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疏桐》 第1页 《月迷疏桐》作者:月佩环【完结】 文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刻意忽略狐王的无情, 所以才会落得道行尽失,只剩一缕孤魂。 而重生后,竟然再次遇到那个人……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君羡,寂桐(玄真)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也不知是因为周围的草触碰到他的身体,还是因为有七、八只白狐在他身上窜跳撕咬,他感到浑身麻痒疼痛。 身上的衣裳已被扯成一条条扔在一旁,四肢被缚仙索绑住,两边的大腿和小腿甚至被分开绑到一起,下穴被巨大的阳物进进出出,疼痛得几乎麻木。拖着三条尾巴的白狐一口咬在他胸前的乳首上,一边用尾巴扫着他的下腹,试图撩拨他的慾火。 他想大叫,但嘴巴被强迫张开,两只白狐用爪子按住了他的头,他的口腔被塞满了灼热的液体,几乎直达喉间,眼睛也被白狐柔软的身体盖住,无法睁开。 白狐是青丘之国中最尊贵的血统,自狐王以降,即是白狐一族,向来极为稀少,留在青丘之国的,也不过一百多只。此时那些原先看来极为尊贵美貌的生灵,宛如化作恶魔,要将他身上的所有纯阳道行吸收殆尽,让他陷入地狱。 「啊──」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寂桐师兄,你又作噩梦了?」睡在旁边通铺的两个小道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略有些不耐烦。 「梦到以前的事,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你们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如果只是偶尔作噩梦也罢了,偏偏三五不时地将别人吵醒,而明天还有更重的活要做,睡眠不足实在让别人的心情难以愉快。 他向师弟们道了歉,披了衣裳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此时已是四更,到丹房接替师弟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但现在已睡不着,不如早些过去守丹。 一路行着,便想起梦中的过往。 那已是前生的事了,原本不应记得,却由于他兵解后轮迴,记忆未失,那些事情仿佛还发生在昨日。上一世他身为清修无心派掌门,本已到达元婴之境,飞升有望,却爱上青丘之国的狐王,被骗得元阳尽失,道行尽毁,兵解之后肉身还被野狐分食,尸骨不剩。 清修无心派将这一件事秘而不宣,视同千古丑闻,只对几个入室弟子告诫,不可妄动*欲,否则就会惨遭二十一代掌门玄真子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但魂飞魄散之前发生的丑事,仍然被人含煳不清地带过了。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或许清修无心派的同门并不知道,他并没有魂飞魄散,而且阴差阳错,再次回到清修无心派,作了一个最下等的守丹看火的弟子。 兵解,即是死后元神得到解脱。 修道时若非迫不得已,绝不兵解,只因兵解乃是肉身损毁,将功力注入到元神上,重新投胎,这其中危险重重,也许功力尽失,也许记忆全无,也许就连根骨也会变得下乘,不宜再修道,便如他一般,当年兵解后重生,除了记忆之外,功力全失,根骨奇差。虽然托生到一户富人家里,却因天生残疾,行走时一瘸一拐,虽然找过大夫,但大夫都说他腿上并没有疾病,乃是因为心疾。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有什么心疾?又加上他出生时不哭不笑,家里的人都当他是妖物,于是将他偷偷扔到了清修无心派所在的弥清山下。 清修无心派见他根骨不好,即使修道也难有大成,原来是想将他养到十六岁成人,便将他送下山去,随他做个樵夫或是农民,也可安稳度日,后来见他做事认真勤快,虽然修道不成,但对同门师兄弟习得上乘道法也从无嫉妒之意,便也一直没有将他赶走。 他对自己去哪里倒是十分无谓。别人或许会说他是因为经歷了前世的事,让他道心不坚,但他却觉得,修道成仙与否,其实已经不再重要。这一生就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便也罢了。况且他勘不破情关,仍然记得前世的事,即使根骨不坏也必然是修不成的,也不必浪费时间了。不如多炼些丹药,也可接济山下无钱医治的贫苦百姓。 ※ 清修无心派的丹房设在弥清山的落霞峰上,据闻可接天上之水,採撷日月之精,乃是炼丹的绝妙所在。 落霞峰上的丹房一共有三个。由于所炼制的丹药药材不同,各种不同的丹也要放到不同的丹炉里。最好的丹药甚至可起死回生,但也自然需要有道行的修道人用法术加持。 寂桐所看守的丹房里炼制的自然是最普通的丹药,二十日便可出一炉,有医治跌打损伤,也有医治风寒杂症,而看火也极为简单,分丹砂,烧水噼柴,检药,二十年来所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清修无心派目前只有五个字辈,按「清、空、无、寂、尘」而分,如今的掌门叫做空莹,老一辈的清字三师都已到达混元期,大多闭关入定,不理俗世。 寂桐入门虽然早,但拜在无波道长门下,是寂字辈,比入门才十年的空叶晚了两辈,算起来要叫空叶太师叔。叫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师叔或者太师叔,这种现象在清修无心派和金莲寺等道法正派中都很常见。因为有天资的人均由门派中的长辈教导,而清修无心派中又多长寿之人,很多太师祖都还健在。 第2页 修道有正邪之分,清修无心派分属正教,下又分太一道和正一道,其一偏重于丹道,另一偏重于符道。都是循序渐进的道术,且清修无心派讲究无欲无求,对修身养性极有好处,因此长寿的不少,前几年甚至还有「玄」字辈的太师祖,可惜毕生未曾到达元婴境界,虽然活了一百三十多岁,却是无法兵解。 算起来那人还是他当年的师兄。 当年旧识,隔世再见,实在是极为尴尬,于是便也没有相认。何况重生之后变得太多,仔细想来,也不过作了一场大梦,梦中的那人,仿佛并非自己。 三年前烟浮宫宫主淡月痕上门求丹不成,一怒之下烧了清修无心派的琅嬛阁,大量经书长卷被损毁,他曾想过凭藉自己的记忆查缺补漏,修缮琅嬛阁,但最终还是没有毛遂自荐。 一来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念过什么书,大字不认识几个,竟会知道琅嬛阁众多经卷,自然会引起别人怀疑,二来修道即使有大成者,大多在渡劫上死于非命,过不了情劫雷劫这两关。甚至大部分人根本到不了情劫这一关就已老死。 清修无心派自称顺天应人,天命所归,但修道成仙本来就是逆天而行,经卷中很多修道法门都是诱人挑战自身极限,甚至游走于生死边缘。即使修道有成,也不过多活些乏味日子,还不如让人都放弃修道,下山去痛快活这一生。 也许他的想法过于消极,而且多少修道的人前仆后继,自然是听不进他的劝解。 卧房离丹房也有一刻钟路程,是因为有时丹砂的成分配得不对,会引起炸炉,波及无辜的人。炸炉发生时,如果有弟子就在丹房中守丹,则必然死于非命。因此在太一道中,守丹的弟子不在少数,不过大多都是刚入门的「尘」字辈的师侄。大多数「寂」字辈的同门再怎么天资不足,也已脱离寻常人的根基,达到辟谷的初窥境界。而其余的一部分,则已在多次炸炉中不幸殒命。 他在丹房门外站定,推开门时,一阵热浪袭来。 「师父。」见到在丹房内打坐练功的无波子道长,他打了个稽首。 无波道长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炉乃是掌门要用的的生筋易骨丸,你们小心谨慎一些,切莫出了差错。寂桐,你给我好好看着,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见到寂桐应声,无波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缓步出了丹房。 会在末等丹房中度过漫长的三十年,无波道长的天资也有限,或许这就是他对寂桐特别关照的原因。 「师叔,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过来了?」无波道长一走,刚入门最小的尘昕就蹦蹦跳跳地过来抱住了他。这孩子方得十四岁,是几个月前一位师叔在路上从烟浮宫手里救下的少年,生得花容月貌,雌雄莫辨。烟浮宫修炼的方法是合籍双修,所收的弟子大多貌美俊逸,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但由于修炼方法实在过于邪气,向来为正道不齿。这位尘昕就是被烟浮宫的弟子强行掠夺回宫,被一位师叔救下后,再回家乡,发现唯一的母亲因思念他而亡故,于是拜在了寂桐的师兄寂灭的门下。 「来看看你有没有捣乱。」他爱怜地揉了揉尘昕的头髮。又朝丹炉看了一眼,此时看守丹炉的还有两个师弟,炉火也燃得正旺。 「师叔,我听说,今天有一位散仙在大殿讲经,这位散仙已到了渡劫期,只要??顺利渡劫,就能飞升了。刚才太师叔一定是跑去瞧了,我们偷偷去瞧瞧罢!」 「渡劫期的散仙不闭关渡劫,怎地还有空闲下山?怕不是骗子吧?」 「太师叔祖们都见过那人,还切磋过道法,对那人心服口服,那人还送了三本失传已久的道门绝学。而且他和我们当年的其中一位曾太师祖是至交好友,怎么可能是骗子……」 他微微一震,轻笑道:「他道号叫什么?和哪一位曾太师祖交好?」 「好像是叫做什么怀真道人的,和哪一位曾太师祖交好他也没说,只说诚心讲经而来,讲完一部《太元经》便即刻离开。」 《太元经》是道家修炼的经书之一,难以领会,琅嬛阁经卷大量烧毁后,更是令人难以琢磨,偏偏这一卷经书尤为重要,也难怪清修无心派的主事者不顾危险面子,召集所有的弟子,让一个外人在大殿讲经。 如果是那人,多半是自称姓白,姓胡,或者复姓涂山,白狐虽多骗术,但在自己的来歷上却极少隐瞒,因为源于对自身血统的高傲吧。 他还在沉思,尘昕已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叔,你到底去不去嘛!」 「不去了,去了也听不懂。你去吧,回来再讲给我听。」他微笑道。 尘昕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拉着他去,嘱咐他不可告诉太师父,见他点头,这才欢欢喜喜地去了。 此时当值守丹的两个弟子都是寂字辈的,看着尘昕的背影,都是又嫉又羡。尘字辈的或许前途光明,但他们这些寂字辈的守丹弟子若无奇遇,怕是一辈子都要过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寂桐看到他们被火光映得微红的面颊,略一沉吟,便笑道:「天气炎热,丹房内难以久坐,二位师弟不如到外面走走歇息,此地就让我一人看守足矣。」 寂念和寂因对视一眼,犹豫道:「多谢寂桐师兄,但这丹炉……」 「生筋易骨丸只是用来治跌打损伤的,难道还会有人来抢?不必担心,你们去吧。」 第3页 寂念和寂因当下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便即夺门而出。 寂桐只是一笑,盘膝坐到了其中一个蒲团上,捏了一个辟火诀。上丹房里的弟子大多都学会辟火诀,但在末丹房却没几个人会,他也只是这个小法术练得最为纯熟。他根骨虽差,成不了大道,但悟性奇佳,下乘法术在他也并不为难。 才过了半晌,,寂念就急急忙忙地沖了进来:「师兄!不好了,尘昕被烟浮宫的妖人掳走,寂因师弟也被打伤了!」 「什么?在哪?」寂桐立时站起身来,问了寂念遭袭的方向,又让寂念去告知清修无心派的掌门,往落霞峰下急行而去。 尘昕若是落到烟浮宫的弟子手里,结局可想而知。被人连番凌辱过后都会有生不如死的感受,尘昕又与他交好,他拼死也不会让这个少年再次落入魔掌。 山道上一个弟子伏在阶上,身上血流汩汩,奄奄一息,正是寂因。看到他来时,指着右边一条山道,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师兄,那妖人受了伤,往那边去了……」 烟浮宫和清修无心派世代为仇,清修无心派的弟子若是遇到烟浮宫的弟子,大多都是烧死,而烟浮宫的弟子擒到清修无心派的弟子,遇到容颜俊美的,则大多都是奸*至死。只因清修无心派大多以童子之身修炼,一身元阳多年不泄,实是邪教练功的上好材料。他当年正是因为一身千百年未遇的纯阳功体,所以才会遭到狐王欺骗。 寂桐见他伤势无碍,从身上摸出一瓶伤药,嘱咐他好好疗伤,随即往山道上行去。他学道不成,便习武功,也可勉强算得上是武道双修,虽然走路的姿势难看了点,但并不慢。几乎过了一炷香时分,他才听到似乎有人在树林间挣扎喘息。 原来那烟浮宫的弟子行到僻静处,便想行那苟且之事,破了尘昕的元阳,好绝了他的清修之念。 他疾步赶去,只见尘昕已被撕破了衣衫,正在大哭大叫,那烟浮宫弟子相貌甚为清秀,眼角略带些许妖艷之态。 他再不迟疑,拔出长剑,向那人刺去,那烟浮宫的弟子冷冷一笑,伸出两指,便把剑身夹住,扭头对尘昕说道:「你看,这人本事那么差,你还要拜在清修无心派门下吗?」 尘昕满面泪痕,被他用腰带缚住手腕,仍在挣扎不休:「我宁死也不愿与你这妖孽为伍!」 「同是修道,你又何必囿于门户之见?清修无心派是修,难道烟浮宫就不是修?」那烟浮宫弟子一边与尘昕争辩,一边与寂桐斗得旗鼓相当。 「你们烟浮宫是邪魔歪道,我才不听你的话!」 「小孩子知道什么。天地生万物,万物分阴阳,像清修无心派这种断情绝欲的修道就是倒行逆施,若是一朝被人破了功法,几十年上百年的苦心都会付之东流。你知道清修无心派十三代掌门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人破了功法,吸了所有纯阳之力,枯竭而死,哈哈哈哈,枉费他天纵奇才,到最后不过弄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胡说!你胡说!」尘昕大叫道,「师叔,你快杀了这个妖魔!」 寂桐听得他二人争论,正在吃惊此人不用法力便已不弱,听了对话后,心神微微一分,右腿剧痛,原来竟是被这人长剑刺中。他知道此番无法善了,一跃到尘昕身旁,割开他手腕上的绑缚。 「快走!」 此时那烟浮宫弟子伸指一弹,一道绿光从他指尖射出,在自己的长剑上绕了几绕,长剑断成几截,落在地上。 绿光陡然消失。 这是御剑术。功力越是精纯,速度越快。能到御剑的地步,这个烟浮宫的弟子至少已是混元期。 烟浮宫竟有这等高手?他吃了一惊,那烟浮宫弟子一脚踏在他胸前,扯下他腰间所系的腰带,亦是将他反绑住双手,扔在一旁,右边小腿上鲜血淋漓,疼痛入骨。 尘昕此时要逃跑已是来不及,被那烟浮宫弟子用剥下的衣裳撕成一条条地,绑住了手脚。 那烟浮宫弟子看看尘昕,又看看寂桐,微微一笑,说道:「他是你师叔?莫看他一副道心坚定的样子,若是享受过*欲,定然乐不思蜀。」说话时拿出一个瓷瓶,晃了一晃,拔开塞子,忽然捏开他的嘴巴倒了进去。 「这是迷情散,过了一阵你便能看到你师叔妖娆求欢之态,当真妙不可言。」那烟浮宫弟子轻轻一笑,对寂桐说道:「倒是忘了这位道长道号如何?你道法武功虽然都不成,又是个瘸子,但相貌生得一本正经……想必在床上别有一番滋味……」这人沉吟着品评,似乎浑然看不到寂桐微微蹙眉,把头扭到一旁的表情。 这*药的药性并不甚烈,再烈十倍的*药他也被人灌过,但不受控制地在外人面前发情,实是他二十年的梦魇。 「烟浮宫和籍双修的修道之法的确有独到之处……」他缓缓开口说道。 「你看,你师叔都不得不承认烟浮宫比清修无心派强上几分,你还不随我回烟浮宫吗?」 「只是强迫别人做他不情愿之事,的确是小人行径。」他虽然中了*药,声音仍然是轻轻淡淡地,「你说与你欢好之后,便会乐不思蜀……我们便来打一个赌如何?」 「什么赌?」 「若我……被你强过之后,仍然道心不改,你便放了我师侄,如何?」 尘昕听到这话,已吃惊得大叫起来:「师叔!」 第4页 「这个赌倒也有趣。」那烟浮宫弟子沉吟。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长笑,一个声音略带低沉地道:「清修无心派弟子竟然自甘以身侍人,没地辱没了千百年清名!」 听到声音时,他已觉心神大震,待到这人出现,他整个人都似乎已完全呆住。这个男子年约二十余岁,眉飞入鬓,唇如硃砂,依旧宛如当年模样,星移斗转,世易时移,他竟然从未变过。 「阁下似乎并非清修无心派中人,与阁下无关之事,还请不要插手的好。」 渡劫期的修道中人实力形之于外,没有刻意掩饰时,身上笼了一层极轻极淡的光晕,一看便知。那烟浮宫弟子看到这人时,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看看尘昕的美貌,又难以放弃。 「阁下是烟浮宫的严晴岚吗?前段时间我与贵派宫主萧祈玉曾把酒言欢,说到贵派中有四人均已到了混元之境,而其余三人都有了和籍双修的伴侣。严晴岚,他既然不喜欢跟你离开,你放弃吧。」他态度十分温和,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严晴岚怒从心起,冷笑道:「你是何人?他乃是我遍寻多年的美质良才,上次本已到了我手,却被清修无心派的牛鼻子抢走,岂容你一句我就放弃?」 「在下是散修之人,自号怀真。原先的姓名自是已忘记……今日前来,只为与清修无心派的高手切磋一番,适逢阁下在此,又是旧友下属,所以多说了几句。清修无心派与我有一段旧缘,既是我在,便不能让你放肆。」 「原来梅雁山的山主怀真道人,失敬失敬!」严晴岚冷笑一声,「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在下也想讨教一下,渡劫期的高手到底有何高招,请!」他伸指一弹,一道绿光闪过,射向怀真的眉心。 那怀真袍袖一拂,瞬间光华大作,几乎遮天蔽日。 第二章 尘昕只见瞬间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雾气升腾一般,白雾之中,就连躺在自己身边的寂桐也寻不着,只有刀剑相交的声响,想必是两人正用御剑之术相斗,不由心中害怕,叫道:「师叔,师叔!」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由于腿上血流不止,寂桐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他想挣脱手上的绑缚,好让自己不会在这个人面前显得太狼狈,而此时一声巨响,白光瞬间消失,便连严晴岚也已消失不见,只有一道绿光,已越去越远。 怀真转过身来,手指轻轻一划,便割断了两人的束缚,说道:「严晴岚已受了重伤,十年之内不可能完全恢復,此时已然无事,你们速速回山去吧。」 寂桐低着头,撕下自己的道袍,绑住流血不止的伤口。他身上的伤药给了寂因,此时只能简单的包扎一下。像这种皮外伤,只能靠自身道行慢慢復原,若是请人用道法医治,耗法极多,若真存了以法术救人之心,每日受伤的那么多人,哪里医治得过来,他们又何必炼丹。 尘昕满心欢喜,向怀真打了个稽首:「多谢真人。真人就是今天来讲经的散仙吗?我本来想去大殿听经的,但是没赶上。真人法力无边,可以收我为徒吗?」原来尘昕想到这次没听太师父的话私自下山,回去必定被罚,这位高人道法如此厉害,若是拜他为师,胜过在清修无心派守丹百倍,恐怕一辈子便如寂桐师叔一般,修道再也无望。 寂桐微微皱眉:「尘昕,你未经你师父同意,改投别师,乃是犯了修道大忌,这位散仙……来去无踪,又岂有时间教你?」 怀真轻轻一笑,这一笑竟是万分动人,便连尘昕也是呆了。 「你的确是难得一遇的美质良才,但你??师叔说的不错。要改投别的门派,须得你师父同意,行过大礼。」 他眼睛狡黠地一转,道:「师叔也是长辈,与他说了也是一般。」随即在寂桐身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叔,请你同意了吧。」 寂桐摇头苦笑:「真是小孩子……这等大事,你当是儿戏吗?」他腿上有伤,又吃了*药,此时躺在地上,一时却是起??不了身。尘昕扶着他起来,他靠在尘昕身上,目光却始终不与怀真对视。 怀真却是没注意,沉吟半晌,说道:「我独来独往惯了,的确是不喜欢有徒弟在身边,这件事且容我考虑考虑。何况今日已是晚了,便是要收你为徒,也要到明日才能去与你师父和掌门说。」 尘昕大为欢喜,抱住了寂桐的腰身:「师叔师叔,他肯答应考虑收我为徒了!」 尘昕喜形于色,原想抱住怀真,但见怀真道骨仙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这一抱都似亵渎了他,于是抱住了寂桐。 寂桐皱紧眉头,轻哼了一声。 怀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迷情散的解药。」 「沖一冲冷水就行,用什么解药。那边有个山洞,洞边有一条小溪,真人不需要休息,我等凡人却是需要的。」 尘昕扯了一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师叔,你怎么对真人如此无礼?」 寂桐苦笑摇头,却是没多说什么。他的确对怀真有偏见。但尘昕的心思他也明白。若是怀真收了尘昕为徒,他站在旁边反倒是外人了,所以他今天晚上若是离开两人回到落霞峰,整个清修无心派都知道尘昕要改投别派,到时若是尘昕没通过怀真的考验,不能拜怀真为师,尘昕在清修无心派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第5页 其实寂桐倒是觉得怀真不必考虑了,两个人的心思都一般地深沉,尘昕做他徒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尘昕似乎也知道能不能拜怀真为师关键在于今夜,将两人照顾得极为周到,拾柴生火,还捉了几尾鱼,烤得金黄酥香,令人食指大动。 怀真在洞中打坐练功,寂桐脱了衣裳放在溪边,全身泡在冷水里。小腿上的伤疼得钻心,从绑着的布条中渗出血水来。 想不到当年的九尾狐王白君羡竟然会隐居梅雁山,化名怀真。 其实他大可不必改名,天狐道中骗人可算一种本事。白君羡骗到了玄真,那是因为白君羡技巧高超,而玄真则是个傻子,活该全天下人耻笑。修行一路何等艰辛,人狐本来殊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竟然会相信一只狐狸的爱情。 入了夜,溪水越来越冰凉。寂桐觉得心头的慾火浇熄了些,却没有上岸。如果那人早已睡觉,或许他还可以坦然面对。但这个人已到渡劫期,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需要每天晚上都睡觉。如果一直因为这个人而不上岸,恐怕他要在水里一夜。 即使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也并不像自己所想的心如止水。寂桐笑得有些苦涩。 尘昕与怀真说了一会儿话后,会困得直打呵欠了。怀真于是让他到洞里去休息,自己靠在洞外的火堆旁,低低地吹着一支竹笛。 白君羡是个很有才气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当年两人携手游遍天下,闲时抚琴吹箫,好不逍遥。但这一曲却极为艰涩,开始了几次,却一直难以继续下去。 寂桐听着笛声,有点心烦意乱,于是上了岸,穿了衣裳。虽然是炎夏的晚上,但此时已到半夜,上岸后更觉寒冷,他嘴唇已冻得有点发白,于是拢了拢衣裳,坐到火堆旁。 鱼烤得极好,酥黄而不焦,鲜香美味。寂桐吃得极慢。怀真早已放下笛子,看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天色不早了,你吃完便早些休息。我习惯露宿,常常晚上不睡,今夜就由我来守夜吧。」怀真声音十分温和。 寂桐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真人虽然已到渡劫期,但并非完全不需要安寝,稍作休息更宜应对天劫。我今夜左右也是睡不着,守夜正好。」 若是在他面前发起噩梦,不知要如何失态,还不如不睡。 怀真只是轻轻一笑,转了话题道:「童子之身对清修无心派中人尤为重要,我看你虽然根骨不佳,但元阳未破,日后苦心修行未必不会有一番成就,今日怎地会与严晴岚做那般豪赌?」 今日相逢在那般情境之下,这人必然从头到尾看不起他,如今问得波澜不起,不过只是掩饰得好罢了。 「一番成就?」寂桐微微苦笑起来,「掌门师祖早已看过,说我毕生都不会筑基。修一辈子最多也不过多活几年。」 「根骨不好并非全无解救之法,只要能顺利通过九劫洞,便能脱胎换骨,重塑为人,你的根骨虽然不可能到上佳,但至少也可与常人一般。」 「真人说笑了,九劫洞虽说九劫,但幻象逼真,仿佛人世所遇,考验的乃是人间所有的爱憎怨怒,天下间又有谁能从洞中出来过?寂桐只是一介常人,自忖并没有非凡的坚忍。」 「不错,凡是想歷劫重生,脱胎换骨的,心中必然存着成仙之欲,若是幻象中幻化的尽是成仙后唿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景象,又有谁能捨得从幻象中清醒过来? 」怀真嘆息一声,说道,「你既然如此清醒,知道修道于你无用,为何还留在清修无心派中?」 「因为无处可去。」他有些冷淡地回道,仿佛不愿再与他多说,他盘膝而坐,闭上双目。 怀真微微一笑,自顾自地道:「我既然动了念头收徒,不如你也拜在我门下吧,日后虽说难成大道,但总比清修无心派门下略胜一二。」 「真人好意,在下心领了。成仙也不见得就能胜过俗世凡人。」 「怎么说?」他的目光微微一动。 「凡人轮迴重生,其实一样永恆不朽,何况俯仰几十年,岂不快活?若是成了仙,一般爱恨却要记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难以解脱,活那么长又有何用? 」 怀真微微一怔,轻声说道:「你说的话,和一个人很像。」 寂桐不由暗暗有些后悔,他一时激动,忍不住多说几句。却是忘了与白君羡相处日久,他的一举一动白君羡都十分熟悉,即使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难脱行迹,白君羡不可能不怀疑。 只是没想到,他印象如此深刻。 即使记得,恐怕也只是因为他心怀内疚,却又以为自己神魂尽散,无法报还吧。 「是吗?」他不愿迎上怀真窥伺的目光,于是注视着火堆边剩下的最后一尾烤鱼。他吃的虽然慢,但刚才两人静默无声时他一直在吃,总共吃了三串。 对于一个年轻男子而言,即使不游泳,泡冷水时间过长也会消耗体力,这三串的确不算什么。而且弥清山上的伙食十分寡淡,弟子们寻到下山的机会便打打牙祭,奈何他虽然常有私自下山的机会,但囊中羞涩,厨艺又称得上糟糕至极,他已好几个月没吃到这种美味。 但这已是最后一串了,这个人可能从头到尾都没吃多少。 「想吃的话就吃吧。」怀真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第6页 「那我就不客气了。」和一个快要成仙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客气的,何况这个人今日的成就至少有三分之一要归于自己。 寂桐正在埋头苦吃,忽然听到怀真说道:「你觉得,我是否应该收尘昕为徒?」 「真人早就有了想法,何必还要问我?」他连头都没有抬,慢条斯理地吃着,如果再有两条,他怀疑自己甚至能吃到天亮。 「其实他虽然根骨不错,也有天分,但也只能算百里挑一,并不能算上上之选。而且我已经有二十年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了。」怀真有点像是自言自语,「但他的眼睛生得真像……莫非是因为这里是他师门的缘故?」 寂桐忽然觉得酥香的烤鱼似乎有些食不下咽,抬起头来:「像谁?」 「像一个故人。」怀真嘆了一口气。 「那你那个故人呢?」 「魂飞魄散了。」他显得有些微的木然。 「既然已经魂飞魄散,那尘昕自然不可能是他。如果有一点像他你都要收了为徒的话,恐怕梅雁山会站满了人吧。」寂桐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有些冷冷的,似乎是在讽刺。 怀真似乎没听到一般,轻轻说道:「人的神魂消散以后,仍然存在于天地间。也许在某一个人身上,会带着他一缕神魂。」 「但是,如果他没有神魂消散,转世轮迴的话,几乎是另一个人,又怎会有相像之处?」 怀真一怔:「不错,我竟是忘了这一点。若是这样,与他相像的未必是他,与他不像的,或许身上反而有他的神魂。而且神魂飘于天地无形,或许已消散在山川之间,融汇于河流之中。」他似乎恍惚了半晌,才道,「今夜说得似乎有些多了,与君相谈,甚是快意,阁下不会嫌弃我叨扰吧?」 「岂敢。」 「既然如此,今日就此别过。」他站起身来,徐徐向寂桐行了一礼,神情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定了定神,随即转身而行。寂桐想要叫住他,问他应该如何向尘昕那孩子解释,却见他走了十几步时,身形如烟雾般消散,已在千里之外。 寂桐不由有些苦笑,正准备将剩下的鱼吃完,却见尘昕从洞内跑了出来,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眼中含泪:「你为什么你让他不要收我为徒?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被尘昕一推,手中的鱼串登时掉到了地上,不禁愕然:「尘昕,你……」没想到尘昕假装在洞中睡觉,却是在一旁偷听二人谈话。恐怕白君羡早已也察觉到,所以才懒得再向他解释。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嫉妒我天赋比你高,根骨比你好,所以才阻止我拜散仙为师,是不是?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尘昕满面泪痕,跺了跺脚,转身飞奔而去。 寂桐本想去追,但他腿脚不便,又受了伤,怎比得上一个已有道基的少年,才追了两步,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看到尘昕是往山上去的,知道他虽然伤心,但并未任性出走,才放下了心。第二天,几个师兄弟寻下山找到了他,将他扶了回去。有好心的师兄弟告诉他,说尘昕已上了山,并将他放任守丹的师弟师侄跑去看大殿讲经的事说出去。结果尘昕等人被杖责十下,而他身为长辈,罪加一等。除了杖责之外,还要在腿伤好了以后给柴房挑水噼柴一个月。 尘昕果然如他那晚所言,没再理他。他虽然想试图向尘昕解释,但尘昕在气头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个多月后,腿伤好了大半。 柴房里帮工的都是刚入门的弟子,一旦有弟子来受刑,剩下的人便不需要做重活,比如从山下挑满十口大缸的水。 寂桐腿脚不便,每天早上寅时起床挑水,常常要挑到半夜才刚刚满十缸。开始时还可以勉力而为,越到后来,便越觉头晕目眩,肩膀酸疼红肿,脚下一滑便会摔倒在地,将挑到半山的水弄翻。 这一天才走到一半,便觉得腿脚酸软,脚步踉跄,忽然被人扶住肩膀,肩上的扁担也被摘了下来,放到地上。 他迴转身,见到一个白衣男子,一派道骨仙风,姿容绝世,竟是怀真。只见他皱了皱眉,说道:「清修无心派都死光了吗?怎么让一个瘸……让你来挑水?」 寂桐只得将缘由说了,又道:「真人所为何来?是不是为尘昕那个孩子?」最好怀真改变心意,将尘昕收为弟子,这样怀真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尘昕也不会再怪他,两全其美。 「不是。」怀真顿了一顿,说道,「上次与阁下长谈之后,自觉获益匪浅,不知可否再次月下把酒相谈?」 「真人客气了。在下一无名小卒,不谙道法,说的话不知轻重,没的污了真人的耳朵。何况我今夜之前,还要挑水。」 「我若帮你挑水,你便陪我说话,如何?」 寂桐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怀真已在山下小溪间一指,低喝道:「起!」一股清水绵延不绝,如一条笔直青龙般,往山上飞去。 这时太阳已快落山,落日的余晖照耀在水柱上,起了一道小彩虹,美丽非凡。 寂桐不禁微微晕眩。这一招长龙饮水是道家移山倒海的本领之一,却被他使得如此随意。他的道行只怕已与飞升后的仙人不分上下。 寂桐勐然想起,这道水柱跨过三清殿,横越落霞峰,而现在还是黄昏,不知多少人看到,怀真帮他的事势必被所有人知道,必然会引起种种嫉妒猜疑之心,不由暗暗嘆气。 第7页 「好了,还要做什么?」怀真微笑道。 「没有了。」寂桐只得转过身来,「怀真真人若有差遣之处,但请吩咐。」 「在下本名叫做白君羡,道号怀真,你叫我君羡或是怀真,不要再加『真人』二字。」 「谨遵台命。」他欠了欠身,徐徐行了一礼。心中默默想道,这个道号想必是用来掩人耳目,私下里还是习惯用他狐王的身分。 白君羡露出一点笑意:「弥清山上有一处好景致,我们到那里说话。」语毕负手徐徐而行。 白君羡以前来过弥清山,当然是玄真带他去的,寂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浮云顶上的无心亭,那里是观日的一处好所在,朝日自滔滔云海而出,端是浩瀚无边,壮丽无匹。 寂桐不敢将木桶放到路边,于是将水倒掉,挑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跟在白君羡身后。 前面是一个宛然若仙的男子,后面却跟着一个脏兮兮的打杂道士,实是可笑至极。白君羡回过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是个快成了仙的人,这点修养也还是有的。寂桐暗自腹诽,此时来到了难以攀援的地方,白君羡飘然跃上,转过身对他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动作自然之至。 「来!」 寂桐挑着木桶,手扶在扁担上,伸出一只又脏又油的手看了看,只好垂下来,十分尴尬。 白君羡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你先将桶放在这,我们回头再来拿。」 寂桐应声放下,白君羡依旧对他伸出手。他微微一怔,握住了这只白皙滑腻的手,身子一轻,已然跃了上去。 今天晚上又要作噩梦了。寂桐默默地想,一路上没有说话,来到无心亭时,白君羡袍袖在亭间的石桌上一拂,登时凭空出现几个小菜,有八宝豆腐、东坡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叫化鸡,甚至还有一包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寂桐早就见过他这把戏,也并不奇怪,笑道:「真人这是要请客吗?」 「请阁下移玉到此,若无酒菜怎么行?」白君羡微微一笑,似乎有片刻恍惚,说道,「以前我也请过一个朋友到这里看落日,每一次带了酒菜过来,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说,『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寂桐默不作声地站到一旁。以前他是恃宠而骄,以为白君羡爱着自己,但现在想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你挑了一天的水,想必也饿了,随便吃些东西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白君羡轻轻一笑,「我只想找个人说话,你不开口也行。」 寂桐原本是很饿,但此时实在是吃不下去,于是倒了两杯清茶,说道:「也不着急,真人吃些东西再说吧。」 白君羡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自顾自地道:「你知道,我现在是到了渡劫期。」 「嗯?」 「但我想,可能我再也过不了情劫。」白君羡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晚霞如锦,声音极为平静,「我所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我骗过他,害过他,到他死时,我也一直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骗局。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知道自己是多少人觊觎的纯阳功体,还会被我骗,是他活该。」 寂桐拿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茶水洒得到处是,白君羡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强笑道:「大概是手有些脱力,过一阵就好了。你继续说吧。」他将空杯放到桌上,颤抖的手笼进袖中。 「后来他死后半年,我就到了渡劫期。原来想若是过情劫,胡乱找一个人相爱一场,便算好聚好散,但无论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想到他。想到他微笑的样子,说话的神态,不管看到谁,都好像看到他在我面前,虽然只在一起三年,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重复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 「渐渐想起,其实他后来还是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醒悟过来。但我一直不知道,还在笑他傻。给他*药的那一天,他看了我很久,一直微笑的神情……我想问他在笑什么,但刚开口时,他已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他笑得有些低沉,「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狐狸修道时要先修炼成人,为什么狐狸修道要几百年上千年,但人只要几十年就够了。因为很多东西只有做人的时候才明白。而我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没有再给我机会,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我……夺取了他大半的元阳,又把他送给了下属狐族,弄得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寂桐勉强站了起来,重听这桩往事,便如剖开伤口,再在伤口上撒一把盐,痛苦异常。他的手扶着石桌,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却还带着微笑:「很……很悲惨的故事,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君羡似乎此时觉察到他的不自然,微微一怔:「你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 「有点……我要回去了,以后再说吧。」他歉然地一笑,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白君羡扶住他:「小心。」 他含煳地应了一声,推开白君羡的搀扶,慢慢往前行去。 「你早知我的原形是狐了吗?为何一点都不吃惊?」白君羡忽然道。 他的脚步不停,走路的姿势依旧一瘸一拐:「不管阁下原形为何,如今已成正道,他日飞升成仙,又有谁问英雄出处?」 第8页 白君羡微微一怔,又有些嘆息,见他在山路上攀爬,十分艰难,于是上前抓住他的手:「我送你一程。」 他犹豫一下,白君羡已揽住他的腰,腾云而起。 第三章 像这种纵云术并不稀奇,但像白君羡这样带着一个人,飞行的速度也并不见缓慢,却是世间绝无仅有。感到腰间抱住自己的手,寂桐闭了闭眼睛,强忍着嫌恶没把他推开,否则摔下去的就是自己。 白君羡见他神情,却是以为他在害怕,温言说道:「不要往下看就没事。」 他不置可否,含煳地应了。脚下云雾渺渺,以他此时道行,委实看不到什么。 白君羡温言说道:「今日与你说起这件往事,乃是有求于你。」 「真人但说无妨。」 「我此生想是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但和你在一起时,却觉十分平安欢喜。你能否与我相爱一场,让我渡过此劫?日后我必会好生报答与你。 」 寂桐只觉得一阵晕眩,险些从云端摔落下来。他虽然有预感白君羡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他说这件事,一定是有所求。毕竟此事干系重大,而自己又是清修无心派中人,算起来两家仇深???海,白君羡改名换姓这才无人知道,若是翻出旧帐,清修无心派当今的掌门就不能放过白君羡。 但当白君羡轻描淡写地提出要求时,仍旧让他十分惊讶,毕竟他现在不是原先的玄真。可是白君羡如此轻易地会对一个陌生人提出交往的要求,仍然让他伤痛得不能自已。 白君羡口口声声说爱着玄真,其实即使有爱,也是极为有限的吧。 心脏传来几乎近于麻痹的痛楚,他慢慢转过脸,看着白君羡俊美的侧面,轻轻说道:「你既然……利用过他,我又怎知道,你这次不是想利用我?」 他每说一个字,便觉得用尽了一分力气,说完时,甚至觉得全身都要虚脱。 白君羡有些诧异地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言辞如此激烈,甚至有些微微的讽刺。 此时已到了落霞峰下丹房弟子所住的别院外面,他按下云头,飘然落地,盯着寂桐脸上的表情半晌,忽然轻轻一笑,说道:「是我唐突了。你可以好好考虑清楚,再决定答应不答应。若你答应的话,我一定待你极好,便如……便如亲人一般。」 「若我不答应?」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施法抹去你这一个时辰的记忆。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如何?」 「真人请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若有食言,万劫不得超生。不过这件事情……」他正要开口,白君羡已掩住他的嘴,「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十五天的时间,好好考虑,到时再拒绝也无妨。」 修道之人非生死大事不会发誓,否则必会上达天听。当年白君羡对玄真甜言蜜语之时,也未曾敢发过重誓,玄真对他又十分珍而重之,自然捨不得他拿自己赌咒。但如今他竟然发了誓,自然是信得过。 寂桐沉默半晌,拱手徐徐行了一礼:「就此别过。」 两人还在谈话,丹房的弟子已有人瞧见,全都从别院中纷纷涌了出来,一个说道:「真人!好像是今天三清殿讲经真人?」 「当然是了,难道你没看到他渡劫期的光华了吗?」 「我今天只顾着记经了,哪像你盯着人家不放。你不会是思凡了吧?」 「呸,你才思凡了呢!真人,我还有一段经文不明白,你再给讲讲吧!」 「真人,给我讲讲吧!」几乎没用多久,两人身边就挤了不少弟子,一时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白君羡看着寂桐,眼睛略带几分温柔笑意。他并未抱拳行礼,而是伸手在他垂下的手的掌心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又抓住他的小指轻轻摇晃,似乎十分爱呢。 寂桐仿佛被蛰了一下,甩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白君羡也毫不介意,微笑一下,在众人群涌而上时,他的脚下白雾忽生,人已腾云而去。 弟子们见到白君羡离去,十分失望,围到寂桐身旁问道:「师兄,他为什么要拉着你?」这是师弟寂念。 「寂桐,真人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如实道来!」无波道长神色十分严厉。 「师叔,今天天外飞来一注清水,将十口大缸都注满了,你到底施的是什么法术?是不是真人教你的?」另一个弟子尘音一脸稚气地问道,尘昕站在他身旁,神色十分复杂,却是没有开口。 寂桐摆了摆手,说道:「我在山下挑水时摔了一跤,正好遇到真人好心,帮我打满了水,又将我送上山来,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无论他如何解释,众人似乎都有些将信将疑,无波道长说道:「他帮你打满了十缸水,这水便不能算你罚的,明日我将奏明掌门师祖,请他定夺是否要你多挑一日的水。好了,大家不要再吵了,散了吧。」 无波道长乃是丹房外院辈分最高的人,他一开口,自然没人再敢围在寂桐身边,散了开去。寂桐见师父走得十分缓慢,似乎在等待自己叫他停下禀明前因后果,不由苦笑,白君羡那么爱呢的举动,终于还是引起了众人疑心。莫说他发了重誓,即使他照实陈说,恐怕也无人相信白君羡竟然会看上了他。 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和前世完全不同,或许真要怀疑是否被白君羡看出了什么。虽然他在无心亭上有些失态,但当时白君羡似乎也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这一点。 第9页 但愿吧,他实在不想和白君羡有太多的纠缠了。 今天晚上并没有风,热得衣裳几乎已快湿透。他早知睡不着,于是等师兄弟们都睡了以后,悄悄下了床,走出门外。 其实他晚上作梦并不会发出呓语,最多也只是呻*或是惨叫,因此这么多年来,虽然有人问他作过什么噩梦,但也并没有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前世记忆。毕竟若无几分运气,即使是兵解成功的道门高手,也会在轮迴之中迷失。 然而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就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对白君羡除了嫌恶之外,不是没有恐惧的。虽然他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失去一身道行以后,的确使他感到无助和恐慌,和面对曾经伤害自己的人仍然不知所措。 知了声声鸣叫,让他更觉得心烦意乱,靠在墙根坐了下来,风渐渐有些凉意,而半轮冰月也升到了山巅,月色如水银泄地。 「寂桐,寂桐……」有人在他身旁轻声唿唤。 他听得是白君羡的声音,便觉身体颤了一下,慢慢回头,只见他一身白衣胜雪,月下更见皎皎光华,神采飞扬,足下纤尘不染,一副飘然若仙之态。 「真人远道而来,未曾迎迓,还祈恕罪。」他站起身行了一礼,往卧房看了一眼。白君羡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温言笑道:「我施了法术,不会有人醒的。」他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在这里,是不是在等我?」 寂桐退离一步:「真人误会了。小道实是不知真人前来,否则必会禀明家师和掌门,以便迎接真人。」他毕恭毕敬。 「你那些师门中人,一个个利慾薰心,不见也罢。」白君羡轻笑一声,言下颇为不屑。 「这也怪不得他们。我们门中之人,若是天资聪慧,根骨奇佳的,都已拜在师祖他们门下,剩下的都会先到丹房苦修,若是能顺利过了辟谷期,才能离开丹房,成为入室弟子。而不能成为入室弟子的,大多都会在炼丹的炸炉之中死去。他们日日活在生死边缘,又被炎热所逼,修道之心略有浮躁也没有什么。尘昕的天资和根骨都算上乘,可惜入门晚了,若是他在二十岁之前没到辟谷期,也不能成为清修无心派的入室弟子。」 白君羡脸露微笑:「你和他们的身分不也一样吗?为什么为他们说话?」 「我反正是一个废人,不修道也没什么。可怜他们日日用功,到头来幻梦一场。」 白君羡见他不顾自己的亲近,转过了身,心中也不恼怒,笑吟吟地凑了过去:「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想要我收尘昕为徒吧?」 「对。」 「为什么?」 「……只是一个提议,你不收他为徒也没关系。」若是被白君羡知道他只想要图个清闲,恐怕更难以如愿。因为他深知白君羡有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和人唱反调。 「尘昕的确不错,资质根骨都是上乘,然而心性似乎不够坚韧。而且,我有二十年身边无人,习惯独来独往……」似乎发现寂桐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白君羡微微挑眉,「怎么了?」 「你这句话说了不少次。」一个多月前在弥清山下,就已听到他说过这句託辞。 「那倒不见得,我去年的时候经常说的就不是这一句。」 「那是?」 「我已有十九年身边无人,习惯独来独往。」 「……」他无言了一阵,转身便行。 白君羡也不拦他,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条斯理地道:「要我收他为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怎么才能……」寂桐才一开口,便知道泄露了自己的心思,转过身来,果然看到白君羡眸中仿佛有星辰闪烁,耀眼至极:「你若是叫我三声『好夫君』,我便收他为徒。」 寂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暧暧,生气了吗?」白君羡初时有些惊讶,照理说寂桐脾气极好,不会轻易生气,但见他脸色惨白,几乎毫无血色,脚也跛得更是厉害,走路的姿势比起之前难??