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他哥权倾天下》 第1页 [穿越重生] 《前夫他哥权倾天下》作者：叶全【完结】 【本文文案】 凝洛上辈子是在逃跑的路上被几个腌臜男人追，最后为保清白跳河自杀的。 死了后，她看到陆宣的新妇钟绯云悲痛地跪在那里，喊她做妹妹。 都看到这新妇良善软弱，谁能想到就是这钟绯云买通了那些盗贼来害她呢。 她重生了，重生在被陆宣霸占前。 后来，她嫁给了陆宣权倾朝野的哥哥，作为长嫂来接钟绯云的孝敬茶…… 内容标籤：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下一本接档《被我抛弃的前夫登基了》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前世种种 有光从水面穿透下来，随着河水一漾一漾的，莫名让人觉得平静柔和。凝洛只觉身体轻盈起来，再不受那河水的束缚，轻飘飘地就跃出水面甚至漂浮在了半空中。 她下意识地低头，只见一个女子从河水中慢慢浮上来，最后背对着她飘在河面上。 那女子的髮髻已经被河水沖得散乱，像一丛水草在河中摆动。鹅黄色的衣裙方才紧紧缠绕着她，现在大抵是进入了空气，在后背处微微鼓起一块。 凝洛在空中惨然一笑，她以为她挣脱的是河水，不想竟是自己的躯壳！ 是了，她已经死了，被几个腌臜男子追着，不得已跳进了河里死了。 凝洛想到落水之前的事，看向河边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除了岸边杂乱的脚印，除了水面上飘着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些腌臜男人，他们把自己给逼死了，跑了。 凝洛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般飘向前去，却意外的在城外的官道旁看见了一小撮人。 正是方才在她身后紧追不捨的那伙强盗，如今正围成了一个小圈，圈中心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是陆府下人装扮。 那丫鬟拿了几锭银子递给为首的强盗，又扫了众人一眼，口中道：“嘴巴闭紧些！” 说完便从里面钻出来，匆匆向城里方向走去了。 凝洛认出了那个丫鬟，陆宣的新妇带了不少下人作为陪嫁，她常带在身边的便有这位。凝洛恍然明白，方才害死她的那几个强盗便是那新妇派来的人！ 竟是她，是她让人害自己？ 凝洛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晃神，又出现在陆府，陆宣洞房中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红，那新妇却坐在铺着大红锦缎褥子的床边嘤嘤哭着。 “原想着有个妹妹作伴一起服侍你，谁想她年纪轻轻的竟如此想不开！”那新妇用帕子遮着眼睛，声音听起来倒是悲怆。 陆宣嘆口气，神情中是有悲伤的，但是抬头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新娘子，不由怜惜起来。 凝洛在一旁瞧着，只见他将新妇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能有你在她身后为她鞠一把泪，她这辈子也值了！” 新妇柔弱地伏在陆宣肩头，不再用帕子遮眼，凝洛总算看见她的一双眼睛，似乎是带着笑意眨了两下，毫无泪痕。 陆宣拥着新妇又柔声哄了几句，手却慢慢地移到新妇的领口，熟练地解起了盘扣：“别哭了，让我心疼呢！” 凝洛飘出了房间，陆宣的那些甜言蜜语，想来又要对着另一个人说一遍了。 他说过要娶她的，在她盈着泪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在二人浓情蜜意的时候，甚至在他已经决意娶别人的时候。 他向她许下那样多的诺言，要下什么聘礼，为她布置什么样的洞房。她全都信了，甚至包括他此生只娶她一人的誓言。 听闻陆宣那哥哥在朝中位高权重，是以陆宣才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之事吧？当初的她是何其可笑，怎么就认了呢？ 凝洛只觉飘飘荡荡，也不知自己仅剩的这缕魂魄会飘向何方。 当风吹起来时，她就随着风在人世间飘荡。 她看到有些人家添丁进口，看到有那白髮人送黑髮人，也看有些男女浓情蜜意，看那年轻女孩儿羞涩地望向旁边的男子，看那天真的孩童在田野里扯起风筝。 一年又一日，她看到了太多的人世间沧桑，也看尽了悲欢离合，慢慢的，曾经的仇怨曾经的不甘就这么淡了。 她回忆自己生前的一切，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幅画，一本书，一切都已经凝结成了秋日里晨间的霜，想起来时，凉凉淡淡的。 陆宣，谁是陆宣，那不过是记忆里的一抹影子罢了。 这一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东风，将她吹起，随着那风中的蒲公英一向飘向远方，来到了一处杳无人烟的荒野中。 这里有一座孤坟。 不大的土丘透着寒酸，没有石碑，只在坟前堆了几块碎石，依稀还有些纸钱的灰烬。 凝洛看着那孤坟，冥冥中竟然意识到，那孤坟里便是自己的尸身。 原来她死了后，这世上还有人将她记挂于心，还能在她死后为她上柱香？ 凝洛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却觉得眼生，饶是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也仍是小心地飘到了一旁，远远地看着。 那男人两鬓染霜，形貌不凡，神色间透着威严，显见的是位高权重之人，他手中一把香正燃着，他弯腰将香插好又直起身来，微低了头看着香菸缭绕。 凝洛不记得生前见过此人，却从对方不凡的衣着和略眼熟些的眉眼之间，隐约觉得这是陆宣的哥哥。 第2页 凝洛并不认识陆宣的哥哥的，以前只依稀见过那么一次，那是武将，当时看到觉得怕，便躲着了，如今不曾想，他竟然能为自己上一炷香，烧一捧纸钱。 正看着时，忽听得那男子口中道：“凝洛……” 这一声唿唤，竟若午夜梦回时的嗟嘆，令凝洛一怔，软软的暖意袭入心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她从未有过的，这么多年月，她飘荡在人世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待要抬头，细看下那陆宣的兄长时，却只觉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就此沉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凝洛在一阵洒扫的声音中醒来，她盯着空中淡青色的床幔出了好一会子神儿，难不成自己这是又投胎做人了？可那帐子看起来也未免太过熟悉些。 还未来得及细想，双颊上只觉瘙痒难耐，正欲伸手去挠却在指尖接触到脸颊时勐地愣住了。 脸颊上似乎有好多痂，痂下痒得人心都乱了，心烦意乱中凝洛却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身体上的异常，只伸手掀开床幔光脚跑到铜镜前。 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她根本不用分辨方向，不用看房中的摆设，身体的记忆带她绕开了房中的绣凳，直接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镜中人的脸上满是水疱和结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可凝洛还是看到了那张脸上未脱的稚气。 那是十四岁的凝洛，刚刚因为出水痘而高烧了几天的凝洛。 凝洛犹疑着伸出手去，铜镜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引起她心中的一阵悸动，她真的回来了，而且，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窗外却传来一声轻笑，而后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传来：“这人纵然是天仙的样貌也禁不起一脸的痂，看到那样的一张脸，总让我想到小时候在烂泥地里见过的癞□□！” 说完，那小丫鬟似是真看到一只癞□□在自己面前一样“咯咯”笑起来。 又有另一人的声音传来，先是“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仔细让人听了去！” 先前那个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如今这边的境况谁还不躲着？便是厨房来传饭的人都不敢近咱们院门，远远地喊一声抬脚便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那位得了瘟疫呢！” 凝洛才觉到脚底漫上来的凉意，低头看了一眼，脚背上也零星几个红疹，衬的那双柔嫩的脚更加白皙了。 凝洛缓缓走回床边坐下，窗外的声音犹言在耳：“……合该咱们命苦，摊上这么一位……” “谁在外面说话？”凝洛沉声说道，“进屋来！” 窗外的动静一滞，然后有脚步声匆匆响起来，很快两名丫鬟就出现在门口，凝洛看她们停了一停又对视了一眼，才低头慢慢走进来。 凝洛沉默地看着她们，前世此时的自己听了那丫鬟的话心中只觉羞愤，照过镜子竟确实觉得无法见人，兀自伏在枕上哭了一通，却毫无办法。 “小姐，”白露受不了这沉默等待的气氛，忍不住抬头开了口，“您是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和小满就出去忙了，外面还有好多活计呢！” 说着语气中竟有了责怪的意味。 凝洛看向她，也没漏掉旁边那个丫鬟的小动作，她正慌张地看了凝洛一眼，然后轻轻地扯了一下白露的衣袖。 白露倒是无所畏惧地回视凝洛，方才便是她在窗外说个不停，虽然疑心被凝洛听了去，可这位大小姐素来追求息事宁人，想来也是无妨的。 凝洛看着面前的小丫鬟似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与她对视，不由淡淡地动了动眉，命道：“去外面廊下跪着！” 声音虽然轻，但是那言语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容置疑感。 仿佛她说的就是应该被执行的，她说的就是天地间的真理。 白露一愣，却是下意识地问道：“奴婢有什么错？” “你是在问我？”凝洛反问。 她这一反问，白露顿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怎么可以问出这么荒谬的话来。 小满不敢抬头，却忍不住再次伸手拉了拉白露的衣袖。 “去跪着吧！”凝洛淡淡地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声音依然是极轻的，可是却蕴含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白露呆了半晌，垂下眼帘。 她隐约觉得，眼前的姑娘变了，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她忍不住服从。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求收藏，文名《被我抛弃的前夫登基了》点进专栏可见 阿柠不喜欢自己的上门夫婿，她暗搓搓地把上门夫婿抛弃了，想着另寻新欢。 新欢还没物色好，京城传来消息，前夫是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登基为帝了…… 前夫挑起阿柠的下巴：是谁嫌我太高太壮太粗鲁的？ 阿柠：嘤嘤夫君饶命皇上饶命阿柠怕怕！ 第2章 立威 白露仰脸望着凝洛，心里惊起万般疑惑，不过到底是忍下了。 她平时是张扬胆大的，并不惧怕这个小姐，但是此时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凝洛那种明明轻淡却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场，她还是低下头，屈了屈膝：“奴婢领命。” 第3页 说完，便低头走向门外。 小满原想为她求个情，此时却也有些怕了。 小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让她不敢言语，最后到底将话咽回肚子里了。 白露刚出门不久，就听院中有人惊唿道：“白露，你怎么跪在这里？” 凝洛素来知道自己房里是没什么规矩的，但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没规矩。 她淡淡地吩咐道：“出去告诉这个院里的人，谁再大声喧嚷，也一併去跪着！” 小满本就因为房中剩了她一人而忐忑，如今得了凝洛的话竟如蒙大赦一般，忙一面点头应着一面匆匆走出去了。 白露跪得笔直，廊下已经站了几个丫鬟小厮，正围着她，小满挤进去看了脸上正一阵白一阵红的白露，才低声向众人道：“都散了吧，待会儿小姐知道了该生气了。” 丫鬟们正欲开口问询，小满慌得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又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门口，这才低声将凝洛的吩咐告知众人。 “大小姐……”有人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凶了？” 明明平时万事都随她们，根本不管的！ 这小姐性子懦弱，平时院子里哪有什么规矩，还不是大家任意妄为。 白露一直跪着，也有几个平素与她要好的动了动替她求情的心，只是实在摸不准大小姐现在的脾气，一时也都不敢前往。 白露跪了一个时辰，人早已不復先前的劲头，莫说背挺不直了，连人都是跪坐的状态了，若不是心里还有根弦绷着，她早就瘫在那里了。 她有心向凝洛认个错服个软，可是又有点不敢。 再说她总觉得这位大小姐哪里不一样了，回想起之前看向她的眼神，她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待到取饭的婆子将晚饭送到了凝洛房中，白露才总算有了站起来的机会。 送饭的婆子自然也看见了廊下跪着的白露，幸灾乐祸地一笑便拎着食盒进屋去了。 平时她和白露素来是丁卯相对，谁也看不惯谁，这下子白露遭殃，她可是高兴了！ “大小姐，吃饭了！”吴婆子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动作粗鲁，嘴里也没个客气。 凝洛并不言语，只是眼神从食盒上慢慢挪到吴婆子的脸上。 吴婆子被凝洛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这位小姐近日不怎么出门，莫说另几个院里的人都远着，便是这小姐房里的丫鬟们都躲着，连吃饭都没人伺候。 正胡乱想着，便有丫鬟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端出来。 吴婆子正纳罕间，又另有丫鬟扶着凝洛走到桌前，待到凝洛坐好，布菜的小丫鬟已为凝洛碗中夹了几箸菜。 凝洛却并不拿筷子，只用手背在白玉瓷碗外轻触了一下。 吴婆子却像被烫到一般抖了一下，嗫嚅道：“没什么事我……” “这碗饭给婆子吃吧！”凝洛漠然地望着吴婆子，淡淡地道。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吴婆子心中便是一颤。 面前明明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她竟莫名觉得有些怕了，甚至，后背隐隐发寒。 眼前的大小姐，浑身透着邪气，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怎么使得！”吴婆子慌忙中推辞敷衍道，“我，我吃过了……” “白露。”凝洛唤道，“进来服侍吴婆子用饭。” 依然是清清淡淡的语气，声气也并不高，若是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小姑娘的这么轻轻说出的一句话的。 可是如今，白露在廊下听了只觉那声唿唤犹如天籁，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却又因为双腿的酸痛险些摔在那里。 白露一面弯腰揉了揉剧痛的膝盖一面匆匆向房内走去，生怕再被凝洛挑出一丝怠慢。 她跪怕了，她害怕凝洛再那么看着她，害怕凝洛再罚她，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当一个丫鬟。 她跪了这么久，终于体悟到，今天的凝洛和往日不一样，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人！ 凝洛却只是打量着桌上的饭菜，根本未曾看一眼慌忙而来诚惶诚恐的白露。 这种饭菜，她上辈子吃过的。 冷冷的，带着异味，吃起来并不好受，但是上辈子的她傻，就这么忍了，吃了，还不止吃了一次。 白露在廊下听闻要她服侍吴婆子吃饭时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婆子日日跟厨房的婆子勾结一处，每次取饭都要好久，回来时饭菜都凉的透透的，也着实该修理一番了。 她往日和吴婆子多有间隙，如今姑娘要收拾吴婆子，她正好当冲锋的。 那吴婆子看白露真要伸手去拿那白玉瓷碗，忙哈着腰向凝洛笑道：“我一个下人，怎么好吃姑娘的饭呢！” 凝洛拿起旁边的一卷书，正随手翻着，仿佛根本没把这什么吴婆子并白露看在眼里的，听到这个，只是轻轻抬起眼来，淡淡地来了一个字：“吃。” 她说出的话，仿佛风吹过时桃树上飘落的一瓣桃花，清灵软糯。 但是却让人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屋中的几个小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谁也不敢喘一口气。 但凡有眼色的都知道，这位大小姐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第4页 她们并不敢得罪了。 吴婆子见此，一时愣住，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凝洛，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露也将碗端了起来，想着这大小姐房中怕是要变天了，她是有些得意的，她认清了形势，但显然吴婆子没有。 她可以先充当大小姐的冲锋兵，帮着大小姐冲锋陷阵，这样也好成为大小姐倚重的人。 而吴婆子，已经失了先机。 形势比人强，吴婆子看看这架势，突然明白了。 如今自己吃总比被人强餵要好些，这样想着，吴婆子咬咬牙，从白露手中取过碗凑到嘴边道：“不劳您伺候！” 那婆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艰难地咀嚼了半天才咽下。 她如今也有些年纪，牙口不比从前，这凉硬的冷饭实在让她难以下咽。 想起自己今天还特意叮嘱，多掺点杂粮，这样还能省点钱，没想到，最后这口饭落到自己嘴里，想想都觉得憋屈，憋屈得胸口发疼！ 偏偏这时，这屋里除了凝洛还有好几个小丫头都在盯着。 这吴婆子往常倚老卖老没少责骂院里的丫鬟们，如今被她们一个个瞧着，只觉如芒在背，丢人至极，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 “大小姐，”吴婆子将碗拿离嘴边，小心陪着笑，“我吴婆子谢谢大小姐赏饭，只是……” 吴婆子观察着凝洛的神色：“只是您如今正病着，可不能饿坏了身子！这饭菜我可以拿回去慢慢吃，眼下最要紧的是快去厨房给您取热饭菜过来，这样才不负您赏饭之恩呢！” 凝洛漫不经心地扫了吴婆子一眼，连声都没出一个。 吴婆子见了，心里恨哪，又恨又绝望，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吃。 在场所有的丫鬟都看着，看着这个往日趾高气扬仗着年纪耀武扬威的吴婆子，就这么被逼着吃那饭菜，心里不免一个个都暗自笑起来，解气，真是解气！ 这大小姐，今日突然发威了，真是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吴婆子吃得心里想哭，吃得浑身难受，吃得肚子里发冷，最后好不容易吃完了。 她脚底下发软，拜了拜，总算被凝洛点头允许离开了，当下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吴婆子离开后，白露立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着凝洛，不管如何，她都得从凝洛口中听到一句才算踏实。 她看出凝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盼着凝洛能说句话。 要不然，终究不安心。 今日落到吴婆子身上的棒槌，焉知明日不是自己？ 凝洛知道白露在等她说什么，她懒得问白露是不是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若对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以后该如何；若对方是个愚痴的，她也并无义务点醒她。 白露静等了半刻，见另两个丫鬟已忙着为凝洛更换新的被褥便有些耐不住了。 她伸出一只手捧了一下桌上的茶壶，发现尚且热着便为凝洛倒了一杯茶奉上：“白露不懂事，让姑娘操心了，以后还要烦请姑娘多多提点。” 凝洛又看了白露一眼，对方正垂着眼帘，双手奉茶，尽是恭敬驯顺的模样，日间的那点子骄纵倒是半分也没了。 前世她对这些丫鬟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反正迟早她们要被打发了嫁人，她又何必跟几个丫头过不去呢？ 正是这种一忍再忍的想法和一退再退的做法引着前世的自己走向了绝路吧？ 凝洛接过茶杯，慢慢地饮下。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凝洛轻声道：“你去忙吧！” 白露在煎熬了这么久后，终于得了一句话，心中大喜，眼中迸出感激的光，她跪下来，郑重地谢过了凝洛，忍着膝盖的疼痛不自然地走出去了。 尽管膝盖在疼，可心里是高兴的。 凝洛将茶杯放回桌上，心里却是醒着，自己身边到底缺少助力，要从这些丫鬟里挑些得用的也不是易事，她从前并不大与她们亲近，她们也吃准了她的好性儿，偶有个怠慢之处嬉皮笑脸地就在她面前混过去了。 如今只能慢慢地挑着好的，驯服了调理了放自己身边。 其实她不但没有人相助，便是倚靠也没有的。 凝洛的母亲生下她就血崩而亡，继母杜氏随即就挺着肚子进了门。 杜氏和凝洛的母亲段氏原是手帕之交，甚至在段氏成亲后，杜氏也没少到家中与段氏来往，一来二去便与凝洛的父亲也相熟了。 待到段氏怀上凝洛身子不便，杜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凝洛的父亲暗度了陈仓，竟也有了身孕。 凝洛还未满月之时，杜氏便打着照顾她的名义进了门，凝洛的父亲林成川到底觉得妻子尸骨未寒，又顾忌街坊邻居的看法，因此只一顶素轿将杜氏抬了进来。 而这以后也成为杜氏觉得不顺遂时用来拿捏林成川的由头，林成川也觉有些对她不住，每每便由了她去。 这些事情都是凝洛从下人们背后的闲谈中听来的，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杜氏所生，不然她和妹妹凝月的年纪又怎么会只差了三个月？ 前世的凝洛每每想到这些便忍不住自艾自怨起来，而如今再看从前，她却好像找到了自己那软弱性子的根源。 “姑娘，吴婆子送饭来了！”白露在门口轻声通报，语气也认真了许多。 第5页 “让她进来吧！”凝洛淡淡地说道，有丫鬟将她面前的茶撤了去，准备布饭。 吴婆子拎了食盒匆匆进来，也不去看凝洛，只一面往外摆饭菜一面絮叨：“姑娘如今身子虚，合该好好补补，这都是厨房现做的，姑娘多吃些才好！” 凝洛耳中听得吴婆子语气中隐约有讨好，再往桌上扫眼过去，却觉出不对来。 一条酥炸咸鱼，一盘清炒河虾，另有一盘凉拌的素菜，里面却是葱姜蒜末辣椒花椒一应俱全，甚至那份汤还散发着羊肉的膻味，厚厚的一层油飘在上面让人毫无食慾。 她正在出水痘，饮食最是要注意清淡，如今这几样不是发物就是辛辣，没有一样是能入口的。 凝洛抬眼看吴婆子，她正笑着劝道：“趁热用饭吧！” 不管是吴婆子还是厨房的婆子们，都是经了多少事的老人了，又岂会不知她现在这身子并不适宜吃这些进补？ 不过还是欺她年幼罢了。 是以她一面微笑道“吴嬷嬷有心了”一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只听她话音未落，桌上的饭菜却随着大幅度倾斜的桌面纷纷跌落在地上。 屋里的众人吃了一惊，小丫鬟忙拿着帕子凑上来：“姑娘烫到没有？” 凝洛还未开口，那吴婆子已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心疼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饭菜呢……” 凝洛淡淡地道：“是我失手了，再取来吧。” 她并不饿，可以慢慢地折腾了。 吴婆子哪能看不出她是故意的，此时只觉胸中发闷，谁知道小满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食盒递给她。 吴婆子颤抖着手，气得不行了。 这一日，凝洛足足折腾了吴婆子三次。 吴婆子最后几乎是跪在凝洛面前，才终于伺候着凝洛把饭吃上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林府，人人都说，吴婆子给大小姐端的饭，她自己都吃不下去。 她自己都吃不下去的，怎么好给大小姐吃？这其实就是欺负大小姐罢了。 如今可算好，被教训了吧？ 人们对于凝洛都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来打量了，这位软弱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变了个性子？ 而不同于外人的猜测，凝洛这边的下人却是挺直了腰板，不管是去公中取东西还是出来替凝洛办事，再不像从前那般赔着小心讨好别的下人了。 主子硬气了，下人们自然也有了底气。况且自己伺候的也是正经主子，凭什么就比别人矮了去？ 是以虽然芙蕖院中的下人偶尔也私底下偷偷抱怨一两句凝洛的变化，可对外面这种变化却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凝洛自然感知到了身边丫鬟的变化。 她并不是太在意。 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要的还有很多。 许多许多曾经失去的，她都得一点点地讨回来。 重活一辈子，她要把自己失去的，自己未曾得到的，都慢慢地讨回来。 第3章 表公子 这两日，凝洛每每在家读书习字，偶尔间也看看上辈子自己的绣活，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而她脸上身上已不再有新的红疹出现，水疱也全都开始结痂，她让丫鬟帮忙把指甲剪短，又在睡觉时戴上棉布手套，以免睡中不觉挠了痂而留疤。 白露这次倒上起心来，主动带了两名丫鬟轮流守夜，专门看着凝洛不让她睡梦中去挠痒处。 这日晚上，小满帮凝洛铺好被褥，随口向一旁道：“听说表公子要来了。” 表公子？凝洛回想了一番，才明白她说的表公子是谁。 是那位姑姑家的表哥，从小便是温润的模样谦和的性子，上一世她也曾存过女孩家的心思，那位表哥便是前世她所心仪之人。 前世她并不知表哥要来，日日在房中养病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的。 也是那日天气好，她瞧着墙外的柳树已长出新叶，又想着花园里的几棵观赏用的桃树不知开花没有，人便生出了去走走的心思。 前世她不爱带丫鬟出门，大概是性子太过绵软，总觉得让丫鬟随身伺候好像欠了她们似的。 于是，前世的凝洛慢慢走出院子，迎着久违的杨柳风信步走到园子里，向东望去正是满眼的粉色花海。 那时的凝洛在小桃林待了许久，她看了好一会儿流连于花丛中的蜜蜂，嗡嗡地飞在花间，不一会儿就沾染了一身花粉。 直到一人突然从她面前的花树后闪出来，彼时凝洛正举着一枝桃花看能不能引只蜜蜂过来，凝神等待了许久，总算看见一只要落不落的围着她手上的桃枝寻巡起来。 突然一袭白衣的表哥赫然出现在她面前，惊得她手中的桃枝都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表……表哥……” 表哥孙然显然也没想到树后有人，和凝洛相见也不由得一惊，只是很快就归于平静，然后温和地笑着同她打招唿：“凝洛。” 凝洛却被他的神情伤到了，孙然吃惊之后明显有个端详她的表情，好像是辨认了一番才认出她似的。 凝洛想到自己满脸的痂，想到铜镜中生平最丑的自己，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转身跑掉了。 纵是表哥见过自己从前的模样，园中相见的这番丑样子也是定然印在他心里了。自从那以后，凝洛便羞于再见表哥，每每想起那位表哥，心中伴随着的总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第6页 如今听闻孙然表哥要来，凝洛便打定主意躲着不见。 她记得和表哥在园中相遇的那天中午，继母便命人叫她去前院一起用饭。 她不敢说不去，连推脱都没有勇气，最后低着头在饭桌旁坐了一整晚，听着其他人谈笑风生恨不能钻到桌下去。 “表哥什么时候来？”重活一辈子的凝洛垂下眼，将那些往事尽藏入心中，淡声向小满。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的凝洛，对于昔日的儿女情长，竟然是丝毫无感了。 小满闻言忙站直了身子：“听说明日便到，具体什么时辰却是不知。” 从凝洛罚跪白露之后，小满面对凝洛的时候总有些紧张，虽然她一直谨小慎微地做事，可面对凝洛还是有些莫名的畏惧。 凝洛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我乏了。” 小满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和白露一起为凝洛更衣，再服侍着她躺好，又戴上了手套才搬了一把椅子在床尾处坐了。 白露将房中的灯一一熄了，只留床头小几上半截红烛，好方便小满照看凝洛。 其实那些痂已不像前几日那么痒了，凝洛也不会一夜醒来数次，所以这两日的精神也比从前好些。 以至于她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索性翻身坐了起来，小满正撑着手肘托着下颚紧盯着凝洛，却被凝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姑……姑娘，”小满慌忙站起来，“您要什么东西吗？” 凝洛点点头：“取针线簸箩来。” 小满微讶：“姑娘早点歇着吧，仔细伤了眼睛。” 凝洛摇头：“累了才好睡着。” 白露听见动静也举了烛台走进来：“怎么了？” “姑娘睡不着，要做针线呢！”小满回头，希望白露能帮着劝劝。 白露却看了凝洛一眼，道：“好！” 便小声吩咐小满：“你多点几盏灯，我去拿针线。”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计，凝洛这几日在做一朵白色的绢花，却每每做出来都不够满意而推倒重来了。 白露到底比小满敢说，在一旁打了一会儿下手便开口道：“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被姑娘的这片心感动吧！” 过两日便是清明节，白露觉得凝洛这绢花必是为祭祀而做。 凝洛举起一片花瓣端详上面用银线绣的纹理，对于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她并没什么印象了，毕竟自小就没见过的，只是有时候凭空傻想，想想若是那母亲在，她如今会怎么样。 其实她很羡慕凝月和杜氏之间的那份亲昵，那是她此生都得不到的感情。 凝洛沉默了一会儿，在白露和小满都以为她不会答话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家中可都有娘亲？” 小满和白露对视一眼，一向怯懦的她却先白露开了口：“我没有。” 白露紧跟着说道：“我倒是还有位老娘。” 就在二人以为凝洛会接着说什么的时候，凝洛又沉默了。 果然没有娘亲的孩子都比较软弱吗？ 凝洛又举起花瓣，想按照描画的形状继续刺绣，却觉得双眼有些干涩了。 到底光线太暗费眼睛，凝洛将手中的物什放回簸箩中：“明日再说吧！” 白露二人闻言便忙将针线收了，再次服侍凝洛躺下。 凝洛原以为自己会就“娘亲”一事而思虑再三睡不着，谁知竟躺下便入了梦。 只是那梦却十分的不真切，醒来之后感觉像是梦到了什么要紧的事，细想却又想不起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 屋里的丫鬟服侍着她起床洗漱并用过早饭，她才有机会坐在桌前独处片刻。 前世遇到表哥是因她去了园子闲转，她不想再有这种纠葛，干脆想避了去，在家中闲坐就是。 若是晚饭再有人来叫，她可以说病未痊癒不便见客，继母总不会让人绑了她去。 只是这厢她打好了算盘，那边便有人来搅。 凝月来的时候她正在画她前世记忆中的那株桃花，白露刚站在门口要通报，凝月便跨了进来。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吗？”凝月走过来，话中倒是热络的。 “我这身子还不大利索，出去传给了别人就不好了，还是安生在房中待着的好。”凝洛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这桃花画的不错。” 凝月凑过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又向正在被丫鬟服侍着擦手的凝洛道：“但还是及不上咱家园子里开的那些，一起去看看吗？” 凝洛睨了凝月一眼，没生水痘时，凝月从不爱和她一起出现在什么场合，因为人人都知道林家的大小姐貌若天仙，而二小姐就有些差强人意，虽然也是清秀的女子，但站在大小姐一旁便黯然失色。 今日凝月半带了殷勤过来总让人怀疑她安了别的什么心思，难道前世的自己在凝月眼中就是这么愚笨的吗？ “妹妹还是远着我些，”凝洛向凝月淡漠地道，“若是也染上水痘，母亲该担心了！” 凝月一怔。 为什么凝洛说的这话疏远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也忒不好说话了吧？ 第7页 不过她忍了，她佯装不在意地笑笑：“我早出过水痘了，你完全多虑了！” 话虽这么说，凝月却对白露奉上的茶视而不见，凝洛的满脸痂让她一刻也不愿多待，可是想到别人能看到往日貌美的大小姐如今是这般模样，她便强忍下心中的厌恶耐着性子劝起来。 凝洛听了凝月的话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意识让她冷笑一声。 便是她生水痘传染别人的事，最初发烧的时候，段氏也请了大夫给她看过，待到诊断为水痘时，段氏如临大敌一般地将凝洛的这处院子隔绝了。 说是怕这病传染给林家上下的人，不许人来探望，也不许芙蕖院里的下人随意出去走动，只差没说把凝洛关在房中了。 凝洛并没有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生水痘这病会传染大家都知道，自己少接触别人也是应当的。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细节，就是生水痘这事一般都发生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像她这种十几岁才生水痘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这府中上下并无太小的孩子，大多数人都在幼时生过水痘了，所以人人都避着她并不是因为怕传染，只是因为她在父母面前没什么分量，故而远着她罢了。 甚至连病了都不会有人来探望。 凝月看不懂凝洛嘴角噙的那抹冷笑，却仍是坚持邀请道：“出去走走你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凝洛对她这番纠缠已不耐烦，淡淡地道：“好，那你先去，我更过衣便去寻你。” 她看到这凝月就不喜，但是如今也不想和她起冲突，干脆支应出去拉倒。 凝月却是不肯，假笑道：“哪里那么麻烦，你去更衣便是，我便在这边等着，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 “凝月你什么时候与我这样亲近了？”凝洛嘲讽地挑眉，声音也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这番热情的邀请背后，有什么事瞒我？” 凝月心中一噎，脸上的表情便流出几分心虚，到底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十四岁的姑娘，被凝洛这么一说便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道：“怎么说……也是姐妹，既然你不愿我在这里等，那我就去园子里好了。” 人人都说凝洛变了，如今看来，果然是的。 她怎么如此不近人情？一个眼神过来，凝月觉得自己后背发寒。 第4章 表公子 凝月离开后，凝洛唤人开始更衣，白露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真要和二小姐游园？” 林家的这两位小姐一位性子绵软一位娇蛮跋扈，一向都不怎么亲近，像今日这样的邀约，过去的十几年中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称得上实属罕见。 “园子要去，游园却是不必了。”凝洛换上外出的衣裙，月牙色滚银边的小坎儿，配了乳白色的长裙。 其实这些衣物都稍嫌旧些了，滚边的弯角处已经洗的略微发白。杜氏表面上并未剋扣凝洛，家中每每做新衣时，给她用的料子和做的数量都是一样的。 可还是不够穿，凝洛留了两件料子最好的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 而凝月却好像总有新衣服穿，杜氏每每对人宣称是娘家弟媳送的，可凝洛知道，杜氏的娘家近几年家道中落，却没少要杜氏暗中接济。 “让小满找几本书给我带上。”凝洛坐在铜镜前淡淡地说道。 “不是要去园子里？”白露刚拿起梳子，一时没明白凝洛要做什么。 “去，不过是去园子里的近月楼。”凝洛并不在意地道。 林家的园子虽比不上城中的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园林，但也修葺的十分雅致，在园子的西北角便盖了一栋小楼，取名近月楼。 夏日的晚上，若是林成川兴致好，便会带家人在楼上用饭，一面品尝佳肴一面观赏月色下的花园，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此时虽不再是春寒料峭，可到底还不够暖，那近月楼一个冬天都没人去，只怕连洒扫也不及时，想来也不会有人突然去那里与她遇上。 重要的是，近月楼是园子里离桃林最远的所在。 都收拾妥当，白露和小满二人不但为凝洛拿了书，还另准备了茶水点心等一应物品放在食盒里提着，这才随着凝洛一起去园中了。 所幸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只是主僕三人进了楼却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下。 “管园子的越发不像话了！”白露掩嘴咳了两声皱眉说道。 凝洛只是拿了帕子掩住口鼻顺着楼梯向上走，白露忙跟上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小满。 “你陪着姑娘慢慢上楼，我先上去好歹收拾一下。” 凝洛心里倒是对这种情形很满意，至少说明没有其他人打算来，若是杜氏或者谁的打算来近月楼赏景，管园子的人怎么也会提前得知消息收拾整洁。 慢慢上了楼去白露已把临窗的一方小桌收拾干净了：“姑娘，我看这里不错，打开窗子不但通风，光线还好，看书最合适不过。” 小满将手中的物什一样样摆在桌上，却有些忧心：“会不会冷？” 凝洛在桌边坐下感觉了一下：“正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如此便好。” 虽然如此，白露到底将凝洛挨着的那扇窗关小一些，又向小满道：“你好生伺候姑娘，我回去取件披风来。” 第8页 凝洛向窗外望了一眼，那片桃林在高处看来又是一番景象，只是林中的情形却看不大真切。 凝月带着丫鬟在林边等得不耐，看着凝洛大概会来的方向吩咐道：“谷雨，你去看看凝洛怎么还不来？” 她感觉心跳有点快，就好像在学堂时等着先生点评她的文章那般，又是紧张又是忐忑，还有点隐约的兴奋。 姑姑家的表哥这次来的真是时候，正赶上凝洛出水痘结了满脸痂，方才她听院里的小厮说表少爷好像一人去了园中的桃林，第一反应是也去桃林转一圈，作出不其然偶遇的样子。 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覆盖，她觉得让表哥见见凝洛此时的样子，可能比她先去偶遇要更好。 如果说凝洛从前在表哥心里是个瓷娃娃，那她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把那个瓷娃娃打碎。 她匆匆地赶到芙蕖院里，又装作是诚心邀凝洛出来赏花，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露了怯。 好在凝洛还是答应了，不然她还得继续软磨硬泡。 奇怪的是，以前不管她什么邀约或者要求，凝洛一般都会弱弱地答应她，今日却推三阻四地说了那么多。 虽然最近对于大小姐难伺候这一说法她也有所耳闻，可亲自和凝洛打起交道来，她还是觉到了一丝陌生。 凝月小心地回头朝桃林里看了一眼，方才她过来的时候隐约看见一袭白衣坐在某棵桃树下看书，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站的位置不对，这一回头竟然没有看见桃林里有人。 她挪动了半步，正想再看，却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却是谷雨匆匆復命来了：“二小姐，大小姐不在院里。” “不在？”凝月一愣，难道已经来了？ “那你这来回的路上可曾看见她了？” “不曾，”谷雨摇摇头，“不过方才我看大小姐身边的白露拿了件什么衣服往近月楼那边去了。” 凝月下意识地望向近月楼的方向，正见楼上一扇窗子微微开着，她微微眯起眼睛诡笑一声，低声自语道：“原来如此。” 说完转身便向桃林走去，边走边朗声道：“今年这桃花好像开得比往年早些，谷雨，你说是吗？” 谷雨亦步亦趋地跟上，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答道：“是呢，许是今年比往年暖的缘故。” 说完便瞧见前方有人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凝月倒像是十分意外似的，停顿了一下才走上前去：“表哥？你也来赏花？” 孙然也向着凝月走了几步，待到二人相距三尺左右时便立住：“一直记挂着舅舅家的这处桃林，方才路过的时候见满园春色便忍不住过来观赏了片刻。” 凝月随意地扫了一眼桃林，向孙然娇笑道：“这桃林虽美，怎奈我们置身其中只见一斑，若是能窥见全豹，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孙然微笑点头：“表妹说的是，只可惜我们并无羽翼，更无法飞跃这桃林之上。” 凝月掩嘴一笑：“表哥想太多了，你看那处近月楼，正是观赏这桃林全貌的好去处呢！” 孙然顺着凝月的手指望去，确见一小楼立于花园一角。 “不如我为表哥带路，咱们去楼上一观？”凝月希冀地望着孙然。 孙然犹豫了一下，小时候他与舅舅家的妹妹们倒常一处玩儿的，如今大了也懂得应该避嫌，于是心里便有些拿不准是婉拒了凝月的提议，还是大大方方地跟去。 凝月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娇笑道：“表哥如今大了怎么反而没小时候那股爽利干脆了？况且我还带着丫鬟，不过是为表哥引路，别人看到还能说什么不成？” 孙然也觉得若是推辞了也有些矫情，便欣然道：“那便烦请表妹带路了！” 白露为凝洛披上披风便退后一步和小满立在凝洛身后，凝洛正翻看一本志异的书籍，其实林家请的先生是不许林家的孩子们读这种书的，说是怕移了心性，看痴了出去坏了先生的名声。 凝洛从前也觉得读书自然是经子史集为上，可有一次她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里发现了这本书，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就给带回去了。 一想到那位虽然家中诸事不管，但到底时刻维持着一家之主的样子的父亲会看这类的书籍，她心里就对父亲多了一份亲切。 只是虽然书被她带回自己房里，她却从未拿出来看过，直到前几日重生，她才觉得这类书也许并不全然是杜撰的。 也许多涉猎一些这类的书籍，她才能理解此时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不是16岁的那座孤坟中。 园子里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被微微的风夹带着吹进来，凝洛看书看得入神，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楼里突然有了响动。 凝洛的思绪从书上移开，屏气听了一下，只听闻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男子温和的应答声。 凝洛放下书，起身向窗外望了一眼，那片粉色的桃林仍在阳光下舒展着。 “冬天没有人来，管这处洒扫的小厮便偷了懒，这到处是尘土的样子让表哥见笑了！”是凝月的声音，带着平时少有的甜腻。 “也是人之常情，我贸然前来倒是有些唐突了！”孙然好脾气地回答道。 第9页 白露和小满听见对话渐渐上来也是有些意外，看了看楼梯口，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凝洛。 “姑娘……”白露低声开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凝洛却淡定得很。 先前她疑心凝月是故意引她去桃林，如今看来倒没冤枉她，这与前世的不同让她疑惑，难道说，前世凝月也曾想要相约，却刚巧赶上她自己去了桃林？ 显然她今日的推脱和躲藏都于事无补，凝月是打定主意让表哥见到一脸水痘痂的她了。 看到两位丫鬟正无助似的望着她，凝洛道：“无妨。” 她并不在乎孙然怎么想她 都是做过鬼的人，还会怕人吗？ 第5章 桃林偶遇 那楼梯上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小楼中格外引人注意，白露和小满看凝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无妨”便又坐下拿起书来，于是心中也都放松下来。 凝月已带孙然出现在楼梯口，一眼便看见了窗下的凝洛。她忍着心中的自得故作惊讶地喊道：“姐姐？” 二人论起年纪其实只差三个月，加上凝洛一向性子绵软，并不带“姐姐”的气势，凝月一向都是直唿其名，唯有在外人面前，才会叫上一声“姐姐”。 “姐姐怎么也在这里？”凝月热情地快步走过去，“难道是与妹妹想到一处去了，也来这近月楼赏花？” 凝洛早已站起身，向着仍立在楼梯口的孙然淡声道：“然表哥。” “凝洛。”孙然见了凝洛，一脸惊喜，忙跟着凝月走过来。 凝月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在凝洛面前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孙然，状似无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表哥，我不知道姐姐在这里，她的脸最近因为生病结痂，您不要在意。” 生怕孙然注意不到凝洛的脸似的。 孙然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因为背光并未看清窗下的人，待到凝洛起身转向他们，他才看清她脸上的痂。 起初他心里也是微微惊了一下，只觉眼前人无法和记忆中那个惊为天人的表妹联繫起来，但她实在是有些惊人，可是再细看时，却见这表妹气度沉稳，神态清绝，眼神清澈如水。 在这桃花盛开之时，清澈明媚，竟是比那桃花更美，一时有些看得痴了。 凝月却在一旁有些沉不住气，为什么孙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嫌恶，甚至竟有惊艷之色？ “凝洛只是生病，我哪里有在意的道理？” 孙然在最初的惊艷过后，收敛了心神，再细想，不免佩服凝洛的勇气，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有几个因结痂而丑陋的姑娘能做到凝洛这样大方坦然地与外人交谈？ “承蒙表哥不嫌弃，”凝洛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凝月，“我自己也不甚在意，难道妹妹在意姐姐这个样子？” 凝月一愣，面上现出狼狈，继而勉强笑着否认：“怎么会！” 她确实很在意，在意到多看一眼都厌恶，可她费尽心机将孙然带到这样一个凝洛面前，结局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凝洛尚未痊癒不便在外过多逗留，还请表哥体谅恕不奉陪！”凝洛说着向孙然浅施一礼，便向楼梯走去了。 白露二人忙收拾了东西也匆匆向孙然和凝月施了一礼，然后紧紧跟着凝洛下楼去了。 孙然的视线追寻着凝洛离去的方向，看在凝月眼里又是一截气。她不由暗地里咬牙，凝洛自小生的比她美，近日这副丑样子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难得赶上表哥来家里，怎么这位表哥就能在那张丑陋的脸上看出好来呢？ 凝洛走出近月楼便直向芙蕖院的方向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个因为在心仪的表哥面前出了丑而哭泣的凝洛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她已是心如止水。 “心仪”是顶没用的东西，若最后成就好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各寻了他人，也不过是独自在心里上演了一场花开花落，再怎么辗转也与他人说不得。 只是凝洛回了自己院中没多久，便有杜氏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表少爷来府上了，家中设宴招待，家中各人都去相陪。 凝洛并不奇怪，前世也有这么一场家宴，她曾有些拿不准的问来传话的嬷嬷：“我也要去吗？” 其实她心中想的是，自己病未痊癒，又顶着满脸的痂，实在是不宜见客。 嬷嬷大抵误解了她的意思，堆起笑脸道：“姑娘们和表少爷都从小认识的，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同席也算不得什么。” 那时的凝洛便没有再说什么，她自然知道像林家这种小门小户并没有太多规矩，况且父亲出门办差未归，杜氏也不能冷了表哥。 此时凝洛的心境又与前一晚不同，如今见也见过了，一顿家宴便也没什么了。 白露为凝洛戴了一块淡青色的面纱，凝洛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想着重生以来与前世的变化。 身边的丫鬟自然对她尽心了许多，若是前世也有人想到为她戴一块面纱，那顿家宴可能也不会变得那样难以回首。 进到待客的花厅里，杜氏正向孙然一一询问着家中各人都怎样，孙然也认真地一一作答，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杜氏不住地点头。 第10页 与那方的热络相反的是，坐在杜氏下手边的宋氏和她的儿子。 杜氏嫁给林成川五年后终于给林成川纳了一房妾，便是宋氏。宋氏是杜氏亲自挑选的，穷人家的女儿，为了给弟弟多筹些娶媳妇的钱，才给他们眼中的“大户”作妾。 杜氏给了那家一笔银子，约定好宋氏从此与娘家再无瓜葛，便像买了一个下人一般将宋氏带回家来了。 那时凝洛也刚刚五岁，对于家里的这位姨娘还是有几分新奇的，虽然总想与这位姨娘说点什么，可这姨娘却也是个没什么话的，因此二人也就仅限于见面问个好。 宋氏也是个争气的，第二年便诞下一个男孩，如今也已经八岁了，叫做林出尘，只是人却不能恰如其名。 宋氏从来也不知道争抢，更不懂得给儿子铺路，偏偏林成川在家里也不大管事，对自己有没有儿子都不甚在意，更不用说什么长幼嫡庶了。 这对母子在这个家中过得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林出尘长到八岁还总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不敢与人对视，甚至连性子最软的凝洛都怕。 如今他正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衫靠着宋氏站着，好像一只不敢从巢中探出头的雏鸟。 凝洛先向杜氏请了安，又同孙然见了礼，这才向宋姨娘问好。 宋氏见凝洛站在她面前，忙想要起身，后来想到自己到底也算个长辈，扶着林出尘欠了一半的身子便又坐了回去。 杜氏在一旁看了直皱眉，虽然这个小妾生性老实好拿捏，可有时候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出尘。”凝洛又向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轻声开口。 男孩却像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又向宋氏靠了靠，垂着眼睛咕哝了一声“大姐”。 “出尘如今也大了，”凝洛继续轻声道，“又是家中的男丁，理应学些待客之道了！” 宋氏闻言眼神中竟有丝慌乱，不安地看了一眼杜氏，发现对方仍和孙然交谈着什么，并未注意这厢，才又不解地看了凝洛一眼。 大小姐真是奇怪，她今日怎么突然对他们母子说起这些？ 出尘听到这话，抬眼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凝洛，眼中似乎有些羡慕，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便是站在姨娘身边，也不该这般靠着，”凝洛停了一下，“不如去然表哥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了好不好？” 凝洛对这位胆怯的弟弟说话更加温柔，生怕他再受到多一分的惊吓。 宋氏总算明白了凝洛的好意，轻轻推了推出尘：“去那边坐吧！” 林出尘却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凝洛见此，蹙眉，想着这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子，却被养成这般。 这时，却听凝月在门口道：“我来晚了，请母亲不要责怪！” 声音里满是活力，带了几分撒娇，几分兴奋，甚至几分春风得意，总之完全听不出有对可能被责怪的担心。 凝洛循声望去，也觉凝月今日比往常要明媚些，一身白底绣红的织锦长裙外又披了一条雪缎的披肩，里外又全是凝洛不曾见她穿过的衣裳。 髮髻间的珠翠相互辉映，腰间环佩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叮噹作响，虽然给人一种堆砌过多的繁重感，可到底给她生出几分光彩照人的感觉来。 杜氏见了女儿也觉得异常可人，心里喜爱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只是当着孙然还是须得说上几句。 于是便假装不快道：“如今大了反倒没规矩了，哪里有让长辈客人等着的道理？” 孙然正要表示不碍事，又听杜氏向凝月一笑：“去！快见过你表哥！” 凝月闻言便带了几分娇羞转向孙然道：“今日已经见过了的，不过……” 凝月说着向孙然屈了屈膝：“月儿再次见过表哥！” 孙然忙起身回礼，杜氏在主位上笑得心满意足：“人都齐了，咱们去桌边坐了让下人们上菜吧！” 虽然林成川不在家，这待客的礼数到底要有，于是杜氏在主陪的位子前站好才让出右手边的位置向孙然招唿：“然儿坐这边来！” 孙然也知自己是客，于是便不推辞直接同杜氏一起落了座。 凝洛为家中长女，便坐在了杜氏的左侧，凝月则坐在了孙然旁边。林出尘挨着凝洛，宋氏则坐在了末位。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尚品佳肴，凝洛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一时竟想不起前世的菜餚是否也如今日并无二致。 前世的她只顾将头低着，顶着桌下的衣裙出神，哪里能知道桌上是什么菜色！杜氏凝月和孙然三人相谈甚欢，她和出尘、宋氏仿若不存在。 如今她瞧着这桌丰富的菜餚，倒是有些明白了。 孙然，果然是稀客的，原来他们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第6章 招待客人 像是家中来了客人怎么招待这种事，都是杜氏出面安排的。 若是林成川的一些远房亲戚，小富即安的那种，招待的饭菜不过是在林家日常饮食的基础上加两道荤菜； 若是杜氏的娘家人，则要根据远近亲疏做些出彩的饭菜，摆上一桌还是要的； 若是官衔比林成川高的贵客——当然那种情形少之又少，那便要摆上今日这般的佳肴了。 第11页 孙然不过一介尚未取得功名的书生，在杜氏眼里却是三品官员家的贵公子，自然值得这般对待。 全然是因为凝洛的姑姑嫁得好罢了。 最初林家和孙家也是门当户对，没过两年姑父便飞黄腾达，如今已官拜三品，不是林父所能企及的了。 杜氏一面为孙然夹菜一面道：“然儿如今大了，早两年便该寻门亲事才对，难道姐姐到今日都不曾打算过吗？” 她口中的“姐姐”便是凝洛的姑姑，如今掌着家，三品官员的夫人，着实让杜氏艷羡不已。 孙然用手虚扶了一下菜碟，以示对杜氏夹菜的尊重，才回道：“母亲的打算，我不敢妄自揣测。” 杜氏点点头，对孙然是越看越喜欢：“姐姐应该自有考量，你这年纪倒也不急，城中可以挑选的姑娘多得是，过一两年再定也不晚。” “况且，”杜氏下意识地看了凝月一眼，“到时候说不定能有门亲上加亲的亲事，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凝月闻言不由满面娇羞地看了孙然一眼，不觉便红了脸。 孙然也觉到有丝不自在，却不接凝月的眼神，只向杜氏恭敬道：“舅妈所说之事，外甥还从未有过打算。再者，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无外甥置喙的余地。” 连宋氏都听出了这番说辞的推脱之意，虽说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为大家所看重，但如今民风开放，为家中子女定亲之前一般都会先问过子女的意见，以免促成怨偶。 杜氏便尴尬地笑了一下，掩饰道：“也是，你还是个孩子，我原不该与你说这些，吃菜！” 说着，便又接连为孙然夹菜。 孙然盛情难却也只好连连道谢，只是杜氏的这番举动却让他有些食不知味，一偏头见以面纱掩面的凝洛安静地坐在一旁，很少夹菜，也不插话，心中不由生了怜惜。 他一直记得凝洛在桃花中未曾遮了面纱的样子，虽面上有疤，却自有一股清冷艷丽的气质，这是他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未曾看到过的。 只是那么一瞥，便觉心念一动。 “凝洛要多吃些才能尽快将身子养好。”说着，孙然便夹了菜放到凝洛面前的碟中，言语温柔怜惜。 “谢谢然表哥。”凝洛轻声道谢，声音却依然透着一丝冷。 孙然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佳肴，看得出杜氏对他很是尽心，只是大多菜色对凝洛来说都不大合适，偶有两道素菜，却又摆放的离她太远。 孙然伸手向一道素炒时令蔬菜夹去，然后再次放在凝洛盘中：“你最近饮食要清淡些，对你养病有益处。” 杜氏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一下，眼神不善的盯了凝洛一眼，凝洛却没看见一般，仍是淡淡地向孙然道：“表哥说的是。” 凝月在对面暗咬银牙，心里也有些责怪杜氏为什么让孙然和凝洛坐在一起，又恼恨孙然，明明凝洛的那张脸都成了那副样子，他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为她夹菜，又是如此体贴。 凝月自从进了花厅就自觉将凝洛远远地比了下去，方才杜氏同表哥交谈时，她也不时的说上几句，表哥也温和地笑着回应她，让她觉得表哥眼里是有她的。 可现在，孙然岔开了母亲的话题去为凝洛夹菜，这让凝月心里十分不痛快。 就好像一个人拿出了自己最好的宝物送给看重的人，而那个人转手就把宝物赏给了叫花子。 凝月心中不甘，她方才还觉得自己心中像园中的那片桃林一样，在阳光下慢慢绽开了花朵，表哥的这番举动就像春日里难以捉摸的寒流，一下就把那些花儿打蔫儿了。 在凝月心里，凝洛是比不过她的，除了那张脸。可今天凝洛的脸被面纱遮着，在座的都知道面纱下是何等的丑陋，那凝洛还有什么是比她强的呢？ 杜氏也是在心中为女儿鸣不平，难道说她今日忙前忙后，对着一个后辈笑脸相迎，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凝洛，她从来都不喜。今日让她来作陪，不过怕让月儿一人出席的话会落人口实，说她这个做继母的苛待。 况且，她心中估摸着凝洛那副样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往常又是温顺的软性子，在孙然面前丢过脸，说不定孙然就不再惦记她往常的美貌，谁知竟能狐媚至此呢！ “饮食自然是格外注意的，有时候我还让厨房为咱们家大小姐另做呢！”不甘之下，杜氏希望能将孙然的注意力拉回来。 凝月闻言也忙附和：“是的，姐姐病着，母亲比谁都要上心呢！” 孙然却是向她点点头，再度向凝洛说道：“妹妹可曾听过一种药，结痂之后用了能够不留疤痕，还能使肌肤胜雪，连宫中的娘娘们也爱用的。” 凝月一时忘记不快，快言快语地问道：“可是‘还玉膏’？” 孙然也再一次向她点头，然后笑道：“正是，刚好我得了一瓶，回头让人给凝洛送来。” 杜氏脸一时更沉了，想要说不许私相授受，可自家又不是那种规矩森严的门第，说了平白惹人笑话。 又没有别的理由阻止孙然送东西给凝洛，一时心中郁结，对着满桌佳肴也没了胃口。 第12页 “我听闻那‘还玉膏’十分难得，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表哥是如何得来的呢？” 凝月努力顺着话题向下聊，母亲的不快被她看在眼里，可也不能就此冷了场。 杜氏听了女儿的话倒是赞许地看了凝月一眼，脸上也缓和了一点，又笑道：“你表哥是个有本事的，怎么也比养在深闺的你强上千百倍。” “母亲……” 凝月娇笑着撒娇，惹得杜氏看向孙然笑了：“你看看她，还说不得了！” 孙然也只得回以微笑，再向凝洛侧了侧，正见她与出尘低声说什么，倒不好接着同她聊了。 宋氏和出尘在桌旁都很拘束，众人举着的时候他们便跟着向着面前的菜餚夹上一点，若是有人交谈，他们便放下筷子默默坐着。 “姨娘，”凝洛淡声命令宋氏，“帮出尘多夹些菜。” 宋氏受宠若惊地点头：“好，好！” 口中虽说着，看杜氏三人正交谈着，却不敢去拿筷子。 “出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应该吃好些。”凝洛又劝道。 宋氏满脸感激地点头：“姑娘说的是，姑娘有心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筷子，看了一眼杜氏又仍将手放下了。 凝洛见状也便不多劝。 该她做的，她尽量做，至于到底如何，全看各人造化吧。 用过饭，杜氏又留孙然吃茶，孙然推脱还有其他事要办执意要走。 “多谢舅妈盛情款待，只是外甥确有他事。待到舅舅回来，外甥再过府来探望舅舅舅妈。” 一行人便送孙然出府，孙然也有些惶恐，几次三番要杜氏留步，杜氏终于在走出大门口时停住。 “也好，”杜氏回身拉过凝月，“让月儿替我送送你吧！” “凝洛不好见风的，就先回去。”杜氏又向凝洛说道。 “不必相送了！”孙然仍旧推辞。 “去送送你表哥，莫失了礼数。”杜氏将凝月向孙然推了一把。 “到这里便留步吧！”孙然忙向杜氏施了一礼，“告辞了！” 说完看向凝洛，眸中有难言的不舍之意，不过当着杜氏，也只能状若无事地道：“表妹，表哥先告辞了！” 凝洛垂下眼，依礼告别，却是丝毫没有任何一丝的留恋。 孙然见了，心中失落，又想着或许是当了杜氏的面她不好多说，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凝月忙向孙然笑，笑颜如花：“表哥有空再来！” “好！”孙然敷衍着笑着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凝洛，见她根本没看自己，只好离开了。 只是他刚走远，杜氏方才那和善微笑的脸便对着凝洛冷了下来：“咱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家，可该教你们姐妹的规矩我也没少教，你长到这个年纪也总该矜持一些才对。” 宋氏带着林出尘立在附近，难以置信地看了杜氏一眼，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在大门外训斥起凝洛来。 “女孩子应该端庄，”杜氏继续说道，“在和男子同席之时，更是要把握分寸。” “便是表哥，也不能不顾脸面的往上凑啊！” 杜氏说着语气就有些急，说完却又放缓了语气，似是语重心长似的说：“你说说今日，知道的说你们表兄妹自小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心勾搭呢！” 这话便说的有些重了，宋氏又看了杜氏一眼，虽然心中不知如何反驳，可到底觉得这不是一位当家主母应该对女儿说的话。 她又看向凝洛，凝洛仍旧是面纱遮面看不到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母亲这话是对我说的吗？”凝洛平静地问道。 在杜氏的意料中，凝洛应该是低头默默听着，便是为自己辩驳也不过无力地说句“我没有”，甚至还会因为羞愤而流泪。 却不想她说完一通，竟换来这么一句。 好像她说了那么多，她根本连听都没听一般。 杜氏见了，顿时气得难受。 凝月眉头一皱，想起她邀凝洛赏花时被她抢白的那句，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杜氏气结，盯着凝洛，她只觉得如今的凝洛大大不如前了，如今的凝洛怎么变成了这种性子，眼里竟然没她这个当娘的，她咬牙问道：“怎么我说了半天你竟没听进去？” 宋氏感觉凝洛在面纱下一笑，那笑幽冷犹如深潭，仿佛把她一切的伎俩都看透了。 “席间我和表哥只说了三句话，而妹妹，”凝洛看向凝月，“妹妹同表哥说了二十三句。” 二十三句？？ 杜氏和凝月顿时气结，她，她还要数一下凝月和孙然说了多少句话？？？ 这算什么，算什么？？！ 凝洛停顿了一下，才清清淡淡地道：“要说勾搭表哥，那也是妹妹勾搭了。母亲，我知你素日疼我，但也应该多管管妹妹，要不然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说妹妹房中闺秀不知羞耻，随意勾搭自家表哥，眼巴巴地对着自己的表哥笑，再有那坏心的，说妹妹不知羞耻和人私通也是有的。” 这这这？？？ 第13页 杜氏气得眼睛都瞪大了！ 什么坏人编排，这分明是她在编排啊！ 第7章 杜氏的抱怨 凝洛的话，让杜氏气的说不出话。 凝洛这番编排，简直是帮那些暗地里嚼舌根子的人找好了话头！ 她气得盯着凝洛，恨不得当场给凝洛一巴掌。 一回头，又想到宋氏正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想到宋氏带着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便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们母子一眼，吓得宋氏一个哆嗦，忙把自己儿子护住了。 凝月哪里听过这种话，对于母亲的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她也毫无心理准备，因此竟也没有话来反驳，一时羞红了脸心里又气又急便落下泪来，忙拿帕子遮住哭着跑开了。 杜氏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凝洛：“你好……好……” “好”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又记挂着凝月，最后一甩袖子，也气沖沖地走掉了。 凝洛却并不在意，看了看远处热闹的街道，也跨门走了回去。 白露忙默默地跟了上去，她之前以为大小姐转了性子只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与往日不同，如今看来，凝洛根本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以后必是要小心点，要不然别看大小姐清清淡淡的性子，但整起人来，那是把人往死里整的！ 宋氏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杜氏已深入院中看不见，才从身上的荷包里摸出一小块儿碎银递给身旁的丫鬟：“去街口买两块点心送到少爷房里，避着点儿人。” 说完便也拉着林出尘匆匆回府了。 凝洛走到半路，白露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要不要让厨房为姑娘蒸碗蛋羹？” 席间众人各怀心事，都并未将心思放在吃饭上，因此想来应是人人都未吃饱。 “不必了，”凝洛望着前路继续前行，“想来厨房那边正为杜氏母女做吃食，你去了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白露想了一下：“咱们房中还有些蜜饯点心。” “那倒不用，我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乏，回去打算先歇息一下。” 回到芙蕖院凝洛便歇下了，直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来。 白露和小满在外间小声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在做针线，交流某种花纹的绣法。 凝洛也没有唤人，自己慢慢坐起来在床头靠着引枕出神。 上辈子生水痘期间的她可有如方才那样安心地睡过一觉？ 没有，她为自己满脸的痂夜不能寐，便是睡着了也很快惊醒，怕自己不小心落下疤，再也不能恢復从前的样貌。 即使是痂不再痒的后来，就如同今日这般，她也是不能安睡。 却是因为表哥。 她在那样灼灼迷人的桃花下遇到了表哥，给表哥看到了她生平最丑陋的样子，每每想起便有眼泪泛上眼眶，她又怎么睡得着？ 灿烂的桃林，温润如玉的表哥，应该是一位灿若桃花的女子与表哥相遇，而不是生水痘结痂的她。 一场食不知味的宴席煎熬到最后，她仍是不能逃离，跟随家中长辈送客也是礼仪，她没什么藉口不去的。 她磨磨蹭蹭地故意落在后面，甚至在宋氏和出尘后面很远，也没有人发现。 待到其他人将表哥送出门去，她更是躲在了门内，只偷偷看着，生怕站在外面再被表哥打量自己的那张脸。 没有人愿意在心仪的人面前露出那样的一面，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懵懵懂懂地就存了一段心事，好像突然有一天就情窦初开，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 表哥自小也是好性儿，和林家的两位表妹一同玩耍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偏不倚，有时候凝月仗着年纪小想要多占些什么，孙然宁肯自己的那份不要平分给两个妹妹，也不会亏凝洛。 凝洛自那时便觉表哥亲切，杜氏虽然给凝洛凝月分东西的时候，看起来也是一模一样的两份，但凝洛知道杜氏还另给凝月偷偷留了的。 不然凝月哪里甘心同她一样呢？ 那时的凝月年纪也小，尚不懂隐藏情绪，一看得的东西和凝洛一样便嚷着要多分些，杜氏当着凝洛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哄她说没有了。 凝月哪里猜得到杜氏的小算盘，只不管不顾的拆穿：“送来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我都看见了！” 没有亲生母亲庇护的凝洛早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揣人心思，见杜氏看了她一眼才皱眉向凝月呵斥，便找藉口带着自己的那份告辞了。 凝洛就是这样长大的，只是前世的她至死都没能学会反抗。 凝洛又想起今日，她不躲不逃地去送表哥，不管是与表哥相遇时还是家宴之上，她因心中坦然都是大大方方的，表哥反而流露出欣赏关爱之意。 这种对比只让她觉得前世的凝洛可怜可悲到可笑的地步。 只是这辈子的她对表哥已没了什么仰慕的心思。 一时又想起上辈子，杜氏和凝月，正是她们二人设计将她送至陆宣面前，被陆宣强占了身子，万念俱灰之下她脑中一片空白。 陆宣却一直哄着她，说他从很久以前便如何爱慕她，那日情至深处才做了那样的事，最后反覆承诺会娶她，她渐渐地竟也认了。 陆家比林家门第高，陆宣也确实是会疼人的，能求得一个名分好歹过一辈子也便罢了。 第14页 可她的委曲求全并未换来那个她看重的名分，她想要逃离的，却被贼人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河。 所谓男人也不过如此。 倒不如想想怎么挣钱好好过日子，如今民间对女户更加认可，只要有足够的财富支撑，便可以选择自己开立女户。 又或者，还可以自己养个庵子，收香火钱。 若能自己挣出一方天地，她何苦去追求“名分”那种虚事？ 正想着这些，就见小满轻轻走至门口，看凝洛正坐着忙回头说了声“姑娘醒了”，这才匆匆走进来道：“姑娘何时醒的？怎的也不叫我们。” 看小满倒茶，凝洛确实也觉得干渴了，喝了小半杯又将杯子递迴去。 白露也已走到床前：“要起来吗？” 凝洛点点头，便坐到床边站起来。 被伺候着简单梳洗了一下，凝洛便将二人支开了：“我一个人看会子书，你们去外面吧，叫你们再进来。” 凝洛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发现也不过几两碎银子，也不知道到下次发份例的时候能剩下多少。 至于首饰，凝洛将所有的家当都摆在妆檯上，三五支成色普通的钗子，有一两支还七零八落的；一条珍珠的链子也是断过之后重新穿起来的，况且那珠子不但小色泽还不够好；一套小时候的银制长命锁和手镯，也不是多值钱的物件，可怜得很。 凝洛又将那些看起来略寒酸的首饰一一收起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次杜氏莫名地心情不好，寻了个由头将她训了一通然后就带着凝月上街了。 她眼泪汪汪地站了很久，最后也只得忍住委屈回自己房间。 却听到父亲长吁短嘆的声音。 那时候她还小，没有自己的院子，她的房间在凝月隔壁，凝月则在父亲和杜氏的房间隔壁。 她方才从杜氏那边出来并未看见父亲。 找了一会子，她终于发现声音是从离自己房间较近的那处东厢房传出来的。 那间房自打她记事起就很神秘，常年挂着一把锁，杜氏不许任何人进去，就连凝月几次央求杜氏想要将院中的所有房间都打开好让她捉迷藏，也没能打开那一间。 凝洛有些犹豫，可到底轻轻走了过去。 房门正开着，屋中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却都用白布盖着，只大抵能看出家具的形状。 中央还摆着几口红木箱子，林成川正靠在其中一口箱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支金丝攒花镶翠簪。 许是感觉到了门口小小的人影，父亲转头望了过来。 凝洛有些瑟缩，打算向父亲行个礼便离开。 “凝洛，”父亲却先她开了口，“过来。” 凝洛又回头看了看院门，杜氏刚带了凝月出去，一时半刻应该也不会回来。 她轻轻跨过门槛，在进入房间的一瞬莫名就带了一丝敬畏。 “父亲。”她站在林成川面前低声唤道。 林成川仍靠坐着，她和那个姿势的父亲差不多高。 父亲看向她，眼睛微微有些红，似乎还有些湿润，还有些她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忧伤。 父亲用那样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打开靠坐的木箱又招唿她：“凝洛，你过来看。” 凝洛望向那箱子，一望之下，却是瞪大了眼睛。 第8章 凝洛的营生 儿时的凝洛懵懵懂懂地走过去，站在林成川身旁一起往箱中看去。 是很多好东西，那时的她只知道是好东西。 银制的酒壶酒杯，一整套银制的碗筷，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还有许多珠宝首饰，比杜氏戴过的都要好，只看的人眼花缭乱。 林成川将手中的簪子也放进去，然后抚摸着她的头：“这些是你母亲留下的，等你出嫁的时候都给你。” 凝洛那时已经知道父亲口中的“母亲”并非杜氏，只是不太懂那些东西与她出嫁有什么关系。 如今想来，那一房间的东西应该都是生母段氏的嫁妆。 可后来父亲住的院子又翻盖过，那一屋子的东西她便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两年杜氏偶尔在饭桌上向林成川抱怨日子不好过，嫌家中进项少，说两个女儿眼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嫁妆还没着落。 凝洛当时听了也并未往心里去，现在想起父亲只是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样子，却从未提起过凝洛的那一箱子嫁妆。 她暗地里留意过，家中也没有的。 家中大小花销父亲都是不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笔嫁妆被一直管家的杜氏给私吞了。 只是凝洛虽这样怀疑，只是一时没有证据罢了。 枯坐在家中是想不出法子来的，凝洛决定先上街走走，靠着上辈子自己的见识，还能不能寻个挣钱的法门。 只是在走到二门的时候却被一位杜氏身边的嬷嬷拦下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那位杜嬷嬷虚笑着，眼神中带着打量。 “姑娘要去哪儿还得跟你禀报不成？”白露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小满则拿着幕篱站在凝洛身后有些退缩，小声建议道：“姑娘，要么咱们改日再出去吧！” 第15页 凝洛却像没听到一般，又向前迈步，那嬷嬷却紧走一步伸开双臂拦在了凝洛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白露有些恼了，质问的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 “哟，”那位杜嬷嬷看了白露一眼又假笑着面向凝洛，“姑娘不能出去。” “我家姑娘为何不能出去？”白露叉腰怒道。 杜嬷嬷仍是看着凝洛：“夫人吩咐了，大小姐不能出门。” 白露又欲开口，凝洛伸手拦了她一下，才平静地向那嬷嬷问道：“夫人在房中吗？” 嬷嬷见与她对话的终于不再是凝洛身旁的丫鬟，心里很满意，放下双臂回话道：“夫人带着二小姐去庙里烧香了。” 杜嬷嬷说完心里很是庆幸，这个差事再好办不过，只说照夫人的吩咐拦下大小姐便可以了，就算大小姐想找夫人理论也找不到人。 “那我也去烧香。”凝洛淡淡地扔下一句，迳自前行。 那嬷嬷自是不肯让步，再度拦在凝洛前面。 凝洛的眼神轻飘飘地从嬷嬷脸上扫过，又看向大门口，淡漠地道：“让开。” “哎哟我说大小姐！”杜嬷嬷上下打量了凝洛两眼，脸上的神情便带了几分鄙夷。 “您怎么不懂咱家夫人的这一片好心呢！” 杜嬷嬷“啧啧”两声：“这还不是怕您出去丢人现眼吗？” “你这嬷嬷怎么说话！”白露闻言再次站出来，“不过是看您年纪大了，我们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凝洛知道白露一直就是火爆性子，又藏不住话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在背后大着胆子议论自家主子。 而小满则一贯谨小慎微，听白露最后都破口大骂起来，不由吓得脸都白了。 可凝洛显然不打算改日出门，小满也不敢再劝，只向白露拉了一把：“白露姐！” 于是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闹将起来，吵吵嚷嚷的。 凝洛神色一冷，拧眉：“不过是一个刁奴罢了，小满，白露，给我掌嘴。” 这话一出，杜嬷嬷愣了，掌嘴？ 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白露已经上前，对着杜嬷嬷狠狠地来了两巴掌。 两巴掌扇下来，杜嬷嬷终于清醒了。 她盯着凝洛，却见凝洛双眸犹如寒潭，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着一只蝼蚁。 这一刻，她傻眼了，浑身冰冷。 她是丝毫不怀疑这小大姐一个心情不好直接碾碎了她的。 杜嬷嬷才听那吴婆子说这位大小姐如何难伺候，变了个人一样，她还笑那吴婆子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给制服了，如今她却笑不出来了。 她打了一个激灵。 “让开。”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如坠冰窖，杜嬷嬷僵硬地动了下，让开了。 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她是怕了，真怕了。 凝洛走向前，又回身从小满手中接过幕篱戴上，主僕三人这才出门而去。 杜嬷嬷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小满望着侧前方轻移莲步的凝洛，眸中都是崇拜和敬佩。 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白露不经意间看到小满眼中流露出的钦佩之意，便有心捉弄她，凑过去低声道：“你再这么任人拿捏，小心哪天姑娘不要你了！” 小满果然一愣，眼神中就满是担忧起来。 白露却又从她促狭一笑，紧走两步跟上凝洛：“姑娘，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凝洛这两日已经想好了，自然是城中最繁华热闹的昌平大街，那里生意往来最多，是最能发现商机的地方。 凝洛带着白露二人在街市上边看边走，街旁除了商铺酒肆，还有不少叫卖的小商贩。 凝洛一一瞧过去，却都因为觉得不懂行而看不出未来的商机。 一直走到茶市，凝洛的脚步才慢下来。 陆宣做过茶叶的生意，前世跟了他两年，耳濡目染之下这里面的门道她是清楚的。当初陆宣的茶楼开得风生水起，凝洛也跟着深知其中的套路。 “姑娘，看茶吗？”卖茶的小贩吆喝道，面前摆着几个编制的小筐，里面是各种炒制好的茶叶。 “上好的社前茶！”小贩见凝洛停住脚步，便继续招唿，还弯腰从一个小筐里捏起一些然后摊开手给凝洛看。 白露见凝洛隔着幕篱向那小贩手中看去，便向小贩手中捏了几粒茶叶递给凝洛。 凝洛接了茶，拿至幕篱之中细细地看了看那茶叶的色泽和叶芽，又移至鼻尖轻嗅了一下，才将那几粒茶叶递迴给白露。 那小贩见凝洛辨过茶便继续自夸道：“绝对是社前茶，这茶可不多见，您带上一些尝尝？” 凝洛抬头看了一眼小贩身侧后面的茶楼，小贩见状忙道：“这茶楼里卖的最好的茶就是用的我这社前茶。” 凝洛却没回，只摇了摇头，便迳自往前走了。 跟着凝洛继续向前，白露心里堆满了疑问，自家姑娘方才查验那茶的动作神情，倒像是精通此道一般。 “姑娘，”白露轻声开口，却不觉带了试探的意味，“方才那茶，好吗？” 凝洛只顾看着路旁的茶楼茶贩，并未察觉到白露的犹疑，只轻声答道：“确实是社前茶不错。” 第16页 “那不是很好吗？”说话的却是小满，本身出来见了这方热闹就放松很多，再加上她又将白露的戏嚯之言当了真，便也大着胆子同凝洛交谈起来。 “听说社前茶很稀少，”小满解释道，“大多都作为贡茶送往宫中了。” 白露也跟着点点头，一起等着凝洛回答。 凝洛微微掀起幕篱，看了一眼茶摊上的茶叶，便又继续前行，口中说道：“虽是社前茶，可却是龙井，那便不够好了。” “龙井唯有‘火前’採摘为上，社前太早，芽叶过嫩，反而不美。” 民间品茶也以宫中流行为上，如今皇宫中最热的是紫笋贡茶，听闻今年的紫笋社前茶比往年更少，悉数送至宫中还嫌不够，因此民间的紫笋明前茶甚至雨前茶的价格都是扶摇直上。 而其他种类的社前茶便有少量的流入了民间，只是这龙井社前茶，不过是唬人罢了。 白露听凝洛解释的详尽，不由疑虑更甚，口中便也问出心中所想：“姑娘何时对茶叶如此精通了？” 凝洛脚下顿了顿，倒把这点给忽视了。 “也是书中研习所得，”凝洛在一间茶楼前停住脚，“也不知对不对，所以方才在那小贩前都没敢多说。” 白露二人也停住脚步，想起凝洛最近确实成日抱着书，又想起方才和那小贩打交道的情形，便俱都点头不已，心中也对凝洛的话深信不疑。 这条小街是茶市，所以俱是以卖茶的摊位和商铺为主，街上的茶楼就两座，一座方才街口的那座，一座便是眼前的这个。 这茶楼并不大，楼高三层，占地不过三间商铺那么大，却在一楼辟出一间专门对外卖茶叶。 这茶楼的老闆来自黔北，对各类茶都很有心得，前世陆宣卖茶不凑手的时候，还曾从这里调过货。 凝洛观望了片刻，挑了一个没有客人的空子向卖茶的铺子走了过去。 “姑娘看茶吗？”铺子里的伙计热情地招唿道。 凝洛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向摆放在案几上的各色浅瓮中看去。 “姑娘平日里爱喝什么茶？”伙计只当凝洛是买来自己喝，便继续笑着询问。 “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要么您试试这庐山云雾？”小伙计继续介绍，“或者您楼上雅座请，品上两种再看看更喜欢哪种？” 凝洛只是一一端起放茶叶样品的小碟细细验看，白露和小满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便默默地立在她身后看着，凝洛相看了不少茶叶直看到角落里的一碟才将动作放慢下来。 “姑娘好眼力，”那伙计夸赞道：“这是上等的雀舌，这茶汤清亮香气高贵，入口顺滑，鲜爽回甘，您要不要来点儿尝尝？” 凝洛微微点头：“包上一些。” 她想起前世，大抵是在出水痘痊癒后不久，当今皇上在品过湖州雀舌之后，对雀舌大加赞赏，以至于这种茶还一度代替紫笋成为了贡茶。 市面上雀舌的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一涨再涨。 如今这茶的价格和其他名茶差不多，甚至因为爱喝的人不多还要便宜些，正是囤货的好时机。 “这个品相的雀舌，你们有多少？”凝洛看那伙计麻利地称茶包茶，便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小伙计头也没抬：“姑娘想要多少？实不相瞒，这茶是好茶，只是爱这茶的不多，咱们掌柜的因爱这茶不小心囤多了货，可没少挨东家责备。” 说话间茶已包好，伙计将纸包递出来，白露忙一面接了一面付银子。 “若是姑娘想多要些，或者认识做这行生意打算囤货的，我可以跟我们掌柜的商量一下，价钱还可以再低些。”小伙计是个实在人，凝洛问了一句便得了他许多回答。 心中有了主意凝洛便不再继续向前逛茶市，而是转回身走上来时的路。 她决定筹本钱囤积雀舌，这是她悲惨的前世给她留下的红利，也是她这辈子能不再受他人左右的绝佳机会。 却苦于没有本钱，想起自己房中的那些家当，她便不由微微蹙眉。 “姑娘。”白露轻轻拉了凝洛一下。 她回过神疑惑地看向白露，却见白露和小满都靠街边站着看向前方。 凝洛也望了过去，却见三五匹马正带着人向这边走来，占了绝大部分街道。 她便也朝街边挪动一下，然后站定等那队人马过去。 “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今日定是要不醉不归！”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豪爽。 凝洛听得这声，勐地回首看去。 却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一身紫袍包裹着强健的昂藏之躯，矜贵豪爽，俊美洒脱，自有一股大将风范。 这正是陆宸。 那个上辈子为她坟前烧了三炷香的男人。 第9章 偶遇陆宸 上辈子的陆宸对于凝洛来说是陌生的，她只知道他是陆宣的哥哥，隐约记得见过一两次，但并无印象。 但她知道，别看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四品武将，但很快他就因边境挑起的战事而上阵杀敌。陆宸不但精于排兵布阵，在稳定军心方面也很有一套，他带过的兵都极为拥护他，军中有很高的威望。 第17页 几场漂亮仗打下来，边境小国俱都闻风丧胆，若是听闻陆宸主帅，竟有人不战而降。 而陆宸的丰功伟绩并不仅限于安边疆，后来西北叛乱，朝中折损了几员大将都没能挡住叛军向京城的进攻。 眼见叛军拿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皇上急令戍边的陆宸诏回。当时朝中已人心不稳，甚至有一品大员私下与叛军暗中勾结。 在这种情形之下，陆宸带领数千骑铁军力挽狂澜，浴血奋战几日叛军便节节败退，这才又换取了京城的安宁。 从此陆宸在朝中名声大振，加官进爵好不风光，皇上更是对他尤为倚重，一时权倾朝野，风头无两。 凝洛想起她前世从陆宣那里听来的陆宸发迹过程，又想到自己仅剩一缕魂魄时看见的那个挺拔背影，想起他在她的孤坟前烧过一炷香。 她是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自己的坟前。 对于上辈子的那个陆宸，自己意味着什么？ 正思忖间，陆宸的马已经到了她跟前，她抿唇，别过脸去不看他。 偏生此时，那骏马经过时带起微微的风，吹着她幕篱上的薄纱掀起。 陆宸回头打算跟身后的朋友说话，却刚好看见薄纱掀起时，那幕篱之下柔美而冷漠的一张脸，秋瞳似水，清澈得仿佛山涧泉，清冷遥远，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陆宸一怔，也忘记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更不知今夕是何年，竟只是定定地望着凝洛。 恍惚之中，那薄纱已经放下，再不见那人面容，只见她婀娜的身段犹如弱柳临风，衣袖处仅露一截皓腕，秀美洁白，犹如上等嫩玉。 绝世容颜再不得见，陆宸怅然若失。 他突然想起自己昔日习武之时，晨间早叶上的一颗露珠，晶莹剔透，轻轻柔柔地在叶片上微微颤动； 又想起夏夜临窗而读，忽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夹杂着醉人的花香，沁人心脾。 “陆宸，陆宸！” 前方的伙伴等他不到，便停下来唤他，他总算回过神，又恋恋不捨地看了那马下的女子一眼，狠狠心，一咬牙，这才策马而去。 凝洛觉到那阵风终于驶过，这才转过头继续前行。 有幕篱遮着，她尽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陆宸方才明明打量了她好久。 她不记得前世与他有过什么交集，至少不曾有过今日般的相遇。 凝洛一路都在想如何能筹得本钱，却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是一筹莫展，母亲段氏的嫁妆去向，看来是要想办法先弄清楚了。 穿过园子回芙蕖院的时候，却碰到杜氏和凝月在牡丹花圃旁边的凉亭里欢喜地谈论着什么。 那凉亭正对着小路，凝洛不好假装没看见径直走过去，犹豫了一下便转身缓缓走向凉亭。 “母亲你看，”凝月的声音里透着欣悦，“这山间的野蔷薇，看起来竟比咱们园子里的牡丹还要娇艷。” “山中的水好土好，因此连花都带着灵气，自然是园里种的不能比的。”杜氏看着凝月修剪着手中的花道。 说完，杜氏又看着凝月的动作嘱咐：“小心一点。” 凝月抬眼看见凝洛向这边走来，却像没看到一般故意提高些声音向杜氏道：“母亲以后可要常带我出去，吃庙里的斋饭，饮山涧的清泉，也能像这花儿一般多点灵气！” 杜氏笑着点了一下凝月的额头：“明明是你贪玩！” 凝洛已经走到亭中，向杜氏施了一礼：“母亲。” 杜氏脸上的笑收了收，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打扰母亲和妹妹的雅兴，我先告辞了。”凝洛说着便要走。 凝月看凝洛身后的丫鬟拿着幕篱，也听母亲说那位杜嬷嬷没能拦住凝洛出门的事，不免有气，便有心要给凝洛难堪。 “凝洛，你看这花好看吗？”凝月将修建好的野蔷薇插到丫鬟放在桌上的白玉瓶里，向着凝洛的方向推了推。 凝洛看着凝月还带着些因出外游玩而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如果自己也是在亲生母亲膝下长大，现在也会是这种天真烂漫的模样吧？ 她微微一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凝月却立马转向了杜氏：“今天陆家那位姑娘也夸这庙宇外的花开得盛呢！” 杜氏看也不看凝洛，笑着回应凝月道：“那位陆宁可是位贵人！要说咱们此番出去，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这位贵人！” 凝洛心念一动，她们出门竟遇到了陆宁？这便是与陆家相识的开端？ “我看那陆姑娘长相柔美，性子又好，见了就觉亲切非常，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凝月怀着自己的心思向杜氏问道。 她一早就看出陆宁穿戴不同寻常，不管是身上的衣料还是发间的珠钗，都是绝对的上品。以林家的财力，倒不是说买不起，只是用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身上，到底是不可能。 她羡慕那样的姑娘，不自觉地就想向她们靠近，只盼着有一天也能嫁个显贵的人家，能有那样的穿戴。 凝洛听了凝月的话，唇边掀起嘲讽的笑来。 陆宁？性子好？凝月怕不是认错了人吧？ 这时杜氏听凝月问起陆宁的来歷，便耐心解答起来：“陆姑娘自然是出身显贵，陆家是有名望的大家族。陆宁叔伯那一辈的亲戚，有许多在京城当官的。咱们若能和陆宁交好，以后对咱家大有益处。” 第18页 杜氏莫名带了一分自得，就好像说的是自己女儿似的。 她一向对比林家富贵或者官比林成川做的大的人家高看一眼，如今的陆家地位虽比林家高，可她表现得却像陆家是多么了不得的人家一样。 凝洛听出杜氏有心逢迎，又听她提到了陆宣，心中不由冷笑，你们若想巴结尽管巴结，只是这辈子别把我送过去巴结就行。 凝月听着杜氏的话连连点头，她常听杜氏讲，像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若要向上爬就得不断结识比他们高贵的人，适当的时候总要放下些身段，日后才能换来更大的收益。 如今听了杜氏说陆家如何尊贵，她便暗暗决心要与陆宁走动起来。 只是一转头却看到了凝洛的表情。 凝月只见凝洛似是一脸玩味，眉宇间尽是不屑，嘴边甚至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副表情让凝月心头火起，她和母亲为了林家的地位不惜低头四处结交，她凝洛凭什么瞧不起她们！ 再次瞥见凝洛的丫鬟正拿着幕篱在亭外站着，凝月言笑间便不怀好意起来：“凝洛今天也出去啦？可曾有什么见闻？” 不待凝洛反应，凝月又接着笑道：“该不会吓到人了吧？毕竟你现在这么丑。” 凝洛脸上的痂已经脱落的差不多，现在看过去是有不少颜色深浅不一的印子。 只是这辈子的凝洛对这个阶段的自己已经毫不在意，白露在亭外听的真切，却碍于凝月的身份不好顶撞。 凝洛冷冷一笑：“如今我脸上是还有些痕迹，可到底底子好，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美的，所以还是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不像妹妹你，”凝洛嫣然一笑，“除了脸上没疤，其他一无是处。” 凝月被噎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看着凝洛，完全无法想像，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这是对着自己的亲妹妹，她竟然这么说话？！ 凝月勐地起来，愤然瞪着凝洛，瞪了半天凝洛也不去看她，哇的一声哭起来。 第10章 凝洛的反击 凝月哇地哭着回房去了。 杜氏方才也想帮着女儿说句什么，却到底觉得不妥，此时见凝月跑开，忙起身唤了一声“月儿”，可凝月头也不回地跑远，杜氏心疼又愤恨，气急败坏地道：“你们如今都大了，却越发拌起嘴来了！这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这么说她？你有点良心没有？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说她的？？” 凝洛说了后，看着凝月哭啼的样子，再看杜氏气恼心疼，自己心里却觉得痛快。 她并不管杜氏怎么说，左右她如今痛快了。 杜氏说了她半响，见她竟然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恨道：“等你父亲回来，我都和他说去！” 随便你说吧，反正凝洛是不在意的，当下起身，迳自回芙蕖院。 回去后，她想想自己的大事，又铺上纸算了半天囤多少茶叶需要多少本钱，囤到什么日子出手能赚多少。 最后又打算了一下赚到钱怎么用，想了半日，问题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本钱问题上，不免犯难。 恰好这是白露便来请了，说是饭菜都布好了。 凝洛坐至饭桌前，却在看到菜色时神情一顿。 桌上的饭菜确实属清淡不错，只是那用菜却有问题。 芹菜、莴苣，甚至面前的这一小碗红豆粥，都彰显着背后之人的别有用心。 凝洛生水痘之初，家里请大夫来诊脉，断定是出水痘之后，大夫说了很多如何照顾护理，和饮食上需要注意的问题。 当时凝洛还是那个大家眼中性子绵软的人，她也自觉房中的丫鬟们不够尽心，于是便将大夫说的话亲自一一记在心里。 那位大夫说过，在水痘的这些印痕没有完全消退之前，一些食物最好不要吃的，吃多了那些印痕也许就再也消不掉了。 而面前的这桌菜，几乎将那些禁忌做全了。 小满看凝洛只冷冷地看着饭菜不动筷子，不由试探地喊了一声：“姑娘？” 凝洛回过神，却站起身来：“去慈心院。” 小满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白露已经回房拿了披风匆匆跟了上去。 慈心院是杜氏的院子，凝洛依着规矩每日都要过去请安的，只是最近因为生水痘，杜氏便将她的晨昏定省给免了。 凝洛不紧不慢地顺着游廊走，心里已经将今日的事看了个明白。 慈心院的人见凝洛前来也未加阻拦，毕竟从前大小姐是每日都过来请安的，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之前拦着凝洛不让出门的杜嬷嬷显然不这么认为。 “大小姐，”杜嬷嬷站在凝洛面前，“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夫人正用饭呢，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过会儿再来吧！” 凝洛打量她一眼，却看着门口道：“怎么，又是母亲让你在这里拦我的吗？” 杜嬷嬷虽然仗着在杜氏身边多年有些目中无人，但这种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打着主子的旗号办什么事的胆量还是不够的。 万一这大小姐冲进房与杜氏对质，杜氏绝对不会护着她的。 不过是她有心给凝洛难堪罢了。 “夫人倒是没这么说，”这话一出，杜嬷嬷的气势就矮了一截，“只是现在夫人正在用饭，您都这么大了，又是为人子女的，总该懂事了。” 第19页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们家姑娘了！”白露扬声说道，横在杜嬷嬷面前，柳眉倒竖。 “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丫头片子，我跟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份儿！”杜嬷嬷自是不怕她，也提高了声音。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要跟我们姑娘说话！”白露捲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谁比谁高贵了？你就配跟我说话，怎么了？” “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杜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了一种故作的威严味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话音刚落，杜氏身边的大丫鬟立春一拉门走了出来。 “原来是大小姐，”立春笑着迎上来，“怎么不进屋倒在院子里说起话来？” 杜氏往常也见过些世面，见那些世家太太们身旁的大丫鬟比小门小户家的小姐还要娇贵知礼，心中着实艷羡不已。 她便留意着，也想挑个出彩的带在身边，以后出席个什么场合也能长长脸。 因此杜氏身旁的丫鬟虽多，大丫鬟却换了好几个，并且杜氏为了好记，抬谁做大丫鬟谁就叫“立春”，几年下来房中好几个丫鬟被叫过这个名字，下人们在背后戏称这慈心院叫“春色满园”。 如今的这个立春已在大丫鬟位子上坐了一年半，为人处世颇为得体，因此深得杜氏喜爱，想来以后这慈心院里的下人们便要看她的眼色行事了。 眼下她听见院里的动静便走出来打圆场，白露却是不依：“我们倒想进屋呢，只是不想立春姐姐这边的规矩越发大起来，竟派了个嬷嬷在门口守着！” 立春见白露将战火烧到她身上倒也不恼，只笑着安抚白露道：“没有的事，二位小姐到咱们夫人这边都是来去自如的，杜嬷嬷一时煳涂，白露妹妹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儿上，便不要与她计较了！” 说完，立春站到门旁：“姑娘里面请！” 凝洛便看也不看那杜嬷嬷，径直走进去了。 白露却气未消似的向杜嬷嬷冷哼一声，才跟着凝洛进屋，立春则向杜嬷嬷又宽慰似的一笑才紧跟进去。 杜嬷嬷只觉心口发闷，从前她是杜氏身边倚重的老人，如今立春那丫头越发的爬到她头上去了！ 还有那位大小姐，从前明明是任你搓圆捏扁，如今怎么也乍起刺儿来了？ 越想越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才回房去了。 凝洛进到屋中，见杜氏和凝月正一起用饭，倒是母慈女孝的样子。 杜氏方才已经听到了屋外的争吵声，如今见凝洛走进来却像没事人一样招唿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用饭没有？坐下一起吃吧！” “立春，添副碗筷！”杜氏不给凝洛说话的机会，她已经看出凝洛面色不善，先热情招待一下，不管凝洛打算说什么，先让她不好意思开口再说。 立春闻声忙去取，凝洛却站着不动：“母亲，这话我原不想说，怕伤了咱们母女的和气。” 杜氏闻言便觉凝洛此番前来定是难缠的，便放下筷子严肃地端坐着继续听。 “可今天这事若是由别人的话传出去，只怕有损母亲的名声，说您趁父亲不在家加害于我。”凝洛沉声说道。 “这，”杜氏不知底细，也是一惊，“这话又从何说起？凝洛你也大了，不要无理取闹！” 第11章 是谁？ 凝月从凝洛进屋便一直没吱声，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出声维护杜氏：“凝洛你不要欺负母亲好性儿，母亲正用饭呢你进来就一通没头没尾的指责，你算哪门子大家闺秀？” 凝洛却是根本不理凝月的，只向杜氏道：“如今父亲不在家，我一个闺阁女儿，遭人毒害，也只好去见姑姑，请她为我做主了，若是再放任下去，岂不是连命都没有了。” 杜氏自年轻时就觉得凝洛姑姑对凝洛更为偏爱些，只是看姑姑家家世好，因此杜氏隐忍着，如今凝洛竟要去姑姑那里告状，她再不能坐视不理了。 “你这孩子！”杜氏忙责备她，“咱们家的事，你找你姑姑做什么！” 凝月忍不住插嘴：“便是找姑姑，也没有你这般顶撞母亲的道理！” “凝月！”杜氏忍不住向凝月斥责了一声，这个女儿护着她不假，只是护不到点子上也会让人头疼。 “凝洛，”杜氏向凝洛放缓了语气，起身从饭桌旁走到堂中的椅子上坐下，“有什么事坐下来说，若真是受了委屈，母亲定会为你做主！” 凝月见状瘪了瘪嘴，将碗筷一推，起身走到杜氏身旁站着。 凝洛转向她们二人，仍是不坐：“我也不想来打扰母亲用饭，只是今晚送到芙蕖院的饭菜明显包藏了害人之心，所以不得不来问个究竟。” 杜氏觉得旁边的凝月突然双手握在身前，不由眉头一皱，向凝洛问道：“这话怎么讲？” 白露这一路上也将凝洛此行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明明坐到饭桌前还好好的，只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变了脸色，显然问题出在饭菜上。 她看那饭菜倒是平常，凝洛如今无非是因为生病而注意饮食，定然是那菜色不适合她吃。 第20页 她又努力回想了半天大夫当日为凝洛诊病时所说的话，倒真给她想起来一言半语。 “回夫人，”白露听杜氏问起，便忙答话，“姑娘的病如今虽快好了，却是更加需要小心注意的时候。” 凝洛听白露开口便不再说什么，有些时候，话不应该由她说出口。前世无人为她说话，她也不曾想过为自己出头，这辈子她决心强硬起来，却有人会上赶着帮她。 “我还记得，”白露继续说道，“大夫当日说过，这些水痘的印痕未消之前，有些食物是不能吃的，不然一见阳光那些印子就会变黑消不掉了。” “可今晚给姑娘送过去的吃食，却样样犯了禁忌。” 白露讲完，杜氏便向凝洛求证：“可是如此？” 凝洛点点头：“确实如此。” 杜氏刚想开口，眼睛的余光瞥见凝月方才握住的手已经绞在了一起，话到嘴边便变了个方向：“许是厨房不清楚这些，赶巧了吧？” “是不是赶巧，我可以请姑姑来评评理，”凝洛故意抬出林氏，“便是赶巧，哪能样样犯忌？” “何况，这院子里的人有几个没生过水痘？便是没生过水痘，还没见过别人生水痘？不知道生水痘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凝洛连连质问之后，又放慢了语调：“若是母亲有心包庇，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氏只觉得凝洛的话锥心，忙道：“母亲说了为你做主，就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旁边的凝月见此，面上有了瑟缩之意，担忧地看着自己母亲，颇为不安。 “立春，”杜氏却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反应，“去将厨房里今晚当值的人都叫来！” 立春闻声便将这事安排给院子里的人去做，然后又回到杜氏身后立着。 杜氏一回头，便看到凝月在她身旁好像大气也不敢出，当下顿时明白了。 杜氏心里又是疼又是气，疼的是女儿还要继续担惊受怕下去，气得是这么大的人了用这种小孩子把戏。 用便用了，这一个两个的如今都不省心，最后还要她来兜底。 该说这孩子蠢还是说这孩子太有心思？ 杜氏憋屈又难受，被凝洛问罪到脸上，无奈何只能强作不知，向凝洛道：“你便坐下吧，难不成待会儿要跟下人们并排站着？” 白露便上前搀了凝洛坐下，立春觉得屋中气氛紧张，便向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上茶。 杜氏又侧了侧头：“月儿，你也去坐。” 凝月咬了咬下唇，慢慢走到凝洛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小丫鬟端了茶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面色各异的各位主子上了茶，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来。 唯有凝洛，悠闲地端起茶杯，掀起盖子撇了两下浮叶，又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 凝月没有正眼看凝洛，只半垂着视线扫到了一些，只见凝洛嘴边突然绽出一个笑来。 她这一笑，她却顿时一惊。 “我并未用饭，也不适宜饮茶，”凝洛将茶杯放下，看向杜氏，“只是母亲这房中的茶闻起来清香甘冽，教人心驰神往，待会儿我少不了要向母亲讨一些了！” 杜氏心里难受，此时却勉强笑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好，过会儿让立春给你多包一些。” 停了停，杜氏又扯起笑说道：“你们都这样，总觉得我房里的东西都是好的，殊不知每每有了好东西，我和你们父亲都是紧着你们姐弟三个分的。” 正说着，厨房当值的人便都到了。 林家的主子并不多，林成川出门去之后杜氏便又下令饭菜从简，因此每日在厨房里做饭的也不过三五个厨娘。 这几个厨娘做完了饭就让做粗活的下人收拾厨房，她们几个则躲在一旁吃酒，却不想夫人房里的人突然来喊，几个人也不知哪里捅了篓子，一起忐忑的过了来。 杜氏看着堂下立着的几个人，都是她的亲信或者亲信的婆娘，不然也不敢将厨房这样重要的地方交与她们。 如今凝洛来兴师问罪，她少不得要拿其中一个修理一番，只是…… “你们都抬起头来！”杜氏低喝一声，唯有与她们对上眼神才能确保不会有人说错话。 凝月虽然坐着，可手上却没闲着，拿了一块儿真丝绣帕在指间绕啊绕的，眼神在杜氏和厨娘间来回飘。 厨娘们闻声抬头看向杜氏，杜氏便紧盯着她们道：“待会儿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想好了都给我如实回答！” 杜氏的眼神中带了威胁的意味，说的话也古怪，若是真想嘱咐厨娘如实作答，又何必加一句“你们想好了”。 凝洛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氏一眼，没有说话。 “送往大小姐房里的饭菜，是谁做的？”杜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几个厨娘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杜氏静等了片刻，得不到回答让她大为光火：“都聋了吗？我在问你们话！” “杜保家的，你说！” 杜氏干脆点了其中一名厨娘，杜保是杜氏娘家那边的远房侄子，前两年谋生求到她头上，她便将这侄子夫妇都安排在林府当差了。 第21页 杜保家的看杜氏这副架势，知道这事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是对于她要供出的那个人，却有些没底。 “回夫人话，”杜保家的说着偷偷在身后拧了一个厨娘一把，“大小姐的饭菜是周厨娘做的。” 周厨娘被杜保家掐的一个激灵，慌乱间眼神乱飘，飘过杜氏又飘到凝月脸上，凝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上的丝帕也不绕了，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紧盯着周厨娘的脸色。 周厨娘定了定心神，终于将眼神从凝月脸上移开飘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板上。 “是我做的，夫人。”她低头承认。 不得不承认，是她做的没错，可她却不能说是凝月让她做的，向夫人举报她的亲生女儿，便是能洗清害大小姐的罪名，她在这林家也会待不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凝月手上的帕子又缓缓地绕起来。 杜氏看向凝洛，凝洛却像谁也没看一般只向着面前的一处出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仿佛是带了一丝冷笑在旁观，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个丧天良的狗东西！”杜氏有些心虚，不知道凝洛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于是便向着周厨娘破口大骂。 “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姑娘做那种饭菜吃！” 周厨娘见杜氏发这样大的火，到底心有不甘，奓着胆子问了一句：“饭……饭菜怎么了？” 饭菜怎么了，又不是她要做的，是有人让她那样做的。 周厨娘又看了一眼凝月，凝月又被她这眼神给定住了，难不成这厨娘打算咬她出来？ 杜氏被这一问心中更是火大，随手从桌上拿起茶杯向周厨娘丢过去：“你长了一把年纪就只会狐媚男人是不是！大小姐生水痘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真不知道？” 周厨娘的年纪与杜氏不相上下，虽一身粗布衣又常在厨房里熏蒸，脸色却是白净的，一双眼睛又生的比别人好看，况又是个寡妇来的，其他厨娘背后没少编排她。 杜氏也从杜保家的那里听过周厨娘的一些流言蜚语，虽然当时她只当是厨娘们嫉妒周厨娘的样貌，可今日因为心中总担心周厨娘将凝月供出来，便不由地口不择言起来，又有些沉不住气，拿起茶杯兜头向着周厨娘扔过去。 周厨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躲过了茶杯没有躲过茶水，一杯茶全洒在她头上，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发间甚至还有几片茶叶。 周厨娘虽然只是个厨娘，但何曾遭过这般屈辱，一时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委屈得眼泪只往下掉。 凝洛却好像突然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淡声道：“母亲仔细气坏了身子！” 又起身轻移到周厨娘面前，却只是站住了打量她。 周厨娘不敢直视凝洛，只微微低着头，瑟瑟发抖，任发间的茶水滴下来。 凝洛一笑，从周厨娘头髮上拈起一片茶叶：“这是母亲房里的好茶，你得谢母亲赏茶才是！” 周厨娘慌乱地抬头看向凝洛，她从前只听说大小姐不争不抢与人为善的，今日一见，只觉得对方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她僵直着背：“小姐。” “周厨娘，”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我只问你，送到我房间的饭菜，可有人指使你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大快人心 “周厨娘，”凝洛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我只问你，送到我房间的饭菜，可有人指使你去做？” 凝洛这么一问，现场的气氛顿时僵了。 凝月懦弱地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杜氏。 杜氏皱起了眉头。 是凝月做的，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出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她是后娘，但是要名声的。 精明的立春站在杜氏身旁，却是突然插嘴道：“大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听起来却像是诱着周厨娘拉谁垫背似的！” 凝洛挑眉：“母亲房中的丫鬟，也忒没规矩了，这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杜氏一听，气得骂道：“什么丫头，给我出去！” 立春帮主家说话，却被呵斥，也是一愣，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凝洛，到底是忍住气，出去了。 一时杜氏又冲着周厨娘痛骂：“有什么你说什么，是谁让你干的，你倒是说出来，任凭是谁，敢在府里干这种勾当，我要她好看！” 周姨娘瑟缩，犹豫。 凝洛淡声道：“说吧，你说对了，我可以饶你，你若说错一个字，我直接要你命。” 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而已，周厨娘陡然看向凝洛，却见凝洛眼神幽冷，倒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一狠心，痛声道：“是，是杜宝家的！” 这话一出，杜氏愣了下，之后松了口气。 凝月微惊之后，咬咬唇，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唯独那杜保家的顿时跳起来：“冤枉，冤枉，我怎么可能干出——” 杜氏：“闭嘴！” 杜保家的还要狡辩，然而杜氏却冷笑：“既是周厨娘都已经招供了，那自然是你了，你还狡辩什么。” 杜保家的一呆，望向杜氏，看着杜氏那眼神，顿时明白了。 第22页 往日她是帮着杜氏干了许多事的，一些不上檯面的，都是她帮着干，不曾想，这才几日功夫，竟然要她来背这种锅？ 可想想自己处境，只能咬牙认了。 “你竟然敢干出害姑娘的事，枉我往日还曾信你！”杜氏斥责道，“来人，拉出去，家法处置了，再赶将出去！” 杜保家的本以为自己帮大小姐定罪，总少不了自己好处，没想到转眼就是赶出去，大惊，待要争辩，却是已经来不及，被拉出去痛打一通，赶出去了。 这杜保家的心里恨极，咬牙切齿的，想着总有一日要先办法讨回来这公道！ 这边杜氏牺牲了一个亲信，总算是保住了凝月，心里自然是无奈，又难受，想着杜保知道自己许多**，总要想办法封住她的口，不然终究是个祸害，一时看凝月，见她没心没肺的，忍不住敲打她几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什么事总该想想退路后果。” “母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跟我装傻？”杜氏拧眉，“你当我看不出来？要不是那厨娘还有个心眼儿，要不是立春帮你，要不是我拿了杜保家的顶罪，你觉得今天能那么好收场？你以为她能轻易放过你？” 她是折损了一员干将，才保住了女儿的名声啊，杜氏想想就心痛！ 凝月噘着嘴嘟囔：“她又没吃，谁也没真害成她！” “再说了，谁也没证据证明我真跟厨娘说什么了呀！”凝月不服气，“不过是件无头公案，能奈我何？” “你呀你呀！”杜氏气得直拿手指戳凝月的脑门，“能不能看得长远些！恨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有什么好说的！”凝月嘴硬：“这不是也没事吗，不是轻易煳弄过去了？” 杜氏想想气恨，又想起自己心中的打算，终究忍住气，压低了声音道：“她的那张脸还是很有价值的，你实在不该做这种事，差点坏了我的打算。” “有什么价值？”凝月不解，“便是以后说亲，有她比着，人家也很难瞧上我吧？” 所以她让厨娘做那样的饭菜，不单单是因为和凝洛为样貌的事吵了一架，还因为她明显觉到了凝洛对她终身大事的威胁。 “傻孩子！”杜氏摇头，“她都没有生母，好人家谁会看上她？便是看上了，谁家愿意让这样一个女子做当家主母？” 凝月还是不懂，便是凝洛嫁不好，又跟长远打算有什么关系。 “这城中如许多的贵人，若是靠你父亲或咱们二人去交际，很难攀上密切的关系。”杜氏耐心地与凝月解释，“可若是能将她送过去，我们和贵人不就攀上了亲戚嘛！” 杜氏的这把如意算盘，是这两年开始打的。原本她见凝洛出落的越来越动人，越来越像她死去的那个闺蜜，每每看见都心烦得很。 可有一天，她突然就想通了，凝洛这样软的性子，这样的绝色，实在是上天赐予她的宝物。 她可以拿这宝物当敲门砖，带领着凝月向上爬。 只是……杜氏想到最近凝洛似乎与从前不同，只怕是女孩子大了有了主意，须得快些打算了。 凝洛回了芙蕖院，新做的饭菜很快便送到了，吴婆子一面摆饭一面念叨：“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姑娘，也是咱们夫人好心好性儿，比对自己亲生的还好！” 凝洛正在不远处被小满服侍着净手，吴婆子的声音虽然低着，但已足够她听清楚。 小满不安地看了凝洛一眼，显然是不知要如何应对。 凝洛蹙眉，原以为方才的一场敲山震虎能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看来有人就认准了她是颗软柿子。 当下只淡淡地道：“我倒是忘记了还有你，我的饮食日常经你的手的，如今出了事，你必逃不了干系，去回禀了夫人，就说这个婆子没法用了，还是打发出去。” 打发出去？？吴婆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往日罚是罚，但是打发出去，这是很少有的啊！ 再说她可是受了夫人的嘱咐来盯着大小姐的，夫人怎么可能把她打发出去。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刚刚杜氏连自己的亲信杜保都被迫打发出去了，更不要说她区区一个吴婆子。 吴婆子前一刻钟还是倚老卖老，突然间就要打发出去，一时真是晴天霹雳，噗通跪下，磕头求饶，各种哭求凝洛。 凝洛哪是别人求一下就心软的人。 她是当过孤魂的人，游荡在人世间不知道多少年，早就看惯了别人的眼泪。 她垂眸，连看一眼吴婆子都没有。 吴婆子绝望了，跪在那里不起来，哭得要死要活，甚至用头来撞地。 凝洛见了，这才淡声道：“你留在这里是可以，不过要罚你六个月的月钱，还要每日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 吴婆子哪里能不答应，赶紧千恩万谢了。 这件事算这么了了，不过至此，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惹谁都可以，就是别惹大小姐。 大小姐，那不是省油的灯。 凝洛对此倒是没太在意，身边的这些碍眼的，自然是要一一清除的，但是她如今更在意的是因为，怎么才能拿到第一笔银子呢？ 第23页 这一日，凝洛正在收拾自己的书，便有杜氏房里的丫鬟来请，说是孙家来人了，让凝洛过去。 凝洛不记得前世有这样的事，一时猜不出姑姑家来的是什么人为的什么事，当下便赶过去。 路过园子的时候看见出尘似乎拿着什么书在亭子里转，远远地看见她过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眸中似有渴望。 但是待到她招唿他过来的时候，他却一个转身，跑了。 凝洛心里挂着孙家的事，便由他去了。 到了慈心院，杜氏和凝月都在，正陪着孙家过来的人说话，凝洛望过去，却看到了姑姑身边的李嬷嬷。 这位嬷嬷是孙家的老嬷嬷了，一直跟在姑姑身边，颇受器重。 凝洛不免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劳烦姑姑身边这位老嬷嬷特意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父亲归来 李嬷嬷一直在孙家帮着姑姑打理各种家事，因此杜氏母女也都高看了她一眼，请她坐在宾位上，又奉上了上好的点心和茶。 向杜氏请过安，凝洛又向李嬷嬷行礼，李嬷嬷忙起身去搀：“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搀扶着站好，李嬷嬷又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 “难怪夫人成天念叨，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教人移不开眼了！”李嬷嬷笑着夸赞道。 凝月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杜氏的笑也僵了僵，才又笑道：“凝洛，快请李嬷嬷坐下说话。” “李嬷嬷快请！” “姑娘一起坐！”说着，李嬷嬷就拉着凝洛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姑娘最近可好？夫人一直惦记着姑娘，可家中一大摊子事离不了她，前几日少爷回去说姑娘病了，夫人一直挂心着，却不得空过来看看。”李嬷嬷拉着凝洛絮絮叨叨地说。 杜氏陪着笑插话：“不过是生水痘，小心养上几日也便好了，嬷嬷你看，凝洛这不就好了？” 李嬷嬷却看着凝洛认真道：“虽说这水痘几乎人人都生，可也是大意不得的，尤其是姑娘这种年纪大些才生水痘的，更是要比幼童来的兇险。” “是呢，咱们家也是拿姑娘的病当头等大事来待，不敢有半分大意呢！”杜氏生怕凝洛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李嬷嬷再回去一学舌，她在林家的那位姑奶奶面前可不好做人了。 李嬷嬷总算接了杜氏一句话：“林夫人有心了！” 杜氏听了忙又笑着道：“孩子病了，当母亲的心里最难过了！” 凝月本来见李嬷嬷只关注凝洛，心中有些不快，如今也忍不住替杜氏说好话：“那几日母亲惦记着姐姐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 凝洛看着不断向自己脸上贴金的母女二人没有说话，上次饭菜的事威胁杜氏说要找姑姑告状不过是避着杜氏查清那事，如今却不好向一个孙府的下人真说什么的。 那李嬷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听了凝月的话，又仔细打量杜氏两眼，才点着头说道：“那林夫人之前是有点富态了！” 这话一出，凝洛淡淡地扫了杜氏一眼，却见杜氏的脸上就像开了脂粉铺，红一片紫一片的好一会儿才恢復了正常脸色。 凝月也被李嬷嬷的这句话搞得不知怎么接话，杜氏这两年最忌讳人家说她胖，虽然在她看来，圆润才是富家太太应有的模样，可那些真正的富家太太却没几个像她这般腰宽背厚的。 凝月方才为了夸杜氏说她操心的都瘦了，可杜氏满面红光体态丰腴，实在不像是为凝洛忧心过的样子。 李嬷嬷说完那句也没注意各人反应，只又向着凝洛面上细细看了，才说道：“是都好了，只是这印子也须得小心对待。” 说着李嬷嬷便从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瓷瓶：“这是夫人给姑娘的还玉膏，姑娘每日抹上两次，不消三五日这些印痕便都没有了。” 杜氏和凝月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恨不能去凝洛手中抢过来看看那还玉膏是什么样子。 凝洛接了瓷瓶又站起身向李嬷嬷施礼：“还请嬷嬷代凝洛向姑姑道谢！” “不必多礼！”李嬷嬷笑着摆手，又伸手拉凝洛坐下。 “孙夫人总是能弄到这些我们寻常人家见不到的玩意儿……”杜氏眼神盯着凝洛手中的瓷瓶，“就……这一瓶吗？” 她也很想要一瓶，那可是宫中娘娘们都用的还玉膏啊！ 凝月的眼神跟杜氏如出一辙，俱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小瓶膏，心里想要得很。 李嬷嬷脸色变了变：“去年有位娘娘托人在宫外买，花了一笔大价钱才寻到小半瓶。” “咱家夫人给姑娘的这瓶，可是满满的。”李嬷嬷看了杜氏那副样子心中不快，这舅太太也太贪心了！ 又坐着闲聊了几句，李嬷嬷便要离开，杜氏自是再三挽留，李嬷嬷只说夫人等着她回去復命，便离去了。 送走了李嬷嬷，杜氏又看向凝洛，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收起了那还玉膏，眼下正两手空空的。 “母亲，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凝洛向她告辞。 “哦……”杜氏犹豫了一下，“回吧……” 第24页 凝洛闻言转身便走，凝月却有些急，拉住杜氏的衣袖摇了两下。 杜氏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凝月一急朝凝洛喊道：“凝洛！” 凝洛脚下一顿，回头问：“什么？” 凝月也不知怎么说，她总不能说你分我些还玉膏吧？ “呃……母亲有话跟你说。”凝月将杜氏推到前线。 杜氏不满地看了凝月一眼，好在她已想好了要说什么。 “母亲还有何吩咐？”凝洛又转向杜氏。 她倒要看看，这对母女要演一出什么戏。 杜氏笑着上前一步：“李嬷嬷说了，宫中的娘娘也只得了小半瓶。” 言外之意，你也留小半瓶就够了。 凝洛却丝毫没有听懂她的暗示的样子，颔首道：“是，姑姑真有法子，对咱们又大方，日后我会好好谢谢姑姑的！” 当下也不给那母女说话的机会，凝洛转身便扬长而去。 “这个丫头……”杜氏看着凝洛的背影直咬牙，“白养了十几年！” 凝月也嫉恨地看着凝洛，口中却向杜氏抱怨：“你就该跟她直接要！” “要？”杜氏忍不住斜了女儿一眼，“怎么要？那是你姑姑因为她生水痘给她的，你让我腆着老脸怎么张口？” “姑姑也真是的！”凝月随时从旁边的灌木丛掰下一截枝条，在手中狠狠地揉捏撕碎，“怎么也不想想她可不是只有一个侄女！” 杜氏也很眼馋那还玉膏，嫉妒使她也埋怨起林家姑姑来：“她就你父亲这么一个兄弟，对我好一点有什么坏处？我可是你们老林家的脸面！” 母女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凝洛姑姑的不懂事数落了半天，这才不甘心地各回各房了。 凝洛回房便命白露拿了竹籤从瓷瓶中挑出些还玉膏抹在脸上和身上的印痕上，她前世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只可惜前世的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更不要说亲自抹在脸上了。 只抹了一日，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就都淡了，惹得白露一面给她抹着后背一面感嘆这药膏的神奇。 “姑娘，我觉得我这手指都细滑了不少呢！”白露整个人都透着兴奋。 “让我也给姑娘抹一下吧！”小满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了半天，在听白露那样说了之后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 如今她胆子也大了一些，因为她发现大小姐虽然性子变了，可从不会无理取闹，每一次惩治别人都是因为别人有错在先，这样的话，只要她本本分分做事，大小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责罚她的。 白露听了便伸着竹籤向小满指尖上抹了一点：“轻轻抹，每个印子都抹上，轻轻揉一下就渗入皮肤了。” 小满向着凝洛肩上的一个印子抹过去，惊喜地说道：“还很香呢！” 白露笑着嫌弃她：“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凝洛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你也莫要笑她，昨日你也大唿小叫半天呢！” 白露看小满将凝洛肩上也抹好之后便忙拿过衣裳为凝洛穿上：“姑娘别笑话我们大唿小叫，我可听说了，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有钱便能买到的，我和小满这样的丫鬟能见到闻到摸到，已经是福气了！” 凝洛没有说话，她只是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想起身旁那些面目模煳的丫鬟们，她们应该不会觉得跟着她是福气吧？ 