜罗了李白的诗词,曲名长相思正是由李白的《长相思》而来。 敛了思绪,恆晔抱着唐衍的双手缓缓紧握。下一刻,我只觉得身上一痛,似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陷阱肉里,疼得我惊唿一声。一股森冷的气息陡然在我周身环绕,我心底有些发虚,生怕太子殿下将我大卸八块。我这一叫,太子定是知晓了我玩弄于他,在我看来,他是个金贵的主儿,说白了就是娇贵,容不得旁人亵玩。 “哎呦!”一个力勐地将我丢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疼得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屁股碎成四瓣。我用衣袖蹭去霎时因痛而掉下的泪珠,幽怨地瞅着虚空,恨不得将太子给拧成麻花!这人真是绝情,竟对我下如此重手,亏得众女鬼还夸他温润如玉,她们也是人才! 恆晔似是觉得他下手过重,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愧疚。他认得疏阙字迹,匾额上的“长相思”三字确实是疏阙亲手所刻,疏阙为他谱的长相思,曲名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见唐衍第一眼时他就觉得他与疏阙有几分相似,如今唐衍又住在疏阙曾住过的地方,着实叫他怀疑。 鬼王同疏阙也有些交情,当初疏阙腆着脸向鬼王要来了一片桃林,旁人他谁都不让进,桃林对于他可谓是珍宝。疏阙陨落之后,以鬼王的性子应当不会再让旁人住入这桃林,而她却让一只小鬼住了进来,唐衍若不是疏阙转世,岂会享受这般好待遇。 恆晔眼眸骤然一深,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啊?”我托着屁股缓缓站起身,轻笑一声,道:“我一只身份卑微的小鬼能够算得上是人么?”我知道恆晔问得是疏阙,可谁叫他刚刚欺负我,现下他叫我不高兴,我自然不会告诉他。 “你明知我不是此意……”恆晔似是急了,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有些没底气问道:“疏阙,是你么,你回来了……是不是?” 啧啧,还真是深情,不过小爷可不吃这一套。我毫不留情地推开恆晔,佯怒道:“小爷可是鬼界臭名昭着的小霸王,哪比得上那金贵的妖族皇子,太子殿下您当真是眼拙!我还赶着去投胎,不送!” 恆晔聪明,自然听懂了这番话。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一个人的气息是无法改变的,他身上没有疏阙的气息,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明白,唐衍只是一只普通的鬼。只是他性子同疏阙有些相似,恆晔忍不住就要去靠近唐衍。 我扶着屁股愤然离开,经过太子身边时我还不忘瞪他一眼,许是我这番话给他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太子可算是清醒了。 在我经过他身边的一瞬,太子突然握住我手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等等。”他很快松开手,退后一步,向我作揖:“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 我险些惊得跳起来,堂堂九重天太子给我赔礼道歉,岂不是折煞我么!我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咳……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恆晔眼眸恢復了以往的淡漠,转首看向匾额,神色淡然:“你走吧。” 第6页 方才我只是觉得太子有些难缠才胡乱扯出个急着去投胎的理由,如今见他这副落魄样子,心下有那么一丢丢同情他,就不想走了。 我拍了拍他肩头,难得有一回儿正经得安慰人:“他已死多年,殿下莫要整日伤神,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总有一天,殿下会再遇知己。”顿了顿,我咧嘴一笑:“殿下若不嫌弃,我唐衍就勉强当你一回兄弟吧。”等我抱牢了太子的腿,以后在鬼界就不愁吃不愁穿啦,头上顶着恆晔这尊大佛,看母夜叉还敢不敢欺负我。哈哈,回去可得跟他们显摆一番,叫他们羡慕死我! 虽说我是鬼界的小霸王吧,但却还是有人能够治住我,毕竟这是母夜叉的老巢,太过撒野也不好。有鬼问道:“小霸王是做啥的呀,听上去挺厉害的嘛!”当然厉害了,整日在鬼界抢小鬼的钱财珠宝,然后去鬼市玩上一遭,可快活了呢。不过我可不干这种勾当,若被母夜叉发现了,怕是得将我丢到无间地狱里去。 恆晔无奈道:“妖与凡人不同……在我眼里,仙、妖、人、鬼地位平等,我不会瞧不起你。” 这是默认我是他兄弟了?我伸手勾住他肩膀,道:“兄弟,以后就靠你给我养壮实了!”言外之意就是想让恆晔教些功夫与我。我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以后遇到厉害的鬼难免要在他们那吃点苦头,我这细皮嫩肉可经不起挨打。若太子愿意教我些仙术,那我可就是名副其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啦。 恆晔淡然一笑,推开我的手:“我不收徒。你莫要在此磨蹭,还不去投胎?” “哼,小气。”我撇撇嘴,面上一副笑嘻嘻模样,其实心里有些失落。我能抱到太子大腿已是福气,再向他索要什么倒显得我贪心,罢了罢了。“投胎去喽。”我哼着小曲儿,飘飘然朝奈何桥走去。 恆晔上前一步,似是想挽留,却终究忍了下来。他想好好保护这个男孩,这个与疏阙性子相似的男孩,也许算是对疏阙的一种执念吧。 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恆晔,只见母夜叉笑盈盈地同他说着什么,我从未见过母夜叉这般女儿姿态,身上鸡皮疙瘩顿时掉一地。恆晔忽然朝我看来,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与他距离隔得较远,辨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有什么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小剧场,嘻嘻~ 玄默:“大哥,火球好胖呀,它长大了会不会变成狮子?” 疏阙:“别拿我跟那丑东西比,我可好看了。” 玄默:“那阿默推荐你去做个变性手术,保准把你变成大美人。” 疏阙:“这孩子没救了,得赶紧送精神病医院去……” 恆晔:“疏阙,你确实该减肥了。” 第4章 第四章 我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听孤魂野鬼们道,苏云洛为了替我报仇去找王公子打了一架,断了一臂,王公子心狠手辣让他的奴僕把我和苏云洛一併钉进棺材里。 魂魄离体,我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棺材也不知被谁给撬开过,我想定是有人救走了他,这样想着,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我死后,黑白无常应当来勾我的魂,可是过了一日也没有鬼兵找上我。我回了竹坊,苏云洛不在,他不在,我对这竹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于是这几日我就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 一日,有一个女孩来找我,她居然看得见我,想然不是普通人。她说她名唤花雾,是一只花妖,苏云洛是她的恩人,那天是她救走了苏云洛。花雾赶到乱葬岗时我已死去,苏云洛还留着一口气,他醒来后不吃不喝,花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寻我的魂魄。 她说她有办法让我重生,只是我的尸身已腐烂,我只能寄居在旁人的身体里,我不愿意夺舍,花雾就为我重塑身躯。虽然我不是妖,但我也明白重塑身躯要耗费许多修为,花雾才修炼成人,她这样做会害得自己变回一朵没有灵智的花儿。 我很想同苏云洛在一起,可是我不能用旁人的命去换自己幸福,花雾道:“阿素,我和你一样也很喜欢苏云洛,可是他喜欢的人是你啊,前世我没能够向他报恩,今世就让我报了这个恩情。阿素,来世,你把他让给我,可好?” 我微微一愣,沉默着。花雾笑了笑,眼眶却红了,我想大多数女子大抵是不愿和别的女子共享一个男人的,我自然也是不愿。 我醒来后,怔怔地望着初升的红日,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眼泪。我知道,花雾死了,这一世我既已得到了我想要的幸福,那么来世,我也允她一世幸福。 最近鬼界挺是热闹,才没过几日就来了一群鬼魂,黑白无常忙的不得了。我热情地朝二位大人招了招手,无常爷却是瞧也没瞧我一眼就离开了奈何桥,对于无常爷冷冰冰的态度我已习以为常,无常爷就如那恆晔是块石头半点不近人情,可谓是铁面无私。 唉,难得来了这么多小鬼,它们都还没来得及认我做老大,我就要投胎去,也忒无聊了! 孟婆听到我这番话,笑吟吟地朝我递来孟婆汤:“阿衍啊,你在凡间要经歷不少苦难,到时候可就不觉得无聊啦。” 看着孟婆苍老的双手,不知怎的心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闷的。也不知孟婆在奈何桥站了几百年抑或是千年、万年,她看尽了凡世间的沧桑,想然对红尘没什么眷恋。只是我不明白,她孤身一人不觉得孤单么。听闻恆晔也是如此,他独来独往,不与别人打交道。 第7页 我不像其他鬼一样必须喝孟婆汤,无论喝还是没喝,我的记忆会一直保存在脑海中,简单的说就是孟婆汤对我无效。其实我可以不喝的,只是母夜叉说时不时会有天帝的眼线盯着,怕鬼差心软放了鬼魂,我也只好做做样子。 我拿起碗仰头一饮而尽,去跳了轮迴道。 唐衍走后,孟婆看了一眼躲在树后的青年,嘆道:“何必执着千年。” 西市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官道,车帘突然被人掀起,一个妇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岁,脏兮兮的孩子身上,妇女眼底划过一丝疼惜,转头对丈夫道:“老爷,你看那孩子多可怜,不如我们将他接回府做养子?”肯定的语气。 裴府裴老爷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不过裴夫人性情温和也只是管束着裴老爷的习性。裴夫人已身怀六甲,而且她一向喜欢小孩,见到那孤儿心里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 其实裴夫人前几日上街就已经遇到了这个孤儿,只是他胆子小,裴夫人一靠近他,他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一熘烟就没了身影。偷偷观察了几日,她发现他喜欢蹲在角落里,不跟别的孤儿说话。 裴老爷听夫人的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裴夫人的请求。 裴夫人欣慰一笑,正准备下车,手却被裴老爷握住。他道:“夫人有身孕,且在马车里等着。” 裴老爷已三十岁,不过看起来就像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尚书,知识渊博,想必把这个孤儿带回家教育个两三年,他也能够做个官。裴老爷温和地朝孤儿笑了笑,缓缓向他靠近,温声道:“好孩子,你可愿随我回家?”这语气说得着实像是一位父亲,男孩见着生人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可是他又觉得裴老爷的笑容温暖、亲和,他忍不住看了裴老爷两眼復垂下头。 裴老爷上前一步,缓缓蹲下身,朝男孩试探性地伸出手:“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男孩胆怯地把自己脏兮兮的手放到他掌心,却又在即将碰到他指尖的一瞬收了回来,男孩觉得他自己太脏了,不配握裴老爷的手。裴老爷扬了扬眉角,轻声问道:“你可有名字?” 男孩结巴道:“有……有,我姓苏,名、名云洛……”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裴老爷怜惜地理了理他乱蓬蓬的头髮,心想:看来这孩子受了不少苦。 苏云洛惊愕地看着裴老爷,不解他为什么要碰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子,这里的大人都很讨厌、瞧不起他,觉得他噁心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让说。过了两年,裴老爷是第一个不嫌弃他还说要带他回家的人,他想要一个家,可是他怕这只是一场梦。若终要失去,不如从未得到过。 裴老爷温和问道:“你可愿随我回家?”见男孩不吭声,復道:“你可愿随我回家?” 苏云洛心底有些动摇,他是真心对我好的吧,若他带我回去只是把我当奴隶使唤该如何? 裴老爷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肃穆道:“我裴元常今日就认你为义子,以后你就是裴家的大少爷,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旁人欺辱你一分一毫!你可愿随我回家?” 苏云洛眼眸一亮,道:“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 “父亲?”苏云洛弱弱道,有些不敢相信,他有家了,他有家了! “哎,好孩子。”