看几分,不由怔住。 此时寂桐已走进门内,反手便将房门闩上,脸上只觉得一阵湿润。他以为,过了那么久,早已麻木,原来轻轻触碰都会让他疼痛不堪。 白君羡虽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不过这种*爱之事在清修无心派乃是大忌,更何况是龙阳之恋,更为正教所鄙弃,也不以为意。但若是要自己放弃再找一个合意的却是极难。 虽然此人身有残疾,又没有道骨,但这反倒是其中的好处。他身有残疾,和阿真气宇更是大不相同,自己爱他也不会爱得太深,日后飞升离去时也不至于恋恋不捨,没有道骨更容易说动他共同堕入情劫,以后他修仙不成,也可以做些别的活计。 房内的门久闭不开,白君羡等了一会儿,也没想着用穿墙术进去,不然吓坏了他,也没有谈情说爱的情调。何况要打动他恐怕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也不急在一时。 白君羡看着紧闭的门,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寂桐听到门外没了声息,知道白君羡必然没了耐心,心中安定了几分,背靠着门慢慢坐在了地上。 闹了这么大的???响,房里通铺上的几个师兄弟都仍然熟睡未醒,也不知白君羡用了什么法术。 已近黎明,夜风凉得沁骨,也不知谁的鼾声,仍旧此起彼伏,凉风中飘浮着通铺里混杂的浑浊味道,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孤独之感。 第10页 很快鸡鸣五更,师兄弟们还没起床,却已到了他挑水的时辰。师父即使不禀明掌门,让他罚了这一天,他也还要继续挑大半个月的水。其实他道法虽然不成,武功却已有些根基,挑水并不为难,只是腿脚不便,于是变得十分吃力。 才挑了一缸多的水时,太阳便从东边云海中跳出,光芒万丈,辉耀苍生。弥清山云雾一时还未散去,颇有仙境之气。 师父无波子遣了弟子告诉他,由于昨日的刑罚未完成,因此他要多挑两日的水。那来传讯的弟子有些幸灾乐祸,寂桐也没多说什么。 也许是白君羡帮他挑水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有不少弟子来看他挑水。然而到了午时仍旧不见白君羡的身影,好奇的弟子都散了去,只有一些不死心的弟子仍在暗处偷窥。 寂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愿白君羡昨夜吃了闭门羹后,会因此大怒拂袖而去。身为狐王,岂会让自己尊严扫地,以他那样的容貌本事,多得是投怀送抱的美人,又岂会纠缠一个瘸子。 多半他是不会再来了。 寂桐坐在石阶上休息,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面馒头ken了一口,又就着冷水喝了些。今天早上下山前,只拿了两个馒头,身上又困又累,却并没有食慾。大概要等过十天半个月才恢復过来,前提当然是白君羡不再出现。 「喂,你能告诉我,清修无心派这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清修无心派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寂桐握紧了手中的馒头。此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言咒的能力,提到白君羡,白君羡就来了。 「清修无心派有什么好?」白君羡撩起衣袂,也学他坐在石阶上。 寂桐不经意地坐得离他远了一些,咬了一口馒头,慢慢地咀嚼。前几天他还能虚应一下这个人,但过了昨天晚上以后,他对这个人就连说一句话也是无力,只会气急了自己。 「你还要挑多少天的水?不如我帮你挑吧,你陪我说话就行。」 「多谢真人好意。如果真人不想我多挑一个月的水的话,还请真人不要插手得好。」寂桐用手帕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包起,仍旧放在怀中,站起身来,挑了水桶就往石阶上走。 扁担才上了肩膀,他就觉得水桶轻飘飘地,似乎浑不着力。一转头就看到白君羡得意的笑容,心知他是用了移花接木的法术。他一声不吭,将水桶放到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白君羡:「真人意欲为何,请直言。」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我帮了你?」白君羡皱了皱眉。他虽然活了千年,但对于有些人类仍然不大明白,包括面前的这个男子。 「不必真人操心。若是真人再多管闲事,只会惹人嫌。」 白君羡凑到他面前,凝视他的表情:「你好像真的很讨厌我。为什么?」 「难道真人觉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吗?」 白君羡不怒反笑,笑声极为爽朗:「难不成你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在生气?是我无礼在先,你莫作恼。」他行了一礼,竟是十分诚恳。 此时的白君羡实是令人难以理解。他不明白以前即使温柔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慢冷漠的男子,怎会如此屈就,向一个道门底层的弟子道歉。或许在这个人心中,飞升成仙仍然是心心念念的梦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寂桐轻轻笑了一笑,看着他缓缓说:「我着实不会喜欢上你,也许是无缘吧,对你没那种感觉,我也并不喜欢男子,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 白君羡微微一怔,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只见寂桐挑了水桶便不疾不徐地往山上走,他也不再跟上前去。这二十年来他遇到过与玄真相似的不少人,他也曾多次起意了此情劫,虽然每次总是自己刚开始就退缩,但从未遭到任何人的拒绝。 即使是玄真,当年也为他的魅力所折服,这个人却毫不动心,倒是十分特别。 「尊驾莫怪,是我失礼,还望恕罪。」白君羡笑意吟吟,徐徐行了一礼,「日后你我平辈论交,不谈其他。不知白某是否有这个荣幸,与阁下结为莫逆?」 跛着脚艰难行走的男子并未停下脚步,回道:「不必了,真人请回吧。」他脚步虽然缓慢难看,但这微一沉吟之间,背影已是去得远了。 白君羡虽然遭到拒绝,却也并未沮丧。寂桐之所以拒绝自己,多半是由于身体残疾,有些自卑罢了。虽然有违天意,但他日还得设法治好他的腿疾才是。 白君羡虽然做了打算,但一时也并不着急。心知此人必定十分倔强骄傲,既然拒绝就不可能再次反悔,除非他已到极限,否则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 三天时间对一位已到渡劫期的修真者而言,不过一弹指。 寂桐挑完最后一担水,同门师兄弟都已做完晚课,吃过晚饭,柴房剩下他一个人,他扶在庞大的水缸旁,喘息了一阵,打算去厨房找些冷饭来吃。 白君羡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看了他一阵。 不知是否幻觉,白君羡似乎觉得这三天寂桐又瘦了不少,原本被丹炉烤得微红的脸颊黑了几分。他原本容貌算是生得不错,但比起道骨天生的人来说,气质还是相差太远,与玄真更是半点也不能比。但到了渡劫期都看破了生死,红颜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白骨,更何况白君羡生就绝丽姿容,萧轩高举,风雅无双,别人生得再如何惊世动人,却也难入他法眼。 第11页 白君羡展开迷人的微笑,向挽着道髻,一身都是水迹污痕的道士走去,站到了道士的面前,徐徐行了一礼。 「寂桐道长,前两日一别,甚是想念,不知可否与阁下相谈?」他静静地站着,看到男人脸色骤变,却是很快平静下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惊破涟漪,终至无痕。 「我相信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真人若是再出现,贫道就禀告掌门,掌门想必极有意愿与阁下相谈。」 「道长又何必如此排斥我。」白君羡无奈地苦笑,语气更是万分地萧索,「令掌门可说是当世才智超群之辈,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才过了辟谷期,似乎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孩子,想不到一眨眼二十几年都过去,他也到了混元初期了。可惜见过他流鼻涕光pi股的样子,再怎么看他也只是没长大的小pi孩,又有什么好谈的。」 不想和??空莹掌门相谈,却又纠缠年纪更小的他不放。寂桐无言了一阵。他虽然不过虚岁二十,但要以此反驳白君羡却是不能。算起前世的年纪,他现在也快半百之龄。 「你们清修无心派这五百年来,我也只见过一个天资根骨可称为顶峰的人,而且生就纯阳功体,三十岁未至而突破混元期,到达寂灭初期,在修道者甚至是世间万物修仙者之中,都可算是千年少有,可惜……」白君羡顿了一顿,发现寂桐有些神智恍惚,似乎若有所思,便也不再提起,转而说道,「我已一千三百多岁,难得遇见知己,道长就不愿与我结为好友吗?还是嫌弃我以妖身成道,终究不是人类?」 白君羡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颇有些委屈。 寂桐垂头不语。人狐殊途,这也是他用了一命换来的结论。他再怎么爱着这只狐狸,他也不可能是人。他心里所想的都是他的下属狐族,毁了口口声声说爱的人的元阳功体,还可以将那个人用来犒赏下属。 其实这样的欺骗在狐狸之间并不算什么,正如同猎人猎杀狐狸,将其剥皮去骨,被猎杀的狐族也不免一死。只是狐族大多数并未修成人形,也不会用陷阱刀枪,他们惯用的只是骗术而已。 可惜的是,当时的自己,并不明白。 他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 「我听说,天狐道修身成人的过程十分艰难,至少需要五百年。即使是聪慧无比的白狐一族,也要两百年。真人修成人身,不知花了多少时间?」 白君羡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沉吟片刻,便已微笑:「我修成人形花了一百多年,算起来已有一千二百多年。」然而这一千二百多年来,心性却与一般狐妖并无不同,不知情爱,以妖娆动人的外形迷惑人间。 身是人,心却为狐。 「真人已臻大道,将要飞升,却还要在出身上一直耿耿于怀吗?」他声音清清淡淡地,「我并非因为人狐殊途拒绝和你相交,乃是因为……贫道身分低jian,实是和真人不配……」 白君羡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登时眉开眼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往前去,说道:「我说配就是配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寂桐只觉得被白君羡抱住,腾身而起,人已飞到云际,离下面的柴房和宅院越来越远,渐渐小得看不见了,只有云层越来越厚,渐成滔滔云海。而两人脚下踏的却是白君羡原先系在腰间的竹笛。此时大了千倍,仿佛一叶扁舟,碧绿通透,在云海之间穿行。 第四章 白君羡立于他的身后,一手抱住他的腰身,防他掉下去,两人几乎是紧紧的贴合在一起。惊讶于他的镇定自若,白君羡忍不住开口:「弥清山最高的独云顶乃是你们清修无心派已达元婴期的高人修炼之地,清修无心派二十年没再有人到达元婴期,更无论出窍、混元、寂灭,我们在这里,绝对没人打扰。」 寂桐默然无声。他又怎会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当年他在此修炼,听到有人抚得一手好琴,于是心神不宁,再也无法静坐,这才与白君羡相识,两人常常在此抚琴吹箫,实是神???眷侣般的日子。 白君羡听他不说话,还道他是被吓得傻了,也不多说,缓缓降落在峰顶。这里长年积雪,寒冷至极,若非是道门高手,绝对难以抵御寒冷,他在寂桐身上加持了御寒的法术,以免冻伤了他。 白君羡轻轻一笑,似乎微微有些恍惚,说道:「你会抚琴吗?」 「不会。」寂桐看了看独云顶,依旧宛如昨日,四围全是悬崖峭壁,只有峰顶有七、八丈方圆。以他一介凡人,若是要离开独云顶,那是休想。他心里冷冷的一笑,却是没多说什么。白君羡这一番举动,明显是要将他囚居在独云顶上。 白君羡似乎没看到他的冷淡,眉目中忽然有着非凡的神采:「我教你抚琴可好?」 「没兴趣。」他站在悬崖边,寒风猎猎,吹着他的道袍,身形显得极为消瘦,不像凌风飞去,倒像是要坠入山谷中。 他的声音在风里似乎也被吹得破碎,若非白君羡道行高深,怕是不易听到。 到了这一地步这个臭道士还不肯退让,当真让人可气。若在往常,他早就拂袖去了,把这臭道士扔在独云顶吹两天寒气再说。但这小道士一身凡胎俗骨,放在这山顶上,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掉下去。 白君羡也不理他,坐到一旁生闷气。 他带寂桐出来,原本是想治好他腿上的伤,但他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让他的心也冷了几分。 第12页 白君羡摩挲着手中的竹笛,凑到嘴边,低低吹了一阵,忽然有些失神。 无论是谁在他身边,他总是寂寞的。来来去去,也不过是他一个人。自从那个人去后,他原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旧地重游,往事仿佛发生在昨日,他吹箫时自有人抚琴而和,他伸手时自有人与他掌心交握。 然而这一切,再也不可能发生。 恍惚中,他似乎再次看到了那人,风姿卓然,正对他微微一笑,虽然默然不言,但神情无限温柔。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抱住了那个人的腰身。 怀中的人拼命挣扎起来,但这种力气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的手,便要向他的唇上吻去。 「阿真……」他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刚要碰到阿真的唇时,忽然幻影消失,怀中被他钳制住的男子赫然是羞怒万分的寂桐。 这二十年来他并不是没有失神过,但每次都会很快清醒,绝不会差点吻了过去。这个小道士和玄真完全不像,自己竟会在他面前失态,实在是莫名其妙。 白君羡干咳一声,将他放开,退离几步,恶人先告状地道:「怎么样?你就是不答应做我的情人,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就是你叫你们清修无心派的掌门来,叫那三个清字辈的老傢伙来,我也不怕。哼,他们见了我,还得叫我一声师叔。」 寂桐原先只是独自站着,正在发愁怎么叫白君羡送自己下独云顶,但白君羡忽然就走过来抱住他强行索吻,让他又是吃惊又是害怕,还以为自己在这独云顶上想到过去虚伪的甜蜜往事而露出行迹,此时心情平復了一些,神情却仍然有些苍白。 「真人何必执着于我一个人?」他苦笑一声,「虽然我没到渡劫期,也不知如何渡劫,但若是要过情劫,肯定是要两情相悦的。你心中一直想的是别人,又怎能爱上另一个人?何况我……你强逼着我跟在你身边,我心里厌你恨你,又岂能爱上你?这过情劫的法子,终究是行不通的。」寂桐假意安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恨白君羡无情,不想泄露身分,但见到白君羡求仙道路这样艰难,又心生不忍。 「行不通吗?」白君羡有些怔怔地出神,神情迷离之中又带着一丝茫然,「难道当真行不通吗?」 寂桐嘆了一口气,说道:「事情过了那么久,那个人见你如此伤心,应该也会原谅你,你不必再歉疚了。他若……地下有知,应该见不得你还一直记挂着往事。当时他自尽身亡,便是决心一刀两断,当然也不希望你还这样念念不忘。」他一开口,便知道说错了话,白君羡从未在他面前提起玄真是自杀而亡。 「不,他已经没了!」白君羡似乎没发现他神色不自然,大声道,「我之前怕他知道真相后逃掉,在他身上种过天狐符,不管他去到哪里,即使兵解后成了元神,仍然能找到他!可是……天狐符都碎了……」他一双妩丽的眼睛露出红色的妖光,似乎伤心至极。 「天狐符都碎了……元神都散了……又怎么可能还会转世轮迴。」白君羡似乎有些哽咽,目中似乎有泪光,却不愿被他发现,转过身去。 他在人前向来风流潇洒,从未有过这么失态,但如今在独云顶上,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寂桐沉默不语。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白君羡会肯定他已魂飞魄散,原来是因为在他身上种过天狐符。当时他兵解以后,的确因为心神不宁的缘故魂飞魄散,后来因为带着一身道行,又有先天无极功法在身,所以终于能凝聚元神,可惜道行和功力尽失,已不能带入转世。因为元神散过,所以即使身上带着天狐符,当然也就碎了。 天狐符只是狐族下在猎物身上的标记,除了追踪之外,当然也是向同类示意是谁的猎物,不让别的狐族再对其下手。 等到白君羡下了手后,别的狐族立刻争先恐后,将他生吞活剥。 脑海中尽是当年经歷的恐怖景象,寂桐有些想呕吐的反胃,却终于还是克制住,轻轻说道:「真人,请送我回去吧,太晚了,明天还要挑水。」 白君羡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良久不动,寂桐只得再说了一遍。白君羡慢慢转过身来,沉沉看着他半晌。此时他脸上绝然看不出泪痕,神情冷漠,仿佛窥伺猎物的野兽。 月光照在独云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冷冷的光辉。白君羡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似乎在想怎么处置这个路人。 他的心极轻极静,等待着白君羡做出决定,到底是将他拘禁在独云顶上,还是将他送回落霞峰,亦或是杀人灭口,让独云顶做他的葬身之地。 从最初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操纵在白君羡的手上,等待白君羡做出选择。不管他是领袖一方的修真绝顶人物,还只是任人奴役的底层弟子,他都是被动的那一个人。 如果无论去到哪里都会遇到白君羡,追寻这条从始至终并未改变的路,那么不如一死,将这两世的记忆都忘却。 他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看着白君羡,似乎无悲无喜。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白君羡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和,眼底似乎有一点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你说完话,都会觉得没有那么难受。所以才会一次次的找你吧。」他似乎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我送你回去。」 第13页 等到他这句话,寂桐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白君羡似乎是愿意暂时放过他了。 回到落霞峰上的宅院时,大家都已睡下。他与白君羡辞别,忽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这才想起晚上还没吃饭,去到厨房,却发现连锅巴也没有了。 他苦笑一声,正打算去睡觉,却发现厨房门外站着一个挽着道髻的少年,静静看着他。 「师叔。」 「尘昕,这么晚你还不睡?」他吃了一惊,对尘昕他的确是有所亏欠,不管怎样,尘昕的梦想是成为白君羡的徒弟,他总该在白君羡面前为尘昕美言几句。 「没有。师叔还没吃饭吧?我偷偷留了个馒头给你。」尘昕轻声说着,把手中的馒头递给他。 「谢谢……」他接过了馒头,想对尘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白君羡面前极力贊成收他为徒,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想办法让我去听真人讲经,我还没谢过你。」他顿了一顿,看着寂桐,「师叔,我当时一时心急,所以做错了事,在掌门面前说你坏话,累得你要挑水,我、我不是有意的……」 听着少年急促而窘迫的道歉,他不由失笑:「傻孩子,我又怎会怪你。」他似乎根本没想起来,他也不过才大尘昕四、五岁,却唤尘昕为「孩子」。 尘昕似乎终于释然,看着他吃着馒头,于是在厨房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给他就着喝。 他一口气喝了一半,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尘昕在旁边看着他,轻轻说道:「你和真人出去,他都不让你吃饭的吗?」 他吃了一惊,看着尘昕:「你知道我是和他出去?」 「当时大家做晚课的时候,我正好有些尿急,走出门外,看到你们腾云去了。」尘昕说得轻描淡写。 「嗯。」寂桐含煳的应了一声,躲避看尘昕逼视的目光。 「他对你说什么?是不是他看上了你,想收你为徒?」 寂桐沉吟着不答,白君羡对他说的肯定不能说出去,但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难道要对尘昕说,白君羡想和他成就一世神仙眷侣,渡过情劫? 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尘昕勉强笑了笑:「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虽然师叔的身体不宜修行,??但怀真真人道行高深,或许他有解决之法。师叔直说好了,不必担心伤害我。我现在已看开了,真人看不上我,是我自己没用……」 「尘昕,你很好,天资根骨都上乘,只是入门晚了些,若是肯刻苦用功,以后成就应该不在掌门和三清之下。」 「师叔不必安慰我了,如果我不能到辟谷期,就不能成为入室弟子,又怎么能成就大道?」尘昕苦笑一声,「很多经卷都只传给入室弟子,像我们这些丹房弟子,只是僕役而已,偷窥经卷乃是大罪。我其实没什么想的,只想请师叔在真人面前美言几句,传我一本道卷。」 寂桐踌躇不语。白君羡虽然对他从不提起道术修行,但是他以前身为清修无心派掌门,很多道法经卷熟记在心,但若是传给尘昕,肯定会被同门问起??到时引起师门怀疑,或许还会暴露身分。 「师叔不肯吗?」尘昕颇有些失望。 「真人没对我说什么,等下次我见到他时再向他求肯一本道法经卷,想必他会答应。」寂桐随口答应着尘昕,心里却知道,今晚一别,白君羡恐怕是不会再出现了。 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毫无波澜,尘昕似乎恢復成原来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只是喜欢跟在他身边,时常追问怀真真人有没有来过。寂桐只得解释他和怀真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曾经说过几次话,话题和那天晚上在小溪边的山洞旁说的差不多。 然而不知为何弟子中间渐渐有了流言,说是白君羡偶然见到他,传授了他一套清修无心派失传已久的经卷,命他转交给师门,但他起了私心,私自吞下了。 寂桐自然知道传出流言的是尘昕,可是他问起尘昕时,尘昕一副无辜愤怒地样子,还劝他若是当真得到真传,就交给师门,掌门师祖必然会有所赏赐。 寂桐伤心失望之下,便再也不与尘昕说话。 然而很快掌门要召见他的消息就已传来。 寂桐听到弟子们在身后的窃窃私语,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是鸦雀无声。或许是他平时过于冷漠,或许是他运气不好,在丹房别院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信得过他。 他低低笑了一下,却是不语,转身徐徐向掌门所住的忘情阁走去。 忘情阁却不是在落霞峰,而是在弥清山另一个主峰圣隐峰,所有的入室弟子都住在圣隐峰,除了三个清字辈的师祖住在后山山洞中闭关潜修。 忘情阁在圣隐峰的半山腰,寂桐自然是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忘情阁取自「太上忘情」之意,清修无心派修的是玄门正宗的无心无情道法,认为与人结下情仇便是有了因果,对大道毫无用处,甚至还可能会走火入魔。 然而他当年却认为,修真所说的歷劫,乃是要游走在劫难中,一念忽生而顿悟大道,与佛门圣地金莲寺所说的立地成佛甚是相似。若是当真无心无情,对这天地所生的万物便不能爱惜,也与天命有违。 他当年只是默默想过这一点,但最终不敢在师门提起,后来爱上狐王,落得惨死,此劫歷过,他却发现心中仍旧不能顿悟,有时终夜不眠,却是想着误信情爱,怕是入了魔道,所以才会魂飞魄散。 第14页 他吐出一口长气,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内的卧室十分简陋,除了一盏灯,一桌一椅,一张木榻,桌上也只得一把拂尘。 然而这间房里,却是有七八个人在里面,除了掌门空莹,还有几个「空」字辈的太师叔,和「无」字辈的师叔师伯。 寂桐只得跪下,分别给这几人请安。多年前这几个人还是小孩的时候,经常给他跪安,可见天理迴圈,当真是难以言说。 他心里有些苦笑,脸上却极为恭敬。 「掌门师祖,不知让寂桐前来,有何要事?」 掌门空莹三十余岁年纪,双目中已湛然生光,神慧可见。他微微颔首,说道:「本座听说,那怀真真人后来与你,又有过数面之缘,还传了你一本道卷?」 「启禀掌门,数面之缘是有,但真人并未传我道卷。若是掌门不信,寂桐可与那传话的人当面对质。」 空莹端详他半晌,缓缓说道:「这位怀真真人与本座曾经相谈过一次,他似乎对本门失传的多部经卷都十分熟知,可惜他却不肯传授本门。当年琅嬛阁遭烟浮宫的妖孽焚烧,乃是本座毕生憾事,所以若是有机会能找到失传的道法经卷,本座必将不遗余力。你可知晓?」 「寂桐确实未曾从怀真真人那里得到本门失传经卷,还请掌门明察。」他只说未曾从白君羡那里得到,却是不能说从未见过。白君羡会知道那些经卷,也不过是因为他当年与白君羡日夜相处,与他切磋彼此功法,印证道术,而白君羡记心极好,当然会记下来。 「寂桐,那怀真真人是否要你不得透露此事?」 寂桐不由苦笑:「若是怀真真人当真想收我为徒,又怎会仍然将我留在本门。」 空莹与师兄弟们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怀疑过这一点,但仍然不愿死心,如今被这个「寂」字辈的弟子说的脸上都有点讪讪。空莹未曾气恼,旁边空陨已喝道:「大胆!谁让你这么对掌门师祖说话?无色,将他扔到水牢,看他说是不说!」 寂桐吃了一惊,只见无色向掌门打了个稽首转过身向他走来,空莹正要开口阻止,门外一个声音冷笑道:「清修无心派的师门森严得很啊,说了一句话就要被扔进水牢,厉害,厉害!」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空莹已从榻上起身,说道:「可是怀真真人?」说着已迎出门去,「真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所有人都蜂拥跟着空莹出了门,寂桐却是仍旧跪着,心中转过千万种念头,却是想不出,以白君羡的高傲,被他一次次拒绝之后,又怎会再次前来? 莫非是被他看出疑窦?寂桐心念一动,身上已是一身冷汗,却听白君羡在外面说道:「空莹掌门,我这次前来,是想向你讨要一个弟子,愿以一本阴符经相换,何如?」 寂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白君羡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决定收尘昕为徒,毕竟像尘昕那样机灵聪慧,又根骨上乘的,已是极为难得。修道者虽然能长寿,但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闭关修炼,极少出去寻访弟子,美质良才更是难得遇见一个,若是错过了,怕是又要等几十年上百年才会遇到下一个。 只听空莹的声音缓缓道:「不知本门哪一位弟子有幸,得到真人青眼?」 「我想要那个脾气很臭的叫做寂桐的小道士。他并不是入室弟子,尚未得到清修无心派的真传,空莹掌门是天一道的高手,应该知道阴符经乃是一本符道奇书,这次交易你已算是赚了。」 寂桐吃了一惊,想起身出去质问白君羡,到底意欲为何,但刚刚动了一动,立刻觉得膝盖发麻,几乎摔倒在地。 空莹的声音不疾不徐:「真人于本门有大恩,看上寂桐这个弟子,那是他的福分。可是,阴符经是本门失传绝学,不知可否请问一句,真人是从何处知道本门这许多失传经卷?」 白君羡连出两本琅嬛阁当年遗失的经卷,终于导致空莹的怀疑。 寂桐缓慢站起身,走到门边上,却见外面一棵大树下,白君羡一身白衣,手中把玩着一支翠笛,当真是十二万分的俊美。 瞧见寂桐时,他极为得意地一笑,却是对空莹说道:「这你却是有所不知了。须知天下修道者千万,又岂止你们一家?当年你们师祖创琅嬛阁,收集天下道法经卷,择优者授徒,所以才创立了如今清修无心派高手云集的气候,但后来遴选入室弟子时方法不对,不免优劣不分,糟糕的师父教出来的弟子更是糟糕,这清修无心派若是不出奇才,不用百年便要没落。」 空莹见他丝毫不给面子,忍着怒气道:「真人好眼光,看上了我门中一个最不成器的弟子。」 白君羡微笑道:「这倒不劳掌门操心,这个寂桐嘛,虽然修道不行,挑水做饭倒是极好的材料。」 空莹一时语塞,寂桐已走出门去,在众人面前跪下,说道:「请掌门、诸位师叔祖和师伯明鑑,寂桐并不想离开师门,拜别人为师。」 空莹面色稍缓:「这位真人道法高明,你能拜他为师,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对师门一片忠心,我们都明白,但莫要误了自己。」 寂桐拜了几拜,说道:「请掌门明鑑!」 这回却是轮到白君羡脸色极为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示自己的不快。 空莹面露得色,略一沉吟,说道:「你虽然不愿拜真人为师,但师门的绝学却是着落在你身上。你好好伺候真人三年,若是你不想留,还可以再回来,仍旧是我们清修无心派的弟子。」 第15页 白君羡哈哈大笑,击掌说道:「空莹掌门果然不愧是空莹掌门,好算计啊!你只拿个徒弟给我僱佣三年,到期再还给你?这笔交易未免太赚了罢?若是要换经到是可以,不过,可能就要换别的道卷,若想要阴符经,却是休想了。」 「他既然不愿拜你为师,不愿修道练法,你留他在身边也是无用。」 「谁说无用?我便是要他给我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白君羡微微一笑,「只做三年,我岂不是亏了本。他此时不答应跟在我身边,说不定三年以后会改变了主意,那又如何?」 「若是他甘心做你的弟子,本座自然也不多说。」空莹转过头对寂桐道:「桐儿,你意下如何?」神色间甚是慈爱。 寂桐听他二人只是讨价还价,脸上依旧十分木然,像是说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此时向空莹拜了一拜,说道:「听凭掌门做主。」 白君羡微笑道:「也好,不过只是一场大赌,他若是三年以后还要回来,我也毫无怨言,但在这三年之中,我的任何命令,他都不得违抗。空莹掌门,你说如何?」 空莹原先只是寻思,这寂桐似乎对师门的确有着一份真情,他日他学了怀真的道法,回来依旧是「寂」字辈的弟子,所学也要交给师门,所以许诺让寂桐三年后仍旧可以回来。 白君羡提出要奴役寂桐,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他越是折磨这个弟子,这个弟子反抗之心越重,空莹三年后必定还会回来,忧的是他对这个弟子如此不重视,只怕也不会传授真本事与他。 还在沉吟之时,白君羡手一翻,掌上??托着一本薄薄的道卷,上面用古篆写着三个小字,果然是阴符经,他颤着手接了过来,白君羡再说什么,已无心理会。 众弟子见到白君羡仙风道骨,抓住寂桐的手几乎是拖着走了,心中又嫉又恨,不知这寂桐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白君羡动了收徒的心思。 第五章 「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看看还缺什么,我下山带回来。」白君羡板着脸说。他强行拉人离开,原以为会看到这个人难得生气恼怒的样子,想不到到了梅雁山,寂桐还是面无表情,令他十分诧异。 不论前世今生,寂桐都是第一次来。 前世白君羡暴露险恶用心时,也只带他回青丘,并没带他来梅雁山。他只道白君羡不方便,而后才渐渐想明白了。青丘是白君羡的亲属,梅雁山是他的家。 若是他当真喜欢自己,又岂会连家都不带自己回来看一眼?除非是他家中早就有了一个亲密的人,或者他根本对自己毫无感情。 梅雁山依旧四季如春,虽然是炎炎夏日,但山风拂过,满目尽是青翠树木,令人心旷神怡。 玄真死后,他总觉得青丘之国让他住得很不畅快,见到每一个同类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人是否吃过玄真的血肉,于是再也无法忍耐,独自搬到了梅雁山。 寂桐看看厨房里柴米油盐一应俱全,缓缓说道:「不必了。」白君羡竟然还记得他还是普通人,需要每天喝水吃饭,准备了这些东西,倒是极为细心。 「好,要是缺什么,你再和我说。」 「不知真人以后要贫道日常做些什么,可否要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寂桐问这句话时甚为恭谨,他自然知道修行者深居简出,也不需要悉心服侍,但总要做做样子,问清他的用意。特别是白君羡那句「任何命令都不得违抗」,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白君羡为达目的,很喜欢不择手段。 「这个倒是不必。」白君羡挥了挥手,却是盯着他道,「我把你带回家来,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稀奇古怪。明知道清修无心派想利用你,还卖了你,你却对他们死心塌地,我对你毫无恶意,还将你从清修无心派中解救出来,你却一直讨厌我。我真想弄明白,你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寂桐徐徐答道:「我幼年时就被父母抛弃,清修无心派将我抚养长大,虽然当时将我带上山的师叔已去世,但清修无心派的师长都是我的长辈,我没有父母,便将他们视为父母。而真人你……手段狠辣,对于……恋慕你的人尚且下得狠手,贫道与真人毫无干系,还不知道真人要如何处置贫道,贫道又怎能没有戒心。」 白君羡脸色十分难看,沉着脸道:「我和他之间的事,以后不会再向你提起了,你要是不想知道,我也可以洗去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 寂桐苦涩地一笑:「罢了,像我这样的人,越是想不起的东西,就越是要去想,到时的困扰和现在也差不多。要是你方便的话,不如将我所有记忆都洗去。」 「要是全部洗去,人会变成痴傻,你不会不知吧?」 寂桐沉默不答。他倒是愿意变成傻子,但若是告诉白君羡,必然会引起白君羡的疑心。 白君羡皱了皱眉,决定不去管他,自行说道:「九月初九重阳,我会去一趟烟浮宫,到时你随我同去。眼下还有两个月,你就在这里练一下你们清修无心派的初级功法,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对了,这里所有的地方你都可以出入,只除了最里面那间厢房。」 寂桐欠身说道:「是,谨尊真人吩咐。」 白君羡登时气结,他虽然想要这个人任他为所欲为,但过于听话吩咐一个木偶一般,又非他所喜,于是说道:「你任人欺凌,乃是因为习惯于逆来顺受,与世无争之故,然而与世无争又谈何容易,你不与人争,自有人来与你争,若是不争,便要祸到临头。」 第16页 寂桐又欠身说道:「是,谨尊真人教诲。」 白君羡这才知道这个人朽木难雕,再也不愿多说,神色不豫地拂袖而去。 这座宅院方圆十余亩,由于玄真不习惯豪奢大富的生活,所以宅院虽大,东西却极为简单,院落花园只得几竿修竹,几棵幽兰。或许是因为在山里云雾较多,空气湿润,这几棵玄真当年手植的幽兰竟然生得极好。 白君羡不由得恍惚了一阵。对于玄真的死他一直心怀愧疚,曾经多次想过,如果不是在第一夜*爱后为了与纯阳功力合为一体而闭关修炼,而是好好看顾玄真,或许玄真不会自杀。可是那时的自己,恐怕也不会明白,这样的愧疚竟会持续二十年之久。明明是将阿真给了下属看管,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可是一直避免去想,到底闭关的四十九天里竟发生了什么会让阿真自杀,而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或许一直不去想,是因为心底莫名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二十年前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他并不确信,到底失去的是什么,只是偶然间,心底会有莫名的隐隐作痛。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让他忽然间清醒过来,他疾步行到传来爆炸声的厨房,只见房内浓烟滚滚,门外站着浑身都是油烟的寂桐。 「怎么了?」剎那间,白君羡感到一种久违的紧张。 「没什么,我只想煎个鸡蛋,结果厨房炸了。」寂桐淡淡地说。原以为多做几次厨艺总会有点进步,可是天分的事实在难说得很,有时便如煎鸡蛋一般。 以前玄真和白君羡不食人间烟火,他不会做饭,白君羡也没发觉。但如今寂桐却是肉体凡人,白君羡不管他,他当然要自己学着做饭。 白君羡似乎感到自己额角青筋暴跳:「煎鸡蛋?我还以为你在炼丹!」 「这里没有丹砂药材,炼不成丹的。」寂桐轻描淡写地道。 白君羡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此人炸了他的厨房,竟然还若无其事,委实可恨可恼。 「难道你经常这样?!」 「倒也不是。」寂桐慢条斯理地道:「第一次下厨的时候火星四溅,把柴房也烧了。后来……」 「后来你的厨艺就变高明了?」 「后来,他们就不让我下厨了。」 白君羡郁闷地看了他半晌,只觉得自己怎么捡了一个*麻烦回来,以前无论遇到哪一个令他有点印象的人都不会像这个人一样,连自己都不会照顾。就连那个叫做尘昕的孩子,也比这小道士好得多。 等到厨房里的浓烟散去,寂桐进了厨房,从墙上刮下一片乌漆抹黑的东西,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果然不能吃了。」不过饿的时候应该可以吃得下吧,反正都是鸡蛋,实在不行吃生的也行。他虽然厨艺不佳,好在并不挑剔。 白君羡吐出一口长气:「到山下去吃吧。」虽然他可以做饭,但一来不合他身分,堂堂一个散仙,竟然要给一个凡人洗手做羹汤,说出去还不笑掉所有修真界的大牙。二来他花了好大力气换来的人,还不想直接就赶下山去。两个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相处,这个人是凡人,每日三餐都要自己打理的话,别的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寂桐也不拒绝,跟着白君羡一前一后地出门。由于已经驾云多次,两个人都颇有默契,并不多说,仍是由白君羡抓住他的手踏足在那一管巨大的竹笛上,只是没再环住他的腰,只是挽住他的手,避免他掉下去。 或许是白君羡终于放弃为了度过情劫要和他开展一段恋情,他总觉得白君羡对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热烈,这也让他安心了几分,但又有些好奇,难道白君羡当真只是为了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厌恶他而将他带上山? 如果说这就是他的原因,寂桐也并不感到奇怪。因为白君羡如今已达到人间修真界的顶峰,再也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像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用担心伤害别人会遭到报復,也因此会变得更加的为所欲为和粗神经。 或许正是因为他没遇到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果当真遇到,他就会十二??万分的小心了吧。 只是不论是前世的自己亦或是如今的自己,都不是那个人。 寂桐轻轻嘆息,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怎么了?」白君羡看到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哀伤,他吃了一惊,想仔细看清这种似乎熟悉却又未曾在寂桐脸上见过的表情,但当他定下神时,寂桐却是一如原先的云淡风轻。 「没什么。真人如此照顾贫道,贫道真不知如何感激。其实贫道可以自行下山买些可以留得久的干粮……」 「要是你跑了怎么办?阴符经很贵重,要是再找一本像阴符经那样让那牛鼻子动心的,我可找不到。」白君羡轻哼一声,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一闪,想到二十年前阿真笑而饮下迷神酒时,就是刚才那种落寞而伤感的神情。 阿真!阿真! 他心中狂唿着,紧紧盯着寂桐的脸,想要看出什么,寂桐见他目光灼热,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登时重心不稳,便要摔落下去。白君羡一手搂住他的腰身,颤声道:「阿真……」 寂桐大为吃惊,待要挣扎,脚下的竹笛忽然消失,两人的身体急剧下坠,几乎是俯冲下去,寂桐的脑子一片空白,若是白君羡忽然发疯,他是死不了,自己却可能性命不保。 第17页 好在白君羡忽然回过神,下坠的趋势立刻减慢,两人摔落到一片小树林里,并没有受伤。白君羡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到他的脖颈处,轻轻道:「阿真……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抛弃我……」 他的声音极为幽怨哀伤,让寂桐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如果当真这么伤心,为什么当初会对他能下毒手?如果当真有一点点爱过,又怎么会残忍绝情到将他折磨得毫无人形? 他浑身轻轻颤抖起来,想斥责白君羡,但嗓子像是忽然间喘不过气,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潸然而下。 白君羡似乎发现他的不正常,怔怔地抬起头凝视着他,眸中的迷乱渐渐变得清明,从他身上起来,俯身要将他扶起:「对不住,我认错人了,你……你没事吧?」他虽然在道歉,但脸上却没什么道歉的意思,反而全是怀疑。 寂桐推开他要搀扶自己的手,慢慢站起,走到了一旁:「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往事。」既然被白君羡看到,寂桐也不掩饰,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意,淡淡说道:「本来已经忘记了,但你刚才说的话又提醒了我。」 「喔?什么事?可否说来听听。」白君羡语气虽然是疑问,却是不容拒绝。 寂桐沉吟一阵,缓缓说道:「两年前,我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后来我们互相喜欢上了。你知道,我们清修无心派的丹房道士是可以成亲的,只是成亲以后,就永远不能成为入室弟子。我也决定为她下山,可是后来忽然有一天,她嫁给了别人。」 「啊?为什么?」 「父母逼婚。」狐狸本来狡猾多疑,在狐王面前欺骗更是孔夫子门前卖文章,寂桐胡乱编了一个故事,却是不敢再多说,只求搪塞过关。 「是不是因为她父母嫌你是个穷道士,所以不让你们成亲?她成亲以后,没再来找过你?」 白君羡见他踌躇不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还帮他补充了支离破碎的剧情。 「嗯。」 「这女子负心薄倖,贪慕虚荣,你也不要再想着她了。若是当真爱过你,再怎么受父母逼婚,成亲以后也应当设法逃出来,与你双宿双飞。」 寂桐轻轻笑了一下:「以前的事何必再说。我是早该忘了他。若是能忘记,或许活得便会轻松些。」 「正该如此。」白君羡略一颔首。 「那么真人也应该把以前的事忘了,人已魂飞魄散,再去想又有什么意义。」寂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每次听到白君羡提到自己的前世,都会感到一种讽刺味道,时至如今,他已无法辨得出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而这一场是不是又是白君羡诱他入彀的说辞。 「若是我不去想他,这世上还有谁又再去想他?」白君羡笑得什是苦涩,「是我对他不起。我本来应该好好待他,却是……」 寂桐垂头不语,他想对白君羡说,不要再玩这种骗人的游戏,自己无心再和他过多纠缠这种爱或不爱的问题,但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白君羡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淡然一笑,说道:「我们耽搁太长时间了,前面好像有一个小镇,就到那里打尖吧。」 以前没注意,现在似乎越来越觉得这个小道士与阿真有很多神似之处,但又似乎有很大不同,阿真温柔雍容,寂桐却是略显得沉郁了些。白君羡不由自主一笑,或许是入了魔障,无论看谁都会想到阿真。 两人各怀心事地到了前面小镇上。小镇上只有一间客栈,白君羡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大盆白饭,让寂桐吃。自己另外叫了两坛酒。 寂桐原以为只有自己腹中飢饿,不料白君羡自斟自饮,喝了很多低劣的红苕酒,又没用法术散了自身酒气,醉醺醺地倒在桌上。寂桐从他身上拿了银两齣来,却只够付酒钱,住店的钱却是不够了。 白君羡平日出门自然不会现带银两,多半是用点石成金,或者直接妙手空空向别人「借钱」。 寂桐叫不醒白君羡,无奈之下只得将白君羡扶出客栈,到了荒郊野外,已是累得汗流浃背。他原是不想在白君羡身旁睡着,但此时白君羡大醉,他又累又困,竟然不知不觉就已睡着。 长草上的露珠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惊而醒,只觉得有个重物压在自己身上,睁开眼睛时,发现已是清晨,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了进来,一只毛色纯白的九尾狐狸躺在自己的胸口上,睡得极为香甜,九条尾巴全是雪白,毛又极长,仿佛孔雀开屏一般,展开成葵扇状,随着白狐的轻轻唿吸而微微上下摇晃。 眼前场景和噩梦中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寂桐想也没想,直觉地抓住白狐的前肢便往身边丢去。 一只狐狸带尾巴也只有一二十斤重,他一时慌乱之下,力气竟然极大,将白狐扔到数步以外。 白狐一落地就化成人形,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回过神时只见寂桐扶着一棵大树在呕吐,吐到后来全是酸水,眼眶都有些红了,仍然无法停止。 白君羡走到他身旁,关怀备至地道:「你也吃坏肚子了?我就觉得那家客栈里没有好人,那酒质太劣,喝得我头晕,没想到饭菜也不干净。我身上带有几颗凝神丹,你要不要吃?」 第18页 「不必了。」寂桐见他要过来,脸色极为苍白。这些年来他对类似于长毛狐狸都极为恐惧,难以克制自己的想吐。 「想必昨夜那酒不好,大醉后现了原形,没有惊到你吧。」 白君羡想要扶他,却被他避开。 白君羡这才知道他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自己吓到。他自出生起便是受了千般宠溺爱戴,即使有凡人见过他的真身,不是意图想得到他的皮毛,便会想摸上一摸,无不是对他喜爱至极,却是没见过像这小道士这么厌恶。 「你干嘛这么讨厌我?」白君羡冷冷地看他。 「我、我……我以前被猫抓过,所以碰到皮毛就会有点不适。」他低着头,用手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白君羡脸上神色极为阴沉,显然是不肯接受这个理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但看到这个小道士低垂着脸,容貌显得颇为清俊,心里突地一跳,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将他轻轻抱住。 