刚用过晚饭，桌上的残羹剩饭甚至还没来得及撤，慈心院就有人来喊。 白露一面为凝洛更衣一面抱怨：“也不知是什么事，生病的那几日也不见有人闻有人问的，现在没事了就随意折腾人呢！”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凝洛走在园子里想起近日的种种，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十六岁为保清白跳了河的凝洛，回到了十四岁未经世事的凝洛身上，这一世又会有怎样的因，结怎样的果？ 走到慈心院，杜氏房里已上了茶，见凝洛过来请安，也只不咸不淡地让她坐了。 “今日收到你父亲的家书，”杜氏呷了一口茶，倒是开门见山，“说是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凝洛想起父亲，想起前世，她想知道自己在被杜氏母女送到陆宣身边的那两年，她的父亲在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可她想不起来，在她前世的成长经歷中，父亲更像是一个符号，只是点缀在她的生命中。没有陪伴过她，也不记得曾经教会过她什么。 “太好了。”凝洛接着杜氏的话说，可从她的语气平稳表情平淡，一点儿也看不出“太好了”。 杜氏见怪不怪，这便是她闺蜜的那个女儿，胆怯懦弱，高兴不敢笑，伤心不敢哭，听见林成川要回来情绪也毫无波动。 第14章 痛打做贼的 “你父亲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杜氏接着说道，“一个芝麻大的官还要出门办差，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还得挂心着家里。” 凝洛耐心听杜氏铺垫，杜氏总不会心血来潮把她叫来拉家常，她总是有目的的。 “你呢，病的又不巧，”杜氏看了看凝洛接着说，“偏偏在你父亲出门前发起热来。” 第25页 凝洛觉得杜氏大概要进入正题了。 “虽然大夫确诊是水痘之后，我就忙让人修书告诉你父亲了，可那书信走得慢，想来你父亲也很是惦记了几日。” 杜氏不会因为她特意修书的，父亲也不会挂念她的病情，他们两夫妻为她做的一切，只是流于表面。 “好在你如今都好了，”杜氏端起茶杯，“我也能松一口气。” 凝洛看着杜氏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口中说着话，却不看她。 “你也知道，这家中大事小□□事须得我来过问，这段时日下人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你便宽待些，不要给你父亲添堵了。” 这才是正事，不要去林成川面前告状，维持林家表面的一团和气。 凝洛轻轻一笑，伸手去把玩茶杯盖，看来杜氏也觉得她与从前不同了，所以才会有今晚的谈话吧？ 杜氏终于将眼神投到凝洛面上，凝洛只看着旁边的茶杯盖，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凝洛在想什么，进林家的时候凝洛不过襁褓中的婴孩，有乳母照顾着她连去看一眼都懒得。 后来凝洛慢慢长大，有时候和凝月玩儿在一起，她见了就心烦，一个没娘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长得引人注目，实在不能讨她的喜欢。 好在凝洛也不往她跟前儿凑，平时受了凝月的气也不向林成川告状，她对这点很满意，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地任她长大了。 这次生水痘，她也就随便请了个大夫过来给瞧了瞧，然后便没再上过心。 可突然有一天凝洛这个名字就反覆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说她怎样惩治了房中的丫鬟，怎样让那婆子一次次送饭。 她都是不当一回事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凝洛也不过是拿下人们出出气罢了。 直到孙家少爷来的那天，她说了凝洛一通，希望她要点脸面。 谁知她三言两语竟把凝月给说哭了。 杜氏总算觉到这个便宜女儿似乎翅膀硬了。 如今林成川要回来了，她拿不准凝洛会怎样。虽然林成川不大理家中这些事，可她这些年在林成川面前一直做出对凝洛视如己出的样子，现在也不想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坏了她的好名儿。 “母亲说笑了！”凝洛轻声说道，“家中的下人们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到的地方。” “至于给父亲添堵……”凝洛顺着杜氏的话继续说，“父亲一向心宽，没什么事能让他堵心的。” 听了凝洛的话，杜氏还是拿不准，便又笑着说道：“便是他心宽，咱们也应报喜不报忧的！” “母亲说的是。”凝洛点点头，似是无比贊同。 杜氏见状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同凝洛套近乎：“虽然你只比凝月大三个月，可若说懂事，她却从不及你。你是姐姐，多提点提点她，好好带着她在你父亲跟前尽孝。” 凝洛搞清了杜氏的意图便也不再做过多停留，杜氏说什么，都和她无关，她要说什么，左右该说的还是说。当下敷衍了几句，回到芙蕖院，白露推开房门道：“姑娘先回房，我去问问热水烧好没有。” 凝洛点点头，刚迈进一只脚，就见里间门口一个人影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凝洛突然想起凝月眼巴巴看着她手中那还玉膏的眼神。 凝洛顿时有所悟，只是并不敢想凝月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当下忙道：“来人，捉贼！” 白露刚走到廊下，闻言也是一惊，忙一面喊人一面跑向屋内。 里间尚未点灯，白露手中拿着凝洛的披风还未放下，眼见一个黑影在屋里要藏要躲的，便大着胆子拿披风兜头蒙了上去。 院里的丫鬟婆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一股脑赶过来，冲进凝洛房里便朝着白露蒙住的人不管不问地一通乱揍。 白露向那人身上踹了两脚，才忙回过身找凝洛，看凝洛正在门口观望着便走过去扶住：“姑娘没事吧？” 凝洛淡声道：“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那贼人挨了许多拳打脚踢，忍不住痛唿出声，白露一听是个女声，更是向丫鬟婆子吩咐道：“打！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这是哪个房里的小蹄子，偷东西偷到咱们院里了！” 丫鬟婆子们一听，便打的更起劲，甚至还有人向那贼人身上拧了一把，那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哎哟！别打了，是我！” “这声音有点耳熟。”有人动作停了下来。 白露也是一愣，她也听出来了，虽然因为被蒙住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可她还是分辨了出来。 白露刚想装作不知招唿众人继续打，凝洛却一扬手：“住手，拿烛台来。” 众人停了下来，围着那贼人站着，却见那人三扭两扭将蒙在头上的披风扯下来扔在地上：“拿什么烛台？是我！” 边说着，人就走到了外间来。 果然是凝月，只是脸上却几处淤青，看起来有些滑稽。 众人中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她们方才竟然把二小姐给打了，夫人知道了还不剥了她们的皮？ 众丫鬟都吃惊不小，又惊又怕又不能理解。 第26页 大晚上的，二小姐鬼鬼祟祟跑来当贼？这是什么意思？ “凝月？”凝洛心里冷笑，面上却依然是淡淡的：“大晚上的，你怎么跑我屋里了？” 白露此时也是大惊，忙向门外看看：“二小姐怎么也没人跟着？方才吓坏我了，还以为是贼呢！” 众人纷纷点头，对呀对呀，我们都以为打的是贼呢，夫人到时候可不要怪罪啊！ 凝月听凝洛说她是贼，不但脸上颜色不好看，如今脸色也不好看，却也只能勉强笑着找藉口：“听说你去母亲院里了，我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 她强装镇定地理了理鬓角的头髮：“回来就好，我没什么事，这就回了。” 凝洛看凝月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便淡声道：“白露，去看看那还玉膏。” 凝月听闻，一惊，顿时心虚了，差点踉跄了一步。 众人见这样，恍然明白了。 感情这是二小姐竟然是跑到这里来偷还玉膏的？？ 官宦人家的大小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众人嘆为观止！ 白露查了查那还玉膏，故意大声道：“好像有人动过，少了一些！” 于是在场的丫鬟婆子，还有院子外粗使的，一个个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一下子都明白了，二小姐来偷东西，被当成贼打了…… 当日，凝月回去，自然被杜氏痛骂了一通。 痛骂过之后，看看凝月那可怜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开始大骂凝洛这个人不通人情没有情义铁石心肠，骂完了，又所凝洛小气，反正骂了一百遍，最后看看女儿，气得直掉眼泪。 “这也忒没出息了吧！亏你是个官家小姐，可算是把人丢尽了！” 她做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以后亲事都没得做了！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白白被打，名声受损，还没得说理去！ **************************** 第二日用过早饭，凝洛便带着丫鬟去园子里，前一晚半夜的时候下了两个时辰的小雨，趁着日头还未出来，将桃花上的雨水採集下来泡茶，比单纯的雨水更要来得清香雅致。 几个人正在花间忙碌，却听远处一角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 白露和小满闻声相视一眼，再看凝洛充耳不闻地仍继续将花上的水珠轻轻抖落进玉瓷碗中，便也不去理会了。 又过了一刻，那啜泣声始终不绝于耳，白露便变得有些烦躁，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凝洛。 “小满，”凝洛弯下一根桃枝，“过去看看。” 小满闻言将手中的物什放好，这才顺着小径走过去。 白露觉得凝洛大抵是发现了她方才的小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许是哪个房里的小厮，挨了打骂来这里哭泣。” “只是大清早的让人心烦。”她又加了一句，似是为自己方才的行径解释。 凝洛没有看她：“静下心来就听不到了。” 有时候白露算得上一位得力的助手，只是有时也太沉不住气。 白露脸上一红，不再多说什么，也专心收起雨水来。 不一会儿，小满匆匆地跑了回来，倒像是有什么事似的直奔凝洛。 “姑娘，是少爷！” 第15章 姐弟 “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发现是少爷在哭，也没敢上前就回来了。” 听小满说完，凝洛总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出尘？” 小满点点头，忙接过凝洛递向她的瓷碗。 “你们继续收，我过去看看。”说着，凝洛便朝那哭声走了过去。 穿过桃林，凝洛远远地看一个人蜷在一块大石下，口中不停呜咽着，偶尔抬起胳膊用衣袖蹭眼睛。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林出尘突然止住声音，慌忙用两只衣袖在脸上胡乱蹭了几蹭，然后站起身转过头来。 看到来人林出尘一愣，继而低下头看着鞋尖：“大姐。” 声音犹如蚊虫哼叫。 “怎么了？”凝洛在他身前站定，放轻了声调。 “没……”林出尘将双手藏在身后，“没什么。” 凝洛打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长袍因为方才靠着石头坐着而沾满了灰尘，脸上泪痕未干，却不敢再掉一滴泪。 凝洛解下帕子帮出尘擦脸，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勐地后退一步：“大……大姐……” “你既唤我一声大姐，我也不能装作没听到你哭，”凝洛轻声劝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也许你能跟我说说？” 林出尘低着头沉默，凝洛的视线向下，一眼看见方才林出尘躲她时而从背后拿出来的手。 两只手的手心似乎肿得很高，红红的让主人不敢握拳。 “谁打你？”凝洛拧眉。 再怎么样也是林家的少爷，是正经的主子，便是宋姨娘也比不得的，谁会有这个胆量？ “没有没有！”林出尘慌忙摆手，却在看见自己的手时又忙将手收到背后，只摇着头继续否认。 凝洛看了看旁边几块点缀园林用的山石，用帕子轻拂两下，然后拉出尘坐下。 第27页 林出尘仍是怯怯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倒教她忍不住心生怜惜。 “在你眼里，大姐算不算一个大人了？”凝洛循循诱导。 林出尘没出声，盯着鞋尖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你能骗过一个大人吗？”凝洛继续轻声问。 林出尘摇摇头，却又迟疑着点点头。 “你受了委屈，就不想与人说说？” 林出尘微微抬起头，却看向了慈心院的方向：“母亲说……” “小孩子活该挨打……”说着便又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母亲打你？”凝洛有些吃惊，她不记得杜氏这般苛待过出尘，难道是前世她太过怯懦竟没发现这些。 林出尘却再度摇头：“西席，我书读的不好。” 凝洛轻轻拉过他的手，手心里红肿着，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见了血。 “打成这个样子，母亲当真不管？” “母亲说，书读的不好就活该挨打。”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同他讲过话，林出尘见凝洛这样柔声细语地关心他，也终于敢抬头回话了。 凝洛看着林出尘的眼睛，因为哭过的缘故，睫毛湿漉漉的，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不为人知的勇气。 “走吧，”凝洛拉着林出尘站起来，“去我那边洗洗脸，不然姨娘看见该伤心了。” 林出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轻拉着他手腕的凝洛的手，还是跟着去了。 凝洛想起弟弟跟着的西席正是杜氏的远方表弟，是个落第的秀才，不知学问如何，只听说酒不离身，日日都要饮酒。 因他是杜氏的亲戚，又是林家少爷的启蒙先生，家中上下倒对他颇为尊敬，束脩自不必说，便是他爱的酒也都是上好的竹叶青。 “先生一大早就打你？”凝洛忍不住又轻声问。 “方才先生让我背昨日的书，我刚被了两句，先生便说我背的不对。”林出尘莫名开始信任凝洛，便将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拿戒尺打了手心之后，先生说今日罚我再背，明日一早再来问我。” “那今日就不教你什么了？”凝洛微微吃了一惊，毕竟这才到什么时辰，一整天就见不到西席人了？ 林出尘比之前更加放松，听了凝洛的问话不由撇了撇嘴：“昨日先生也是早上留了课业就离开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入桃林中的小径，凝洛向着小满道：“你先跟我回去，让白露带着其他人收雨水，收够了一瓮再回去。” 白露对这个安排倒没什么异议，毕竟如果让小满带着其他人干活的话，只怕没人会听她的。 回到芙蕖院，林出尘又恢復了之前怯怯的模样，站在屋子中央不安地打量着四周，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看起来万分的不自在。 “坐吧！” 凝洛见他这个样子便径直拉着他坐下，又向小满吩咐道：“帮少爷梳洗一下。” “用温水！”凝洛又向着出门的小满嘱咐道。 见他有些拘谨，凝洛便有意与他闲聊，想了一下便开口问道：“出尘，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林出尘抬头看看凝洛，却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 凝洛看着弟弟，说起她险些都忘记的从前：“你出生后的那几日，我刚好在学一首诗，父亲碰巧听见了，这才有了你的名字。” 说完，凝洛吟起小时候背过的诗：“林亭一出宿风尘，忘却平津是要津。松阁晴看山色近，石渠秋放水声新。孙弘阁闹无闲客，傅说舟忙不借人。何似抡才济川外，别开池馆待交亲。” 林出尘不知其意，听凝洛轻轻柔柔地吟出这首诗，心中只觉优美妥帖，在心中回味了一会子才又开口。 “我还以为父亲希望我超脱尘俗之外，所以才叫‘出尘’二字，”说着，他又低下了头，“可我好像资质平平，看来是无法‘出尘’了！” 凝洛轻轻一笑：“没有人要求你活得像自己的名字，你只要活得像自己就好了。” 说话间，小满已端了铜盆进来，放在盆架上之后便挽起袖子将毛巾浸湿，揉搓两下便回过身要为林出尘擦脸。 “别！”林出尘忙躲着，“不用……” “你的手还伤着，就让她伺候着你吧！”凝洛见状只得开口相劝，“再者说，你也是林家的少爷，她们伺候你总是应该的。” 林出尘听了这才乖乖坐好，任小满拿温热的毛巾将他脸上擦拭干净。 他方才哭的脸上都是泪痕，风干之后只觉脸上紧巴巴的，现在被湿热的毛巾一擦只觉舒服许多，渐渐地人也放松下来。 然后小满又将他的髮髻重新盘过，人看起来便精神了不少。 小满虽然胆子小些，但办起事来却是利落的。心也足够细，为出尘梳洗过后还拿了药膏给他双手手心轻轻抹上，这才端着铜盆又出去了。 “大姐房里的丫鬟真好！”林出尘看着小满的背影夸赞，他房里的下人，不要说主动照顾他，就是他开口吩咐了，也不见得有人动一下。 凝洛想起自己重生之前的光景，大概也明白林出尘为何有此感慨，便向他轻声道：“只要你拿出主子的样来，下人自然也就有下人的样了！” 第28页 林出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见小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几小碟点心，看起来十分诱人。 看到吃的东西，林出尘又不自在起来，宋姨娘曾叮嘱过他，在这个家里生活要处处小心，不能随意吃别处的东西。 凝洛看他只是瞟了一眼点心便努力看向别处，便笑着劝他：“这不是咱们家做的点心，也不是外面买来的，是小满自己做的，别处吃不到，你尝尝？” 林出尘摇摇头：“不……不了……” “少爷多少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也给我提提意见，下次我也好精进些。”说着，小满便拿着一块儿翡翠糕往出尘嘴边递过去。 林出尘到底还是个孩子，就连小满在他面前也胆子大起来。凝洛微微笑着，看出尘禁不住劝别扭地张嘴咬了一小口？ “好不好吃？”小满笑着问，顺便将手中的那块糕递给出尘，“都吃了吧，剩下怪可惜的！” 林出尘今日为了能在西席面前将书背的流利些，很早就起来了，早饭也不过匆匆吃了两口，腹中早就空了，被劝着吃了一块糕，他忍不住又将眼神投到别的点心上。 “多吃些吧，”凝洛笑着劝道，“我这边也没有更好的东西，这些个小点心还是管够的，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什么时候来。” 林出尘心中默想，吃一块和吃一盘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便高高兴兴地向凝洛道了谢，又抓起一块玫瑰糕吃起来。 林出尘离开的时候有些依依不捨，他成长的这些年还从未在宋姨娘之外的人身上得到过什么温暖。 凝洛看出他似乎对她生出些依恋，便笑着宽慰道：“得空的时候你便过来玩儿，但今日须得回去了，身边又没跟着人，姨娘过会儿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刚送走林出尘不一会儿，白露便带着人回来了，抱着瓮苦着脸给凝洛看：“低处的桃花都收遍了才收了这些。” 凝洛顺着朝里望了一眼，已有小半瓮的雨水在里面，带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是我估错了，这瓮着实大了些，想来要装满也不容易，你去将瓮口封好收起来吧！” 白露点点头就要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时候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就见夫人去了园子，待到我们走出园子再回头看，却见夫人也好像朝这个方向来了。” 凝洛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门口，有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廊下，却像是跨不过门槛似的在门外停了步。 杜氏这次竟然没有派人来请，反而亲自来了？ 第16章 气死杜氏 正想着前世此时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看门的小厮已让院里的小丫鬟匆匆跑来传话：“姑娘，夫人过来了！” 白露已将收集雨水的瓮瓶交与房里的小丫鬟，回来听见这句显然仍是有意外：“真过来了？” “白露，我心口难受。”凝洛突然捧着心口向白露道。 白露吓了一跳，忙上前搀住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凝洛继续道：“许是昨晚闹贼被吓着了，这心里没着没落的，你扶我去躺上一躺吧。” 白露闻弦知意，立马体贴地扶着凝洛进屋去了。 按规矩凝洛在知道杜氏前来之后得出门迎接的，可她总觉得杜氏亲自过来她这边，必然是不太好打发，倒不如先扮个弱者，杜氏说不定也会顾忌一下。 刚刚躺好，白露还在为凝洛掖着被角，就听外面传来立春的声音：“你家姑娘呢？” 白露怕被问话的下人说错话，忙快步迎了出去，口中还说道：“谁找姑娘？” “哟！原来是立春姐姐！”白露看见立春便扬起笑脸，“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我这会子却没空与你说笑，”立春淡淡地回道，“夫人说话间就到，快请你家姑娘出来迎迎。” 明明不是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杜氏却偏偏爱讲这一套，况这家中差不多也是她说了算，就更为看重其他人对她的态度。 “这却不巧了！”白露一脸为难，“姑娘身子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我还想去回禀夫人去给姑娘找个大夫瞧瞧呢！” 话刚说完，杜氏已由一个小丫鬟搀着进了院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在门外便停了。 立春听了白露的话眉头一皱，听到身后的动静忙迴转身迎了过去。 白露自然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也笑着迎上前去：“夫人恕罪，姑娘身子不大爽利不能出来迎您！” 说着，白露便向杜氏施了一礼。 杜氏却满腹狐疑地看向立春，这凝洛出水痘不是刚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又病倒了？ 立春却沖她微微摇了摇头，杜氏便又向房门口走去：“你家姑娘怎么了？” 白露忙起身跟过去：“许是昨晚受了惊吓，脸色苍白直说心口不舒服，我看了只觉心里打鼓，想说请大夫来看，姑娘不肯让我去扰您清静。” 杜氏听得直皱眉，她原是想看看凝洛的态度，或兴师问罪或好言相劝，谈谈头天夜里的事，不想她先因此病倒了，倒教她不好开口了。 第29页 白露带领众人进房，刚跨进门就朗声道：“姑娘，夫人来看你了！” 杜氏心中一顿，暗暗埋怨白露乱说话，她哪里是来看人的！ 走进房去，凝洛正一副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样子，杜氏忙开口：“快去扶着你家姑娘，别让她起来了！” 白露忙从善如流地上前扶了，凝洛却不肯躺下，带了几分虚弱向杜氏道：“还没向母亲请安！” 杜氏也不知凝洛病情的底细，她原本就肤白胜雪，如今散着乌黑的头髮，越发显得脸色有那么一丝……苍白？ “行了，”杜氏摆摆手，在立春搬到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你身子不适，那些虚礼就免了吧！” 白露看凝洛也没有要继续躺着的意思，便拿了引枕放在床头，好让凝洛舒舒服服地半靠着。 “我不过是有点儿心慌，静躺上一会子也就没事了，怎么还惊动了母亲您？”凝洛故意顺着白露的话说，倒让杜氏尴尬了一下。 “我也是放心不下，”杜氏也是张口就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不劳母亲费心，”凝洛的声音放的很轻，“我歇上两日便好了。” 杜氏嘆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小满却端着茶走了过来。 立春上前接了，放在杜氏手边的矮几上，杜氏越发觉得这满屋子的人碍眼。 “你们都出去吧，留我跟姑娘两个说说话。”杜氏不耐烦地摆摆手。 凝洛心里暗暗冷笑，要跟个病人说说话，杜氏显然这是有所求了。 立春闻言便转身遣散房中的丫鬟，又向白露道：“咱们姐妹也好久没一处说说话了，走，去外面吧！” 待到房中静了下来，凝洛便淡淡地沖杜氏微笑，她才不会主动问杜氏要说什么呢！ 杜氏只等凝洛问她一句她才好开口，便也维持着微笑看着凝洛。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笑了一会儿，杜氏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 “昨晚的事……”杜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是月儿莽撞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原不是这样打算的，今早凝月鼻青脸肿的去给她请安，问清缘由之后她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责怪了凝月半天为什么前一晚不去跟她说，然后就忍不住分析起凝月挨的这顿打来。 凝洛的院子在林府虽然不是什么好位置，但也离腹地不远，便是真有贼人，谁会偷到她哪里去？ 若是家贼，谁都知道凝洛房中没什么值钱的物什，又怎么会特意摸到她房中去偷？ 这两层，难道凝洛真的想不到？ 若是她能想到，那凝月被打根本就是有意的！ 因此她来的时候本是怒气沖沖的，路上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想着要是凝洛好说话，主动将那还玉膏交出来，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谁知走到这芙蕖院，她却被告知凝洛被吓得病倒了。 凝洛见杜氏先沉不住气，便垂下眼，低声道：“是我身子太弱，禁不起一点事，不怪妹妹。” 杜氏心中火大只想咬牙，她本是来怪凝洛的，现在凝洛反而很大度地说不怪凝月，这一口气憋在杜氏心里简直让她跳脚。 “不过你也未免下手太重了些。”杜氏沉了沉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凝洛秀眉微挑，这还是要给她安罪名。 谁都知道她不可能亲自动手，杜氏却偏说是她下手太重。 “我院里的人也都吓坏了，一看贼人被捉，都吓得打起来，生怕贼人跑了，谁能想到竟是妹妹呢？” “是，”杜氏勉强点点头，“也难怪。” “只是你没见月儿那脸，”杜氏提起来就忍不住摇头，“她原就比不得你花容月貌的，如今一脸的青紫，更是没法见人了！” “那就让妹妹在房中多休养几日吧！”凝洛顺着杜氏的话说道，“母亲也不必挂心我，不如多去陪陪妹妹。” 杜氏终于再也忍不住拉下脸来：“再怎么说凝月也是你的妹妹，又是在你房里伤了，你那还玉膏总该拿出来给她用一些吧！” 凝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说呢，我受惊吓的事并未让人对外去说，母亲怎么就来看望我了，原来母亲是来为妹妹讨还玉膏呀！” 杜氏被凝洛直接戳穿了心思便有些挂不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口中却兀自强硬道：“本来这事不应该我出面，你昨晚把凝月打成那样就该想到要送她药膏好让伤快点好。” “打小我就教你要和妹妹互爱互敬，怎么如今大了你倒全都忘了？”杜氏说着便忘了凝月做错事在先，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 凝洛冷笑一声：“母亲确实教会我许多，却从未教过我如何对待闯进房中的贼人！” “那是你妹妹！”杜氏勐然站起来高喊一声。 只是喊完又觉得似有不妥，便又重重坐下说道：“算了，让人将还玉膏拿出来，我给你妹妹送去，你们俩的事便了了。” “凝洛愚钝，竟不知和妹妹之间还有什么事未了，请母亲明示。” 凝洛看不出杜氏有多心疼凝月的伤，她口口声声为了凝月，不过是打着幌子来巧取豪夺。 第30页 “你……” 杜氏指着凝洛，手都有些抖。凝洛竟然敢几次三番的顶撞她，哪里还有半点从前懦弱的影子？可见人为了护着好东西都是一个样的。 “便不说别的，只看姐妹情分，她如今伤了用点还玉膏不过分吧？”杜氏苦口婆心状。 凝洛点点头：“不过分。” 杜氏总算松一口气：“那便拿来吧？” “什么？”凝洛一脸迷茫。 杜氏差点吐血，她只知凝洛胆小懦弱，不想还是个痴傻的：“还玉膏呀！” “哦！”凝洛笑了笑，却道，“还玉膏，我都用完了。” 杜氏又勐地站起来，那一刻凝洛有一种杜氏是跳起来的错觉。 “用完了？娘娘才得了小半瓶的还玉膏，那孙家给了你一整瓶！这才多久你就用完了，你怕不是抹膏，是吃膏吧！” 凝洛笑着回话，像是没看到杜氏的怒气：“那还玉膏真不愧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我抹了全身，身上的肌肤便幼嫩细滑，又如白玉无瑕，真是前所未有的白净娇嫩。” “还有，母亲你看，”凝洛又顺手抚了一下脸颊，“我这脸上的水痘印子也看不见了，基本上又恢復了从前的模样，可见那还玉膏真不是浪得虚名！” 第17章 愤怒的杜氏 杜氏气的说不出话，她对于还玉膏用完了这件事是心存怀疑的，可她又不能让人在凝洛房中翻找，想到此行一无所获，一时只觉头疼不已。 “白露，”凝洛扬声唤道，“给夫人换热茶。” “不必了！”杜氏皱着眉制止，有些烦躁。 “立春！我们走！”她朝房外喊了一声。 凝洛半靠在那里，轻声细语地道：“女儿身子不适，恕不能起身相送！” 杜氏原被立春扶着转过了身，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凝洛一眼道：“如此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 凝洛点头：“母亲放心，下次不会了！” 话像是软话，可杜氏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向着凝洛冷哼一声才气沖沖地走了。 白露这才端着茶进来：“夫人走了？” 林出尘回到他住的松竹院，意外地看见宋姨娘也在。 “出尘？”宋姨娘显然也是没想到，“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今天的书读完了？” 林出尘见姨娘正为他整理衣物，不由脱口而出：“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宋姨娘听了他的话更是吃了一惊，林出尘一向胆子小，也不太敢支使下人，所以她常过来帮着收拾，却是第一次听见林出尘说这种话。 “你有没有好好读书？”宋姨娘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西席让我自己背。”林出尘低下头，他盼着西席今日能喝酒喝高兴了，那样明日背书那关也许还好过些。 宋氏拧起眉，这先生自打来林府教书以来，三日倒有两日让林出尘自己背书，她便是再不懂做学问的这些事情，也觉得这样是不对劲的。 可是她又不敢问，不敢去问西席，更不敢问夫人。 “按照先生说的，好好背吧！”宋姨娘长嘆一口气。 林出尘懵懂间似是看出了宋氏眉宇间的忧愁，便不想再用读书的事来让她忧心，便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方才去了大姐那里。” 宋氏却有些慌神：“哪个大姐？” “自然是凝洛大姐。”林出尘想打消她的疑虑，“大姐对我很好，还给我点心吃。” “你还在芙蕖院吃东西了？”宋氏按了按心口，只盼着林出尘摇头。 “是大姐房里的丫鬟做的点心，很好吃。”林出尘笑着回答。 宋氏又怕又愁：“你怎么好去姑娘的院里吃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当的举动。” “大姐很好的。” 林出尘不知宋氏在怕什么，凝洛从前不爱跟他们讲话，确切地说不爱跟任何人讲话。可是，她一旦同他说话，他便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不是很好吗？ “你以后可不要去招惹姑娘。”宋氏扶住林出尘的双肩低声警告，脸上的神情像怕被谁听去似的。 林出尘从前一直很听她的话，和她一样小心做人。她怕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其他人都是天生的夫人小姐，唯有她，从那个穷苦的家中出来，入了这富贵之家，生怕行差踏错。 林出尘不敢忤了宋姨娘的意，便也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当日晚些时候，林出尘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芙蕖院。 他成长的这几年实在是太寂寞了，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没有人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过话，因此在芙蕖院感受到的那丝温暖，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栓在他心上，勾着他过去。 凝洛对于林出尘的到来并不意外，让他坐了便又唤小满端了些零嘴吃食上来。 “我不是为吃的来的。”林出尘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为吃的来的，”凝洛微微笑着，“可咱俩就这么干坐着说话也没趣儿，若是喝茶，又怕你晚上睡不好。” “我不爱喝茶。”林出尘顺嘴说道。 第31页 “爱不爱喝茶的，总要学会品，难不成要学你那西席成日饮酒？” 一听凝洛提到西席，林出尘脸上便现出苦涩，显然是怕了那位先生。 凝洛宽慰他：“‘严师出高徒’，许多状元郎小时候也没少挨板子，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虽如此，可那西席到底下手太重了，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敲打几下知道疼了自然就长记性了，哪里值得打成那样？ 凝洛不好跟出尘直接说先生的不是，便问起他的功课来：“最近在习什么书？” 林出尘打起精神：“已经背完了《百家姓》《三字经》，现在在学《千字文》。” 凝洛蹙眉，八岁才学这些有些少了，若是先生尽心学生尽力，现在这个年纪都可以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那你愿不愿意背一段《三字经》给我听听？”凝洛轻声问道，不想在弟弟面前流露出对先生的不满。 林出尘点点头，干脆站起身背起来。 不知道是不常温习的缘故，还是原本学的就不够扎实，背到后来便有些磕磕巴巴的。 可林出尘倔强地不肯停下来，凝洛也便耐心听着。 背了好久，出尘终于将《三字经》背完，自己也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向凝洛，眼神中闪着不易察觉的希冀。 凝洛点点头：“很不错。” 林出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中的希冀也变为了兴奋，犹如夜空中的星星，在眼中闪亮着。 凝洛又挑了《三字经》中的几句问他释义，林出尘虽然都一一作答了，可其中却有不少错误的解读。 凝洛不忍心再欺瞒林出尘，只得无奈地摇头。 “不对吗，大姐？”林出尘又恢復了怯怯的模样，甚至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凝洛见他这样便轻轻拉着他坐下，又耐心地将他理解错误的几处轻声讲给他听。林出尘见凝洛并未笑他，渐渐也就听了进去，心悦诚服地频频点头。 凝洛看出尘听的认真，不由又在心中感慨杜氏的表弟误人不浅，这才几岁的孩子就被他教的错误百出，以后又能有什么精进呢？ 而那位不理家事的父亲也是离谱，给家中的孩子请西席，都不过问一下对方的学问？这父亲也当得太过失败。 虽然林出尘是庶出，可到底是林成川唯一的儿子，便是杜氏那里不当回事，他也应该多上些心的。 她原想着那西席若只是对出尘格外严厉些，找机会暗示一下父亲给那杜氏的表弟递个话也便罢了。谁知竟是个不配为先生的，如此便留不得了。 林成川到家那日，先是派了个腿脚快的僕从回家报信，杜氏闻言大喜，忙安排家中上下收拾洒扫。 凝洛看着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心中倒是一片平静。 前世她只是小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招惹别人，希望别人也不要来招惹自己。 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宠爱，更不知宠爱为何物。 所以她便觉得陆宣很不错，说了那样多甜蜜的话，描绘了许多未来，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了些许期待并且深信不疑。 直到陆宣的新妇进门，她突然觉得未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要靠自己。 而重生之后，她慢慢地感觉到，很多事只靠自己还是不够的。 她必须学会慢慢地蓄积自己的力量，包括丫鬟婆子，也包括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 巳时三刻，便有丫鬟来叫，说是要去大门口和夫人一同等老爷回来。 白露便由房中拿出一件薄素锦缎子的披风为凝洛繫上，这才跟着一起走出芙蕖院。 凝洛走到的时候，杜氏和凝月，宋氏与出尘都已等在了门口，凝洛简单地行礼问好之后，也立在了一旁。 “大姐！”林出尘小声地唤了凝洛一声，甚至朝她扬了扬手。 凝洛朝他笑了下，却见宋氏忙将林出尘拉到跟前，还把他扬起的手压下，这才抬头向凝洛送来带着歉意的一笑。 杜氏自是看不上宋氏的这番做派，鼻腔中冷哼一声便看向别处了，只是这声哼传到宋氏耳里，又是吓得一颤。 不过宋氏不知道，虽然杜氏看不上她的行为做派，却对眼下的情形很满意。 杜氏是家中的当家主母，虽然膝下只有一女，可生了儿子的这个小妾是她亲自挑的，并且小妾和庶子都对她言听计从，全是懦弱无比的样子，在家中翻不出什么花来。 杜氏的眼神从凝洛脸上扫过，神色便有几分阴沉。 从前凝洛跟那小妾母子是一样的性子，她便也从不把她放在心上，这两年寻个高官富贾的人家，送过去做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当上填房，她作为娘家人也能沾不少光。 可最近凝洛好像突然转了性，如果任由这么发展下去，那张倾人城的脸对她来说就不是能送出手的宝物，而是妨碍了。 “凝洛，你故意穿着旧衣出来，是想让父亲觉得母亲苛待了你吗？”凝月斜了凝洛一眼，鼻孔朝天地说道。 凝洛打量了凝月一眼，果见她又穿了一袭新裙，头上的簪子也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反出耀眼的光。 “母亲勤俭持家，父亲都是知道的，我不知妹妹的新衣从何而来，只知家中并无余钱为我购置新衣。”凝洛淡淡地回敬了一句。 第32页 杜氏一听，顿时心里生了不自在。 第18章 期望 杜氏忍不住开口解释：“凝月的衣服也是她那舅妈送的，咱家日子过得艰难，舅妈没少接济咱们。” 凝洛却只淡淡地瞥了杜氏一眼。 这话，鬼信？ 杜氏看凝洛那表情，竟然是根本没搭腔，知道她根本不信，当下面上狼狈，咬咬牙，忍了。 凝月却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嫉妒地盯着凝洛的脸，方才因为穿新衣而来的那点喜悦已被沖的无影无踪。 宋氏听到关于衣服的讨论，不由地小心看了杜氏一眼，又低头偷偷地打量了自己一番。 她比杜氏年轻了近十岁，可衣服颜色和样式却像杜氏身上穿的那样老气，偏偏料子还没杜氏的好，加上她身形又瘦，那样的衣服套在身上总觉得有些寒酸。 她的衣服也是杜氏张罗着让人给做的，每年家中做上那么几次衣服也都有她的份儿，只是对于布料样式她没什么发言权。 确切地说是不敢说什么，杜氏在制衣师傅面前也会问她的意见，她只会说好，只会说都听夫人的，时间久了杜氏便不再问她直接替她拿主意了。 也想过出门的时候偷偷买件喜欢的成衣回来，可想到即便买了也只是在自己房里穿穿，又担惊受怕的恐让杜氏知道，便放弃了那个想法。 何况，她还要为出尘攒着钱。 上天待她不薄，进了这样的人家能够吃饱穿暖不说，还给了她一个儿子。 她只盼着林出尘能快快长大有出息，她能够不再像今日这般大气也不敢出的活着。 想到林出尘，宋氏拉着他的手便不由地又握紧了一些。 林出尘觉到手上传来的力度，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宋氏，发现宋氏只盯着空旷的路口出神，脸上有他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便又将眼神投向了凝洛。 大姐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就算大姐穿的旧衣不如二姐的鲜艷夺目，可大姐的样貌是多少新衣都比不过的。 她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出尘就觉得像是一幅画，一幅仙子的画，凝洛就是画中的仙子，正是他心里的仙女模样。 正都各怀心事地朝路口张望，就见杜氏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跑回来，边跑边喊：“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杜氏面上一喜，便向着台阶下走去，立春忙上前搀着，其他人则跟在杜氏身后。 林成川已出现在路口，见家中各人都出来迎他，也是面带喜色紧走了几步。 两拨人相遇，杜氏便向林成川施礼，口中说道：“老爷辛苦了！” 宋氏也忙在一旁屈膝，林成川看了她一眼却忙搀住杜氏：“夫人也辛苦了！” 二人站好之后，凝洛又带着凝月出尘向父亲见礼，林成川粗粗地打量了几个儿女一眼，便点头笑道：“好，好！回家吧，回家再说！” 一行人回到家中在厅里按位次坐了，林成川看着满屋的家人不由感慨道：“还是回家好！” “那是自然！”杜氏接过话头，“在外到底各种不便，我看老爷都瘦了，如今回来须得好好补补！” 林成川点点头：“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杜氏忙点头，“虽然老爷不在家总觉得没了主心骨似的，可孩子们到底都大了，还算听话。” 林成川的眼神落在宋氏身上，停了停又飘开来。 “父亲！”出声的是凝月，“那日我和母亲还去寺庙为您祈福了！” 林成川欣慰，忙道：“劳烦夫人了！” “不但如此，”凝月邀功似的继续说道，“那次还碰巧遇到了一位贵人，是城中陆家的小姐。” 林成川正喝了一口茶，听了凝月的话不由看向杜氏：“哪个陆家？” “还有哪个陆家？”杜氏假装责怪似的向林成川丢了个不满的眼神，“自然是城中最有名的那个陆家！” 林成川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我在外为朝廷做事，内院之间的这些交际就靠夫人你了！” 杜氏倒是有许多话想向林成川说，只是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却不好多说，便挑家中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略略跟林成川提了提。 林成川本来也不关心这些，听着杜氏在一旁絮絮叨叨便有些犯困，终于在忍无可忍之时打了个哈欠。 “老爷可是乏了？”杜氏识趣地住了嘴。 “没有没有！”林成川摆着手否认，又突然想起什么时候看向门口。 “宝顺！”林成川高声唤道，“把咱们带回来的东西拿进来！” 话音落了不久，那个唤作宝顺的小厮就捧着一个木匣快步走了进来。 小厮将木匣放至林成川夫妇间的方桌上，然后闪开身，林成川则将木匣打开又向众人招手：“过来看看！” 凝月先人一步站了个好位置，凝洛和林出尘站在她的两旁，宋氏只在他们几个身后站住，不再上前。 “呀！真好看！”凝月看着匣子里的东西赞嘆道。 凝洛也望过去，只见几乎满满一匣子的小玩意，都是林成川从南方带回来的。 有成套的针线，精巧的戒指耳坠，还有散发着香味的佩珠手串，都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但在京城这边都是少见的，况且那些物什看起来都十分精緻，众人瞧了也都觉得稀罕。 第33页 凝月伸手在匣子里翻来拣去挑她认为好玩的拿在手上，凝洛看到一个精巧的鲁班锁被凝月拨到一边，便拿起来向出尘问道：“这个能不能解开？” 林出尘还未伸出手，杜氏却将凝洛手上的鲁班锁接了放回了匣子里：“你们父亲出门的这段日子，全靠你们外祖家和姑姑家照应，咱们也没什么能拿出手去谢人家的，这些我回去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分。” 一面说着一面也将凝月手上的小玩意拿过来放到匣子中，然后飞快地盖上了。 看过那些精緻的小东西，花厅里的宴席便摆好了，一家人便移到那边用饭。席间自然还是杜氏最为热络，不停地给林成川夹菜，倒让人觉得热情得有些过了。 用过饭林成川便说乏，也没留儿女们吃茶便让众人散了。 凝洛也带着白露和小满回芙蕖院，半路却摸出一小块银子交给白露：“你过会儿去父亲书房那边，等宝顺闲下来便将这个给他，便说多谢他在外伺候父亲。” 凝洛从前与林成川并不亲近，他此番办差回来却是拉近二人感情的好机会。 凝洛心中合计着，父亲下午必定会独自歇息修养一番，晚上大概会宿在慈心院，明日要去衙门，下了衙回家之后大概会做什么，她却是不了解的。 唯有去问父亲身边的小厮。 第二日快要散衙的时候，凝洛便让小满煮了一盅红枣茶，打探消息的白露一回来，凝洛便带着那茶去了父亲的书房。 白露带来的消息，林成川每每回家之后都要在书房独处，有时晚饭也直接在书房用，杜氏等人很少去书房找他。 暮色已经降临，白日里温煦的风渐渐凉了下来，凝洛步履匆匆，生怕白露正端着的那茶还未到书房便凉了。 林成川见凝洛前来也有些意外，这个女儿从小便不怎么爱讲话，生活起居有杜氏料理着，他便也不曾过问过。 时间久了，父女二人之间便客客气气的，叫人觉不到亲情的存在。 “父亲劳累了一天也不歇歇么？”凝洛端着茶盘走到书桌前放下。 林成川见凝洛主动前来关心他也是心头一暖，先让凝洛在一旁坐了才笑道：“外面的差办好了，城里的差又积压了许多，我也只得带回家来看看。” “差事哪里有完的？”凝洛一笑，“不过父亲对公如此尽忠尽职，实为城中大小官员的楷模。” “你才见过几个官员！”林成川开怀一笑，他一直自认恪尽职守，无可挑剔。 “虽不曾见过，可却听说过，传闻中的那些人可不像父亲这样，宵衣旰食，一心为公。”凝洛说着将那红枣茶斟上一杯。 “有父亲这样的官员，是朝廷的幸事，但父亲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凝洛将那茶递了过去。 林成川心中觉得说不出的妥帖，杜氏有时也会给他端茶送水，甚至熬一碗补汤让凝月送来，可他们谁都不懂他对朝廷的这片心。 便说杜氏，虽然送了茶说着担心他身体，却又忍不住数落他，说仕途不是这样熬出来的，要活络一些，聪明人都是少做事多请功的。 总之就是嫌他没本事，他每每听了心情烦躁，有时候杜氏再亲自送什么来，他便找藉口让小厮拦在门外不让进了。 “其实原应煮参茶来给父亲喝的，”凝洛低下头，脸上有些惭愧，“可我年纪小，房里没有那些。” “这红枣茶也能进补气血，还请父亲看在女儿一片心意的份儿上，不要嫌弃。” 林成川忙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才笑着说道：“哪里的话，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嫌弃！” 林成川说完又想起什么：“我记得过年时我拿回来一些人参膏，让你母亲分给你们吃的，你房里的都吃完了？” 凝洛垂下眼帘：“母亲说我们年纪还轻，吃那么补的东西会上火，她给我们留着，等用着的时候再给我们。” 林成川脸色顿时一沉。 第19章 林成川脸色顿时一沉，心中自有一番想法，但是当着凝洛的面，却是不好说出。 “父亲问人参膏，可是嫌这红枣茶不好？”凝洛低头，咬唇。 林成川忙向凝洛安慰地笑笑：“这便是你多心了，我女儿给去送来的茶，岂有不好的？” “再者说，”林成川端起茶杯在鼻端轻嗅一下，“这红枣茶不但香气甜美，还有安神补气之功效。相较之下，人参便是虎狼之药了。” 林成川又啜了一口茶：“我还希望能常常喝到你这红枣茶呢！” 凝洛闻言便轻笑道：“既然父亲爱喝，那我以后少不得要常来打扰父亲了！” 林成川看凝洛开颜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从前总觉得这个女儿美则美矣，却总是木木的，连正眼看他几乎都不敢，别说在他跟前尽孝了。 没想到这次办差回来，凝洛的性子开朗不少，到底是长大了，让他也能得享天伦，也算人生幸事。 “你如今大了，真是懂事许多！”林成川看着凝洛，不禁将心底的感慨说出来。 “父亲一走数日，我也不知是不是病着的缘故，心底日日思念父亲，只盼着父亲能早日回来……”凝洛说着便红了眼圈，连声音也有些哽咽。 第34页 “这……”林成川忙放下茶杯，“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凝洛擦擦眼睛，抬起头勉强笑道：“没有，我是见到父亲心里高兴。” 林成川看着凝洛，却见她眼眸湿漉漉的，明明是委屈的，却依然努力笑着来哄他高兴，当下心底也生出几分怜惜。 “是了，我出门的时候你正病着，”林成川这才想起凝洛生病的事，“可都好了。” “都好了。”凝洛乖巧地点点头。 “父亲在外也时常挂念着你们，”林成川的笑容倒也有几分慈祥，“买那些礼物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全是你们的模样。” “对了，你母亲给你分了什么礼物，你可喜欢？” “礼物……”凝洛低头，犹豫了下，才道，“没有再见过，母亲没给。” “没给？”林成川皱眉。 “不过——”凝洛突然道：“父亲买回来那些可真好看，个个都精緻精巧，竟是从未见过的。” 林成川看出凝洛眼中的神往，不由地有些心疼，他的这个女儿从未向他主动要过什么，不过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竟能让她那样眼馋。 林成川本不想管杜氏如何行事，他一直不过问这些，一则有些惧怕杜氏的脾气，二则也是完全不想费心思。 今日好容易有个孩子跟他亲近，他也不捨得看凝洛那副样子，明明心里想要却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好像生怕他看出来。 “别难过，”林成川伸手轻轻拍了拍凝洛的肩，“我向你母亲要几个给你。” 凝洛一愣，继而低头，轻笑了下，感动地道：“谢谢父亲！” 林成川不忍看凝洛眼中的雀跃，到底还是个孩子，可以为几个不值钱的小礼物而高兴成那样。 “要不要在这边用饭？”林成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厨房应该都准备好了。” 凝洛起身：“今日还是回去吧，没跟院里的人说要在这边用饭，恐怕那边也摆上了，浪费了也是不好。” “好，”林成川点点头，“你这样想是对的，那便回去吧！” 凝洛走出书房，却见白露正和宝顺在一旁好像在低声聊着什么，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白露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白露口中轻唤一声。 凝洛却向正看过来的宝顺点点头，这才和白露一同回去了。 用过晚饭，白露和小满二人便将凝洛春季的薄衣衫全部翻了出来，打算比量看看有多少已经不能穿了的。 凝洛手中持了一卷书站在房中，一面读一面任那白露二人拿了衣裙在她身上比划。 “去年秋天做的还能再穿穿，”白露一面拎过一件水红的长裙一面说道，“去年春天的就稍嫌短些了。” 果然，那件长裙比在凝洛身上，露出了一截小腿。 “我说姑娘今年看起来比去年更加细长了。”小满接过那件长裙叠好放到一旁。 “什么叫‘细长’？”白露不满地白了小满一眼，“咱家姑娘这叫‘亭亭玉立’！” 凝洛的被她们的对话分了神，不由笑了起来。 见她这样，白露的话就更多了些：“今年早该做春衣的，老爷出去这些时日夫人竟然也没提，如今老爷回来了，这事应该也快办了。” 小满点点头：“我看也是，之前这个月的月钱也一直没发，老爷回来前几日才匆匆发了下来。” “你们觉得，夫人会怕老爷吗？”凝洛突然开口问道。 白露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有些踌躇，最后还是白露有些吞吐道：“我们……不敢说。” 凝洛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还有你不敢说的？我记得你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听了这话白露脸上一红，低头道：“我都改了。” 小满也看出凝洛并无恶意，拽了拽白露的衣袖：“姑娘拿咱们当心腹才问的。” 白露抬起头，见凝洛确实带了捉弄的意味，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当真如此？” “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能去问谁？”凝洛将书卷递给小满。 白露这才略一思索然后答道：“要说怕，我倒觉得夫人不会有多怕老爷，不过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夫人应该还是会有忌惮的。” 正说着，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慈心院里来人了，正在外面等着。 白露闻言拧起眉：“这都什么时辰了？眼看就要就寝了，这会子来人做什么？” 凝洛一笑，边向外屋走边说道：“你问她她能给你回答？不如出去看看。” 从卧房出来，凝洛见那慈心院的小丫鬟正不请自来的跨进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那小丫鬟自是没看见凝洛的表情，匆匆向前两步极为敷衍地一屈膝便当行了礼，然后将手中的东西向着凝洛身旁的桌子一扔：“这是给你的。” 她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凝洛甚至都没来得及在桌旁坐下。 只见小丫鬟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又屈了屈膝：“告辞！” 第35页 “站住！”凝洛沉声喝道，声音不算大，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要转身的丫鬟一愣，然后不情愿地停下：“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凝洛不缓不慢地坐下，又向小满使了个上茶的眼色，这才看着那小丫鬟道：“做什么这么急着走？” “奴婢还有好多活要做呢！”那丫鬟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就差朝凝洛翻白眼了。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活等着做，只是慈心院那边今日该她守下夜罢了。 本来她看杜氏房中撤了饭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事了，便回到厢房中收拾自己的床铺，打算早点睡，毕竟下夜比上夜难熬多了。 正收拾着，便又有两个丫鬟回房，口中说着方才的见闻。 却原来夫人正为老爷帮着大小姐要礼物而恼怒，看屋里人不顺眼统统给撵了出来。 她本没往心里去，左右没她什么事，夫人总不会半夜起来挑她的毛病不是？ 谁知就在她打算脱衣的时候，立春推门进来，打量了一圈选中了她给芙蕖院送东西。 她不敢恼立春，便将一腔怨恨全算到了凝洛头上。何况，凝洛也惹得夫人不痛快，她便是丢个脸色给凝洛看，又能怎样？ “哦？”凝洛听了她的回话拉长了音调回了一声。 “再多的活，若是做不好也是白做。”凝洛接过小满递过的茶，在手中端着，像是在看茶杯上的花纹。 “姑娘没什么事我便走了。”小丫鬟完全不想要思考凝洛在说什么。 白露在一旁看不下去，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凝洛摆摆手制止了。 白露看着凝洛，只见她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这才看着那小丫鬟笑眯眯地说道：“劳烦你从慈心院跑来送东西，难道不领个赏就走吗？” 小丫鬟终于抬眼看向凝洛，还有这等好事吗？若是能赏上几个铜板，这趟倒也不亏。难道说，大小姐方才没看出她的万般看不起？ 对了，大小姐一向怯弱，想来是怕了她。 “只是……”凝洛又开了口，转头看向桌上的东西，“赏点什么好呢？” 桌上是那小丫鬟方才扔的两样东西，一枚铜戒指，一支宫花，是那匣子里最普通的玩意儿。 那枚戒指方才被小丫鬟扔到桌上还险些滚下去，如今躺在桌子一边，孤零零的样子。 “这样吧，”凝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看向小丫鬟，“我今日便赏你‘规矩’二字，你觉得如何？” 小丫鬟一懵，然后总算明白过来凝洛方才并不是真的要赏她，只是眼下她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强装镇定地说道：“奴婢不懂。” “不懂没关系，”凝洛轻笑，却让小丫鬟看得莫名心寒，“不懂可以学，我不介意帮母亲管教一下下人的！” 第20章 西席一事 “我回去自会跟着夫人学，姑娘不必费心了！”小丫鬟心知不妙，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那怎么行？”凝洛笑得眸中泛凉，“母亲打理家中诸事，我不能为其分担已属不孝，怎能顺手调理一个丫鬟的事还要推给母亲去做呢？” 说完，凝洛也不给小丫鬟开口的机会，便又接着道：“方才我见你扔东西的姿势不够好看，带不出慈心院的气势来，不若这样，你便练习扔东西一百次吧！” 小丫鬟立在原处，不知如何反应，凝洛看着她：“怎么？我方才说的话没听见？” 小丫鬟莫名地一哆嗦，却还是不知如何应答。 “姑娘，让她扔什么？”白露强忍着笑意问凝洛。 “自然是扔她方才扔的东西，”凝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就像方才那样扔，你们给她数着。扔不到桌上不算，扔到桌上又掉下去了也不算，姿势不好看当然也不能作数的！” “是！”白露喜滋滋地领了差事，从桌上抓起那两样东西走到小丫鬟面前塞到她手里。 “快开始扔吧，扔完咱们好去歇息！” 那小丫鬟绝望地看了凝洛一眼，发现凝洛正悠哉地小口品茶，心中虽恼恨万分，却也不敢再反驳，忍着耻辱扔了起来。 白露自然是个严格的判官，小丫鬟觉得自己已经扔了几十次，而白露却只不过给她计了数十次，很快她那条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凝洛早已将茶杯放至一旁，看了一会儿便用帕子掩着嘴打哈欠。 “这是母亲房里的丫鬟，那便是伺候母亲的，规矩须得学的比其他房里都好才是。”凝洛在戒指不断打到桌上的声音中开口。 “可母亲家事繁忙，顾不得这许多，我做为女儿自然要帮着母亲调理。” 小丫鬟心中又气又恨，却只能咬牙忍着胳膊的酸痛继续扔了拾，拾了扔。 “白露，”凝洛向白露唤道，“换个人来数吧，我乏了。” 小满忙上前扶凝洛起来，白露也另唤了一名小丫头过来数着，自己和小满陪凝洛回房了。 肯让白露安排这差事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小丫头，她也因这慈心院的态度正恼着那小丫鬟，如今落在她手里，她自然也是各种判定不合格。 好容易扔够了一百次，小丫鬟还不是自己走的，竟是被白露送回去的。 第36页 凝洛吩咐了，为免夫人再重复教导小丫鬟一次，还是去个人跟夫人说一声比较好。 杜氏听闻凝洛帮着她调理丫鬟，心中自然气得不轻，待要发火，可又说不出什么，毕竟凝洛说的在理。 一时想起老爷特特地跑来说是要送东西给凝洛的事，不免气恼憋屈。 如今凝洛敢教训她房里的丫鬟，心里也觉得凝洛越发不好控制了。 这是翅膀硬了，不好控制了！ 杜氏想想，气得够呛，又把那丫鬟给责罚了一通：“叫你过去丢人现眼不争气！” 她本就心里有气，林成川帮着凝洛讨完东西竟然就去了姨娘那里，不想凝洛又给她添堵，骂着那丫鬟还嫌不解气，甚至还亲自向那丫鬟臂上掐了两把。 那小丫鬟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含着泪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凝洛头上。 林成川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将一家人聚到一起用饭，从前用过饭他还会留下众人吃茶聊天。 只是凝洛和宋姨娘母子都怯生生坐着不开口，而杜氏母女话又太多，所以后来他便很少主张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次不知是不是他离家久的缘故，竟然很快就又叫齐了全家人摆宴。 只是吃的不痛快罢了，杜氏不停念叨如今的东西样样金贵，这样的家宴还是少一些的好，最好来贵客的时候再摆，总是这样吃迟早把林家吃垮了。 林成川被杜氏念的心中不快，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凝月看他不高兴说了句“母亲持家不易，还请父亲体谅”的话。 林成川心中不想体谅，只当没听见凝月的话，兀自夹菜吃饭，只是脸色不好看。 “既然都坐到了一起，那便开开心心地吃便是了，家中情形如何，父亲心中有数的。”凝洛轻声说道。 林成川感激地看了凝洛一眼。 杜氏却眉毛一竖：“你一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知道柴米油盐是怎么来的？” 若是往日，凝洛自然回击。 但是近日，当着林成川，她却是特特地不说什么。 林成川见此，不免心里恼火，终于硬气一回，将筷子一放：“撤了吧，不吃了！” 这却更捅了篓子，杜氏不依不饶道：“这就不吃了？你当咱家有金山银山呢？” 当下两个人难免吵了起来，于是这顿饭彻底不吃了，大家各自散去。 林成川和杜氏闹了半晌，杜氏撒泼耍赖的，又哭闹着要回娘家，又嫌弃林成川赚不来银钱，如此这番，最后林成川终于让步，无可奈何地咽下这口气，忍让了。 凝洛见此，这才算知道，这父亲实在是懦弱的。 但是这么懦弱的父亲，她必须催着他往前走。 于是这一日，凝洛当着一群人的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凝洛开口，瞬间觉得房中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 杜氏极轻地哼了一声，这个凝洛竟然懂得找林成川要东西了，她对这一变化很是接受不了，从前在这家中，基本上她说怎样便怎样，不管是凝洛还是宋姨娘母子何时敢说敢问过？ “出尘的西席大概不是很适合教导出尘。”凝洛先抛出了结论。 杜氏一听凝洛矛头直指她那表弟，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放……” 情急之下，杜氏险些大骂出口，话到嘴边才飞快地又转了个弯：“你方才说什么？” 凝洛自然知道杜氏咽下的那句粗鄙之词，便道：“我说弟弟的先生不配西席之位，不能再留在林府了。” 宋姨娘自听到凝洛说起出尘的先生便慌张不已，如今见凝洛正面向杜氏提起，更是惊恐地紧盯着杜氏的反应。 “不行！”杜氏大手一挥，“那可是你表舅！你要把他赶出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这是不敬重长辈啊！”杜氏高声说道。 宋姨娘又看向凝洛，她并不知道出尘的先生到底如何，可为了她这房的事让大小姐和夫人起争执，她心里怕得很。 “母亲，表舅作为长辈，我自然是敬重他的，可是作为出尘的先生，却是不够格的。”凝洛的不急不躁更趁的杜氏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 “我不同意！”杜氏大喝一声，“你凭……” “凝洛何出此言呢？”林成川终于向凝洛问道。 “父亲，”凝洛正视着林成川，平静而认真，“古语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如今林家衣食无虞，父亲仕途平稳，正是为林家培植后人的绝好时机。” “况且，凝洛无兄，仅有此一弟，日后林家能否保持父亲创下的繁盛，就全看出尘了。” “不管是侯门还是富甲一方的家族，从来都不是一辈人能积累起来的，”凝洛继续说道，“林家若要继续兴旺发达，就必须重视后人的求学问题。” 林成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杜氏在一旁看得更急，向凝洛抢白道：“咱家哪里不重视了？不重视还会给你弟弟请先生？送到私学里不更省心吗？” “母亲有心！”凝洛冷冷地看向杜氏，“可请先生也须得请一位做学问的先生。就算不说这表舅的学问，所谓‘言传身教’，他自己日日饮酒，让出尘跟着他又会学成什么？” 第37页 杜氏坐直了身子：“你口口声声说你表舅学问不好，你才认识几个字？又何曾见过你表舅给出尘授课？” “姐姐该不会是有意针对母亲吧？”凝月突然在一旁开口，凉凉的语气透着不怀好意地揣测。 杜氏闻言果然脸色更加难看，却故作委屈地向凝洛问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凝洛不想再跟杜氏母女过多纠缠，只向林成川说道：“父亲，凝洛真的只是为弟弟着想为林家着想，并无半点针对谁的私心。” “如今我说表舅学问不够好，大家定然觉得口说无凭，不若将表舅请过来我向他请教几个学问。” 林成川点头：“有道理，快去请西席！” 有小厮在门外应了一声便走远了，杜氏忍不住斜着凝洛道：“咱家的姑娘不必操心那么多，我那表弟可是个秀才！你生在京城也许见过几个做学问的人，可哪里知道这秀才也不是轻易能中的！” 凝洛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出尘师从何人这件事，确实应该慎重些。”林成川喝了一口茶说道。 杜氏不满地看向林成川：“自然是慎重的，要不是看其东是秀才，我也不会请他到家里来。” “出了这京城，十里八乡几年才能出个秀才？”杜氏又瞥了凝洛一眼，“我倒不信凝洛能挑出一个秀才的不是！” 宋姨娘不安地看看杜氏又看看凝洛，若是待会儿那先生举止得体应答如流，那凝洛要如何收场？杜氏肯定会记恨上她吧？ 林出尘却看着凝洛暗暗握了一下拳，心中希望大姐能将那西席赶走，其实他倒分辨不出先生的学问到底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常常有种越学越煳涂的感觉。 可见那先生教的不好，可见大姐是对的。 又静等了片刻，林成川有些不耐的皱起眉：“这是去哪里请了？” 杜氏自然还是要护着，张口便道：“许是在屋里看书看得入了迷，让小厮等上一等也使得。” 话音刚落，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表姐！” 一声表姐后，还带着一个酒嗝。 林成川一听，便皱起眉头来。 这先生去喝酒了？？ 第21章 拍案而起 一股子酒味在房间瀰漫开来，众人不由都皱了皱眉。 杜氏却首先笑道：“快坐吧！” “快给先生上茶！”杜氏又向丫鬟吩咐道。 那西席谢了坐，又看向杜氏和林成川：“不知姐姐姐夫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杜氏刚要开口，林成川忙向他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小女有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这才烦请西席过来解惑。” 杜氏满意地点点头，还好说话的不是她，不然她据实以告表弟岂不伤了自尊？ 先生显然也是没想到，明显一愣。 “其东，”杜氏笑着安慰他，“不过是小姑娘看书看得迷煳了，你略给她指点指点就成！” 杜氏的表弟名姓张名其东，在林家施教数年还不曾遇过家中其他人请教他学问的事。 这几年杜氏待他不薄，束脩自不必说，住的是林府上好的厢房，吃的跟慈心院水平相当，身旁还配了丫鬟小厮伺候，就连一年四季的衣物也都不必他自己添置。 他考过几次举人，均落第了，后来干脆就死了那条心，反正杜氏说了，教完了林出尘再给他寻个别的差事，左右不会饿着他。 于是他便将日子混了起来，在林出尘能自立门户之前，他就打算这样过了。 如今听闻有人要请教问题，张其东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想了一下自己最近读的书，却发现除了教林出尘背的那两本，他很久没碰过书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想要探讨学问？”他努力摆出镇定自若的微笑，眼神在凝洛和凝月之间打量。 凝洛站起身向张其东浅施一礼：“西席有礼。” 张其东看着凝洛微微点头：“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凝洛面向张其东，“今日重读《大学》，读到‘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想请教先生此句何解？其中‘恕’字又是何意？” 张其东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凝洛见张其东不答，便又抛出一个问题：“又曰‘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那么，以‘本’施民何如？以‘末’施民又何如？” 凝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众人听完纷纷看向那先生，却只见张其东冷汗涔涔，眼神飘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氏在一旁也张口结舌，她没有想到表弟会被凝洛问住，在她看来便是不懂也可以胡诌几句煳弄过去的。如今看着张其东不住抬起胳膊以袖擦汗的样子，不觉间她也面红耳赤起来。 张其东不是不想煳弄过去，可他清楚当着林成川的面，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是煳弄不过去的，与其说的不知所谓贻笑大方，倒不如闭紧嘴巴以后再找理由。 只是林成川却不会再给他“以后”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向着杜氏怒道：“这就是你请的好先生！” “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秀才，学问错不了，如今连这么几个浅显的学问都一概不知，又如何教得了出尘？出尘又如何能习得学问？” 第38页 “你这妇人，只顾眼前蝇头小利，拉来这么个亲戚坐西席之位，他几斤几两你真不知道？他给出尘授业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如芒在背？” 张其东在林成川拍案时便惊跳而起，站在堂下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杜氏被林成川问的哑口无言，又实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便微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宋姨娘见林成川气成这样，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除了惊吓她心中还有几分庆幸，还好凝洛看穿了那西席的底细，还好凝洛出头站了出来，不然出尘这辈子就毁了。 经此一事，那张其东自然不能再留在林家了，林成川很快就赶走了他，并要为林出尘换一位先生。 那张其东偷偷哭着向杜氏告别的时候，杜氏也是一腔愤恨记到了凝洛头上。她不怪张其东没有学问，只恨凝洛平白挑事。 什么林家的未来什么后人的教育，与她何干？她只要林家在凝月出嫁之前有个好地位好名声，然后给凝月攒一笔丰厚的嫁妆嫁个高贵点儿的人家。 指着林出尘吗？显然不可能了。 便是林出尘日后能高中状元，那时凝月早就嫁人了，又能得到他什么好处呢？ 反正又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表面上过得去便得了，以后再给林出尘挑个好拿捏的媳妇，给她这位嫡母养老送终，她真看不出把林出尘教好对她有什么好处。 杜氏是不指望有自己的儿子了，当年用药强行怀上凝月伤了身子，她早就认了。 如果不是有孕，林成川又怎么会那么痛快地娶她？所以她倒是不后悔，况且当时年轻，虽然给她药的人向她说过最坏的后果，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吃了下去。 只要能顺利进入林家，再好好调养进补，说不定就能再生个儿子。 倒确实有过身孕，却每每不到三个月就掉了，几次三番下来，她终于认清了事实，便不再强求，为林成川纳了一房妾。 那小妾的运气倒是真好，竟然一下就生出了儿子，杜氏虽然心中不快，到底也没有明面上为难那母子。 毕竟，如果林成川一直无子，她还得想法子继续帮他纳妾的。 而且绝妙的是，这小妾母子都怯弱得很，对她这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地位毫无威胁。 就在杜氏感嘆林出尘便是出息了也跟她没关系的时候，宋姨娘挑了个林成川宿在慈心院的夜晚悄悄来到芙蕖院。 对于宋姨娘的到来，凝洛并不感到意外。 宋姨娘被丫鬟请着座了，又见丫鬟奉上茶来，忙双手接了放到桌上，然后有些拘谨地看向凝洛。 “这么晚过来，扰了姑娘歇息吧？”宋姨娘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凝洛淡声回道，“如今天长了，都睡不了那么早了。” 宋姨娘伸手向左侧的袖袋中摸了一下，却又空着手出来：“姑娘的性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宋姨娘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像是怕凝洛听了会不高兴似的。 凝洛向宋姨娘安抚道：“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宋姨娘连连点头：“是！是，大了总会变的……” 又看着一处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出尘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凝洛笑笑：“等父亲为弟弟挑一个学问好的先生，出尘定然会大有长进，以后会有出息的！” 宋姨娘又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袖袋，又向凝洛的方向凑了凑，脸上尽是感激之情：“说起换先生的事，还要谢谢姑娘，若不是姑娘，出尘他……” 宋姨娘说着眼圈一红，忙转过头去飞快地拭泪，又很快转回头来：“总之，谢谢姑娘了！” “姨娘不必如此客气，出尘是我的弟弟，我自然是盼着他好的。” 凝洛顿了一下，又向宋姨娘道：“姨娘叫我名字便好。” 宋姨娘感激地笑笑，终于伸手向袖袋中摸出一样东西来：“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绣的东西还能看。从听出尘说你带他来芙蕖院吃东西那天我就开始绣这荷包，今日刚好赶出来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凝洛起身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便觉喜欢，当下夸道：“从前我就听下人们说过，姨娘绣的东西最是灵巧生动，不想今日竟能得着一件！” 看了凝洛的反应，宋姨娘忐忑的心总算安稳了一些，听着凝洛夸赞的话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凝洛笑着轻轻抚摸着那荷包，不说花样精巧，便是所用的绣线也都是上等的，可见宋姨娘为了这个谢礼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若是以后我有什么花样不会绣，可要去请教姨娘了！”凝洛抬头看向宋姨娘。 宋姨娘受宠若惊：“姑娘尽管吩咐人去叫我！” 她自幼学绣花以补贴家用，嫁人之后有了伺候的人，也放下过一段时间，后来日日无聊又拾了起来，没想到竟还能有用得着的地方。 “还有出尘，”宋姨娘又接着说道，“还要烦请姑娘多多提点，让他多跟着姑娘学学，不要像我那么怯懦。” “若是这性子一直这样，我将来真是没指望了！”宋姨娘说着就又抹泪来。 “姨娘不必忧心，”凝洛劝解道，“出尘还小，并未定性。日后让他多读读书，多外出走走，等他书读得多了，见识多了，自然不再是现在的性子。” 第39页 二人又聊了一会子，说了说出尘的事，宋姨娘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总算不虚此行，宋姨娘觉得她和凝洛的关系经过这番长谈被拉近了，当她带着丫鬟靠着灯笼的那点光走在林家黑暗的大宅里，她心里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第22章 陆家 林成川回家几日，总算得了空闲要带家人去凝洛姑姑家坐坐，毕竟在他离家的日子里，那边也都有许多照拂。 能够去亲戚家特别是这种门第比林家高的亲戚家做客，杜氏和凝月总是兴奋的，母女二人在前一天就凑在一起商议穿哪套衣裙，戴什么首饰。 甚至杜氏还提点了凝洛一番。 “明日去你姑姑家不要穿的那么素净，”杜氏打量着凝洛的打扮皱眉，“我记得去年夏末的时候，给你做过一身藕荷撒花长裙的，也没见你怎么穿，穿那件吧！” 既然没怎么穿，定然看起来能新些，不能让凝洛穿的和凝月相差太多，免得林家的那位姑奶奶挑理。 “那是去年为秋凉做的，如今天气暖了，衣料稍嫌厚了，怕穿出去惹姑姑笑话。”凝洛淡淡地说，她已想好了穿什么衣服，不会在姑姑面前失礼的。 杜氏眉头锁的更紧，如果穿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确实丢脸。 “那去年春季做的鹅黄绫子对襟袄配襦裙呢？我记得那绫子是薄的。”杜氏努力回忆着去年给凝洛做的几身衣裳。 “稍嫌短了。” 凝洛不想要故意穿的寒酸去姑姑面前卖惨，有些事做得太刻意反而不美。 杜氏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咕哝道：“长那么高有什么用，费衣费料的！” 凝洛只当没听见：“母亲不必操心了，我已有了计较。” “你要穿哪件？”杜氏不放心，凝洛若在那样的人家出了丑，她脸上也不好看。 凝洛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道：“去年春季里做的芙蓉长裙，当时穿着稍长些，今年穿刚好。还有母亲说的鹅黄绫子那一套，去年用来配它的月牙白褙子还穿得，今年可拿来配长裙。” 杜氏在脑中想了想，倒还算体面，便点了点头道：“你能学会搭着穿是好的，也别怪母亲太过节俭，日子要过得长远就得精细些。” 凝洛面无表情的称是，脑中却蓦地想起生母的嫁妆来。 “那就这样吧，等从你姑姑家回来就给你们姊妹做新衣赏！” 凝洛的姑姑孙林氏见了林成川一家很高兴，她就林成川这么一个弟弟，自小感情便很好，后来林成川丧妻，她为弟弟和凝洛忧心不已，甚至还生过将凝洛养在膝下的想法。 如今林家的几个孩子刚向她行礼，她便笑着招唿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凝洛，这边来坐！” 也不知是怜惜凝洛生下来就没了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孙林氏一向对这个侄女偏疼些，眼下凝洛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她便向儿子催促道：“快将凝洛搀过来！” 孙然无奈地笑笑，母亲这是还把他们当孩子了。 却还是走上前微笑着同凝洛见礼，只是并未如孙林氏所说去搀扶罢了。 凝月在一旁脸色都变了，姑姑和表哥对凝洛的热络让她觉得难堪，想要说些什么让别人注意到她似乎又很难。 “凝月也快坐吧！”孙林氏看着凝洛走过来之后还有个人杵在原地，总算看见了凝月。 孙然也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向着凝月微笑着点点头。 “先让我看看。”孙林氏拉着坐在身旁的凝洛上下打量。 “还好还好，”她满意地点头，“脸上没有落疤。” “这可人疼的小模样若是留了疤，那才是罪过。”孙林氏轻轻拍了拍凝洛的手。 “妹妹可用了那还玉膏？”孙然立在孙林氏的另一侧，关心地问道。 “用了，”凝洛微微一点头，“正是用了所以才能恢復的这样好，谢姑母和表哥挂心！” 凝洛的声音轻柔婉转，语调不急不缓，说完话总让听的人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成川外出办差，多亏了姐姐关照家中！”林成川忍不住向孙林氏道谢。 “你倒是学会跟我客气起来了！” 孙林氏笑着向林成川嗔了一句，然后又向凝洛道：“有日子没来了，让然儿带你四处转转，最近园子里才修整过，去瞧瞧！” 看凝洛起身要施礼，孙林氏忙拦了：“不必了，你们几个去园子走走，我跟你父亲说说话，等宴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 虽然孙林氏没有点凝月，凝月也只能厚着脸皮跟出去了，方才姑姑都说了要跟父亲说话，难道她还要继续待在这里，直到姑姑发现她再撵人？ 孙家的园子自然要比林家大了许多，甚至在园中还辟出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来。 “这是过了年才新放的水，”孙然带着凝洛二人在湖边漫步，“又搜购了不少锦鲤，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湖喂喂鱼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孙然又指向由一截栈桥连接着的湖心亭：“去那里看鱼再好不过，我们去看看吧！” 凝月到了园子倒是兴致高昂起来，见孙然引着她们去湖心亭，便紧跟在孙然身侧问道：“表哥，那你准备了餵鱼的饵料没有？” 第40页 孙然却是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落后一步的凝洛：“已经让人去取了。” 凝月虽因为孙然这个微小的动作而不快，却仍是笑着继续问孙然：“那表哥会常常前来餵鱼？” 孙然却是不置可否地一笑，侧了侧头问凝洛，体贴地道：“可是累了？” 不知怎么，一到湖边凝洛便在离湖较远的那一侧走，还跟在孙然身后，孙然几次三番故意放慢脚步，凝洛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没有，”凝洛笑着摇头，刚好走到一条分岔路口，“我想去那边转转，就不跟表哥去看鱼了。” 孙然有些意外，想说陪凝洛过去，又想到自己方才明明说要去湖心亭餵鱼，正犹豫间，凝月的声音又响起来。 “那你先转着，我和表哥餵过鱼就去找你！”凝月求之不得。 “还是……”孙然刚想说还是一起转比较好，就被凝月一拉衣袖到了与凝洛相反的方向。 孙然回头看向凝洛，却见她已经飘飘然离开了。 凝洛转身绕过假山，不觉间舒了一口气才发现方才的自己已经握了两手心的汗。 靠近湖边的时候，她心里升腾起无边的恐惧，前世被恶人追赶被逼跳河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闪现。 她只看了一眼那伸至湖中心的栈桥，便不敢再望第二眼，溺水的恐惧袭遍全身，她难以想像走上那座栈桥会是什么感觉。 恐惧甚至没让她找个更好的理由，她生硬地逃离了那片让她感觉窒息的湖泊，哪里还会顾虑表哥和凝月的想法？ 凝洛顺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却忍不住自嘲起来，人家说“忘情于山水之间”，想来从今后的她要与水无缘了。 许是姑姑家的园子比较大的缘故，凝洛走在其中觉得格外幽静，渐渐地心也静了下来。 走到一处大石旁，凝洛停了下来，那石头旁好大一棵樱花树已开到荼蘼，风一吹花瓣雨也似的落下来，飘到大石上，真正的落英缤纷。 凝洛在大石上清出一小块地方坐下，感受这种花瓣拂面的情形。 孙然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落花美人图，柔和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斑点点，微风吹过，树下的人便沐浴在花雨中。 “表哥。”凝洛发现了他，站了起来。 孙然又上前一步，看着凝洛笑得温和：“怎么走到了这里？这花开败了，每日打扫都来不及，不想你一来倒成一景了！” 凝洛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她无心去问孙然怎么摆脱了凝月独自来到这里，相较于前世，有些事她看得很淡了。 “方才……”孙然犹豫了一下，“妹妹是不开心吗？” 凝洛微怔了下，不知孙然何出此言，却还没来得及问便又听孙然兀自解释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和凝月一起走冷落你，只是我等了你几次，每次你走上前来再一起走的时候，你就又落下了。”孙然不好意思地看看别处，“怪我走得太快了！” “表哥多虑了！”凝洛终于明白孙然在说什么，“我没有不开心，也不曾觉得被冷落。” 孙然向凝洛面上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不快的情绪，可除了客气的微笑，他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今日你能来，我很开心。”孙然缓缓说道，看着凝洛的眼睛，“昨晚听母亲说你今日会来做客，我竟辗转反侧了许久，想着要怎么同你问好，怎么和你聊天……” “表哥。”凝洛望向孙然，表哥的眼神里不乏真诚，只是这份真诚再无法打动她了。 凝洛继续说道，“你的心意凝洛明白了，只是……凝洛无福消受。” 孙然眼中闪过迷茫，他记得从前这位表妹和他算是亲近的，什么时候二人之间突然有了疏离感？ “对于在我的生命中有你这么一位表哥，我很感激，”凝洛语气平静地说，“但也仅此而已。” 感激他在前世丰富了她无数对于意中人的想像，感激他在此生向她表明心意。 “姑母大概在派人找我们了，回去吧！”凝洛微微一笑，转身向前。 孙然茫然地跟了过去，转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凝洛，心中竟是五味杂陈。他看见凝洛鬓边落了一瓣花，想要伸手取下来，却终于打消了那个念头，失落地一同前行了。 回到孙林氏房中，凝月还未回来，林成川也不知去了哪里，孙林氏见了凝洛自然是欢喜的，因此又少不得拉着说了一会子话。 却说到了凝洛意想不到的话题。 第23章 母亲消失的嫁妆 “谁想到一个连亲娘都没见过一面的小娃娃，如今就长这么大了呢！”孙林氏抚摸着凝洛的头髮感慨。 “全仰仗着姑母，凝洛才能有今日。”凝洛轻柔一笑。 孙林氏欣慰地点点头：“你这孩子，是个感恩的，却也着实不容易。” “这一头乌髮倒是随了你母亲，”孙林氏的手放下来，眼神却仍看着凝洛的髮髻，“你父亲小时候可是个头髮稀少的！” 说着，孙林氏忍不住笑起来，凝洛想像一下“头髮稀少”的父亲，也忍不住跟着笑。 第41页 “你母亲的头髮不但浓密还又黑又亮，顺滑如缎，每每盘一个堕马髻再简单插上一支钗，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孙林氏说着就陷入了回忆，然后又向凝洛笑道：“你见过那支钗吗？就在你母亲的嫁妆里，有一支翡翠攒凤珍珠钗，我见她戴过一次，乌黑的发称着雪白的珍珠，真真是人间少见。” 凝洛闻言不由一怔，她记得她最近好像才见过那样的一支钗子，毕竟是少见的样式，让人见过便很难忘记。 凝洛凝神一琢磨竟是她去茶市那日回家的时候，看见凝月的髮髻上插着跟姑姑描述的一模一样的一支钗。 凝洛还来不及深思，孙然便在门口道：“母亲，宴席已经摆好了，我这就去请舅舅。” 一顿宴席凝洛吃的有些心神不宁，孙然几次三番飘过来的眼神她也没看到，只顾自己怀着心事思量。 凝洛看了一眼凝月，她今日别了一支别的钗子，同那支母亲的嫁妆相比，倒是活泼许多的式样。 凝月正半嗔半恼地向孙然质问道：“说好去看看送鱼食的过来没有，表哥怎么就一去不返了呢？” 孙然有些尴尬地看了凝洛一眼，发现凝洛完全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便向凝月抱歉一笑：“被别的事绊住了，鱼食后来可送过去了？” 孙然一向是温和有礼的，为了自己的私心将凝月一人晾在湖心亭，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凝月见表哥向她问话，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笑着回答：“送过去了，那些鱼儿可真美，成群的过来吃食，有趣极了！” 凝洛无心听他们闲聊，只一心回味着姑姑提起的那支钗子，她从前只是疑心生母段氏的嫁妆被杜氏吞了，却苦于没有证据，不想今日姑姑的一番话竟点出了一样物件。 别的也许不好说，这支钗既然还在林家存在，就应该拿回来的。 回到家，凝洛让小满帮着做了一份马蹄糯米枣泥糕，她便亲自端了茶和点心去了林成川的书房。 差二刻便到酉时，尚未到用晚饭的时辰，林成川正觉得腹中有些飢饿，便见凝洛端了茶点而来。 “从前总听人说女儿贴心我还不觉得，如今你们长大了竟果真如此！”林成川接过凝洛递过的湿毛巾擦着手笑道。 “父亲应该为咱家仔细身子，”凝洛将毛巾又接过来，在一旁搭好，“姑姑家的饭菜虽好，可我见父亲用的很少呢！” 林成川已拿起一块糕送至嘴边：“自然不比在自己家吃饭。” 在外做客，看起来推杯换盏热络不已，真正吃到口中的却没多少东西。 咬了一口点心咀嚼之后咽下，林成川惊喜道：“这好像不是厨房里做的？” 凝洛笑着看父亲又吃了一口：“是女儿做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点心？还做得如此之好？”说着林成川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凝洛像是不好意思般微红了脸：“我也就只学了这一样能拿得出手，别的全然不会的。” 这却是真的，小满点心样样做得来，她也新奇跟着学过，却只学成了这一样。 看父亲吃的可口，凝洛又说道：“若是父亲喜欢，我便常做给父亲吃。” “好，好！”林成川不住地点头。 凝洛端起茶壶向茶杯中斟去，状似无意地说道：“父亲今日和姑姑聊了许多过去的事吧？” 林成川点点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和长姐坐到一起就总爱聊些以前的事。” 凝洛故意道：“父亲正当年的年纪，怎么就‘年纪大了’？” 林成川望着女儿微笑：“你都这么大了，父亲焉有不老的道理？” 凝洛垂下眼帘，笑着将茶杯奉上：“姑姑也和我提到了母亲，生我的母亲。” 林成川嘆口气：“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有一支翡翠攒凤珍珠钗，我记得旧年里父亲曾经提过，说是母亲留给我的。”凝洛提起那支钗子，“我好像见谁戴过。” 林成川刚喝进一口茶，听了凝洛的话却下咽得有些艰难。 他不记得跟凝洛提过，更因为被凝洛发现钗在别处而有些愧疚。 “从前你还小……”林成川含含煳煳地说了一句，却到底有些心虚了。 林成川将茶杯放下，故意清了清喉咙来掩饰他的尴尬，才勉强说道：“那钗是你的，我会让你母亲……” 他顿了一下，才又改口道：“让杜氏还给你。” 林成川虽然十分不愿插手内宅的事，可这件事他还是要发句话的，况且他又向凝洛许了话，更是要依言而行的。 因此他在饭桌上便向杜氏提了起来：“那支钗，你拿出来还给凝洛吧，孩子大了。” 杜氏却是脸一沉，没听见一般地不搭腔，林成川看了看凝洛想再向杜氏说什么，却终归没再开口。 凝洛没有出声，只是低下头去小口地吃了几粒米。 林成川嘆口气，站起身拍拍杜氏的肩：“你跟我过来。” 杜氏回头白了他一眼：“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其实这餐饭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林成川也是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才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话，却不想杜氏理都不理。 第42页 “过来吧！”林成川坚持。 杜氏瞪了凝洛一眼，到底起身跟林成川回房了。 也不知二人在房中聊了些什么，过了一刻钟，杜氏没好气地回来，将手中的钗子扔到了凝洛面前。 凝月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没想到是那支钗子，那钗子金贵得很，杜氏从前说她小不肯给她拿出来戴，这才戴了几次就要给凝洛？ 看凝洛将那钗子拿在手中，凝月不快地向杜氏喊道：“凭什么给她！” 要不是当着母亲的面，她恨不能一把夺过来，从来好东西都是她的，她哪里见得凝洛比她好！ 她很喜欢那支钗，上次去寺庙遇到陆家人那回，她正戴着那支钗，陆家姑娘还特意多看了她几眼，夸赞她的钗子好看。 她心底觉得那钗必定贵重而特别，又觉得那钗能给她带来好运，如今竟然要给了凝洛？ “闭嘴！”杜氏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听凝月向她嚷嚷便冲着凝月呵斥了一声。 凝月显然没想到母亲不但把那样好的钗子给了凝洛，还冲她这般，便忍不住哭喊起来：“那是我的！” “什么你的！”杜氏看了凝洛一眼又向凝月斥道，“什么都是你的？有你不惦记的东西吗？” 凝洛听她说的不像话，却也不往心里去，只拿着那钗好好端详。 杜氏继续指桑骂槐，向凝月道：“你哭什么哭？你又没有生下你就死了的娘，又看不见我含辛茹苦地拉扯几个孩子，你有什么好哭的？” 杜氏说着又瞪了凝洛一眼，继续向凝月道：“我一腔心血养了你这只只知道向我要东西的白眼狼，我才要哭上一哭呢！” 凝洛也不理会那厢的哭闹，将钗子收好淡定地起身走了。 凝洛带着钗子出了门去，她将那钗攥在手中，又将手藏于袖中，心里也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那位生母，她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虽然也曾在梦中见过被她唤作“娘亲”的女人，可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段氏，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面目模煳的温柔女人。 十几年来，她与生母好像没有半点联繫，可如今，娘亲曾经戴过的钗子就在她手中。 这是她拿到的母亲的唯一遗物，然而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地却是当铺。 这样珍贵的遗物，她应该留着的，或许能在午夜梦回时真的感受到她缺失的那份情感。 可如今的她身无长物，她留着那支钗虽然多了个念想，可于她的生活却无任何改变。 还是只能如从前一般度日，手上没有积蓄，遇事不能自主，以后的日子也只会像现在一样不好过。 她只能选择先将这钗子当了，谋些本钱，不管如何先挣上一笔再做打算。 白露和小满二人跟在她身后，只觉她的脚步先前放缓了一些，却在走了一段时候又匆匆起来，仿佛坚定了心中的什么想法。 一直走到一家当铺门前，凝洛才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那写着“当”字的旗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谁在风雨中飘摇的人生一般。 拿到这笔银子，她这辈子也许便能够与前世完全不同了。 迈步走进当铺的时候，却瞥见旁边兵器铺子走出一个人。 凝洛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那人赫然正是陆宸。 陆宸也恰好看到了凝洛，微一怔，便定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明天就要开v了，首发三章。发评论就有红包，欢迎大家来领。 第24章 再遇陆宸 四目相对间, 凝洛感到了陆宸打量的眸子。 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按说不应该认识自己的吧？ 凝洛微微侧首, 假装没有看到陆宸。 陆宸初见到凝洛，也是一怔。 上次惊鸿一瞥之后，心里是一直记挂着, 便是依然每日读书练武，却根本没法忘记她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没办法, 他便命人去打探了下, 知道她是林家的姑娘，小官之家, 是林家头一个夫人唯一的嫡生女儿, 如今在后母手底下过活。 他约莫知道林家的, 林成川官做的不大, 但相较于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家中应该能称得上殷实。 如今在当铺里见到凝洛，不免意外，一个姑娘家, 竟然走进这种地方。 他的目光带着打量和疑惑, 或许还有一些其它的什么，灼灼泛烫，就这么望过来。 在他这种目光的笼罩下，凝洛竟然不自在起来。 偏生他就站在当铺前，挡住了去路, 让她前不得后不得。 凝洛窘迫无奈，见这人依然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竟然是不让的，实在是孟浪又唐突，当下只好红着脸，硬着问道：“这位爷，可能借过？” 凝洛这一说话，陆宸才恍然醒来，看看这过道，明白自己挡了她的路。 忙迈步，让开，拱手道：“在下陆宸，给姑娘赔礼了。” 凝洛抿唇，别过脸去，迳自就要往前走。 旁边的白露却低哼一声：“谁问你姓名了！看着还是个贵人，竟如此不知礼节！” 陆宸知道是说自己，但是丝毫不以为意，当下再次拱手。 凝洛忙喝止了凝洛。 以后陆宸权势滔天，何苦得罪他呢，当下反而向陆宸一福，淡声道：“底下丫鬟无礼，开罪了陆爷，这里给陆爷赔不是了。” 第43页 陆宸忙摆手：“姑娘客气了！” 凝洛：“陆爷请了。” 拜别了，凝洛自行进去当铺，陆宸当下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略沉吟一下，到底是先行离开了。 凝洛一个姑娘家进当铺，被外人看到，脸皮薄的话，终究是不愿意吧。 他不想让她这么难堪。 凝洛是第一次进当铺，因为提前跟院子里去当铺当过东西的下人聊过，倒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白露和小满却是一脸新奇地四处打量，却是什么也看不到，正对门口一排高柜檯，柜檯上还有木制的栏杆，栏杆里面什么情形根本看不真切。 凝洛走到柜檯前，不由地微微踮起脚：“掌柜的在吗？” 有人从栏杆的缝隙中探出一点头来，看了一眼主僕三人，又将凝洛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姑娘找人还是赎当？” “当个东西。”凝洛声音平静地说道，好似这是多么寻常的事一样。 那小二也只当是寻常，向凝洛身上看了一眼道：“当什么？我们铺子不收衣物绣品，还请姑娘见谅。” “是这个。”凝洛抬手将钗子放到柜檯上。 小二拿起钗子，看了凝洛一眼，口中说着“姑娘稍等”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白露上前一步站到凝洛身旁踮着脚向里看：“去哪儿了？” 小满也跟过来扒着柜檯，却什么也看不到：“该不会把姑娘的东西给昧下了吧？” 凝洛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门口：“等一下吧！” 应该是让懂行的人查验钗子估价去了，况且她也让人打听过了，这当铺在京城中还算得上诚信。 三人感觉等了好一阵子，那小二才又从栏杆处露出脸来：“姑娘要怎么当？活当还是死当？” 若不是提前打探过，凝洛哪里知道这小二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她略略了解过一些，如今便能镇定自若地询问：“活当几何？死当又几何？” 小二报出了两个价格，相差甚远，可即便是高的那个也远远低于凝洛的心理预期。 那个跟她讲当铺的小厮说过，当东西的时候定然要跟小二抬一番价格的，不然便是吃了亏，尤其是死当，就相当于将那件物什卖给了别人，价格自然是越高越好。 “你可看好了，我们姑娘那钗体是金的，翡翠的水头又好，那珍珠又大又正更是难得，你出那样的价格，不亏心吗？”白露忍不住在一旁朝小二嚷了一通。 凝洛看向小二：“死当，再加二成银子。” 那小二打量着凝洛，似乎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才开口道：“一成。” 凝洛盯住小二，语气坚定：“二成。” 小二却一皱眉：“姑娘说的价我们收不了，不如姑娘再回去好好想想。” 能来当铺的都是急需用钱的，有几个会再拿着当回去细琢磨的？那小二虽然口中这样说，却并未将那钗拿出来。 凝洛却点了点头：“好，麻烦将钗子还我吧！” 小二明显一愣，又看了凝洛一眼，见她气定神闲并无要继续商量的意思，略一思索便开口道：“我得去问一下掌柜的。” 凝洛颔首。 做生意的，自然都想着能压价，但是她却不想让对方太过压价，适当吃亏可以，但是大亏不行，她还要用这个钗子做本钱的。 陆宸有意在当铺外等着，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凝洛从那当铺中走了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凝洛低头匆忙离开，那纤细的身影一摆一摆，犹如何必吹拂的杨柳一般，分外动人。 一时仿佛有一只狗尾巴草在心里挠着，痒痒的，但是咬牙，忍下了，他迳自踏进了当铺。 “哟！陆爷！”小二一见是陆宸，忙从柜檯后迎了出来。 陆宸家世显赫，只是行事不羁，喜欢光交朋友，涉猎甚广，街道上酒肆兵器铺子，都是他常去的，那小儿一看他就赶紧上前招唿，知道他是个阔气的主儿。 陆宸今日却无意其它，迳自问道：“方才来的那位姑娘是来当东西的？当的什么？” 小二一愣，却也并不多问，只老实答道：“确实是来当东西的不假，当了一支钗子，品相倒是不错的，还是死当，陆爷帮忙给掌掌眼？” 陆宸笑道：“你们掌柜的何曾走过眼？拿来我看看吧！” 稍等了一息，那小二已拿着钗子走了出来，陆宸接过去只打眼一看，却见那钗子做工精良，质地上乘，一看就是好东西，且看上去有些年头，怕不是长辈传下来的老东西。 这种东西，她竟然要当的？ 当下便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银子？” “您也知道这是今日刚收的，不想能入了您的眼，既然您开了口，便给这个数即可。”小二说着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陆宸哪里计较这等银钱，当下自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多的便先存在这里。” 小二接了银子，自是眉开眼笑。 陆宸拿到那钗子，揣在怀里，却是觉得怀中热烫。 这是……林姑娘的钗子。 **************************** 第44页 凝洛拿到了银子便直奔茶市而去，用不了多久，雀舌在茶市上就会声名鹊起，她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走到上次去过的茶楼，楼下的茶铺却换了一个伙计。 “姑娘喝茶楼上请，咱们这边只有茶叶。”那伙计看有人前来，抬眼发现是位姑娘，便又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就是前来买茶叶的。”白露上前一步。 伙计又抬了抬眼皮，趴在柜面上的身子慢吞吞地直起来：“姑娘看要什么茶，我给您称。” “我想见见你们家掌柜。”凝洛并不想浪费时间。 “姑娘，”那伙计满脸敷衍，继续懒洋洋的，“这边摆的茶随您挑，不用见掌柜您也能把茶买走。” “那价格你也能做主吗？我不是要个一两二两，你这零卖的价格我是不能接受的。”凝洛从容说道。 伙计闻言一愣，又打量了凝洛三人一番，不由笑了：“姑娘，我们这里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胡闹的地方。” 这位姑娘的衣着略显寒酸，可不像是能叫得动他家掌柜的样子。 凝洛见此，直接推出了来十锭子银元宝：“我有钱。” 伙计一看，那神态就变了，知道这是一个大户，当下一改之前的敷衍，忙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 凝洛三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见一个留有山羊须身穿灰色长袍的人被先前那伙计引了出来。 “这是我们于掌柜。”走近了那伙计忙帮着介绍道。 凝洛还未开口，那于掌柜便带了三分笑客套：“怎么好叫姑娘在这里等，我们去里面茶座，好好商谈。” 这街面上确实也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凝洛便也不推辞，带了白露二人随掌柜的去了。 在一处雅间落了座，于掌柜又唤活计上了茶，这才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微笑向凝洛问道：“姑娘是要雀舌？” 凝洛点点头：“上等雀舌。” 那于掌柜闻言捻着鬍鬚笑道：“不是我夸口，这茶市之上只有我这里有上等雀舌，而且所存数量也不是其他茶商所能比的。” 凝洛微微点头：“不知是什么价格？” 于掌柜打量了凝洛一眼，才不着痕迹地说：“既然姑娘打算多置，那便给个优惠的价格，三两银子一斤。” 凝洛不置可否，这个价格其实高了些，显然这于掌柜并不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 “我可否先看看茶？”凝洛向他问道。 “自然要先验货的。”说着，于掌柜起身走到门口，唤过一名伙计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才又回到桌边坐下。 “姑娘不妨尝尝我们的云雾，也是上等的好茶。”于掌柜端起桌上的茶杯向凝洛示意。 “好！” 凝洛笑着也端了端茶杯，却只是端至面前掀开茶盖看了看，并未开口去喝。 于掌柜见状倒也不再劝，兀自喝了一口茶才又放下茶杯笑道：“其实姑娘可以多尝试几种茶，每样都买上一些，比单单买雀舌要好。” 凝洛笑笑，却没有搭话。 “姑娘别嫌我啰嗦，其实我是乐意卖雀舌给姑娘你的，因为我自己囤了许多。”那掌柜的又呷了一口茶，“可依我过来人的经验，姑娘最好不要只囤一种茶叶。” “用同样的银子，虽然能多买些雀舌，可毕竟喝这茶的人并不多，姑娘不管是要做生意还是送人，怕是都难以得偿所愿。” 凝洛听他说的这话倒还有几分真心，便微笑回道：“其实我是受人所託，要买什么茶也全是听东家的。” 于掌柜看着凝洛，见她年轻姑娘，自然是有心欺瞒一把，好从中获利，一时便有伙计拿了一包茶叶走进来。 于掌柜指示着那伙计将茶包在凝洛面前打开，便自夸道：“上等的雀舌，城中独一份儿，三两银子一斤，这边零卖都是五百文一两的。” 凝洛向那茶包中的散茶看过去，却并未看到意想中的颜色。 那于掌柜看着凝洛，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哪里能懂茶的好坏？这姑娘背后的东家想来也是个心大的，竟交给一名女子前来採买。当下心里不免得意，想着这一把怎么也要大赚一笔，一时又夸道：“这个茶业，你错过了，可是再也找不到这等茶色了。” 凝洛以指拈起几粒茶叶，放在鼻端闻了闻，又在掌心中拨弄着细细看了一番。 于掌柜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于掌柜，”谁知道凝洛抬起头，略有些嘲讽地道，“这便是您的上等雀舌？这品级，也不过是用来煮茶叶蛋的茶罢了，想来于掌柜不过浪得虚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v章节统统发红包 第25章 购置雀舌 于掌柜一愣, 一个姑娘家，说话好生难听, 他这种茶叶，就算不是上等的，但也是中等水平的, 竟然说是煮茶叶蛋的？？ 于掌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凝洛挑眉，淡定地看着于掌柜恼火，笑了：“我只以为掌柜这里有好茶, 这才过来, 不曾想，竟是这等货色！罢了, 是我错信了。” 说着, 起身就要走。 第45页 “姑娘留步！”于掌柜忙起身拦住她, 咬牙切齿, 却仍是不死心，“你倒是说说我这雀舌哪里不好？” 凝洛迴转身，伸出手掌给于掌柜看那几粒茶叶：“上等雀舌应该是嫩绿润泽，你这雀舌的颜色一眼望去却泛着褐色, 倒是有一种极品雀舌是褐绿近黑色的, 可您这种却是半绿泛褐，完全没有那极品雀舌的品相。” 于掌柜嘴硬道：“只看色泽哪里能看出茶叶好坏！” 凝洛点点头：“确实，那我们再看其它的。” 说着凝洛拿起一粒茶叶：“上等雀舌对茶叶要求极高，这一枝多芽。” 将那一粒扔回手心又拿起另一粒：“这一枝芽太长。” 再扔回去再拿。 “这一枝是病芽。” “这一枝有虫伤。” “这一枝偏瘦。” 凝洛手中不过捏了数十粒茶叶，被她挑出毛病的竟有七八。 凝洛将手中所有的茶叶都扔回茶包中, 又轻轻拍了一下手上的灰尘，才向于掌柜继续说道：“可以想见，这样的雀舌沖泡的茶水必定寡淡无香，莫说一斤三两银子，就是三文钱都是给多了。” 这时候周围也有其他人要买茶叶的，听到这个，都不由敬佩地看着凝洛，也有的开始笑话凝洛。 于掌柜羞愧又无奈，只好赶紧命人将凝洛请到后面，恭恭敬敬地一拜，拱手向凝洛道：“姑娘渊博，在下佩服！还请姑娘给几分面子。“我这里倒有点品相稍好的雀舌，劳烦姑娘再品鑑品鑑？” 于掌柜此时连“上等雀舌”这样的话都羞于出口了，他是真得被这小小姑娘给吓到了。 “如此甚好。”凝洛也不是要来踢馆，她是来买茶的，自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于掌柜见状忙向门外高喊：“快去将我那雀舌取来，最好的那种！” “不想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鉴茶的本事！”于掌柜向凝洛夸赞道，心中自然敬佩不已。 凝洛轻笑了下，没说什么。 即便是前世跳入河中时，她也不过刚刚十六岁，若说人生阅歷也谈不上多，可大抵是经歷过生死的缘故，回到十四岁，再看世事她便自觉洞察许多。 很快便有伙计再次送了茶叶进来，于掌柜便又陪着笑说道：“请姑娘过目。” 确实是上等的雀舌，一打眼就觉不同，再细细相看了一番也确实无可挑剔。 于掌柜对这雀舌的品质自然是骄傲的，还唤伙计沖泡了一壶送来，凝洛品了一小口，确实是上品。 “三两银子一斤，绝对超值的。”于掌柜紧张地看着凝洛饮茶的表情，发现凝洛并无半点不满之后才说道。 凝洛微微点头：“平心而论，三两银子一斤算不得贵，可是……” 凝洛看了那于掌柜一眼：“我只能出到二两银子。” 于掌柜皱眉，没想到凝洛会给出这样的价格，不由将茶叶放在掌心中摊给凝洛看：“我看姑娘也是懂茶爱茶之人，这样的上等雀舌，这样的品相口感，姑娘只出二两银子？” 凝洛悠闲地端起那杯雀舌轻啜一口：“确实甘爽清香，余韵悠长……” 于掌柜盯着凝洛的动作，想听她接下来以什么由头讨价还价。 她若是再挑剔下去，只怕回头他这里客人都被她说跑了。 “可是掌柜的，”凝洛放下茶杯，淡声道，“饮茶要新，您囤了这许多雀舌，若是长时间放下去，这上等雀舌就变次等雀舌了。不若便宜些，我多拿上一些，您也好回本。” 于掌柜听了凝洛的这番话不由失笑：“我这上等雀舌还愁卖不成？” 虽然话这样说，他心里到底掂量起来，今年囤了那许多雀舌，确实是他一时冲动了。 凝洛淡声道：“掌柜的方才还说喝这雀舌的人并不多呢！” 于掌柜一滞，想到方才自己是露过几句肺腑，不过是看对方一个姑娘家而诚心劝导了几句，不想竟是给对方透了底。 于掌柜想了想凝洛的话，也确实想多出货好回本，哪怕少赚一些甚至赔一些，也比茶叶放久了赔的更多要好。 何况，他拿到银子可以再去进更走俏的货，最后算下来也未必会赔。 可二两银子也未免太低了，于掌柜看着凝洛年纪不大，不想压价倒是压得狠。 “姑娘打算要多少？”于掌柜又问了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五十两银子的，二十五斤。”凝洛便是多要也没银子了。 于掌柜连连摇头：“姑娘得给我留点活路，这样吧，五十两银子，我给你二十斤。” 他囤了这雀舌又放了一段时间，不赚上一些还是不甘心。 “我看于掌柜也是爽快的生意人，”凝洛索性站起身，“我出五十两银子，也不要你二十五斤了，你便给我二十三斤怎么样？” 于掌柜迅速心算了一番，还是一脸肉疼的表情：“姑娘再饶我一斤，二十二斤。” 凝洛知道这个价基本已经压到极限了，况且，用不了多久这雀舌的价格开始不断的翻番的时候，这于掌柜怕是要悔得跺脚。 第46页 “二十二斤……也不是不行，那么掌柜的再包上三两给我回去喝总可以吧？”凝洛笑着向于掌柜问道。 于掌柜只觉那才是真正的笑里藏刀，一刀刀把他的利润削到了最薄。 可他也认了，好容易碰到一个能吃下这么多雀舌的客人，他可不能轻易错过这个机会。 “成交！”于掌柜心疼地说道。 买卖成交，凝洛总算松了口气，旁边的于掌柜却心里暗乐。 等到凝洛走了，他不由哈哈一笑，总算是把这些东西清出去了，这种东西，越囤越落价，别看这姑娘懂茶，可是她却不懂买卖！ 早晚有她后悔的，等着瞧吧！ 凝洛不知道这位掌柜在后面嘲笑自己，她回到了家门口，先让白露去芙蕖院喊了两个小厮出来，帮着把茶叶放到她安排人腾置出来的房间，才打发了车夫然后和小满一同进门。 却遇见了凝月。 凝月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凝洛，凝洛本不想理她，却被拦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凝月颇有些审问的意味。 “我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向你禀报了？” 凝月又上下打量了凝洛一番，最后却斜着眼睛同凝洛说话：“你出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你的丫鬟和小厮先回来了？” “你在后面带着一个没用的丫鬟……”凝月的眼神落到小满身上，“你手里拿的什么？” 说着，凝月便伸手向小满手中抢去，小满忙将东西护在怀里躲了。那是凝洛多要的那三两雀舌，没姑娘的吩咐她不能让二姑娘看。 凝月抢了个空，不由地怒从心起，向着凝洛没好气地说道：“你肯定有事，主僕全都鬼鬼祟祟的！” “我鬼鬼祟祟？”凝洛冷笑一声，“我再怎么也不及妹妹鬼鬼祟祟吧？竟然去我屋里做贼！” 凝月一时大怒，向着凝洛就扑了过去：“你胡说八道！” 小满见状也顾不得护着怀里的茶叶了，忙飞身上前护住凝洛，生生拦住了凝月。 凝月被小满拦住却将胳膊绕过小满的肩头想要伸手去挠凝洛，口中仍不依不饶地说道：“你最近总是不声不响地出去，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小满自然不敢真的放开凝月，凝洛却干脆上前一把拉开和小满胶着的凝月：“你发什么疯在这里无理取闹！” 凝月被凝洛拉了开倒也平静了一些，拉了拉弄皱的衣襟向凝洛嘲讽道：“我是怕你坏了林家的名声！” “你也不必口口声声拿林家的名声说事，”凝洛冷冷地看着她，“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就怕有一天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同样是十几岁的姑娘，凝月怎么就能跟着杜氏做出把她塞给陆宣的勾当！ 凝月不懂凝洛在说什么，却仍强词夺理：“我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林家好！” 凝洛挑眉：“是吗？跑出去东勾搭西结交的，趋炎附势，没事再做个贼，也是为了林家好？” 凝月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被凝洛这么一说，顿时脸红：“你——” 凝洛：“我看妹妹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免得坏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只怕嫁不出去只能在家当老姑娘了。” 这话说得……凝月气得险些哭了：“你，我去告诉爹去！” 凝洛淡淡地瞥她一眼，都懒得搭理了。 去告状，她也只有这等本事了。 第26章 陆家的宴席 凝洛有雀舌在手心中也略略宽慰了些, 有了雀舌，她很快就能拿到一笔银子了, 有了银子，她以后才能更好地施展，如今只需静候就是了。 她每日在房中或读书或写字, 偶尔也和丫鬟们做做针线，还曾向宋姨娘讨教过花样，本打算就这么静静的等着雀舌价格上扬。 杜氏从来都是不甘于平淡的, 好不容易上香的时候结识了陆家姑娘, 她怎么能错过继续深交的机会？ 她到底还有些凝洛参不透的手段，竟然真的勾搭上了陆家, 然后千方百计的想与陆家攀上关系。 杜氏以凝月的名义给陆宁送些稀奇的玩意儿, 自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 却是十几岁的姑娘家见了便欢喜的。 一来二去, 杜氏母女总算跟陆家也能说上句话，甚至陆家老太太的寿宴，都给杜氏拿到了请帖。 杜氏高兴坏了，少不得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先是拿着那烫金的请帖夸了一番：“你们看看, 这名门望族用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纸张，这纸张颜色，”杜氏啧啧有声，“再看看这字体，哪样都透着富贵之气！” 凝月在一旁自是喜笑颜开, 林成川矜持地看着杜氏，出尘倒是对那被杜氏夸出花来的请帖有几分好奇，却被宋姨娘拉在一旁动弹不得。 凝月看到宋姨娘似乎是艷羡微笑的眼神心中很满意，再向凝洛望过去却见她还是平日里那副淡淡的申请，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嚮往似的。 “凝洛，”凝月心中不服，料定凝洛只是装得一片淡然，“你见过这样的请帖吗？” 他们家以前接触到的最了不起的便是新贵姑姑家，这种望族倒确实是第一次打上交道。 第47页 凝洛没有说话。 凝月还是个小姑娘，为了这个炫耀，她连打击她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凝月见她不说话，只当凝洛是心中自卑，一时兴起便杜撰起来：“这请帖可不是那么好拿到的，别看上面没有写请谁，可就看这请帖花纹上人家验请帖的就知道请的是什么人！” 凝洛挑眉，轻笑了下。 凝月被她笑得心虚，不由板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杜氏正献宝一样将请帖拿给林成川看，没听清凝月先前说了什么，只听到那句不快的“你笑什么”，便有些厌烦地看向凝洛。 “妹妹莫非不知道，是主家觉得这邀请的人不是那么重要亲近，所以才不写邀请谁的？”凝洛淡声道，“对陆家来说，那些位高权重的，与主家有利害关系的人，他们所拿到的请帖不但会写清楚被邀请者的名字，连送请帖的人也会与其他不同。” 哪里会像杜氏，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搞到了这么一张请帖，大概是同管事的拉了不少关系，管事的便向陆家提了提林家，陆家姑娘自然对他们有印象，便都同意了。 凝月原想唬上凝洛一唬，不想却被她笑着拆穿，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刚要说什么却被杜氏接过了话头。 “想不到咱们家大小姐有这么高的心气儿！”杜氏根本不拿正眼看凝洛，“你知道能拿到有名字的请帖的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就算拿这么一张普通的请帖有多难？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知道这请帖长什么样呢你知不知道？” “老爷，”杜氏又转向林成川，“我为了这张请帖确实费了不少心力，可陆家能给咱们家发请帖，可见是知道咱们的。” “老爷为官十几载，也知道能跟陆家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有多难吧？” 说完，杜氏又看向凝洛：“母亲这般地经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 “眼看着你们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不与那些贵夫人们打好交道，怎么给你们寻门好亲事？” 杜氏絮叨起来就没完，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念叨这两个女儿的亲事有多让她愁心，想起来就吃不下睡不着的，直到把林成川也念烦了。 “好了，”林成川将请帖放到桌上，“夫人这些年着实辛苦了。去陆家参加寿宴的必定都是有头有脸的，还要麻烦夫人多结交结交。” 杜氏觉得这倒像话，便认同地点点头：“老爷说的是！” “去时也该好好装扮装扮，”林成川继续道，“如今现做怕是来不及了，夫人多拿些银子去成衣铺挑挑吧！” 凝月一听有新衣服穿马上就高兴了，向着杜氏嚷道：“母亲得让我自己挑合心意的！” 杜氏犹豫了一下，却不是为凝月的这句话，她的眼神看向了凝洛。 她拿请帖之前，心里想着到时候带着凝月过去长长见识，见见人，可给请帖的人好像说陆家还特意提到了凝洛。 她原不想带凝洛去的，可这么一来，她只能也带凝洛去了。 只是在成衣铺，杜氏推脱说那些全都不适合她的身形，而把她的那份银子给了凝月，凝洛拿着杜氏“公平分配”的银子所能挑选的衣物自然比不上凝月的。 凝洛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她倒是并不在意，甚至于穿一些不好的衣服过去，免得引了陆家人注意，这对她来说倒是省却了麻烦。 是以对此，她也没说什么。 寿宴那日，凝月一大早就起来打扮，为了显得身形飘逸一些，她前一晚开始就不再进食，连水都很少喝。 凝月将房里利落些的丫鬟全使唤上了，先是梳了各种髮髻，再试了好几种妆面，最后总算在杜氏的催促下走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石榴红齐胸襦裙，外加一件百蝶穿花褙子，头上珠翠遍插，髮髻是城中正流行的，妆面也是眉毛眼睛无一处不用心的。 凝月觉得自己今日用光彩照人来形容绝不为过，便是见了其他家的姑娘们，也是毫不逊色。 和杜氏并凝洛一起往马车走的时候，凝月看着凝洛是一身素净，心想就算凝洛姿色尚可，不用心打扮看起来也是寡淡。 又走了几步，凝月突然发现凝洛落在了后面，她自得地一笑，心里想着凝洛恐怕是被她比下去而故意在后面磨蹭吧？ 这么想着，凝月骄傲地回头，却见凝洛一身素净，只带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桃花。 那棵桃树不知为什么开花比园子里的晚，却比园子里开过的那些都更加粉嫩舒展。如今，一朵桃花正盛开在凝洛的发间，趁着她素净的衣裳和天资绝色，说不出的灵动。 凝月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如凝洛那轻轻一攒，方才她还觉得凝洛寡淡，因着那随意的一攒，突然就生动明亮起来。 到了陆家，自然要先去见过陆家的老太太，跟着引路的小厮在那园林般的院落间穿行的时候，杜氏不由地低声叮嘱凝月：“眼睛不要四处乱看，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凝月听了杜氏的话却忍不住看了看走在她身侧的凝洛。 她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去看周围新奇的花草，和周围精美的雕樑画栋，而凝洛却看起来坦然许多。 第48页 凝月有些不解，凝洛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若是从前的凝洛，也不会像她这样想要四处打量，但却不会是如今坦然的模样。凝洛只会有些怯怯地跟在一旁，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盯着脚尖一步一步向前挪。 可现在的凝洛，双目直视前方，莲步轻移，整个人都带着淡然处之的模样，看起来竟与这陆府无比的和谐，就好像……就好像她也是这陆府的主人一般！ 这个认知让凝月心中不爽，心里又暗暗怪起杜氏来，为什么要带着凝洛前来，摆明了抢她风头。 陆家的老太太看起来是个和蔼的，头髮虽白了大半却梳的一丝不苟，又如银丝般闪着光泽，倒让杜氏在心中暗暗称奇。 脸上也有皱纹，却因着一张富态的脸而不那么明显，右手拄着一根红木手杖，拇指上一枚满绿的翡翠扳指格外引人注目。 杜氏带着凝洛凝月上前给陆家老太太拜寿，旁边便有人小声提醒堂下为何人。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什么林家，但想着许是下边儿孙们的客人便也笑着应承了。 何况杜氏身后的一个女儿颇得她的眼缘，老太太便留了三人说话。 杜氏求之不得，在椅子上斜着身子坐了挖空心思想要跟老太太多聊几句。 而老太太的眼神却落在凝洛脸上：“你家这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杜氏看老太太关注凝洛便尴尬一笑，心里却难受死了，怎么好好的夸她好看？她分明一脸素净的！ 老太太见杜氏竟然不回话，轻笑了下，却是问身边的媳妇：“你们看看，像不像那画里的仙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三章真得好累好累，接下来会努力让男女主见面的。 第27章 林家有女 老太太都夸了, 众人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陆宣的妹妹陆宁站在老太太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凝洛, 她觉得凝洛看着顺眼又好看。 “过来，近一些，让我细看看。”老太太向着凝洛招招手, 脸上的笑容温和亲切。 凝洛大方走过去，再施一礼：“问老太□□。”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深了些，眸中满是喜欢和欣赏：“这孩子看着真不错, 我一看就喜欢！” 凝洛移步走了过去, 凝月看了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林姑娘闺名？”老太太拉着凝洛的手还未开口，一旁的陆宁便抢先问道, 可见也是在老太太面前受宠惯了的。 “凝洛。”凝洛看向陆宁, 这位在陆家受尽百般宠爱的姑娘她前世倒也见过, 只是对方却不曾拿正眼看过她罢了。 “是哪两个字？”老太太接着问道。 “带岫凝全碧, 西涉清洛源。”凝洛轻声答道。 这两句并非出自同一首诗，可经由凝洛娓娓道来，却让人有种浑然天成之感。 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爱诗词的，听凝洛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 心中不由十分欣赏, 对凝洛便又多了一层喜爱。 陆宁从小在老太太身旁长大，受老太太薰陶也对诗词颇有研究，见凝洛不但人长得漂亮，诗词均能张口就来，也生出了亲近之心。 “祖母, ”陆宁偎在老太太身旁，“听了林姑娘这两句诗，我突然有个想法。” “你又有了什么坏点子！”老太太点了点陆宁，言语间尽是宠溺。 “我们在这儿干坐着也是没趣儿，不如轮流吟诵带有自己名字的诗词，谁若答的不好待会儿宴席上就罚他吃酒！”陆宁眉飞色舞地向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倒是听得哈哈笑，直点着陆宁的额道：“就你鬼点子多！” “那便从我开始了！”陆宁笑着向众人提议。 同陆家往来的这些女眷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都吩咐符合，还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 老太太扫了一眼众人却又加了一句：“就你们几个姑娘家玩儿就好，没得让夫人太太们抢你们风头。” 都是有来头的，若是十几岁的姑娘出个错哈哈一笑也便过去了，要是让夫人太太们丢了丑反而不美。 杜氏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年轻时背诵的那些诗词早就忘到了脑后，这些年经营家中钻营关系，又何曾读过书呢？ 凝月则在心里默默回忆跟自己名字有关的诗词，月字虽常见，但也要诵两句新奇的才能出彩。 陆宁又看向凝洛，微笑道：“我单名一个‘宁’字，说起来倒好像占了两个字姐妹们的便宜，不如大家都用最后一个字，可好？” 凝洛微笑着点点头，想起前世陆宁对她的态度，心中竟有些唏嘘。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陆宁像是早已想好，凝洛一点头便吟出一句。 凝洛看陆宁的眼神飘向她，便也开口道出一句：“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陆宁像是有些懊恼般的笑道：“这可便多了！倒让你占了便宜。” 接下来是几位做客的姑娘，轮到凝月的时候，凝月规规矩矩的说了一句“江月何年初照人”。 只是第二轮她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一出口，陆宁便不依了：“这便是耍赖了！你那一首《春江花月夜》有多少个‘月’字？照你这么玩，得诳了人家多少首诗去！” 第49页 凝月面色一红，她原本就这么打算的，反正诗句中有“月”字便得了，不想被陆宁拆穿了不算，在场的姑娘们都纷纷附和。 也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我再换一首便是。” 都是才情出众的姑娘们，七八轮下来，每位姑娘竟是越接越快，凝月根本没心思听别人的，只一心苦想带“月”字的诗句。 又过了四五轮，渐渐便有人速度慢了下来，这其中自然包括凝月。 几位姑娘面色就有了些凝重的意味，倒是陆宁和凝洛仍旧怡然自得轻松应对。 