裴老爷扶起苏云洛,牵着他小小的手走向马车。苏云洛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手,原来这般温暖。 在热闹的西市里,裴家的马车向着远方渐渐离去。 十二年后 我姓裴,名眠,我爹在尚书省做官儿,同何尚书是至交,也不知二人抽了什么风竟要把何素媱许配给我,可怜了我那兄长整日为此伤心。兄长与素媱姐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想着是一段佳话,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不错,那程咬金正是我。 平常他二人出去幽会都是我打的掩护,爹娘不知道兄长和素媱姐姐的关系,正巧每次爹娘都瞧见我和她独处,就以为我同素媱姐姐在幽会,而兄长不过是个靶子。然后爹担心素媱姐姐被别人拐走就早早地跑去何尚卿那里求亲,没想到何尚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我是百口莫辩,越解释越乱。 素媱姐姐如今心里是一团乱麻,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喝了口闷酒,道:“好姐姐,你别哭了,我哥一定会想出法子的。若真要成亲,我就当着我爹娘面前自缢。” 素媱瞪了我一眼,愤然道:“胡闹,你若年纪轻轻的死去,对得起伯父伯母的养育之恩么!我和云洛断不会让你犯煳涂事。” 我註定活不过十四岁,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好回鬼界逍遥快活去。素媱这件事实在是棘手,我不懂男女情爱,在爹娘面前只会越说越乱,让他们误以为我深爱着素媱,兄长这几日军事繁忙也无暇顾及我们的婚事,素媱被他冷落下来整日哭哭啼啼的,我实在是受不了。 “小二,再拿壶酒来!”我转头吩咐道,余光突然瞥见酒肆门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正盯着我的方向看。我不认识她,她应该不是在盯我,不过素媱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难免会有人嫉妒她,也许那小丫头是嫉妒素媱的容貌与才华。 第8页 我轻声道:“姐姐,我先出去解个手,你好生在这儿呆着。”我朝后门走去,转头看了一眼素媱,她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沖她笑了笑,大步迈出后门,迅速绕到酒肆门口。那少女窥看得认真,压根没发现她身后多了一个人,我凑到她身边,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喔啊~”她吓得颤着声叫了两声,随即往后跳了一步,警惕地瞪着我:“你做什么啊,神经病!” 嘿哟,还先骂起人来了,这姑娘怎的跟母夜叉一个德性,以后可别嫁不出去! 我瞪回去,拿出在鬼界欺负小鬼的架势:“死娘们还敢骂小爷,信不信爷一巴掌抽死你!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做什么,难不成想谋害我姐姐?” 言罢,我学着戏文里说的那样一把把她摁到墙上,眯起眼膜,玩味道:“哦,我知道了,你莫不是觊觎我的美色想做什么坏事吧!” 她果然像戏文里的女子一样羞红了脸,抬手就是一拳,幸好我反应快没被打到,她仍是不甘心,抬起脚正准备踢我却被我眼疾手快给点了穴,一时动弹不得。 第5章 第五章 “跟我玩,你玩不过的!”这种胜利感着实是令我身心愉悦,以前在鬼界我可就是这么欺负它们的,从未败过。 少女眼眸红光一闪,隐约有一丝杀气自她身上逸出,我一愣,奇道:“哟,居然是只妖,你不在妖界呆着却跑凡界来作恶,也不怕被妖皇撕了?” 少女眼底划过一丝惊愕:“关你屁事!小心我一口吞了你。” “哈哈哈。”我只觉得好笑,就凭她还想吃了我,做白日梦呢,母夜叉教了我不少仙术,对付这种普通小妖绰绰有余。 “裴眠?你又欺负姑娘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我心底一惊,连忙解开穴道,心里暗自咋舌:兄长这么快就回来了,竟还被他看到我这副登徒子模样,脸都丢尽了。不过兄长回来的正是好时机,可以和我们一同商量对策。 明明应该是我高兴才对,可那小妖比我还兴奋,竟直接扑了上去,还死死抱住不肯松手:“苏云洛!” 我差点没惊掉下巴,小妖喊得这么大声,素媱在里头肯定听见了!我正想上前帮兄长,却已经来不及了,素媱惊愕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脸色顿时一白:“你,你们……” 完了完了,这小妖精当真是个祸害。苏云洛蹙了蹙眉,十分困难地扒开腰间的手,诚然道:“阿素,我不认识她,你相信我……” 小妖心里再是不愿也不得不松开手,因为他们就站在大街上吵架很容易引起群众凑热闹,到时候她坏了苏云洛的名声就不好了。小妖气唿唿地“哼”了一声,转首看向素媱。 素媱心里吃醋,脸一黑,道:“我信你,已近午时,我们回去吧。”那少女看起来难缠,还是先回家的好。 “嗯。”苏云洛没再看小妖一眼就同素媱走了,她不甘心地唤了一声兄长的名字,竟还想跟着他们。 怕是这段金玉良缘就要毁在小妖身上,我连忙拉住她却硬生生的挨了一脚,这女人也忒蛮不讲理了,不好好呆在妖界非要跑凡界来做小三,着实丢尽了妖族的脸! 我强行把她拽进酒肆,问道:“你如何认识我兄长?” 她道:“他是我的恩人。” “你莫不是要以身相许?我告诉你,兄长同素媱两情相悦,你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吧。” 戏文里通常都是这种故事,甲救了乙,乙就要以身相许,然后过上了幸福生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要发生在兄长身上,奇哉奇哉。 她横了我一眼,眼眸染上一丝嫉妒,“凭何?素媱答应了我的,今世要把苏云洛让给我,可如今她却是同苏云洛恩爱,她食言了!”顿了顿,坚定道:“我会抢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姑娘这般坚定的目光,弄得我都有点想帮她一把。素媱与我不同,她投胎转世之后自然会将前世忘的一干二净,此事也不能怪她。 听她这番话,兄长同素媱前世就已是一对璧人,今世他们又互相爱慕,这缘分可真够大的啊!既然人家有缘,小妖无论如何努力怕是也得不到兄长的心。 虽然素媱承诺于她,但却兄长爱的是素媱,我深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二人如此投缘,莫不是下凡歷劫的仙君抑或是犯了天律被天帝贬下凡尘的罪仙?无论是何原因,她一旦去抢苏云洛许会打乱命格甚至害他们受伤。 我正了正色,道:“素媱许你承诺又如何,总之你不能同苏云洛在一处。” 小妖一听这话立即沉了脸,顿时拍案而起:“你少管闲事!我定会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这一吼无疑引来了在坐人不少目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小俩口吵架,呵,愚昧。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让小姑娘欺负了去,于是我也装模作样,愤愤道:“孺子不可教也!你跟他必定无果!” 她气极,拿起茶杯泼了我一脸水,然后一脚踢开凳子离开,一气呵成。啧,妖族女子都像她这般暴力? “有病。”我默默用衣袖擦干净脸,低声骂道。她也忒胡搅蛮缠了,但愿她不会做出过分之事,眼下还是先要解决我跟素媱的婚事。 第9页 深夜,一位衣着艷丽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走在大街上。看她腰如约素,青丝如墨,怎么看也是个瑰姿艷丽的美人。 月光照满她的肌肤,泛起莹然朦胧的冷光,那是一具惨白的骨架,穿挂着女子的衣裳。 打猎回来的少年见她孑然一身,站在原地不动,遂上前关切道:“姑娘,你可是迷路了?” “是呀,我迷路了。”她在月影下缓缓转过身,伸出森森的指骨抚摸少年的脸,“可是我无需你的帮助呀。”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少年惊愕地盯着骷髅,额角泛出点点冷汗,没等他唤出骷髅的名字,骷髅一口咬住少年喉管,温热的血液涌出,骷髅的嘴唇染上了血迹。 男人的血,果真美妙! 府宫 轻快的脚步声在迴廊响起,,一双手轻轻推开房门,衣着素雅的女仙君把酒罈放在檀木桌上,瞥了一眼正在整理命盘的司命,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司命转首,看见酒罈面露喜悦,却又随即冷下脸。天帝命他三日内写完五世命格,手头的活儿都来不及干了哪儿还有心思嗜酒。 “你自个喝去吧。”司命嘆了一口气,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情愿。 见他不上当,女仙君眼眸染上冰冷的色泽,哪儿还有刚才的半点灵气。她缓步朝司命走去,仙力在掌心凝聚。 司命察觉到一丝煞气,蓦然回首,还没来得及出手便硬生生地受了一掌,身子向地面倒去,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晕了过去。 她这一掌使了八成仙力,在毫无防备之下自然会被打成重伤。她抽出第三层柜格,一盘命格的右上角赫然刻着“苏云洛”三字,她睨了一眼司命拿起命盘就跑,她能够迅速找到命格想然已预谋已久。 命盘失窃乃大事,若天帝知晓必然震怒,司命星君免不了一顿罚。 三日后 今儿天气晴朗,正适宜外出郊游,我本想想着拉上几个我的同僚外出游玩却被爹娘拦下,说近日来长安城平白无故失踪了数人,官府前去案发地只找到死者的衣物。 说奇也不奇,于凡人而言自然古怪,可对我这只活了几百年的鬼而言一点也不怪。死者或是被鬼怪给吃了或是被吸尽血肉,最后化为一具白骨,然有些鬼怪贪婪,连死人骨头也不放过,这几件命案显然是属于后者。 这倒是让我想到了恋慕兄长的小妖,莫不是她所为?不过她看上去修为不浅,应当没必要吸食血肉提高修为。 兄长一副烦闷的样子似是有心事,他找我来又不说话只一个劲嗜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晃了晃酒杯,打趣道:“兄长,你喝这么多酒也不怕素媱姐姐训你?”素媱不喜嗜酒人他是知道的,若他一身酒气出了家门凑巧遇到素媱,二人免不了闹不愉快。 苏云洛皱起眉头,眼底是一片迷茫,“裴眠,她变了,她不是我的阿素。” 我愣了愣,听他继续道:“她相貌虽与阿素十分相似,可我知道她不是阿素。阿素不喜胭脂水粉,她却施粉黛,阿素疼惜丫鬟绝不会让丫鬟受半点委屈,一个丫鬟不小心泼了她一身墨,她竟把那丫鬟赶出了府。 自从那晚她失踪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她记得我跟阿素之间的所有事,我实在不知如何判断她是否是阿素。” 说着,苏云洛觉得背后一凉,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从未见过兄长这般落魄模样,一时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憋得难受。“那晚是何夜?” 兄长知道我指的是素媱失踪那晚,答道:“猎户家独子李尚死的那晚,也就是第一起命案。” 呵,果然如此。我弯了弯唇,懒洋洋地朝身后的石柱靠去,给兄长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兀自品起酒来。 是夜 我跟兄长一併向爹娘请示去何尚书府邸探望素媱,有兄长在,爹娘也就放心让我们去了。 出了府,我拉着兄长躲进了一条小巷,掏出母夜叉给我的今华笔,按着记忆在虚空写下一行金字。兄长自然看不懂这些古文,以为我在胡乱画画,不解道:“你这是在做甚?” 我“嘿嘿”一笑,学着那些老道士故弄玄虚:“等会儿你便会知晓。” 古老的文字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金光,我们抬袖遮住双眼,等金光散去,我们已身在鬼界。我现在只是一介凡人不能使仙术,想要知道素媱是人是妖,只得来鬼界求助母夜叉。 苏云洛眼眸平静无波,淡淡道:“裴眠,你对我隐瞒了多少秘密?”我这个兄长遇到这种奇异的事竟异常冷静,不愧是军部尚书的得力干将,在下佩服。 我干笑两声,诚然道“兄长,不瞒你说其实我不是裴眠,我不过是投胎到了裴家的一只可怜兮兮的鬼罢了。” 苏云洛挑挑眉,道:“你倒是实诚。可怜兮兮何解?” 我长嘆一口气,面带忧愁道:“我命不好,每次投胎都英年早逝,回了鬼界,那些鬼也不待见我。” “若你英年早逝……爹娘该如何?” “这不还有大哥你么,你也是爹娘的儿子。”我不以为意,经歷过这么多生死离别,早已看开了,也不知我要担几个年头“不孝子”的恶名。 第10页 兄长眼眸沉了沉,随即又恢復一片清明,道:“此地是鬼界,民间所言的阴曹地府么?” 苏云洛本不信鬼神,如今亲眼看到许多鬼在他面前飘来飘去,才信了老人家讲的荒诞不羁的鬼故事。饶是定力再好他也不过是个凡人,心底自然会生出些许恐慌。 第6章 第六章 “聪明,你脑子还是可以的嘛。”我拍了拍他肩膀,引着兄长去见母夜叉。我与鬼王熟,自然也跟鬼兵混熟了,鬼兵见我来了将我们迎进宫内,母夜叉似是料到我会回来,早已备好酒菜。 不过她不知我还带了一个人,一时有些无措,指着兄长结巴道:“你、你你……” 兄长规规矩矩地朝鬼王行了个礼,凑到我身边轻声问:“这便是鬼王?怎的看起来如此娇柔。” 我打量着母夜叉的神色,暗自祈福他方才说的话可别被她听见了,不然我们定会被鬼兵丢出鬼界。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道:“别看鬼王一副娇柔的样子,她可凶了,我私底下都叫她母夜叉。”