过了许久,他终于还是没动,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在阿真以后,他一直以为,不会对另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以为再也不可能度过情劫。想不到如今还会遇到第二个人,让他有了同样的心思。若是和这个人在一起渡劫,便会将心里的阿真忘记,那样的话,便会对不起阿真吧。 他心底渐渐生起一种说不出是歉疚还是伤感的滋味。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是猎物的阿真这么念念不忘,但时间过的越久,这种伤感就会越清晰,仿佛枷锁一般困扰着他,让他二十年来都无法修炼。如今明明遇到可以让他脱离苦海的人,他却还是最终捨弃不下。 或许他是当真爱着那个人吧,只是在毁了他的二十年以后才明白。 寂桐见他沉默不语,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试探地说道:「真人,我们不是要去买些干粮回山吗?」 白君羡摇了摇头:「每天吃干粮也没意思,何况干粮保存得也不久,来来回回的太麻烦。既然三个月后要去烟浮宫,现在就起程吧。一路上想吃什么便买什么,反倒容易。」 寂桐默然良久,说道:「真人拖着贫道在身边,反倒是个累赘,不如把贫道放回清修无心派。」 「你就这么想回去?回去再被人欺负吗?」白君羡勃然大怒,「好啊,你要再给我找一本等同阴符经的经捲来赎身,我就放你回去,要不就乖乖伺候我!」 寂桐不明白自己都没怎么生气,白君羡反倒更对清修无心派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看得出他对自己极为关心,寂桐的心情极为复杂,犹豫了许久,才说道: 「真人……想要贫道怎么伺候?」 白君羡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晌,实是想不出他有何优点,想了半天,只得说道:「你听到镇子上刚才有鸡在打鸣吗?去帮我抓只鸡来,我教你怎么烧。我们打尖的那家黑店后院就有。」 寂桐应了一声,心下不由想道:白君羡果然还是最爱吃鸡的。 以前两人只谈风月,白君羡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或许是心虚,绝口不谈狐狸二字。如今朝夕相处,白君羡在他面前又毫不掩饰,许多小癖好便都显露出来。虽然仍旧是姿容绝美的男子,但却显得更贴近真实。 当年神仙眷侣般的一对,事到如今,一个恢復成原先的没有伪装过的模样,一个心境也变了,再也不是原先那个领袖修真界的玄真,而是只求随遇而安的小道士。原本「相爱」的两人凑在一起,除了古怪之外,实在无法形容。 寂桐心里苦笑,却是老老实实地去偷了只母鸡。这镇子上很多人在后院都围着篱笆,养着几只鸡用来下蛋,但白君羡既然点名了要昨夜打尖那家,寂桐也只得老实不客气地去偷一只回来。 「不错不错。」白君羡抓倒提着偷来的鸡啧啧赞嘆,「你别的不行,偷鸡倒是行家,这只鸡刚好两斤八两,最好用来做白切鸡。若是少于两斤三,不免不够肥,若是多于三斤半,肉质就老了。」他一面说着,身边已出现了锅碗瓢盆,甚至连火也在灶底下升起。 寂桐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白君羡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经验,手上拔毛的动作干净俐落,俨然一副主妇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便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白君羡忽道:「你应该常常笑笑的,不要整天闷声不吭。」 寂桐立刻收敛了笑容。 「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白君羡笑吟吟,用摸了鸡肉的油手去摸他的脸,寂桐惊惶之下倒退一步,却被他绊了一下,「啊」了一声,身体直直往后仰去,被白君羡伸手抱在怀里。 凝视怀中的男子良久,白君羡忽然说道:「我想到你还是有些用处的……给我*床吧?」 寂桐脸上变色,勉强笑了笑:「真人不要说笑。」他推开白君羡的拥抱,踉跄地退了几步。 白君羡脸??的神情似乎变得很奇怪,却是没多说什么,只道:「吃饭吧,也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了。」 白君羡用五鬼搬运法将千里外的石桌石椅碗筷移到面前,坐到椅上,布了饭菜。 在剎那间,白君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竟是如此荒谬,他竟然想和这个小道士共赴*雨。 已沉寂许久的心竟会悸动,让他惊讶得唤了寂桐吃饭后,就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回过神。 第19页 第六章 寂桐看他脸色平静,稍稍放心,坐到白君羡的对面。白君羡的手艺确实很好,油亮金黄的清水鸡已码好在盘子里,冒着腾腾的香气,旁边还摆了几样下酒的小菜。 寂桐腹中飢饿,自然不再客气,端了一碗米饭便开始吃起来。白君羡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这酒是十年陈的花雕,刚找到的,你试试味道。」 寂桐应了一声,接过酒便一饮而尽,接着又扒了几口饭,只顾着吃饭吃菜。 白君羡想要说什么,但见他这么胡吃海喝地大煞风景,又想不起要说什么,心里暗暗苦笑。 这个小道士怎么会像阿真,阿真雍容华贵,便连吃饭饮水也极为优雅,哪像这个小道士,每次不吃饭还好,一吃饭就像饿死鬼投胎。 白君羡暗笑自己神智有些不清,看着寂桐吃饭也有些着迷,明明是完全不像的两个人,他却偏偏想到一起,即使找到根本不像的地方,也让他感到有趣。 或许他是很久没和寻常人交往了,所以才会看到谁都想到阿真吧。 寂桐虽然在吃饭,但他却一直偷觑白君羡的神情,看到白君羡时而恍惚,时而微笑,却是一直在注视着他,不由心惊胆颤。虽然不大想吃,但腹中的确饿得狠了,饭菜又十分美味,白君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顿,于是多吃了两碗。放下碗筷时,桌上杯盘狼藉,所剩无几,而白君羡几乎没动过筷子。 寂桐有些讪讪,说道:「真人,我吃饱了,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拿碗去洗。」 他唤了三遍,白君羡才回过神,神情竟然略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不必洗了,放在这里,自有山魅收拾。我们走吧。」 寂桐有些疑惑他为何不用腾云或是缩地法,却是亲自走路,但看到他窥测的目光,却是问不出口,应了一声,于是就开始收拾包袱。他随身只带了两件换洗衣裳,昨夜睡觉的时候铺在地上,此时已被露水沾湿。想到白君羡适才要他*床的话,他颇为踌躇,却不愿多想,胡乱将衣裳塞进包袱里,跟在白君羡身后。 白君羡却缓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他脚步停下,白君羡转过头,疑惑地看他??:「怎么?」 「没什么。」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白君羡的面容,让他很是有些不惯,避开了眼睛。 白君羡轻轻一笑:「俗话说『饱暖思*欲』,你是不是想……」 寂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没再理会他,疾步前行。白君羡嘀咕道:「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想休息,怎么这也生气?真是半点玩笑也开不得。」 寂桐停下脚步,冷冷道:「还请真人谨言慎行。真人已到渡劫期,任何一句话都可能造成因果,难以了结,怕是会于你的大道有损。」 白君羡一愕,却是嘆了口气:「人家请人是来伺候自己的,我却是要伺候别人吃喝,还要挨骂,当真命苦。」 寂桐默然,神色也缓了下来。这段时日相处,他对白君羡当初的那一点怨恨也已消散,归根结底只能怪自己爱错了人。前尘往事,还记得也是无用,若是他根本没有前世的记忆,与白君羡今日相逢,或许也只是彼此擦肩而过时的微??笑而已。 寂桐吐出一口长气,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绝伦的男子,轻轻说道:「是我的不是,真人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是希望真人早日达成所愿,得道成仙,所以才会心急。」 他希望他成仙,希望他飞升,从此他入他的大道,而他入他的轮迴,天长地久,永不相见。 白君羡微微一怔,却是极为苦涩地一笑:「成仙……这种事怎可能心急就能做到的。」他沉吟一阵,终于还是说道,「我用过搜魂大法,终是搜不出他飞散的魂魄,但若是当我成了仙,便可重塑他的肉身,还原他的音容,让他永世陪在我身边。」 寂桐只觉身上尽是冷汗,又惊又怒,「即使你还原得肉身,也只是一具傀儡,只会在你的操纵下说话做事,除了对死去的人只是羞辱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白君羡神色如冰,冷冷说道:「他在我身边,我不知会如何爱护他,又岂会羞辱?臭道士,你管得太宽了!」 他为达成这个愿望,苦心孤诣想要度过情劫,但为度情劫,却不得不忘了阿真。如此矛盾阴郁在心,二十年来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把想法告诉这个臭道士,而这个道士的反应,却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的厌恶。 寂桐嘴唇颤抖了一阵,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白君羡说的没错,他的确管得太宽了,可笑他自以为再世为人,前世的阴影却仍然埋藏在他心底。 白君羡本已做了准备要和这个臭道士大吵一架,然而对视了半晌后他竟然神情恍惚地转头独自走了,白君羡不由心下大骂此人如此脓包,总觉得这个臭道士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让他极欲探寻究竟。 他不疾不徐地跟在寂桐身边,看着他脸色又青又白,却始终不肯看向自己一眼,不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惊惶失措地要挣脱白君羡的钳制,却发现白君羡虽然力气不大,却难以反抗。 白君羡狐疑地打量着他,却见他神情很快镇定下来,盯着自己抓住他的手,显然对自己的接触十分反感。 想必是自己的真身吓坏了他。 第20页 白君羡捉弄人的心思又起,虽说昨晚是因为大醉之下现出原形,非自己所愿,但看他的表情,日后倒可常常现出原形,吓这道士一吓。 白君羡放开他,说道:「你刚才如此维护阿真,却是为何?」 寂桐脸色一白,低头道:「只因……玄真太师祖乃是本门先师,清修无心派将弟子抚养成人,弟子自然感念于心。」 白君羡想到之前他宁可在山上受罪,死活不肯背弃师门,显然对师门极为忠心,如此说来也并无错处。他神色渐缓,轻声说道:「多谢你为着他好……我还以为清修无心派都是厌弃他的人,如今遇到你,我才知道并没有看错人。」 他神情款款,语气中尽是温柔,寂桐不由打了个哆嗦──白君羡想成仙,这个志向二十年,不,一千多年都未曾变过,莫非真的要寻他渡劫? 寂桐极为干涩地一笑,缓缓说道:「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真人这般思念玄真师祖,可玄真师祖终究是回不来了,真人想得越多,越是徒劳伤神,轻则法力停滞不前,重则走火入魔,道行尽毁。不如速速决断,忘记玄真师祖得好。」 「不说走火入魔,其实我已许久未曾修炼。这二十年来,我寝食不安,时时刻刻都想着忘记他,但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深刻。」他苦笑一声。 「玄真师祖若是地下有知,见你能忘记他,能成大道,必定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真人不是说他明知酒中有毒,却仍然饮下毒酒吗,想必玄真师祖是想玉成你的好事,你若是一直记挂着他,为了他而断了仙路,岂不是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寂桐有些言不由衷。 白君羡与玄真的事,早就在二十年前结束,他只要想办法让白君羡对他死心,与别人渡劫就行。 「他的确是想让我能成大道……」白君羡喃喃说着,「可是,我却总是在骗他,没有真心对他好过……」 寂桐见他魂不守舍,心中一颤,竟似有些不忍,说道:「斯人已矣,你再多想也是没用。这世间多的是对你好的人,你又何必想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你说的对,我又何必想着一个死了的人……」白君羡怔怔说着,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渐低,渐转悲音。 「我又何必……何必……」 寂桐心中诧异,却见白君羡仍旧自言自语,神情极为恍惚,踉踉跄跄地往前而行。寂桐想去扶他,微一沉吟,却是没动。 白君羡喃喃,脚步越行越快,已是狂奔而去。 总算走了。 寂桐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是何感觉。白君羡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这对他修道是有益的。可是即使知道白君羡对他有些不舍,却仍然没能让他有和白君羡相认的想法。 若是白君羡真的对玄真深情,自己在他身边,只是换了容貌举止,他便完全认不出,这样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若是白君羡真的要忘了玄真和自己渡劫,又让他更为厌恶。 不管怎样,他和白君羡,已是再没有可能。 寂桐苦笑一声,想着白君羡一走,天大地大,又不知何处可去。清修无心派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即使回去,徒然惹人怀疑。这些年学道不成,却是练了些武功,已可自保,安危并不足虑,只是这一生太长,真不知要如何度过。 寂桐一瘸一拐地走着,才刚走了几步,寒光一闪,一口长剑横在他的身前。 他凝神一看,却是两个狐族少年拦住了他,这两个少年似乎都是白狐族,还没有完全化为人形,容貌稚气,却看得出都是美人胎子,耳朵既尖且长,身后还拖着三、四条尾巴。 「臭道士,站住别动,摩云使大人要见你!」 寂桐见到白狐便已有些反感,此时见这两个少年都已化为人形,立时便想起来。 虽然二十年前的事早已时隔久远,而且白狐数量也有百余只,若是别人,恐怕也不记得到底是那只猥亵过他。但他记心偏偏极好,此时见到故人,脸色登时极为难看,哑着嗓子道:「我还有事,少陪!」 他身形一晃,便从两个少年身旁离开,他法术虽然不行,但武功比起这两个刚化为人形的少年却是强过太多。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林子里渐渐涌出白雾,他才走了几步,四周便一片白茫茫,辨识不清。 白雾在他面前凝聚,渐渐成了一个白衣白大褂的男子,容貌一如白狐族的俊美,却是少了白君羡飘然若仙之态,神情尽是狠厉。 「你对狐王说了什么?」 寂桐认得这人乃是狐王座下的使者之一,名唤白行景,当年就已修成六尾白狐,似乎也在二十年前受益,法力更为高深。 「贫道没说什么,何况狐王千年道行,又岂会被人言语所伤?」寂桐淡淡地道。 白行景皱了皱眉。虽然白君羡曾经明令不许所有人跟在他身边,但他身为狐王,何等尊贵,岂能身边没有使唤的人。 二十年来,白行景一直让人远远在梅雁山旁边守候。见到白君羡下山,便跟随左右,等待白君羡终于忘记那个臭道士,回心转意以后,重回青丘之国。 这两只白狐正好这几日轮值,知道白君羡和寂桐走在一起,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白君羡发现,因此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看到白君羡神色有异地离开,便传讯与白行景。 第21页 「狐王原本和你在一起,为何忽然离开?」 「狐王的事,与贫道何干?」他原本可以好好解释,至少可以胡诌一个原因,但见到这些白狐,却忍不住动气。 看他的样子,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白行景皱了皱眉,对那两只小狐狸道:「苍云,断虹,你们把他带到芙蓉洞去,待我找到狐王后,再另行发落。」比起如何处置这个凡人,狐王的失踪,更是一件大事。毕竟狐王已到渡劫期,随时都可能遇到天劫,十分危险。 「臭道士,跟我们走吧。」白行景才刚离开,白断虹便开始笑得有些不怀疑好意。 千百年来狐族死在斩妖除魔的道士手下不知有多少,见惯兄弟姐妹的惨状,断虹早就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折磨这个道士。 寂桐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应该跟随这两只狐狸去芙蓉洞,虽然事情总会真相大白,和这两只狐狸去澄清真相也好,但想起往事,胸腹间尽是烦恶呕吐之意,实是有些不愿。 白断虹见他迟疑,踢了他一脚:「怎么不动?傻了吗?」 苍云拉住他道:「断虹,别这样……」 「怎么啦,你心疼了吗?这个人看不出一点妩媚之态,难道也迷住你了?」 「你胡说什么?」白苍云皱眉,「这人跟随狐王多日,显然对狐王十分重要,莫非你忘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白断虹恨恨看了寂桐一眼:「若是狐王当真看上了他,岂会没下手就离去?不行,这臭道士既然落在咱们手里,岂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须得在他身上讨些好处才是。」 「这真的好吗……」白苍云有些犹疑不决。 他们修习的是媚狐道,採补是常事,但总觉得有些不妥,不妥在何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放心好了,他并非纯阳功体,纵是採补了也没多大好处,狐王不会怪罪我们的。何况落在我们手中,岂能不用些逼供的法子,狐王即使知道我们对他出手,又能如何?」断虹笑了笑。 寂桐没想到这些狐狸多年不见,依旧不改荒淫习气,吃了一惊,才退了一步,断虹已向他的衣襟伸出手便要撕开,他手中早已扣紧了袖中的一枚金针。 这金针是清修无心派治病救人之用,并不能伤人,但此时情急之下,忍不住手一扬,已将藏在袖中的暗器射向断虹的眼睛,转身便行。 「小心!」苍云推开断虹,两指夹住了暗器,却见是一枚寻常金针。 断虹被他所袭,一张妖媚的面孔微微扭曲,一按眉心,指向寂桐,只见一道紫色剑光迅疾而出,向寂桐射去。若是有道行的修真者中了此剑,也要去掉半条命,何况是几乎还没入门的凡人。 苍云还待阻止已是来不及,正要不忍地避开眼睛,却见寂桐咬破指尖,用血随手画了一道符。血符瞬间化为一道红色剑光,向他两人急射而来。 清修无心派中分为丹道和符道,丹道专攻炼丹炼器,因此弟子大多心智聪明,性情坚定,而符道偏向于用灵符斩妖除魔,要求弟子根骨奇佳,否则所画的道符上法力低弱,难以克敌制胜。 寻常道符都是以丹砂来画,然而以鲜血为引,引动天地之玄机,符箓的法力便能强上百倍,即使是寻常人,也能让修道者不敢大意。然而以血画符,凝聚修真者的精气,若有偏差,轻则重伤,重则丧命,因此临敌时以血画符并不常见,大多是逃命时两败俱伤的打法。 红紫两道剑光凝结,几乎凝成艷紫色,一时之间,断虹只占了微弱优势。 断虹叫道:「苍云,快来助我!」 要救断虹,只需将寂桐击伤,但这几个月跟在狐王身边,苍云见到狐王对这个小道士极为看重,若是伤了他,狐王或许会震怒。 苍云微一犹豫,断虹十分不悦,他两人同出同住,情同兄弟,对敌时宛如一个人一般,此时见到苍云发怔,害得他竟与个凡人相持不下,他心绪不稳,被寂桐占了先机,紫色剑光转淡,登时不敌,咳出一口鲜血,一双凤目瞪着他:「苍云,你还不出手?」 见到断虹吐血,苍云不敢再迟疑,伸指捏了个剑诀,向寂桐弹去,却听到一声大喝:「胡闹,你们在做什么!」 苍云想要停手已来不及,无形剑影没入寂桐的小腹,巨大的力量将寂桐沖得后退几步,几乎是同时,道符消失,剑光无影无踪。 白君羡已从身后揽住了寂桐摇摇欲坠的身躯。 寂桐捂住小腹,显然是受了伤。苍云虽然留了手,但以他几近凡人之躯承受这一剑却是极为艰难。 寂桐眼前一片漆黑,站立不稳,一手推开白君羡,冷冷道:「你来作什!」 白君羡一手揽住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拂,寂桐小腹上的伤口的血登时凝固,但因伤势太重,仍渗出血来。 白君羡一改往日嬉笑之色,面无表情地看他半晌,却是一言不发,转头对苍云道:「谁让你们跟着本座的?还不快滚!」 苍云正要答话,却被断虹扯了扯衣角,于是住口不言。断虹眼珠一转,正要分辨,却听一个声音道:「吾王莫怪,这都是属下的意思。」 苍云和断虹登时大喜,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自林外而来,风流潇洒,虽不及白君羡俊美,但自有一番成熟气质,这人自然是摩云使白行景。他不敢用灵气探悉白君羡的所在,只能在方圆百里内找寻,发现白君羡时,却是来得晚了。 第22页 白行景施礼道:「吾王流浪在外多年,身边实是不可无人,行景自作主张,还请吾王见谅。」 他眼角甚长,瞥到白君羡揽住寂桐的腰身,神色间极为关切,不由心下苦笑,回去少不得要将苍云、断虹严加惩戒,以消狐王心头之恨。 只是竟是看不出,这一介凡人竟会得到狐王如此看重,真不知他是几世修来。待狐王厌了,或是这凡人百年之后,还需好好劝解狐王一番才是。 「罢了,你将苍云、断虹带回去,若是日后还有人跟着,别怪本座无情!」白君羡挥了挥手,神情冷漠至极。 白行景看得出此时不管说什么,狐王都不会听得进去,只得嘆了一口气,带着苍云、断虹这两个少年离去。 寂桐身上伤势虽然已不流血,但仍是剧痛,动弹不得地被白君羡抱在怀里。 诡异得近乎可怖的目光注视着他,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几乎是僵持了片刻之久,白君羡放开了他,缓缓开口:「血符箓这种道术,是谁教你的?我记得,这是清修无心派亲传弟子才学得会。」 他退后几步,低低一笑:「这是贫道暗中偷学,你不知也并不稀奇。」 「偷学?你从何处偷学?」白君羡脸色却是有些泛白,「清修无心派虽然都是一群垃圾无用之辈,能让一个凡人偷学了道术,那也不用在修仙门派中立足,一个个都自尽算了。」 「当初我是无意中偷听到的皮毛,只会这些而已,若是再多就不成了,恳请真人切莫告诉掌门真人,不然……」他露出极为为难之色。 「不然怎样?」 「不然贫道只有死路一条。若是真人厌弃贫道,便请真人将贫道送回山上,但请真人千万开恩,不要告诉掌门……」 白君羡沉沉看他半晌:「你就这么想回去?」 寂桐心里突地一跳,看着白君羡。在这一瞬间,他怀疑白君羡似乎看出了什么,但白君羡没有揭破,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真人勿怪。贫道才疏学浅,在清修无心派中委实难以立足,唯一学的血符箓也是练习很多次,才勉强能自保。而且这段时日跟随真人身侧,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左右想想,还不如回去打杂。若是真人肯开恩,让贫道回去???话,自然是最好了。 」他躬身一礼,神态极为谦恭。 他开始时还有些担忧会泄露身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不管白君羡怎么说,他只管不承认就好,他与前世早已相差太远,白君羡即使有疑心,也恐怕不会多做怀疑。 若是白君羡没怀疑他的身分,反而怪他偷窥清修无心派的真诀,执意将他送回去,他便引颈就戮好了。反正遇到这只狐狸,他就没做好的打算。这次若是再死,转世轮迴,便不会再有之前记忆了,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其实如果这一世就已经不记得白君羡,不记得当初的所有,或许他在成年之后,早就下山去娶一个普通女子为妻,租几亩地种一辈子。 白君羡看他神色变了好几变,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这一笑竟有些古怪:「你当真想回去,我又岂会不成全你?不过,我若将你会血符箓的事告诉清修无心派的那个牛鼻子,到时恐怕你会不怎么好过。」 寂桐心知白君羡若是当真想将他交给掌门,早就抓了他就回去,如今一直在软硬相逼,无非是有所求罢了。 他咬了咬牙,抬起头道:「不知贫道要怎么做,真人才可饶过贫道?」 「这个吗?倒也容易。」白君羡忽然微笑。 「愿闻其详。」 白君羡的笑容带着几分莫测:「首先,你不许再叫我『真人』,必须叫我君羡。」 难道他真的看出来了? 寂桐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但与白君羡相识多年,虽说不擅说谎,但也知道若是此时被他试探出来,便可说是蠢到了极点。 他定了定神,缓声说道:「如君所愿。」 第七章 雾气升腾的木桶里,装着大半桶热水,白君羡浑身赤裸地坐在木桶里,漆黑如墨的长髮已湿,贴在他白皙如玉却又矫健非常的肌肤上,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他一手扶在木桶边上,笑吟吟地朝站在旁边的寂桐道:「向你们掌门要了你来,本来就是为了伺候我的,现在不过只是要你做你应该做的事罢了,你扭捏个什么劲?不就是帮我洗个澡吗,难道会掉层皮?不管怎样,你答应了好好伺候我,可不许反悔。」 元婴期就可以用除尘诀把自己清理干净了,何必还要洗澡?除非白君羡有了猜测,但仍然不能肯定,所以试探他吗? 寂桐一声不吭地看他半晌,走过去,取过木桶旁边搭着的面巾,蘸了水,开始为白君羡擦背洗澡。 他们在树林里达成协议,若是他这三个月里服侍白君羡舒舒服服,白君羡??便把他会血符箓的事隐瞒起来,不会泄露任何人知道,而且还会在道术修炼上助他一臂之力。 寂桐虽则想过,会有一天泄露行迹,终究被白君羡知道自己是谁,可是若是现在就走,反而更会让他起疑。以白君羡的能力,逃是没办法了,但若是被他逼到绝路,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那办法过于惨烈,或许会神魂尽失,转世无路。 「脖子有点酸,再帮我按压一下。」尽管寂桐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擦着他的背,若是普通人,那一块皮肉早就发红脱皮了,然而白君羡仿佛没事人一般,指使着寂桐给他松筋按压完全没事的脖子。 第23页 寂桐瞪视他半晌,明明心中恨不得抓住这只狐狸的脖子,直接掐死算了,却是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面巾,手指搭上了他的肩膀,慢慢揉捏着。 整天噼柴挑水的手上尽是老茧,触感并不算好,指尖碰触在白君羡紧緻滑腻的肌肤上,竟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把白君羡刮伤,被白君羡责怪。 他随即轻笑了一下,竟然再次为白君羡的外表失了神。 白君羡看起来皮肤白皙滑嫩,其实已是仙人之体,不可能为外物轻易损伤。 就在他发呆之时,白君羡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他掌心里揉捏着,神情踌躇了一阵,忽然说道:「今夜陪我睡吧。」 面对他不容拒绝的口吻,寂桐也没激烈地反对,只当是默许。 如果想要白君羡不起疑,就应该先与白君羡理论一番,再不甘不愿地答应。但面对这个人时,他早已疲累至极,没有任何心思与他虚与委蛇,只想着敷衍一番罢了。 两人投宿的这间客栈在这座镇上算得出名,且是一间上房,房间整洁干净,床也很大,两个男人躺着也并不显得窄。 白君羡忽然从木桶里站了起来,不着寸缕的身体,还在往下滴水。 寂桐吓了一跳,惊唿了一声,随即感到失态,怒目瞪他一眼。白君羡不以为意,笑容极为灿烂:「身为一个奴僕,你此时应该做的是帮我擦拭身体,而不是这么大唿小叫的。」 寂桐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拿过汗巾拧干了,走过去便要给他擦身。白君羡忽然在木桶里抱住了他,他浑身还在往下滴水,登时将寂桐的衣裳弄得湿透。 「你干什么?」寂桐皱了皱眉,要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抱而起,就这么抱进了木桶里。木桶里虽然没盛满水,但是两个男人进去,仍旧让水满溢出了不少,将整个地面溅得到处是。 白君羡笑意不减,说道:「累了一天啦,你也洗洗。」 被他紧紧抱着,寂桐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或许是因为恐惧或是厌恶,即使并不是与他的原身碰触,都会感到从心底发出的战慄。 白君羡却在这时忽然放开了他,翻身跃出了木桶,伸手一招,原先他脱在床上的衣裳忽然飞来,身躯一转,已将衣裳一一穿到身上。 这些小小的法术并不算什么,但凡到了光照期的弟子都能十分熟练地施展。寂桐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眼睛。在清修无心派看得多了,再多的不平和嫉妒都会渐渐冷静下来。 他没敢脱衣裳,胡乱洗了洗身上就出了木桶,白君羡有点吃惊,随即又满是笑意:「你脱了衣裳,我帮你弄干。」 寂桐用面巾擦了一把脸,直直往门外走去:「不用了,我也该买几件换洗衣物。」白君羡欲言又止,正在迟疑时,他已出了门。 他身上并没有带钱,只有几瓶丹药,但瓷瓶上写着清修无心派的字型大小,在世俗之中若是遇到识货的人,自然可以卖到好价钱。可是总不能湿淋淋地出去,于是问店小二借了两件衣服,在厨房脱了衣裳下来,将衣服烤干。 与店小二攀谈之下,他得知镇上唯一称得上名医的,乃是回春堂的胡大夫,于是带着丹药便去找回春堂,但这胡大夫对于这价值十几金的丹药并不十分相信,只肯出十两银子买一瓶。他无奈之下也只得出让。拿着十两银子买了两件衣裳,还剩下许多,又买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贴身藏在胸口,又用黄纸多画了几张符。 尽管白君羡有千眼通的法力,但他也毫不担心被他偷窥。或许事到如今,只差没有鱼死网破而已。 回到客栈,白君羡急急迎上来,满面焦灼之色:「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 他淡淡道:「你不知贫道去哪?就不怕贫道跑了吗?到时你平白损失一个奴僕,掌门面前可要不回你那本阴符经。」 白君羡被噎了一下,苦笑一声:「不错,我是在你身上下了禁制,若出百里之外,我立刻就会知晓,不过那是因为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我想你们凡人并不希望被人尾随,所以没有用术法跟着你。」 寂桐点了点头,说道:「贫道刚在外面用过饭了,君羡想必不会腹中飢饿,所以没有带了晚饭回来。」 白君羡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不必费神。」 这种对话实在诡异得可怕,寂桐绕过了他,将包袱放到桌上,看到桌上的油灯仍然没亮起,便用火摺子点燃了。 「真人不打坐吗?」他随口问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毫无进境,早已多时不修炼。」白君羡走到桌前,看他半晌,忽然说道,「我们睡吧?外面都天黑了。」 寂桐望了望他,慢慢坐到了床沿,弯*身脱了圆口布鞋,躺到了床的里侧。 两人和衣躺在床上,吹熄了灯,四周只听得到蟋蟀欢快地吟唱和外面掌柜骂着店小二手脚不利索的声音。 寂桐是没打算在白君羡面前睡觉,只怕不小心发了噩梦,白君羡听出什么来。他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忽然听到旁边躺着的白君羡忽然说道:「以你的身体资质,要想进入筑基期已是极难,要想再有进境,只能等来世。除非是修炼烟浮宫的双修心法。」 双修心法是*欲交*的修炼法门,向来为清修无心派所不容。若是被清修无心派知道他习练双修心法,恐怕即刻就会被就地处死。他望向白君羡,却见一双眼眸正看着他,借着窗前月色,只见他眸色漆黑如墨,却泛着星辰微光。 第24页 「我知道……你出身自清修无心派,所以对双修合籍深恶痛绝,但这不失为修道的一种好办法,而且进境很快……」白君羡的声音十分平稳,忽然覆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道:「你觉得怎样?」 「双修吗?」他不着痕迹地用手摸了摸衣带,顺势挣脱了白君羡。 「也谈不上深恶痛绝,只是这种事情,总要在两情相悦之下发生比较好,否则贫道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我知道……」白君羡嘆了一口气,「其实之前设法将你带出清修无心派,为的就是为了将你带去烟浮宫,你我共同修习合籍的法门,一路上之所以拖延许久,就是让你多习惯我一些,待你我双修以后,既成全了你,也势必能够成全我。之前我是有些踌躇,但如今想来,只怕你才是真的不愿。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寂桐才道:「我和你不同,你为了更高的法力可以不择手段,我却是始终不能办到。」 「以前……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遇到我这个狐妖时,并没有用符咒封住我,反而与我倾心相交……」白君羡低低说着。 「你在心里一定笑他笨吧?」 「他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即使很多狐狸也不能和他相比……不,这世间所有,都比不上他的万一……阿真,我能叫你阿真吗?」他忽然侧过身,垂下头,两人几乎可以感到彼此之间的气息。 寂桐眼睫毛也不眨一下,对放大的面容视若无睹,冷冷道:「不行。」 「可是,我想这么叫你……」白君羡的声音越来越轻,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味道。 寂桐只觉得他的气息都有种奇特的香气,让他浑身酥软起来,却是不动声色地探手入怀,握住了怀中匕首,让匕首的刀锋刺破指尖。 十指连心,只有心痛的感觉,才会让人清醒。 「我又不是他,你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语带嘲讽,却依旧沉稳至极。 白君羡似乎发现他的动作,勐然拍开他的手,便要去看他怀中藏着的是什么,挣扎间,匕首掉落在地上。 几乎是在暂态之间,白君羡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你!」 手指上的伤口不深,但仍在滴血,施法止血仍然留下不少血迹。白君羡颤着手,不停地擦着他指尖上的血。 寂桐轻轻道:「真人何必对一个小道士这么执着。你会一直记得玄真师祖,只不过是因为他与你以往见的人都不同罢了,你会缠着我,也不过只是同一个理由。清修无心派有那么多道士,总有一个你喜欢并且又死心塌地爱着你的。」 「可是,我只要我的阿真!」白君羡大吼,忽然紧紧抱住了他,「我的,是我的!」 寂桐却似无动于衷,任由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他爱过这个人,锥心刺骨地爱过,可是面对着对方占有欲都分不清的感情,他却觉得当年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仿佛旁观者,声音自这场悲恸之中抽离,他冷静地提醒道:「你的阿真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不可能再出现。」 白君羡面容微微扭曲,咬牙切齿地看他半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阿真,你不承认吗?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承认!」 他果然发现了! 寂桐的嘴唇哆嗦了半晌,声音勉强维持着镇定:「不知真人所言何事?」 他缓缓在他额间一吻,道:「不要害怕,有的事情,总要出现一个真相,是吗?就像其实你心里还是爱着我……」 寂桐慌乱地摇了摇头,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没想到白君羡会忍不住揭露得这么早,想转身离开,却忽然被白君羡扣紧手腕,他被拉得踉跄,只能随着白君羡穿过墙壁,走出客栈,腾空往九天之外飞去。 仍旧被他抱着腰,但这次却比之前更令他无措。 去的方向是烟浮宫,那里是另一个修真圣地,只是烟浮宫中的人修道执念更为疯狂,白骨更多。当年玄真还在时,金莲寺、清修无心派和烟浮宫,尚且还能鼎足三分,如今却是金莲寺和烟浮宫两家的天下,清修无心派已经式微。 修真门派都与世俗之间很少相通,金莲寺和清修无心派都另设了大殿接待往来香客修士,而烟浮宫直接设了迷阵,没有弟子引入,普通修道中人根本无法进入。当年玄真的师父曾经想过带着弟子强闯山门,剿灭烟浮宫一窝妖人,但能进入烟浮宫的弟子寥寥可数,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白君羡似乎根本没有破阵,按下云端时,已到了烟浮宫的山脚。 山上仿佛彩云坠落一般,有不少弟子向他们走来,穿着各异,但都是时下最风流的样式颜色,为首的男子似乎只穿了一件外袍,随随便便地拢着,肩膀也露了大半。虽然只得七分姿色,但神态冷??漠,气度天然,却是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 「白真人大驾光临,烟浮宫今日蓬荜生辉。却是不知哪阵风把白真人吹来了?」 「萧宫主去年一别,风采更胜往昔。」白君羡的手仍然抓着寂桐的手腕,索性也不行礼,只微微颔首。 修道之人寿命都比普通人长些,但烟浮宫这种生死场却是两个极端,这十几年换宫主换得痛快,萧祈玉已是这二十年来的第五个,只因前任宫主扔下烟浮宫不管,与双修伴侣云游,于是便将萧祈玉扶了做代宫主。但人人都心知,前任宫主正是少年心性,玩心未灭的时候,真不知何时才会收心回来,萧祈玉又功法最深,註定是下一任宫主。 第25页 萧祈玉点了点头,看向寂桐,道:「这位是……」 寂桐身上仍然穿着道袍,看在世仇烟浮宫众人的眼里,不免很是刺眼。 白君羡没等寂桐开口,已道:「他是我的门下。萧宫主,请借一步说话。」 萧祈玉挥了挥手,让众弟子回去,打量寂桐半晌,忽然说道:「与真人相识多年,却是第一次得知真人有了弟子,真是可喜可贺。」 「他是我门下,却并非我的弟子。」白君羡有些焦躁,说道,「我来此是为了借玄龙幻镜一用,还请萧宫主不吝一借。」 「玄龙幻镜就在花绮阁,真人可自行过去。」萧祈玉看了看白君羡紧紧抓住寂桐的那只手,忽地朝寂桐笑了笑。 寂桐只觉得这笑容光华和煦,竟似比清修无心派的很多高徒还要明净单纯,不由一惊,微微颔首为礼,但没有多言。他早就听说过烟浮宫中的玄龙幻镜乃是天地灵宝,却不知白君羡要来何用,心中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白君羡忽然哼了一声:「那便多谢萧宫主了。」拉了寂桐就走。 寂桐跟着他上了另一条山路,转头看到有个弟子似乎向萧祈玉禀告了些什么。萧祈玉旋即面露深思之色。 发现寂桐还在回头看萧祈玉,白君羡沉声道:「木人石心,有什么好看,让你瞧得这么认真?」 「什么木人石心?」 「多年前我在世俗寻你,遇到萧祈玉。他为了救他倾慕之人的恋人,苦苦哀求我,让我助他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那抹魂魄让他绝了情爱,从未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如今再见到他,当真和往日完全不同,丝毫不提当年恩义。在烟浮宫中越是无情俊美之辈,法力便越深,也难怪他能当上宫主了。 」 寂桐轻轻说道:「他若是无情,又怎牺牲了自己去救人。」 「那是之前,现在的萧祈玉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可别被他骗了去。」 寂桐胡乱应了一声,不免为玄龙幻镜而有点心事重重。 玄龙幻镜自成结界,其真正用处,就连烟浮宫的门人也不大知晓,说不定是个逼供的场地,白君羡打算对他用刑。也可能会让人意识不清,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君羡对这个办法十分确信。 他心中害怕,神色间不免有些惊惶犹豫,白君羡看着他,幽幽一嘆,说道:「我不想逼你,可是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面对我吗?」 寂桐勉强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君羡目前也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就是玄真,否则也没必要拉他来找玄龙幻镜。 「既然如此……」他轻嘆一声,说道,「只能先说一声对不住了。」他不再犹豫,拉着寂桐就往前行去。 花绮阁建在半山腰上,面对着一片青碧湖泊,此时是夏季,花期已过,湖水一片澄澈,阳光下跳跃如金,碧波千里,令人心中消去几分郁郁。 这花绮阁已多年无人居住,颇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只有两个弟子在驻守。见他二人前来,便向前行礼,将他们迎入阁中。 寂桐也是初次进入烟浮宫,这花绮阁自然是从未来过,却见这里名字虽然取得俗气,但布置却十分气派,四壁仿佛刀削,光华平整,皆是一片玉石青白色,底层的中心便是一块漆黑石头,两面光滑如镜,仿佛天生生于此处。 白君羡拉着他在这块石头的一侧站定,抓住他的一只手,用指甲划破他食指指尖,沾了血迹,握住他的手,在镜面划下一道血符。 他对这心法虽不熟练,却也明白这是一道索魂符。这符咒十分简单,只需藉助一些灵宝,便可得知施法的人的前世如何。 寂桐面色苍白,想要挣脱,却被白君羡从后面抱住,紧紧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白君羡的声音却是温柔若水:「阿真,你莫害怕,我不会害你……」 「不……不要……」寂桐喃喃地,几乎浑身颤抖起来,却见石壁上仿佛水波一般泛开,血符的颜色消失不见,石壁上仿佛渐渐展开一幅画卷,这画卷清晰异常,比起丹青妙法虽然失之气韵,却更真实,只隔着一道石壁,清清楚楚地看到画卷中人的命运。 寂桐神智有些狂乱,但被白君羡抱着,几乎动弹不得,即使闭上眼睛,也能依稀听到石壁上发出的声音。他只待听到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和人物,恩师和同门,还有那些不堪的人和事。 令他不知所措的是,听到的声音十分陌生,让他呆了一呆,不由睁开了眼睛。 只见石壁上,一个婴儿生自富裕之家,从小聪慧无比,蒙云倾山山主青睐,入了通玄派。这一派虽然称不上修真正派顶峰,但也是屈指可数,有不少高手达到了混元期。 光阴转瞬,恍惚之间,这个婴儿已长成少年青年,颇受师门期许,而就在有一次在后山练功之时,见到一个美貌男子受伤倒在后山,他将那男子救下,藏在山洞??中,却被其美貌所迷惑,犯了色戒,最后被师门发现,废去一身道行,逐出通玄派。 而那个美貌男子却是烟浮宫的门人,见他失去道行,便将他弃而不顾,这青年男子绝望之下,纵身跳入山崖。 虽然境况也是极惨,但和他的前世的的确确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寂桐发了半天的呆,不知是这幻镜出了问题,还是这不是前世而是更往前一世。 第26页 就在他疑惑之时,石壁已经渐渐平復了波纹,上面的情景也消失不见。 白君羡早已放开了他,一掌拍在石壁上,嘶声道:「怎么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他眼眶红了,仿佛要滴下泪来。 这幻镜本来是天地之间罕见的灵宝,即使白君羡这一掌力气极大,但没用法术,始终无法撼动幻镜分毫。 他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一般,顺着石壁滑落,跪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从即将遇到的一场大难中得以逃脱,寂桐松了一口气,浑身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却已能克制自己的情绪。 见着白君羡如此伤心,他不由有些迷茫。 他并不是不肯原谅白君羡,只是无法忘记旧事,不知道该如何与白君羡相处。或许仍旧做一个小道士,与这只即将飞升的狐狸从此擦肩而过,也不是坏事。 控制着自己没去安慰白君羡,他转过身,慢慢出了花绮阁。 第八章 他有些失魂落魄,下得山来,一个妖艷男子几乎到了他眼前他才发现,连忙行了见礼。 萧祈玉笑道:「道长既然来了烟浮宫,不如到舍下去喝几杯水酒如何?」 「多谢宫主好意,只恐不好相扰。」寂桐推脱道。 「就当作是……谢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萧祈玉忽然眨了眨眼睛。 他原本生得并不甚美,看起来又是冷冷地,偏又画了浓妆,寂桐原本并不待见,但他笑得十分灵动,五官也似乎忽然之间动人了几分。 原来这个人早就猜到了他的身分,在白君羡用玄龙幻镜之时,偷天换日,让他们看到的是另一幅景象,而他真正的前世,或许已被萧宫主看在眼中,才得知了他的身分。 寂桐声音都有些发颤:「不知……萧宫主为何会在幻镜上做手脚?若是真人知道,恐怕……」 「我既然做了,自然不怕他发现。」萧祈玉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玉扇,「道长既然不愿意提起旧事,别人再逼迫,岂非不识趣?那些执着于前尘往事的人,才是最最不解风情。萧某冒险出手,开了白真人一个小小玩笑。不过道长放心,不该看的,我一点没看,我才不像那些大煞风景的人,刨根究底地好生没趣。我擅自做了主张,不知会不会惹得道长不开心呢?」 他的声音既软且糯,不像是撒娇,却像是惯于这般说话,令人浑身也是软绵绵的。 「萧宫主千万别这么说,贫道承了萧宫主盛情,真不知如何报答。」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萧祈玉微微一笑,「在下所作所为,无非只是倾慕道长风仪,与道长结交。却是不知我等烟浮宫下jian之人,入不入得道长法眼?」 寂桐见他温柔静好,说不出的风姿绰约,与白君羡所说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等等形容,实是相差万里。但见他言笑晏晏,可亲可近,寂桐不由道:「萧宫主此言,贫道何以克当?反倒是贫道法力低微,只恐宫主见笑。」 「道长说哪里话来?可折煞在下了。」萧祈玉捉住他的手,左右摇了摇,眼睛笑成月牙状。 寂桐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不知幻镜中出现的却是何人?」 「那不过是烟浮宫中一个寻常弟子干的好事罢了。说起来,那自杀的通玄派弟子倒是可惜,若是拜在我烟浮宫门下,倒是颇有前途,只可惜修道之心不诚,些许折辱便让他一蹶不振了,人生本就短暂,偏偏还有人嫌长。」当下摇了摇头,显然颇为不贊成。 正道和邪教的观念有千里之别,若寂桐还是当日的玄真,只怕就为这一句要和他翻脸,如今却只报以苦笑。 萧祈玉为了法力,也宁可不择手段,这倒是和白君羡异曲同工。但清修无心派之中的弟子为了进阶,排挤同门,也算不上光明正大。 或许在这个世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为更好的活下去而毁弃一切障碍。看不清的一直是他,可笑他平白转了一世,却仍然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此时道长若是贸然离开烟浮宫,恐怕会让他怀疑,不如在烟浮宫暂住几日。反正烟浮山这么大,周围杳无人迹,以你此时修为,要走出去也要半个月,住几天我再送你离开,反而快些。」 寂桐隐隐约约感到萧祈玉似乎另有用意,但他自认没什么可让人贪图之处。 萧祈玉极清浅地露出笑容,眉目间舒缓开来。 寂桐却是心知他魂魄不全,脸上的表情也应十分虚假,但或许是妆容的缘故,却是另有一层妖艷,令人心里一盪。 萧祈玉带着他往偏殿行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弟子,见他两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都纷纷行礼,对着萧祈玉时恭恭敬敬,但看向寂桐的目光,却是有些许不易觉察的同情。 他忽觉有异,但就这么离开,没有辟谷的他恐怕就要饿死在离开的路上,只好不动声色,跟随萧祈玉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中长满了各色药草,郁郁葱葱。 「道长对这处别居可还满意?」萧祈玉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手。 一路上萧祈玉一直对他动手动脚,他出于礼貌,又因为萧祈玉举止言谈可亲,才没有明显避开。