也不知又对了几轮，凝月连“床前明月光”这种诗句都用上了，却还是满面羞色的败下阵来。 作为第一个背不出诗句的人，凝月心里恼得很，恼提这个主意的陆宁，更恼正在出风头的凝洛。 见有人退出，其他姑娘心中也轻松了许多，对不出的时候就大方一笑：“我输了！” 待到最后，便只剩陆宁和凝洛两个人。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倒是笑得合不拢嘴，看到陆宁和凝洛又你来我往了几句，便不由笑着打断：“俗话说‘文无第一’，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必非要分个胜负，就这样吧！” 二人闻言停了下来，在座的夫人便有夸赞的：“陆家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才情，真是了得！” 陆老太太又抚掌笑起来：“她呀！我看她马上就‘黔驴技穷’了！倒是这位林家的姑娘，我看是个好的！” “老太太就会在人前打压我！”陆宁一跺脚，撅起嘴佯装不快，倒惹得众人齐笑起来。 陆宁在笑声中看到了半笑不笑的凝月，便又向凝月笑道：“凝月，怎么从前不见你提过你有一个这样的姐姐？” 凝月本来就因为不如凝洛而难堪至此，不想陆宁一句话又将众人的关注点引到她身上，一时支支吾吾地竟不知说什么好。 “陆姑娘有所不知，”杜氏勉强笑着替凝月解围，“我们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的，今日这番风采，我们凝月也是头一次见呢！” 她这一说，大家都有些尴尬起来。 也有人暗地里笑，心知这是后娘根本不带继女出来，想必平时什么作为都能猜出来。 唯独杜氏，自己丢了人，还不自知，只当大家在笑凝洛。 陆老太太见此，打了个圆场：“行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就都出去玩儿吧！在我这屋里也是拘着，你们出去了我们也能说说姑娘家不能听的话！” 一席话说的夫人们又都笑了，这类的宴席便是如此，让年轻人彼此认识认识游玩一番，夫人们便可以就子女们的亲事交流一番。 凝洛随着姑娘们去了陆家的园子，陆宁倒是对她很好奇，跟在一旁问都读了什么书，比凝月大几岁之类的问题。 当得知凝洛和凝月同为十四岁时，陆宁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笑笑没有继续再问。 凝洛也看着陆宁笑了笑，陆宁本想再找个别的话题，走在前面的一位姑娘却突然回头唤她，她便向凝洛道了一声“失陪”快步走向前了。 凝洛看着陆宁走到那位姑娘身边，嬉笑着交谈了些什么然后一同前行，却不由地想起了前世。 那时候她没名没分的跟在陆宣身边，这位陆姑娘见了她都是鼻孔朝天的，甚至每每还要刁难她一番，她便认定陆宁刁蛮任性不讲理，却从未想过陆宁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就比如她现在与陆家并无关系，陆宁便对她友好起来，甚至从那份友善中，凝洛能感觉到陆宁是喜欢她的。 凝月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她觉得今日很丢脸，心里满是怨恨的，尤其她觉得明明是她认识陆宁在先，明明是她与陆宁来往在先，可凝洛好像一下子就吸引了陆宁的关注，她心中简直是又气又恨。 她在后面怨毒地盯着凝洛的背影，看到陆宁被别人家的姑娘叫走的时候，心里还窃喜了一下。就算陆宁对凝洛有些新奇，可还是会被她那个高贵圈子里的人一唿即走。 陆家的园子里也有一片湖，比凝洛姑姑家的自然要大上许多，据说这片湖底连着城外的河，是一片活水。 纵然是活水也不像山涧的浅溪那样清澈，凝月看着那浑浊的湖水，突然浮上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凝洛走在湖边有些紧张，她原先逃离这片让她心生恐惧的湖水，可看起来通往陆府园林的路只有湖边这一条，她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在人群后面。 从前她只想着大不了此后远着这些湖啊河啊的，可如今看来，还是克服自己的恐惧更现实一些。 毕竟有些场合难以逃离，若让人看出她面对水时的那种紧张，只怕会落下笑话。 凝洛努力挺直了嵴背，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她离水还远着，不会掉进去，只要目视前方跟着前面的人走过这段就好了。 “凝洛，在家的时候可没见过你有什么才情啊？”凝月突然挤在凝洛身侧，使得凝洛离湖水那侧近了些。 凝洛不着痕迹地快走几步，想要甩开凝月离湖边远些，谁想凝月竟紧紧跟着倒挤得她离湖边更近。 见凝洛不理她，凝月又假笑道：“要不是知道你和陆宁之前不认识，我都怀疑你们两个今日是串通好了的！” 第50页 凝洛轻蔑地看了凝月一眼：“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放心，没人将你今日的表现放在心上。” 凝月被凝洛的话激的又羞又恼，她学识不如人也就罢了，没人将她放在心上可不就是说她可有可无吗？ “你今日很高兴吧？”凝月向凝洛讽刺道，“不光那张脸会勾人，连嘴皮子也利落起来。” 凝月心中还是纳闷，从前凝洛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最近交锋她却屡屡败下阵来。 “你都在想些什么？”凝洛无奈地瞥了凝月一眼，“有那些揣摩的工夫，倒不如去多看几本书！” 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一处小径较为狭窄的地方，尤其湖边又有一棵树，可供落脚的地方就更小了。 前面的人已经转过弯去，此时正剩了她们二人。 “你看那水面上飘着什么？”凝月突然指向湖面，声音里好像有惊恐一般。 凝洛下意识地顺着凝月的手指望去，却感觉到身后的人狠狠地一掌袭来。 湖水脏的很，湖边的水虽然浅些，可掉下去免不了要脏了衣裙。拎着脏脏的裙摆爬上岸，只怕会成为今日这寿宴上的笑话。 离得湖边近了本来就容易滑下去，凝月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故意占了远着湖边那侧的路，最好凝洛是自己滑进去。 可凝洛虽然同她说着话，脚下却很小心，直到走到这处绝佳的地点，正值前后无人，凝月便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凝洛虽然被凝月的那声惊唿把注意力引到了湖面上，可到底还存着对凝月的防备，当觉到身后的动静不对时，她已经飞快地闪身并拉住那只手直接向湖边方向甩过去。 凝月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本是要推凝洛下水，最后却是自己被推下了湖。 凝月狼狈地在湖水中挣扎了几下，总算抓住了湖边那棵树的树根。 “凝洛！”凝月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个坏良心的！” 凝洛又往后退了一步，免得湖边的泥土弄脏了绣鞋，她闲在地看着凝月湿透的衣裙，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怕水了。 “你个黑心黑肺的！你推我做什么？”凝月忍不住破口大骂，天气虽暖了可水中到底是凉的，她缩着身子发抖，却不敢放开抓着的树根，生怕自己会随水飘走。 凝洛并不打算去拉她一把，反正只要不顾及形象，总是能爬上来，况且，水里的人根本毫无悔意正怒骂她呢！ “我怎么推得着你呢？”凝洛嗤笑一声，“妹妹你可是走在了离湖边远的那一侧呢！” 凝月气急，又因为身上发冷，嘴唇也跟着抖起来：“你个贱人存心害我！我……我要……” “嘘！”凝洛竖起食指向凝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凝月不由地收了声，却听凝洛戏嚯道：“小点儿声，让贵人们看到你这副样子就不好了！” “你别……”凝月反应过来，又要嚷些什么。 “你别打算去告状，”凝洛再次打断了她，“你若是想找人做主，那就先说说为什么骗我走到这个地方！” 凝月一噎，还不知如何应对，便见凝洛施施然离开了。 凝洛走上前，突然觉得这湖光山色实在是美不胜收，一转弯却被立在树下的人吓了一跳。 她本来沉浸在自己好像已经不怕水的轻松心情里，蓦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倒让她一惊。 细看过去，那人立在桃花树下，紫袍玉带，气质尊贵，神态豪迈，春风吹过时，墨发飞扬，袍角翩翩，竟是有仙人之姿。 这人却是陆宸。 第28章 姑娘, 这是你的物事 陆宸已经数日未曾见过这位林姑娘了。 自从那日他得了林姑娘的钗子，便藏在怀中, 每每想起来时，便忍不住把玩一番。 明知道这是姑娘家的私密之物，自己一个外男得了, 这样把玩是对人家姑娘的唐突，但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这钗子。 每看一次, 便想起那林姑娘的身姿, 曼妙娇软，看得他唿吸艰难, 身体仿佛燃了火一般。 他也想还给她的, 只是苦于没有机缘。 若是贸然让人送过去, 只怕她心生惊惶提防, 反而不妙。 好不容易知道自家宴席上要请林家，他便趁机嘱咐了底下人，做了手脚，命人将她也请了来。 他早就等在这里看了, 等着能碰上她。 却不曾想, 竟然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一家子的姐妹有争执，他倒是能明白，况且她们并不是亲生的姐妹，是同父异母的，她又在继母手底下过活, 想必日子并不好，才至于姐妹间生了这样的仇怨。 这么想明白后，他看着林凝洛，倒是眸中泛起一丝怜惜。 她这样的姑娘，被妹妹陷害，奋力反而去推妹妹，想必是被逼急了。 然而凝洛却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觉得自己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看他站在那里。 他背后是一棵笔直的杨树，新绿的叶子纷纷舒展着，在微风中反射着些许太阳的光芒。 树下的陆宸负手而立，也许是长久习武的缘故，那站姿也比寻常人要更挺拔一些，和那棵杨树并立在那里，倒也能成一景。 他眸中泛起的好像是……同情？ 第51页 他好像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也好像看见了她方才所有的作为。 凝洛面上便有些窘迫。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两次的狼狈都恰好被他看到？ 他还不知道心里怎么笑话自己？ 抿抿唇，她低下头，稍对他见了礼，便转身要离开。 陆宸见凝洛要走，忙道：“姑娘留步。” 声音沙哑性感，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雄浑之感。 凝洛心尖一颤，咬唇，不动了。 陆宸快步走到她面前，之后递上来一物：“姑娘，这个给你吧。” 凝洛低头看过去，待到看清看到他拿出的东西却是一惊。 “这是件老物什，就这么当掉，可惜了。”陆宸拿着凝洛当掉的那支钗递向凝洛。 凝洛看向那支在她手中只待了一日的钗子，又想起当铺外遇见陆宸，越发窘迫。 她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赎回来，还要还给自己。 陆宸见她不接，便又追了一句：“姑娘家的东西，不该流落在外的。” 声音体贴，透着暖意。 凝洛只觉双耳发热，眼里也慢慢地泛起湿润。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这辈子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以至于她竟然有些感动了。 她深吸口气，接过来那钗子，低着头，想想，要和他说什么的，但是又说不出。 最后只能低声道：“谢谢陆爷，来日小女子若是有了银子，定会还给陆爷的。” 陆宸垂眸看着小姑娘轻轻颤动的睫毛，那睫毛泛着潮气，像极了晨间的露珠，随着那睫毛的颤动，露珠莹润。 看得人心怜又心疼。 他甚至想着，这样的小姑娘，如此纤弱柔媚，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着，怎么会遇到那样的继母，竟然被逼着去当铺当东西？ 寻常姑娘，诸如陆宁，那是连当铺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当下他轻笑一声，却是不在意地道：“区区一点银子，姑娘若是和我客气，倒是小看了我，不要再提就是。” 说着，又道：“修园子的时候只顾看起来参差错落，修好了却让人容易迷路。不过顺着湖边总能走出去，或者从假山这边走，也可以绕出园子。” 凝洛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指路，待要谢他时，却见他已经迈步离开了。 当下目送着他的背影，倒是看了好久。 ******************** 却说凝月在那里兀自挣扎了许久，终于有一个负责修剪园子花草的丫头路过湖边，正看到凝月手脚并用的爬上岸来，那丫头一惊，本想喊人帮忙，却被凝月制止了。 “你带我去换身衣裙就好。”凝月攥了一把衣角，却又看着两手的污水嫌弃不已。 “我哪有衣裙能给姑娘您换啊！姑娘还是稍等片刻，我去找个能管事的人来吧！” 凝月再想拦却终于没有说出口，一个低等的丫鬟，确实拿不到什么像样的衣裙，待会儿她总不能穿着陆家下人的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 最后到底是传到了陆宁那里，陆宁派了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凝月去换了衣裙，凝月这才能摆脱掉被湖水浸透的脏衣。 凝月很心疼她的新衣，那可是她千挑万选买来的，杜氏不但把自己的那份银子给了她，还偷偷又拿私房钱贴了不少。 方才在陆老太太房里，她私下打量了满屋的姑娘们，她的衣裙即便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也是毫不逊色的。若是没有什么对诗词那一出，这身衣裙绝对给她长了不少脸。 都怪该死的凝洛！凝月恨恨地想，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然入了陆家老太太的眼，还把之前与她交好的陆宁抢了过去。 偏偏她落水的事还不能跟人说出实情，也唯有吃了这哑巴亏。 当下心里气恨，只把凝洛骂了一百零八遍，却无济于事。 回到杜氏身边，杜氏显然也听说了她落水换衣裙的事，便问凝月怎么落入了湖中。 凝月想到凝洛之前的话，又碍于外人在场，只得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进去。 杜氏立即就生出一肚子埋怨来，却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得伸出手指向凝月额上戳了一下恨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凝月从杜氏那一指头的力度便能明白杜氏窝了一肚子火，却也只能咬牙忍了。 谁知杜氏还不解气，又低声向凝月埋怨：“那么多的姑娘，人人都好好的，偏生你掉下去！难道就不知道离那种地方远一点？好好的衣裳穿出来让你出风头呢，你倒好，跳湖里去糟践了！” 凝月听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反驳，也气杜氏毫不担心她溺水没有受凉没有，更气掉下湖的不是凝洛。 她明明是想凝洛出丑的，就这么忍心吞声的可真不甘心！ 宴席上，凝月食不知味地盯着凝洛，又见陆宁热情地为凝洛介绍菜色，一双眼恨不能喷出火来将凝洛脸上烧出两个洞来才好。 凝月只觉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取笑的意味，她穿着陆宁的衣裙，虽然是半新的，可那料子样式都不过时。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她与陆宁的气质又完全不同，穿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去别人家做客接过落水换衣裙，这件事肯定会被当做谈资在这些贵夫人和姑娘间流传许久。 第52页 想到这里，凝月又暗暗瞪了凝洛一眼，凝洛却正笑着跟陆宁说些什么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时倒让她更气起来。 陆宁一向是个活泼爱玩的，难得今日都高兴，便在席后迫不及待地向她那群姐妹们招唿：“方才守着长辈们咱们吃酒也不能尽兴，不若去院中玩射壶，谁若输了便罚酒如何？” “我看就你一个人不尽兴吧？”一位着水红衣裙的姑娘向陆宁打趣道，“想来是方才的两杯桂花酿将你肚里的酒虫给勾出来了，过会儿别人若是输了便罚酒，你输了我们便要罚你喝水，偏不让你如愿！” 陆宁显然与那位姑娘十分熟稔，伸手便作势要去抓她：“就你事多，看我待会子赢你几局，非把你灌醉不可！” 那姑娘躲开陆宁的手：“都看看，陆家姑娘要咬人了！” 一时惹得大家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凝月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她也想和陆宁这样熟络。之前她以为能和陆宁相互送个小礼物，彼此聊些京中流行的衣物妆面已是十分要好了，不想真正的要好是这样的。 在院中摆好了投壶，又有人给各位姑娘分发了箭矢。凝洛打量着手中的箭矢，却见与往日常见的不同。 竹制而成，却比常见的要小巧一些，想来是特意制给姑娘们玩的，又见那箭身上雕刻了花纹，更是细微之处见精巧。 “凝洛！”凝洛正看着手中的几支箭矢出神，便听陆宁唤她，“这边来！” 凝洛见她身旁空出一个位置便微笑着走了过去：“陆姑娘一看就是很会投的！” “在玩儿什么？”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嬉笑的众人不由齐齐看过去。 凝洛却身子一僵，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她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那是陆宣，陆宣来了。 第29章 陆宣的恋慕 “二哥！”陆宁笑着向来人唤道。 “陆宣哥！”常和陆宁一起的姐妹显然也认识正走过来的翩翩公子。 凝月也和众人一起望过去, 却见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面含微笑走了过来。 凝月见他衣袂飘飘翩然而至，眼神不由落在他的脸上。从前凝月总觉得陆宁的五官单看是美的, 合起来总觉得哪里差了点意思。 可这样差不多的五官放在男子脸上，就变成了教人过目不忘的英俊。一对英眉斜飞入鬓，鼻樑英挺, 一双桃花眼无意地看过来似是含了情，薄唇正抿着而嘴角上扬是让人心动的微笑。 凝月从某几个姑娘向陆宣打招唿的声音里听出了雀跃和爱慕，那种难以隐藏的欣喜还真是骗不了人。 陆宣一向爱跟陆宁和她的姐妹们一处说笑几句, 在他看来, 这些姑娘都很美好，与这样天真烂漫的姐妹们在一起, 他往往是轻松而愉悦的。 陆宣走过来, 同纷纷笑着唤他哥哥的姑娘们打过招唿, 才刚将眼神落回陆宁处, 便见陆宁身旁立着一位与众不同的姑娘。 其他人便是不认识他，此时也正微笑地看着他，唯有那位姑娘的眼神却落向了别处。 可就是那样一张侧脸，却像是摄去了他的魂魄, 让他忍不住想要站到姑娘面前一睹芳容。 “这位姑娘好像不曾见过？”陆宣盯着凝洛的侧颜向陆宁发问。 凝月不由攥起拳来, 从来都是如此，只要和凝洛一同出去，人们便好像看不见她一般。 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见拥有了一张比凝洛更美更迷人的脸，梦中揽镜时的巨大惊喜每每冲击得她不情愿地醒过来, 然后便是深不见底的失落…… 凝月黯然地扭过脸去，努力地不去在意不去计较，可是心里却依然酸得难受。 听闻陆宣问起，陆宁一转头便笑着拉过凝洛：“你自然不曾见过，我也是今日得见呢！” “这是林家的姑娘，芳名凝洛。”陆宁向陆宣介绍，语调中都是欣赏之意。 “凝洛，这是我那二哥哥。单名一个‘宣’字。”陆宁又向凝洛道。 凝洛也不正眼看陆宣，只垂下眼帘向陆宣略点了点头。 虽只是一个颔首，但在陆宣这里，却已经是惊起了波澜。 他定定地看着凝洛，只觉得对方娇美仿佛仙子一般，一时又觉得眼熟，竟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当下痴痴地望着，竟是挪不开眼。 陆宁见了，忙推了推他，免得他当众出丑。 陆宣回过神来，他再看向凝洛，却见她依然对自己淡淡的。 可他就是喜欢。 见多了笑脸相迎，乍一见这冰山美人更生出要博美人一笑的怜惜之心，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 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总不好上来便献殷勤，因此也朝着凝洛先前望的投壶那边看了一眼：“在玩射壶吗？算我一个好不好？” 正有人要拍手叫好，陆宁却头一个不依：“你力气比我们大，又惯常玩这些的，岂不是占我们的便宜？” 陆宣哪里肯轻易放弃：“大不了我比你们离投壶再远些，或者我替你们挨罚挡酒？” 陆宣看了面无表情的凝洛一眼，向众人笑道。 凝洛不想跟陆宣打交道，可又不能甩脸色走人，便不动声色地朝人群中挪了挪，自然有愿意与陆宣亲近的人淹没她。 第53页 “我看你们兄妹玩射壶是假，想要骗酒喝是真！”先前那位水红色衣裙的姑娘又站了出来，“要是有挡酒这种好事，陆宁第一个冲上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二哥哥！” “你们姑娘家喝的酒我还真是瞧不上。”陆宣笑着向那位姑娘道，“倒是易雪你，投壶不行，酒量更不行，小心待会儿出丑！” 那被唤作“易雪”的姑娘想来一向与陆家兄妹打闹惯了，听陆宣这样说便飞起一脚踢到了他小腿上，陆宣虽笑着做了个躲的动作却并未躲开，显然是准备吃这一脚了。 凝月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酸那个易雪不但与陆宁要好，还与陆宣也这般熟络。 凝洛转向别处冷冷一笑，陆宣向来在姑娘们中间人缘极好，又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是有名的多情公子。 陆宣被陆宁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也不恼，笑着抱怨一句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凝洛，见她正神情冷冷的站着，便又向众人道：“不闹了，再不开始太阳都要落山了！” 陆宁也催促道：“快些快些，谁先来？我这手里的箭矢都要发芽了！” 虽然如此，众人还是嘻嘻哈哈了半天才排好了顺序开始一一投壶。 陆宣本来被人挤到了凝月身边，凝月还没来得及暗喜就见陆宣眼神黏在凝洛身上三换两换的将位置换了过去。 凝月只觉心中气盛，这么好的男人竟然便宜了凝洛。正暗自咬牙切齿地，一偏头见杜氏和几位夫人向这边看着指点了一番然后一同回屋去了。 杜氏自然看见陆宣种种刻意的举动，她开始只当是今日的宾客，询问之下得知那位竟然是陆家的二少爷，一时心里嫉恨不已，这样的家世那样的相貌，竟让凝洛得了先。 陆宣看着凝洛笑问：“姑娘从前经常射壶吗？” 凝洛只看着另一旁不停比量的陆宁微笑，只当没听见陆宣的问话，反正一排人都叽叽喳喳的很吵。 陆宣被那冰山一角的微笑惹得心跳不已，便又再次问道：“凝洛姑娘常常射壶吗？” 凝洛被他点着名问，也不好再装作听不见，只是眼神却跟着陆宁的箭矢飞向投壶，口中只简短答了一个字：“不。” 那箭矢不偏不倚投进壶中，顿时便有人拍手叫起好来，陆宣却全然听不见，只有凝洛那声轻轻的“不”落入了他耳中，方才凝洛轻启朱唇眼神灵动的样子一下就印在了他心里。 陆宁一手叉腰意气风发地转向凝洛：“凝洛，该你了！” 凝洛拿起一支箭矢，也打算照陆宁的样子比量一番，陆宣却在一旁道：“姑娘的手握的太靠箭端了！” 凝洛本不想理他，可陆宁也在一旁附和：“对，再往箭尾挪一点！” 有了陆宁这句，凝洛只得又调整了一下握着箭矢的位置。她从前不大爱玩这些，偶尔玩几次也全凭运气，从来不曾关注过什么技巧。 看凝洛又调整了一下握箭的位置，陆宣心中莫名地欢喜起来，又忍不住向凝洛道：“投的时候手腕用力，不用将手臂扬的过高……” 凝洛被他念的心烦，根本也不听他说完就将那箭矢扔了出去，谁知竟误打误撞的投进了。 陆宁带头欢唿一声，陆宣也喜不自禁：“姑娘很有天分啊！” 凝月看陆宣在凝洛身旁为她高兴的样子气得双手直握着箭矢用力，若不是那箭矢尚有几支，只怕早已被她掰断了。 陆宸在不远处的阁楼将这边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院子里嬉笑着的人们，看到陆宣被人围在中间，又看见陆宣和陆宁站在凝洛两侧，陆宣不断地向凝洛说着什么，待到凝洛投中之后，三个人又都雀跃起来。 陆宣自小就比他讨人喜欢，尤其是比他讨女子喜欢，不管是祖母辈的、父母辈的、还是同龄的姑娘，甚至连小小的女娃娃都更容易被陆宣逗笑。 他从来没有羡慕过陆宣的这一特质，也没有想过像他那样在姑娘们中间左右逢源。只是今日见陆宣与凝洛站在一起还是让他心里闷闷的。 尤其是陆宣和凝洛之间亲密的距离，和陆宣向凝洛说话时的一脸亲昵，都让他再也看不下去，索性转过头去自己喝起闷茶来。 凝洛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投有那样好的运气，脸上的表情不由也放松了一些，陆宣正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却被易雪催促起来：“二哥哥到你了！” 陆宣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支箭矢，却又被易雪制止了：“二哥哥，方才可是你说要离远一些的，站在这里射壶我们可是不依的！” 陆宣无奈地看了易雪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认命的向后方走了几步，其余的人自动在两旁为他助威，或喊“陆二哥”或喊“陆公子”，场面倒是十分热烈。 凝洛悄悄退了出去，不再理会身后众星拱月般的陆宣。 这么多人围拢着的陆宣，对她来说，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谁知这时，不经意间一个仰首，却见阁楼上有一个身影，英姿不凡，洒脱雄健，此人正是陆宸。 陆家的三兄妹都生的很好看，可细比较之下，陆宣和陆宁长相相仿，陆宸却是另一种模样。 阁楼上的陆宸是器宇轩昂的，书生的气质和武将的神采那样完美的集中在一人身上，不免让人觉得全的天下男子加在一起也不及阁楼上那一人的气度风华。 第54页 凝洛从未想过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前世的她对表哥有过好感，觉得表哥那样温润的男子才是值得人倾慕的对象；后来认命的陪在陆宣身边，又渐渐觉得陆宣那种体贴温柔会哄人开心的男子才是女子的归属。 直到她成为一缕幽魂，她只觉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样，没谁是值得託付的，哪怕她心怀感激地看着陆宸为她烧了一炷香。 只是如今，看着这阁楼上的男子，想着他温厚地对自己笑的样子，胸口那里藏了钗子的地方，竟然在隐隐发烫，心里也生出恍惚来。 陆宸……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0章 回眸一瞥 “原来你躲到了这里！”陆宁突然亲昵地从凝洛身后搭上她的肩，带着桂花酿的淡淡香气。 “是怕输了喝酒吗？好一会子没见你了！”陆宁放开凝洛的肩。 凝洛笑着和陆宁说话, 却也没多做解释。 “走吧！她们闹着要去我房里看看。”陆宁说着一拉凝洛, 二人便又回到了那群姐妹中。 凝月看陆宁竟又找到了凝洛，心里很是不快, 故意上前将凝洛挤开, 故作亲密地挽着陆宁的胳膊：“认识这么久, 我还没去你房里看过呢！” 易雪姑娘正走在前面，闻声回过头道：“她那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大家都差不多嘛！” 凝月虽不敢反驳易雪，可还是向被她挽着的陆宁笑道：“陆姑娘性子这样讨人喜爱又与众不同, 房间里必然有特别之处。” 凝洛被凝月挤到了后方, 倒也不在意, 只淡淡笑着听凝月极尽熘须拍马之能事, 偶有身旁的姑娘向她问些什么, 她便也笑着答了。 凝月也想像易雪那样和陆宁亲密无间，可在称唿上她就输了，她连陆宁的名字都不敢喊, 只敢称唿一声“陆姑娘”。 可那易雪姑娘甚至给陆宁起了诨号，兴起的时候便直唿“三三”, 直听得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陆宁的房间很大，被几扇屏风隔成了待客和卧房两个部分。 待客的这边中堂位置挂了一组四美图, 虽不知作者何人，可那图上美人栩栩如生可见画功之深厚。 画下方是长条案及桌椅等物，均是上好的黄花梨木, 桌上的茶壶器具一应俱全，均是精美无比。 凝月不由放开被她挽着的陆宁，走到桌前看一只白玉樽，口中称赞道：“这玉质如此细腻一定是很珍贵的吧？” 凝洛也闻声望了一眼，确实胎体细滑通透，难得的是那玉樽由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竟没有半点瑕疵，真正的玉中极品。 陆宁看凝月毫不掩饰对那玉樽的喜爱，只淡淡答道：“不过是看着样子新奇我拿来吃茶的，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凝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只当陆宁是自谦，又想到那样的宝物陆宁不过拿来寻常吃茶用，便更觉自己家与陆家是云泥之别。 绕过山水屏风，陆宁的卧房比起简约的待客房间便显得物什多些。 房间中央一张不大的圆桌，只够三四个人围坐，上面的茶具又与外间不同，均是精美细腻的釉彩，自是姑娘家爱用的东西。 一张古琴放置于窗边，古琴旁的案几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本书摊开在上面。 凝月自是无心看那些，她只和两个姑娘围在陆宁的梳妆桌前，赞嘆着那些首饰的精美与少见，又将陆宁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赞嘆了一番。 陆宁却没了在院子里玩耍时的活泼，只在人群后微微笑着，只是看了凝月看见任何东西都艷羡的眼神，她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喜。 她虽然因为在家中受宠而格外活泼些，但是从小也被教了不少规矩，今日见了凝月的表现便觉她太小家子气，和自己惯常玩在一起的人不同。 想到这里，陆宁不由地又用眼神去寻凝洛，却见凝洛不过向屋中大概看了一眼，便看向她案上摊开的书。 难怪人们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样的林家的姑娘，凝洛便与凝月很是不同呢。 “这本书如今紧俏得很，还是二哥花了高价在外面淘换来的。”陆宁走过去向凝洛笑道。 凝洛闻声收回眼神，向陆宁笑笑：“确是本有趣的。” “这是我看的第三遍了，”陆宁拿起那本书，“喜欢的话你拿去看吧！” 凝洛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书，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如此便谢过陆姑娘美意。” “今日相见，我觉得与你十分投缘，所以才直唿你的闺名，你也不必客气叫我‘陆姑娘’，倒显得生分了！” 凝洛前世并不曾深入了解过陆宁，只当她是被全家人宠坏的跋扈丫头，不想如今论起做朋友，倒是热心而真诚的。 凝月在一旁看陆宁和凝洛在一起说说笑笑，方才因为见了许多好东西而雀跃的心一下就落了下去。凝月只觉今日数次被冷落，之前与陆宁建立起的那点情分，一点点的被瓦解了。 陆宁带着这群姐妹从房中出来，一群人仍意犹未尽地向陆宁提议什么地方可以摆个什么物什，或者哪样东西和屋中摆设不太搭，可以撤掉了。 凝月自是不甘被冷落，也凑上前向陆宁建议：“那个白玉樽用来吃茶未免可惜了，以后染上茶渍便不美了，倒不如回归本性用来品尝美酒的好。” 第55页 今日看陆宁倒像是个能喝两杯的，这个提议应该是好的，凝月暗想。 谁知陆宁在房中时已断定凝月眼中只有那些值钱的物什，本就不喜她流露出的小家子气，如今听她又提什么“可惜”之类的话，心中更觉生厌。 “不美了砸了便是！”陆宁语气十分地不在意，还带着一丝嘲讽似的。 凝月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也觉烧了起来。 凝洛淡淡地看了陆宁一眼，那倒是她前世所熟悉的陆宁，只是这辈子却不是用那种态度针对她。 “陆大哥！”走在前面的易雪突然站住，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声音里似乎还有拘谨。 凝洛也随着众人停下脚步，却见陆宸正站在前方似乎是要出门。 陆宁的姐妹自然也有认识的，俱都收起嘻嘻哈哈的模样认真地行礼打招唿，陆宸一本正经地一一应了，却是神情冷峻的模样。 “大哥要去哪里？”陆宁倒还是那种轻松的样子。 “出去转转。”陆宸简短地答道。 “又去看船吗？”陆宁笑着打趣，其他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陆宸却不理会她一脸的戏嚯，径直走向前去了，却又飘过一句：“照顾好客人们。” 凝月偷偷打量了一番陆宸，倒也是举世无双的俊美，可那张严肃的脸可怕得很。如果说陆宣的英俊潇洒让人忍不住亲近，那陆宸的这种冷漠疏离的英气，只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陆宸大步走开，气宇轩昂，神情冷漠，动作间只有一番尊贵。 可是这样的他，却在游廊尽头要转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陆宁已经带着她那群姐妹再度前行，在那些背影中，他的眸光不自觉地寻觅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一头秀髮只简单盘了个他叫不上名字的髮髻，上面不饰一物，唯有一朵娇嫩的桃花，与她粉嫩的面颊无比相称，在湖边相遇时，他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人面桃花”。 在凝洛的髮髻和衣物之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后颈，颈下的美人肩有些消瘦，看了便让人心生怜惜。 那杨柳细腰似乎不盈一握，身上衣袂飘飘正是动如拂水之柳，绰约多姿又如飞天仙女。 陆宸面上发烫，喉咙里隐隐有干渴感，他也不敢停留细看，脚下只略微一顿便又匆匆而去了。 ********************** 凝洛同杜氏凝月一同拜别了陆老太太，陆宁便替祖母送女宾客，她拉着凝洛有些不舍：“今日人多，也不能与你畅谈一番，回头有空我便修书于你，你可要回我呀！” 凝洛轻笑道：“那是自然！这本书读完了我便让人给你送还回来。” “那倒不急！”陆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先留着就好，等下次见面再说。” 杜氏在一旁勉强维持着笑，却不由悄悄在凝月身后推了一把。 凝月虽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带着恼怒回头看了杜氏一眼，她不想跟陆宁成为闺中好友吗？她一直在努力，努力了这么久，却抵不过凝洛出现的一日。 杜氏见凝月这幅样子也知至少目前是指望不上了，便忍着不耐插话道：“凝洛，快让陆姑娘留步吧，咱们该走了！” 同杜氏母女二人上了马车，那二人均沉下脸来，倒像凝洛欠了她们似的。 等到马车驶离陆家大宅远了些，杜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凝洛说：“我和凝月还有些别的事要办，凝洛你先回家吧，免得你父亲担心。” 凝洛看了杜氏一眼，知道她不过是有意将自己赶下马车罢了，便淡声道：“好，那母亲和妹妹去办吧，我自己回家便可。” 说完便向马车唤了一声“停车”，然后又加了一句“夫人和二姑娘要下车”。 杜氏正说服自己忍下忽然冲上来的怒气，凝月却高喊道：“谁说我们要下车了？” 凝洛好脾气地向她解释：“母亲说要带你去办事。” 杜氏扶了扶有些晕的额头，挤出一个笑向凝洛道：“我和凝月去的地方远些，你走回家就好了。” “母亲让我一人走回家？”凝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杜氏，眼圈儿微红。 “怎么，你没有腿吗？”凝月声音尖锐地问道。 “母亲，”凝洛并不理会凝月，“不是我偷懒走不得那几步路，我是为着母亲的名声着想……” “你胡说些什么？”凝月气得完全无法思考。 凝洛仍看着杜氏：“同咱们家结识的人，都知道我并非母亲所亲生，可母亲一直待我极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母亲对我的好，外人又如何知道呢？” 第31章 西席 “今日若是我真下了车独自走回家，知道的说是母亲另有他事而我自愿走回家, 不知道的呢？肯定会想我到底跟了一位继母, 大街上都能赶下马车，家里还不知如何苛待呢！” 凝洛侃侃而谈直听得杜氏无言以对, 凝月到底年轻不会想那么多, 听了凝洛的话仍是瞪着眼睛喊：“谁管别人怎么想！你快下车别耽误母亲办事！” “不用了！”杜氏忙若有所思地制止了凝月。 凝月不禁皱眉, 这个凝洛给她找了一天的不痛快，她恨不能将她踢下车去, 杜氏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第56页 对于杜氏母女来说，凝洛自出生就是错的, 不必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只安静地存在着便是错的。 可杜氏又非想要挣个好名, 在外对凝洛还会格外宽容些。况且, 她又爱学那些表面上对嫡庶一视同仁的贵夫人们, 因此凝洛方才说的那些她不得不考虑。 偏偏方才她说得煞有介事, 如今再说不去办事倒真显得她之前是有心赶凝洛下车了。 “算了，”杜氏有些丧气地说道，“我和凝月雇一辆马车, 你便回家吧！” “辛苦母亲了！”凝洛面带轻笑，但是那眼神分明是要活生生气死人。 杜氏和凝月下车之后, 凝洛独用一辆马车，心里轻松多了, 甚至还在路上买了些东西。 回到家中，凝洛也并未回自己院子反而去了出尘的松竹院。 林出尘正独自捧了一本书来读，宋姨娘则在一旁做着针线。 “天色暗了, 姨娘仔细伤了眼睛。”凝洛跨进门道。 这对母子见了她很是欣喜，均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来。 “姑娘是刚回来吗？”宋姨娘见凝洛穿的正式便笑着问道。 凝洛还未开口，出尘又仰着兴奋的脸问：“大姐，那陆家好玩儿吗？” “就知道玩儿！”宋姨娘佯装不满地向出尘斥责了一句。 然后又笑着向凝洛道：“姑娘快过来坐，这一日应酬想来很是乏累了。” “好。”凝洛随着宋姨娘一起坐了，出尘却黏在她身边站着不肯坐。 “在看什么书？”凝洛拿起林出尘先前看的那本书。 “《千字文》。”出尘不觉站直了身子答道，不知道凝洛会不会问起书中的学问，因此突然便有些紧张。 宋姨娘见凝洛问起读书的事，便忍不住向凝洛说道：“自那西席被老爷赶走之后，出尘就没人教了，我怕他玩儿的心野了就让他自己读书，有句话不是说嘛，什么书读一百遍也就能懂了。” “是‘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出尘忍不住纠正宋姨娘。 宋姨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对，我就是没读过书，所以话都说不好。” 出尘却有些不依不饶：“我明明教过你很多次了！” 宋姨娘脸上一红：“你这孩子！” 凝洛笑着向一旁的出尘夸赞道：“你能懂得这句话很好，只是不该那样跟姨娘说话。” 出尘低了低头：“是，大姐，我错了。” 宋姨娘忙为他说话：“是我学的不好。” “最近没有先生带他，刚好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让他来教我了，可能我太笨了，学的很慢。”宋姨娘解释着，就又不好意思起来。 凝洛对宋姨娘这份向学的心倒是很推崇：“姨娘也不必妄自菲薄，您现在还年轻，慢慢来，有两年便能识文断字了。” 说完凝洛将一进屋便放在桌上的东西拿起来：“只顾说话差点忘了这个！” 那母子二人的眼神便聚到凝洛手中，却见凝洛拿着两三支毛笔：“回来的路上给出尘买了两支狼毫，还有一方油烟墨。” 凝洛将东西递到出尘手里：“算是姐姐送你的小礼物，等以后姐姐有了钱再给你买好的。” 宋姨娘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攥住衣裙侧面有些拘谨地笑道：“怎么好让姑娘破费！” 她知道凝洛的日子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她这边花销不多，看起来过得紧巴只是因为她要为出尘攒钱。而凝洛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正是交友爱美的年纪，可杜氏那持家的样子，凝洛手中想来也是不宽裕。 凝洛虽不想向她解释自己以后会有银子的事，可到底不想看她过意不去，便笑道：“也算不得什么。” “谢谢大姐！”出尘拿着笔墨很高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宋姨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方才才针线里又拿出一对穗子：“闲来无事给你打了一对帐子上的穗子，正好你待会儿拿回去吧！” 凝洛接过向宋姨娘道谢：“谢过姨娘，我很喜欢姨娘做的这些东西。” 凝洛知道宋姨娘是有心为她打的这对穗子，只是她不明说罢了。前两日姨娘过去她房中说话，想来是看到了她床帐上的那对旧穗子，这才回来给她赶了一对新的。 宋姨娘听凝洛说喜欢，脸上才舒展了一下便又皱起眉来：“我每日过来做针线，看着出尘读书，倒不觉日子枯燥。” “只是，从夫人的那位表弟离开以后，这新的先生总也请不来。”宋姨娘嘆口气，“我自然不敢去问夫人，偶尔向老爷暗示只言片语，他只说要慎重。” “眼看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着急。” 凝洛沉思着点点头：“姨娘说的是，这件事是该尽快办了！” 回到芙蕖院，凝洛忍不住苦想出尘的西席人选，直到食不知味地用完饭，凝洛突然就想到了一位绝佳的人选。 前世的时候，她曾听陆宣提起过一位户部的大官，说那人从前落魄得很，两年前还是个穷秀才，突然就发了迹，仕途之路平顺的让人嘆为观止。 重要的是，那位户部官员还是个秀才的时候，生活无以为继便以教书为生，算起来正是此时。 第57页 若是能寻到这个人，在他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出尘又拜在他的门下，待到他飞黄腾达之日，也必定能对出尘有所提携。 “白露，你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父亲那边撤了饭没有。” 看白露应声出门，凝洛又努力回忆了一番那秀才的名字，她前世本不关心这些，陆宣提起那户部的大官时她在做什么？在做陆宣会给她一个名分的梦吗？ 好在她到底还有几分天生的聪颖，终于在她前世记忆的片段里找到了那个名字：沈占康。 就在雀舌声名大噪之后，沈占康不久便中了举，春风得意之际，他写了一首咏雀舌的诗词。 那时皇上对雀舌的喜爱仍在，便有人将那诗词呈了上去，一读之下龙颜大悦，甚至视沈占康为知己。 又让人找了沈占康的文章来看，果然是有胸襟有抱负，深得圣上赏识。 朝中大臣见状便将举人沈占康直接推举到了皇上面前，沈占康从此便开始了一马平川的仕途之路。 凝洛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她及时想到了这个人，一旦父亲同意沈占康来做出尘的先生，出尘不但能在学问上有所长进，日后出师在外提起老师也是能让人刮目相看的。 “姑娘，”白露匆匆走了进来，“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半路看见老爷去姨娘院里了！” 凝洛略一沉思，林成川确实会常常宿在宋姨娘那边，可一般用过饭都会在书房读一两个时辰的书才去，不想今日竟过去这么早，她作为一个女儿，找父亲找到姨娘院里就不好看了。 可既然想到了先生的人选，她就不想再耽误时间，何况父亲也许只是过去同宋姨娘说说话。 “姑娘，”小满端了托盘走进来，“看您方才饭菜用的少，不如吃一盏莲子羹吧！” 凝洛在陆家待了一天，晚饭时乏得没有胃口，小满见了便悄悄的煮了羹。 凝洛眼神落在那盏羹上，心里便有了主意：“带上莲子羹，我们去给姨娘送去！” 小满手中的托盘刚挨着桌子，听了凝洛的吩咐又一头雾水的端起来：“好端端的……” 白露已经手脚麻利的找出了灯笼，向小满催促道：“快走吧！听姑娘的。” 走到宋姨娘的慧心院，正见林成川的贴身小厮宝顺正和宋姨娘的丫鬟在廊下低声说笑着，那二人见凝洛前来忙匆匆迎上去行礼。 凝洛免了他们的礼，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便向着宋姨娘的房门口高喊一声：“姨娘，我给你送莲子羹来了！” 凝洛又慢慢向前几步，便见宋姨娘一拉门出现在门口，却是满脸诧异：“姑娘？” “听您说最近睡不太好，刚好我房里的丫鬟煮了……” “父亲？”凝洛意外地看向也出现在门口的林成川，“您也在这里？” “那我……”凝洛又看看宋姨娘，“先回了。” 话未说完，宋姨娘却突然打断了她：“姑娘快进来坐吧！” 宋姨娘从方才就一直看着凝洛若有所思，凝洛以前来找她，从来都是十分守礼的让人通报，今日她也不可能没看到院子里的宝顺，可她还是将用意高喊了出来。 想来是有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宋姨娘虽然只是个妾，但有个儿子。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凝洛加油 第32章 告状的和反告状的 “父亲！”凝洛向林成川行了一礼。 林成川看到凝洛神态谨慎恭敬，倒有些怜惜这个女儿, 也笑着走出门来：“怎么？只有你姨娘的莲子羹, 却没有我的？” “我不知道您在这儿……”凝洛低头，咬唇道, “我是因为姨娘睡不好才给她送的, 要不然我再去熬一盏来？” 林成川却笑意更甚：“好了好了, 我不过逗逗你而已，快进屋去吧, 一家人做什么站在院子里说话！” 凝洛闻言这才跟林成川进屋，留在后面关门的宋姨娘则不忘接过小满端着的莲子羹。 在房内入了座, 林成川见宋姨娘将那盏莲子羹放到一旁, 便劝说道：“既然孩子给你送过来了, 你便趁热吃了吧！” 宋姨娘本有些不好意思, 可到底没架住凝洛帮着劝, 便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起来。 “我怎么没听说你睡不好？”林成川对这个小妾也是关心的，只是平日里当着杜氏不好表现什么。 宋姨娘抬了抬头，却低头看着莲子羹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敢惊动老爷。” 她是有心事，也确实睡不安稳, 可却不敢提，也不知凝洛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还是误打误撞, 竟这么巧拿莲子羹做幌子。 “父亲，”凝洛忍不住开口，“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林成川的注意力转到凝洛这边, “什么事？” “赶表舅走的时候，我记得您说过要给出尘另请一位高明的先生，”凝洛也不去看宋姨娘，就像是真的见到林成川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这段时间我也打听着，倒真听说一位不错的人选。” “是吗？”林成川倒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又听凝洛说也一直打听着，不由感嘆女儿真是大了，竟知道为自己分忧了。 第58页 “不知凝洛说的是哪位先生？可曾教出过什么学生？”林成川接连问道。 外面的私塾有很多有学问的老先生，却大都不爱到他们这种人家任教，毕竟几年对着一个学子，这一个学子能高中的机率比私塾里许多学子中出一个有出息的机率可小太多了。 若是哪位先生带的生员中了举，那这先生会被京城的各种名门望族争抢，也很难轮到林家这种门户。 宋姨娘听凝洛跟林成川说起为出尘请先生的事，便也无心用那莲子羹，只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待到林成川的几个问题抛出，她连手上的动作也听了，只屏息听凝洛的回答。 “这位秀才是个年轻的，”凝洛开口道，“不过却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我曾偶然读到过他的文章，自然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有番作为。” “出尘如今还小，跟对了先生能让他受用终身，”凝洛看着林成川道，“他日这位先生若能腾达，出尘便是和其他人同为生员，那也是不一样的。” 宋姨娘最近最信任的便是凝洛，既然是凝洛举荐的人那便是错不了，听完凝洛的这番话，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向林成川，就盼着林成川能一口应承下来。 “那凝洛说的到底是何人？”林成川蹙眉问道。 “此人姓沈，名占康，听说如今正以教书为生。”凝洛总算说出那个名字。 林成川沉吟道：“却是没听说过的……” 看林成川沉默下来，宋姨娘忍不住带了几分委屈开口：“老爷……其实方才我没敢说，怕您烦心……” “既然姑娘今日提起此事，我少不得也要说上一句了。”宋姨娘下定决心似的望着林成川，“我这睡不好的毛病是最近才有的，为的就是给出尘请先生的事。” 说着宋姨娘眼圈儿一红：“出尘之前被耽搁了几年，如今又没个人带着，我这心里急啊！” 一句话说到最后竟带了哭腔，凝洛忙起身过去递上自己的帕子：“姨娘不必伤心，父亲心里有数。” 林成川见姨娘落泪也忍不住心疼，口中却责备道：“哎呀！你说你这么大的人，在孩子面前哭什么！” 宋姨娘接过凝洛的帕子擦擦眼睛：“在辈分上，凝洛是孩子，可在为我们娘儿俩操心的事上，她却是个比我还有主意的。” 林成川听了也忍不住点头：“凝洛最近确实越来越懂事，我就出尘这么一个儿子，是咱们林家以后的指望，凝洛能为弟弟的事如此上心，着实让我欣慰！” “那凝洛说的那位先生……”宋姨娘满怀期望地看着林成川。 林成川却又踌躇起来：“先前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出尘如今八岁了，再也耽搁不起了，所以还是打听打听再做计较吧！” 宋姨娘有些失望，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凝洛，凝洛却向她点点头又对林成川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到。” 沈占康自然是禁得起打听的，重要的是，以林成川如今的人脉和能出得起的束脩，他怕是一时寻不到更好的。 林成川又看了看有些失落的宋姨娘，劝解道：“你也不必太过挂怀，左右我惦着这事呢！快些把羹吃了吧，凝洛的一片心意呢！” 宋姨娘闻言便又向凝洛感激地点点头，又拿起了勺子。 林成川确实很欣慰：“凝洛不但能为弟弟着想为林家着想，也还能记挂着长辈的身子，原来儿女长大懂事，做父亲的是这种心情啊！” “为父亲分忧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凝洛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正说着，宝顺却在门口唤了一声“老爷”，林成川一皱眉便允了他进来。 “老爷，”宝顺推开门跨进门口便停住了，“慈心院的立春姑娘过来了，说是夫人请您过去，有重要的事要跟老爷商量。” 宋姨娘又没了吃莲子羹的心情，将勺子慢慢放下向林成川道：“老爷快去吧！” 林成川知道若是不走一趟，那杜氏肯定会找各种理由再请，索性嘆息一声：“你们先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看林成川大步随宝顺出去，宋姨娘甚至都没有起身相送，凝洛倒是站了起来，看父亲也没有让送的意思才又坐了下来。 “我都习惯了，”宋姨娘突然幽幽地开口，“甚至刚刚就寝就让人来喊。” “嗯？”凝洛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姨娘却勐地回过神，向凝洛抱歉地笑笑：“看我，竟跟孩子胡说起来。” 凝洛见她没什么聊天的心情，便也找了个藉口离开了。路上再想起宋姨娘那句幽怨的话，便什么都明白了。 杜氏虽然为林成川纳了妾，却并不代表可以坦然地看他们二人郎情妾意，想来这些年也暗中打压了许多次宋姨娘，而林成川怕是没为宋姨娘撑过腰。 他一向有些懦弱的，遇到什么事首先便是逃避。而这种性子的林成川，遇到妻妾争宠的时候，也往往干脆躲到书房一个人睡。 他尽量不想跟杜氏起什么争执，在他看来，一切平和不变才是最好的。虽然这次又是将他从慧心院往外喊，可今日时辰还早，也许是真有什么要事呢？ 第59页 杜氏自然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是顶要紧的，她和凝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才回家，凝月因为雇的马车坐着不够舒服几乎抱怨了一路，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把凝月斥责了一通。 回到家又后悔，她心里的气明明是因凝洛而起，最后却发泄到自己女儿身上，怎么想怎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凝洛最近有点找林成川撑腰的苗头，她干脆就跟林成川吹吹枕边风，让他见识见识这个凝洛在外人面前如何不堪。 她原派了人去书房那边请，谁知来人竟然回话说老爷去了慧心院，那一刻她心中的怒气又上升了几分。 这才什么时辰？天还没黑就往小妾房里钻，那林成川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最近她忙着钻营跟陆家结交的事，倒把家里的事疏忽了，那宋姨娘难道也要跟凝洛学翅膀硬？ “立春，去慧心院把老爷叫回来！”杜氏伸手在额上揉了两下，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顺心，真是让人头疼。 立春领了差事却不好派给下面的人做，一来要请的人是老爷，二来这是替夫人去抢人呢，万一去个不会说话的，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夫人一生气这一院子的人都不好过。 好在老爷这次也痛快出来了，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罢了。 “夫人确实有要事告诉老爷，还望老爷体恤。”路上，立春忍不住为杜氏说话。 林成川只是沉着脸应了一声，刚好他见到杜氏可以跟她说说，让凝月也跟着凝洛学学，都是一样的年纪，原该一样懂事的。 还有凝洛为家中着想为他分忧的那种气度，都是凝月该跟着学学的。 虽然家中之事他很少过问，可他也能看出来，跟在杜氏身边的凝月好像就是热衷于新衣首饰各种打扮，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对他这个一家之主说过。 出尘还小，跟对了先生便有无限可能；凝洛如今懂事体贴；唯有凝月，他突然看不到一点可取之处 而杜氏回想着这一天，正越想越气便见林成川推门进了来。 “老爷，”杜氏两步迎上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杜氏是怎么也要向林成川告状的，定是要在林成川面前好好地说一下凝洛的不是！ 林成川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巧了，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说。” 林成川正觉得自己女儿凝洛实在是不错，应该让凝月多跟着凝洛学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子看杜氏要倒霉了。 第33章 杜氏被骂 杜氏急于将所想的话说完, 转身也走回林成川对面坐下：“我要说的比较要紧, 我先说吧！” 接着, 不等林成川回答, 杜氏便喋喋不休起来：“我原是好心带着她们两姐妹出去见见世面，可今儿个一日过下来，我觉得凝洛这孩子有点……” 杜氏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马上说道：“人家那边的客人有七八个年轻的姑娘, 我看个个知礼知义的, 偏偏是凝洛不太守规矩, 见了陆家的少爷就贴上去跟人说话！” 林成川自然不信，他方才还觉得这个女儿处事稳重端庄有礼, 怎么到了杜氏口中就成了那般模样？ “你怎么这么说？”林成川沉下脸来道，“我却看着就是这个女儿好, 你不要随便一点小事就夸大其词！你是长辈，哪有在孩子背后嚼舌头的道理？” 杜氏挨了骂也是不服, 高声向林成川道：“你骂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看着她做错了事, 又不好管才找你出面，你倒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着又一手从身上解下帕子捂在眼睛上干嚎：“你只顾做个甩手掌柜, 什么时候想过我的不易？” “那凝洛, 她不是我生的，我哪里敢严加管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骂成恶毒的继母！” “我原想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 是个稳当的性子，谁知今日那么不庄重！”杜氏拿下帕子红着眼瞪着林成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这是担心她不听我这个继母的才找你来, 想让你敲打敲打她，你倒好，先怪上我了！”说着，又万分委屈似的将帕子蒙住眼哭了一声。 林成川拧眉听着，倒也是有些起了怀疑，难道说凝洛竟是这样？可是……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杜氏装模作样地又擦了擦鼻子：“七八个姑娘，看见人家少爷都远着，就她和那少爷并肩站着，多少人都看见了！不说那些贵客嘲笑的眼神，就连陆家人也都一脸嫌弃！” “我羞得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丢的是她一个人的脸吗？她这个样子，以后人家会把咱们都看低了呀！” 林成川终于也疑惑起来，难道凝洛在家和在外竟是截然不同？ “宝顺，”林成川也不想只听杜氏的一面之词，“把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请过来。” 凝月离杜氏这边近些，因此便到的早些，进屋坐下之后也是一头雾水：“父亲母亲唤我前来有什么事吗？” 林成川本想等一下凝洛，杜氏却向凝月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姐姐，今日跟陆家少爷走的那样近，我觉得不妥便想着向你父亲说道说道，谁知你父亲竟然不信我！” 杜氏说着又抖出她那块帕子：“这么多年的夫妻真是白做了！” 第60页 说着捂眼、干嚎，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行了行了！”林成川被她嚎的心烦，“我何时说过不信你？只是孩子可能有孩子的理由，叫过来问问总是没有错。” 正说着，凝洛也走了进来，一见这房中的架势便知不是什么好事，又见杜氏和凝月眼中闪过的幸灾乐祸，她心中可以肯定这事与那母女有关了。 “父亲、母亲。”凝洛向二人施了一礼。 饶是林成川开始相信凝洛是好的，懂事的，气度不凡的，被杜氏这么天花乱坠的说下来也有些拿不准了，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坐吧。” 杜氏见林成川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心中不由暗喜，凝洛的施礼她也只是冷笑一声作为回应。 凝洛坐了下来，并不打算开口问什么，反正杜氏母女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的。 “凝洛，”开口的却是林成川，他似乎还在思量着话要怎么说，语速放得很慢，“今日在陆家……玩得可好？” 杜氏一听这话却沉不住气了：“老爷，我知道你顾着凝洛的面子所以没有直说，可把她叫来不就是让她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好以后改正的吗？” 凝洛不觉得在陆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但看样子杜氏显然是又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就是！”凝月点头附和，她方才就想说话了，只是没找到机会。 “凝……姐姐她不但跟陆家的二少爷贴着说话，见了陆家的大少爷也紧紧盯着人家看呢！” 杜氏痛心疾首状：“还有这回事？” 凝月笃定地点头：“姐妹们从陆姑娘房里出来，刚好碰到陆大少出门，我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唯有姐姐直勾勾看着人家！” 凝洛心中瞭然，却原来又是在这种风化问题上做文章。前世她就是中了杜氏母女的套，认为被陆宣坏了名声便只有认命，今日的这盆脏水与前世的那件事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凝洛挑眉，且看着她们继续说。 杜氏见她这般反应，说的便更起劲了：“凝洛，咱们这种门户，陆家是看不上的，你虽然有几分姿色，可人家少爷什么绝色没见过？” “你说说你如此不自重，人家又怎么会高看咱们？” 这种当面对凝洛的贬低让杜氏觉得心中无比痛快，胸中郁积的闷气一点点散开来，嘴角甚至都不自觉带了笑。 “姐姐不规矩，让我这做妹妹的也抬不起头来，”凝月见母亲占了上风，自然也不甘示弱，“不知那陆家姑娘，就连做客的姑娘们都背着我对你指指点点呢！” 林成川一会儿看看杜氏，一会儿看向说话的凝月，再看看沉默的凝洛，心中主意全无。 凝洛听那母女二人唱戏一般你来我往的将她说成了见到人家少爷就往上扑的人，心中只不住的冷笑，看来这二人的一天好像过得太憋屈了，抓住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宣洩出来了呢！ “你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杜氏又向着凝洛苦口婆心起来，“在外一定要注意言行，跟男子万万不可走得太近，要有个好名声……” 杜氏和凝月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着，便有下人在门外通报：“老爷！陆家派人来了！” 这下不但林成川，连杜氏和凝月也都跟着一惊，陆家？可是她们今日去过的陆家？这个时候派人前来，能有什么事呢？ 林成川忙站起身向门外高喊：“快快请进来！” 不管对方什么来意，陆家的门第总归高过他们，林成川须得将来人奉为座上宾才是。 来人却不过一个小厮，人倒是机灵得很，林成川让座他也没有托大，只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宝顺道：“谢林老爷赏座，不过老夫人还等我回去回话，就不再叨扰了！” “这是……”林成川看着宝顺接过的精美器皿有些不解。 杜氏和凝月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杜氏心中甚至还飞快地打起了算盘，今日去参加寿宴她也是带了谢礼，难不成这是陆家的回礼？ 那小厮笑笑：“今儿个老夫人得了几块宫里的桃花糕，说是看见这么好看的糕就想起了林家的大姑娘，特意让小的送来给府上的大姑娘尝尝。” 杜氏和凝月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只见林成川忙拱手道谢：“老夫人对小女如此厚爱，真是让林家受宠若惊！” “还请小哥回去向老夫人道谢，并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林成川便拿出银子往小厮手里塞过去。 “多谢林老爷，小的这就告辞了！”那小厮也不推辞，收了银子便向林成川辞行。 送走了陆家的小厮，林成川回过头看着杜氏母女，指着那桌上的桃花糕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人家嫌弃凝洛？” 杜氏此时心里也是大惊，想着人家好好的怎么会给凝洛送糕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惊起千万种猜测，每一种都是于自己不利的，不由脸色煞白。 林成川原本是险些信了她们母女的话的，如今看着那糕点，想到这是陆家特特地给自己女儿凝洛送来的糕点，这意味着什么，还用想吗？ 人家陆家怎么可能看不上自家女儿？ 第61页 他竟然险些信了杜氏的话，委屈了自己女儿？ 当下他真是越想越生气，气得指着杜氏大骂：“你这贼妇，倒是能混淆是非黑白！” 杜氏心虚，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凝月盯着那糕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这种糕点给了凝洛？ 凝洛有哪点好，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喜欢她？ 她不就是比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吗？不就是一个皮囊吗？ 而就在林成川气得够呛，杜氏和凝月都心里泛酸恼火憋屈的时候，却听得凝洛淡淡地开口了。 “父亲，刚刚我懒得说，想着一家子姐妹，不好直说，但是现在想想，也该说出来让父亲管教下妹妹了。” 这话一出，凝月一惊，怎么又说到她了？ 林成川忙问：“凝月怎么了？” 凝洛淡淡地道：“当时在侯府里，人家那边的客人有七八个年轻的姑娘，我看个个知礼知义的，偏偏凝月跑过去贴着人家说话。不但如此，还处处巴结着陆宁，就像人家的贴身小丫鬟似的。” 林成川一听，脸色阴沉：“凝月，可有此事？” 凝月心虚，小声说：“没有……” 然而林成川何曾看不出：“你竟然如此丢人现眼！” 偏生这个时候，凝洛又道：“当时人家贵客嘲笑，陆家人也一脸嫌弃，这也就罢了，偏生我这个当姐姐的，又讨那位陆老夫人喜欢，人家拉着我的手，私底下都问，说你这个妹妹，你也得管管，要不然以后出去别人定然指指点点，我当时羞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成川听到这里，已是大怒，拍案道：“你们母女，简直是胡闹！” 凝月羞得无地自容，杜氏待要辩驳的，却又听得凝洛轻飘飘地道；“我没说错话吧？若是父亲觉得有什么不对，尽可以向陆家求证……” 行，她把陆家都抬出来了！ 林成川这个时候信谁，当然是信凝洛。 人家陆家给了凝洛特特地送糕点，这还不是赏识吗？所以丢人现眼的一定是二女儿！ 他指着杜氏：“你就是这么当母亲的，我，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都被你丢尽了！” 第34章 杜氏被骂 林成川冲着杜氏怒斥, 连凝月都被这一高声吓得一哆嗦, 她从未见父亲沖母亲生过这样大的气。 杜氏心里憋屈, 被林成川这一吼，眼泪也沖了出来。 她拿着帕子转过头擦眼睛, 口中道：“这, 这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没想到凝月这么不懂事, 我以后定要好生教训她……” 说着，指了凝月道：“你还不跪下, 还不跪下！” 凝月又是一吓，不禁也流下泪来，慌忙跪下：“娘, 我，娘……” 她向她娘求助。 然而林成川此时正恼着, 林成川的脸色铁青，便是杜氏都有些怕了。 林成川指着凝月：“跪下，给我跪下！来人, 上家法！” 凝月听了, 吓得哆嗦起来：“娘，救我！” 林成川冷笑：“我看今天谁敢救她！” 杜氏待要说什么，又不敢的，林成川拿来鞭子，气得照着凝月, 狠狠地给了三鞭子，又道；“罚月钱半年，一个月内不许给我出门，好好地在家反省！” 说着，又对杜氏道：“还有你，你也好好反思下，到底怎么教的女儿！” 杜氏看着凝月挨打，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只说林成川心狠。 若是往日，林成川看到杜氏这样哭，必然心软的，但是近日，他想想这面子都丢到了陆家，那是气不打一处来，着实发了一通脾气，倒是把杜氏给镇唬住了。 凝洛沉默着看完整齣戏，看着凝月挨打，杜氏哭啼，场面狼狈湖混乱，最后看得满意了，她要走，还不忘嘱咐说：“桃花糕带上。” 那么好吃的桃花糕，不能便宜了外人。 ****************************** 许是陆家对凝洛的看重更增加了她说话的分量，林成川真的将沈占康好好地打听了一番，甚至还弄到了沈占康的两篇文章。 看过那文章林成川便觉凝洛推荐的人不但学问好，这件事还做得很及时。 那样一个才高八斗的人，迟早会有被重用的一天，到那时林家若想结交说不定都递不进帖子。而此时，那沈占康正怀才不遇，能到林家教书，实在也是林家的造化。 放下沈占康的文章林成川便立即着人去请，用他的话说，一位尚未入仕的人能写出那样练达的文章，一旦有了功名便前途不可限量。 那沈秀才刚刚丢了一份教书的活计，正算计着手里的银子要如何度日，便有人上门来请，可真真是雪中送炭。 尤其是他听说这东家还是有些名气地位的人家，出的银子对他来说可以说是重金相聘了，一时也是受宠若惊。 他才丢的活计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错，或者教的不好，只是那人家总觉得他太过年轻，到底托人找了位老先生，这才支支吾吾地把他辞了。 虽然多给了他一个月的银子，可他从前吃住都是在东家，这生活一下就没了着落。 林家来人请的时候，还说是林老爷慕名已久，他更是觉得新东家有知遇之恩。 第62页 见了林成川，沈占康不卑不亢地行礼，又向他道谢并保证一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林家公子。 林成川虽承了他的谢，到底忍不住炫耀了一下凝洛的眼光：“倒也不是我识得先生这颗明珠，是我那个大女儿，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有逸群之才，我寻到了先生的文章，拜读之后只觉齿颊生香，这才决心请先生前来。” 沈占康不想在深闺之中竟还能有未曾谋面的知己，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心中已经感激不已。 正说着，宝顺便通报出尘过来了，林成川想到儿子也许是过来拜见先生，便高兴地让人带了进来。 “出尘，这位西席是沈先生，以后你便跟着他做学问吧！”林成川笑着向林出尘介绍道。 “我知道，”林出尘带着些微的兴奋，“这是大姐推荐的那位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凝洛鼓励的影响，林出尘的性子较之从前也活泼了许多，说完便向沈占康深深地施了一礼：“学生林出尘拜见先生！” 沈占康见自己要教的孩子也不是个愚钝的，因此也是满心高兴，一面虚扶了出尘一把一面道：“不必多礼！” “先生，”林出尘见这位先生较之从前的那位很是温和，胆子便也大起来，“今日您便给我授课吗？我有日子没读新书了！” 林成川在一旁见儿子如此向学，便觉心中欣慰，看着那对师生微微笑起来。 沈占康却低头向林出尘道：“我们今日要先看看你读了哪些书，读到了什么程度，然后今晚我会根据你现在的学问帮你制定一个适合你的书单，明日开始再授课，好吗？” 林出尘见先生不但想得十分周到，还体贴地问他的意见，他心里前所未有地兴奋和满足，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唯有向沈占康勐点头表示他的认同。 林成川也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沈占康道：“我先让人带先生去认识一下先生的卧房和犬子读书的地方，先生可以在家中随便转转，午饭我略备些薄酒，先生跟我的家眷们也见个面，免得日后走在家中碰了面也不认识。” 沈占康忙向林成川拱手道谢：“林老爷想的周详，占康先行谢过，不过酒水就不必了，今日还要试出尘的学问，实在不宜饮酒。” 林出尘听了沈占康的话暗暗高兴，林成川虽然觉得先生的话有理，口中却道：“不过小酌一杯，算不得什么。” 不等沈占康再推辞，林成川便又说道：“那些过会儿再说，先生先去房中看看，略歇息一会儿吧！” 林出尘从父亲书房出来，便跑向了芙蕖院，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凝洛分享一下方才的所见所闻。 他太想快点到芙蕖院了，甚至在转弯处都没减速，直接就沖人撞了过去。 “哎哟！”凝月差点被林出尘撞倒，一扬手死死地抓住了身旁的丫鬟，这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你乱跑个什么！”待到看清撞她的人是林出尘，凝月瞬间火起，扬起手就甩给出尘一个耳光。 林出尘捂着脸却不敢哭，只忍着泪道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 “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凝月指着林出尘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不长心也不长眼吗？在园子里横冲直撞个什么？你那个姨娘怎么教的你，半点规矩都不懂！” 林出尘遇到凝月还是会怕，不要说是他撞了人在先了，因此也只会低头听着，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凝月见她怎么训对方都不吱声，骂了一会儿也觉得累了，才向林出尘斥道：“还不快滚！” 林出尘如临大赦忙绕过凝月向前跑去，跑了两步又想起凝月方才的训斥，又连忙停下来大步慢慢走。 凝月回头看见了他那副样子，不由冷哼一声：“扶不上墙的！” 到了芙蕖院，林出尘早已没了先前的兴奋，甚至还有些低落，只跟凝洛在小几两侧对面坐了，然后低着头出神。 “这是怎么了？”凝洛看他情绪不对，一边问着一边将几上的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出尘只抬手在点心碟子边儿上扶了扶，却没有拿点心吃。 凝洛疑惑地看向林出尘的脸，总算看出了异样。 “你那脸上是怎么了？”凝洛看着他一侧有些红肿的脸颊，心里已有了猜测。 “没、没什么。”林出尘将那边的脸又向远离凝洛的方向转了转。 凝洛见他这样便将眼神收回来：“不打算跟我说说吗？” 林出尘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方才去父亲那里见先生了。” 凝洛自然不会认为出尘脸上的一掌会与父亲或者先生有关，可既然林出尘不愿谈，她也便不再追问。 “你觉得那个先生怎么样？”教出尘的学问肯定是不在话下，就是不知道林出尘是不是喜欢，如果跟着能让自己心悦诚服的先生，出尘学起来也会更轻松些。 “先生人很好。”林出尘轻声说道，眼睛仍看着别处。 凝洛见他这样便只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先生真的人很好！”林出尘好像生怕凝洛不相信似的，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凝洛再次强调。 第63页 他不愿让凝洛觉得自己推荐的先生他却不满意，何况，他对那位沈先生是真的很喜欢。 “是吗？”凝洛见他打起几分精神，微笑着问了一句。 林出尘用力地点头：“先生说今日要考考我的学问，晚上亲自为我选书单，明日便开始授课了！” 凝洛看他越说越兴奋，便也笑着说道：“先生的想法是对的，今日先生考你你也不必紧张，会便好好答，不会便告诉先生不会，明日开始跟先生好好学便是了！” 林出尘再度点头：“我记住了，大姐！” “还有，”林出尘像是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滔滔不绝起来，“父亲说要设宴款待先生，让先生认识认识家里人，待会儿大姐就能见到先生了！” 凝洛看着林出尘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样子，挑眉问道：“不是姐姐非要揭你伤疤，你脸上这个样子，过会子怎么见人？” 林出尘一愣，情绪又低落下来：“要不……要不……” 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要不我称病不去了吧？” 凝洛淡淡地道：“为什么称病，别人打了你，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反倒是要让你避着人？该羞愧的是那些竟然打你的人。” 这纵然是个庶出，也是林家唯一的男儿了，是要继承烟火的人，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打林出尘。 林出尘愣了下：“那我，那我就这么去？” 凝洛：“对，你就这么去。” 丢人又怎么了，林出尘丢的也是林家的脸。 家里自己不在意脸面，那就丢。 第35章 宴请先生 小满打湿了毛巾拧干, 要为出尘敷一下, 凝洛却淡淡地道：“不用了。一个男孩子，何必这么娇惯。” 一时又问起来，林出尘犹豫了下，终于肯说出缘由：“是我在园子里撞了二姐。” 他确实觉得自己有错在先, 所以方才即便觉得委屈也不敢说。 凝洛毫不意外：“你撞伤了她？” 出尘摇头：“倒是没伤到, 只是吓了一下, 她就打了我。” 凝洛听闻，问道：“你就这么任凭她打？她打了你就是应该的？” 便是伤到了, 凝月也不该出手打人, 只是凝月跟在杜氏身边, 从来不把宋姨娘母子当人看, 出尘挨了凝月的打别说反抗，恐怕是连吱声都不敢。 想想，也实在是这些年凝月太过骄纵，宋姨娘母子把性子收了又收，缩成了一团，怯懦得根本不敢声张。 林出尘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出尘，”凝洛考量着用词，淡声道：“以后要学着保护自己，你到底是个男孩子，任凭别人这么随便打骂，像个什么样子？” 林出尘觉出凝洛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可最后却只是嘱咐了他这么一句，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总是要争气，姐姐这么说了，他得听着。 %%%%%%%%%%%%%%%%%%%%%%%%%%%%%%%%% 凝洛在午宴上见到了传闻中的沈占康，生得俊秀端庄，虽然衣着上可以看出如今有些落魄，可文人的气度风骨还在，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倒确实能成为出尘的良师。 沈占康原以为林家的大姑娘只是个爱读书的小家碧玉，没想到竟是个谈吐气质都超乎他想像的绝色女子，当下一眼看过去，便觉脸燥。 只是他不好盯着人家姑娘家打量，便简单地见过礼入了座。 杜氏母女自然不把这穷酸秀才放在眼里，只是碍着人是林成川请来的，才互相认识了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 一时沈占康心中便生出无限感慨，一来他自觉怀才不遇这么多年，竟然会被一个深闺女子推荐他教书，感慨他平素里接触的那些人竟不如这个女子；二来林老爷那样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小官，竟有凝洛这样的女儿，感慨凝洛的举手投足竟像是世家姑娘；三来同样是林老爷的女儿，那位二姑娘便完全与大姑娘不同，感慨一个是珍珠美玉一个是鱼眼睛。 林成川自是不知沈占康的一番心思，只擎了酒要敬他，沈占康推辞不过，到底浅酌了事。 林成川后来也不强求，索性自斟自饮起来，显然是心情不错：“凝洛、凝月，你们二人也不要因为是姑娘就不求上进，自古巾帼不让鬚眉，便是姑娘家也有做学问的。” 林成川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女儿：“以后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多向沈先生请教请教！” 说着，林成川看向了沈占康，沈占康则忙自谦道：“不敢当！” 宋姨娘也对这位新来的先生很满意，看起来是个正直正派的，不像上一位几乎将“酒色财气”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凝洛听了父亲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凝月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给杜氏夹了一箸菜。 出尘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便只是安静地听，或者在大人们都夹菜的时候也跟着夹菜吃。 听到父亲让两位姐姐也向先生请教，他觉得先生一定是非常有学问的人，又担心凝月会跟先生说些他的糗事，但看到凝月的反应后，他又稍稍放下心来，看来二姐并不想跟先生打交道。 可是他心里又有些难过，母亲和二姐对沈先生好像没有对之前的张先生那样热络，那冷淡的神情似乎都给他看出一丝嫌弃来，沈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第64页 林出尘偷偷地看向沈占康，却刚好触碰到对方的眼神。 “出尘也要多吃些饭菜，要知道读书是很消耗精力的事。”沈占康微笑着向他说。 好像还没有人在饭桌上这样在意过他，林出尘听了这话又是很开心，用力向沈占康点点头：“我记住了，先生！” 杜氏听了简直嗤之以鼻，这先生的学问是不是比表弟好她还看不出来，如今看着却也是个不明白的，哪有先生哄着学生的？再说了，哄着那个不成器的有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要看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色？ 因此她丝毫不觉得方才凝月假装没听到林成川的话有什么不对，向那沈占康有什么可请教的？不过一个穷秀才而已，以后未必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林成川看到凝月的反应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可当着先生的面又不好发作，便也只能忍下不快。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时，沈占康却看到了林出尘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印子，当下微意外：“这是怎么了？” 林出尘本是用另外半张脸对着沈占康的，如今却不经意被沈占康看到，不免羞愧，只好道：“是我不小心摔在地上，才伤了的。” 这个时候林成川也看到了。 那个巴掌印，触目惊心，明显就是一个巴掌印，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摔着的呢？林成川当下皱着眉头，觉得丢人至极！ 今天是要请先生过来的，结果林家唯一的男丁林出尘竟然这等模样，传出去，这像什么话？人家先生又是怎么想？ 只是当着沈占康的面，林成川不好多问，只能敷衍着说了几句林出尘，这才作罢。 沈占康那里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做没看到了。 各怀心思地用过饭，杜氏迫不及待地带着凝月离开了，陆家老太太的寿宴过后，她还没找到藉口再与陆家接触，这关系若是不走动，用不了几天就会淡了，那是她所不允许发生的。 虽然那老太太还给送了糕，可却是看了凝洛的面子，她苦心经营那么久可不是为凝洛作嫁衣裳的。 林成川看着那离去的母女，自是不喜，他请来的先生或许没什么身份地位，可到底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最基本的尊重应该要有的。 好在沈占康好像对此毫不在意，同林出尘约定了时间，便向林成川等人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而林成川回到房中，把杜氏叫来，自是好一番问，当问出是凝月打了林出尘的时候，不由大怒：“再不济，也是林家的血脉，以后承袭林家的香火，你能这么打她？” 凝月问林成川说得一愣，想想委屈，当场就哭起来。 杜氏跟着过去，把杜成川一通说，说起林出尘如何不老实，如何冲撞姐姐凝月，凝月也跟着添油加醋。 最后把林成川说得无奈，跺脚：“你们母女，你们母女，成什么体统！” 愤而甩袖离开。 ************************ 这边，宋姨娘忍不住再次向凝洛道谢：“难为你记得出尘的事，还举荐了这么好的一位先生。” “出尘，快谢谢你姐姐！”宋姨娘又向林出尘招唿道。 出尘欣然上前行礼：“多谢大姐！” 凝洛忙扶住出尘：“姨娘也太过客气，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都谢了多少回了！” 出尘乖巧地站在凝洛身旁，凝洛揽着他的肩继续笑道：“再怎么说，我和出尘是姐弟，总这么谢来谢去，岂不远了？” 宋姨娘见凝洛说得诚恳，心中更为感动，只向出尘嘱咐道：“如今换了先生，你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若是没有长进可怎么对得起你大姐的这片心！” 正说着，林成川过来了，他在杜氏那里受了气，又辩不过杜氏，心里憋屈，这才过来宋姨娘这里，谁知道恰好看到这一幕。 “好了好了！”林成川走过来，“出尘还小，不必跟他讲这些，只让他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便是！” 看着这姐弟两人和睦，他方才在杜氏那里的郁结总算舒展些，心里不免欣慰，想着至少这两个是好的，出尘也是懂事的，之后不免言语中和宋姨娘提起这事来，倒是安慰了几句，在床笫之间说了许多好话，将来要如何如何栽培林出尘云云，还说家里的一切将来都是林出尘的，倒是把宋姨娘感动得要命。 接下来的日子，沈占康教的用心，林出尘学的勤奋，这一师一徒均有如鱼得水之感，只觉日子过得飞快。 沈占康对凝洛很是敬重，偶尔在家中遇到，也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有时二人还会谈论几句诗词歌赋，对彼此倒都很欣赏。 %%%%%%%%%%%%%%%%%%%%%%%%%%% 天气渐渐热起来，凝洛一早便去向杜氏请安，又送父亲出了门才往自己的院子走。 路过园子，便见沈占康正在一棵树下读书，早上的阳光还稍柔和些，伴着微风轻轻从树叶间隙洒下来。 “先生这么早便开始读书了？”那棵树正在路边，凝洛要从那里经过，于情于理都应该打个招唿的。 沈占康闻声抬起头，笑着起身：“晚上房里热的人有些烦躁读不进书，索性早起一会儿。” 凝洛见他肩头微微有些潮，想来是很早便在这里了。 第65页 “晨间露凉，先生须得仔细些才好。” 沈占康心头一暖：“谢姑娘提点。” 凝洛点点头，便欲继续前行：“该回去用早饭了。” “凝洛姑娘！”沈占康却出声唤住了她。 “先生还有何事？”凝洛停下脚步转身，二人虽接触不多，但在凝洛心里沈占康已是亦师亦友，若他有什么困难要她帮忙，她断是不会推脱的。 沈占康却犹豫了一下，方才因为要喊住凝洛而微微伸出手慢慢收了回来，脸上竟有几分难色。 凝洛耐心地等他继续说，沉默了一会儿见他好像还在思量怎么开口，便忍不住问道：“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若是杜氏为难于他，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像沈占康这种人想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求助于她。 想来想去，能让他如此难以开口的，难道是因为囊中羞涩？ 凝洛正算计着自己有多少银子可以借给沈占康，便听沈占康道：“姑娘的知遇之恩，占康一直无以为报，想要送姑娘个什么礼物，却又……” 凝洛看沈占康说着竟低下了头，甚至连耳根也微红了。 “这本书倒是我珍藏许久的，虽不是孤本但也难寻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收下吧！”说着，沈占康双手将手中的书送到凝洛面前。 凝洛见此情形却是不肯收：“我怎么好夺先生所爱？再者说，先生能来林家任教，靠的是先生的才华，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凝洛不敢居功，还请先生将书收回去吧！” 沈占康看向凝洛：“若不是姑娘举荐，林老爷又如何得知我这籍籍无名之辈？” 凝洛又推辞了几句，见沈占康一直坚持，又想到像他这样的文人定是不愿欠人人情，只怕这一早来读书也是为了这事，她若真的不收，那沈占康的心中必定也不好过。 “如此便谢谢先生了！”凝洛接过书，郑重地道谢。 沈占康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也轻松起来：“那我便回房用饭了，待会儿还要考出尘对对子。” 凝洛见他这样，倒也没说什么，当下准备离去。 只是刚走两步却听见路旁有什么动静，凝洛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树后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正是林家夏日里丫鬟们衣服的颜色。 凝洛挑眉，心里想着，看来这是又要闹一出什么了？ 第36章 助力 凝月用过早饭出了一身汗, 黏腻腻地难受, 一面打着团扇一面便带着丫鬟打算去园子里乘凉。 “这才不到五月就热成这个样子，”凝月心烦气躁地将扇子扇得飞快，“连早饭都用不好，今年最热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正抱怨着, 只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走了过来, 还一面走一面回头看, 也不知那心思在哪里，竟然没看见凝月, 都走到跟前了还没停住的意思。 “站住！”凝月向那小丫鬟喝道。 小丫鬟正回着头, 突然听见有人呵斥才惊慌失措地回过来, 并勐地停住了脚步。 凝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小丫鬟几眼, 疑惑地说道：“你好像是母亲房里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那丫鬟低着头，吞吞吐吐：“没，没做什么？” 凝月伸长脖子往那丫鬟身后的远方看了一眼，并未看见什么，便又盯着小丫鬟追问：“那你方才不住地回头在看什么？” 小丫鬟更慌，只不住地摇头：“没……没什么？” 凝月见她一问三摇头，便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凝月身边的谷雨抢先道：“这是夫人房里的春分，就是上次被大姑娘罚的那个。” 凝月想起传闻中的那件事，不由笑出声来：“原来你就是那个扔东西扔了一百次的丫头？” 春分脸上一红，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恨凝洛恨得要死，却又毫无办法。她只是个命贱的丫鬟，那可是家里的主子。 凝月笑得够了，便又扇着扇子向春分嘲讽道：“怎么？看你一副心虚的样子，这是又去挨罚了？” 那春分本就因为凝月提起挨罚的事而再度升起对凝洛的恨意，如今被凝月嘲笑了一通倒生出了歹毒的心思来。 她一咬牙抬起头来：“二姑娘，我方才看见了了不得的事，还望二姑娘救我！” 说着，她竟“扑通”一声跪在凝月面前。 凝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拍着心口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求二姑娘做主！”春分一头磕在地上。 凝月见她这个架势，本不想管，可联想到方才那丫头说什么“看见了了不得的事”，便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行了，”凝月制止住春分磕头如捣蒜的动作，“你起来说话。” 春分跪直了身子，眼中含泪：“姑娘不答应为奴婢做主，奴婢不敢起来！” 为了将戏演得真些，她可是豁出去了，额头不知磕破没有，疼得她只想掉眼泪。 “我一个姑娘家，能为你做什么主啊？”凝月也是不肯轻易松口，“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能知道我做不做得了主啊！” 第66页 春分眼泪汪汪地看向凝月：“是……” 凝月见她停住不由着急：“是什么？” 春分垂下眼帘，双手在身前绞着，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是大姑娘的事。” 凝月眼神一亮：“大姑娘的什么事？” 春分闻言向后缩了一下身子：“我不敢说……” 凝月闻言停住摇扇子的手，叉腰道：“你站起来尽管说，便是我不能为你做主也会请母亲为你做主的！” 她想像不出来，凝洛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希望这个丫头别让她失望。 春分低着头暗暗一笑，才又带着胆怯的表情慢慢站起身来。 凝月带着春分走到园子里的凉亭中，又让谷雨看着周围的情况，才坐下来问道：“说吧，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 春分故意吞吞吐吐，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看见大姑娘和少爷的先生在一起。” 凝月不由坐直了身子：“当真？你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我……”春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看起来像是谨慎行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心虚，“他们倒没做什么，只是奴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到底不敢说的太离谱，唯有将二人的谈话内容加工一番了。 “哦，”凝月都没发现自己心底有些失望，“他们说什么了？” “我也没听太真切……”春分在心中掂量着话怎么说，怎么给自己留后路，“好像说什么‘无以为报’的。” 凝月皱眉，就听到这么一个词？这根本没法给凝洛一个难堪嘛！ “还有！”春分看出凝月的不满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见那先生对大姑娘说，说什么晚上烦躁，然后大姑娘还让先生仔细身子！” 凝月看向春分，眼神里尽是狡黠：“你说的这些……哪里需要我为你做主了？” 春分一愣，眼见话说的太含煳是不能过了凝月这一关，便一狠心道：“我还看见那先生送给大姑娘什么东西，二人公然**不说，还私相授受，若他们知道这一切被我看了去，但凡是个要脸的，岂不是要打杀了我好保全他们的名声？” 凝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这丫头把话挑明了这事就好办了：“你放心，他们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在先，你是为了我们林家的名声才告诉了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春分看着凝洛郑重地点点头：“奴婢可全指望二姑娘了！” 凝月一定会将这事告诉杜氏，杜氏再怎么做她就管不着了，她是个下人，拿凝洛没办法，可这家里又不是只有凝洛这一个主子！ 看着凝月匆匆带着丫鬟去了慈心院，春分不由嘴角上扬心中舒畅起来。 凝月到了杜氏那里，少不得又将那丫鬟的话添油加醋地跟杜氏学了一遍，杜氏不疑有他，一听之下就认定了那是事实，还装作惊讶的样子感嘆：“竟有这种事？” 不等凝月说什么，杜氏又接连说出自己的猜测：“我说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家，怎么就知道外面的一个穷秀才，想来是早就暗中有来往，如今想办法弄家里来，说不定都已暗通了款曲！” 凝月幸灾乐祸：“那就让她嫁给那个穷秀才好了！” 杜氏虽然也觉乐见其成，可到底比凝月想的多些：“她怎么样咱们不管，要管也是你父亲去管，她那名声我也不在乎，就怕带累了你。” “她是她，我是我！”凝月不以为然，“她一个没娘教的还能带坏我的名声？” 杜氏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对，那我也不用顾虑那么多了，她的名声受损也许对你是好事，至少那些好人家她是别想指望了。” 回到芙蕖院，凝洛想起园子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默了片刻，低下头。 她又翻了翻沈占康送她的书，是一本诗词集，不但那些有名的诗人有收录，就连一些名不见经传但诗词优美的诗人也有收录，凝洛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两首她不曾读过的。 “白露，”凝洛低头看着诗集唤道，“将咱们的雀舌包上一些去送给先生，就说我谢谢他的赠书。” 白露听了却忍不住抱怨：“他这书未必有咱们的茶叶值钱吧？” 凝洛闻声一笑，抬起头来，见白露虽口中抱怨可到底找了纸张来包茶叶，便向她道：“你懂什么，在文人眼中，世间万物皆可以银子衡量，唯有这书才是无价的。” 白露已包好了茶叶，听凝洛这么说忍不住笑道：“照这么说，先生送了这么重的礼给姑娘，姑娘只回一点子茶叶，岂不是失礼了？” 凝洛却看着她道：“我何其有幸有你这么一个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丫头！” 白露顿觉失言，忙向凝洛认错：“奴婢错了，请姑娘责罚！” “罢了。”凝洛早已了解了白露的性子，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快快将茶叶送过去，晚了先生就去课室了！” 看白露领命出去，凝洛才将手中的书放下，确实是本难得的好书，又想到这是沈占康珍藏了许久的，总不好在她手中翻烂，便向小满道：“去找几张纸，将这本书的前后封包一下！” 第67页 待到小满将书包好，凝洛便坐于窗前研读起来，不一会儿白露也回来了，说先生收了茶向凝洛道谢。 凝洛只点了点头，便又将心思投到书上了。 白露和小满二人则为凝洛准备了茶水点心放在凝洛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二人便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房间来。 直读了一个时辰，凝洛才将那本书读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看着窗外道：“诗境何人到，禅心又过诗。” 不想外面竟传来一个声音：“你的丫鬟们怕是不能懂你吟的诗吧？” 凝洛看着出现在窗外的凝月：“什么时候学得这身蹲墙角的本事？” 凝月听她有嘲讽之意，忍不住解释道：“我过来找你说话，看你窗子开着才想先看看你在不在屋里。” 凝洛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敷衍一笑：“那你我二人就这么隔着窗子说说话？” 凝月却没动：“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可你我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姐妹之间说说话总不过分吧？” 凝洛一听：“姐妹？妹妹何时把我当姐妹来看了？” 凝月被她这一说，面上狼狈，不过还是道：“算了，你出来吧，你这廊下还有点风，我们便坐在这里说话。” 凝洛看她今日这般，知道她必是有所谋划，当下干脆顺手推舟应了，想着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计策。 好在凝月也没听见，椅子刚放好便一屁股坐下去：“有梅子没有，不想喝这热茶水。” “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吃梅子的？”凝洛嘲讽地反问。 凝又被她这么一激，心里原本的打算便落空了，干脆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看那个沈先生很是不错，与姐姐郎才女貌，倒是天作之合！” 凝洛见她这么说，拧眉，盯着她看：“妹妹，你年纪轻轻地就给人保媒拉縴，母亲知道吗？” 凝月一下噎得脸都红了，冰人从来都是下九流的上不得台面的，凝洛一句话把她说成了冰人，她一时就有些恼。 凝洛笑了笑，又道：“若是妹妹想做这个，早早地禀了父亲母亲，早点嫁人，入了冰人道才是好。” 凝月恨得眼睛都红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真没见过哪个姐姐像你这样！” 凝洛：“我也是没见过哪个妹妹像你这样，眼巴巴地说这些妇人家才会说的话，我是你姐姐，自然知道你的清白，若是不知道的，怕不是因为妹妹早已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这句话堵得凝月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愣了半晌，差点一口气没过来，愤而甩袖子走了。 看着凝月的背影，凝洛冷笑一声，心中断定早上偷听她与沈占康谈话的丫鬟应该是跟凝月说了些什么，就凝月这副热心肠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替凝洛这个姐姐着想。 可惜，凝月不知道沈占康并非池中之物，日后也是有一番造化的，不然她怎么肯心甘情愿地前来鼓动凝洛，怕不是自己早早地扑上去了。 只是如今，凝洛先说动了沈占康过来当先生，沈占康对她心存感激，她就已经占了先机。等到它日人家飞黄腾达时，自然记得这份恩情。 重活一世，她力量单薄，总是要想办法为自己准备一些助力。 而凝月走出凝洛的院子，不免笑起来。她本来就是过来试探凝洛，见凝洛一直冷冷地对她，便觉凝洛心中必定有鬼，她倒是真心想让凝洛嫁给那个穷秀才，一想到凝洛出了林家便要去过穷困潦倒的日子，她就开心得想笑出声来。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这个穷秀才以后会是如何飞黄腾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指教，文案写得不好什么的，我也不会写，已经绞尽脑汁了。 我今天双更下。晚上19点还有一更。 第37章 雀舌 打发走凝月, 凝洛望着院门若有所思, 她仍在廊下坐着，甚至方才凝月告辞她都未动分毫。 看着凝月走出院门，凝洛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两个，”凝洛看着院门, 却是向身后的白露小满说话，那二人一听忙凑上前来，“找几个靠得住的, 最近盯着点咱们院，有什么奇怪的、不合常理的，便来找我通报。” 白露二人对视一眼, 虽不明白凝洛让他们盯什么, 但也齐声应了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让杜氏觉得，这个家表面上她说了算，可她到底还是要听林成川的。所以听了凝月说的那些，她倒不急于去找那沈占康或者凝洛, 而是先跟林成川吹起枕边风来。 她先是对着林成川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然后满面愁容地望着他。 林成川本不想理她，若是个清瘦些的女子, 比如宋姨娘作这番姿态, 他必定觉得惹人怜惜，可这珠圆玉润的杜氏做出来，只让他有种杜氏吃多了积住食的错觉。 可杜氏很执着，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盯着林成川, 就算他不去看她也知道那两道视线正黏在他身上，好像在吶喊“问我，快问我!” 林成川躲了一会子那眼神，终究长嘆一声看向杜氏：“怎么了?” 杜氏心中一喜，想到自己方才应该是惆怅的模样便又苦起脸来：“都说继母难当，我从前不信，只说将心比心就当自己多生了个女儿便罢，可如今遇到事，我却因着继母的身份不好管呀!” 第68页 林成川听她又是这副论调，不由皱眉，上次杜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凝洛被陆家人嫌弃，她一个继母不好管，他可还没忘。 “又是什么事?”林成川声音里有不耐。 杜氏见他这样，不得不又在心中设计一番语气用词。 “其实我也相信凝洛是个心中有分寸的，可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怕就怕个万一。”杜氏说的诚恳，倒真像一位为儿女的事操心的慈母。 林成川听她这话说的倒像是那么回事，便也认真了几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杜氏看着林成川的脸色有些为难道：“倒也说不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本不想放在心上，可又担心是无风不起浪，所以这才跟老爷商量商量。” 林成川受够了这番拐弯抹角，皱眉道：“什么‘风言风语’，什么‘无风不起浪’，你倒是说清楚!” 杜氏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直接道：“听说凝洛跟咱们家新来的先生私下交往甚密，有不少下人都常见他们二人在园子里……见面聊天，那先生还给咱们凝洛送东西。” “老爷，”杜氏看林成川的脸色渐渐难看，便没说出在园子里幽会的话，“就算你觉得凝洛如今长大懂事了，却到底还是个未经情事的姑娘家，况且正是冲动的年纪，万一……” 杜氏故意没将话说完，她相信林成川听了这番话心里不会没有想法。 “也不能就靠几句闲言碎语去怀疑孩子，”林成川还是选择相信凝洛，“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杜氏这次并不急于一下子说服林成川，竟还附和了林成川几句，倒使得林成川觉得杜氏的话有了几分可信度。 又过了两日，杜氏又找到机会向林成川提凝洛的事吹耳朵风。 “这些下人们也该管管了，”她愁眉苦脸地说，“在背后议论主子像什么话!” “只是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管得了当面却管不了背后。” 杜氏长嘆一声：“人家都说不会‘空穴来风’，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老爷，你想想，”杜氏凑到林成川旁边低声说，“有多少荒唐事都是这些年轻人做出来的?他们才子佳人的画本子看多了，难保不生出些想法，刚好又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说……” 林成川若有所思，杜氏一狠心道：“你我当年的事发生的时候是什么年纪?如今凝洛年纪更小，这名声的事可不能掉以轻心呀!” 林成川总算微微点了点头：“这次你考虑的很对，但我一个做父亲的不好去说什么，你再多注意一下，找机会提点一下凝洛，没什么真凭实据就先别说什么了，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杜氏见林成川放权心中大喜，嘴上却道：“看你说的，那不也是我的孩子?我还能故意去伤她?” 从凝月跟杜氏说了春分那丫头的事，杜氏就派人暗中盯着沈占康和凝洛，可惜那二人却循规蹈矩的没再联繫，因此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先在林成川面前败坏凝洛。 如今林成川既已放了话给她，她少不得要拿出些行动来。 “立春，”杜氏带着要办大事的微微兴奋，“把前两天我交代办事的那两个人叫来，我有话要问。” 在这种情况下，立春自然不能问杜氏交代过什么事，前两天是哪天，那两个人又是哪两个，她心中若连这些数都没有，也难以坐上大丫鬟的位子。 不一会儿，一名小厮和杜嬷嬷便都毕恭毕敬地来到杜氏面前。 杜氏将房里的人打发的只剩立春，这才向那二人问道：“交代给你们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那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是盼着对方先说点什么。 杜氏眉头一皱，直接点名：“平顺，你先说。” 那小厮不由心中叫苦，却也只得低头哈腰道：“回夫人的话，我盯了那先生几天，倒并未发现什么出格之处……” “嗯?”杜氏不满地发出了质疑的声音，打断了小厮的话。 那小厮索性将腰弯的更厉害，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终于，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一件事……” “什么事?”杜氏迫不及待，就算凝洛是个洁身自好的，如果能从穷秀才那里下手，让凝洛的名声受损，她不信林成川还能那样维护她。 小厮忙说道：“我听先生房里的人说，先生最近不知哪里来的好茶，每日都要冲泡来喝，都泡的快没颜色了也捨不得换新茶。” 杜氏听了却大失所望，却是与凝洛无关的事，不过那穷秀才哪里来的银子买好茶喝?这倒确实是一件应该查清楚的事。 “行了，你再去盯着，有什么事随时来回我。”杜氏向那小厮说道。 小厮点点头，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向杜氏行礼离开了。 “你呢，杜嬷嬷?”杜氏又转向剩下的那位嬷嬷，“可有什么发现?” 那杜嬷嬷是杜氏身边的老嬷嬷了，自然不会向那小厮一般惧怕杜氏，因此她只陪着笑说道：“虽然大姑娘院里还没查到什么事，不过我知道那边有个吴婆子惯受大姑娘欺负的，她已经答应为咱们做事了!” 第69页 杜氏倒还谨慎：“那吴婆子可是当真不与凝洛一条心?” “夫人放心吧!”杜嬷嬷将胸口拍得山响，“我看人错不了!” 杜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是能从他们身边人下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打发走了杜嬷嬷，杜氏独自坐着想了一会子事情，才又向立春道：“收拾收拾，咱们去会会那穷秀才!” 路上杜氏跟立春闲聊，问道：“你说那秀才喝不喝得起好茶?” 立春却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回道：“我听说那秀才来咱们家之前，落魄的都快没有饭吃了，这才过来几天就喝起了好茶，只怕其中有蹊跷。” 杜氏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俗话说‘人穷志短’，那穷秀才到了咱们家，老爷座上宾似的奉着，肯定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可惜老爷信错了人，千挑万选找了个贼来!”杜氏冷笑一声，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 杜氏认定沈占康偷了林家的财物，一时便顿住脚：“立春，你去唤两个小厮过来，咱们来个‘先礼后兵’!”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沈占康书房的时候，沈占康正在准备林出尘第二日的功课，大晚上的见到当家主母前来，他显然也十分意外。 杜氏却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我过来看看先生，您来了这许多日，住的可还习惯?吃的是否可口?下人们可有慢待的地方?” 沈占康自然看出杜氏并不是前来慰问他那样简单，却也只能起身答道：“让夫人操心了，一切都好。” 杜氏向沈占康的房中不住地打量，从前她给表弟准备的是一处小院，而沈占康来的时候，她跟林成川说那处小院另有他用，只准备了这么一间房，既是书房，也是卧房。 许是因为没有为他配备书架的缘故，沈占康的书桌上堆着许多书，显得有些凌乱，那满满当当的桌子上，却辟出了一角，放着茶壶茶杯? 杜氏笑着上前掀开壶盖，口中道：“听闻你们这些文人墨客最爱饮茶，不知先生喜欢哪种?” 说着那壶盖已经打开，壶中茶水颜色果然已浅，只是那随着壶盖掀开而升腾起才茶香和水中的茶叶形状模样，都表明这是上等的好茶。 “哟!”杜氏故作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占康，“这茶可不便宜吧?” 沈占康不知杜氏打的什么主意，只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在杜氏看来，沈占康这便是心虚了，不由继续追问：“多少银子一两?” 沈占康摇了摇头，却开口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杜氏冷冷一笑，向着房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一副要处理大事的模样。 “我尊称您一声‘先生’，是因为你为我那庶子授课，但在其他方面您能不能担得起‘先生’二字，恐怕还有待商榷。”杜氏眼带蔑视地看了沈占康一眼。 沈占康落魄的这几年，没少见这种眼神，早已练就了能屈能伸的本事，这一眼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此话怎讲?”沈占康一撩衣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无惧色。 杜氏见他如此，心中却有了怒意，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家老爷心善，又是不爱管事的，不管是家中还是手上，都看得很松。” 杜氏说着瞄了一眼沈占康，见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想来是碰到了硬茬：“可偌大的一个家又不得不有人撑着，我便少不得出面做个坏人。” 沈占康耐心地等杜氏说结论，他从前在别人家教书，虽然主母的出身未必都是大家闺秀，可到底都是知书达理的，因此对他都还客气。 眼前的这位杜氏，却不像是这样门第的当家主母，却和他在街面上见过的市井小民更像些。 “先生没什么要说的吗?”杜氏见沈占康只是沉默着，不由问了一句，“若是你主动招了，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那杜氏拿出居高临下的气势，端坐在那里像是升堂审讯犯人一般。 沈占康看她那个样子，不免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仍是淡淡地说道：“占康愚钝，不知夫人所问何事。” 杜氏怒极，向着桌上拍了一掌：“你还装煳涂!” 沈占康看向杜氏，他来之后听伺候他的下人说过，从前的先生是这位杜氏的表弟，因为没有真才实学被林老爷赶出去的，所以杜氏今日的这番作为，沈占康倒觉在意料之中了。 “请夫人明示。”沈占康仍旧平静，并不因为杜氏的态度而气恼。 只是他越是这样，杜氏越发觉得他心中有鬼，索性直接说道：“你不过来我们家几日，竟能喝起那样的好茶!银子从哪里来?是从哪里拿的还是偷了东西出去变卖了?” 难怪杜氏一来便掀开茶壶若有所指，却原来是怀了这番心思，先污衊他是贼，然后将他赶出去? “夫人无凭无据便说我是贼，未免有血口喷人之嫌。” 沈占康稳稳坐着，如果林成川最后也信他偷东西而将他赶出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门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可惜了凝洛，那样冰雪聪明为人通透的姑娘，竟生于这样的家庭中。 第70页 “先生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杜氏说着也发了狠，“来人!给我搜，看看这个贼偷了咱家的什么!” 沈占康还没来得及诧异杜氏连一点体面也不给彼此留，就听门一把被推开了。 “谁是贼?”随着一声质问，进门来的却是林成川。 杜氏一愣，她明明让那两个小厮守在外面听她吩咐的，怎么倒是林成川进来了。 “老爷!”杜氏忙站起身向林成川施了一礼。 沈占康也站起来向林成川一拱手：“林老爷!” “先生快坐!”林成川仍然对沈占康很客气。 “我过来问问先生在咱们家可住的惯，”杜氏走上前搀住林成川，将他带到自己先前坐的那把椅子那里，“谁知道竟发现先生喝的茶是雀舌!” 看林成川在那椅子上坐下来，杜氏心想这样也好，当着林成川的面捉贼，还省得她在中间传话了。 “先生坐!”林成川再次向沈占康说道，沈占康见林成川已入了座，自己便也不再推辞。 “那可是上等的雀舌!”杜氏郑重其事地强调，“他才到咱们家来，连束脩都未给过一次，哪里有钱买那样的好茶?可见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住嘴!”林成川怒喝一声，吓得杜氏险些脚下不稳。 “出尘读书的事，你何曾操过半点心?”林成川指着杜氏斥道，“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请了一位真正有学问的来，你又跑出来红口白牙的污衊人家是贼，你算个什么东西!” 杜氏一听林成川这样说不由有些慌神：“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着想?若是现在不管不顾，不等出尘学出个样子，咱们家就要被人搬空了呀!” “你给我闭嘴!”林成川恶狠狠地向杜氏吼道。 杜氏一愣，继而一面掩面嚎哭一面从衣服上解下帕子遮住了口鼻：“十几年的夫妻，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我!” 林成川直看着杜氏皱眉，又忙转向沈占康：“先生莫怪!” 杜氏见林成川对沈占康仍是恭敬，不由停下嚎哭气道：“老爷莫要识人不清，这穷秀才怎么可能喝得起雀舌!” “难道就不能有人送先生雀舌?”林成川忍不住向杜氏又吼了一声，从他进屋起就一直让杜氏不要说了，这妇人怎么就听不懂呢? “送?”杜氏愣了一下，继而又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人送那样好的茶给他?一个穷秀才，无权无势的，送好东西给他岂不是糟蹋了?” 她只一心认为沈占康是贼，因此说话也不再注意起来，反正都直唿对方是贼了，也不在乎这最后的一点脸面。 就算林成川让她闭嘴，又说茶可能是送的，在她看来都是在为沈占康开脱，毕竟沈占康是林成川请来的，他在认清事实之前为他开脱也能理解。 林成川被杜氏的一番话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一时只觉得丢人至极，指着杜氏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个……” 沈占康心中仍感激林成川的维护，眼见林成川气急，他忙向林成川道：“老爷息怒，身子要紧!” 杜氏只当沈占康假惺惺，又想开口说什么，林成川却逼着自己快点缓过劲来，生怕杜氏再说出什么难听的：“是凝洛，凝洛买了一点雀舌拿去孝敬我，我说这茶不错让她也送给先生一些尝尝……” “你，”林成川又指向杜氏，“你说说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往先生身上泼脏水，你让我……” “还不快向先生道歉!” 杜氏闻言只剩瞠目结舌，她是捉贼来的，没想到林成川竟然知道这事的内情。 “愣着干什么?”林成川又向杜氏呵斥一声，“向先生道歉!” 沈占康少不得要说句话：“不必了，不过是误会一场。” 杜氏却不领他的情，转向沈占康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是我搞错了!” 她将话说得极快，又不正眼看沈占康，只看得林成川又气起来。 “你便是这样道歉?”林成川觉得杜氏方才的话说得未免太难听，莫说沈占康这样的傲骨文人，便是他也忍不了这般侮辱，若是杜氏不好好道歉，他哪里肯依? 杜氏又气又羞，索性哭了起来，倒让沈占康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过是场误会，就这么算了吧!” 林成川看杜氏那个样子也不好再逼她，只向她恼道：“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还不快走!” 一时之间，杜氏真是丢人至极，底下僕从看着她那个样子，也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 杜氏脸红耳赤的，低着头，狼狈地走了。 林成川只好再次向沈占康拱手：“惭愧，惭愧!” 杜氏在门外，听得自己夫君对沈占康致歉，心里更加愧疚，又觉脸羞，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才好。 第38章 谁是贼 听完白露的讲述, 凝洛冷笑一声：“捉贼?亏她也想得出来!”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竟还注意着先生那边的动静。”白露对凝洛的安排心服口服：“姑娘不知道太太那脸色，真是比猪肝都难看，还有今天老爷恼得那劲儿，真是气急了太太的。” 第71页 凝洛笑了下, 侧身躺了下来：“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白露将床帐轻轻放了下来，然后吹熄了房中的几盏灯, 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去。 凝洛却并无睡意，她看着眼前的帷帐，脑中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这是她前世不曾经歷过的事, 就在那日园中她发现有人偷听了她与沈占康的谈话，然后凝月去找她，说着什么让她嫁给沈占康的鬼话, 她就知道杜氏母女又在她身上打主意了。 她无法预知会发生什么，却不得不想尽办法做尽量万全的准备。 那日白露包了给沈占康的雀舌前脚刚走, 凝洛便觉有些不妥，忙又吩咐小满包好了一包，然后直奔林成川的书房而去。 林成川见女儿又孝敬东西给他自然是高兴得很, 和凝洛闲聊了许久, 而凝洛也成功地在闲聊中将话题貌似无意的引到了沈占康身上, 林成川喝着女儿送来的茶，便建议从茶包中分出一些送给先生。 “哪能把我送您的东西再给人呢!”凝洛微笑着说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了林成川的这话，就算有人挖出她给林成川送东西的事，也无法指摘什么。 “我那里还有，回头再包上一些让人给先生送去就是了!我孝敬父亲的这些父亲尽管享用，喜欢的话我再去买。” 林成川笑得心满意足：“不亏是我林成川的女儿!” 而后却平静了一两日，白露来告诉凝洛好像有人在监视着芙蕖院，好几次她进出院子都像有人跟着。 其实凝洛也觉到了，她去慈心院晨昏定省，路上总觉得有眼睛看着。 她不知道盯着她的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但像这种事却不像凝月能做出的，因此便不动声色的安排了人也盯着慈心院那边的动静。 因此她今晚才能及时得知杜氏带人去了沈占康那里，虽然不知道杜氏是何用意，但只凭她还带了两个小厮便知杜氏此去绝非善行。 她不便出面，便是请林成川过去沈占康那里也不能由她说出口。 好在后来芙蕖院这边与宝顺相熟，只让宝顺去林成川那边吹个风务必带林成川去沈占康那里看看便可。 凝洛轻轻地嘆口气，杜氏今日是为捉贼而去，那她之前便不知道雀舌是她送的，可是，杜氏如何得知沈占康有雀舌呢? 她相信杜氏并不会就此收手，她也相信杜氏针对的并不是沈占康。自始至终，杜氏母女要害得也只有她一个。 凝洛并没有猜错，杜氏回到房中气了半天，气林成川去的不是时候，只要再晚一些，她就能将沈占康摆脱不掉偷东西的罪名。 “可那雀舌是凝洛送的呀!”凝月不解地问道。 她听说母亲哭着从沈占康房里出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自己院子里跑过来，才发现母亲不过是又被父亲训斥了。 “是她送的才好!”杜氏瞪了凝月一眼，这个女儿怎么就不像她呢?从来都不会动动脑筋。 “她一个姑娘家，偷偷送那样贵重的东西给一个穷秀才，不是背后有姦情是什么?”杜氏没好气地嚷了凝月一句。 “有没有姦情都可以把凝洛嫁给那秀才呀!”凝月还是转不过弯，在她看来，只要把凝洛塞给那个秀才，这京城的富贵公子就任由她挑了。 “你懂什么!”杜氏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似是咬着牙在说话，“先把秀才打成贼赶出去，再让你那便宜姐姐的姦情曝露，为了林家的名声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把她嫁给那个穷秀才，并且不给一文钱的嫁妆，从此断绝关系!” 凝月听着杜氏的话只听得热血沸腾：“还是母亲想到周到!就该如此!” 杜氏却泄了气：“可惜你父亲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那个时候去了!” “父亲为什么会去呢?”凝月随口问道。 “谁知道呢!”杜氏想起来还觉得咬牙切齿，恨道，“他拿着那穷秀才当个宝贝一样，没事就去找他说话?不对，定是凝洛在背后，早就算计好了，我们都中了她的计谋!她可真是有心思哪!”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凝月显然也接受不了母亲此次计策的失败，可是对于将来要作何打算，她是一点数都没有。 杜氏白了她一眼：“来日方长，那秀才一时半刻又不可能离开，凝洛也还没有许配人家，我们有的是机会。” 只是等待机会的时光似乎过得格外慢，慢得杜氏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一个想法慢慢地从杜氏心中滋生出来，渐渐地就像春雨后的野草，疯狂地生长开来。 最后，杜氏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她用了两个心腹，连凝月也没告诉便偷偷谋划了几日，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凝洛和那穷秀才此次定是无法再翻身了。 一个连白露都觉得眼生的小厮往芙蕖院送了一封书信，说要亲自交到凝洛手中。 凝洛把人放了进来，神色平静地接过那封书信，就好像她常常经歷这些似的。 那小厮也不知是等着打赏还是怎样，见凝洛接过信竟也不说要走，就立在那里看着凝洛的动作。 凝洛看着封口蜡淡淡一笑，慢慢将信封打开来，里面不过薄薄的一张纸，凝洛拿出来读了，写的却是：今晚子时，园中假山后，要事相商。 第72页 落款一个“康”字。 那小厮看凝洛拿出信读，便向凝洛一拱手：“小的退下了!” “慢着!”凝洛眼神仍在信纸上，口中却不经意似的唤住了那小厮。 小厮一愣，停下脚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凝洛终于从信纸上慢慢抬起眼来，扫了那小厮一眼：“怎么没在先生身边见过你?” 小厮闻言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马上说道：“我是这两日才到先生身边伺候的。” 凝洛看向小厮，眼神里有审视的意味，那小厮也强作镇定的恭敬站着。 直过了好一会儿，凝洛才轻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那小厮出门远去，凝洛才又将那书信细细地看了一遍，沈占康的字体她也是有些熟悉了的，从信上看，倒确实像是沈占康写的。 凝洛将那封信随手放到旁边的桌上，白露正擦着桌上的水渍，一张纸突然出现在面前便有些意外，看向凝洛却发现她正望着前方出神。 那信正撑开着，白露忍不住向上面瞄了两眼。 擦好桌子，白露又去擦别的家具，只是有个问题忍在嘴边让她干活干的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白露终于决定不再忍，“你要去赴约吗?” 凝洛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怔怔的。 她和沈占康从未有过书信往来，就算真有什么“要事相商”，他也不能约人在子时相见。 所以就算那书信上的字体再像是沈占康写的她也不会信的，读完信的第一反应她自然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可是细细琢磨起来，却又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化解。 “要去的。”凝洛轻声说道，却还是看着前方出神，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白露有些意外，可看凝洛那个样子又不好细问，索性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自然不止凝洛一人接到了书信，同样拿到子时相约信笺的，还有沈占康。 他看过凝洛为出尘誊抄的诗词，对那手清秀隽永的字体熟悉得很，那书信显然出自凝洛的手笔。 他看过之后却是一愣，不敢相信，再细想时，心里竟隐隐期待那是真的。 “先生，姑娘让您务必赴约。”送信的小厮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 沈占康看向他，眼神坚定地说道：“我自会前去。” 第39章 子夜私会 到了林府放晚饭的时间, 整个林府上下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沉默状态。各房各院俱都各怀心事地用着晚饭, 唯有林成川和林出尘浑然不觉, 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用过了晚饭, 凝洛又坐在桌前想事情, 拿起那“沈占康”的书信又看了一遍, 才凑近油灯烧掉了。 白露见凝洛有些失神，终于忍不住劝道：“姑娘, 您今晚还是不要去了……” 凝洛将带着火苗的信纸扔在地上，没有接白露的话茬。 “不是我看不起那先生, ”白露一狠心将心里话说出来, “便是您爱才看他日后是个有出息的, 也不能半夜前去相见啊！” “他若是个好的，也不能约一个姑娘家半夜出门, 姑娘您要三思呀！”白露说到后来连语气也有些急切起来。 凝洛又沉默了一会儿, 才转头看向白露：“你坐下来吧！” 白露一愣，继而手足无措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站着就好。” 凝洛再次坚持：“你坐下来聊几句, 免得我还要抬着头跟你说话。” 白露犹豫了一下，本觉得不合规矩要再拒绝的，可看着凝洛的眼神似乎不容置疑，也便在椅子边儿上轻轻坐了。 “白露, ”凝洛见她坐下便又开口，“连你都知道于情于理沈先生都不能半夜约我出去，你觉得他会不想这些吗？” 白露愣了愣才说道：“按理说他不会不想, 可是姑娘长得沉鱼落雁，也难保他不动心。再者，咱们听的戏文里，不常有书生与小姐相约的吗？许是这位沈先生不觉得这事过分呢？” 凝洛闻言笑了起来，她从接到书信便总是一副沉思的模样，如今总算笑了倒让白露松了一口气。 “姑娘，便是您欣赏那先生，我也不会做红娘的！况且，您二人还没有婚约呢！” 白露追的这句让凝洛笑意更甚：“你果然是看戏看多了！” 白露被凝洛说的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姑娘，我是为你好。” 凝洛点点头，却想起从前的事，收了笑问道：“我从前罚你，你不记恨我吗？” 白露一个激灵，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白露从前不懂事，姑娘罚得好，白露不敢记恨，若再说错话做错事，姑娘尽管责罚！” 凝洛笑着摇摇头：“我哪里说你说错话做错事了？坐吧！” 白露看着凝洛的脸色，倒却是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又就着椅子边坐了。 “方才说不敢记恨，其实是记恨的吧？”凝洛忍不住又打趣了一句。 白露听了慌得又要站起来，凝洛忙一伸手按住她轻靠在桌上的胳膊：“好了，累不累！” 见凝洛确实只是开玩笑的样子，白露这才又落回去。 第73页 “姑娘，”白露看着凝洛，“我能跟您说说心里话吗？” 凝洛本就想打发打发时间，听白露主动要说什么自然欣然同意。 白露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慢慢开口：“其实当初姑娘罚我的时候，我心里自然是有不服和记恨的，毕竟姑娘从前是那样的性子，却突然拿我开了刀，我当时还觉得很丢人。” “可后来，我发现是姑娘的性子变了，便打心底为姑娘高兴，那次挨罚也不觉得算什么了。” “这话说的违心。”凝洛轻声笑着点评。 “是真的！”白露急急地剖白心意，“我是真的为姑娘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哦？”凝洛端起茶杯，“说说为何。” 白露深吸一口气，才有些羞赧地向凝洛道：“这些话我并未对别人说过，姑娘可不要笑我！” 凝洛点点头却微笑着：“不笑便是。” 白露也不好意思直视凝洛，这才看着油灯的底部说道：“虽然奴婢读书少，可也听过一句‘良禽择木而栖’的话，所以就算是个丫鬟，打小我也是个要好要强的。” “刚刚成为芙蕖院的大丫鬟的时候，我心里高兴得很。我要伺候的可是林家正经嫡出的大姑娘，便是姑娘年纪还小，可到底身份地位还在呢！” 白露说起这话还双眼放光，可见当日成为凝洛的大丫鬟这事确实让她很兴奋。 “可是，”白露又低落了下来，“后来我发现您的性子太软了，软的好像谁都可以上来捏上一捏。” “开始我还管着别的丫鬟小厮，他们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我总忍不住说上几句。”白露仍是盯着油灯底座，像是陷入了回忆，“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您都根本不在意，我操心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他们也都不服我。” “所以后来我也就得过且过了，毕竟夫人当家，我也没本事让她给我换一个主子，我也只能跟着您受气，被其他房里的人不当回事。” “我还以为我的日子也就这么混下去了，等年纪大了找个人配了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指望。” 凝洛又想起前世，她被陆宣霸占后，她房里的丫鬟都去哪里了？想了半天却没有答案，前世她太过懦弱，身边一个助力都没有，以至于从陆宣身边逃开的时候，那样的孤立无援。 凝洛看向白露，她仍在说着凝洛的变化带给她的触动和惊喜，其实凝洛当初罚跪也没想到白露竟会是个忠心耿耿的。 她重生之后只想着不再像前世那样活，只想着要自己强大起来，哪里想得到她自立自强之后自然有人主动相助。 白露说完了心歷路程，见凝洛仍在听着似乎还想着些什么，便又忍不住劝道：“姑娘，我真的是为您好，今晚还是不要去了，若是您有什么话想对先生说，我去给您传。” “或者，”白露又补充道，“您修书一封我送过去也好呀！” 凝洛笑笑看向她：“白露，你很聪明。” 白露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皱眉又唤了一声“姑娘”。 凝洛继续微笑：“你说的都对，而且全是为我着想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书信不是沈先生写的，我不去的话会怎样？” “如果不是沈先生写的，姑娘更不必去了呀！”白露想都没想的说道。 凝洛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事情有这样简单就好了。” 白露拧眉，不简单吗？明明是姑娘想复杂了。 凝洛站起身：“什么时辰了？” 白露也忙跟着站起来：“快亥时了，姑娘要歇息吗？” 凝洛却摇了摇头：“把小满也唤进来，我有事安排给你们。” 又过了二刻，凝洛房里的灯终于熄了。 白露从房中走了出来，四处看了看才走向一旁的厢房，接近要去的那间时，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微小的动静。 白露瞭然一笑，隔着窗唤道：“婆子，睡了吗？” 屋中并无动静，白露只得向窗棂上敲了几下：“吴婆子，醒醒！” “谁？”那声音倒像是刚睡醒似的，“什么事？” “是我，白露，”白露耐着心说道，仍是侧耳听着窗内的动静，“姑娘腹中不舒服，许是今晚积了食，麻烦婆子去大厨房给姑娘煮碗消食汤来吧！” 那吴婆子没有立即答话，停顿了一下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刚过，麻烦婆子快去快回，不然姑娘这一晚睡不了几个时辰了。”白露催促道。 屋中传来人从炕上挪到床边穿鞋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着吴婆子答的一句“我这就去”。 从屋中出来，吴婆子见白露仍在窗下立着有些意外，白露却一笑走上前：“劳烦您了，姑娘怕厨娘们心中生厌，还特意给了几吊钱，婆子拿过去见机行事吧！” 那婆子见了钱，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些，接过来道：“这么着便对了，也省的我吵醒了厨娘讨嫌。” 看那吴婆子收好钱，脚下生风般地走出了院门，白露这才一笑回了房去。 第74页 又过了一息，白露却又急匆匆地从房中出来，向着院门眺望一番，口中还自语道：“已经走远了！” 继而又高声道：“小满，你去追一追吴婆子，告诉她汤里不要放姜了。” 一个声音一面应着一面从房中出来，借着夜色也匆匆出了院子。 白露一转身回了房，却走到后窗前向着窗外说道：“快去快回！” 大约过了一刻，小满推开院门回来，走到院中却边走边咳，口中道：“那婆子也走得太快些，差点就岔气了。”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小满一个人的抱怨声，随着小满的脚步声消失在凝洛房前，院子里便又恢復了寂静。 又过了一会子，吴婆子提着食盒匆匆走进院子里，往房中走去时却向着一处虚无看了一眼，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汤好了。”吴婆子站在门外喊道。 屋中很快传来脚步声，白露打开门接过食盒：“婆子辛苦了，快去歇着吧，我这就让姑娘喝了。” 那吴婆子伸着头往房中看了一眼：“姑娘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只是里间似乎只点了一盏小油灯，依稀看着像是有人躺在帐中，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不用，”白露笑笑，“方才帮姑娘揉了揉，已经好多了，不妨事。” “好，”吴婆子点点头，看着白露掩上门，“那我便去睡了。” 只是走到了凝洛卧房窗前，吴婆子又忍不住放慢脚步凝神听了听。 只听白露轻声对什么人说着什么：“你……扶起来，姑娘，……多少喝些……” 吴婆子看了看那扇窗，只透出微弱的光，便放心地回房了。 杜氏也正盯着更漏出神，立春端过一杯热茶道：“夫人还是躺下歇上一歇，待会儿到了时辰我再叫您便是。” 杜氏接过茶杯，摇头道：“不必了，我也睡不着。” 立春看着杜氏慢慢喝了口茶，不由问出心中所想：“夫人，您觉得他们会去赴约吗？” 杜氏得意地一笑，将茶杯放在一旁，胸有成竹地开口道：“我赌他们会去，至少也会去一个。” 那凝洛如何得知外面有个落魄秀才？还那么巧赶上教书为生？又那么巧的正好那沈占康才从前一个东家那里丢了营生。 她才不信有这么多巧合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二人早就相识，这一切都是二人筹谋好了的。 十几岁的姑娘家，为何要对一个穷书生出手相帮？还不是有情在作祟？ 况且，春分那丫头亲耳听到了他们调情，见到了沈占康送东西给凝洛，而凝洛竟送雀舌那么好的茶给那秀才。 说不定他们私下里都约见过多少回了，只是躲过了她的耳目罢了。 退一万步，就算二人从前是清白的，今日收到邀约就真能按耐住不去？也许凝洛胆小怕事的不敢去，那秀才岂能禁得起凝洛美貌的诱惑？ 只要他能去，她有的是手段把凝洛私会男人的罪名坐实。 如今她只要静静等着就行了。 杜氏想到这个，不免唇边露出期待的笑来。 第40章 杜氏绝望了！ 宋姨娘看了看正在灯下绣一支白荷的凝洛, 微笑道：“累了就歇歇, 仔细伤了眼睛。” 凝洛又绣了两针才放下绷子，轻揉了揉双眼笑道：“确实有些乏了。” “晚饭前你说亥时过来有事让我帮忙, 我心里扑腾了许久, 不知道你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还非得等亥时那么晚才来。” 宋姨娘说着, 还是满脸疑惑：“难道你就真的是过来让我给你描个花样子？” 凝洛沖宋姨娘笑笑，有些抱歉：“让姨娘担心了。” 宋姨娘却是愁眉不展：“你这孩子……到底有什么事, 不能跟我说吗？” “姨娘只要收留我一会子，过了子时就好了，只是耽搁了您休息，我改日再来赔罪。”凝洛还未将事情告诉宋姨娘。 “我哪里怕耽搁休息，又哪里需要你来赔罪！”宋姨娘长嘆一声，却也不再追问了。 倒是凝洛见她忧心有些不忍：“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若是无事发生自然最好, 一旦有什么事发生, 姨娘很快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了！” 宋姨娘点点头，倒也不再执意相问，只是说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尽管说, 我相信你做的事总是没有错的。” 凝洛俏皮地一笑, 拿起绣花绷子伸到宋姨娘面前：“那就请姨娘教我绣荷叶上的脉络吧！” 随着远处传来三更的第一响，凝洛的房门轻轻打开了，小满先从房内出了来, 才向房内伸出手：“姑娘仔细脚下。” 小满的声音很小，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二人缓缓走出芙蕖院，也不提个灯笼，就那么摸黑向园子走去，凝洛的一袭白衣在微风中飘动，倒是格外显眼。 她们才离开几步，便有个黑影又从芙蕖院窜出来，绕着小路向慈心院飞奔而去了。 与此同时，沈占康也轻轻地从房中出来，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才悄悄地向园中走去。 第75页 自然又有一条黑影在夜色中奔向慈心院。 比起日间的燥热，这会儿倒清凉许多。沈占康慢慢走着，总疑心耳边有什么响动。 不过是惊了路旁的草虫，除此之外还偶有一两声的虫鸣，更显得这园子寂静幽深。 可他知道，这表面的寂静之下有什么在暗暗躁动着，就像躲在草丛中等待伏击的野兽，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那野兽扑倒。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来，可他还是出来了。 这样至少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还能做些什么，而不是被动的等着什么。 杜氏得了消息，立马着人去喊林成川，她才不给凝洛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让林成川亲眼看到，便是百口难辩。 毕竟现在可是子时，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对男女在子时约在无人处相见呢？ 林成川被吵醒十分不满，皱眉向杜氏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又要搞什么鬼？” 杜氏忍着心中的激动，假装平静地向林成川道：“园子里守夜的人说见到一对男女正在私会，我一个妇道人家前去总是不方便，所以请老爷出面陪我一起。” “荒唐！”林成川一甩衣袖，“让人把他们捉了就是，谁说非得你去了？” 立春见林成川一直对杜氏不耐，忍不住开口道：“实在是下人们不敢动那二人，这才来请夫人示下，夫人也是没了主意才叫起了老爷。” 林成川看了一眼立春，又看向杜氏，却是神情缓和了一些：“是什么人？” “老爷去了就知道了。”杜氏不肯说，却仿似带了一些委屈的模样，倒叫林成川不好再发火了。 沈占康绕到假山后，并没有人在那里，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等在那里，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转身离去。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沈占康抬眼望去却看不真切，渐渐走得近了，倒像是女子的轮廓。 沈占康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轻轻移过来。 终于那人走到了沈占康对面，沈占康看清了来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向着他周遭看了一番开口问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沈占康一笑，终于明白了。 谁知道刚明白过来，就听得周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亮起了两盏灯笼，甚至还有火把。 一支火把冲着他照过来，险些直伸到他脸上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眉前躲了一下，却仍是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沈先生，果然是你！”杜氏的声音传来，被他听出了一丝被压抑的兴奋。 沈占康放下手，向着那片黑暗看去，好一会儿才看清灯笼后的林成川夫妇。 “老爷今日何来雅兴半夜游园？”沈占康微笑着问，倒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游园？”杜氏冷笑一声，“老爷是带我来捉姦的！” 杜氏说着从丫鬟手中一把拿过灯笼向着沈占康旁边的女子照过去。 “月儿！”杜氏惊唿一声，惊得差点没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 又有火光随着杜氏的惊唿向这边照过来，于是众人都看到了凝月若无其事的脸。 凝月显然对于杜氏的反应有些不理解：“怎么了母亲？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再晚一些，她说不定能找到被沈占康藏匿的凝洛，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杜氏再出现就好了。 林成川听了这话不由大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我们再晚些来你还要怎样？” 杜氏的心中自看见凝月时就乱做了一团，明明应该是凝洛的，怎么会变成了凝月？凝月来做什么？凝洛又去了哪里？ 正打算理出个头绪，忽听得林成川向凝月怒吼，这才发现林成川必定是误会了凝月。 “老爷，”杜氏忙抓住林成川的衣袖，“老爷莫气，想来是误会一场。” “误会？”林成川自是不信，“一个姑娘家半夜来园子里与男子在一起，你告诉我是误会？” 杜氏心中又一阵慌乱，抓着林成川的衣袖还是不肯放开，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定……一定是误会，可以解释的……凝月，你说句话。” 杜氏转回头看向凝月，希望凝月能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个合理的解释。 凝月看见这一切虽然不解，可也明白林成川误会了她，便向林成川道：“父亲，我不是来见秀才的。” 她说着还摇了摇手，林成川一眼看见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说着，林成川一步向前抓住了凝月的手腕，凝月开始只顾着找凝洛，后来又见杜氏和林成川大吼大叫的，倒把手中的东西忘了。 如今她被林成川攥住手腕，却是动弹不得，一时间脑中转的飞快，看林成川将那字条从她手中拿出，她硬着头皮说道：“是凝洛的东西。” 杜氏在林成川走向凝月时便被甩在一旁，如今听到凝月的话更是被点醒一般向林成川道：“对了，是凝洛让凝月来的，是凝洛让凝月给秀才送东西！” 既然凝月说那东西是凝洛的，那这么说应该没错，凝月的名声可不能受损啊！ 第76页 林成川已经放开了凝月，将字条缓缓展开，待到就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忍不住向凝月骂道：“你个不守规矩的东西！” 杜氏见林成川这般反应，不由冲上前看那字条，只见上面写着“等汝将心向明月”，不由心中叫起苦来。 凝月忙再向林成川解释：“真的是凝洛的东西！” 林成川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痛心疾首道：“你姐姐都不在这里，你如何还能向她身上泼脏水！” 凝月死也不能认：“是凝洛让我送给秀才的，母亲你帮我说句话呀！” 凝月还没有想明白，明明是杜氏偷偷送了书信和这个字条给她，让她在子时一个人前来悄悄地捉姦，借着搜身的名义将这字条放在凝洛身上，怎么杜氏没见到凝洛就乱了分寸呢？ “怎么，你也知道这事？” 林成川抖着那字条问杜氏，杜氏虽心中还乱着，但依稀也觉出凝月是被人给陷害了，要命的是还拿着那样的一句诗。 杜氏强忍着慌乱让自己镇定下来，向众人问道：“凝洛呢？凝洛是不是在这里？” “我问你话，你做什么总扯到凝洛身上？”林成川简直大怒。 “老爷，我觉得此事有蹊跷，还是将凝洛叫来问个清楚吧！”杜氏唯有孤注一掷，既然报信的人说凝洛已经出了门，那她必定就是到园中来了，说不定那穷秀才一看见有人来就把凝月藏起来了。 “就是捉到了凝月所以你才如此不死心？”林成川向杜氏质问道。 杜氏狠下心，一定要去芙蕖院找凝洛来过园中的蛛丝马迹：“我们便去芙蕖院走一趟又如何？” 林成川见她如此，却又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向杜氏发狠道：“若是与凝洛无关，我倒要看你怎样！” 杜氏见林成川同意，便又向身后的小厮吩咐：“你带几个人将这园子搜查一遍！” 沈占康见状不由对凝洛怜惜起来，他之前是想过凝洛跟着继母日子过得不容易，只是没想到竟能至此。 “林老爷，”沈占康虽然心底也想跟着去芙蕖院看看，看能不能帮凝洛解围，可到底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没我什么事的话，我是不是不用去了？” 杜氏冷笑一声：“谁说没你什么事？” 沈占康转向杜氏微微一笑：“还请夫人明示。” “若不是凝洛约你，你怎么会半夜到这个地方来？”杜氏一口咬定沈占康是受了凝洛的邀约。 沈占康惊讶道：“大姑娘约我做什么？再者说了，我也没见到林大姑娘，自始至终，我只见到了二姑娘。” “你！”凝月忍不住指着沈占康的鼻尖，本想破口大骂，想到林成川还在旁边便改了口，“你不要污我清白！” 沈占康闻言忙向林成川行了一礼：“请林老爷明鑑，占康所言句句属实。” 林成川方才只顾着朝凝月发火，倒把沈占康给忘了，如今想起来也免不了问一句：“那先生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沈占康心中早有准备，向一旁迈了一步闪出一块山石来，一手平举过去向林成川展示山石上的东西。 “占康养了一盆昙花，不想近日竟结出花苞来，看样子今日就……” 沈占康转头看向山石，然后惊喜道：“已经开了！” 众人本就顺着沈占康的动作齐齐看了过去，如今沈占康也发现那花绽放开来，不由得又离近了凑上前去观看。 “果然是‘寂寂昙花半夜开’！” 沈占康又转向林成川：“原想约林老爷今夜一同赏花，又怕扰人清梦，这才没有相约，不想机缘巧合竟还是看到了！” 林成川哪有心思赏花，只看了一眼那朵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白花，便向杜氏斥道：“还不快走？” 杜氏却难得的脑中清明了一下，向沈占康问道：“既是赏花，为何还偏偏要搬到园子里来？” 沈占康不慌不忙道：“夫人大概有所不知，这昙花最喜这半阴潮湿的地方，而贵府的假山上有流水下有小潭，如今月亮也正好照到假山背面，真真是月下赏花的绝佳去处。” 林成川见杜氏仍咬着沈占康不放，不由提醒道：“你别忘了，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杜氏心里又是一凉，却也找不到机会问问凝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手里怎么拿着那样的一张字条，有着那样的一句话！ 可真真是气死了，见了鬼了，邪了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20个红包。 第41章 失败的杜氏 看着林成川带着众人离去, 沈占康的视线才慢慢收了回来。 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昙花, 甚至有花香飘到了鼻端。 他自接到邀约便暗地里找从前的相识去寻昙花，能寻得一盆眼见要开花的来, 实在是他的造化。 他望着被细长的茎撑着的娇弱白花，心中暗暗心疼起凝洛来，但愿她能逢凶化吉。 一行人将芙蕖院的下人都吵了起来, 却独独不见凝洛和她的随身丫鬟。 杜氏心中大喜，她原想是凝洛出门半道后悔又回了来, 如今看来是真的与那沈占康赴约去了！ 第77页 “你们几个！”杜氏意气风发地回身一指，“去园子里帮着搜！” “你到底要搜什么？” 林成川虽然心中有疑虑，可还是忍不住责怪杜氏：“为什么不好好管管凝月？你就那么信她？” 杜氏被林成川的话气得直插起腰来：“你都信了凝洛还不让我信凝月？” 说完杜氏一指吴婆子：“说！你家姑娘呢？” 那吴婆子见状忙道：“姑娘方才出去了, 许是去了园子里，晚饭时我还听见她说约了什么人要见面的。” 杜氏向林成川一瞪眼：“就该让那穷秀才跟着来对质！” 林成川冷哼一声：“对质？你先问问凝月那字条是怎么回事吧，为何是她的字体, 为何含了她的名字！” 凝月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林成川这么一点她才惊醒过来, 一时间不由冷汗涔涔。 “母亲！”凝月慌忙站到杜氏身边扯住她的衣袖, “母亲我是被人陷害的！” 她不敢向杜氏求证, 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还在狡辩！”林成川认定了凝月对沈占康存了爱慕之心, 这才改写了诗句前去见他。 杜氏气林成川不相信凝月, 又气凝月中了计，一时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努力深唿吸了几次才勉强平復下来，她看着林成川逼问道：“现在连那婆子都说凝洛约了人相见，你还怀疑凝月？我们抛开凝月的事不说, 你倒是解释解释，凝洛这三更半夜的去哪儿了？” “母亲是在找我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一时众人都转头望去。 凝洛正裊裊婷婷地走到院中，身后跟着的正是她身边常带着的丫鬟。 杜氏见凝洛不是被人搜出来而是自己走了出来，不由咬了咬后槽牙：“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凝洛却微微一笑：“三更半夜的母亲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说完又转向林成川：“父亲也来了？那便去屋中坐吧，在院里站着倒像是要打架似的。” “你去了哪里？”林成川也忍不住问道。 凝洛轻飘飘地答：“去姨娘那里了呀！” 她引着众人向房中走去：“有个花样不会，就去找姨娘教我了，谁知竟忘了时间，就到这个时辰了。” 林成川点点头，倒是深信不疑，杜氏皱眉回头寻找那吴婆子的身影，却见那吴婆子向她摇了摇头。 “凝洛，”杜氏转过头看着请林成川入座的凝洛，“你可不要撒谎。” 凝洛转过身向杜氏微笑：“母亲为何说我撒谎？” 杜氏胸有成竹：“你院里的下人可是看到你才出去不久，难道你这么快就在宋氏那里回来了？” 说完，杜氏在另一把中堂椅上也坐了下来，颇有审讯官的样子。 凝洛已经决心藉此机会除掉杜氏埋在芙蕖院的眼线，所以故意说道：“谁看到了？许是他看错了。” 杜氏见她这样说心中更是认定凝洛撒谎，便向那吴婆子道：“你方才不是说看到了吗？你说！” 林成川方才就觉得那婆子眼神奸猾，看了叫人不喜，如今杜氏又将她拎出来指证凝洛，林成川心中对她的信任就先降了几分。 那吴婆子也是没想到杜氏会直接让她作证，这一说话只怕以后也不能在芙蕖院混了，可杜氏她也得罪不得，但愿杜氏是个有担当的，能为她的以后留条路吧！ “姑娘是三更第一响出的门。”吴婆子迎着众人的目光答道。 杜氏和凝月都对这婆子的话深信不疑，现在只要拆穿凝洛撒谎，她就没办法证明她没去园子，那她和沈占康的姦情她就洗不脱。 凝洛冷冷地看向吴婆子：“怎么？婆子一直盯着我来着？” 杜氏显然不关心这个问题，只要能将凝洛私会男人的事坐实，牺牲一个吴婆子又算得了什么！ 吴婆子一怔，继而随口说道：“婆子刚好起夜，听见外面有动静就看了一眼，见姑娘带着一个丫鬟出门去了。” 凝洛掩嘴一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婆子半夜起来迷迷瞪瞪，肯定看错了！” “凝洛你不要狡辩了！”在杜氏眼里，凝洛不过是在垂死挣扎，“都有人证看见你才出去了，你还不认？” 凝洛本一直站着，听了杜氏的话却缓缓走到一旁坐下，看着杜氏说道：“所有人都看见我带了两个丫鬟回来的，那婆子却说我带了一个丫鬟出门，可不是她看错了？” 林成川闻言不由点头，杜氏却愣了一下，不及多想便道：“不管你带了几个丫鬟，那婆子看见了你总没错。” “母亲这话便错了，”凝洛看向杜氏，倒让杜氏生出几分凝洛咄咄逼人的感觉，“她连人数都能看错，又怎么能确定看见的是我？” 杜氏一噎，又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既然你说你不是子时出门，那你到底什么时辰出去的？” 凝洛一笑，却看向身后的白露：“我什么时辰出门的？” 白露看向杜氏：“我家姑娘亥时二刻就出门了。” 吴婆子本来还为自己趟了这趟浑水后悔不已，听白露这么说突然又打起了精神：“不可能的，那个时候姑娘还要了消食汤喝，厨房的厨娘可以为我作证！” 第78页 林成川被这一整晚的事弄得头昏脑涨，他原先只以为又是杜氏搞得一场误会，可这一步步走过来，一句句问下来，他突然觉得这也许就是什么人布的一个局。 林成川望向时而皱眉时而凌厉的杜氏，蓦地就觉得她很陌生，他也听过一些宅门争斗的传闻，可从来没往自己家想过。 毕竟，他只有一个儿子，一妻一妾也看起来够和睦，所以他从不过问家中事，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家里哪有什么事呢？ 凝洛耐着心向吴婆子道：“难道喝完汤我就不能出去？你一直盯着我呢？” 吴婆子心里尚存着侥倖，自是不能认的：“我哪会盯着姑娘，只是……只是我回房后一时没能睡着。” 杜氏见吴婆子瞻前顾后，凝洛死不承认，索性向林成川道：“老爷，说实话，姑娘们大了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怕出事。所以我在凝洛院里安排了一个家丁看着，他能清楚说出凝洛是什么时辰出院子的，毕竟他不会迷迷瞪瞪地看错！” 林成川有些木然地看向杜氏，杜氏正狠狠地瞪了吴婆子一眼。 那家丁自然和吴婆子口径一致，杜氏便轻蔑地看向凝洛：“人证都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人证吗？”凝洛一笑，“母亲是不是忘了我也有人证？” 杜氏一怔，想到凝洛说去了宋姨娘那里，继而想到就算凝洛去了时间也必定对不上，便冷哼一声：“你还是不死心？” “姨娘可以为我作证，我是亥时三刻到的慧心院，直到方才才回来。”凝洛又看向林成川，“不但姨娘见到我了，姨娘院里的人也有几个见了我。” “如若不信，”凝洛又看向杜氏的双眼，毫无惧色，“请宋姨娘来对质也无妨。” 林成川那句“不必了”还没落地，杜氏便向人命令道：“把宋氏叫来！” “你非要折腾的一家子人都不安生？”林成川向杜氏怒道。 杜氏自恃拿到了凝洛的把柄也是毫不退让：“凝洛跟那秀才不清不楚，今天若不问个清楚，谁知别人私底下会怎么揣测？” 林成川怒极：“现在是凝月被拿住了证据！” 杜氏顿了一下，然后向林成川喊回去：“就算为了凝月的清白我也要把凝洛的事问个清楚！” 林成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氏，真是疯了，难道凝洛有什么事就能证明凝月是清白的？ 凝洛看到林成川手边的字条，不由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看，杜氏想抢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凝洛已经笑盈盈地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凝月：“妹妹这是写给谁的？” 这一晚发生的事凝月虽然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可她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清楚自己是中计了。 “那不是我写的！”她将满腔的怒气都喊了出来，声音高亢尖锐，在夜里显得无比突兀。 “是吗？”凝洛仍带着笑，又低头看了那字条一眼，“倒像是妹妹的字，而且……” 凝洛抬头盯着凝月笑：“‘将心向明月’，这‘明月’不是妹妹又是谁？” “不是！”凝月尖叫着就扑上前去想要将那字条抢夺过来。 “够了！”林成川一拍桌子，高喝一声。 凝月停下动作，凝洛将那字条向桌上一抛便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林成川看了杜氏一眼，痛心疾首。 杜氏自认宋姨娘不敢在她面前撒谎，只要宋姨娘说的时间跟凝洛对不上，凝洛就没了人证，便是那秀才再怎么巧舌如簧说是赏花，凝洛也洗不清和他见过面的嫌疑。 “母亲，”凝洛看向满脸不服的杜氏，“我确确实实是亥时二刻出了门，至于我怎么出的门，为什么您的人污衊我子时出门，您还想不明白吗？” 杜氏看向凝洛的眼神，除了愤恨，她竟然还读出了通透，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凝洛自始至终就没入她的局。 杜氏那一刻便有些颓然，她千算万算却算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也没什么听宋氏说话的必要了，凝洛步步都算到了，她只凭一张嘴怕是什么也说不清了。 不但如此，她还曝露了安插在芙蕖院的眼线，以后再想对这边做什么只怕是难上加难。 听完了宋姨娘的话，林成川看向杜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氏无力地摇摇头，却忍不住看了凝洛一眼，是她小瞧了凝洛，竟就这么输了。 “你没有，我却有！”林成川冷哼一声，杜氏颇感意外地看向他。 “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好好教导凝月，今日我便替你教教她！”林成川瞪了杜氏一眼，说着看向凝月。 “你每日去祠堂跪一个时辰，跪足了十日为止！” “老爷！” “父亲！” 杜氏和凝月同时喊道，林成川却难得的拿出威严的架势：“怎么？我在这个家中说话就这么没有分量了吗？” 凝月含着泪看向杜氏：“母亲……” 杜氏自是心疼不已，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嘆息道：“听你父亲的吧……” 第79页 第42章 赶走刁奴 待到众人散了, 宋姨娘却留了下来, 待到她听白露讲完了原委，直惊的她感觉下巴都要掉了。 “难为你怎么想的呢！”她看着凝洛，眼神中尽是钦佩之意。 宋姨娘又转头看向小满：“你也是个厉害的，窗子也敢跳。” 凝洛扮成小满的样子追了吴婆子出门, 然后直奔了慧心院。而小满则跳了窗真的去追吴婆子，又从大门回来，待到子时与穿了凝洛衣服的白露出门。 因此不管是吴婆子还是杜氏暗中的眼线，都对凝洛子时出门的事深信不疑。 “不过, 那窗子却是留不得了！”宋姨娘正色道，“既然你们能出去, 就有人能从那里进来, 对凝洛来说不够安全。” “姨娘说的是！”接话的却是白露，“我想找人从里面封上一半, 到底留个口子通风, 万一有什么事用到了, 还可以从里面拆开出去。” 宋姨娘看着凝洛欣慰地笑：“还好有这两个丫头在身边帮你。” 凝洛点点头, 向宋姨娘抱歉地说道：“今晚没让姨娘睡好。” “这算不得什么！”宋姨娘不甚在意地说道, “能帮到你我心里高兴得很。”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嘆道：“也不知那先生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帮他一把。” “方才他们问我话时, 并未提到先生，就算说凝月不规矩也没说先生如何，想来是已经脱身了吧！” 宋姨娘仍是啧啧称奇：“你今日才收到那字条，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筹谋好了这一切吧？” 凝洛微微一笑, 她觉得她是用了前世一生的教训来筹谋呢！ 她前几日就发现她练字的纸张好像每天都少一些，有一日就故意在几张纸上留了不明显的记号，第二日再看果然是少了。 那是她便觉得恐怕是有人有意为之，虽然不清楚最后会做什么，肯定是要以她的名义给什么人写什么。 在这个家里，下人们不会想到用这种手段，能这么做的除了杜氏便是凝月。 凝月的字体她还能模仿几分，毕竟从小一起习书还算得上熟悉，况且凝月后来几乎不再读书写字，便是写的不太像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至于杜氏，她几乎不亲自写什么，从来都是口述让下人们写，立春一般写的多，其他人也是写过的，所以以杜氏的名义写点什么很容易。 难就难在杜氏有一枚印鑑，她让人写好书信之后会再加上她的那枚印鑑，而那印鑑是由杜氏亲自保管的。 好在凝洛手中倒有一样东西，上面有杜氏的印鑑。那是她生水痘刚发烧的时候，杜氏曾经在林成川外出办差后给姑姑写了一封信说她病了。 杜氏原本是看凝洛烧得厉害，林成川又不在家，若是人就这么没了她与凝洛姑姑那边不好交代，所以便打算让姑姑过来看看。 信当时给了芙蕖院的下人，只是人还未出门，大夫便诊出了结果，说是水痘，杜氏怕传染忙将芙蕖院送信的下人给赶了回来。 凝洛病好之后无意发现了那封还没有丢的信，便收了起来，不想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小心翼翼地临摹了，又让小满拿出去找人刻了一枚木质的，只要有七分像便能唬人。 有了这样东西在手，凝洛心里才稍稍踏实一些，只等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待到收到以沈占康的名义给她的书信，她几乎当下就决定要以杜氏的名义给凝月写信。 她并不担心凝月知道杜氏的计划，反正她信中的内容应该与杜氏的计划并不冲突。只说让凝月子时去假山后捉姦，不要带任何人。 凝洛还以凝月的字体写了那张字条，让凝月带在身上，以杜氏的口吻告诉凝月，捉姦的时候她会找机会让凝月搜凝洛的身，那字条便当作是从凝洛身上搜出来的。 在信的最后，凝洛还不忘加上一句“阅后即焚”。 她也不确定这计划能不能成功，她只是尽可能的将自己置身事外，又尽可能的不过于连累沈占康。 杜氏听凝月说完原委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你怎么就那么没脑子？遇事就不会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有话不直接跟你说要写书信了？” 凝月仍是委屈：“我以为你怕隔墙有耳嘛！” 杜氏也不忍再责备凝月，只恨恨地说道：“没想到她竟有这种手段！” 凝月却不以为然：“母亲，您觉得这可能吗？你计划了那么多天，筹谋了这么久，她接到字条就能想出对策？” 杜氏也是心中一动：“你是说……” “肯定是你的人走漏了风声！”凝月肯定地说。 说完，又忍不住向杜氏抱怨：“都怪你不跟我商量，用了不该用的人！” 杜氏也不由陷入了沉思，凝洛一个和凝月同样年纪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才使得她的计谋全盘皆输。 “我的人不可能办这种事……”杜氏喃喃地说道，“凝洛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我的人不会那么傻。” 吴婆子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那一晚过后，凝洛没找她任何麻烦，甚至在她送饭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凝洛说一句“辛苦了”。 第80页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带来无妄之灾。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日，吴婆子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摆到凝洛面前的桌上，凝洛正侧着身子由小满伺候着净手，吴婆子说了句“姑娘慢用”就打算退下去。 “等一下！”凝洛将被小满擦拭着的双手抽回来，身子转向了吴婆子。 吴婆子心中一个激灵，忙停住脚恭敬地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凝洛却并不看她，只漫不经心地朝桌上的饭菜看了一眼，小满将一双筷子放在了凝洛面前。 “我突然想起来，”凝洛慢慢地开口，“婆子的《金刚经》应该抄完了吧？拿来我看看，若是抄得好，有空我帮你送到庙里，也算你我的功德一件。” 吴婆子听了却是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她这两日知道凝洛必定有所责罚，便想着事事小心不让她轻易抓到把柄。 也依稀记得凝洛似乎吩咐过她什么事她还没做完，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事。 她便从自己应该做的事一点一点想起，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每日跑跑厨房，哪里会有什么事是没做完的呢？ 如今凝洛一问起，她才勐然想起自己曾因为出言不逊被凝洛罚抄《金刚经》十遍！ 开始的时候她也试着抄过，也决心咬牙抄够了免得给凝洛留下由头。 可那些字也太难写了，她又不识得几个，用了许多日才将将抄了一遍，又见凝洛再也不提那事，便只当凝洛是拿罚抄敲打她一下，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她便将罚抄的事放下了，并且忘得一干二净。 谁知凝洛却在这个关头又提出来，她显然是躲不过了。 “姑娘……”吴婆子艰难地开口，“再宽限婆子几日吧？” 白露向凝洛碟子里夹了些菜才直起身向吴婆子冷笑道：“宽限？姑娘给了你多少日子了，你还好意思说宽限？” 吴婆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凝洛：“姑娘，婆子实在是抄不完呀！” “白露，”凝洛拿起筷子，“咱们家有没有那种下人跟主子讨价还价的规矩？” “姑娘说笑了，”白露笑得满含嘲讽，“咱做下人的，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便听什么，罚什么便认什么。” “姑娘！”吴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姑娘看在婆子服侍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婆子这一次吧！” 凝洛又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地上的吴婆子道：“我自问并不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所以几次三番的给了婆子机会，可婆子似乎不那么觉得，也许心里还想着要攀个高枝儿，既是如此，我这芙蕖院也就不留婆子了。” “姑娘！婆子给姑娘磕头，求姑娘放过婆子吧！”吴婆子说着竟真的拿头向地上撞去。 “快拦着！”凝洛向白露说道，“我看不得这个，你将她拉起来！” 那婆子自是不肯站起来，白露只得又喊了几个丫鬟过来，硬是将婆子架了起来。 “我的姑娘哎……”那吴婆子语调拉长转着弯喊道，还给她挤出几滴眼泪。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便去回禀夫人，怎么处置全凭夫人做主。”凝洛说完便又拿起了筷子。 那婆子仍是坠着身子不肯走，白露怒道：“看不见姑娘要用饭吗？” 那几个架着吴婆子的小丫鬟这才费力地将吴婆子拖出去，如同拖着一只死狗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意见，我努力改进下，这一段是我之前存稿写的，也没法改了。很抱歉让大家看得不愉快，我会反思的。 解决了家里的事，男女主很快就要对手戏了，而且比较密集，40章说要发给大家的红包发了，祝大家开心。 第43章 陆家相约 杜氏本来正怀疑是吴婆子走漏了消息, 又见凝洛将人送到她面前让她处置，她原想直接撵出去，谁想那婆子竟哭诉了一番对她的忠心。 最后, 吴婆子孤注一掷地说道：“夫人, 自始至终谁都不知道是您让我做的那些事呀！” 言外之意，若是真将她撵了，她便将真相告知于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家的当家主母怎样设计陷害林成川亡妻留下的女儿。 杜氏听了果然有些投鼠忌器，她看着吴婆子沉吟了一会子, 想到这种在家里待了多年的老人最是奸猾，若是真就这么撵出去, 还不知要在外面给林家惹多少口舌官司。 可她也不能就这么被一个婆子给威胁了, 想到这里, 杜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自然捨不得你, 你是家里的老人了，我到底年轻见识还少，还想着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找你们这些老人请教呢！” 吴婆子勐点头：“夫人想得周到。” “可是……”杜氏看起来更为难，“凝洛那边我又不能不给个交代。” “夫人仁慈, ”那吴婆子哈着腰, 心里对凝洛也升腾起恨意来，“姑娘到底是您的晚辈，还能跟您拧着来不成？” 杜氏摇摇头：“到底得有个说法的……” 第81页 吴婆子看杜氏似乎是在想法子，便没敢吱声，过了好一会儿, 杜氏才装作眼前一亮的样子：“不如这样吧！” 吴婆子忙打起精神去听，心里盼着杜氏能给她个好位子。 “婆子先去浆洗房帮忙吧，等过了这阵风头，我再给你安排个好去处，这样对凝洛我也能有个交代。”杜氏倒是带着笑意，只是有点假罢了。 吴婆子心里一凉，知道这事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毕竟她为杜氏办的那件事也没办好，说不定杜氏心里也正记恨着她。 那浆洗房确实干的是林家最脏最累的活，可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若是被林家赶出去，她去哪里再找活儿干？谁家会缺个婆子呢？就算找到了，她一个新去的也少不了受欺负，她年纪大了，完全不想从头再来。 “婆子听夫人的，”吴婆子有些沮丧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夫人若有用得着婆子的地方，尽管让婆子去做，婆子绝无二话！” 杜氏满意地点点头：“吴婆子有心了，倒是个识时务的。” 吴婆子看着杜氏：“夫人可要记着婆子对夫人的一片忠心啊！” “忘不了，”杜氏摆摆手，“去吧！” 刚打发了吴婆子，杜氏便见有个丫头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她本就因为处理吴婆子的事心烦，见下人那个样子更是无名火起。 “立春！”杜氏怒喝一声，“去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上去掌嘴！” 那丫头在窗外听见了杜氏的声音，忙跑到门口“扑通”一声跪下，又照着脸上自己扇了了两个耳光：“夫人我错了！” 立春也正走到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诧异道：“春分，你何时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了？” 春分闻言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方才听说一件事，本想过来回夫人的，又知道夫人正料理着事情。方才看那窗子开着，不由自主地就往里看了看，想看看夫人得空没有。夫人，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说着，春分又不住地磕起头来。 杜氏被她弄的心烦，只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先进来说话。” 春分忙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土：“谢夫人！” 待到春分站到屋中，杜氏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就是这个丫头跟凝月说撞见了凝洛和沈占康说话，她这才按捺不住想要将凝洛置于死地，不然她何至于操之过急？ “你又听说了什么？”杜氏又摆出威严的架势，“最好不要拿那些道听途说来煳弄我，真话便说，不清楚的搞清楚了再来说，若是信口开河被我知道了，仔细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春分被吓得差点站不稳，却不知杜氏为何这般，她从前明明最爱听人向她汇报这些的。 立春见春分吓得呆呆的说不出话，不由轻声劝道：“你也不必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春分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努力稳了稳心神才向杜氏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撞见一个人正跟门房说话，说陆家姑娘送了一封帖子给咱们家大姑娘。” 杜氏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当真？可有二姑娘的帖子？” 这件事倒是值得关心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在京城的地位再高那么一点，好让凝月寻到一门好亲事，那凝月所结交的人必须不能是贫贱低下的。 春分却摇了摇头：“我见那人只拿了一封帖子。” “许是一封帖子写给她们二人的也说不定。”杜氏自语道，毕竟与陆家勾上关系的是她和凝月，从前凝月和陆宁也有往来，没道理那陆宁见了凝洛就不请凝月的。 “立春，”杜氏转过头，“你亲自去告诉月儿，让她去芙蕖院找凝洛看看帖子。” 毕竟，在杜氏看来，就算陆宁一张帖子请了两个人，凝洛也很有可能根本不告诉凝月。 凝月得了消息就急匆匆地往芙蕖院赶，赶到了却撞见凝洛带了丫鬟要出门。 “你是去找我吗？”凝月猜测凝洛是通知她陆宁送帖子的事，心道凝洛到底还算厚道。 凝洛对于凝月的不请自来倒不意外，只是对她说的那句话不解，看凝月自顾自地往房中走，也只好返回身去。 “我找你做什么？” 凝月已经不客气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听到凝洛反问，便惊讶道：“你不是去给我送帖子？” 凝洛不由觉得好笑：“我给你送什么帖子？” 凝月眉毛一竖：“怎么？你还想故意瞒着我？” 凝洛懒得与她浪费口舌，便也不去坐，只站着向凝月说道：“什么事麻烦你说清楚点，我还有事要出去。” 凝月见凝洛这般，更觉是凝洛故意不给她知道帖子的事心虚躲着她。 “把陆宁的帖子拿来！”凝月勐地站起身，手就伸到了凝洛面前。 凝洛看了看几乎伸到自己鼻端的手，不无嘲讽地说道：“怎么，母亲又新找来了监视我的人？” 那一晚过后，林成川又朝杜氏发了一通脾气。什么为了姑娘的安全派人看着，不过是人前话说的漂亮，谁听不出那是杜氏派了人监视着凝洛？他不过顾着那晚杜氏在人前的脸面所以没有说破罢了。 第82页 可那并不代表他允许那样的事出现，当长辈的监视着自己的儿女，传出去像什么话？因此他亲自撵了杜氏的几个人，杜氏只觉犹如断了左膀右臂一般，心疼不已。 如今乍一听凝洛这么说，凝月先是一愣，手也跟着放了下来，然后才想起前些时日的事，心里怕给母亲招来父亲的责骂，口中便忙解释起来：“是有人刚好撞见了，听说了帖子的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凝洛微微一笑：“在血口喷人方面，我是要甘拜你和母亲的下风啊！” 凝月一心想着那帖子，也不管凝洛如何说，再度伸出手来：“别废话了，帖子拿来！” 凝洛轻蔑地一笑，也不去看凝月，只向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便会意去卧房找那帖子了。 “看完帖子就走，我真的还有事。”凝洛看着凝月，很诚恳地下逐客令。 白露已拿着帖子走出来，刚走到二人面前凝月便一把夺过：“不用你说！” 凝月说着便打开帖子，从头看到尾，脸色越来越难看。 确实是陆宁的帖子，邀凝洛端午的时候去寺庙吃斋小住一日，自始至终没有提凝月的名字。 凝月垂下手臂，脸涨得猪肝一样：“这帖子，是假的吧？” “假的？”凝洛故意反问，“那端午节之约我是不是也不用去赴了？” 凝月见凝洛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更是气得心口发疼，抖着帖子向凝洛嚷道：“陆宁怎么可能只请你而忘了我？这必定是你故意不让我赴约造的假帖子！” “妹妹还真是高看我了！” 凝洛嘲笑道，然后转身：“我真的要出去了。” 凝月却一步跨到凝洛面前伸手拦住：“母亲的书信你都能伪造，造个假帖子又算什么！” “咦？”凝洛倒是十分惊诧，“谁伪造母亲的书信了？” 凝月瞪着眼睛：“你！就是你！你害我在祠堂跪十日，这罪魁祸首都是你！” 凝洛面带歉意地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是不是天气太热把妹妹给热煳涂了？去厨房煮一碗养心汤好不好？” 凝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只是不肯面对陆宁没有邀请她的事实，所以才说那帖子是凝洛造了假。如今引出她提起之前的话，而凝洛那副无辜的神情更是激怒了她。 她扬起手中的帖子就朝凝洛面上砸过去，还好白露眼疾手快挡在凝洛面前接住了。 “二姑娘，”白露也气愤起来，“自打您进了咱们芙蕖院，姑娘本来要出门的，也跟着您回来了；您要看帖子，姑娘也拿出来给您看了。如今您竟然还要打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凝月心中不顺，怒瞪着白露道：“没有你这个下人说话的份儿！” 说完，凝月抬起手就要往白露脸上招唿，凝洛忙在白露身后将她拉到一旁。 凝月落了空更加恼，扬起手就要再打，凝洛忍不住喝道：“住手！” 凝月冷不防被吓到，她还不曾听凝洛那么大声讲话，一时竟真的愣在那里。 “凝月，”凝洛蹙着眉向凝月说道，“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还有没有一点长幼之礼？” 凝月听完倒反应了过来，嘴硬道：“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不愿意听你可以走了，”凝洛冷笑，“我要锁门出去了。” 凝月也着实想要去找杜氏了，气哼哼地瞪了凝洛一眼，这才甩着脸走了。 凝洛是要去慧心院找宋姨娘，既是陆宁端午相约，她便想着送陆宁个应景的小玩意儿，既是送人那自然要做的精巧一些的好，所以她才想到找宋姨娘帮忙。 五彩丝倒是很快就编好了几条，那香包却是要花点子心思。 “姑娘如今总算也有交游，不必成日闷在家中了！”宋姨娘一面低头描着花样一面笑道。 “我从前也没想到。”凝洛浅笑着回道。 她确实想不到，前世视她如草芥的陆宁，竟会在这辈子主动约她出游。和一个前世那样对她的人成为朋友，这种感觉倒是有些奇异。或许是自己这辈子变了，周围的人对待她的方式也变了？ “不过姑娘也不必事事迁就那陆家姑娘，”宋姨娘不放心的嘱咐，“虽然那陆家比咱们门第高，家里比咱们富贵，可既是朋友就该平起平坐，姑娘万万不可看低了自己。” 凝洛听她能对自己说出这种体己话也很是感动，便点头笑道：“谢姨娘提点，我记住了。” 她这么一答倒让宋姨娘不好意思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才有些拘束地说道：“是我多嘴了，姑娘哪能不知道这些！” 凝洛不忍看她这样，便继续笑道：“不是的，凝洛到底年纪还小，从小又没了娘，能有姨娘跟凝洛说这话，是凝洛的福分。” 宋姨娘也不过比凝洛大十多岁，听了这话除了有些惶恐还有些心酸：“姑娘虽生在这样不愁衣食的人家，却也是个可怜的。” 凝洛被她的语气所触动，眼圈竟觉一热，心中又不想放任自己便忙眨眨眼睛将眼泪逼回去了。 宋姨娘只当没看到凝洛差点湿了的眼眶，只又低下头拿起针线道：“其实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就是觉得姑娘可不要像我一般，我只是个做妾的，平日没那说话的份儿，时候长了，也没人拿着当回事了……” 第83页 凝洛知道宋姨娘必定也没少在杜氏那里受委屈，只是一贯软弱下来根本不知如何反抗罢了。 她沉吟片刻，温声道：“姨娘，其实平日处事，姨娘也不必太过看轻了自己，毕竟——” 她略一停顿，却是道：“毕竟以后家里还是得指望出尘的。” 宋姨娘再不济，也生了个儿子的，这就是本钱。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就要频繁出场了。 第44章 再见陆宸 到了五月节那日, 杜氏早早地就派人来请凝洛，说是让凝洛过去用早饭，凝洛知道必定与陆宁的邀约有关，却也只能去了。 凝月果然也在杜氏房里，杜氏见凝洛前来倒是笑得很慈祥的样子：“快过来用饭吧，已经放得不烫了，刚好入口。” 凝洛向桌上扫了一眼，各式面点小菜摆了一桌, 想来是杜氏要向她提什么要求吧？ 看凝洛道过谢坐下，杜氏又忙招唿着她拿起筷子吃，还殷勤地夹了一只水晶饺子放到凝洛面前的碟子里。 凝月则在一旁跟谁欠了她三百吊似的一脸不快地拿勺子搅着粥。 “出门的马车我已让人备好了，”杜氏向凝洛笑道, “车上也备了些吃食被褥衣物, 山里夜凉, 那寺庙中的铺盖未必有家中的舒服。” “让母亲费心了。”凝洛淡淡地答道。 “我想着, ”杜氏看了凝月一眼, 才继续道，“你这一个人出去两天我也不放心, 倒不如让你妹妹陪着你，你俩做个伴儿, 也互相有个照应。” 凝月本就因为那请贴上没有她的名字而觉得没脸，那日在芙蕖院发了一顿疯，现在倒要再求凝洛带她一起去，她心里呕得不行。 偏偏杜氏又在桌底碰了碰她, 示意她也说些什么，她就更觉难堪了。 “姐姐便带我一起吧，人多不还热闹些嘛！”凝月忍着不快勉强向凝洛挤了个笑容。 凝洛不觉得和凝月一起会互相照应，热闹倒可能是热闹的，谁知是哪种热闹呢？ 不过……凝洛淡淡地扫了一眼凝月，陆宁人家特特地不请她，她心里就没点数？不过如今要去，也可以的。 她是找虐还没找够，想继续丢人现眼吗？那她就成全她。 杜氏和凝月看凝洛答应，不知道凝洛心里打算，自然是高兴，喜滋滋地上了车。 凝洛都懒得搭理凝月的，索性便一路闭目养神，也不与凝月交谈，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待到总算走到庙宇前，凝洛睁开眼睛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那光线了。 陆宁早就听小沙弥说有马车上山了，因此早早的就等在山门外，看凝洛被丫鬟扶着下马车，陆宁笑着走上前：“我想着每年都在城中过端午，人挤人的去看龙舟也是没意思，不如这山中清清静静的，又凉爽些。” 陆宁说着上前拉住凝洛便要转身，谁知马车里又传出来一个声音：“陆姑娘！” 陆宁转头，见凝月也正扶着丫鬟下车，下意识地便看了凝洛一眼，凝洛只朝她无奈地摇摇头。 打算约个朋友来寺庙的时候，陆宁第一个就想到了凝洛，她的其他那些姐妹太闹腾，总觉得跟这种清静之地不搭边，把凝洛请上山，然后吃斋喝茶谈诗词，一定会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下帖子的时候，陆宁也想到了同样在林家的凝月，只是想到凝月在老太太寿宴那日表现出的小家子气，陆宁就一点也不愿意见到她了。 谁知竟躲不开。 “陆姑娘，多日不见，你气色越发好了。”凝月很热络地上前，“母亲还让我问老夫人好呢！” 陆宁却只是神色冷清地点点头，只朝凝洛道：“主持已经命人打扫好了客房，我带你去看看吧！” 凝月自然不甘被无视，厚着脸皮上前：“陆姑娘怎么来得这样早？” 那陆宁见凝月黏在身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向凝洛问道：“凝洛，你会不会夸一个小孩子气色好？” 凝洛抿嘴一笑，知道陆宁是恼了凝月那句说她气色好的话，却不由被陆宁使小性儿的样子给逗乐了。 陆宁见状越发撅起嘴：“我常听人们夸我们家老太太气色好，不想有一天这夸奖竟落到了我头上！” 凝月总算听出了端倪，口中忙慌乱的解释：“不是的！陆姑娘，我是看你……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这才有了这么一说，是我用错了词，没有别的意思！” 陆宁却是不依：“难道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不应该‘脸色红润’，‘精神饱满’？” 凝月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只得另闢蹊径：“难道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小事？” 陆宁难以置信地看了凝月一眼，她是跟凝月有了一段时日的来往，还互送过东西，可在她看来，她从来没跟凝月交过心，彼此顶多算是认识，怎么到了凝月嘴里就好像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分好了客房，陆宁忍不住到凝洛房里抱怨：“你那妹妹还真是……脸皮够厚。” 凝洛将和宋姨娘一起做的五彩丝和香包拿出来：“你若想这两日过得高兴，便只能当她不存在了。” 陆宁见凝洛递给她东西，忙伸手接了过来：“给我的？” 第84页 “过节呢，应个景儿吧！” “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我可不信啊！”陆宁将香包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又伸出一只手将五彩丝递给凝洛。 凝洛会意，接过来便帮陆宁系在腕上：“我家姨娘做的，我打了个下手。” 陆宁拿着香包忍不住夸赞：“姨娘真是兰心蕙质。” “你的呢？我帮你也繫上。”陆宁夸完又向凝洛问道。 凝月正找陆宁找到凝洛这里，在门口看着她们二人互相给对方手腕上系五彩丝，心里只觉又酸又涩。 “陆宁！”凝月努力摆出笑脸，大着胆子叫陆宁的名字，“我带了东西给你。” 陆宁转回头，见凝月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口中道：“知道你爱吃聚贤楼的桂花鸭，昨儿个我就去央了那里的厨子今早赶出一只来，待会儿热上一下味道应该不会差太多。” 凝洛在陆宁身旁看了一眼凝月，不由心中冷笑，她前世怎么没发现这个妹妹蠢到这种地步呢？ 果然，陆宁脸色一沉：“你将桂花鸭带到寺庙来了？” 凝月根本没察觉到陆宁的脸色，笑着应道：“是呀！我……” 话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她总算明白事情哪里不对劲了，之前她只想着要讨陆宁欢喜，想着那聚贤楼的桂花鸭每天只做有数的几只，若是不提前打招唿根本买不到，何况她又是要一早去取，自然没少给厨子塞银子。 虽然桂花鸭并不是端午节的应景食物，但也不是不能吃的，山中想来食材缺乏，饭菜难以称心如意，所以凝月才挖空心思带了一只桂花鸭上山。 她全然忘了她来的是寺庙，是吃斋念佛的清静之地。 看着陆宁向她怒目而视，她慌忙解释：“不是！……没有！我没有带到寺庙……我……我待会儿让人悄悄扔出去吧！” “我真想把你也扔出去！”陆宁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 凝洛在陆宁脸上又看到了嫌弃的神情，和她印象中合二为一，差点让她怀疑她又回到了前世，这才是她自认为熟悉的那个陆宁。 可再看到脸色涨得通红的凝月，凝洛总算回过神来，却向着凝月冷冷一笑：“只是可惜了妹妹的一片心。” 寺庙的斋堂有为贵客预留的小房间，陆宁几人路过斋堂大厅的时候刚好遇见了陆宣。 “妹妹们也过来用饭吗？”陆宣是从她们身后突然出现的，倒把正在跟凝洛介绍斋堂的陆宁吓了一跳。 陆宁不满地向陆宣飞眼刀：“就不能先招唿一声再说话？” 凝月鼓起勇气笑着向陆宣问好：“陆公子！” 陆宣向她微微点头，却转头向凝洛笑道：“凝洛什么时候到的？” 他本来对这寺庙的斋饭并不感兴趣，无肉无酒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可到了过堂的时间又不得不出来用些，不然这两日的时光也是难熬。 晃晃悠悠地从房间出来，走到斋堂附近他一眼就看见了凝洛的背影，这才忙加快脚步追上来，直追进斋堂才赶上。 凝洛听他问话，当着陆宁的面也不好不答，只淡淡地答道：“和妹妹一起到的。” 陆宁听凝洛答的古怪，不由看了凝洛一眼，心中便暗暗称奇起来，他这二哥从来都是被她那些姐妹们众星捧月般围着的，人长得英俊潇洒，嘴巴又抹了蜜似的会哄人，怎么到凝洛这里却好像不喜？ 陆宣见凝洛答话，只顾着满心欢喜，根本就不在意凝洛答非所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凝洛何时到的，只要她现在出现这里，正跟他说话，那就够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进了雅间，陆宁拉着凝洛坐了，凝月厚着脸坐在陆宁另一侧，陆宣则万分自然地坐在了凝洛旁边。 “你不跟大哥一起吃吗？”陆宁看陆宣也坐了下来，不由问了一句。 “大哥正和方丈论禅，说是不来斋堂用饭了。”陆宣一边答着话，一边为凝洛面前的杯子斟茶。 陆宁已经习惯了陆宣对姑娘家的体贴而周到的照顾，看陆宣帮凝洛斟满之后又为自己斟，便打趣道：“没想到大哥一介武夫还有一颗禅心！” 陆宣帮陆宁斟好顺势又帮凝月也倒上，凝月惶恐地双手扶住茶杯：“谢谢陆公子！” 陆宣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跟陆宁说道：“他哪里有什么禅心，不过是那方丈出家前好像是个海边打渔的，估计他论不了多会儿的禅就会引着方丈跟他讲大海了！” 陆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凝洛心中却道原来如此，原来陆宸一早就对海战有所涉猎。 陆宣又看向凝洛，方才被陆宁问起大哥，凝洛都插不上话，可不要冷落了姑娘才好。 “听凝洛方才讲，你还有个妹妹？”陆宣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不带妹妹一起过来用斋？” 凝月方才正沉浸在陆宣亲自为她斟茶的喜悦中，陆宣修长的手指握着壶把，将茶壶微微下倾，拉得手部的线条更加好看迷人。 凝月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原来陆宣早就注意到她了，他是不是有意最后一个为她斟茶呢？ 就好像母亲宴客时那样，先是顾着尊贵的客人，然后是家中地位高的父亲等等，最后才是她。 第85页 她曾经问过母亲为何最后才给她，母亲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是母亲最亲密的人。就好比两夫妻待客，做妻子的肯定要先给客人斟酒，最后才给自己的丈夫，正因为是自己人够亲密，所以不在意是最后一个被照顾到的。 凝月又想到方才在斋堂遇上时，陆宣看她的那一眼，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眼，可看起来好像别有深意呢？在她看来，毕竟只有看到中意的人才不敢一直紧盯着细看呀！ 第45章 陆宸的醋意 这么想着, 凝月的脸就微微红起来, 正不自觉地抬手去摸脸, 凝月耳边便响起陆宣那句“怎么不带妹妹一起过来用斋”。 凝月像是腊月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一下连心都似乎被冻上了。原来, 陆宣根本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凝洛的妹妹。 陆宁听了陆宣的问话兀自在一旁发笑：“二哥哥, 我这边这位便是凝洛的妹妹！” 陆宣惊讶地向凝月看过去, 只见凝月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尴尬地笑笑：“失礼了。” 陆宣看不到凝月暗暗咬牙的表情，看不见她缩在衣袖中紧握的拳头，他只是心里有些奇怪, 凝洛那样的美人怎会有这么一位不引人注意的妹妹。 有小沙弥将斋菜端了进来, 陆陆续续摆在桌上七八样才双手合十低头道：“施主请慢用！” 待到那小沙弥出去, 陆宣才向凝洛笑道：“寺庙中的斋饭多淡而无味, 你将就用些, 不然这两日游玩也撑不下来。” 陆宁习惯了陆宣向姑娘献殷勤，却忍不住揶揄道：“也就你觉得斋饭不好吃吧？这家寺庙的斋饭可是出了名的，有多少人打着上香的名义来这里吃斋呢！” 陆宣自是不理会, 拿起凝洛面前的碗便盛起羹来：“我看这蔬菜羹倒是看着清新可口，凝洛尝尝。” 凝月在对面看得心里发苦, 为什么陆宣那样的男人也只会看姑娘的长相, 难道他都看不出凝洛穿的不好戴的不好，整个人看起来穷酸得很吗？ 凝洛还偏偏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这更让凝月怒火中烧, 在那样的贵公子面前装什么清高？她才不信凝洛能一直绷住，只要陆宣一不理她，她肯定就慌了。 可惜陆宣捨不得不理凝洛，凝月眼睁睁看着陆宣殷勤地给凝洛夹菜，凝洛却连碰都不碰，陆宁好像对这一切全然不在意，还跟凝洛谈论哪道菜好吃哪道菜名字有意思。 唯有她是个没人理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吃入口中的斋菜是什么滋味，只看着陆宣那张迷人的脸不断对着凝洛说些什么。 她觉得心里的嫉恨要把她那颗心都焚成了灰，一餐斋饭难熬的像过了几十年，强忍着才没在饭桌上哭出来。 可当她回屋歇息的时候想到方才的一幕幕还是忍不住哭了，偷偷的，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收拾东西的丫鬟，无声地流泪。 原来嫉妒叫人这么难受。她在陆家初见陆宣便心生爱慕，也曾藉机故意在他面前停留，想要在寿宴那日的那群姑娘中给陆宣留下一点点印象。 今日再见到他，她自然是欣喜的，就算他对她是淡淡的，她却总能感觉出不同来，至少她觉得她在陆宣眼里也是不同的吧？她不像有的人过分热情，也不像凝洛那样冷淡，陆宣至少会多看她一眼呀！ 她以为陆宣的淡漠是男女之间的分寸，却在用斋时发现那是对她的全然漠视，就好像她是个摆设，有没有都不会被陆宣注意到。 若是陆宣对凝洛也是如此，她可能就不会这么难过。偏偏陆宣对凝洛热络得很，偏偏凝洛毫不珍惜毫不在意。 为什么她那么那么渴望得到的，凝洛就能唾手可得？唾手可得也便罢了，她还视如敝屣，这让她更加疯狂的嫉妒和愤怒。 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凝洛就好了，凝月握着拳暗暗地想。 在房中略歇了歇，陆宁便喊凝洛去院子里下棋。他们住的这排客房与前面的禅房之间隔了个小院，小院中却有一棵高大的榕树，占据了小院大半的空间。 那榕树正值花期，绒朵一样的花正绽放在枝头，远远看去犹如一片红云。 那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另围了四个石凳，在有些闷热的午后，自是一个清凉的去处。 陆宁让丫鬟摆上棋盘便要与凝洛下棋，凝洛也觉一壶淡茶一盘棋的时光和这寺庙无比相称，便也捻子与陆宁谈笑起来。 陆宣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自然又是跟在凝洛身边，在陆宁几次三番提醒他“观棋不语真君子”之后，他总算放弃了对棋面上的指点转而同凝洛聊起别的。 “凝洛姑娘很爱下棋吗？”陆宣笑着向凝洛问道，虽然凝洛面对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可他见了她就忍不住笑。 凝洛捏了一颗棋子在手中，双眼紧盯着棋盘，对陆宣的询问充耳不闻。 “可曾研读过什么棋谱？”陆宣毫不介意，继续向凝洛问道。 凝洛伸手落子，陆宣紧盯着她的动作。他看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怎样以食指中指夹棋，其余三指微微翘起，然后手臂缓缓前伸，指尖向下放下棋子，又跟着扶着衣袖的左手一起收回来。 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看着陆宣眼里也是优雅迷人别有一番风情，待会儿定要陆宁让出位子，他非得亲自与凝洛手谈一番不可。 第86页 陆宁也全神贯注地与凝洛下棋，根本没听到她那二哥在说什么，何况也不是与她说的。 “这是什么香味如此芬芳？”陆宣继续向凝洛发问，“凝洛姑娘用的什么薰香？” 凝洛被他念的不耐烦，却皱眉向陆宁道：“陆公子是你故意放在这里乱我心神好让你赢棋的？” 陆宁正拿着棋子深思，听凝洛似是同她讲话便拉长了语调发出一声带着疑问的“嗯”，她是真没听到凝洛说的什么。 倒是陆宣在一旁笑：“凝洛真会说笑。” 陆宸从客房出来便见陆宣凑在凝洛身旁不停地说些什么，当下便是一个皱眉。 他并不知道自己弟弟是如此孟浪，当下看着那个专心下棋的纤细背影，本要离开的，却是挪不动步了。 冷眼旁观一番，只觉陆宣一直在对凝洛讲话，凝洛却不回应半句，显然是对陆宣很不耐烦，他这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一时又看抬头向陆宁说了句什么，也没见陆宁回应，旁边的凝洛淡淡地瞥了陆宣一眼，神情中是忍耐和不喜的，嫣红削薄的唇微微抿着，好像下一刻再不能忍。 “陆宣！”陆宸沉声唤了下。 他这一出声，在场的三个人全都看向他。 凝洛听到他的声音，动作略一犹豫，也回头看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好看，扫过他时，好像没做停留，又好像多打量了那么一眼。 陆宸被凝洛的目光那么一扫，便觉得心里生出许多不自在，动作也有些僵硬了。 只是凝洛也就看了那么一眼，沖他礼貌地微微颔首，之后就低头继续看棋子了。 陆宸心中略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对陆宣道：“你过来与我将老夫人交代的事去办了吧！” 陆宣面上闪过疑惑，当然是极其不情愿的，他想继续留在这里看凝洛，但是兄长有令，又不得不听，仍是站起身，低头向凝洛笑道：“失陪了，我去去就来！” 凝洛已转回头看向棋盘，此时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陆宣了。 这种人，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缸，趁早远离。 陆宁却纳闷了：“我怎么不知道老夫人还交代了什么事？” 她正打算详细问问，谁知道却看陆宸的目光正定定地凝视着自己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看的是凝洛。 凝洛乌髮披肩，两间细弱，坐在这石凳上，杨柳下，有沉鱼落雁之态。 陆宁心念一动，又看了凝洛一眼，只见她纤细的手轻轻抬起，浑然不觉地落了棋，才轻声道：“该你了！” 凝洛走了，陆宁若有所思，下棋也下得心不在焉，最后果然输了四子。 凝洛也觉到了陆宁前后的变化，数完棋不由向陆宁笑道：“你果然是故意派了你二哥来烦我，他一走你却不能好好下了。” 陆宁见凝洛提起陆宣的神色坦然自若，就像说陆宁输棋是因为太阳太大一样平常自然，倒不像对她那二哥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这便好办了，二哥从来不缺姑娘围绕，她那大哥却沉迷于书本船只武器之中，并不见喜欢姑娘，如今既给她发现了大哥的心事，她少不得要推大哥一把，促成好事。 “去我屋喝茶吧！”陆宁起身邀请道，脑中却想着怎么能将陆宸和凝洛往一块儿凑。 寺庙这处院子的客房大小基本相同，就连房中的布置也并无二致。 陆宁一盏茶只吃了一口便向凝洛笑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竟起身施施然离开了。 凝洛也并未放在心上，只独自品着茶，看着墙上的禅语在心里暗暗琢磨。 正想得出神，便外面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头去，却见陆宁带着陆宸出现在门口。 陆宸墨发蓝袍，沉稳笃定，面上也没太多表情。 “方才的那盘棋，越想越觉输的不甘，”陆宁拉着陆宸往房间内走，“请了个救兵来，咱们復盘。” 凝洛起身向陆宸见过礼。 陆宸忙拱手：“姑娘有礼了。” 他在陆宁和陆宣面前兄长气派十足，但是在凝洛这里，却是半点气势没了，便是说话都觉得拘谨小心。 凝洛倒是没多想，她只是对陆宁笑道：“方才你我不过是消遣，谁又曾去记那棋局呢？復盘说的容易，如何復？復哪一步？” 却说陆宸当时找了个藉口将陆宣支下了山，自己则独坐房中研究船只，心里不时想着那个坐在石头桌子旁边的纤细背影，不觉心头迷乱，这时候陆宁却在门外喊着“大哥在吗”也不等回答就急沖沖地推门进来。 他刚放下笔还来不及问她有什么事，便被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来到她房间，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陆宁要做什么。 竟是要他与凝洛下棋？ 他看了一眼正与陆宁说笑的凝洛，却是笑语嫣然，几次相见，并不见她这个模样，如此看着倒是比往日更动人一些。 凝洛向陆宁提的几个问题，陆宁根本毫不在意，她才不关心方才的棋局是什么样呢，只要把陆宸拉了来，管他什么棋局谁输谁赢呢！ “那就不復盘，”陆宁松开陆宸走到凝洛面前按着她的肩头坐下去，“重新来一局！” 第87页 说着转身又拉过陆宸同样按在桌旁的凳子上：“把棋盘拿来！”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端着刚收拾好的棋盘棋子呈上来，凝洛见状倒也不推辞，只向陆宁一笑：“却不知我若输了又应该找谁来报仇呢！” 陆宸眸光落在旗子上，凝洛那婉转轻柔的声音入了耳，心头微乱，他并不多言语，只是沉稳地伸出手来，沉声道：“姑娘，有请。” 第46章 禅室的相处 陆宁见那二人已开始落子, 便又转身亲**了一炉香, 那是她惯爱用的香, 可以静气安神，但愿大哥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跟人家姑娘聊几句。 转过头，见那二人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陆宁不由又替陆宸担起心来，她这位大哥一向正直受礼, 她让他代为下棋, 他该不会就真的全心下棋想着赢人家姑娘吧？ 正在发愁, 忽听得凝月在门外向下人问道：“陆姑娘在房里吗？” 陆宁生怕凝月进屋来坏了气氛, 忙向那二人扔下一句“我看看凝月要做什么”, 便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走出去, 又马上将门在身后掩上。 “找我有事？”陆宁的两手在身后拉着门，好像生怕凝月闯进去似的。 凝月本来刚得到陆宁在的回答，正要推门而入，却见陆宁勐然开门出来，倒吓了她一跳。 凝月拍了拍心口, 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要出去？” “不出去呀！”陆宁仍拉着背后的门，她才不能让凝月冒出来煞风景。 凝月见陆宁没有与凝洛在一起, 心中倒是很高兴，便不由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咱们去前边抽个签好不好？” 陆宁本能地想反驳，可又想起她正打算找个藉口让大哥与凝洛独处, 而且这样还能把凝月支开，便点头笑道：“好呀！” 凝月简直难以置信，她原想陆宁会推辞，毕竟之前她只给凝洛下了帖子，凝月虽不愿承认，可也会暗暗猜想陆宁不愿与她一起玩儿了。 可陆宁那样痛快地答应与她一同去求籤，这让她联想到只有关系特别好的姑娘之间才会分享这些小秘密小心事吧？ “那……”凝月犹豫着试探，“要不要叫上凝洛？” 陆宁刚松开门打算同凝月前行，听了这话差点又一步退回去，忙摆手道：“叫她做什么，咱们两个去吧！” 凝月听了这话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才不可能真心想要带上凝洛，只是看陆宁答应她答应的痛快，忍不住冒了一次险。 果然她才是先认识陆宁，先同陆宁来往的人，凝洛怎么可能只见了陆宁一次就在陆宁心中有了分量？ 凝月方才因为陆宣而受打击的心总算恢復了一些，连步履都变得轻盈了。 而就在屋子里，此时只剩下凝洛和陆宸独处了。凝洛不免暗暗咬唇，心想陆宁啊陆宁，你就把我这样给扔下？ 她抬手落了棋子，不由抬眼看了看陆宸，只见陆宸正捏着棋子对着棋盘思考，眉心微微皱着，深眸越发深邃，鼻樑更显得高挺。 他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凝洛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如今的境况有些尴尬罢了。 偏偏这个时候，陆宸突然抬眼看向她，倒是把她的目光捉住。 她心中一慌，赶紧垂下眼帘，故作镇静，但心里已经是乱作一片。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陆宸。 前世她与陆宸并不相识，为何陆宸会去她的坟前上香呢？是因为愧疚？他是会因为亲人做错事而对苦主心生歉疚的人？ 还是说，他仅仅是对她有所怜悯？怜悯她不明不白地跟在陆宣身边，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死去？ 正看着棋盘走神，耳边突然一声“凝洛姑娘”让她勐然回过神来。 陆宸看她清澈的双眼带了一丝迷茫看向他，一时间觉得双耳发热，却只得硬着头皮迎着那目光道：“该姑娘落子了。” 凝洛恍然，忙一面拿起棋子一面向陆宸抱歉地笑了笑。 “陆大少平日里很爱下棋？”凝洛盯着棋盘发问，她发现除了陆宸日后会权倾朝野，对这个人本身她实在是知之甚少。 陆宸听凝洛随意问起他的爱好，一时间竟是面红耳赤，右手在棋罐中无意识地拨弄了几下棋子，才答非所问地说道：“姑娘不要叫我陆大少吧……” 这个称唿不那么顺耳，总让他有种这个人玩世不恭的感觉。 凝洛又是带着歉意地笑笑：“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那我叫你……” “陆宸，”陆宸生怕凝洛再说出什么让他觉得生分的称唿，忙打断了凝洛的话，“或者，你可以跟着陆宁叫‘大哥’的。” 凝洛看着陆宸，见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双眼中似有星辰一般，不知为何心中就升出一阵感动：“这个，我却不好——” 这样太过亲近了。 陆宸却道：“姑娘何必见外，你和陆宁是至交好友，难道叫我一声大哥有这么难？” 凝洛垂下眼，想想他还给自己的那钗子，只凭这一点，自己是不好和他生分的，当下恭敬地道：“好，陆宸大哥！” 陆宸听了这话，微怔了下，有些无奈，但是也就随她去了。 第88页 他是心里恨不得和她亲近的，但是到底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只能慢慢来了。如今她肯叫他陆宸大哥也可以，来日方长。 一时沉吟间，想到凝洛之前的问题，陆宸总算回答道：“我们兄妹几个都爱下棋的。” 凝洛不知怎么却由这话想到了陆宣，她前世好像并未与陆宣下过棋，更不知道他爱下棋。 在陆宣身边的那两年，她好像就像是他的收藏品，又像是他养的宠物一般，回到家温存一番就是他给她的陪伴。 陆宸面对凝洛却想要说更多：“小时候我们几人在一起玩耍，也是常有争执，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老夫人认为下棋能使人平心静气，便请了先生专门教我们下棋，没有功课的时候也不太许我们玩闹，下棋却是不管的。” 陆宸望向凝洛：“好在我们几个对下棋还都算有兴趣，所以从那以后倒确实少了许多争执打闹。” 凝洛忍不住拿着棋子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少了争执打闹也许并不是因为下棋，而是因为你们兄妹都长大一些的缘故？” 陆宸一愣，也不由随着凝洛一起笑起来，而凝洛那张俏脸飞上的两抹粉色，不免有些看痴了。 凝洛只觉他眸光灼烫，一时突然笑不出来了，羞得低下头去，看着棋局，转移话题道：“方才同陆宁下棋，开始我便觉得她段位高过我，后来竟莫名赢了她，也是奇怪。” 陆宸也看着棋局，心里在想着刚才她笑的样子，她笑起来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 不过他到底是忍下了，口中随意说道：“她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人明明聪明得很，就是懒得用心，偶尔用一次心都能轻松赢过我，却总爱心不在焉的。” 凝洛见他语气中不乏宠溺，难免对陆宁心生羡慕：“有你这样的哥哥疼爱，她哪里还需要处处用心？” 从前陆宸打听凝洛的时候，也听说了凝洛生母一早就仙逝了，论起亲兄弟姐妹，凝洛是一个也没有。 当陆宸在当铺门口看见凝洛时就猜想她日子过得艰难，如今她一脸嚮往地感嘆陆宁有人疼爱，不免皱眉，心里隐隐泛疼。 这样的姑娘，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怎么至于受这种罪？ 凝洛见陆宸表情有些沉重，知道或许是因为身世使得自己又成为了人家可怜的对象，便故意微笑着问道：“如果陆宸大哥的弟弟妹妹们犯了错，你会代他们受罚吗？” 她到底对前世为她上香的陆宸好奇，但却无法找前世是那个人问起，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陆宸见她只是嫣然一笑，又想起方才虽有羡慕的神情却并无伤感，不由得便想到老太太寿宴那日，他曾见她带着怎样凛然的神情威胁过落入湖中的继妹。 她娇小的身躯里从来都蕴藏着他想不到的坚强吧？ “我为什么要代他们受罚？”他收了心神，认真回答凝洛的问题。 “既是犯了错，受罚便是应该的。如若我代他们受罚，他们又如何认识到自己犯了错，如何能记得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 凝洛听了他这番论断，不由贊同地点点头，看来陆宸并不是会一味袒护弟弟妹妹的人。 陆宸见凝洛那低头间的风貌，竟是妩媚动人，不由又觉得喉咙发干心跳加速，索性拈起棋子将方才早已想好的位置落了下去。 凝洛见他落子，便也捏着棋子盯着棋盘凝思起来。 陆宸见凝洛专注棋局上，便忍不住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她生得粉腮胜雪朱唇若丹，夹着棋子的手轻轻地以手背抵住了下巴，这样的她，仿佛一幅画，美不胜收。 凝洛好容易落下棋子，又去提陆宸的棋子，陆宸见状便也帮着她提，一不小心手指便碰到了凝洛的手背。 男人的手指骨很硬，碰到那娇软纤细的手，男人感觉到了柔腻，凝洛却觉得手上一疼。 陆宸勐地缩了一下手，心头微震，可是抬眼看凝洛却仍是毫不在意地提完最后一颗放到他的棋罐中，仿佛根本没这回事一般，便咬了咬牙，继续下棋。 他还留了一颗棋子在手中，眼睛看向棋盘，手却不自觉地摩挲那颗棋子。光滑、微凉，像方才他触碰到的凝洛的手，只是缺少了那种细腻柔软。 想到方才那一瞬的触感，陆宸又觉唿吸艰难，皱着眉头，严肃地望着棋局。 凝洛看着陆宸落子提子，不由笑起来：“你这般下棋不累么？” 陆宸一愣，看着凝洛称得上一笑百媚的容颜。 凝结见他似是不解，便留着那抹笑解释：“凝洛棋艺不精，方才赢了陆宁不过是侥倖，和陆宸大哥的这盘棋，十手之后我便知不是对手。” “可再往后，只要我细细想来，你总能留个不起眼的破绽给我。”凝洛看向陆宸，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感动，至于她是不是感动于陆宸不着痕迹地让棋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陆宸看着凝洛，他是在偷偷地让棋给凝洛，好让她最后不要输太多，毕竟他下棋这么多年，大刀阔斧地去赢一个姑娘家也不合适，何况这个姑娘还是凝洛。他是不想看到她有什么不高兴的，看她蹙一下眉，他心口就不太舒坦。 只是他自认棋让得并没有那么明显，处处不着痕迹，没想到却还是被凝洛看了出来，甚至被她说破，便也笑了：“我从来不会去赢陆宁，至于你，自是一样。” 第89页 凝洛看陆宸这么说，心中更添几分感动，他竟然把她和他妹妹论衡相提不论。 当下一笑，向棋盘上摆了两子。 她既然已经看出陆宸有意让她的心思，这局棋便没有下下去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18250365给我扔了一个手榴弹，感动得哭了。 第47章 心动 陆宸看着凝洛投子认输的动作, 倒是有些意外。 凝洛却笑得坦然：“陆宸大哥的好意, 我心领了，反正最后总是输, 倒不如现在认了。” 陆宸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这姑娘光明磊落，并不像陆宁一样贪赢, 当下大方地拱手：“姑娘, 是我小看了姑娘！” 凝洛看着面前这个陆宸, 竟无法与前世那个权倾天下去自己坟前上香的人联繫起来, 一时轻笑道：“没有，如果陆宸大哥真的赢我几十子, 我怕是会输哭了的！如今这样，只是故作姿态罢了。” 陆宸看她言语竟透出几分调皮，有了小女孩儿情态，也不由笑起来。 “凝洛姑娘能看出让棋, 可见也是十分聪慧之人。”陆宸由衷的赞嘆。 凝洛笑着摇头：“我不过是有点子小聪明，担不起‘聪慧’二字。倒是陆大哥, 是有大智慧的，只看下棋便能看出格局之大。” 陆宸被凝洛夸赞, 心中自是十分受用，口中却道：“姑娘过谦了, 能识破让棋投子认输，这般气度也是一般人没有的。” 凝洛笑意更甚，索性拿帕子遮了半面, 陆宸看她笑得双肩微微发抖，不由也跟着笑：“很好笑？” 凝洛努力忍住笑，看着陆宸道：“你我二人非要这般互相吹捧吗？” 陆宸想想方才的情形，确实觉得二人的对话有些幼稚，他往日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在凝洛面前，竟喜听她那几句夸赞，也是太傻，好笑得很。 ************************* 陆宁倒不是很喜欢抽籤解读签文这些，一来她并没有什么觉到迷茫而想要得到指点的事，二来她觉得那些签文都说得含含煳煳，根本不足以取信。 若不是怕凝月去打扰了凝洛和陆宸，她才没什么耐心看着凝月虔诚地抽籤然后读签文。 可看到凝月找到对应的签文取下，陆宁到底好奇地凑过去一同看起来。 “君占会恐无成事，义气相投事可通，若在秋冬方可望，如逢春夏事多忧。” “看起来不像是个吉签，”陆宁毫不留情地指出，甚至还撇了撇嘴，“你求的什么？” 凝月自然也觉得不够好，可到底存着侥倖道：“也还是有变数的。” 陆宁看凝月将那签文折了几折攥在手心里，忍不住揶揄道：“我的那些姐妹们，来庙里求籤无非是问姻缘，你该不会也是吧？如今正值夏日，看这签文却不是好时机呢！” 凝月却是笑了笑，看着陆宁：“你不求一支？” “我不，”陆宁答的干脆，脸上的神情甚至有几分骄傲，“我没什么可求的。” 凝月却被陆宁的表情刺伤，陆宁这种天之骄女，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姻缘也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哪里会像她，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东西。 方才求籤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是凝洛，如果说她是一株需要阳光的小草，那凝洛在她眼里就是一块挡了阳光的石头，唯有将那石头除去，她才能如她所愿的肆意生长。 让凝洛嫁给那个穷秀才也好，生病死掉也好，总之她是怀着让凝洛消失在她眼前的心思求的签文。 只是却并不是个好签，唯有那句“义气相投事可通”让她存了一丝念想，却又不解能与谁“义气相投”。 “你既不抽籤，那么要回去吗？”凝月看着陆宁的脸色问道，好不容易陆宁跟了她来求籤，最后却不抽，显然是不喜欢这个。 陆宁想到她房中的大哥和凝洛，自然是摇头不肯，又想不到与凝月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索性也走到案桌前：“那我也抽一支好了！” 凝月见她这般却有些不解，她明明说无所求却又在她提出离开的时候要求一支，这种侯门小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看陆宁有些敷衍地抽了签，凝月便上前帮着她找签文。取下之后，看凝月凑在她身边，陆宁便大大方方地将签文展开伸到二人中间一起读起来。 “求婚占之十分宜，官鬼妻财两见之，更喜媒人多助力，定教举案得齐眉。” 陆宁读完签文不由一笑：“倒有几分意思。” 凝月心中却发酸，凭什么陆宁随便抽个签都能比她抽的好？她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能好上加好，可见就连老天也爱锦上添花不懂雪中送炭。 “你求的姻缘吗？”凝月忍住心里的酸意问道，为什么陆宁就能生在陆家，而她生在了没什么根基的林家？ 陆宁也学着凝月的样子将签文折起来，口中却道：“难道我就不能求别的？看起来是个上上籤，不管求什么都能成吧？” 陆宁的语气让凝月更觉心中不爽，不由说道：“签文上写的可是‘求婚占之十分宜’，若你求的不是那个，想来也未必能成。” 凝月一般都爱顺着陆宁的话说，陆宁也习惯了凝月的恭迎奉承，这突如其来的反驳倒让陆宁诧异了一下，继而脸色便沉了沉。 第90页 “你就那么看不得别人好吗？”陆宁心中不悦。 凝月见陆宁这般，方才顿觉自己方才真是发了昏，忙赔着笑说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我是怕你抽了这好签便不再用心筹谋了！” 陆宁听她说的虽然牵强，可细想之下也勉强有几分道理，便不再与她计较了。 二人又在山门外四处望了望，陆宁心中觉得无聊得很，很想回去看看陆宸和凝洛怎么样了，可一时又想不到藉口甩开凝月。 “阿宁！” 陆宸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陆宁忙转回头见只有陆宸一人，不由皱起眉：“大哥？” “你怎么回事？”陆宸走过来，语气中颇有些不苟同，“你……” “大哥！”陆宁忙在陆宸说出与凝洛有关的话之前打断他，“我要去找凝洛了，有事以后再说！” 说着便一侧身从陆宸身边跑到院子里去了。 凝月看了看陆宸严肃的脸，忙低头匆匆行了一礼，也向着陆宁的方向追过去了。 陆宸不由摇头嘆息，陆宁什么时候做事这么鲁莽了？方才拉着他去跟凝洛下棋，就那么把他和凝洛留在屋里，陆宁自己却不见了踪影。如今也不听他把话说完，又丢下朋友自己跑了。 凝洛才坐回自己房间不久，便见陆宁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不由笑着发问：“这么半天你这是去哪里了？” 陆宁见凝月就在身后跟着，也不好多说，便道：“凝月喊我过去抽了个签。” 她本想问问凝洛方才跟大哥的棋局如何，又碍于凝月在场，只得傻笑一声说道：“我倒抽了个好签。” 凝洛见她似是有话不能说，偏偏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要恭喜你了！” 凝月自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在笑什么，又不甘心被冷落，便也笑着插话：“方才远远地看着后山上似乎开了许多花，不如去採摘一把放入瓶中？” “是了！”陆宁向凝洛点点头，“那后山如今看着极美，咱们去游玩一番！” 虽然陆宁这话是对着凝洛说的，可凝月心中也是不乏欣喜，她今天的提议屡屡得到陆宁的肯定，可见在陆宁心中她也是能排的上号的朋友。 有了这个想法，凝月之前存在心里的不舒服也稍稍散开了些，回头唤丫鬟拿了一件披风便跟陆宁凝洛二人出了寺庙去了后山。 陆宁被脑中的想法弄得心痒痒的，总想找机会问问凝洛，可凝洛竟浑然不觉，真的欣赏起路旁的那些野花来，还说着哪几种颜色搭起来比较好看之类的话。 陆宁看了一眼紧紧跟在一旁的凝月，终于忍不住附和着凝洛的话拉着她快步向前：“是呀！那边颜色漂亮，我们去采一些！” 刚和凝月拉开距离，陆宁便压低声音问：“刚才你和我大哥谁赢了？” 凝洛也不知这么一个寻常的问题陆宁为何问得这么神秘，不由也跟着压低声音：“陆宸大哥赢了呀！” “你们在说什么？”凝月几步赶了上来，陆宁拉着凝洛说话的样子让她心中再次不舒服起来。 陆宁皱了皱眉，将凑在凝洛旁边的身子也稍稍收正些：“没什么。” 凝月见她答的冷淡而且毫无解释之意，竟觉心头火起，脚下一顿便怨恨地瞪了凝洛的背影一眼。 方才凝洛不在，陆宁和她抽籤玩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陆宁一定是偷偷跟凝洛说她抽到个凶签的事，说不定还会编排她是为了姻缘，而凝洛此刻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必定是嘲笑她寻不到好亲事。 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凝月就那么落后半步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二人的背影许久，心头升腾起无数杂乱的想法。 那二人却浑然不觉，各自都忍不住采了几朵花在手中，又不时地向周围望望景色，寻找开得更娇艷的花。 凝月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一般，或者说被那两个人完全遗忘了。不，凝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她根本就是被那两个人无视了，彻底的无视。 凝月看着仍不时凑在一起低语几句的凝洛和陆宁，不觉间将手中的那朵蔷薇撕了个粉碎。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小路，已经因为她们走的太远而看不真切了，至于寺庙…… 凝月望了望寺庙的方向，也已经隐入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山腰的云雾缭绕中。 她再次看向凝洛的背影，嘴边不觉冷冷一笑，直接迈步奔着陆宁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陆宸大哥就要铁汉救美了 第48章 山中幽情 凝月从那些花草丛中拨出一条小路来, 走到陆宁身旁却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陆宁皱眉, 刚想要说什么，凝月已经以手掩唇凑在陆宁耳边说了些什么。 凝洛正采了一朵花直起身, 便看见陆宁听了凝月的话一脸尴尬的神色。 陆宁下意识地就求助般地望向凝洛, 像是要问什么话似的，却再次被凝月堵住了话头：“你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啊？” 凝月仍是凑在陆宁耳边，倒显得二人很亲密。 凝洛不免心生疑惑，便开口向陆宁问道了：“怎么了？” 第91页 “没什么！”答话的却是凝月，她一把将陆宁拉到身后, 倒像是护着她似的, 脸上的表情也是遮遮掩掩, “我和陆宁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你先在这里等上一等。” 凝洛自然是不听她的，只向陆宁道：“那便一起去吧！” 谁知陆宁脸上的神色也很是耐人寻味, 带了一丝窘态勉强向凝洛笑道：“你先在这里等吧，我和凝月过去看看就回来。” “是呀！”凝月故作寻常的笑总让凝洛觉到心里不踏实，“这一片花还多些, 你先帮着采一些。” 凝洛见陆宁确实不想她跟着，便点头道：“那便小心脚下快去快回！” 凝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陆宁离开，陆宁却回过头有些抱歉地向凝洛喊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凝洛微笑着向她摆摆手，倒不担心陆宁，毕竟凝月巴结还来不及, 又怎么可能做对陆宁不利的事。 凝洛看了看周围，便又向前走了两步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那野花靠近花蕊处泛着淡淡的紫色，外缘的花瓣却是白色。花朵只有棋子大小，在凝洛脚下的土地成片的盛开着，凝洛想着可以多采一些点缀在花束中，便又弯下腰去。 山中的时光似乎流逝的特别慢，凝洛不过采了一小捧野花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她转头望向陆宁和凝月离去的方向，却只见一片半人高的草木和或粗或细的树，并没有什么人影出现在那里。 一时间凝洛耳边只有风声和风吹过草木的声音，她心中突然一阵慌，却仍然站在原处不敢动，万一陆宁找回来再错过她呢？ 可是越是有这种想法便越觉得心焦起来，凝洛踮起脚向远方望了望，终于忍不住寻着陆宁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凝洛终于忍不住喊道：“陆宁？” 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她不敢太大声，只轻轻试探了一声，回应她的却只有风声。 凝洛又向前走了几步，提高些声音向着远方喊道：“陆宁！” 却惊起一片飞鸟，扑稜稜地四散飞起，吓了凝洛一跳。 好容易等四周平静下来，她也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这次她却不敢出声了。 凝洛只觉她顺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走了好久，却半个人影都没看见，除了一条飞速钻入草丛的小蛇吓得她差点瘫下去，她感觉不到周围有什么生命的痕迹。 好像整个世界一下就变得死气沉沉，凝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灰青色的天空让人觉得压抑，凝洛只觉心口闷闷的，却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保持清醒。 也许陆宁已经回去找她了，毕竟太阳似乎都落下了大半。这么想着，凝洛又转回身顺着来路走去。 走到太阳只留一牙红色的边缘在天边的时候，凝洛终于绝望地发现她迷路了，她不但找不到和陆宁分开的地方，也找不到回寺庙的路了。 恐慌一丝丝从心头蔓延上来，慢慢地将她包裹住，凝洛突然就觉得山风凉了起来，不由抱住双臂四顾茫然。 她想到凝月方才离开时的眼神，想到凝月神秘兮兮凑在陆宁耳旁说话的样子。原来这次凝月是以陆宁做棋子，引她入了局。 重生之后她已经处处防着杜氏和凝月，就怕一个不小心重蹈了前世的覆辙，不然也难以心思缜密地躲过沈占康的事。 可如今她还是落入了凝月的陷阱，甚至这个陷阱都不用凝月费什么心思。 想到凝月和前世，凝洛心头泛起茫然，她在这渐渐漫上来的夜色中只觉得难以唿吸，一颗心紧紧地缩成一团。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当时她中了杜氏和凝月的计，孤立无援地落到了陆宣手中，好像周围也是这般的黑暗。 黑得好像是她失去了视觉，陷入了一片她无法感知的虚无中。 这片后山平日人烟稀少，不管是游玩还是打猎砍柴，人们好像都不大爱往这边来，因此这片山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凝洛跌跌撞撞地前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她好像被心中的恐惧摄去了心神，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莫说冷静下来了。 草丛里的虫鸣和什么活物“嗖”的一下在草木中穿行而过的动静，让凝洛心中那根叫做害怕的弦越绷越紧，她沉浸在这辈子又要像前世一样的想法中无法自拔，直到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凝洛勐地停了下来，凝神去听后面的动静。 她之前一直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恐慌中，竟不曾觉察到后面的声音，如今再去听只觉那脚步声离她不过半丈，甚至连落地的声音都带着不怀好意！ 凝洛僵立在当场，大气也不敢出，只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要跑吗？凝洛紧绷的心思冒出这个想法。 她望着前方的黑暗，不知道能跑向哪里，也没把握能跑过身后的人。 不跑的话，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这才发现之前采的那一小捧花还在手中。 凝洛努力克服着腿软的感觉，好让自己别瘫坐下去，待到脚步声走到身后她勐地转身扬起那捧花就沖那人噼头盖脸地砸过去。 却被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却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冒犯了，姑娘别怕，我是陆宸。” 陆宸的声音好像有能安抚人心的魔力，凝洛那颗因恐慌而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一下。 第92页 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她一下就扑入陆宸的怀中。 陆宸的出现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凝洛突然就觉得眼前没那么暗了，她甚至能看见手中的那一小捧花因为她的松手而纷纷散落的样子。 过度的惊吓让她在意识到面前是陆宸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就扑了过去，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在她积累了两世的恐惧中，陆宸是唯一向她伸出了手的人。 找到凝洛比陆宸预想中要顺利，当他看到前面那个走得失魂落魄的身影便觉心头一紧，脚下也不觉加快了速度。 只是没敢出声喊她，这样的夜里，他不能确认自己勐然出声会不会吓到她。 而他的这一举动显然没起到他预想中的效果，他看到前面的身影勐地停住脚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待他几步走过去，凝洛竟勐地转过身举着什么向他兜头砸过来。 他习武多年，凝洛的这个动作在他看来实在是毫无杀伤力，握住她的双手时，他甚至还能在心里诧异一下她手心的温度。 只是更诧异的事在下一瞬，凝洛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只觉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手还保持着方才握住凝洛双手的姿势，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直到觉出怀中那个柔软娇笑的身子好像在不住的发抖，他才缓缓落下双臂拥住怀中的人。 凝洛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心中一直盘旋着的那句话也终于可以向人倾诉出来：“我好怕！” 陆宸听她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一时便心疼不已，不由又收紧了双臂在凝洛背后轻轻拍了几下：“别怕，有我。” 他觉到伏在胸前的凝洛好像是在流泪，便又柔声劝道：“没事了，凝洛你别哭！” 他这个时候不再叫她姑娘，而是叫她凝洛了。 凝洛却被这句引出更多的泪水，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夜让人容易脆弱，惊吓过后她心中满满的竟全是委屈。 全是前世的委屈，再想起她成为一缕幽魂看到陆宸在她坟前的景象，口中不由啜泣着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如果在前一世能早点遇到陆宸，是不是后来她会有不同的结局？ 陆宸自是听不懂这话中的玄机，只当凝洛一人在山林中不知受到了多大的惊吓，想到平日里总是一副娴静模样的凝洛被吓成这个样子，他就止不住地心疼。 一只手在凝洛的肩头轻抚，陆宸带着万分小心想让凝洛平静下来：“已经没事了，你不再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陆宸的声音放的很轻，好像生怕再次吓到怀中的人一样。而怀里的人似乎还无法从惊吓中恢復过来，只是紧紧地搂住他贴着他。 正值夏日，二人都衣物单薄，陆宸感受到凝洛身子贴在他身上，甚至能感觉到凝洛身体某一处的柔软，只觉得双颊发烫，连耳根都热起来。 还好夜色中看不到相拥的彼此，他想他此时一定是面红耳赤甚至有些狼狈吧？ “凝洛……”陆宸开口，嗓音却有些低哑，莫名带了几分魅惑的意味。 第49章 亲事？ 前几年老太太也曾想着要给陆宸寻一门亲事, 男大当婚也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可是陆宸不肯，那时候他就像是个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莽夫，完全不觉得自己有成家的必要。 老太太也觉他日后是个有出息的, 况又能管着自己，晚些成亲倒也未尝不可，便再没提过陆宸的婚事。 陆宸乐得只与自己的那些兄弟打交道, 每日过的逍遥自在，直到那日在街上看到了凝洛, 他总算知道了什么是情动, 什么是相思。 只是他一向内敛，便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敢太过外露, 能做的也不过在远处观望, 又或者为她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 在这幽静的山中，在无边的夜色里, 温香软玉抱个满怀，陆宸心跳加快，脸红耳赤, 唿吸艰难。 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 一个午夜梦醒时无法言说的梦。 陆宸的哑声唿唤让凝洛稍稍恢復了一丝神智，待到陆宸胸膛传来如雷的心跳, 凝洛才发现二人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凝洛鼻息间尽是陆宸身上的味道，似乎混着一点青草的气味，还带着些许暖意, 却更觉暧昧。 凝洛脸上一热，忙从陆宸胸口抬起头来，方才搂抱在陆宸腰间的双臂也慌慌张张地放开了。 陆宸只觉怀抱一空，不觉也放开了手臂，再看凝洛却只见她低着头，什么神情却是看不清的。 陆宸收了收先前的心旌神摇，虽心里万分不舍，但还是哑声道：“我送你回去。” 凝洛轻轻点了点头，又怕在这黑暗中陆宸看不到，点过头又紧跟着应了一声。 陆宸看着垂首而立的凝洛，轻声嘱咐：“跟我来，小心脚下。” 他有些捨不得就这么带凝洛回去，山中寂静的夜里，凝洛无助地投入怀中，他至今还记得姑娘家娇软的身体投入他怀中时的那种感觉，仿佛这个世间都为之停滞。 可当凝洛的哭泣停止从他怀中离开，他便觉得她就这么离开了，所有的美好都远去了。 陆宸在前面带路，听着后面凝洛的衣裙拂过草木的声音，很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只是夜晚里孤男寡女的，生怕她心里不喜，只好抿唇不提。 第93页 凝洛看着前方陆宸的背影，心中滋味也是难以言喻。方才她是太过惊惧，竟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陆宸的怀中，而陆宸竟然也拥住了她。 显然是越界了的，她不想为自己找藉口，不管是因为陆宸前世为她上香使得她产生的那点好感，还是陆宸为她赎出母亲的遗物所欠的人情，又或者是白日里下棋时二人还算投缘的谈话，都不足以成为他们拥抱的理由。况且，如果真得就此放任自己沉迷在那种虚无的感情中，那她以后怎么办，能嫁给陆宸吗？陆宸以后是要权倾朝野的，这样的他会娶自己这样的小门小户出身吗？ 自己难道要去给他当妾？ 凝洛默默地跟在陆宸身后，之前迷路的恐慌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无奈而悲凉的冷静。 她和陆宸，不可能的，他那样的身份，将来也不会娶自己。 如果不能娶，她就不会自取其辱。 陆宸出来寻凝洛时天还未黑，因此并未带什么照明的东西，如今摸黑走在山路上，他虽靠着敏锐的感官走的还算稳当，凝洛却多少有些费力。 在凝洛踩到一块松动的山石而险些摔倒时，陆宸飞快地回身扶住了她，而凝洛却很快站稳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相扶的手，口中淡声道：“多谢！” 陆宸听她声调有疏远的意思，便忙收回了手，想来是方才冒犯了凝洛让她心生不快了。 一直走到山门前看见了寺庙的一点光，凝洛才对周围再次有了感知。跟着陆宸的这一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总觉得与她心中认为正确的方向背道而驰。 可她是信陆宸的，所以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坚定地一路走了过来。 “今日的事，多谢陆宸大哥！”在寺庙前，凝洛停了下来，感激地向着陆宸的背影说道。 陆宸一怔，也停下来回过身，却见凝洛虽是真诚地道谢，可眼神与身体无一不在向他展示着主人疏远的情绪。 陆宸心中失落无比，口中也只得回道：“凝洛姑娘客气了！” 凝洛看了一眼陆宸，对方的表情倒是平静无波，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跨进了门。 “凝洛！”凝洛刚刚走了几步，便有唤着她名字的身影扑过来。 凝洛忙伸手接住了，陆宁也扶住她的双臂不停地上下打量，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些不能成句：“你没事吧？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去找你了可你却不在那里……” 凝洛看她满脸歉意忙打断了她：“我没事的。” 虽然她这么说，陆宁还是一脸歉疚地望着她：“你不会怪我吧？我要是不走那么远就好了，以至于回去的时候我俩都不确定那里才是你等的地方。” 陆宸见妹妹拉着凝洛说个不停，也不便打扰便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只是心中的那份失落却难以平復。 凝洛眼角的余光看到陆宸离去，不知怎么就觉得那个背影似乎有些落寞。 “……还好你回来了，万一你遇到什么意外，我……”陆宁说着眼圈儿便有些发红。 凝洛忙拍拍她的手：“没事了，我好好的呢！话说你们到底离开去做什么了？” 凝洛只是随口转移了一下话题，不管陆宁为何离开，总少不了凝月的“功劳”。 陆宁听了这话却是一顿，脸色也微微发红，她向两旁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凑近凝洛轻声道：“凝月看错了，以为我衣裙上蹭了……” 陆宁咬了一下下唇，如果不是弄丢了凝洛，她才不会跟凝洛说起这事，可如今凝洛受了满腹委屈回来，她觉得自己应该交代清楚。 “蹭了……葵水……”陆宁红着脸声音越来越低，在凝洛耳边勉强哼出了那两个字。 “然后发现不是？”凝洛看着陆宁微笑，凝月真是好心计，拿这种姑娘家难以启齿的问题骗走了陆宁。 陆宁低下头：“我应该再找你一下的……” 凝洛不忍陆宁自责，她可以想像凝月是怎么骗着陆宁越走越远，又骗着她不做寻找便回了寺庙。 陆宁回来没见到她心中肯定是慌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等在这里，倒是那位始作俑者不见踪影，说不定都已经做上梦了。 “不管怎么我都好端端的回来了，方才一个人在山里倒也是不曾有过的体验呢！”凝洛故作轻松地向陆宁笑笑。 “不要站在这里了，”凝洛拉着陆宁上前，“不早了，回房歇息吧！” 陆宁在凝洛身旁点头，倒像个犯错的孩子：“对，你肯定累了，早点歇息。” 她将凝洛送到房门口才站住：“好好睡一觉。” 凝洛看着她微笑：“我很好，你不用再担心了，也好好睡一觉。” 陆宁想到寻回凝洛的正是陆宸，心里倒稍稍有些安慰，方才见大哥带了凝洛回来也没顾上跟他说话，正好有些不好向凝洛问的可以去问问他。 “那我便回房去了。”陆宁向凝洛道别。 凝洛看着陆宁走到客房门口才与她相视一笑然后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凝洛再无法保持方才微笑的模样，她心中带着一股气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出门，直到凝月门口。 第94页 凝月的房中还透着烛光，凝洛一把推开了门，凝月听到动静慌忙站了起来，见是凝洛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你回来了？”凝月挤出一丝笑，“没事就好。” 凝月说话的功夫凝洛已走路带风地来到她面前，扬起手照着凝月的脸上就扇了两个耳刮，凝洛丝毫没有留情，那两掌就好像是带着她心中的气愤打下去的，打过之后虽然掌心微疼，但心中却舒爽无比。 凝月挨了两个耳光一时有些发懵，捂着半边脸就要向凝洛嚷嚷。 凝洛却竖起食指向她“嘘”了一声，凝月看她虽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凌厉，不由地便闭了嘴。 凝洛这才冷笑一声：“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不用我说，也不需要讲道理。” 凝月含泪瞪着凝洛，却终于心虚地垂下眼帘，她知道她的小把戏凝洛已心知肚明，挨了这么两掌却被凝洛教训得哑口无言。 第二日一早用过斋饭，一行人便下山了，本来按照陆宁的计划这一日还要在山上停留半晌的，只是前一日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没了心情。 陆宁喊了凝洛一同乘她的马车，凝月总算识趣地没跟过去。 陆宁对凝月的安分显然有些不适应，掀起车窗帘向外望了一眼问道：“她怎么了？还带上了面纱？” 凝洛笑得不无嘲讽：“可能是觉得没脸见人吧！” 定是她前晚打得狠了，凝月怕被人看出来。 陆宁只是随口一问，她不关心凝月如何，自然也不关心凝洛的回答，看到陆宸在不远处跨上马，她才找到自己关心的事。 “我大哥这个人外冷内热的。”陆宁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向凝洛说道。 凝洛不知她为何又突然换了话题提起陆宸，便知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觉得你也有些外冷内热。”陆宁向凝洛凑了凑，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倒是空前的明亮。 凝洛心中隐隐猜到了陆宁的意图，却扭过头捏着帕子打了个哈欠：“昨儿个睡太晚了，我闭会儿眼睛，到了叫我。” 陆宁哪里肯依，忙摇着凝洛的手臂道：“你回家再睡也不迟，好歹撑着点儿咱俩说说话，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第50章 亲事2 凝洛半合着的眸子微微睁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随便聊, 聊别的我可犯困。” 陆宁也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向闺中密友介绍自家大哥如何如何有些不妥, 便放弃了那个想法应了凝洛。 二人热络地聊了一路, 竟不觉回城的路有多长, 待到马车驶到林府门口凝洛才惊觉自己竟被陆宁送到了家门口。 “那便与我去家中坐坐吧！”凝洛笑着邀请道。 陆宁却推辞不肯：“今日也没做什么准备，贸然上门回去该被老太太说没规矩了, 还是改日先送了拜帖再登门的好。” 凝洛知她并不是与自己假意客气，便起身道：“那便多谢陆姑娘相送, 我们后会有期！” 陆宁听凝洛故意说的带了几分江湖气, 不由地笑了：“有时候倒真希望自己是传闻中的江湖儿女，可以快意恩仇。” 凝洛已下了马车, 听陆宁这么说便回身道：“你已经比别人活得潇洒肆意, 若是……” 话还未说完，却听杜氏的声音响起：“怎么，陆姑娘也来了吗？” 马车中的陆宁闻言脸色一变，忙向车夫催促道：“快走！快！” 杜氏听闻凝月回来，忙出来迎女儿的, 不想看到了陆府的马车, 一想到陆宁竟来在了林府门前，杜氏就忍不住咧开嘴笑着走向马车。 只是还未能走到马车前，就见那车夫一打马带着马车径直离开了。 杜氏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马车里的人不可能没听见她的声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给她吃瘪，她心中只觉下不来台。 不甘地从绝尘而去的马车上收回视线, 却见凝洛正微笑着站在那里，不由沉下脸斥道：“贵人都到了门前也不知道往家中让让，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 凝洛见杜氏往她身上撒气，不由笑笑，然后向杜氏行了个礼，口中唤道：“母亲！” 然后又接着说道：“想来贵人也不会怪罪我不懂规矩，毕竟我也没有母亲来教。” 杜氏听了这话登时气得要死，却又不好发作，做继母的不好好教导非自己所出的子女，这简直是让人指着嵴梁骨骂呢，可偏偏又是她指责凝洛不懂规矩，说到底却成了她的错，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凝洛轻飘飘地丢那么一句气死人的话便离开，杜氏这才满面怒容地注意到了凝月：“你戴个面纱做什么？” 凝月被凝洛打了两掌倒暂时收敛了一下，本来是走过来打算劝杜氏先回家再说，却见杜氏没好气地沖她嚷，心里一时也不大痛快。 “在山上晒伤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歇着了。”凝月随口扯了个谎。 杜氏看凝月也自己回家去，心里堵着的一口气便觉没处撒，愤愤地自语道：“看看看看，我连亲生的都没教好！” 凝洛在家歇息了半日，第二日一早便有陆府的人送东西来，说是给林家的大姑娘压惊的。 第95页 待到赔着笑脸和无数恭维问好的话送走了陆府的人，杜氏看着一大桌的补品嘆道：“到底是名门望族，想得周到，出手也阔绰！” 凝洛看着她笑得犹如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便也跟着她笑：“还要劳烦母亲派个人帮我把东西搬回芙蕖院。” 杜氏登时变了脸色，本来是嘴角向上的笑脸立马拉得老长，方才陆家那下人好像确实是说给林家大姑娘的，可凝月也上山了呀，凭什么没有凝月的份儿？ 杜氏缓了缓，才故作庄重地向凝洛道：“虽说陆府是送来给你压惊……” 杜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才满脸疑惑地问道：“压什么惊？你受什么惊了？” 问完却不等凝洛回答，又自顾自地说：“凝月也晒伤了脸，这补品也该有她的一份才对。” 说完又生怕不能说服凝洛似的补充道：“再怎么说，凝月也是陪着陆家人游玩才晒伤的，他们合该给凝月送点好东西的。” 凝月在一旁一直没吭声，心中却不由假想若是自己山中迷了路，陆家会不会也送东西来压惊呢？ 只可惜晒伤只是她扯的谎，若是真晒伤她倒还可以跟母亲一道同凝洛争上一争，如今凝洛知道她“晒伤”的底细，她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凝洛耐心地听完杜氏的话，脸上的笑容不变，声调也仍是淡淡的：“如果母亲这边的人都忙着，那我便叫个芙蕖院的小厮来搬吧！” 凝月想劝杜氏算了，可看着那一桌子的好东西又开不了口，索性便沉默着，反正若是杜氏有本事从凝洛手里抢过些什么，总少不了她的。 杜氏听了凝洛的话简直要气炸，合着她方才说了那么多，凝洛半句没听进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和表情都平静些：“我和你父亲年纪都大了，也到了享儿女福的时候了。” 可恨这个凝洛不是她亲生的，若是她生的她哪里用这般旁敲侧击的提醒，费尽心机的暗示？ “母亲您还年轻得很！”凝洛笑得很真诚，“父亲也是正当年。” 杜氏明知凝洛装傻却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从你们小的时候，我就常常告诉你们要孝敬长辈，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凝洛点点头，杜氏心中一喜，只要凝洛认了要孝敬长辈，她总不能真的一点不剩的将补品带走吧？ 谁知凝洛又长嘆一声：“只可惜祖父母去世的早，竟不能等到孙女承欢膝下尽尽孝心的时候！” 凝月抬了抬眼睛，又打量了凝洛一番，什么时候起这个便宜姐姐变成了这样？好像一点亏也不肯吃了，在她的记忆中凝洛在她和母亲面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见鬼了！凝月低声咕哝了一句，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颊，巴掌印早已消退，看起来也不肿了，可不知为什么还会隐隐觉得疼。 杜氏听凝洛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恨不能直接说补品留下凝洛滚开，可她一个做长辈的，到底还得要脸，陆家指名道姓给凝洛的，她总不好开口要。 “尊老爱幼，凝洛也不要忘了关爱弟弟妹妹呀！”杜氏觉得自己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她不满地看了凝月一眼，心中不由责怪她不帮着说话。 “是了！”凝洛恍然大悟般站起来，“出尘日日读书正需要补补身子，谢母亲提醒，我这就去看看他！” 说着凝洛向丫鬟们一使眼色，那二人拎的拎抱的抱将那一桌补品全都拿在手里抱在怀中。 “告辞！”凝洛敷衍地向杜氏施了一礼便带着丫鬟飘飘然离去了。 杜氏却无可奈何，心中又气又恨不由抬手一掌拍在桌上，倒把凝月吓了一跳。 看着像是刚回过神的凝月，杜氏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你聋啦？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说说你，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搭上陆家，怎么一手好牌就被你给打烂了？” 凝月心中也觉得不平，明明在陆宁见到凝洛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呢？ “还有，”杜氏说完不解气还朝着凝月嚷嚷，“那陆家怎么就给凝洛送了补品？你不是晒伤了吗？怎么提都不提你的事？” 凝月哪里敢说出实情，虽然杜氏一定不会怪她陷害凝洛，可一定会怪她蠢笨行事不周的。 “母亲，你有没有觉得凝洛变了？”凝月故意带了几分神秘，想将杜氏的思绪从补品这件事上引开。 杜氏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才继续没好气地说道：“哪里变了？不还是那副样子？” 凝月拿着扇子扇了两下，不屑地说道：“我说不是她那张脸。” 说起来凝洛的脸好像也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光彩夺目了似的，也不知是不是用了还玉膏的缘故，凝月恨恨地想。 杜氏略一思索，开口道：“我也觉得她年纪大了翅膀硬了。” “能有这么简单？”杜氏的理由显然说服不了凝月。 凝洛真的拿了不少补品去了林出尘那里，出尘正在写字，见了她倒是很高兴。 “大姐！”出尘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昨日听说你回来我就打算去找你的，可姨娘说你需要歇息不许我去，方才我又去了芙蕖院，却听说你去母亲房里了。” 第96页 出尘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见了凝洛便喋喋不休起来：“山上好玩儿吗？母亲叫你去房里做什么了？她该不会又挑你什么毛病了吧？” 杜氏捉姦的事，宋姨娘并没有说给林出尘听，可林出尘从下人的只言片语里总结出杜氏半夜为难凝洛的结论，因此方才听说凝洛被叫到杜氏房里便有些担心了。 凝洛听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说完，不由笑了：“你到底想问我什么？总得一个一个来呀！” 林出尘顿了顿，像是在心中取捨一般，最后终于拉着凝洛坐下问道：“可是母亲又为难你了？” 凝洛看着林出尘，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他还是有些太过瘦弱，以至于衣衫套在身上都像不合身似的。这么瘦弱的一个男孩，前不久连跟她说话都不敢，现在也会急急地关心她了。 “没有，陆家送了些东西给我，我去慈心院取了一下。”凝洛笑得很欣慰。 “那就好。”林出尘长舒一口气，“姐姐明日陪我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出现继续刷好感度 第51章 凝洛正想要将放在桌上的补品推到出尘那边，便又听他兴奋地问：“那么山上好不好玩？大姐有没有看到老虎豺狼什么的？” 凝洛见状知道出尘也是对外面诸多嚮往, 便只笑道：“出尘也想出去走走？” 林出尘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寺庙那种地方都是女眷们爱去的。” 凝洛被他逗得发笑：“那什么地方是你爱去的？” 林出尘认真地想了一下却无果, 又想起先前对凝洛的邀请, 便又道：“我已经跟父亲说过明日要上街去买纸笔, 姐姐陪我去吧！” 凝洛不假思索地点头：“好，父亲可给了你银子？” 林出尘脸上的兴奋之色消失不见, 低头道：“父亲让我找母亲拿。” “母亲没有给吗？”凝洛看着林出尘的反应猜测道。 他摇摇头，只是头仍低着：“给了，只是……买先生说的纸笔怕是不太够。” “没关系, ”林出尘抬起头故作轻松地安慰凝洛, “我自己也有银子的。” 想到杜氏对他们姐弟的剋扣，凝洛就又想起生母的嫁妆来。杜氏这么些年从未提过那嫁妆的只言片语, 就连上次的钗子都要得艰难, 她若是找不到一点证据, 只怕那嫁妆就默默地归了杜氏。 “先生说要买什么样的纸笔？”凝洛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林出尘面有愧色：“我记不清了，先生说我现在用的纸写字容易洇，笔尖也都秃了，不利于我练字。” “反正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去的, 他知道买什么纸笔就好了！”他一向对沈占康较为崇拜，当沈占康建议他换纸笔的时候他就央着沈占康一同前去，省得他不懂里面的门道再买错了。 凝洛却是一愣，她没想到沈占康也会同去，自从杜氏演过那么一出，她和沈占康二人便有些刻意地疏远了一些, 更不似从前那般能聊几句诗词了，眼下她又出去了两日，算起来与沈占康竟是几日不见了。 第二日在林府门外看到凝洛和林出尘一起出来时，沈占康明显一愣，继而才恢復了正常向着凝洛拱手：“大姑娘。” 凝洛听他声音平静看他动作有礼，便也浅施一礼，正是中规中矩的模样。 唯有林出尘是雀跃的，向着沈占康深深作了一揖才直起身子道：“先生，姐姐也陪我前去。” 凝洛和沈占康都是出尘打从心底里佩服喜爱的人，能有这两个人陪着，他满心都是欢喜和满足。 沈占康看着他淡淡地笑：“好，那我们快去快回吧！” 一路上凝洛在前，沈占康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林出尘一会儿跟在凝洛身旁指着街上的稀罕物什让凝洛看，一会儿又停一停向沈占康问一两个学问的事。 凝洛在前面听着出尘在她身后煞有介事地和沈占康讨论某个字在不同语句中的释义，嘴角便微微扬了上来。 出尘到底年纪小，对什么接受的都快，自身的改变也快，凝洛看他终于放开手脚活得像个正常的八岁的孩子，总算觉得自己重来的这一世也做了些什么。 几人走到一家装潢得十分风雅的铺子前停住脚步，沈占康抬头看着铺子招牌道：“这家铺子的文房四宝还齐全些，那些稀少的笔墨纸砚若是这里没有，那便可说是全京城都难寻了。” 凝洛闻言也抬头看那铺子的牌匾，上书“宣墨斋”三字，并未标明是出自何人之手，字体倒是少见的遒劲有力，颇见风骨。 几人走进这家书斋，一下便觉出了店铺内外的不同。店铺外是烈日，凝洛手心一直微微有汗，心也仿佛静不下来似的。 一跨入店铺，便觉有凉意扑面而来，让人对着琳琅满目的文房四宝不由地生出一份肃穆，生出一份对学问的渴求之心来。 凝洛暗暗纳罕，不由暗暗打量这间充满墨香和凉意的铺子，直到看到角落里放置在瓷盆中的巨大冰块才找了答案。 一家铺子能做到这种地步，也难怪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还有那么多人在书斋中挑挑选选，络绎不绝。 第97页 林出尘也是双眼不够用的，跟在凝洛身旁新奇地看着各色的纸张，待沈占康为他选好宣纸去看毛笔的时候，他又拉着凝洛看起了造型迥异的镇纸。 “这一块好漂亮啊！”林出尘拿起一块镇纸让凝洛看。 凝洛笑着接过来看了看却又小心地放下：“确实精巧。” 靠着前世跟在陆宣身边时长的一点见识，凝洛断定那雕刻成骏马外形的镇纸是鸡血石的材质，却不是她和出尘能买得起的。 这店铺的东家也不知是心大还是不够惜财，竟将那样贵重的东西和那些普通的竹木镇纸归置一处。 正暗暗想着，却听沈占康低声道：“出尘，你过来看看这支笔。” 林出尘的眼神本来正停在那骏马镇纸之上，他一向爱马，那镇纸所用的石头又格外的颜色鲜亮，正是他心目中赤兔马的样子，因此他盯着那镇纸竟捨不得移开眼睛。 而听闻先生唿唤，林出尘才忙向沈占康走过去，半路还依依不捨地又回头望了那镇纸一眼。 凝洛见他如此喜爱那镇纸不由地也多看了一眼，可到底没有询价的勇气，便也跟着出尘向沈占康那边走过去了。 