言罢,我又瞟了几眼母夜叉,她正凉凉地看着我,想然她听见了。 我狗腿地挽住母夜叉手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讪讪笑道:“鬼王姐姐,今日我来呢是想请你帮个忙,你看我这么可爱,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不若帮帮我?” 母夜叉冷笑一声,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摆起了架子:“我何故要帮你,本王堂堂一界之主放着公事不处理来帮你一只小鬼渡劫?” 苏云洛倒是没想到鬼王这般不好说话,本以为她是个好主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仗着势力刁难子民的刁妇。他想鬼王是不愿帮他们了,与其在这儿求一个女人还不如自己回去调查,指不定能查到什么。 苏云洛给我使了眼色让我不必在这耗时间,也不知母夜叉抽了什么风,平常我求她她都会助我,莫不是故意让我在兄长面前难堪? 我狠狠地掐了掐大腿的肉,一时疼得眼睛顿时泪花闪烁,委屈巴巴道:“鬼王姐姐,好姐姐,这次我是真没法了才来寻你。一者,我如今凡人一个使不了仙术;二者,那妖怪吃的是人的魂魄,我若被他吃了可就再也回不来哩!” 母夜叉眉毛抖了抖,见我脸上鼻涕眼泪煳作一团,抬袖挡住了眼,虽然我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我知道她定是满脸嫌弃:“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也不像个男人,把脸擦一擦,真是倒了本王的胃口!” 我胡乱擦了几下脸,向兄长递了个得意的神色,兄长忍俊不禁,用眼神表达:“真是个戏精!” 我“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余光瞥见母夜叉放下袖子,忙正了正色。母夜叉看向苏云洛,道:“看在你的份上,本王就帮你一回。”顿了顿,母夜叉拍了拍手:“黑白无常何在?” 苏云洛只觉得身边围绕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黑白无常已站在他身旁,正向鬼王作揖:“属下在。” 苏云洛头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舌头,一时吓得手心沁出些许冷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安慰道:“没事,无常爷向来如此,我觉得长舌头看上去挺滑稽的呢,鬼界有许多女鬼想嫁给二位,可是一瞧见长舌头立马就跑了……哈哈哈哈。” 提起这个,我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无常爷长得倒是貌若潘安,到如今都没讨着媳妇都是被长舌头给害的。 苏云洛却是不觉得好笑,一本正经道:“不可取笑他人。” “哈哈哈哈……”我一抬头就对上了两道阴嗖嗖的目光,笑容变得僵硬,这一反差显得我甚是无趣。 方才趁我取笑之际,母夜叉已同无常爷说了我们的事,二位爽快的答应了。我们一併去了素媱府邸,现在这个时辰还不算晚,交了拜贴,何大人亲自出来迎我们进府,正巧素媱也在。 我观察了她许久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倒是惹得人家羞赧垂首,兄长自见了素媱就不太自在,眼神时不时往外瞟。 我低声问道:“无常爷,你可有看出什么?”无常爷是鬼,凡人看不到他们,我喝了药水自然看得见、听得见。 无常爷板着张脸,黑无常道:“此人不是妖亦不是鬼。府里不久前死过人怨气甚重,但我与小弟不曾来何府勾过魂。” 白无常道:“不错。唐衍,她看得见我们,但听不见。” 我一时心底渗得慌,素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白无常又道:“近日有一恶鬼在人世行兇,那恶鬼想必是何府中人。”言罢,黑白无常相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走了。 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也忒不讲义气了。素媱沏好茶水,朝我温和笑道:“裴眠,许久不见,又俊俏了几分呢。” 素媱向兄长递去茶水,我故意打趣她,不让她起疑心:“素媱姐姐,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啊,你光顾着照顾兄长冷落了我,我生气了。” 兄长知道我说这句话的目的,并未放在心上。素媱笑容一僵,脸色微冷:“莫要开玩笑。” 这时,何大人拿着一个木盒步入正堂,面露担忧:“近日城中险事不少,你兄弟二人夜间出行仔细些,上月内人在寺庙求了两个平安符,你二人且拿去。”何大人看了一眼天色,道:“天色已晚,你们快些回家罢,别让裴兄担心。” 第11页 何大人倒也不是在下逐客令,时辰一晚那鬼怪就会出来行兇,苏云洛一人尚能自保,只是裴眠手无缚鸡之力哪能跟鬼怪斗。他与裴老爷是至交,对待这两个孩子如亲子一般,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我们取了平安符谢了何大人,何大人跟素媱一起送我们出了门便回去了。无常爷突然飘到我身后着实吓了我一跳,黑无常道:“方才我兄弟二人回鬼界查了查,不该死的人死了,我们须抓他回来,先行告辞。” 言罢,无常爷身形一闪又没了身影。“喂,你们!” 苏云洛不以为意,道:“裴眠,你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若不是无常爷告诉我素媱看得见他们,我许会以为素媱就是素媱。方才我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兄长你应该看见了她的脸色。无论我如何打趣素媱姐姐,她再生气也不会不给我好脸色,这个素媱定有古怪。”我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素媱的壳子里住着另一个魂魄,真正的素媱已成了孤魂野鬼,不知在哪飘荡着。 苏云洛又问:“你知道现在的素媱是谁了么?” 我摸着下巴,看向远处:“不错,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我转头看着苏云洛一副吃了瘪的神情,笑出声来。等等,素媱成了孤魂野鬼,心中难免怨恨,难不成这几日的案子都是她做的! 我感觉像是被雷噼了一遭,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住在地:“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我想多了。”苏云洛见我突然变得不正常,心底勐地一揪,连忙扶着我的身子,唤道:“裴眠,裴眠?” 我暗自冷静下来,对自己道:决不能告诉兄长,素媱一定不会害人的。我唿了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白着脸笑了笑,道:“我逗你呢。” “胡闹。”苏云洛松了一口气,略带责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他虽不是我亲哥哥,但在我心里,他比亲哥哥还要亲。 “兄长,我们回家罢。”我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道。 “好,回家。”月影映照出了他修长的影子,我们并肩同行,我看见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两个少年郎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中。 树林里,骷髅坐在石块上,吟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骷髅的下颚敲打着,传出动人的声音,可是再动人的声音又能如何,它如今是一具骨架,是人们为之惧怕的怪物。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眼角滴落到阴森森的骨节上,骷髅眼微微怔住,原来它也会哭么?骷髅不想再杀人了,可是它按耐不住心底嗜血的欲望。 骷髅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拨开挡住路的枝条,一步一步朝城内走去,嘴里呢喃着:“血,我要更多的血,哈哈哈……” 仙界 凌霄殿漂浮在半空,浓郁的仙气笼罩着仙殿,整座仙殿蔓延着灵气与帝王的威压,一眼望去,庄严肃穆。 司命醒后也不顾一身狼狈模样,急匆匆跑去凌霄殿面见天帝。众仙只见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仙君脚底抹了油似的奔进殿内,他中途还掉了一只鞋,那副滑稽模样引得众仙垂首低笑。 众仙面面相觑,各自用眼神传达:这是哪来的小邋遢? 天帝头一次见到这般毫无形象、毫无规矩的仙闯进凌霄殿,当即沉下脸,眼底浮现一抹怒意。 司命扶正头上的玉冠,胡乱擦去脸上的尘土,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在众仙瞧清楚司命面容的一瞬,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时十分静默。 司命在仙界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被众仙列入“仙界五大不得罪之人”的名单中,得罪了司命就如同毁了自己的前程。也不知司命经歷了一遭怎样的变故,竟弄成这副……咳……狗样…… 第7章 第七章 天帝眼微微一愣,神情肃穆:“何事?” 司命抬首,惶恐道:“禀天帝,昨日锦华上君闯入府中抢走了文清上君同余素元君的命盘,二位仙君命格被改,眼下……余素元君已堕为杀人嗜血的鬼怪!” 天帝闻言,面色顿时变得铁青,陡然起身,怒喝:“混帐!她竟做出如此混事!”殿内顿时龙威降临,众仙心底勐地一沉,瑟瑟跪倒做一在地。站在一旁始终不吭一声的太子满脸苍白,强撑着没有跪下。 歷劫途中命格被篡改严重祸害到仙君的性命,甚至会打乱天地秩序,天帝怎会不震怒。 天帝按耐下心底的怒意,声音冷冽:“恆晔,本帝命你即刻下界捉拿锦华!” “遵旨。”太子作揖,对司命道:“星君不如同我一道去。”太子觉得司命这副样子留在凌霄殿指不定要挨一顿骂,他陡然福至心灵,决定帮司命逃离天帝的魔爪。 司命抬眼瞅了瞅神色莫测的天帝又瞅了瞅一脸风轻云淡的太子,心里有些为难。天帝不下令他哪敢走,太子敢当着天帝的面救人,胆子也忒大了。 第12页 天帝坐回帝座上,不耐地挥挥手:“走走走,退朝!”这一闹,天帝连上朝的心思都没了,他知锦华同文清交情好想要助文清渡劫,但锦华也不能如此混帐! 出了凌霄殿,太子温和一笑:“星君不妨先去疗伤。” 司命再小心眼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握住太子手腕,一脸感激:“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他日小仙比当回报。” 这种客套话也不知听了几回,太子懒得同司命废话,只是微微颔首,用眼神表达:“司命你别在这丢脸了。”意思是让司命快点整顿好自己去凡界。 月光黯淡的夜,小巷的拐角里。 听说近日失踪了数人,老人们都认为长安城里栖息着鬼怪,少年从不相信这种无稽的怪谈。 少年回首看着那可怜的姑娘,心底生出了一丝疼惜。他想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作乱,是贼人故意掀起恐慌吧。 “姑娘,你不必害怕,小生定会送姑娘平安回家。”少年看着她的锦绣容颜,一时涨红了脸,道。 “是么?”她眼底盛满笑意,声音却冷冽如寒冬:“你可知有多少男人对我说过这样的遗愿?”月色落在她的面容上,她鲜活的皮囊在锋利的月色下,显化为一具阴森的白骨。 少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背后泛起了一阵寒意。骷髅笑吟吟地看着少年,淡淡道:“何必保护我呢,呵呵呵~” 话音落定,骷髅勐然掐住少年脖子,少年头一次见到这么可怕、噁心的东西,已然吓得忘记了唿救,好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 骷髅正要吸他的血,一根铁链陡然栓住骷髅脖子,一双手用力一扯,骷髅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巷子外飞。许是受惊过度,少年的身子摇摆不定,重重地朝地上摔去。 骷髅双手握住铁链往外扯,似是想扯断它。黑白无常冷哼一声,异口同声道:“孽障,速随我等回鬼界受刑!” 骷髅被勒得难受,面容变得狰狞扭曲。 “她乃仙界余素元君转世,尔等不可勾她的魂。” 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一女子自暗处走出,神情肃穆。女子朝骷髅挥去一道仙力,骷髅晕倒在地,森森的白骨上迅速长出了肉。 黑白无常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女子行下半礼,黑无常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板着张脸:“是仙又如何,她坏了规矩就应当送去十殿阎罗王受审判。” 赵吹雪噗嗤一笑,心想无常爷着实是铁面无私。余素会变成这副模样因她而起,也应由她结果。 赵吹雪正了正色,不紧不慢地朝黑白无常走来:“仙界的事,无常爷少插手的好,二位替我向鬼王带一句话,莫要再帮裴眠。” 黑白无常拧了拧眉,相视一眼,收回勾魂链便离开了。