眼下没有外人,这萧祈玉似乎更为放浪形骸。 「萧宫主……」 萧祈玉笑道:「我们烟浮宫里的人,向来习惯肌肤碰触,想必道长很是不喜?」 第27页 「没有,萧宫主不必多心。」 「在下虽然没有看玄龙幻镜,但道长和白真人的事,早就听过一些,对道长仰慕已久,如今见到道长,真是三生有幸!」萧祈玉看他脸色微红,不由微笑,「算起来在下还是晚辈,日后还应多向道长请益。」 寂桐连忙谦让了一番,却见他越靠越近,不由后退了一步。 萧祈玉忽然抱住他的腰,吻了吻他的面颊,笑吟吟地道:「道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将你留下来吗?」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寂桐吓了一跳。 萧祈玉柔声道:「我心中爱着你,你可愿成我的双修伴侣?」 寂桐吃惊得语无伦次:「你……」 他从未有过如此困窘之时,即使当初与白君羡相恋,也是相互关怀甚久,情难自抑之时,两人才用琴笛相合,却也只是君子之爱,点到为止,几时见过这般兇勐迅速的求欢? 一时结巴,竟是再也没有下文。 萧祈玉嫣然一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人如水蛇一般,已缠了过来。寂桐只闻到一阵脂粉香气,他犹豫着推开他会不会不大礼貌,脸颊已被亲了一下。 「道长,此地无人,那白君羡也不在,不如我们来尽情*爱一番,你看如何?」明明说的是极尽风情的话,样子却是一片纯真,眼睛里的调笑意味也似乎带着几分顽皮。 寂桐开始时错愕,但见他神情便知他是玩笑,不由十分无奈。心中暗忖,萧祈玉不是一直冷冷淡淡的毫无表情,为何七情六慾仿佛会忽然之间恢復? 寂桐心中混乱,此时萧祈玉已解开他的衣带,已推着他到床上去。 他大惊,挣扎着道:「萧宫主,切切不可!」 萧祈玉亲了亲他的嘴唇,微笑道:「难道你还顾念着你这童子之身吗?你??根骨不行,若不是用我烟浮宫的双修心法,此生与道法再也无缘。」 寂桐苦笑道:「没错,我根骨不行,唯一还能提及的就是童子之身。萧宫主不要告诉贫道,是因为看上了贫道的童子之身,才如此捨身屈就与我一个毫无根骨的人。」 「我是爱你的风姿,所以想和你双修一世。道长一直推辞,不会是嫌弃我是末学后进吧?」他笑嘻嘻地,戳了戳寂桐的胸前。 他的动作十分可爱,寂桐虽然觉得尴尬,却奇异地没有反胃难受。 正在此时,听到一个森冷地声音道:「我之前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还敢动他?」 萧祈玉瞬间变了脸色,看向来人,淡淡说道:「楚昀!你当我烟浮宫是什么地方,岂能任你想来就来?」 寂桐不动声色地从萧祈玉怀里脱身,将身上的衣衫整好,抬起头一看,不由一怔。 来人一袭黑裳,血红色的长髮披散,面容异常俊美,却是过于瘦削,面颊也深陷下去。 寂桐心下微微一嘆,想不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了魔道中人。 道分两途,一者修道,一者修魔。修道之人居于人间界,而修魔之人却因为杀戮过多,人神共弃,大多居于修罗界,不与世俗来往,偶然出现在人间的,不是在修罗界活不下去的低等修魔者,便是自恃无敌的高手。 听到萧祈玉的话,那楚昀轻笑一声,缓缓道:「祈玉,我早就说过,除了我之外,别再碰其他男人。你想要道法,等我修魔大成,便能陪你双修。但在此之前,你若是碰了别人,碰一个,我便杀一个。」他声音可称得上温柔,但听入耳中,却令人遍体生寒。 「你真有本事,便杀了他试试?」萧祈玉笑嘻嘻地道。 楚昀目光上下打量了寂桐半晌,说道:「此人根骨奇差,杀他不难。祈玉,你找他双修做甚,难道是想我了,所以故意与他亲近,引我出来?」 萧祈玉微笑道:「我与千万人亲近过,每次若都想着你,可有些想不过来呢!」 楚昀轻轻「哼」了一声,道:「很好,以后你就再也没和别人亲近的机会了。」 「楚昀,这一年你杀我众多弟子,阻我道途,我还没和你算帐,你却还多管我的闲事?我偏要与别人亲近,你待如何?」萧祈玉抱住了寂桐的腰,在他脸上狠???亲了一下。 「你既然要他死,便怪不得我!」 楚昀眼底闪过一丝杀气,袍袖一展,向寂桐挥去,寂桐只觉得一阵大风袭来,胸口剧痛,连连后退几步,靠在墙边才能勉强站稳,他看了一眼萧祈玉,虽有责备之色,却并没有说什么,转向楚昀,忍着痛楚,断断续续地道:「他病入膏肓……你杀人再多,也救不了他……」 他说话声音极低,几乎听不到,但萧祈玉立时脸上变色,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寂桐不由笑了一笑。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萧祈玉是练功走火,七情灼心,却是毫无感情,所以对别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难关,对他而言却是生死关。 寂桐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血便从嘴角渗出。 他总算明白,萧祈玉忽然对他亲热,到底是什么目的。 即便他有前世的身分,但如今只是一个低jian的小道士,唯一让人侧目的,估计也只是「白君羡的恋人」这个身分罢了。 萧祈玉练功遇到难关,却不想求助这个名叫楚昀的魔道中人,只想着自行双修,从而突破。但楚昀对他似乎动了真情,不愿意他和别人在一起,于是萧祈玉碰一个男子,他便要杀一个。 第28页 萧祈玉无可奈何,只好找一些实力雄厚又拒绝不了他的人来双修,让楚昀不能杀。他过于心急,甚至不愿意花时间和自己培养感情,就想开始走双修之道。 自己当然算不上有实力,但白君羡若是知道自己真正身分,定然是会回护自己,若是白君羡来不及相救,也会为自己报仇,杀掉楚昀这个对萧祈玉碍事的人。 这个世上弱肉强食,他早已明白,弱者的生命譬如??蝼蚁,随时可能消亡。这也难怪那么多人不择手段,只为了得到更强的法力。 楚昀一看萧祈玉的表情,本来要打出的一掌停了下来,反而为寂桐止血,没等他伤口癒合,便抓住他的衣襟:「你刚才说什么?」 萧祈玉冷冷看着他,但眉眼中的焦急却是无法掩饰。寂桐甚至怀疑,如果他透露了什么,萧祈玉绝不会放过他。 寂桐不由微微一笑。果然如白君羡所说,此人心狠手辣,即使对待明显对他有情的楚昀也能狠得下手。可是为何不愿楚昀知道他已到生死关头? 楚昀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毫不在意,厉声喝道:「你若是不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的心太急了,所以才会看不清。」寂桐缓缓道。 萧祈玉大急:「臭道士,你敢多说一句!」 他看他二人神色,便知萧祈玉当年捨身相救的,便是楚昀当时的意中人,可是世易时移,楚昀最终爱上了他,他却变成了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为了双修功力,见到一个男人就不肯放过。 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寂桐嘆了一口气,低声道:「他既然在你身边,你为何不去问他,问一个不相干的人,岂不是……捨近求远?」 被一个小道士质问,楚昀不由错愕了片刻。 「我带来的人你们也敢伤?」 寂桐一惊,却见白君羡已徐步往此处而来。他看起来走得极慢,但每一步落下时,便已与上一步相差极远,话音落时,人已走到寂桐身边。 白君羡看了看楚昀,漆黑如墨的瞳孔微缩,微笑道:「天魔现世,竟然没有天降异象,当真少见。」 两人相对注视半晌,楚昀才道:「适才不知这小道士是真人的门下,多有得罪,还望白真人不要见怪。」 萧祈玉冷笑一声:「刚才胡吹大气,说什么杀这个牛鼻子易如反掌,现在见到强敌,立刻变成缩头乌龟,真是可怜可笑!」 楚昀不以为意,向萧祈玉走去,温柔和缓地道:「祈玉,你恼我阻你修道,一直设法杀我。可是现在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吗?你可以趁我给你治伤的时候下手,那样最快最容易,可是你一直不告诉我,不让我给你治伤。祈玉,你还爱着我的,是不是?」 萧祈玉脸色铁青,冷冷说道:「你想得太多了,楚昀,我不告诉你,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纠葛,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最好你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他转身便欲离开,楚昀手掌一翻,一条黑色长绫飞出,缠上萧祈玉的右手。 萧祈玉头也不回,左手做势欲切,一道剑光闪过,黑绫已断,剑光飞到他足下,他的足尖踏上飞剑,人已飞驰而去。 楚昀向白君羡行了一礼,道:「今日唐突两位之罪,他日再谢,就此别过。」没等白君羡回答,他将黑绫化为飞剑,御剑而行,转瞬之间,化为一道黑色流光,消失不见。 看到寂桐无事,白君羡也没去管这两人如何,俯*身便要将地上躺着的寂桐抱起。寂桐伸手拦住:「我自己能走。」 白君羡应了一声,也不再坚持。似乎方才在花绮阁的失态根本不是他一般,他神色如常,只是似乎有些沉默寡言。 寂桐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他不知道白君羡刚才听到多少,即使只听到一两句,恐怕也会怀疑萧祈玉从中作梗。 「我想回梅雁山去闭关。你呢,有什么打算,还是想回清修无心派去吗?」白君羡有些消沉,随口问着。 寂桐沉吟一阵,说道:「我的根骨太差,回本门也没什么用,不如不去打扰师尊他们了,就在世俗中做个游方道士,遇到病重之人还可以施加援手。」 白君羡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也放心。你道行太低,终究不妥。我曾答应过教你道法,现在心里很乱,看来是不能了……」他想了一下,将自己腰间的玉笛解下给他,「这是我多年随身之物,若你遇到危险之时,就吹响它,我必然能瞬间赶到。」 寂桐本来想拒绝,但他十分固执,于是收下了。这玉笛晶莹剔透,一看就不像凡物,在他身边必然会被人盗走。他微一犹豫,白君羡已看出他心中所想,伸指在玉笛上一拂,笛子变作普通竹笛模样。 寂桐道了谢,白君羡没有避开,生受他这一拜。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着,仿佛之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下了烟浮宫。 白君羡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带着他下山,直到出了烟浮山的护山大阵,此时正好渡头旁有一条小船停泊。 那船家看到仿佛绝壁的岩石上忽然走出两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山道上,其中一个仙风道骨,俊美潇洒,另一个却也温和沉静,不由「啊啊……」地张大了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传说这附近山上有仙人,却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 「船家,几时开船?」寂桐连问了几声,那船家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仙人要坐船吗?马上就开,马上就开。」 第29页 寂桐点了点头,迴转过身,打了个稽首:「真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贫道就在此处告辞了。」 白君羡静静看他半晌,缓缓道:「那么,再见了。」 看着他恍惚的神情,寂桐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踏上了小船。小船微微一盪,漾出了涟漪,那船家看到仿佛仙人的白君羡没有上船,不由十分失望,却也只得用竹篙撑开船只,往下游划去。 江风吹着他半旧的衣裳,人因为刚受过伤的缘故,脸色有些憔悴苍白,唇角带着一丝莫名的微笑,但那微笑却又有些惨澹。 终于摆脱他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希望这次重逢,便如船过水无痕,终究消失无迹罢。 他解下笛子,抚摸了片刻,竹笛本是玉质,上手微沉,用神识内观,可以看到里面刻了不少符咒,其中还有狐咒,属于狐族所有,当年白君羡秘而不宣,他也并不认识。 这支笛子材质灵气都是极品,算是一件上品的灵宝。落在凡人手里,大概也只发挥得出一成的功力。如今被白君羡变作普通竹笛,大概就是高阶的修者也看不出了。 岸上的男子似乎仍然站立不动,远远望去,只有雾间的一点。即使他往这里遥望,大概也看不到,他将竹笛沉入江底吧。 手中的翠笛滚落水中,「噗通」一声,十分沉闷。 当年亲手用来吹奏出笛音,和那人琴笛相和,如今这管笛子却只能发出这最后的一声轻响了。 从烟浮山上下来后,寂桐就有了再次修真的想法。生死剎那间时,他发现自己并不想死。而在修真界,人??命如草芥,想要保命就只有选择修真一途。 这一世进入清修无心派后,师父讲授修行之法,他含混地练过几回,倒也??弄到了鍊气期三层。与他同一个屋子的师弟几乎都是这个层次,到了鍊气期五层,便会引起师门注意。 千年前,天地间瀰漫浑厚的灵气,那真是一个筑基多如狗,金丹遍地走的时代,随着飞升的人日渐增多,灵气稀薄,导致人才没落,金丹期就能做一派长老,混元寂灭更是少之又少。 他上一世凭藉自身资质,处于元神期大圆满,距离渡劫期一步之遥,在师门推举下任了掌门,却只是挂的虚职,并不处理实务,平时还是专注于修炼。师门指望他能提携整个门派,他几乎所有嫏嬛阁的典籍都翻阅勘误过,如今自然还有记忆。 修真者讲究「财地法侣」。无论是钱财,有灵气的宝地,道侣,他都没有,但在道法一项上却胜人百倍。 他将身上剩下的丹药卖了,买了个铜鼎,自行去采了草药,炼了一炉固气培元丹。培元丹在鍊气期时服用可以增强修为,普通人服用可以强身健体,卖与寻常人也不妨事。 …… 转眼三年过去,寂桐做了游方郎中打扮,一路治病救人。 因他没到筑基期,不能辟谷,所以在尘世也只为了填饱肚子。若是靠他自己做饭,早就被自己毒死了。 「小二,再给我来十个饼子,再来四个白水煮蛋。饼子用荷叶包着,我路上吃。」寂桐吃完了阳春??,付帐时对店小二道。 「好嘞!」店小二收了铜钱,让他自取了水煮蛋后,去帮他包饼子。因他要的饼子太多,是以分了两个小包才包上。 他收拾好包袱,往大路而行。 第九章 出了镇子,人烟渐渐稀少,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他目前的暂住的一个破庙。遥遥地从身后听得一个人道:「这不是寂桐师叔吗?」 他迴转过头,却见是两个星冠羽衣的道袍少年向他行来。这两人都是腰悬长剑,俊美潇洒,比他一身风尘,还扛着一支挂着白幡的竹棍不知风光上百倍。 他也并不在意,点头道:「尘烟,尘寰,多时不见了。」 这两人原是和他同在落霞峰炼丹,后因自行修到了鍊气期五层,天赋极高,所以移到了中阶丹房,并不需要时常看守丹炉,一个月只需十天足可。如今看他们周遭灵气,想必已到了筑基期。 「师叔不是得了白真人看中吗,怎么会在这里?」尘烟奇道。 「不止是看中吧,白真人为了师叔,甚至拿出了秘笈送给本门。大家都说,白真人对师叔颇有情意,想把师叔带回去做道侣呢,怎么师叔还会这么落魄?」尘寰上下打量他,忽地夺过了他手上的白幡,「『济世救人』,怎么不写包治百病?哈哈哈哈!」 他笑得恣肆,浑然没把寂桐这个师叔看在眼里。 尘烟也佯惊道:「师叔沦落风尘,莫不是被真人当了鼎炉,骗了身子,又始乱终弃?那可怎生是好?」 「师弟谬矣,师叔是我们门中出了名的废物,辛苦练了二十年,也就鍊气三层,如今居然有鍊气期六层了,陪着真人三年就抵得上师叔二十年的辛苦,可见真人*教有功。」 寂桐看不出两人功力如何,但也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灵压,可知他们都高于自己,想来被师门看重后,他们连连突破。他资质不如,心性却是极好,也毫不动怒:「真人用不着贫道,所以打发贫道离开,这又有何奇怪?贫道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他说话的同时,便要上前拿过白幡。不料尘寰紧握住白幡不放,伸指一弹,竟是一道火光,向他袭来。 他早有准备,手中扣着一道金刚符,顺势发出,遇到火焰时,金刚符瞬间化作一层透明气盾,将火焰隔开。 第30页 寂桐冷冷道:「你竟敢对师叔无礼?是想以下犯上吗?」 尘寰笑道:「师叔是心虚吧,否则为何不回门派?想来师叔一定是从真人那里拿了别的好处,不想被师父师祖们知道。如今我们见了师叔,岂能任由师叔离开?师叔,还是随我们回去领罪吧。」 那尘烟犹疑了一下,看到尘寰捏了个剑诀,把自己的飞剑唤了出来,白光闪烁,仿佛游龙,向寂桐飞去。 这哪里是带人回去领罪,分明就是要杀人。他心知尘寰是要下毒手,吞没寂桐身上的东西。若是他不帮忙,尘寰疑心他有别的心思,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寂桐面色一变,本门弟子在筑基后,会由师尊赐予飞剑,尘寰既有飞剑,可知已到了筑基期。当下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六丁六甲符,符火燃尽,随即幻化为一座五丈高的金甲神人,挡住了尘寰的飞剑。那飞剑上下飞舞,仿佛银丝缠绕,却是无法渗入金甲神人守护的一分。 这张六丁六甲防御符耗费了他极大心神才能绘成,绘成后,他半个月心念都没有恢復,对他练功很是耽误,也便没有再绘制。原以为这张上品的密符已足够他逃脱大部分危险,谁知三年没遇到险境,一遇到就是两个筑基期的高手。 眼看尘烟也拿了飞剑出来,寂桐不由得面色一变。他符咒再强,却也是有数的。 当金甲神人的金光渐渐在飞剑光芒中变淡,银光向他飞来时,他接连发了金刚符,但飞剑的锋锐胜过火咒百倍,透明盾甲被飞剑一一击穿,发出尖锐的巨响。 寂桐身上的符咒已然用尽,脚步一乱,跌在地上。剑光已到身前,不由闭上眼睛,心底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原来我是这么死的。」 他等待的一刻迟迟没有到来,睁开眼看时,却见一个白衣仙人,徐徐走到他面前,白色的鞋袜一尘不染,偏偏发色漆黑如墨,人物俊美,不似凡尘中人。 尘寰、尘烟二人躺在他身前不远处,人事不知。他却是顾不得这两人,看向白君羡。目光碰触到白君羡身上时,便难以移开。 「你怎知……我在这里?」 白君羡像是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惊怒,淡然道:「昔日分别,我看你法力低微,又心高气傲,即便是带了我的竹笛在旁,也未必肯用,所以在你身上种了一道天狐符,在你遇险时我会有所感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狐符应该用在真人的道侣身上的吧!」 「说你心高气傲,你还不否认。」白君羡「啧啧」连嘆,「若不是天狐符,你此时已然死了,居然还不感激。」 白君羡直接指出他「心高气傲」,倒是从未有过,他承认对白君羡是有偏见的。 白君羡种符在他身上,必是因为他有些话触动了白君羡,白君羡能自然而然地面对他,想来是已淡化了对小道士寂桐那种特殊的好感。 既然决定忘记前世的事,自己也不该再用玄真的眼光来看他。 「真人相救之恩,贫道谢过。」他心平气和了许多,合手行了一礼,随即走到尘寰、尘烟二人面前,发现两人只是晕厥,并没有断气。 白君羡解释道:「他们毕竟是他的徒子徒孙,本座下不了手。若你不能饶了他们,便自行动手吧。」 没想到和那人稍有牵扯的人,白君羡都不忍下狠手。 寂桐有些诧异,但白君羡对他的那种曾经的暧昧也一扫而空,想必是离开得久了,浅一点的感情会变没有,深一点的感情……也会变浅吧。 寂桐的念头只是稍稍一转,对白君羡道:「他们生出恶念,想要夺我的东西也便罢了,身外之物毕竟不值什么,但为此要害人性命,却是该死。不过,制住他们二人,却非贫道之功,真人既然愿意网开一面,贫道也不好追究,只担心日后有人若是落到他们手上,怕是会遭遇不幸。」 「没想到,你心肠这么软。」 他发现白君羡看着自己,露出饶有兴味之色,于是道:「若是真人愿意,请真人出手,把他们的灵根斩了吧。不能修道,他们能害的人也就少了些。」 白君羡洒然一笑:「你年纪不大,想得周到。若你不解释,我还怀疑你嫉妒他们天分比你高,所以要让他们跌落尘埃。」 寂桐垂下眼:「真人一向喜欢这么怀疑旁人?」 白君羡哈哈一笑:「你是在笑我本体多疑吗?」手中一道寒芒飞出,随即一分为二,落在尘寰、尘烟两人身上。 两人虽然在道法下昏迷不醒,但寒芒进入丹田,引起剧痛,仍然让他们呻*不止。 「这里离尘世太近,我们到别处说话。」白君羡没待他回答,牵住他的手,凌空而去。 这遁法是清修派失传了的功法,行时有白云自周身升起,人过时便留下一道云烟,若是施法的人法力高升,云烟中便会隐隐现金色龙形,所以名唤云龙遁术。 寂桐回过身看时,却见龙形丝毫不慢,仿佛一道金色闪电一般,十分显眼。 白君羡带着他缓慢降落在一个河边草地上,随后笑道:「这遁法怎么样,我可以教你。」 「真人有心了,只怕贫道驽钝,学不会。」 「怎么三年了,你还是这个臭脾气?」白君羡嘆道。 寂桐沉默不答。 「我昔日给你的笛子,你竟然没用到它。没用过也好,那毕竟是他碰过的东西,我本不该赠予你的。」 第31页 毕竟是和白君羡心念相关之物,用过了白君羡就会知道。 寂桐低声道:「那笛子,贫道不慎掉进河里了,心中惭愧,所以刚才一直不敢对真人直言。」 白君羡瞪着他,「你怎么这么蠢,连法器都能掉到河里?虽然我掩了它的宝光,但若是有人??特意在附近查探宝物,岂不是让人捡了便宜? 」 白君羡看他无辜的表情,无力指责他,拖着他就去寻那支玉笛法器。 这三年来,寂桐没回清修无心派,从烟浮宫离开后,他一路东行,行走三年,对于渡劫期的真人来说,也不过盏茶时分就到了。 白君羡不需要寂桐凭藉记忆找到玉笛的掉落位置,那玉笛本是他炼化过了的,上面留着他的一缕神念,如今到了近处,按着神念搜寻,那笛子便像是繫上了一根无形的线一般,从河中飞了出来,落到了白君羡手中。 时隔三年,笛子上长满青苔水草,但它本质是灵玉所制,即便幻化成竹笛模样,也不会腐朽。 白君羡施了一个出尘诀,将笛子身上的污迹去除干净,再还原为原先玉笛流光溢彩的模样。他凝视良久,似乎仍觉得那笛子不干净,用雪白的袖子擦了又擦。 寂桐只是默然看着。 白君羡不再将笛子系在腰间,只是握在手中,仿佛对待一个最珍爱最爱怜的情人。 「贫道掉落玉笛,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真人责罚。」他躬身行了一礼。 「是本座送给你用的,你就算送了别人,本座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如今既然收回来,你也未曾用过它,本座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收回了。从那两个清修派的小弟子身上就能看出,清修派其他人都看不起你了,这也是因本座之故。这样罢,你拜本座为师,成为本座的弟子。本座就是用丹药,也能将你堆到筑基期大圆满,至于能不能结丹,就看你的造化了。」 寂桐行了一礼。 白君羡微笑道:「拜师是要磕四个头的,你这样行礼可不成。」 他缓声道:「贫道太蠢,恐会惹恼真人,做不得真人的弟子。」 白君羡无奈:「算我刚才失言,行了吧?你虽然根骨不行,但悟性不错,若是有大机缘能到金丹后期,还是有望摆脱根骨限制的,又何必耿耿于怀?」 大机缘?遇到一个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献身给自己?纵然有这般的美质良材,也没有人这么笨的了。 他勉强平復自己心中愤激,右手拇指轻扣??无名指上,竖在胸前,行了一礼:「真人见谅,贫道已有师父,何况三年之期已过,我们已无瓜葛,还请真人不要强人所难。」 白君羡怒极反笑:「我本是一番好意,倒变成我强人所难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到你面前,竟是我来求你不成?我只问一句,你跪是不跪?」 他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寂桐竟觉一股大力拽着他的膝盖往下压,不由得双膝点地,跪倒在白君羡面前,他又惊又怒,连忙用手撑在地上,不让自己磕下头去。 这只不过是言咒,施加的法力十分微弱,但对他来说已是极难承受。他的嵴柱在巨大的力量下不断往下弯,双手手臂的骨骼发出「嘎吱」的轻响,登时手臂剧痛,已然从中折断。 他再也无力支撑,额头点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白君羡柔声道:「这就对了,为师带你回山。」说完便要扶他起来。 他侧身避过了,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自嘲:「真人一定要收我为徒,这是我的福分,只恐真人以后会后悔。」 一个渡劫期的真人,认不清前世怨仇之主,竟非要将他收之为徒,此事传言出去,也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白君羡哈哈大笑:「你是说以后你修为胜过了我,要报今日之仇?」 「贫道资质不成,不敢有报仇之念。只恐贫道不如真人之意,让真人不悦。」他磕完了剩下的三个头,叫了一声「师尊。」这才站起身来。 因臂骨断了,手上无力,不能维持平衡,有些摇摇晃晃的。 白君羡先前看他如此倔强,颇为着恼,原是想回山后再给他医治,但他后来解释了原因,也的确是情有可原。 他以前没有收过徒弟,但现在起了一个头,难料以后不会再收。如果开山大弟子怎么都堆丹药都堆不到金丹期,可也太说不过去。 白君羡登时又有些后悔用法力逼迫于他。 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克制不了内心情绪,三年前对他吐露自己的情事也就罢了,清修三年后,竟然还是一样。 他打了一个清心诀在这小道士身上,缓解了他手臂之痛,又拿了一瓶伤药给他:「轻伤不必吃太多,半颗就好。」 「多谢师尊。」 明明这小道士很是恭谨有礼,白君羡却觉十分不对劲,被他叫得浑身不舒服。 白君羡施了一个御风术,拉着寂桐的手,向自己在梅雁山清修的洞府而去。 ※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梅花刚谢,树头浅绿新芽,倒有些生机勃勃之景。 白君羡看他在沉思,问道:「此地景色,比之弥清山如何?」 「弥清山绵延万里,气势雄浑,以落霞峰的浮云落日红霞漫天为最,而梅雁山花开胜雪之时,必也是一时胜景。传言有大雁过山时必在此地的水中休憩,想来也是因为气候宜人之故。只是雁过之时不是花开之时,终是有缘无分。」 第32页 白君羡沉默许久,才道:「你说得什有道理,我在此地清修百年,却是始终未曾想过这一点,看来山名终究有些不祥,还是要改了才是,免得教我见不着他。」 寂桐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含义,但看到白君羡魂不守舍,也不由得心下嘆息,低声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若是他地下有知,也不愿你如此神伤。」 「魂魄既散,又哪来的地下有知?」白君羡忽地发了怒,拂袖去了。 他行得什快,寂桐腿脚不便,跟他不上,也只好放弃,慢慢上山。 到半山腰时,远远便看到山上有大殿斗拱飞檐,颇有大门派的气势,他不由有些纳闷。原来白君羡想要开宗立派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他脚步加快了一些,直到殿外十余丈下的汉白玉阶梯下才停下脚步。看着大殿,再看远处的丹房,灵田,弟子们住的楼阁,不由呆了一呆。 布局摆设和清修无心派也未免太像了些,只有山形地势的不同,所以在位置上会有诧异,但亭台楼阁的样式无不惟妙惟肖,竟让他以为,又回到了门派之中。 他扶着廊柱站了一会儿,发现附近并没有旁人,就像是门中弟子都有事远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 他没想到会用法术建了这许多房子,也不知是为的什么。或许是因为白君羡一向深居简出,见过的宫殿也只有清修无心派最为恢弘,所以才会有所仿制。 据他所知,烟浮宫的建筑比清修无心派更为金碧辉煌,而清修无心派只求清心寡欲,在气象上虽然胜过些许,却是不够舒适。 触目所见都是熟悉场景,他略微安心了些,进了前殿,往后山丹房而去。 丹房中的材料并不齐全,即便是炼最简单的辟谷丹也差了好几味。 「你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许久。」白君羡移步进了丹房,许是刚才失态,他此时脸上毫无表情,「这里有个储物袋,还有几张神行符,贴上神行符后,往东南方向行一天便有城镇,你可在那里採买日常所需。以后炼丹的材料我会为你寻来,你且安心在此练功便可。」 「是,师尊。」 原来这大殿也只是刚建造不久,白君羡随手施为,是以材料才会不全。回想起三年前白君羡就曾有过把他带回山的想法,只因他无法照顾自己,又不能辟谷,白君羡为避免乱了自身心境,才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将他收入门下,也代表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白君羡听他叫「师尊」,眉头跳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 他一直觉得这个小道士和旁人有些不同,但到底有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听他唤了这两声「师尊」后,才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身边所有人待他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无礼,敬畏他,有求于他,只有这个小道士,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但并没有将他当成高不可攀的真人,所以他才能与他谈及心事。 他将他收为弟子后,原来这种暧昧关系自然不能维持。但师徒一场,也算成全了彼此之间这段缘分,否则一直惦记着,反倒成了心劫。 寂桐会拒绝是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后来忽然改变主意,拜自己为师,让他感觉有些诧异。 他并不是无知无觉,相反,他经常能感觉到这个小道士待自己很是特别,但因他相貌俊美,爱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小道士在他面前举止难免奇怪,那也没什么。自己既然心有所爱,又何必去逗弄他。 只是这个本来有些特殊的人,到底还是泯然众人了。 白君羡吩咐完后,便想折回山上洞府中,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无暇在这些小事上费神。他在这个小道士身上,已经花了太多时间。 「师尊这就要离开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 「弟子今天晚上是不能去市集了,起居所用的锅碗瓢盆和铺盖……」 白君羡瞪了他一眼,随手用了术法将起居所用的东西都搬运出来,又将一枚权杖给他:「明日你可以下山寻两个人伺候你,出入山门大阵便用权杖,他们不可进入大殿以上的地方,你可以不受限制,但不许到我后山洞府中来。」 「山下的灵田可以用吗?我想种点菜。」 「随你!」 看着白君羡气鼓鼓离开,他不由笑了笑。 白君羡即便能忍得了收一个世俗弟子,但这种俗务麻烦到他时,仍会让他感到头疼吧。 重新修道是他早有的想法,如今有人帮助,他也不会拒绝,能有个安静并且灵气浓郁的地方修炼,这也算是一种机缘。尽管这种机缘是从前世大劫中而来,但世上更多的人即使记得自己害过谁,也不会想着补偿到另一个人身上。白君羡会这么对他,也算是他的运气。 第十章 次日,他疾行到东南方最近的村子,询问附近的人是否有人愿意迁居到别处去种三年地,只收五成的租子。 村子里有许多佃农,但愿意背井离乡的还是不多,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他从中选了一对淳朴的钟氏夫妇,用神行符带回梅雁山。 钟氏夫妇二人到了山上,发现竟是仙山,均是目瞪口呆,本来恭恭敬敬的,变得更是畏手畏脚。 灵田不必看天种地,随时都可以种,平时需要雨水时施法便可。他请这对夫妇前来,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做饭终究不成,三年料想能够筑基,到时便能辟谷,便不需要他们了。 第33页 除此之外,日常採买的食物暂时都还足够,普通种子种入灵田,自然而然长成了有灵气的稻米瓜菜,服食后大补元气,让那对夫妇又惊又喜。 炼丹的材料早已准备齐全,但白君羡并不长于炼丹,寂桐苦于修为不够,无法控制法力,便只好将炼丹术的要诀教给白君羡,白君羡炼好丹药便拿来给他。 丹药服食太多难免积累丹毒,但对于资质不好的人来说,早一天突破以后的丹毒还可以慢慢清除,到年老时再冲破境界,却只有越来越难。 一瓶瓶的元气丹吃下去,很快就到了练气期圆满,他也逐渐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叩关的玄机。 白君羡虽然指点于他,但破关的心境人人都有不同,到最后依然是要靠他自己。 如今静坐??已是无用,他晚上无眠,便在附近四处走走。 早就看了几十年,景物熟悉已极,他连灯也不用,徐徐上了山道。 多年前他筑基成丹,每一步都顺手而为,轻而易举,如今灵气在筋脉中行走,却像是泥浆滞留,难以运行。旁人是心境限制了修为,但对他来说,心境早就无碍,只是这个身体淤积了无数丹毒,叩关也就越发地艰难。 他坐在大殿前的阶梯旁的角落处,树林的荫翳刚好遮住他的身形,他设法将自己融入了四周环境中,感知着这山中的一草一木,石头缝下的蟋蟀鸣叫。 那声音却听得更是清晰了。 「阿真,你还记得吗,当初你第一次带我走上这大殿时,遇到了你的师兄师侄们,他们问你我是谁,你回答说『这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当时说话的音调我都还记得。」 他勐然间心潮起伏,连忙扶住身边的树,却只觉口中腥甜,无法忍受,不由一口血吐了出来。 「是谁在暗中窥伺?给我出来!」 他静坐时与天地浑然一体,白君羡自然没有发觉,但心神一动,便已被白君羡知晓。 他连忙从阴影中现身,还没看到白君羡的身影便已躬身道:「弟子在这里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没想到师尊也在此处。」 「原来是你。」白君羡语气缓和了些,「怎么走火入魔了,上来让我看看。」 「是。」他原想避开,但实是没什么好理由,师父知道弟子走火入魔,定是要看一看的。师父不看不免不近人情,徒弟不给看未免惹人疑窦。 他慢慢走上阶梯,白君羡ting拔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惊讶的是,白君羡身旁的廊柱下,靠坐着一个男子,未束的长髮半掩着面容,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道袍,身上仿佛毫无力气一般,只能倚坐在柱子旁的石墩上。 寂桐的手指都在颤抖,脚步都已停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看在那人身上,无法移开分毫。 这人是谁? 难道白君羡终于找到了一个和前世的自己无比神似的人? 一股莫名的酸楚忽然涌上他的心头。 如果所谓的感情可以替代,那么又何必撕心裂肺地痛诉自己的感情? 白君羡发现他的目光久久凝视,有些不悦地咳嗽了一声。 寂桐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躬身行礼。 白君羡看了看他的修为,皱眉道:「是因心神动盪而起,你遇到什么事了?」 「是思及往事,一时难以释怀。」 「修道之人,岂能轻易被外物影响?」白君羡斥责了一番,却见他目光仍然放在坐着不动的那人身上,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冷哼一声。 寂桐连忙收回思绪,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忍不住问道:「这位道长就是……就是师尊情劫所系的那位吗?」 白君羡既然让他上到殿前,也没打算再瞒他,看着闭目靠坐的男子,神情温和了些许:「你还记得三年前我对你说过,渡劫之后我会重塑他的身躯,将他散落在三山五岳的残魂召回吗?如今渡劫遥遥无期,我便??先设法将他的身躯做出来。前些日子已能办到,只可惜我未能成神,许多天材地宝也不能用,乃至于这个身体十分虚弱。」 他看着那个身体,果然发现死气沉沉,并无一丝生机,心中只觉荒谬可笑,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让他浑身战慄。 「徒儿一定想知道为师是怎么办到的吧?」白君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嘴角含着一抹柔情,「他当年兵解后,可惜肢体也不剩一些,我只好做了衣冠冢。其实若是肢体还在,便不必如此辛苦。我是将当年收集他的三滴精血,化作五脏六腑,用千朵梅花幻成他的躯体。但毕竟和血肉之躯不同,所以只在冬天时会硬朗些,平时便只是如此虚弱。」 「师尊,他的魂魄全无,你纵是造了这具躯体又有何用?」 「住口!」白君羡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修为,岂容你置喙?我近日都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就在附近了!」 「师尊入劫已深,再沉迷其中,怕是会产生幻觉,有碍修为。要知道师尊天罡之气护体,等闲孤魂又岂能近你的身?」 「谁准你胡说八道!给我滚!」 白君羡一拂袖子,他便觉一股大风颳来,站立不稳,登时滚落台阶。他忘了用真气护体,只摔得鼻青脸肿。 第34页 白君羡入劫,他又何必担忧?相反,他应弹冠相庆才是。但白君羡用无上法力造了这具千梅精血化身,天生便有百年道行,难免为精怪窥伺,到时被妖怪夺了舍后,难以想像顶着这个身体容貌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他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上了阶梯想要再劝,却见白君羡拿了一幅空白的画轴出来,展开时一道白光显现,将那具身体捲入其中,画上只留下一个道人的背影。 这个画轴是一件宝器,可以储藏暂时失去生机之物,譬如刚枯死的灵草,断根的灵花等等,储藏时还能适当地回復物品的元气。此画既然能保存身躯,显然是一件高阶宝器。 虽然不久前收的弟子疑似受了内伤,唇角还带着血迹,但白君羡却是浑然不觉,抱着画轴,径直离去。 他召寂桐前来,原以为不会影响他和阿真的幽会,却不曾想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弟子这般无礼,不但直勾勾地看着阿真,还说出了种种无礼的话,简直就是,不、懂、事! 白君羡咬牙切齿地想,早知如此,便不该收他为徒,但既然收了,那也无话可说,若是寂桐以后肯悔改,他便放过他这一次罢了。 他抚摸了一下怀中的画轴,像是在给画中人压惊。 回到后山洞府中,他将画轴放到书桌前,展开看了片刻,只见那人容貌俊逸,天人之姿,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温柔笑意,他的心情逐渐平和了许多。 旁人贊他俊美潇洒,有仙家法度,他却自知自己原本并不是这样,只因多年眷恋于玄真,于是忍不住模仿记忆深处他的一举一动。 白君羡修炼千年,对于俗世十分不通,刚入尘世歷练时,便遇着了那个叫玄真的仙长??。 因为觊觎他的纯阳之身,白君羡便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筑基期,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低阶修真者,向对方请教。 玄真认出了他的原形,却没看出他的修为,喜欢他修道之心诚,于是将他带在身边,苦心教导。 玄真却是对他十分耐心,他那时连人话也不怎么会说,有一次看到玄真的师弟面色苍白,想装作关怀,却又不知怎么表达,一出口变成了「你是不是有病?」气得那个叫玄英的弟子挥拳就要打他,若不是玄真护着他,他出手还击,修为就会暴露了。 玄真并没有收他为徒,却肯什么都教给他,他却非要寂桐拜他为师,教徒弟时也没什么耐心。 纵是处处模仿,他也是学不像的。 一滴水迹忽然出现在画卷之上。白君羡心下一惊,才知自己入了神,连忙用手拭去,那捲轴却还是留下了水迹。 这储灵画卷什么都好,可惜容易为水火所伤,若是用寒玉棺也可以储存,但身体一旦出棺,便容易朽坏,而且灵卷还有微弱的修復的作用。 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魂魄找到,所以这灵卷自然胜过寒玉棺。 今夜将他的身体取出多时,对身体有些毁损,估计要再放半个月才能再取出来。 「阿真,难道你真的不在我身边,是我产生幻觉了吗?我把山上的禁制和护身天罡之气都收了,你来找我好不好?」 洞府中的明珠发着冷彻的光芒,悄然无声。 一股悲意涌上,白君羡只觉那寂桐十分可气,若是他不点明,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如今魂魄难寻,他一生孤独,纵是长生久视又能如何? 他情愿永生度不了情劫,一死罢了。 灵卷沾了水珠,他便放在桌上,让它自行晾干,出门去收了护山大阵,想着或许阿真的魂魄被护山大阵隔着,所以不能与他相会。 他独居于梅雁山,平素连白狐一族都不敢轻易来扰,这护山大阵只不过是山门洞府题中应有之义,其实现在没有强仇大敌来寻,也用不着大阵。 收了禁制后,他隐隐约约听到耳畔的人声更清晰了,但仔细听时,又辨不分明。 「定是我修为不够,所以才听不清。阿真,你教我怎么听,好吗?」他口中呢喃着,循声踉跄着过去。 恍惚不知行了多久,只听风声隐隐。 整整一个白昼过去,又到了黑夜,他也浑然不知,只在山林间来回行走,忽地脚下冰冷,他低头看去,才知自己一脚踏进了山涧之中。 他清醒了些许,坐在山涧旁,施法除去鞋袜上的水。 到底还是法力不够,所以还不能完全听到,或许阿真也在焦急地等他修道有成。 他心思定了定,决定返回洞府,先稳定了境界再说,心境不稳,再谈修炼也是徒劳。 他返回洞府,洞府门外的禁制在他早上出门时已撤去,他是想着或许晚上阿真会入他梦来,但此时洞府却有了别的气息。 他皱起眉头,身形一晃,便到了自己的卧室中。 却见他入门不久的弟子,指间轻轻一弹,一道火焰吐到他放在桌上的画卷。只在这一瞬,画卷的一角已烧着。 白君羡登时大惊,拂袖扬起一阵狂风,将这火焰吹灭。 寂桐抬头看到是他,不由面色苍白。 白君羡看那画轴只烧了一小部分,画中人的衣袍一角也已烧到,好在画像没有其他任何损伤。但这已牵动了白君羡的真怒,反手一掌就打在寂桐的脸上:「jian人,谁准你乱动他的?」 寂桐只觉得左边面颊高高肿起,那画却是再也没有损毁的机会,心下低嘆了一声,却是劝道:「师尊,这画像既无魂魄,又怎能算是活人?若有精怪附身在这躯体之上,岂不是亵渎了他?等到以后你寻到魂魄时,再炼制一具躯体也不迟。」 第35页 「住口!」白君羡冷笑一声,「你说这些鬼话,难道以为能骗得过我?你想毁他身躯,无非是因为你私心爱慕于我,看到我爱恋他至深,所以由妒生恨,想毁了他的身体!让我寻到魂魄后再炼制身体?说得好听,我所存的只剩这三滴精血,若是被你烧了,我还怎么炼制?」 「我……我几时爱慕于……于你……」他紧抿着嘴唇,看着白君羡,却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从胸腔跳了出来。 单是说这相关的几个字,便已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你毁我心爱之人,就是明证!我早该知道了,你行事和旁人颇为不同,其实就是故意引起我注意,还故意模仿阿真的语气态度和我说话,教我对你青眼有加,甚至收你为徒!现在你果然露出真面目了,说什么精怪会附身这具千梅化身?这灵卷为我所有,天下间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拿?哼,昨日我便不该轻易放了你,如今你竟然再次犯上不敬,毁我心爱之物,该当何罪?」 寂桐心知并非是自己泄露痕迹,而是白君羡的臆测,面对白君羡的震怒,他反而心下一松,跪倒在地:「师尊息怒,请师尊责罚!」 白君羡气急之下,只想把他弄死了事,但他的举止神态和阿真十分相像,他抬起手待要击碎他的天灵,一时却是无法落下来。 和阿真有一点点相像的人,他都会生出温柔之念,何况寂桐有时许多不经意的动作都和他像个十成,可惜花绮阁上已然确信寂桐的前世不是阿真,他不好再与他亲近,担心自己移情到他身上,产生不应该的想法。 寂桐跪在他身前,闭目待死。 白君羡正犹豫不决,正在此时,一个远远的声音从山下送了过来,却像是在耳边响起:「怀真道君在否?万剑宗宗主许长风有事求见。」 此人和他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低了他一个大境界,正是元婴期。万剑宗御剑之术十分高明,元婴期在当世已是十分罕见,若非他门中人丁稀少,风采便足足盖过了号称三大门派之一的烟浮宫去。毕竟烟浮宫宫主萧祈玉连金丹也未成。若不是烟浮宫另有高手坐镇,恐怕早已被金莲寺和清修无心派剿灭。 白君羡微微一犹豫,放下了手,冷声道:「滚出去!好好反省一下,回头再来发落你!」 寂桐神色复杂地应声站起。在刚才那一刻他险些要承认自己的身分,强自忍住没有开口。看到白君羡神色,刚才显然不是试探自己,不知怎地,又有些怅然。 寂桐出了洞府,看到门外的万剑宗主,行了一礼,许长风却似十分焦急,不顾这个弟子修为低微,挤出几分笑意:「这位小道长,怀真道君是不是在里面,有没有叫我进去?」 「宗主见谅,贫道不知。」 他欠身行了一礼,便要离去时,忽又听到远远的一个女子声音道:「灵虚派弟子邱心玥求见怀真道君,恳请怀真道君救我夫君一命!」 寂桐苦笑着摇了摇头,山门大阵一开,什么孤魂野鬼也有机会上山,见到千梅精血化身,哪有不心动的,他们虽然不敢在白君羡眼皮子底下动手,但门派高手难道就没有不小心陨落的?这些人的亲戚朋友师门来求便也罢了,最可怕的是求而不得,翻脸便要来偷来抢。 他前世时绝然想不??到这许多复杂的事,但今世在底层弟子当中厮混,只见弟子们越是清闲便越有时间勾心斗角,实是令他司空见惯。也不知白君羡怎么想的,竟然忽地大开山门。 他急着去毁画,没想到白君羡回来得这般及时,对他更生恼怒。 也不过片刻时光,梅雁山??脚下便多了许多修真者求见。 当今世上,以白君羡的法力最高,渡劫之后,便成了长生久视的真仙,旁人比他远远不能及,倒也十分恭敬,没有白君羡回应,一时不敢上山。 当白君羡得知许长风想求一具化身为自己的弟子续命,宁可以门派至宝紫罗飞剑来换时,还可十分镇定地拒绝,但邱心玥又拿了飞行法器来??换化身所需的秘诀时,忍不住有些心动。用法器总比用遁术省力多了。 此时山下等待了许多人,大多也都是想知道化身是怎么做成的。毕竟人在临死之前能多出一个身体,可以又多活一辈子,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长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愿意换了。 白君羡十分头疼,总算是清醒了许多,心知自己不该开了山门大阵,让人窥伺了这具化身,但事已至此,杀人也杀不了这许多,便对人说,这具化身他很快就有用处了,不可出让,但化身所需的灵花他还有,秘诀也愿意与人交换。 山下几乎云集了所有的修真门派,偌大一个灵山修真净地,吵吵闹闹地便如菜市一般。 好在他收集的梅花不多,秘诀也是可以传出去的东西,很快还了梅雁山一个清净。 这具化身什么都好,却是身体太弱了些,而且制作时所需的法力十分精纯,没有元婴以上的实力绝难做成,还要收集前生的三滴精血。许多人为死去多年的亲友招魂还阳,魂魄还在,却是血肉全无,所以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只是空谈。 一天一夜过后,梅雁山终于恢復了安静,那对照顾寂桐起居的钟氏夫妇也不必充当知客来端茶倒水,都去歇息去了。梅雁山人太少,寂桐又去「反省」,山上可用的也就是他们两人。 白君羡重新恢復了山门大阵,坐在洞府中思索许久,传音让寂桐前去洞府。 第36页 被弟子料中了,会有许多人来苦苦相求,白君羡神色有些不自然。 其实,这个世上修行的人还有许多,而且不肯像今天一般老实支付报酬,直接破了山门大阵来盗化身的更不知其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化身若是不使用,则会被人窥探,如果被人用了,来盗取的人会少一大半,毕竟驱魂要比附身难上万倍,没有他的手段,实是难以办到。 寂桐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一旁,并没有什么怨言。 白君羡心情好转了些许,轻咳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想得周到。不过自作主张毕竟是大罪,这化身耗费了我百年的修为而成,又有他生前精血,实是不可轻易毁弃。」 「是。」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以后就帮为师保管这尊化身,待为师寻到他的魂魄时,再把你的身体还与你。