沈占康手中正拿着一支笔等他们过来，见林出尘走近便笑道：“出尘，你看这支湖笔，笔桿为鸡翅木所造，光滑细腻。笔尖锋嫩质净，是上好的羊毫，如果你能用这支笔练字，必能将腕力练得得心应手，以后不管用什么笔写字都能挥洒自如。” 林出尘接过那毛笔却看不出什么特别，虽然沈占康说的他都信，可还是忍不住道：“先生，我现在所用的笔不也是羊毫吗？” 沈占康笑笑，耐心地解释：“羊毫与羊毫也有不同，这湖笔所用的羊毫产自南方，是那里特有的羊，而用来制笔的羊毛也格外讲究，便是一头羊身上也未必能挑出一支笔的笔尖来。” 沈占康话音刚落便由店铺的伙计笑着接道：“这位公子是个懂行的，这湖笔产量极少，便是京城之中也只有我们宣墨斋才有。” 林出尘听沈占康和那伙计说的那笔那样好，不由对手中的笔多了一分嚮往，抬头向凝洛道：“这支好，我就要这支吧！” 凝洛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便向那伙计问道：“这支笔多少钱？” 那伙计转向凝洛笑着答道：“五两银子。” 林出尘闻言不由惊讶得张大嘴巴，这绝对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他今日出门特意把他所有的银子都带上了，想着买了纸笔再买些桃花笺送给凝洛。姐姐一直对他那么好，昨日还送了那么多补品给他，他却没什么可以送给姐姐的，心里一直有些不安的。 如今这一支笔那么贵，莫说桃花笺了，就是全用来买这支笔他的银子也是不够的。 林出尘犹豫着伸出手去，想把笔还给正等着他们答话的伙计，他怕是与这笔无缘了。 凝洛心中微酸，她想要问问出尘带了多少银子，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些能不能凑一下，却还没开口便感觉有人影从门外跨进来，看见他们几个人一愣，然后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开口：“凝洛姑娘？” 望过去时，只见那人墨色长袍包裹着挺拔的身形，站在那里出类拔萃犹如松柏一般，脸型刚毅俊美，眼神中却带着别样的温柔，就那么望着自己。 凝洛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灼烫，只觉一颗心像是漏跳了一拍，缓缓向着来人浅施一礼：“陆宸大哥！” 陆宸已经大步走了过来，那伙计看着陆宸便要张口并做出要行礼的样子，陆宸却向他一抬手，制止了。 那伙计便知趣地闭了嘴，安静地站在一旁。 陆宸看了看凝洛身旁的出尘才向凝洛问道：“过来买东西吗？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可以给你打折的。” 凝洛见陆宸打量出尘，也少不得要介绍一番：“这是我家弟弟，林出尘。” “出尘，”凝洛轻拍林出尘的肩，“这是陆家的大公子。” 林出尘本来因为不能买那支湖笔而有些失落，如今听这位公子说可以打折，便又升出些希冀来。 是以凝洛为他们二人介绍之后，林出尘便向陆宸深施了一礼。他并不怕陆宸，虽然陆宸看起来贵气富贵且严肃冷厉的样子，可方才他跟姐姐说话的时候声音却不像外表那么疏远，倒像是颇为相熟。 凝洛见出尘大方行礼，人也不似从前怯懦畏缩，心中不由再次欣慰，这其中想来也有沈占康教导的功劳吧？ 想到沈占康，凝洛才发现不觉竟冷落了他，忙又向陆宸介绍：“这是家中为弟弟请的西席，沈先生。” 陆宸闻言便向沈占康点点头，沈占康也微微一笑点头回礼。 笑过之后，沈占康却听不到陆宸又扭头跟凝洛说了些什么，他只看到陆宸眼中的遮掩不住的柔情，和凝洛羞红的脸。 陆宸就站在凝洛身旁，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到凝洛鼻端，让她又想起山中那一晚她伏在陆宸胸前的情形。 她不敢再看陆宸，只觉耳根发热不由低下头去。陆宸的眼神中似乎有难掩的炽热，直烧得她面红耳赤。 “帮客人要的东西包起来吧！”陆宸向那伙计吩咐道，“再多送一支笔，前两日到的那批墨也包上一块。还有彩墨，配一套包好。” 第98页 凝洛再顾不得方才的羞涩，忙抬头向陆宸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只拿我们看好的那些就好！” 陆宸闻言向凝洛朗声笑道：“是我特别相熟的朋友，不必在意这些！如若不然，凝洛姑娘如此见外，我倒是要生气了。” 伙计听陆宸这么说便忙回身去打包了，东家真是大方，不过这也没什么他说话的余地，东家便是要把这店送给那位姑娘，他也只有向那姑娘叫“东家”的份儿。 林出尘一听那陆大公子不但给了一个相当低的折扣，还送了那么许多东西，心中不由地雀跃起来，兴奋地望向沈占康，却见沈占康的眼神只是轻飘飘地落在陆宸和凝洛之间。 沈占康无法忽视心中泛起的酸意，从知道凝洛向林老爷推荐了他，再到与她有限的几次相处，不觉间一颗心竟有了难以向外人道的期盼。 他也曾与凝洛相谈甚欢，他也曾在杜氏的计谋落空之后为凝洛缜密的心思而拍手叫绝，也曾在数个相视一笑继而擦肩而过的瞬间猜测凝洛是不是对他有同样的心思。 却从不曾见过凝洛在他面前粉白的脸颊突然艷若桃花。 第52章 我有钱了 沈占康又看向陆宸, 陆宸眼中又哪里有别人？有些心思, 就算藏在心里不说也会被眼神出卖的。 沈占康苦笑一声，索性转过身去看那些文房四宝了。 待到伙计手脚麻利地包好东西拎到凝洛面前, 却莫名接了陆宸一个不悦的眼神，那伙计心里一激灵，不由又低头打量了一眼手中的东西。 包的挺好的呀，怕绳子磨破了纸张，他还在纸卷之外另包了一层纸呢！ 还有那套彩墨，他也是找了个精美的盒子装着, 看起来体面得很。 “那我们就回家了，谢陆宸大哥, 就此别过了。”凝洛向陆宸道别。 陆宸就知道那伙计一拿过东西来凝洛肯定就要离开，如今听凝洛这么说, 他还是有些不舍。 姑娘家并不可能轻易出来，就算他妹妹和她是至交, 也不可能天天让她出来玩，如今恰好碰到了，倒是难得的机会, 他还想再和她说说话。 可顾虑着她的名声，到底也没有藉口挽留，便开口道：“那彩墨你作画用吧, 比寻常的彩墨色泽艷丽些。” 沈占康默默地听着，想着天下动了情的人都是一个样，明明心中千丝万缕的辗转情绪, 说出口的却是毫不相关的话。 一时凝洛望了陆宸一眼，心中自是感激。 而陆宸看着凝洛离开，瞧她那曼妙背影，倒是负手立在门前看了许久，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怅然若失地踱步回去店里。 *********************** 离开了宣墨斋，凝洛心中又想起一事，便向沈占康道：“烦请先生先带出尘回家去吧，我还有些事，稍后再回。” 沈占康倒不做多想，只是心中确实对凝洛放心不下：“不知姑娘要办什么事？如果方便的话我和出尘陪着你吧。” “是呀大姐，我们一起吧！”出尘也向凝洛说道，在他心里大姐现在虽然很厉害，可走在外面还是柔柔弱弱的女子呀。 凝洛自是推辞不肯，拍拍出尘的肩头道：“都知道你出来买东西了，回去太晚该让姨娘担心了！” 见出尘仍要张口说什么，凝洛忙又加上一句：“我也很快就回去，就在附近，不必担心。” 终于劝说着沈占康和出尘一起回家去，凝洛才舒了一口气往茶市走去。 她在心里估摸着，如今差不多到了雀舌声名鹊起的时候了，索性去茶市转转，探探虚实。 只是茶市上人并不多，端午节过后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人们也都不爱出来了，便是喝茶也往往在太阳落山后约三五个好友去茶楼，也不会在这种大晴天顶着太阳出门了。 凝洛躲在路旁铺子的荫凉里慢慢转了一圈，也问了几家茶铺的情况，雀舌果然已是千金难求了。 就在这茶市之中，有雀舌的茶铺极少，尤其是一些小商铺，若是问有没有雀舌，对方会先问能不能等，说是已经去黔北调货，过几日便能到。 而存有雀舌的那些茶铺，茶叶的成色却很一般，毕竟宫中的达官贵人消息灵通，一得了皇上中意雀舌的消息，便纷纷将茶市上的上等雀舌抢购一空了。 凝洛甚至还遇到了卖给她雀舌的掌柜，那掌柜正在茶楼外的大树下打着扇子喝茶，这街上最近人烟稀少，他一眼就看见了从一熘铺子中打听过来的凝洛。 “姑娘！”那掌柜的还有几分激动，凝洛离他尚有丈余便起身招唿。 凝洛走过去笑道：“掌柜的好生悠闲！” 那掌柜的将扇子随手扔到一旁的桌上：“这个时辰生意冷清。姑娘坐下来喝杯茶？” 凝洛摇摇头：“谢掌柜的好意，只是我要回去了。” 她大抵已了解了行情，不必再转了。 “姑娘那批雀舌怎样了？”掌柜的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却不等凝洛回答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若是从前便散出去了，那姑娘可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还在手中，那姑娘的运气便来了！” 凝洛答非所问：“掌柜的一定发了一笔吧？” 那掌柜的闻言却痛心疾首：“不瞒你说，我确实也挣到了钱，却出手太早了，要是能留到现在……” 第99页 掌柜的停了停，然后长嘆一声才又向凝洛道：“姑娘的雀舌到底还有没有？剩了多少？姑娘手里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姑娘来开！” 他一想到眼前的这位姑娘当初吃下他那么多雀舌，他还偷乐了一番就恨不能自打嘴巴。 凝洛并不想再与这掌柜的继续打交道，只将上次的谎言拿来搪塞：“掌柜的忘了？我是替我们东家採买的，买完就交给东家了，并不知后续如何。” 见那掌柜的一脸不死心还要再问，凝洛忙道：“告辞了，祝掌柜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看凝洛飘飘然转身，掌柜的不甘地沖她的背影喊道：“姑娘，回去问问你们东家，那雀舌什么价格我都能收，全收！” 凝洛望着前方淡然一笑，她的雀舌如今不缺买家，更不愁价格。囤到现在她终于将那雀舌囤成了京城独一份儿，囤成了不再仰人鼻息的底气。 雀舌出手很容易，凝洛甚至没有出面，只找人放出消息去，便有人在外面竞起价来，凝洛挑着价高的卖，卖了个相当不错的价钱。 挣了一笔钱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就连走路也觉得像是轻松许多。 晨间从慈心院请安出来，凝洛看到出尘在园子里的树下读书便远远地站住了。 这个季节的这个时辰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凝洛看着出尘摇头晃脑背诵的样子心中就生出许多感慨来。 前世今生的胡乱想了一通，凝洛也没忍心去打断林出尘，悄悄地回了芙蕖院，自然也没看到离林出尘不远的沈占康。 沈占康看着那抹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才轻嘆一声收回了眼神。 “先生，我方才背的可都对么？”林出尘仰着脸问沈占康。 沈占康看着林出尘点点头：“都对的，不想你竟能记得这么快，不愧是……林老爷的儿子。” 他本想说出尘不愧是凝洛的弟弟，那样冰雪聪明的姐姐，就应该有一位伶俐通透的弟弟，却到底没能说出口。 那个名字只在他心中盘旋打转，却再捨不得叫出口。 林出尘浑然不觉，只高兴地点头：“是先生讲的好！先生告诉我那文章是什么意思，我再去背，很快便能记住了！” “那我便尽量多教你一些吧！”沈占康不觉望了一眼凝洛离去的方向，才背过身走向课室。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能遇到一个聪慧向学的弟子也是他的造化。 趁着早晨还不那么热，凝洛带了丫鬟又去了那间宣墨斋。 她还记得出尘那日在这书斋看见什么都欢喜的眼神，她不曾得到过的宠爱、关心，如果有机会让出尘感受到，出尘也许会更加的开朗自信吧！ 那宣墨斋的伙计显然还记得凝洛，凝洛一跨进铺子他便忙迎了上去。 莫说这姑娘的容貌气度让人难忘，就是东家那副恨不能样样送给姑娘的模样，也让那伙计对凝洛记忆深刻。 “姑娘，您看您需要点儿什么？”那伙计虽然赔着笑招唿，心里却有些犯难。 他没有给这位姑娘低折扣的权利，可看东家那天的那副样子，他要是收多了钱，只怕他的饭碗不保。 凝洛在书斋看了一圈，最后又停在摆放着各色镇纸的桌前，出尘那日在这里看中一块镇纸的。 那刻成骏马形状的鸡血石镇纸果然还在，凝洛轻轻拿起端详一番，确实是精美无比。 “把这个包起来吧！”凝洛将镇纸又放在桌上，却并不问价。 那伙计面上虽笑着，动作却慢吞吞的，心里苦的不行，谁能告诉他他要收这位姑娘多少银子？ 这可真是难办啊！ ************************ 凝洛午后便去了松竹院，出尘像是才梳洗过，头髮束得高高的显得很精神，而宋姨娘竟在一旁轻轻地磨墨。 见凝洛进了门来，宋姨娘忙将手中的墨块放下，脸上似乎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姑娘过来了！我正要让出尘教我写两个字呢！” 出尘也忙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桌后绕出来：“大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面日头正烈呢！” 宋姨娘也忙唤人上茶，凝洛被这对母子热情地招唿着，总算觉得这林家还有欢迎她的地方。 凝洛拿出为出尘买的镇纸，向林出尘坐的方向推了推：“姐姐送你的礼物。” 林出尘看那木盒十分精美，虽然笑着去拿口中却道：“这么漂亮的盒子里装的该不会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吧？” 宋姨娘闻言向林出尘责怪道：“这是怎么说话！” 凝洛只笑着看林出尘打开盒子然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又惊又喜，他忙从盒子里拿出那镇纸，一手托着另一手扶着：“姐，你竟然买了这个！” 宋姨娘也一直看着出尘，见他这副样子便知凝洛的礼物十分合他的心意，又见那骏马雕刻精巧鲜红欲滴，心知那镇纸价值不菲，便又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好叫姑娘破费！”宋姨娘看林出尘献宝似的将那镇纸拿到她面前，她轻轻接过来只觉触感细腻光滑便更让她心里没底了，“姑娘还是多攒些银子防身，出尘有块木镇纸用着便行了，这个……” 宋姨娘双手捧着镇纸往凝洛面前送，出尘在一旁只觉心跌到了谷底，可姨娘的话没有错，大姐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也多着呢！ 第100页 “姐，这镇纸还是退了吧，我就是看个新奇，它再漂亮也只不过是块镇纸，我有一把镇尺就足够了！”林出尘努力不让自己对那骏马镇纸流露出不舍的眼神，故作轻松地劝导凝洛。 凝洛将姨娘的手轻轻推回去：“我有钱了。” 第53章 开怀 宋姨娘看着凝洛, 明显有些不相信，凝洛见状一笑, 将姨娘手中的镇纸拿起又放到出尘手中：“我得了笔银子，倒不像从前了。” 出尘一向对凝洛的话深信不疑, 听了这句便看了看镇纸又看了看凝洛：“真的可以送给我？” 凝洛点点头：“真的！” 林出尘大喜，拿着镇纸凑到凝洛身旁道：“大姐，你看着鬃毛刻得多像啊！就好像正迎风飘着似的……” 宋姨娘在一旁看着凝洛姐弟说说笑笑的样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她没有追问凝洛如何得了一笔银子，总归凝洛是个稳妥的, 她既然不主动说她也不便细问。 跟了林成川这么多年, 她时常觉得这林府的大院空旷陌生得很，便是有了出尘也只是母子在一处相依为命, 待到出尘也有了自己的院子，她更觉孤寂恐惧，直到凝洛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向万事忍让的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面前这个是个主意正又有法子的, 正是她心中林家嫡出大姑娘的样子。 在松竹院说了一会子话，凝洛便离开了。她需要好好打算一下，如今虽有银子在手, 却不能坐吃山空, 总要让银子再生出银子来才好。 想来想去, 凝洛决定用挣的银子去盘个店铺。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出去做什么生意也不大可能，盘个铺子收租于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是这事却不好假手于人, 铺子的位置大小甚至出让铺子的人，都须得她看过才好。 凝洛在几条繁华的街道上转了两日，却是一无所获，毕竟城中旺铺居多，莫说没几个肯往外盘铺子的，便是有，凝洛也不好及时得到消息。 这一日转到天色渐晚，凝洛便折身回家，心里难免生出些沮丧的情绪，她好不容易听说有间铺子要出让，赶过去的时候却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不甘之下她只问了问价格，却发现自己挣的那笔钱还是不够多。 看来明日要挑一些位置不那么好的铺子看看了，只是位置不好的话，又怕不好收租。 正一面思量着一面往家走，忽听得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凝洛并未在意，只向道旁挪了几步，将路让得更宽些。 那马蹄声却在她身旁慢了下来：“凝洛？” 凝洛回过神，下意识地应声抬头望去，却见陆宸正端坐于马上向下望着她。 陆宸正背对着斜阳，凝洛的视线望过去却像是那一人一马周遭散发出光芒一般。马上的人紫袍玉冠，眼中却有让凝洛无法直视的灼热。 陆宸跳下马走到凝洛身旁：“没有乘马车？” 不知道为什么，凝洛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一分熟稔，虽然她不知那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可当下二人的相处方式却是很让人舒服的。 “我想要盘一间铺子，走路更方便些。”凝洛也不绕弯子，与牵着马的陆宸并肩前行。 陆宸点点头：“可找到了中意的？” 凝洛总是与他认知中的“姑娘”不同，以往他所知道的姑娘，除了陆宁便是亲戚家的，又或者陆宁的那些姐妹，她们无一不是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他便以为姑娘大都是那般心思单纯不知人间疾苦的性子。 陆宁名下也有铺子，可那是家中长辈代为置办或直接转到她名下的，她何曾像凝洛这样一个人为安身立命而奔波。 看到凝洛缓缓地摇头，脸上的神情带了几分失望，陆宸便觉心口难受，恨不得将她脸上的失望抹平了。 “想要找一间什么样的，我打听这种事到底比你方便些。”陆宸这些年结交了不少人，在人脉上至少是不愁的。 凝洛盯着地上的影子，想了一下才答道：“我手头上银子并不多，却也不想就这么坐吃山空。” 陆宸瞭然，点头道：“那要寻一间好往外租的。” “这样吧，”陆宸看向凝洛，“你今日回去明日也不必急着出来，我先打听着，若有好的便接你出来相看如何？” 凝洛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唯有感激地望向陆宸：“如此便劳烦陆宸大哥了！” “我不过举手之劳，总比你漫无目的地奔波要好。” 看着凝洛轻轻点头，鬓角的几缕碎发在被风吹得微微飘动，陆宸只觉心头一漾，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便见凝洛又转过头来：“陆宸大哥上马吧，我再走几步也便到家了。” 陆宸望了望前方，又扫了一眼周遭，虽然路上行人并不多，但他们这样并肩而行还是有些显眼了。 “今日回去好生歇息，明日等我消息吧！”陆宸拽住缰绳，看着凝洛自是不舍。 “路上小心！”凝洛又往道旁闪了一下身子，看陆宸利索地翻身上马。 陆宸又望了凝洛一眼，凝洛也微笑着点点头，他这才打马离去。 凝洛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重生之时她只想着此生再不与陆家有任何瓜葛才好，谁知陆宣的哥哥一再对她出手相助，倒叫她不好摆出不相往来的架势。 第101页 也罢，总归这陆宸和陆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要她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只要她自己是越来越好，那便不必纠结太多了。 陆宸的消息来得比凝洛预想的还要早一些，刚过了巳时不久便有门房传消息来，说外面有人请大姑娘出去。 凝洛本已收拾妥当，如今得了消息便带了幕篱出府，出了门便有一名慈眉善目的嬷嬷等在那里，见凝洛出来忙上前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凝洛由那嬷嬷指引着穿过一条小巷才见陆宸正牵了马等在巷子口，旁边还停了一辆精緻的马车。 “还不曾正式去府上拜访，因此不好直接等在门口，也只有劳烦你多走几步了！”陆宸脸上带着歉意。 凝洛感念他想得周到，自然不觉得多走几步路有什么，口中便只是道谢不提其他。 那嬷嬷在二人说话的空当又向陆宸行了一礼，口中道：“大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便先行回府了！” 陆宸点点头：“有劳嬷嬷！” 待那嬷嬷离去，陆宸方解释道：“我倒是打听到一处不错的铺子，只是稍嫌远些，你先上车，我这就带你过去。” 凝洛当下也不多问，等到在马车上坐定，她才发现这车中竟是十分凉爽。 凝洛只稍稍一侧脸便看到了角落里的冰盆，心中一时竟觉得莫名熟悉。 还不及细想，便听陆宸在车外道：“那我们便出发吧！” 而后马车便缓缓前行起来。 凝洛微微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了一眼，却是向着出城的方向，虽然心中微诧，却因着对陆宸莫名的信任而并未多问什么。 收回了视线，凝洛勐地想起那冰盆的花纹是在哪里见过了，竟是与宣墨斋放冰的瓷盆如出一辙！ 再想到陆宸那日几乎半卖半送地塞给了他们那么许多东西，再想到那日那伙计看到陆宸时的欲言又止，一切便也都明白了。 凝洛一直觉得陆宸并不是慷他人之慨的，那日在书斋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她还曾暗自猜测陆宸会在她离开后将店里亏空的银子补上，却原来那店便是陆宸的。 城外并不乏小一些的城郭，又均在进城的路旁，因此也是热闹非凡并非荒凉之地。 凝洛不由为陆宸的想法所折服，她因生在城里的缘故，所看到的也只有城中的那些店铺，竟未考虑过城外的这片天地。 陆宸带凝洛来到他所说的铺子前，才向凝洛说道：“这东家原也是我的朋友，只是并非京城人士，如今要离京回乡这京城的家产也要变卖一番了。” 说话间已有一位长者迎了出来，向陆宸抱拳道：“陆爷！” 陆宸忙向那人回礼：“张叔多礼了！” “快快请进！”被陆宸唤作“张叔”的人忙向屋里让，“咱们屋里说话！” “这位便是陆爷说的那位朋友？”张叔看向正摘下幕篱的凝洛，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认识陆宸多年，也是头一次见他身边跟了一位女子。 陆宸听他发问，便引着二人认识了，那张叔这才笑着向凝洛道：“这铺子当年还是陆爷帮着我盘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是养活了一家老小。” “如今我那些儿女俱都大了，在家乡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不舍我和内人背井离乡地讨生活了！” 张叔说起儿女脸上尽是自豪的神情，凝洛见状便笑道：“张叔好福气，儿女都是孝顺的，如今回乡尽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了！” 张叔听了凝洛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又看了一眼陆宸才说道：“不是我夸口，这条街上我这铺子开得最红火，当然也是陆爷当年眼光好，如今再由陆爷帮着盘出去，真是再好不过！” 陆宸闻言笑道：“张叔为人本分，生意却做得灵活，哪里有不红火的道理！” 张叔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收：“陆爷谬赞！” “把我那上锁的匣子拿过来。”张叔向着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声。 第54章 盘店铺 小厮闻言便转身去了里间, 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木匣走出来交给了张叔。 张叔拿出钥匙一面开锁一面道：“既是陆爷的朋友，那一切便都好说了, 房契地契都在这里，我连契约都写好了, 只要谈妥了价格写上，你我签字画押便可。” 凝洛接过张叔递过的契约，口中问道：“不知张叔打算盘个什么价？” 张叔却又是哈哈一笑：“我并不指着这笔银子发财，不过是将多年营生交给愿意交付的人。我原想让姑娘出价，看这情形姑娘怕是也不好开口, 既然陆爷在, 咱们少不得要托他做个中，这价钱便由他来定吧！” 陆宸不想这差事竟落到了他头上, 看着正等他发话的二人问道：“真要我来定？” 凝洛望着他微笑点头，张叔也是连连颔首：“你最合适不过。” 说没有一丝为难是不可能的，陆宸在心中衡量着, 既不想凝洛多花银子, 也不想让张叔吃了亏去。 他对这附近的铺面倒是还有些了解，便取了个折中的数说出口，谁知那二人竟一个嫌高一个嫌低了。 陆宸登时哭笑不得, 因为嫌高的竟是卖家张叔, 嫌低的却是要出钱的凝洛。 第102页 “我也是有生意的, 也见过别人做生意，却还从未见过二位这样的。”陆宸摇头苦笑，这是他们都将他当自己人, 生怕他亏待了另一方吧！ 最后那二人又各自谦让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谈妥了价格签了契约。 凝洛知道张叔是看了陆宸的面子才给了她低价，而张叔承了陆宸许多年的情也有意藉此还上一些，总之三人都很满意最后的结果，各自欢喜。 事成之后张叔又执意请二人去酒楼吃酒，陆宸二人自是再三推辞，谁知最后盛情难却便也只得随身前往。 宴席之上，凝洛才知道这位张叔当年是为了儿女才来京城谋些营生，毕竟不管是彩礼还是嫁妆，都是要用银子的。 机缘巧合认识了陆宸，那时这条街道还不像今日这般热闹，可陆宸已看出城中虽繁华可到底难以承载越来越多的人口，极力推荐张叔在此置业。 果不其然，张叔以低价拿下铺子不久，这附近的店铺价格便都飞涨起来，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凝洛静静听着张叔说着他为两个女儿准备了怎样的嫁妆，那两个女儿又是许给了什么样的人家，突然就又想到了自己。 虽然她还并未想过嫁人的事，可若是要嫁，杜氏是不会为她备什么嫁妆的吧？或许为了面子会多少准备一些，恐怕也要看对方会出多少彩礼。 凝洛又想到生母那些消失不见的嫁妆，父亲这些年的态度总让她疑心那年他守着一箱嫁妆说是给她的那件事，根本就是个梦。 如果仅仅是个梦她或许就不会对父亲抱什么希望了吧？再大一些之后，她知道了生母的忌日，也知道每到那天杜氏总会心情不好，因为父亲会去祠堂祭拜母亲。 答应给她嫁妆那日，正是生母的忌辰。 便是那种情形在她记忆里也并未维持几年，大抵是在她能清清楚楚记得家中诸事的时候，父亲便好像将生母的忌辰忘记了，凝洛再见不到他去祠堂上香，更见不到他红了眼。 所有人像是不经意地忘记了每年的那一天是什么日子，更不会记得那也是凝洛的生辰。 凝洛从没有过过生日，小的时候见凝月过，她也曾偷偷地问过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却慌慌张张地不许她提，还告诫她千万不能跟老爷夫人提。 她见那嬷嬷的表情又慌又怕，自己也被吓到了，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竟是这家中的禁忌，从此也唯有闭紧了嘴巴。 想到那位嬷嬷，凝洛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愧疚。那位老嬷嬷大概是唯一一个为小时候的凝洛带去过一丝温暖的人，每日照顾着凝洛的起居，凝洛有段时间很是依赖她。 后来听说是那嬷嬷要回家看孙子便离开了林府，凝洛那时也没几岁，因为想念偷偷哭了几次便将那嬷嬷忘了，前世直到她走上绝路都没想过去找到那位嬷嬷看望一下。 凝洛嘆口气，回去必然要打听一下嬷嬷的下落了。 张叔本就想在离京前宴请陆宸一顿，如今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自然是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陆宸与张叔交谈的间隙看了一眼凝洛，却见她只是偶尔拿一下筷子又放下，饭菜没吃几口人却一直在出神。 “我们在一旁吃酒聊天，你也不必拘着。”陆宸说着便为凝洛夹菜，两三着凝洛面前的碟子便满了。 张叔在一旁笑而不语，这对璧人叫人赏心悦目，只是彼此还带了些不合时宜的客气，假以时日，那客气总能变成亲昵。 凝洛回过神，向陆宸道了谢便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而陆宸每当看见凝洛面前的菜餚少了便自然地为她夹上一些，而凝洛也自然地小口吃着。 张叔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笑着向陆宸嘆道：“只可惜不能喝到陆爷的喜酒。” 陆宸也不知自己是否饮多了酒，只觉脸上发热，口中笑道：“这话对一个尚未定亲的人来说，也未免太早！” 张叔看着陆宸又向凝洛使了个眼色，便笑得有些心照不宣，陆宸端起酒杯：“这杯为张叔送行！” 凝洛只一心想着母亲的嫁妆，想着小时候看顾过她的老嬷嬷，对这酒桌上的事浑然不觉。 一顿酒倒吃了一两个时辰，回城的时候陆宸看着凝洛便有些过意不去：“叫你受累了！” “哪里！陆宸大哥帮了我大忙。” “那我们便回吧！”陆宸走到凝洛身旁，轻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中果然又是清爽怡人，凝洛见那冰盆中已换了新冰，忍不住开口问道：“陆宸大哥走到哪里都带着冰？” 陆宸已跨上了马，听凝洛问便笑道：“今日出城路途稍远些，你们姑娘家身子娇弱，免得中了暑气。” 只这一句，凝洛心里突地泛起一阵热意，那热意就酝酿在胸口。 马车缓缓地前行，陆宸也不去策马，任由马儿慢慢地与马车同行，凝洛从车窗望出去，刚好能望到马背上那个伟岸挺拔的身影。 夕阳柔和了陆宸的轮廓，多年习武使得他身姿矫健器宇轩昂，便是坐在马背上也比别人更为英挺一些。 他的五官生的极好，凝洛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是剑眉入鬓鼻樑高挺，薄唇紧抿下巴微翘，一张脸的轮廓犹如精雕细琢过一般无可挑剔。 凝洛将眼神从那个夕阳下的剪影上收回来，却不觉摸了摸怀中的钗子。 第103页 心中有感动的情绪再次涌上来，又看向那个让人看了便觉可靠有担当的身影，凝洛忍不住开口道：“陆宸大哥，你为我做的这些，我若说谢，都未免觉得太过轻飘飘；不说却又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我心中所想。” 陆宸转过头看了凝洛一眼，眼神中有凝洛依稀能懂却又不敢妄自猜测的情意。 “你我之间并不需要‘谢’字。” 凝洛思量一下，到底将那句话问出口：“为何会如此对我？” 陆宸却收回眼神转头望着前路，一时间只有声声马蹄声和马车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凝洛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时，陆宸缓缓开口沉声道：“心之所向，情之所至。” 凝洛心中一动，一颗心只觉像是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满满的全是感动。 她伸出手将车帘轻轻放下，不想陆宸看到她鼻子发酸眼圈发红的样子。前世她是个爱哭的，重生之后她告诫自己说不能再做一个遇事只会哭的人，却不想总被陆宸勾出眼泪。 一直走到城门前，马车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凝洛掀起车帘见陆宸已经下了马，便也起身下车。 “我不便相送，待会儿你便乘马车直接回家，我们就在此分别吧！”陆宸看着凝洛，心里想的却是酝酿了一路的话。 “好。”凝洛轻声应道，微微点了点头，见陆宸像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没有急于上车。 只是她不知怎么却不敢与陆宸对视，或者说也并不是不敢，而是二人的距离让她有些羞于抬起头来。 陆宸看着面前微微低着头的凝洛，想到将要说出的话却有些心跳加快。 “也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唐突，”陆宸开了口也仍是有着犹豫，“我一早就想请家里人去林府为我求娶姑娘，只是这事到底要先问过你才好。” “方才你问我为何那样对你，我不过是为的自己的心，却并不是要一个求娶的结果，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愿挟恩图报，也希望你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要只想我为你做了什么，而是想清楚我这样的一个人，你愿不愿意接受。” 陆宸字斟句酌地将话说完，便等着凝洛的回答，一时却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听陆宸剖白心迹的时候，凝洛只是将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了陆宸腰间的佩玉上，如今听他情真意切地说完，便也只得抬起头来。 陆宸正望着她，眼神中除了浓的化不开的情意还有一份让人心安的坚定，那种坚定却是她前世不曾在陆宣眼中看见过的。 第55章 应婚 许是受了陆宣那种眼神的感染, 凝洛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一个人，上辈子曾经在自己死后给自己坟前上了三炷香。生前没有人疼惜过自己，死后也註定成为无人理会的孤魂，但是他却能给了自己一丝温暖。 更不必说这辈子，处处相助, 体贴包容，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为自己做了。 便是自己心里对嫁到陆家心存顾忌又如何, 他这样的人，怎么也值得，自己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如今家中还有些事须得我亲自去解决。”只是话却无法直接说出口, 哪怕她都是经了一世的人, 如今面对着这样的陆宸也仍是微红了脸。 陆宸不敢对凝洛的回答抱很大希望，生怕自己受不住凝洛说不，因此他一路都在想着若是凝洛现在并不中意他，他接下来要怎么再让凝洛多了解他一些。 看到凝洛开口要说话的那一瞬，他不觉便握起了拳, 可听凝洛轻声说完那句, 他却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他本已做好了两种心理准备，当然是失败的准备更充足一些, 可凝洛的话一出，他却不知道是不是失败了。 知道将凝洛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他才忍住欣喜的小火苗试探道：“那等事情解决了呢？” 凝洛红着脸，低下头，咬唇, 轻声道：“陆宸大哥以为呢？” 之后，她便匆忙上了马车。 直到看着凝洛的马车驶出去很远，陆宸都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总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生怕自己一迈步这美梦就醒了。 她这话再明显不过了，其实是愿意的意思，只是碍于姑娘家的害羞，没有明说而已。 凝洛竟然愿意许嫁，这是他之前不敢想的，虽然他求娶之心坚定，可隐隐心里存着忐忑 当凝洛那句调皮羞涩的反问传入脑中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惊喜直让他觉得犹如坠入了梦中。 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余晖中，陆宸突然有些后悔，方才他应该脸皮再厚上一些，找凝洛讨一样信物，这样也不至于总怀疑自己在梦中了。 凝洛回到家中也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自己竟然就那么答应了陆宸，可想到当时的氛围，她又觉得哪怕再重来一次她恐怕也说不出那个“不”字。 从前她只当自己多心，将陆宸眼中的深情当寻常，今日他说出那句心之所愿她已经心动，又怎会在他要求亲时说出拒绝的话呢？ 晚上躺在帐中，偶尔从窗外吹进徐徐的风使得纱帐缓缓地飘动，凝洛盯着那飘动的帐子却睡不着。 和陆宸的事她谁都没说，好像跟谁也说不着，可是那种想要找人分享的心情又总是跃跃欲试着，找不到出口。 第104页 也不知辗转了多久凝洛才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醒来，想到陆宸提亲的事，也还是怔怔的。 “姑娘，”白露将帐子向两侧挂好，又蹲下身为凝洛穿上鞋子，“您昨儿个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说那位李嬷嬷的家就是城外李家庄的，还有人见她在城中买菜呢！” 凝洛起身走到了铜盆前，小满便服侍着她洗漱，听了白露这话凝洛却疑惑的回头：“住在城外，却要到城里来买菜？” 白露也是没想这么多，她只将打听到的话原样学了出来，并不知凝洛为何要打听这些。 白露也觉得姑娘交给自己的差事没办好，忙向凝洛道：“许是那人看错了，也许是那嬷嬷又到城中住了，我这就去亲自打听那嬷嬷的下落。” 凝洛点点头：“务必要找到她。” 虽然二人不过是主僕关系，可那嬷嬷到底用过心照看她，念着那份情她也该去探望一番的。 只用了半日，白露就打探清楚回来了，怕别人传的话中有误，她还亲自去确认了一番，见到了那嬷嬷才踏实地回来。 白露说那嬷嬷当年回李家庄没两日就又回城中了，这些年一直在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干活，最近才萌生了回家养老的心思。 凝洛心中不禁又疑惑起来，她明明记得当年李嬷嬷是回家看孙子的，没道理只在家待几日就又出来找营生。 “你还见到了李嬷嬷？”凝洛向白露问道。 白露点头：“我怕再有什么差错，因此去那户人家瞧了瞧，我说是姑娘让我打听的，那嬷嬷还让我向姑娘问好。” 凝洛原想着那嬷嬷在老家颐养天年，她或许还能登门去探望一番，如今李嬷嬷却是在别人家做活，她倒不好去了。 “你再跑一趟，看看嬷嬷哪天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约她出来见一面吧！” 既然生出了要看望的念头，也唯有见上一面才安心。 只是这见面却约在了第二日一早，因此凝洛不得不早早地起床去慈心院请安，然后才匆匆向外赶。 却遇上了一面让丫鬟在身后打着扇子一面抱怨天热的凝月。 “你这是要出去？”凝月看到凝洛停了下来，语气里却带着审讯的意味。 凝洛脚步未停：“若想得到别人的回答，问话的时候态度就放端正些！” 凝月嗤笑一声，几步跨到凝洛身前张开双臂拦住：“我看是你态度不端正吧？” 凝洛本就急着出门，被凝月这么一拦心中便有些不耐烦，皱眉道：“滚！” 凝月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如今是有些憷凝洛，可又忍不住一次次地去挑战凝洛的底线，想要看看凝洛到底变化有多大，变成了什么样。 被凝洛这么一低声呵斥，她心里有些退缩，可到底又硬着头皮道：“我看你三天两头的出去，又在搞什么鬼？该不会是出去与男人私会吧？凝洛，你就算不要自己的名声也得顾着林家的脸面！” 凝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推开凝月挡在她面前的手臂：“管好你自己！” 凝月正欲再拦，却见已经走出去两步的凝洛又笑着回过头来：“这两日太阳大，妹妹仔细再晒伤了脸！” 看着那张充满嘲讽却千娇百媚的脸转过头去，凝月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被凝洛打过耳光的半边脸，马上又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太露怯，不由盯着凝洛的背影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声音却不敢让凝洛听到，她毫不怀疑凝洛可能会在听到她骂她的时候转回身来再给她两掌。 催着马车赶到李嬷嬷做活的那户人家后巷里，嬷嬷早已等在那里了。 “姑娘！”李嬷嬷见凝洛下车便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一把拉住凝洛的手。 凝洛听她声调颤抖不由也反握住嬷嬷的手红了眼眶：“嬷嬷！” 李嬷嬷眨眨眼努力让眼泪回去，上下不停地打量凝洛，口中道：“好！好！长大了！” “若是走在街上遇到，嬷嬷都不敢认姑娘了！” 凝洛看着面前的嬷嬷比记忆中又苍老了许多，一时险些落下泪来。 “嬷嬷，我们去马车上坐着说话。”凝洛请那李嬷嬷上车，白露前来相约的时候李嬷嬷就说自己恐怕不能出来太久，也就主子吃早饭的时间能出来二刻。 因此凝洛只得放弃了找个茶楼坐坐的想法，就在这户人家门口续个旧罢了。 “原想着嬷嬷在家颐养天年，还备了些东西打算去家里看看，不想嬷嬷竟还在城中，这些东西我便直接拿过来了。” 凝洛说着将身边的东西往李嬷嬷怀里堆，不过是一些衣物和一些适合老人家吃的补品和吃食。 李嬷嬷被凝洛塞了个满怀，想要起身谢礼却又不好站起来，只得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这是怎么说的！姑娘能记得我来看我已是天大的恩惠，这些……” 李嬷嬷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含泪道：“这些怎么使得！” “如何使不得？”凝洛也扭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才转回头笑道，“嬷嬷离开林府的时候我还小，也没能送嬷嬷些什么，如今我大了自然要补上当年那份儿。” 第105页 嬷嬷嘆着气：“姑娘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只可惜命太苦。” 凝洛笑笑：“那几年有嬷嬷照料着，到底没冷着饿着。” 李嬷嬷听她这么说又打量了她一眼，却爱怜地捏了捏凝洛的手臂：“还是太瘦了！” 凝洛倒是不在意这些，许是这两年一直在长个的缘故，她身形确实越发的细长，可只要健康的活着不要走前世的路，她便知足了。 “嬷嬷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凝洛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当年不是说要回家看孙子吗？” 李嬷嬷先是一怔，继而才反问道：“夫人说我要回家看孙子？” “大家都这么说，说嬷嬷需要回家看孙子，再不能看我了。”凝洛这么说着，心中却因李嬷嬷的态度而对这一说法生起疑来。 “哦。”李嬷嬷却是苦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凝洛觉出不对，便追问道：“难道不是？那嬷嬷为何要走？发生了什么？” 李嬷嬷沉默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夫人对姑娘好吗？” 凝洛已经猜到事情或许与杜氏有关，如今听嬷嬷问起知道她也许是顾忌着杜氏与她的母女关系所以不想说罢了。 “嬷嬷觉得，我小时候她对我好吗？” 李嬷嬷听了这话不由回忆了一下，说道：“面上也还过得去，只是……” 开始请的乳母还算好的，后来凝月出生就把那乳母叫到那边去了。又另给凝洛找了一个，这新乳母却因为杜氏有意地剋扣而不好好餵凝洛。 李嬷嬷看不过去便想着法子做些凝洛能吃的汤水，这才将那襁褓中的瘦弱娃娃带大了。 虽然明面上杜氏给两个姑娘差不多的衣物和吃食，可暗中的那一套又岂能瞒过李嬷嬷这种老人的眼睛？ 第56章 母亲的嫁妆 虽然明面上杜氏给两个姑娘差不多的衣物和吃食，可暗中的那一套又岂能瞒过李嬷嬷这种老人的眼睛？ 可惜李嬷嬷只是个下人, 她并没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凝洛虽是个主子，可到底年幼又没有依仗，怎么可能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所以李嬷嬷也唯有想尽办法让凝洛的日子过得不那么短缺, 衣服破了小了她便缝补修改, 吃的不够她便腆着脸去要, 实在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让她心疼啊！ 凝洛看李嬷嬷收住了话头, 便淡淡地说道：“她一直对我那样，外人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我能觉出那些……” 不仅仅是缺衣少穿，更可怕的是这么多年精神上的打压, 不然前世的她也不至于那样容易被杜氏摆布。 “这个黑心烂肺的！”李嬷嬷听凝洛这么说便能想像杜氏定是坏事做尽了，又心疼凝洛的日子难熬, 便忍不住破口骂起来。 “嬷嬷，这些年我浑浑噩噩地过来, 好多事都不明不白，有时候受了欺负都不觉得……”凝洛回想着十四岁之前的日子，却觉心有余悸。 “也是最近才回过味儿来。”凝洛对李嬷嬷一笑, 不然她可能还想不起要看看李嬷嬷吧！ 李嬷嬷却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刚出来那几年, 我几次三番想去看看姑娘, 可林家说我是被赶出去的，不但不让我看姑娘，连林家的大门也不许靠近……” “嬷嬷是被赶出去的？”虽然在意料之中, 可听李嬷嬷亲自说出口，凝洛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李嬷嬷也不打算再瞒着，索性点点头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被杜氏找了个由头赶出来的，说我没有照看好姑娘。” “不是我自夸对姑娘有多好，我背地里一直觉得是因为我对姑娘还算上心，这才入不了杜氏的眼把我赶了出去。” “可是想是这么想，若是姑娘觉得杜氏对你好，我是决不会说这些的。不管别人眼里怎么样，只要姑娘说觉得杜氏对你还不错，我就认了自己是为了看孙子才走的。” “如今姑娘也觉得她不好，便要多存个心眼防着那杜氏了！”李嬷嬷拉过凝洛的手，郑重地嘱咐。 “姑娘现在大了，生的又这样好，我真怕老爷还像从前那样只听杜氏的，再误了姑娘的终身！” 凝洛点点头：“嬷嬷说的是，只是这些年她当家惯了的，父亲一时也挑不出她什么。” 李嬷嬷听了凝洛这话张口便想说什么，却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将话咽回去了。 凝洛见状不由问道：“嬷嬷想说什么？” 李嬷嬷却像是有所顾虑，犹豫道：“老爷大概也没想过要动杜氏，非得杜氏自己犯了大错才能让她失去在家中做主的权利。” 凝洛点点头：“她这些年大错小错肯定没少犯，只是我们不知道也没有证据罢了。” 嬷嬷听了这话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凝洛只得笑着为她宽心：“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里也没有别人。” 李嬷嬷听了这话虽微微颔首，却还是长嘆一声道：“方才我就想说，只是这个人是跟杜氏一条心的，便是她知道的再多也未必会告诉咱们。” “是谁？”凝洛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就总能想办法撬开那人的嘴找到一些线索，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第106页 “她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只记得大家都叫她‘杜保家的’，”李嬷嬷回忆着说道，“她是跟着杜氏去林家的，我离开的时候杜氏好像给她安排了一个在厨房的肥差，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杜氏刚到林家那几年，杜保家的是她身边的红人，杜氏走到哪里就将她带到哪里，有什么事也找杜保家的出谋划策，所以我想若是杜氏有什么事，杜保家的必定再清楚不过。” “竟然是她……”凝洛喃喃说道，想起生水痘时为凝月顶了罪的厨娘。 李嬷嬷见凝洛这般便知背后又有隐情，本想开口问询勐地就想到自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忙起身道：“姑娘，我怕是不能和你多聊了！” 凝洛也担心李嬷嬷被主子责怪，忙起身相送：“那嬷嬷就快些回去吧，待到有空的时候我再来看嬷嬷。” 李嬷嬷已下了车，回身扶了凝洛一把才说道：“姑娘折煞我了！以后万不可来看我了，应该我去看姑娘的！” 李嬷嬷握着凝洛的手捨不得放开，凝洛向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嬷嬷有什么事只管去找我，如今门房已换过好几拨，想来已不认得嬷嬷了，嬷嬷让他们通报一声我就能出来。” 白露在一旁将李嬷嬷下车时不好拿的东西包好，然后递到李嬷嬷怀里：“嬷嬷照顾好自己，免得咱家姑娘惦记！” 李嬷嬷接过东西，眼眶就有些湿：“这些年我也没能帮上姑娘什么，好在姑娘……” 她哽咽了一下，拿手背蹭了蹭眼睛才又郑重地向凝洛说道：“姑娘，你是林家嫡出的大姑娘，很多事都是应当应分的，对那杜氏不必太过忍让。” 凝洛微笑着点头：“嬷嬷放心。” 看着李嬷嬷的身影在那小后门处一闪便不见了，凝洛才收起脸上的笑容也不用人扶便上了马车。 白露见她情绪似乎不对，倒不像是刚与故人叙过旧的样子，却像是要与什么人对簿公堂一样，便陪着小心问道：“回府吗，姑娘？” 凝洛在马车中坐好，稳了一下唿吸才沉声道：“去宣墨斋。” 白露一听凝洛不容置疑的语气便知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当下便吩咐车夫赶路，并无二话。 凝洛定定地看着车帘随着马车轻轻晃动，心中却将李嬷嬷的话又回味了一遍。 她小时候真的以为李嬷嬷是回家看孙子的，还暗自伤心了很久，因为她觉得李嬷嬷是喜爱她的，就算是要回家看孙子也不该招唿也不打一声的离开，也不该突然的消失。 那种消失对还是孩子的她是有伤害的，那时候李嬷嬷是她唯一信赖的人，可就是那样的唯一，却会突然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不见。 她甚至还对李嬷嬷有过怨言，却不知道李嬷嬷当年竟是被赶出林家的。 被杜氏赶了出去。 凝洛相信李嬷嬷的猜测没有错，杜氏绝对就是因为看李嬷嬷对她好才赶走的，杜氏就是见不得凝洛好，哪怕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凝洛一只手狠狠地攥着坐板的边缘，用力的手指渐渐发白。 就算杜氏构陷她和沈占康的时候她都不曾如此愤怒，如今只要想到年幼时的自己便被杜氏使手段，她竟然再难以保持平静的模样。 杜氏在家中一手遮天了这么许多年，是时候拨开重重迷雾让林成川看看天空的颜色了！ *************************** 踏进宣墨斋的时候，那伙计一见凝洛便一熘小跑地跑了过来：“姑娘！您可算来了！” 这话却让凝洛一怔，这伙计在等着她不成？ 不等她发问，那伙计便向她深深地施礼：“上次那鸡血石镇纸，我们东家怪我向姑娘收多了钱，说姑娘再来买东西便不能再收银子了，我一直等着姑娘来呢，只盼着能把银子还给姑娘，这样也好了了我这一桩错事！” 却原来是为这事，凝洛向店内扫视一遭问道：“你们东家在不在？” 伙计直起腰一愣，然后老实答道：“东家今日不曾过来。” 凝洛的眼神回答面前的伙计身上：“他每日都过来吗？一般什么时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伙计总觉得面前的姑娘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今日前来却莫名带了兴师问罪的架势，因此听了这话便有些犹豫。 东家从未跟什么姑娘家交往过密，他在这宣墨斋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东家那么热情地招唿客人，还是一位姑娘。 第二次姑娘来买镇纸，他报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那姑娘二话不说便付了银子走人了。待到他同东家汇报了此事，东家只说那位姑娘以后再来便随她拿，银子却是不许再收了。 他战战兢兢地应了，却忍不住背后里擦冷汗。他本就有些怕东家，一想到他跟东家说卖了那块镇纸给那位姑娘，收了多少多少银子时，东家沉下的脸就让他不寒而慄。 他暗地里猜测东家亏欠了人家姑娘什么，因此当凝洛再来的时候他拿出了十万分的热情，生怕一个招待不周让东家知道了再给他脸色看。 可这姑娘却不买东西，问起东家的去向，他便知如何回答了。还有，东家好像不让姑娘知道这铺子是他的？ 第107页 凝洛见那伙计只是犯难却不答话，不由又追问道：“你们东家是不是陆宸？他什么时候会来，我找他有事。” 那伙计心道，是呀！我也看出您找他有事了，可我哪里知道您找他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万一您是找东家讨债的——不管什么债吧，我让您见他岂不是又捅了篓子？ “您找我们东家有什么事？”伙计陪着笑脸，心里却直叫苦，“也许我能帮您带个话儿。” 凝洛见那伙计也不答他的问题，只同她迂迴着，才突然发现自己因为心里带着残余的气表现出来便有些急。她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好笑了，当下忙柔和了神色，笑着对对方道：“我是想请陆宸公子帮个忙而已，只是我不好直接去寻他，所以想找人帮着从中传个话。” 第57章 母亲的嫁妆 伙计半信半疑地看着凝洛, 虽然后来这句她放缓了语气, 请起来也是轻轻柔柔的，可伙计还是不敢透露东家的行踪, 毕竟这姑娘来的时候那架势就好像是来踢场子似的啊！ “他不在这里。”伙计再次重申。 “那我留封书信给他, 你见到他的时候交给他好不好？”凝洛也觉得自己要办的事也是急不得, 这才想了一个权宜之计。 这却是没什么妨碍的, 于是伙计勐点头：“姑娘请里面修书。” 待到凝洛留书离开, 那伙计马上便拿着书信去找陆宸了, 虽然姑娘说并不急, 万一东家不这么认为呢？当伙计这么多年，这点儿心眼他还是有的, 不能真的等东家来的时候再给, 必须第一时间送过去。 他自觉已经做得够到的了, 不想东家竟怪他没有在姑娘要找的时候立马请他过去。 伙计苦着脸听陆宸责备，心里都快哭了，这姑娘再来两次他非得捲铺盖走人不可。 凝洛回家中静待消息, 她拜託陆宸帮她找到杜保家的, 找杜保家的不比找李嬷嬷,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打草惊蛇，她不放心让白露去办。 况且凝月已经注意到她最近常常出门, 说不定就会去杜氏那里吹风, 若是再被她们盯上，只怕她没什么机会同杜保家的说上话。 晚饭是林成川张罗着全家人在近月楼上用的，太阳早已落了山, 只是暑气还未散尽，楼上的窗子虽然全开着，流过的风也是温热的。 近月楼此时再不像凝洛躲着孙然那日，上上下下早已洒扫的十分干净，听着楼下园子里的虫鸣，闻着飘上来的花香，林成川一时心情大好。 “这几个菜我让厨房用冰冰过了，大家尝尝！”林成川用筷子指点着桌上的凉菜，言语之中透着满意知足。 杜氏觉得自己得了一种一看到凝洛就会心情不好的病，听林成川这么说便忍不住拉着脸抱怨道：“今年热得早，冰也比往年又贵些，咱家囤的也没那么多，老爷也体谅体谅我管家的疾苦，省着些用吧！” 林成川本来只是想着一家人齐整整的吃顿饭热闹热闹，可杜氏每每这时候就会扯些钱不够花的话题，非要泼他一盆冷水才高兴。 “母亲说的是！”林成川诧异地听到这话竟从凝洛口中说出来。 “父亲，”凝洛转向林成川认真道，“早上去母亲房里的时候，我见那冰盆里的冰已化了大半母亲都捨不得换，所以咱们也该省着些，入口的这些隔着井水冰一下也是吃得的。” 杜氏一听这话气得险些没背过去，她听凝洛说“母亲说的是”那一句时还在纳罕，怎么凝洛突然转了性子，却原来在下一句等着呢！ 林成川自然听懂了凝洛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杜氏一大早就在房间放冰，却返回头说他不够节省。 杜氏从来也不肯坐以待毙，凝洛的话音刚落便强撑着冷哼一声：“听说你最近日日出门？如今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可到底你是个姑娘家，总得要些脸面。” “你少拿这些来做文章！”林成川向杜氏斥道，“我看凝洛做事自有分寸。” 杜氏见林成川护着凝洛说话，心里也是一凉，嘴上却仍不放过凝洛：“她到底年轻，我说她也是为她好，怎么我一个做母亲的还说不得了？” 凝洛闻言不由委屈地望了林成川一眼，一双美目却盈满了泪。 林成川见状将筷子拍到桌上，沖杜氏嚷道：“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吃顿饭？我又何曾说你说不得了？你次次只说凝洛，凝月犯了错却高拿轻放，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凝洛垂下眼睛，原来父亲能看出这些，只是从前他不肯为她说话罢了。 “我怎么了？”凝月不甘地嚷道，“我犯什么错了？哪次不是凝洛陷害我？父亲你为什么不相信她就是这么坏？” 林成川见凝月顶撞他心中更气，再看向凝洛却见她正低着头默默垂泪，便向指着杜氏和凝月道：“你们！你们真是我上辈子的仇家！” 说完饭也不吃怒气沖沖地起身下楼去了。 杜氏见林成川离开，狠狠瞪了凝洛一眼：“别以为你父亲能给你撑腰，你以为你翅膀硬了？要是没有我这个母亲你能长这么大？没有我你以后嫁人都嫁不到好人家！” “你进进出出的我也没管你，你自己留点脸面，别让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你不守规矩！” 第108页 “夫人消消气……”宋姨娘方才一直插不上话，如今总算找到机会打个圆场，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杜氏打断了。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杜氏“嗷”一嗓子吓得出尘一哆嗦，宋姨娘忙安慰似的拍拍出尘的手，大着胆子转过头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凝洛幽幽地抢了先。 “莫说咱们不是大户人家，便是大户人家也没有不许姑娘出门的道理。”凝洛自林成川离席后就拿起筷子慢慢吃起菜来，如今杜氏看她不但往自己碟子里夹菜还为那宋姨娘母子夹菜，只觉心中有股子邪火蹭蹭往上窜。 “所以呢，”凝洛放下筷子看着杜氏笑得很平和，“我出门与否同脸面没什么关系，倒是有些人，虽然不出门，可却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呢！” 杜氏死死的盯着凝洛，咬着牙道：“你说谁呢？” 宋姨娘忙抓住机会再开口：“天热了大家火气大，我看这菜餚有不少倒是败火的，不如不要说话了，先吃饭吧！” “吃吃吃！”杜氏继续将一腔火洒到宋姨娘头上，“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谁都别吃了！” 说着那杜氏一发狠竟将桌子给掀了去，凝洛眼疾手快地拉出尘站了起来，宋姨娘本来就在跟杜氏说话，因此也是一直看着她，见她勐地起身掀桌也飞快地躲了。 只有凝月，见母亲以一敌二并不需要她助阵，便没心没肺地吃起来，杜氏掀桌的时候她正低头喝汤，桌子一翻那碗汤不偏不倚全扣在了她身上，当然除了汤还有别的饭菜，一时红的绿的挂了满满一衣裙，倒是热闹又好看。 凝月的尖叫声直让出尘捂耳朵，杜氏见此情形气得面色发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凝洛眼神凉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不无可惜地嘆道：“母亲一向勤俭持家，如今失手打翻了这许多菜一定心疼不已。” “白露，”凝洛回头唤丫鬟，牵着出尘就往楼梯走，“拿银子去酒楼挑些可口的饭菜带回来，哪能不吃饭呢！” “凝洛我要杀了你！”凝月尖叫着就朝凝洛冲过去，她仍旧和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迁怒于凝洛就对了，只要仇恨凝洛就对了，只要将气撒在凝洛身上就痛快了。 只是连老天都不帮她，杜氏掀翻的一地汤水让她脚下一滑直接向着地板扑了下去，于是近月楼又传出一声尖叫。 宋姨娘看看离去的凝洛又看看仍在发抖的杜氏，本想扶一把在狼藉中哭喊的凝月一把，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如此烂好心，便向杜氏行了一礼也匆匆跟着凝洛离去了。 “出尘，”凝洛拉着出尘慢慢下楼，说话的声音更加温柔，“你知道吗？咱家这近月楼是给你二姐姐建的，可直到今日它才是真正的‘近月’了！” 夜晚的风慢慢凉了下来，将凝洛没有温度的话语吹到了正趴在饭菜中的凝月耳旁，凝月便像是染了风寒一般地抖了起来：“凝洛……凝洛！” 凝月的丫鬟在杜氏掀了桌子时便慌忙为凝月擦拭衣裙上的污物，待到凝月冲出去的时候她根本就毫无防备，而凝月下一瞬就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她瞠口结舌地愣了一下才忙上前去扶，可凝月却不肯起来，只捶着地板发狠。 杜氏好一会儿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立春正不停地为她抚着心口顺气，她看了看仍趴在地上哭喊的凝月，咬着牙道：“来人！把二姑娘扶起来回去梳洗！” 杜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从窗子望出去，正见凝洛带了宋姨娘母子往芙蕖院去。 这个凝洛，再留不得了！杜氏暗暗咬着牙发狠。 宋姨娘跟着凝洛往芙蕖院走，心里到底有些不安，轻声道：“这样针锋相对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凝洛冷冷一笑：“若是一味忍让下去，又何时是个头呢？这一家子都不是同一个娘出来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通风，我们一味忍让，反而让人以为我们软弱，可以任凭欺负了。” 看到杜氏气得说不出话，看到凝月狼狈地趴在地上，凝洛心里觉得很解气。从知道李嬷嬷是被赶走的她就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她决心不让杜氏母女在她这里再占到半分便宜，哪怕是嘴上的便宜也不行。重活一辈子，她又何必那样窝囊？ 宋姨娘一声嘆息：“可有句话夫人说的没错，姑娘的终身大事总归还要经她的手，便是有人前来提亲也会问过她呀！虽然这事老爷能做主，可若夫人故意不帮着姑娘寻个好姻缘，那又该如何？” 凝洛想到前世，又想到了陆宸，还有那日夕阳下陆宸坚定的眼神。 她相信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并不是会因为些许继母的刁难而退却的，他向自己提亲，那就一定能解决的。 “是时候让她知道，”凝洛缓缓地开口，声音轻却有力，“我不会再任由她摆布，有些事会因为某些人，也不会再如了她的愿！” 第58章 昔日恩怨 陆宸又将家中的嬷嬷请出来去林府找凝洛, 如上次一般, 凝洛又是走到了林家门口看不到的地方才看见正在等待的陆宸，那嬷嬷则留在后面看着林府的动静。 “我将那人弄到一处宅子里, 这样有什么话也好说些。”陆宸向凝洛低声说道。 第109页 他一得了那封信就立马着人去找那杜保家的，一方面因为那是凝洛要办的事，他会格外上心些；另一方面是因为, 只要他能找到那人就又能见到凝洛了。 他最近才体会到相思是怎样入骨的滋味, 在那些见不到凝洛的每时每刻, 都有一种感觉反覆啃噬着他，直让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他早上一醒来想到的人，用饭时想到的人, 办差时想到的人，与家人朋友在一起时, 他总觉得凝洛的身影就在他心里, 成了一段无法向人诉说的心事。 他原以为这种热烈的情感让在见到凝洛时会欣喜到失态, 却没想到那颗漂浮了几日的心却在那一刻突然安稳下来。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凝洛身边，向凝洛说着自己查到的事情。 原来那杜保家的自从被杜氏赶出来，就一直不停的换人家做活。她跟在杜氏身边太久, 比林家的大多数下人都要养尊处优，况林家厨房又是有油水的地方，因此她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滋润。 待到被杜氏赶了出来，她才发现她能找到的活计要么给钱太少，要么太苦太累她完全受不了。 高不成低不就地这么晃荡了一段日子，连儿媳妇对她言语间也不恭起来, 明里暗里骂她是吃白饭的，每每总是惹一肚子闲气。 她将这些气全归到杜氏头上，不气她又能气谁？她跟在杜氏身边那么多年，为她做了多少事，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竟为了护着凝月硬是冤枉她将她赶出门去！ 好容易有户人家说要找个管园子的人，给的月例也够多，她便跟着来了，可这处宅子却透着些古怪，好像没多少人在，看起来也不够大。 至于那园子，杜保家的在前院张望了一番，也许后院有一处，但能多大呢？ 带她来的小厮将她引到房中便让她候着，说待会儿会有主子来相看，她便也稍稍收起心中的疑问，打起几分精神来。 待到看见一双人影跨进门来，只看那靴子和衣袍一角便猜是主子前来的杜保家忙迎上去，正堆起笑脸要行礼，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住了。 “姑……姑娘……”看着凝洛和一位贵气逼人的公子犹如一对神仙眷侣般走到自己面前，杜保家的才磕磕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难道林家的大姑娘已经成婚了？杜保家的暗自猜测着，却不敢开口问。 凝洛走到杜保家的面前略站了站，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向着中堂处摆放的桌椅走了过去，又有手脚麻利的小厮将两扇门一下就关上了。 杜保家的见了这架势心中有些打鼓，又见和凝洛一起进来的威严男子此时正和凝洛分坐在中堂桌两旁，就更加惶恐不安起来。 “是姑娘要找看园子的人？”杜保家的大着胆子打破了沉默，她已见识过这位大姑娘的凌厉，如今二人虽已不是主僕关系，她却止不住地生出敬畏之心来。 就方才那进屋子的几步，那走到椅子前坐下来的架势，哪里还能看得出从前那个懦弱姑娘的影子！便是有人跟她说这是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她也是信的。 凝洛猜到杜保家的是被陆宸想办法弄到这里来的，便也不去解释，直接向杜保家的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杜保家的并不知凝洛说的事是好是坏，只是听凝洛这么说也算是有求于她，便忍不住拿起乔来。 “姑娘，我的饭碗因为姑娘被夫人给砸了，如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实在是没功夫跟姑娘叙旧聊天呀！” 陆宸一听这话便知那妇人是在向凝洛要好处，又见她说话时眼珠乱转，一副不停打着坏主意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厌。 “你做过活的第二户人家，”陆宸沉声开口，“就是城南杨家，听说你辞工后女主人发现丢了一只珍贵的玉镯，家里上下搜了一通找不到，好像正打算报官？” 陆宸尾声上扬却不乏威胁的意味，凝洛感激地看了陆宸一眼，不想他能将这些都查了个清楚。 那杜保家的听陆宸开口只觉身子一抖，方才她就觉得那男子像个衙门里的大官，威严的样子让她只觉如履薄冰，是以陆宸的那句话虽说得貌似平静，听到耳里却让她直发虚。 她只得向看起来柔弱的凝洛道：“这话怎么说的，谁丢了什么东西与我何干？我只……”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绕弯子了吧？”凝洛打断了她，林家有很多这种妇人，最是能扯东扯西的顾左右而言他，若是被她们牵着鼻子走，只怕要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得问到明天去了。 杜保家的假笑着还想说什么，只是一张口却被陆宸的一声干咳给截住了，杜保家的又看了陆宸一眼，这才发现对方正黑着一张脸看着她，莫名让她想到寺庙中那些罗汉的眼神。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哆嗦，飞快地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便又赔着笑向凝洛道：“姑娘想问什么？” 凝洛见杜保家的已服了软，也便并不急着问嫁妆的事，只是轻声道：“你是杜氏身边的老人，关于杜氏，你都知道些什么？” 杜氏闻言犹豫了一下，便定定地看着凝洛道：“她干的那些事我大多知道。” 既然杜氏不念旧情将她赶了出来，就别怪她不仁不义。 从被赶出林家那一日起，她对杜氏怨恨就一日深似一日。当她干着那些她从前不可能干的活计，当她被各色的主子唿来喝去的责骂，当她在家中小心地看儿媳的脸色，她的怨恨就如找到了寄主的菟丝子，疯狂的缠绕着她蔓延生长。 第110页 她是不能拿杜氏怎么样，可如今凝洛来问，也许她可以帮着凝洛让杜氏栽个跟头，毕竟凝洛身旁的那个男子看起来可不是善茬。 杜保家的顿了顿，略一思索竟将杜氏的事从凝洛还未出生时讲起。说她如何巴上了家境比她好的凝洛生母，说她如何嫉妒自己的闺蜜嫁了不错的人家，说她如何处心积虑地接近林成川。 “有些话原不该说给你这样的姑娘家听，”杜保家的也有些愤愤的，倒像个看不惯杜氏的正义人士一样，“可她办的那些事毕竟与姑娘有关，所以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于是，她将杜氏如何用药强行怀孕的事也说了，然后便仗着怀孕逼林成川娶她进门，说她与凝洛生母是姐妹，自然可以做平妻。 可林成川一直逃避着，也不敢跟家中的妻子提这回事。 直到段氏临盆那日，诞下凝洛之后稳婆却突然叫不好，杜氏也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林府，一听这话就哭着要进去看看。 林成川正没了主意，踌躇间杜氏就挺着肚子进了屋。过了一刻钟又红着眼睛出来，却是让林成川去见段氏最后一面。 段氏下葬没几天杜氏就进了门，然后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将林家接管了过来。 凝洛听杜保家的事无巨细地开始说杜氏如何苛待段氏从前的下人，如何暗地里招兵买马的将那些人换掉，只觉再任她这么说下去都不知道要用多久。 “我出生那日，杜氏进房做什么了？”凝洛心中有个可怕的想法，却又影影绰绰的看不清。 杜保家的却是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房中只有稳婆，连请的大夫都还没到。” 凝洛听了这话努力不再想自己的那个想法，只是再向杜保家的问：“我母亲的嫁妆呢？” 杜保家的一听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都被杜氏藏起来了！” “她从进门第一天就惦记上那些嫁妆了，每日都挖空心思地想怎么能将那些嫁妆拿到手……”杜保家的顿了一下，她那时没少在杜氏身边出主意。 “后来她借着翻盖厢房的机会，”杜保家的避重就轻地说道，“将那些嫁妆收到了她自己的库房里，然后跟老爷说以后她来保管。” “杜氏没少往娘家拿东西，转回头就跟老爷说日子不好过，说把那些嫁妆当了才能维持生计，老爷自然也不过问的，全都由她做主。” “后来有一次她不小心拿出一样她说已经当掉的物件，老爷看了也是随口问了一句，她便又哭又喊起来，说那是她的嫁妆，是娘家人看她都没有风风光光地嫁人，怕她委屈给她送了来的。” “老爷一向拿她没办法，从此以后也便不提嫁妆的事了。” 杜保家的说完便沉默了下来，凝洛也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陆宸见她眼神中有恨意，却并不打算再问什么，便命人将那杜保家的带了出去。 凝洛确实一直怀疑杜氏私藏了母亲的嫁妆，只是没能想到杜氏竟能将母亲的嫁妆说成是她的！ 陆宸听了也是嘆为观止，陆家各房都有自己的产业，或许不凑手的时候会有些拆借，却从未见谁把谁的东西据为己有的行径，这种下作行径实在是可耻至极。 凝洛一颗心跳得厉害，这么多年，她总算接近了真相，总算知道杜氏是怎么一步步鸠占了鹊巢，怎么一点点地毁了她的人生。 她前世那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人生。 第59章 “属于你的, 我会帮你要回来” 陆宸看凝洛好一会儿都像是情绪不稳的样子，自是心疼她, 便忍不住出声安慰道：“属于你的, 我会帮你要回来。” 陆宸声音沉稳笃定，仿佛任何事在他那里都能轻易化解, 并不是什么难事。 凝洛心里的诸般情绪都轻易地被他安抚了, 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这辈子有他在，有他为自己遮风挡雨, 自己怕什么？ 只是这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还没过了正道的, 被他看到自己家这般丑事，这样的当家主母, 这样的门风, 全是不可对人言的家丑，到底是脸面无光。 当下她抬起头, 抿唇朝陆宸笑了下，低声道：“让陆宸大哥见笑了！” 可凝洛开始就没打算避着陆宸，她觉得应该让陆宸知道她出自什么样的门第, 都经歷了什么, 哪怕陆宸会因此打消求娶的念头。 陆宸心中却更坚定了要将凝洛留在身边的想法, 他恨不能立即将凝洛带离那个乌烟瘴气的林家。 因此当凝洛苍白着一张脸说“见笑”, 他只是心疼地缓缓摇头：“不会的，凝洛。”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将属于你的那些要回来！”陆宸看着凝洛重申。 凝洛却是轻笑, 继而摇了摇头：“陆宸大哥已帮了我许多，这件事，我自己想办法。” 陆宸到底是个外人，林家的事并不好插手。而且，她生母的东西，她来要是天经地义的。 与凝洛送别时，陆宸再次不放心地嘱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不想去陆家找我的话，便去宣墨斋找，我同那里的伙计和掌柜都说过了，若是你找，他们自会去寻我。” 凝洛点点头：“还要烦请陆大哥看好那杜保家的，过几日还需要她出来指证。” 第111页 “放心！”陆宸郑重地许诺。 凝洛回家之后就着手去办要嫁妆的事，先是选了一个林成川休沐的日子，然后便在心中筛选见证的人选。 姑姑必须是要请来的，为数不多的亲戚当中，也唯有姑姑对她还多了些怜爱。 再拜託姑姑找了本族人，甚至教书先生。 她才安排妥当只等着那一日到来的时候，杜氏却先找上了她。 一看杜氏的笑容凝洛就知道她必定是想到了惩治她的方法，那种假笑凝洛从小到大已经看了无数遍，当杜氏跟她商量妹妹年纪小身子弱要紧着妹妹吃东西的时候，当她对凝洛说林成川为了这个家在外很是辛苦让她受了委屈也要忍一忍的时候，当她对凝洛说姑娘家越是大了越要节省的时候…… 她总是先露出这种笑容来。 甚至前世她诳着凝洛落到陆宣手中时，也是这样笑着跟她讲的。 凝洛心里微微一沉，这一世已经与前世有太多不同，可有些人的心思大概是不会变的。 杜氏上下打量着凝洛，像是相看货物一般满意地笑着，直到凝洛在椅子上落了座才收回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眼光。 “今日叫你来是有好事与你商量。”杜氏笑着，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如今大了，已到了说亲成亲的年纪，我便託了媒人留意着，看看能不能给你寻个好的。”杜氏看了一眼凝洛，“毕竟你没了生母，好人家是要挑这一点的。” 凝洛耐着性子听她讲，她见凝洛不吱声便以为凝洛也默认了自己低人一等，一时就更加自得起来。 “你跟凝月没法比，”杜氏继续说道，“以咱们的家世，她或许还能挑个好的。你呢，虽然模样生的好些，却到底入不了那些婆婆们的眼。” 杜氏在言语上不断的打压凝洛，说得十分痛快，先把凝洛踩到泥里，再给她找个人家打发了，从此杜氏再不用见到凝洛在眼前晃，心里便有些美滋滋的。 “我也与你父亲商量过了，咱们也不能因为你比别人差就让你给人做小，毕竟咱们家也是要脸面的。”杜氏像是十分为凝洛考虑过了似的，说的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凝洛冷笑一声，杜氏成日将“脸面”挂在嘴上，办的那些事却是一点脸面也不要的。 杜氏见凝洛笑的不屑，不由苦口婆心道：“我们做长辈的自然经的比你们多些，你不要嫌我啰嗦，在这件事上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你嫁个好人家才能不拖累娘家不是？” 一旦凝洛按杜氏的意思嫁了人，这个娘家恐怕就再难回了，凝洛盯着杜氏：“什么样的好人家？” 杜氏一听凝洛问，笑意更甚：“我和你父亲都满意的，北城有位宋员外，妻子才过了世，却是没留下一子半女。那宋员外没了父亲，只有一位母亲，却是身子骨硬朗也还不用人伺候，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什么都听你的。” “是特别好的人家？”凝洛冷笑着问，她听说过那位宋员外，只是并非良人。 传言他的妻子是被他虐打至死，娘家人还去宋家闹过一场，以至于街上流言纷纷，杜氏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杜氏听凝洛这么问只当她是动了心，便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家！虽然那宋员外只比你父亲小三岁，可年纪大会疼人呀！你嫁过去只有受宠的份儿！” “那家里给我准备了什么嫁妆？”凝洛盯着杜氏问。 杜氏一愣，没想到凝洛竟提起这个话题，很快便又假笑着说道：“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家过得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父亲的俸禄不高，家里的那几亩地又收不了多少租子，别的生意也常常闹亏空……” 杜氏看凝洛的脸色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便住了口。 停了停她便又接着笑道：“没关系，那宋员外肯定会给不少彩礼的，到时候我和你父亲好好为你置办些嫁妆，不至于丢人的！” 凝洛冷冷一笑，站起身睥睨着杜氏一字一句地说：“照你说的林家一日不如一日，那宋员外家又被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倒不如你自己嫁过去吧！” 说完凝洛转身便走，杜氏气急败坏地在她身后大喊：“那可由不得你！” 凝洛脚下未停，或许对从前的她来说是由不得她，如今她有证人在手，有陆宸相助，她不信杜氏还能将她肆意摆布。 将众人都聚齐时，凝洛并未让杜保家的先出来，杜氏一看这场面架势，不由皱眉向凝洛道：“不要以为你把家里人族里人叫来就可以逃避嫁人的事，女大当嫁你总归是躲不过的。” “大姐，”杜氏又带了几分笑同凝洛姑姑说话，她心中是有底气的，在嫁人这件事上，她这个继母说话可比姑姑有分量，“我和我家老爷给凝洛找的确是好人家，只是她年纪轻不懂事，您不用听她一面之词。” 孙林氏被侄女请来说有要事相商，侄女还未开口那杜氏倒说了一堆让她云里雾里的：“嫁人？凝洛要嫁人？什么人家？” 凝洛耐心地等杜氏讲来龙去脉讲给姑姑听，她不信杜氏说的宋员外在真正关心疼爱她的人眼里也是所谓的“好人家”。 第112页 果然，姑姑听完杜氏的话登时就变了脸色，却是瞪了杜氏一眼又看着林成川怒喝：“你也同意？” 林成川见姐姐发火心里也是发虚，忙陪着笑向孙林氏道：“也还没定下来，只是有人提了我们便考量着，凝洛也还有时间挑挑，若是有好的自然更好。” 孙林氏余怒未消，指着林成川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煳涂的！凝洛便是留在身边不嫁人也不能嫁到那种家里去啊！” 林成川忙点头称是，杜氏却是不同意，也微微沉了脸：“姐姐这话怎么说的？若是凝洛不嫁人那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将她拉扯大了，操着心给她寻亲事，怎么还成不是了？” 孙林氏看也不看杜氏一眼，只心疼地望向凝洛：“凝洛，你怎么说？” “姑姑。” 凝洛走到屋子中央，向着姑姑行了一礼，又一一拜了族人，这才直起身开口道：“凝洛今日请大家过来，是有别的事要说，希望诸位长辈能给做个见证。” 杜氏一愣，难道对凝洛来说，还有比不嫁给宋员外更重要的事？ “凝洛自小没了娘，”凝洛这句一出便红了眼眶，孙林氏看了也是心中一酸，“可也想着能有亲娘疼爱，便是不能，能有几件亲娘的物什也是好的。” 族人吩咐摇头嘆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长这么大心里还不知道有多苦。 “可直到前些日子，姑姑提起我生母的一支簪子，我才知道那簪子连凝月都戴过，却从不曾到过我手中！” 凝月想到那支簪子就心疼，杜氏就给她戴了一次，她都没来得及缠着杜氏送给她呢！ “按母亲的说法，我如今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请母亲将我生母的嫁妆全都还给我吧！”凝洛看向杜氏，眼神中有厌恶，她叫了杜氏十几年“母亲”，而这位“母亲”又何曾对她做过一件母亲该做的事？ 光是听凝洛说将嫁妆全还给她杜氏都止不住地肉疼，别说要拿出来了。 “凝洛，段氏留下的嫁妆只有那支簪子，我已经给你了。”杜氏故作镇定地说，心中暗道，这果然是比嫁人更重要的事。 凝洛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便又看了一眼众人道：“生母曾抬到林家多少嫁妆，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目共睹的。”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当年他们可是都看过嫁妆的，对当时的林家来说丰厚得很，便是拿到现在来陪嫁，也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东西是曾经有过，可这么一大家子要吃要喝的，哪样不花钱？”杜氏仍旧嘴硬，一口咬定嫁妆已经当掉换了吃喝。 “是吗？”凝洛微微一笑，“可有人不是这么说的。” 杜氏听了这话，见凝洛一脸笃定，当下微惊，诧异地看着凝洛。 第60章 夺回嫁妆 杜氏心里已经是大惊, 不过还是不假思索地道：“不用听别人胡说八道！” 继而又向众人哭惨：“自我来到林家，何曾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挺着肚子就给凝洛当继母, 不顾自己也要顾那襁褓中的孩子，我心里的委屈向谁说去？” “后来我又给老爷纳妾，照顾姨娘生孩子养孩子教孩子, ”杜氏说着还带上了哭腔，“这处处都是花销呀！” “老爷进项又不够多, 我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厚着脸皮去找娘家要？”杜氏开始甩着帕子擦不存在的眼泪。 “直要到我都觉得没脸了, 我才跟老爷商量着把段氏的嫁妆卖上一卖，总归也是花到了凝洛身上，这有错吗？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一家子？这也算我的错吗？” 不管如何, 先拉着林成川下水，反正她从前跟林成川说过一句半句的, 那都是铺垫, 如今只盼着能敷衍过去。 “如今凝洛大了, 想来是要着拿着嫁妆过好日子去了，便伸手朝我来要, 我……”杜氏继续哭啼啼，“我又去哪里变那些嫁妆！难道我能凭空变出钱来吗？” 众人自然不知林家过日子的底细，听杜氏这么一通哭诉便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林成川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一向不管这些，从前杜氏说什么他便以为是什么，一家人过日子, 难道他还要每日查帐不成？ 凝月在一旁看着凝洛冷笑，她以为人多就能势众？母亲一句“没有”，谁又能奈她何？ “有没有也不是你一人能说了算的，”凝洛回身向门外候着的人吩咐，“把证人请上来。” 杜氏一怔，便见杜保家的跨进门来：“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杜氏当下心中一沉，看杜保家的走到屋子中央向个人行礼，不由警告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不要胡乱编排我！” 杜保家的微微一笑：“夫人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我一定会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说半句谎话。” 虽然听到杜保家的那样承诺，可杜氏却觉得心中发冷，还来不及再向那杜保家的说些什么，便听她将杜氏私藏嫁妆的前前后后全给抖了出来。 众人越听越气，望向杜氏的眼神中俱都带了谴责的意味。 杜氏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指着杜保家的底气不足地说道：“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第113页 “夫人藏匿嫁妆的地方我已经说了，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去看看便知。”杜保家的胸有成竹地说道。 “把钥匙拿出来！”林成川走到杜氏面前，伸出手来，言语间不容置疑。 杜氏犹自挣扎，抬眼看着林成川抖着嘴唇道：“那是……那是我的嫁妆……” “是与不是，抬出来给大家看看便知！”有族人不耐烦地说道。 段氏是明媒正娶过来的，莫说嫁妆单子大家都看过，便是实物也都是过了目的。 “快快拿出来，不要逼我让人搜你身丢了体面！”林成川声色俱厉。 杜氏身子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钥匙，正犹豫间便被林成川一把夺了过去。 “去抬！”林成川将钥匙一伸，便有一名小厮上前接过。 看着那命根子一般的钥匙被小厮拿过去跑开，杜氏再也没力气撑着身子，滑到地上哭喊道：“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孙林氏看着杜氏瘫坐在地上的丑态：“你竟真的将那些嫁妆当自己的了？” 杜氏这次是真哭了，拿着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向孙林氏道：“我可是养大了她的女儿！” 族人纷纷摇头，这种不讲理的妇人难怪能将林成川拿捏的死死的。 凝月没想到竟能演变成这种情形，忙走到杜氏身边弯腰去扶，杜氏却不肯起来，凝月只得蹲下身去：“母亲，可别哭坏了身子！” 杜氏一把搂住凝月：“我这苦命的孩子啊！” 她想将那些嫁妆中的一部分留给凝月的，这下怕是一件也保不住了。 正哭喊着，便有小厮抬着嫁妆鱼贯而入，又一一打开让族人过目，正是段氏当日嫁到林家时抬来的绝大部分。 “只有这些了。”小厮将钥匙交还到林成川手中。 林成川点点头，才向着众人道：“今日大姐和族人在此，我便当着各位的面将亡妻的嫁妆交还给凝洛，还请大家做个见证。” 说完便向那群小厮吩咐道：“将东西抬到芙蕖院去，一切听从大姑娘的安排，除了凝洛谁也别想再打这些嫁妆的主意！” “老爷！”杜氏哭喊着向林成川扑过去，却又说不出别的话，那些嫁妆她收了这么多年，早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如今让她拱手让人，真真犹如割肉剜心一样的。 林成川却躲开了，冷冷地看着杜氏哭倒在地上，他心中对她已经没什么情义，如今见了她那副哭的一点形象都没有的样子，只觉得厌恶罢了。 凝月本来被杜氏搂着痛哭，却又突然被放开来，她站起身看着那样多的好东西盛在几口木箱中，眼红得恨不能扑上去抓几样在手里。 当那些木箱缓缓地盖上了盖子，凝月只觉得就像是隔绝了她与锦衣玉食的日子一般，心中对凝洛的恨意更加深刻起来。 待到那些木箱被小厮们抬走，凝月只差没将手中的帕子攥出水来，那些东西，杜氏都不曾在她面前露过几样，如今就全归了凝洛了！ 凝洛收回了嫁妆，也不用再担心杜氏急着让她嫁人，有这笔嫁妆在手，把她嫁给谁杜氏都捨不得。 一切收拾妥当，凝洛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将消息告诉陆宸，便又接到了陆家的帖子。 却是陆宁要过生日了，请些年轻人去家里热闹热闹。 这次陆家总算写明了也请凝月过去玩，这让杜氏心中还稍稍安慰些。 “送给陆姑娘的礼物我已经替凝月备好了，至于你那份……”杜氏没精打采地看了凝洛一眼，自从嫁妆运到了芙蕖院，她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我如今手头紧，怕是准备不了合你心意的礼物，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凝洛只是淡淡一笑：“不劳夫人费心了！” 自打当着族人的面要回嫁妆那日，凝洛对着杜氏再喊不出“母亲”二字，只是二人同在屋檐下又不得不见面，因此凝洛便以“夫人”相称。 哪怕是凝洛已这么称唿了她几日，杜氏听到“夫人”二字从凝洛口中吐出来时，也还是像第一次听到的那样震惊。 这个被她视作棋子的便宜女儿，果然已经跳出了她的掌控吗？每每思及于此她就为那些嫁妆感到肉疼，一时又想不到能要回来的法子，也只有背着人的时候扼腕一番，却也并未完全死心。 “我到底养你一场。”杜氏想唤起凝洛心中的亲情。 “所以缺失的那些嫁妆我不要了，当做送给夫人的谢礼。”凝洛笑盈盈的，只是眼中毫无笑意。 杜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心口发疼，只得不耐地向二人摆摆手：“去吧去吧！” 出了林府，凝月看着凝洛嘲讽道：“你现在有钱了，也能穿件新衣服了！” 凝洛哂笑一声：“新衣是比旧衣让人心情好！手里有钱心情就更好了！” “倒是妹妹你，方才夫人说了她手头紧，你以后可省着些吧！” 凝月听了这话气得不行，却又不好发作出来，想了想才勉强讥笑一声：“你别以为拿了点儿嫁妆就了不起了，有些人福薄，压不住财的！” 第114页 凝洛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夫人拿了我母亲的东西这么多年，却也只是个看管！” 凝月嘴上没沾到半点便宜，还将杜氏给饶了进去，气结了半天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二人沉默着到了陆府门口，车刚停稳凝月便抢先下了车，然后也不等凝洛，拿帖子给迎客的小厮看了就往里走，火急火燎的像是要甩掉凝洛一般。 凝洛看了只觉好笑，自己稳稳地下车来，同那迎客的人验过帖子，又将礼物交给一旁收礼的人，这才迈步进去。 陆宁正在二门后迎客，已有三五个年轻姑娘围着她在影壁前热络地聊着天，凝月忙走过去一副亲热状：“陆宁！我来与你拜寿来了！” 陆宁心中有些不喜，待看到是凝月时便又见怪不怪了。只是见她一人前来心中难免疑惑：“凝洛呢？” 凝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走到陆宁身边，向着其他人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陆宁已看到凝洛慢慢走来，不由笑着招手道：“凝洛，这边！” 凝洛走过去，也有从前见过的姑娘与她问好闲聊，一时影壁前犹如花团锦簇。 陆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跟陆宁的一众姐妹打过招唿，最后才向凝洛道：“凝洛姑娘也来了？多日不见，姑娘可还好？” 有陆宁的姐妹听了打趣道：“二哥哥总是这样，有了新妹妹眼里便没了我们这些旧妹妹，也不知因此赚了多少妹妹的眼泪去！” 一句话引得众人又纷纷笑起来，凝月在一旁恨恨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只恨凝洛不是那帕子能让她撕碎。 陆宣被众人闹笑也不恼，一眼看到凝月，总算记得这位是凝洛的妹妹，便带着讨好小姨子的心态笑道：“凝月妹妹也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大门处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来晚了吗？” 第61章 那个害死自己的女人 凝月听了陆宣的问话简直又惊又喜，陆宣那和煦的笑容, 温柔的语气, 都让她的一颗心狂跳起来, 只是她都来不及跟陆宣说上一句话, 就被一个陌生的姑娘搅了局。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明艷照人的姑娘含笑走了过来，那架势倒是像与这陆家很熟似的。 有陆宁的姐妹认出了她，转头跟旁边的人低声介绍：“这是陆家的表姑娘。” 陆宁已笑着迎上去：“绯云！你回来啦？” 那位姑娘朝陆宁伸出手来：“这么久不见, 我好想你们啊！” 陆宁双手拉住那位姑娘的双手，亲热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留在江南不回来了呢！” 凝洛平静地看着那人跟陆宁寒暄, 说江南的风景虽好，气候却怎么也不习惯云云。 女子说话声调欢快，有人围着她问江南的见闻她也耐心一一答了, 倒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 只有凝洛知道，那只是她披着的一张皮。 因为前世害了她的, 正是这位钟绯云。 “那是我表妹钟绯云，我带你去认识一下？”陆宣凑到凝洛身边低声道。 凝月在一旁脸色一沉，好不容易等到陆宣主动跟她说句话，被人打断了不说, 如今陆宣好像也忘了方才正在跟她讲话了。 凝洛却是淡淡地开口：“不劳陆公子费心。” 凝月一把抓住凝洛的手, 向陆宣笑道：“让陆公子帮咱们引荐一下多好，待会儿少不得要在一起玩儿呢！” 陆宣感激地朝凝月一笑，凝洛姑娘的妹妹真是懂事。 凝月心神一盪，眼中只有陆宣的笑容, 险些看痴了去。 陆宣便又凑近凝洛，刚要说些什么，钟绯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宣表哥！” 凝洛循声望去，钟绯云已经注意到他们几人，正向着陆宣笑盈盈地打招唿。 “我就知道，姐妹们多的地方一定少不了宣表哥。”钟绯云款款走来，笑着打趣陆宣，却不着痕迹地看了凝洛一眼。 “你不要胡乱编排我！”陆宣笑着，却也看了凝洛一眼，像是担心她会介意钟绯云的话似的。 “我是听说你前两日刚回京城，想着你今日会来，所以才出来看看，遇到这群妹妹们，打个招唿也是应当。”在陆宣心里，出来迎接表妹算不上什么事。 可凝月忍不住再次向那钟绯云打量起来，果然见钟绯云听了这话有几分娇羞似的：“谁信你是为了出来见我？明明就是为了见别的姑娘们！” 陆宣索性也不再辩解，笑着向钟绯云道：“我介绍位姑娘给你认识！” 待到凝洛和钟绯云正式见过了，陆宁便道：“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咱们去花厅说话。” 凝月又是恨恨地，都没人帮她和钟绯云引荐，她明明离凝洛不远，却再次成为被忽略的那个。 她生着闷气落在后面，看着众人拥着陆宁、钟绯云和陆宣三人，心中又为自己找补起来，毕竟在场的也不只她没见过钟绯云，别人也不是都一一介绍了的。 正想着，陆宣不经意地回头一望，眼神与凝月的眼神相触很快便又移开了。 凝月被这一举动撩的一颗心狂跳不已，她就知道陆宣不会忽视了她，他定是怕那钟绯云看出她在陆宣心中不同，这才故意没介绍她的！ 第115页 因为那一眼，凝月突然觉得自己同陆宣之间有了秘密，接下来这一日倒不再主动向陆宣身边靠了，既然陆宣有意避着别人，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偶尔陆宣跟别人讲话时眼神会飞到她这里，她都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陆宣却毫无遮掩之心，他殷勤地跟在凝洛身旁，挖空心思地找话题同凝洛聊，问家中如何，问那次山中如何，又懊悔半天他没留住山上以至于让凝洛受了惊吓。 钟绯云坐在陆宁身边，虽跟别人说着话，却看着陆宣为凝洛斟茶倒水的样子吃起醋来。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于是一有空闲的工夫便死死地盯着凝洛。 凝洛起身想要换个位置坐，刚一迈步却发现衣裙的一角被面前的矮桌挂住了，正要回身却被陆宣抢了先，只见他忙将凝洛的衣裙角拿起放下，然后笑着向凝洛问道：“凝洛要去哪里？” 钟绯云见陆宣那副殷勤的样子，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不由带了几分责怪向陆宣道：“一段时日不见，我看宣表哥把我这个表妹给忘了吧？” 陆宣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锲而不捨地向凝洛说道：“家中地形复杂，要去哪里我带你过去，免得迷了路。” 钟绯云被完全忽视，心中的不满一下就变成了怨气，正打算站起来找陆宣说理，便被陆宁拍了拍手：“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新认识了妹妹都要如此这般，用不了两天他就又想起我们来了！” 看到陆宁，钟绯云才想到这是什么日子，想到方才自己差点按捺不住，一时还有些后悔，忙向陆宁笑道：“我并未放在心上。” 回想了一下，和陆宣要好最久的也就她一个，钟绯云才又慢慢沉住了气，瞥了凝洛一眼才向陆宁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怎么我瞧着那位姑娘总冷着一张脸呢？” 陆宁向着正往花厅外走的凝洛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笑道：“她不是那样的，估计是被我那二哥又给烦着了！” 钟绯云听了这话却更不喜了，怎么她放在心里的人到了别人面前还什么都不是了？ 正要再看看那凝洛有什么好，连陆宣都看不上，却听陆宁喊道：“二哥，你过来这边陪我们说说话！” 陆宁有意为凝洛解围，毕竟她可是撮合过大哥和凝洛的人，怎么能再让二哥纠缠凝洛呢？ 可看在钟绯云眼里，这事便是另一番解读了，这是懂事的小姑子顾全大局将哥哥叫到嫂子身边的举动。 因此那钟绯云看着陆宣微笑着走过来，不由带着赞嘆的眼神看了陆宁一眼，只是陆宁也正看着陆宣，没接到她的眼神罢了。 陆宸将送给陆宁的贺礼交给陆宁院里的人，原想着也去花厅同妹妹说说话，却见陆宣在凝洛身边和她说着些什么。 陆宸只能看见凝洛小半个侧脸，也不知陆宣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凝洛微微点了点头，口中也说了几个字。 陆宸心中有些泛酸，有时候他会心疼凝洛这么多年没人疼爱，可如今看到她受人喜爱，他又觉得有些接受不了，恨不能凝洛只专属他一人才好。 他向门口的丫鬟道：“跟姑娘说一声，我还有点公事要办，就不进去说话了，晚上家里摆宴的时候再好好陪她。” 陆宁院里的丫鬟见陆宸吩咐了便转身走开，忙走进花厅向陆宁传话去了。 凝洛从花厅出来时，陆宸刚好走出陆宁的院子，于是凝洛便没看到陆宸，也慢慢顺着游廊走出院子去了。 只是刚巧陆宸并未走远，出了陆宁的院子便在花墙下嘆息，他虽有些看不上陆宣围着姑娘献殷勤的样子，可像今日这般虽躲了那一花厅的姑娘，同时也躲了心爱的那位，到底让他有些意难平。 随手从花墙上扯下一片叶子，正打算抬脚离开，却听一个声音天籁般在身后响起：“陆宸大哥？” 陆宸欣喜地转过身，正见凝洛莲步轻移向这边走来，又微笑道：“真的是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陆宸向着凝洛走了两步：“不是正在聊天，怎么出来了？” 凝洛听他这么问也是满脸疑问：“你去过花厅了？我没看到你呀？” 陆宸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沉声道：“过去送贺礼，只在门口站了站。” “都不去跟陆宁说说话吗？”凝洛有些不解，都到了门口为何不进去呢？ “我看她正跟姐妹们热闹着，晚上再说吧！” 陆宸停了停又道：“而且，姑娘们见了我好像都不自在似的。” 凝洛听了不由一笑：“原来你自己也能觉到！” 陆宸看凝洛笑得轻松，不由想起方才看到凝洛和陆宣说话的一幕，心里突然就像被那花墙上的蔷薇刺给扎到了似的，虽然不怎么痛，但总归是不舒服。 “我那个二弟话多，你……”陆宸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不要和他多说话。” 凝洛一怔，继而想到许是方才在花厅和陆宣说话时被陆宸看到了，只是没想到看起来那样沉稳的一个人竟也能说出这种话。 凝洛微微笑着向陆宸点头，陆宸也正看着凝洛，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却无话，只将情意放在眼神中，看着看着凝洛便红了脸，又微微低下头去。 第116页 即便如此，陆宸也没有说陆宣的半句不是，没有说他见了姑娘就爱纠缠，没有说他在漂亮姑娘前总爱献殷勤，也没有武断地说让凝洛不要跟陆宣说话。 他只是说陆宣话多，就好像陆宣并不单单只是面对姑娘才那样似的。 凝洛正在心中敬佩陆宸是个君子，却听陆宸的声音轻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凝洛抬起头，望着陆宸微笑：“都好了。” 陆宸显然也料到如此，想着她大事已了，他们的婚事是不是可以了？想到这里，陆宸心中泛起波澜，凝着秀美精緻的姑娘，眸中颜色转深。 其实并不想这么催着她，但到底心里急，恨不得赶紧把她娶进家门，便忍不住追问道：“那我们？” 第62章 定下婚事 凝洛想到那日陆宸说起求娶之事, 她当时羞于直接答应他, 便说家中还有事。方才她告诉陆宸家里没事了, 陆宸自然又顺着提到了两个人的事。 凝洛却说不出那个“好”字, 前世她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不曾这样尊重的被问过意见，如今陆宸再次郑重地提起此事, 她只热着脸颊低了头去, 却连点头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 陆宸看她耳根微红，面若桃花，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直白，凝洛到底是个姑娘家, 便是此刻只有二人也还是会害羞啊！ 陆宸胸口发热, 喉头髮紧，心里仿佛有什么字啊狂跳, 不过到底是压抑下来。 她是姑娘家，自己万万不可莽撞。 当下略一沉吟，恰好看到旁边花墙上有花开得正艷, 恰如她面颊上那动人的颜色，当下从花墙上摘了一朵花递到凝洛面前：“若是同意, 你便接了这花去。” 凝洛看看面前的粉色花朵, 又抬头看向陆宸。 相较起陆宣温润的声音, 陆宸的声音便显得多了几分力量，却给人坚定的感觉，让凝洛不由地便信他、依赖他。 陆宸正微笑着：“你也该回花厅了。” 凝洛眼神又落到那朵花上, 凝着半晌，轻轻伸出手来。 陆宸看着那纤细柔媚的手指接过那朵花时，心尖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着，尘埃落定的欢喜涌上来。 凝洛浅浅一笑，犹如秋风吹过湖面，波澜乍起，温婉柔转。 她接过花便转身而去了，低着头，连看都没好意思再看陆宸一眼。 低首垂眸间，女儿家的羞涩尽显。 陆宸看着凝洛转身，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旋成一朵盛开的花，一颗心只觉像是被什么温柔的情绪填满，直到凝洛转过弯消失不见也捨不得收回目光。 花厅里仍热闹着，除了钟绯云并没有人注意到凝洛回来。陆宣不知道去了哪里，钟绯云的眼神落到凝洛手中的花上，却是不屑地一笑。 凝洛将那朵花小心地收起，一直带到家中。她只沉浸在和陆宸的回忆中，并没看到凝月也像是有心事般坐卧不宁。 凝月怀揣着自己的秘密，从陆家离开的时候，陆宣出来帮着陆宁送客，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陆宣的眼神在她身上经过了数次，偶尔二人眼神相撞，便又慌忙逃开了。 凝月暗自欣喜着，偷偷地咀嚼着暗暗喜欢的滋味，小心地遮掩着漾了满心的欢喜，不敢让人看出来，又总想找什么人分享一下。 二人一路无语地回到林府，又默默地回了自己院子。凝洛小心地拿出那朵花，依稀还有些香味，只是花瓣却有些蔫了。 白露正端了茶放到凝洛面前，见她擎着一朵花出神不由笑道：“可惜已经蔫了，不然还可以做个花笺。” “帮我取些东西来。”凝洛轻声吩咐道，眼神仍停在花朵之上。 她想留住那朵花，好像留住了那朵花便留住了与陆宸相处的片刻时光。 于是在傍晚的窗下，凝洛细心地拿全新的毛笔蘸了水，先是将那花瓣一瓣瓣描画干净，又拿了棉布轻轻沾干了上面的水，最后才将花瓣一片片夹在一本心爱的书籍之中。 白露见凝洛终于抬起头，忙向小满道：“快去帮姑娘揉揉肩！” 凝洛却转头向小满吩咐道：“春日里咱们收的那些桃花雨水，你去煮杯茶来给我喝吧！” 小满一向擅长做这些活计，所以听凝洛这么说便应声出去了，白露见状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凝洛背后为她捶肩。 姑娘今日一定是心情大好，不然怎么捨得动那半瓮的雨水呢？白露暗暗想着，却猜不到凝洛是为什么事高兴。 凝洛一盏茶只吃了半盏，却有人来通报说出尘的先生在门外，说是问问帮出尘买的书买了没有。 凝洛听了难免心中生疑，她与沈占康几日未见，对方也并没有拜託她帮着出尘买书。 虽然疑惑着，可凝洛到底找了一本自己的书走了出去。 沈占康看凝洛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解，便带了几分歉意解释道：“想跟姑娘说几句话，出此下策骗姑娘，还望见谅！” 凝洛也猜到了几分，便笑道：“先生做事小心，我并无责怪之礼。” 沈占康不由多看了凝洛一眼，他总觉得今日的凝洛似是哪里与从前不同，可匆匆打量了一眼又看不出什么。 “其实前两日我已与林老爷说过此事，”沈占康心中突然升腾起伤感的情绪，“也和出尘打过了招唿。” 第117页 凝洛正纳罕间，便听沈占康继续道：“今日前来，沈某是与姑娘道别的。” 凝洛微微一惊，正要开口问，沈占康却像怕一停下来就再开不了口似的继续说：“沈某寒窗数年，一直将修身齐家治天下奉为圭臬，惟愿一朝高中能够报效朝廷。” “之前出来教书也是为了维持生计，承蒙府上抬爱，这才过了段安稳日子。” 沈占康想到当日落魄时因为凝洛而改变的命运，认真地看着凝洛道：“如今距春闱也没多久了，我打算离开林府一心备考，明日便要走了。” 凝洛点点头，是了，算着日子也快到了沈占康飞黄腾达的时候。如今他要专心备考，林家自然也不好强留他。 “先生才高八斗，此去定能金榜题名。”凝洛微笑说道，沈占康是个有才的，她又知晓他以后的命运，因此这话说出口时便十分诚恳。 沈占康见凝洛态度如此，倒像是对他有万般的信心，一时心中十分感动，不由开口问道：“若有一天高中，姑娘可否愿与沈某共白头？” 凝洛没想到沈占康会有这么一说，不由愣神了片刻，才笑着隐藏尴尬：“先生胸怀远大，装的是家国天下，凝洛自愧不如，恐怕难以在先生身旁而立。” 沈占康听凝洛委婉地拒绝，又见她眼神明亮坦坦荡荡，知道凝洛确实对自己无意，不由便有些伤感。 沈占康又岔开话题说了说出尘的情况，最后才又再次向凝洛道别：“明日一早我便走了，姑娘多保重！” 凝洛点点头：“恐明日不好相送，今日便祝愿先生早日高中！” 沈占康道过谢，人却立在原地不动，这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面前的这位，心中纵是有万般不舍，却是不能开口说出一分。 “姑娘珍重！”沈占康向凝洛抱了抱拳，“终我沈某一生，都会记得姑娘的知遇之恩！” 说完再不敢多看凝洛一眼，放下双手便转身而去了。 凝洛看沈占康离去，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不想此生竟真的与尚名不见经传的人有了交道，出尘便是再请个先生来教，这位沈先生对他的意义也是远远不同的。 自凝洛应了陆宸，陆宸便急着找陆夫人去说这事，可因着陆宁的生日，一家人热闹到很晚方才散了，他便没忍心再打扰母亲休息。 翌日一早，陆宸早早地便去母亲房里请安，刚好房中又没其他人，陆宸便趁机向母亲说起要娶亲的事。 陆夫人本来因为前一晚被陆宁闹的有些过了，睡了一晚还觉得全身乏累，正揉了揉额头打算端茶来喝，突然听陆宸说要向哪家的姑娘提亲，惊得一口茶一下就咽了下去。 她忙将茶杯再放回去，人也瞬间精神了：“你说是哪家的姑娘？是你要成亲吗？” 陆宸看一向端庄的母亲如此不免有些好笑，听母亲像是没听见他之前说的似的认真问起，他才忍住笑意道：“是，求母亲为我求娶林家的大姑娘。” 陆夫人确认了是这位不似嫁娶的大儿子动了凡心，一时高兴的连连点头：“好！好！你便是看中了天上的仙女，母亲也要想法子去提亲！” 陆宸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母亲何至于如此！” 陆夫人沖陆宸摆摆手，却险些红了眼睛。她的三个子女，虽然陆宸是最让她省心的，可这终身大事却是最让她头疼的。 尤其这陆宸又惯爱舞刀弄棒的，成日只和要好的兄弟们在一起，她真怕这个儿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如今他跑来说看中了别人家的姑娘，她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拨云见日，心中只觉畅快无比。 高兴过后陆夫人才回过头想陆宸说的那位姑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你祖母寿宴时，和咱们家陆宁对诗的那位姑娘？我记得好像是叫……凝洛？” 陆宸点点头：“正是林家凝洛姑娘。” 陆夫人再次称好：“你是个有眼光的，我这两日就准备准备，挑个日子便找人去向林家提亲！” 陆宸得了母亲的许诺便回去安心等着，陆夫人越想越觉喜不自禁，便又向老夫人提起此事，老夫人自然也是高兴非常，婆媳二人又回忆了一番见凝洛时的情形，并商议了一番提亲的人选才算尽兴。 前一日为陆宁庆生，散了席陆宣仍是意犹未尽，便又叫了几个人继续吃了一个时辰的酒才回房歇息，因此第二日便起得晚了。 他匆匆赶到陆夫人房里，本来担心母亲责怪而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陆夫人却只是笑着责怪了他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心里还没点数！” 陆宣见母亲心情不错，正要撒娇卖个乖，便听陆夫人向他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这两日要忙向林家提亲的事，没事你也不用过来请安了！” 陆宣听了这话心头一喜，想也没想地点头：“是！母亲，那我就先退下了！” 他转身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心里美滋滋的，想来是母亲看出了自己对凝洛有意，便动了为自己求娶的念头。 这么想着，陆宣便觉脚下生风一般，脸上挂着的笑让每个人都知道陆家二爷心情很好，他很想跟什么人说说这事，不觉便走到了陆家园子里。 第118页 第63章 陆宣被啪啪啪打脸了 陆宣一心沉浸在母亲为自己提亲的喜悦中, 丝毫没有想到有别的可能。毕竟从前家中长辈要为陆宸定亲事那几年已经过去了, 这些年谁也不提陆宸婚事的话题。 这两年长辈们自然又将他成家的事天天挂在嘴上放在心上，想来是上次老夫人寿宴和这次陆宁过生日, 众人都看出他对凝洛有意，这才决定向林家提亲了！ 正被喜悦冲着向前走, 陆宣突然注意到有人正远远地走过来，脚下停了停才看清是钟绯云。 钟绯云从小也算是和陆宣、陆宁一起长大, 两家走得近便常有来陆家小住的时候。她前阵子跟着家中做生意的长辈去江南游玩了一番，回来后参加陆宁的生日宴还是第一次露面，因此陆老夫人和夫人就又把她留下了。 陆宣正兴奋着找不到人说话, 看见钟绯云简直是正中下怀, 忙快步应了上去：“表妹！” 钟绯云一早也看到了陆宣, 脚下却踌躇着不知是该走过去还是转身走开。 两小无猜的长大，早就到了懂事的年纪，她心里存着表哥, 却摸不透表哥的心思。钟绯云为了陆宣不知生了多少闲气, 可每当陆宣那张英俊的脸出现她面前笑着喊“表妹”, 她就全都原谅他了。 那一声“表妹”总被她听出些别的意思来, 和表哥称唿其他姑娘时的语气语调都不同，含着自幼一起长大的亲昵和情分呢！ 因此，当陆宣笑得无比灿烂地对着钟绯云走过去，她只以为陆宣是因为见了她所以才格外高兴。 “表哥。”钟绯云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表面上装作淡淡地同陆宣打招唿。 陆宣虽满心欢喜，可见了钟绯云的态度还是有些意外。这个表妹从前与他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何曾像今天这般保持了距离的模样？倒像他们不熟似的。 “表妹怎么了？”陆宣虽口中这么问着，心中却仍想着母亲要向林家提亲的事。 钟绯云微微一笑，甚至还向后退了半步：“如今你我都大了，到底男女有别，不该再像小时候一般毫无形状。” 她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好像说过亲上加亲什么的，陆老夫人一贯也是对她喜爱有加，她隐隐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和陆宣举案齐眉。 可越是如此二人就越是要离得远些，省得被什么不相干的人在背后嚼舌根，倒坏了她在长辈们心中的形象。 陆宣听了她的回答不由嗤之以鼻：“你怎么也在乎起这些了？我们是表兄妹，跟别人不同的！” 钟绯云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热，陆宣亲口说她与别人不同呢！只可惜她碍于姑娘的面子，不能跟表哥说他在她心中也是不同，便只得含羞低了头去。 陆宣完全没注意钟绯云的反应，他见钟绯云没吱声便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继而兴奋道：“表妹，你表哥我就要成亲了！到时候给你带一位漂亮嫂嫂回来！” 钟绯云原本低着头沉浸在一种暧昧的情绪中，突然听了陆宣这句只觉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还向着陆宣又跨了一步，只差没抓住陆宣质问，完全忘了她方才说的“男女有别”的话。 陆宣喜不自禁：“我说我要成亲了！母亲近日就去林家提亲，就是昨日的那个凝洛姑娘你记不记得？你肯定记得！毕竟那样天仙一样的姑娘谁见了都是过目不忘……” 钟绯云看着陆宣滔滔不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颗心顿时碎成了七零八落。 她一心仰慕的陆宣表哥，心里竟全是别人。这还不算，他竟要与别人成亲了！ 钟绯云也没听到陆宣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只是强忍着眼泪木讷地点头，然后失魂落魄地向陆老夫人和陆夫人辞行，又木木地回到自己家中才哭出声来。 钟绯云的母亲见状立马慌了神，却怎么问也问不出话来，又心疼女儿不吃不喝的一直哭，便说要去陆家问问，怎么好端端的去了回来竟哭成这样。 钟绯云一听忙拉住钟夫人，抽抽噎噎地道：“万万不可！女儿……女儿只是为表哥感到高兴，不知怎么就流泪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高兴倒哭起来了？你表哥怎么了？” “他要成亲了！”钟绯云哭喊出这一句，又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钟夫人也顾不得劝她，只是奇道：“都没听说定亲，怎么就要成亲了？” 钟绯云只是哭个不住，钟夫人也有些按捺不住索性去陆家打探消息了。 待到她旁敲侧击地同陆夫人聊了半天，才知道是女儿搞错了，笑着向陆夫人道过喜便离开了。 出府的时候遇到陆宣，自然是要说上几句的，临走却又向陆宣说了一句：“你妹妹还以为要成亲的是你呢！” 陆宣一怔，来不及反应陆夫人便已上了马车离去。 陆宣整个人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时整个人都僵了，完全没办法思考。 什么是“以为要成亲的是你”，难道不是？ 不是他又是谁？陆家还有哪个年龄合适的男子？提的是凝洛吗？或者，竟是凝洛的那个妹妹？ 心中正乱着，便有陆夫人房里的丫鬟出去买东西回来，见陆宣呆立在门外便上前施了一礼打算离开。 第119页 “站住！”陆宣回过神，忙叫住了那丫鬟。 那丫鬟疑惑地停下，回头：“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母亲是打算给谁提亲？” “大少爷呀！” 陆宣唿吸一滞，然后又问道：“提的哪位姑娘？” “说是林家的大姑娘。”丫鬟老老实实地回答。 陆宣只觉胸中一痛，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连那丫鬟问他还有没有事都没听见。 陆宣伤心欲绝，又觉头脑中空白一片，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房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任谁叫也不肯应的。 他以为自己表现的够明显，家里人都知道他心意所属，却没想到爱慕凝洛这事竟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兀自消沉着，家里忙着要提亲的事，谁也没顾上他。何况他一贯乐天自在的，都觉得过了不几日他自己便好了。 唯有钟绯云，听母亲信誓旦旦地说她搞错了，陆家是要给陆宸提亲，并不是陆宣，她还半信半疑着，以为是陆家怕伤了母亲的脸面因此先瞒着。 可又觉得不通，这种事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 钟绯云并未跟人说陆宣要成亲的事是她从陆宣口中亲自听来的，再想到陆宣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只怕是连陆宣自己都搞错了。 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钟绯云又忙梳洗打扮一番要往陆家去，钟夫人劝了半天都没拦下，也只得叫家丁套了车送她去了。 钟绯云赶到陆宣房中时，只见房中仅点了一盏灯，饭菜摆在桌子上都凉了，陆宣却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进来之前就听门口的小厮说，表哥躺半天了，叫他吃饭也不肯，喝水也不应。如今进屋见了这副景象心中只觉凄凉，不由对陆宣万般心疼起来。 “表哥？”钟绯云坐到陆宣床边处轻声唤道。 陆宣盯着房顶，一言不发。 “表哥，”钟绯云再次开口，试着去安慰那个沉默的人，“世上的女子那么多，表哥何必为那一个作践自己？” 陆宣脑中闪过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姑娘们，他发现他还是最想要凝洛。 钟绯云看着陆宣，心里的滋味又酸又疼，表哥从前多么无忧的一个人，竟因为一个姑娘郁郁寡欢至此！ “而且我听说那林家的大姑娘从小没了生母，像她这样的出身肯定配不上陆家的。”钟绯云自以为是地继续安慰，“那天我看她性子也不够好，若是表哥真娶了她，我看以后受委屈的肯定是表哥呀！”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凝洛的出身，而且，凝洛的性子多好啊！ 陆宣有些后悔向钟绯云显摆要向林家提亲的事，不然这会子她也不会跑到他房里来说这些不疼不痒的鬼话。 “表哥还是起来用饭吧！”钟绯云继续对着不声不响的陆宣说道。 “那位大姑娘虽有几分姿色，看久了也就厌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中，唯有那些与表哥知根知底的姑娘才可能相伴一生，表哥想开些起床用饭吧！”说着，钟绯云便伸手去拉陆宣的胳膊。 “滚！”陆宣总算吐出一个字，相较于他从前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向钟绯云说话已经是很重了。 陆宣是把凝洛放在心尖上的，哪里容得别人用这种话来说她，听到钟绯云的话，已经是恼火至极。 钟绯云被陆宣甩开了手，不由呆了呆，想到自己看到陆宣的样子心里疼得简直能滴出血来，陆宣却这般对她，心中不由又羞又恼，眼泪也跟着簌簌地落了下来。 陆宣却毫无知觉似的继续躺着，钟绯云见他连看自己哭了都无动于衷，气得起身一跺脚便走掉了。 钟绯云伤心不已，心中又气，气陆宣为了个姑娘成那副样子，又气陆宣出言伤害自己。自己一心想着他，他竟然这么对自己？他心里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根本没有！ 到最后，她心中所有的气都化成了恨，恨凝洛。恨她勾走了陆宣的魂，又将陆宣踩在脚下。更恨的是，凝洛得到了她万分想要的，陆宣的喜欢。 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被陆宣这么踩在脚底下嫌弃！ 第64章 订婚了 凝洛得了陆宸的许诺便在家安生等着, 偶尔去和宋姨娘一起做做针线，却又总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去向宋姨娘讨要鸳鸯的花样而被对方看出心事, 只能勉强忍住。 有时候她也会出门走走，杜氏如今不大管她, 想来亲事定了之后也不会上心, 她总得提前做些打算的，自己在外面看看嫁衣的花样子，看看陪嫁的喜巾以及锦被等物, 再打听下别人家嫁娶都要讲究什么，到时候免得自己这无母的女儿出嫁不知道礼节被人家笑话, 总之诸般物事，自己暗暗地准备着, 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一日她在布庄转了一圈便想着去茶楼吃杯茶歇息一下, 只是出茶楼的时候不想却碰见了一个男子, 恰正是陆宣。 陆宣虽然伤心了半日, 可日子总归要过下去，他又有生意要打理因此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后来他也有些后悔对钟绯云的态度太过粗暴, 毕竟他一向对姑娘们说话都是和风细雨的，那日听不进半句劝所以才失了态, 有机会少不得要找表妹道个歉。 陆宣远远地看见凝洛出现在茶楼前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为自己是思念成疾看花了眼, 待到看凝洛移步前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快步沖了过去。 第120页 “凝洛！”陆宣见凝洛要走远，忙出声唤道，这一出声, 却是声音沙哑。 凝洛下意识地想回头，脑中便反应过来那个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下才停住了脚步。她相信，如果她装作没听到而继续前行的话，后面那个人会喊的整条街都知道她的名字。 陆宣走到凝洛身旁还未开口，便见凝洛客气地沖他一笑：“原来是陆公子，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陆宣闪身拦在凝洛身前：“你真的就那么讨厌跟我说话？” 凝洛不想与他纠缠，便仍是疏远而礼貌地道：“陆公子多心了，我确实还有事要办，不敢搅扰了公子。” 陆宣看着凝洛，想到凝洛也可能知道了陆家要提亲的事，想到凝洛有可能对着陆宸微笑，他不由心痛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就一点不喜欢我是吗？” 凝洛有片刻的失神，她突然想到陆宣对自己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温柔的、让人沉醉的，可转眼他就娶了钟绯云，就好像她是他用来练习说甜言蜜语的，那些承诺的实践对象另有其人。 凝洛抬起眼看着陆宸，陆宸拧着眉，还在等她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凝洛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传到了陆宣耳中。 他看着凝洛说话时淡淡的表情伤心不已，凝洛的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半点没放他在心上。 凝洛的风淡云轻刺痛了他，他见多了姑娘笑嘻嘻地与他打闹，见多了姑娘含情脉脉地偷看他，他难得对一个人动了心，这人却说“你以为自己是谁”。 陆宣红着眼紧紧盯着凝洛，又向她迈了一步：“你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陆宣只觉有人在身后勐地拽过他去，还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掌。 陆宸本来正在宣墨斋，出门办事的小伙计兴沖沖地跑回来向他说看见了那位常来的姑娘，看样子是去了前面那条街的茶楼。 陆宸一听便有些坐不住，又不好让伙计看出什么，假装不在意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的事办完了？” 伙计听了这话脸上不由一垮，忙一面向外退一面道：“这就去办！” 待到伙计出了门，陆宸才匆匆往茶楼赶，却不期然看到了陆宣纠缠凝洛。 如果说从前他不确定凝洛的心意，看到陆宣黏着凝洛虽心中不快也还能忍上一忍，如今凝洛已点头许嫁，家中又忙着向林家提亲的事，陆宣再这么缠着凝洛便让他收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陆宣被那一掌打得耳鸣眼花，好容易恢復些神智提拳要打回去的时候才看清是自家大哥。 “这是你未来的嫂子！”陆宸余怒未消，“对嫂子你总该有敬重吧！” 陆宣低头不语，陆宸继续道：“退一步讲，这便不是自己嫂子，你也不该骚扰人家姑娘！” 陆宣心中虽仍是不服气，可听陆宸这么说也无可反驳，嗫嚅着说了句“记住了”便掉头走了。 陆宸担心凝洛被陆宣那个样子吓到，不由出言安抚道：“没事了，你不要怕。” 凝洛却并不在意的样子，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习惯了。” 陆宸看她不当回事的样子，便不由心疼起来，他大概了解过凝洛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凝洛方才的话说得越轻松，她从前受过的委屈便是越多。 陆宸轻轻牵起凝洛的手，凝洛抬眼看向陆宸，眸中有一丝诧异。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了去！”陆宸胸中有无数的承诺，却不知怎么能让凝洛看到他的心，最后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凝洛被陆宸握着手，看陆宸眼中柔情似水，明明白白只映着她一个人。 她脑中突然就涌入上辈子悽惨的一生，被杜氏和凝月压制着，摆布着不知反抗；被陆宣用几句话绑在了身边，做着有朝一日能得到名分的那个梦；终于要逃离那样的人生时，却被人赶上了绝路…… 她想起那座凄凉的孤坟，在冷风中沉默着无人问津，又想到这辈子曾经的种种无助，故作坚强地凭一人之力去改变命运…… 而眼前的这个人郑重地许诺会保护她，她突然就有种心上的石头被移开的感觉。 凝洛盈着泪看向陆宸，却是忍不住笑了，这个人总能带给她从前不敢奢望的感动。 陆夫人很快就张罗好了一切，提亲的人选是和陆老夫人商议过的，两家从前并不相熟，一时也想不到既同陆家交好又与林家有来往的人，便派了一位陆家的管事嬷嬷出面。 那嬷嬷自然乐意走一趟，这是陆家的喜事，她能做点什么也是求之不得。 到了林府门口，向门房说明了来意，门房一听是这等大事忙引着那嬷嬷往耳房先坐了，然后便慌着去向杜氏通报。 杜氏正和林成川抱怨朝廷这个月的俸禄发放的为何这么晚，凝月刚好过来找杜氏说话，杜氏少不得又藉机指责凝月花费太多来敲打林成川。 “你如今可省着些吧！”杜氏向凝月说道，“我还要给你攒嫁妆呢！你又不像有的人那么好命，不愁衣食的长大了，到了嫁娶的年纪天上竟能掉下一大笔嫁妆来！” 第121页 凝月虽然知道杜氏另有所指，可听了这话心中也仍是不高兴，又不好反驳杜氏什么，索性也噘着嘴向林成川说话：“母亲这些年操持着这个家，竟落得如此地步，我真是为母亲感到不值！” 林成川被那母女两个念的一个头倒有两个大，正觉脑中乱成一片，便见门房跑到了门口：“夫人！” 那门房喊完“夫人”才发现林成川和凝月也在，这才收住步子在门外向林成川施礼：“老爷！二姑娘！” 杜氏见是门房亲自来报，找的还是她，便想着或许是自己娘家又来了什么人，心中的情绪一时微妙起来。 她虽然对外口口声声说是娘家贴着林家，实际却是恰恰相反。娘家人每每打着来看望她或者凝月的旗号，带几包不值钱的点心便过来一趟，大吃大喝还不算，走的时候少不得还要带上些吃的用的，甚至银子。 从前杜氏每年都将贴娘家的这一部分预先留出来，若是有嫂子弟媳什么的过来，她必定不会让他们空着手回去。 可最近她才被迫将凝洛的嫁妆吐出去，剩下的这些年积攒的家底怎么看怎么觉得宝贵，连她自己房里的午饭都减了一样荤菜，如今想到娘家来人便有些不耐了。 “是谁来了？”杜氏皱着眉向门房问道。 门房也不知主子对陆家提亲这事的态度，便连笑也不敢，只哈着腰回道：“陆家来了位嬷嬷，说是上门求亲来了！” 凝月闻言心头狂喜，她就知道陆宁生日那天，陆宣几次三番的看她定是对她有意，这才回来几天便要上门求亲了！ 杜氏也不做他想，一听陆家求亲自然想到的就是凝月，毕竟她当日苦心经营地巴上陆家，也是为着凝月能有门好亲事，虽然当初不敢奢望陆家这样的门第，但凝月的造化谁又能说得准呢？ 杜氏看向凝月，见她也是满面含春便知凝月也是心中有数的，想到近来事事不顺，眼下总算有一桩大喜事发生，不由也是喜上眉梢。 那可是陆家，京城的望族陆家啊！她以后可就是陆家公子的岳母了，唯一的女儿能嫁的这么好，她总算风光了！ “真有你的！”杜氏拿食指轻戳着凝月的脑门，一脸的春风得意。 凝月羞的红着脸躲了躲，口中娇嗔地喊了一声“母亲”，便低着头不好意思再抬起来。 林成川见那门房还杵在门外等着，而杜氏和凝月二人却打哑谜似的不知在搞些什么，不由干咳一声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我们也该去迎迎的。” 杜氏正高兴着，冷不丁听林成川这么一说便有些不痛快。 她本就觉得林成川在一个位子上坐了多年不被提拔窝囊得很，如今陆家又来向她的女儿求亲，她自然觉得自己已比林成川高了一头，因此再看林成川那副诸事没个主意的样子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第65章 订婚了 “老爷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怎么连这点子事都搞不明白？”杜氏跟林成川说话的样子简直是鼻孔朝天，根本完全不把林成川看在眼里的。林成川一贯不与她一般见识，自然是由着她说的，只是如今却是不一样, 如今是他女儿的大喜日子, 自然不能任凭杜氏胡闹。 “如今是男家来咱们家求亲, 你我是未来的岳丈岳母，岂有我们出去迎媒人的道理？那不是自降身份吗？” 林成川本来的意思也不是亲自去迎, 可被杜氏这么噼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也没什么心思辩解, 只是问道：“那便让人家在门房一直等着？哪里有这样的礼数，也太过分了吧？你不嫌丢人, 我可是嫌丢人！” 杜氏这才发现那门房还立在门外，不由斥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门房闻言应声转身便走, 杜氏到底觉得这样对陆家求亲好像不太看重似的，又唤过她最中意的丫鬟立春嘱咐道：“你亲自去迎那嬷嬷, 把嬷嬷请到厅里，上点心上茶，上最好的茶！” 