关乎仙界,他们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同鬼王商量一番。不过,莫要再帮裴眠此话何解?她怎会知道鬼王的私事。 待黑白无常的身影在她眼里消失,赵吹雪抬手在半空拂过一道仙力,一仙一鬼凭空消失。 今早难得我没有赖床,我娘说今日是兄长的生辰,她要去西市买菜亲自下厨,见我今儿勤快就拉着我一起去了。巧的是,我们遇到了素媱,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温婉深得我娘喜爱,娘让我赶紧陪着素媱四处逛逛,我正想开口拒绝却被素媱抢先了一步。 她赔笑道:“不必了,阿眠既是来陪伯母的,便让他陪着,阿眠若陪同我看衣裳首饰之类的怕是会觉得烦闷。” 我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换作以前我倒还愿意跟着素媱,现在素媱已不是素媱,她对我并非真心真意,我又何必浪费我的真心。 “哎哟!”我措不及防地挨了个爆炒栗子,疼得我顿时泪花闪烁,这是亲娘么!娘给我使了个眼色,对素媱道:“这浑小子没心没肺的,阿素莫要放在心上。” 素媱面对我突然挨了一拳先是一愣,然后朝我递了个同情的眼神,干笑两声:“呵呵……阿眠年轻气盛自然贪玩,伯母不必怪他。” 二人聊了一些家常就散开了,我藉口要解手跟踪素媱,一路上她没什么反常的,自顾自得挑选胭脂水粉,但她出门连一个丫鬟都不带,确实有古怪。 素媱走了几步忽然停在原地,以为她发现了我我连忙躲到坠玉坊里,身子紧挨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些脑袋张望。素媱停在大街上却是一动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离素媱五步距离之处亦有个女子正盯着她看,来来往往的人们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二人就这么站在街上大眼瞪小眼。 须臾,那女子首先开口打破僵持的氛围,我与她距离隔得远,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动了动唇,眉目间尽是冷意。素媱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她右手半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脚踩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我连忙垂首向他道歉,待我看清那人的脸,吓得我又往后跳了一步,后脑勺撞到门上,脑袋顿时一片煳。 我捂着头沖他喊道:“你灾星啊,本少爷一碰到你就倒霉!” 那人对我的失态并不感到生气,只是温和一笑,关切道:“公子,你没事吧?” 第13页 我气唿唿地道了句“无事”復看向素媱,大街上已然没了她的身影,而与她对峙的女子正不紧不慢地朝我的方向走来,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我感到背后一寒,心想在这呆着准没好事,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娘该着急了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我匆匆跑出店门,在经过她身边时,飘飞的衣摆擦过她指尖。赵吹雪看了一眼仓皇逃走的小崽子,掩嘴轻笑一声,随即步入坊里招待起贵客。 “太子殿下今日怎的得空来我这小小花坊,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招待。”赵吹雪提了一壶茶出来,给恆晔倒好茶水,“坐。” 恆晔在她面前坐下,丝毫没有享受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我来做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锦华,你是自愿跟我走还是我抓你回去,自愿随我回仙界受刑总比我抓你回去要好看。” 赵吹雪就喜欢恆晔爽快、不扭捏的性子,对于他威胁的话语也不以为意。她只提醒道:“茶要凉了。” “你倒是尽了地主之谊。”恆晔淡淡道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甚至听不出喜怒。 赵吹雪瞅了瞅他的脸色,不知他是喜是怒,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恆晔亦是“仙界五大不可得罪之人”之一,赵吹雪惹不起,见好就收。 恆晔喝了一小口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吹雪挑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急什么。我还有些私事未处理,现在不便回去。”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不会逃。做错了事就应当承担后果,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再说了盗命盘的人还没揪出来,赵吹雪怎会让自己受冤屈,她知道是谁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揪出那人的好时机。 赵吹雪不像其他女仙君一样扭扭捏捏、装模作样,给人一种飒爽之感,在他眼里留了个好印象。恆晔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默许了。距离唐衍投胎也有些年头了,不知他过得怎样。恆晔陡然福至心灵,想要去探望唐衍。 回到家中,管家往我手里塞了一张请帖,笑眯眯地同我说方才素媱来过,这张帖子是特地给我的,上面写着:今晚戌时,天佑亭见。 今日是兄长生辰,她怎的约我?我扬了扬眉角,问管家:“大少爷知否?” 管家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诚然道:“不知。素媱姑娘只约了小少爷您一人,您是否赴约?” 我颔首,只见管家眉开眼笑,摸着鬍子离去:“金童玉女,羡煞旁人吶。”我抖了抖眉毛,这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年纪大了就爱胡思乱想。素媱大晚上的约我出去想必没怀什么好心思,她让我赴约又没说不让我多带一个人哩! 第8章 第八章 我勾了勾嘴角,把帖子随手一扔,吹着口哨飘飘然向兄长房间走去。看来今晚就能知道一切了。 吃过晚饭,我兀自在院子里发起了呆。想起今早在坠玉坊里的糗事,我不由得懊恼,怎么总在他面前出糗。恆晔怎的下界了,他应该没认出我罢。那个女子的笑容,似乎暗示了什么…… 将近戌时,我们一同出门。现在这个时辰,西市本该热闹非凡,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大傢伙儿早早闭了门,熄灯睡觉了。 圆月在天际缓缓地移动,一半月亮躲在了云里,天色顿时黯淡了些许。 夜风拂过,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嗅了嗅,这股香气似乎在哪闻到过,好熟悉……我转头看向苏云洛,他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云洛。”一声轻唤传到耳边,我拧眉,这声音怎么像极了素媱,莫不是她的魂魄回来了!我心下一喜,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苏云洛手里:“快喝下。” 我看向正前方,骨架上穿挂着素媱衣裳的骷髅站在距离我们三步之遥处看着苏云洛,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我见过不少面露丑陋的鬼,对于素媱这副模样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苏云洛,我忽然后悔给他喝仙药了。 苏云洛面露疑惑,却没多想就一口气喝完了,他正要把小瓷瓶还给我,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骷髅,面色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朝骷髅走去,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阿素?” 素媱脸面之上皮肉一点都无,流露不出什么感情,我想然她一脸惊愕。骷髅似是怕她吓到我们,转身就要跑,却被苏云洛一把抓住,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小瓷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红色的纱布只是掩盖住了骷髅的骨架,虽然隔着一层纱布,但苏云洛仍觉得被她胸前的肋骨硌得生疼。 “阿素,你去哪了,我想你。”苏云洛不顾身上的痛楚紧紧抱住骷髅,道。 骷髅动着下颚,声音带上一丝了她自己未察觉到的怨恨:“我是怪物,我配不上你……云洛,你放我走罢?”骷髅怕伤到苏云洛,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抱着。 苏云洛给她问得发愣了,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我实在看不下去,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咳了两声,这儿还有人呢,秀什么恩爱。又不是没有办法救她,莫要哭丧着一张脸。 苏云洛眼眸一亮,扭头看着我的眼睛,惊喜道:“当真?” “自然。”我点点头,郁郁道:“兄,你同嫂子先回,我去会会那妖精。”在这耽搁了些时间,现在赶去应不晚。之前无常爷道要去抓恶鬼,趁现在他们还未来勾素媱的魂得把她藏好了,无常爷向来铁面无私,求情无用。 第14页 苏云洛松开素媱,面露担忧,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却感情比亲兄弟还亲,他怎会丢下这臭小子。“我们一同去。” “不必,兄留下来护嫂子,有母夜叉护我,我不会有事。”我摆摆手,许是小妖怕我坏了她的好事便想解决掉我这块绊脚石,若苏云洛带着真正的素媱随我一起去,怕是要连素媱一同杀了。 我抬首看着月光黯淡的夜,满脸怅惘,先前苏云洛问我可怜兮兮何解,我回答他我每一世都英年早逝,然并非如此。今年我十四岁,过了十四我便要魂归黄泉,有这样一位好兄长着实让我不捨得走呢。 抬脚正要走,我忽然瞥见高楼上有一玄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半片月色落在他的面容上,使他面色苍白得瘆人。 我背后一凉,慌忙跳到苏云洛身旁,暗自咋舌:好好一个仙人弄得跟鬼似的出来吓人,中风了不成?苏云洛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高楼上已然没了那人的身影。 我察觉背后似是有人盯着我看,蓦然回首,一张苍白的脸赫然映入眼帘,我心底一慌,忙退后两步顺带踩了苏云洛一脚。 他轻轻笑开,那声音只这般听着就让人心间一酥,“原来你怕鬼。” 苏云洛倒是镇定,在我耳旁提醒道:“那位公子有影子。”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耍我,我顿时涨红了脸,手指着恆晔,怒道:“装神弄鬼,幼稚!”我本想继续说下去,素媱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恩公。我与苏云洛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恆晔救了素媱? 恆晔朝她微微颔首,语调清淡:“谈不上恩公,救你的人并非我。” 虽然恆晔没有救她,但他带她来这里找苏云洛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素媱朝恆晔行下半礼,以示谢意。 恆晔忽然与我四目相对,一脸肃穆:“随我走。”见他神色肃穆,想必是有要事同我讲,我敛了脾气,乖乖同他一道离开了。恆晔把我带到了天佑亭附近的树上,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瞥了一眼天佑亭示意我注意那边的情况。 我垂眼望去,“我”端坐在素媱面前,面容清冷一点都没有我顽劣的样子,不知素媱可有认出亭子里的裴眠是假的。 我复杂地盯着恆晔,这一切莫不是他一手安排的?我瞪着眼传音与他,你老实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恆晔略带诧异:你竟还能使仙术,鬼王对你不一般啊。我横了他一眼,佯怒:这不重要,回答我的问题。 恆晔弯了弯唇,故弄玄虚:想知道,自己看,嗯?嘿,太子也玩这一套,仙界之人果真无聊!我按耐住想打恆晔的冲动,撇撇嘴,不作声。 素媱眼波流转,温婉动人,看上去与嫂子无甚差别,她捧起茶水,道:“我不擅饮酒便以茶代酒了,莫怪。” “我”皮笑肉不笑,拿起酒杯一口气饮尽,他喝酒时的爽朗正合我胃口,不知是哪家仙君,日后说不定能做个知己。 她道:“阿眠,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何事?” 素媱身子向前倾,捏住“我”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我”眼眸平静,难得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多谢夸奖。” “不过,有些可惜呢。”