放心,你的身体放在灵卷中,不会有人觊觎的。」 「师尊……你刚才说什么?」他失声问道。 「你的魂魄附身其上,就不会让孤魂野鬼感应到化身的存在。我只有你一个弟子,虽说我也可以亲自附身,但以后换魂时你又帮不上忙,只好让你来附身。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对他做出不敬之事。」白君羡想了想,又道,「也不许沐浴,只许你用除尘诀。」 「弟子凡心未去,心里总觉得除尘诀不够彻底,所以不沐浴恐怕办不到。而且,师尊就这么放心将这化身交予弟子吗?」 「哼,我早知你对他心生妒意,会对他不利,岂能料不到这一点?我会在化身上下禁制,一旦你有了寻死或是自残的念头,禁制就会发动,令你立时晕厥。」 「……」 白君羡似是看出寂桐十分不愿,又柔声劝道,「你这个身体服丹太多,丹毒已生,放在灵卷中我可以慢慢为你拔除。而且身体不会朽坏,于你而言,平白能多活一段时间,也能为冲击金丹早做准备。」 原来白君羡早就看出他体内丹毒过多,却一直冷眼旁观。如今美名其曰为他拔毒,其实是扣押他的身体,不让他对千梅化身不利。 若他真的是这个叫寂桐的小道士,拜他为师,恐怕会感到心灰意冷了。 他烧画在先,虽然有着一个好理由,但作为一个普通小道士而言,的确是越俎代庖了,白君羡会如此防范也不以为过。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还是要恢復原来的身体。 纯阳之体本质上胜过千梅化身百倍,但从外表上看,殊无二致。这样的话,要被他发现几乎是迟早的事了。 他心情十分复杂,唤了一声:「君羡……」便不知如何开口。 白君羡微微颔首道:「不错,你魂魄进了他的身体,再唤我师尊就实在是太怪异了,我便许你在此处无礼吧。」 他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白君羡轻挥了一下衣袖,他便觉睏倦已极,几乎睁不开眼,软倒在地上。 第十一章 《待续》 玄真几乎立时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在洞府之中,但已从地上移到了白君羡的玉床上。 云帐中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他便要支起身下床,却觉四肢沉重,仿佛灌满了铅一般。 这难道就是梅花化身了吗? 他心中一惊,移目看时,正好看到白君羡将画轴捲起,放入一个木盒之中,再打上禁制符咒。白君羡不再需要睹物思人,画轴自然可以封存,能防备很大一部分法力低微的人偷画,当然包括他在内。 妖修中的百年修为等同于筑基期,五、六百年修为的妖怪能修成金丹,虽然比人类长寿,但由于灵智难开的缘故,修行很是缓慢。 白君羡听到动静,将木盒纳入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头也不曾抬起:「醒了吗?你才刚换了身体,不必急着离开,先在这里歇着吧。」 「……多谢。」 听到这久远得有几分陌生的嗓音,玄真自己也不由得呆住。 白君羡的背影僵硬了一下,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占了他玉床的人,只见他俊容上虽有些憔悴,但眸光如水,注视着自己,竟似其中有千言万语。 他虽然制成这化身多时,却是从未从化身身上听到只言片语,如今只听到两个字,便当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阿真……」他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却先一步缩了回去。 白君羡蓦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面上渐渐变得扭曲──他不该让不相干的人拥有他的声音。 他也不知自己心中是恨是怒,冷冷道:「以后没事少说话!」随即拂袖出门。 玄真此时疲倦至极,也不愿解释。 和白君羡相处的这段日子,他越感到白君羡的深情,就越觉得当年被那些白狐玩弄其实并不是出于白君羡的授意。 但当时事情已经发生,白君羡闭关不出,他连续多日被人凌辱,纯阳之体尽毁,不但道基坏了,身体也残了。若不自爆尸解,那些狐狸定然不肯放过他,下场恐怕和性玩具无异。 尸解后他魂魄还在,看到自己身体碎成无数块,漫天都是血雾,却还有那些雪白狐狸冒着血雾冲过来吞食零星肉块,这也证明了他的判断并没有错。 他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血腥的一幕忘掉,扶着坐起身来,却见身上换了一身道袍。 第37页 那身被他自己烧了一个袍角的衣裳已经不见,如今身上穿的却是一袭银白相间的道袍,与他昔日当掌门时相同。 也不知是先换衣裳再移魂魄,还是先移魂魄再换衣裳。 回想起白君羡知道他不是玄真时,对他退避三舍的模样,玄真不由露出几分苦笑。 作为玄真,他自然是欢喜的,但作为那个小道士,却是忍不住觉得,没有玄真的俊逸出尘,只是一个瘸子的话,白君羡绝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 白君羡出门后,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洞府明明是他的,怎地就让给了一个外人?虽然身体是内人,但魂魄毕竟不是。 不过,小道士也太像了些,稍稍一个晃神,他便完全忘记了面前这人不是阿真,忍不住痴痴瞧着他。 他在洞府外的大殿处徘徊一阵,想着等那人离开了再回去,以免撞上了,又让自己失魂落魄。 此地灵气浓郁,白君羡初次来时,并没有种梅花,界碑上的字迹斑驳,他也辨识不清。后来认识了玄真,听他说起,曾在清修无心派掌门的院子中手植梅花,在梅树下埋新酒,十年后梅花开时,将酒起出,温酒赏梅,甚是风雅。只可惜酒却只有一坛,玄真言辞间不免甚是抱憾。 白君羡虽然嗤之以鼻,似他们这种灵兽,在山野间长大,吃够了风雪的苦头,向来不觉得有什么雅致可言,但他要讨好玄真,便暗暗记在心上,悄悄回山种了满山的梅花,并埋了几十坛新酒,并取名为梅雁山。 没想到根本用不着十年,玄真就对他十分信任,两人吹笛弹琴,携手同游,晚上也是抵足而眠,只差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欺骗感情对狐族而言几乎是天生的本能,他预感到时机已成,便制了毒酒,骗阿真饮下。阿真虽然看出自己神色有异,却还安慰地朝他笑了一笑。 阿真以为那是助兴的*药,根本没想到,那是限制他修为的毒酒,所以毫不怀疑地饮下。 彼时他也有过片刻的犹豫,但随即想到阿真修为大成,即便破了身子,也不会有碍。然而自己却用了天狐採补之术,将他纯阳功力吸尽…… 在阿真死后,他才知道,这个人是天下间所有人都替代不了的。起初他还安慰自己,是这人活该,明知自己是白狐,却没有丝毫戒备,后来才知道,玄真会落入他的陷阱,正是因为他没有对自己设防,还忍不住护着他,久而久之,付出了一颗真心。 若是如今老练成熟的白君羡,遇着阿真,阿真未必会相信他。 可惜他当时许多事都不曾明白,不必说爱恋,就连信任的真正含义也完全不懂。 阿真尸骨无存,他还以为总有一天会等到他回来。一年年过去,他被这世界辜负,再也寻不着阿真时,他才知道,被人辜负是一件让他多么痛苦的事。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棵梅树下,起出一坛酒,拍开了??封泥。 当年满满的一坛,埋藏了二十多年,虽只剩下大半,却酒味浓烈,一口下去,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泪也呛得流了出来。 酒还在,但他想共饮的人却已不在了。 ※ 玄真昏昏沉沉地躺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于是起身下榻,穿了鞋子,只担心这个身体出了洞府后走不远。或许出去后就要折一根树枝做拐杖才行。 白君羡不顾他的反对为他换了身体,但这个身体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修炼时灵气不会散失得太多。唯一的缺点便是,这个化身由花化形,但并无根基,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身体虚弱自然是顺理成章了。 好在身体本身有百年修为积累,若能习得上乘妖修道法,餐霞饮露,此后灵气源源不绝,便无后顾之忧。 他扶着石壁,慢慢往前走着。 石壁有些湿润,上面镶嵌着照明的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晕。不知何处传来灵泉滴石的声音,叮叮咚咚,甚是悦耳动听。 洞府中灵气更比他处浓郁三成,的确是闭关的好所在,若不是白君羡住在这里,他其实是想在这里多修炼一段时间。 外面一个人影撞进了洞府中,脚步虚浮地向他行来,髮髻也已打散,长发垂到腰侧,显得一张面孔更是俊美。 正当他为眼前之景屏住唿吸时,白君羡咳嗽了起来,酒气充满了洞府通道。 「……真人,你怎地喝了这么多酒?」他皱了皱眉,白君羡酒量极浅,而且酒品也不太好,这已不是第一次看他借酒浇愁了。 听得他说话的声音,白君羡迷离地看了他半晌,露出欢喜神色,踉跄着向他行来,却是十分不稳。 「阿真,阿真!」 他声音凄楚至极,玄真心中嘆息,却见他站定脚步,似乎意识到自己会法术,不必上前相迎,于是站定了,伸手朝他一捞。 玄真只觉得自己平平地向他飞了过去,被他抱在怀中,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白君羡吻住。 唇瓣被噬咬着,细緻而温存,他心下一惊。 白君羡已将他抱了起来,往内室的玉床大步而行。此时他却不似方才那么醉了。 玄真推着他的肩头,却是推之不动,好不容易走到门外,又被抱回床来,他心下隐约感觉有些不妙,连忙叫道:「真人,快醒醒!」 白君羡温热的手掌在他身躯各处摸索,呢喃地道:「阿真,你以后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第38页 他将头轻轻摩擦着他的脖颈,似乎无限依恋。 玄真被他亲吻耳后时,不由颤抖了一下,竟然起了反应。 他向道之心什为坚定,绝不会随随便便就会起了涟漪,多半是这具躯体妖性难灭,被人勾起了*欲便难以消除。 他正踌躇时,白君羡的吻又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左右支绌。 看着白君羡迷迷煳煳的神情,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玄真奋力挣扎,但四肢酸软,十分无力,白君羡只不过轻轻一抓,就扣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压在床头,把他身上的衣裳除去。 「阿真,你生得真好看,我每天看也看不腻。」白君羡俯身看着他,手掌摩挲着他的腰际,神情似乎有一丝迷茫,随即又消散,「不过,在梦里的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这醉鬼,还当是作梦。 玄真有些无奈。 正在此时,白君羡抱住了他,*身相贴,他忽然感觉到一个硬物顶住了自己,还热得发烫。 他面色大变,立时就要推开白君羡,白君羡却是吻住了他的嘴唇,舌尖灵巧地启开了他的唇瓣,无限沉迷爱恋地亲吻:「阿真,不要离开我……」 「明明是你不要我,拿我当炉鼎,说得好像是我不要你了。」玄真有些气恼,但被他不断吻着,心神震盪之下,竟然忘了闪避。等到反应过来时,却是被白君羡按在床上,四肢被钳制住。虽然是隔着衣裳,仍然能感觉到白君羡的手掌热得滚烫,他被碰触的地方都会激起一阵轻微的颤抖。 像是被禁锢着,被动承受白君羡的*爱。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具躯体就是这么柔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捏出青紫,所以白君羡才一直小心翼翼地收着,不敢有丝毫猥亵。若不是喝醉了酒,白君羡也不至于连自己珍视已久的肉身也忘记了,一心沉醉在相亲相近的欢愉中。 「阿真,我这次一定很小心,不会弄痛你了。」白君羡唿吸有些急促,用手指试探地触摸他的密xue,发现他有些闪躲,连忙安慰。 他左顾右盼,醉眼自然找不到用来润滑的东西,于是只能用手摸索身下的躯体。发现玄真的欲望已开始抬头,不由露出了月牙似的笑眼:「阿真,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这有什么可说的……玄真默默将脸转过一旁。当年,他决定委身于一只狐狸,就做好了被世上所有人嘲笑的准备。只可惜不但遇到世人嘲笑,就连这只狐狸也弃他于不顾。 「阿真,你好香……」 男人有什么香不香的……他心思杂乱,并不想敷衍白君羡,可惜现在脱不开身,也毫无办法。白君羡顺着他的身躯亲吻下去,碰触到他的软垂时,一低头,含入了口中。 他登时惊得呆住。 从未想过白君羡会这么……这么毫无羞耻地含住他,他只觉得唿吸困难,不由自主地将手扶住了白君羡的肩。 「君羡,别这样……」他声音十分微弱,就连他自己也几乎听不到。 白君羡用尽了所有技巧,只为取悦于他,当他硬得自己也承受不住时,白君羡抬起了头,眼角带着少许妩媚之态:「阿真,你有花的香甜味呢!」 「住、住口……」玄真这才想起他换了身体,这具花妖的躯体有香味也没什么出奇,但被白君羡这么逗弄着,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靡丽气息,令他难以承受。 「别这样,君羡,别这样……」小巧的舌头轻tian着自己那里,他多年的道心像是忽然间崩溃离散,令??他又是惊惧,又想和白君羡*爱这一刻。 第一次*爱时,他有着飞蛾扑火的决心,可是被烈焰焚烧过一次的飞蛾,再次失陷时也会犹疑恐惧。 白君羡喝醉了,他又何尝不愿意自己也喝醉了。 可惜的是,他却是其中最清醒的人,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感都被白君羡所掌握,身体在慾海中浮沉,他的眼睛渐渐迷离,*潮的那一刻时,更是浑身瘫软在床上。 射出的白色蜜汁被白君羡小心翼翼地抹在后庭,满室瀰漫着花香,令他一阵眩晕。 白君羡逐渐用手指,试探着进入他。或许是妖的身体没有自制力,又或许是他被这满室花香迷醉,此时此刻,他竟完全不想拒绝白君羡,任由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胸口。 *首在此时鲜艷欲滴,不需白君羡逗弄就已立起。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按捺不住地拉??近了白君羡,只求更亲密一些。 白君羡激动得越发不能自已,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当年我诱逼于你,如今才知道,你主动起来才是真正让人克制不住。」 玄真被他说得有些尴尬,怪只怪这具躯体过于*盪,果然不愧是白君羡所制。但此时此刻,他也推拒不得,看到白君羡解了下裳,露出那狰狞巨物时,他竟不由自主地浑身酸软。 「若是痛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白君羡抬起他一条腿,试着用*器进入他的身体。 柔软的密xue很快就能承受住白君羡的巨大,能够自如出入,但玄真却觉得这具身体在进入时过于敏感,*器摩擦到甬道,那种*感让他浑身颤慄。 不管怎样……定要换了这个身躯才行。 他喘息着,眼角不自觉地渗出了水光。白君羡低头轻轻吻去时,他才发现自己已不知是兴奋还是痛苦,流出了眼泪。明明上一次*爱时比这次痛苦得多,可是那次却是完全没有人注意。 第39页 他忽然从心头感觉到冷,但身体却在白君羡的冲击下热得发烫,所有的反应都几乎不是自己的,令他觉得可笑又可恨。 但白君羡的吻细密地落了下来,落在他的鬓间耳后,温柔得仿佛轻盈的云。 「阿真,不要皱眉,你皱眉我心都痛了……」 会注意到他皱眉,却还没酒醒吗?玄真不知是气是笑,但白君羡温柔而坚定的进出却让他渐渐转移了注意力。他下意识地夹紧了白君羡的腰,让白君羡激动得更狂热地吻他。 唇齿间留着酒香和蜜液的气息,越发地醺人慾醉。 下次……下次再也不许他喝酒了,这般疯狂的*爱,哪里还有半分修士的仪态。 玄真有些迷乱地想,却发觉自己无意之间在心里又许了他下次,白君羡若是知道,还不知要兴奋成什么样子。 激情*乱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玄真只觉得整个山洞都似乎在眼前迷离了。 尽管是到了*潮,但玄真却能下意识地守住精关,虽有体液,却不会有元精那种特殊的气味。别派的弟子都不会如此小心,也只有清修无心派,克己禁慾,才会时时刻刻注意这一点。 可惜白君羡处于酒醉之中,竟然没有发现。 玄真毕竟修为不比白君羡,很快又泄了身,下*被白君羡无休无止地摩擦,几乎已快麻木,只有不断的*感,让他禁不住地呻*。 「君羡……君羡……」 *欲之中,他忍不住唤出了这个深藏于心的名字,手指扣紧了白君羡的肩膀,几乎深深地嵌入。可惜白君羡浑然不觉,不住地柔声安慰,身下却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以前在梦里……见到阿真,一抱就消失了。这次没有消失,就让我多抱一会儿吧。」白君羡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想打酒嗝,也只能尽力忍住,以免冲撞了他的阿真。 「君羡……啊……啊……我、我真的,不、不行了……」玄真的体力毕竟不如前世,下半身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却还能清醒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还会有反应,口中不断喘息着。 「阿真好可爱,这里也好漂亮。」白君羡的赞美十分地真诚,低头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手握住他的欲望,竟是捨不得放开。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白君羡才大叫一声,射了出来。被白君羡的热情侵染,体液滚烫地漫溢在甬道内,玄真不由脑海中一片空白??,再次达到了*潮。 白君羡是本能驱使,却还没忘记*抚,做足了全套,但他毕竟许久不曾与意中人亲近了,所以激情消退时,也已耗尽了体力。才泄了身,闷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玄真身旁,还不忘用手环住玄真的腰。 「阿真……阿真……」 被他爱呢的声音叫得面酣耳热,玄真也似乎觉得被他的酒醉所染,有些微醺的感觉,一时之间,躺在床上时,竟觉有些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这个他曾经爱极又恨极的狐狸…… 玄真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欲对他来说,实是禁忌之事,也从来没什么享受可言,没想到这次在白君羡这里,在他的*抚之下,几乎丧失了神智,又再次可耻地留恋于白君羡的温情,他几乎要不识得现在这个自己了。 他心神混乱,却也知道,此处不能久待。但白君羡紧紧抱着他,手臂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玄真试过几次,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白君羡像是熟睡,手臂似乎软了许多,玄真连忙将他扒开,勐然间下床,却觉双腿之??间剧痛,眼前一黑,险些要晕眩。 只能……只能在这里等到身体的不适过去了。 他胡乱地想着,明明是白君羡对他无礼,他却比白君羡更为慌乱,急急忙忙地从一堆衣裳中找出自己的,穿戴起来。 ※ 白君羡只觉自己作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梦中的阿真能被他触碰到,能被他亲吻到,进入他时,还能听到他诱人的喘息。 可是醒过来时,却觉一场虚无。 他睁开眼睛,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道:「你醒了?」 他勐地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道士坐在旁边,头髮整整齐齐地束起,戴着逍遥巾,身穿宽大道袍,神情从容。 白君羡狂喜之色闪过,随即想到这是一个化身,便是浓浓的失落,哑声自言自语道:「昨天晚上,是作了一场梦?」 「……昨日真人是醉得厉害。早上起来可能会头晕,用一个清心诀可能会好些。」他含煳不清地带过去了,又道,「真人,这个化身修炼时可能在山巅比较好,我能否在山巅结庐?」 白君羡被他的勤快惊了一下:「这不是你的身躯,以后要还回来的,又何必苦练。」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知真人有没有妖修道法?」 最高明的妖修道法,自然就是白君羡所用的了。他自己就是一个大妖,法力高深到能收敛妖气,就连清修无心派这么多长老都认不出来。 白君羡发觉自己作了一场*梦,心中烦闷至极,并不与他多言,每次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在想昨夜在自己梦中的阿真。 于是将自己用过的玉简从储物戒中取出,拿给了他:「你拿去吧,若有不明白之处就记下来,一个月来问一次便可。本座这便要闭关修行了。」 玄真看了看他醒后颓败的脸色,哪里像是能够修行的样子。想到昨夜春风一度,忍不住自己也有些恍惚。被白君羡酒后露出的狐狸尾巴轻轻扫过的地方,都像是有些酥麻。 第40页 他本以为自己对毛茸茸的东西碰到就会吐,谁知道昨天晚上却并没有多少难过。自己想起来,昨天行走时虽觉不易,但也并没有感觉到腿脚不便,也许是因为换了身体的缘故。 时间可以治癒一切,白君羡虽然会记得他对不起玄真,但爱情却会慢慢变淡,情劫也便过去了。毕竟玄真已经是一个死人,死人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大浪。 但他若是自承身分,遇着白君羡满腔的热烈感情,难免会心旌动摇,对两个人来说,反而都不是好事。 经了昨夜情事,他身体并无不适,但他这个身体??本来就行动迟缓,白君羡又心不在焉,自然没有注意到。 山顶要比别处都要冷些,但玄真换过了身体后,却觉得十分舒适,于是决定到山顶长住。 到山下取铺盖时,便让钟氏夫妇帮忙,把山顶寻到的一个洞xue开凿得更深一些。 钟氏夫妇住在山脚下,只是他正是到了叩关时,不愿分心在饮食上,于是就服食辟谷丹,不再让他们给自己送饭。 白君羡给他的玉简上刻着三个字「丹霞功」,其中论述了从天地万物中的採补之道。服气吞吐日月精华,是妖怪最初的採补,以人为炉鼎,则是高阶採补之法。 看完这卷玉简,玄真发现自己心情平和许多。 天道无情,对人对妖都是一体,从没有听说人吃多了猎物就要偿命,自然也就没有妖怪食人便要遭到报应,只是恩怨既生,自然无休无止。 万般不该的,就是他爱上了白君羡,而白君羡竟然也对他动了真情。 修道之途向来孤独坎坷,即便开始可以双修,可以互相扶持,但到后来难免道侣身亡,独行修道这一条寂寞之路。 白君羡骗他做了炉鼎,虽说无耻,在对妖修来说,并没有做错,可惜他自己后来沉浸情劫之中不可自拔,这才真正是走错了路。 看了这卷丹霞功后,他对白君羡的最后一点心结也已消失殆尽。只是,白君羡眷恋自己,却是对白君羡有害无益,既是如此,他便不该再让白君羡错上加错。 此之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这一念生时,忽觉四周灵气透过皮肤渗入,在丹田处形成漩涡,不断旋转吸收着洞府中的灵气。 他一怔之下,便觉恍然。 一直以为自己心境足够,如今才知道,原先的身体体质不行,连带着身体也有许多郁结之气,自然念头也就无法通达。这两者之间,其实互相影响。正因如此,修道才对体质如此苛刻。 ※ 白君羡在洞府中喝了许多酒,也不知醉了多少个日夜,却是始终没有梦到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反而酒量渐长,愤愤地摔了许多酒罈子。 恍惚间,听到有风雨之声,外面竟然有大量的灵气波动,似乎天上风生云起,梅花忽然一夜之间,尽数开放。 山上的大阵核心便控制在洞府之中,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他只不过闭目一算,便有些瞭然,心里却有些惊讶。 那个小道士,竟然筑基了。 虽说化身有他多年法力,但能这么快就筑基,可见资质优秀,绝非凡俗可比。 一个再怎么无心轻慢的师父,遇着天资超群的弟子,也会见猎心喜。 白君羡原想传讯给他,让他前来相见,顺便嘉奖一番,但他此时醉醺醺的,委实不能见人,估摸着这个弟子新到筑基期,必然有许多难题要问自己,那时再说也不迟。 白君羡驱散了酒气,换了衣裳,仍觉宿醉未醒,趴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却已过了半日,但那小道士竟然还不来。 想到当初要拜师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也许是他到了筑基期,又开始惫懒起来,作为师尊定要好好教训才是。不过有奖有惩,他破了关,自己答应给他原来的身体拔毒的,却还没有做到。 白君羡摸了摸储物戒,却是没有多少筑基期能用的东西,只有一支白色簪子,还是上次卖化身诀时拿到的,没什么大用处,但却是朱雀之羽,灵气灌入时可以点燃一簇南明离火的纯白火焰,炼丹时会有助于成丹。 南明离火毕竟是世间最强之火,可以焚尽万物,就连烈焰老祖所用的太阳真火也有所不如,虽然只是这一簇小火苗,但已足够稀罕。送给小道士虽说是浪费了些,但想到簪子是簪在那人的发上,便觉得无比地匹配。 白君羡到了山巅,却见小道士不在那里,屈指一算,发现他竟然在山脚下,路过洞府也不进来禀明近况。白君羡登时有些不悦,这个徒弟对自己哪有一点敬意?转念一想,他也没教过他什么。 往昔他还能和化身亲近,如今被小道士占了躯体,他为了避嫌,反而见得少了。作为一个师尊,他也算不上尽职。 小道士找了一对夫妇在山脚下种地,白君羡是知道的,但他很少下山,此时才发现山脚下灵田十分平整,种满了灵榖,就连附近几棵梅树上也挂满了豆角。 白君羡早有嘱咐,不可砍伐梅树,但眼前这般煞风景,比起砍树也好不到哪去。 但他有言在先,也不好反悔,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仍觉额角青筋暴跳。 听闻附近山涧有水声,于是不顾看到他来时慌忙向他行礼的钟氏夫妇,循声而去。 许是早上灵气云集,下过一场雨,山涧中的水几乎齐腰深。 第41页 白君羡一眼看到水中的男子披散着长发,正在水中擦洗身体时,不由呆住。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仿佛莹白如玉,俊美出尘的面容,比起先前的羸弱,更像足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玄真感觉到有目光注视,抬眼一看,竟是白君羡。 他筑基后,身上出了许多黑色淤泥,又脏又臭,虽然用了除尘诀,却仍觉得浑身不适,于是下到山涧中清洗。本来就是他的身体,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被白君羡这么看着,他却是立时想起白君羡嘱咐过他的话,不由面上微微一热,便洗不下去了。 「真人。」他唤了一声,便往岸边走去,抬腿便上了岸。 眼看着下半身就要浮出水面,白君羡激动之下,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 此时玄真已上了岸,长裤在往下滴水。白君羡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不挂。他有些失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湿裤子黏在身上,勾勒出他完整的躯体。 饶是玄真此时已然心清如水,也不由尴尬,伸手取了树上的衣裳,披到身上,暗中掐了一个净水诀,却是不敢再把湿裤子脱下来。只见白君羡仍然怔怔看着自己,不由轻咳了一声:「不知真人前来,可有要事?」 白君羡回过神,若无其事地道:「你参习丹霞功可有何疑难之处?本座近日有暇,可以指点你。」 「丹霞功并不难,我还是看得懂的。」 「哦?」 「练气期的法门与道家养气术颇有相似之处,我往昔根骨不佳,所以力有未逮,如今这个身躯举重若轻……」他担??心白君羡起疑,于是解释道。 「但你如今到了筑基期,还能没有疑问?」 「……还没来得及看后续功法。」 白君羡轻轻颔首,将簪子递给他:「你既然到了筑基期,此物送予你。身体不适合打打杀杀的,闲暇时练些丹药也好,以后我寻着他时,将你原来的身体归还,那些丹药你自己也要用的。」 「是。」 玄真接过簪子,只觉得外层冰凉,内里却似包裹着一团火焰,微微迟疑了一下。他这个身体??喜寒厌热,簪子冰凉自然是因为白君羡用了冰封术,以免他烫到自己。 以他筑基期的能力,其实已不会轻易被灵器所伤。 白君羡忽地语气又变得冰冷:「你发什么愣,还不快些把功法看几遍,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即刻便问了!」 他行了一礼:「弟子谢过师尊恩??赐。」 「早就??说了,不要再叫我师尊,你听不懂吗!」 「是。」 白君羡自己也不知道怎地发这么大火,要他唤这个人做徒弟,自然极不情愿,若要完全不在乎灵魂的存在,仍然把他当成阿真,更是十分别扭。 万幸小道士完全不懂他的心情,仍然心平气和,把玉简取出来,捡了几个地方问他。 他收了心思,专注在了解答上,发现小道士果真十分聪慧,正好问在难解之处。 哼,再聪明,能有他的阿真聪明吗?若是阿真在此,根本不必问他。 白君羡又拿二者相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觉越看越像。 往昔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纵然小道士的魂魄入体,他也嫌弃小道士一股脱不去的凡俗气,烂泥煳不上墙,但如今他筑基成功,越发地与丰神如玉的那个人相像了。 玄真是尸解的,纵然元神还在,也已十分微弱,转世后解不开胎中之谜,再像他的可能性很低。越和他像的,反而越不可能是。 他曾怀疑过寂桐是阿真,那段时间便如梦魇了一般,疯了似的要证明这个无稽之谈。 以他渡劫期的修为,其实早就算出了玄真未入轮迴,魂魄也已不存在这世间。他还在世间找寻,只不过是因为不愿相信自己的测算,至今未能心死。 但面前这人和他越来越像,这梅雁山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吾徒,明日我出门远游,归期不定,你……你就在这山中潜修吧。」 对于白君羡的决定,玄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已将往事淡忘,但时而被这双炽热的目光凝视着,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白君羡心神不宁,也没有多嘱咐他,自行离山去了。 此后没过多久,便到了冬天,玄真果然发现身轻体健,行功更是事半功倍。 到冬天再次花开之时,漫山都是白色梅花,天地间都似凝聚着香雪,令人心神一振。 想必是花期已到,山外有人来求灵花,但山门紧闭,外人不得其门而入,却是连一朵花也没见着,只能闻到山间隐约的香气。 一晃两年过去,玄真很快越过了筑基初期和中期,到了末期后,渐觉灵气圆融,蓄积于体内,已有圆满之势。筑基过后便是混元期,这一境界大多是巩固修为,选择将要修行之道,以待凝结金丹时能水到渠成。 然而,妖修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这一境界。由于妖族悟性不高,只能通过不断积蓄灵气,用千百年的苦功重塑筋骨,强大肉身后,凝结妖丹。所以妖修大多功力深厚,但因悟性不够,到后期以金丹修成大道的,几近于无。 白君羡凝结的是上品紫金丹,与普通妖修截然不同,所以他当年对白君羡青眼有加,以为他不是普通的妖族。谁知他比普通的妖修更要果断狠辣。 第42页 人修虽然有混元期,但能结丹的也是少数。在混元期丹液已成,只因触摸不到玄机,所以会卡在这一境界。停留在混元期的,烟浮宫就有许多人。他们以双修邪功入道,虽然开始进境神速,但到了这一时期,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大坎。当年掠走尘昕的人,便是混元期的高手,如今再与那人一战,玄真自信不会落败。 因三年之期已到,玄真便到山下告知钟氏夫妇,已到应当离去的时日。相见之时,他发现这一对夫妻比之三年前竟似年轻许多,显然是吸收了灵谷中的灵气。 钟老汉似是不愿离开,踌躇不答,钟大婶坚决要见当年带他们上山的道长,不见到那位道长便不下山。 玄真一愣,这才明白自己换了身体,钟氏夫妇还不知道,一直把他当成另一个道士。钟大婶执意要见他本尊,他无可奈何,只得胡乱找了个理由:「此地主人实是妖物,也不知哪天就露出本性,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钟大婶十分不信:「那仙长你为何不走?」 「主人不在山中,贫道才能吐露实情。若是你们走得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钟大婶不甘不愿:「不管怎样,我们走之前都想见那位仙长一面,拜谢他赐给我们的一段仙缘。」 「仙缘吗?」玄真苦笑,「走得晚了,便是孽缘了。」 他打算伺机从白君羡处盗回自己的身体,势必会得罪白君羡。到时白君羡找他不到,定会折磨这对夫妻,所以定要将他们早早送走。 「难道……难道他已经被妖怪吃了?」钟大婶看他语气严厉,不由得失声惊唿。 「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好处。去年的灵谷所剩极多,本应让你们带走,但行路辛苦,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吧。」 白君羡走之前送给他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不少金银。他拿出了两锭银子,再送予他们一瓶丹药,嘱咐他们若有病痛时便捏开半粒,泡在一碗水里,每天只喝一口,喝完那碗水便能痊癒。 一亩水田也不过四、五两银子,这两锭银子已足够他们买上几亩好地。灵植虽然可以祛病强身,但这瓶丹药已能补足灵植的功效。 钟氏夫妇再无疑心,立时便去收拾包袱。待他开了山门大阵,便跟着走出。 三人出了阵,回头便是陡峭的石壁,不见刚才下山的平坦台阶,而眼前荆棘野草遍布,多时未有人走过。 玄真送了他们一程。到山脚下时,又送了他们两张神行符,再与他们作别。 夫妻二人原本还想再说些道别或是感激的话,但看他神情疏离,并不似当年带他们上山的道长那么可亲近,便没有多说。 看着夫妇两人相携而去,极目尽处,有炊烟裊裊,玄真不由站在那里,看了片刻。 梅雁山不宜久留,他又何尝不想早些离开。只因他这一世的身体和魂魄有一线相连,白君羡有他的身体在手,要寻到他几乎是轻而易举。他已没有可以遮蔽天机的玉佩在身,要瞒住白君羡,自然是毫无可能。 他沿着来时路返回,摸出玉佩要开启山门时,忽觉周身有异,旋即立时捏了法诀,开启护身盾术。他的功力胜过三年前百倍,原先要符咒才能施展的法术,如今只不过一瞬。 刺目的白光闪过,一声巨响,他只觉气流狂涌,扑面而来的飞沙走石,击打在周身的屏障上,登时龟裂飞散,护身盾术已被人瞬间破掉。 「你是谁?为什么能出入吾王禁地?」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声音脆生生的。 玄真定神看时,却见他容貌明媚,神色傲然,却是素不相识。 此人唤白君羡为王,想必是白狐一族。他只转过了这一个念头,身上已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皱眉道:「贫道是何人,与你何干?」 「你这道士,嘴巴还ting硬!」白征月更觉光火,抬起手掌,掌心幻化的蓝紫飞剑含而不吐,正要将这人斩于剑下。 然而此时烟尘已静,他定睛看到面前这人双眉如鬓,俊不可言,更与他印象极深的那人殊无二致,不由心口一跳,飞剑飞出时登时慢了几分。 玄真神情冷峻,将束髮的簪子拔出在手,那簪子陡然射出三尺纯白剑芒。 白征月的飞剑与寻常青钢剑一般模样,只是没有剑柄,但那簪子所化的剑芒却只有极细的一线,双剑极快地相击了一下,却听得兹兹作响,那仿佛冷光的剑芒,竟有极高的温度,已将白征月的飞剑从中斩断。 这口飞剑是白征月本命飞剑,剑断之时,他胸口剧痛,摔跌在地,眼睁睁看着剑芒要飞入自己胸口。 他是要死了吗?白征月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忘了闪避,只知道怔怔看着道士俊朗的面容。却听得另一个男子冷哼一声,一张光网飞近,挡住了道士的烈火簪。 白征月知是在旁掠阵的哥哥白燕风,心下大定,却又忍不住道:「哥,你莫要伤了他!他是……是……」 玄真知道白征月与他功力相若,却又不知怎地,下手时有些迟疑,想必是临敌经验不足,以致于受了重伤。 南明离火簪抵在光网前,不能陷入半分,显然白燕风的法力要远胜过他。 白燕风没有理会自己的同胞弟弟,他向来十分爱护白征月,无法容忍白征月在自己面前被别人所伤,旋即轻叱一声,天蚕丝网越张越大,足有方圆数丈,向玄真压了过去。 第43页 玄真以簪为剑,斩断丝网数根,但很快光芒流转,那丝网又恢復完整。 这白狐的功力,竟已深厚至斯。若他没有料错,此人应已是金丹之境。 他手中法宝不足,法力有限,很快就显露败象,面色苍白,不由一口鲜血吐出,洒在天蚕丝网上,但那血却是顺着丝网滑下,丝毫不沾。 若他还是人身,自然能以自身正气化血,破除妖邪,但此时与白狐俱是妖修,却是不能。 白燕风也已藉此看出了他的身分,那光网遮天蔽日,当覆盖住玄真时,却是立时缩小。 玄真只觉被网碰触的地方仿佛被火灼伤,连衣裳也已被割裂,不用片时,身上已多了许多细小伤口,人被网紧紧困住时,丝网终于停止了光芒流转,与普通绳网一般无二。 玄真跌坐于地,手中的簪子再也拿不稳,掉到地上,剑芒也随之一收。 白燕风看到他身上衣裳和足上靴子被绳网割裂,露出下面的肌肤上隐隐现出成片的梅花形状,不由冷笑一声:「小小花妖,竟敢在我面前逞能。」 玄真只觉皮肤疼痛难忍,几乎恨不得立时死去,却是一声不吭。那年纪稍小一些的白狐像是识得他,他原先还以为,未必能遇到当年的熟人,却没想到,难以倖免。 白征月脸都白了,走到白燕风身边,小声道:「哥,他当真是花妖?」 「你没看到么,他都快现出原形了。」白燕风从玄真身上摸出了储物袋,储物袋上有禁制,但进出山门的玉佩却因刚才使用过,所以还没放进去。 「你究竟是何人,从哪里盗来的通行玉佩?」 玄真咬牙不答,却听得白征月小声道:「哥,你不觉得他很面熟吗?」 「你认识他?」 白征月神情怪异:「二十年前,吾王带了一个人回青丘,这个人好像就是他。」 狐王临幸了那纯阳之体的男人后,白狐一族仿佛狂欢一般,享用了那个男人的身体,众白狐激动得乱成一团,但都是按着法力高低而排先后次序,他修为不高,按理说还没轮到他,但因为白燕风在族中法力极高,硬是拉着他上位。 他当时年纪尚幼,不知*欲,勉强趴在那人身上,刚进去打了个寒颤,就被其他狐狸从那人身上lu了下来,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其时并没弄懂。 随后那人兵解,周围许多狐狸都受了波及,他因为早就被扔了出去,只有些轻伤而已。但那漫天的血雾,却让他至今未能忘记。 「闭嘴,别胡说!」白燕风的神色登时有些阴沉。他向来风流,早忘了当年那人是什么模样,但这件事本身,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白狐族误解了狐王的意思,共同犯下大错,直到狐王心神崩溃,不愿再回青丘,他们才醒悟过来。好在那人神魂俱灭,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有的白狐都缄口不言,只盼时间流逝,狐王最终会忘了那个人。 令白燕风没想到的是,不仅狐王没忘,就连当时年幼的白征月也没忘。 白征月喃喃道:「可是……真的很像啊。」 困于网中的男子身上都是血痕,但簪子摘下后,髮丝如墨披散,将他身上的拘谨呆板一扫而空,更似当年那个狼狈的男人。就连……他目中满含恨意的锐利锋芒,也宛如当初。 对于白狐来说,吸引他们的,只是纯阳肉身的气息,这具梅花化身相比之下,*惑力几近于无,但白征月却觉得,自己又隐约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他一直不能明白,那个道士为什么要兵解,即便狐王不要他了,还是会有很多白狐愿意养他的。不过既然兵解,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当年那人。 白征月早就听说狐王一直在追逐与那人相似的人,此时看到眼前情形,也有了几分猜测,于是对白燕风道:「哥,看来他并非可疑之人,若是惹得王生气了,却是有些不妥,你放了他吧。」 「怕什么,他身上并无天狐符。」白燕风先前下手毫不容情,也是因为这一点,但看玄真已无反抗之力,于是顺手收了天蚕丝网。 这个道士还未至金丹,自然自爆不能。 玄真没想到这两只白狐忽然变了态度,但储物袋和南明离火簪都落到了他们手中,身上虽然都是皮肉小伤,但多处都在流血,疼痛难当,自是不能反抗。 白征月走到近前,殷勤地拿出伤药餵他。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恶的表情,但身体却是下意识地避开不吃。 「你吃了这颗百草丸,可以补足妖气,伤势自然就会癒合了。」白征月柔声解释道。 当白征月修长的手指捻着丹药靠近时,他无法克制自己地浑身发颤,忍不住道:「滚开!滚!」 白征月呆了一呆,他狐形时十分可爱,人形也俊美动人,从未有人会这么与他说话。 白燕风看不过他对自己好心的弟弟这么冰冷,冷冷道:「你是服侍狐王的吗?还是童子之身吧?狐王离开梅雁山已有三年,三年中不曾涉足此地,想来早就忘记了你,你一介花妖,凭什么在我们面前吆五喝六?看来今日不给你一点教训是不行的了。」 白燕风一手提起他的衣襟,就要给他几个耳光,却听得一个森冷低沉的声音自远而近:「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的身影仿佛电光,倏忽而至,落到三人面前。 第44页 白燕风和白征月面色都是一变,连忙下拜行礼:「见过吾王!」 玄真也没想到白君羡来得这般快,却见他衣裳不整,仍如离去之前一般落拓,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环视三人一眼,越发俊美逼人。 「东西交出来!」 「是。」白燕风把储物袋等物交予白君羡,解释道,「属下没想过要私藏从这道士身上得来之物,只不过先前疑心他是想来盗山的人,所以顺手搜取,还请吾王明鑑!」 「你不必解释,本座早已知晓。」白君羡淡然道,「他这法身是本座所制,本座早就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缕神念。」 天狐符比神念要欠缺许多,比如天狐符会随着*爱而变淡,甚至消失,只能警示有邪念之人在接近,但却不能回溯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当年若是寄託神念在玄真身上,便能及时阻止玄真自尽。然而寄託神念是渡劫期的绝顶高手才能施展。 刚才发生的一幕,白君羡自是看在了眼中。玄真自然是明白,心神更是混乱。 他早该想到,白君羡如此看重这具化身,又怎会毫无准备,轻易离开? 「他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白君羡温言道。 白燕风一怔,看向了他。 「滚!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白燕风待要再劝谏,却被白征月拉住,摇了摇头。 浑然不注意两人怎么离去,白君羡注视着仍然躺在地上,浑身都是伤痕的玄真,目中神色惊疑不定,一步步接近了他,慢慢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脸上一道极细的血痕,双目已然通红。 「原来……真的是你。」 他勐地格开了白君羡的手:「不是我!」 声音却如撕裂了一般。 白君羡怔住。 方才他用神念感应到的一幕中,看到白燕风对这个弟子很是兇恶,但这个小道士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却像是十分噁心,不想被白燕风碰到。 白燕风俊美多情,即便伤了人,旁人恨他入骨,却也不会厌恶嫌弃,那神情就像是白燕风要强迫他做出什么淫靡之事。 他当时还在千里之外,即刻赶回,恍惚间似乎感觉这一幕十分熟悉,未必是自己亲眼见过,但下意识地想过是一定的。 阿真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年他夺了玄真的元阳,心急火燎地赶着闭关,而后毫无反抗之力的玄真遇到他的族人,怕是也曾受过欺凌…… 但终究是他自己做错在先,又没有重新在他身上加重变淡了的天狐符,就这么责罚族人,有些不太公平。但族人没有看护好玄真,终究是他一块心病。所以他这些年一直不回青丘,连族中多次遭逢仇敌来寻,也从未回去一次。 可是深究起来,白狐对阿真的欺凌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白君羡彼时心思混乱,直把眼前的人又当成了玄真,自是不愿旁人看到自己发了癔症,所以将两人驱逐离开,但强忍多时的疑问,一出口时却是无比地肯定。 他都要为自己的语气感到汗颜了,可是这个小徒弟的反应却如此严丝合缝! 他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想,却见身下的男人面色惨白,像是知道自己失言,闭紧嘴巴不肯再说话,只是身体仍然轻微地颤抖着。 或许他只是被白燕风吓到了,所以精神状态不稳,说错话也是有可能的。 白君羡猜测着,并不想给自己过于美好的希望,可是心底却禁不住地冒出喜悦,在那一刻,他几乎失态得快要落泪。 即便他不是玄真,只因他给了自己这片刻的重逢欢喜,白君羡就愿意对他好些。 「阿真,我们回去了。」他柔声说着,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走进了梅雁山的地界。 …… 白君羡直接将人带进了洞府。 小道士身上的细小伤口好治,但神魂与肉体不太贴合,一被法器所伤,便有出窍的可能,好在白燕风没敢下毒手,看到他身上隐约现出密集花影便收了法器。 白狐护短几乎是本能,青丘所有的白狐总共只有一百多只,他又是狐王,其余诸人都是他的侄孙辈,向来便十分爱护。 狐王收一个人类做弟子,即便这个人类有了妖身,但毕竟不是同类。 一个是弟子,一个是侄孙,打起架来他也不能偏于任何一方,白征月先伤在徒弟手上,只能怪其学艺不精,但徒弟如果伤在白燕风之手,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白燕风高了小道士一个大境界,未免以大欺小,所以他即使赶回了梅雁山,却在路上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即便真的是他,又怎么会有前世的记忆? 种种的疑点忽然在此时纷至沓来,他抱着这具身躯,竟然感觉到手指都在颤抖。 玄龙幻镜的怪异之处,多半是萧祈玉做了手脚。那小子未入烟浮宫前十分老实,白君羡对他很是信任,可是在烟浮宫这么多年,还能让他保持赤子之心? 他把寂桐放在床上,寂桐似乎想平復自身的战慄,却是办不到,只是咬紧了牙关,闭紧双目,腿也似乎在痉挛。 白君羡皱起了眉头。 他是早知道寂桐似乎有一种所谓的皮毛恐惧症,可是白征月和白燕风早就炼化了尾巴,和人类没有区别,徒弟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他们身分的,被亲近时几乎像在打摆子地抽搐。 第45页 明明在此之前,寂桐没有见过他们。 许多疑点相继冒出,白君羡神情不断变幻,轻捉住了他的手腕,将法力送过去了一些,治癒他身上的细碎伤痕。 全身浮动着一层淡黄光晕,渐渐消散时,平躺的男子已恢復了原状,就连衣裳都焕然一新,只是双眸紧闭,似乎因为神魂不稳的缘故在昏睡。 白君羡俯*身,让自己靠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这个反应,他很喜欢。 他能感觉得到,寂桐是在装睡。显然,寂桐对刚才在山门的应对很是懊悔。不知他是懊悔在自己面前泄露了身分,抑或是……在懊悔冲动时假扮了自己的意中人,可是又怕得罪自己,所以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白君羡本性多疑,不可能不多想。可是追逐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盼望,自然不会轻易打破这个幻梦。 没有人比他更像玄真了。所以,这个人就是玄真,他说是,就一定是。万一以后查出不是,他会让他后悔得生出来。 他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忽然生出无限爱呢之感。直觉上他已认定了这个人,但理智上偏又不愿相信,心中的担忧恐惧达到顶点,只怕美梦戳破,他所遇的又是一场泡影。 这些年来,他浑浑噩噩地东奔西走,每遇到和那个人相似的人,他都会停留。 多次的遗憾,让他早已习惯自己的寻找完全没有结果。