林成川见杜氏交代完, 才又说道：“咱们也往待客厅那边去吧！” 话音刚落又换来杜氏一个白眼：“咱们家是姑娘, 你我二人就代表着咱们凝月，这么急哄哄地过去，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咱们恨嫁吗？总得矜持一下，让那嬷嬷稍等片刻, 好让陆家知道，咱们是不愁嫁的，便是陆家那样的人家来求娶，咱们也是沉得住气的。” 杜氏越说越得意，凝月在一旁觉得没自己说话的份儿，便低头绞着帕子玩，脸上的笑却怎么收也收不住。 林成川看着这对母女在心中嘆息，现在便如此拿捏作态，等到凝月真嫁到陆家去，杜氏怕是要在家中翻过天去，可真真是无奈，一时不由嘆息。 默了片刻，林成川看着其实也是坐立不安的杜氏说道：“还是莫要人久等，若那嬷嬷回去说咱们怠慢了，岂不耽误女儿的好事？” 杜氏正觉难熬，听林成川这样说也觉不无道理，便忙起身道：“估摸着人也到了，那便过去吧！” 她走得步履匆匆，想到要见的是来求亲的陆家人面上就忍不住浮起笑来，倒是方才被她指责了的林成川走得如往日一般从容，颇有一些风范。 直到临近那待客的厅门口，杜氏才刻意慢了下来，又皱着眉向落在后面的林成川瞪了一眼，等林成川快走了两步赶上来二人才一起慢慢走进厅里。 第122页 嬷嬷正吃着茶，眼睛的余光一见有人前来便忙站起身来，立春原本就在一旁站着，见状忙向那嬷嬷道：“这便是我们家的老爷夫人了！” 立春在迎那嬷嬷的时候已打听过了嬷嬷的姓氏，因此便要顺着再向林成川夫妇介绍那位嬷嬷。 只是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杜氏一脸笑容地迎过去：“周嬷嬷！怎么竟是让您老来了！” 在陆老夫人寿宴那日，杜氏见过这位周嬷嬷，当时她只觉这位嬷嬷好不威风，好像整个陆家的下人都要听她调度安排，便是陆家的那些个主子们也都对她带了几分尊敬。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是陆家的管家嬷嬷，在陆家都伺候多少年了的。她原想上前说句话套个近乎的，毕竟这种老嬷嬷在主子面前多少是能说上一句话的，可那天周嬷嬷忙得很，直到嬷嬷将事情安排妥当离开，她都没能插上一句话。 周嬷嬷见到杜氏如此热情多少有些惊讶，她并不记得跟这位林夫人打过交道，可看这位夫人的架势又像与她很熟似的。 只是那周嬷嬷在陆家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是经过见过的，她见杜氏走过来便忙笑着略施一礼：“夫人客气了，能为我家少爷走这一遭，实在是我的造化！” 杜氏见了前来提亲的这位心中也是很满意，能将这么一位嬷嬷派来，想来那陆家也是极为重视此事，那凝月嫁过去便不会受委屈了！ 几人都坐定了之后，杜氏便又堆着笑说道：“我就说在城里多走动走动是好的，不然谁能知道谁家有待娶的少爷，有待嫁的姑娘呢？” 周嬷嬷点头称是，见杜氏不但笑得合不拢嘴，也没有要停下来听她说话的意思，便耐下性子听她讲了。 “我们家凝月啊，虽然从小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人却一点都不娇气！”杜氏忍不住向周嬷嬷夸赞起凝月来，只希望那嬷嬷回去能多为凝月说几句好话，以后嫁过去也好做些。 只是那嬷嬷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正思量要不要开口，就又听杜氏说道：“这孩子心眼儿好，人又孝顺勤快，从来都知书达理的，长辈跟前的晨昏定省那是一次也没缺过！” “凝月打小就懂事，知道心疼人，办事也让人放心。”杜氏夸起凝月就停不下来，“我也在教着她理家，她人聪明，学的很快，等以后再跟那边的老夫人、夫人学学，肯定能为家里分忧的！” 杜氏心里算盘打的响亮，将嬷嬷这个年纪的人会看重的优点全都一股脑的加在了凝月身上。 周嬷嬷一脸地难以置信，好容易等杜氏住了口，才试着问道：“夫人说的凝月是大姑娘吗？” 杜氏不知周嬷嬷为何这么问，倒是林成川听这话问的蹊跷，想要向嬷嬷问一句什么，却被杜氏快人快语地抢了先。 只见她一摆手道：“嗨！凝月是二姑娘，比大姑娘就小一点点，没能在林家占了先呢！” 周嬷嬷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方才听杜氏说什么凝月，她还以为她把人家姑娘的名字给搞错了呢！ 她笑着向杜氏点点头：“听夫人说的二姑娘也真是不错，不过我今日是来向大姑娘提亲的，可不是向二姑娘提亲，夫人怕是弄错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误会，这话以后不能乱说，不然没得耽误了二姑娘的名声。” 杜氏听了这句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周嬷嬷说的话，况且这嬷嬷年纪大了，管的事情又多，定是弄错了。 “来向大姑娘提亲？”杜氏不相信地问道。 周嬷嬷点头：“正是？” 林成川在听嬷嬷说是向凝洛求亲时就觉得如坐针毡，如今杜氏反覆地向周嬷嬷求证，便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杜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向周嬷嬷问着：“当真是林家的大姑娘？” 不等嬷嬷回答，杜氏又换了一种说法问：“是林家没有生母的大姑娘？还是说填房生的大姑娘？” 她已经顾不得脸面了，如果凝月能嫁到陆家，丢些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陆家认为凝月才是林家正经的大姑娘呢？就算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万一呢？ 杜氏的最后一丝侥倖被周嬷嬷的那句“凝洛大姑娘”击得粉碎，她顿时面如土色，可双眼仍死死地盯着周嬷嬷。 “为什么？凝月不是挺好的吗？”杜氏脑中只剩方才和周嬷嬷谈笑风生的模样，不死心地追问，“方才嬷嬷也说凝月好呀！” 周嬷嬷顿时一脸尴尬，她也不知道这位林夫人怎么就认定了她是来为那个凝月求亲的，可最后的这个问题她实在是答不上来呀！ 林成川总算忍不下去了，他见杜氏说的越发不像话，不由满脸羞愧地向周嬷嬷微点了一下头，这才向杜氏斥道：“你便回房去吧！” 杜氏怔怔地看向林成川：“你为什么要赶我回房？月儿的事还没定下来呢！” 林成川见她鬼迷了心窍一般，便向立春吩咐道：“把夫人扶回房里休息！” 周嬷嬷讪笑着低头吃茶以掩饰尴尬，立春几乎是半拽着杜氏走出去了。 “让您见笑了！”林成川羞愧难当，林家的主母这个样子，莫说传到陆家那里，就是传到市井小民耳里也是不好听的。 第123页 周嬷嬷没事人似的向林成川笑道：“那我们陆家大少爷和大姑娘的亲事……” 林成川心中也清楚，若是错过陆家，他的这两个女儿恐怕都没法找到更好的人家了，便点头道：“一切便都按规矩来吧！” 周嬷嬷一听知道这事是成了，便又和林成川交换了陆宸和凝洛二人的庚帖，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府復命去了。 凝月从杜氏那里听说了求亲的真相，虽然眼红凝洛能嫁到陆家，可想到嫁的是那个严肃得让她害怕的陆宸，便又觉得这婚事给她她还不要呢！ 杜氏看凝月好似并不是很在意，不由向凝月责备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心大？她本来就得了一大笔嫁妆，如今又要嫁到陆家做大少奶奶，这都要爬到我头上去了！” 只要不是陆宣娶凝洛，凝月顶多也就眼气一下，毕竟她心里还残存着希望，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呢！ 杜氏看着凝月又想起一事，便觉气不打一处来：“那会子我看你也像觉得是向你求亲似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陆家少爷到底有没有可能？” “还有，凝洛是什么时候认识了陆家大少爷的？”杜氏拧着眉想不明白，她只见过陆家二少在陆老夫人寿宴那日同凝洛说话，倒不知凝洛什么时候又搭上了老大。 凝月听母亲问了一堆，不满地反问道：“您问了这么多，到底要我答哪一个？” 杜氏也觉自己问了许多却没有重点，想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只要告诉我，听说陆家来求亲的时候，你为何觉得是向你求亲，你是不是与陆家的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第66章 杜氏之所以将这个问题挑出来问，是觉得这个问题的背后有可能有很严重的问题。 好端端的凝月便以为陆家是来向她求亲？肯定是陆家什么人给了她这种错觉, 或者说, 凝月和陆家的谁私定了终身。 杜氏不敢细想，生怕凝月一时煳涂做出了坏名声的事。 凝月想到陆宣, 脸上不由一热, 低着头不知怎么说。 杜氏见凝月红着脸不说话，心中更急了：“怎么回事你说呀！要真是什么人占了你便宜，我就是豁出这张脸闹也得给你闹个名分来！” 凝月听母亲说的不像话，不得不抬起头气道：“母亲！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只是……”凝月说着又低下头去，“只是心悦一个人, 也觉得那人心悦我罢了。” 凝月连陆宣的名字都羞于说出口，要不是杜氏步步紧逼，这件心事她打算谁都不告诉的。 待到杜氏又连哄带骗地问了半天，总算搞清凝月是看上了陆宣而且二人并未有私下接触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那二少爷看着倒像比大少爷会疼人的, ”杜氏回忆着, “也讨喜，若你真能嫁给他，也是一桩好姻缘。” 杜氏忍不住畅想起来, 凝月听母亲说的正是她所想的，便只红着脸安静地听。 “可陆家才给大少爷说了亲，恐怕二少爷不会这么快。”杜氏停了一下, “不过也难说，毕竟兄弟俩一块儿娶媳妇双喜临门的事也不少见。” “可兄弟俩娶姐妹俩的事……” 杜氏看着凝月有些犹豫，见凝月听了她的话好像有些难过, 便忙道：“也不是没有的。” 凝月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杜氏又接着道：“如果嫁过去的话，凝洛是长嫂，你却处处低她一头……” 凝月想到凝洛心中便又有恨意，杜氏却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好像把自己从梦中叫醒似的：“先不管那些，等凝洛嫁过去以后你就常去陆府走动，早日把你和陆家二少的婚事定下来，成亲以后分了家，也未必要看嫂子的脸色。” 这母女二人成日做着梦尚且未醒，陆家已打整好聘礼浩浩荡荡地往林家抬了。 林家的大门敞开着，林成川夫妇和凝洛凝月并宋姨娘等人在门内站着，分立在两侧。 唱礼的人就站在门口拿着礼单大声唱着，抬着槓箱的小厮们便鱼贯而入，将聘礼抬到院落中。 这边第一厢聘礼已落地，那最后一箱还不知排在了街上何处。 附近的邻居百姓统统围在林家门外看热闹，听着那礼单上的各色物什嘆为观止。前面那些寻常必备的聘礼也便罢了，后面的珠宝首饰布料衣物都不知有多少，甚至连稀有的文房四宝，真迹难寻的名家字画，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西洋玩意儿，全都流水般地进到了林家。 门外的人们议论纷纷，谈那陆家的家世，谈这林家大姑娘的美貌，又与那陆家大公子是如何的郎才女貌天地无双地般配。 林成川听着那议论声声微微笑着，果然能给他长脸的还是懂事的凝洛啊！ 杜氏带领女眷们在拐角处站着，虽看不见外面的人，这高声的议论却全入了耳，她沉着脸站着，想着这陆家也未免太铺张，不过娶个媳妇，至于拿这么多聘礼还搞得人尽皆知吗？ 凝月听着礼单上的一件件一桩桩，感觉自己眼睛都直了。她一向爱那些珠宝首饰并新衣物布料的，只是她的银子有限，很多东西也只是知道名字看着眼馋罢了。如今那些在她心里存了好久的好东西一样样出现在凝洛的聘礼中，她嫉妒得简直要发狂。 第124页 “这陆大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凝月不怀好意地朝凝洛笑道，“怎地送了这么多聘礼？好像生怕娶不上媳妇似的！” 杜氏觉得凝月这话说得极妙，却是沉着脸道：“再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贴着啊？毕竟陆家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杜氏莫名就觉得送给凝洛的这些聘礼是占了凝月的份儿，看着那些东西心里很不痛快。 凝洛本来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身旁宋姨娘虽听着那唱礼的人一样样报了，也只是在心里暗暗称奇，面上却是不太好表露什么的。 唯有另一侧的杜氏母女将所有的嫉妒、贪婪都写在眼里，她们要是不开口跟凝洛找找不痛快，凝洛还会觉得奇怪呢！ “夫人是不是该管管妹妹了？”凝洛凉凉地开口，“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说什么隐疾，传出去只怕连有隐疾的人家都嫁不到呢！” “也不怕，”凝洛轻声一笑，“夫人只要多贴些嫁妆，妹妹高低还是能嫁人的！” 凝月气得脸色通红，她自觉比凝洛强多了，怎么就不能嫁个好的？ 杜氏不服输，冷哼一声：“你也先别得意，谁知道你嫁过去能过什么日子呢！” 凝洛却好像很认同似的点点头：“是不知道日子什么样，但现在看着这架势，就是忍不住得意呢！毕竟，我现在有得意的资本不是吗？” 杜氏气极，拉着凝月便离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我女儿嫁人！” 宋姨娘看着杜氏气沖沖离去的样子，不无担忧地向凝洛嘆道：“希望姑娘婆家那边没有这样的人。” 凝洛一笑：“有也无妨，只要咱们占理，还能怕了没理的不成？” 成亲的事一定下来，后面的事便多起来。凝洛的姑姑主动过府来打理，毕竟经过了嫁妆一事，她也不相信杜氏能把凝洛的婚事办好。 “你父亲这辈子，”姑姑一面忙着一面感嘆，“也就遇到你母亲这一个又明白又能上得台面的。” 凝洛在一旁打下手，听了这句却并未接话，不但在姑姑眼里，便是别人看来恐怕也会觉得杜氏是个不明白的，而宋姨娘又上不得台面，毕竟小妾的身份摆在了那里。 可是她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概念，她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在她的想像中，母亲应该是位特别老实本分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嫁给父亲这样的人，还能认命地过日子生孩子？ 甚至她有时候觉得母亲一定就像前世的自己，懦弱而没有主见，稀里煳涂地嫁给了父亲，还被他与杜氏瞒天过海。 可每每这种感觉总在见到姑姑的时候被推翻，因为在姑姑口中，母亲漂亮贤惠又能干，人也活得极为通透。 时间长了，凝洛又会有一种母亲可能会像姑姑这样的错觉。 姑姑料理着嫁妆单子，脸上的笑温和又慈祥，凝洛知道姑姑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高兴，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重生之后的一步一步，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很顺利，箇中滋味只有她清楚明白。回想这辈子与陆宸初相遇，再到后来慢慢相知，凝洛总算也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她总算不再忍气吞声的过日子，总算有人珍视着她，尊重着她，是光明正大的求娶，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留在身边。 她前世苦盼而不得的那个名分，如今有人恨不能昭告天下的给她，她焉能不感动？ 姑姑欣慰地看了看凝洛，又低头去看那份嫁妆单子了。 过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我想到一件事要与你父亲谈谈。” 凝洛转头向外看了一眼：“父亲这会子怕是在书房。” 孙林氏站起身：“我过去一趟，你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送走了姑姑，凝洛便一个人对着那份单子出神，上面大多是母亲留下的嫁妆，还有许多是姑姑硬要添置的。 姑姑过来之前，她心里确实有些慌乱，嫁娶之事是她两世都不曾经歷过的，杜氏肯定巴不得站在一旁看热闹，而这事又不可能去找陆宸求助。 她想来想去也唯有姑姑是能帮她的，正想着要去找父亲谈请姑姑过来的事，姑姑便主动过来了。 凝洛不觉眼中便有了泪，如果前世的她不那么怯懦，有事会想到同姑姑商议的话，她也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吧！ 正兀自乱想着，却听身后门口处传来衣袂轻微摩擦的声音，转回头却见孙然出现在门口。 孙然对上凝洛的眼神先是一怔，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向房中望了一眼：“母亲不在这里吗？” 凝洛起身：“姑姑说有事要同父亲谈，才去了书房那边。” 孙然点点头，一时立在门口有些踌躇。 他在家中听母亲说凝洛表妹要嫁人时，心中十分难受，虽然那日凝洛拒绝了他的心意，但他在心底总还是存着一丝丝希望的。 毕竟两家一向交好，毕竟母亲那么喜欢凝洛，毕竟他和凝洛还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谊在。 他只当凝洛是情窦未开，便也不急着怎样，反正凝洛年纪还小，他并不介意等她长大。 然而岁月不知就怎么被他蹉跎过去，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凝洛，而凝洛，竟是要嫁人了！ 第125页 如今他立在门外，和凝洛只隔着一道门槛，心里却觉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孙然难掩失落的情绪，却强打着精神向凝洛笑道：“凝洛，恭喜！” 第67章 凝洛见孙然并不进屋, 自己也不好迎出去, 便也立在了原地。直到听表哥声音平静地恭喜她, 她才笑着回应：“多谢表哥！” 孙然看着凝洛的笑脸只觉一颗心拧成了一团, 可还是勉强笑着继续道：“愿你从此以后只有幸福！” 他体会不到凝洛没有母亲陪伴着长大是什么感觉，他只是看自己母亲心疼凝洛便也忍不住将凝洛当做弱小的妹妹来看，如今这个妹妹要出嫁, 他除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 是还有不舍和不放心的情绪在的。 凝洛垂下眼，温声说：“谢谢表哥！” “那……”孙然撇过头，他怕他再这么看着凝洛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先过去了！” 凝洛看着表哥离开的背影，默立在那里，不免有些恍惚, 前世表哥曾是她的一个梦，当杜氏和凝月的奸计得逞, 那个梦便被打碎了, 碎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她跟谁都没有说过她仰慕表哥，谁都不知道她心里那唯一的一道光在继母和妹妹的翻云覆雨中怎样变成了一道伤。 可她又活过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连那道伤，也好像一併留在她不愿回首的前世了。 就这么忙碌着像是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不知不觉便到了成亲前几日，凝洛这边也都准备齐全了，宋姨娘为凝洛绣的嫁衣也完成了, 凝洛看着那一套大红嫁衣上繁复的花样绣的逼真灵动，口中不免赞嘆不已。 宋姨娘听了也是高兴的：“多少也能为姑娘出分力。” 凝洛将嫁衣小心地摺叠起来：“姨娘帮了我大忙了，那一日这嫁衣穿出去是有多少人要看的！说起来，这从定亲到成亲也没隔多少日子，我又忙着别的，哪有空来绣这个？好在有姨娘在，一手绣工又了得，我这才能放心地料理别的。” 宋姨娘一面听凝洛说一面笑，她是真的为凝洛高兴。之前她生怕凝洛的婚事会坏在杜氏手里，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该是多么黑心的人才会把她许给那一把年纪的宋员外？ 现在好了，要迎娶凝洛的是杜氏不敢得罪的人家，而凝洛的未来夫婿也不是杜氏能摆布的。 宋姨娘向凝洛手上轻拍了两下：“姑娘这样的模样品性，就该嫁个那样的人家！只是……” “只是在这个家里，我们娘儿俩好容易有个说话的人……” 宋姨娘没有说下去，红着眼一笑才又说道：“怪捨不得的！” 凝洛正欲出言安慰，却听林出尘的声音在院里响起：“姨娘，是大姐来了吗？” 便听得院落中脚步声声，片刻之后一位少年便出现在门前。 “怎么大了倒越发冒失起来！”宋姨娘责备道，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林出尘的个子长高了一截，也不像从前那样瘦弱。林成川吩咐杜氏给林出尘加了月例，宋姨娘不但能给出尘多向厨房要一样菜，还能剩下银子给他做件像样的长袍了。 许是林出尘随了宋姨娘的眉目清秀，又或者是人靠衣装，他兴沖沖地出现在门前的时候，凝洛觉得他终于有了翩翩少年的样子。 “大姐！”林出尘三两步便跨到凝洛面前，“沈先生来了！” “先生在哪里？你父亲今日不在家，谁招唿着呢？”问话的却是宋姨娘，她对沈占康也是极为敬重，一方面那是凝洛举荐的，另一方面那先生确实把出尘教得很好。 “先生在我书房，他说过来见见我，看看我最近怎么样，我们聊了几句。” 林出尘向姨娘说完，又转向凝洛：“先生也知道姐姐要出嫁了，还让我祝姐姐大喜。” 凝洛想着去见见沈占康，不管是为出尘以后铺路也好，还是看在从前二人能聊几句的情意，凝洛觉得自己应该见见先生的。 “先生刚走？”凝洛见出尘跑来，不由推测着问了一句。 谁知林出尘竟摇摇头：“先生还在书房，我说要跟大姐说一声先生来了，所以就一个人出来了。” 宋姨娘却又不满起来：“你这孩子，传话的事叫个人就行了，怎么好把先生一个人晾在那里！” 林出尘也觉得自己太过兴奋而忽略了这些，可口中仍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先生说看看我最近的文章，我刚好出来让他一个人清静嘛！” 凝洛已站起身来：“我去见见先生。” 只是赶到出尘的书房，却是空无一人。 出尘忙唤院里的小厮去问，凝洛却看到出尘的书案上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本书，书下像是压着什么。 廊下的小厮好像正向林出尘说着先生交代了什么然后便走了，凝洛已拿起书下压着的纸张。纸上不过寥寥数语，说那本书是给凝洛的贺礼。 凝洛放下书信又将那本书拿起来，正看着，就见林出尘走到房中来：“先生说有急事要办……” 凝洛没有出声，只轻轻翻看着手中的书，沈占康向她提过这本书，是孤本，沈占康当时还笑称这书便是他全部的身家，如今他却把这个留给了自己。 第126页 出尘也看到了沈占康留在桌上的书信，又向凝洛手中看了看，奇道：“竟然还有人拿书做贺礼的。” 凝洛却只是向出尘笑了笑，以他的出身和见识，恐怕还不知道书对有些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吧，多少贵族豪门，为了这种罕见的古籍会一掷千金。 成亲那日，凝洛不到卯时便起了来，然后就由丫鬟服侍着梳洗。这边刚收拾着，凝洛姑姑便带了不少远方的女眷亲戚和嬷嬷婆子过来，一时都涌入凝洛房里，倒显得那几间房小了许多。 凝洛求助似的望向姑姑，成亲之日的礼仪，她大抵见过一些听过一些，可放在自己身上心里却是没数的，若是一个做不好，怕是会惹人笑话。 姑姑拉着凝洛打量着安慰道：“不怕，待会儿该干什么自然有喜娘在一旁提示着，你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纵然前一世经歷过陆宣，可这样明媒正娶风光嫁人的场面还是让她有些心中没底。 “男方的喜娘会不会为难我？”凝洛心中的喜悦和羞涩并担心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根本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向姑姑请教些什么。 这个问题倒让屋里的人都笑了，姑姑也笑着说道：“那边是来求娶的，她帮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为难？你就放心，好好地当你的新娘子好了！” “好了，”姑姑带来作为娘家喜娘的一位嫂子笑道，“我看姑娘刚净过脸了，这可是省了麻烦，那便直接开面吧！” 这边凝洛正绞着脸，杜氏带着凝月姗姗来迟。屋中本来可以坐的地方少，有不少人还站着，或三三两两地说话，或凑在一起看凝洛的嫁妆。一见杜氏过来，便有人起身给她让出个座位来。 杜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凝洛开面。 “咱们家大姑娘这样貌，满京城怕是也难找第二个！”喜娘一面拿五色纱线为凝洛开面，一面口中夸赞不停，“这不施粉黛的模样已教人移不开眼，待会儿上了妆面头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姑姑听着心里倒是受用，正打算顺着那喜娘的话说些什么，却听杜氏在一旁嘲讽道：“是呢，我们家大姑娘要是没这么一张脸，人家哪能看得上她呢！” 孙林氏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沉，便向杜氏出言警告道：“今儿是凝洛的好日子，再怎么着你也是成川的妻子，待会儿你规规矩矩的少开口吧！” 杜氏当着一屋子的面被孙林氏数落，心中自然是不甘不服，可这大姑姐又是她不敢得罪的，便勉强笑道：“我也是想夸咱们凝洛生的好！姐姐你知道的，我一贯不太会说话。” 孙林氏的话倒提醒了她，今儿是凝洛的好日子，她非得膈应膈应她不成。 待到凝洛一切都装扮妥当，屋里的妇人们纷纷上前围着打量，无一不感嘆凝洛的光彩照人。 凝月在杜氏身旁站着，一脸的不高兴，她真是受够了凝洛出风头的样子，还是从前那个在人前胆小的不敢抬头的凝洛更让她心里舒服些。 花轿临门时，众人只听得院外鞭炮声声，一时都捂了耳朵笑着往屋里躲。 有人将大红喜帕盖在了凝洛头上，凝洛只觉眼前一片红，然后便有人扶她在床边坐了下来。 男方的喜娘和周嬷嬷一起来的，周嬷嬷对于能从头到尾参与到陆宸的婚事中来很高兴，除了在拦轿门时大方给了红包不算，连凝洛这边帮忙妇人们也都是人人有份。 杜氏和凝月站在那些因为拿了红包而喜气洋洋的人群后，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这样热热闹闹的样子，倒显得她们母女二人格格不入似的。 “我们也去讨个好彩头？”凝月忍不住向杜氏问道，毕竟那是她嚮往的陆家，她也希望能在周嬷嬷前露一脸。 杜氏却白了她一眼：“什么好彩头？我看是触霉头还差不多！” 在房中接受了家中女眷们的祝福，便有人扶着凝洛去前边院里大堂。 杜氏和凝月随着人群走到院子里见了男方的那迎亲队伍，又跟着女眷们拿着红烛和镜子去花轿那里照了一下，看着那八抬大轿豪华气派的样子直觉得凝洛配不上。 回到大堂那里，凝洛正要拜别父母，杜氏忙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去，大声道：“慢着，这怎么能行！？” 第68章 出嫁2 林成川本来看着凝洛由人扶着款款走过来要拜, 眼眶正有些湿，便听到杜氏突兀的声音传来, 尤其那声音还带着惯常的不讨喜，林成川的脸色便不由沉了沉。 众人听了这一声也是暗自嘆息, 语调中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这是来者不善, 人家大喜的日子, 这位继母大声嚷嚷什么“不好”, 显然是没安好心。 “你想做什么？”林成川忍着要发作的心情，耐着性子问道。 那杜氏不慌不忙地走到林成川身旁：“我们家大姑娘虽然不是我生的, 可到底也是在我跟前养大的, 陆家来提亲不让我在场也就罢了，如今拜拜父母总得有个说法！” “有什么事等凝洛出门再说！”林成川狠狠地瞪了杜氏一眼。 杜氏却是不依的, 兀自说道：“‘养恩大过生恩’, 我也不求别的什么, 就让大姑娘给我来个‘一拜三叩’从此我也不提养恩之事！” 第127页 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凝洛方才已经在祠堂祭拜过生母, 如今继母又出来打岔, 这明摆着是要给新人难堪啊！ 杜氏暗自得意, 凝洛今日是新人，又蒙着盖头，是不能说话的，既然无法反驳那便只能乖乖向她叩头。 周嬷嬷早在求亲时就见识过这杜氏，如今听她提这种过分的要求，不由轻描淡写地说道：“夫人这话说的未免太可笑了, 新人拜别父母从来都是拜亲生父母，便是拜其他长辈也没又拜又叩的。” 众人纷纷点头，还是这陆家的嬷嬷经验老道，规矩讲的明明白白。 “再者说，夫人说什么不提养恩之事，难道是要与大姑娘断了情分不成？若是就此断了，那夫人您可就与大姑娘没什么关系了，莫名受新娘子拜可是要折寿的！” 周嬷嬷和喜娘一左一右扶住凝洛：“姑娘请拜别林老爷，吉时到了，咱们该上轿了！” 杜氏被晾在了一旁，只觉脑中乱成了一团，她明明觉得自己说的还蛮有道理的，怎么让那老嬷嬷三两句说的她就要折寿了呢？ 陆家迎亲的人看着杜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由都暗自发笑，还有小声议论的：“这便是林家的当家主母？” “可不是！没想到吧？” “好歹也是管着一家子人的，怎么看起来像个不怎么明白的？” “听说惯常处处针对新娘子的，还有旁边那位姑娘，那是林夫人亲生的，听说才比新人小三个月，二人常合起伙来拿捏要出嫁的这位呢！” “小三个月？那岂不是……啧啧啧，有这样一位母亲，以后怕是不好嫁人喽！” “还是咱们周嬷嬷厉害，四两拨千斤地就化解了难堪。” 那几个人离杜氏和凝月都不愿，虽然做出以手掩嘴的窃窃私语状，可说话声音却并不低，丝毫不担心杜氏母女会听见。 凝月听了那些话眼泪瞬间就冲上了眼眶，却紧紧攥着拳不让眼泪落下来，她就不明白，怎么凝洛嫁个人，到最后她却“不好嫁人”了？ 周嬷嬷一眼扫到了含泪的凝月，笑着大声道：“娘家哭送新人了！” 陆家人闻言也都看了看凝月，纷纷笑道：“好了，这便圆满了！” 凝月直觉又气又恨，被那么多双眼睛一看还有些羞有些怯，一时心中委屈不已，眼泪更是滚滚而落，那些人见她这样却好像更高兴了，也没人管她，都笑着拥簇着凝洛出去了。 凝洛躲在红盖头之后，心中对周嬷嬷的解围很是感激，她安静地跟着喜娘的指引，一步步上轿、下轿、拜堂、入洞房。 待到陆宸送走了宾客回到房中，喜娘又安排着二人挑了盖头喝过酒才离开。 凝洛微微低着头，她端坐了一日早已乏累不已，只是这个时候她除了满面含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宸酒量并不浅，方才在外面陪宾客自觉只是半酣，可如今面对红烛下的凝洛，他却觉自己有些醉了。 “凝洛……”他嘆息似的唤道，盯着凝洛被红的嫁衣红的帐子红的烛映红的脸而挪不开眼。 “嗯？”凝洛不由抬起头来，却跌进陆宸幽深的双眸中。 陆宸就坐在她的旁边，二人身体面向对方，将彼此的一切尽收眼底。 凝洛微微仰着头，对于娇小的她来说，陆宸便是坐着也看起来高大许多，况他习武出身，一向身形挺拔，便是坐着也是端正的。 他五官英挺，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以肃穆之感，不熟悉的人看了甚至会觉得可怕。 而如今，那张平日里被严肃盖过的俊美的脸在红烛的映照之下空前的柔和起来。人人只道陆家二公子生得好，其实在凝洛看来，明明是陆宸更胜一筹。 他比陆宣更多了一份男子应有的气概，多了一份担当和可靠。 陆宸墨黑的发高高束起，双目不知是映着烛光还是怎么，凝洛看起来只觉熠熠生辉一般。 而那双眼正注视着凝洛，像是在端详什么稀世珍宝。 陆宸看着凝洛几乎不敢眨眼睛，生怕这洞房花烛夜只是一场梦，他一眨眼就会醒了。 凝洛一身大红嫁衣衬得整个人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大气端庄而又从容。一双眸子犹如夏夜空中的星，明亮而让人心动，只看一眼就印在了心里，再也不能抹去。 粉雕玉琢般的鼻子，鲜嫩欲滴红润的双唇，陆宸看着凝洛，只觉喉咙发干。 陆宸挽住凝洛的手，那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才稍稍消散了一些。他低着声音同凝洛说话，像是怕惊到凝洛似的。 “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凝洛的手肤如凝脂，陆宸握在手里感受那份柔软光滑，捨不得放开，“以后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照顾你了。” “若是谁敢再欺负你，我定要他们后悔生而为人！”陆宸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声音低沉而温柔，眸中满是宠溺和疼爱，听在凝洛耳里自有一番甜蜜。 自己生来命苦，母亲早早没了，父亲不知疼惜，继母诸般磋磨，何其有幸，能嫁给他这样的人，想到这里，凝洛不知怎么却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却只是强忍着笑着点了点头。 陆宸见状又少不了心疼一番，他轻轻拉着凝洛向自己怀中，直到紧紧拥住她：“以后有我。” 第128页 凝洛刚伏到陆宸肩上，听到那四个字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在陆宸看不到的地方。 她想起此生陆宸帮过她的种种，想起陆宸前世给自己上香，想到他给了自己一个如此隆重而出彩的婚礼，她落的泪里全是感动。 她能感觉到陆宸对自己的珍视和重视，这也是她肯许嫁的最重要的理由。有这样的夫君在身边，她也许不用走得那么辛苦吧？ 就那么伏在陆宸肩头沉默着，凝洛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就像周围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她只要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便已足够幸福。 ￥￥￥￥￥￥￥￥￥￥￥￥￥￥￥￥￥￥￥￥￥￥￥￥ 凝洛醒来的时候，帐外的红烛早已燃尽。她有些懵懂地睁开眼睛，本来还在回想自己身在何处，全身酸痛的感觉传来，她立马就记起来了。 颈下还枕着陆宸的胳膊，她一眼看到陆宸宽阔的胸膛，脸上登时就烧了起来。 再一抬头却正对上陆宸饶有兴趣的眼神，凝洛心里一慌就又低下头去，却正好扎进陆宸怀里，手足无措地想要从那一小方天地里撤出来，却被陆宸的另一只手臂环住，动弹不得。 陆宸比凝洛早一刻醒来，他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凝洛，看她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十分惹人怜爱。小巧的鼻子随着均匀的唿吸鼻翼一张一翕，红润的双唇轻轻抿着，陆宸看了想起前一晚的触感，只觉浑身燥热。 然后凝洛突然慢慢张开眼来，陆宸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看她一脸无辜地辨认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面若桃花，继而羞涩又慌张地低下头去，却刚好蜷在他的怀里。 陆宸一颗心仿佛琴弦一样被拨动，此时已经到了极限，搂住凝洛一个侧身便将她压在床上。 凝洛惊慌地看向陆宸，方才她听到外面细微的动静，想来是丫鬟们已经端着盆拿着巾帕等着伺候了，可陆宸这架势却像是要…… 还未来得及张口，凝洛便觉双唇被攫住，对方火热而柔软，想要勐烈攻击却又怕伤到她似的刻意放轻力度。 凝洛徒劳地推了半天也没能推开陆宸，干脆也就任他索求，直到陆宸满意地结束了那个长吻，凝洛才忙开口道：“要去请早茶的，晚了不太……” 还未说完，陆宸又伏在她耳后轻啄了两口，凝洛身子一颤说话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不用担心，”陆宸哑着嗓子在凝洛耳旁低语，一股温热而亲密的气息直让凝洛觉得耳根发热，“一切有我呢！” 陆宸声音中有克制，可在凝洛听来却无比魅惑似的，就像是在她耳边吹响了唤醒身体的号角似的，让凝洛一下就暂时忘却了请早茶的事。 陆宸这一次比前一晚更加温柔缠绵，凝洛沉溺其中感觉都忘了自己是谁。待到一切结束，凝洛才稍稍找回一些意识。 她只是伏在陆宸怀里微微地唿气，却不敢去看陆宸的眼睛，方才忘形之际她只觉双颊火热，想来此时脸都是红的。 “该起床了吧？”凝洛开口问道，却惊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带了无限的娇憨，甜美犹如蜜糖一般。 第69章 新婚第二天的甜蜜 “该起床了吧？”凝洛开口问道, 却惊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带了无限的娇憨，甜蜜犹如蜜糖般。 凝洛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便住了口, 然后感觉道陆宸在她头顶上方似是无声的笑了一下，才回道：“若是累的话可以再歇息一会儿。” 凝洛忙挣扎着从陆宸怀中起身：“不累！” 天色真的不早了, 她真怕在公婆面前落笑话。 陆宸看着她有些慌张的样子便有些逗她：“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 我倒觉得自己有些不称职了, 看来今晚还要更努力了！” 凝洛闻声不由红了脸，口中嗫嚅了半天，却只说出一句毫无气势的“你怎么这样”，惹得陆宸又笑了起来。 丫鬟们被唤进房来收拾床铺并伺候着洗漱, 凝洛回头看了一眼被陆宸和她弄乱的床铺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丫鬟清理着，脸上又觉得烫起来。 那床铺似乎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暧昧气息, 她只是望一眼都能回想起这一夜的狂风暴雨。凝洛回过头, 面前的丫鬟正为她穿见公婆的衣裙。 陆宸则站在了凝洛的侧前方, 平伸着手臂，自有丫鬟为他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平整。 凝洛看着陆宸宽厚的背影出神，宽肩窄腰挺拔伟岸，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万般宠爱。凝洛看着他转头向丫鬟吩咐了些什么, 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嫁给了这个男人, 那可是陆宸, 名门望族之后，以后权倾朝野的陆宸。 陆宸一回头，便见凝洛正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 样子十分可爱，不由走到她面前笑道：“在想我吗？” 然后陆宸满意地看到他的娇妻在这句话之后双颊变成了粉色，正如三月桃花。 陆宸顺势牵起凝洛的手去见陆家的长辈们，走在院子中，那些忙碌的下人们便垂手立在两旁向他们二人行礼，凝洛总想挣开被陆宸握着的手，却是不能。 “会被人笑话的！”凝洛抬眼看向陆宸，声音里有无助的意味。 “不会。”陆宸目视前方，答的斩钉截铁。陆府的下人们，莫说规矩森严，便是他们的那些见识也不会让他们对主子的这种事大惊小怪。 第129页 凝洛有些不安地学着陆宸目视前方的样子，那些丫鬟小厮们确实只是恭敬地向他们行礼，没有一个人朝他们二人牵着的手上看一眼。 陆宸直接带凝洛去了老太太房里，陆老爷和夫人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见了他们二人前来俱都是笑逐颜开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责怪之意。 凝洛一路都有些忐忑的，毕竟是新妇敬茶，竟起的晚了，便是有陆宸挡着，公婆也会心生不快吧？ 可屋中的几位长辈竟都是欣喜的，甚至陆夫人还向陆宸道：“昨晚散席时都那样晚了，怎么这么早便起了？凝洛昨日端坐了一天，又是姑娘家身子娇弱，你该让她多歇息一会子的！” 凝洛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脸红，陆宁则在一旁笑道：“难怪从第一次见我便觉得亲切，原来註定是我们陆家的人啊！” 陆老太太笑着向陆宁背上轻拍了一下：“那是你嫂子，以后你可放尊重些吧！” 凝洛含羞向几位长辈一一敬过茶，陆老爷中规中矩地给了一封红包，而陆夫人和陆老太太则又另给了别的。 陆夫人是先看了老太太赏的东西才拿出一串绿松石的挂珠给了凝洛，她总不好压过婆婆去，这串绿松石是纯正的天蓝色，每颗珠子都打磨的极为光滑，竟如瓷器一般，处处彰显着这是绿松石中的上品。 凝洛知道这也是贵重东西，便当着婆婆的面珍之重之地小心收起来，然后向陆夫人再次行礼道谢。 陆夫人看着这位儿媳暗暗点头，凝洛虽将她送的东西郑重的收起来，可却并未表现出因收了贵重礼物便欣喜不已的样子，这才是他们陆家人面对钱财应有的表现。 尤其是方才，凝洛就连收老太太那只镯子时也是落落大方，显然让老太太也尤为满意。 老太太的那只镯子有些年头了，已传了几辈。原是一对的，后来传到老太太的婆家祖母那里却打碎了一只，剩的这一只便是世上仅存更为难得。 当老太太从自己腕上褪下戴到凝洛腕上时，陆夫人则在一旁为凝洛解说那镯子的来歷，就连陆宁也流露出些许艷羡的神色，凝洛却只是微笑着点头，然后向老太太拜谢。 陆宸微笑着看凝洛向他的祖母父母敬茶说笑，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他和凝洛两夫妇被家人接纳的幸福感。 正兀自感嘆着，却觉到两道视线从某个地方出来，一动不动地落在凝洛身上。 陆宸微微侧头，却见陆宣正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凝洛，就那么不错开眼地看，看得肆无忌惮。 陆宸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陆宁的注意力从凝洛身上移开正要和大哥开几句玩笑，却不期然看见陆宸面似沉水。 陆宁顺着陆宸的眼神看去，便看到了陆宣的神色，想到陆宣那副样子盯着的正是他们的大嫂，陆宁便有些尴尬起来。 其余几人也注意到这方才情形，一时屋中的气氛全是尴尬，而陆宣却浑然不觉似的，只盯着凝洛的一举一动。 陆夫人轻声干咳了一声也没能拽回陆宣的眼神，便向陆宣斥道：“陆宣也该收收心了！同样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再不可在外胡闹，我看你那些狐朋狗友也都该远着些，省得把你带坏了！” 陆宣听了这番话，却是看都没看陆夫人一眼，直接站起身走掉了。 “都是你从小惯着他，给纵坏了，如今竟连你的话都不听，可见你从前拦着不让我打他是错的！”陆老爷也动了气。 陆老太太眼明心亮的人，又怎会看不出陆宣这不管不顾的样子根本就没给所有人留脸面，只是陆夫人不好明说，才拿话敲打他，谁知一贯在长辈前笑着卖乖的陆宣竟甩了脸色，便是她也有些对陆宣不满了。 “行了，”老太太向儿子摆摆手，“你也别跟你媳妇争什么对错，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恭送了陆老爷和夫人离开，陆宸向凝洛笑道：“虽然你也来过两次，想来也无人引你转转，不如我来带你在府中各处转转？” 陆宁故意在他们二人身后笑道：“大哥平日最讨厌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不如我来陪大嫂转转吧？” “是吗？”陆宸笑着回过头去，眼神却冷冷的尽是警告的意味。 陆宁不由挑了挑眉，嬉皮笑脸地朝凝洛继续说道：“许是我记错了，好像是……是我讨厌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说着陆宁又向陆宸干笑了一声：“不打扰大哥大嫂雅兴，我先走啦！” 看陆宁逃也似的离开，凝洛不由向陆宸疑道：“她怎么了？” 陆宸并不在意，只是向某个方向一指：“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于是不过半日的功夫，陆家上下都知道那位平日里醉心于练武，醉心于研究船只的大少爷，今日正带着新过门的大少奶奶在府里各处走动，也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使人称奇的是，每走到一处院子，或是园子里的景儿，大少爷都柔声细语地跟凝洛讲这是哪里，什么来歷。 众人简直怀疑这位大少爷转了性，有大着胆子上前搭话的，却发现陆大少还是一副铁面的模样，便又灰熘熘地回去了。 直转了小半圈，陆宸才勐然想起一个问题，看向凝洛果然见她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第130页 他只顾着让凝洛快些熟悉未来要生活地方，让她认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却忘了昨晚他曾是怎么在凝洛身上索求无度。 陆宸一面心疼地为凝洛拭汗一面轻声道：“累怎么不说呢？” 凝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陆宸拿帕子的手却锲而不捨地跟上，她这才由他去了。只是脸又微微地红了，她听出陆宸意有所指，想到新婚第一晚的种种和身上各处的酸痛，她连句“不累”的谎都撒不出来。 陆宸拉住她的手：“我们回房歇着。” 凝洛却被他带了几分宠溺和暧昧的语气给带偏了想法，忙补充道：“回去坐一会儿便好！” 陆宸不知凝洛误会了他，不由疑惑道：“不然呢？” 陆宸看着凝洛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脸莫名红得如方才看过的芍药花圃，竟忍不住向着凝洛唇上轻啄了一下。 凝洛慌乱地扫了一眼周围：“你……” “走！”凝洛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陆宸一个转身拉着向前走去，也只得将那份羞涩咽了回去和隐藏的甜蜜混在了一起。 回到房中，丫鬟们便手脚麻利地端上了茶水和茶点然后默默地退出房，只留了陆宸和凝洛二人在房里。 凝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这般的和陆宸单独在房中相处，总觉得心里的滋味复杂到说不清楚，好像有不安，又有隐隐的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她是完全不清楚的。 果然，茶刚吃了两口，凝洛正要问问公婆用饭的时候她要不要去伺候着，就见陆宸站起身走到凝洛面前拉着凝洛也站起来。 凝洛以为陆宸有什么事要带她去办，却见陆宸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反手一拉她，她便跌坐在陆宸腿上。 男子力道强大，胸膛结实，她跌坐在他身上，感受着他沉稳的气息，一颗心不免胡乱跳动。 第70章 新婚的甜蜜 凝洛觉得自己心里羞涩, 脸却好像都红不动了似的，无奈地朝陆宸道：“往日看你风光霁月，不曾想你竟这般粘人，若是让人知道了, 可是会笑话的。” 陆宸在凝洛肩头轻轻地蹭了蹭鼻子，口中呢喃道：“别人不需要知道。” 凝洛低头一笑, 将手放在了陆宸搂着她腰部的双臂上。 “你太瘦了, 应该多吃些, 再长高些长胖些才好。”陆宸揽着凝洛说道, 那纤细的腰肢被他搂在怀里, 一条胳膊几乎就能环绕过来。 凝洛放轻松去享受这夫妻相处的甘美时光, 听陆宸这么说不由半撒娇道：“你这话倒像是说孩子的！” 陆宸以额抵在凝洛背上，笑道：“嗯, 等有了孩子我也这么说他！” 凝洛正在慢慢说服自己已经嫁人的事, 冷不丁听陆宸提什么“孩子”，不由又羞又急道：“谁说要……孩子？” 她羞得连“生孩子”几个字都说不出，还好陆宸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算害羞她也多少比从前自在一些。 陆宸却只是笑了笑, 然后轻声道：“我渴了。” 凝洛转头看了一眼桌上：“还有茶。” “我好像腾不出手。”陆宸在她背后耍赖。 凝洛知道陆宸什么意思，可“偏不如他愿”的心思作祟, 她便挣着要站起来：“放开我你就腾出手了！” 陆宸哪里肯放，更紧地搂住她，脸也紧靠在凝洛背上：“你餵我吃茶。” 凝洛自是跟他比不过力气，挣了两下便放弃了, 伸手拿起旁边的茶杯道：“好！” 陆宸美滋滋地松了松凝洛，又抱着她侧坐在自己腿上，好让凝洛方便将茶水餵到他口中。 只是凝洛刚将茶杯凑到陆宸嘴边便忍不住使坏，勐地将那茶杯倾得更加厉害。 陆宸却一口咬住茶杯边缘，一仰头见那茶杯从凝洛手中夺过，然后一杯茶滴水不漏地滑入口中，这才又端正了头部，将叼着的茶杯送到凝洛手上。 凝洛看陆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便是她勐地改变动作的那一霎陆宸都丝毫不慌，不由嘆道：“有什么事是你无法把握的吗？” 陆宸看着凝洛的侧脸，动情地说道：“是不是被你喜欢这件事，我还无法把握。” 两个人好像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成亲了，诸如此类表达情意的话，陆宸曾含蓄地说过，而凝洛却从未吐过半个字。 凝洛被陆宸的深情激得心中一盪，很快就有许多话语涌上心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最后只是轻声道：“都嫁你了呀！” 陆宸无意逼她，他有一生的时间去找寻答案，又何必让凝洛在此时为难？ 他抬头放在凝洛的颈后，然后将她拉向自己，下一刻便吻了上去。 凝洛也顺势用双臂环住陆宸羞涩地回应他，希望他能懂自己心中涌动而未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因陆夫人惯常伺候陆老太太用饭，因此凝洛便不必每餐去婆婆那里伺候。午饭是和陆宸两个人一起吃的，陆宸不住地为凝洛夹菜要她多吃，直到凝洛说再吃下去非积了食不可才罢休。 陆宸并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只是顾着凝洛前一晚太累，才陪着凝洛在床上躺了一会子。只是二人一到床上陆宸便有些不老实，最后凝洛直要赶他去睡书房，他才收敛些只抱着凝洛睡了。 第131页 只是凝洛醒来却并不见陆宸，刚坐起身便有丫鬟上来扶着，口中道：“大少爷去书房了！” 凝洛点点头，由那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才说道：“也去书房看看！” 敬过茶之后，陆宸带凝洛转了陆府中不少地方，却并未带她来二人院子里的书房。 丫鬟带着凝洛走到书房门口，凝洛看门正开着便也没让人通报，轻轻迈步走了进去。 陆宸的书房甚至比二人的卧房还要大些，只书架就占了两面墙，除了琳琅满目的书籍，架子上竟还摆了不少船只的模型。 另一面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凝洛认出其中两幅是名家之作，而角落的一幅字画虽看着眼生，可那远山画得极妙，题词也是苍劲有力。 凝洛正要打量落款，陆宸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睡得还好吗？” 凝洛回过头，陆宸正在案前书写着什么，并未抬头。 “还好，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凝洛走过去，看到陆宸写的字倒与方才那幅字画上的十分相像，正欲转回头比对，陆宸却好像猜到她心思一般：“那也是我写的。” 凝洛闻言走到陆宸身旁，看着他方才挥毫而就的几个大字不由心生佩服：“没想到你写字也能这么厉害！” 陆宸的未来是打仗打出来的，却不想他也能写得那样一手好字，凝洛看着案上的字大气磅礴，倒想起那句“字如其人”。 “你要写吗？”陆宸将笔放在笔架上，转头问凝洛。 凝洛忙摆摆手：“我写不来大字的！” 小字她倒能写得清秀能看，大字却是不敢在陆宸面前献丑的。 “我教你。”陆宸微微一笑，将笔再度拿起放到凝洛的手中。 凝洛拿着笔有些无措：“这么粗的笔锋，到底要怎么控制？” 陆宸让出桌案中央的位置，看凝洛蹙着眉走过去站好便要去蘸墨，不由制止道：“等一下！” 凝洛侧过头，陆宸已然站在了她身后，近的几乎要贴在一起。 “读书写字首先要身正。”陆宸说着用双手轻轻正了一下凝洛的双肩，他独有的气息传到凝洛鼻尖，凝洛只觉双颊又微微热起来。 陆宸握住凝洛拿笔的右手，在砚台上轻而反覆地蘸了几下，又在砚台边上将多余的墨汁蹭掉。凝洛听着耳后陆宸平稳而均匀的唿吸，一颗心小鹿似的乱撞。 陆宸将笔浸得足够饱满，却并不急于落笔，又在凝洛耳边轻声道：“写字的时候心要沉下去，气也要沉下去。” 说着，陆宸另一只手揽住凝洛的腰：“来，落笔，你不要对抗我的力量，随着我来写就好。” 凝洛努力将心思收回到笔尖上，由陆宸握着她的手让笔锋在纸上游走。 一个“洛”字写就，凝洛停下来端详了一下忍不住下结论道：“很丑！” 凝洛正等陆宸发表意见，却觉腰上的那只手用力一收，她的后背便结结实实地贴到了陆宸的胸前。 “世间万物也不及你一分的美。”陆宸凑到凝洛耳旁，说完还用自己的侧脸蹭了蹭凝洛的侧脸。 凝洛好容易因为写字而静下的心突然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她动也不敢动任陆宸贴着的她的脸颊，轻声道：“陆大公子原来不止很会写字，还很会说话呀！” 陆宸正因凝洛身上的清香而沉醉，听凝洛打趣他不由失笑：“我也是成亲之后才发现。” 凝洛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那些从前因为规矩礼仪而不能说出口的话，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给凝洛听，不会再因为她是个姑娘而怕唐突了她，他恨不能将一颗心剖出来给她看，让她知道他心里只有她。 凝洛看着那个大字笑得一脸无奈：“那还要不要再写？” 陆宸自然不愿放开与凝洛如此亲近的机会，正站直了身子说要继续，便听陆宁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哥哥嫂嫂在吗？” 凝洛一听忙从陆宸怀里闪出来，陆宸只觉身前一空，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我出去看看！” 说完，陆宸几步跨出了书房，凝洛忙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又抬手理了理被陆宸蹭乱的髮髻。 陆宁正在院中张望着，看见陆宸从书房出来便笑着迎上去：“大哥，凝洛呢？” 她是不怕这位平日里总端着的大哥的，多年兄妹她对陆宸了解得很。虽然陆宸面上不苟言笑，可对自己妹妹还是很有耐心和爱心的。 只是今日的耐心和爱心好像储备有些不够：“叫大嫂。” 陆宁不是没看到陆宸的脸色，只是这种脸色她见得多了，每每都能被她嬉皮笑脸地混过去，因此这次也并不在意：“大嫂，凝洛呢？” 陆宸的脸色垮了一下，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就是有惹怒别人的本事。 “她已经过了门，‘凝洛’二字再不是你能叫的了！”陆宸沉着一张脸。 陆宁自然懂得见好就收，乖乖站好向陆宸道：“大哥，让大嫂陪陪小姑子好不好？” 陆宸斜了妹妹一眼：“我昨日成亲，就这么几日的空闲，你说好不好？” 陆宁看着陆宸的脸色也知没什么希望，便有些沮丧地说道：“那等大嫂有空了让她去找我玩。” 第132页 她都不敢提现在见凝洛一面，大哥简直就像小时候她在城外庄子里见过的正在孵鸡蛋的老母鸡，虽然将陆宸和护犊子的老母鸡相提并论很粗俗，可她就是忍不住那样联想，甚至看着大哥黑着的脸想要笑出声来。 “嗯。” 陆宸不知道陆宁心里盘算着什么，他现在也不大关心那些，只是点头道：“她现在没空，你走吧！” 陆宁看着这位无情的大哥，无奈地将一直拎在手上的精緻食盒递到陆宸手里：“这是宫里赏的点心，你和大嫂尝尝吧！” 陆宁一向受家中叔伯喜爱，想来是谁又得了宫中的赏，转手送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陆大小姐。 “不送！”陆宸脸色总算缓和些，说出的话却让陆宁感嘆世态炎凉。 她转身向院门走去，却终于忍不住回头：“大哥，我还帮过你的！” 第71章 明明是她先看出了陆宸的心思, 还暗地里撮合大哥和凝洛, 怎么这俩人一成亲, 她失去了一位大哥也就算了，毕竟平日里这位大哥也不陪她玩的, 可怎么她还倒失去了一位好友呢！ 陆宸看着妹妹不为所动：“那我要送送你？” 陆宁彻底没了脾气, 委屈巴巴地向陆宸道：“不劳烦大哥！” 凝洛整理好碎发便在房中等着陆宸带陆宁进来, 却只等到了陆宸一人。 “陆宁不是来了？”凝洛朝陆宸身后望了一眼。 陆宸将食盒放到离书案不远的小桌上：“她过来送了点东西就走了。” 凝洛也走到小桌旁, 看陆宸打开食盒：“怎么没让她来屋里坐坐？” “说是有别的事，改天再来。”陆宸撒起谎也是面不改色。 “这点心好生精緻！”凝洛看陆宸从食盒中取出一只小碟，那碟子釉彩鲜亮, 描着金边, 倒不像寻常之物。 “可能哪一房又从宫中领了赏，陆宁得来了孝敬哥嫂的。”陆宸将那碟子点心往凝洛的方向推了推。 “该让陆宁进来一起吃的。”凝洛虽然奇怪以陆宁爱热闹的性子没进屋来, 可到底也想不到陆宁是受了她夫君怎样的威胁恐吓。 陆宸干脆拿起一块点心餵到凝洛嘴边：“尝尝。” 凝洛脸上一红，到底张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到底是宫廷的点心, 甜而不腻，齿颊生香。” 凝洛故作镇定地夸赞一句，陆宸擎着点心的手便又伸到了她唇边。 凝洛向后躲了一下，顺手从陆宸手中接过来：“谢谢！” 陆宸紧盯着凝洛：“来而不往非礼也。” 凝洛也有心与陆宸亲密一点点，便忍着羞涩又从碟中拿起一块, 却还没抬手便被陆宸出声制止了。 “我就吃你手中那块。”陆宸丝毫不觉得自己脸皮厚。 凝洛顿了顿, 到底将手中那块方才被自己咬过的点心递到陆宸嘴边：“若是你这副样子让人瞧见了肯定要被笑话的！” “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瞧见？”陆宸本不爱吃什么糕点，如今凝洛如了他的愿餵到嘴边, 他便大大地吃了一口，竟觉那糕点分外香甜。 凝洛看着陆宸就着自己的手边吃东西，竟发现心中会有一种满足感，难怪方才陆宸拿着点心在她嘴边一餵再餵。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才走出书房，凝洛打量着陆宸的这处院子道：“今儿你带我去的几处院子都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可你这里也未免太空旷了些，看着怪冷清的。” 陆宸立在凝洛身旁也打量着院子，垂着的手顺势又握住了凝洛的：“你喜欢看过的哪处院子？” 陆宸看着触目所及全是青灰色的院子暗暗下决心，只要凝洛说出她喜欢谁的院子，他就要照着那处院子再原样给凝洛装饰好，若是不能，那就干脆换个院子。 凝洛并未回答陆宸的问题，只是在心里琢磨着可以在院子里添些什么：“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种棵树。” 凝洛看着她和陆宸所站的位置，这里正在书房窗前，以后坐在书房看书一抬头就能看到绿树成荫岂不很美？ 陆宸的院子之所以只铺了青砖空荡荡的，一是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在打理院子上，二是因为他日日习武也需要这么一片平整而空旷的场地。可如今这院子入不了凝洛的眼，他也便觉得处处了无生气起来。 “只要你喜欢，种什么都好。” 凝洛见陆宸点头便不由对这院子规划起来：“我们就种一棵榕树好不好？要树冠大大的，树下可以放一张石桌并几张石凳，夏日可以在树下看书喝茶！” 陆宸见凝洛双眼发亮，也被凝洛些许的兴奋感染的发笑：“你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凝洛迫切地想要她和陆宸共同生活的院子多些生气，听了陆宸的肯定虽有几分羞涩，可还是又指着对面的墙说道：“那里我们可以做成一面花墙，墙下可以立个鞦韆。” 陆宸微笑着看凝洛不断地说着着院落如何安排，心中的幸福感觉不言而喻。那种看着凝洛主动参与到他的生活中来的感受，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凝洛觉得自己说要在这院子里添置什么东西的时候，陆宸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只当他没往心里去，可第二天一早她被院中的嘈杂声引了出来，却惊讶地发现她前一日提过的所有东西都搬过来了。 第133页 “你看看他们摆的位置对不对，一切都照你想要的来就好。”陆宸站在她身边，一同看着满院子忙碌的匠人。 陆宸说的平静，可凝洛心里全是感动，就连她提过的小细节陆宸都记在心里了。她昨日不过说了一句希望鞦韆能漆成棕色，如今就有匠人正在漆了。 “榕树我怕他们选不好，今日我带你出城去看看。” “这个时候挪树？”凝洛有些吃惊，这个季节便是挪过来也怕是活不了吧？ “挖得深一些，多带些根和土，也还是有可能活的。”凝洛想要的东西，陆宸就是要千方百计地为她实现。 郊外园林农场的场主与陆宸看起来也是相熟的，听闻陆宸前来忙迎了出来：“陆爷！今儿个来看树还是看花？” 虽然陆宸自己院子里光秃秃的，可城外陆家庄子里春日里才种了一批树，那些树苗正是陆宸来这里挑选的，因此带凝洛过来也是轻车熟路了。 “你家的榕树种在了哪里？”陆宸一面扶着凝洛下了马车，一面向那场主问道。 “哟！”场主扫了凝洛一眼，“榕树却要远些了，要穿过那一大片花圃。” “要不要乘马车过去？”陆宸向带着幕篱的凝洛轻声道。 凝洛摇摇头：“还是走过去吧，看看花也不错。” 陆宸扶着凝洛的胳膊向那场主道：“劳烦场主带路。” 那场主虽因为陆宸和那女子之间举止亲密而暗暗诧异，可还是笑着走在前面：“请随我来。” 二人跟在场主身后，凝洛忍不住去打量花圃中各色的花，陆宸看她像是感兴趣的样子，不由问道：“喜欢吗？也许我那院子里也能辟出一小块花圃来。” 凝洛像是早有了主意似的点点头：“在鞦韆旁就很好。” “那你看中了哪几种？”陆宸轻声问道，直叫走在前方的场主暗暗称奇，这位陆爷从前见都是一副铁血模样，不想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花圃小的话，种类太多反而看起来杂乱，不如独种一种。八仙花怎么样？”凝洛向陆宸徵求意见，“花期长，颜色还多变。” “只要你喜欢就好。”陆宸自然什么都依她的。 正走着，花圃中却走过一位姑娘，先是向着前面的场主唤了一声“爹”，然后才看见了场主后面跟着的陆宸。 “陆公子！”那姑娘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一张脸也红扑扑的。 那是场主的女儿，陆宸从前见过一次的，只是却忘了那姑娘的名字，正犹豫间，却听场主向那姑娘道：“金蕊，那片芍药可都浇过了？” 金蕊姑娘点点头，眼神却在陆宸身上：“爹，陆公子这是来买树吗？” 说完才看见陆宸旁边的凝洛，脸上的神色怔了一怔。 凝洛自然看到了这位姑娘在见到陆宸时的激动和兴奋，前世在陆宣身边她见过太多那样的眼神，只是想不到陆宸在外成日严肃着，竟也有人不怕他，当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心里自然是别样滋味。 场主对女儿的表现浑然不觉，一面向前走一面道：“陆爷去看看榕树。” “那我带他去吧！”金蕊走到场主身边，“那边的石榴枝插条我总也弄不好，还是爹亲自出马吧，省得我糟践了东西。” 那场主闻言也是心疼那些枝条，不快些插下去可就活不了了。 “陆爷，”场主也是怕怠慢了陆宸，有些为难地看向他却说不出口，“您看……” 陆宸点点头：“场主自便，我们挑好了跟伙计说也是一样的，不必太过劳烦场主。” 那场主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便让小女带二位前去吧！” 金蕊笑意盈盈地看着陆宸，听父亲这么说便又向陆宸走了一步：“陆公子请吧！” “你莫要怠慢了二位贵客！” 场主向女儿嘱咐道，陆爷自打到了这里就没介绍身旁的那位姑娘，可他觉得这不能成为忽视那位姑娘的理由，恰恰相反，他莫名觉得只有讨好了那位姑娘陆爷才会高兴。 “陆公子是要在庄子种榕树吗？”金蕊走在陆宸旁边，语调欢快。 “我也喜欢榕树，特别是开花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去美极了，气味也是好闻的。” 陆宸无意与她交谈，只是扶着凝洛，脚下慢了慢：“姑娘请前面带路。” 金蕊瞬间尴尬了一下，只向前迈了半步便等陆宸二人跟上，淡淡地扫了一眼陆宸身边多年星落，问道：“这位是陆公子的妹妹吗？” 她跟着往陆家庄子里送树的时候，听庄子里的人提起过，陆公子有一弟一妹，是家中的长子。 隔着幕篱的薄纱，凝洛看到金蕊眼中的期望，然后那期望的火苗很快被陆宸一句话浇熄。 “这是我刚过门的妻子。” 陆宸沉稳的声音这么道，当提到“妻子”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往日严肃的声音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话一出，那金蕊脸上立即变得惨白，她眯着眼，眸中闪现出浓浓的失落来。 第72章 我便在心中打算好了我们的一生 第134页 金蕊失望地看向凝洛, 口无遮拦道：“既然都是成亲的妇人了, 为何还遮着脸？” 凝洛轻声一笑，故意问道：“依姑娘的道理, 既然姑娘还未成亲，为何不遮脸呢？” 金蕊一听这话，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人家是嫁人的, 自己是没出嫁的，听了这话终究没脸。 陆宸低首, 看了凝洛一眼, 约莫明白了她的心思, 一时唇边翘起一个弧度, 眸中都是温柔的宠溺，然后抬首向金蕊道：“我看前方便是榕树林了，姑娘有事便先去忙吧，我们夫妻两个自己看看就好。” 金蕊本就被陆宸成亲的消息打击了一下，又被凝洛噎了一句心中正难受，听陆宸赶她便更难过了。 难过之后一想, 何必呢，人家根本没看中自己, 自己也犯不着上杆子。 “我去跟那边的伙计打个招唿。”金蕊说着便快步向前走去，倒没了黏在陆宸身边的心思。 那片榕树林倒不算大的，不过却是什么树龄的都有，甚至还有棵上百年的老榕树。 陆宸便看中了那棵, 站在树下向凝洛道：“我看这棵不错，种在园子里正好遮阴的。” 凝洛却摇了摇头：“莫说院子稍嫌小些，便是够大也不能挪这么一棵，根深叶茂的若是挪死了便可惜了！” “倒不如选一棵新树，”凝洛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小树，“看着一棵树一年年长大也很不错！” “你觉得院子小吗？那要不要换一处大的？”陆宸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树上了，“或者我们将院子扩上一扩？” 凝洛无奈：“院子很好，不大不小，所以树也要选一棵不大不小的。” 选好了合凝洛心意的树，二人便又去看了看可以养在房中的花，这些花都是金蕊打理的，只是再面对陆宸却没了先前的热情。 “这些花养在房里都很好，不过最好不要养在卧房，免得香味影响休息。”金蕊带着二人在花房中慢慢走着，说话却是没精打采的。 凝洛拿着帕子在幕篱下轻轻拭汗，倒没逃过金蕊的眼睛：“您还是把幕篱摘了吧，花房里热，这里也没别人。” 她很好奇，陆宸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看身形倒是赏心悦目，不知长相如何。 凝洛也觉得被幕篱箍着的额上湿漉漉的不舒服，便抬手去摘，却不小心挂了髮髻一下，髮根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冷气。 陆宸忙扶住她的手：“我来！” 说完便小心地扶着幕篱的两侧，谨慎地躲过髮髻轻轻地将那幕篱摘离了凝洛的额头。 “早该摘下来了！”陆宸一手拿着幕篱，另一手接过凝洛的帕子，帮着凝洛轻拭额上的汗珠。 金蕊看陆宸对妻子那般的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心中不由泛起酸来，又看陆宸抬头为凝洛整理碎发，她这才看清凝洛的长相。 凝洛已习惯了陆宸对她一个人的体贴，因此也便只是沖陆宸甜笑并不阻止他。 整理妥当，陆宸才回头向金蕊道：“还有什么稀奇些的花草？” 金蕊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凝洛看。 陆宸微微蹙眉，就算金蕊是个姑娘，这般盯着凝洛看他也会觉得对方失礼了。他的凝洛美貌无双他当然知道，但是这份绝色他自己看就是了，自己知道就是了，并不想别人看，只因凝洛是他的，不是别人的。如今哪怕是个姑娘，他也会心生不喜。 “还有没有什么少见的花？”陆宸一步跨在凝洛面前，挡住了金蕊的视线。 金蕊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呆呆地望向陆宸：“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一下就理解了陆宸对凝洛的种种举动，心里也不觉得酸了，只觉目前的二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叫人看了还想看。 直到陆宸和凝洛要离开的时候，金蕊还从那种奇怪的情绪里没出来，就好像她一下迷恋上了陆宸夫妇，而且必须是两个人在一起她才兴奋激动，单看一个人倒没那么喜欢了。 尤其是看到陆宸柔情似水地对凝洛，看凝洛温柔甜美地对着陆宸微笑，她在一旁看了简直想要幸福地尖叫。 凝洛要上马车时，金蕊突然拿出两只粗布香包塞给凝洛：“这是我自己做的，虽然布料不好女红也不好，可里面装的都是我亲手制的干花，都是用没落地的新鲜花瓣做的，可以驱蚊虫还可以安神，放在衣箱里熏衣物也很好！” 在金蕊刚出现的时候，凝洛明明觉察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如今这般真诚地送她东西，她却不知是为何了。 “初次见面，我怎么好收姑娘的东西……”凝洛犹豫着，不知道收是不收。 “我祝您和陆公子双双对对，白头偕老！”金蕊说得有点激动，她读书不多，想要再说些希望二人好好在一起的肺腑之言，却是不能够了。 凝洛当下也不再推辞：“如此便谢过姑娘好意！” “今日选中的花和树我会派人来取，到时候你与他们结算便可。”陆宸走过来扶住凝洛，也是对金蕊前后的态度变化有些意外，不过这些外人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有凝洛，所以也就不去多想了。 第135页 金蕊忙向后撤了一步为陆宸让出地方，口中道：“好说，好说！” 她看着陆宸轻扶着凝洛上车，男的温柔女的优雅，看得她都醉了，直到看着那一马一车走出去好远，她都捨不得回家。 回到陆府，陆宸的那处院子竟然已经收拾好了，陆宸又喊人吩咐在鞦韆旁辟出一块花圃，这院子渐渐地便有了凝洛想像的样子。 “你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一定要说的，”凝洛看向陆宸，“这也是你要每日进出的地方，若是哪里让你生了厌，那便不好了。” 凝洛有些担忧，可能陆宸更喜欢从前空旷的院子，不过是因着新婚的关系才事事依着她。他虽然疼爱自己，对自己好，也凡事纵着自己，但自己总应该想想他的喜好，不可偏了他的意思。 陆宸听了凝洛的话不由失笑，望着凝洛认真道：“从前这里只是我住的地方，所以只要有床有书就够了，我本来对居所并不讲究，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可你来了这才是我的家，你喜欢的一切我都喜欢。以后每日进出这院子，只要想到这是你喜欢的布置，我心里就暖得很。” 说道动情之处，陆宸不由牵起凝洛的手在唇边轻吻一下，凝洛慌得忙向院中望了一眼，只见众人正忙碌着并无人注意廊下的他们，这才用力抽出手向陆宸娇嗔道：“越发大胆了！” 凝洛的双颊又漫上些许粉意，陆宸尤爱她害羞的样子，一双美目像是不知望向哪里才好，忽闪忽闪的只见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双翅一般，而那只蝴蝶却像是找不到憩息的地方，只轻轻地在花上一碰就又飞走了。 就算二人已经成亲，可看到凝洛某些细微而可爱的表情，陆宸还是会有突然的心动。她那么好看，看得会让人胸口发疼，会让人唿吸停顿。 只看一眼她，就荣不得别人，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心中眼中只有她，全世界都只是背景。 陆宸牵起凝洛的手：“随我来。” 凝洛被陆宸牵到房中，然后又被他扶着双肩在位子上坐了，一头雾水地看陆宸一本正经道：“你等我一下。” 陆宸说完便转身去了卧房，不一会儿便双手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陆宸将那匣子放在凝洛手边的小桌上，然后沖凝洛摊开掌心：“这里面的东西就交代给你了，这是钥匙。” “里面是什么？”凝洛边问边从陆宸手上拿过那把黄铜钥匙。 陆宸却只是微笑不语，他看着凝洛自己打开匣子上的铜锁，继而打开匣子，里面的东西自然呈现在二人面前。 凝洛疑惑地再次看了陆宸一眼，才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陆宸这才解释道：“是一些宅契地契，还有几间商铺，算是我全部家当，以后就由你来打理吧！” 凝洛瞬时觉得手上那一沓纸张沉甸甸的，一面慢慢翻看着一面笑道：“你倒是放心我！” 她只是故作轻松地玩笑，其实心中的感动直让她觉得眼眶发热。陆宸好像对她从来不设防似的，无条件地相信她，不求回报地帮她，她在陆宸身边已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可如今他又拿出全部身家交到她手里。 陆宸笑看凝洛随手翻看那沓房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从前如浮萍一般飘荡在水面上，如今突然生了根一样。 凝洛在翻到一张契约时停了一下，陆宸不由凑上前去看，却是宣墨斋的那张。 “对了，”陆宸才想起问那个问题，“你如何知道那铺子是我的？” 凝洛将手里的契三两下翻完，又小心地放回匣子中：“自然是你露出了马脚。” 陆宸微微皱眉：“不是伙计告诉你的？” 凝洛“嗒”的一声将匣子锁上，笑着看向陆宸：“你当着伙计的面说是你朋友的，哪个伙计还敢开口？” 陆宸想不通：“那我哪里表现的让你确信那是我的铺子了？” 凝洛故意不说：“自己想吧！” 说完起身抱起匣子：“我要把家当收起来了，给我就是我的了，你不许偷看！” 陆宸闻言笑了，看着凝洛裊娜着走回卧房，心中美得直发甜。 傍晚的时候，陆宸的这处院子终于整成了凝洛中想像的模样。二人在院中各处看了一下，陆宸不住地看凝洛的表情，若她有一丝不满意他定然是要让人来改的。 凝洛在树下的石桌旁坐了坐，这棵榕树还不算大，尚不能完全遮住树下的石桌。 “我便说要那棵大的。”虽然凝洛并未表现出一丝不满，陆宸却觉得不够好了。 “有两年便好了。”凝洛毫不在意，“看着一棵树长大也是很美好的事。” 陆宸总算点点头：“也好，两年后树大了咱们的孩子也可以在树下玩儿了！” 凝洛瞬间红了脸：“你……胡说什么！” 陆宸在凝洛身前蹲下，一只膝盖向下几乎成半跪的姿势，他握着凝洛的双手认真道：“你知不知道，从我打算向你求亲那日起，我便在心中打算好了我们的一生。” 凝洛看着他双眼中的深情眼圈儿一红，忙转头看向别处，可泪珠还是滚了下来。 第136页 第73章 一切仿佛一个甜蜜的梦 凝洛看着他双眼中的深情眼圈儿一红, 忙转头看向别处，可泪珠还是滚了下来。 修长的睫毛盈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泪珠儿仿佛晨间树叶上的露珠一般微微颤动, 之后盈盈落下，滑落牛奶一般滑嫩细腻的肌肤上，她哭起来像雨中梨花, 清新柔美, 惹人怜爱。 陆宸看她这样子，自然是心疼不已, 原本就是喜欢得不行，喜欢得看一眼就恨不得呵护一辈子, 如今成了自己的娇妻，成了自己搂在怀里疼着的人儿，怎么捨得她受半分委屈？ 当下忙起身想要为凝洛擦泪，却刚刚抬起手就被凝洛搂住了腰。 凝洛坐在石凳上, 将整张脸埋在陆宸宽阔坚实的胸膛上，眼泪很快就渗进陆宸的衣物中, 凝洛闭着双眼只觉到一片湿热。 陆宸轻轻拥住凝洛的双肩：“怎么了？” 凝洛却并没有回答, 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他的胸膛宽阔厚实, 让她觉得这是她的倚靠，是她所有的一切，能让她安心。 外面风雨漂泊，她是多希望能有个人这么护着靠着, 免去一生颠簸，免去操心劳力。 陆宸便也不再追问，轻轻拍打着凝洛的肩，任她在自己怀中无声地流泪。 成亲这两日，凝洛常常有一种不真实感，甚至有时候她怀疑自己还留在前世，是前世走投无路前心里太苦了，才做了这样一个美梦。 她很怕她会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陆宣身边苦守着，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名分。 前世的陆宣说过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她全当真的来听，一心想着有了名分便一切都好了，可在陆宣的心中，又何曾真正打算过和她的未来？ 如今陆宸给她的承诺并不多，却是一字千金，说到的便做到了，这是一个真正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怎能不感动？ 只是这种感动却无法说出口，经歷过陆宣那样的人她才会觉得陆宸的种种更加可贵，才会为陆宸一句认真的话而落泪，只是这种感受却不足为人道。 凝洛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慢慢推开陆宸，仰起头笑道：“我想去试试鞦韆。” 陆宸看着凝洛发红的眼睛有些心疼，可到底还是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好！” 当凝洛坐在鞦韆上被陆宸推着缓缓地盪起来，陆宸才总算看到凝洛无忧的笑容，她笑起来很好看，仿佛雨后绽开的小花儿，娇艷欲滴，清纯柔和。 他站在鞦韆的侧后方，看着凝洛的衣裙在风中飘动，如同飞在空中的小鸟儿一般。 心中不免想着，惟愿凝洛以后只有笑容，不见哭声。 三天回门也算件新人的大事，因此一大早凝洛和陆宸便先去了陆夫人那边。陆夫人这两日见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心中十分高兴，她从前只担心这大儿子会孤独终老，如今这么瞧着，说不定明年她就能抱上孙子了！ “凝洛，”陆夫人朝凝洛亲热地招招手，“你过来看，这料子怎么样？今日你多带几匹回去，给家里人分分！” 大多数人家在回门礼中备下些布料、补品，都是给女方亲家的，只是凝洛那继母说起来，陆夫人也是不喜，因此话中也并未点明要送给杜氏，只让凝洛看着办罢了。 “母亲太过客气了，回门用的东西我早已备好了，哪里能让您破费！”凝洛随听了婆婆的话上前看那布料，口中却不免要推辞一下。 “你们年轻的哪里懂什么回门礼！”陆夫人听儿媳懂事心中是高兴的，因此这话说得并无任何贬低之意，况她又是笑着的，说出来倒像是含着宠溺似的。 “该带的东西我都让他们装好了马车，”陆夫人继续道，“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让那两辆马车跟在你的车后面。” 这般手笔纵然是经了两世的凝洛都暗暗吃惊，不过是回门而已，陆夫人竟然为她准备了两马车的东西。 “谢母亲！”凝洛向着陆夫人又是一拜。 陆夫人忙虚扶了一把，笑道：“不早了，你俩快去吧！” 凝洛应声便要与陆宸出门，又听陆夫人向陆宸嘱咐道：“宸儿，不要仗着酒量便喝得毫无形状，更不能让凝洛父亲吃多了酒！” 陆宸一向办事周全，陆夫人从不用多操心这些，只是陆宸到底是头一遭经这事，她到底有些不放心了。 “母亲放心！”陆宸再次拜别陆夫人，这才牵着凝洛出门去了。 扶凝洛上了马车又看她坐好，陆宸才回身上马向车夫点头道：“走吧。” 随着车夫的低声吆喝，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凝洛透过车窗的竹帘看车外影影绰绰的陆宸。 陆宸并不打马，只和马车并驾齐驱，刚好在凝洛的视线范围内。 陆宸让马儿走得很慢，看起来倒颇为悠闲，还向车夫嘱咐要稳当些，凝洛在车中看着，不自觉地微笑。 重生后的她还未像这几日这般悠闲自在过，她陷在那个复杂的家中无法抽身，也无暇享受什么悠闲的时光。她像是一个马前卒，只能冲锋陷阵，因为无路可退。 可如今她有了陆宸，心里突然就安稳平静下来，她不知道日子还可以过成这样甜蜜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与什么人这样难捨难分。 第137页 陆宸侧头看向马车，他并不知道凝洛在看自己，只是看着竹帘后的黑影就觉得很满足，那是他的妻子，今日他是陪妻子回门呢！ 凝洛见他侧头却忍不住将竹帘掀起一条缝：“有事？” 话说出口却愣了一下，因为陆宸同时和她说了同样的话。 二人便相视而笑：“没有。” 竟又是异口同声。 凝洛脸色微微一红，又眉目含情地看了陆宸一眼便放下了竹帘，而陆宸被那一眼看得心中澎湃不已恨不能飞到那竹帘后面去。 又走了一段，陆宸忍不住对竹帘轻声唤道：“凝洛。” 竹帘又被微微掀开：“什么？” “车上有茶水，口渴的话可以喝些。”陆宸不过是想多看看凝洛，这才勉强想到一个话题。 “好。”凝洛点点头，看陆宸并不像还有话的样子，便放下了竹帘。 过了一会儿，凝洛突然想到，陆宸方才提醒她喝水，会不会是他口渴了呢？ “陆宸？”凝洛再度掀开竹帘。 陆宸忙应声转过头，笑问：“什么事？” “你口渴了吗？”凝洛轻声问。 “没有。”陆宸下意识地答，答完才觉得自己嘴太快了，如果他说自己口渴，也许凝洛就邀他上车喝茶了。 凝洛点点头，放下了竹帘。 陆宸兀自在马上懊恼，好容易有个能与凝洛亲近的机会，却就这么熘走了。 心不在焉地前行了一段，陆宸不住地向竹帘望一眼，却不见那竹帘掀开了。 凝洛坐在马车中看着陆宸微笑，不过是隔了一道竹帘，他像是怕她飞了似的，一直看过来。 “凝洛。” 陆宸终于忍不住开口，看凝洛掀起竹帘便马上接道：“我现在有些口渴了。” “好。”凝洛应了一声竟又放下了竹帘。 陆宸拧眉，他原以为凝洛会邀他去车上吃茶的。 很快那片竹帘又掀起一些，一直嫩白的小手伸了出来：“茶温刚好。” 陆宸有片刻的失望，很快心里又甜蜜起来，他在这街上打马数年，又何曾有过佳人端茶递水给他？ 他弯下腰向着凝洛手上一捞便将那茶杯拿在手中，虽然马走得很慢，可到底有些颠簸，然而他习武多年身形稳得很，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回甘绵长，幸福无比。 凝洛看着陆宸，只觉这人连喝杯茶的动作都是干练帅气尽显潇洒，眼神中不觉便有盈盈的情意。 陆宸低下头一眼看见凝洛眼波流转，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却若无其事地弯腰将茶杯递与凝洛。 凝洛回过神，一边问“还要吗”一边去接那茶杯，却冷不防被陆宸握住了手。 温暖的感觉包裹住她的手背，她心里是踏实而留恋的。只是陆宸也觉这种动作太过危险，便轻轻握了一下就松开了。 凝洛红着脸看了一眼立即端坐在马上的陆宸，面上似是风平浪静一般，只是抿着唇的那一抹笑出卖了他心中的欢喜。 就在陆宸和凝洛二人一路眉目传情赶往林府的时候，林家的人也都在各怀心思地等着他们。 林成川自然知道杜氏一大早就沖房里的下人大唿小叫是为什么，也知道她从前一晚就开始有些心烦气躁，他原不想理她，从厌恶的情绪第一天滋生出来到现在，那份感觉只增不减。 可当杜氏拿起立春端来的参茶照着立春砸过去时，林成川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你还嫌我火不够大是不是？”杜氏瞪着立春大喊。 立春知道杜氏心里不痛快，当下也不辩解，只一面认错一面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片。 林成川皱眉沖立春道：“待会儿让别人来打扫，你先去换衣裳吧，我有话要跟夫人说。” 立春攥着湿了一片的裙角默默地退了出去，杜氏尤不解气，向林成川嚷道：“装什么烂好人！” 林成川深吸一口气才将拂袖而去的冲动忍住，在外，杜氏是他的妻子，走出去二人也是一体的；在内，杜氏尚管着这个家，他也无法完全与她割裂。 “今日凝洛回门，你最好不要这种态度。”林成川原想好言相劝，被杜氏这么一嚷语气也变成了警告。 “我哪种态度？”杜氏冷笑一声，“林成川，你那个女儿出嫁我该给的可都给了，那些嫁妆，甚至陆家送来的聘礼也没到我手里半文！” “平心而论，我对她可够好的了！”杜氏打从心底觉得凝洛欠了她，“你满京城打听打听，有哪个跟着继母的姑娘出嫁能有那样的排场？” 杜氏完全不觉得凝洛出嫁的排场是与她毫无关系的，相反，她觉得自己的美名应该传遍天下才是，毕竟她的亲生女儿出嫁可未必能有那样风光了。 林成川突然觉得跟杜氏好像完全讲不通道理，年轻的时候他明明也和杜氏情投意合的，怎么相处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反而鸡同鸭讲起来了呢？ 虽然如此，可林成川到底还是要想办法让杜氏收敛一些，毕竟得罪了陆家对谁都没有好处。 “陆家当初可是你上赶着要结交的，如今说起来也算是你的亲家了，你该不会又拿陆家不当回事了吧？”林成川决定从杜氏最在意的地方入手。 第138页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咱凝洛难堪，也不看看现在是谁护着，狗头送你 第74章 回门 杜氏听林成川这么说, 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脸上的表情仍是不情愿的。 “再换一个角度想，”林成川继续说道, “你便是不为林家着想，也总得为凝月想想吧？和陆家交好, 和凝洛的夫婿交好, 对凝月是百利而无一害呀！” 杜氏的表情又松动一些，只是口中却强硬道：“那陆家何时把我当林家的长辈了？听说背后还在笑我, 那谁还看得起我们凝月！” 林成川简直是苦口婆心：“我看凝洛那夫婿是个厉害角色, 若是他能对你认可，别人谁还敢说什么？” 杜氏心里也觉得不能就此和陆家交恶，只是却拉不下脸在林成川面前服软, 因此只是咕哝道：“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说完, 便起身走出去了。 杜氏心中自然仍是不甘, 只是这半天总觉得心中有气没撒出来似的，因此当她走出房间刚好看到宋姨娘带着林出尘过来，便冷冷一笑停住了脚步。 宋姨娘一见杜氏那架势便知自己和出尘又要被杜氏拿来出气了，可如今都快走到了跟前, 躲也没处躲，何况她心里也不愿再躲了，便拉着出尘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杜氏居高临下地看宋姨娘母子向她行礼，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们二人穿得这么鲜亮过来，是想做什么？” 宋姨娘多少也陪着笑, 向杜氏道：“姑娘今儿不是回门吗？我们……” “姑娘？”杜氏阴阳怪调地打断了宋姨娘，“咱们家可有两个姑娘呢！姨娘说的是哪位啊？” 宋姨娘脸上的笑僵了僵才勉强道：“我们过来看看大姑娘回来没有。” 杜氏嗤笑一声：“大姑娘回没回来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想上桌陪新姑爷不成？” 林成川听见外面的动静已走到了门口，宋姨娘被杜氏抢白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杜氏斜了脸色难看的宋姨娘一眼，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还不快滚？” 林出尘自小跟在宋姨娘身边，从来不敢在长辈面前擅自开口，后来学弟子规更是对林成川和杜氏唯命是从。 待到跟在沈占康身边，林出尘才除了学问也学了些人情世事的知识。他才懂得有时候一味的顺从未必就是孝，未必就是贤者。 因此今日当杜氏对他们母子口出恶言，他便上前一步想要为姨娘分辩几句。 只是话未出口便被姨娘又拉回了身边，他知道姨娘向来怕事，正要转头劝说几句，却见姨娘目光灼灼地盯着杜氏。 “夫人，我自知身份卑微不配接待贵客。可大姑娘没有兄长，仅有出尘这么一个兄弟，按理说回门宴要有娘家的弟兄招待新姑爷，所以我可以不出席回门宴，出尘却是一定要露面的！” 杜氏没想到宋姨娘敢反驳她，更没想到宋姨娘竟能将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她无法反驳，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家哪有那么多规矩！”林成川立在门口听完，终于走了过来，“待会儿全都好好招待新姑爷，把你们那些明枪暗箭全都收起来！” 杜氏方才因为骂宋姨娘而解气的痛快感觉此时全变成憋气堵在了心里，见林成川出来和稀泥便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才能让心里的气顺顺：“不错，是咱们高攀了，原应全家都捧着人家的！” 只是说出来却没什么气势，也伤不到林成川和宋姨娘，一时让杜氏更憋气了。 “你们先回去吧！”林成川向宋姨娘二人道，“我让人去打探了，他们快到的时候自然有人来报，到时候我让人去叫你们。” 宋姨娘向林成川施了一礼，这才拉着出尘转身走了。 直到走出好远，宋姨娘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出尘笑道：“吓死我了！” 在宋姨娘说出那番话时，林出尘确实惊诧不已，在他记事后的这些年里，他还从未见过宋姨娘有过这样与杜氏说话的时候。 虽然宋姨娘开口时拉着他的手在不停地微微颤抖，甚至连声音都在说出个别字的时候有些不成调，可他心里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不能唤作“母亲”的这位，竟然抬着头跟杜氏针锋相对，为了他们母子在这个家中仅存的一点点脸面，勇敢地站出来发声了。 所以当宋姨娘松开他，苍白着一张脸对他笑着说“吓死我了”，他很想拥抱一下宋姨娘，只是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却到底没伸出手去，只向姨娘笑道：“姨娘，你真了不起！” 宋姨娘听了儿子的夸赞显然很开心，脸上的笑也绽得更开：“真的吗？我现在都还觉得腿在抖！” “姨娘，”林出尘拉住姨娘瘦弱的手，“我也要勇敢起来，以后我来保护你！” 宋姨娘倏地湿了眼眶，拍拍出尘的手：“好，好！” 林家虽然人少，可其中关系复杂得很，她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换来她想要的安稳，反而仍是如履薄冰地与人相处。倒不如敢说敢做一点，便是错了至少心里还能落个痛快。 第139页 宋姨娘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还好有凝洛，不然他们母子二人可能还是站在别人身后小心着，瑟缩着吧？ 凝洛和陆宸到了林府门口时，林成川已领了家人在等，其实这样稍嫌过了，不过是迎接回门的女儿女婿，大可不必如此的。 凝洛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若是她如了凝月的愿嫁给了沈占康，然后与尚未发迹的沈占康一同回门的话，应该会吃个闭门羹吧？ 虽然知道娘家人的这番做派不过是看在陆家家大业大的份儿上，可凝洛下了马车还是快步走到林成川面前便作势要拜。 林成川忙上前扶住：“不必如此！” 看陆宸也走了过来，林成川又忙向他道：“贤婿！” 陆宸向林成川施了一礼，林成川松开凝洛笑着受了，这才带着众人回家去。 凝月从凝洛一下马车就紧紧地盯着她看，她觉得梳起妇人髮髻的凝洛似乎更显娇媚了，巴掌大的脸露出了优美的线条，粉颊红唇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凝月心中暗暗嫉妒，却在心里恶狠狠想着，谅她新婚燕尔还有几分幸福的模样，等陆宸将那张脸看腻了，说不定她就成了遭弃的下堂妇！ 正这么想着，她又看到了凝洛马车后还有两辆马车，看样子拉得满满的竟全是礼品之类的东西。 凝月有些瞠目结舌，谁家女儿回门会带这么多回门礼？一般都是提些点心罢了，最多再添置些补品布匹，那也没多少，放在回门乘坐的马车上也就够了，而凝洛竟然带回两马车的东西！ 凝洛看凝月频频回头看那马车上的回门礼，杜氏也忍不住总将眼神飘过去，不由轻轻一笑，向林成川道：“婆婆为了女儿今日回门，特意准备了许多回门礼。” “那两车东西……”凝洛回头望了一眼，又转回头来，“一车送到父亲书房那边，一车就送到姨娘的慧心院吧！” 杜氏心里一凉，若说是从前，这回门礼到了林成川手里，她还能给要出来。可自从凝洛在嫁妆的事上摆了她一道，林成川好像就对她不怎么信任了，有时候甚至还看看公中的帐本。 若说凝洛将回门礼给了林成川倒还说得过去，给宋姨娘算哪门子的事？她再不济也是凝洛名义上的母亲，是林成川的正经妻子，凝洛这么做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杜氏怒火中烧，一下就忘了林成川的嘱託，正要发作却听凝月冷笑一声。 杜氏转过头去，见凝月正盯着凝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那是姐姐的回门礼呀！那么多的东西，我还以为姐姐是被婆家休了连人带嫁妆都被退回来了呢！” 话音刚落，杜氏正要为凝月这绝妙的说法大笑，却刚咧了咧嘴还没笑出来就听见凝月一声惨叫。 杜氏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陆宸和凝洛还在林成川身边慢慢走着，林成川慈父一般地问凝洛在婆家可吃的惯住的惯，而宋姨娘和林出尘安静地跟在所有人身后，倒像是从前一样。 杜氏眼看着凝月捂着嘴角的手缝里流下血来，不由也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你们娘俩大唿小叫什么！”林成川自然听到了凝月的那句刻薄之言，他原想呵斥一句的，却不想凝月又惨叫起来。 “月儿！这是怎么了？”杜氏看凝月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不由地也带了哭腔。 凝月却说不出话，只捂着嘴呜呜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什么，可那眼神却是看向陆宸的，惊恐无比。 杜氏也顺着看向陆宸，陆宸虽面无表情口中却道起歉来：“对不住，我原想着既然不会说人话便把嘴巴缝上好了，可是我没拿过针线所以失手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练练，下次不会再失手了！” 杜氏心里发寒，此时的陆宸在她眼里就像地狱来的杀神，虽然那张英俊的脸是平静的，可杜氏却觉得那种平静让人不寒而慄。 林成川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一旁观望了半天，到底只是向身边人吩咐道：“请个大夫来给二姑娘看看！” “不必了！”杜氏突然回过神来，不能让外人知道，凝月被回门的姐夫给打伤了，这要是传出去，人们必定会问背后的缘由，到时候还不知要编造出什么花来。 第75章 回门2 “我先带月儿去包扎上药！”杜氏说着便拉了凝月要走。 林成川只想着回门宴上不能太过冷清，便忙向杜氏嘱咐：“午宴好了我会派人去叫你们！” 杜氏悲愤地回头看了林成川一眼, 最终还是应下了。 凝洛也没看到陆宸是怎么伤了凝月的, 她觉得就算陆宸不出来认这事, 也不会有人有证据是他出手伤人。不过以陆宸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性子, 他也做不出来置身事外的样子。 再向前走的时候，陆宸忍不住向凝洛低声道：“你从前都是如何应对？” 凝洛看向陆宸一笑：“我又没有你那绝妙的功夫, 自然只能反唇相讥罢了！” 陆宸牵住凝洛的手：“对讲理的人我们以理服人, 对不讲理的人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凝洛微微一笑, 她从前跟杜氏母女辩驳顶多气她们一下，那二人却是死不悔改的。像今日这种感受到切肤之痛并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凝洛却是第一次从你母女脸上看到。 第140页 不得不说，这种有人为她出头, 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的感觉太好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如何将凝月的讥讽还回去，陆宸就出手了。 林成川倒是暗自庆幸, 幸好他对凝洛也还不错, 不然这个新姑爷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要告官！”凝月刚包扎好就嚷了一句，却因为扯到了伤口又“嘶”了一声捂住了嘴角。 “告什么官？”杜氏又生气又心疼, “那陆家是你能告的吗？” “真是个挨千刀的！”说着杜氏又骂起陆宸来，“凝洛怎么嫁了这么个瘟神！” “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杜氏担心地看着凝月。 “母亲……”凝月含含煳煳地喊, 眼里含着泪竟是万般委屈。 杜氏搂住她：“眼前的亏咱们只能吃了，陆家势大，咱们得罪不得。可这笔帐是要记到凝洛头上的！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跟她算！” 若是凝洛尚未出嫁，她或许还能摆摆母亲的架子拿捏拿捏, 如今那已经是陆家的人，她便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安抚好了凝月，杜氏便要带凝月去参加家宴，凝月自是不肯的，莫说脸上还带着伤，光是想想要面对陆宸她就不寒而慄了。 杜氏少不得又是一番劝说，她们母女二人如今的处境艰难，若是再不低下头积极修补关系，只怕会被踢出那种富贵人家的圈子了！ 凝洛看到她们二人出现在午宴上倒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宴席之上还有陆宸呢，杜氏将陆家看得多重，她以前就知道了。 陆宸与林成川推杯换盏了一刻，一人说谢岳父对凝洛的养育之恩，一人说以后好好对自己女儿，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翁婿对话。 杜氏一直给凝月使眼神，凝月虽然看见了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她根本不敢看陆宸，只听着陆宸说话她心里就一跳一跳的，哪里还敢看向陆宸说话？ 杜氏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却得不到凝月的回应，终于也便放弃了。 “陆宸呀，”杜氏笑着往陆宸碟子里夹菜，语气也是很亲切的样子，“凝月到底还小，被我惯的不懂事，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陆宸闻言放下正要与林成川相碰的酒杯，凝月心里便又是一哆嗦。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陆宸看着杜氏正色道。 杜氏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她一个长辈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陆宸难道还要装腔作势的？ 虽然这么想，可杜氏到底挤出一丝笑：“我是说方才的事，月儿口无遮拦的，你别在意。” 陆宸扫了一眼凝月，凝月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那两道视线，只觉周身发冷。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陆宸向杜氏说道，“二姑娘口无遮拦说的又不是我，为何夫人要让我别在意呢？” 杜氏一怔，这才明白陆宸的装腔作势是为何。 她只道不要得罪了陆宸，不要开罪了陆家，所以放低了姿态向陆宸道歉，可是她竟忘了陆宸是因何去伤凝月。 杜氏又看向凝洛，她心里不甘，难道要向这个她从前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人道歉？ 她和凝月从前没少在言语上刻薄凝洛，可她从不曾觉得自己有错，相反，若不是凝洛有错在先，她和凝月又怎么会嘲讽谩骂？ 可眼下陆宸丢给她这样一个难题，明摆着陆宸是和凝洛一个鼻孔出气的，她若是不向凝洛低头，陆宸那里甚至是陆家那里，她都说不过去。 凝月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除了羞愤，她心中竟然还有深深地嫉妒。她嫉妒凝洛能嫁到她和母亲都十分看好的陆家，嫉妒陆家送了那样多的聘礼，嫉妒凝洛有那样好的嫁妆，也嫉妒凝洛带了那么丰厚的回门礼回来。 更嫉妒的，是陆宸将凝洛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不让人诋毁一句，还会为凝洛讨公道。在陆宸看凝洛的眼神中，她不止看到了爱，还有敬。 这世间的男人，有几人能对妻子如此？ 凝月妒火中烧，恨不能老天爷立马下道雷将凝洛噼死。可想到无论凝洛是死是活，她大概都嫁不到这样的人家，便又失落得像被人剜了心一样。 杜氏难堪着，原想给凝月使个眼色让凝月说句话，可看了凝月一眼却见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宸和凝洛。 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嫉妒和羡慕让杜氏只觉得没脸，可陆宸的那句话还在等人来接，她也唯有硬着头皮向凝洛道：“凝洛，你知道你妹妹这个人向来说话不过脑子的，如今陆宸也教训了她，你便原谅了她吧！” 林成川虽然没有说话，却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陆宸见状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却没逃过凝洛的眼睛。 这便是她的家人了，父亲一向躲着清闲不管事，继母争强好胜趋炎附势，妹妹目光短浅出言无状，而宋姨娘母子则一直作为背景默默存在。 凝洛看向陆宸，眼神里是别人读不懂的情绪，唯有陆宸从里面看出了悲伤，像是无声地对他诉说着她这些年的委屈。 陆宸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眼神握住了凝洛的手，口中却轻声问道：“你要原谅她吗？” 凝月却是一惊，这个陆宸行事难以捉摸，手下又毫不留情，万一凝洛一句“不原谅”说出来，她毫不怀疑自己会立马死在陆宸手下。 第141页 凝月忙求助地看向凝洛，也顾不得嘴角处的伤口疼痛，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姐”。 凝洛循声看过去，凝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乞求般地看着凝洛，口中哀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凝月完全被陆宸吓怕了，因此认错倒是认的发自肺腑，生怕凝洛一个不满意陆宸那里会再飞过一个什么暗器来。 凝洛觉得嘲讽无比，她从前跟杜氏母女讲道理，在言语上数次交锋，虽然后来都是她胜了，可那二人却从来没有过今日这般认错的姿态。 杜氏看凝月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怕什么，便也忍不住为凝月说话：“你们到底是姐妹，身上流的都是林家的血，你姐姐还能真怪你不成？” 说完，杜氏又眼含希望地看向凝洛：“是吧？凝洛。” 凝洛还未开口，杜氏又求助似的看向林成川，林成川却根本不接她的眼神，只帮着陆宸又夹了些菜。 成亲这几日，凝洛和陆宸在一起每天都过得甜蜜满足，可那种幸福的感觉却在她迈进林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渐渐消散了。 “妹妹带着伤，也没办法吃东西，不如回房歇息吧！”凝洛淡声说道，倒不如把凝月赶走，眼不见心不烦也许还能好好吃顿回门宴。 杜氏心里一松，忙笑着向凝月道：“到底是亲姐妹！你姐姐疼你，你便快回去吧！” 凝月也是如蒙大赦，向父母和凝洛夫妇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 杜氏又陪着笑给凝洛夹菜，并向陆宸道：“我们凝洛一向吃得少，身子也稍嫌单薄，陆宸以后多规劝着点儿，让她多吃些。” 凝洛见杜氏扮演“慈母”的角色，也便不再多说什么，这顿饭终归要吃完的，表面上的平静也是需要维持的。 杜氏虽笑着，心里却暗暗地咒骂起来，方才因凝月而起的担心也随着凝月的离开而消失了，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对凝洛的恨。 同时她还有些后悔，后悔在凝洛小时候她没多做些什么。那时候她只顾着凝月，顾着再拼一个儿子，把凝洛完全忽视了。 或者说是有意忽视，她进林家时对于要不要除掉凝洛的问题也思虑了很久，后来想到哪怕是有生母在身边的孩子还有那么多夭折的呢，何况这连母亲都没有的。 所以她便听之任之了，便是幼小的凝洛生个病什么的，只要林成川不知道不发话请大夫，她也装作不知道。 待到凝洛跌跌撞撞地长到几岁，她发现那孩子虽然瘦弱，可看起来竟是健康的。当时她便后悔了，后悔没在凝洛还在襁褓时早做打算，一怒之下便赶走了凝洛身边的嬷嬷。 再后来，她也只得给自己宽心，好在这只是林成川的女儿，不存在分林家家产的问题，只要给口吃的养大了也就算了。何况，凝洛又是那样的相貌，说不定以后她就能在凝洛婚事上落点好处。 想到这里，杜氏不由又向陆宸看了一眼，陆宸也刚好看过来：“夫人很了解凝洛？” 第76章 她是有人护着的 杜氏一愣, 继而想到方才她对陆宸随口扯了一句凝洛吃饭少长得瘦的话, 便又堆起笑说道：“了解是应该的，不了解才是我做母亲的过错, 不过姑娘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我这几年确实不大懂凝洛了！”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倒是半真半假, 假的是她从没有想要去了解凝洛在想什么，真的是她确确实实有些看不透凝洛了。 停了一下, 杜氏想说的话在心中转了转，到底忍不住接着说：“就说凝洛这婚事吧，陆家老太太寿宴的时候, 我看贵府的二公子倒是和凝洛很要好, 还以为他会来提亲呢，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大公子你。” 凝洛闻言冷笑一声, 杜氏这种人果然是死不悔改的性子，到了这时候还在明里暗里地败坏她。 “林家二姑娘的口才是遗传自夫人吧？”陆宸拿筷子在碟子上轻轻敲了一下，就好像特意为了听声儿似的，“那我刚才想要缝二姑娘的嘴巴还真是冤枉她了！” 杜氏自然听出陆宸的弦外之意，不过仗着自己多少算个长辈，想着陆宸不会轻易出手伤她，这才稳住心神带了几分讨好的笑：“陆宸真会说笑！” 陆宸淡淡地看了杜氏一眼：“夫人也很会说笑！” 那一眼直看得杜氏心惊肉跳，心里也有些后悔，原是打算忍气吞声过了这段时间再对付凝洛的，怎么就一时嘴快了呢！ 凝洛低下头微微一笑, 有陆宸在身边，好像都不用她开口了呢！ 陆宸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正色道：“这是林家，原轮不到我来立规矩，可这里同时也是我妻子的娘家，我就少不得要说上一句。” “从前我以为娘家是女子的依仗，是在外受了委屈可以回来躲风雨的地方，可今日陪凝洛前来，却发现这是给了她最多风雨的地方！” 陆宸说着向杜氏瞪了一眼，杜氏忙垂下眼帘，只看着面前的菜碟。 “这样的娘家，有没有我觉得没什么区别，甚至说不定没有还会更好。”陆宸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所以日后凝洛若是想回，我也不会拦着；若她想从此与林家断了关系，我绝对会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第142页 林成川终于按耐不住，有些尴尬地开口笑道：“言重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个磕磕绊绊的也正常，哪能一个不痛快就说断绝关系呢！” 说完，林成川又举起杯向陆宸道：“来，你我二人再饮一杯！” 陆宸自觉话不必多说，点到为止，若是对方不肯听他也不介意兵戎相见。如今岳父举杯，他也只得同饮。 杜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把陆宸彻底得罪了。失去陆家这门亲戚，只怕她更难为凝月筹谋了。 提着一颗心，杜氏又为陆宸夹菜，并向林成川责怪道：“少让孩子吃酒，多吃些菜才是正经。” 只是林成川并未理她，陆宸也像是没看到一般连个谢字也没有，因此杜氏倒落得个没脸。 凝洛却为宋姨娘夹菜：“姨娘的筷子可是很久没拿起来了！” 宋姨娘受宠若惊地扶了一下菜碟，凝洛如今更不比从前，她现在是陆府的少奶奶了，回来也是贵客，因此凝洛的这一举动倒又让她不安了。 凝洛却没继续跟她说什么，只向林出尘道：“出尘，你以茶代酒也敬你姐夫一杯吧！” 林出尘听了凝洛的话有些犹豫，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却不敢跟陆宸说话。 他心里倒不是多么怕陆宸，经歷了方才的事他对陆宸是有着敬佩之心的，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陆宸眼里一定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太想要说句得体的话以至于紧张的头脑一片空白。 陆宸注意到这对姐弟的情形，便直接拿起酒杯微笑着看向林出尘。 林出尘心里更紧张，可到底还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双手抱住茶杯向陆宸的酒杯凑过去，他抿了抿髮干的嘴唇，勉强笑道：“祝姐夫和我大姐白头偕老！” “好！”陆宸的酒杯与出尘的茶杯清脆的相撞了一下，然后陆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出尘也喝了一口茶，这才觉得喉咙没方才那么紧了。 “坐吧！”陆宸向林出尘微笑，在出尘看来很是可亲。 凝洛欣慰地看着这二人，待出尘坐下之后又为他夹了些菜：“吃菜，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着。” 吃过回门宴，凝洛便带陆宸回自己院子歇息。不过刚刚离开几日，凝洛再踏入芙蕖院时却恍如隔世。 宴席之上，陆宸见凝洛对出尘颇多怜惜，便出声问道：“你与弟弟很要好？” 凝洛闻言回忆了一番从前与出尘相处的时光，却发现在重生之前几乎没有。 她摇摇头，带了几分苦笑：“只是不想他……” 她原想说不想出尘重蹈她的覆辙，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便接着说道：“不想他毁在杜氏手里。” 杜氏已经毁过她的前世，当时出尘也不算大，却因为没有靠谱的西席教导，没有人开导引路，所以直到凝洛跳河，林出尘给她的印象也仍是八岁时的模样。 若是她这辈子不干预出尘的事，只怕出尘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孩子。 陆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现在虽然没什么权力，可人脉还是广的，既然凝洛看重这个弟弟，他以后少不得要好好提携一番。 二人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商量着要回陆府，丫鬟却进来通报说宋姨娘和出尘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子了。 凝洛忙让人请，自己也向门口走了几步，看宋姨娘进门才停下笑道：“怎么不早点让人通报？” “怕姑娘歇息好了就离开再不好见面，所以早过来一会儿，又不想打扰二位歇息，这才等了片刻，不妨事的。”宋姨娘面对凝洛倒没有午宴上的拘谨。 凝洛让着他们二人坐了，宋姨娘才让丫鬟捧上一沓绣品。 “这是我亲手绣的，原想给姑娘添妆用的，只是后来绣嫁衣把这些给耽搁了，这几日我又赶了一赶，总算赶出来了。” 凝洛从宋姨娘手上接过来，却有些过意不去：“为了绣嫁衣姨娘辛苦了那么许多日，这几日不好好歇歇，却还做这些费神的，这让我怎么捨得用！” 陆宸见凝洛和宋姨娘的关系倒还能品出一些人情味，便也理解凝洛为出尘的那片心了。 “出尘！”陆宸向林出尘唤道。 林出尘忙起身站到陆宸面前行礼：“姐夫！” 陆宸微微点头，看起来倒是伶俐的。 “听说你现在没有先生教导，可有自己读书？” 出尘点点头：“每日都在读，读先生教过的，也会读一点不曾学过的，开始有些吃力，多读几日也能明白几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做到如此也是难能可贵，因此陆宸便微笑着点头道：“我认识一位大儒，可以推荐给你，但你务必要好好跟着大儒学习。” 出尘不想这位姐夫竟送他这样的大礼，心中十分感动，勐点头道：“我一定会更加用心的！” 那边凝洛正对宋姨娘说那回门礼中有几匹布，可以让宋姨娘给自己和出尘做几身衣服，然后就听到陆宸说要给出尘推荐大儒，一时二人停止了交谈，心中俱是感动。 送走宋姨娘母子，凝洛只看着陆宸笑，陆宸伸手将她拉到怀里，也是笑着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第143页 凝洛伏在陆宸胸前，心里的甜蜜直将声音也泡的发甜：“你真好！” 陆宸的下巴在凝洛头顶轻轻蹭着：“从前我就想对你好，你想要的，想做的，我都想让你实现。” “那时候尚未成亲，我恨不能守在你身边了解你所需所想。”陆宸拥着凝洛，声音轻轻的却饱含深情，“现在你嫁给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你好，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待到凝洛和陆宸回了陆家，凝月心里的恐惧全都化成了对凝洛的恨意，若不是凝洛使了什么法子嫁给陆宸，她怎么会受这种屈辱？ 而且，凝洛当着林家全家的面将她从回门宴上赶出去，她丢的脸面自然也是要算在凝洛头上。 看到凝洛和陆宸二人看向对方眼中的甜蜜，可外人都能感觉到的幸福，凝月每每想到就嫉妒的吃不下睡不着。 凭什么？一个生下来就没有亲娘的人，像棵野草一样不被人关注地长大，突然就被别人捧在了手心里，她看了就是不爽，就是想把那二人脸上的幸福都撕掉！而野草就应该被踩在脚底下！ 可凝洛到底嫁去了陆家，她便是不甘心想再做些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在家养了几日伤，凝月日日想着怎么能给凝洛搞些破坏，却是无计可施。在家苦闷了几日，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想着出门拜佛，若是能有神明指引也是好的。 碰到易雪的时候，凝月心中一喜，甚至真的以为是神明指引了。 而易雪看到凝月凑上来的时候，很是想了一下才想到这位好像带了几分谄媚的姑娘是谁。 然后易雪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原来是你。” 说完便也不去看凝月，只看着前面的路前行了。山路走过大半马车便不能前行了，因此善男信女们都需要步行一段去那寺庙，不然各自坐在马车中，凝月未必能看到易雪。 凝月自然知道易雪对她为何这种态度，这次却不是因为她哪里让人生厌，而是因为她是凝洛的妹妹。 第77章 为娇妻画眉 早在陆老太太寿宴那日, 凝月便隐约猜到了易雪的心事。虽然表面上易雪跟陆宣很是相熟，玩笑聊天也比别人亲密些, 可那完全不带一丝男女私情, 和那些看到陆宣便红了脸的姑娘完全不同。 而遇到陆宸时, 一贯爱说笑的易雪便文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同陆宸打招唿, 却带了一丝不为人知的不自在。 别人或许会以为那是因为陆宸让人生畏的样子而产生的紧张和拘谨, 可凝月就是看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如果说之前还都是凝月的猜测，那易雪对她的冷淡便刚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易雪姑娘和陆宁那样要好, 怎么今日没约着一同出游吗？”凝月厚着脸皮跟在易雪旁边，想着怎么能将话透给易雪。 “便是要好也不必日日腻在一起。”易雪想到陆宁那么喜欢凝洛那个嫂子, 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也是，”凝月点点头, 丝毫不因易雪的冷淡感到尴尬, “没想到我与陆宁竟成了亲戚！” 易雪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心事只觉胸口隐隐作痛，看着前路不咸不淡地说道：“确实，世事难料。” “这话说的极是！”凝月笑得灿烂，“我先前以为姐姐会嫁给表哥, 后来又以为她会嫁给我们家的教书先生，谁知道最后竟能嫁给陆家的大公子呢！” 易雪一惊，正要问凝月是什么意思, 凝月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见姐姐是心气高的，不管是表哥和教书先生也就谈谈情罢了，论起嫁人, 有陆家这种门第比着，她自然不能嫁给那两位。” 凝月话音刚落，易雪便抓住机会问道：“你说凝洛和谁谈情？” 凝月故意愣了一下，然后故作尴尬地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 在易雪看来，凝月不过是为自己的失言而掩饰，她才不会就此放弃，自然要紧紧追问：“‘表哥’和‘教书先生’是怎么回事？” 凝月看易雪上钩，心里窃喜不已，面上却假装为难道：“这原是家丑，我哪能跟外人说呢！” 易雪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若是别的事听对方这么说她也便罢了，可事关凝洛，甚至陆宸，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便说一些给我听听，我听过就忘，绝不会到处宣扬的。”易雪忙哄着凝月，在她看来，凝月不过是个没见识的蠢姑娘，哄几句便什么都说了。 而凝月也没辜负易雪的希望，故意吞吞吐吐地开始说了起来。 “姐姐和表哥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家中长辈原来颇看好他们的，也想着亲上加亲能成一桩好事。”凝月精心编造着故事，而易雪则听得全神贯注。 “可姐姐不知哪里认识了一个穷书生，还给带到家里来给弟弟当先生。”凝月很满意易雪的态度，继续说的绘声绘色，“没过几日，姐姐便不再理我那可怜的表哥了！” “也不知那先生有什么魅力，姐姐拿了自己的钱给那先生买东西不说，还发生了月下私会这种事！” 易雪吃了一惊：“竟有这种事！” “反正她跟先生不清不楚的，私下往来颇为密切，就连家中下人也撞到过好几次！” 第144页 “撞到什么？”易雪有些懵懂。 凝月故意一副害羞的模样：“咱们是姑娘家，那些事怎么好问清楚，总归是丑闻罢了！” 易雪不疑有他，没想到凝洛竟是这种水性杨花之人，那便是又天仙般的容貌又怎么配得上陆宸？ 凝月看易雪信以为真不由暗自冷笑，她正愁不能去凝洛跟前添乱，上天便把易雪送到面前，连老天爷都帮着她，她不信凝洛还能在名门望族的陆家立住脚！ 而陆家此时正准备摆宴请前几日发帖邀请的一些世交，京城贵族一贯常来常往，不是东家设宴就是西家赏花，陆家办了喜事之后还没举行过这种小圈子的聚会，因此老太太便催着陆夫人操办了起来。 凝洛原想帮忙的，可陆夫人并不给她安排事做，只说让她看着学学便罢，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凝洛听了便不急着做事，真的每日跟在婆婆身边看着学着，偶尔看陆夫人累了便帮着捏肩捶背，对于陆夫人的各种做法不置一词。 陆夫人对凝洛满意的不得了，不管凝洛出身如何，便是这种虚着心耐着心学习的样子就让她赞嘆不已。 陆家是有门第的大家，便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嫁过来也不可能马上就当起家来，况又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因此到了婆家第一件事便应该是跟着婆婆学着如何理家。 而年轻人与长辈相处，难免会看不惯长辈的一些形式方法，凝洛能够做到用心学而非指手画脚，这一点陆夫人看在眼里也是觉得难能可贵。 到了宴请这一日，凝洛早早地便梳妆打扮起来，这是作为新媳妇第一次露面见陆家的各位世交，再不能像平日里那般不施粉黛，必须好好收拾一下妆面，才能让人觉得凝洛也是看重这次宴请的。 陆宸则要简单的多，他只梳洗清爽便可以了，因此在凝洛对镜梳妆时，陆宸便坐在一旁看着。 丫鬟已为凝洛梳好了髮髻，和做姑娘时的髮髻不同，凝洛如今梳的髮髻更利落，也显得更大气。 陆宸看着这样的凝洛，只觉她比从前更多了几分韵味。就像是一颗挂在枝头的果实，从前是青涩的，纵使带着露珠娇嫩欲滴，也让人觉得欠了几分火候。 而如今那颗果子成熟了，散发着迷人的果香，叫人心生採撷的冲动。 陆宸的眼神又落在凝洛的腰上，那纤细的腰肢不赢一握，只有他知道那是如何的柔软而触感又是如何的细腻幼滑。 正出着神，那杨柳细腰突然转向了他：“这两支簪子哪一支好看？” 陆宸看向凝洛，见她正拿了两支钗子向他发问，然后也不等回答又转向铜镜在发间比量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陆宸起身走到凝洛身后也看向铜镜之中，凝洛刚刚薄施了一层脂粉，原本就粉雕玉琢的小脸更显肌肤胜雪。那面上眉柳如黛，双眸似秋水含情，秀气的鼻子宛若琼瑶，而那小巧的鼻端之下，是小而薄的红唇。 陆宸只觉每次看到凝洛都像是第一次见那般心动，每次都能发现凝洛比从前更美似的，叫他只想捧在手心里看个不停。 而这样的一张脸，又哪里需要更多的首饰来衬托呢？于是陆宸便向凝洛手中拿起没有流苏的那支钗子：“这一支就很好。” 凝洛心里也是偏向那一支的，毕竟她的一对耳坠已经在髮髻前摇曳，若是头上再戴那么多摇来摆去的东西，便叫人眼花缭乱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会挑的。”凝洛对着镜中的陆宸笑道，手便伸向背后想从陆宸手中接过那支钗来。 陆宸却微笑着将那钗为凝洛插上，口中道：“我自然是会挑的，不然如何能挑中你？” 凝洛含羞一笑，心中却是甜蜜的，又见陆宸那支钗戴的正好，便又拿起螺黛准备画眉。本来这妆面上的事也该由丫鬟服侍着的，只是陆宸帮凝洛选钗时立在了凝洛身后，丫鬟们便纷纷躲到了一旁，也不敢吱声，只等主子们的吩咐。 凝洛看陆宸立在身后不走，也便没有唤丫鬟，只拿着螺黛向铜镜凑了凑，先看起自己的眉形来。 陆宸却走到凝洛身边：“我来。” 凝洛闻言转过头：“你？” 丫鬟们屏气凝神，方才大少爷为少奶奶戴钗她们心中已经称奇，不想竟还能看到大少爷亲手帮少奶奶画眉。 陆宸听凝洛语气中有不信任，不由失笑：“这有何难，不过两道柳叶眉，难道还能难过泼墨挥毫不成？” 凝洛看陆宸信心满满地在她身边坐定，想着便是画得不好也可以擦掉重画，便也转身面向陆宸，口中却道：“你莫小看了这两道眉，要画的高低相同，形状相同，颜色相同，却是和泼墨的随意大不相同的。” 虽这么说着，可手中的螺黛到底递给了陆宸，陆宸接过来笑道：“我自然是想过这些的。” 说完，却也不着急去画，只细细地打量起凝洛的眉来。 “这样的一对眉，哪里需要画呢？”陆宸看了一会儿低声贊道，一对弯眉似新柳，眉色如远山含黛，便是不画也胜黛蛾。 凝洛面对这陆宸浅笑：“所以画好便罢了，若是画得不好我可一眼便能看出来了！” 陆宸只是向着凝洛一笑，便拿着螺黛凑了过去。 第145页 陆宸的小指和手掌侧面轻轻地贴在凝洛眉际，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凝洛十分安心，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陆宸拿着螺黛在她眉上轻轻描画。 丫鬟们站在一旁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稍微有点动静就破坏了眼前的美好。女子轻闭双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男子手下轻轻颤动；男子动作轻如蝶翼，眼神专注在那柳眉之上，一张侧脸英俊帅气，但见一双薄唇紧抿，可见主人的用心。 陆宸的脸与凝洛不过两拳的距离，二人的唿吸交织在一起温暖而暧昧地流动，凝洛闭着双眼，鼻端能闻到陆宸特有的气息，和梳洗过后那种若有若无的清香。 陆宸心无旁骛地慢慢描画，比对着另一边眉毛的高度和形状，轻轻地描绘着手下这边，随着眉毛生长的方向，随着原有的颜色掌握着手上的力度。 “好了？”凝洛感到陆宸停了下来。 第78章 一张开眼睛，凝洛便看到陆宸幽深而专注的眼神, 心头不觉就乱撞了一下。 陆宸向后移动了一下, 打量着他刚刚画好的一边。 “怎么样？”凝洛问得有些忐忑, 眉毛在妆容中太重要了, 若是画不好则直接会影响整个人的容貌气质。 陆宸正想着如何用词，凝洛已转过头去望向镜中, 却见陆宸画好的那一边单看虽看不出什么特别, 可那半边脸却因为那边的眉而生动立体起来。 凝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带了一丝惊喜看向陆宸：“竟比我自己画得还要好！” “自己画总归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陆宸又移近, 作势要画另一边。 凝洛也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脸, 陆宸见她这副乖巧的样子恨不能向那红唇上啄一口，只是碍着丫鬟们还在房里，也只得收了心思看向凝洛另一边的弯眉。 “以后若是我在家，便由我来为你画眉吧！”陆宸一面轻轻描画一面轻声说道。 凝洛感受着陆宸的气息心里甜甜的, 便也轻声答道：“好！” 丫鬟们看到陆宸离凝洛那样近, 险些要亲上去的样子，不由也都羞涩起来，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可眼睛不去看, 耳朵还能听到，二人温柔甜蜜的声音传来, 丫鬟都暗暗羡慕起这对璧人来。 两边的眉都画好, 凝洛便又转向铜镜，正看着陆宸又轻捏了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 “方才蹭掉些脂粉，我再帮你补上。”说完, 陆宸便以指腹轻沾了香粉帮凝洛补了起来。 谁能想到平日里舞刀弄枪的大少爷还能在闺房中帮大少奶奶做这些呢！丫鬟们垂着眼帘暗暗想到。 补好了粉，陆宸仍是意犹未尽，可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到底站起身来：“我先去外面招待宾客，你收拾好了再歇息一会儿出去便可，今日你少不得要应酬一番，出去早了难免乏累。” 凝洛起身送陆宸出了门，再回房时心里满满的全是甜蜜。那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一直萦绕着她，而这些全是陆宸带给她的。 丫鬟继续帮着凝洛将妆面化完，挑起一点点胭脂转过身，却见凝洛两颊正泛着粉色，比涂了胭脂还要漂亮。 “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真好！”丫鬟将那胭脂轻轻点在凝洛颊上，又轻轻地以指腹将胭脂晕开来。 凝洛自然听出丫鬟话语中的情不自禁，望着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那是前世的凝洛不曾有过的模样。看到丫鬟们个个嘴角含笑，凝洛也忍不住浅浅地笑起来。 走到待客的花厅时，已到了不少宾客，凝洛款款走进去便引起厅里的一阵窃窃私语。她今日本就特意打扮过，再加上陆宸出门前的那段甜蜜相处，整个人便愈加的容光焕发起来。 甫一出现在门口，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过来，纷纷看着她一路走到老太太面前行礼，不由都低声称赞起凝洛的美貌来。 凝洛向老太太行过礼，便又向陆夫人行礼，陆夫人便起身拉着她认识了一下厅里的各位贵夫人，凝洛一一见过行礼，落落大方。 “老太太这孙媳可真是万里挑一呀！”有位侯夫人向老太太称赞道。 众人便有跟着附和的：“侯夫人说的极是，不但这样貌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便是那气度也是不凡，方才走进来的几步，多么端庄大气！这正是陆家人该有的模样啊！” 一番话说的人们连连点头，这般长相的女子，一旦不注意仪态便有搔首弄姿之嫌，走起路来也容易带着些许轻浮的姿态。而凝洛目视前方，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虽是莲步轻移，却步步持重稳健，哪里像林家那种门户里出来的姑娘？倒带了几分宫中娘娘的做派呢！ 陆老太太听了众人的夸赞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凝洛是她的长孙媳妇，今日又是第一次出来见这些尊贵的客人，客人们认同她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 陆宸是老太太颇为看重的长孙，小时候就是懂事的如今大了也稳重，眼下娶了个媳妇也是合她的心意，样貌才情自不必说，看起来也是个能管家持事的，她自然也对凝洛这个长孙媳妇格外看重。 钟绯云在离门口较近的地方坐着垂下了眼帘，她来陆府已经住了两日了，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凝洛。 她是和母亲商议过后来投奔陆家的，放眼京城之中，她最好的选择便在陆家，何况她仰慕陆宣这么多年，便是有更好的归宿让她选择她也是不肯的。 第146页 可陆家这边似乎不急着为陆宣说亲，也并不见他们对她有特别的想法，因此她便仗着一直走动的情分住了进来，便是不能和陆宣更亲近，能得到陆家长辈们的喜爱也是好的。 在见到凝洛之前，钟绯云对于陆宣是势在必得的，因为她总觉得一起长大的情意无可替代，那些陆宣在外面认识的莺莺燕燕，有谁能像她那么了解陆宣呢？ 而这些年她在陆家长辈面前，虽不曾大放异彩地出过风头，可好在一直中规中矩不曾出过差错。她曾在心里盘算过，不管是陆家还是陆宣，他们所认识的这些姑娘中，没有比她更适合陆宣的。 所以她耐着性子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陆宣发现她才是弱水三千中的那一瓢。 可是她却等到了凝洛的出现，等到陆宣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他要向凝洛求亲，虽然那只是一个乌龙，而凝洛最后也嫁了陆宸，可钟绯云知道陆宣的心已经很难拽回来了。 就比如来到陆家的这两日，她曾几次三番地去找陆宣，可陆宣却一直不在家。所有人都说二少爷一贯如此，爱在外面玩的，可她就是知道陆宣是故意不回家的。 故意躲着那个在一个屋檐下的大嫂，凝洛。 钟绯云自然是看凝洛不顺眼的，只是耳边却不断传来人们的夸赞声，她冷冷地一笑，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换男人宠爱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她又抬起眼看向陆老太太和陆夫人，二人看着凝洛都笑得很欣慰，钟绯云看了又忍不住冷哼一声，怪她大意了，不过去了一趟江南便让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占了先，不然此刻老太太和夫人看重的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她喜欢了陆宣那么久，陆宣却不喜欢她。