素媱走到石柱旁,仰头望月,眼底划过一丝狠厉,继续卖关子。“我”缓缓站起身,眼底浮现一抹嘲弄。 素媱手上泛起了点点紫光,她突然朝“我”挥去一道仙力,仙力凝结成紫电直直地噼向“我”,“我”似是早已预料到,单手结印将紫电化为虚无。 “你是何人!”素媱眼角泛着冰冷的色泽,抬起手中的剑朝“我”刺去,“我”面色一沉,身子一斜右手幻化出一把匕首挡住剑身,抬起左手朝素媱肩头挥去一道仙力,素媱闷哼一声,捂着肩膀倒退几步,復抬眼时,面前的少年已然成了一位仙气飘飘的女子。 素媱惊愕道:“主人!你……” “孽障!你因一己之私害余素元君堕为鬼怪,如今竟还想害人,留你不得!”赵吹雪冷着脸,双手微微抬起,结出一个纷繁的法印,素媱感到魂魄自体内缓缓抽离,垂眼看着逐渐变得透明的双手,不甘道:“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得到苏云洛,就因她是元君便可出尔反尔么!” 她从赵吹雪嘴里得知苏云洛是下界歷劫的仙人,渡劫成功便要回仙界,他一介上君怎会记得一只小小昙妖。素媱未遵守承诺,她只能用偷改命格的法子得到苏云洛,可没想到素媱亦是仙。自那晚黑白无常与他们一併拜访何府起,花雾便知苏云洛对她起了疑心,裴眠能够请来黑白无常想必能力不一般。是以,她要除掉裴眠这块绊脚石。 赵吹雪眼底浮现一抹怒意,沉声道:“花雾,你是妖,仙妖不可能在一处,天命如此,你无法更改。”赵吹雪告诉花雾苏云洛是仙是想让她死心,却没想到她偷食仙药上九重天改命格。 “我偏不信天命!”花雾双目猩红,催动灵力,白色的花瓣朝赵吹雪席捲而来,赵吹雪右手结出仙障,奈何一只手灵力减弱,法印随着金光黯淡逐渐消失。一片花瓣擦手而过,赵吹雪感到手臂一阵刺痛,轻轻“嘶”了一声。 第15页 趁她受伤之际,花雾催动灵力破开法印,赵吹雪勐地退后两步撞在身后的石柱上。魂魄回体,花雾足尖一点跃出亭外,岂料恆晔早已布下了阵法把她困在其中。 恆晔手搭在我腰间,在我耳边轻声道:“抱紧。”话音落定,我感到身子一轻,恆晔抱着我稳稳落到地面上。 方才素媱魂魄离体我看清了她的面容,果然是那天纠缠兄长的小妖。我撸起袖子作势要打她,恆晔朝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莫要多事,我哼了哼,安分地站在一旁。 恆晔修为高于花雾,她自然破不开法阵。花雾心知今晚是逃不走了,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怒视恆晔。恆晔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淡漠道:“无论何人投胎转世皆要喝下孟婆汤,素媱并非想食言。” 花雾一愣,恆晔继续道:“素媱尚在歷劫,她的命格被命盘束缚,许多事身不由己。你因她未许你一世幸福心生妒恨而私闯仙界、擅自改命格,害人性命,你可知错?” 原来是这样……她没有骗我。花雾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双膝无力,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赵吹雪走到她面前,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疲惫。对上她的目光,花雾轻声道:“对不起,主人,我知错了。” 赵吹雪转身朝恆晔作揖:“殿下,此事我也有责任,我愿与花雾一併受罚。”顿了顿,她看向我,一脸真诚:“公子,我不在凡界的这段时日你能否替我照看坠玉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来个小剧场 裴眠:“太子你搞着这副鬼样子想做什么坏事!” 恆晔:“我生来皮肤就白,你奈我何?” 裴眠:“臭不要脸的,小爷可是鬼界一枝花皮肤比你嫩、白多了!” 恆晔:“呵,孤霸榜三界最美美男子百年,就你也想跟我比?” 裴眠:“啧啧,摆什么架子,你如今老了该退位了,我才是三界最美美男子。” 恆晔:“无赖。” 裴眠:“我是大无赖,你是小无赖。来,叫声哥哥让爷听听。” 某人脸一黑,一巴掌把某无赖给拍回了鬼界…… 第9章 第九章 看铺子这种小事难不倒我,待会儿回府叫管家过去看着便是。“好。” 赵吹雪莞尔,神秘道:“我这坠玉坊可与其他花坊不同,公子你可小心了。”她卖的哪是些普通的花草,坊里的花草大多都成了精,脾气一个个可臭了。稍有不慎,便不知被它们整成了什么狗模样。 我古怪地瞅了一眼恆晔,这俩人怎么都神秘兮兮的,一个小小花坊能把我如何,也忒小看我了。恆晔手掌一翻,掌心浮现一面小铜镜,小铜镜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镜面上浮现一个古老的文字随即又消失不见。金光刺眼,我抬袖遮住双眼,耳边传来一阵痛唿,正是花雾的声音,想然是魂魄离体被那铜镜吸了进去。 赵吹雪接过小铜镜,驾云朝九重天飞去,很快便没了身影。 一道仙力自素媱身上拂过,素媱的身躯陡然缩小,恆晔勾了勾手指,小素媱立即飞入他掌中。他把小素媱放入袖摆,朝我微微一笑:“走罢,素媱的魂魄等着她的躯体。”向来对旁人冷着一张脸的太子居然对我笑了,他应该知道我是唐衍才会性情大变罢。我们一道回府,半路遇到了爹派出来寻我的家丁,他们二话不说就将我二人给绑了回去,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教训起我来了。 恆晔扬了扬眉角,话语中带了一丝连自己也为察觉到的喜悦:“原来你在家中是这副德行,与他有几分相似。”我眉角抽了抽,太子这是又犯毛病把我当成妖族皇子了吧,若我是个女人定咽不下这口气反手就是给他一巴掌。 回到家中,爹娘见我被家丁绑着回来以为我又在外边惹了祸端,惹祸也就罢了,竟还拉上旁人一起胡闹!爹见恆晔的气势不凡,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忙叫人给他松绑,而我只能可怜兮兮得站在一边看着恆晔享受客人的待遇,当真是亲爹! 爹对他道:“小儿顽劣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裴某在此代小儿向你赔不是。” 闻言,恆晔眼微微一愣,冷笑道:“确实,今夜幸亏小生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我瞪着眼,“呸!睁眼说瞎话,你堂堂......要不要脸?”恆晔肯定是想让我被老爷子折磨故意说出这番胡话来!我小看他了,表里不一的老傢伙。老爷子横了我一眼,吹鬍子瞪眼呢的:“兔崽子,谁教你对客人这般无礼的,以前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 见老爷子怒了,我识相地不再说话,方才是谁提出来要给素媱还魂,结果现在在这做什么呢。余光瞥见恆晔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我冷冷地“哼”了一声,用眼神警告他:你再多嘴一句试试,当心小爷咬死你!恆晔拿着黑色的眼珠子看我,漫不经心道:“小生竟不知裴公子的脾气这般暴躁。” 我看见老爷子面色一红,陪笑道:“公子同这顽徒计较什么,莫坏了好心情。”言毕,老爷子命人给我松绑,要把我送去面壁思过,我顿时急了,面壁着实煎熬,我可讨厌了!想到我与素媱的婚事还未解决,我忙道:“爹,我不要娶素媱,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第16页 老爷子一怔,神色冷了几分,他让恆晔先去客房稍等一会儿,然后支开家丁。我把兄长跟素媱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起先老爷子较生气,后来想想苏云洛也是他的儿子,他二人既两情相悦,他也不好意思棒打鸳鸯便允了二人的婚事,明日一早再去何府向何大人说个明白。至于我知情不报,这么晚了还出去鬼混仍是要受罚。 我们很快便商量好了对策,待我去找恆晔时,他已让素媱还魂。我忽然想起来兄长先前带回来的是素媱的生魂,如今她重回人间说什么做什么别人都听得见、看得见,若让爹娘瞧见兄长深夜与女子幽会,他们的亲事怕是要煳。我叫恆晔使个仙术送素媱回去,他没了刚才在正厅的脾气,好心的帮了兄长这个忙。 素媱走后,恆晔问我:“方才家君要罚你面壁思过,你似乎很厌烦?”没等我开口,苏云洛就抢先一步替我答道:“不错,裴眠自小就耐不住性子,一提起面壁他便心烦得很。” 恆晔沉默了一会儿,朝我们作楫:“夜色已晚,在下便不多叨扰了,告辞。”兄长不知他的身份,自然而然得以为他是世家子弟,亦礼貌地回礼。我“呵呵”一笑,急道:“您可别折煞我兄弟二人了,承受不起。” 次日清早,爹果真言出必行带我们去了何府,何大人得知真相併未置气,于是两家真正欢欢喜喜地结为了亲家。 严冬,寒风萧萧。 一个身穿棉衣的女孩跪在雪地上,头上顶着一本厚实的论语,肩头落着厚厚一层雪。女孩冻得脸庞通红,怕冷地蜷缩了身子,门内传出窸窣的细响,接着大门就被人拉开。女孩眼底划过一丝慌乱,急忙挺直嵴背,不料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青年披着雪白狐裘,看着自家倔强的小丫头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女孩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垂下脑袋,乖乖认错:“哥哥,我知错了。”大雪茫茫飘着,埋了厚厚一尺,青年朝她走去,脚踩在上面印出清晰的脚印。他缓缓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你倒实在,大夫人让你做什么你便做!平日里怎不见你对我这般乖顺。” 女孩觉得受了委屈,一双眼雾蒙蒙的,“哥哥对我好,我自然想着每天讨你欢喜,大夫人总是凶我,我若不听话她便要赏我鞭子。” 青年气极反笑,“尽是歪理!”言毕,他拂去她肩头的雪,牵起她小小的手,道:“回屋罢。”女孩却是不动,幽怨地瞅着青年,努努嘴:“腿麻了。”她才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女童,身子本就虚,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这腿哪经得起这番折磨。青年眼底浮现一抹疼惜,认命地抱起女孩,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女孩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吸了吸鼻子,声音清脆:“哥哥,你可别把我闷死哩!” 青年拧眉,他这小妹妹真是越发有趣了。踏进府中,余光瞥见大夫人正在温酒,他眼眸顿时一沉,但望着怀里的小人儿时,只有暖煦。青年垂眼望着她,目光坚定,声音清朗:“闵请妍,你记着,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他位高权重又如何,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只蝼蚁。” 小人儿怔了怔,随即眉开眼笑,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满脸欢喜:“说话算话。” 寒风吹落院子里的梅花,他正如那梅一身傲骨。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转眼间,立秋已过,绵绵冷雨灌溉了长安城。 自那日赵吹雪走后我便接管了坠玉坊,不过平日里我不常去坊里,管家经商的能力我还是放心的。管家每日戌时按时回府,不晓得今夜这么晚了他何故还未回来。颇踌躇了一会儿,我决心去一趟坠玉坊探个究竟。 收了花雾之后,长安城里的鬼怪之说渐渐被人们遗忘,似乎先前发生的事只是他们做的一场梦。长安城又恢復了以往的繁华热闹,长街上熙熙攘攘,临道上摆满了各种小摊。但奇怪的是,今晚的长安城似乎比以往更加热闹,我正想着其中原因,忽然听到面摊里打杂的小伙儿说什么杨玉环,四周太吵,我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提到杨玉环我便起了好奇心,遂朝小伙儿凑近了些,倾听他跟摊主的对话。 “听说今晚陛下会带着杨贵妃上街游玩,贵妃天人之资,怕是又要引得不少公子的垂青。” “那可不是,我们这些市井人物若能有幸见上杨贵妃一面,拼了大半辈子也值了!”二人谈起了杨玉环出家做道士的事,我觉得无趣抬脚正欲走,岂知方转过身就有一个人一头撞进怀里,撞的我胸膛隐隐作痛。这姑娘是石头做的么,身体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像极了鬼魅。我下意识地看向地面,两个相拥的人影赫然映入眼帘,我心底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鬼。等等,我没抱着她,她亦没抱着我,这影子怎会……我揉了揉眼,再次看向影子,已然不是方才所见之景。 心底一慌,我勐然把她推开,连退几步,手指着她,颤声道:“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姑娘抬眼看着我的眼,眼底浮现一抹茫然,用手比划道:“我与哥哥走散了,公子可有见过一个约莫这么高的男子……” 第17页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不愿与她多说,像她这般的姑娘在老人眼中就是个晦气娃,大多数人怕招来不详的东西都不愿同他多接触。 姑娘失落地垂下头,默了默,復抬首,眼眸恢復一片清明,赔笑道:“多有叨扰,还望公子莫怪罪。” 眼前的女子鸠形鹄面,皮肤极白,却白得如死人一般。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匆匆道了句“无妨”便一熘烟跑出了很远。半途我转首回望,只见那姑娘站在梅树下,正笑吟吟地望着我。