大约是因为清修无心派曾经是那个人修行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觉得,毫无相似之处的寂桐令他有了莫名的熟悉。 如今的反应,实在是太像了,像得他不愿意寻根问底,甚至在内心暗暗盼望,这个人不要暴露出破绽。 心头的激动令他血脉贲张,他感觉自己吐出的气息都带着肺腑激盪而生的血气,他伸手轻轻搂了搂身边人的腰,低声道;「你怎么狠得下心,瞒了我这么久,阿真?」 身边人眼帘轻轻颤了一颤,终于还是睁开:「师尊,弟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白君羡却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因为跳得过快而迸碎。 因为他越是不承认,反而……反而越发地像那个人。 白君羡只觉得自己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过了许久才道:「你叫我师尊,是在讽刺我有眼无珠吗?明明你就在身边,我却偏偏认不出来。难怪你一直不肯拜我为师,即便后来受我所迫,勉强答应了,也颇有怨怼。不过你放心,在清修无心派里虽然师徒之间不可涉及情爱,视为乱伦,但在我们青丘却是不介意的,只要真心相爱,师徒又如何?」 玄真被他抱得极紧,偏偏他神魂不稳,身体无力,只能经过长时间的休息才能逐渐缓解。他想推开白君羡的怀抱,但丝毫不能撼动。白君羡强行收他为徒时,他啼笑皆非,但心中的确如白君羡所想,以后要他为难,毕竟师徒相奸这种事,正常人还是有所忌讳。他却没想到白君羡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并且还表示满不在乎。发现白君羡比他所想的还要下作,他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含怒:「你们这群狐狸,荒淫好色,还敢在我面前炫耀,当真无耻!」 白君羡呆了呆,才道:「阿真何出此言?我们并不荒淫好色,毕竟我们狐狸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大多眼高于顶。不过我们一旦动情了,很少会变心的。阿真,我当年骗了你,是我的错,那时对你还没有真情,可是我后来是真的惦记你,阿真!」 白君羡将他抱在怀中,犹嫌不够,双腿夹紧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都像长在他身上,发现他身体变得僵直,但沉静的神情却像极了那个人,不由更是激动。 亏他自诩目光敏锐,这个人附身在梅花化身,神态气质几乎和阿真一模一样,偏偏自己竟然看不出来! 不,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自己会忍不住会将目光倾注在他身上,唯恐自己对不起阿真。 结果竟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师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真。」他试图将白君羡推开。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玄真若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白君羡或许还要怀疑,但他却矢口否认,反而让白君羡有了七成的把握。 对于多疑的狐族而言,七成的把握已足够多,不必再踌躇。 白君羡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发出轻微的呜咽,玄真几乎听不到,只觉自己的衣襟渐渐湿润。 倾慕多年的人哭倒在自己的怀里,为往事深深痛悔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伸手出去,轻轻拢了拢对方如墨的长髮。 往事已矣,你不必太过介怀了…… 他沉默着,不知自己是否要出言安慰。 感知到他的小小动作,白君羡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双目泛红,神情激动得不能自已。 玄真刚动了动嘴唇,就觉得自己的小腿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缠绕住了,低头一看,只见白君羡的身后多了许多毛茸茸的白色尾巴,或许是有法力增强的缘故,比他原形时更为蓬松粗大,有的缠在他腿上,有的在他脚背上轻轻扫过,有的甚至伸到他双腿之间…… 玄真看着那白绒绒的尾巴,面色登时惨白,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手脚并用,将白君羡摔到床下。 「滚开,不要碰我!」 第46页 白君羡猝不及防,但因有尾巴之故,落地轻盈,倒也没摔着,只是没回过神,不知玄真怎地忽然变了脸色,站在床边,呆愣着看他。 玄真用尽了力气,一下子脱了力,只觉眉心发胀,神魂几乎要从躯体里脱离,只能扶着床沿,仍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只看到一条条蓬松的尾巴轻轻摇动,他却只觉反胃,扶着床沿,不断干呕。他辟谷许久,早已不必进食,又是梅花化身,自然吐不出什么,清液中带着淡淡的香气。 「阿真,你不舒服吗?」白君羡连忙上前要扶住他。 他推拒不及,只得道:「师尊,请把你的……收起来。」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变得虚软。 「我的什么?」白君羡一怔,游目四顾,尾巴也随着轻轻摇晃。转头发现自己无意中露出尾巴,他面上不由生出几分红晕。 似他这种高手大能,若不是真正失态,一般是不可能恢復原形的,会露尾而不自知,实是前所未有。 他连忙收了尾,看到玄真的脸色不能算好,于是施了个清心术,令他好受一些。但真正要让他平静,却不是那么容易。 「阿真,你很讨厌我的尾巴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与生俱来的,师尊不必再问了,我不是阿真,阿真不该和我有一样的毛病吧?」他勉强一笑,却是面色苍白。 白君羡看他难受,心下一疼:「阿真,你若不舒服,便含着我的丹吧。我的丹可以缓解一下。」 他俩自说自话,一个叫「师尊」,一个叫「阿真」,都不顾对方有何应对。 白君羡运气将自己的元珠从丹田吐出,含在唇齿中,俯身便欲餵他。 这元珠是白君羡千年修为所化,元珠泛着金光,确确实实是一颗金丹,在妖修之中实属万中无一。修道者在金丹期时虽然也能凝聚金丹,但却与身体合二为一,不能取出,只有妖修出身方能如此。 金色光芒唇间流转,这是因为元珠吐出后,白君羡法力大失,不能将灵气完全收敛进金丹中。 「不必!」玄真推开了他,避免被他借势亲吻到,忽然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不太像一个弟子,连忙恭敬道,「师尊的好意,弟子心领了。」 白君羡本来还有三分疑心他假装玄真,是想从自己手里拿好处,但看到他几乎是立刻拒绝,不由得眼神更为炽热,迅速爬*床,环住他的肩膀,便要再餵他服下元珠。 玄真大惊,拼死挣扎。 千年妖丹和纯阳功体毕竟不同,在吸收时会流失很大一部分,而且他是花妖之身,吸收妖气过多,难免会沾染几分妖性。 「阿真,这修为是从你身上夺来的,现在还给你,你还像以前那般对我好不好?」 「给我?你捨得吗?」 夺走他的修为,这句话,终究还是刺痛了他。 他前世修炼极其容易,所以被白君羡欺骗时,他还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受尽万般磨难,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只要你不恨我,不怨怪我,我什么都捨得。阿真,我也不修行了,从今往后,只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那比什么都快活。」 「你都修到渡劫期了,还有什么看不破?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吗?莫说我不是他,即便是他,那也是前世的事了,转世修行之后,又哪里还??能算同一个人?」 「阿真,你明明有记忆的,为何要骗我?」白君羡心里发急,再次扑到他身上,取了元珠便要往他嘴里塞,「你吃了它吧,求你了!」 玄真伸手推开,挣扎之时,元珠被打落在地上,滴熘熘地滚到了远处。 白君羡发现他看也不看元珠一眼,不由心中酸楚,悽然看着他:「阿真,你是不是……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他元珠吐出,容颜登时显出几分苍白凄绝,抓住玄真手腕的手冰冷颤抖,还带着几分湿润,像是出了冷汗。 像他道行这么深,即便元珠吐出,也不该这么快就出汗。显然情劫已经动摇了他的道基。 出汗是天人五衰最初的徵兆。白君羡修行千年,但离寿元将近还有许久。会这么快就天人五衰,委实令玄真吃惊。这或许是因为白君羡过不了情劫,所以加速了天人五衰的出现。 先是出汗,然后容颜苍老,身上逐渐出现恶臭,比普通人死时更要悽惨。 他虽然恨白君羡,但眼睁睁看着白君羡为自己发狂,却让他坚定的道心开始动摇。 玄真嘆息了一声,想要拉开了白君羡的手,却是被他紧紧抓着,挣扎不能。 「阿真,不要走!」 「我先把妖丹拾起来。」他赤足下地,将紫色元珠从地上拾起,托在掌中。浑厚纯凝的元珠流光溢彩,他白衣翩然,俊美出尘,直如上界天神。 白君羡竟有些看得呆了。 「师尊,把丹收好。」 玄真拿过他的手掌,将元珠放在他手里。那元珠本是白君羡之物,一入掌心便没入其内,消失无踪。 白君羡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看他。 玄真轻轻嘆息了一声。自己这个样子,白君羡看过了千遍万遍,往昔也曾假装为自己痴迷,却是不像今日这般模样,像是连心神都已失守。 事情过去了也便过去了,失去的东西不可能再回,玄真也没想着非要白君羡付出什么。 第47页 既然是修道之人,就难免会遭遇劫难,对劫难耿耿于怀的话,那些修行越久的人,也就越多杂念。 忘掉过去却不是否定自己,修道之人应该理清自己的道途,从过往的所思所为,不断体悟道心,照见自身。 玄真轻声道:「师尊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般难过,必然也会伤心。」 「他根本就不伤心!他就站在我面前,却不肯与我相认!」 玄真很是无奈,只得说道:「他遇劫身亡,那是他的命。师尊节哀,莫要再回想前尘了。」 「阿真,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白君羡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口短飞剑,交到玄真手中,「你若恨我,一剑刺死我罢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突然之间,他抓住了玄真的手,让他握紧剑柄,勐地往他心口刺去。 当剑尖刺破肌肤,鲜血渗出,染红雪白衣衫,玄真才发现白君羡并没有运转天罡真气护身,直接进了血肉。 玄真大惊,左掌拍向白君羡的胸口,终于从神智混乱的白君羡手里挣脱,右手将血淋淋的短剑扔到地上,气急道:「你疯了!」 白君羡哪里还记得施展一身修为,被一个花妖之身挣脱,也丝毫没有自觉,大叫道:「我就是疯了!你不理我,还想让我好好的吗?我根本好不了了!」 「你!」 「我不管!阿真,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但你不要不认我!我真的好难过!」 发现玄真慌乱的表情,白君羡抱住他的腰,对上他的唇瓣,印上了自己的。 柔软的触感很是熟悉,白君羡越发觉得慾火难耐,伸手探入他衣裳里,摩挲他细窄的腰身。 就在这一刻,白君羡混乱的神智忽然有了一丝清明,回想起,他在离开梅雁山前夜,那场香艷得令他这几年都夜不能寐的梦。 梦里的阿真什么都很好,不管是俊朗的眉眼,或是修长的腿,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腰身过于柔软了些,让他忍不住担心会折断,不像当年的玄真,饮下他的春情酒后,虽带媚态,却又少不了阳刚之气。 这个身体再怎么相像,毕竟是梅花化身,十分容易损毁,所以虽然炼制多年,他却一直十分珍惜,不敢存有任何猥亵之心。每次将这身躯当成那人照顾时,就会增加一分懊悔──毁掉当年那人,自己当真是该死。 白君羡亲吻着他的耳后,只觉那股清淡的梅花香气更是馥郁。 现在才是入秋,离梅花开时还有数月。 他仔细分辨着,心里朦胧地想到了些什么,却觉玄真被他亲吻时露出的恍惚神态十分令人心动,他迅速将人抱到床上,便要去剥光他的衣裳。 玄真被白君羡所拥抱,亦是心中一软。 修道者结为道侣,亲近一番也不算什么。只有清修无心派的道法重在积累,未到金丹时必须克己禁慾,否则难有进展。因此清修无心派甚至立有一条门规,所有内门弟子不许成亲。 他当年是打算和白君羡私相授受,反正都是男子,自然没有成婚的可能,被人知道的话,徒然惹人嘲笑。 只要两心如一,倒也不必世人认可。 如今前尘尽散,今世的寂桐随着白君羡离开门派,名声恐怕早就臭得不能再臭了,守身云云,门中长辈想必也不会指望他。 只不过微一迟疑,白君羡就已将他的衣裳剥了个精光。 此时的白君羡目中清明,凝视他许久,却不像上回一般醉眼朦胧,让他面颊发热。 「阿真,阿真……」白君羡嘴唇都在颤抖,轻轻tian了tian他的唇瓣。 「嗯。」玄真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却感觉小腹处又有一个柔软蓬松的东西在抚摸,低头一看,登时脸色发青,慌忙将白君羡推开。 此时此刻,两人面面相觑,自是有几分扫兴。 白君羡神色尴尬:「我也不知怎地会这般忘形。以后我们若要*爱,我难免也会如此。难道你就真的不能接受吗?你是不是很介意我是异类?」 玄真整了衣裳下床,缓缓道:「我早便知道你的真身,又何曾有一丝一毫看轻过你?」 「那到底是为什么?」 玄真没有回头去看在床上仍然衣衫不整的他:「……这大概是心病。君羡,或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唤他名字,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分。白君羡满心惊喜,随即又被他的冷漠浇了一头的凉水。 「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同解决的不是吗?」 玄真实是不想重提当年的事,但那件事已成为他的心魔,若不解决的话,金丹此生无望。 他冷然一笑:「此事我自会解决,只怕你护短,到时不让我对你的狐子狐孙下手。」 「护短?我几时护短过?」白君羡愀然变色,顾不得自己尚且半身赤裸,几步下了床,抓住他的手臂,「是不是那两个小子在山门外对你做了什么?」 玄真神色冷凝,默然不语。 「我当时明明看着的,他们绝没有机会害你,而且早在数年前,你就有这毛病。」白君羡登时明白过来,颤声道,「难道是当年,他们趁着我闭关的时候,对你……对你……」 「不要说了!」他没想到这次白君羡反应得这般迅速,不由面色苍白,甩开了白君羡的手,「我去闭关,无事勿扰。」旋即向洞府外而去。 第48页 白君羡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他们将你……将你怎么了?」 看着恋人激动的表情,玄真缓缓说道:「你不知道吗?他们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用铁链锁住四肢,然后,就有人扑上来──开始是人,没弄几下就露了原形,从衣裳里爬出一只狐狸。我叫你的名字,他们说,你去闭关了,走之前把我交给他们……玩弄。」 他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失去一分力气。 白君羡脸色惨白:「不!不可能是真的,他们怎么敢?」 「他们对我说,狐王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会带他回青丘认亲,而不是被用过了,丢到一旁。我这样的纯阳之体,只可能是修道的炉鼎。你的族人开始时还假装彬彬有礼,互相谦让,后来就在我身上打起来了,我自爆身体时,还伤了他们不少。」 白君羡神情几乎像要崩溃,反而玄真的表情越来越平和:「没想到阴错阳差,你还是找到了我。君羡,我知道你前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又何苦一定要找到我?」 「阿真!」白君羡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看他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想上前抱住他,可是又感到,自己比阿真更要骯脏,他拥抱阿真,反倒是玷辱了他。 玄真看着白君羡,淡然道:「既然相认,我也没什么可说,只盼你不再纠缠,从此了结这段因果。」 他行了一礼,便向门外而去。 白君羡看着他离去,一时竟然不能开口阻止。 他能感觉得到,阿真仍然是爱着自己的,相比之下,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在夺了他的元阳后,他只想着闭关,提升自己的修为,把他丢给自己的族人。而且一闭关,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他早该想到的,那帮狐崽子瞒着他在凡人界,不知诱骗了多少男女,对凡人从无怜悯之心,玄真被他丢弃时,还有残余的功体在身,他们又怎地会不起任何心思? 他一直以为,玄真当年是功力大失,又被狐崽子们怠慢。身体虚弱的人更容易心眼小,所以一时气不过,兵解身亡。如今才知自己??竟然被人矇骗,不由得怒火攻心,若不是千年道行在身,几乎晕厥过去。 其实他早就有所觉察,玄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却从来没有质问过自己下属后辈,即便是与阿真重逢,他也只是沉浸在喜悦中,没有问阿真一句,当初为何自尽。 直到今日他还记得,他夺了阿真的元阳后,昏昏沉沉的阿真像是心有所感,脸上流露出些许哀伤痛楚,但在自己柔声安慰了两句,哄骗他以后会好好对他,他便平静了下来,可见他一直对自己爱慕至深,断然不可能忽然狠心兵解,离他而去。 若不是天可怜见,教阿真能转世,并且自己还能遇到他,或许自己一辈子就要被他们蒙在鼓里。 白君羡掐指一算,算得出玄真回到山顶开凿而出的山洞。想必是他此时身体很弱,不能离开梅雁山再去寻找一个适合修行的地方,所以还在山上,不由安心了几分。 他连忙架起了御风术,去往山顶。 此地虽然寒冷,适合梅花之躯修行,但风却是太大了,在低阶时难免会伤身。白君羡往日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甚少关注这个「弟子」,如今亲眼所见,不由大是懊悔。 山顶的洞xue开凿得不深,只能容一人枯坐。看到玄真伤势未愈,还不能施法,只能费力地推动巨石,阖上洞门,挡住外面的寒风。 白君羡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前阻止:「阿真??,你何苦亲自推这石头?若是扭伤了腰可怎么办?」 玄真也不知他竟会来得这般快,明明震惊打击成那个样子,却还是最快想到自己,也看到了自己推石的窘迫,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具身体过于虚弱,你把原身还给我。」 「你还要那个瘸子的身体做甚?平白地辱没了你。」 「拿来。」 白君羡柔声道:「阿真,你现在功力尚浅,自行移魂恐怕不易,有机会我再帮你换回来。」 「拿来。」 白君羡无可奈何,从储物袋中拿出灵卷,犹豫道:「那个,我这几年游歷时太忙了,那个肉身还没来得及拔毒……」 玄真早知他出去后多半是东游西盪,未必会想到给自己拔毒这件小事,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直接从他手上拿过了灵卷,对他说道:「我今日寻到了突破的契机,即刻便要闭关。真人请回吧。」 对修道者而言,闭关的确是一件重要之事,而且不宜打扰。可是才刚相认,他就要闭关,白君羡很是不舍,过了半天才道:「阿真,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别闹了,快回去吧。」 「你不叫的话,我就亲你了。」白君羡说得自己也有些心动,感觉尾巴都要现出来左右摇晃,但他也知道此时并不是时机,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 玄真淡然地一笑:「你知道我并非拘泥之人,君羡。」 白君羡仔细看了他的神色许久,发现他果真没有对自己当年的失误而耿耿于怀,反而云淡风轻。 恐怕阿真唯一的心思,就是要当年凌辱过他的狐狸报仇了吧。 修道之人所求的长生绝不是忍辱偷生,若不忠于自己所求的大道,很容易引发心结,即便勉强突破,也会化为心魔。 如今玄真心结未解,自然不可能突然寻到了突破的契机,想必他闭关是重伤过后稳定神魂。但他若是要提出帮他的忙,阿真却是不会答应。 第49页 他是得不到阿真的信任了。 白君羡虽然有心帮他,但却有无从着力之感。咬牙道:「好,你安心闭关。我回青丘一趟,至多不过月余,回来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玄真抽了抽嘴角,没多说什么,拇指和无名指轻轻一扣,放在胸前,算是行了礼:「真人既要远行,那么就此别过。」 白君羡虽然很是不舍,但看他转身进入洞中,也只好黯然离去。 万里之遥的青丘之国还是草长莺飞,一片*光明媚。 此地四季如春,宛若仙境。还在石头小路上时,便有一只小白糰子跳到了白君羡的鞋子上。 「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是吾王吗?」 白君羡看这小狐狸很是面生,年纪很小,抓住它的脖子提了起来:「你爹娘呢?谁让你出来乱走的?没规矩!」 小白糰子的脖子被他揪得生疼,嘤嘤地哭了起来,含着眼泪说:「呜呜呜……爹和娘……已经死啦,他们是在凡人界,被金莲寺的和尚收了去的。」 白君羡满腔待发的怒火被堵了一下,仍然面色阴沉:「没家教就好好在家待着,到处乱走做甚?」随手将小狐狸扔到地上。 小狐狸被砸得生疼,黑漆漆的眼睛里涌上了两泡眼泪,只在眼眶打转,却是不敢掉下来。 「狐王杀人了,救命啊,狐王杀人了!」一只毛色鲜艷的*鸟发出嘶哑的叫声,扑棱扑棱地从不远处的树梢飞起,飞入南边的林子中。 他还没动手,就有人开始号丧了。 白君羡怒极反笑,似乎能感知到*鸟没有飞远,他冷冷地道:「把所有白狐都给本座叫来!少一只,就拔光你的毛!」 那*鸟赤冠彩羽,端是艷丽,能视听千里之外,所以常守在青丘之国入口,用于传令报讯。它十分聪明,除了不能化形外,和别的精怪无异。 白君羡脚步缓缓,往附近的日冕台行去。 过不多时,几个少女模样的狐族迎上前来,向白君羡盈盈下拜:「见过吾王。」 这群莺莺燕燕十分安静,也未浓妆艷抹,其中还有一、两个年轻男子,都生得什是俊秀,面上还有几分拘谨神色。看到白君羡面色森然,仍然鼓起勇气上前伺候。 「吾王多年未归,族人都甚是想念。」 「这些年没有吾王做主,族人在凡人界很是遭凡人欺凌。幸好吾王回来了。」 「吾王在外歷练,想必十分辛苦,长老们已备下洗尘宴,给吾王接风。」 「多年不见,吾王都有几分清减了。」一个狐女假意拭着眼泪。 「哪有,我看吾王仍如当年一般俊美,若说有变化的话,那也是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另一个狐女羞答答地道。 …… 这些狐女本性狐媚,若不是有人叮嘱,竭力克制自身,恐怕早已腻到白君羡身旁,此时只是将白君羡围成一个半圆,却还隔着一丈开外。 白君羡一看这架势,不由冷笑:「怎么,白行景叫你们一起过来,他是不敢来见我吗?」 狐女们闻言大惊变色,纷纷跪了下来:「吾王息怒,摩云使大人他并无恶意……」 「你们还想为他求情?」白君羡眼角都在抽痛。 他对白行景很是信任,当年他是对白行景下令,让他好好看顾玄真,白行景向来忠心耿耿,所以即便玄真透露出了这些狐狸曾经做了不好的事,他也没想到白行景身上。如今不过稍稍试探,便有人维护于他。 「我只在这里等一炷香的时间,他若是不出来,我便放太阳真火,将这里烧个干净!」 白君羡的太阳真火正是这两年历练时取得,但凡身上有过纯阳之气的,接触太阳真火不会有丝毫损伤,正好能检验这群狐狸到底是??不是真的下了手。 话音落下,狐女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跪下求饶。青丘是一片沃土,若是被神火燃烧,百年之内,自是不能再在此地居住。 「昏君!」一个老者拄着龙头拐杖出现在十余丈外,颤巍巍地,「白行景纵然有错,你责罚他也就罢了,犯得着烧青丘?」 「老祖宗来了!」狐女们连忙上前扶那老者,唯恐他摔倒在地。 修行了两千年之久的涂山老祖在八尾境界停留了八百多年,寿命衰竭之期将至。 白君羡自晓事时起,便知道他的存在。他经常闭关,很少出现在狐族众人面前,但在狐族的威信极高。 白君羡冷笑道:「白行景倒是聪明,知道让人来说情!涂山老祖,他可曾告诉你,二十六年前,我带回了一个人回青丘,白行景不顾天狐符还未消散,率众凌辱了他!你可曾知晓?」 涂山老祖嘆了一口气:「事发时他并未告知老朽,不过这件事闹得这般大,老朽也已知晓一二。白行景是为了我天狐族的兴盛,才不得不先斩后奏。反倒是狐王你,为了一个男人,二十几年不回家,哪里像个狐王的样子?」 「好一个先斩后奏!这都二十几年了,可曾奏请过本王?你们既然不把本座放在眼里,再选一个王便是了,还要我回来做甚!」 旁边有狐女柔声劝慰道:「吾王多年未归,何苦一回来就在门口说这些陈年旧事。臣民都极想念吾王,盼望吾王归来,不想今日见到吾王归来,当真是不胜之喜……」 「伤过他的人,我绝不会放过!」白君羡一双桃花眼眸露出森冷之色,沉声道:「本王既然是为杀人而来,你们又何喜之有?」 第50页 「你竟为了一个人类,就要屠杀同族!」涂山老祖痛心疾首,「我狐族修成人本就不易,你也不想想,生你的是白狐,养大你的还是白狐,修身成人只不过是我们必经的一条路,又怎能忘了自己的出身?你这是忘本啊!」 他用拐杖重重地敲着地面,「白燕风回来禀告了老朽,说你在外面收了一个花妖做弟子,和那男人长得特别像。你堂堂九尾狐王,日后不知有多广大的前程,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值得吗?听老朽一言,娶个狐女为妻,把他忘了!」 「我本来能忘了他,但你们既然弄死了他,我自是永远也忘不了他了。」白君羡慢慢道,「你让白行景自己出来,把当年的事说清楚,我可以赏他一个全尸。」 「吾王……」 涂山老祖还要再说,白君羡已道:「他冒犯本王,饶他一命是绝无可能。」 他说得极是坚决,一时竟有些冷场。 「老祖不必再说。」一个中年男人从林子间徐徐走出,一身素衣,头髮披散着,丝毫没有以前的精明强悍的气息,反而显得说不出的落魄悽苦:「狐王罚我是理所应当。当年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我只求能以一死,求得狐王原谅,此后但愿狐王能留在青丘,振兴我族。」 白行景说完,一头向身旁的石山撞去,便要撞死在众人面前。 忽地从旁卷了一匹白练,将他的身躯裹住,半途截了下来。饶是如此,白行景的额头已然撞破,一条血线划过他儒雅俊美的面颊。 白君羡收回袍袖,面上丝毫没有半分怜悯,反而很是不耐烦:「大家都是狐族,能不能不要作戏了?你把当年参与的白狐都报上来,不然,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行景呆在当地,面色惨白。 涂山老祖劝道:「吾王,若不是他当年当机立断,让众多白狐得享纯阳之身,青丘能化形者,今日也不过寥寥数人。吾王这些年不在青丘,不知我狐族行走人间,十分艰难,动辄被人猎捕丧命。你看看他们,有哪家没有亲人被害过?大家其实也不是贪求那一点纯阳功力,毕竟能成仙的白狐,万中无一,就连能化成人形的,也少之又少,大家只不过想活得更好些而已,砍些柴种些草药,能卖到凡人界,换些银两买几个鸡吃吃……」 白君羡冷笑道:「你们连我的人都敢动,居然还会用银两买鸡吃?难道不是直接抢的吗?」 涂山老祖面色一阵白一阵红,青丘中不敬尊长的只有狐王一人,但狐王的身分和修为在,谁又敢教训他。 涂山老祖神色尴尬:「抢得多了难免遭人防备,银两自然要想方设法赚些。人间不是有句俗话嘛,『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是啊,我们都是化形才能出去买东西的。不过凡人界的鸡很少。断月叔叔养了好多鸡,还能拿到外面去卖,换些美酒。」说话的声音怯生生的,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狐女。 「哼!」白君羡看着众人恳切哀求的目光,面上杀气仍然未减。 一个少年忽地大声道:「他自尽了也不关摩云使大人的事,大人所犯的,最多不过是一个看护不力的小错罢了,没有对吾王禀告,也是担心吾王一时想差了,其情可悯……」 白君羡厉声道,「其情可悯,其罪难容!玄真身上既然有了天狐符,那便是我的妃子,你们对他下手,可曾把我放在眼里?他既然不愿意招供旁人,好!凡是在这二十几年才化形的,我一个不会放过!白行景,你既不肯说,我也不再留你性命!」 白君羡抬起一掌,便要击向他头顶。 涂山老祖连忙举杖拦住:「狐王,狐王,且听老朽一言!」 「老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涂山老祖嘆了一口气:「狐王是族里的天才,小小年纪时法力就十分深厚,虽说有了千年的修为,形貌仍然十分年轻,白行景看起来虽然年长,但其实年纪比你小上许多……」 「你该不会要我尊老爱幼吧!」白君羡冷冷地道,「他再小也一把年纪了,做错事要罚,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懂?」 涂山老祖在白君羡面前落了面子,不由十分尴尬,对众狐女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众狐女齐齐答应,又向白君羡拜别,方才恋恋不捨地离去。 涂山老祖待她们走远,才肃然道:「那道士无非是生得俊些,也无甚出奇。吾王现在既然能找人顶替,可见他在吾王心中并非独一无二。我们狐族俊美的男子多的是,吾王为那道士报仇,岂不是让小的们心寒?其实……行景这孩子爱慕你已久,这许多年来,都没有成亲,苦心孤诣地想要辅佐你,让你成为青丘古往今来的明主,让青丘每个狐族子弟都不会无依无靠。那些……咳咳,的狐族,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对吾王不忠。如今他们都已化形,正是可堪大用的时候,你要是就这么杀了白行景,难免狐死狐悲。」 白行景始终面无表情,只在涂山老祖说他对狐王怀有爱慕之心时,面色苍白了些许,跪在地上的身躯纹丝不动。 白君羡冷哼一声,厌恶地打量了白行景一眼,神色更为不耐:「就因为他爱慕于我,就可以用我的名义为所欲为?涂山老祖,我看你是老煳涂了!」 涂山老祖忙道:「行景虽有错,可是罪不至死,据老朽所知,那道士是兵解身亡的,行景并不想杀他。修道之路如此漫长,因为一点小挫折就自尽,也实在是过于脆弱,毁了纯阳道身,也不是就不能修炼了,行景既没有杀人,偿命的话也太过了一些,不如把他逐出青丘,小惩大诫,吾王以为如何?」 第51页 白行景黯然道:「老祖不必为我说情,那是吾王心爱之人,吾王为了给他出气,定是要杀我的。吾王,请动手吧!」 白行景闭目待死,倒让白君羡犹豫了一下。烽火戏诸侯和封神演义的典故他都听过,人族对祸国殃民的狐媚子都恨之入骨,反过来看,玄真在狐族们的眼里,惑乱狐心,其实地位和人族中的奸妃无甚差别…… 白君羡略一迟疑,立时回想到临行前阿真不置可否的神情。看来,阿真是早知自己下不了手的,却没有直说。 阿真什么都想到了,却……绝不会为难自己,反倒是自己,根本护不住他。 他的手掌慢慢抬起,慢慢按在了白行景的头顶,白行景面上现出痛苦之色,浑身大汗淋漓,跪伏的身体慢慢变成了一只白狐。 涂山老祖大吃一惊:「吾王,你……」 白君羡慢慢道:「我废了他的修为,以后,他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白行景毛绒绒的狐狸脸上似乎有些许黯然。 「我放过你,是因为老祖为你求情。被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喜欢,只会让我感觉噁心。就沖这个原因,我都想杀了你。」白君羡看了看松了一口气的涂山老祖,「从今日之事看来,像白行景这么想的狐族还有很多,都认为是我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同族之情。既是如此,这个狐王我也不想做了,谁爱做谁做,白君羡不再奉陪。」 他说完,转身便走。 「吾王!」涂山老祖吓了一跳,却见他腾云去了。他速度极快,连云雾都像是成一条线。 涂山老祖自是追不上他,眼看着白行景气息奄奄,连忙送了一道灵气过去。 在旁边灌木丛中偷看的小狐狸们窜了出来,围住了白行景。 白断虹道:「狐王走了,大人,你没事吧?」 白行景却像没听到一般,仍然死气沉沉,群狐一时都有些伤感。白征月心有余悸:「幸好苍云哥哥连夜看了人类的许多书,想出了这么个绝招,劝说大人假装爱慕吾王而不可得,让吾王心软,才能倖免于难。老祖宗和大人都演得真好。」 白苍云顶着两个黑眼圈,摇头道:「完全没用,吾王定是看出我们是在骗他了,不然不会要和青丘决裂。我们还是等狐王息怒,再一同去请狐王回来吧。」 涂山老祖将白行景从地上抱起,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打回原形重新修炼,比死了还痛苦。 他嘆息道:「行景筋脉俱碎,估计百年内都不能恢復人形。前些年狐王虽然不回青丘,但他是我族的王,别的大妖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来犯青丘。他若要和青丘断绝关系,形势必然不妙,大家还是夹紧尾巴,老实做狐吧。唉,你们当年是铸成大错了。」 群狐相互看了一阵,发现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 白断虹忽然道:「当年大家都立下誓言,没到时机不能告诉狐王,可是狐王是怎么知道的?」 群狐面面相觑。 涂山老祖道:「知道的狐狸就有这么多,你们指望能瞒多久?今日幸好有行景为你们抵罪,以后狐王想起来,随时可能迁怒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好好修炼罢,免得受不住狐王的一掌之力。」 白毛团们都一齐打了个哆嗦。 ※ 白君羡离开青丘后,余怒未消,他原想提着白行景摔在玄真面前,给玄真赔罪,但看到白行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他便不想让白行景再去噁心玄真一回。 如今他才知道,参与当年之事的狐狸众多,玄真纵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也无法忍受这种事发生。 他当年只顾着闭关,把玄真丢给这群狐狸照顾,无疑是把鱼丢给一群猫,又怎能指望猫不偷腥。 何况即便把白狐们全杀了,也弥补不了什么。白狐总共就一百余只,杀了他们几乎等同于灭族。法不责众,他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若他不是白狐就好了,不必顾虑太多,提剑通通杀了便是。 阿真面对他时多么矛盾,能够不唾骂挖苦,已是他涵养极佳。狐族不想他和阿真在一起,就连阿真自己也觉得两人不宜厮守。 如果阿真是别人,他转眼便忘了,或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偏偏他回想起与阿真相处的点滴,想起阿真待他如挚友,就连清修无心派的许多道法都倾囊所授,便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忘记他。 他是没错,狐狸骗人是天经地义,错就错在没有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至少在利用过后,能好好善待那个深爱自己的人,也就不会让他蒙受被异族轮番强迫的羞辱。 他恨狐族,却又更恨不能对狐族报復的自己。 御风而行的速度极快,他心中的恨意却丝毫不能消退,眼见两、三里外一座山挡住了去路,他不避不让,反而一道纯白剑气削了过去。 轰隆巨响过后,整个山头都被削断,从极遥远之处还隐约传来回音。 他按下了云头,站在被削得平平整整的石山上,四处渐渐寂静无声,只有山石掉落时扬起的灰尘未消。 「这是天意弄人,阿真应该懂我的……」他喃喃说着,却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脸色苍白如纸。 挟怒去了青丘,本以为可以为阿真报仇,可是却发现,所有狐狸都毫无悔意,反而认为他身为万狐之首,沉迷情爱,实是愧为狐王。 第52页 纵是他证得大道,又有何用?法不责众,他总不能将白狐灭族。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只不解世事的小狐狸就好了,阿真对他毫无防备,他也可以和阿真亲近。反倒是懂了情爱,才发现深爱的人早已被他无意中推得极远。 离开青丘时走得极快,但将近梅雁山时,却有些迟疑。 他这一行的结果,恐怕也早在阿真的意料之中。 他咬了咬牙,决定死皮赖脸地缠着阿真。反正阿真现在法力低微,纵然讨厌他,也没法将他赶走。至于以后会如何,且随机应变罢了。 他打定主意,迴转到山顶时,却没发现玄真的身影。惶急之下,他将整座山都搜寻了一遍,仍然踪影全无。 这才想起,他早在阿真的梅花化身上滴入自身精血,其实不必这么费心去寻,不管阿真去向何处,他都能一清二楚。 他神色平稳了些,屈指一算,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登时脸色惨白。 此时,玄真早已不在梅雁山,而在西南方的千里之外。他四周都是参天古木,正披荆斩棘,试图开闢一条行人能走的路。 西南方是一片茫茫海域,唯一的一片陆地,乃是传言可以提升肉身根骨的九劫洞。 九劫洞考验十分严苛,即使有大毅力的修士也极少能出来,大多是死在里面,即便有几个侥倖回来,也已失去了在洞中的记忆,根骨完全没有半点提升。 久而久之,不再有人相信这个传言,毫无灵气的九劫山渐渐变得荒芜。 阿真愿意冒险前去,显然是身分败露后,不愿意再借他之力。 白君羡不由气苦。 他原以为自己能帮到他,谁料他宁可冒死,也不愿接受他的好处。以前身分不明,阿真执弟子之礼,还愿意收受他的东西,师徒之间,还有着少许情分,可是现在,还不如当初。 白君羡也不知心中是懊悔还是难过,连忙动身前去九劫洞,只盼还在筑基期的阿真御气飞行的速度不要太快,他能抢先赶至。 ※ 对于渡劫期的真人而言,千里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九劫山附近荒无人烟,处处景色都相差仿佛。白君羡只能算得出玄真在附近,但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只能看到玄真和他周遭的景物。 或许是预料到白君羡能窥测到他,他始终面无表情,无论是前行的脚步还是握剑的手,都十分坚定,令人忍不住为他的神态所迷。 白君羡心知此时危急,断然不能让他再继续找寻下去,于是即刻运了千里传音,唤道:「阿真,阿真!」 一声声唿唤,在水镜中发现玄真面上毫无异色,便知他不在附近,于是又到另一个地方唿喊。 不过飞了四、五个地方,白君羡唿唤他时,便看到水镜中的玄真面色微变,想也不想地,转身朝着另一个地方而去,显然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阿真,不要再走了,我看到你了!」 「阿真,九劫洞很危险,你快回来吧!」 白君羡叫得越是大声,玄真脚步越快,竟是无视身边的树丛打在身上,奋力前行。 白君羡唯恐惊到他,不敢再唤,将天生罡气外放,形成一个坚硬的透明护罩,在森林中横冲直撞。一片茂密的古木森林,被他粗暴地撞出了通行的路。 当他再次启用水镜术,却刚好见玄真踩到一块石板,那石板瞬间反转,露出一个一丈长宽的方形大洞xue,玄真已然滚落到洞xue里。 洞中忽然发出一道白光,笼罩住玄真,白光消失时,玄真已不见人影,洞中黑漆漆的,似乎深不见底。 「阿真!」 白君羡大惊失色,不由嘶声大喊,声音几乎都要破碎。 玄真自是听到了白君羡的唿唤,但并没有停下来。这件事他筹谋已久,把白君羡支开就在他的计画之内。 不管是前身还是梅花化身,要修成大道都十分艰难。前者根骨太差,后者是原形为花瓣的弱质的小妖,都是风中浮萍,毫无根基。 白君羡不愿他去闯九劫洞,是被情爱蒙蔽心智,只求厮守短暂的几百年,却是不管他能否成就长生大道。 玄真自然不会同白君羡计较,但白君羡这般心焦,竟让他觉得自己像在赌气一般,幼稚得很。 他并非毫无准备而来。灵卷中的肉身虽然没有完全祛除毒性,但毕竟是自己的躯体,遭遇危险毙命时,只剩下一抹神魂,终归还能回归本尊。只是连梅花化身都抵挡不住的危险,本尊带着丹毒,又法力低微,可能更扛不过。 即便转世??成了一个卑微低jian的小道士,他心中的傲气终究还在,做不出靠着白君羡这棵大树,仰人鼻息,活过筑基期这剩下的一百多年。 白光消失时,玄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漆黑的地方,他眨了眨眼,发现远处隐约有一条河流,河上有无数昏黄的光点,像是一条暗黄色的银河。 四周一片漆黑,周围的景象似乎和传说中的一幕有些相似,他不由自语:「这是……」 「这是冥河,里面浮着的是冤魂,只记得前世冤屈,所以永世寻不到彼岸。」回答他的,是身边一个牛头鬼差。 原来他是到了地府。九劫洞是地府的另一个入口吗? 转世投胎的确是一条洗根骨的捷径。也难怪进九劫洞的人都很少有出来的。 第53页 玄真想着,看了看鬼差的面容,依稀是牛头马面。四周鬼影幢幢,相互挤着,要从河上唯一的一条桥度过。 桥上自是有孟婆的,过了桥,喝了孟婆汤,进入六道轮迴,便算是了结了前世。 心上唯一一点清明告诉他,他不应该过桥。可是桥那边却像是有些什么他所期待的,让他忍不住向前眺望。 忽听得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看这河里的冤魂,没有一个想爬上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因为在冥河里,他们会产生幻觉。他们可以看到仇人死在他们手中,或是自己冤情得以昭雪,更或者是苦求不得的恋人喜欢上自己……因为心有执念,所以不能渡河。他们只顾着沉迷于幻觉带来的畅快,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灵魂之火越来越淡,直到化为虚无。」 玄真吃了一惊:「他们在冥河中,能看到前世之景?」 「这是自然,就像前世的不甘心都是一场梦,自己一切都能推倒重来。」老者嘆了一口气,「我在这河上撑了无数年的船,想把他们捞起来,可惜他们自己不愿意清醒,旁人自然更帮不上忙。能自行醒悟上岸的,更是少有。年轻人,你刚才若不是自己上了岸,恐怕要不了几年就魂灭了。」 原来……以前的事情都是幻觉…… 玄真心神恍惚,只听得自己道:「我在河上飘了多少年?」 「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原来,他在前世时就已死去,他这二十七年所见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想必是是他年纪轻轻被狐妖欺骗,失去元阳道身,所以他对清修无心派一直怀着歉疚,所以在幻觉中,他转世成了清修无心派的低微弟子来赎罪;由于他心有不甘,所以在幻觉中,白君羡变成了一个温柔痴情的男子,对他难捨难离。 都是幻觉罢了。 他笑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钟情的那个人,原来并不存在,心中除了自嘲外,又有着失落和恍惚──真正的白君羡此时此刻不知多么快活!他在这里臆想着别人伤心,岂不可笑? 「年轻人,我看你似乎有几分道基,你想在地府中修行,成为鬼仙,以后报仇吗?」 玄真摇了摇头:「他以后是要成金仙的,我若修成鬼仙,差了他三个大阶,如何报仇?何况我此时心中怨恨已消,再无仇恨,发现一生所求的,只不过是……」 只不过白君羡一句「我爱你」。 在看到白君羡为他失魂落魄时,他已经并不介意那是不是幻觉了。所以在冥河中浮沉二十七载,也不是毫无所获。 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经无怨无悔。即便白君羡一直是在骗他,即便白君羡现在活得逍遥,根本没想起他,他也并不在乎。大丈夫存于世间,岂能丝毫不起爱慕之心?坦荡荡地爱过,值与不值,自己心知,不必他人评说。 他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喃喃道:「可惜转世轮迴,忘记前世,又要重做一个红尘中人。」 「那你留在地府吧,修成鬼仙也是自在逍遥。」不知怎地,这个老者似乎想把他留在地府。 玄真虽然起疑,但奇怪地并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转世成人,??人虽然有种种苦恼怨恨,但也有过欢喜快活的时候,总好过于……」好过于自己念念不忘前世恩怨,永远斩不断烦恼忧愁。 那老者留他不住,也只好放他上了桥。 ※ 他出身显赫,祖父是朝中大臣,他是家中嫡子,十五岁考上秀才,三年后中举后会试,此后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做了高官。 人生最快意事便是大权在握。祖父致仕后,年轻的皇帝对他十分看重,连番提拔,三十余岁就做了朝中大员。唯一的不足就是在亲事上,似乎总不如意。 他少年时定了亲,未婚妻却在没过门前就病逝了。青年时遇到一个下属官员的妹子,与那姑娘彼此心有爱慕,但那年轻女子却被山贼劫走,不堪凌辱,自尽身亡。中年时意欲续弦,却三番五次地鸡飞蛋打。 似乎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克妻的命格,他绝了娶妻的念头。 年轻时父母在堂,家中兄弟姐妹和睦,知己好友众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一生都十分平顺,无风无波,又享尽了世间的荣华富贵??,即便没有妻子,他也不觉得可惜。 时光飞逝,父母故去,兄弟姐妹都各自有了家庭,知??己好友都有了儿孙,他才越发地感觉到孤独。 奇异的是,在安静的时刻,他依稀能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唿唤一个名字。 他开始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光阴流转,这声音却日渐清晰,他终于能确定,那个声音是在唿唤「阿真」。 明明不是他的名字,他却总感觉到是在叫他。疑心自己是犯了癔病,他寻医问药,病况却越发严重。 路过花丛时,他能感觉到有一朵花在回眸,仔细看时,却又是花了眼,即便是明净得没有一丝云的天空,他都能感觉到,有一双深情的目光在凝视。 多年前,那个痴恋着他的少女,亦不曾有这样深情地注视。 难道他也曾有过,那么炽热的感情吗? 他似乎感觉到渐渐苍老衰竭的心,像是遇到了一股清泉,忽然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 第54页 他不得不按住自己的胸口,耳畔忽然有个无比急切的声音在说:「阿真,回来!回来!」 那声音悽然哀绝,令他听到时心神大震,默然许久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老泪横流。 他回头注视着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父母兄弟,挚友弟子,一切的人和景物轮廓都渐渐模煳,像是一幅被水洇湿了的画。 怎么可能?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错愕地想上前,一步踏出,登时跌入无尽深渊。 他抬头向天,天上的云渐渐增厚,变得乌黑如墨。 劫雷! 这是在阻止他离开这方世界! 这方世界?那他又是从何处来?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念头,一道惊雷已经打下了来。 轰! 巨响之下,他心神几乎飞散,强忍住全身的痛楚,他鬼使神差地屈指结了个印:「三界归元令,疾!」 在一道道的雷光中,他的身体急速变化,从一个垂老之人,变为一个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容貌俊美出尘,修长的手指慢慢捏成了一个法诀,他双目低垂,仿佛有无限的大道隐含其中。 一道道的劫雷噼下,他的身躯从平静慢慢开始颤抖,像是无法承受大道之威。 就在四九天雷的最后一道落下之前,一道白光包裹住了他,像是成为他身体外的一层屏障。 最后一道雷光像是变作鲜血一般的红色,碰触到身上的白光时,却是像被白光融化,渐渐化作九彩光华,沖刷过他的身体,杂质从四肢百骸中渗出,毛孔中流出的污泥又很快被光华沖走。 由于白光的缓冲,他的身体所受雷劫的冲击并不强烈,反而将光华转化凝结为实体,境界节节攀升。 原本躯体就是筑基期,很快冲到了混元期,此后进展变得缓慢了些,却仍然势不可挡地攀升,逐渐混元巅峰,身体中的元气渐浓,化为液体,形成丹液。 九彩光华仍然持续不断地涌来。 在混元期圆满后,结丹便看自身气运,金丹的品质就要靠修士自行去寻找契机。