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又难过起来，原来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会让人如此失落。 凝洛一面听着众人的夸赞一面带着得体的微笑，看在钟绯云眼里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里，她并不是嫉妒凝洛的容貌气度能得到众人的赞嘆，她只恨凝洛勾走了陆宣的心又毫不在意地摒弃了。 钟绯云又看向老太太身边的陆宁，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模样。小时候她曾嫉妒过陆宁，嫉妒陆宁是陆宣的亲妹妹，可以日日见到陆宣。再懂事一些，她便庆幸自己不是陆宣的亲妹妹，并不由地有些讨好陆宁。 她是希望陆宁能为她在陆宣面前说几句话的，哪怕不能，便是认同她也好。 这两年她家呈家道中落之势，心中便暗暗觉得陆宁也待她不如从前了。 不但陆宁，恐怕整个陆家都是如此，不然她今日怎么会坐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片热闹心生艷羡呢？ 正胡思乱想着，钟绯云又见两个人从门口进来，定睛一看却是易雪和她的母亲。 易夫人和陆夫人是手帕之交，二人尚在闺中时便十分要好，后来各自成亲所嫁的夫家也是差不多的富贵人家，所以这么多年也从未断过走动。 而两位夫人的女儿竟也十分投缘，从小便玩在一起，长大了也是彼此挂念着常来常往。 易雪因为觉得陆宁十分喜爱凝洛那位大嫂而心生不快，已经很久不曾到陆家来了，今日一出现陆宁自然十分高兴，从老太太身边起身便迎着易雪走了过来。 易雪自听了凝月的话，便觉凝洛这人深不可测，有那样的丑闻在身竟还能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想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骗过了陆宸嫁到了陆家。 而凝洛既然能骗过陆宸，自然也就能骗过陆宁，想到陆宁不过是被蒙蔽了所以才对凝洛那样好，易雪也便在心里原谅了陆宁。 陆宁自然不知道易雪的这番心理变化，她只知几次邀约易雪都推脱没空，今日进了厅来先对着她歉意的笑，她便将之前邀约被拒的不快全忘了。 “你总算肯出来了！”陆宁上前拉住易雪的手，“我还以为你是又有了别的好友把我给忘了呢！” 易夫人已走上前向陆老太太问好，易雪见了忙拍拍陆宁的手：“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待到易雪向老太太行过礼，打算再向陆夫人行礼时，却见陆夫人正拉着凝洛见过自己母亲。 凝洛听陆夫人介绍易夫人是她几十年的好友，便忙向易夫人施了一礼。 易夫人笑着受了，又扶起凝洛端看道：“从前也是见过的，如今越发张开了，这般光彩照人的儿媳妇真是让人羡慕！” 陆夫人虽心中免不了得意，口中仍是要自谦一番的，又向易夫人说道：“你的儿媳也不差的，哪里值得你用这酸熘熘的语气！” 易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又向凝洛道：“你婆婆这人嘴硬心软的，有什么事你与她好好说她一定会帮你。以后跟着她多学学，早日帮着她理家，她辛苦了这许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凝洛乖巧地应了，却冷不防听易雪说了一句：“如今看着凝洛的性子倒是挺好的呀！” 如今？这是什么意思？周围的人不免有些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凝洛现在是大少奶奶了，有人护着，不怕不怕，一切小鬼都退散 第79章 “我总怕给你的不够多。” 易雪的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谁都听出易雪话里有话, 只是在大家惊讶的神色里, 靠近门口的钟绯云却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第147页 易夫人也是一惊, 看陆夫人也是神色有异, 便向女儿追问道：“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易雪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掩口露出尴尬的神色，看在众人眼中便像是一时失言。 “听说凝洛和林家的教书先生关系不错。”易雪故意说的含含煳煳，像是为了遮掩先前的话特意要混过去似的, 听在众人耳中却刚好起到相反的效果。 易雪越是这种态度，人们就越觉得背后有事，尤其是钟绯云, 意味深长地看了凝洛一眼, 倒像是捉住了奸一样。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凝洛却马上就冷下脸来：“易雪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质问的语气中竟带了让易雪无法直视的气势, 凝洛一句话就将易雪的话定性为谣言，众人见凝洛一脸正气再听了这话都已信了半分, 便又纷纷望向易雪看她要怎么回答。 易雪一怔, 不知要如何回答凝洛的这个问题, 若是答从哪里听来的, 那便也默认了是谣言；若否认这是谣言，她又空口无凭。 “虽然我朝民风开放，但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凝洛步步紧逼，“易雪姑娘不知哪里听了一句风言风语就在这里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可曾想过后果？” 易雪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又不好供出凝月，便只能听着凝洛继续道：“今日来的都是侯门夫人和姑娘们，大家自然都是有辨别能力有教养的，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可谁能保证这话不会被别人听去？” “所谓‘众口铄金’，若是真有人在外以讹传讹毁我清誉，我又如何向人自证清白？” 易雪低下头，心里也对凝月的说法起了疑心。 “况且如今易雪姑娘还未出阁，大庭广众之下传这种谣言，对姑娘的名声也是不好吧？” 众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的说起易家这姑娘今日这种场合下说这种话实在是不妥。 易夫人见易雪一句辩白的话也说不出，陆夫人的脸色也实在不好看，便也向易雪责怪道：“越大越没有脑子！小小年纪怎么学起别人搬弄是非来了？” 易雪本就因为当着众人的面被凝洛问的说不出话而难堪，让易夫人这么一责备就更委屈了，眼里盈盈的就有了泪：“母亲……” 易夫人却更气，哪有当着主人的面揭人家儿媳短处的，莫说那事很可能是捕风捉影，便是真的也没有这样不顾对方脸面的说出来的道理。 “难得带你出门你却这般口无遮拦，从前我都是怎么教你的？”易夫人并未因为易雪的眼泪而心软，“你成日跟人家陆宁在一起，怎么就没学到陆宁的半分懂事？” 陆夫人脸色总算缓和些，拉了拉易夫人的衣袖劝道：“算了算了，孩子还小，说两句也便罢了，何必动真气呢！” 易夫人余怒未消，向着易雪道：“今日回去罚你一个月不许出门！” “行了，”陆夫人拉着易夫人坐下，“你倒越发起劲了！” 说完又向陆宁道：“宁儿带易雪和其他姑娘们去园子里玩儿吧！” 陆宁忙应声拉着易雪向外走，也有两个别人家的姑娘跟着站起身，钟绯云看了看陆夫人身边面色已经平静了的凝洛，从鼻腔中冷哼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易夫人看易雪出去总算也松了一口气，扭头向陆夫人道：“这么大了也不让人省心！” 陆夫人对易夫人处理这件事的态度还比较满意，便向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孩子还小。” 易夫人却摇头：“也不小了，都差不多的年纪，你看凝洛多懂事！” 说着，易夫人就看向了凝洛：“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无心的，我回去再好好说说她！” 凝洛忙向易夫人行礼：“夫人言重了！” 易夫人又转向陆夫人：“这么大了还没个心眼，以后嫁了人怎么能让我放心啊！” 听婆婆和易夫人又说起儿女们的事，凝洛便不在插话，只静静地立在了一旁。 陆老太太正在同别的客人聊天，方才的一幕她自然是看在了眼里，孙媳的大方应对她是满意的，没失了陆家的气度，很好。 陆家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不会因为家中规矩立得好就没有风风雨雨，遇事不慌头脑清醒，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这都是陆老太太看重的。 家中诸事老太太早已交给了陆夫人去打理，她现在不过打打牌听听戏，可那不代表她在这个家说话就没有分量了，找机会她打算跟儿媳说说，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凝洛。 宴席之上倒也是其乐融融，宾客们不是夸凝洛就是夸陆宁，总之到主人家做客都捡好听的说罢了。 易雪没有再开口，只是将先前的难堪都归咎于凝洛，对她暗暗生出恨来。 钟绯云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再回想从前易雪见陆宸时的情形，竟也给她悟出几分滋味来，便又是暗暗地冷笑，陆家一共就这么两位公子，竟都倾心于那个凝洛，活该她遭人嫉恨，这明摆着就成了一个活靶子，说不定哪天不用她出手凝洛就被人暗箭所伤了。 待到宴席结束，凝洛陪着陆夫人送了宾客便回到房中，刚进了屋就听院里有动静，从窗子里望出去，却是陆宸回来了。 第148页 陆宸走路从来都是大步流星，除了和她在一起时，他的身形本就如临风玉树般英姿挺拔，走起路来便带了雷厉风行之势。 而他和凝洛在一起时会特意放慢脚步，将就着凝洛的步幅慢慢地走，让人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和体贴。 今日陆宸穿了一件玄青色长袍，腰间玉带紧系更显腰圆肩宽身形修长。前世凝洛也曾觉得陆宣风流倜傥貌似潘安，此生和陆宸相识相伴才知潇洒伟岸才是男子应有的模样。 凝洛向窗外望着，看陆宸风姿俊爽爽朗清举，仿若高山流水之俊秀，又如大江大河之奔腾。 正看着，陆宸已走到廊下，他远远地便看见凝洛透过窗子望他，因此也没有去门口，直接来到了窗前，如一棵立于巍峨的傲松。 一时二人却都无话，只是默契地相视一笑，心头俱是甜丝丝的，胸口更是泛起满足来。 “立在这里做什么？”陆宸开口问道，语气自然是面对凝洛才有的温柔。 “也是刚进屋就听见你回来了。”凝洛微笑着回道。 “喝酒了？要歇息一会儿吗？”凝洛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陆宸摇摇头：“不妨事，只喝了一点。” 有洒扫的丫鬟从廊下走过来，见陆宸和凝洛正隔着窗子说话，便忙走到廊下绕开走过去了。 小丫鬟们走远了便低声嘻嘻哈哈的，大少爷和少奶奶感情可真好，隔着窗子说个话都让人觉得甜，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含情脉脉的，直教她们没来由地害羞。 凝洛看了一眼远去的几个丫鬟，陆宸也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转回来向凝洛笑道：“出来走走？” 凝洛微笑着向陆宸点点头，然后便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陆宸已等在了那里，二人一对视又忍不住笑起来。 陆宸向凝洛伸出手，凝洛也大大方方地将手放在陆宸的手心里，然后陆宸轻轻一拉，凝洛便跨过门槛站到陆宸身旁。 反正这院子中的下人都见过二人牵手的模样，凝洛便也不再顾忌许多，左右不会出这院子，也不怕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再者说，她也很喜欢被陆宸牵住手的感觉，温暖而踏实。 二人漫步在院中，走到鞦韆旁的小花圃停了一下。 “若是在鞦韆的另一边也开一片同样的花圃好不好？”陆宸看凝洛喜欢花草，便总嫌这院子不够大。 凝洛打量了一番，又想像了一下才点头道：“不错，之前怎么没想到。” 陆宸看凝洛点头，心中一高兴便又接着说道：“屋后还有一片空地，从前也没有人去，我们也可以种些花草。” 这倒是凝洛不知道的：“屋后还有空地？” 陆宸点点头，拉着凝洛从房前绕到屋后，确实有一片不小的空地，虽然并未铺砖石，可也并没有长杂草，可见是常有人打理的。 “这一片可以种些蔷薇花，我记得你说那花好养活的。”陆宸指着一个角落说道，“各种颜色都种上一些，这片便能种满了。” 凝洛微笑着倾听，听陆宸说着她曾经说喜欢的花，甚至是那日去农场多看了几眼的花，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说了许多，直将他对这片空地上每一片种什么都安排了个满满当当，才发现凝洛好像一直没有说话。 陆宸停下来看向凝洛，却见凝洛也正微笑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这样好吗？”陆宸看到凝洛笑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你不觉得将这一片空地安排的太满了？”凝洛忍俊不禁，“听你说的好像连小径也没留一条。” 陆宸一愣不由也笑开来：“我只想着怎么把这一整块地的颜色和花期配好，却忘了给赏花的人留地方了！” 笑过之后，陆宸将凝洛拉至怀中拥住，凝洛侧着脸贴在陆宸胸前，二人都看向那片空地，就好像那里已经开出了无数的花朵。 良久，凝洛听到陆宸胸腔处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总怕给你的不够多。” 第80章 选花 凝洛没有说话, 只是搂着陆宸的双臂又紧了紧, 她又岂会感受不到陆宸对她的宠爱，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宠爱罢了。他的爱意和疼宠如此浓烈，让她沉浸其中, 她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得，亦或者只是一场自己的梦。 若是梦，她只盼着永远不会醒来, 就沉浸其中一辈子。 “有空我们一起去选花吧？”陆宸的声音再度传来，跟面对面时听到的感觉不一样, 可也许是在他怀中的缘故，凝洛尤爱这种震动在陆宸胸前的低沉声音。 “好。”凝洛听着陆宸话音落下之后的心跳声，只是轻声简短地答了一个字。 陆宸还觉得有话要说，却又不想破坏二人的这种静谧时光, 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中却多了些忧虑的神色。 晚饭时桌上又是几道凝洛爱吃的菜, 陆宸没用几日就了解了凝洛的大多喜好，因此饭菜都是照顾着凝洛的口味来的。 “来杯桂花酿怎么样？”陆宸拿着一小坛酒过来。 凝洛微微一怔, 然后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不过我最多只能喝三杯。” 随着陆宸看房前屋后时, 凝洛就觉得陆宸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却又不知为何忍着不开口, 可既然陆宸一副粉饰太平的样子，凝洛也不忍心拆穿他，只如往常一般闲聊些书画, 看起来二人倒都是轻松自在。 第149页 如今陆宸要与凝洛一同饮酒，凝洛便猜着陆宸是想藉机说些什么，所以她便微笑着应了，并亲自为陆宸和自己斟满了酒。 陆宸却并不急着饮酒，只向凝洛碟中夹菜，口中道：“先吃些菜，莫要空着肚子被酒伤了肠胃。” 凝洛应声夹菜来吃，却见陆宸只是看着她并不吃菜。 凝洛心里隐隐不安，她猜不到陆宸的心事，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宽慰他，便只有也帮陆宸夹菜：“你的肠胃也不是铁打的。” 陆宸闻言笑了，二人之间的气氛也轻松许多，他低下头吃了一口，可凝洛却看出他食不知味。 凝洛又向桌上的菜色打量过去，却不知道陆宸比较爱哪一个，好像她喜欢的他都会喜欢，却也从未对某一道菜表现出特别的喜爱。 凝洛放下筷子不由嘆道：“有时候真是很佩服你的细緻用心，想来你若是走读书这条路的话，也定能一鸣惊人。” 陆宸笑了笑：“人人皆说‘惟有读书高’，可保家卫国毕竟不能拿根笔去上阵杀敌。谁也不能保江山万年太平，所以能为国上阵杀敌的人断不可少。” 他之前想过要怎么开口跟凝洛说心中的话，不想这么快就自然地提到了这个话题，于是便趁热打铁道：“今日宴席之上遇到一位朋友，是从边疆而来的。” 陆宸顿了一下，凝洛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也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便是他之前欲言又止的那些。 凝洛看向陆宸，却见陆宸举起杯来：“先干为敬！” 说完，陆宸将酒杯凑到唇边一仰头，满满的一杯酒水便入了喉。 凝洛端起杯看着陆宸，不由出声劝道：“慢些喝。” 说完也就着酒杯抿了一小口。 陆宸将自己的酒杯满上，便继续说道：“那位朋友说最近边疆不太平，有人在不断的寻衅滋事，像是背后有人指使有蓄谋的。” 凝洛沉默了，她想起上辈子边疆是有一场战事，陆宸也是参战了的。 从这辈子和陆宸在一起，陆宸还并未上过战场，凝洛一想到那遥远的边疆，想到血流成河的战场，她心中便不舍又害怕，怕陆宸会出事。 陆宸见凝洛脸上现出忧色也是心中不忍，便劝慰道：“也许未必会起战事。” 凝洛看向陆宸，又想到上辈子陆宸如何征战四方每战必捷，是以后来得了皇上重用而权倾天下。 她对着陆宸微微一笑，方才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而后举起杯带了几分俏皮向陆宸道：“我也敬夫君一杯！” 陆宸被凝洛逗笑，虽又满饮了一杯二人聊起其他的见闻，可他到底在心中有了一番思量。 听了朋友的描述，陆宸直觉边疆一战在所难免，只是如今新婚燕尔他又如何捨得扔下娇妻远赴边疆？ 可就算有这番想法，他也知道自己终究会去的，习武多年为的不就是血洒疆场么？ 二人各怀了心事吃了一顿饭，凝洛不过饮了一杯酒就有些不胜酒力，陆宸怕她难受便劝住了她又让丫鬟煮了醒酒汤来，饶是如此，二人更衣歇息时凝洛的脸还是红红的。 “以后若是我不在场，尤其是在别处，你要少吃酒。”陆宸抚摸着凝洛微烫的脸颊轻声说道。 凝洛乖巧地应了一声，却借着酒劲追问道：“你以后会常常不在场吗？” 凝洛不过是微醺，头脑自然是清醒的，陆宸怕是到了四处建功立业的时候，他能这样躺在她身边这样轻声哄她的时日怕是会越来越少了。 陆宸听着凝洛似撒娇一般问了这么一句，心里登时酸涩了一下，却勉强笑着凑近在凝洛额上轻吻了一下。 “我会争取常常在场。”陆宸将凝洛搂向自己怀中，一旦开战谁也不知道多久能结束，是凯旋而归还是马革裹尸，这些问题谁也说不准。 凝洛窝在陆宸怀中，头顶能感觉到陆宸的下巴，她从未这般的依恋一个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重生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嫁人，一颗心觉得犹如被铜墙铁壁包裹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缓缓流逝的时光里就被如今的枕边人给融化了，让她再次发现了心中柔软的地方，成为了一个会借酒撒娇的小女人。 “陆宸，”凝洛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陆宸中衣的衣领，“你想做的事，放手去做便是。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陆宸心头一热，原来凝洛一直什么都懂，只是看他不提她也不说罢了，这种知己难逢的感觉让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 凝洛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怕陆宸听出她的哽咽，到嘴边的那句“不要受伤”就没有说出口。 她从前也喝过酒，却不知为何今日的酒这般醉人，让她变得那样软弱。明明战事未起，明明陆宸也并未说要离开，她却生出许多离愁别绪来。 靠在陆宸怀中也不知多久便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只有凝洛自己，看着空荡荡的枕边，凝洛又觉得失落起来。 丫鬟正在一旁整理陆宸的衣物，见凝洛醒来忙走过来：“少奶奶！” 凝洛欠起身，丫鬟便要伸手去扶，凝洛却摇头道：“倒杯水过来。” 看着凝洛慢慢饮下小半杯水，丫鬟立在床前笑道：“我服侍您起来吧？大少爷一早出去买了您爱吃的水晶虾仁包子回来，如今正在蒸屉里热着，我为您梳洗好了便用早饭吧！” 第150页 凝洛点点头，却又止不住的伤感，成亲以来陆宸便是不在家也会将她的一日三餐安排妥当，日后上了战场她便很难感受到这种体贴了。 一面用着早饭，凝洛一面在心中打算怎么和陆宸好好相处，她也不记得前世边疆打仗的具体时日，更不知道陆宸是什么时候远赴了边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二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用过了早饭，凝洛闲来无事便想着绣个香包送给陆宸。和丫鬟在库房中选了半天布料和绣线，又挑了一会子花样，不觉间日头便升的高高的了。 凝洛坐在窗前细细地描着花样，心里那种不舍和哀伤就慢慢淡了去，只剩下了平静。 原来挂念着一个人是会让人心安的，会觉得眼前的世界明亮而平和，会体会到与世无争的美好。 针线做累了凝洛就抬起头从窗口望出去，鞦韆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两侧花圃中的花开得正盛，这是她与陆宸共同布置的院子，看到就觉得甜蜜。 正一个人对着窗外笑，却见陆宁轻轻巧巧地推门而入，院子里有丫鬟忙迎上前，陆宁向正屋这边一望，便沖丫鬟摆了摆手。 凝洛见陆宁已看到了她，便放下针线迎了出去，回想起来，进了陆家门以后还没跟陆宁两人好好说过话呢！ “我大哥不在吧？”陆宁第一句却问起陆宸。 “你找陆宸？”凝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陆宁问话的意思。 陆宁却摇头：“我找他做什么！自然是找我大嫂你的。” 凝洛一笑拉着陆宁进屋：“既是找我的，你管他在不在家呢！” 陆宁也不敢出卖她那把媳妇看得跟个宝贝似的大哥，只是打趣道：“我也是怕打扰你们夫妻嘛！” 进了屋，陆宁便直奔凝洛方才所坐的窗前：“你一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说完便看见桌上的一堆针线，便拿起那尚未成型的香包：“你在做针线？” 不等凝洛回答，陆宁又笑得一脸狡黠：“是给大哥做的吗？” 凝洛大方地点头：“消磨时间罢了。” 陆宁很喜欢看陆宸和凝洛恩爱的模样，就好像看多了她以后也会这般甜蜜似的。可嘴上却是不饶人的：“都成亲了哪里还用给他做这些！” “成亲前没做过，自然要成亲后补上。”凝洛觉得越是成亲后越要将彼此放在心上，相伴的时光那样长，难道要习惯着漠视对方？ 陆宁又看了看桌上的花样：“这兰草倒是别致，只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喜欢，毕竟他只是个爱舞刀弄棒的粗人。” “粗人？”凝洛惊讶道，“你就这样评价你大哥？” 陆宁掩嘴而笑，她就喜欢看大哥大嫂二人互相维护，口中却道：“我看你要绣个刀枪剑戟才好！” 凝洛被她的俏皮也逗得笑起来，正说笑着，却见陆宸跨进了院门，面似沉水。 都是了解陆宸的人，二人一见他那副表情，不由面面相觑。 凝洛见他那样也是担心，忙迎了出去，陆宁也不知道谁触了她这位大哥的逆鳞，也跟着凝洛走出门去。 “回来了？”凝洛微笑着跨出门，陆宸正来在廊下。 陆宸却只是应了一声，看到凝洛身后的陆宁就好像又想到什么不快似的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宁只当是大哥嫌自己在这里碍眼，又见陆宸一副随时要发火的样子，忙陪着笑道：“顺路过来看看大嫂，我这就走。” 说着就绕过陆宸向院子走去，口中兀自仍在重复“这就走”。 凝洛也不知陆宁为何今日那样怕陆宸，正想着送送她，陆宸却大跨步走进房中。 她回头看了看明显在生气的陆宸，又看了看已经一熘烟奔向院门的陆宁，终于还是返身走回了房中。 陆宸刚坐在桌边端起茶杯，凝洛那句“凉了”还未出口，陆宸已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这是怎么了？”凝洛在陆宸对面坐了下来。 陆宸看了看凝洛，面色有一瞬间的缓和，可马上又恢復了恼怒的神色。 好像是努力平復了一下陆宸才沉声道：“听说昨日有人提起在林家执教的那位秀才。” 凝洛心里微微一沉，谣言果然还是散开了。看陆宸强忍怒气的样子，想来是连他都误会了自己。 “秀才确实是我举荐给父亲不假，”凝洛忙向陆宸解释，“可他在家中为出尘授业时，我和他没有半点逾矩，我……” 凝洛看陆宸举起一只手制止她说下去便住了口，陆宸再看向她，眼神又柔和许多：“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我自然是信你的，又怎么会生你的气。” 凝洛一怔，陆宸并不是为她和教书先生的事生气？ “我是不曾想易雪竟是这种人！”陆宸愤愤不平道，“她自小和陆宁一起长大，两家又是世交，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亲如一家。” “她叫我一声‘大哥’我也拿她当妹妹看，陆宁的大嫂便是她的大嫂，她怎么能在那样的场合胡乱编排你？” 凝洛总算明白陆宸怒气沖沖的回来却是因为不喜易雪，继而心中又感动非常，感动于陆宸不会被外面的谣言左右，感动于陆宸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 第151页 凝洛不想说易雪是无心之失，虽然她确实是被人利用了，可到底是她不辨是非听信了谣言。况她不计后果地在陆家满堂宾客前说出来，明摆着就是要与凝洛为难。 让陆宸看清易雪这个人也好，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经歷过事情，谁又能看清谁是怎样的呢？”凝洛轻声嘆道。 陆宸凝着凝洛，深沉的眸子带着不易察觉的疼宠，哑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第81章 怜惜 陆宸凝着凝洛, 深沉的眸子带着不易察觉的疼宠, 哑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凝洛抿唇, 摇头，柔声道：“我自己倒没事, 就是如今既已嫁给了你, 我们夫妇二人便是一体, 我是怕外面传的太离谱反倒连累了你甚至陆家的名声。”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 听得人心里忍不住对她生出许多的怜惜，恨不得一辈子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陆宸隔着小桌拉起凝洛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她的手白净细腻, 而自己的则粗糙许多。 他低头凝视着那黑白对比分明的两双手, 沉声道：“清者自清, 不管是我还是陆家都不会在意那些, 时间久了人们自然能看出孰是孰非。” 凝洛看陆宸已不像先前那么气，便有心换了那个话题, 笑着起身走向窗边道：“我正想绣个香包给你, 你看着兰草的花样喜不喜欢？” 陆宸也有意忘掉不快，随凝洛走过去说道：“只要你亲手做的我什么都喜欢。” 凝洛想起陆宁方才的话笑着学给陆宸听：“陆宁还说要我绣刀枪剑戟给你呢！” 陆宸闻言果然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却又正色道：“我得让陆宁远着些易雪。” 凝洛想到陆宸见到陆宁时的表现，也明白了他当时为何那样, 只是却忍不住劝道：“你又何苦干涉她如何交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有自己的决断。” “她成日跟易雪混在一处, 不要被带坏了才好。”陆宸却是忧心忡忡。 凝洛有陆宸的信任便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态度，对于小姑子她还是放心的, 昨日陆宁打着圆场带易雪离开时，是曾经眼含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的。 只是陆宁交友的事，陆宸或许说得，她这个嫂子却是万万说不得的，毕竟隔着一层关系，对小姑子的闺中密友指指点点，只怕会让人觉得是有心挑拨。 虽然陆夫人说过凝洛不必日日前去晨昏定省，可眼看着婆婆日日去老太太那边伺候，凝洛也有心学着婆婆做个称职的儿媳。 这一晚凝洛在陆夫人房中等了一会儿才见婆婆从老太太房里下来，看凝洛立起身迎她，陆夫人颇感欣慰，却是笑着说道：“我这边有的是人伺候，你又何必一趟不落的过来？” 凝洛扶着陆夫人坐了，口中道：“老太太那边也是满屋子下人，您还不是每日晨昏定省？母亲这是以身作则，我自当向母亲学着如何尽孝道。” 凝洛说完又立在陆夫人身后捶肩，陆夫人笑着向肩头上拍了拍凝洛的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凝洛闻言忙走到婆婆身侧，见丫鬟端了茶过来又忙亲自接了奉上。 陆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吃了口茶便又将茶杯递与凝洛，凝洛回身将茶杯放好才向婆婆问道：“母亲有何吩咐？” 陆夫人朝下手边的椅子一指：“坐下说话。” 凝洛猜着婆婆怕不是要跟她聊家常这样简单，便应声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了。 “这些日子对陆家可熟悉了？”陆夫人笑着向凝洛问道，她也听闻了陆宸带着凝洛转陆府的事，却是很高兴看到儿子儿媳这般恩爱。 凝洛点点头：“至少不会迷路了。” 陆夫人闻言笑起来：“这倒是你的本事！我嫁过来一个月的时候还不敢一个人乱走，生怕把自己给走丢了！” “那是母亲您谨慎，我不过是无知者无畏，仗着认识了两处院子便觉得认路了。”凝洛一听婆婆这么说便不敢自己托大，忙笑着向陆夫人说道。 陆夫人听了心中对凝洛便更加满意，难得她年纪轻轻便懂得眉眼高低，平日里又是个肯用心学的，她越瞧越觉得陆宸挑的这个媳妇好。 “你是个懂事的，又是我们家的长媳，如今也该试着管家了！”陆夫人原就有这个心思，这两日在老太太那边又听了些老太太对凝洛的看法，嘱咐她多教教凝洛，让凝洛管些事，陆夫人自己也好清闲清闲。 凝洛却不敢贸然应承，只向婆婆推辞道：“凝洛到底年纪轻，经的事又少，跟在母亲身边帮帮忙也便罢了，哪里担得起管家的担子！” 她才嫁过来没几日，便是有心去管怕也是不好管，毕竟除了一个大少奶奶的头衔，她在陆家下人面前还一点威望都没有，脚跟尚未立稳又如何管家？ 可陆夫人显然是想让凝洛歷练歷练：“先着手试着，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尽管来问我就是，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也不给凝洛再次推辞的机会，陆夫人便又接着说道：“明早请安之后你便留下来用早饭，我将家中的事交待一下，等那些管事的来回话的时候我便将你管家的事宣告与他们知晓。” 第152页 凝洛见婆婆已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推辞，只说道：“以后少不了要母亲费心了！” 陆夫人笑着点点头：“行了，你便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凝洛起身：“母亲也请早些歇息！” 翌日一早，凝洛便起床梳洗急着去陆夫人那边，陆宸见了不由笑道：“今日你管起家来，是不是我也要归你调度了？” 凝洛选了件端庄典雅的衣裙，正由丫鬟服侍着穿上，听陆宸打趣她不由正色道：“母亲还没把家交给我呢，况且如今我只答应帮着母亲做事，不敢说我从此以后就管家了！” “母亲早就想有人替她管家好让她只管种花餵鸟了，怎奈我迟迟没有成亲，前两年没少听她指责我不孝，如今你来了，她定会将管家之事慢慢交与你，左右你是逃不掉了。” 凝洛已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听陆宸这么说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她是因为前世有了些眼下这个年纪不会有的见识，可真真正正的打理一个家却是从未有过的。 “我怕我做的不好。”凝洛向陆宸说出心底的担忧。 陆宸却是一笑上前拥住了她：“我相信你，如果你不好去问母亲，我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的。” 陆宸的拥抱总是能给凝洛带来力量，她其实是心中对自己的要求太高所以才会担心做得不够好，如今有陆宸的这句话，她便多了几分信心。 “我过去母亲那边了。”凝洛轻轻推开陆宸。 “不必跟母亲客气，多吃些她房里的早饭。”陆宸看着娇妻开玩笑，“你吃多些她才高兴。” 凝洛嗔笑着向陆宸肩头轻轻捶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倒是陆宸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收不回眼。 凝洛不过刚走到陆夫人院子门口便见陆夫人刚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她迎上去搀住婆婆往回走，陆夫人笑着拍了拍凝洛挽在她胳膊上的手：“管家的事我跟老太太也说了，她贊同得很，说要是有人不听你的直接去跟她说，她亲自修理他们！” 凝洛感动于婆婆和老太太对她的维护，从小的亲情缺失曾让她对婆家这边的各种关系不抱什么希望，只要陆宸是疼爱她的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曾想陆家的人竟都那样看重她，这种感动是和陆宸的那种夫妻情不曾带给过她的。 刚摆上早饭，丫鬟便通报说管事的都来了，凝洛知道婆婆以往都是一边用饭一边听管事们的回话，如今听了丫鬟的通报便不由望向了陆夫人。 她对自己真是好，活了两辈子，从未有过的。 望着陆夫人那慈爱的样子，有一刻她甚至觉得，这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一般。 第82章 陆夫人却仿佛没发生什么似的，示意布菜的丫鬟帮凝洛夹菜, 并向通报的丫鬟说道：“今日便让他们在外边等上一等吧, 我们娘儿俩吃顿安生饭再说。” 那丫鬟领了命便出去了, 陆夫人这才向凝洛笑道：“我从前的习惯不好, 一面吃饭一面听他们回话难免有时候吃不痛快，以后你不要学我，或早些或晚些都可以，用饭时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凝洛点头：“儿媳记下了。” 只是陆夫人也是操心惯了的, 虽然口上说着要安安生生地吃饭，可到底忍不住向凝洛交待起家里的事来。 “这些管事的都在陆家做了许多年了, 仗着有点功劳便有些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陆夫人先将管家最大的权力交给凝洛, “你若是觉得哪个不好，用着不顺手, 或换人或撵人，都不必考虑太多。” 凝洛心中总算踏实了许多, 她也是忧心管事的会欺她年轻不肯听她是，如今婆婆将这用人的大权给了她，她便有法子与那些人制衡了。 “其实陆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家中事项也无非就那些，最主要是公中收支，下面管着各项事务，说起来有人情往来的一项，各房月例一项, 厨房一项，园子里的花草一项……” 凝洛听着也无心用饭，忙将陆夫人说的各项一一记在心中。 直到将家中各项说了一个遍，陆夫人才发现二人的饭菜不过吃了几口。 “一说起来就又顾不得吃饭了，不说了！”陆夫人无奈地笑笑，“多吃些！” 好歹又吃了几口饭，凝洛看婆婆吃的慢下来便忙放下了筷子，陆夫人见状便笑着劝道：“再陪我吃一会儿，你吃得太少！” 凝洛知道那是陆夫人为了劝她多吃些的说词，便笑着推辞了，陆夫人也放下了筷子向凝洛伸出手笑道：“那咱们便出去见见他们！” 凝洛忙起身上前搀了陆夫人起身，二人这才慢慢走到了屋外。 凝洛走到屋外竟见满满站了十多个管事的，而她和婆婆在里屋用饭竟不闻外面有一声咳嗽或其他声音，陆家的规矩由此可见一斑。 凝洛扶陆夫人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则立在了一旁。陆夫人清了清嗓子道：“今儿个原本有人并无事来回我，可我也让人把你们叫来了，是因为有件大事要知会你们一声。” 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凝洛暗暗打量着那些人，大多是稍有些年纪的婆子，也有几个年轻的媳妇，却不见曾经去林府提亲的周嬷嬷，听说也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愿管事了，老太太心疼她便将她叫到了那边，每日陪着老太太打打牌，说说旧年间的事。 第153页 “大少奶奶到咱们家也有段时日了，”陆夫人继续说道，“原本这长媳一嫁过来就该掌家，可凝洛谦恭审慎，一直只是暗暗学着不肯接管。” “这两日我瞧着凝洛心中对家中上下也都有了眉目，今日起便由她来管家！” 陆夫人话音刚落，先前众人的平静无波终于有了松动，只见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番，便有几个胆子大的凑近了窃窃私语起来。 凝洛到底太年轻，这些嬷嬷们有为陆家着想的便担心凝洛压不住场子，有惯会钻营讨好的，便暗暗揣测着凝洛的喜好，一时众人们都各怀了心思。 陆夫人又岂会猜不透众人的想法，只是她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大事小情便要凝洛亲自去处理，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要严管竖威，那都是凝洛该思量的问题。 “如今凝洛接了手，你们也要本本分分各司其职。从前我管着的时候什么样，至少现在还是什么样，只能比从前做得更好，不许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你们可都听到了？” 众人闻言纷纷应声点头，陆夫人又看向凝洛道：“你也说几句。” 凝洛微微一点头，向前走了半步说道：“我才来不久，年纪也轻，以后家中诸事还要仰仗各位。如今我对各项还都不了解，请各位把自己分管的那摊事的帐簿先交与我，我看过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应了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陆夫人，陆夫人见状皱眉道：“看我做什么？有话便向少奶奶回，没事问问少奶奶还有没有吩咐。” 于是众人又纷纷看向凝洛，凝洛便朗声道：“没有回话的便回去准备帐簿，稍后送到我那边院子里。” 一时众人便纷纷告退，只是出了门却有人私下议论起来，少奶奶管家先看帐簿自然是常规路数，只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姑娘，怕是看也看不懂呢！ 陆夫人见众人散了便向凝洛笑道：“这两日你怕是有的忙了！” 从婆婆房里退下来回到家中，已有管事的抱着帐簿等着，见凝洛回来忙堆着笑迎上前请安。 凝洛问了问那两个人都分管着什么事，又见二人俱都带了好几本帐簿便接着问道：“这都是今年以来的帐目？”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管着厨房的那位赵管事便向凝洛开了口：“回少奶奶的话，这些是最近五年的帐目，怕您只看这半年的帐看不出什么，所以我们多拿了几年的。” 凝洛向那人面上打量了一眼，却见那人眼中精光四射，不像个好相与的。 “我也不是会翻旧帐的人，今年的帐簿留下，其他的抱走吧！”凝洛淡淡地说道，面上也冷了下来。 那赵管事一愣，立马又假笑着说道：“少奶奶没说要哪年的帐簿，我也是怕来回跑误事，所以这才多拿了。” 凝洛冷冷一笑：“这是怪我话没说清楚？” 赵管事被凝洛的语气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位大少奶奶这般年纪说起话来竟有这样的气势，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是我们没脑子，拿了这么许多来给少奶奶添乱了！” “该留的留下，其余的你们原样儿拿回去吧！” 凝洛也不想和那管事多做计较，便开口将他们打发了：“有什么事我自会让人去叫你们。” 待到那两位管事离开，陆续又有管事的拿帐簿过来，凝洛便不再亲自问话，只让丫鬟把帐簿留下，人便放回去先忙了。 凝洛独自在里屋窗前翻看帐簿，若不是出嫁前恶补了一番，只怕她还真看不懂这帐簿中的门道。 她并未奢望过嫁到陆家来能被委以重任，只是想着万一有什么事用到了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清不楚。 这些原应是娘家母亲教给女儿的，教导如何侍奉公婆，如何打理家事，诸如此类。 却没有人教凝洛这些。有杜氏在，林成川便觉得凝洛是有母亲的，他不必为女儿操心。可杜氏哪里会教凝洛这些？就连跟凝月说些管家的门道时，她都是避着凝洛的。 好在这些也并非多么高深的学问，凝洛自己用心看着、琢磨着，竟也无师自通，总归不过是用人和用钱，理出个头绪来也就不难了。 凝洛翻看厨房的帐簿，虽然心中已有些考量，可像陆家这样的门第的开支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莫说老太太、夫人房里的饭菜，便是少爷和姑娘们房里每月用在吃食上的也是一大笔开支，更不要说府上的下人是主子的几倍，就算下人们吃的寻常些，加起来也是很可观的。 只是那赵管事提供的帐簿看起来却并不大对劲，凝洛虽然不曾接触过柴米油盐的採买，可市面上的价格大体也了解过一些，尤其是一些有进补功效的食物和野味山珍，凝洛也是关注过价格的，而那帐簿上的价格和数量却是耐人寻味。 像柴米油盐这些寻常之物，价格倒是与市面上相差无几，可数量却庞大得很，凝洛在心中算着，纵使陆家人多消耗多，也不至于用这些。 这点先放下过后细算，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山珍海味珍稀补品的价格，远远高出了凝洛了解的价格。 而这些价格高昂的东西，帐簿上所写的数量倒是合理的，至少是陆家的主子们能消耗的，尤其是前几日陆家摆宴所用的珍贵食材，算起来宴席上差不多就是用了那些，只是那採购的价格未免太高了。 第154页 那本帐簿凝洛越是翻心中的疑问就越多，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番，终于决定直接将那赵管事叫过来问话。 赵管事倒是丝毫不担心的，她就是那类不信凝洛会看帐簿的人。一个没有亲娘的小户人家的姑娘，能看得懂大户人家的帐簿？ 就算看得懂又如何，她有的是法子圆过去。更何况，她与这陆家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她可不像别的管事，大多是自己出力苦熬上来的，她是有一层背景在的。 这赵管事是以前陆宣奶娘的妹妹，她那姐姐在陆家当了几年奶娘，也是颇受陆夫人器重，她这才进了陆家来。开始做的就是轻松的伙计，后来更是直接当上了厨房管事的，手底下也有几个婆子使唤，比小户人家的主子过得还要逍遥自在。 在厨房管了这么几年，在陆夫人面前不过行些阿谀奉承之事，陆夫人因为她姐姐餵过陆宣的缘故，对她一直都还不错。 仗着这些渊源，这赵管事打定主意先不给凝洛说话的机会，因此一进屋便先向凝洛假笑道：“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把我叫来了？厨房正一堆事等着，各房的饭食可耽误不得呀！” 凝洛正拿着那本帐簿继续琢磨，见那管事的进屋连礼都不行一个便向她发难，不由冷冷一笑将那帐簿扔到一旁的桌上：“赵管事倒说说，你拿手菜是哪一道？” 第83章 家中立威 赵管事一愣, 却不知凝洛何出此言，便强装镇定地答道：“少奶奶说笑了, 我是管事, 不是厨娘，并不会做那些能入得了主子口的饭菜。” “既是不会做饭，那厨房里能有什么事等着你？”凝洛冷着脸反问。 赵管事一噎, 反应了一下才将前后的话联繫起来, 便向凝洛嘴硬道：“虽然不会做饭, 但我到底是个管事, 厨房里的事还须得我来拿主意的。” 这赵管事到来之前，凝洛已找丫鬟打听过她的背景，如今见她这幅样子便知道这赵管事是有恃无恐, 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若是主意正，自然能管事；若是个主意不正的，主意拿得越多就越是个祸害！”凝洛看那赵管事嚣张, 说起话来便也没留情面。 赵管事听这话说的严重也收起了假笑, 沉着脸向凝洛问道：“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凝洛冷笑一声，向那桌上的帐簿拍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不如问问它！” 赵管事向帐簿上瞄了一眼, 倒是面不改色：“我的帐目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少奶奶觉得哪里有问题。” “好！”凝洛不无嘲讽地说道, “那我也不介意多费口舌与你说说清楚。” “这花胶燕窝价格几何？前几日宴席之上用的鲥鱼又是多少钱一条？你这帐簿上登的价格如此之高，你自己还不觉得有问题？” 赵管事见凝洛声色俱厉，心中不知怎么就有点憷，她定了定心神, 虽然面上缓和了一些，可仍是没有放弃狡辩：“少奶奶有所不知，这些好东西也是分等次的，我採买的那些都是顶好的那种，价格自然要高些。” “所以你是咬定了这厨房的帐目没问题？”凝洛厉声反问。 “没问题！少奶奶可以去查，供到各房里的补品，宴席上用的鲥鱼，除去有些坏了的品相不好的，全都用到了主子们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剋扣！”赵管事说得信誓旦旦。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夫人那里走一遭好了！”凝洛拿起帐簿起身，这管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自然能再进一步审问这管事或者深查下去，可到底是她头一日接管这些，大主意还须得婆婆来拿。 只是那赵管事听了这话也是毫无惧色，她来陆家这么多年，陆夫人一直对她还算客气，她想着这少奶奶不过嫁过来几天，这刚开始管家就大刀阔斧地挑毛病，陆夫人未必会取信这位少奶奶。毕竟，她也算是在陆家多年的老人了。 陆夫人确实没想到凝洛这么快就看出了问题，可当凝洛将帐本拿出来，一项项一桩桩地将其中的漏洞讲得清楚明白，陆夫人登时动了怒，向那管事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管事一见陆夫人的态度与她想的不一样，心里便有几分发虚，口中却兀自辩着：“那柴米油盐自是消耗多些，可陆家上上下下多少口人呢！家丁护院们都是吃的多的，自然也就用的多了！” “至于那些珍贵些的食材，本来价格就不好说，下脚料有下脚料的价格，贡品有贡品的价格，少奶奶说我买的贵，那可冤枉我了！” “赵管事，你知不知道帐簿上的价格高意味着什么？”凝洛盯着那赵管事说道，“意味着你不是贪墨了银子就是剋扣了东西。” 凝洛此话一出那赵管事不由冷汗涔涔，她原想着解释两句这事就过去了，不想这位少奶奶这么难煳弄。 “来人！”陆夫人听了凝洛这话更是大怒，“去搜，厨房和这管事的住处都给我搜个遍！” 赵管事闻言只觉双腿发软险些个站不住，却仍强撑着向陆夫人勉强笑道：“夫人，我给您做事这么多年，您还信不过我吗？” 陆夫人却并不理会，一面等着搜查的人回来，一面又让凝洛将帐本中的不合理之处指给她看。 第155页 赵管事只得在心中求老天爷保佑，保佑那些东西不被搜出来才好。 却是事与愿违，不一会儿便有三五个家丁抬了一筐东西来，还有一小包银钱。 赵管事再也支撑不住像是全身的筋都被人抽去一般，软塌塌地瘫坐在地上。那些是她私藏的银钱和没来得及运出去的粮食，到底还是被搜出来了。 “夫人，听后门的门房说，赵管事常常亲自押着运泔水的车出去，前儿个赵管事没跟着，那门房查看泔水桶的时候，却发现那泔水桶似乎还有夹层。”带头的护院将方才得的这一消息告诉了陆夫人。 陆夫人见了那些赃物已是怒不可遏，听了护院的话便更是坐实了赵管事一面採购了大量的食材进府，又一面私运出去换银子的事。 “夫人！”赵管事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跪在地上，一开口便是涕泪横流，“夫人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种傻事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夫人，您饶了我吧！” 陆夫人已对她失望之极：“这些年，我念着你姐姐的情分，对你是多么信任，你却利用我的信任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夫人我错了！”赵管事向前爬行几步，跪在了陆夫人的脚边，“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夫人！” 陆夫人抬脚向那赵管事心窝处踹了过去：“你若在少奶奶面前认了错，她或许还能饶你，如今将事情闹到我这里，我岂能容你？” “我若是饶了你，人人都以为自己有一次机会，谁还会将国法家规放在眼里？” 赵管事伏在地上痛哭，陆夫人身旁的大丫鬟不由拧眉道：“这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这样哭？” 陆夫人向方才回话的护院道：“将她赶出去！” 赵管事听了这话更是嚎啕，护院忙带人上前将那管事拖出去了。 屋中有片刻的静默，然后陆夫人才转向凝洛道：“不想你捉到了这样大的一条蛀虫。” 陆夫人又拉着凝洛说了一会子别的才放她回去，最后又嘱咐家里这些事尽管放手去做，自有她为凝洛兜着。 经过这件事，陆夫人觉得凝洛很是能干，年纪轻轻地便能看穿赵管事那种老油条的小算盘，况她也没有擅自处理而是带到了她面前，可见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 这样聪慧的孩子用心培养一下，假以时日必能撑起一个更大的家来。 凝洛回到家中，陆宸已经回来了，他自然也听说了凝洛治家的事，看凝洛进门便忙上前扶住凝洛的肩二人一起回了房中。 “不曾想我的这位娇妻还是个厉害角色！”陆宸扶着凝洛坐好，又亲自倒了杯茶。 凝洛脸上却是微微一红：“连你都知道了？” 陆宸看着带了几分娇羞的妻子，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很容易被他的一句话就说的脸红的凝洛，竟能雷厉风行地管起家来。 “怕是全家上下都知道你能干了！”陆宸将茶递到凝洛手中，看着凝洛的那张俏脸微笑，他一早就觉得凝洛不单单只有美貌，只是那沉鱼落雁的长相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聪颖。 他从前就知道凝洛有副玲珑心，对于她管家的事也是颇具信心，今日看来果不其然。 “将我买的东西拿过来。”陆宸转头向丫鬟吩咐道。 丫鬟应声出去，凝洛奇道：“买了什么？” 陆宸一笑却是不答，凝洛见那丫鬟很快去而復返手中端了一碟糕点便也向陆宸笑起来：“怎么想起买这些？” 陆宸一贯不太爱吃这些的，不过偶尔陪着凝洛吃上一口已经算是极限了。 “这是苏仙楼的龙眼酥，每日经过时总见有人排队去买，便想着味道一定不错。”说话间，陆宸已拿起一块酥餵到凝洛嘴边。 凝洛看了陆宸一眼，陆宸也正满眼爱意地看着她，当下便也不推辞，凑向前以手遮挡着小小的咬了一口。 “可还喜欢？”陆宸看她吃下去，心中竟有一点点忐忑，问话时不觉便流露出期盼的情绪。 凝洛想到陆宸为这几块糕点，和各色人家的姑娘或者下人排在一起的样子心里觉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而陆宸看她只是笑着却不说话，不由再次追问：“还可口？” 凝洛干脆从他手上拿过那块酥，又咬了一小口吃下才说道：“甜而不腻，酥滑细腻，想来正是东坡先生爱吃的那种。” 陆宸总算放下心来，又向凝洛笑道：“这苏仙楼的饭菜我是常吃的，倒不负它顶了个东坡先生的盛名。传闻这龙眼酥也是苏仙楼的一绝，每日只供应几斤罢了，我还真是第一次买。” 凝洛点点头，陆宸本就不爱各色点心，这苏仙楼的龙眼酥颇受城中夫人姑娘们的热爱也就罢了，偏偏还出量少，这种情况下能让陆宸去排队的，还能是什么？ 凝洛活了两世才知道被人宠爱的滋味，也知道了心恋着一个人的滋味。她相信陆宸对她就像她对陆宸一样，但凡是自己觉得好的，都恨不能双手捧到对方面前，只为了看到对方多一次的笑脸。 这种甜蜜是凝洛前世不曾体会过的，前世她只一心熬那个名分，听了陆宣的甜言蜜语心中自是高兴的，可哪里会像如今和陆宸在一起时的踏实心安和彼此依靠的依恋？ 第156页 “我想要改变一下厨房管事的权利。”凝洛想起家中的事，自然地和陆宸说起来，有些想法她不太好直接跟婆婆商议，和陆宸商量一下却是心安理得的。 第84章 她不但好看, 还能干 重生之后的凝洛很少与人说她的想法，或者说她根本就无人可说。 未出嫁之前, 她被杜氏和凝月一次次地针对, 重生之后她也一次次地反击甚至布局，可她的那些想法那些感受完全无人可诉。 一切都是她自己来应对罢了，好像也从来没有怕过孤立无援。可自从和陆宸在一起, 她才知道有人懂得有人护着有人倾听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还担心过陆宸会因为她的某些小想法笑她傻, 可她发现不过她说什么, 陆宸都会认真地听, 在她需要意见的时候也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问题所在，她就迷恋上了这种倾诉的感觉。 “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很多？”凝洛曾经担心地问过陆宸。 “不会，”陆宸微笑着摇头, “我喜欢听你说。” 就连陆宸在凝洛面前的话也比在别人面前都多，就在这种每日向对方讲着自己所见所闻的日子里，陆宸突然懂得祖父在世时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陆宸祖父一生成就只能说平平, 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顶多在不上不下的位子, 倒是几个儿子光耀了门楣，所以年老之后也是颇有威望的。 那时陆宸刚到可以说亲的年纪, 他却执拗着不肯让家里给安排亲事, 老太太见长孙对成亲竟是那般的牴触, 曾经急得一日将陆宸叫过去三次问话，问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只要他能说出来，老太太怕是会发动整个陆家给陆宸寻一门符合陆宸想像的亲事。 可陆宸却答不出，他只说年纪还小不想这些, 非执着于先立业后成家。可看着祖母为他婚事着急，他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难过，尤其是老太太那句“因为你我这白髮又多了！” 最后是还是祖父劝解了老太太，陆宸并不知道祖父是怎么说服了祖母，他只知道祖父将他叫到书房里先是安慰了一通，让他不必为坚持不成亲的事过意不去。 然后，祖父同他说了一个他当时根本悟不透的挑妻子人选的条件，他说：“阿宸以后选媳妇的时候，一定要挑一位你愿意同她说话，她也愿意与你说话的。” 虽然他当时根本无意成亲一事，可听了祖父这话还是有些纳罕，既然都成了亲，夫妻二人自然是愿意互相说话的，难不成还日日沉默以对不成？ “唯有彼此有话说才能轻松甜蜜地过一辈子。”祖父看着他微笑，却不再多说，就好像在为自己一生没有纳妾做了注释一般。 陆宸想起这段往事，突然就明白了祖父的道理。一生很长，无论二人的感情最初如何醇厚，后来也会慢慢被岁月沖淡，唯有这种互相的倾诉和倾听理解能将情投意合的夫妻关系长久的维持下去。 如今听凝洛想要调整管事的职责，陆宸也是很好奇她具体的想法，不由问道：“你想怎么做？” 凝洛拿起帕子擦了一下手上的点心渣，起身拉起陆宸走到窗边道：“我今日看帐簿的时候就觉得，现在的这种管家法子，给管事的权利太大了，所以才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有机可乘。” 陆宸看窗前的长几上摆着帐簿和凝洛写过什么的纸张，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凝洛做针线也在这里，看帐簿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想到给凝洛准备一间书房呢？ 凝洛并未注意到陆宸的情绪，拉着陆宸在长几前坐下来，然后提起笔一面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面说道：“现在的厨房管事有採买的权利，还能直接从公中帐上支银子，而这银子如何花、花多少却无人监管。” “所以我想可不可以这样，”凝洛一面说着一面将纸上“管事”那两个字分出两条线去，“让厨房里订每日菜谱的厨娘去採买，厨娘决定具体购买的数量和等次，管事清点数量核对等次，然后谈价格付银子记帐。” 凝洛说着又将纸上的“厨娘”二字圈起来：“这样因为厨娘在採买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价格，管事就不能在价格上做手脚，而数量是厨娘决定厨娘使用，自然也比管事定的数量要更合理一些。” 陆宸看着凝洛认真的样子微笑点头，那样投入的凝洛像是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让他觉得温暖又着迷。 他也见过别的漂亮姑娘，可从不像凝洛这样能够吸引他，他总算发现是因为那些漂亮的面孔之下没有凝洛这样的灵魂。凝洛身上有别人看不到的坚毅，有这种能让她散发光芒的聪颖，有这种为一件事用心的认真。 凝洛之所以是凝洛便是因为有了这些陆宸会不知不觉被吸引的特质，这才是她真正美到无人可及的地方，是陆宸心中的独一无二。 凝洛将自己的想法一条条说完，才向陆宸问道：“你觉得如何？” 陆宸点点头，却并未一味地附和凝洛，而是反问道：“若是厨娘和管事勾结又当如何？” 凝洛自然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点头答道：“她们互相监督着，这种事并不会轻易发生，却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想也只有常常盘点来防着这种事发生了。” 第157页 陆宸沉思着点点头：“你想得已足够周到。” 被陆宸夸赞总是令人开心的，凝洛笑吟吟地看着陆宸：“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陆宸却不回答，只笑着将毛笔拿起塞到凝洛手中，凝洛疑惑地看陆宸握住她的手，然后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可”字。 她看着被陆宸握着的手和纸上那个大大的字忍不住微笑，刚转回头想要跟方才站在她侧后方弯腰拿着她手写字的陆宸说些什么，却不期然被那人俯下身来堵住了双唇…… 凝洛和婆婆商议厨房新管事的人选时便提出了那个同陆宸探讨过的想法，陆夫人自然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对凝洛的喜爱便又深了一层。 “原看着她漂亮温柔懂事，已足够我喜欢了，不想她还这般能干，竟是个会谋划的！” 这日家中来了几位夫人和陆夫人吃茶闲聊，陆夫人自然忍不住提起凝洛管家的事，说起凝洛的法子也是喜不自禁的。 众人听了纷纷夸赞陆夫人有福气，说得陆夫人又是一番心花怒放。 “难为她年纪轻轻便能帮着你打理这些！”易夫人感嘆道，“那后来管事的人选是怎么定的？” 陆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我原本正为那人选犯难，之前那位就看走了眼，再选的时候心里就总也拿不准。可凝洛卸了一部分管事的权利，再选起人来便不用那般的殚精竭虑了。” “只要是个会算帐的，平日里安守本分的也就罢了。”陆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凝洛，“我给凝洛提了几个人选，最后让她定的。这样那新管事也能支凝洛的情，以后不好乱来的。” 易夫人同陆夫人相处多年和亲姐妹一般，说起话来也比别人随便些，有什么便说什么，因此听了陆夫人这番话，易夫人头一个向陆夫人皱眉道：“既是让儿媳管家，你还给人家提什么人选！” 凝洛闻言忙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才来几天，家中这些人的情况自然是母亲更了解一些，母亲是疼我才帮我出了主意，不然我少不得也要向母亲张口的。” 在座的夫人便有一脸羡慕的向陆夫人说话的：“儿媳这般维护你，倒像是亲生母女呢！” 陆夫人更是笑容满面：“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便是我那宁儿也没为我分过半分忧呢！” “说到宁儿，”易夫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我倒要向你借几天呢！” “你又不是没有女儿，好端端的借人家闺女做什么？”有人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豫园今年要招学生嘛！”易夫人说起自己的烦恼，“我婆家那边的一个远方亲戚带着孩子投奔我们家了，要在家里备考。” 凝洛心念一动，豫园招学生？ “我婆婆便成日催着要我给那孩子请西席，豫园招学生这是多大的事，消息一出那些有名的教书先生和大儒就被家里有学子的人家给请去了，我想请根本就请不到。” “何况这亲戚来我家又晚，我是费了多少心力才给请了一位还说得过去的先生，我婆婆却不满意，在家教了没两日就给撵出去了。” “你该不会想让陆宁去给你那亲戚的孩子当先生吧？陆宁那书连她自己都没读明白呢！”陆夫人忍不住插了一句。 易夫人摆摆手：“自然不是！我婆婆也知道如今好先生难请，就打起了别的主意，听说豫园每年会破格收一些下棋下得极好的学生，她就想让那孩子走这条路。” “便是围棋陆宁也教不了呀！”陆夫人知道易夫人那位婆婆，从易夫人嫁过去就惯爱挑三拣四的，易夫人怎么做都难得到那老太太的满意。若是让陆宁去教那孩子，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也就罢了，就怕那孩子考不中豫园，最后归到陆宁身上陆宁又怎么担得起。 易夫人长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就是不听，教棋的那些先生我们也请不到了，她一门心思认准了陆宁，说陆宁和我们家易雪下棋次次都赢，是有真本事的，说什么也要让我把陆宁请过去。” “她还是个孩子，一点耐心都没有，哪里教的了人？”陆夫人忧心忡忡，不知怎么拒绝好友的请求，“而且就她那个段数，不过是玩罢了，根本指导不了别人，还是请你们家老太太另请高明吧！” 第85章 我从不喜让别人伺候 凝洛在一旁没再听下去, 也不知道婆婆最后有没有应了易夫人，她从听到豫园时心思有些不在这房里了。 豫园是朝廷设下的学校，莫说里面的先生都是如何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便是那层层筛选过后的同窗也都不是简单人物, 若是能进了豫园, 以后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简直可以说考入了豫园便是一只脚踏上了仕途。 算起来出尘的年纪刚好，这豫园也不是每年都会对外招学生, 若是能抓住这次机会，出尘以后的路也会平坦许多。 又陪着婆婆几人说了会子话, 直到她们有人要打牌有人要离开, 陆夫人才向凝洛道：“你也陪我们半晌了，回去歇着吧！” “我不累，母亲。”凝洛向陆夫人一笑, “留在这里还能为您端个茶倒个水的。” 第158页 陆夫人正抓着牌，听凝洛这么说不由也笑起来：“我也不是非得使唤媳妇的婆婆, 回房去吧！” 易夫人也顺着陆夫人向凝洛道：“她让你歇着你就歇着去吧，她才多少岁？还不到你伺候的时候呢！” 凝洛闻言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点点头：“去吧！” 凝洛于是向在场的夫人们一一告过辞, 才不紧不慢地从婆婆房里下来。 那几位夫人少不得又向陆夫人夸赞凝洛一番，陆夫人心里高兴便是输了两把牌也丝毫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 你们谁的儿媳都不差，偏偏捡好听的来哄我，直哄得我晕头转向的不住地给你们餵牌！” 易夫人却摇头嘆息：“还真不是哄你, 或许这人当了婆婆就是会看着别人家的儿媳妇好。就说我们家老太太吧，从来都看我不顺眼，可说起你来就是怎么怎么好，气得我只想问问她当初怎么没替儿子去你家提亲呢！” 一番话说得桌上人都笑了，陆夫人笑过便向易夫人道：“你家老太太那样的婆婆毕竟是少数，况且我看你们婆媳二人相处久了也不过是嘴上互相嫌弃罢了，上次你生病我去看你，老太太也急得跟什么似的，那样子可做不了假！” 却又有一位夫人岔开了话题，捻着手中的牌说道：“听我们家里说，最近有地方不太平，怕是要起战事了。陆宸这么多年的武将，会不会上战场？” 陆夫人闻言拧起眉，她也听到了这种风声，依她对儿子的了解，陆宸肯定会请命前去的，可如今他才与凝洛成亲，难道真能狠下心丢了凝洛在家自己远去犯险？ 凝洛从婆婆房里下来，正碰到有两个管事的回话，将他们一一打发了才觉得在婆婆房中绷着太久也确实累了，便让丫鬟收拾了床铺躺下小憩了两刻钟。 起床后又给出尘修了一封书，问了问他最近读书如何，家中如何，便找了个家丁给林家送了过去。 陆宸并未回家用饭，凝洛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将就着吃了几口便让丫鬟将饭菜撤了。估摸着婆婆那边应该也用过了晚饭，便起身过了去，却没见到人。 陆夫人只让丫鬟说今日乏了，这晚请安便免了。凝洛想着婆婆今日与夫人们打牌，也确实伤神，便不再多问自己回家去了。 走到半路看见前面一个人影，虽影影绰绰的却仍被她辨出来那是陆宣。 自嫁到陆家后凝洛倒是很少与陆宣打照面，这让她觉得还是比较顺心的，眼不见为净。眼下看那人影像是迎着过来了，凝洛一转身便带着丫鬟绕路而行。 前世的陆宣哄骗了她那么久也没能带她踏入过陆家一步，如今她也不想与他在这一个屋檐下。 前脚刚到家，陆宸后脚便也到了。凝洛忙唤了丫鬟端水、煮醒酒汤，却被陆宸抬手制止了：“我不喝那个，只洗一把脸便好了。” 丫鬟领命出了房，陆宸便从背后拥住凝洛：“好想你！” 凝洛被他喷在耳后的气息弄得很痒，不由偏头躲了一躲：“可是喝多了？” 虽然口中这么说，凝洛心里是高兴的，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陆宸说想她，她心里总是觉得美滋滋的。 陆宸将下巴抵在凝洛肩头，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喝多，只喝了很少，他们还没散。” “那你怎么先回来了？”凝洛将双手放在陆宸环在她腰间的双臂上，微笑着问道。 “我本来想回来陪你用饭的，偏偏被他们拖住，能与他们喝几杯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陆宸搂着凝洛轻轻摇着，酒场上的那些推杯换盏哪有在家陪着凝洛轻松自在？丫鬟端了铜盆进来，一见这副情景也是脸上一热，忙低头将铜盆放在盆架上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凝洛抬手拍了拍陆宸的手臂：“去洗脸吧！” 陆宸却索性将脸埋在凝洛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端全是凝洛身上特有的馨香。 “不想动。”陆宸搂着凝洛捨不得放开，声音也含含混混地像是在撒娇。 凝洛无奈地笑笑：“那我帮你？” 陆宸得逞一般地微微一笑，口中却道：“再等等，我多抱一下。” 说完，搂着凝洛的双臂便又紧了一下。 凝洛放在陆宸手臂上的手正欲用力去掰开他，却听他接着说道：“我这一日从出门就在想你，办差也忍不住想你，就连跟人说话心里都在想你正在家做什么……” 听陆宸呢喃一般在她耳边说着对她的想念，凝洛打算用力的手也便放下了，她又何尝不是时时想着陆宸，看着日头一点点的西移，闭上眼睛她就能想到院中那棵榕树的影子是怎样一寸寸拉长又变短。 “我最近回家的时候都在暗暗数着我的唿吸，”陆宸温柔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想数数我几息能到家中见到你，今日好像又快了一些……”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子，凝洛终于轻声道：“我都累了。” 她担心陆宸的酒意越来越浓，可若是劝他洗脸他说不定又是不肯，于是便找了个自己的藉口。 陆宸闻言果然放开了她：“那我们坐着说话。” 凝洛转身却将陆宸拉着坐下：“你先坐，我去洗一条巾子过来。” 第159页 陆宸擦过脸，人也觉得精神了一些，拉着凝洛在身边坐下才问道：“今日怎么样？家中的事还多吗？” 凝洛顺手倒了杯茶递给陆宸：“母亲从前管的好，管事们都各司其职，处理的事每天大同小异，倒也没什么。” “那也是你能干才会觉得没什么。”陆宸越看这娇妻越觉迷人，倾国倾城让人一见难忘也就罢了，还兰心蕙质解语花一般叫人不舍，难怪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样的诗句。 “今日陪母亲和几位夫人说话，”凝洛想起豫园的事，“听说豫园要招学生了？” 陆宸饮了一口茶：“是有这个消息。” “我想让出尘试试。”凝洛总归挂念着弟弟，出尘年纪还小，这些事必须有人替他操着心。 陆宸自然明白凝洛的心，便沉思着点头道：“我看看怎么想想办法。” 凝洛便不再多说，陆宸从来对她说过的话都很上心，她也不好再嘱咐他什么让他为难。 看陆宸露出倦意，凝洛便起身道：“今日吃了酒便早些睡吧！” 看她似乎是要唤丫鬟进来，陆宸忙制止了：“不想让她们伺候，我自己更衣洗漱吧！” 凝洛见他自己解着脖颈处的衣扣并不方便，便凑上前伸手帮他，口中道：“怎么好端端的又不想让人伺候了？” 陆宸微微扬起下巴，让凝洛帮着解开了那颗扣子便抬手自己解其他的：“我从前也不爱让她们伺候，这些事从前都是我自己做的，不过成亲之后母亲看着房里没人不像话，才多指派了几个丫头。” 凝洛看他自己动手便也脱了外衣去妆檯前拆髮髻：“那以后我也不用她们伺候更衣了。” 陆宸已经利索地将自己收拾好，也站到凝洛身后帮她拿下发间的钗子：“你就不必了，有些事有人去做你便可以省省心。” “我之所以不让她们伺候，”陆宸拿起梳子，“一是因为我一个大男人觉得不方便，二是想着要是哪天上了战场，外面号角一吹难道我也要伸着胳膊等人来穿衣服？” 陆宸轻轻地为凝洛梳起如墨般的长髮，那头秀髮黑亮而顺滑，轻握在手中犹如上好的丝绸。 凝洛却因着陆宸这句不经意的话又伤起怀来，从前她只知道陆宸后来权倾天下一时风光无两，可在那之前的战场厮杀浴血奋战又怎么少得了呢！ 陆宸终于觉到凝洛的沉默中带了些许忧伤的感觉，抬眼望向镜中果见那柳眉微蹙，似是若有所思。 陆宸一下就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触动了凝洛的心弦，便忙笑道：“我不过一介武夫，自然想的全是上阵杀敌，不过更大的愿望自然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这句话的效果好像不太好，凝洛的眉头丝毫不见舒展。陆宸放下梳子，从背后拥住凝洛：“为还未发生的事忧虑，这可不像你。” 凝洛勉强一笑，站起身面向陆宸：“‘战场’二字总是让人心惊。” 她并不是为尚未发生的事忧虑，她清楚的知道战事一定会发生，知道陆宸不止是有那一场仗要打，纵使她知道陆宸最后会功成名就，可谁又能保证陆宸每战都毫髮无伤？ 陆宸心疼为他担忧的凝洛，故作轻松地将凝洛拉进怀里：“那今夜的‘战场’呢？”， 第86章 陆宸的机会 依陆宸对边疆的判断, 他自然知道一场战事在所难免，可他却不忍将这种判断透给凝洛知道，尤其是看起来她已经有了隐隐的担忧。 陆宸看着在枕边熟睡的凝洛，心里也是万般的不舍。可养兵千日, 如今他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 又岂会缩在京城看别的将士去边疆杀敌？ 谁也不知道烽烟哪天会燃起，陆宸心中只是一日迫似一日，所以他才会在外办差时一直想着凝洛, 才会在归途上恨不能生出双飞翼。 他只是希望，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多的陪在凝洛身边, 也许待到金戈铁马之时, 他心头还能留着一丝暖。 出尘接到姐姐的修书很是高兴，与姨娘商议如何给凝洛回信时，宋姨娘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便在饭桌上跟林成川提起了这事。 林成川还未开口，杜氏先冷哼了一声：“有那惦念娘家的心就该常拿着东西回来看看, 给兄弟写封信算什么？难道写几个字就算尽孝了？” 林成川已练就了对杜氏充耳不闻的本领，只向出尘笑道：“你姐姐修书与你, 你也不必非要回信给她, 也可以亲自去陆家拜访一下，岂不更好？” 出尘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姨娘才向林成川问道：“可以吗？父亲！” “一个孩子懂什么？”说话的又是杜氏，“陆家是什么门第？他去了还不是给咱们家丢人现眼？” “当然可以！”林成川只当杜氏不存在，仍是朝林出尘微笑着, “你可以先写个拜帖给你大姐，然后就可以登门拜访了！” 杜氏见自己一直被林成川无视，索性换了路子：“他一个娘家兄弟，自己去也不大合适，年纪又小，不如让凝月和他一起，这一起长大的姐妹总还亲些！” 林成川终于对这话有了反应，他看了凝月一眼，凝月嘴角还有一道淡淡的疤，远看倒是不明显，可离得近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就会被那道疤吸引了目光。 第160页 “下次再说吧！”林成川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杜氏刚要发难，凝月已经放下筷子捂着脸跑开了，她自然注意到了父亲的目光，脸上的疤是她心上的一根刺，而父亲的反应就好像将她心上的那根刺硬生生扯出来又给刺回去一样，让她瞬间就疼得泪流满面。 杜氏见状也顾不得许多，忙起身追了过去，她为了除去凝月脸上的疤没少四处求医问药，若能求到那还玉膏她便不用担心那疤了，只可惜还玉膏有市无价，她根本没有门路能弄到。 好不容易找了一种据说和还玉膏功效很相像的药，那大夫却说要一年不着阳光慢慢养着才能好，为了凝月的脸能恢復如初，杜氏着人给凝月做了许多遮阳的幕篱。 对于出尘的来访，凝洛自然是很高兴，提前便让人备好了茶点和一些小玩意儿，待到姐弟二人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姨娘身子弱，你记得提醒她每日吃些补品，上次我带回去的大多都是适合她吃的，别让她捨不得。”凝洛听出尘说宋姨娘才病了一场便劝着出尘多留心一下。 从前宋姨娘便什么都紧着出尘，自己将身子熬得干巴巴的。前些日子因为凝洛出嫁没日没夜地赶嫁衣，到凝洛回门前又赶了几件绣品，凝洛觉得姨娘那病十有□□是因此事而起。 “姐姐不必惦记，姨娘早就大好了，如今胃口也比从前好些了，今日一早吃了一个包子和小半碗粥呢！”出尘眼睛亮亮的，他见了凝洛就高兴，就觉得一切都明亮起来。 凝洛点点头：“那就好，姨娘有什么也不太爱说的，你便细心些多留意。” “我记住了，大姐！” “出尘，豫园今年要招学生了，你去试试吧！”凝洛看着听话的出尘，忍不住说起豫园的事。 “豫园？是朝廷那个豫园？”显然出尘也是有所耳闻。 凝洛点点头：“若是考上了，日后的前途便不可限量。” 林出尘虽然也流露出一丝嚮往的神色，但一想到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豫园便又觉得遥不可及了。 凝洛劝说道：“你回去好好准备，看能不能进去。” 出尘却不抱什么希望：“我本就开化晚，又本耽搁了两年，纵使后来夜以继日地补，恐怕也比不过那些自小跟着大儒学习的公子们。” 出尘看向凝洛摇摇头：“怕是没戏。” “我瞧着你在读书上是有天分的，虽然那些公子哥儿们打小就跟着名师在学，却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将先生教的完全理解。”凝洛耐心地为出尘打气，“你是比别人开化晚些，可对于先生教授的那些能够很快吃透，又一贯勤奋用功的，想是早就追赶上来了。” 出尘却不想凝洛对他有什么期望，生怕最后让凝洛失望，听凝洛这么说便也只是应道：“我自会好好用功。” 凝洛看他这般也不想再给他过多的压力，只是笑着将点心碟子向出尘的方向推了推：“尝尝府里的点心。” 出尘正欲伸手去拿，却有丫鬟进门通报：“少奶奶，老太太房里来人了！” 凝洛闻声转过头去，却见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老太太听说林家少爷来了，特意让我拿些果子过来。”那丫鬟端着一只高足瓷盘，盘中竟是红艷欲滴的荔枝。 凝洛忙起身，出尘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凝洛向那丫鬟客气道：“他不过一个孩子，倒叫老太太惦记了！” 那丫鬟一笑：“老太太还说让少奶奶好好招待林少爷，若是林少爷喜欢，住上个三五日也使得。” 凝洛回头望了出尘一眼，出尘忙上前道：“出尘谢过老太太！” 那丫鬟将那瓷盘放到桌上，笑道：“那少奶奶先跟林少爷说话吧，我这就回了。” 话音刚落，方才通报的丫鬟又跨进门来：“少奶奶，夫人房里来人了！” 陆夫人身旁的丫鬟也端了东西走进来，向凝洛笑道：“夫人听说林少爷来访，特意命人炖了一盅燕窝羹来。” 老太太身旁的丫鬟见状便向凝洛行了一礼退下了，凝洛又向陆夫人身旁的丫鬟道：“难为夫人惦记！” 丫鬟将托盘带炖盅放在桌上，才又向凝洛笑道：“夫人说林少爷正值少年，别的补品用了怕是会上火，唯有这燕窝正合适。” 凝洛又带出尘谢过了，那丫鬟便要告辞，凝洛少不得要客气地挽留一下，丫鬟只说夫人房里离不了便匆匆离去了。 再次坐下来，出尘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不由向凝洛笑道：“方才我问姐姐过得好不好，姐姐说得那样好我心里总归存着疑虑，如今却是放心了！” 凝洛也看了看桌上的两样东西，婆婆想是早就为出尘炖上了燕窝，只等老太太那边有了动静才跟着送过来。可归根到底，老太太和夫人都是真心疼她的，不然也不会将她这娘家兄弟这般放在心上。 出尘在凝洛院里用饭的时候，老太太和夫人房里又各自给添了菜来，出尘不由感慨道：“这却比咱们的那个家要像家呢！” 凝洛笑着为出尘夹菜：“等你再大些，能在家里说上话了也便好了。” 第161页 出尘又想到凝洛提到的豫园的事，不由也暗暗下了决心。 送出尘离开回房的时候，却遇到了钟绯云。凝洛远远地看着这个前世害了自己的人缓缓走来，心中不由泛起冷笑。 “那是少奶奶的兄弟吗？”钟绯云踮了踮脚向凝洛身后望了望，其实出尘早已出了大门，她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凝洛看着钟绯云表面上那种温柔可人的样子，却总想到她前世的蛇蝎心肠。 “可惜年纪太小些，不然就能成为少奶奶的助力了。”钟绯云微笑着向凝洛说道，倒像是真心为凝洛着想似的。 “哦？”凝洛一挑眉，“我倒不知道我需要助力做什么。” 如果真有个能挡事的兄弟作为助力，那她前世便不会被钟绯云设计逼得跳河？ 钟绯云显然没想到凝洛这般冷淡，愣了一下才笑道：“也是，少奶奶人都嫁过来了，有婆家这棵大树，自然就用不到娘家人了。” 钟绯云和凝月的区别在于，凝月说些难听的话时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让人看了听了恨不能撕她的嘴；而钟绯云则面上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说起话来甚至还有几分轻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真心为对方着想，便是话里有不当之处也是无心之失似的。 所谓笑里藏刀便是如此。 凝洛闻言笑了起来，声音倒放得比钟绯云更轻柔甜美：“表姑娘说的极是！希望表姑娘也加把劲，早日靠一棵大树呢！” 钟绯云脸上有一瞬的挂不住，随即又笑道：“少奶奶不要拿我取笑了！” 像是带着嗔怪与撒娇，却看不到羞恼。 凝洛打量着钟绯云，这样能忍，这样能装，难怪上辈子能嫁陆宣。毕竟，陆宣身边有个凝洛这事，随便一打听便能打听到了，何况作为表妹的钟绯云。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明媒正娶的嫁给了陆宣，并且没有给凝洛留一丝活路。 凝洛又向钟绯云绽出笑容，只是眼神中却没有温度，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请表姑娘不要给我取笑的机会。” 是钟绯云一副柔弱的样子嘲讽她在先，她不过是反击了一句，钟绯云倒说是她取笑了。 凝洛这么一说，钟绯云顿时一怔，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她没想到凝洛竟然这么直接地说自己。 也太不给人情面了。， 第87章 说完, 凝洛也不看钟绯云的反应, 转身向前走去了。 钟绯云脸上的笑一下就收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恶毒地盯着凝洛的背影。她的婚事是她最不想让人拿来开玩笑的事, 虽然她以表姑娘的身份住在陆府，表面上是老太太留她跟陆宁作伴, 暗地里大家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可越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越是不想让人提。她中意陆宣这么多年，如今人都贴到了家里来，若是最后没有结果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这样孤注一掷的行事，她哪里禁得起别人的一点点指摘？本来她就看不惯凝洛, 如今更是暗暗恨上了。 晚上陆宸倒是回来了，却也并未在家中用饭, 只拉了凝洛便要出去。 “厨房那边就要传饭了, 这会子出去做什么？”凝洛虽被陆宸拉着向外走, 口中却是疑惑地问道。 “赏给下人吃吧, 我带你出去吃！”陆宸拉着凝洛头也不回。 凝洛唯有跟他去了，却是不骑马也不坐车, 二人走着便出了府。 出了府的陆宸总算放慢了步子，带着歉意向凝洛道：“方才走太急了！” 凝洛是跟的有点吃力，可看到陆宸似乎心情很好，她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所以倒不觉得太累。 “只是带我出去吃饭吗？”凝洛向陆宸问道，陆宸仍拉着她的手，引来了纷纷投过来的诧异目光。 陆宸应了一声：“看你最近好像胃口不够好, 出来换换口味。” “我其实还好。”凝洛自然不想让陆宸担心，她这几日可能也是为家中的事思虑太多，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吃一点点就饱了。 “你打算带我吃什么？”凝洛也不想拂了陆宸的兴，便又接着问了一句。 陆宸满眼爱意地看了凝洛一眼，才说道：“吃面好不好？我很爱去的一家小馆子，老闆娘才因为儿子娶媳妇停业了几日，方才回家时我看那馆子开了门，所以想着带你去尝尝。” “或者你要是想吃别的，我就带你去吃别的。”陆宸看了看凝洛又补充了一句。 “就去吃面好了，”凝洛笑着说道，“我并不想吃别的。” 那家小面馆离陆府倒是不远，走过一条大街又穿了一条巷子也便到了。老闆娘见陆宸出现在门口也是热络得很：“陆爷！” 陆宸点点头，牵着凝洛走进面馆，却看到没有一个客人，不禁问道：“怎么今日竟没有客人？” “哟！”老闆娘将手中的抹布放下，“陆爷是来吃面的？” 说着，老闆娘忍不住看了陆宸身边那位闭月羞花的姑娘，才又向陆宸继续笑道：“我今儿个才从乡下回来，打算明儿个再营业呢！” 陆宸有些失望：“那便是没有吃的？” “吃的倒是有，”老闆娘在脑中回想了一下，“面总归是现做的，汤也熬得差不多了，只是菜码怕是没那么齐全。” 第162页 陆宸看向凝洛，凝洛向他笑着点头：“我都可以。” “那老闆娘便看着上吧！”陆宸扶着凝洛在桌边坐下，自己也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老闆娘又笑着打量了一眼凝洛，这才向陆宸道：“那我得先把门关上，省得有人看陆爷用饭还以为我开业了！” 老闆娘关好门便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又亲自上了一壶茶：“店里没什么好茶，二位将就着解解渴吧！” 对于这样的小面馆来说，像陆宸这样高贵的客人很少，本来也是小本经营的，提供给客人喝的茶便没那么讲究。饶是如此，因此陆宸常来常往的，每每付了饭钱还要给打赏，老闆娘也咬了咬牙专门备了一点好茶。 只是她清楚那所谓的好茶也必定入不了陆宸的眼，所以话语中总还是有谦卑。 陆宸虽然生在陆家，可最近这些年却一直避免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有意让自己什么都吃得，冷热都能受得，毕竟日后上了战场多恶劣的条件都有可能遇到。 陆宸端起茶呷了一口，凝洛一路走来也觉得口中发干，便也轻轻啜了一口。 老闆娘看着二位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嫌弃茶不够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陆爷，这位是……” “这是我的妻子。”陆宸抬起头向老闆娘笑道，“方才只顾着和老闆娘说话，倒忘了介绍了！” 凝洛闻言也向老闆娘微微一笑，老闆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刚才猜着就是，没想到我回乡下几日陆爷竟成亲了！” “啧啧……”老闆娘看着凝洛感嘆，“也就少奶奶这样仙女儿似的能配上陆爷！” 说完又看了陆宸一眼：“也就陆爷这样相貌堂堂的公子能配上少奶奶！” 老闆娘并不识得几个字，不过戏文里听些好词儿，说完了便忙笑道：“二位稍坐，我这便去煮面。” 凝洛笑着看了陆宸一眼：“想不到你看起来威严冷峻的样子，倒是处处与人相熟。” 陆宸失笑：“你何时觉得我威严冷峻？” 凝洛却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并未答话。陆宸大抵是不自知，不知道自己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是比较吓人的，简直能让人忽略掉他丰神俊朗的外表。 陆宸见凝洛不说话，便继续为自己解释：“我与将士们也都相处的如兄弟一般。” 凝洛点点头，这她是信的，若没有那般的号召力，陆宸的那些胜仗也是难打。 提到“兄弟”二字，陆宸显然想到了别的，又向凝洛问道：“今日出尘过来玩得可还好？” 凝洛点点头：“能出门他总是高兴的，老太太和夫人也送了许多东西给他，走的时候差点都拿不了。” “和他提了豫园的事？” “提了，他没什么信心，也许是不了解其他人什么水平的缘故，把自己看的低了。”凝洛对出尘还是有信心的，纵然不是出类拔萃的孩子，却也不比大多数人差在哪里。 陆宸点点头：“让他安心准备便是。” 正说话间，老闆娘已端了几样小菜过来：“面马上就好！” 果然放下小菜之后她便很快又从厨房出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陆宸和凝洛面前，老闆娘笑盈盈地说道：“二位慢用，我就在柜檯后面，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凝洛看着那只略显粗糙的青瓷大碗笑道：“这我哪吃得了！” 陆宸将桌上的几样小菜朝凝洛推了推：“多吃一些，剩下的可以给我。” “不如现在就给你，免得你吃我剩的。”凝洛说着便拿起筷子帮陆宸夹，陆宸则不断地叫停，念叨着凝洛剩的太少。 老闆娘听着二人的低语忍不住微笑：“你们这样的小夫妻最是恩爱，这样你疼着我我想着你的，让人看了就喜欢、就羡慕！” 凝洛发现她和陆宸这边的动静都被老闆娘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些不好意思，朝老闆娘笑了一下便低头吃起来。 陆宸见状帮凝洛碗中又夹了些菜才向老闆娘客气道：“老闆娘吃过饭没有？不如一起？” 老闆娘一听也觉得自己方才话多了些，忙起身道：“谢陆爷好意，后面还有一摊子事，我先过去看看，有事您叫我！” “这面馆只有老闆娘一人？”凝洛看她进进出出的也没个帮手，不禁有些奇怪。 “也有跑堂，”陆宸看凝洛似乎爱吃那种腌渍的什锦小菜，便又帮着夹了一些，“想是今日并未营业所以不在吧！” 凝洛也觉这面馆的面麦香浓郁，汤鲜味美，加上那小菜确实开胃可口，竟真的吃了不少。 陆宸见凝洛喜爱那小菜，临走便要向老闆娘买些，老闆娘倒是受宠若惊，忙笑道：“那是我在乡下腌渍的，用的菜也都是自己园子里种的，从园子里摘了洗过就泡了盐水，所以还留住几分新鲜的味道。” “既然陆爷喜欢，便只管拿去，那也不是我打算拿来卖的，只是看着今日菜码太少才盛出来一小碟，能入得了二位的口，也是这罐菜的造化。”说着老闆娘竟转身从柜檯下抱出一个酱菜罈子来。 惊得凝洛连连摆手：“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第163页 老闆娘将罈子放在柜檯上：“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乡下家里还有好多，少奶奶尽管拿去吃便是，清粥小菜最是可口了。” 陆宸也觉得带那么一个罈子走有些夸张，便向老闆娘笑道：“还请老闆娘找个小一些的器皿装吧，多谢了！” 老闆娘见他二人如此也只得回身又找了一个小罐子：“承蒙二位不嫌弃，况且我看陆爷这架势，便是少奶奶想要天上的星星陆爷也要攀梯去摘的，这么一点子小菜实在算不得什么！” 凝洛和陆宸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凝洛心里甜甜的，陆宸从来都不会因为避讳世人的目光而遮掩对她的宠爱，所以二人走出去人们看到的便是恩爱的一对，这种感觉最是让人心里踏实。 慢慢地向家走，夜空中已缀上了闪亮的星，凝洛被陆宸牵着手，抬头望了望天空，想到方才老闆娘的话，不自觉又微笑起来。 陆宸一只手牵着凝洛，一只手托着小菜罐子，看到凝洛抬头微笑自然心有灵犀地知道是为什么。 “真的想要星星吗？”陆宸看着凝洛问道，看她细长光滑的颈子在夜色中勾出优美的曲线，像是天鹅引吭高歌一般。 凝洛收回视线看着前路：“我若真想要你又如何？” 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难道真的只有摘下星星来才能代表谁对谁好？凝洛微笑着，并不期望得到陆宸怎样的回答。 她说什么，她心里就喜欢，也都甜丝丝的。， 第88章 给你一颗星星 而陆宸也确实点了点头, 口中道：“星星我确实摘不到, 就算漫天都是我也够不到一颗。” “不过，”陆宸看向凝洛，“这世上仅此一颗的我却可以毫无保留的给你。” 凝洛转向陆宸, 正跌进陆宸双眼的深情中：“便是只为了你的那颗心。” 凝洛被那两道灼热的目光烫得移开了视线，强装作镇定地前行, 口中却轻声道：“那我便拿我的那颗与你来换吧！” 回到陆府, 家中上下已掌了灯, 凝洛与陆宸正慢慢往家走，半路却突然扑出个婆子来，扑通一声跪在凝洛面前：“求少奶奶做主！” 凝洛被吓了一跳, 陆宸忙搂住凝洛的肩，正要安抚凝洛却将他挣开向那婆子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有什么事为何不去回管事的？” 那婆子低着头，夜色中本就看不清模样, 凝洛看着倒不像常见的。 “回少奶奶, 我是在表姑娘院里的, 实在是没找到管事的正发愁呢, 这一看到少奶奶便没想那么多, 冲撞了少奶奶还请少奶奶恕罪！” 这下连陆宸也皱起眉来, 那婆子不说有什么事却在这里说什么恕罪，这若是正在打仗, 他的手下敢这么回话的话，他非得军法处置了不可。 “到底是为的什么事？”凝洛耐着性子追问，她才见过钟绯云, 却也懒得猜她院里的婆子为何拦她。 “表姑娘腹中疼痛，疼的脸都白了！”那婆子仍跪着，语气倒像是真的焦急。 “那为何不去请大夫？”凝洛回想起见到钟绯云时的情景，明明钟绯云看起来好得很，怎么会短短一两个时辰就突然病了？ “我是没……” “先去请大夫来看过再说！”凝洛打断了婆子的话，看样子那婆子是要与她解释为何没有及时请大夫，而且那解释必定很长。 “快去！”凝洛催促道，不管真假，她一个管家的少奶奶知道此事自然要第一时间去请大夫的。 那婆子又愣了一下，似乎是把一肚子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才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小跑着向大门口跑去了。 “你管家的时候，打交道的都是这种人？”陆宸同情地看向凝洛，他一向奉行办事干脆利落，难道凝洛每日还要先听无数的废话才能处理家事？ 凝洛也有些无奈：“管事的倒还好些。” 其实这些看似啰嗦好像废话的交谈中，总是包含着一些有用的信息，陆宸在外打交道的大多是爽快之人，自然理解不了家中的这些弯弯绕。 比如从方才婆子的话中，凝洛就听到了关键的一点，便是那婆子说她找不到管事的人。 “我去表姑娘那边看看。”凝洛向陆宸说道。 “不是去请大夫了？”陆宸这话问出口便想到如今那表妹正在家中做客，而凝洛不管是作为管家的少奶奶还是表嫂，都应该去看望一下的。 “那我陪你一起过去。”陆宸马上又改了口。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一个成了亲的表哥总不好往表妹房里去。”凝洛说着便抬脚要走。 陆宸却一步跟上牵住她：“我不往她房里去，只在外面等着你便是。” 凝洛看着他一笑：“托着这么一个菜罐子？” 陆宸也与她说笑起来：“你还怕我吃了不成？” 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陆夫人，对钟绯云这门表亲还算是看重的，只说陆家单为钟绯云准备了一处院子便能看出这点。 走到门口陆宸便帮着凝洛叫门，叩了几下却不见有人来应，凝洛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院门便开了，正看见几个丫鬟婆子凑在廊下的灯下在吃酒聊天。 第164页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也没能引起那几个人的注意，凝洛脸色沉了下来，只向陆宸道：“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便一人进了院子。 直到离廊下极近了，才有个丫鬟不经意地看到了凝洛，吓得手中的酒杯险些扔了出去，慌不迭地站起来向凝洛行礼：“少奶奶！” 剩下的婆子丫鬟见状也忙放下酒杯起身行礼，慌乱之间碰的杯碟乱响，甚至还打翻了一碟子瓜子。 凝洛皱眉，凛然地走过去斥道：“听说表姑娘生病了，你们不在跟前儿伺候着，却在这里吃起酒来！” 众人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凝洛便瞪了她们一眼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道：“过后再与你们算帐！” 钟绯云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搭在身上的被子已被她滚的又乱又皱，她的头髮也有些散乱，苍白着一张脸正双手按着腹部口中不停地“哎呦”。 “这是怎么了？”凝洛走过去问道，看钟绯云那样子倒不像是装的，难道说她真的生了病？ 钟绯云将蜷着的身子伸直一些，抬头看见凝洛甚至还想挣扎着起来：“少奶奶……” “快躺好！”凝洛忙制止她。 又回头向跟进来的丫鬟道：“快扶表姑娘躺好！” 她如今管着家，很多事自然不能再依自己的喜好来办。 “你自己这个样子，怎么也不留个人在屋里，反倒叫她们在外面偷起懒来？”有丫鬟搬来绣凳，凝洛坐下来向钟绯云问道。 钟绯云拧着眉，似是强忍着疼痛向凝洛虚弱地一笑：“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让她们出去的，谁也不能替我疼不是？” 这话乍一听好像有理，可凝洛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已经让人请大夫去了，你多少再忍忍。”凝洛按下心中的疑惑向钟绯云安抚道。 钟绯云又是虚弱地一笑：“不过是老毛病了，疼过去也就好了，惊动了少奶奶倒叫我心中不忍。” “你太见外了。”凝洛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中有根弦却莫名地绷起来。 前世的她见识过这钟绯云阴毒的手段，这辈子凝洛虽自认并未妨碍钟绯云什么，可她就是觉到了钟绯云对她的敌意，而且可怕的是这种敌意被温柔大方懂事遮掩着，谁也不知道这张羊皮下什么时候会亮出獠牙。 钟绯云似乎也顾不上再跟凝洛说话，只又蜷起身子按着腹部，凝洛向呆立在一旁的丫鬟问道：“表姑娘常这样？” 那丫鬟愣了愣，却摇头答道：“表姑娘过来住的这段时日倒未见过。” 凝洛看了看床上的钟绯云，她从进屋之时就格外注意，不凑近钟绯云，也不去碰钟绯云房中的东西，免得出什么事说不清。 钟绯云挣扎着看了床边的丫鬟一眼，却向凝洛说道：“麻烦少奶奶倒杯茶给我吧！” 那丫鬟闻声忙去桌上拿茶壶，却在拿起来轻晃之后说道：“没水了，我这就去烧。” 说完也不敢看钟绯云或凝洛，拿着茶壶就匆匆走出去了。 钟绯云喘着大气向凝洛道：“我记得外屋桌子上还有水，麻烦少奶奶取一杯给我吧，我实在是渴得有些受不住！” “表姑娘多少再忍忍，你这个样子便是能喝水也要喝热些的才好吧？”凝洛远远地坐着没动，“再忍忍吧，大夫应该快到了！” 说完，凝洛又向外面喊道：“再进来两个人！” 便有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带着酒气，显然是刚刚喝过酒的。 “你在这里好好看护表姑娘。” 凝洛朝其中一个婆子一指，又向另一个说道：“你去迎那找大夫的婆子去，催催他们！” 那婆子得令便转身嚮往走，还没出门就碰上先前的那个婆子带着大夫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那大夫便坐下来写方子，原来是因为钟绯云忘记自己身上来了葵水误吃了凉的东西，这才疼得翻江倒海起来。 凝洛便嘱咐了丫鬟婆子们照大夫的方子抓药煎药精心照顾，又向钟绯云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 陆宸听说并没有大碍便也没有多问便和凝洛一起离开了，只是凝洛在走出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钟绯云的样子，却莫名觉得这晚的事不寻常。 可钟绯云接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凝洛第二日派人去探望，得到的消息是吃了药已经大好了，还说谢少奶奶挂念。 凝洛想了想，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夫人，陆夫人听闻表姑娘已无大碍便也没放在心上，无非也就是派了个丫鬟去看望了一下。 又这么过了两日，虽然再未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可凝洛心中到底也没将钟绯云的事完全放下，实在是这个人她不得不防。 直到这一日晚上凝洛打发完几个管事的然后去婆婆房里请安，她如今因为晨昏定省的缘故，将管事们统一回话的时辰定在了申正，若是有什么突发的事情，自然也不用拘着这个时辰。 凝洛每晚戌时去婆婆房里请安，一般都要等上一会子，等陆夫人从老太太房里下来才能见到。 老太太年纪大了，晚上歇息的早些，陆夫人每每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着用过饭再服侍着老太太躺下才回来，时日久了老太太干脆就留陆夫人在她那边用晚饭了。 第165页 只是这一日，凝洛等了许久也不见陆夫人下来，她本就是来请安的，若也亲自去老太太房里看看，倒像是催着二位长辈歇息似的。 派了个丫鬟去老太太院里悄悄打探了一下，回来说那边院里的人说老太太和夫人正在房里说话，凝洛也只有继续等了。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才听见院里有了动静，门口的丫鬟也忙向凝洛低声通报：“夫人下来了！” 凝洛迎出去却见陆夫人已走到了廊下，脸色却是不大好看。， 第89章 表姑娘怎么个好法？ 凝洛扶着陆夫人进屋, 看她这个样子, 不免心疼，对她来说，陆夫人仿佛她的母亲一般, 当下自然是心疼，温声问道：“母亲累了吧？” 陆夫人却像是没想好怎么答话似的沉默着, 凝洛心中暗暗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一时生出许多想法。 扶着陆夫人坐好, 陆夫人才有气无力似的向凝洛说道：“你也坐吧！” “等了很久？”陆夫人到底关心了凝洛一句。 凝洛刚刚坐下，又因着陆夫人的态度不安着，听了这句才稍稍踏实些, 笑着回道：“原该我等着的。” 陆夫人点了点头：“方才和老太太说话时也想着要不要将你叫过去，可老太太觉得这事我问清楚了就好，若把你也叫过去, 外人看了倒觉得事大了。” 凝洛一听便觉这事与自己有关, 便淡淡微笑着向陆夫人问：“不知母亲说的是何事？” 陆夫人看了凝洛一眼, 却是不乏疼惜。 长嘆一声陆夫人才又开口：“你接管家中后的这阵子, 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井井有条, 这些我和老太太也都看在眼里, 难为你年纪轻轻地有这样的能力气度……” 说着说着，陆夫人竟停了下来, 像是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一般。 凝洛自问在管家这件事上并未出现什么纰漏，便轻声向陆夫人问道：“可是凝洛哪里做错了什么？” 陆夫人又看了凝洛一眼，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凝洛只得笑着向陆夫人道：“烦请母亲明示。” 陆夫人却摇了摇了头：“你没有做错什么, 要我说，你比我当新媳妇时做得好多了！” “如今遇到事情也没什么，解决了就是了。”陆夫人说着又安慰起凝洛来。 凝洛点点头：“定会按母亲的吩咐去办。” 陆夫人见状这才开口说起原委：“晚上我过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跟我说起一件事来着，我先说给你，你也听听。” “说是有两个院里的婆子们找到了周嬷嬷那里，只差没哭喊着让周嬷嬷做主，周嬷嬷如今并不管事了，也没敢擅自拿主意，这才给老太太透了几句。” 凝洛安静地听着，管着婆子们的那个管事看起来是个靠得住的，管理起那些有了年纪的婆子也颇有一套。 毕竟婆子们大多在陆府待了多年，做事未必多利索周全，耍滑偷懒倒是个顶个的厉害。而那位管事依着每人不同的性子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婆子们一直还算服她的管。 正思量着，陆夫人又继续说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几个婆子不知从哪里听说表姑娘那边房里的婆子领的月例比别的房里的多，干得活却少，成天清闲不说，还好酒好菜的供着，这才闹将起来。” 凝洛蹙眉：“那月例从来都是按老规矩来的，公中每月按时足量统一发放的，哪里会出现月例多的情况？” 陆夫人点点头：“我和老太太自然清楚这些，公中的帐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造假，只是婆子们如今不相信，我们也不可能就拿帐簿给她们看不是？” “眼下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婆子们的心散了也会影响别人，说不定就带的丫鬟小子们都无心干活了。”陆夫人向凝洛提醒道。 事情若出在别的房里凝洛可能还会觉得是哪里有了误会，可偏偏出在了钟绯云房里，这事怕就不是谁说岔了话造成误会那么简单了。 “母亲说的极是！”凝洛点点头。 “我和老太太商议了一晚，觉得这事虽然有人想捅到老太太那里，可到底还是你亲自解决比较好。”陆夫人和老太太固然可以将此事压下去，可那样却会伤了凝洛的威望。 “我定不会负母亲和老太太所託，将这件事处理好。”凝洛自然也懂得陆夫人和老太太的用意。 陆夫人点点头，却又嘆了口气：“说起来闹事的婆子竟然还有陆宁院里的，这孩子一直对下人赏罚分明有情有义，按理说不会出这种事的呀……” “陆宁未必知道下面的这些事，原也怪不到她头上。还请母亲将事情和涉及到的人都说的更详尽些，我也好去问话。” 说完这句，凝洛又突然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便又接着道：“不若母亲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早再过来吧！毕竟今天累得不轻，先好好歇息才是正经。” 陆夫人虽稍显疲惫，却仍是摆了摆手：“不妨事，我先跟你讲清楚，回去你也好合计合计从哪里下手。” 却原来先是陆宁院里的婆子们，听说钟绯云院里的婆子晚上也不用轮流守夜，早早地就吃酒打牌无人管，白日里那表姑娘也不给她们什么活干，还因为她们是伺候的亲戚家的姑娘而多领了一份银子。 第166页 陆宁院里的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只说自己伺候的是正经陆家的姑娘，哪有比伺候一个表姑娘的还要干得多挣得少的道理？ 这股子不服气的情绪渐渐地就蔓延开来，又传到了陆宣院里，陆宣院里的也是不服。怎么一个陆家二公子院里的婆子，倒还没伺候那表姑娘的婆子过得自在？ 何况，听说那表姑娘还就是奔着二公子来的，便是陆家对那表姑娘有意，对那表姑娘好些，也轮不到那院子里的婆子作威作福呀！ 就这样，几个院里的婆子之间暗暗攀比着就、较着劲，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都觉得是管家的凝洛给钟绯云那边开了小灶，越想越觉憋屈，活也都不想干了，也不知谁想到了周嬷嬷，要去那里讨个公道，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母亲先歇着，明日我就将此事查个明白。”凝洛临走时向陆夫人说道。 既然已经闹开了，凝洛自然不能等到第二日再过问，回到家中她便将那管事叫过去问话，又连夜问了几个婆子，问出来的和陆夫人所说也并无二致。 陆宸见了自然心疼，问清了原委便劝凝洛去睡：“听起来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明日慢慢问便是了，还是早些休息身子要紧。” 凝洛已经放那管事的回去，又传了一位钟绯云院里的嬷嬷过来，此刻正等着人来。 听陆宸这么说，凝洛却摇了摇头：“我再问过这一位就去睡，你先去歇着吧！” 陆宸自然也是不肯：“既然答应了母亲明日查清，明日一早便查也是来得及的，况且母亲告诉你这件事的本意也不是让你立即这样不眠不休地盘问啊！” 凝洛见陆宸不放弃劝说，只得认真地看向陆宸：“这并不是什么小事，那些婆子已经自己无心干活不算，还将那谣言四散得更加厉害。” “如今这局面可以说已经是‘军心不稳’了，若是你手下的将士们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你还有心睡觉等到明日再查吗？” 陆宸听凝洛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将这家中的事想得简单了，传播扰乱军心的谣言是行军打仗的大忌，想来放在一个管家的主母面前也是不容小觑的大事一件。 “好，”陆宸点点头，“那我便陪你查清楚。” 他如果能做的，自然是希望能替她做一些，免得她太过辛苦。她是自己的妻子，若是不能呵护她，处处帮着她，看着她为这种事烦恼，他自然是不忍心。 凝洛知道劝陆宸先去睡也没用，便又吩咐丫鬟上了两杯酽茶以做提神之用。 钟绯云院里的这位嬷嬷到了凝洛房里时似乎还不太清醒，向凝洛二人行过礼之后不住地揉眼睛，倒像是困极了的样子。 “扰了嬷嬷的好梦。”凝洛呷了一口茶，声音平静地说道。 那嬷嬷忙堆着笑：“少奶奶客气了，我也是刚躺下，还没睡着。” 其实这嬷嬷倒确实是刚躺下，只是因为吃了酒所以沾枕头就睡着了，去叫的人喊了她很久才将她喊醒。 “嬷嬷怎么称唿？”自从这嬷嬷进屋凝洛就闻到了酒气，这点发现更是让凝洛起了疑。 “都叫我董嬷嬷。”那嬷嬷半夜被叫过来，自知不是因为什么好事，答话的时候便小心翼翼的。 凝洛点点头：“董嬷嬷今晚吃酒了？” 董嬷嬷一惊，忙否认道：“不曾吃酒，少奶奶这话从何说起？” 陆宸见那嬷嬷向凝洛说谎，不由皱眉道：“你人还没进屋便有酒气先飘了过来，如今你说并未饮酒？” 董嬷嬷见陆家大少爷铁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虽然没听说过这位爷有什么为难下人的传闻，可自打少奶奶进了门，全家上下很快便都知道陆大少爷是将少奶奶捧在了手心里，她今晚上若是当着大少爷的面让少奶奶不高兴了，估计她的那套铺盖在陆家也放不到天明了。 “晚饭的时候吃了一碗酒酿圆子，许是那酒酿太次，所以酒味格外浓些。”虽然进屋的时候还迷迷瞪瞪，方才被陆宸一瞪这嬷嬷便完全清醒了，脑筋转的飞快，竟真给她想出个理由来。 凝洛想问的却不是这个，自然也无心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便向那董嬷嬷问道：“院里的婆子们月例多少？” 那董嬷嬷愣了愣：“和从前一样。” 凝洛点头：“表姑娘待你们如何？” “极好！”董嬷嬷用力地点头，好像生怕凝洛不相信似的。 “怎么个好法？”凝洛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她需要知道的更具体。 那董嬷嬷却像是被凝洛的这句问话噎住了，她确实觉得跟着表姑娘极好，可那种好法……能细说吗？， 第90章 怔了一下, 董嬷嬷才勉强搜肠刮肚地说道：“表姑娘对我们极为宽厚, 人又仁慈……还……还体恤我们做下人的。” 陆宸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也许还是行军打仗更容易些，便是排兵布阵用计谋略这些, 好像也比处理家事简单，难怪人家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么想着, 陆宸不由佩服又心疼地看了凝洛一眼, 凝洛正盯着那董嬷嬷的表情听她回话, 脸色丝毫不见疲色。 第167页 “怎么宽厚？怎么仁慈？哪里能看出体恤？你能不能说出一件事来？” 听着凝洛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董嬷嬷额上都渗出了汗来，她一件事也说不出来, 那表姑娘从来不会直接分配什么活计给她们，她之所以说钟绯云宽厚仁慈，就是因为钟绯云基本上什么都不让她们干, 可这话能对少奶奶说吗？ 而凝洛从这董嬷嬷进屋后的表现和说的话已经在心里有了眉目, 便让人将这嬷嬷带下去了, 却并未放她回钟绯云院里, 还另派了人手暗中看着钟绯云那院子, 免得打草惊蛇。 直到陆宸拥着凝洛躺下时他还如坠云里雾里：“你不找到扰乱军心的源头杀一儆百吗？” 凝洛在陆宸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杀一儆百只是让她们明面上不敢再说什么, 私底下谁能拦住她们怎么想？” “况且，你用杀一儆百这一招时, 不也配合着讲明真相鼓舞军心使用？” 陆宸赞许地一笑：“想不到你还懂这些。” 凝洛却困得只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不管是三十六计还是什么兵法，不管是两国交战还是治国齐家, 说来说去，需要去参透的不过“人心”二字。 第二日凝洛向陆夫人请过安之后便请陆夫人到钟绯云房里，陆夫人似有不解，闹事的婆子在陆宁和陆宣等人的院里，去钟绯云房里做什么？ “‘解铃还须繫铃人’，母亲不妨随我一起去找找这‘系铃人’。”凝洛微笑着搀扶着陆夫人，前一晚除了亲自问话，她还另派了人手去打探消息，倒是收穫颇丰。 陆夫人见她胸有成竹，又想着此事到底也是因那边的婆子而起，便也随凝洛去了。 到了院外却见陆宁等人院里的婆子都等在了那里，甚至连陆宁都闻讯前来了。 “都怪我这阵子没好好管教她们才出了这样的事，”陆宁忙上前搀住陆夫人的另一侧胳膊，“跟我说一声我骂她们几句也就老实了，哪里还用我大嫂当成个事来办呢！”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眼看着也该寻门亲事嫁出去了，怎么想事情还这样简单？”陆夫人佯装不满地责怪道。 “谁也不知道你嫁人后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如今便要多个心眼多学着点！” 陆宁听了隔着陆夫人向凝洛抱怨道：“大嫂你看，我好心过来帮忙，却还要落一通数落！” 凝洛向她笑笑：“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我若是平日里能多用心些，如今也不用母亲操心了！” 一行人已走近廊下，陆夫人闻言拍了拍凝洛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话音刚落，钟绯云已经从房中迎了出来，向着陆夫人盈盈一拜：“有失远迎，请夫人海涵！” “怪不得你，”陆夫人绕过她继续向屋里走，“进屋吧！” 钟绯云看了看扶着陆夫人的凝洛的背影，抬脚跟了过去。 看着陆夫人落了座，钟绯云才一脸不知所以的神情问道：“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还……” 钟绯云扫了一眼立在门侧的几个婆子：“还带了这么多人？” 说我，钟绯云看了凝洛一眼，却见凝洛并不接她的眼神，只正视着前方某处，嘴边似乎还带了冷笑。钟绯云见状虽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暗暗气起来。 陆夫人听钟绯云问起，沖凝洛微微仰了一下下巴：“让凝洛说吧，我今日只管听只管看。” 钟绯云闻言又看向凝洛，凝洛的眼神终于向她看过来，却是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请表姑娘将院里的婆子丫鬟一併叫进来吧！”凝洛淡声道。 钟绯云听了这话却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面带难色地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不解地问道：“叫进来就是了。” 可凝洛看出了钟绯云那一愣有多特意，而那一脸为难的神色又多少带了矫揉造作。 钟绯云听了陆夫人的话又貌似无意地看了凝洛一眼，这才带了几分委屈轻声道：“夫人有所不知，我怕是……怕是叫不动她们。” 凝洛眉毛一挑，陆夫人已经惊诧地出声：“什么？你叫不动院里的下人？” 钟绯云点点头，眼圈儿却红了：“我原也不是陆家正经的主子……” 话没说完，钟绯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头也转向了侧后方，像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哭似的，可眼眶里的泪到底在她一转头的瞬间滴落了下来，众人看了无不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来。 凝洛站在婆婆身边冷冷地看着，若不是这事她被牵扯其中，她真想搬把椅子坐下来好好看钟绯云唱的这齣戏。 陆夫人皱眉，她从前觉得钟绯云也算大方懂事，这一副柔弱委屈的样子给谁看？倒好像陆家亏待了她似的。 “你也不是头一次住在这里，怎么偏偏这次下人不听你的了？”陆夫人看钟绯云扭着头落泪，忍不住出声质问道。 “我也不知道……”钟绯云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过头，“也许是我来太多次惹人生厌了，也许是这次住太久大家都烦了，也许……” 钟绯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凝洛一眼，然后才又垂下眼帘道：“也许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也说不定……” 第168页 陆夫人自然看到了钟绯云看向凝洛的眼神，她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儿媳不可能会针对一个投奔过来的表姑娘，那是什么让钟绯云误会了凝洛呢？ “指使？你说有人指使你的那些下人怠慢你？”陆夫人多少生出几分不喜来，这钟绯云一个外人，难道要来指摘凝洛？ 众人看在眼里却不是如此，他们只看到平日里宽厚端庄的表姑娘受了委屈，可表姑娘还不愿意在夫人面前多事，哭也偷偷地不敢哭。 而且，表姑娘房里的人怠慢，那也不是那些人的错，大家都是做下人的，谁还不会揣摩一点主子的心思？ 为何从前表姑娘来住没事，偏偏这少奶奶进了门就不好了呢？何况方才表姑娘看少奶奶的眼神又冤屈又害怕，想来此事是与少奶奶有关了！ 钟绯云听陆夫人语气不善，忙又解释道：“或许她们也并未直接得到什么人的授意，可她们也是会看人眼色行事的，若是有人存了什么让我不好过的心思被她们看了出来，她们会这么做也不出意外了。” 屋子里的众人纷纷看了凝洛一眼，连陆宁都觉出钟绯云意有所指，不由直接开口问道：“谁会存让你不好过的心思？在这个家里能有谁的想法让那些婆子丫鬟那么在乎？” 凝洛一直没有开口，前世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钟绯云手里，那还是她成为冤魂之后才知道的事情。这辈子，却是和钟绯云的第一次交手，却不得不为她的手段叫一声好。 装无辜装可怜装柔弱，钟绯云装的太成功了，看这满屋子人同情的目光便可以知道。 而除此之外，钟绯云还一环套一环的给凝洛出难题。别的房里闹事的婆子只是其一，若只是揪着闹事的人处置，钟绯云躲在幕后看戏不算，凝洛还难以服众。 如今凝洛带了那些人来当着钟绯云的面解决，却在这个问题还未提出来的时候，先被钟绯云抛出了一个下人怠慢的事来。 钟绯云打的主意大概是将这潭水搅浑，然后随便扯出来哪条能成立的话，凝洛管家不力的罪名便坐实了。 钟绯云微微皱了皱眉，陆夫人先前语气不善或许还能理解，毕竟这个家从前是她管的，如今说下人们的不是也好像在打她的脸，可陆宁为什么不站在她这一边？ 虽然如此，钟绯云还是勉强笑笑硬着头皮解释：“自小钟家和陆家常来常往，不管老太太还是夫人都对绯云疼爱有加，就连府上的下人也都拿我和陆宁你一样对待，所以此次出了这种事，我……” 钟绯云有意无意地又瞟了一眼凝洛，才收回眼神继续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何。” 可这屋里的人却都想明白了，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老太太和夫人，便都是听令于少奶奶的了，可怜这表姑娘却还蒙在鼓里。 “表姑娘，”凝洛终于开了口，她决定将主动权收回手里，“你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别的房里的婆子们听说你这边的婆子月例多了，我想让她们出来对个质。” 钟绯云心里暗暗生气，她好不容易铺垫了半天让人们猜测她被下人苛待是因为凝洛在背后捣鬼，凝洛却不接这个话茬换了话题，难道凝洛就不想洗清这种嫌疑？ “不用了，”钟绯云对上凝洛的眼神，二人的眼中俱都冷冰冰的，“她们的月例是公中发的，有没有变多少奶奶自然清楚不过。” 这话又是说的模稜两可，听在众人耳中就像是凝洛示意公中给钟绯云房里的人加月例银子似的。 凝洛一笑：“我清楚可别人不清楚，还是叫出来说明白的好，不说明白的话，这算个怎么回事呢，表姑娘，你说是吧？”， 第91章 澄清 钟绯云是故意将话说成那样让人误会, 这样就算她后来澄清了，也还是会有人的印象停在最初。 陆夫人听凝洛直接问起婆子们闹事的事便也不再多言，倒是陆宁还想问个究竟，想让钟绯云说说清楚, 这个家里谁不想让她好过了, 可又没有说话的立场, 便也只能忍了。 “我又叫不动她们。”钟绯云向着凝洛一笑, 众人看了那笑便觉有许多无奈, 可凝洛在那笑中看出了得意。 “少奶奶也是知道的, 我生病了要请大夫, 她们推三阻四的不去请, 说没有少奶奶发话不敢请。”钟绯云确实得意，她终于把话题又绕回了她想说的。 “后来少奶奶体恤, 亲自去看我, 不是亲眼看到我那房里连杯热茶都没有？”钟绯云说着便又含了泪, 只看得别的房里的婆子咋舌, 这表姑娘也太让人心疼了！ “那日我拉下脸来让少奶奶帮我倒水, 就是因为下人不受指使呀！”钟绯云说着眼泪滚滚而下，直叫凝洛嘆为观止。 陆夫人看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却再也忍不住，向屋里人怒道：“我陆家何曾出过这种事, 将那些人都叫上来, 我倒要看看她们是怎么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 “母亲，”凝洛眼看陆夫人被钟绯云的思路牵着走，不由出手干预, “这种是不是怠慢的事，便是叫了她们也不会承认的，不如先把月例的事问清楚，好给在场的各位一个交代。” 众人虽觉得钟绯云有些可怜，可比起月例多少来，确实更关心这个问题。 第169页 而钟绯云再次拒绝了叫那些人进来，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用问了，她们的月例没有多，多的那些是我赏的。” 除了凝洛，房里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传闻说伺候钟绯云的婆子们拿的月例多，竟是钟绯云赏的？可她刚才还说那些人慢待她啊！ “想着让她们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对我好些，所以赏了银子。”钟绯云面不改色地解释，倒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好了！”凝洛一笑，看着句句是坑步步下套的钟绯云，“我倒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陆夫人疑惑地看向凝洛，凝洛却自信地对着众人一笑：“今日我前来是为了解决你们月例多少和表姑娘这边婆子们吃酒打牌不干活的事。” “月例的事你们都清楚了，公中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至于吃酒打牌……” 凝洛停下来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陆家仁厚，并未强令各位不许吃酒打牌，只是怕酒吃多了误事，所以才对不向主子禀报私自饮酒一事三令五申地禁止。” “可表姑娘这边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吃酒是表姑娘允许的，所以也怪不得那些婆子们。” 此话一出，满屋譁然，表姑娘竟每日允许婆子们吃酒？ “少奶奶有所不知，我本就降不住她们，她们要饮酒我又能如何？”钟绯云的语气比先前稍急些，她本来还等着和凝洛辩驳一番，怎么凝洛突然就说有了解决办法？ 可陆夫人显然对凝洛的办法更感兴趣一些，不由开口追问道：“你说的好办法是什么办法？” 陆宁也看向凝洛，她觉得这一摊烂事简直就像泥潭一样，凝洛竟想到了办法？可是，不应该向众人先解释一下她并未指使下人怠慢钟绯云的事吗？ “母亲，”凝洛笑着看向陆夫人，“既然别的房里的婆子们觉得在表姑娘房里伺候好，那就让她们来表姑娘房里伺候好了，各房轮着来，好事每个人都有份儿，岂不美哉！” 众人愣了一下，纷纷觉得有道理，虽然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似的，可竟也都跟着点起头来。 钟绯云更是一愣，这个弯转的太大，她简直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说到这儿的。 陆夫人看到凝洛眼中的神色，会意地一笑，也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极好！” 钟绯云见状便按捺不住，难道下人怠慢这事就这么了了？ “可那些人对我……”钟绯云欲言又止，一副可怜巴巴说不下去的样子。 凝洛对她一笑：“表姑娘，对你不好的人换到别的房里了，这拨人若是对你还不好，那不是还有下一拨吗？你对她们又大方，她们又能吃酒打牌的，总能赶上一拨对你好的吧？” 钟绯云只觉气得胸口发疼，她好不容易让人觉得是凝洛指使下人慢待她，难道就这么被她混过去？ “夫人……”钟绯云又眼泪汪汪地看向陆夫人，陆夫人管家这么多年，为何在凝洛的事上这么煳涂？ “还有什么问题？”陆夫人故意一副不解的样子。 “夫人！” 钟绯云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把话说明白些，这事怕是就这么解决了，不由一狠心咬牙道：“从前有老太太和夫人护着，绯云在陆家从未碰到过这种事。如今少奶奶管家偏偏就出了这事，这实在让绯云不得不猜测下人们是得了少奶奶的授意呀！” 听到钟绯云这么说，陆夫人有种“总算说出来了”的感觉，然后呢？凝洛要如何应对？ “所以换下人有什么用呢？她们还是会看着少奶奶的眼色行事啊！” 让婆子们轮着来？亏凝洛想得出来，那样她的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表姑娘，我原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毕竟你虽是陆家的亲戚，可住在这里到底还算是客人，我总得顾及一下彼此的脸面。”凝洛冷冷地看着钟绯云说道。 “你什么意思？”钟绯云一时忘了她温柔的伪装，露出几分狰狞的神色，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反倒凝洛一直不慌不忙不急不缓的，还是那般大气端庄的模样。 “我昨晚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了，虽然想不通表姑娘为何要这么做，可还是决定为表姑娘保守这个秘密，所以之前我才说让各房的婆子轮着来。” 凝洛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听在众人耳中便觉十分信服。 “可方才表姑娘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了，明白表姑娘为何要那么做，所以我为了洗清表姑娘加给我的罪名，也不得不说出来了。” 众人看向凝洛，原来少奶奶也有隐情啊！看来之前是误会少奶奶了也说不定。 钟绯云看着凝洛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虽然她相信这种口说无凭的事，凝洛查到什么她都能抵死不认，可就是怕哪里有什么她疏忽了的地方，让她无从反驳。 “凝洛，你查到了什么尽管说！”陆夫人向凝洛命令道，她倒要看看这齣大戏是谁在背后写的戏文。 众人闻言也纷纷看向凝洛，这位少奶奶一管家就揪出了厨房的管事，这让他们从来也不敢小看了她。 “我昨晚问了一位表姑娘这边的董嬷嬷。”凝洛看着钟绯云说，她的神色已不如从前自若，虽然看起来也正看着凝洛，那眼神却不敢与凝洛的接触似的。 第170页 “那位嬷嬷已经承认了，这边婆子们领的月例多是表姑娘让传出去的，吃酒打牌不干活也都是表姑娘授意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表姑娘这是意欲何为？纵着底下人不干活，还多给钱？ 钟绯云冷笑一声：“少奶奶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董嬷嬷说出这般不合情理的话吧？” 陆夫人心里是信凝洛的，毕竟她和老太太都是看中了凝洛行事稳重才决定将管家之权交到她的手上。 可钟绯云一句话暗示凝洛向那嬷嬷使了手段，凝洛又要如何自证呢？ 众人也不由暗自猜测起来，这位少奶奶看着倒不像是个会用刑的，难道是花钱买通了那嬷嬷？ 凝洛看向钟绯云冷冷地反问：“不合情理吗？不合情理的事还有很多，希望表姑娘可以一一解释。” “方才表姑娘说她赏了婆子们额外的银子，”凝洛看向众人朗声道，“既是婆子们暗地里得了好处，谁会四处去宣扬？” “可你们在场的人确实有人是从那些婆子口中亲耳听到的这个消息。”凝洛寻找谣言的源头时已经发现了这点。 屋里的婆子们便有两个点头的，她们确实是从表姑娘这边亲自听到的，所以才深信不疑。如今想来也是蹊跷，往日里这种事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到处显摆呢？ “而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根本没有立场让婆子们传这种话。” “那我又有什么立场呢？”钟绯云委屈巴巴地问了一句。 “表姑娘的立场大家最后自然会明白，而排除了其他人的立场，这件事的事实就很清楚了。”凝洛扫了钟绯云一眼，看她好像又有了底气似的，想来是做好了嘴硬到底的准备。 “事实是婆子们确实是按照表姑娘的意思传的话，这不就与表姑娘说的下人们不听你的这件事不符了吗？” 钟绯云一副无辜的神情：“少奶奶是为了洗清自己管家不力的罪名来编排我吗？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凝洛见众人的表情似乎又因为钟绯云的一句话而疑惑起来，不由暗暗感嘆钟绯云手段之高明，便干脆反问道：“证据吗？表姑娘是认定了这件事没有证据？” “你不肯让婆子们上来对质，不是怕婆子们供出事实，而是故意引出下人们怠慢的事。就算婆子们来了，你也可以说她们胡说，所以自始至终你都是有恃无恐。” “可是你却漏算了一样。”凝洛轻声一笑，却让钟绯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那便是给婆子们的酒，”凝洛紧盯着钟绯云说道，“婆子们吃的酒并不是自己打的散酒，而且表姑娘送的，是婆子们吃不起也买不到的，醉佳人。” “醉佳人”三字一出，屋里的婆子们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钟家有一支以酿酒出名，这酿出来的醉佳人不是送进了宫中就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买去了，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以吃到，这表姑娘院里的婆子们吃的酒竟然是醉佳人！ 连陆夫人和陆宁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钟绯云竟拿那样的好酒给婆子们吃，而做这一切的初衷…… 钟绯云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復了镇定，连语气也听不出丝毫的慌张和不安：“少奶奶，你也知道我们家也就这么点子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一直备了一些不过是做人情往来之用，被那些婆子们窃了去吃也是可能的，何以见得是我给的？” 陆夫人听了这话不由从鼻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钟绯云这是什么意思？说他们陆家的下人是贼吗？那可是她一手□□出来的人，会因为贪嘴偷她的酒喝？ 