我心底一慌,一口气跑到了坠玉坊门前,坊里的灯还亮着。我喘着粗气推门而入,一盆水陡然从头顶浇下来,随之一个木盆重重地砸在头上,天灵盖顿时一片混乱。 第10章 第十章 “管家!”我咬牙切齿道。最近胆子肥了,竟敢戏弄我!我把木盆丢到地上,挽起袖子拧干水,一楼跟二楼的灯都亮着,却不见管家的身影,坊里出奇得安静。莫不是他年纪大了熬不住夜便在楼上睡着了,防止窃贼进坊里偷窃才在门上放了木盆?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人越活越老反倒愈发聪明了,不愧是我裴家人。 我打量起坊里的摆饰,左右垂挂着两张丝织之布,屏纱上各绣着花中四君子。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透过屏纱之间的缝隙隐约可见花架上的花,诚然是雅致。头顶上陡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我抬首看向梁顶,只见一颗披头散髮的人头悬在樑上晃来晃去,一头青丝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束起,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儿。 寒意从我脚底升起,我望着他盛满笑意的眼,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赵吹雪一个仙人怎的还养这玩意!我见过不少没了头颅的鬼,可是没见过像他这样只有一颗脑袋的,还大晚上的跑上樑顶吓唬人。幸亏我留着前世的记忆,不然今晚定要被他吓得一口气背了过去,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那头颅作楫,语气平静:“这位小友,你何故跑到这般高的地方去,当心别摔着了。” 小友见我未吓着,眉毛一横,用大人的口吻训我:“你是何人,见了长辈竟这般无礼,你爹娘如何教你的,凡人果真不懂礼节。你,即刻滚出我家。”小友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门口,把长辈教训小辈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 长辈?听着这话我只觉得心中好笑,这小友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我做了一千年的鬼,虽没多少修为,在鬼界却也是响噹噹的人物,何人不知母夜叉是我结拜的姐姐,那些鬼都得供着我,就凭他一只鬼娃娃也配做我的长辈?小友这般霸道,管家难不成已经被他给赶出去了,不对,若被他赶出坠玉坊,管家何故迟迟不回府,定然是被鬼娃子给藏了起来。这般想来,方才的水定也是他泼的! 我从鼻中哼出一口气,冷笑道:“如今这坠玉坊归我管,规矩自然是我说了算,你道凡人无教养,你拿水泼我又要赶我走是何教养?你如今的行为与凡人有何区别?鬼王竟是这样管教鬼童子的么,裴某诚然是大开眼界。” 鬼童子一噎,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气唿唿道:“歪理!”他幻化出身躯,朝我伸出尖利的爪子,大喝一声:“我今晚便吃了你!” 我身形一闪,轻松避开鬼童子的爪子,见他不肯罢休,我捡起地上的木盆狠狠地砸向他脑袋。鬼童子悬在半空的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是被木盆给砸晕了。鬼童子直直地朝地面倒去,发出“砰”的一声重响,我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他整个人提到半空,得意道:“现在换我炖了你如何?” 鬼童子心底一惊,凡人的心果然歹毒。他不过是一只被人丢弃的鬼娃娃没多少道行,当初是赵吹雪捡他回来,每日悉心照料,他才得以修成鬼童子,其实鬼童子并没什么用处,他们就像凡间的小二一样打打杂、记帐,偶尔顽劣去吓唬人。这会遇上一个不怕鬼的定然吃亏。 这么容易便被我打趴下了,也忒弱了些,赵吹雪眼睛真独特,言外之意便是赵吹雪眼瞎……鬼童子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衣襟勐地被人揪住的感觉并不太美妙,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怒道:“脏死了,你给我放手!” 我皮笑肉不笑,抬手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同他客气说话他偏不领情,只好这样教训小孩。“说,管家在哪!”他若不肯说,我今晚便把他屁股打开花。鬼童子无甚修为,对我无法造成危险,顶多就是被他吓唬吓唬,咬上几口。 鬼童子吃疼,扭了扭屁股,木着一张脸:“你是坏人,就不告诉你!”我心中觉得他这副样子滑稽极了,顾自忍住笑意,他现在还是个娃娃,孩童不听话,有的是方法让他们乖顺。我把鬼童子倒过来提,环顾四周想找个盆栽将他种进去,他的脑袋随着我翻找东西的动作来回晃荡着,想必他脑袋晕得很。 我撩开屏纱,只见花架上摆放着各种花卉,我把鬼童子放到一旁,找了个足够装下一个孩童的大盆栽便开始挖坑,挖好之后我把他脑袋放到坑里,然后填满泥土。 “你再不说我便把你埋进猪粪里,泥巴跟猪粪哪个好吃,你心里明白。”见他不吭声,我狠狠地扭了一把他臀部。 “哎呦,疼死我了!”鬼童子一开口便吞了一大口泥巴,泥巴的清香顿时在鼻尖萦绕。鬼童子只觉得万分噁心,他今日莫不是被霉神照拂到了,竟要在这受这般委屈。鬼童子突然刨起土来,他这个行为与狗相似,我到不是奚落他,只是觉得他有趣罢了。 第18页 他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便从土里钻了出来。鬼童子满面尘灰坐在盆栽里,甩了甩一头的泥土,旁人见了许会以为他是从哪家灶台里爬出来的脏小孩。“我说我说!我把那个老傢伙丢到了小巷里,这会儿应该醒了。”鬼童子自知吃亏便不敢再得罪我,实诚地坦白了一切。赵吹雪不在的这段时间,坠玉坊里的大小事务由我处置,鬼童子既是个打杂的,那便帮管家打理一些杂事。坠玉坊虽是个花坊,但不卖花,大多数来买花的都是凭机缘. 鬼童子说坊里的花大多数都修成了精,其中以四君子——梅、兰、竹、菊为尊.鬼童子和花精们惧怕四君子,平日里不敢造次,他们只在四君子不在时玩闹。鬼童子没有吓走我反而被我欺负了一顿,花精们见鬼童子打不过我故不敢出来。既已知晓管家在何地,我也不必在此多逗留。 回府的路上碰巧遇到李隆基携杨玉环去茶楼听戏文,二人坐在前排甚是显眼,李隆基此次出行居然没带上活宝——高力士。茶楼外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小后生,想必是为了一睹杨玉环芳华绝代的容颜,奈何李隆基是个醋罈子,把杨玉环搂进怀里不让他们看一眼。后生惶恐李隆基发怒砍了各自的人头,众人纷纷退后几步,趁着这股缝隙,我护着头挤到人群之前。看到李隆基身旁还坐了一个人,我不免露出了些许诧异。能与李隆基坐在一处的人想必不简单,不过李隆基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美人,咳......是否害臊? 他身旁的人倒是镇静自若,只顾自饮酒。我躲到角落里头盯着李隆基的一举一动,顿时有种“美人误事”的感慨,自古君王沉迷美色不理朝政,虽李隆基日日上早朝,但恐怕日子久了便要成为商纣那样的人物,但愿李隆基能够持续现在的好日子。李隆基身旁的人突然转首,两道目光相撞,气氛颇为尴尬。他微微眯起眼眸,端详了我一会儿起身离开座次竟是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突然离开必然会引起李隆基的注意,我躲在角落里偷看他们跟做贼似的,可千万别把我当作了刺客!我把身子往里缩了缩,心里默念:别过来别过来,我可不想丢了脑袋。然老天不顺我意,那人站在我面前,扬眉一笑,道:“小友瞧着眼熟,不知你家住何处,姓甚名谁?”他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质,好似酒中仙那般潇洒不羁。 这是想问出住址以便派官军到家中拜访么?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我不敢耍小伎俩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在下姓裴名眠,家住西市。不知先生是?”我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可是我从未进过宫,他何故眼熟? “在下翰林院李供奉。” 居然是李白,我勐地一拍脑门陡然记起,我曾在书房见过李白的画像,果真是酒中仙。“原是李供奉,久仰久仰。”我朝他抱拳,笑道。 李白豪爽一笑,拍了拍我肩膀,“不愧是裴尚书的儿子,果真气质不凡!”裴尚书跟他提起过家中二子,长子英姿飒爽,么子虽淘气,但文采极好,今日一见他便觉得裴眠与他两月前交的小友十分相似,性子皆如此。 平日里没少夸自己,现下头一次听到旁人这样夸我,还是翰林院的李白,一颗心雀跃万分。李隆基见李白同我说得喜笑颜开,不禁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李白察觉到便领着我去皇帝跟前。此时二人正襟危坐,李隆基面上无任何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我行下跪拜礼:“臣拜见陛下。”李隆基不言,我只好继续跪着,沉默了一会儿,李隆基才道声免礼。“谢陛下。”我一抬首便对上了李隆基古怪的目光,他同李白道:“朕怎么觉得他与你那位小友有些相似。” 我面露疑惑,为何李隆基也说我长得像李白的朋友。李白道:“臣亦是如此认为,可这位公子乃裴尚书么子。” 闻言,李隆基饶有兴趣地瞧着我,“裴爱卿的儿子皆是才华横溢啊,你可想进宫做官?”我一愣,绕来绕去怎又绕到仕途上了,我觉得做官无趣,实诚地摇摇头:“不愿。”李隆基皱眉,似是不太满意我的回答。怕他发怒,我忙解释道:“陛下,草民诚然喜明月清风,厌都市喧譁,草民不过懂一些辞赋,算不上才华横溢。” 李隆基眼眸微微眯起,道:“朕读过你的诗,可谓是上等。”您宫中贤才多的是,不缺我一个。我默默嘀咕了一句,李隆基听不大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摇头,向李白投去求助的目光,不巧,被杨玉环瞧见了。 杨玉环看了我一眼,道:“陛下,裴公子年纪尚小恐怕不能担任官职,不若待他弱冠再做决定?”美人一开口果然有用,李隆基颇踌躇了一会儿便答应了,若他继续逼我做官,我怕是要说出一些能招来株连九族的话来,贵妃娘娘真是善解人意。 李白望了一眼天色,提议道:“陛下,天色已晚,臣不若先送裴公子回府。”李隆基摆摆手,示意我们离开,然后剥了颗葡萄餵到杨玉环嘴中。 第11章 第十一章 跨过门槛,李白道:“不日我便要离开长安城,小友能否出门相送?”莫不是因李白要辞官,故李隆基想让我接他的位?李白对我这般热情,我也不好推拒,他一人离开长安城多冷清,多我一个热闹些。我摸了摸下巴,点头答应。“先生何时启程?” 第19页 “五日后我便启程齐州,长安城外见。”李白神情淡然,似乎对长安城没什么留恋。长安城虽繁华热闹,但一个人总困在宫中,日子长了也会像他一样厌倦了吧。“好,先生便送到这儿,我怕那皇帝又不开心。” 李白长笑一声,有佳人陪伴左右,李隆基怎会不高兴。“裴公子言语着实有趣,既如此,李某便送至此。”言罢,李白转身离去,头也不回道:“长夜漫漫,裴公子做个好梦!” 我轻笑一声,心想李白着实豪爽,这在李隆基面前一闹,明日爹上完早朝定会被他叫去谈话,我这好日子也不久喽!抬脚正欲走,天上忽地下起了毛毛细雨,我暗道一声倒霉忙跑到酒楼下躲雨,街边摆摊的人家各自忙着摊,我听着行人匆忙的脚步声和埋怨声,不禁惆怅,不知这雨下到何时才歇,早知如此我便该看看黄历再出门。 少顷,行人散尽,我看见一人撑着竹伞徐徐走在长街上,一袭玄衣融入夜色之中,深沉得化不开。秋风带着微凉的寒意席捲而来,卷落了一地枯叶。他似是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眼顺着那道目光朝我看来,刚才竹伞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截精緻的下巴,我没瞧见他的脸,现在瞧了个清楚。 他长着一张同恆晔一模一样的脸,但眉目间不像恆晔那般冷冽,身上透出一股温雅的气质。难不成恆晔还有个胞弟,可是......我只听闻他有个妹妹,我眼眸微微眯起,二者皆着玄衣,莫不是恆晔下界歷劫了?但他怎么可能迅速长这么大,我正想着,他已撑着伞站在酒楼外看着我。 “公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不若在下送公子回家?”他瞧我衣着不凡便以为我是哪家落难的公子哥,陡然福至心灵想要帮我,戏文上写的是姑娘救了世家子弟从此便过上锦衣玉食的快活日子,可他不是姑娘,我该如何报答他呢。 “这便有劳阁下了,在下姓裴名眠,不知如何称唿阁下?”见他一副斯文模样,我回礼,道。 “鄙人姓季名子筠,还请裴公子为我指路。”季子筠扬眉一笑,那声音只这般听着就叫人心头一酥,仿佛霎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但也仅仅一瞬。心底一惊,我竟会对男子生出这般想法,荒唐荒唐!我手指虚握成拳放到嘴边轻轻一咳,尴尬地开口:“按着去芙蓉园的路走便是。” 裴府临近芙蓉园,四周景色甚好,一路上可赏风景,不过今夜下雨且夜色浓重如墨,许是看不到了。 “正巧,在下寒舍亦在芙蓉园附近。”季子筠含笑道,他似乎看起来十分愉悦,我心中觉得尴尬,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能够跟他天天见面,面对着恆晔这张脸,我着实寝食难安。