此时这些日月光华进入身体,只能转化成修为,却是结不成丹,过于奢靡,不如拿来炼化法器。 可惜他没带法器在身,只有灵卷中的本体和一口普通长剑。 他原本是想洗鍊的就是本尊,进入九劫洞前,本尊体内丹毒过多,自身修为不足,于是没有更换身体。如今妖身洗鍊已毕,根骨已算上乘,他便借着天地之威,拔除丹毒。 可惜的是,残余的日月光华并不充足,在拔除丹毒过后,只能将本尊洗成中上资质。 花妖之躯本质是身轻体弱的,即便是洗了根骨也改变不了,还带着他目前无法预知的妖性。于是,洗鍊原身过后,他便炼化了灵卷,魂魄直接进入了本尊,将花妖收束入神识之中,待他金丹大成之日,便可合二为一,功力叠加,身体变换自如。 刚用过移魂术,灵气大失,但他功力运转了一遍,发现还可以藉助神识内的花妖之力,依旧是混元期大圆满,心下大定。 身体大致无碍,他睁开眼睛,面前所见的,是方圆百里被摧残得东倒西歪的林子。 先前的记忆登时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依稀记起,做朝廷重臣的这一世已经是第九世了,前面那八次转世,记忆并不清晰,只是隐约知道,自己似乎经过了奈何桥许多次。 原来,他在九劫洞中经歷了好几百年,而外面只不过经歷了一瞬。他所见到的地府不是真正的地府,而是另一个小千世界,有地府的威能,但又不受地府管辖。 九劫洞并不是像他所想像的,会经歷九种劫难和肉体的折磨,反而是给予世间得不到的钱权美色,考验修士向道的决心。 前面的八世,他依稀记得,转世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或是武功高强的盖世高手,亦或是富可敌国的富商……每一次人生都让人百般留恋,捨不得离去,只想停留在劫中。一旦有了停留的想法,就会身死道消,所有的修为化成九劫洞运转所需的灵气。就连当初生无可恋,留在地府潜修,都有可能沉沦。 可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九劫洞能满足修士的所有心愿,为何他在美色上总有欠缺? 不论哪一世,他都是孤家寡人,几乎连和他走得近一些的女子都少之又少。 前面几世还可说是机缘巧合,大将军面冷心硬,不会有女子喜欢亲近,武功高手只求武道,不愿沉迷美色,富商逐利,平日见到的也只是风月场的老手… … 但这一世,也实在太巧合了些,他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令他稍有心动的女子,都死于非命。 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不遗憾。 富贵荣华虽然从没有牵绊过他,但父母兄弟之间的亲情却让他很是留恋,若不是长久的孤独和寂寞,他也不会在冥冥中听到了那个声音,要从秘境中清醒过来,却是难了。 他嘆了一口气,回过心神,发现烟尘俱静后,离他不远的十几丈外,蹲着的一只毛色暗淡的纯白色小狐狸。 小狐狸是单尾的,并不是九尾,但它目光却紧紧地凝视着自己,充满了殷切渴望,又带了浓得无法化开的伤感,像是渴望着玄真认出他来,又伤感于自身的修为倒退,不愿相认。 一人一狐彼此相对着,呆愣许久。 第55页 玄真纯粹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那几世的??经歷中,此时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神色有了些微的撼动,向小狐狸行了一礼:「多谢你刚才的护持。」 他忽然明白了,他离开那方世界时,忽然降下来护住他的白光是白君羡的手段,而白君羡也因此,道行尽毁。 小狐狸似乎犹豫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玄真歷经数世,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可是看到眼前之景,却不能让他不动容。 如今想来,他前脚刚进九劫洞,白君羡后脚就跟随着一同进入,也许他的一路顺遂,就有白君羡的插手,否则很难说,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醒悟。 他无奈地嘆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只剩下一条尾巴了,是不是为我挡了雷劫,修为倒退?」 小狐狸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传言白狐生而有灵,不用多长时间就能说人话,但这只小狐狸竟然没开口回答他,让他有了更不好的猜想:「化为狐形以后,是……是不能说话了吗?」 小狐狸不言不语,只是凝视着他。 九劫山荒郊野岭的,白君羡的样子一看就是受了重伤,把他丢在这里,也实在是过分了些。但他对于化为原形的狐狸实在是有些厌恶,犹豫了一下,走到小狐狸面前,解了自己的外裳。 小狐狸的眼睛蓦然发亮起来,几乎像是在闪光。 玄真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抽搐了一下,旋即把衣裳摊开,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道:「走上来,让我用衣裳把你兜住,背你到背上。」 他堂堂一介狐王,被人当成包袱……小狐狸心有不甘,仰??头看着玄真,就是不动。 「你不上来,我怎么带你离开?」 小狐狸仍是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还想我抱你?」玄真似是不愿和他目光对视,勐地伸出手,抓住他脖子,拢进衣服里火速包了起来,甩到背上,随即腾云而起,向清修无心派而去。 发现并不是回梅雁山的方向,小狐狸在背上挣扎了一下,却被玄真反手抓住了脑袋,往包袱里按去。 「不要乱动,要是掉下去摔死了我可不管。」 小狐狸登时不敢动了。 他发现,他的阿真虽然境界提升了,但对他也越来越残暴了。以前恭敬有礼地唤他「真人」,后来就是「滚,不想见到你」,变成现在的「死了不管??」,小狐狸眼眶里满满的都是眼泪。 ※ 云龙遁术是清修无心派真传,当年玄真传授予白君羡,比白君羡使出来的精纯许多,虽然只在混元期,但也可以日行万里。 快要到清修无心派的山脚下时,玄真按下云头,在山下买了些起居所用之物,放到储物袋中。 这里处于清修无心派管辖地,山上定期会有管事的弟子下来定制衣袍,所以还能买到几套道袍。 经过客栈时,似乎闻到了里面的香味,小狐狸叫个不停。玄真只得停下脚步,叫了几个酒菜,送到客房中。 清修无心派属名门正派,对于妖族本来就忌讳,像他这样大模大样地在大堂餵白狐的,肯定遭人侧目。带着狐狸上山是更不可能了。所以他为了餵狐狸,也只好稍作停留。 玄真现在对白君羡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时也不知用什么态度对他,很是粗暴,但白君羡似乎并不介意,仍然缠着他不肯离开。 玄真原想把他送回梅雁山,以免回清修无心派时发生误会,但就这么放下白君羡,只怕白君羡想不开。 在九劫洞中走过一遭后,他意识到自己对门派有亏欠之心。如今修为提升了一大境界,许多道法都可以不受限制地施为,那么录入玉简,存回嫏嬛阁就是势在必行的。 当年他陨落太快,并没有来得及将掌门之间心心相传的云龙道诀传给下一任掌门,转世后一直在落霞峰,无缘见到掌门。不过,清修无心派因典籍遗失,前任掌门忽然陨落,遭到极大损失。 他去世后,掌门落到了隔代弟子空莹手中,除了掌门外,另行立了传功长老,传功长老可以知晓门派所有功法。 如今任职的正好是当年与他相熟的师侄清虚。此次前去,也不必一一拜会知客道人,直接去往无涯峰寻他便可。 现在他身上灵力充足,足以换回花妖之躯,但担心师侄会恐慌嫌恶,所以还是用目前的身分,反正不会多做停留。 拜会过后,要去何处,他一时也没有想法。他根骨重塑,虽然比不上前世的天生纯阳道体,但也算得上优秀,现在所要做的是打磨心性,积蓄修为的水磨功夫,一时也急躁不得。 入住客栈后,或许是对于他叫的几个菜很不满意,小狐狸站在桌子上,朝着他「吱吱吱吱」地不停抗议。 玄真便道:「明日还要去见清虚师侄,吃肉太多口中会有腥膻气,打扰他的修行。」 小狐狸仍然吱吱地对着他叫了几声,似乎据理力争。 「好好好,只要你不在他面前出现,就不算打扰他。」玄真虽然不知他说的是些什么,但也明白他的心意,只好唤了店小二,加了一只盐焗鸡和一只香酥炸鸡。 那店小二虽是应了,眼里不由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心道这道士在大堂点菜时装得道貌岸然,像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点的几个菜也都少荤腥,还以为他是修道有成之士,原来是装给别的客人看的,躲进房就开始加菜。 第56页 玄真才不会管店小二怎么想,坐到床上盘膝打坐。在凡人界的灵气稀薄,修行一日还不如梅雁山半个时辰。 此时鸡肉还没上来,他也不愿和白君羡两两相望。 在最开始看到这只独尾小狐狸时,他还以为白君羡有事离开,留了一个晚辈在装可怜。不过看到那熟悉的眼神时,他才意识到,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白君羡,白君羡只剩下一条尾巴了。 如果没有白君羡为他护法,他离开那方世界时必定险之又险,更有可能永世沉沦,直到肉身昏迷不醒,埋骨那处。 修行之道从来只许意志坚定的人通过,九劫洞一行,让他有了更深的感悟。 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玄真睁开眼睛,看到小狐狸蹲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不敢上前亲近,似乎担心身上的毛又让他作呕。 玄真看他的样子,下床到门外取了鸡肉,撕下一个炸鸡腿递给他。 小狐狸似乎有些不能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是戏弄,于是高高兴兴地抓住油腻喷香的鸡腿,开始撕扯起来。 「慢慢吃,别把脸弄脏了。」玄真找了一条帕子,放到小狐狸身旁,让他吃完后若是弄脏爪子,可以在上面蹭一蹭。 听到他的话,小狐狸僵了一下,默默地放下鸡腿,捧起帕子,擦了擦毛茸茸的小尖脸。 玄真早已辟谷,不需进食,此时看到白君羡的样子,不禁有几分伤感。 他一直不认为白君羡对他有多深爱,即便进入九劫洞之前,也曾在想,若是不成功,就这么死去也好。两个人的执念都太深,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小狐狸似乎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一时激动,咳嗽起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鸡腿,仍然咳个不停。 会咳嗽的狐狸…… 玄真微微一怔,伸出手去,当他意识到做了什么时,他已抓住小狐狸的脖子将它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部,给它顺气。 小狐狸像是惊呆了,许久不曾动弹,受宠若惊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玄真想到白君羡俊美绝伦的面容若是也露出这般表情,不由有些不舍,慢慢地,又摸了摸它的毛。 他虽然讨厌狐狸,但这是白君羡,是他曾经爱恋多年,至今割捨不下的人。 白君羡似乎有许多疑问,但碍于变身成狐狸,发出的声音也只有狐狸能懂:「吱吱……」 玄真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爱怜,转了话题道:「我刚才在外面买东西时,让裁缝缝制了一个布袋,明日给你藏身。上山时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可露头。若是被人看到,一定会打你,人多势众的话,我也拦不住。」 小狐狸委屈无辜地看着他,吱吱地叫了几声。 玄真回道:「清修无心派所有弟子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白狐天性聪明,都能修成妖物,也不算冤枉你们。你要是不喜欢套布袋,那就在客栈等我。 」 小狐狸连忙摇头。 他没理会小狐狸,吩咐完后,便开始到床上打坐。 ※ 翌日,天边微亮。 他收了功法,睁开眼睛,发现小狐狸靠在他旁边,将脑袋轻轻枕在他的腿上。 他动了一下,小狐狸就慌乱地移开脑袋,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狡猾多智的狐王,在受了重伤,修为倒退后,变成了这般模样。 玄真颤抖的手摸了摸它的背嵴,渐渐的,手变得稳了许多:「今天去找师侄,你乖乖的,等办完了事情,我就带你回梅雁山。」 小狐狸一听,眼睛又亮闪闪了起来。带他回梅雁山,不是送他去梅雁山。三两字的差别,意义完全不同。带他回去的话,阿真不会立时离开,而且「回」这个字,也表示了阿真对梅雁山的认可。 小狐狸才不管自己是不是误解了,暗自高兴着,却被玄真捉住了脖子,塞到布袋里。布袋留着气孔,自是不担心会窒息,但毕竟十分侷促,让它很是不适,在袋子口扒拉了许久。 上山的路径本应先到落霞峰,但他不愿和落霞峰弟子相见,于是特意绕了道,从西面上山。 西面的山道上有道童在半山腰的茅舍守卫,看到有客人上山,便上前指引,北面条路才是去往前殿,这个地方不适合游客到访。 玄真打了个稽首:「这位师弟请了。」 那道童看他梳的是道髻,想来是同道,于是回礼道:「师兄请了。」 「贫道此番上山,略备薄礼,想求见传功长老清虚真人。」 那道童十分为难:「长老在闭关,恕不见客。」 玄真早有准备,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册玉简:「请把这一册玉简交给他,就说贫道在山下等候。」 那道童一看,玉简上并没有铭文,想来是用神识才能阅读。那道童担心延误要事,于是匆匆行了礼,带着玉简离开,让另一个道童陪伴玄真。 玄真在茅舍旁等待,另一个道童因不知他身分,也没有请他到茅舍中小坐,只与他搭讪了几句。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我道是那一个高人到访,原来是奉命去梅雁山服侍怀真真人的寂桐师叔。」 玄真转头一看,却见是当初让白君羡废了根基的尘寰,向他行来。 此时的尘寰已做江湖豪客打扮,玄真用神识扫了他一眼,便知他功法没有重新练起。还能待在清修无心派,想必是在做杂役弟子??。 第57页 清修无心派许多低阶弟子,平日需要维持生计,就需要为凡尘中人做些法事,积累功德。 尘寰看他长身玉立,并不像往日跛足而行,冷笑道:「师叔怎么不瘸了,难道是真人让你承恩雨露后,你的腿就不药而愈了?」 寂桐随着白君羡离开时,虽然所有人不说,但也都认为怀真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一个毫无根骨还身有残疾的弟子这么好,多半是拿来做炉鼎。 尘寰说得十分猥琐,玄真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尘寰指出他的残疾,才让他反应过来,换回了原身后,他也没有再残疾。 看他不说话,尘寰料想是自己说中了,更有得色:「真人这次怎么没出现了,他不是一直帮你撑腰的吗?」 背上的小裤兜传来隐约的sao动,像是白君羡已按捺不住愤怒。 玄真假装怒而要拔剑,却只是按了按背上剑囊旁边的布袋,让白君羡稍安勿躁。 尘寰冷笑道:「寂桐师叔要动手吗?来啊,敢在清修无心派门外,对着弟子动手,师叔很厉害嘛!」 玄真感知到周围有了异动,便没有拔剑,只嘆了一口气:「没想到清修无心派的弟子,都越来越不成器了。」 尘寰面上露出狰狞之色,沉声道:「寂桐!清修无心派早已将你逐出师门,本门弟子成不成器,又与你何干?反倒是你,勾结外人,陷害本门弟子,该当何罪?」 知道自己已被驱逐出门派,他神色仍然十分平淡:「我勾结外人,陷害本门弟子?你是这么回禀师门的吗?」 尘寰面色微微一变,厉声道:「你虽然成了怀真真人的炉鼎,但本门毕竟待你不薄,祖师让你以弟子的身分服侍真人两年,结果你倒好,一去七年不回!你眼里哪里还有清修无心派!」 玄真还没来得及回答,袋子里的小狐狸已经勐地从袋子口钻出来,吱吱地对尘寰狂叫。 「白狐!」尘寰蓦然变了脸色,「门规有令,见白狐即斩!」 他拔剑就向玄真的背部削去,玄真侧身避过,扣住他的手腕,他顿时手腕剧痛难当,手上一松,长剑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 玄真语气淡然:「我既然不再是清修无心派的,带着白狐又与你何干?」 「道长远来是客,敝派有失远迎,失礼了。」一个身着深蓝道袍的中年男子从山道上而来,身形似缓实慢,转眼已到近前,冷冷瞥了尘寰一眼,「没规矩,还不退下?」 来人是传功长老清虚的长徒空元,尘寰忙道:「师叔祖,他是我派的弃徒寂桐,怎能上山?」 「长老备了茶水,请道长到止水居叙话。请!」空元像是没听到尘寰的话一般。方才他已看过了玉简中的文字,语气中不免露出了几分迫切,即便面前这人是本门的低阶弟子,也顾不得了。 玄真微微颔首,随同空元向专为上山客人设榻的止水居而去。 尘寰不知这废物师叔怎地忽然得了长老看重,当年的事只怕要捅出来,自己定然落不了什么好下场,看来清修无心派是不能待了。 家族送他上山,本就是希望他修道有所成,可以庇护家族。他根骨不错,一路修行都是顺风顺水,难免少年得志,遇到寂桐这落水狗,本想顺手踢一脚,谁知这一脚踢中的,却是一个马蜂窝。 他是用什么方法勾搭上怀真真人的?现在又怎么巴结上传功长老? 尘寰心里已转过了七、八个念头。 他和尘烟两人当年被废了根骨,一同回山时,和尘烟生了口角,他担心被废根骨的缘由被师门知道,会再次受罚,还要被其他弟子耻笑,所以趁着尘烟不备,将他害死。 回山后,他处心积虑,巴结上了掌门嫡系一脉,还想着总有一天可以重塑根骨,那跛子师叔成了炉鼎,多半不会有机会回归门派,此后自有自己一飞沖天之时,竟没想到,这跛子师叔竟然有这般能耐,连掌门的师叔,清字三师之一的传功长老都指名要见他! 他面色灰败,再也不敢留在清修无心派,连夜下山而去。 ※ 止水居是给居士上山小住的地方,虽无多少灵气,也算得上景色宜人。 玄真才进观内,便感知到有探究的神识扫过了他,他亦能感觉到其中的气息浑厚充沛,显然师侄的修为更胜过以往。 身为传功长老,免不了许多俗务。所以清虚虽然在闭关,但并不是完全不与外界相通,一旦有要事,便要出关。 清虚的外表也不过三十余岁,容貌清俊,眉间似乎有一抹忧郁之色。 「不知道长送这玉简到敝派,有何深意?」 看到清虚神色谨慎,玄真心下点头,说道:「并没有其他意思。在下奉怀真真人之命前来,将这些年寻回的典籍赠与清修无心派。」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这个玉简之外,还有别的典籍?」清虚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激动。 玄真伸手打出了四道屏障,隔绝了外界,才从储物袋中拿了几十卷玉简,放到桌上。 清虚惊喜的表情在看到玉简上的文字时,渐渐转变为怀疑:「这些都是本门曾经被烟浮宫余孽纵火毁坏的典籍,不知道长从何得来?」 玄真苦笑了一声。他若只拿出两、三卷还好说,这么多玉简,说是散落在外的恐怕无人能信。 小狐狸冒头后就一直没有缩回去,玄真做了屏障后,他更是正大光明地从袋子里跳了出来,趴在玄真肩膀上,静静看着清虚。 第58页 清虚看玄真没有回答,目光立时变得冷厉,袍袖一拂:「这些玉简若是从青丘之国得来,那便拿回去,本门与青丘势不两立!」 清虚是玄真的师兄玄明座下弟子。玄明年长玄真几十岁,天资有限,到年老时只顾着闭关突破,并没有怎么关注清虚这个心血来潮收的弟子。玄真对师兄十分恭敬,在玄明闭关后,将清虚视为己出。清虚入门还只不过七、八岁,他曾悉心教过他。 他和白君羡私交之时,清虚就在他身旁,后来陨落于狐妖之手,想来清虚心知肚明。没想到清虚会恨屋及乌。 「怀真真人」虽然前些年来讲道,但讲的都是低微境界,清虚自然不来听, 所以他并不知道怀真真人就是他所厌恶的白君羡。若是告诉了清虚,恐怕他还要把白君羡当年送的那几卷玉简也要烧掉。 玄真转头瞪了小狐狸一眼,小狐狸瑟缩了一下。若不是小狐狸冒头,清虚未必会发现他的存在。 清虚看他没回答,冷笑一声,便要打开屏障,拂袖而去。 「且慢!」发现清虚要离开,玄真只得捏了一个法诀,身上便瞬间涌上一层流水光华,光华散去后,人的容颜已经彻底改变。 清虚正有些不耐烦,看到他恢復后的容貌,怔了一下,旋即沉下脸色:「你究竟是何人?」 「清虚,别来无恙?」 「你这妖孽,幻化成我师叔的样子,意欲何为?」 每个真传弟子在门派中都会有一盏魂灯,人死灯灭,半步真仙也不例外。清虚自然不相信自己的师叔还在人世。 玄真苦笑了一下,低头看到白狐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子,竖起的尾巴上下轻晃着,旋即知道,心知自己从九劫洞中出来,一直显露的是原身,白君羡定是以为花妖化身已毁,如今看到,自然令他激动不已。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顶:「我当年身死道消,但还有一点神魂,机缘巧合之下转世重生,在怀真真人的帮忙下重新修行。此次前来,是要将清修无心派的云龙道诀传授给你。」 他嘴唇微动,运了传音入秘,将道诀口诵而出。 清虚一听,便知是本门无上道诀,当下用了神识记忆,只用一遍,就已刻入心神深处。 他对玄真的身分再不怀疑,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声叫道:「师叔,师叔!你为何一直瞒着我们?」 玄真和师侄相认,也是十分欢喜,温言道:「我也是最近託了怀真真人的相助,才恢復前世记忆。」 「师叔,你还安好,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清虚拉着他的袖子,几乎流下泪来。 玄真不由微笑:「都成了传功长老了,怎么还像孩子一般。」 清虚见他抚摸着白狐的头,很是疑惑:「师叔前世不是被白狐所害吗,那师叔带着这白狐是……」 「当年的事情十分复杂,我的仇我自会去报,不必你们插手。」他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小狐狸虽然不甘不愿的样子,却是乖乖让他摸着。 清虚看他们的神态很是亲近,也不由得相信了。 当初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师叔被白狐夺了元阳后杀死,如今看来,多半是传言有误。他用神识查探过师叔如今的修为,虽然还不如前世,但短短数载就到混元期巅峰,自然不需要他担心。 「玉简和道诀都已传给了你,我去游歷了。」玄真伸手一挥,便要撤去屏障。 「师叔!」清虚看他要离去,仅剩的怀疑之心已然尽去,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惹得小狐狸怒目而视。只可惜清虚根本不注意一个「还没化形」的独尾狐,只当它是师叔养的一只宠物。 「怎么了?」 「云龙道诀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师叔能不能留在这里住几个月,提点师侄一番?」 看着清虚满是期待的眼神,玄真忽然觉得,刚才那个已成大器的师侄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不过这套道诀他参详多年,倒是可以把自己的一点经验告诉他。 「那我在这里住半个月,每天晚上子时过后,你再过来。」 「好。」清虚说完,便即起身。他身为传功长老,为了一个弃徒停留在此地过久,难免令人起疑。 清虚才走,小狐狸就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迅速爬到他肩膀上,环住他的脖子,吱吱地叫。 玄真很是惊讶:「你又饿了?」 「吱吱吱吱!」 「那道诀是掌门之间传的,不能告诉你。」 「吱吱吱吱!」小狐狸前肢攀着他的肩膀,吊在他身上,用力摇头,结果险些把自己甩下来。于是后腿使劲蹬,终于蹬到他身上,以免自己掉下去。 「你再吱个不停,就把你唯一的一条尾巴的毛拔了。」他抓住小狐狸的尾巴,倒提着从自己身上拎走,不顾小狐狸的眼睛里露出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的表情。 白君羡以前就知道阿真有个师侄非常讨厌,跟前跟后,好像永远长不大,现在才发现,那跟pi虫长大了,同样讨厌,而且,他对阿真,分明就有几分爱慕!刚才拉着阿真的手,就捨不得放,单纯的师叔师侄之间,哪会这么亲密! 可怜他以前对阿真不够真心,所以根本就没有发现。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强仇大敌。 再这样放任下去的话,阿真一定会被他打动的吧。 第59页 妒意如火烧一般,让他恨之如狂,却偏偏不能发一言。他不断挣扎着,眼看要从玄真手中掉落,玄真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你是要自己去觅食?」 小狐狸摇了摇头,用尖脸蹭了蹭他的手腕。 玄真露出几分笑意。 他厌恶狐狸,不过看惯了它的样子,却觉得有几分可爱。 一人一狐在止水居的厢房下榻。 清虚为了便于来往,特地遣退了在止水居洒扫的小道士,厢房登时清静了许多。 玄真平日里就打坐,小狐狸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不言不语。 清虚每晚都会过来,与玄真倾谈。因为道不传三人,法不传六耳,所以每次都用传音入密,即便小狐狸在一旁看着,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小狐狸看清虚并没有越轨的举动,便懒懒地趴在一旁。 山上没什么可给它吃的,玄真看它寸步不离,也不去觅食,不由得有些担心,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到附近看看有没有野鸡,给你整治一只。」 小狐狸惊喜地看着他,「吱吱」地叫了起来。 「就知道吃鸡。」玄真无奈。 他记得白君羡曾经说过,鸡怎么做都好吃,即使自己厨艺不高,应该也能应付。他自然不会为他去找厨子,反正吃不死就行。 山门中的野味很少有,野兔比较多些,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捉到一只野鸡,去毛去*脏后,他煳上了泥巴,扔到火堆里。 没过一会儿泥壳就被烧裂,玄真以为能吃了,但剥开泥土时,才发现里面还带血水,烧裂的地方却已焦黑。 旁人做的叫花鸡都会先行在里外抹上盐,用荷叶包上,埋在土里,再在上面烧上火堆,以免裂开,或者在荷叶外煳上泥,每当泥壳裂开时,都用新泥补上。 他只吃过,却是不知其中详细步骤,只凭自己的想像去做,卖相自然可怕得很。好在是只鸡,对于狐狸来说,生食都不介意,半熟的应该更无所谓。 他摘了一片碧绿的芭蕉叶,将鸡肉撕成两半,拔剑将半片鸡斩成小段,盛在蕉叶上,递给小狐狸。 小狐狸的黑眼睛看了看鸡肉上的血水,泛起晶莹的泪珠,却没有拒绝,接过芭蕉叶,小口小口地吃着。 玄真看了看手中另一半鸡肉还带着土腥味和血色,自己也下不了口,不由神色尴尬,转头对小狐狸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小狐狸像是没听到一般,一口一口地努力吃。 「别吃了。」玄真忽然感觉到有点良心不安,从它手里夺过鸡肉。 小狐狸缓慢地抬头看他一眼,恹恹地靠在身边一块大石头上。 或许是狐狸的天性使然,那一眼明明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偏偏显得风情万种,眼角眉梢的忧伤似乎动人心魄。 早知如此,还不如下山给它买几只烧鸡还来得快些。 玄真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厨艺不高,但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如今才发现完全不能吃,不由十分沮丧。其实狐狸吃生食是完全没问题的,想必是白君羡养尊处优,又从云端跌落尘埃,难免肠胃不适应。 明知不能吃还要吃下去,难不成以为自己是故意虐待他吗? 玄真皱着眉,上前帮小狐狸揉了揉肚子。 小狐狸张了张口,像是想用舌头来tian他,只露出小巧的红润的舌尖,却又犹豫一下,合上了,两只爪子抱紧了石头,脑袋也靠了上去,侧着身子,露出白肚皮,给玄真揉捏。 玄真心里忽然微微一盪。 他记得,白君羡的舌尖很是柔软,亲吻时似乎能亲到他的心里去。 他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 这具花妖之躯妖性未泯,还残存着原始的欲望,所以心里稍有一点念头,便会放大无数倍。 如果洗鍊的根骨是原身,那么他早就毫不犹豫地捨弃这具略显得柔弱无力的花妖之体,??可是现在他却要以这具身躯为主,直到金丹期过后,??两者才能完全融合。然而他对白君羡余情未了,这具身体又斩不断欲,如此*欲难消,却又过着一人一狐的日子,终究不是正道。 明月升到了树梢,月华照在白君羡雪白的毛上,它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玄真,目光如黑曜石一般,神秘美丽。 或许是玄真的揉捏让它很是舒服,小狐狸的眼帘终于撑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方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凝视终于没在出现,玄真松了一口气,看到它的睡相,又不由好笑。 估摸着清虚不久就会来,于是抱着小狐狸回房,放到床上。拉了被子,盖到它身上。被子太大,盖住狐狸全身也只用一个被角。 它本来快要睡着,发现玄真要离开,忽地一爪子扯住了玄真的袖子,瞪视着玄真。 玄真道:「肚子疼就别逞强了,先睡吧。」 「吱吱吱吱!」 「别担心,你睡着之前,我都会在一旁陪你。」 「吱吱吱吱!」小狐狸很不甘心地叫着。 玄真也不知它到底有哪里放心不下,双方言语不通,不由很是苦恼,嘆了一口气:「要是你修为还在就好了,即使只能维持人身,至少也能照顾自己。这般模样,却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小狐狸忽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歪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十分不解。 第60页 他心里忽然有种担忧,担忧白君羡会不会逐渐退化,以后连他的话也听不懂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由得心下一痛。他虽然恨白君羡,但并不想他沦落到这般下场。想到他昔日的俊美风流,便越发觉得难受。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忍不住喃喃道:「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恢復?」 小狐狸像是忽然激动起来,将自己蓬松的尾巴甩了甩。令玄真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尾巴忽然像摺扇一般,「啪」地一声轻响,打开了,仿佛孔雀开屏,却比开屏更柔软舒展,更蓬松壮观。 此时它的身体忽然发出耀眼的白光,笼罩在它身上,让玄真几乎看不分明。 白光过后,床上坐着的狐狸,已然变成了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浑身赤裸,身后却是九条毛茸茸的尾巴。他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支颐,目光含情脉脉地看着玄真,无限风流,含笑唤了一声:「阿真!」 玄真面色微变,霍然站起:「你又骗我?骗我很有意思吗?还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再来嘲笑我?」 白君羡的眼睛仍像小狐狸那般诚挚,带着湿漉漉的光:「我没骗你,你问我是不是受伤被打成原形的时候,我摇头了啊!」 玄真半晌无语。他当时只以为白君羡是逞强,谁知道他是真的无碍。 「那你变成原形做甚?还要……还要装成很伤感的样子!」 白君羡怔了一下:「我看你在秘境中对那些女子很留恋,出来后也有所遗憾,当然伤心。但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所以变成原形,让你出气。现在你想要我恢復了,所以一定是原谅我了,对不对?」 玄真气得七窍生烟,白君羡都不打一下商量就变成原形,害得他白白担心这么久,冷着脸道:「我没有感觉出了气,你再变成原形,让我揍一顿,或许便出气了!」 白君羡微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当时受了一点轻伤,变为原形。后来伤好了,就把元珠压在舌下,不吞下去。若你一直恨我,我就永远做个狐狸,陪着你一辈子。」 他说得很是深情,让玄真心跳快了一拍,目光尽力没有往下看。这个无耻的狐狸,化为人形也不晓得把衣裳穿上,明明白色的皮毛,绒嘟嘟的,那么厚,想必化成人形后,都厚在脸皮上了。 玄真有些窘迫不安,竭力维持着淡然的表情:「嗯,既然你能化为人身,功力尽復,那便好办多了。我在此地还有要事,你自行回山吧。」 白君羡眉心微微蹙起,慢慢移近了身躯,看着他:「阿真,我要与你一起回去。」 「别闹,你既然恢復人身,就早些回去吧,免得到处惹是生非。」 「我什么时候惹是生非?」 「若不是你对着尘寰叫一嗓子,别人也发现不了我带着狐狸。若不是师侄看到你,不肯接受玉简,我也不必变幻化身。」 白君羡疑惑地拉着他的手,左右端详:「这个身体不好吗?我瞧着ting好的啊!虽然可能不比前世有仙人之姿,但比你这一世的人身俊美多了。」 玄真不好说这个身体过于柔软敏感,被他的手触摸到的地方都似乎在微微发烫,将手抽了出来,冷着脸道:「我这一世生得不好看,所以你看不上?」 「哪有,我不是第一眼就看中了你吗?」白君羡自是不会蠢得说实话,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在怀中。 「贫道却记得,你对贫道的师侄印象不错。」 白君羡尴尬的神色只露一瞬:「我那时是在想,他到底是不是你。后来不是听你的劝,没收他为弟子?不过遇着你,就什么也忍不住了,不管怎样都要收你为徒,带在身边再说。」 玄真轻哼了一声。 白君羡闻到鼻端轻微的香气,不由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亲。 「别动手动脚的,清虚就快来了。」 白君羡没回答,他忽然发觉怀中的躯体十分熟悉,像是在梅雁山那场香艷的梦境中遇到过。 曾经跟随玄真进过九劫洞,他对梦境和现实越发地分得清,心下忽地有所了悟:「你刚换了身体的那天,我抱了你一次,应该不是我在做梦?」 玄真忽地面色通红,用力将他推开:「谁知道你在发什么*梦!」 白君羡看他的反应,便知自己猜中,心中更是甜丝丝的,稍稍侧首,问道:「你若不入我梦中,又怎知我发的是*梦?」 「闭嘴。」 「是是是。」白君羡笑吟吟地,亲了亲他的嘴唇,「我真是犯傻,明明碰到你了,却还以为是在作梦。」 玄真冷冷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作梦?你是担心自己抱错了人,红杏出墙,所以不肯承认。不然你为何在外面躲那么久?回来再睡一觉,是不是梦不就很清楚了?」 白君羡咳嗽两声:「你们明明是一个人,我当然就不能算是红杏出墙。阿真,你吃自己的醋,会不会有点奇怪啊?」 玄真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挑剔,而且会指责白君羡感情不贞的自己,其实心绪早就混乱不堪。 他想要白君羡离自己远些,让自己恢復正常,却又捨不得与他分开。只觉得现在两人之间微小的距离,都像有一层无形的胶质,既柔软又让他动不了分毫。 白君羡也似乎有所觉察,再次轻轻搂住了他:「阿真,以前的事我们都忘掉吧,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第61页 玄真哼了一声。 白君羡看他面色微微泛红,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拒绝自己,手自然而然地从胸前的衣襟探入,摸他的*首。那柔软的两点轻轻逗弄,便立了起来,让白君羡爱不释手。 「阿真,你好可爱……」 玄真没想到他没说几句就动手动脚的,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四处乱摸:「你这sao狐狸,又想做甚?」 白君羡连忙收了九尾,面上什是无辜:「阿真,我上次根本没有印象,所以你看,我都隔了快三十年没碰你了,若是算上那九世,都快六百年了,你行行好,让我摸一下吧!」 他说得什是可怜,让玄真无从反驳。 那九世他记不清,但白君羡修为高深,必然是一一看在眼中的。即便修行的人习惯忍受寂寞,但那么多年,即便是他自己,从镜中也依稀能看到自己眼中的沧桑之色,也亏他能坚持那么久的感情,始终对自己如一。 玄真勉强道:「只摸一摸可以,不、不能再多了。」 白君羡听了他前半句,立时到处乱摸。被碰到腰侧的敏感之处,他不由气息不稳,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捉住了白君羡的肩膀。 白君羡幽深的眸光更染上了少许魅惑,他将玄真横抱而起,放到床的内侧,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阿真,阿真。」 玄真道:「把道号叫成这样的,天下间也只有你一个了。」 白君羡早已打探过,玄真前世没有名字,只有道号,这一世没来得及取名,家人因他残疾就抛弃了他,所以也并不想提他的伤心事,于是微笑道:「我就是喜欢这么叫你,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叫我阿羡。」 「亲则生狎,近则不逊。我看我们还是像以前那般,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玄真被他摸得起了旖旎心思,越发地心慌意乱,便要起身。没料到白君羡忽然将他的衣袍从下面撩起,一条腿跪压在他双腿之间,膝盖刚刚擦过他的*器,激得他身体一阵酥麻,不由闷哼一声。 白君羡顺势用膝盖轻轻蹭着他那里,看着他慌乱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腿,便低下头亲亲他的嘴唇,微笑道:「我对你绝无狎昵之心,只想讨好你。」 玄真被他逗弄得气息不匀,被卡住的姿势,就连下床也十分困难,眼见得他俯身看着自己,目光渐渐幽深,不由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白君羡解开了他的衣带,摩挲着他光洁的肩膀,慢慢将衣裳从他身上剥落,正待他唿吸急促,想要拒绝之时,白君羡低头吻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巧嫣红的舌尖轻轻tian过,便如一簇小小的火苗,灼伤了似的点燃他的欲望。 轻盈地吻落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全身处于一个又激动又安宁的微妙平衡,双手环着白君羡时,这种感觉便越发地明显。 不同于清修入定时的平静,这样的感触虽然十分危险,但却极易寻找到天人交感的境界,双修的功法想必自此而来。 被白君羡碰触到下*的密xue时,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觉得那里柔嫩得仿佛花瓣,被白君羡灵巧地手指分开进入,他发出一声轻吟。 喘息声陌生得有些不像自己,他抬头看向白君羡,白君羡又安慰似的回吻他。 一切都显得徐缓宁静,当白君羡进入时,他抱住白君羡肩膀的手也只是稍稍用力,白君羡便激动不已地吻住他。 比起上次在洞府,白君羡更是温柔百倍,不断地亲吻他,让他几乎忘记所有的不快。 「师叔!」门外的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了三下。 玄真面色大变,连忙将白君羡推开,小声对他道:「快变成狐狸!」 白君羡面色极是难看:「阿真,你为了一个师侄,就推开我?」 玄真强忍着羞恼:「刚才都说好了,只摸一摸的,你摸到哪去了?再不变回去,就拔了你的毛做拂尘!」 白君羡无可奈何,只得转过身,旋即变成小小的一只九尾白狐,趴在被子上,像是伤心欲绝。 他的阿真当年是多么的潇洒疏落,神仙气度,现在像是被污染了一般,和那些臭道士越来越像了。 玄真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连忙抓住它的脖子,将他连身体带尾巴地塞进被子里,自己也慌忙整理衣裳。 「师叔,师叔!」 清虚的唿声愈发着急,没听到他回答,推门而入,看到他衣衫不整,面上疑似带着熟睡的红晕,问道:「师叔,你睡着了吗?却是我打扰了。」 「不慎睡着了,让师侄久候。」玄真原想上前迎接,但只稍稍一动,便觉得下*被抽插过的地方一阵疼痛,后脑依稀传来酥麻的感觉,于是坐着不动。 前面的欲望虽然硬ting着,但清修无心派习练的便是禁慾的内功,每个道士每天早上都会有相同的烦恼,只需五心向天,运转心法数次,便能平息,暂且不必去管。 「是吗?」清虚有些疑惑,「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玄真不由得浑身一僵:「是吗,可能我是在说梦话。」 清虚心事重重,没注意他神色有异,对他道:「师叔,我将玉简送至嫏嬛阁,看守嫏嬛阁的清景师弟知道后,偷偷跟踪我,发现我来寻你。我只好告诉他,那是你受怀真真人所託,带回的玉简。他很是高兴,说要到梅雁山拜谢怀真真人。」 第62页 玄真与清虚的师父玄明,都是一个师父所授,而清景的师父玄微,与玄明有过龃龉,因此清景与清虚并不合得来。 一个庞大的门派时日久了,难免会有各种派系势力和家族渗透。玄真故去后,清修无心派各个势力互相倾轧,争夺掌门之位就耗费了三年时间,到最后掌门之位落到了清景的弟子空莹手中,若不是清虚是硕果仅存的「清字三师」之一,又经常跟在玄真身边,得传不少道法,修为最高,这个传功长老的职务,还轮不到清虚。 玄真在今世做过烧火道人,所以很是明白清修无心派目前的状况。 可惜他和白君羡相交几十年,一个弟子也没收,就连玄明寿元到了尽头,他还自觉自己道行不够教导弟子,没有一点收徒的想法。早知如此,他当初便应该多收几个心性上佳的弟子,好好*教。 玄真淡然道:「我们修道之人,岂能争这一日的长短?你且安心修行,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师叔说得极是。」清虚顿了一顿,「他疑心我昧下了部分玉简,到时恐怕会逼问师叔你,还请师叔提防一二。」 「我知道了。」 清虚发现师叔没有责怪,放下心来,开始向师叔请教问题,玄真虽然疑惑有些问题过于简单,但想到或许清虚的基础没有打牢,也不以为异。 过不多时,忽听得外面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清虚师叔祖,掌门有事求见。」 清虚皱起眉头:「不见!」 那外面的道童沉默了一下,又道:「掌门已经在止水居外等候师叔祖。」 掌门空莹必定是冲着携带本门玉简的「弃徒」寂桐来的。两人对视一眼,玄真便道:「既然如此,我随你去一趟,与他分说清楚。」 想到又要面对那几个执法长老,玄真也不由有些头疼。他要清虚隐瞒他的身分,即便那些长老都是清虚的晚辈,不敢咄咄逼人,但轮番问下来,也真是够受的。 他正要站起,恢復原身后再与那些人相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怒道:「你又要去哪里?」 玄真吃了一惊,转过头时,却见白君羡衣裳整齐,不知何时已然凭空出现在房中。他的声音森冷低沉,和方才很是有些不同。 清虚没想到房中忽然多出一个人,正要用神识扫过,却感到一股威严强大的气压袭来,令他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此人修为高过他许多! 清虚大惊失色。身为清修无心派的元老之一,能比他的修为还高,这世间屈指可数! 他拱手肃然道:「可是怀真真人莅临到访?」 白君羡缓缓道:「不错。寂桐道长是本座今世双修伴侣,他来贵派办完了事情,本座这便带他回去。贵派掌门要拜访梅雁山就不必了,本座未必有闲暇接待。」 他声音中含有极大的灵压,让清虚不得不产生一种信服之力,缓缓躬身行礼时,却见师叔和怀真真人一同消失了。 师叔说过,怀真真人曾经助他回忆起前世的事。或许正是他们有缘分,怀真真人才这么帮助他。师叔这般的风采,也难怪青丘的狐妖觊觎他,怀真真人这样的前辈倾慕他。 清虚这般想着,心里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酸涩,是安心还是难过,却是没有注意到,经常跟在师叔身边的那只狐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暗夜的林子间白光闪耀,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衣衫略显凌乱的青年同时出现。 玄真没想到白君羡说走就走,缩地成寸,转眼到了清修无心派的地界外,有些气恼:「你怎么问也不问,就拉我出来?我答允过清虚,留在门中半个月,现在才过六天……」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有什么要问?」白君羡冷笑一声,「做到一半就把我晾到一旁,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玄真没想到白君羡这么直接,面色通红:「修道之人,岂能在意*欲之事……」 「你看烟浮宫一大堆双修的,*欲就是他们的修道之本,他们在意不在意?」白君羡伸手一探,摸到了他的下*欲望,「难道你真能硬着这根,去和你家掌门理论?」 白君羡握住了就不肯放,不断地揉捏套弄,让玄真很是尴尬。 清修无心派运功时必须保持一定姿势,他实是没来得及平復自身欲望,和清虚解释了一堆后,就被白君羡带了出来。 他原想阻止白君羡的动作,但白君羡技巧太好,飞快地解了他的腰带,将他的裤子也剥了下来,原来是隔着布料,直接被白君羡温热的手掌包住时,更是让玄真浑身一颤。 他喘息逐渐加快,忍不住扶着白君羡的肩膀。 白君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淡然的脸上露出*欲之色,在自己注视下,渐渐变得有些窘迫,眸光更是深沉。 「阿真,你明明想要我的,为什么要忍?居然为了那个小傢伙,要掺和到那堆臭道士的破事里。照我看来,那些人一个也修不成大道,过不了百余年就要死光,你又何必去管他们?」 清虚在白君羡眼里,的确是小傢伙,其他人更入不了白君羡的眼。但师兄玄明一脉的弟子很少,若不是为了清虚在清修无心派的处境能变得好些,他其实也不想去见掌门。清虚自己若是看不破,自己也帮不了他多少。 玄真默然嘆息,闭上眼睛,暂且放纵自己享受白君羡的服侍。 第63页 欲望变得越发地坚硬,前端已隐约渗出液体,白君羡却是忽然停住了手。 他愕然之下,睁开眼睛,却见白君羡弹了一道真气,进入自己的丹田之中,封住了自己的修为,不由吃了一惊。 「君羡,你……」 「阿真,先前看着我怎么痛苦,你都能无动于衷,为了你师侄,你还能在做了一半的时候把我推开。你真的好狠的心!」白君羡俊美的面容上似乎有些扭曲,「我也让你尝尝忍耐的滋味才行。」 白君羡没待他回答,便用一条白绫,将他的双手手腕捆在一起,旋即揽住他的腰,往梅雁山而去。 玄真看他生气,心下不由有些不安,旋即听到他要自己忍耐,便知他为了傲气,未必会碰自己,勉强定下心来。只是他的裤子堆在脚踝,衣袍勉强能盖住,但若飞行在半空,下面的人抬头一看,不免被看到光熘熘的双腿乃至以上的不雅之处,不由面色微变:「快放我下来!」 「乖阿真,很快就到了,不要着急!」 「我的裤子……」 「裤子太碍事了是吗,我帮你剥下来。」白君亲了他的面颊一记,一手环住他的腰,将裤子扒了下来。 玄真哪里做过这种无耻之事,当下浑身轻颤,唯恐哪个修为高深的散修心念一动,有所感应,抬头往天上看。 虽是夜晚,但对于修士而言,只除了光线稍暗之外,没有区别。 「君羡,别、别闹了……」他过于紧张,声音都有些不稳,白君羡脱下时过于迅速,连一只鞋子也顺道拽下,直直往下坠落。 「哎哟!」白君羡惊唿了一声,转头往下看了看,「砸破了人家房顶了。不过还好,没有砸到人。」 玄真没想到白君羡如此放浪,也不知是气是恼,当下浑身发抖:「你这……你这sao狐狸!」 白君羡抬起袖子闻了闻:「没味道啊,我用过除尘诀的。反倒是你,身上香得很,我闻着都有感觉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离方才已有几十里的距离,他们自然不会回去找他那只不知道掉到哪里的布鞋。不过修士自从学御气飞行时就知道怎么开气罩,不可能随便掉东西下来,除非是身受重伤,气息不平。白君羡定然是故意的,否则不至于此。 「我身上无非只是花香,你闻着花香就能有感觉?难不成每年开花的时候你都能??发情?」玄真气急了,完全顾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白君羡看着他的面容,深沉道:「在所有的花里,只有你是独一无二。」 被他这么正大光明地调戏,玄真面上又红又白,当下也不再言语。 一路上穿梭于云间,流云四散,白君羡难得地没有说什么调情的话,抱着他的手却是极稳。 他心知白君羡恼他做到一半时推开他,定然不会让自己好过,暗暗运气吐纳,只想把那股慾念散掉一些再说,但修为被封住,丝毫灵力也无法运转,想趁机换成那具古井无波的身体,更是不能。 ※ 不知不觉,山门在望。 白君羡降下云头,从山门大阵直接破空而入,无形的气流旋转,形成一个漩涡,白君羡带着玄真,从漩涡的中心进了梅雁山,正好落在洞府前。 白君羡看了看靠在自己怀中,满脸*欲难耐的玄真,脚步停了一下:「是了,梅花不喜潮湿阴暗之地,我们不住这里了。」 旋即风一般,到了半山腰的大殿。 大殿旁就是弟子居室,空荡荡的,白君羡的脚踏在木制的楼板上时,发出「蹬蹬蹬」的急促的声响。 他推开一扇门,随手用了一个除尘诀,将屋子弄得干干净净,连草蓆也焕然一新。 白君羡将他放在床上,旋即撩起他的衣袍,对着一*不挂的下*上下其手。 玄真的眼眸半开半闭,正在试图自己消退*欲,再次被他握住时,蓦然眼睛睁大,气息急促:「你不是、不是说……」 白君羡轻哼了一声:「我忍了这么多年,你也不过就忍这一时半会,真是不公平!至少要等我亲亲摸摸??够了,再轮到你忍的时候。」 他轻轻一撕,玄真的衣袍便被他撕开,露出赤裸修长的身躯。 被白君羡灼热的目光看着,玄真更觉面颊发热,仿佛要烧起来一般。他抬起被缚住的双手,遮住了白君羡直视的目光,却发觉胸口一道电流急窜,竟被白君羡捏住了一侧凸起。 「别……别动那里!」 「我偏要动。」白君羡低头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忽地又有些心疼,轻轻在上面tian了一下。 玄真早有准备,被咬时还不觉得怎样,反倒是他tian的时候十分酥麻,不由轻喘了一声,浑身软成水一般,下*那个隐秘的地方隐约感觉到空虚。 「你根本不明白我找了那么久,心里有多苦,现在在我面前,我总要确认清楚再说!」先仔仔细细tian过一遍,再一口吃掉。 白君羡语气虽然兇恶,但玄真听得他气苦,便不再像刚才那般不安,反倒有几分好笑:「在九劫洞中你还没确认完吗?」 「九劫洞中我能看到你,但因为那里阵法严密,我不能靠近,只能尽我所能,用法力稍稍改动其中天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经歷世间所有之事。」 「那我不是什么事你都……看到了?」 生老病死其中有太多丑陋之处,不愿意被人所见,若是亲人爱侣也便罢了,彼此都有病弱床头,衰老垂死之时,自然不会笑话对方,但被一双眼睛一路旁观,却让他感到难堪。 第64页 白君羡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压住了他的手,亲了亲他的面颊:「我的阿真最俊了,不管做什么,都完美无瑕。」 他的手抚摸到玄真的一处,便赞美一处,又亲又吻,玄真只觉得欲望勃发到极致,身体很是敏感,白君羡亲的时候稍稍用力,都能让他小声呻*。 那股熟悉的香味再次传来,他想也不想地,便知是自己的体液又渗出了许多。 清修无心派的基本心法便是紧闭精关,任由体液自溢,所以欲望不能消退时,便如花蜜一般,一滴滴地渗出。 若身体还是这一世的身体就好一些,一则心性淡薄,二来即便有体液渗出,也不像这具花妖之体,??花香四溢,令人无法忽视。 玄真实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但白君羡仍然欠揍地道:「阿真,你的颜色好浓了,太克制了对身体不好,都变成蜜蜡色了。」 玄真很是气恼,却见白君羡在他的前端摸了摸,确定地说:「还很黏稠。」 看到玄真面上羞辱难当,白君羡更是欢喜,抚摸他的腰侧,感觉怀中的身躯都像是在颤慄,像是对自己又生气又没办法,心底不知怎地,慾念就再也压不下去,当下解了衣裳,掏出自己的*器,对准那早已柔软的花xue,ting身而入。 玄真面露惊讶之色,满面通红:「你不是……说好了只亲亲摸摸的吗?」 「用这里摸也一样是摸。」白君羡振振有词,只觉自己的硬物被柔软湿热的地方包裹着,不由发出一声嘆息,托起了他的腰,更深地进入了他。 「阿真,你的表情好*盪,都让我忍不住要射了。」白君羡亲了他的面颊一下,却是丝毫没有要射的意思,不紧不慢地抽送起来。 被进入的不适很快就过去,感觉到酥麻的*感,玄真不由得开始呻*。由于修为被封住,他无法紧闭精关,而且浑身不能抵抗,更让他有种危险的恐惧──只要白君羡在他的下丹田处轻拍他的窍xue,便能使阳气外泄。 当年白君羡就是这么做的,他还隐约记得,白君羡按在他小腹时,脸上依然带着的笑意。 那样温柔而熟悉,却又残忍至极。 当白君羡的手抚摸到他的小腹,他像是被冰了一下,微微打了个冷颤,茫然地睁开眼,白君羡却是浑然不觉,对着他又亲又吻,几乎身体的每一寸都要吻遍。 湿热的吻在身上,转移了他的注意,柔软的唇瓣,像是要将他的心要融掉一般。身下逐渐加快的动作让他强压下的*感更是激烈,他已忍不住小声呻*。 白君羡忽然解了他手腕的束缚,吻了吻他的嘴唇,灵巧的舌尖在他唇上点了点:「阿真,抱住我!」 *欲的*感使得玄真有些茫然,发觉白君羡的动作停了下来,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迟疑地伸出手,环住了白君羡的肩膀。 「对了,便是这般。」白君羡忽地激动莫名,吻他吻得不停,咬到他胸前凸起,便加倍地逗弄,直把那两处弄得又红又肿。 玄真*欲难耐,只想推开他,但身体的反应却是双腿将白君羡的腰夹得更紧。 「阿真,我真想就这么??不停地做,直到死在你身上。」白君羡抱紧了他。 他们这些修为有成的修士,要做到死也不知要用几百年……玄真惊骇之下,却又有种莫名地喜悦。 真是没办法,这么轻易就为他一句话感动。 他感觉自己实是有些没烈性,在床事上怎么就随白君羡为所欲为。但修道者遵从于内心想法,若是刻意为之,只会有碍心境,是以他只是念头稍稍一转,便没再多想。 白君羡过于激烈的冲击,让玄真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他。 密xue中慢慢渗出了体液,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水声,在这间空荡荡的弟子屋舍中显得更是清晰。 「君羡,我不行了……」玄真声音已有些嘶哑,感到自己已忍到极致,微带金黄的液体忽然从顶端喷涌而出。 一室花香。 他亦是没料到自己竟是这般快,虽然修为被封,但他两世修道,忍耐力理应比常人强上许多,虽然泄出的不是阳气,但也应该三天才达到*潮才对。 他面上红得仿佛充血,只觉得自己出了一个大糗。 白君羡笑吟吟地吻他的面颊:「你歷经九世,都是童子之身而终,会忍不住也不奇怪。」 「童子之身而终?」玄真一怔。 他泄过了身,身体更是疲软无力,但白君羡的*器仍然十分炽热,没有半分要消停的迹象。 「对啊,否则你位极人臣,武功盖世,怎么偏偏就做不了皇帝或是枭雄?」白君羡因抱着了自己心爱之人,又做了自己日思夜想之事,极度兴奋之下,再也不隐瞒,「只因为当皇帝免不了三宫六院,做枭雄也会有美人无数,我怎么会放心得下?」 玄真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能轻易脱身而出,原来是因为并未享受到人间极乐……哪天有机会,定要试试。」 白君羡恼羞成怒,气道:「不许!」 玄真看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上露出的怒意,不由大笑。 白君羡狠狠顶了他一下,让玄真笑声戛然而止,闷哼了一声。他反而幽怨地道:「阿真,想当年你翩翩君子,怎地今世变得促狭起来?」 玄真忍着*身传来的酥麻,说道:「这才是我的本性,你不知罢了。以前是……和你不太熟悉。」 第65页 「我们交往了几十年,还不熟?」白君羡很是不信,但看到他的目光避开自己,忽然明白,所有的人在心爱之人面前,都想维持最好的样子,阿真也是一样,想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能更进一步时,再展露更真实的自己。 可惜的是,更进一步时,却是遇到了自己翻脸无情。阿真原本固然没有这么冷漠,但他遭遇了那种事情,若是寻常人,早就变得内心阴暗,他只不过有此反应,已是道心坚忍。 「阿真。」白君羡低声道,「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喜欢。」 他的舌尖湿润柔软,在他唇瓣轻轻tian着,像是在品尝世间顶级的美味,让玄真不由张口与他纠缠。 这一吻深入得让玄真有些晕眩。他从来都不知道,单是一个吻就能令人这么激动,像是魂魄都在燃烧,完全顾不得身处何方。 分开时唇间犹有银丝相连,白君羡目不转睛,凝视他道:「阿真,我又要开始了。」 玄真早知他没有这么快就到*潮,他们第一次时,白君羡就做了三天三夜。但那时修为比现在高,肉身自然也更为凝实。 「我不行了……你快、快让我……恢復修为……」玄真按着他的肩膀,却是无法阻止他的律动,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又忍不住呻*起来。 「等做完这次,就让你恢復修为。」白君羡为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到时……别把你的元精……漏出来。」 虽然白君羡的妖息对他花妖之体大有补益,但两个身体的修为过于不平衡,另一个的本能就会逐渐弱化,他的心性也会逐渐被花妖之躯影响,以后喜好冰雪也就罢了,最担心的是体弱腰软,而且妖性始终不如人类耐得住*欲考验。 白君羡一怔之下,立时明白他的话,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不管经过多少年,玄真都很有自制力,这也是他最爱慕他的地方。 「好,依你便是。」他声音很是温柔,但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 做到后来,玄真几乎双腿都合不拢了,体液和浑身力气都被压榨得所剩无几,就连做了多久也不记得,依稀感觉太阳东升西落,仿佛已有三次。 数天没有入定修行,即便是混元期也会感觉到疲累。玄真只觉得自己话都说不出了,一张口,嗓子都在冒烟。 白君羡总算泄了出来,以他真君的实力,在泄身后也出了些汗。 感觉到白君羡射入他身体里的温热液体中带着一丝元阳妖气,玄真混混沌沌的神智瞬间清醒过来:「你……」 白君羡有些讪讪:「方才情不自禁,涌了一些出来。没事的,也不会妨碍什么。」 玄真此时全身上下像被雷劫噼过几十回,稍稍一动,下*便疼得厉害,根本无力起身,嗓子也疼得厉害,实是无法与他计较,只好示意让他拿些能喝的水来喝。 白君羡抱着他,捨不得放开,用隔空取物之法,取了小炼丹炉来烧水,泡了一壶清茶,再用千年寒冰气冰镇到适口。 悬空的茶壶慢慢将茶碗倒得八分满,飞到白君羡手中。 白君羡端着茶碗,餵他怀中的男人,看到的却是玄真郁闷的表情。 「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白君羡一怔。 玄真就着他的手,喝了温茶,干哑的喉咙终于恢復了些许,有气无力地道:「我的修为……」 白君羡连忙弹指,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制。 玄真修为逐渐恢復,身体却仍十分疼痛,不能移动分毫,也不能恢復原身。却见白君羡脸上笑咪*的,完全没有一点奇异之色,随即恍然,这早在白君羡的意料之中。 玄真不由无可奈何。白君羡心有七窍,又怎地没想到这一点。这人满脑子都是那种念头,给了他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你一身法力,却只用来烹茶,真是奢靡。」 他声音缓慢轻微,但停在白君羡耳中仿佛天籁,轻捏了捏他的手:「阿真说得是,我还应该去找找看附近有什么可吃的。你先躺会儿,我去去就来。」 玄真一时无语,白君羡已然平地消失。 多半又去找鸡肉了。 他肉体较之筑基期时要强悍许多,但梅花毕竟是柔嫩易伤之物,没有个三五天,他恢復不来。油腻的食物食之无用,或许对身体还有害。 躺在床上无事,他便运转法力,试着像白君羡一样,隔空倒茶。 毕竟他们之间,法力还差得太远,白君羡运转得浑圆如意,他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待得倒满了一杯茶,白君羡已然回来,袖子扬起,便有许多盘子飞到桌子上。鸡鸭鱼肉俱全,还有几碟点心。 「有个地主在宴请宾客,我就顺手拿了一桌,看起来菜式不行,但我都走了一千多里了,都没几个人家,你先凑合着吃吧。」 「我喝茶就好。」 「阿真,你是嫌弃我了吗?」他坐到了玄真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 俊美无瑕的容颜露出这样担惊受怕的表情。玄真忍不住有些心疼,道:「不是。我们都辟谷了,没必要为了口腹之慾折腾。」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有很多事我没悟透。君羡,你也要好好修炼,以后我们共用长生。」 「我们才欢好过,你当真有心思修炼?」 「……」玄真的脸不由一热。 第66页 他身上不着寸缕,下*那个地方又红又肿,面对着衣衫整齐的白君羡,自然很是不好意思,想要用正道转移话题,但仍然被白君羡转了回来。 「阿真,你好诱人。」白君羡抱起他,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又在嘴唇上点了点,神色之间,爱怜横溢。 「有……外伤的丹药吗?」他靠在白君羡身上,被白君羡又亲又摸,连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了。 「我们以后朝夕相处,你总要慢慢习惯我的,吃药恢復得太快,到最后还是会受伤,我会心疼。」白君羡吻着他的面颊,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才不会告诉玄真,就喜欢他为自己满身吻痕的样子,就连那里,也被里里外外疼爱过,泛出一种艷丽的红色。 玄真吃了一惊:「还要经常做?」 「阿真,我爱你多年,你其实心里也一直放不下我,又怎能安心修炼?不如你和我欢好一年,消解了彼此这份渴求,再同寻大道。」 「这么久?」玄真一听,竟然要一年那么长的时间,脸色都变了。 「难道前几天做得不舒服吗?」白君羡抚摸着他大腿内侧,在他耳边低语。 玄真只觉被他触摸的肌肤都像是要迎合他,xue口不由自主地收缩,似乎在留恋着方才的缠绵。 白君羡不敢往长了说,对他而言,十年都还嫌少,恨不得日日厮磨。 「阿真,此乃人间极乐。若不能尽情享受,即便长生久视,也是乏味至极。而且停留一年也不会延误修炼,在这一年中,我也能为你寻来天材地宝,以待日后结丹之用。」 经歷了这数日的缠绵,玄真回想起无数次夹着他的腰,眼睛湿润地请求他的自己,不由面庞发热:「结丹我已有计较,不需你为我筹谋。」 「你和我这么生疏,是不是还在计较当年的事?我是真的??好爱你,想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时时刻刻在一起的话,闭关也修炼不了了,日日相对,又哪里能定得下心。 「不行!明日我就回山顶,你若再纠缠,我就离开梅雁山。」玄真声音微弱,语气却甚是坚决。 「阿真,你真的能狠得下心抛下我吗?」白君羡又腻了上来,亲个不停。 玄真完全挨不过他的手段,很快就浑身瘫软,任他上下其手,连忙抓住他的衣袖:「真的不行了,下面好生难受。」 玄真难得求他,他也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很是惋惜,看了他下面一会儿,才道:「阿真,你那里太窄了,很容易受伤的,平时要好好锻鍊才行。」 「还要……锻鍊?」 「不错。平时要做些润滑。烟浮宫的弟子平日就这么做的,所以他们*爱之后,还能继续修行。阿真你若想在*爱的闲暇之余还能修炼,就不得不做润滑。」白君羡脸不红心不跳。 张口就是谎话,这似乎已成为他的本能。白君羡暗自唾弃自己。本来在心里已经决定,再也不骗他了的。 就当是促进夫夫关系好了,不然阿真一心修行,他们还有什么机会恩爱? 玄真踌躇了片刻,果然信以为真:「会不会……很麻烦?」 他就是喜欢阿真这么纯洁! 白君羡内心狂喜,表面上却是十分为难地道:「也不麻烦,我只怕你受苦。毕竟这个过程很长,很难忍受。」 「你放心,我会尽力。」 白君羡看着他诚恳的表情,一如当初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酸楚,旋即又是甜蜜。本想对他说实话,但又捨不得和他分离,所以终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热衷情爱之欢才行。 他轻握住了玄真的手,柔声道:「阿真,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玄真微微颔首。 他相信白君羡是能做到的,在知道那六百年里,白君羡一直在等他,他心里其实很是感激。那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许多夫妻不必十年就能形同陌路。 他期盼过一生一世的爱情,但心底却又并不十分相信。如果人的一生只有十年,那么要一生一世就很容易了,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令人伤心的事。可是遇到了白君羡这样俊美多情的妖修,却又盼望着,对方的生命能够更美好,更绚烂,更漫长。 白君羡低头摸索了一下,拿出几颗圆润的蓝紫色珠子,内里隐隐有星光闪耀,托在他的掌中,竟是极美。 「这是我在外面游歷时炼制的雷火珠,很是温暖,润滑过后放入身体里,每日佩戴,也不会觉得冰冷。」 「这么大?」玄真面色微变。虽然他向来不关心情爱之事,但也发觉有些不对劲。 「不算大了,都没有我的那根粗。尽量试试吧,看看能塞几颗,初时也不必勉强,以后再慢慢来。」 白君羡柔声安慰,扶着他躺下,抬起他的腰,将一颗珠子试着放进xue口。柔软的内壁蠕动着,很快将珠子含住,自行收缩着,进入肠*内部。 玄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变得这么*盪,不由呆了一呆。 白君羡很快又塞进了第二颗。这些雷火珠每颗都有鸽蛋大小,吞下去时并不觉得困难,但放到六颗时,珠子撑着内壁,互相紧贴着,几乎已到xue口。 「够了,不要了……」玄真便要阻止,但白君羡第七颗已塞了一半。 「还可以的,这是最后一颗了。」白君羡用指尖轻轻顶着珠子,等待着xue口慢慢蠕动着,把珠子合拢了大半,再轻轻一推,推得更进去一些,便听到珠子间轻微的碰撞声了。 第67页 这次穴口过了许久才能完全合拢,白君羡知道不能再放,很是抱憾,轻轻抚摸他大腿内侧:「你这里还是太窄了些,至少要放到九颗,才能完全容纳我。」 修真者的復原力都很是顽强,这种扩张以后还要经常做。只是这话要是对阿真直说,阿真非拆了他不可。 玄真只觉得下*几乎被完全撑开,连唿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小声吸气,他想让白君羡取出来,但想到自己*事时并不像前世一样流血,原来并不是这个化身的天赋异禀,而是白君羡很是克制,每次都没有完全进入。 「阿真,你真是太好了。」白君羡不断地吻他的脸,消除了他许多不适,好在珠子在体内是静止的,过了半晌也就能慢慢适应。 白君羡扶着他坐起,在地上走动时,那几颗珠子摩擦着内壁,擦过他体内的敏感之处,一阵酥麻的颤慄*感瞬间涌上。他虽然及时忍住了没??有呻*,却是不由闭了闭眼。 白君羡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有些担忧:「阿真,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怎么?」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你最好一直含着,不要排出来。因为此物一旦脱离我的碰触以后,接触了外界气息,就会炸开。你身体虽然有了修为,不怕受伤,但伤了花xue,也是很疼的。」 玄真盯着他的脸道:「你故意的?」 「我是真的忘了!」 玄真看他理直气壮,也不想当真责备他,只好道:「罢了,既然答应了你,我不自行取出就是。」 白君羡欢喜莫名,只觉得阿真缓缓说话的样子很是吸引人,俊美的面庞带着情事后的余韵,更是令他移不开眼。他颇有些后悔方才放了雷火珠进去,此时要想亲近,却是不易了。 两年后 明月当空,梅雁山上凉风拂过,两人在山顶的石桌椅上相对而坐。 白君羡教了玄真的妖修吐纳法和烟浮宫的双修之术。清修无心派的功法虽然练得最慢,但稳扎稳打,每一步都不易出错,所以他平时依旧用道家功法,平时白君羡要亲近,这才顺势双修。 或许山中不知岁月,玄真原以为早晚会修回自己本门心法,结果就因为纵慾过久,反倒练双修功法还多些。 白君羡给玄真斟了一杯百年的百花酿,酒色碧绿香醇,令人闻之欲醉。 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让玄真想起了遥远的很多年前,和白君羡君子之交,那时白君羡风度翩翩,令人心仪。 「阿真,真想把你灌醉了,在这山顶上来一场。」白君羡伸手摸着他的手背,略嫌妩媚的眼睛微眯着,但他过于俊美,并没有显得色咪*,反而魅惑撩*至极。 玄真被打断了回忆,面前这个满脸情*的美男子和当年的人儿重叠在一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是今天中午才做过?」 他身体里佩着雷火珠,连睡觉行走都不安稳,珠子不断摩擦着,比白君羡的*器更是折腾人,就连这次赏月,也只能靠白君羡搀扶上山。 早上白君羡抱过了他后,趁着他甬xue空虚时,塞进了九颗雷火珠,实是撑到了极致。此时珠子相互紧贴着,稍动一下,便如白君羡的*器仍在里面抽插一般,让他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着闭守精关。 有时忍耐不住,都想自行取出,可是每次都要白君羡帮忙,否则一时不慎就会爆炸,令人心惊胆颤。虽然增加了*爱时的刺激,但也很是麻烦羞耻。 白君羡柔声道:「可是我又想要你了。看着你在我身边,我就硬了。」 会用这种温情脉脉的语气,说出这么下流的话,当真让人无言以对。 玄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却看到一声细小尖锐的光芒,从山下破空而来。将要到他们面前时,白君羡袍袖忽然像鼓风一般扬起,将那一抹流光击碎。 蓦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魔界楚昀,求见怀真真人,请真人赐见。」 楚昀?那个在烟浮宫为了萧宫主,险些要杀了他的魔界中人? 玄真皱了皱眉。 梅雁山已经许久没有客人,只因白君羡从不开山门大阵,进出时都是直接冲出屏障。这种将声音凝成一线,遇到人时才炸响的法术,就是魔界的魔音缠丝,无物不穿,很是霸道。 白君羡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不见!」 这两字仿佛春雷,在整座山中炸响,不断迴荡。 楚昀的传音术很是费神,显得用心太过,白君羡却是随心所欲,境界高出太多。 过了片刻,又有一抹流光飞来,速度已比方才慢了不少:「欣闻真人有千梅炼体之术,在下愿以宝物交换,恳请真人答应。」 原来他竟然也是为魂体来求的。玄真与白君羡对视一眼,却见第三抹流光缓缓飞至,速度慢了十倍。 魔音缠丝靠灵力驱动,极耗真元,以对方的法力,想必也只够说三句话。 那流光缓慢地绽开,声音也随之响起:「昔时我与道侣得罪真人之处,在下愿用性命相抵,请真人原宥。」声音殷切至极。 昔时楚昀因误会玄真与萧祈玉亲密,不顾缘由地就要动手斩杀玄真,玄真也因此自惭修为低微,暗自下了进入九劫洞的决心。如今从洞中回返,这股意气也已自心中平復。 如今楚昀尚未结丹,还低了他一个境界,昔时的不敬,倒也不算什么了。楚昀其人狂妄至极,现在会向别人低头,想必也是走到绝路。 第68页 玄真嘆了一口气,对白君羡道:「让他进来,看他怎么说吧。」 白君羡屈指算了一下。他这场情劫过去后,道行更为精深,就连测算之术也能料得十之八九,沉吟道:「原来萧祈玉死了。他为救楚昀当时的意中人性命,失了一魂一魄,导致在他三年前结丹时没有成功,丹毁人亡,楚昀带他的魂魄上山求治。」 「魂魄缺失,还能用梅花化身?」 「先看看再说。」白君羡撇了撇唇,「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甚。」 他伸指一弹,半空中立时出现一条白色的桥,直通天际。过不多时,一个黑衣红髮男子,从桥的一端飞身而来,黑色的大氅随风扬起。 楚昀比起上次分别时多了些许憔悴与愁容。他向白君羡行过了礼,看到白君羡身边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俊美道人,感知到对方法力高强,竟与自己相差无几,于是抱拳为礼,道一声「道长」,才对白君羡道:「我这次是来,是为了……」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不必多说。」白君羡道,「把萧祈玉的魂魄放出来看看吧。」 楚昀吃了一惊。没想到白君羡道行精进,随手卜算,已然不惧天道反噬。 白君羡看他迟疑,哈哈一笑,道:「你不敢放他出来,是担心我为难他吗?」 楚昀低首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不知那位小道长在何处,我愿向他磕头赔罪。」 玄真淡然道:「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阁下不必挂怀。」 楚昀吃了一惊,只见对方向自己微笑点头,但他却完全记不得自己几时见过这样一个拥有绝世风华的男子,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不由露出了狂喜之色:「道长是用了化身吗?那么祈玉也有救了?」 白君羡冷哼一声:「不好说,看过才知。」 楚昀踌躇一下,说道:「昔日祈玉从中作梗,并不是出于本心……」 白君羡不耐道:「你也好歹是魔尊,怎地这么啰嗦。你也知道,我当年曾动过要收萧祈玉为徒的心思,若不是他斩断魂魄,不能动感情,拜入烟浮宫更好,我们早就成了师徒。他身不由己的事,我又岂会不知?虽然阻挠我和阿真,但阿真心善,既然原谅他,我也便罢了。」 「多谢真人。」楚昀放下心来,从怀中拿出一个仔细用布包裹的白玉盘,放在桌上。 不久,盘中起了氤氲,一个三寸大小的人儿从雾中走出,他衣裳整齐,容貌虽然清俊,但举止神情完全不像玄真曾经见过的,那位浑身上下都带着sao情的烟浮宫宫主,反而像一位世家子弟。 萧祈玉环顾周围,微微一笑,虽然不再魅惑的神态,但仍然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他先向玄真的方向一揖,说道:「多谢道长饶我当年轻佻无行之罪。其实真人想要见到我,并非是因为我们有缘,而是想知道,当年在玄龙幻镜我是怎么做的手脚,瞒天过海的吧?」 白君羡被他说破心思,哼了一声,面上不悦。 被一个后辈骗了,不是多光荣的事。其实当年若是事情顺利,玄龙幻镜照见了阿真的前世,逼得阿真不得不承认自己身分,阿真没见到自己对他的痴情,情绪失控之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好在阿真命中注定是属于他的,即使有人瞒天过海,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抬了抬手,算是将这事揭过,淡然一笑:「你就是太聪慧,所以应有此报。阴阳玉碟虽然能补全你的魂魄,但还要温养百年,此时的元神就这么一点大。用梅花化身的话,这般弱小的魂魄只怕无法使唤得动,除非只做这么大小的化身。我劝你最好还是转世投胎,不然等到这位魔尊去世,你的神魂仍然没有温养到完全,玉碟落到他人之手,你难免沦为器灵,被人操纵。」 楚昀听得转世投胎几个字,面色微微一变。 转世投胎的话,那就相当于另一个人了。也只有白君羡这种半疯了的,才不介意伴侣是活是死,是转世还是干脆只是灵魂。 相爱之人,终究希望能亲近对方一些。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看时,里面是一枚珠圆玉润的明珠,说道:「这是我从南海得到的一颗明珠,其中刻有奇符,但不知用途,唯今世上或许只有真人知晓,赠予真人。请真人赐下化身之术。」 白君羡看那明珠大小刚好比雷火珠大些,而且不像雷火珠的星光,而是纯然的白色,不由十分欢喜,多看了几眼,发现里面刻有符咒,竟是有些不识。 「故人的忙我怎么会不帮?举手之劳而已。」他拿出一份玉简,递给了楚昀,又道,「去年的梅花我还剩有几坛,你要不要?」 楚昀大为欢喜:「多谢真人。」 玄真忽道:「我与萧宫主说说话,君羡,你去取花给楚公子吧。」 取花只不过是片刻的事,白君羡随口答应,带着楚昀去到洞府。 去年花开时,玄真随口说了一句花落可惜,于是白君羡就悄悄摘下来,用符咒封存,保持新鲜。他闭门已久,早就不卖花了,只是想着若要做些糕点,洒几片花瓣进去,必定很是有趣。只可惜每天他一看到玄真就什么也不想,只想抱着他亲近,糕点这种麻烦的东西,更是抛到九霄云外。 取了花后折回,正听得玄真问道:「你们烟浮宫平日都有什么消遣?」 第69页 萧祈玉微笑道:「吟诗作画,抚琴比剑,什么都有。」 玄真眉毛轻挑了一下:「还能比剑?」 「我烟浮宫虽然走的是邪门歪道,总算是一大道门,自然是鼓励弟子切磋比武的。」 楚昀忙着赶回去,于是带着萧祈玉道别。 临行时,楚昀道:「真人紧闭山门,是否知晓门外多了许多狐妖?我担心他们打扰真人修行,想将他们赶走,但他们十分恭敬,每天早上日出时就向山门跪拜,直到日落才停,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修仙界中所有人只知怀真真人是隐居多年快要飞升的散修,却无人知道,他的本尊是狐妖。白狐一族也很是低调,所以从来没人怀疑他的出身。 白君羡面色沉了下去:「我知道了。」旋即再次开了护山大阵,送楚昀出去。 峰顶上,再次剩下了两个人,但白君羡却觉得玄真的面色也很是不好。 白君羡回想起刚才会客时的谈话,便知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阿真,我当年起意收萧祈玉为徒,也是因为他神魂完整时,气息有些像你,后来他去了烟浮宫,性情大变,不愿意提起当年,我也早就忘记此事,并不是故意隐瞒你。」白君羡将他多年前浪迹天涯,遇到萧祈玉的缘由说了说。 又道:「幸好没收他为徒,不然到最后发现不像你了,我会赶他出去,而且,若是因为他的缘故,正好错过了你,我该如何是好?所以我真的很高兴,高兴我又遇到了你,高兴你转世后,还能记得前世,还能记得我。」 玄真被他轻握住手腕,感觉到他的手似乎还在发颤,心下微微一嘆。 「当年我幸得一块玉佩,遮蔽天机。如今想来,那玉佩和九劫洞似乎有些相似,都能避开轮迴大道,不过九劫洞要精妙得多。」 「既然阿真你这么认为,我们改日再去一趟九劫洞,就在外面查探一下,看那个秘境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玄真淡淡地道:「说这个也太遥远了。」 「没错。」白君羡干笑了几声,「还是解决眼前的事为好。我待会儿就把门外的狐狸都赶走。既然说了不做狐王,那和他们也没什么牵连了。 」 玄真有些讶异:「你不做狐王?他日我杀上青丘,你可会出手阻拦?」 「阿真,你要是气不过,我把他们都捆来,任你发落。」 玄真苦笑了一声:「我又何必要让你为难。你让他们眼睛擦亮些,他日莫要撞到我手上。」 白君羡没想到玄真竟然肯为了他放下仇恨,可知他是爱极了自己,心中欢喜,又忍不住为他心疼,「他们从你身上得到的,我都会给你讨回来。只是狐族修道时间很长,要百余年才能看得出。到时我会将修为高的那几个都废了。」 玄真对这个倒很是淡然:「在前世时,纯阳功体对我的修行大有助益,我便过于倚靠功体,对修行一事实则有些怠慢。转世后,我还因为根骨不佳消沉许久。这种依赖多了,难免成为心魔。」 白君羡修道千年,自然也是一点即通:「你说得很是。我虽然靠着天生灵性,一心向道,但也因为根基不够,心性不足,所以遇到情劫后,心魔爆发,只觉得天下间处处都有你的所在,但又没有一个人是你,才游荡了多年。」 玄真点头道:「你明白的话,那明日开始,我们就开始好好修炼吧。你先把雷火珠取出来。」 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他脸上生出一丝红晕。 白君羡这才知道,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是为了这个。只是过于羞耻的关系,才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提出。 他一下子将他抱在怀中,在他耳边轻轻吐气:「阿真,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夜明月凉风,如此好景,我们*爱一番可否?」 「每次你都这样!」玄真有些气恼,「这都两年了,你怎么还没、没……」 「我就是没要够。」玄真把脸埋到他的肩膀上,轻轻磨蹭。 他本就生得十分俊美,一黏煳起来,让玄真打了个寒颤,慌忙将他推开。 「今天萧祈玉说,他们宫中的人闲暇时还比武。你说他们身体里都塞了那个,怎么还能比武?你骗我究竟有何用意?」 白君羡讪讪道:「我这么做,也是想阿真和我拥抱的时候,能够更亲近更紧密些嘛。」 他才不会告诉玄真,就是想时时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欲难当又羞耻得不行的表情,只可惜阿真不愿意天天和他在床上待着,只好用珠子代替。 「今天累得很,不做了。」玄真甚是气恼,不愿和他谈及太多羞人的话题,扶着椅子便要起身,但动作的幅度过大,体内的珠子一阵摩擦,让他的身形登时凝住。 「阿真,你金丹未成,最注重心性修行,不宜生气啊!」白君羡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不生气。」玄真竭力心平气和,「你快些把雷火珠给我取出来。」 白君羡道:「好,马上取出来,就在这里取!」 玄真一怔,却见白君羡比他更要积极地解他衣裳。 「你这……无耻之徒!」玄真想要推拒,但被他摸到腰间胸口时,身体不知怎地,竟是浑身酸软。开始那几个月他的身体越发敏感,白君羡一碰就软成了一滩水一般,于是无力换个身体来噁心白君羡。 后来白君羡无意中坦言,说是对着小道士的脸,他也能做得下去,因为知道魂魄是他,那么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第70页 玄真吓了一跳,不敢随便换了身体,以免又被白君羡荼毒。 「不……不要闹了,在外面,怎好如此?」 玄真无力地阻止,却是抵不过白君羡的热情,很快就被剥了衣裳。 「阿真,我们还没在山顶做过呢!」白君羡抚摸着他的腰,却是小心地没有用手掌碰触他的小腹。 初时他就发现,每次抚摸到阿真的下腹,阿真便会浑身轻颤,问他缘由,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他的手太冷,有点被冻住。但阿真梅花之体,不应畏寒,反覆追问之下,阿真才说起当年被窃元阳,自己按住他下腹,让他每次都担心自己忽然翻脸无情。 自己当初骗他太狠,即便他相信自己,身体也下意识地有所反应。 那里变得极为敏感,抚摸时比起别处更容易有反应,但白君羡却不想这么做,只是低头用舌尖轻tian他的小腹。 白君羡只tian了一下,便看到玄真的欲望开始抬头,阿真脸上通红,不敢与他对视。 他不由微微一笑,转而亲了亲他的嘴唇。 当初只想着渡劫飞升,如今却觉得,每一天都无比欢喜快活,即便像凡人夫妻只有短短几十载,也毫无怨尤。而且阿真已然混元,心性无碍的话,便能顺利结丹,让他喜不自胜。 「阿真,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他怀中抱着心爱之人,欢喜无限。 「不羡仙?你是要犯懒不修炼?」 「为夫不敢。」白君羡笑吟吟地亲了他一口,「既然阿真如此勤奋,那我们继续双修功吧!」 玄真待要拒绝已来不及,只觉连绵不断的吻落在自己的脸上,轻盈得像是微小的羽毛,那么暖,那么温柔。 第十二章 数月前,白君羡玩过了头,不顾他的反对,非要将那颗新得的白珠放到他的内穴里,结果一放进去,珠子就化得踪影全无。 白君羡用了神识探查,仍是寻找不到,只知是一颗药,应当化入水中服下,但究竟是什么用途,却是不得而知,好在阿真除了时不时地有些腹痛,重新开始嗜吃凡间的美食之外,对身体并无影响。 玄真便笑言,或许这是哪位前辈炼出来,就是为了吃的时候能更愉悦些。 这样的话自然是安慰。 白君羡谨慎了许多,不太敢随便往他身体里放不明之物,倒是时常抱在怀中,动不动就用神念探查一下。 玄真笑他疑神疑鬼,他却是忧心道:「我总觉得你身体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可以躲过我的神识。」 「许是你疏于修炼,法力倒退了,才会疑神疑鬼。」 「不会吧?」 「我腹中忽然有些飢饿。君羡,厨房中还有吃食吗?」 白君羡近来为了讨他欢心,寻了许多灵食,亲自下厨,自然是比凡间的食物更为美味。 围在山门外拜他像拜神似的狐狸,他都赶了回去,并且罚他们禁足十年,不许轻易离开青丘。众狐狸听到他惩罚,不惧反喜,因他仍如狐王一般发号施令,以后还是有可能再做狐王。 白君羡才不管白狐们是何想法,把他们押送回去时,顺了许多青丘的鸡回来,养在梅雁山脚。 「我去炖鸡汤,你等一个时辰就好。」 玄真心知自己最近吃得实在太多,定是没有剩下的了,白君羡才会重新做,忙道:「不必……」 话没说完,白君羡已亲了他一下,迳自去了厨房。 玄真原想随他前去,但腹中忽然绞痛难忍,让他不由闷哼了一声。 这疼痛来得这般迅速,让他措手不及,抱着小腹,狠狠抽搐了一下,竟已痛得无力起身。 他是怎么了? 汗水涔涔如雨,他内视时,竟然发现腹中多了一片灰暗,查探不明。 是走火入魔,连内视都做不到了吗?还是这个身体终究不是自己的,对神魂有了排斥? 如同万钧巨石将他的躯体碾压而过,他疼得几乎晕眩。 几乎过了半个时辰之久,那疼痛瞬间消失,只有浑身的疲倦传来。 「唧……」 一声稚嫩的嗓音,让他睁开眼睛,却见他身下多了一大滩水迹,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东西,在一层仿佛透明的软膜里拱着。 「这是什么魔物?」 玄真一惊,正要用弹指神雷把它击毁,此时那团东西终于从软膜中拱了出来,却是一只湿淋淋的小白狐,比老鼠还小些,下巴尖尖,尾巴有三条,只有狗尾草那么长,眼睛还不能睁开。 「唧……」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小白狐往他怀里爬。 「你是……君羡?」玄真有些发傻。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没有回过神。 虽然他见过白君羡变小,但这只小得也太离谱了,毛也很稀疏,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正在此时,白君羡端着一碗鸡汤,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床上多出来的小东西,立时把碗放到一旁,拎起小白狐,怒问:「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冒出来的?」 「唧……」小白狐绵软地叫了一声,被抓着凌空,爪子不断扑腾着。 白君羡看到了它的尾巴,不由一怔。这么小就能有三尾,他父母定是法力高强。 看到玄真仿佛湿透的衣裳,像是大病一场,白君羡连忙把小白狐随手一扔,上前询问玄真有何不适。 第71页 玄真摇了摇头。 梅雁山有护山大阵,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知不觉地混进来,何况还是一只这么小的狐狸? 看到小白狐湿答答地在床边委屈地唧唧直叫,像被父母抛弃了一样,玄真忽然想到了什么,却被自己的奇怪念头惊得呆住。 他早些时候便时常感到身体不适,只因不想让白君羡担忧,他又没觉察到哪里不妥,便隐瞒下来。想必他先前小腹微凸,又食慾旺盛,就是由此而起。 那颗明珠在他体内形成元胎,吸取了两人元精后,便孕育了一子。若是他一生不动qing欲,也不会怎样,怪只怪白君羡天天与他耳鬓厮磨,又一不小心漏了元精入他身体。 这元胎天生灵物,竟能遮蔽白君羡的感知,即便他们都修为高深,都没有发觉。 没想到……他们两个男修,竟然还会有个孩子。虽然是异种,还是他最厌恶的白狐。 那小白狐在床上颠颠地爬着,虽然眼睛暂时不能睁开,什么也看不见,却是顽强地寻到了他的气息,向他爬来。 玄真试探着摸了摸小狐狸,发现它软绵绵地叫了几声,像是在撒娇,于是将它托在了掌心。 「它能吃什么?」玄真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别管它了。」白君羡摸了摸他身体各处,发现无碍后,才略放心,「把它丢回青丘吧。」 「不行。」玄真想到青丘那群糟心的狐狸,摇了摇头。 小狐狸用脑袋在他手上蹭着,像在撒娇一般,让他仿佛感觉到了隐隐的血脉联繫。 此时它身上的毛已然干了,有些绒绒的,在光下甚是轻盈。眼睛能睁开了,黑琉璃一般,让玄真满心爱怜,用手摸了摸它小小背嵴。 白君羡嫉妒地瞪着小白狐。要是他知道是个元胎,早就拿了出来。如今既然已经生了下来,阿真无碍,也便罢了。 但最不可饶恕小白狐的是,每次他化作原形,要和阿真亲近,都被阿真直觉地扔开,从来没有小小白这么好的待遇。就因为这个,他不打算叫这只小白狐作儿子。 白君羡瞪了小白狐半晌,说道:「要四尾才能化成人形,没化成人形之前一定臭得很。还是送走吧。」 「无事,我会给天天给它沐浴。」看到小狐狸抱着他一根手指,十分依恋地磨蹭着,玄真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我不许!」白君羡气道,「你能给它洗,为什么不先给我洗?!」 玄真吃惊道:「你都这么大了……」 「你给别的狐狸精洗澡,还不许我说?」 小狐狸虽然小,但也自玄真的腹中所出,耗费了他太多心力,此时疲惫涌上,他不由按住了眉心。 「怎么了,阿真!」白君羡大惊变色。 「没事,只是有点困。」 白君羡握住他手腕,探入一抹神识,发现他只不过是过于疲惫,这才放下心:「只要你好好的,要养就养吧,十只八只也没关系。」 玄真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 十个八个他自然不会养,但白君羡这么快就退让了,倒也真是难得。 …… 半年后,小白狐初通了人性,第四条尾巴也长了出来,只怕不用多时,就能幻化成人形,白绒绒的毛覆在小小的身躯上,漆黑的大眼睛纯真无比。 「爹爹……」细嫩的嗓音含煳不清,小白狐窝在玄真怀中蹭了蹭,玄真摸了摸它的脑袋:「清渠乖,要不要再喝点鸡汤?」 玄真给它取名清渠,列入清修无心派清字辈的传人,以后教他除妖道术。 白君羡自然不敢反对,虽然身为一只妖,以后还立志除妖,有点怪怪的,但既然玄真愿意,也无话可说。 后来发现,小白狐占了玄真几乎所有时间,每当他们亲热的时候,小白狐就在旁边跳啊跳地,唧唧直叫,现在会说两句了,总共就两句,一句是「爹爹」,另一句就是「抱抱」,爹爹叫的还不是他。 白君羡气道:「哪有这种麻烦的儿子,打扰长辈恩爱的!」他把儿子从玄真的怀里揪出来,扔到一旁,抱住了玄真。多日不曾碰阿真,只抱了一下,就让他慾火难耐。 玄真道:「这么小的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话刚说完,小白狐就颤颤巍巍地爬了过来,勐地扑到玄真怀里,凑到了玄真的嘴上,亲了一下。 玄真登时就愣住了。 白君羡气道:「小王八蛋!明天就送你回青丘!」 第十三章 「船家,贫道要渡河。」 细雨缠绵,笼在三十余丈宽的大河上,仿佛烟雾缭绕,岸上青草丛生,夹杂有星星点点的野花,正是春意盎然景象。大船横在河边,船尾处一个蓑衣人戴着斗笠,正在钓鱼。 他闻言站起身,向船头走来。 只见岸边一个俊眉星目的道士,身旁蹲着一只毛色纯白的三尾小狐狸。那狐狸甚是乖巧,侧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乱动。 他目光才看到狐狸,道士便已解释道:「这是贫道的小宠,不咬人的。」 船夫微微一笑:「乡野之人,没见过仙兽,不免多看几眼,道长勿怪。」 他看来不过二十余岁,容貌寻常,但却谈吐不俗,在这荒山大河之中,十分难得。 玄真点了点头,向身畔白狐伸了手,那白狐飞快地窜进了他的怀中,一人一狐便上了船。 第72页 他闭关数年,金丹初成,本以为在床事上能不那么受制,谁知白君羡见他恢復七、八成昔日风采,一双眼眸更像是发光一般,黏在他身上就移不开,甚至为了拐他*床,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玄真定力再深,也无法抵抗白君羡的*惑,两人痴痴缠缠,对儿子不免疏于照顾,几乎没养成一只野狐狸。 玄真便趁着白君羡不备,悄悄出门,顺便将儿子带出门歷练。经过附近山头时,感知到有封山大阵,不能直接从天上越过,又想让小白狐多体验一番世情,这才一路行来。 那船夫轻巧地起了铁锚,一支竹竿轻轻一点,船便已离岸而去。 河面甚是平静,此地景色倒是让玄真想起烟浮宫山脚下,心念一动,不由多打量了船夫几眼。 正在此时,河面上一个紫衫男子飞掠而过,落到船头,捉住了船夫的手腕。 玄真正要上前相助,却听那紫衫男子道:「跟我回家去!好歹也是修道有成,每次闹别扭,就跑来这里给人撑船,像什么话?」 那船夫好声好气地道:「我送这位客人到岸再说。」 那紫衫男子登时瞪了玄真一眼,发现他气宇不凡,道骨仙风,神色登时冷凝:「你是修士?」 玄真忽然想起这个俊美如玉的男子是谁,冷哼一声:「原来是淡宫主,失敬了。」 多年前,烟浮宫的宫主并非是萧祈玉,而是这名紫衫男子淡月痕。当年淡月痕为了心上人,烧了清修无心派的嫏嬛阁,导致嫏嬛阁的典籍损失惨重。玄真返回门派时才知道,想上门问罪,淡月痕却已离开了烟浮宫。此后玄真遭了死劫,倒是把此事放到了一旁。 淡月痕似笑非笑:「你是哪家的臭道士?怎么会识得我?」 「淡宫主忘了三十多年前在清修无心派的纵火案了?」 「原来是清修无心派的。听你言下之意,是想报仇?可惜清修无心派没有高手,你是尘字辈还是寂字辈?」 玄真淡然道:「贫道玄真。」 淡月痕脸色变了几变,目光停留在他怀中的白狐身上。小白狐似乎感觉到危险,绒毛微微炸起,瞪视着淡月痕。 淡月痕朗声一笑:「原来是和青丘白狐有过苟且的玄真!你们道士不是号称斩妖除魔么,怎么自己还和妖族不清不楚的?咦,你怀中的这位,难不成就是你的姘头?」 他说话毒辣至极,连他身边人都看不过去,放下船桨,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 淡月痕神情稍缓,却听得云间有个声音嘲弄地道:「淡宫主眼神不好啊,挑个意中人丑不拉几的,现在连人都认不得了。我家阿真怀里的,自然是我儿子。」 淡月痕看着在眼前渐渐显形的白君羡,嘴角抽动了一下:「你儿子?」 「自然是??我和阿真生的孩子。」白君羡法力犹胜过淡月痕许多,然而他对小白狐很是骄傲,一谈及儿子就开始喜气洋洋,竟把刚才剑拔弩张之势消散得无影无踪。 淡月痕和秦重相处多年,但他时常说话不慎,让秦重气恼而不自知,心想或许有个孩子说不定能让彼此关系更进一层,登时对白君羡这位「前辈」请教了起来。 一个是妖修,一个是邪道,正好臭味相投,没几下就互称知己,滔滔不绝。待白君羡回过神时,发现玄真已无影无踪。 「阿真?」 秦重被他俩的谈话惊得目瞪口呆,好在能让人产子的元珠是罕有之物,淡月痕未必找得着,因此也不太害怕,此时听得白君羡问起,于是好心道:「那位道长早在半盏茶之前就走了。」 「阿真,你怎么走了!」白君羡大吃一惊,顾不得向两人告辞,连忙驾云而去,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见到玄真之时便把儿子揣到怀里,阿真便不会走得这般轻易了。 好在他寄託了神念在玄真身上,很快就追赶到了玄真。 玄真自知今世躲他不过,只好放弃,停下脚步。 「阿真,你怎么一言不发就走了?」 玄真冷声道:「提到孩子你就这般高兴,想来此事令你得意得很了?」 「阿真,你是在吃儿子的醋吗?」白君羡情意绵绵地道,顺手从他怀里揪住了小白狐的脖子,甩到了一旁,免得成为彼此之间的阻碍,「那我把他扔了就好了。」 小白狐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因它有了不少法力,自动生成白光护住身体,倒也没怎么受伤。 「我指的是,你对我行那猥亵之事而来!你摔孩子做甚?」 「阿真慎言,哪对爱侣彼此之间,不做些猥亵之事?孩子都是这么来的啊!」白君羡振振有词。 「……有你那么猥亵吗?」玄真一直不明白*欲之道,这些年和白君羡折腾久了,也渐渐明白,白君羡在情事上果然性淫,为了亲近于自己,甚至经常胡说八道。 「那也是因为我爱你至深,我恨不得天天能抱着你,进入你,想得我都快疯了!」 「……」 趁着玄真神色有一丝撼动,白君羡连忙上前又抱住了他,低头吻了几下,慎重道:「阿真,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实在不必偷偷离开的。」 玄真被他亲近,心下不由一软,但看到小白狐就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忙推开了他:「我带它出来,是想好好教教它,免得和青丘的妖狐一般野性难驯,面目可憎。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同行吧。」 第73页 白君羡回味了一下,忽觉有些不对:「我应该不算野性难驯,面目可憎吧?」 玄真淡然道:「你既然是狐王,当然是最面目可憎的。」 白君羡也不生气,悄悄握住他的手,笑吟吟道:「是是,我面目可憎,你却这般爱我,我唯有感激,自当加倍疼你。」 此时,小白狐似乎感觉到了冷落,趴在玄真的脚边,奋力想往上爬,却是一个不慎,掉到了地上。 白光闪现,幻化成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幼童,五官俊美异常,软绵绵地道:「爹爹,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