何故如此说,因恆晔是九重天太子,身居高位,我可不想折煞了自己。他平日里又是块冷冰冰的大石头,也就只有那帮女仙君愿意接近他了罢。 “真巧。”我干笑两声,躲到他伞下,季子筠忽然转首,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在他瞳孔中看到自己愕然的神情,他亦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把伞往我这移了一点,淡定道:“走罢。”我心情慌乱至极,垂下目光,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不知从何时开始,连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有些做贼心虚。在我神游之际,季子筠突然抓住我手腕,我面露疑惑,他指了指地上的石块,提醒道:“裴公子,小心。” 我面容尴尬,心想季子筠怎的这般贴心,若哪家姑娘嫁与他真是有福气。一路上我跟季子筠闲聊,方知晓他十岁便去了江南,昨日接到家中消息说是季老爷子患了重病,这才连夜赶回长安。季子筠将我送至门口便要回去,我本想请他进府喝口茶,他以翻阅医书为季老爷子找药材拒绝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我目送他离开,但见他走进隔壁的宅子,敲完门时望了我一眼,心底一慌,我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回房间。季子筠竟与我隔着一堵墙,怎会这么巧,我不禁怀疑季子筠是故意搬到隔壁的。我认真想了想,季老爷子跟爹有过交集,我年幼时好像跟他孙子是玩伴,不过我们才玩了两日他便被老爷子接走了,之后再也没往来过。看他今天这副模样,应是早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幸亏我记性好还记得季子筠幼时模样,对比一番,他如今和幼时容貌还真有些像,难道那年恆晔随我一起投了胎?思来想去,恆晔可是太子,天帝断不会让他下界游歷,季子筠只是长了一张像太子的脸,定不会折煞了我。不知想了多久我便迷迷煳煳地入了梦境,梦境中的我与李白泛舟,赏美景、嗜佳酿,对着天地吟诗,身心愉悦。次日早晨,爹上完早朝来房间叫我,我这才睁开了一条眼缝,迷煳道:“爹,您让我再睡一会儿。”言罢,我合上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爹弯腰揪着我的耳朵,大声嚷嚷:“兔崽子你给我起来,昨日你又干了什么混事!”我爹这嗓门大得估计连街坊邻居都听见了,我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伸手打开耳朵上的手,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嘀咕一句明知故问然后笑眯眯地看向我爹,“现在还早呢。” 爹抖了抖眉,一脸不悦:“还早!昨日的事陛下都跟我说了,即日起,你便去国子监。”我一愣,去国子监肯定是李隆基的意思,国子监是大唐最高学府,专门培养人才,李隆基怎么就看上我那些拙作了。也罢,去就去,反正再过半月我就要回鬼界了。“知道了。”我拧眉,掀开被褥走下床。 第20页 爹面露诧异,道:“你昨儿不是说不入翰林么?” 我边穿衣裳边道:“谁说我去国子监就一定要当官了,我只是想学些东西省得给裴家丢脸。” 爹孤疑地看了我两眼,朝门外走去:“马车已备好,动作快点。” 收拾好东西,娘给我塞了几个饼让我路上吃。此去国子监,不知尸骨几时归,国子监里的一些士族可不好惹哩!我怀着这番感嘆默默地走上了学习的道路,一路马车颠簸,我着实犯困便吩咐车夫先去客栈,现在去上学也忒晚了,不如先美美得睡个午觉再去也不迟。 车夫握紧缰绳,大喝一声“驾”,马车便在官道上飞快驱驰,我还没来得及叫车夫停下,身子便陡然失去重心朝马车外摔去,街上行人只听见“砰”的一声重响,随后朝声音发源处看来,只见一个红通通的东西从马车里滚出来,顿时漫天灰尘瀰漫。模样……甚是狼狈。车夫一惊,忙过来扶我:“少爷您没事吧!都是小的不好,小的也不知何故,这马突然犹如离弦之箭般沖了出去,少爷您责罚我吧。”我脸皱成一团,拖着臀部缓缓直起身子低声喝道:“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么!” 脚迈出一步,些许痛楚立即从腿上传来,疼得我牙齿直打颤,幸亏我皮糙肉厚没摔断骨头! 车夫一慌,环顾四周却也没看到一个医堂,急道:“少爷,您快坐下,小的给您捶腿。” “不必,等会儿去官府坐坐便好。”李隆基严禁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驱驰,不巧今儿我坏了这个规矩,想必官府已派人赶来了。“等等,你说马自己跑的?” 车夫颔首,眼底浮现一抹惊恐,道:“莫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诚然如此的神情,莫不是昨夜被那姑娘撞了之后就染上了晦气。须臾,官兵个个面色不善地找上我,冷淡道:“是你在此驱驰?” “正是。”我与为首的官兵细细说了马儿失控的过程,他们只是罚了些许银子便放我走了,于是我灰头土脸地去了国子监,先生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我的人影,心里已失了些耐心,见我一副乞丐模样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我面露惭色,向他行下半礼:“路上出了些意外,让先生在此恭候学生多时,学生诚然惭愧。”先生听着这话神色显然缓和了些,淡淡道:“进去上课罢。”先生一路领我到学堂外,只见学生们玩闹在一处,纸墨散落在四处。一阵嘈杂声传到耳边,我捂住耳朵看向先生,他气得吹鬍子瞪眼,这帮学生也忒无法无天了!“都给我安静!”先生朝着学堂内怒吼一声,学生们像是见到了老虎般立即蹿回各自的座位,一本正经地拿起书看,学堂内一时静默得很。先生清了清嗓子,对我道:“汝随意挑个位置坐下罢。” 众人听到这番话忽的注意到我,齐齐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随即一片哄堂大笑,有个胆肥的指着我嘲笑道:“哪来的市井之徒,诚然是我见过最丑的人,先生您眼光也忒差了!” “混帐东西!”先生眉眼含怒,拿起戒尺便朝他屁股打去,那学生疼得哇哇直叫,其余学生心里害怕挨打,顿时噤声。 “裴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与在下坐一处?”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只见靠窗的玄衣少年站起身,朝我作揖,道。我道这声音怎的听着耳熟,原来是季子筠,没想到他也在国子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rr;_rr; 第12章 第十二章 我虽顽皮却不像他们这般胡闹,跟他们打交道怕是要吃亏,不若与季子筠同窗,好让我欺负。“好。”我在他身旁坐下,“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季子筠拿出一方手帕,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灰尘,露出白净的脸,我眨了眨眼,静静注视着他如夜月池水的眼眸。 “裴公子生得真俏。”我正欲夸他有眼光,先生却手指虚握成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古怪地瞥了我们一眼,严厉道:“方才闹事之人都给我摊开掌心。”学堂内共二十八人,除我与季子筠以外,余人满脸视死如归地伸出手,随即先生拿着戒尺重重地打在一只只白嫩嫩的手上。我心里觉得可怕,先生未免也太兇了,二话不说就打人跟母夜叉一个德行。不过季子筠为何不用挨打,“裴公子似乎很希望在下受罚。”我一愣,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陡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吐露了那句话。 “不然。”我面容尴尬,凑到他身边瞧着书案上的功课,转移话题道:“季兄的字真好看。”阳光一照,少年的侧脸便与玉色一样温润晶莹,季子筠谦和一笑,“谈不上好看。”言罢,先生已罚完众学生,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中庸给我便开始讲课了,我早已将中庸背的滚瓜烂熟,且那先生讲得极慢,跟只乌龟似的,我心中觉得枯燥乏味便兀自赏起窗外的景。季子筠坐的端正正巧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把身子往后倾,季子筠似是察觉到我的小动作,突然握住我手腕,压低声音道:“认真听课。” 我撇撇嘴,幽怨道:“先生讲得我都学过,实在是无趣。”闻言,季子筠这才转首看向我,“安先生讲课向来不喜学生玩闹,若被他发现定要将你赶出国子监。” 第21页 “果真?”我凑到他面前,眼眸一亮,这便好办了,只要我惹怒了安先生就能早日离开国子监,继续过我的快活日子。季子筠猜到我的心思,挑眉:“为何?是因为我在这么。” “并非如此。”季子筠大抵是误解我的意思了,“人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实则不然,认为书中有黄金者大抵想考取功名,我不喜功名利禄,何故要在国子监浪费我的青春。季兄温润以泽,我自然欢喜。” 季子筠眼眸染上一丝欣喜,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安先生抢先一步训道:“裴眠,坐端正!”安先生见我第一面便不太喜欢,这会儿发现我没在认真听课,对我的不满定然加深了一分,换作他人许会服服贴贴,但我不会如此。安儒见裴眠第一眼便觉得他不是根好苗子,不过是能够作几句诗讨陛下开心的骚人罢了,时日长了还不是要像李白那样收拾包袱走人,以为自己是陛下召进国子监的便可这般不守规矩么。安儒冷哼一声,见我还未坐端正,沉声道:“目无尊长,裴尚书便是这样教导儿子的么!” 季子筠皱起眉头,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站起身,语调清淡:“安先生,谈到无礼您倒是胜我一筹,先生不尊重学生,学生何敬卿?若先生瞧我碍眼便将学生驱出国子监。”话音落定,安先生勐然想起在国子监外对我的态度,脸色一青一白,拿起手指着我:“滚!” 我朝他微微一笑,“求之不得。”言罢,我兀自朝门口走去,不顾身后安先生的怒骂声,哼着小曲儿走出了国子监。季子筠陡然起身,垂首掩住眼底的失落,道:“学生告辞。”言罢,季子筠不做解释快步跟了上去。这下安儒气得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如今的学生当真是放肆!安儒任教书先生十余载,在李隆基眼里算得上是个桃李满天下的良师,此番二人惹怒了安儒,他定要告到大明宫去。 “裴兄!”一道清朗的唿唤声传到耳边,我诧异转首,只见季子筠喘着气朝我跑来,“季兄,你何故离开国子监?”听闻季家世世代代是士族,但是到季子筠他爹这儿便断了,季父不喜庙堂之上的污流,宁愿处在深山老林中过一辈子也不愿去翰林。季家族谱上哪个不是做官的哩,季老爷子怎会让季家的荣耀断送在季父手上,遂老爷子将期望託付在季子筠身上。只是……季子筠现下跟我一起罢学的事若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季子筠怕是要吃些苦头。 季子筠沉默了一会儿,道:“心中有些烦闷,兄想出去走走。”见他含煳带过,我识相地不再多问,想了想,我陡然福至心灵想邀他同游,我凑到他耳边道:“诚然是天凉好个秋,不若同游?”季子筠高我半头,我只好微微踮起脚尖与他说话,季子筠抿唇不语,我便与他大眼瞪小眼,等到我脚踮得酸了他才打破僵持的氛围,“好。”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比恆晔,季子筠比他好相处多了。 我狡黠一笑,拽着季子筠宽大的袖摆朝坠玉坊的方向走去,“走,小爷带你去胡姬那夜夜笙歌。”闻言,季子筠面色顿时一片红一片白,竟是怔在原地进退不得。我瞧他这副模样顾自强忍笑意,打趣道:“你长这么大莫不是没碰过女人?” 季子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季老爷子望孙成龙,想必不会让女人靠近他一步,我心中觉得无趣便不再打趣他,正了正色,道:“逗你的哩,莫要在意。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顾季子筠的意见把他“拐”到了檀香山。 檀香山上有佳酿,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 我们穿过幽深秀丽的树林,沿着山路走了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少顷,至香亭。我提着两壶酒从香亭旁的小木屋里出来,季子筠临溪而立,正望着溪中肥大的鱼儿出神。 “子筠。”我把酒放在石桌上,朝他招手,轻唤一声。季子筠转首,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你叫我什么?” “子筠啊,怎么了?”唤他名字有何古怪,他这是什么反应……季子筠摇摇头:“无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与你一样,好山水。”季子筠眉眼含笑,似是想到了愉悦之事。 我淡淡“嗯”了一声,问道:“那位故人于你甚重?” “自然,我甚喜之。”哟,是个姑娘?季子筠居然有喜欢的姑娘,我跑到他身边,好奇道:“是哪家的姑娘?改日你给她约出来让我物色物色?” “你猜。”季子筠神秘兮兮地轻笑一声,兀自走向香亭。哼,不说也罢,到时吃亏的是他。如今的一些姑娘喜欢与胡姬打交道,性子渐渐变得豪放,或许占完了便宜就跑了。我们一日都待在檀香山里吃酒,酒渐酣,我从季子筠瞳孔中瞧见我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红晕,脑袋昏沉沉一片。季子筠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笔墨,他执笔在纸上书了几行字,递与我道:“签上你的名。” 我望着他清明的眼,幽怨道:“子筠你为何还不醉?我的酒量何时这般差了。”他看着我,许久,竟笑了,“你多吃了些酒。”我瞧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只提笔写了“裴眠”二字便颓然乎其间,醉也。 第22页 季子筠淡淡地笑着,把纸折了几折,塞进宽大的袖口。 第二日醒来,我已回到家中。兄长见我醒了忙给我灌了一碗醒酒汤,他神色怏怏,不同我说一句话。莫不是小俩口吵架了?我单手托着下巴,道:“兄长,夫妻床头吵床尾和,素媱姐姐脾气这么好,估摸一会儿就气消了,大丈夫顶天立地,你多让着她啊。”兄长拧眉,语气有些不悦:“平日里你胡闹我不管,但这次,你过分了。” “何解?” 昨夜李隆基“登门拜访”,路上正巧遇到季子筠背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我,李隆基听闻了罢课的事儿本不欲处罚我们,但我酒后失言冲撞了李隆基,加之高力士在一旁说谗,饶是能说会道的季子筠也因替我说话而被贬谪。 “好一个才学疏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我爹沉着一张脸,“陛下既给了你入翰林的机会,你为何不把握住!”我颇为烦恼地按了按眉心,道:“爹,我不喜仕途,您何故逼我。”李隆基把我二人贬去江南,我心里甚是欢喜,但不知季子筠是何感想,只是经此一贬,恐不能为李白践行。 苏云洛知我喜好山水,无心从政,道:“爹,人各有喜好,阿眠既无意,您莫再为难他了。”爹把苏云洛赶出房间,与我谈了一会儿便让我收拾包袱启程。 马车驶了一段路,倏地想起坠玉坊无人看管,鬼童子兴许会出来闹事,我决定先去一趟坠玉坊。少顷,远远地,我便听见了鬼童子同花精的玩闹声,这些小崽子还真会闹腾,我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认命地推门进来。鬼童子正提着一只小花精在半空中转圈,见我进来,手蓦然顿住,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屋内顿时一片静默。 鬼童子松开手,女娃娃勐然睁大眼,只见一团粉嫩嫩的肉球从天而降,不知怎的我正好接住了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糰子张了张粉嘟嘟的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她抓住我的衣襟哇哇大哭,我心底一急,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曾跟娃娃打交道,自然不知如何哄她。 小孩哭闹乃是我人生中第二恼事,想然糰子是被鬼童子吓到了,鬼童子笑嘻嘻地望着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我不禁怀疑它故意整我。我不善地横了它一眼,僵硬地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哄道:“糰子不哭,女孩子最喜欢漂亮衣裳了,哥哥给你买长安城最漂亮的衣裳,可好?” 岂知她哭得越发兇勐,我朝鬼童子递了一个“为何如此”的眼神,鬼童子耸耸肩,我脚底突然发痒,甚想一脚把它踹出门去。焦急之际,一道清亮的女声陡然传到耳边:“何事吵闹?”我闻声抬眼,却不见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余人:剩下的人 骚人:文人 “渐闻水声潺潺,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引自欧阳修《醉翁亭记》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兰兰胆小,公子莫吓着她。”身着月白衣袍的女子自屏纱中飘飘然而出,鬼童子见着她突然躲到我身后,小声咋舌:“公子,这位姑娘乃四君子之一――梅,君子继承了她哥哥的性子,淡漠疏离,不好与她打交道,公子自己可小心了,小的先走一步。” 我心中觉得好笑,鬼童子居然会怕一个姑娘,莫不是发觉自己修为及不上人家便落荒而逃了?我摆摆手,打量起梅君子,怎的越瞧越像前夕撞我的那姑娘,我心生疑惑,试探道:“姑娘瞧着面熟?” 梅君子从我怀里抱走兰兰,不知从哪要了一颗黑糖塞进兰兰嘴里,兰兰舌尖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糖,许是觉得好吃便不哭了,专心得尝起糖来。唉,还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心意相通,不过餵了一颗糖便哄开心了小娃娃,受教了。 “天下哪有不相似的脸,公子认错了。”顿了顿,又道:“主人命我跟随公子前去江南,公子若不嫌弃便带上小女子罢。” 我权当是去江南游玩一番,赵吹雪担心我丢了性命不成?不过,有佳人相伴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若季子筠与他那娘子正巧遇上,我可与梅君子泛舟赏景,既碍不了他的好事也扫不了我的兴致。我美滋滋得想着,颔首:“也好。” 安顿好兰兰我们便启程,一路上马车颠簸,约莫驶了半个时辰,我实在安耐不住便睡了过去,睡梦里,我枕在梅君子腿上,她为我盖上披风,像哄孩子般哄我睡觉,须臾,我看见她的唇缓缓靠近我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我勐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竟……对我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我摸了摸脸,心想:我们只一面之缘她便对我心生爱慕,我当真生得这般好看?一觉醒来,我人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早已不见了梅君子的身影,我打量起四周,房间里的摆设不像是女子住的。 庭院,梅君子被季子筠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只得瞪着面前饮茶的公子。梅君子心中十分气愤,昨日季子筠与她换了身体,他竟对裴眠做出那等下流之事,且用得还是她的身子。这个断袖,着实可恶! 梅君子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这般害我!”她兄长从小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只这么一亲,于她而言与失了清白无甚差别。 “我知道,姑娘在找你的兄长。”季子筠眼底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诱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23页 西湖大雪三日,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断桥残雪乃西湖观雪景最佳之处,是日,我与闵姑娘相约于此赏景。 “公子,你以为断袖如何?” 细细想了想,我答道:“旁人或以为是件荒唐事,但在下以为,同为人不过是喜好不一,无他。” 她又问道:“公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愣了愣,默而不答。前几日睡梦中梦见闵姑娘偷亲我,莫不是今日趁此机会向我表露心意?若直面拒绝,恐伤了她,若婉拒,恐她纠缠不休,这可如何是好。 闵姑娘见我似是走神,轻唤两声:“公子?” “在下诚然是个断袖。”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我见她脸面之上无一点惊讶之色,不由得疑惑这姑娘究竟是何意? “公子喜欢何人?”闵姑娘微微眯起眼眸,突然上前两步,一股肃杀之气自她身上蔓延开来,我咽了一口口水,亦退后两步。 “我所钟之人,才高八斗,温润以泽。” “温润以泽……”闵清妍默念一遍,似是想到什么,勐地抬眼,眼底逸出些许欣喜。我被她这反应弄得脑子有些煳涂,只觉得闵姑娘怕是被这冷风吹坏了脑子,净说胡话。 闵清妍左手捂住脑袋,眉心一皱,身子有些摇晃,我以为她要晕倒连忙上前扶稳她身子,担心道:“闵姑娘?你莫不是着了凉?” 她摇摇头,眼底恢復一片清明,却不与我说话。 沉默蔓延开来,鹅毛细雪从天上缓缓飘落下来,闵清妍陡然摊开掌心,伸手去接雪,她看着雪在掌心融化,眼眸染上一丝淡淡的忧伤:“下雪了……”哥哥,我想你……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却不知何时平添了一点墨色。那墨衣仙君久久凝望着裴眠,嘴角勾起了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笑。 直至午时,我们才回到闲居,门外还候着两位客人。我正思量着那白衣公子是何人,只见闵清妍朝他扑去,“这姑娘莫不是见着俊俏公子都往上扑?”我轻声道。 “兄长!”闵清妍眼角噙着泪花,紧紧抱住白衣青年。我愣了愣,颇为尴尬地移开眼,唉,没弄清楚关系我还是闭嘴好了。不过我怎么看着,闵姑娘看待公子的眼神不太一样呢。 “走吧。”季子筠抓住我手腕便走,我还想多看会儿好戏,于是拿着扇柄敲打他的手,“放手!我还没看够呢!” 岂知季子筠壮了胆,递给我一个“休想抗拒”的眼神,抓着我的手越发紧。哟,这小子平日里温润儒雅,也不见得他像今日这般蛮横,该不是与他那相好置气想把气撒在我身上吧!我裴眠也不是好惹的! “季子筠,你再不放手,我便与你绝交!”我将手中的摺扇狠狠地朝他身上扔去,怒道。他果然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抽回手,道:“身为大丈夫便该让着女子,你说你都多大人了,居然还与姑娘置气。我把你当作朋友才好心与你说这些话,你莫要与我置气。” 季子筠眼愣了愣,气极反笑:“我好心帮你说情,落得这个下场,你以为我便是来这花天酒地么。如今竟还要与我绝交?” 我正想回嘴,只见他朝人群一拂,众人竟被定在原地,一切事物皆静止不动!我心底一撼,定定地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男子,缓缓握紧了双手,怒道:“你骗我!”季子筠果真就是那九重天的太子!他一路来隐瞒身份靠近我究竟有何用意! “裴眠,我……”季子筠动了动唇,一时竟有些无措。 “闭嘴!你给我滚!”我身份是卑微,却也容不得旁人如此戏弄!我转身便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来不及反抗便被季子筠禁锢在怀中,“你做……唔……” 我蓦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他长眉如画,肤色莹白正如梅花,心海似是泛着一阵阵涟漪,我竟被他的美色所惑,一时忘记了反抗。 季子筠扣在我脑后的手指突然收紧,微冷的舌滑入嘴中,酥麻感像一波波海浪,不停沖刷过背嵴。 我勐然推开季子筠,眼底浮现一抹惊愕,他这个……断袖!他欲上前,我指着他,指尖微颤:“你别过来!”我道闵姑娘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他在捣鬼,当时我只是为了搪塞闵姑娘才道我是个断袖,岂知季子筠夺了她的身子来诓我! “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你走!”我强忍住胸膛里的怒气,头也不回地逃回闲居。 季子筠望着他的背影,眼眸晦暗不明,他垂下目光看着地面,缓缓闭上了眼。本以为他心悦于我,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疏阙,你可知,我时日不多了…… 我一头蒙在被褥里,心中烦躁不已。 此刻,我的天灵盖已是一片混乱。堂堂九重天太子居然是一个断袖,若被天帝知晓,该置他于何地步。话说,他如何会欢喜我,我只会吟诗作乐,无何才德,他莫不是瞎了眼。 浑浑噩噩度过了些许日子,我再也没看见过季子筠,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落空。我并不想深究这种奇怪的感觉内心却是已明白两三分:我想念季子筠。 第24页 已过了半个冬日,仍是不见他的身影,我放下碗筷,无心吃饭。我正踌躇着是否要向闵姑娘打听一番季子筠的消息,她便来了。 她眼睛微红,显然是哭过,她把手中的画轴递与我,道:“季公子托我将这幅画送与您。” “他在何处?”我淡淡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季公子云游四方去了,需要数月才归。” “何时去的?” “半月前。” “知道了。”我心底缓缓松了一口气,听着屋外雨声,不知他是否乘舟漂泊,一人可好? 闵姑娘走后,我摊开画轴,画卷上的墨衣男子赫然映入眼帘,他唇角犹带笑意,只这笑意,便让我心头一颤。 右下方提着四行清秀的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开放性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