钟绯云自然也注意到这点，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今为了打压凝洛也不好找补了，今日得罪了陆夫人是她情非得已，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安抚了。 陆宁紧锁着眉头，她自然不信凝洛会挑唆下人苛待钟绯云，毕竟凝洛的气度她先前就见过了的。钟绯云方才点出是凝洛管家不力造成这种局面时，她从心理上就站到了钟绯云的对面，如今听钟绯云说陆家的婆子偷东西，自然更是万分不喜。 可她又担心凝洛拿钟绯云的巧舌如簧没有办法，厌恶地看了钟绯云一眼再看向凝洛，却见凝洛仍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嘴边甚至还带了微笑。 “表姑娘也说了，那酒是极好的礼品，是表姑娘拿来做人情往来的，而表姑娘与婆子们自然没什么人情往来。” “所以，表姑娘给婆子们的醉佳人，也并不是送入宫中或卖给达官贵人们的好酒，而是酿坏了的次酒。” “钟家为了保证醉佳人的醇正，为了酿酒世家的名声，从来不会让这种次酒流到市面上来，就连酿酒的匠人也没有处置这种次酒的权利，能将这种酒带出钟家的并决定其流向的，只有钟家的主子。” 陆夫人自然对钟家酿酒的种种有所了解，听了这话便向钟绯云厉声问道：“可有此事？” 钟绯云登时张口结舌，她无从辩驳，婆子们的酒还未喝完，找几个懂酒的一验便知，她只是想着那种酒倒掉也是倒掉，倒不如让她给婆子们施些小恩小惠，便直接带了一些过来。 开始的时候她并未想到要如何针对凝洛，只是后来才慢慢一步步布起局来，却忘了她最初赏给婆子们的酒留下了证据。 第171页 她故意让婆子丫鬟们什么都不做，纵着她们吃酒打牌，只好言好语地对她们说：“让你们伺候我这么一个不是正牌的主子委屈你们了，原该比别的房里过得好些。” 看到别的房里的婆子们闹起来她心中得意得很，在她看来凝洛根本就是难以收场。 可如今难堪的却是她，钟绯云忙向陆夫人认错：“夫人！都怪我！”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陆夫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收了多大委屈似的：“怪我想得太多，怕下人们伺候我有怨言，毕竟我又不是陆家的人，所以才处处纵着她们，闹出这种事是我没想到的，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她们让她们恪守本分，再不能闹事了！” 屋中的众人此时也都回过味儿来，敢情这表姑娘是故意给少奶奶找不痛快，方才还只说是少奶奶授意，现在倒像是没这回事一般认起错来。 而这表姑娘真是演的一齣好戏，眼泪说来就来，也不提她教唆的那些事，只说是她纵着；也不提少奶奶的事，只说是婆子们闹事，敢情什么都凭她那一张嘴。 陆夫人看向凝洛：“凝洛，你看要怎么办？” 钟绯云是陆家的亲戚，投奔而来的，便是有错也只能轻拿轻放罚不得，何况她做的这事只是噁心人，若说罪名还真说不上。 若是因为这种小事损害了亲戚的脸面，老太太和夫人定然也是不肯的。凝洛自然知道这点，便向屋中众人道：“诸位听信传言，不明所以跟着闹事，有事不来问我，却闹得老太太和夫人不得安生，哪里还有一点陆家老人该有的样子？” “念你们初犯，又都是劳苦功高的，便罚你们半个月的月例！”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想被那表姑娘当了枪使，好在少奶奶仁慈，只罚了半个月的月例，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表姑娘房里的人，不好好服侍主子，玩忽职守定当重罚，可这个房里的都说表姑娘是宅心仁厚的，想来也不愿看他们被赶出去，念在从前的份儿上，罚两个月的月例！” 凝洛宣完才看向陆夫人：“母亲觉得这样可好？” 没有提半句钟绯云如何处罚，毕竟那是婆家的亲戚，便是真要罚也轮不到凝洛。 陆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道：“就这么办吧！” 说完，看也不看钟绯云一眼地向外走去。 凝洛和陆宁自然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屋里的婆子们看了看钟绯云也都垂头丧气地默默离开。唯有钟绯云，愤愤不平地迴转头看着离开的人群，对凝洛的恨意更甚。 将婆婆送回房安顿好，陆宁被陆夫人留下来说话，凝洛便独自离开了。 出了陆夫人的院子，凝洛长舒一口气，这件事上她确实不能把钟绯云怎么样，就算是婆婆，她的上面还有老太太，这钟绯云也不是轻易能动的。 好在如今大家都看清了钟绯云针对她的心，便是都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只要知道表姑娘看少奶奶不顺眼，会暗地里给少奶奶使绊子，这便是足够了。 凝洛心里明白，钟绯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陆宣，上辈子她都能为陆宣杀人，这辈子做这点子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正暗自想着钟绯云是什么时候觉察了陆宣的心思，并因此对自己起了恨意，凝洛却突然在眼角余光处看到一个人。 凝洛勐地停住脚步看过去，却见陆宣正望着她，眼神痴痴的竟毫不避讳。 凝洛嫌弃地转头，却被陆宣唤住：“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 凝洛转过头，陆宣正走过来。他生的英俊走起路来也颇见风流倜傥之感，况且此时眉宇间又仿似有淡淡的忧愁，若是给涉世未深的姑娘们看去，只怕又会勾走芳心无数。 凝洛嗤笑一声，转头望向前路：“你便是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给我添了无数的麻烦。” 陆宣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曾经他爱极了那种冷冷的冰山感，可当他看到凝洛在陆宸面前含羞微笑，他终于明白凝洛在他面前的冷艷只是源于对他的无感，甚至讨厌。 “我不明白。” 陆宣缓缓地开口，带着几分心痛。他是真的不明白凝洛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从来没有女子这般冷若冰霜地对他，他自信不是个令姑娘讨厌的男子，为何会被一见倾心的人厌弃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凝洛又看了陆宣一眼，见他果然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由冷冷地说道：“你只要明白我已经被你连累了就行了。” 说完也不给陆宣说话的机会，便径直前行了。 陆宣怔怔地看着凝洛的背影，却不明白凝洛的话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才百思不得其解地走回家去。 凝洛回到房中只觉得心累，正想让丫鬟铺床躺一下，却见陆宸回了来。 “每次都前后脚的进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直在我身后跟着呢！”凝洛笑着迎了过去。 陆宸却只是一把将凝洛拉进怀里拥着沉默，凝洛微微仰着脸，越过陆宸的肩头看见房中的丫鬟们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感觉到陆宸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凝洛搂住陆宸的腰，却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陆宸却只是低下头将自己的侧脸贴在凝洛的颈窝处，良久才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我看到你跟陆宣说话了。” 第172页 凝洛一怔，继而微笑着想要说什么，刚张口却被陆宸的话给截了回去。 “你不用说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陆宸的声音低低的，“只是……” 陆宸抬起头，脸颊在凝洛耳旁轻轻地蹭了几下，让凝洛突然想到小时候见过的求人关注的小狗。 “好在还能这样抱着你，只要能这么抱着你，不开心很快就能消失。”陆宸在凝洛耳边喃喃地说道。 “你是，”凝洛笑得又无奈又甜蜜，“吃醋了吗？” 陆宸并不答话，索性将凝洛搂得更紧，柔软而馨香的身子被他搂在怀里，让他心中一阵悸动之外，还勾起许多心事。 “从前见你和陆宣说话，感觉在别人眼里你们必定是俊男美女养眼的一对，心里难受得紧，又没有立场去问你什么，只能远远地看着，一个人难受着。” “凝洛，你一定不知道那种滋味。”陆宸在凝洛耳边嘆息道，竟让凝洛听出了他从前的克制和隐忍。 “一个人心里有了人，总是希望对方心里也能有自己。”陆宸继续诉说着他的心事，凝洛便静静地听着。新网址: .. :，网址，m..，， 第92章 从前的陆宸 “可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所以当看到你跟陆宣说话, 想到周围的人大概会认定你们是天作之合, 我的心就像被刀子……” “不, ”陆宸想到了更为贴切的说法，“不是被刀子，是锯子，像被一把生锈的钝锯子来回在心上拉扯……” “可即便是再痛，我也不能跟人说, 对你更是说不出口, 而且还会中邪似的在面对你时就不由地微笑起来, 哪怕我心里已经血流成河……” 凝洛突然想到了上辈子，想到了她跟在陆宣身旁时的荒唐时光，那时候的陆宸知道那些吗？知道她怎样不得已地委身于陆宣吗？也曾对她有过一点点好感吗？ 她想到那个在她坟前烧了三炷香的背影，那个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像是背负了许多不能向人诉说的心事似的，突然就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 而陆宸就好像感应到她的疼痛似的，亲昵地在她耳旁轻声道：“现在好了, 你是我的妻子, 我再不用感受那种无法言喻的痛了。” 凝洛的心口仍是发紧，却笑着轻声道：“我的心意, 不用说你也明白吧？” 陆宸闻言微笑道：“如果可以, 还是愿意听你说说。” 凝洛却脸上一红，然后埋在陆宸胸前再不出声了。 钟绯云将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叫到一处训话：“我原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轮不到我来教你们如何做事, 只是你们被罚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所以你们被罚的这两个月的月例我出了。” 那婆子丫鬟们本就觉得这表姑娘一贯对她们都不错，虽然这件事办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到底也是她们玩忽职守在前，所以对少奶奶的处罚也是认的。 只是想到损失了两个月的月银，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如今表姑娘说她来补上，众人自然都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 “行了，都各自去忙吧，把屋里屋外的都好好收拾收拾！”钟绯云向着众人发话，眼中并无一点温度。 她不介意在这些人身上花点银子，毕竟她在陆家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有朝一日她成为陆家的主子，谁会管这些蝼蚁怎么想呢？ 都怪那个凝洛！坏了她一齣好戏不算，还让陆夫人对她的品性起了疑，好在她从前一直温良谦卑，日后好好修补一下也许还有得挽回。 “表姑娘！”有丫鬟进来通报，“二少爷过来了！” 钟绯云自小便三五不时的来陆家小住，小的时候常常和陆宁住在一处，陆宣一贯爱找妹妹们玩，因此每当钟绯云来住的时候，陆宣便去陆宁那边走动的更勤。 后来大了，老太太说姑娘们也都有了各自的心思，再住在一起少不得因为一些小事要生闲气，左右陆家的宅院又多，便指了一处院子给钟绯云。 陆宣虽因此到钟绯云这边少了些，但每每听说表姑娘来家住了，也少不得要探望两次的。只是这次钟绯云前来投奔，除了在陆夫人房里遇到过陆宣，陆宣还没往她院里来过。 她心中自然是失落的，患得患失之间又安慰自己说许是因为如今都大了，陆宣刻意避嫌罢了。只是这个理由到底没能完全说服她，每日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嘆一番。 此时听到丫鬟通传，钟绯云一下就站起身来，喜出望外地吩咐道：“快请！” 这话刚出口，陆宣已经大步跨了进来，却是脸色不善。 “表哥！” 钟绯云忍住心中的喜悦，矜持地向陆宣行了一礼，然后又向门口的丫鬟吩咐道：“快去泡茶来！” 陆宣冷冷地看向钟绯云，这个表妹他是自小常在一起玩儿的，人长得周正性子也好，他从来都把她看得和陆宁一样，说不定比陆宁还要更疼她一些。 可他想不到这个钟绯云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倒叫他觉得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变得陌生无比了。 钟绯云看到陆宣的眼神也是心里一凉，开口便带了几分怯意：“表哥，怎么了？” 第173页 陆宣看着钟绯云委屈的表情，若是在从前，他定是不忍见她这般，不管怎样都要好言好语地哄上一番，直到这表妹露出笑容才算完。可现在再看这副表情，他没来由地觉得厌烦无比。 他方才在家中听到院里的婆子们谈论什么“表姑娘”、“少奶奶”的，便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原来是钟绯云给凝洛找了麻烦，才明白凝洛那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是从何而来。 “你做的好事！”陆宣气哄哄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钟绯云一见陆宣如此，眼圈儿都红了，走到陆宣身旁楚楚可怜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让表哥这样？” 陆宣见她这个样子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婆子们身上搞鬼的事我都知道了！” 钟绯云一怔，继而眼泪汪汪地说道：“表哥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陆宣“腾”地站起来，“凝洛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她？” “真是没想到，从小我一直觉得你懂事乖巧，现如今竟会办出这种事来，真是看走了眼！” 大声斥责过后，陆宣一甩衣袖便要离去，钟绯云哪里肯就这么让他走，忙紧跟在身后喊道：“表哥！表哥！” 陆宣到底步子迈得又急又大，两步便出了房门，钟绯云眼见二人距离越来越远，便伸手想要扯住陆宣的衣袖，却不想拉了个空，脚下又走到门槛处没抬起来，整个人便被绊倒在那里。 “表哥！”钟绯云的眼泪滚滚而落，“你听我解释呀！” 陆宣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在听到钟绯云因为摔倒而惊唿的那一声都没回头看一眼。 钟绯云坐在那里流着泪，心里却暗自发狠，陆宣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女子这样对待过她，都是因为凝洛！都是因为她！ 陆宣提起凝洛连句“大嫂”都不喊，显然是还未死心，她真是恨死凝洛了！ 去倒茶的丫鬟见钟绯云跌坐在地上，忙放下托盘上前去扶，却被钟绯云一把推开险些摔倒：“去死！” 那丫鬟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是吃惊不小，表姑娘竟然这么凶？ 钟绯云显然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向那丫鬟道：“我只是太委屈了，你扶我起来吧！” 委屈吗？肯定是有委屈的，更多的却是恼怒和不甘，凭什么那个凝洛在陆宣心中的分量会超过她啊！ 待到心情略微平静之后，钟绯云梳洗打扮一番又去了陆宣那里，她不能任由陆宣和她的关系因为凝洛而恶化。 “表哥，我错了！”钟绯云眼泪汪汪地认错，陆宣虽然让她进了屋却还是冷着脸，她少不得要滴下几滴泪来博取同情。 “绯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安抚好下人们，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就是事情败露也绝不能承认，虽然承认了也不会有人拿她怎么样，可她一直苦心孤诣营造的懂事端庄体贴大方的形象就毁了。 陆宣冷哼一声：“没想到？你可是亲口说了是凝洛的过错！” 钟绯云一愣，咬了咬牙看着陆宣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道：“我只是当时想到表哥因为她而不快，想为表哥出口气才那么说的。” 不等陆宣说什么，钟绯云又马上接着说道：“现在我知道了，表哥并不用我那样做，我以后不会了！表哥，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看陆宣的表情有所松动，钟绯云又狠了狠心，试探着说道：“要不……我去给她赔个不是？” 钟绯云自然不是真心想要去给凝洛赔不是，她不过是赌了一把，赌陆宣会不会心软。只是万一陆宣真的同意了，她也得硬着头皮走一趟，失了脸面事小，失了陆宣的心事大。 好在陆宣看了看她，语气也不似先前强硬：“那倒不必了，你记得以后再不要鲁莽行事了！” 是钟绯云那句想为他出口气打动了陆宣，虽然对于钟绯云找凝洛的麻烦以至于凝洛怪他连累她这件事，陆宣是真的又气又恼，可一想到钟绯云全是为了他，而且她现在正泪汪汪地求他原谅，他就有些不忍心了。 “我记住了！”钟绯云勐点头，一面笑着一面用手背胡乱去蹭脸上的泪水，倒更惹人心疼了。 豫园考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凝洛早就命人为出尘做了新衣送去，豫园招学生从来都是面对面地考学问见识，便是不穿多么华贵的衣服，至少也不能看起来寒酸才是。如今林家还是杜氏管着家，凝洛也没指望杜氏会对出尘考试的事上心，所以干脆一手操办了。 出尘虽然之前跟姐姐说没戏，可回家后也是日日用功，宋姨娘见帮不上忙，便拿了银子让厨房给出尘每天炖一次补品。 杜氏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直说那些补品还不如宋姨娘自己吃了的好，至少能换个好气色，给出尘吃简直就是白费。林家的祖坟没冒那种青烟，根本就不可能考上什么豫园。 宋姨娘自然不敢给出尘听见这话，那段时日宋姨娘一句闲话都不敢跟出尘说，生怕哪句就影响了出尘的心情。 待到面试前几日，出尘便要宋姨娘陪着他练习，让宋姨娘假装考官，然后出尘自拟了题目侃侃而谈。 第174页 直到真的面试时，出尘从进门的那一步就开始注意着自己的仪态，答题的时候更是谨慎小心，竟真给他识破了考官语言中的陷阱，轻轻松松地按着正确的思路答了上来。新网址: .. :，网址，m..，， 第93章 一切顺利 出了考场林出尘心中大喜, 吩咐了一个随从回家给宋姨娘报信, 自己则直接去了凝洛那里。 凝洛见他走得额头上都是汗忙唤了丫鬟端温水过来洗脸, 口中不免有些责怪：“又不赶时间，慢些走便是了, 出了这么一脑门汗被那凉风一吹不就生病了？” 出尘胡乱洗了两把拿起丫鬟托的巾子将脸上的水擦干，才向凝洛笑道：“姐, 我觉得说不定有戏！” 凝洛微笑看着出尘，好似又长高一些, 人也更开朗了，今日想来在考官面前表现不错，所以才有这般自信的模样。 “我便说你不比别人差的！”凝洛笑着将茶杯推到出尘面前。 出尘顾不上喝茶, 他还沉浸在顺利答题的喜悦中，带着些许兴奋向凝洛道：“开始我听完题目还觉得未免也太简单了, 可我再一细想突然就明白了考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回答的时候，那几位考官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我瞧着至少不像听到离题万里的答案该有的反应。” 林出尘回忆着，说着自己的猜测。 凝洛闻言一笑：“若是听到离题万里的答案会是什么反应？” 听凝洛这么问, 出尘认真想了一下才答道：“就算不是摇头嘆息，至少眼神也会流露出不认同吧？” 凝洛笑着点点头：“这倒说的是。” 二人又接着闲聊了一会儿出尘便要回家，凝洛自然要留他用饭, 出尘见凝洛不肯放，便笑着推辞道：“下次我再过来拜访姐姐，今日从出了家门还未回去过，我若再不回去, 姨娘怕是在家也吃不下饭。” 凝洛听了这话才点头道：“那我便不留你了，回去让姨娘放心便是。” 晚上陆宸回家时房中刚好在布饭，凝洛正在自己的书房看着手中的帐簿，听脚步便知是陆宸来了，于是头也不抬地说道：“若再晚些我还怕饭菜凉了，不想刚刚好。” “这个放在你这房里好不好？”陆宸走过来，手上拿了什么东西。 凝洛放下帐簿，这才发现陆宸手上託了两盆枝干形状雅致的罗汉松盆景。 “怎么想起买这个？”凝洛忙起身接过一盆，然后转身看摆在书案的什么地方合适。 “我的书房倒也罢了，”陆宸已选好了地方，将手中的那盆放置好又接过凝洛的，“你这边还是添置些花花草草的才配得上你来用。” 为了让凝洛有地方听管事们回话并处理家务，陆宸后来特意吩咐人收拾了一间书房给凝洛，又亲自从他的书房里挑了字画拿过来装饰，倒比对他自己的那间还要上心。 凝洛前两日才听他念叨这间书房还是太素净些，今日就搬了盆景过来，放置好了倒确实觉得房中不似先前那般沉闷而多了几分生气。 “出尘今天来过了，”凝洛想起出尘的事，不由向陆宸打探起来，“你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陆宸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拉起凝洛向外走：“我已经问过面试官了，说出尘可以进豫园。” “真的？”凝洛停住脚步，“真的考上了？” 陆宸也停下来，看着凝洛因兴奋而闪亮的双眸点头道：“是的，十拿九稳。” 凝洛双手一举就搂住了陆宸的脖子，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太好了！出尘可以进豫园了！” 陆宸虽然很享受这种美人入怀的感觉，可想到凝洛的兴奋之情是因别人而起，心里的感觉多少有些怪怪的。 “刚才不还说担心饭菜凉了？”陆宸扶住凝洛的腰肢稳住她，问的却有些无奈。 “好！”凝洛利落地放开陆宸，那种毫不留恋的样子让陆宣心里又一阵失落，“去用饭，今晚值得喝一杯！” 陆宸真的是觉得自己吃醋了，他对她那么多关心爱护不见她曾经高兴成这个样子。 为陆宸斟上酒之后，迟钝的凝洛终于发现陆宸的情绪有些不大对。 “怎么了？”凝洛脸上一直荡漾的笑意终于褪去，这让陆宸看到倒有些不忍了。 陆宸摇摇头：“没事。” 凝洛看他哪里像没事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是今日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陆宸看凝洛到底还是关心他的，便忍不住抱怨道：“你方才得知出尘考中时的样子……” “就只知道关心弟弟。”陆宸还是觉得有点酸。 凝洛一怔，然后回味着陆宸有些孩子气的语气表情忍不住发笑：“就因为这个？” 陆宸一听她这语气便有些不服，刚想说些什么，凝洛却将凳子挪到陆宸身边，好像带了几分讨好似的说道：“我就这一个弟弟，血脉相连关心也是应该的。” “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关心弟弟就不关心夫君呀！”凝洛笑起来的双眼像是一泓清泉，“毕竟夫君我也是只有这一个不是么？” 说到最后，凝洛拉着陆宸的衣袖摇来晃去，撒着娇安慰陆宸。 第175页 道理陆宸都懂，就是看到凝洛心里还关心着别人时忍不住小小的吃醋，如今凝洛自己发现了他的不快，还肯放低身段哄他，他哪里再忍心端着架子？ “那便罚你与我喝一杯交杯酒。”陆宸守着最后一点点骄傲说道。 凝洛听了笑着拿起两只酒杯，一只递到陆宸手中：“这又何难？” 陆宸接过向凝洛伸出胳膊：“不难？小心待会儿醉话连连！” 凝洛笑着勾住陆宸的胳膊，二人均把酒杯举至嘴边：“醉了我便去睡，不跟你絮叨就是。” 饮过一杯酒，陆宸便忙为凝洛夹菜，凝洛也觉喉咙到心口“腾”地一下就火辣辣的，忙夹了一口凉菜来吃。 “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醉话，”陆宸深情地看着凝洛，“醉了的凝洛更放松更无所顾忌也更加自我，我也很喜欢。” 凝洛故意嘟起嘴：“那就是不怎么喜欢平时的我？” 陆宸失笑：“这也能挑出刺来？” 正说笑间，有丫鬟通传说陆宁来了，凝洛忙起身把人让了进来，陆宁身后的丫鬟端着一个器皿也跟了进来。 一对上自家大哥那眼神陆宁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又不想陆宸以为自己是故意捣乱，忙解释道：“我也不想打扰大哥大嫂用饭，方才我是在老太太房里，本来正陪老太太和夫人用饭呢，宫里赏了两道菜下来。” “老太太说这宫里用的雪莲是咱们家有钱也难买到，便让我端给大嫂尝尝。” 凝洛已经拉着陆宁坐了，又吩咐丫鬟添置碗筷，陆宸听了陆宁的解释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住陆宁。 “哥，”陆宁看着陆宸委屈巴巴地说，“我还没吃饱饭呢，再回老太太那边想来饭菜早就撤了。” 凝洛看丫鬟将碗筷放到陆宁面前便忙着为她盛汤添菜，完全没注意到陆宸的反应，因此听了陆宁的这话便有些奇怪。 “谁说让你回老太太那边了？辛苦你跑一趟难道连顿饭都不管你？” 话说完凝洛也坐了下来，却看到陆宸从陆宁脸上收回的眼神似有不快。 陆宁又往凝洛的方向挪了挪，好像离凝洛越近越有安全感似的。她这个大哥真是看不出来，遇到凝洛之前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如今成亲了恨不能把妻子随身收藏着谁都不给看。 陆宸拿起凝洛面前的玉瓷汤碗，为她盛上陆宁带来的雪莲党参炖鸡汤，口中却忍不住说道：“这种送菜的事，找个丫鬟便得了，做什么非得让你过来？” 凝洛接过陆宸手中的碗，心中只以为这话是陆宸心疼妹妹吃不好饭走这一遭，而听在陆宁耳中便是怀疑她故意送菜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相处似的。 “老太太点名让我来的！”陆宁忙为自己辩解，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想要见见从前的好友还得等大哥不在家的时候。 凝洛对陆宸的心思浑然不觉，一面为陆宁夹菜一面道：“你大哥也是心疼你。” 陆宁欲哭无泪地看了凝洛一眼，心中暗道你是真不懂你那霸道自私的夫君的心思吗？ “不过我们几人可以一起用饭也实属难得，”凝洛笑着抬头看了看陆宸和陆宁，“老太太可能也是怕陆宁在那边用饭不自在，以后没事陆宁便常过来这边吧，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陆宁微笑着正要应了，一抬眼看见陆宸满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大哥不在家的时候我便过来，也省得嫂子一个人无聊。” 陆宸满意地收回眼神：“这才是懂事的小姑！” “他在不在家你都尽管来！”凝洛热情地邀请，“热热闹闹的才有烟火气！” 于是陆宁在自己大哥饱含深意的眼神中讪笑道：“是呢，感觉在家中和嫂子一起这样寻常的吃饭还没有在各种宴上同席的时候多呢！” 而陆宁口中的这种宴席很快就再次来临了，安亲王府才添了一位世孙，如今那世孙百日，王府少不得要摆百日宴。 这次宴席不同于以往，以往都是京城中的权贵夫人们的聚会，而这次是多少年不曾露面的安亲王妃亲自下帖邀请的各路达官贵人侯夫人。陆夫人自是很看重这次的宴席，亲自带着凝洛和陆宁盛装前往。 夫人们凑在一起无非谈论些哪家的儿子未成亲哪家的姑娘才貌双全之类的，当陆夫人带着女儿和儿媳出现在亲王府的花园里，三人一下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陆宁是夫人们常见的姑娘，自小就活泼伶俐又大方懂事的，在夫人们中间口碑很好。而凝洛则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更接近权贵中心的宴席上，有的夫人从前见过，有的却是没见过的。新网址: .. :，网址，m..，， 第94章 只见她一袭清雅而不失华贵的衣裙包裹着优美的身段, 许是扶着陆夫人的缘故, 步子放得有些慢了，却更显得那莲步轻移的姿态犹如弱柳扶风一般。 雪白的颈项处因为向陆夫人微侧着头而露出优美的锁骨，再往上则是尖的下巴、小巧的红唇、挺直的鼻樑、泉一般的双眼。 吹弹可破的肌肤犹如初冬新雪，飘逸而不失端庄的姿态又如天女下凡。这样的绝色便是宫中的娘娘也未必赶得上, 是以这些见过世面的夫人们竟一时捨不得移开眼。 第176页 直到三人走到跟前, 才有位侯夫人笑着同陆夫人问好, 众人也便纷纷热络起来。 却有两位夫人在人群边缘斜着眼睛看着凝洛, 谈论起来语气中也颇有不屑：“林家？没听说过，看着也就有个好相貌, 只是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上不得台面。” 另一位似乎更了解凝洛的出身, 讥笑道：“若是正经的小门小户也便罢了，听说这位的生母生下她就死了, 没两天继母就进门了, 还是大着肚子进的门！” 先前的那位惊唿：“竟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你想想, 咱们这些略有些头脸的人家，何时出过这种不顾礼义廉耻的事？那位成长在这样的家中，又能长成个什么人？” 周围也有人被这二人的讨论声所吸引, 纷纷转过头看着二人，只是有的抱着猎奇心理, 有的却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家事到底不妥因而流露出厌弃的神色。 陆夫人自然察觉到别人对凝洛身世的看不起，便故意向正在与她说话的侯夫人笑道：“我如今基本不管家了，都交给了大儿媳, 我这儿媳不光是人长得好，管起家来也是一把好手！” “如今事事不用我操心，我便只养养花草逗逗鸟儿，感觉又好像回到了当姑娘时的日子呢！” 便有人向陆夫人恭维，说她福气好，儿媳漂亮又能干什么的。 陆夫人笑着看了凝洛一眼又道：“一个好儿媳真是强过儿子数倍！自从凝洛到了我们家，我就觉得好像又多了一个女儿似的，真真是懂事又贴心！” 众人见陆夫人这般的夸赞凝洛，眼中也是实打实的喜爱，便又觉得凝洛命好。试想这婆媳之间有几家能做到如此这般？可见眼前的这婆媳两个确实是有造化的。 先前看不起凝洛身世的那二位见此情形便有些讪讪的，又见别人投过来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轻视，便多少觉得有些没脸，找了个藉口去一旁赏花了。 那位明贤侯夫人又接着向陆夫人嘆道：“我真是顶羡慕你的，孩子们都大了，连家也有儿媳帮着打理了，哪像我，还有个小儿子要操心！” 那位侯夫人年纪与陆夫人相仿，膝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是成亲多年千盼万盼盼来的，如今刚十多岁，整个侯府都将那位公子捧在手心里，真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听侯夫人提起那位小儿子，人群中有人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听说贵府的公子今年也报考了豫园？” “是呢！”那侯夫人一提起儿子便双眼放光，满脸透着骄傲，“豫园难得招学生，谁得了消息不去考考？况且我家那孩子虽然被惯得有些小脾气，可学问却是得到过先生大家赞赏的！” “这话却是没错，”有人附和道，“早就听闻侯府的那位小公子才高八斗，有七步成诗之才，此番考豫园必定是手到擒来！” 那明贤侯夫人笑得眼睛几乎看不见：“却不是我自夸，我那儿子自小就比他那几个姐姐聪明，学什么都学得比姐姐们快，八岁的时候背的书连他大姐都不懂的！” “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又有人夸赞道，“虽然这儿子来得晚些，可这般的聪颖有才，是天降文曲也说不定呢！” 直说得侯夫人满脸的骄傲，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又谈了一会子豫园的事，聊了聊朝中的谁谁就是豫园里出来的，便到了开席之时，众人便一面说笑着一面去了亲王府为世孙百日宴特意搭造的花厅。 席间凝洛不管是吃饭还是端杯，处处透着端庄有礼，众人暗自看着，全程凝洛并未出一点差错，那般的礼仪姿态便是大家闺秀中也难寻出一二。 见此情景，再想到之前听说的凝洛的身世，便不由都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宴席上的佳肴刚刚撤下就端上了各色瓜果点心，安亲王妃一向身子不大好如今也有些乏了，便留了儿媳世子夫人招待宾客自己回房去了。 凝洛端起茶杯在鼻端轻嗅了一下只觉清香扑鼻，却一时辨不出是那种茶，掀了掀茶盖却发现是两三种名贵的茶叶混在了一起，这却是新奇的喝法。 正想着泡茶之人是根据什么选了这几种茶叶，便有王府家的小厮跑了上来回道：“世子夫人，豫园放榜了！” 众人闻言一阵躁动，便听世子夫人问道：“可曾誊了榜单来？” “誊了，世子说今日宾客们都来王府做客了，未必消息那么及时，便让小的誊好送过来。”那小厮说着已经拿出了捲成一卷的宣纸。 “快让夫人们传着看看！”世子夫人见下面的众人已有些按捺不住，忙向那小厮吩咐道。 离小厮最近的夫人已经朝那小厮伸出手去，名单到了那夫人手中便被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从头看起那份录取名单来。 开始是离得近的几位夫人忍不住围了过去，到了后来连明贤侯夫人这种离得远的也忍不住凑了过去。 陆夫人倒是坐着未动，凝洛也不好过去，只想着等夫人们看完传到她手里时再看便是。陆宁却有些耐不住，她听说凝洛的娘家弟弟也去考了，如今看凝洛稳如泰山的样子她倒先沉不住气了。 正欲起身走过去，却听围在外围干着急的一位夫人道：“哎呀！咱们都围的那么密实做什么？让邱夫人念一遍录取名单不就得了？” 第177页 此话一出，同样没能挤到那位邱夫人身边的几位夫人纷纷称是，于是人群便稍散了散，听那位邱夫人念起名单来。 待到念出“林出尘”那个名字时，陆宁一喜扭头向凝洛道：“嫂子，林家弟弟考上了！” 念名单的邱夫人便停了下来，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凝洛，也有人问道：“是你娘家弟弟？” 凝洛微笑着点头：“正是！” “真是了不起呀！姐姐这般能干，弟弟也是个有才的！”众人纷纷夸赞不已。 那明贤侯夫人还未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可那名单她也是瞧不见，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向凝洛称赞了两句，便又转过头向邱夫人道：“快接着念！” 邱夫人笑着向明贤侯夫人道：“放心，肯定有你们家的！” 说完，这才又接着念起来。 只是那邱夫人越念却越让人觉得没底气似的，直到她停下来前的一个名字，已经念得非常小声了。 众人在邱夫人停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甚至还有些尴尬。 “念完了？”明贤侯夫人问道，带着难以置信也带着一丝侥倖。 邱夫人不好意思看明贤侯夫人，只低头看着手中的名单答道：“念完了。” 明贤侯夫人顿觉面上无光，可眼下这气氛正尴尬着，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失落。 “这孩子，想来是哪里疏忽了！”侯夫人勉强笑道。 “以后还有机会，小公子一定能考中的！”平日里与侯夫人要好的一位安慰道。 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侯夫人羡慕地看向凝洛：“恭喜啊！林家的公子真是争气！” 其他人见状也觉侯夫人周遭的气氛有些尴尬，便都向凝洛道起喜来。 凝洛虽然心里高兴，但因为有失落的明贤侯夫人在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便微笑着向众人道过谢，然后顺着某位夫人的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回到家中凝洛再不用掩饰心中的喜悦，虽然一早就从陆宸那里听说出尘考进了豫园，可如今亲眼见了录取名单，那种高兴的心情完全不会因为预先知道而减少分毫。 陆宸靠着门框看着凝洛嘴角带笑裙带飞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从前对自己多有克制，有意让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自从认识了凝洛，他的喜怒哀乐就好像完全系在了凝洛身上。 凝洛一转身猝不及防地看到陆宸，倒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吓死我了！” 陆宸忙走过去抱了抱凝洛，语气中满是歉意的：“看你正忙着没忍心叫你，不想吓到你了。” 说完，陆宸还用手掌在凝洛头顶摩挲了几下，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 凝洛心里很快安慰下来，仰起头向陆宸道：“出尘考进了豫园，我想回娘家看看。” “好，”陆宸答得满是宠溺，“我陪你。” 说完，陆宸抬起手正要抚上凝洛的脸，她却轻巧地一转身：“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陆宸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凝洛的身影笑了。 自凝洛出嫁后林府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又好像变得有些旧了，凝洛在门外站了站便和陆宸一步步走进府里。 她还记得杜氏将家里翻盖那年，盖好之后各处都看着那么光鲜亮丽，在年幼的凝洛眼中那些建筑都是无比的气派。 可随着凝洛一年年长大，随着时光在屋顶窗棂上、在花草山石上、在被人一步步踩过的青石小路上静静地流过，这所曾经气派华丽的大宅变得有些破败起来。 第95章 我心疼你 凝洛回家途上的喜悦不知怎么就被惆怅所代替, 直到林出尘喊着“大姐”跑向她, 她的心里才突然又明亮起来。 “姐夫！”跑到凝洛面前，出尘才看到一旁的陆宸, 忙立住身形毕恭毕敬的行礼。 陆宸点点头, 出尘的眼神便又落到了凝洛身上：“大姐，我真的考上豫园了！” 语气中自然难掩兴奋, 宋姨娘也走了过来, 笑道：“你大姐怕是比你还要早知道呢！” 一行人走进花厅, 杜氏正指挥着下人摆放菜餚碗筷, 觉到有人进屋才一转头看见了凝洛。 “回来啦？让丫鬟们伺候着你们净手吃饭吧！”语气是平淡的，倒没有从前的尖酸刻薄。 凝洛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 林成川自然是分外高兴, 拉着陆宸无论如何都要喝几杯。出尘和宋姨娘脸上的笑一直挂着, 杜氏虽然笑不出来却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凝月来的晚些, 杜氏假意斥责了两句，倒没用从前的那招指桑骂槐。 这种难得的表面平静让凝洛有种在梦里的错觉，她看向出尘, 出尘正笑着以茶代酒敬陆宸；再看向宋姨娘，宋姨娘也是笑着的，望着出尘，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满足。 这对母子何曾有过这样的笑容？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样不卑不亢的眼神，这样挺直的嵴背…… 凝洛再看向杜氏，杜氏的眼神刚好从出尘那里收回来, 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凝月一眼；而凝月则低着头默默地玩弄碟子上的筷子，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178页 “姐，姐！” 出尘的唿唤让凝洛从一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怎么？” “我也敬姐姐一杯吧！谢谢姐姐为出尘做的一切！” 凝洛这才看到出尘正向她举着杯，而父亲正微笑地看着他们姐弟。 “是出尘自己争气！”凝洛笑着端起杯，向出尘的杯子上轻碰了一下。 “你只抿一口就好！”酒杯刚凑到凝洛嘴边，陆宸突然忍不住出声提醒。 凝洛抬眼看了陆宸一眼，眼神中含情脉脉，脸上的笑意如春风拂过三月桃花。 凝月从陆宸出声时便抬头看向那二人，只见他们俱都浓情蜜意，眼神中交流着无言的情愫，仿佛周遭的一切不存在似的。 凝月心中只觉有一团火苗，她嫉妒得厉害，凝洛为什么那样好命？婆家有权有势也就罢了，夫君又对她好成这个样子。若是陆宸长得不好或者身子弱有毛病，凝月心里也能有些安慰，可偏偏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 陆宸那副冷峻的面孔一对上凝洛就像是冰山融化一般，像春日里山上的积雪，柔情地化为潺潺溪水，清澈的顺流而下。 凝月突然也想要那种温柔，在她看来，陆宣那样对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温柔不够珍贵，只有陆宸这种对全世界冰冷独对一人温柔的柔情，才是世间难得的。 曾经被陆宸伤过而带来的恐惧早就消失不见，凝月满心沉浸在陆宸对凝洛的温情中，幻想着自己也能被那样对待。只是桌上的几人或饮酒或夹菜，谁都没注意到凝月看向陆宸的灼灼眼神。 林成川看出尘连宋姨娘都敬过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也敬你母亲一杯吧！” 到底当着女婿的面，一个当家主母的脸面还是要维护的，何况今日杜氏的表现倒让林成川颇为满意。 已有丫鬟为林出尘再次续上茶，他怔了一下到底拿起了茶杯向杜氏举起来：“母亲。” 他原想说些什么，至少说些在他成长经歷中杜氏对他的帮助，然后才可以顺理成章的感谢一下。 可当他飞快地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杜氏倒也不在意，端起杯矜持地向出尘示意了一下便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杜氏放下了酒杯，心中却满是失落的。她没想到出尘能这么有出息，虽然这个家表面上还是她管着，可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说的话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真是不甘心啊！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家以后就要落到别人手里，看了一眼凝月，凝月正魂游天际一般，只恨她是个姑娘，若是个儿子多好！ 杜氏不由又想起当年怀凝月的时候，那个给她药的婆子反覆问过她是不是要那么做，那药用下之后确实十有**能怀上身孕，可以后再想要孩子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她自然是权衡过利弊的，段氏已经告诉她有喜了，林成川好像也注意到了她递出去的眼神，最近几次相见便与她眉来眼去的。 以她的家世出身，她恐怕是难攀上比林成川条件更好的男人了。况段氏又一向与她要好，便是先去林家作妾，日子也不会难过。 生米煮成熟饭还不够，必须也怀上身孕以后才能跟段氏争个高下。这样想着，杜氏义无反顾地吃下了药，后来便怀上了凝月。 她曾经无比迫切地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儿子，那样她的后半生就有了着落。尤其是在凝洛出生以后，她就更盼着能生个儿子出来。段氏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若是她生下了儿子，这林家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然而事与愿违，凝月出生之后她难过了许久，开始的两天甚至连孩子都不愿多看一眼，可后来想到她这辈子也许就这么一个女儿了，才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疼起来。 如今她却嫉妒起宋姨娘的好命来，她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嫉妒这个农户家的女儿，但今日因为考进了豫园的出尘，她确确实实嫉妒了起来。 凝洛一段时日没回来，这次回家便留宿了一晚。饭后众人说了一会子话才散了，凝洛见陆宸似乎吃了不少酒，便有意带陆宸在园子里走走醒醒酒。 凝洛在另一条小路上刚好看到陆宸二人，只见陆宸向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些什么，那丫鬟便匆匆离开了，然后陆宸便拉着凝洛的手在园子里漫步。 凝月借着树木和山石遮挡着，将脚步放得极轻随着陆宸二人的方向慢慢移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陆宸生出一种着迷的情绪来。 凝洛和陆宸一面走着一面低声说笑，竟都没注意到另一边还有人跟着。丫鬟很快取了披风回来，陆宸接过来亲自为凝洛披上，又细细地在颈项处打了个结。 凝月嫉妒得紧，她既想要陆宸也能那般对她，也想陆宸突然厌弃凝洛，总之就是不想看到二人浓情蜜意的样子，恨不能亲手撕烂那二人夫妻恩爱的模样才好。 不知不觉凝月竟远远地跟着陆宸二人出了园子，失去了树木的遮挡她才恍然回过神似的停住脚步。 远处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继续慢慢前行，直让她妒火中烧，找不到出口。立了半天，凉风丝毫没能将她发热的头脑退下一点温度，反而在这朦胧的夜色中，生出了越发大胆的想法来。 因为凝洛夫妇是临时留宿，所以芙蕖院这边也并未照着从前的位级抽调那么多下人，只几个丫鬟在二人房里伺候，院里留了个值夜的小厮。 第179页 那小厮正要插门落栓却见凝月一推门走了进来，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凝月轻声道：“姐姐好容易回家一趟，我们说说体己话，你关门就是不用通报了。” 小厮听她说的有理，便依言关上了门，任凝月一人朝正堂走去了。 只是走了几步她却停了下来，回头见那小厮已经回房歇息，便一个转身走到了一间厢房门前，轻轻地推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我看你今日也吃了不少酒，竟又续了一次！”陆宸正和凝洛坐在房中说话，看着凝洛朦胧的眼粉的颊，陆宸满眼爱惜。 凝洛确实觉得头有些微微发晕，可同时又有一种亢奋的情绪，让她心情控制不住地变得很好。 “一高兴便没想那么多。”凝洛托着有些发热的脸颊，嘴角也是控制不住的上扬。 “陆宸，”凝洛一喝过酒就会话多起来，就好像脑中闪过什么话语嘴巴就会不受控地说出来一样，只觉痛快淋漓，“我从来没有见姨娘和出尘那么高兴过。” “从我见到宋姨娘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拘谨得很，后来生了个儿子也是和她一样……” 陆宸握着凝洛的手，听她不停的絮絮叨叨，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疼惜。 “他们从来不会笑一样，不对！是不敢笑，他们在这个家里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如果你不用心去看他们，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曾经，我也是那样的……”凝洛喃喃地说道，眼中的光暗淡了一下，“可能从前我们是一类人？” “我曾经暗恨他们不知抗争，那完全是对自己也无能为力的厌弃感吧？”凝洛苦笑一声，想到自己重生之前的那段岁月。 陆宸搂着凝洛，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他在第一次见过凝洛之后便让人打听过凝洛的事，却只知道她大概是生长于什么样的家庭，对于她经歷过什么，却是一概不知的。 凝洛似是觉到沉默的陆宸好像也跟着她有了情绪上的变化，不由抬眼笑问：“你在想什么？” “我……”陆宸开了口，却觉得喉咙发紧似的，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心疼……” 凝洛一怔，继而笑道：“心疼我？” 陆宸看着凝洛，郑重地点点头。 凝洛倏地红了眼圈，却看向别处努力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要把眼泪眨回去似的。 第96章 凝洛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笑着看向陆宸：“有你心疼我, 我就没那么让人心疼了呀！” 声音软软得, 格外惹人怜惜。 陆宸微微用力将凝洛拉至自己怀中：“以后我只允许你幸福快乐, 再不许有从前的那种日子了！” “好。”凝洛靠在陆宸胸前, 答得干脆而乖巧。 陆宸的吻便轻轻地落在凝洛的额上，然后顺着鼻樑一路向下在要触碰到凝洛的双唇时却被凝洛躲开了。 陆宸不解地看向凝洛, 凝洛却红着脸垂着眼帘不敢看他：“我、我先去洗个澡。” “不用了！”陆宸自觉身体已经躁动起来, 并不想再委屈自己等着, 说着便又向凝洛那小巧的红唇凑过去。 凝洛却一把推开他：“喝酒出了许多汗，我还是先去洗洗！” 说完也不等陆宸回答, 一转身跑出去了。 凝洛在厢房里紧紧盯着凝洛那边的动静, 她并没有什么详尽的计划，只是觉得难得有这个机会，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凝洛出嫁后这处院子便闲置了, 杜氏也并未派人时常打扫，因此这间下人住过的房间充满了霉味和灰尘。 凝月在漆黑的房间中凝神等待，竟因为心头的那团火而忘记了害怕。她像是一只伏在草丛中的豹子, 心无旁骛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不知疲倦。 直到她看见凝洛快步走出房, 然后进入了放置浴桶的那间屋子, 然后拴上了门闩。 凝月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将交叠着的衣领扯得松一些，将锁骨以下的部分都露了出来。 她轻轻地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盯着陆宸房间的灯光一步步走了过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心跳上一样，全身的弦都因为紧张而紧绷着。 凝月走进房去的时候，陆宸刚松开一颗扣子，陆宸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便转身笑道：“还是决定不洗了？” 却不期然看见了凝月，陆宸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怎么是你？” “姐夫，”凝月努力让声音放得娇滴滴的，然后一脸娇媚地走过去，“我过来找姐姐说说话，她不在吗？” 陆宸正在解衣扣的手又飞快地扣上，然后正了正衣襟道：“很晚了，我们要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姐夫……”凝月慢慢地走向陆宸，腰肢自以为扭得风情万种，“姐夫是不是对凝月有什么误会？” “你多虑了！”陆宸见她向自己走来，便换了方向向门口走了几步，“你的一切我都没兴趣知道，又何来误会？” 凝月突然发现她自打进屋跟陆宸说上话心里就不紧张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想来她和陆宸註定要发生些什么了。 第180页 见陆宸躲开她，凝月也不恼，仍是娇笑着跟过去：“姐夫这话多叫人伤心！若是姐夫肯多了解我一下，也许就能发现，我并不比姐姐差呢？” 陆宸走到离门边近的位置，抱着双臂鄙视地看向凝月：“你有什么资格与凝洛相提并论？” 凝月自然是不死心的，又往下拉了拉衣领，人已飘到了陆宸面前：“那得姐夫试过才知道啊！” 陆宸冷冷地看向凝月，暗道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便克制住自己的拳头黑着脸道：“现在滚出去，我还会给你留点脸面。” 凝月故作娇羞地一笑：“所以姐夫还是疼我的吧？” 说完，竟然扑到陆宸身上搂住了陆宸的脖子。 陆宸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想都没想地一把拉开门然后顺势一脚将凝月踢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凝月刚刚闻到陆宸身上的气味，下一秒只觉身上剧疼然后人也飞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凝月正趴在地上正对着冰冷的青砖，一条腿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谁在外面？”凝洛的声音传来，显然是凝月落地的声音太大了，连正在洗澡的她都听到了。 陆宸忙快步走过去，隔着窗子柔声道：“没什么，一只野猫从房上跳到院子里了。” 凝月想动却动不了，听陆宸温柔地哄着凝洛，再想想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心里的屈辱感空前绝后的。 “怎么那么大声？”凝洛似是不相信。 陆宸冷笑着看了地上的凝月一眼，才又贴着窗子道：“许是只笨傻的，直接踏空从房上掉下来的。” 凝月费力地撑起身子，只听陆宸又轻声安慰道：“没事，你慢慢洗吧，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凝月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却忍不住又望向了陆宸。 “滚！”陆宸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眼神冷厉无比似乎都起了杀意。 凝月一个激灵，忙向大门口走去，一条腿却疼得几乎不敢抬起来，只得一瘸一拐地拖着那条腿向前挪。 “它许是迷路了，你对它那么凶做什么？”凝洛在房中嗔道。 陆宸冷笑一声：“不请自来的东西，你要对它好了它还以为你要收留它呢！” 凝月闻声停了一下，回过头去却见陆宸满是嘲讽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眼神向着窗子柔声道：“你便不要操心了，待会儿水都要凉了。” 凝月羞愤地扭回头继续前行，她真是太天真了，陆宸那种人，铁石心肠一样的，除了面对凝洛时能化为绕指柔，对任何人都是能下得去手的吧？ 尤其是方才的那一脚，凝月毫不怀疑陆宸用尽了十成的力气，一丝一毫都没顾及过她是个女子，若那一脚踢在要害处，她的小命只怕都没了。 本来只觉得那条腿疼得厉害，几步路走出去之后，凝月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一般，好像再走几步就会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右手的手心钻心地疼，凝月颤巍巍地抬起手去瞧，只见手心里一层皮都磨破了，火辣辣的。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哭却只能硬生生忍着，万一被下人看到传开去，她的脸就算丢尽了。 咬牙继续往门口挪，眼泪一直反覆冲上眼眶又被她压回去，她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会鬼迷了心窍。 陆宸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连她那样的勾引都横眉冷对的，甚至还下狠脚踢她，她真是疯了才会毫无计划的贸然前往。 凝月挪到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心里却对凝洛咬牙切齿起来。这样无情的男人，早晚有一天也会对凝洛这样，凝洛最后说不定会被陆宸活活踢死，她恨恨地想。 瘸着腿快走到家的时候，前方却出现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凝月怔了怔，停了下来。她不想给人看到她现在的狼狈模样，不管那个人是谁。 而那人显然也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往上提了提灯笼想要看清来人的样子。 凝月想转身离开，可腿疼得要命，再者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眼看就能到家了，实在是不甘心再躲到别处。 “照什么照？哪个房里的？该干嘛干嘛去！”凝月向那个人影怒道，家里的下人大都还是惧怕她的，希望那个人听出她的声音乖乖滚走。 那人的灯笼降下来，凝月刚要松一口气却听那人惊喜道：“二姑娘！真的是你？夫人等你等得都急死了！” 说着便提着灯笼快步向凝月走来，凝月都来不及反应，立春便走到她面前提起灯笼打量起她来。 头髮散乱着几绺，脸上似乎有土，还有泪痕造成的泥道道。身上也满是土的，甚至那衣裙好像都磨破了，破破烂烂的口子上也沾满了尘土。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立春见到凝月这副狼狈样也不由大吃一惊。 凝月一见被立春看了个正着，索性也不再躲了，丧气地伸出胳膊：“扶我回家。” 立春见状忙腾出手去搀扶，却不想碰到凝月的手又换来一声痛唿。 凝月抖着手带着哭腔喊：“你倒是小心点啊！” 要不是她的腿也疼的用不上力，她非得抬脚踹立春不可，方才被立春碰到手上的伤口，疼得她差点没昏死过去。 第181页 立春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扶凝月，她哪里知道凝月什么地方有伤啊！凝月也不说怎么伤的，她也不敢追着问，夫人还在凝月房里苦等着，看到凝月这个样子只怕又要发脾气了。 凝月见立春伸着胳膊不敢动，也唯有自己靠了过去，将手肘靠在立春手臂上，立春这才小心地挎住了她。 “走吧！”凝月吩咐道，立春这才挎着凝月慢慢向前走去。 杜氏见了女儿也是大吃一惊，她原本过来要跟凝月说说以后的事，可谁想竟扑了个空。 耐着性子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偏偏房里的丫鬟下人们还都不知凝月的去向，杜氏直等得满肚子火，也不知积攒了多少话要骂凝月呢！ 可凝月被立春搀进来时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倒让她一下子忘了满腹的愤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 “这是怎么了？”杜氏火急火燎地走过去便要搀凝月。 “别！”凝月尖叫一声倒让杜氏吓了一跳。 杜氏一时像被定在那里，凝月皱着眉道：“疼，别碰我！” “这到底是怎么了呀？”杜氏跟在立春和凝月身后亦步亦趋。 凝月拧着眉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口中只好说道：“天黑在园子里摔了一跤。” 杜氏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凝月，头髮凌乱着，衣服领子歪在一旁，手掌都摔破了，衣裙也是又破又脏，方才进屋的时候还瘸着一条腿。 “摔得这样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不易，断更14天，总算可以写了，求大家支持支持，好难。 第97章 凝月见杜氏好像不相信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虚, 面上却故作恼怒, 强撑着故意喊道：“园子里连一盏灯都没有, 我一下就摔在那里, 半条命都没了！” 杜氏见凝月发脾气，又心疼她一身伤, 便也不再追问, 只向立在一旁的立春斥道：“还不快去拿药来！” 凝洛离开的时候, 最捨不得她的自然是出尘和宋姨娘，一直嘱咐要常回来玩。林成川环视了一圈, 然后皱起眉来。 “凝月怎么回事？越大越不懂事！都不知道来送送！” “月儿昨晚摔了一跤, 今早床都起不来了！”杜氏也是愤愤的，她一见到林成川的时候明明说了要为凝月请大夫的事，他竟然半分没往心里去。 只是在场的众人除了陆宸都当杜氏是在为凝月找藉口, 凝洛也不过向林成川笑笑说道：“父亲请留步！” 回到家中，凝洛又忙着将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收好，口中还说道：“姨娘总是这样客气, 又亲自缝了枕头给我们。” 说完却没等到陆宸的回应，凝洛奇怪地回头, 却被陆宸从背后拥住了。 陆宸不想跟凝洛说凝月的事, 她好不容易从那样的家庭走出来，半点也不想她再为那些荒唐事难过。 “怎么了呀？”凝洛轻声问道，陆宸今日话少了许多，就像藏起许多心事似的。 陆宸将下颌轻放到凝洛肩上, 在凝洛耳边柔声道：“这些年为难你了。” 从踢走凝月之后，陆宸又想到凝洛去洗澡之前说的那些话，想到凝洛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中孤独地长大，他便觉得揪心似的疼。 一个姑娘家，自小没了亲娘，父亲又是个那样不管事的，继母本身也不是个正派的，又养了那样一个飞扬跋扈又毒又坏的女儿。 陆宸不愿想像凝洛吃过什么样的苦，怎么在那样的家庭中一点点长大，可是又忍不住去设想那些，然后就抑制不住地难过。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对凝洛好，想要弥补凝洛似的，不但要让凝洛以后的日子只有幸福快乐，还想让她将从前的不快全忘记。 出嫁前的凝洛得到的疼爱太少，他唯有用加倍的疼爱才能补偿一点点。 这年冬日来得早，刚到十月就得穿棉衣了，凝洛怕老太太身子受不住便早早地给那边房里添了炭。她原想给婆婆房里也添上，婆婆却是不肯只说不觉得冷，和大家一起便好。 虽然如此，凝洛到底让人每日送薪炭去陆夫人房中，至于烧还是不烧便由着婆婆去决定了。 凝洛将冬衣的事安排给管事的，便见陆宁带着一个毛茸茸的暖袖走了进来。 “感觉昨儿个还穿单衣呢，怎么突然就这样冷起来！”陆宁端着手抱怨。 凝洛先前忙着处理管事们的回话，倒不曾觉得冷，如今看陆宁双手缩在暖袖中，好像还带了一身外面的寒气，便也觉得双手渐渐凉起来。 凝洛顺手拿过桌上的茶杯，先前丫鬟倒的茶尚有余温，双手捧住了才觉得舒服一点。因为还未开始供炭，现在连手炉也还不能用。 “坐吧！我就不起身让你了。”凝洛看着陆宁笑道，因为从前就相识相交的缘故，她们姑嫂的关系比别人总是要好上一些。 陆宁却立着不动：“不坐了，越坐越冷，我们去老太太房里吧，那边暖和！” 凝洛想了想这边暂时也没有别的事，便欣然应允，临出门前又嘱咐丫鬟若是有人找便去老太太房里回话，这才随着陆宁走了。 才走了几步，便有个丫鬟追上前来给凝洛送暖袖，凝洛却看着那雪白的暖袖疑道：“何时有的这个？” 第182页 那丫鬟帮着凝洛将手拢进暖袖，一面说道：“少奶奶兴许是忘了，这是您嫁妆包裹里的，先前拿出来晾晒的时候我看见过，方才您说要出门我就去找了，不想找到的时候您都走这么远了。” 凝洛低头看了一眼那兔毛暖袖的做工，倒像是宋姨娘的手法。她出嫁时天气还热着，嫁妆里也大都是时令的东西，有几件冬衣已是姑姑提醒着才放进去的，她一个初嫁的姑娘又哪里能想到暖袖这些！ “难得这皮子一根杂毛也没有。”陆宁看向凝洛的暖袖笑着夸赞了一句。 兔皮虽也不是寻常小户人家能随便用的东西，可在陆家这种门第来说到底寒酸了些，可对于宋姨娘来说那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皮毛了。 况且，那暖袖确实如陆宁所说通体雪白，想来是宋姨娘千挑万选出来的。 “家里姨娘给做的，我都不知何时放嫁妆里了。”凝洛向陆宁笑笑，一起并肩前行。 陆宁的那个暖袖看起来是貂皮的，光滑水亮的毛色彰显着那暖袖的高贵，只是凝洛还是更喜爱自己手上套的这个罢了。 “改天让姨娘也给我做一个吧！”陆宁边走边说，“这白色衬的你更好看了！” “这也就是个样子好看，要说暖还是你那貂皮的更好些。” 陆宁摇摇头：“我也戴过兔皮的，不觉得差多少。这满眼萧索的样子，就是这抹白引人注意，若非这是你的嫁妆，我非要拿我的与你换不可！” 倒不是陆宁顾及凝洛的感受故意这样说，实在是冷风吹得园子里一副枯败的景象，那截暖袖的白便格外惹人喜爱，再加上凝洛的天人之姿，那雪白的暖袖直把陆宁的那个比了下去。 “我捎个信回家让姨娘再与你做一个便是，瞧你将这暖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龙皮凤凰皮做的呢！”凝洛笑着打趣陆宁。 “一则是因为这暖袖确实好，二则我也是怕你心疼娘家的姨娘不肯给我做呢！”陆宁说着抽出一只手来，笑嘻嘻地咯吱了凝洛一下跑开了。 凝洛躲的时候已经晚了，便无奈地笑笑继续不紧不慢地前行。 陆宁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凝洛皱眉：“何时变得这么无趣了？” 凝洛笑笑：“嫁人之后。” 她是陆家的大少奶奶，现在还管着家呢，哪里好与陆宁跑跳打闹呢！ 陆宁只得老老实实等她：“那我以后还是不要嫁人了！” 凝洛已走了过去，却出其不意地也抽出一只手去咯吱陆宁：“你确定？” 陆宁忙笑着躲开，口中兀自喊道：“我就知道！” 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老太太房里，钟绯云竟然也在那里，陆宁自从婆子们闹事那回事之后，对钟绯云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因此钟绯云向凝洛和陆宁问好，二人的回应都是淡淡的。 老太太却没注意到这番情形，她有一群人伺候着，万事不用她操心的，因此这日子便稍嫌无聊，如今这小一辈的都到她房里来，她自然是高兴的。 “凝洛，我看你今年也不用给各房发炭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冷的全往我屋里来，我倒还能热闹热闹！”老太太一面向孙女和孙媳招手，一面笑着说道，眼角的皱纹都被笑得更深了。 凝洛和陆宁一左一右地走到老太太身旁，陆宁嘟着嘴道：“老太太也太狠心了！为了一点热闹倒要把孙女冻死了！” 钟绯云本来是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凝洛二人一来便没了她的位置，本来心里就暗恨着，听了陆宁这话便又堆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笑容：“老太太不过是想常见见我们罢了，哪里捨得让你这个唯一的孙女挨冻呢！” 凝洛听她这话有卖乖之嫌，便向老太太道：“我们本就是差不多日日都来，只是怕老太太成日见我们见得烦了，老太太若是喜欢，我们少不得要每日来闹上一番了！” 老太太就爱听这些年轻姑娘、媳妇们说笑，听了这话忙点头向凝洛道：“那你可要记住了，若是哪一天没有来，我可是要罚的！” 说笑了一会子，老太太才又向凝洛认真道：“若是觉得冷了就先将炭烧上，我年轻的时候管家，也像你这般要强，现在想想又何必呢，咱家又不是烧不起那些！” 凝洛正帮老太太捶着腿，闻言笑道：“这两日太阳被北风吹得不见，所以才觉得冷些，但我瞧着用不了两天太阳一出来这气温还会升上一升。” “若是急着烧了炭，天一暖屋里就更显热，岂不是容易攻起火来？就是老太太您这屋里也须得注意些，若是明儿啊后的天暖了，便让下人们少烧上一些。” 老太太听她说得有理，不由笑着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些。” 钟绯云心中满是不屑，却不好表现出来，正兀自气着，随着下人的一声通报，陆宸便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见了这个长孙更是高兴：“今儿是什么日子，倒都聚到我这里来了！” “给老祖宗请安！”陆宸一撩衣袍便向老太太行礼。 “行啦行啦，那些虚礼便不必了，你拿的那是什么东西？” 陆宸一进屋众人便见他提了个包裹，俱都猜测着里面是什么东西，正好奇间便听老太太问了一句。 第183页 陆宸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凝洛一眼才将那包裹打开，口中道：“天凉了，我看凝洛冬衣不多便给她寻了一件厚实的大衣。” 陆宁掩嘴偷笑，就陆宸看凝洛的那一眼真是腻死人，若非这是在老太太房里，她这位大哥怎么会允许娇妻离他那么远？ 说着，陆宸已将那大衣抖落开来，饶是钟绯云再怎么故作镇定也忍不住捂住嘴，露出惊艷之色来。 第98章 貂皮大衣 那是一件貂皮大衣，若说陆宁先前的那个貂皮暖袖是光滑水亮的上品, 那这件大衣简直就是一件极品。 那是一件紫貂皮的大衣, 虽然名字叫“紫貂”, 实际上颜色却是黑褐色的。陆宸手中拿的那件颜色几近纯黑, 也是紫貂中难寻的品相。 况那毛色发亮，犹如夏夜的小溪在夜色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竟让人对着那件黑色大衣生出“流光溢彩”的这种感觉来。 “拿来我看看。”老太太向陆宸笑道, 倒像是真想瞧个稀罕似的。 “大表哥对表嫂可真好！”钟绯云满是羡慕地说道。 她故意将这句话说的无意一般, 实则是想提醒老太太，陆宸得了这么好的东西先想到的不是家里的老祖宗, 而是他的妻子。 只是她没想到老太太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看到孙子孙媳恩爱有加，心里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凝洛，”老太太扭头唤她, “你也过来摸摸。” 凝洛依言向那大衣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真是又软又光滑呀！” 陆宸走上前：“从几百上千只紫貂中才挑出几只毛色相近的来，这才凑成了一件大衣，说起来也算是世间难寻之物了。” 凝洛柔情似水地望了陆宸一眼, 正见他也双目含情地看了她一眼。 钟绯云自是不甘心，也向老太太凑近两步, 像是好奇那大衣似的盯着大衣兀自说道：“也就是说这世上仅此一件了？若是再多一件多好, 大表哥还可以送给老太太一件。” 凝洛眼神冷了一下，这个钟绯云还真是挑事的一把好手，只是不等她说什么老太太却先开了口。 老太太看着膝上的那件大衣，一只手在上面轻轻顺着毛抚摸着, 口中不轻不重地说道：“方才凝洛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穿得单薄，原想着把阿宸去年送我的那件大氅送给凝洛穿，又想到我那件让凝洛穿太老气了些，这才没有开口。还是阿宸知道疼人，给凝洛挑了件合适的。” 钟绯云心里一凉，她原想着不着痕迹地添把火，可老太太这语气表情分明就是在敲打她。正想着说些什么话找补一下，却被陆宸打断了。 “给您的那件你自己留着穿便是，不用想着送这送那的。”陆宸向老太太笑道，“孙儿知道您见惯了好东西，一向不惜财的，只要是您喜欢的人不管什么好东西都捨得送出去。” “可那大氅到底是太平貂皮的，那才真真是世上仅此一件，您若给了人，可要伤了孙儿的心了！”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笑了起来，她疼爱地看着长身玉立挺拔刚健的陆宸：“你们都只当我这长孙是个冷面冷口的，其实数他最会疼人了！” 陆宁含笑看了凝洛一眼：“我这嫂嫂好福气！” 凝洛脸上微微一红，只听陆宸道：“我也是好福气！” 钟绯云觉得自己就像个插不上话的外人，看着凝洛和陆宸一副恩爱的样子，心里嫉妒得很，只盼着有一天她和陆宣也能那样。 “来，凝洛穿上试试吧！”老太太拿起膝上的大衣对凝洛笑道。 陆宸早就想看看凝洛穿上大衣的样子了，不然他也不会发现凝洛不在家就急吼吼地追到这里来。 便有丫鬟走上前来，从老太太手上捧过大衣轻轻抖落开，然后为凝洛穿在了身上。 刚一上身，众人还来不及打量，便又有几个陆宸叔伯家的亲戚来老太太屋里说话，几人一见凝洛差点连向老太太行礼都忘了，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细细观看一番。 老太太也忍不住笑着炫耀：“阿宸给凝洛寻了件貂皮大衣，我刚说让她穿上看看你们就来了！” 凝洛今日穿了一袭黛青色的束腰长裙，虽然里面已穿了一层夹棉中衣，可那腰肢仍是不盈一握的样子，因此便是外面罩上了大衣，也丝毫不显臃肿。 况那领部露出的黛青色与那貂皮大衣十分相宜，看起来高贵华丽得很。而那大衣就像是为凝洛量身而做，肩膀腰部无一处不合。 众人纷纷称赞不已，那貂皮本就是高贵之物，如今被凝洛的一张雪容花貌一撑，整个人格外的大气端庄从容优雅，直教人看呆了去。 “阿宸真该请个画师把凝洛画下来！”一位按辈分陆宸应该叫嫂子的亲戚看着凝洛嘆道。 “是呢！”一位婶子也开了口，“以前我看那些画上的美人儿，还想着这都是画画的人假想的，哪有那样完美无缺的美人儿呢？肤如凝脂，盈盈秋水，朱唇红润，身段婀娜……” “如今见了侄媳妇才知道，那些人也只画了美人的七分，侄媳妇倒比那画上的美人还要多三分神韵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唯有钟绯云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第184页 陆宸一双眼也黏在凝洛身上下不来，听了这话便笑道：“我素日山水画的多，有空倒是可以试试画凝洛。” 凝洛被他那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便向丫鬟递了个眼神帮着将那大衣脱了下来。老太太这房里本就是暖的，穿了一会大衣凝洛都觉得自己微微出了汗，可见那貂皮是顶保暖的好东西。 那位婶子听了这话不由羡慕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我成亲这么多年也没见我家那位送过我什么东西！” 先前说话的那位嫂子也说道：“莫说婶子你了，就说我们家那位吧，才比陆宸大几岁？我也从没见他送我个一针半线的呢！” 凝洛脸色微红，也不知是方才穿大衣热的还是听了亲戚们的话有些害羞，陆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倒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躲开了去。 老太太接过话道：“这跟现在不现在，年轻不年轻，都没什么关系。就在人，阿宸的祖父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吧？当年也爱买些小玩意儿回家逗我开心，我看我们家阿宸啊，是随了他那祖父了！” “本来就羡慕侄媳妇羡慕得紧，偏生又没人疼的，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个藉口还被老太太戳穿了，真是让人心口疼！”那婶子捧着心口，皱眉做出难受的样子。 老太太又抚掌笑起来：“行了吧！别装样子了，谁不知道你们家的银子都攥在你手里，倒叫你男人哪里去变银子给你买貂皮去！” 一时屋中众人都笑了，老太太便向凝洛等人道：“你们都回吧，我和你婶子她们打一会子牌，你们去别处玩儿吧！” 陆宁闻言嘟起嘴：“方才还怕我们不来，现在就要赶我们走。” 陆宸已经看向凝洛，双目中尽是期待，凝洛看了他一眼却微笑着别过眼去。 “你不总嫌我打牌太慢看得着急？”老太太倒是喜欢跟这个孙女斗斗嘴，因此一老一小都互不相让。 陆宁一跺脚：“好吧好吧，我不烦您打牌了，您要是待的烦了可别让人去喊我啊，我还不一定有空呢！” “陆宁！”陆宸向陆宁低声呵斥一声，便是仗着老太太宠爱也不能这般没规矩。 可陆宸到底低估了老太太对陆宁的大度，听了他那一声老太太立马向陆宸道：“行了行了，不用在我房里立规矩，都回去吧！” 于是陆宸便带着凝洛和陆宁向老太太告辞，钟绯云却站出来向老太太笑道：“我还是留下来吧，给您端茶倒水捏肩捶背都行，不然回去也是一个人，怪无趣的。” 凝洛打量了钟绯云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她的表情便被陆宁一拉走开了。 这一世有许多事都变了，也有许多事没变。变的是她嫁给了陆宸，没变的是钟绯云仍钟情于陆宣。 方才钟绯云的语气那样真挚，听起来真的是特别愿意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似的，可凝洛知道这只是钟绯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举动。 只是不知道她在老太太跟前的讨好，对于以后有没有益处，能不能在她嫁给陆宣这条路上有所助力。又或者，钟绯云这辈子还能不能嫁给陆宣？ 从老太太房里出来，陆宸便偷偷给陆宁使眼色，陆宁却假装没看见，还直接挽起了凝洛的胳膊。 陆宸沖陆宁瞪了一眼，恨不能将她瞪消失掉，他明明可以和凝洛手牵手回去的！如今他不甘地落后了一步跟在凝洛二人身后，心里却全是不甘，想着怎么琢磨个法子让陆宁乖乖回自己家去。 终于在陆宸干咳了两次之后，凝洛奇怪地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陆宁瞥了陆宸一眼忍不住偷笑，她就装听不见不知情，怎样？大哥还能当着凝洛的面出手打人不成？ “没有！”陆宸生怕凝洛担心，“只是喉咙有点痒。” “那我回去煮碗银耳莲子羹给你喝吧？”凝洛认真道。 陆宸就喜欢看凝洛关心他的样子，便点头道：“好，我要少糖。” 陆宁从凝洛回头就跟着她停了下来，听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不由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就你们俩这甜甜蜜蜜的样子，不放糖也会觉得太甜啦！” 陆宸闻言抛过去一个“不关你的事识相的快走开”的眼神，陆宁却只是讪讪地回过头向凝洛道：“我把哥哥嫂嫂送回家再走。” 虽然这话是向着凝洛说的，却是说给陆宸听的，陆宸正纳闷陆宁今日的一反常态，便听凝洛邀请道：“跟我回去喝莲子羹便是，说什么送不送的。” “我就是想在路上跟嫂子说几句话。”陆宁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第99章 别离 凝洛听陆宁的语气严肃起来不由也收了脸上的笑：“怎么了？” 陆宁却回头看了陆宸一眼, 那意思明显是想让他迴避。 陆宸虽然见妹妹神色严肃也有些担心，但这么明目张胆地赶他离开凝洛, 他还是有些气不过。 “我不听就是，你们先走, 我远远跟着。”陆宸有些没好气，那是他媳妇！ 凝洛沖他安抚似的一笑, 他心情才平復些。陆宁虽觉得还不够好，但也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走出几步之后，陆宁向凝洛低声道：“方才那个婶子, 那天跟老太太说我也该说门亲事了, 今天老太太将咱们打发出来，说不定就是要谈这事的。” 第185页 凝洛知道陆宁属于情窦未开无比恋家的那种姑娘，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提亲这种事，对她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 “也未必会是，”凝洛不知怎么安慰, “钟绯云不是留下了么？老太太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谈你的婚事吧？” 陆宁挽着凝洛慢慢走着：“就算今日不谈, 那明日呢？总有一天会谈的吧？” 凝洛张了张口, 却没说出什么, 陆宁便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过了，终归要嫁人的, 只是不知道会嫁个什么人，所以心里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老太太和夫人都那样疼你，肯定会千挑万选的挑个人品家世样貌个个都好的。”凝洛虽是安慰，却也是发自肺腑。 陆宁向后侧了侧头好像是看了陆宸一眼, 才转回来向凝洛道：“好羡慕你和大哥，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亲事就好了！” 陆宸耳力一向不错，虽然故意落后几步，可陆宁和凝洛的话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假装没听到罢了。 但是见陆宁一直忧心忡忡的，陆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哥会为你把关的，放心。” 陆宁一跺脚回过身去：“大哥！” 语气也是又羞又急，陆宸一副坦然的样子走上前：“这事你也不必特意避着我，便是从别处那里听说我也是要过问的，你应该知道，‘长兄如父’。” 凝洛看着陆宸自然地走到陆宁和她中间，陆宁便怔怔地放开了挽着她的胳膊，陆宸顺手就捞起凝洛的手牵住，才向陆宁道：“别担心。” 凝洛的手先前被冷风吹得直想往袖子里缩，她被陆宁挽着胳膊也不好戴暖袖，如今被陆宸温暖的手握住，整个人一下就没了那种瑟缩的感觉。 陆宁看着陆宸却泛上泪来：“大哥，我还不想成亲呢……” 腔调因为忍着哭而有些怪，连凝洛看了都觉得心疼。 “别哭，”陆宸抬起另一只手轻拍着陆宁的肩，“只是先定亲，又不是要马上成亲。” 陆宁自然也不想在哥嫂面前落泪，拿出块帕子轻拭了一下然后委屈巴巴地说道：“定亲之后还不是要成亲？” “谁说的？定亲之后若是你觉得那人不好，我们就退亲！”陆宸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根本不在意退亲对姑娘家名声有损。 “有大哥在，哪能让你受委屈？”陆宸又补了一句。 凝洛的手被陆宸握着，听他对着妹妹一再劝慰，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感动。她这辈子没有嫁错人，陆宸是有情有义而值得託付的人。 “那大哥一定要帮我打听好那人的人品！”陆宁向陆宸认真道，她也是觉得大哥最是稳重可靠，有大哥在她心里还能踏实些。 “那是自然！”陆宸点头应允。 陆宁总算破涕为笑：“那大哥大嫂请回吧，我也要我那边了！” 凝洛忙道：“一起去喝碗莲子羹吧！” 陆宸握着凝洛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她方才就不是诚心送咱们，你又何必邀她？” 说完，便看向陆宁：“回去吧！” 陆宁忍不住撇了撇嘴，到底向他们二人屈了屈膝才离开了。凝洛不由笑着向陆宸道：“感觉陆宁有时候很怕你。” “她才不怕我，这个家里只有她谁都不怕。”陆宸又走到凝洛的另一侧，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并忽视掉了凝洛那句“我有暖袖”的提醒。 “那你怕谁？”凝洛抓住陆宸话里的漏洞追问道。 陆宸失笑：“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也实在是调皮。” 凝洛踩在一片干枯的树叶上，脚下便传来树叶碎裂的声音：“没有人给过我调皮的机会。” 陆宸一阵心酸，脚步也停了下来。 凝洛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被陆宸的大手扣上了脑后，然后轻轻地拉向陆宸，凝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便觉到额头一阵温暖而柔软的感觉。 陆宸离开凝洛光滑而微凉的额，看着凝洛缓缓睁开眼睛，卷翘的睫毛也慢慢忽闪起来，却仍是笑着问他：“你到底怕谁？” 陆宸继续牵着凝洛向前走，凝洛确实对于陆宸会怕谁这个问题有些好奇。她嫁过来之后发现，婆家人都很看重陆宸，有什么事都愿意与他商量，这样一个备受家族喜爱的陆家大少爷，也会有怕的人吗？ “你觉得我怕谁？”陆宸笑着反问，虽然方才他想到凝洛的从前便心酸不已，可凝洛自己好像并不在意，她似是更看重当下，这一点陆宸倒觉得自己要向凝洛学习了。 凝洛听他问起倒好像真的认真思索起来，口中念道：“老太太那么疼你，你甚至还会在她面前撒娇，肯定不是怕老太太……” “我哪里撒娇了？”陆宸忍不住出声抗议，他一个苍松骄阳似的男人，竟被妻子说会撒娇，这哪能认？ 凝洛看着他粲然一笑：“你在老太太跟前就像个孩子似的，可不是在撒娇？” 陆宸自然是要接着反驳，只是刚一张口就被凝洛打断了：“父亲母亲也都看重你的意见，看你在他们面前也是自如得很，你还能怕谁？” “家里人你都数过了？”陆宸宠溺地看向凝洛，决定放弃“撒娇”那个问题的争论，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君子，没必要和媳妇在口舌上争高下。 第186页 凝洛想了一下：“那你也不至于要怕弟弟妹妹。” 陆宸笑着提醒她：“我就不能怕你？” 这次轮到凝洛失笑：“你会怕我？” 陆宸再次停了下来，和凝洛面对面站着，双手拉住凝洛的，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家里人确实没有让我怕的，因为我知道与他们到底血脉相连情分难断。” “可与你却不是。”陆宸声音里饱含深情，“你我萍水相逢，能走到一起全凭我的一颗心，我是真的很怕，怕你的心有一天不属于我。” 陆宸捧起凝洛的双手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然后将凝洛的双手合在掌心中。凝洛从听到陆宸的那番话便一颗心狂跳不已，如今被他这么捧在手心里，凝洛更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走到一起全凭你的一颗心？”凝洛忍着流泪的冲动勉强笑着，“那我的那颗心呢？” 陆宸知道凝洛一直因为姑娘家的矜持而不曾向他直抒胸臆，因此便是这么一句含含煳煳的反问也叫他欣喜不已，干脆将凝洛拥在怀里喃喃道：“如果真有系红线的月老，我希望他将我们的红线系了死结，谁都解不开。” 陆宸的外衣微凉，不过凝洛靠在上面一会儿就暖了，衣物特有的磨砺感和陆宸胸腔中跳动的声音都让她留恋，这样的拥抱从来都能让她觉得踏实，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也没关系似的。 “解开我也会这样缠着你的。”凝洛的双臂用力地在陆宸背后绕住，腰间传来的力度让陆宸微微一笑，心中也泛起甜来。 回到家中凝洛便急着要为陆宸煮羹，陆宸自然捨不得她亲自下厨，只拉着她的手道：“我又觉得没事了，还是不要煮了。” “最近天干物燥，还是煮上一些的好。” 凝洛说着便要出门，却被陆宸拉着不放开：“那让下人煮也是一样的嘛！” 凝洛轻轻将陆宸的手推开笑道：“他们难免有个偷懒顾不上火候的时候，我也不怎么亲自动手，只说着让他们做便是。” 待到凝洛刚吩咐了丫鬟如何准备那些莲子银耳的，陆宸便又出现在厨房里。 “有事？”凝洛回头望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嘱咐丫鬟将银耳撕得更小朵一些。 “没事，”陆宸走到凝洛身边，“陪着你。” 处理银耳的丫鬟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要发红了，这大少爷粘少奶奶实在是粘得厉害，只要大少爷在家，便是哪里有少奶奶哪里便有他。 凝洛转头又瞥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不由笑道：“君子远庖厨。” “君子远庖厨不过是说恻隐之心，我一个随时要上战场的人，还谈什么君子？”陆宸说得坦然，他是不惜为国为君浴血奋战的。 凝洛一滞，想到陆宸有一天会在远方的战场厮杀，心里就想堵了一团棉花一样。 陆宸也觉察到了凝洛的异样，忙劝慰道：“也未必会有战事，如今天下还算太平。” 凝洛勉强一笑，盯着丫鬟将银耳一朵朵撕碎，口中道：“我心里也做着准备呢，准备着你随时离开……” 丫鬟端着泡发银耳的瓷盆默默地走到了角落里，背对着凝洛二人继续剥莲子。 陆宸从背后拥住凝洛：“有你在，我会更强大，放心。” 凝洛眼中湿润，她努力不让陆宸听出她的哭腔，却依然温柔地笑着道：“我自然放心。” 第100章 陆宸的温柔 放心吗？陆宸会因为一场场战事而一步步走向高位, 他生命无虞她是应该放心的。就像陆宸每次说出“放心”二字都会让人特别踏实，就像他方才安抚陆宁一样, 一句“放心”便是一诺千金。 可刀剑无眼，便是他最后坐上了那个位子, 谁知道中间又会经歷什么呢？凝洛不敢想像和陆宸的分别，一想胸口就痛；更不敢想他会不会受伤, 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最后凯旋归来，谁又能保证他自始至终不上分毫？ 陆宸俯下身, 在凝洛耳边轻喃：“你真的放心我才能心无旁骛。” 他不再说什么“天下太平”, 想来是战事真的临近了吧？ 凝洛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全部逼回去，然后转过身投到陆宸的怀里：“我是真的放心，嫁给你的时候就放心，以后都是放心的。” “而且，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用记挂我, 公婆都对我那么好, 老太太也疼我, 家里的事我也能都管起来了, 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凝洛埋在陆宸胸前，有两滴泪没忍住滚了出来, 倏地就被陆宸的衣物吸走不见了。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我要去煮羹了，要么你帮我生火吧！” 陆宸见凝洛一副努力开心的样子，也故意装作没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和鼻头，笑道：“好, 我生火可是一把好手……” 他原想接着说在军营中的男人都会学着生火，却觉得这个话头扯得不好，便生生打住了，故作得意地向凝洛问道：“你信不信？” 凝洛看着他微笑：“信，你做什么都能做的最好，你是我天底下第一佩服的人！” 第187页 陆宸挽起衣袖：“看我生火给你看。” 凝洛被这句逗得发笑，在一旁笑着看陆宸一步一步地点火引火将那小炉子生了起来。这是陆宸院子里的小厨房，并未配专职的厨娘，不过用来烧个水，煎个药或者炖补品用。 凝洛和陆宸并排蹲在小炉子前，微微的火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使得二人的脸都红红的。 待到炖盅炖上，凝洛也捨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 “不如将这大衣铺在这里我们坐着聊天吧！”陆宸拿起那件貂皮大衣。 凝洛忙夺过来，好像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陆宸真的铺在地上似的：“这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糟蹋？” 陆宸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凝洛狐疑地看向陆宸，她相信如果她方才点了头，陆宸会连丝犹豫都没有地将那大衣铺在地上。 “还说老太太不惜财的，我看你才是最不惜财的那个！”凝洛口中数落着，小心地将大衣折好抱在怀里。 陆宸笑意藏不住：“有你惜财就行了，反正咱们家的家底都在你手上。” 凝洛白了他一眼然后唤过丫鬟将大衣交出去，千叮万嘱地说要收好，然后再找两张矮凳来，才放那丫鬟抱着大衣走出去了。 二人在小炉边说说笑笑地炖着那盅银耳莲子羹，直到后来香甜的气息瀰漫出来，小火慢炖，炖盅里发出小声而持续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陆宸从未想过在厨房里可以有这样的甜蜜而有趣的时光，原来很多事让人觉得枯燥无趣，只是身边缺少个人而已。 凝洛起身拿汤勺轻轻地搅动了一下那盅羹，然后轻轻盛起一点点递给陆宸：“尝尝甜不甜？” 陆宸接过来轻吹一下然后在汤勺尖上抿了一下，又回味了一下才说道：“我觉得刚好，你可能会觉得不够甜。” 凝洛接过汤勺又在炖盅中搅拌了一下：“先迁就你吧，待会儿母亲觉得不够甜的话就加些蜂蜜进去。” “要给母亲送过去吗？” “早上请安的时候听母亲的声音有些哑，我特意多煮了一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 “当然。” 这样平凡琐碎的对话，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后来陆宸在无数个寒光照铁衣的夜里，那些能暖心的回忆，却全是这种平凡的场景。 陆夫人见小夫妻二人一同来请安，自是高兴，看丫鬟先是从陆宸手上接过炖盅，又有人上前为二人解下斗篷，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未褪。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娇小可人；一个面如冠玉，一个沉鱼落雁，真是好一对璧人！ 陆夫人越看就越觉得舒心，尤其小两口懂事知礼不说，还出奇的有默契，只见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个为陆夫人盛羹一个打开了蜂蜜罐子。 “有你们两个陪着，我觉得我能多吃一碗！”陆夫人笑着说道，满是欣慰的。 “那我们有空的时候便常过来陪母亲吃饭。”凝洛向汤碗中加了一勺蜂蜜，搅拌了一下然后推到婆婆面前。 “那却不必，我常去老太太那边，你们两个还是在自己院子里吧，不然等年底公中的帐一出来，大家还以为我多能吃呢！”陆夫人嘴上说的是玩笑话，心里想的却是这儿子儿媳只怕不久就要分离一段时日了。 从陆宸走习武这条路她就做好了儿子会上战场的准备，战场是什么地方？会流血会牺牲，就是不会歌舞昇平。 可陆夫人也是出身世家，自小也是有家国情怀在心，自然不会对陆宸有什么阻拦。只是看到凝洛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疼，这年轻夫妻最怕分离，那相思的苦最是难熬啊！ 陆宸二人也不知陆夫人玩笑话的背后有这许多心思，只是都被陆夫人逗得发笑，而陆宸为凝洛盛好的那一碗又被凝洛推回去：“你吃，我自己盛就好。” 陆宸已经又拿起一只空碗：“我也马上就好。” 陆夫人拿银勺吃了一口那羹，暖暖甜甜的感觉就像面前的儿子儿媳，她一面小口吃着一面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小两口，看他们小声地交谈，偶尔还互递着眼神交流，心里却是又高兴又唏嘘。 情况好的话，陆宸还能在家中过个年，也许明年春天事情有转机便不用上战场也说不定。若是那边的情况突然恶化，只怕陆宸连年也不能在家中过了。 凝洛和陆宸终于不再推让每人面前放了一碗羹，她又见婆婆已经吃起来便忙问道：“母亲觉得还可口吗？要不要再加些蜂蜜？陆宸怕甜，我加的冰糖也少些。” 陆夫人放下银勺笑道：“不用加了，我吃着也蛮好，不知道往日里加糖的东西是不是吃太多的缘故，如今我也不大爱特别甜的东西了。” 又看着面前放夫妻二人笑道：“看着你们我心里已经足够甜了！” 凝洛二人陪着陆夫人吃过莲子羹又闲聊了一会子，直到老太太房里那边快要传饭的时间才离开。陆宸二人互相为对方整了整披风领口，这才相视一笑再次一起向陆夫人告辞。 陆夫人向陆宸笑道：“这个儿媳我是越来越觉顺心称意，若是阿宸能再早点娶回家就更好了！” 天气越来越冷，年关也越来越近，家中的事也越发多起来，陆宸有时候看凝洛晚上也不能早睡，在那间小书房里又写又画又算的便心疼不已，每每要去帮忙却总被凝洛挡回来，嫌他碍事。 第188页 也不能怪凝洛赶他，开始的两次凝洛是让他进了书房的，刚去的时候他也是认真为凝洛帮忙，可过不了一会儿就离凝洛越来越近，然后顺理成章地黏上她。最后凝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在书房抄婆婆嘱咐过要打理的各种关系，却稀里煳涂地就躺在卧房的床上了。 这么“帮忙”帮了两次，凝洛再不肯放陆宸进书房了。陆宸自己觉得有些冤枉，他是真心要去帮凝洛的，最后发展成那样实在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那能怪他吗？ 又心疼凝洛的身子熬不住，眼见她白天夜里的忙，陆宸只得买了各种补品回来，变着花样的让丫鬟炖了送到凝洛面前。 直到连陆宸也放了年假，凝洛还是在忙个不停，忍了一日陆宸便再也忍不住了。 见凝洛放下筷子便要去书房，陆宸不由皱眉道：“才吃了多少？” 凝洛回首望了一眼：“感觉吃得比平时还要多些呢！” 说完便又要迈步，只是衣袖却被扯住了，再次回头陆宸正仰头看着她：“那至少陪我一下，我还没吃好呢！” 凝洛看他那副样子不由微笑，却是伸手将自己的衣袖从陆宸手里拉出来：“管事的都等在书房呢！” “我在家待一日都跟你说不上几句话。”陆宸抗议道，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凝洛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然后才向陆宸认真道：“再有两日便能清闲些了，我管家以后第一次过年，母亲也一直帮着我呢，我能做的自然要多做些，好让母亲喘口气。” 陆宸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向凝洛道：“那我今日出去拜访几位亲戚，晚上回来。” 凝洛点头：“好，公中已为各家备了礼，你直接去取就是。” 而陆宸在外拜访了几家亲戚回来，不出意外地看见自己房里黑着，而小书房则亮着灯。 “少奶奶用过饭没有？”陆宸掀开棉门帘进屋，向站在门口的丫鬟低声问道。 丫鬟也轻声回道：“就在书房吃了一些。” 陆宸看着正在伏案似乎没听见他进来的凝洛嘆口气，又向那丫鬟道：“我带回来一只乌骨鸡，已经吩咐大厨房在炖了，你去那边盯着，炖好了就端过来。” 丫鬟领了命出去，陆宸这才走向凝洛：“到底应该注意着身子，书房里哪是用饭的地方？一面吃着饭一面思虑着别的事，仔细伤了肠胃。” 第101章 “怎么就扭到了？” 凝洛闻声总算抬起头来：“年前的事项都差不多了，现在把年后的事打算好就没什么事了！” 凝洛原本估摸着还须得两日才能把这些事理清, 但今日因为陆宸的抱怨便又赶了赶, 如今总算看见了曙光。只是声音虽然透着喜悦，但多少有些疲惫, 陆宸见了又少不了一场心疼。 走到凝洛身后为她捏肩，陆宸扫了一眼书案上的纸张, 却见一张上面用硃笔画着一个圈。 “那是什么？” 凝洛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陆宸指的是什么, 拿起那张纸口中说道：“明贤侯夫人安排了一个年后宴席，说是趁着家里的男眷女眷那时都清闲，要把人都叫上, 越多越好。” “方才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说她带着我们这一辈的人去就可以了，天寒地冻的不必惊动老太太。” 陆宸已经看清那个红圈圈住的是钟绯云的名字, 凝洛又继续道：“回来我才想起表姑娘也在咱们家住着呢, 也不知道母亲说的我们这一辈人包不包括她。” 陆宸又轻轻在凝洛肩上捶了两下，作为捏肩的结束动作, 才坐到凝洛身边道：“明日去问问母亲便得了。” 凝洛点点头, 又带着疑惑问道：“表姑娘以前也常在这边过年？” 陆宸又看了看凝洛记得其他事项，倒是详尽而周到，口中不甚在意地说道：“有时候会在年里年外的过来住几日, 像这次住这么久倒是第一次, 不过既然说是投奔而来，只怕要住到嫁人了。” “只是苦了你。”陆宸握住凝洛的双手，“还要多操着一份心。” 凝洛看着陆宸却只是微笑不语, 现在为钟绯云操的心不值一提，若是有一日她嫁进陆家，二人成为妯娌，那才热闹了。 “回屋吧？”陆宸摇着凝洛的手，“我还让人炖了鸡汤，咱们回屋等着去吧！” 凝洛脸色却微微一变，但很快就笑着向陆宸道：“好！” 陆宸说完话便低头看向了被自己握住的凝洛的双手，因此便没发现凝洛的神色有异。虽然屋中炭火烧得很旺，可凝洛的手还是稍嫌凉了，想来是一直写字的缘故。陆宸暗想，原来管一个家竟如此辛苦。 凝洛随着陆宸站起身向外走，没走两步便被陆宸发现了异样。 “你的脚怎么了？”陆宸皱眉，凝洛好像一边的脚用不上力似的。 凝洛掩饰似的笑笑：“没事，大抵是坐得太久有些麻了。” “是吗？”陆宸狐疑地低头望去，只是隔着鞋袜什么也看不出来。 凝洛正要再说些“过会儿就好了”之类的话，却冷不丁被陆宸打横抱了起来。 “呀！”凝洛惊唿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陆宸的颈部。 第189页 “好像轻了。”陆宸自言自语道，便向门口走去。 凝洛也不挣扎，只是含羞笑着伏在陆宸颈侧，任他抱着自己慢慢走回房去。 然而陆宸在面对凝洛时从来都是心细如髮，见她一反常态没有娇羞着捶打他要下来，便觉得凝洛肯定不像她自己说的腿脚麻了那样简单。 凝洛被陆宸放在床边坐下来，却见陆宸一脸凝重的样子，正要问他什么事，却见陆宸马上便蹲下来要脱她的鞋袜。 她忙躲了口中问道：“不是还有鸡汤吗？现在脱鞋做什么？” 陆宸也不解释，握住可疑的那条小腿，然后轻轻地将鞋袜脱了下来。凝洛自然不肯让他脱，只是小腿以下被陆宸固定住，脚踝也疼得受不了，便只是徒劳地挪了挪身子，然后眼睁睁看陆宸顺利地脱下了鞋袜。 看着凝洛红肿的脚踝，陆宸脸色更差：“怎么回事？” 凝洛像做错事一般也不敢去看陆宸，只低头看着那只脚踝：“就是走路的时候扭到了，明日也就好了，算不得什么。” “所以就撒谎骗我？”陆宸追问，脚踝肿成那样方才还装没事一般的要走路，他心里真是又气又疼。 “就是怕你这个样子小题大做嘛！”凝洛索性耍起赖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伤到了骨头还像你这样硬撑，有可能就瘸了？”陆宸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摸着凝洛的脚踝，还好，并未伤到骨头。 凝洛忍着疼，看着陆宸为她检查，只是他检查过还不放心，抬头向凝洛道：“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的好。” “不不！不用了！”凝洛连忙摆手，“真的没事，你这一请大夫肯定要惊动母亲和老太太，大晚上的让长辈们不得安生，是何其不孝啊！” “那你就没想到若是伤重让他们担心，也是不孝？”陆宸皱眉道，心疼凝洛全然不顾自己。 “明日肯定就好了！”凝洛向陆宸保证，生怕他真的去请大夫。 “我记得还有药。”陆宸说着起身去翻他的药箱，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只小瓷瓶走回来。 “好在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我都有，”陆宸再次在凝洛面前蹲下来，“今晚先用上药，明日不见好一定要去请大夫。” 凝洛看着陆宸从瓷瓶中挑出些药膏，然后抹在红肿的地方，继而搓热了手掌慢慢地将那药膏化开来，又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踝好让药膏渗进皮肤中去。 凝洛鼻子发酸，撇过脸忍住了眼泪。她不过受了点伤，他便能心疼至此，前世站在她坟前的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陆宸……”凝洛看着床上一侧的帐子喃喃说道。 陆宸好像沉浸在小心翼翼为她抹药中，并为听见她的呢喃，好在她也并不是要说什么，就是想唤他的名字一声，好像喊出来就觉得自己坚强起来了似的。 为凝洛上好药，陆宸又抬头嘱咐道：“这只脚还是少用力，最好卧床休息两天。” “没有那么严重。”凝洛有些无奈，哭笑不得地向陆宸道。 “小心一些的好。” 陆宸起身将药箱收好，又回到凝洛身旁坐下：“母亲那边也别去请安了，方才你说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两日便安心歇着。” “还是不要让母亲知道这事吧？”跟婆婆说脚扭了不去请安了，这事多少有些让凝洛难为情。 陆宸眼神严肃起来：“要么我抱你去请安，要么你在家歇着我代你去请安，选一个。” 凝洛毫不怀疑若是她坚持请安陆宸会真的抱她去婆婆那里，和陆宸对视了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垂着眼帘道：“好吧，那你让母亲不要担心。” 陆宸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又关心道：“怎么就扭到了？” 凝洛却敷衍道：“就是走着路扭到了。” 陆宸不满：“在哪里扭到的？是路不平还是哪里不好？说出来我好让人去修呀！” 凝洛简直瞠目结舌，她从来不知道扭到脚之后还有这种解决办法。 “我就是……走得太急了，要说哪里不好……那只能怪我不好了。”凝洛看向陆宸，两手一摊。 陆宸见状忙搂过凝洛安慰：“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你怎么会不好，天下唯有你最好。” 凝洛伏在陆宸肩头，却想到在林家磕磕绊绊的那些年，有谁曾这般将她放在心上？ 那年杜氏翻盖家中的房子，旧料新檩堆得到处都是，她那时尚且年幼，进进出出的多了便难免会被绊倒。一次摔得狠了趴在地上大哭，嬷嬷忙跑过来抱，杜氏却在一旁大骂凝洛是不是瞎了。 “你从来都是从从容容的，今日走那么急做什么？”陆宸轻抚着凝洛的背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凝洛没有答话，当时天色晚了，手头还有两件事办完第二日便能好好陪陪陆宸，于是心里便有些急，走起路来也如脚下生风一般，一个不小心就把脚给扭伤了，扭的那一下疼得真是眼前发黑，可缓过来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陆宸知道。 二人正相拥着感受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静谧时光，便听丫鬟敲门说鸡汤好了，陆宸不舍地放开凝洛：“你不要动，我餵给你喝。” 第190页 丫鬟将鸡汤放在桌上，本打算拿汤勺来盛，却被陆宸拿了过去，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少爷盛汤，然后端到凝洛面前，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才餵到凝洛嘴边。 凝洛知道推辞也是徒劳，便乖乖喝了，陆宸的眉头这才舒展一些：“我还让人加了参，冬日进补，你最近把身子熬得太厉害。” 凝洛笑着打趣他：“你休了假倒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陆宸又餵了一勺：“谁让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丫鬟守着鸡汤，抬起手用衣袖遮挡了一下下半张脸，笑得还是小心点儿好，虽然大少爷倒没沖她们发过火，可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了。 她这动作到底引起了陆宸的注意，陆宸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吧，叫你再进来。” 丫鬟忙放下衣袖，忍住笑向陆宸和凝洛行了一礼，然后止不住地嘴角上扬着匆匆走出去找小姐妹们谈论少爷和少奶奶如何恩爱去了。 凝洛因为脚上的伤被陆宸逼着休息了几日，也不知陆宸到底怎么跟陆夫人说的伤情，陆夫人不但将凝洛的晨昏定省给免了，还送了许多珍奇补品到房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病得多重呢！ 倒是和陆宸越发蜜里调油起来，二人成日腻在一处只觉日子过得飞快，成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聊些诗词歌赋市井见闻等等。又或者在一间书房里各自看书写字互不打扰，怎么相处都是舒服的。 待到过年那几日忙完了拜年祭祀拜访亲友等事，就到了明贤侯府举办宴席的日子。 第102章 “出事了” 后来凝洛问过陆夫人的意见，陆夫人的意思是钟绯云虽然是投奔来的表亲, 可到底一家人似的处着, 况钟家与那明贤侯府也是有走动的，自然还是一起去的好。 陆府给家中人做过年的新衣时也没落下钟绯云的, 凝洛刚扶了婆婆上车，回身便见钟绯云穿了那身紫衣同陆宁一同上了马车。 “上车吧！”陆宸已打起车帘作势要去扶凝洛, 凝洛伸出手搭上陆宸的胳膊, 却见前方陆夫人的马车前正站着一个人往这边看。 凝洛一眼扫过去却是陆宣，便也不再做停留跨上了马车。 陆府此次用了三辆马车，陆夫人带陆宣乘了第一辆, 陆宸凝洛坐了第二辆，陆宁则和钟绯云在第三辆马车上。 凝洛很奇怪钟绯云竟没等着陆宣出来再上马车，依她往常的性子, 她必定要轻轻柔柔地叫一声“表哥”才肯罢休的。 到了明贤侯府门前, 一行人各自下了马车凝洛本想去搀婆婆，但看到陆宣在陆夫人身旁扶着, 便作罢了。 凝洛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钟绯云, 心里想着也许钟绯云会觉得这是与陆宣亲近的好机会而上前搀扶陆夫人，却见她只是和陆宁说笑着什么，连看都没有看陆宣一眼。 凝洛只是暗暗纳罕, 却并不表露什么, 和陆宸一起进了侯府又引来众多艷羡的目光。 陆宸婉若游龙，凝洛翩若惊鸿，二人一个风度翩翩一个绝世独立, 这样的一对璧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和默契，不但那些未成亲的公子姑娘，便是已经有儿有女的夫人们也都羡慕不已。 进了暖阁陆宸便帮凝洛将那件貂皮大衣脱了下来，众人还未看够穿着大衣的凝洛那雍容华贵的模样，便见她内里一袭鹅黄滚嫩绿边的衣裙让人眼前一亮。 冬日里的衣物大多颜色偏深一些，看多了难免絮烦沉重，凝洛的这身打扮就像春日里微风中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不声不响地立在枝头却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若是我有这般相貌，说不定都能进宫做娘娘了！”一位着墨绿衣裙的姑娘小声向一旁的姑娘说道，手却伸向桌上放置小食的碟子，口中吃个不停。 那一旁的姑娘穿着一身暗红色衣裙，显然是那墨绿姑娘的好友，丝毫不留情地向她笑道：“这是姑娘家说的话吗？先不说这个，便是你有了那样的相貌，没有人家的气度，这般的吃个不停也没有做娘娘的命！” 墨绿总算住了口，却不服气地向暗红道：“难道你不羡慕？能在这样的宴席上大放光彩，每个姑娘都会想要的吧？” 暗红又看了看凝洛，她才刚刚坐下来，看样子那把椅子也是陆宸帮着拉开摆好的。 “羡慕！”暗红毫不掩饰真实的心情，“我更羡慕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真真让人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 明贤侯夫人因为凝洛弟弟考进豫园之事对凝洛的印象尤为深刻，又觉得这位年轻媳妇虽然美若天仙可性情温和体贴，因此也是深得她喜爱，见凝洛离她较远，还特意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看到了吧？”墨绿又含了一块蜜饯，“容貌好的人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 暗红再次不同意她的观点：“容貌只是第一眼印象，讨不讨人喜欢还要看性子如何。” 钟绯云在一旁听得直皱眉，陆宁去陪着陆夫人坐了，她则被安排在这些尚未成亲的姑娘们这边，原想安安静静地想些自己的声音，却被这些聒噪的人吵得心烦。 不但这些姑娘们，就连其他夫人媳妇们也都看着凝洛一脸羡慕，那些表情直让钟绯云心里犯堵。 “羡慕有什么用？”钟绯云看着那墨绿和暗红两位姑娘冷笑，“羡慕能羡慕来绝世容颜？倒不如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怎么能得到，那才是正经。” 第191页 那二位姑娘停止了交谈，看向了钟绯云，然后墨绿不由开口嘲讽道：“话虽然有道理，可你这位姑娘……倒是挺有趣。” 钟绯云看墨绿的表情便知她肚子里没憋好话，只是这种场合也不好与她计较，便挑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多谢夸奖”。 好在这招倒有效，那二人再谈论钟绯云时便将声音压得极低，钟绯云半点也没有听到。墨绿暗红小声说着钟绯云进屋的时候如何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对她们说话却露出了尖酸刻薄的表情，可见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宴席的氛围倒是轻松，一起举过三杯之后，大家便纷纷起身走动起来，或去找相熟的人敬酒，或让人引荐不曾见过却又感兴趣的人，好不热闹。 也有人过来向凝洛敬酒，凝洛少不得再找机会回敬回去，走了半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却见一袭紫衣在屏风后一闪不见了。 这暖阁被屏风隔成了两个部分，一边坐了女眷一边则是男眷，这两边的人也有互相串着走动的，可钟绯云方才的样子看起来却像是偷偷摸摸的。 凝洛不知道钟绯云要做什么，正打算起身便见陆宸向她走了过来。 “喝多少了？”陆宸看凝洛脸颊微红，不由有些担心。 “这是第二杯，”凝洛老老实实地答道，“这酒好像不醉人的，我倒不觉得晕。” “哪有不醉人的酒！” 陆宸一面说着一面将凝洛手中的酒杯拿到自己手中，然后又将自己手中的那杯递与凝洛：“你喝这杯，喝完再找我要。” 凝洛一摸到陆宸递过来的酒杯便笑了，暖暖的，想是陆宸已经换成了水。 “陆兄与嫂夫人这般难捨难分吗？连出来吃个宴席也要黏在一起？”一位与陆宸相熟的公子走了过来。 陆宸向那人肩上一拍：“我正找你，走，带你去见见阎将军。” 那人似是对陆宸口中的“阎将军”仰慕已久，听闻这话立马两眼放光地跟上：“真的？阎将军也来了？” 凝洛正微笑看着陆宸的背影远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位姑娘向她敬酒。 “陆少奶奶！”那二位姑娘齐齐向她举杯，一位着墨绿一位着暗红，看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凝洛笑着也举了举杯，有些人只是眼熟并不认识也爱互相敬一杯，况且也没人引荐没有自我介绍的，互相敬过酒就算了。 凝洛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点，果然是没有滋味的温水，只是喝下去心里却泛起甜来。 那二人敬过酒却并不离开，互相看了一眼却像是有话要对凝洛说似的。 凝洛耐心地看她们互相推了几下，然后那位墨绿衣裙的姑娘才鼓起勇气似的向凝洛道：“我们刚刚从那边过来。” 说着，她指了一下屏风那边，脸上却突然红了。 凝洛微笑倾听，想是屏风另一边有这位姑娘的心上人吧！ 只是那位姑娘似乎还没想好话要怎么说，说完了这一句便尴尬地停了下来，无措地看向了穿暗红的那位姑娘。 暗红姑娘给了她一个恨她不争气的眼神，然后才转向凝洛笑道：“方才我们看一位紫衣姑娘和陆家姑娘一起进来的，陆少奶奶认识吗？” 凝洛一怔，她原想这二位是来向她打探陆宣的，毕竟陆宣走到哪里都是姑娘们关注的焦点。不想她们一开口谈得竟是钟绯云，这便让她有些意外了。 “那是我们陆家的亲戚……”凝洛说着有些犹疑，猜不透这二位姑娘的来意。 暗红姑娘看了一眼墨绿，墨绿也递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暗红姑娘才勉强笑笑向凝洛道：“也许是我们二人并未看真切，方才在男眷宴席那边，我们好像看见那紫衣姑娘往陆家公子的酒杯中抖落了些什么。” 凝洛却不由一惊，她不知为什么第一反应会觉得二位姑娘口中的“陆家公子”是陆宸，下意识地便用眼睛去搜寻陆宸的身影。 那二人见凝洛一副担心的表情，便也不安起来，又忙安慰道：“许是我们二人看错了，方才陆二公子饮了酒好像也没什么。” 凝洛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陆宸就好，至于钟绯云要对陆宣做什么，她实在不感兴趣。可如今她是陆家的管家少奶奶，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 “那位姑娘确实是我们陆家的亲戚，一向交好，也许真的是二位看错了，还请二位万莫将此事四处宣扬。”凝洛微笑着嘱咐道，声音不大让人听在耳里却又很有说服力。 就连那二位姑娘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她们只看到钟绯云在陆宣的酒杯前停留了一下，又有宽大的衣袖遮挡着，想来是她们对钟绯云存了偏见而想错了。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暗红向凝洛抱歉道：“是我们多心给少奶奶添麻烦了！” 凝洛也不忍让这两位姑娘自责，毕竟她们看到的八成没错，便笑道：“哪里！二位姑娘古道热肠，我要谢谢二位才是！” 一直沉默着的墨绿总算忍不住开口：“少奶奶这般温柔，又是这样倾城的样貌，真叫人羡慕！” 暗红觉得这话说的不妥，不由用手肘碰了碰墨绿，这才向凝洛尴尬地笑道：“少奶奶请自便，我们再去别处了！” 第192页 在那二位姑娘离开之后，凝洛便慢慢地环视一圈，却并未见那一袭紫衣。犹豫了一番要不要过去屏风那边看看陆宣，到底作罢了。 正要看看婆婆在哪里，陆宁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她向外走，口中低声道：“出事了！” 第103章 凝洛被陆宁的举动弄得心里一沉, 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宁拉着凝洛脚下不停：“我也不清楚, 就有人说咱们家的人出事了, 母亲已经赶过去了，我方才没看见大……” “大哥？”陆宁一个急停，凝洛脚下一时没收住险些撞到陆宸怀里。 陆宸顺势将凝洛接住扶到自己身边，才向陆宁问道：“去哪里？” 陆宁方才没看到陆宸, 还以为是陆宸出事了, 如今看到大哥在面前，脑子里一时有点乱, 而且大哥的脸为什么那么黑？她这次可不是横插在大哥大嫂中间的, 是大哥突然出现抢走大嫂的。 凝洛看陆宁一时说不出话，便仰头向陆宸道：“听说有人出事了，我们打算过去看看。” 凝洛直觉是陆宣出了事, 可她也是才听陆宁说了那么一句, 不好直说。 陆宸听了这话脸色却更黑了, 看了看凝洛然后向陆宁沉声道：“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陆宁总算找回了语言，惊讶地问道：“回家？” 宴席好像还没散, 凝洛也向陆宸身后张望了一番：“若说回家的话，母亲呢？” 凝洛好像听见陆宸心里一声嘆息, 才向她轻声道：“母亲他们几个已经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哦，”说话的却是陆宁，“那就好, 我们回去吧！” 凝洛没有说话，就陆宸方才的脸色来看，显然是出事了，而且这事应该还没完。 从明贤侯府一路走出来，有不少宾客向他们三人问好，只是眼神俱都意味深长的，甚至有些人虽然并未向他们问好，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凝洛在心里猜测着会发生了什么事，陆宁虽一脸懵懂心里也觉出不寻常来，可陆宸那副样子她又不敢开口问，看了看大哥旁边的凝洛脸上也不见了笑容，她真是存了一肚子疑问。 走出明贤侯府，竟有两辆马车在等着，陆宁终于出声问道：“他们乘一辆马车走的？” 陆宸径直扶着凝洛上了其中一辆，回头见陆宁仍站在哪里，便黑着脸问道：“还不走？” 陆宁心里忐忑得很，可到底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哥，我……我能跟你们坐一辆车吗？”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陆宁又加了一句。 陆宸似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很快向后侧了侧身子：“上车。” 陆宁见状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一面说着“谢谢大哥”一面快步走过去上车了。 只是三人在车厢里也都沉默着，陆宸什么也不想说，凝洛猜着各种可能，只有陆宁是相问又不敢问，憋了一肚子话。 走了半路，陆宁一直坐也坐不宁，一会儿看看陆宸一会儿看看凝洛，小心翼翼地长吁短嘆，怕陆宸注意不到她，又怕陆宸太注意她。 凝洛见她这样总算有些不忍心，便向陆宸开口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宁一听这话便马上坐稳不动了，双眼紧紧地盯住了陆宸。 陆宸看了凝洛一眼，又看了看一副洗耳恭听状的陆宁，然后好像是在心中计较了一番才有了决定似的嘆口气道：“反正你们早晚也要知道，索性我便告诉你们，省得待会儿回家再一头雾水。” 却原来是陆宣在席间不适，便被人扶着去了明贤侯府的客房休息，后来明贤侯夫人到底不放心便派人去查看，谁知竟看到陆宣和钟绯云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 陆夫人闻讯险些没背过气去，多亏当时陆宸正在身边，陪着陆夫人到出事的地方走了一遭，好歹将事情压了下去。 只对外说二人已要定下亲来，钟绯云见陆宣醉酒便前去照顾，小年轻一时忘了规矩让大家见笑了。 然后陆夫人自然也无心再在明贤侯夫府逗留，面似沉水地带着陆宣和钟绯云先行离开，让陆宸去找凝洛和陆宁二人了。 陆宸一离开钟绯云便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看前面正一人走得带风的陆夫人，又看了看被小厮搀着勉强有点意识的陆宣，嘴角微微一笑手向旁边一扬便又低头前行了，倒好像委屈又羞耻一般。 一个纸包随着钟绯云扬手的动作落入湖中，很快便被浸湿然后要沉不沉地在水中浮动，像一个知道了他人秘密的人，欲言又止。 陆宸三人回到家中便被下人引着到了老太太房中，见他们几人前来，房里的下人们便大气也不敢出地退了出去。 老太太沉着一张脸，倒是凝洛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陆宣和钟绯云并排跪在地上，俱都低着头，屋里静默着，气氛压抑得很。 过了许久，老太太才看着堂下跪着的二人道：“那就成亲吧！” 陆宣勐地抬起头来，向着老太太的方向膝行几步：“老太太！三思啊！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凝洛已猜出了大概，想来是钟绯云在陆宣的酒中下了药，陆宣没有察觉便中招了。 第193页 老太太一掌拍在那张沉香木椅宽大的扶手上，喝道：“这样的丑事还有什么办法能瞒过去！” “平日里大家都纵着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丢人都丢到了明贤侯府去了，现在倒叫我来三思？” “还有你！”老太太像是有一腔的怒火，说完了陆宣又对上了陆夫人，“孩子这么大了不知道给娶媳妇吗？闹出这种事来让人笑话也有你的不是！” 陆夫人心中也是又气又委屈，可看老太太那个样子也不好顶撞，便忙上前一面为老太太抚着心口一面劝道：“是儿媳的错，老太太要打要骂都使得，可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劝慰完了又向陆宸几人道：“今日的事你们几个也不许再提了，咱们家马上就和钟府过礼定亲娶亲都要快些才能将这事盖过去。” 说道最后陆夫人望向了凝洛：“明日你就帮我准备这些。” “母亲！”陆宣又向陆夫人喊道，声音里自是有许多不甘。 陆夫人向陆宣高声道：“出了这种事，我都与人说了你们要定亲，你还能如何？” 钟绯云低着头小声啜泣着，陆夫人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再向陆宣斥道：“你们都出去吧，这事就这么定了，等老爷回来我自会向他解释！” “母亲，我……”陆宣还想辩白几句，却被陆夫人打断了。 “你非要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吗？滚出去！” 陆宣想了想，也只得无奈地起身，钟绯云自然是跟着他行动的，看那二人出去老太太才向陆宸道：“你也带她们两个出去吧！” 声音无力得很，竟像是一下苍老许多。 待到房中只剩老太太和陆夫人，老太太才向陆夫人道：“她是个姑娘家，又是表亲，两家一向交好，我不好骂她，倒叫你受委屈了。” 陆夫人忙勉强一笑：“不委屈，老太太骂得对，确实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老太太摆摆手：“不关你的事，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造化。扶我回房然后你就去忙吧，到底要先给钟家一个交代才是。”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凝洛自然每日陪着婆婆准备陆宣娶亲所用的各色东西，钟绯云也回到了钟家待嫁，当陆家人慢慢接受了这件事陆府渐渐地也有了一些喜气。 唯有陆宣，仍是接受不了却又反抗不得，日日关在房中饮酒，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陆夫人也骂过几次，陆宣完全听不进，陆夫人又因为婚期紧得再无暇管他，便也任他去了。 陆宸却是看不过眼，找了个时间便去了陆宣房里。 一推门便有酒气扑面而来，地上也散落着酒罈子，下人们见陆宸前来忙上前将各处的酒罈子收了，又有人跑到里屋去叫陆宣。 陆宸皱皱眉，也跟着进了陆宣的卧房。 却是更重的一股酒气，陆宣正在床上昏睡，小厮一面摇着他一面唤道：“二爷，二爷！醒醒！大爷来了！” 陆宣却只是翻了个身，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哝道：“谁都能来我这里当大爷……” 陆宣环视了一番屋中，并不比外面整洁多少，在外面收拾的下人又小跑进来继续收拾，陆宸不由严厉道：“你们主子这两日不上进，你们不知道劝着点也便罢了，还偷起懒来，待会儿每人都去领十大板！” 陆宣房里的人自知理亏，也不敢分辩，飞快地略收拾了一下就退出去了。 陆宣将房里的窗子都打开，然后向床边还在唤陆宣的小厮道：“你也出去吧！” 那小厮总算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向陆宸行了一礼便跑出去了。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风从窗子里灌进来一下就让陆宣清醒不少，正伸着手要去拉那棉被，却听陆宸沉声道：“起来吧！” 陆宣仍是闭着眼睛摩挲，然后脑中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的声音是谁的。 “大哥！”他一骨碌爬起身，坐在床上有些紧张地看向陆宸，几乎不敢抬头去看。 陆宸年长陆宣几岁，又在家中颇有地位的，陆宸或许不怎么怕陆老爷陆夫人，对于这位大哥到底还是又敬又怕的。 陆宸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过来坐。” 陆宣忙穿上靴子，又整了整衣襟才走到陆宸对面小心地坐了下来。 “听说已经多日不去打理生意了？”陆宸看陆宣垂着头坐在他面前，不觉又皱起眉来。 陆宣看着鞋尖，半天才说了一句：“没心情。” “为何？”陆宸逼着陆宣自己说出原因。 第104章 陆宣索性侧过头看向别处, 他只是想着人醉了就不用想这些了, 偏偏大哥过来问, 问他为什么如此这般，家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呢？ “为何？”陆宸继续追问，声音比先前还提高了一些。 陆宣再次低下头, 只得不情愿地说道：“我不想娶钟绯云。” “所以你就打算蹉跎一生？”陆宸厉声反问。 “好男儿当心有大志, 你就为这点子事醉生梦死？”陆宸继续教训道，“先不要说绯云是与你一起长大的表妹, 便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你不愿娶难道就要糟蹋了自己的一生？” 第194页 陆宣先是被陆宸的声音震住了，再一想大哥的话也是十分有道理，自己成日饮酒睡觉, 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你如今还年轻, 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过什么样的人生，难道会由妻子是谁而决定吗？”陆宸继续质问。 陆宣哑然，大哥的话十分有道理, 是他太短视，只看到了眼前的不快, 而荒唐了自己的人生。 看陆宣的眼神, 陆宸便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也不再多说只起身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陆宣忙将陆宸送出门外：“大哥放心，我这就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虽然人是振作了起来, 也无非是不想为了亲事而荒废了自己的生意，对于娶钟绯云这回事，陆宣心里仍旧是一百个不愿意。 而这种不喜欢他也没想着隐藏，成亲那日满座的宾朋都向陆宣道喜敬酒，陆宣也只是勉强挤了笑容来回应他们，有心的自然看出陆宣这亲成的不情不愿。 钟绯云在洞房中满心欢喜地等着，不管中间经歷了什么，她到底还是嫁给了陆宣，那是她从小的梦想，一朝得偿所愿原来是这般的欣喜与满足。 只是坐了很久也不见陆宣回来，钟绯云直坐得腰酸背痛，便忍不住一面派丫鬟去看看前边散了没有一面另叫了一个丫鬟为她捏肩捶背。 捏肩的丫鬟心里暗暗纳罕，这位二少奶奶好像与做姑娘那会子不一样了，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客气，还颇有些颐气指使的样子。而且，有新娘子坐在洞房里让人捏肩的吗？ 那丫鬟正胡乱琢磨着，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去寻陆宣的那个丫鬟正扶着陆宣跨进门来。 钟绯云忙闪身推了捏肩的丫鬟一把，然后在盖头之下含羞一笑，静等着陆宣过来。 陆宣踉跄着走到钟绯云面前，却立住不动了，钟绯云在看着面前的那双靴子，只觉脸上慢慢地热了起来。 “你们都出去吧！”陆宣开口道，满是酒气。 丫鬟们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钟绯云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不明白陆宣为什么让伺候的人出去，又盼着和陆宣单独相处，心里甜蜜又矛盾。 钟绯云努力保持着坐姿，听到了丫鬟带上门的声音，然后地面上的那双靴子移动了一下，她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只是下一刻陆宣直接趴到了钟绯云身旁的床上，一动不动。 钟绯云的一颗心又跌落谷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推了推陆宣。 陆宣却轻声打起鼾来，钟绯云心中气急，一把掀了盖头然后双手摇着陆宣喊道：“表哥！表哥醒醒！” 只是摇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她又不能大声喊，便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等，也许等到半夜陆宣的酒就能醒了？ 可钟绯云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耐性，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忍不住去喊陆宣，陆宣被吵得心烦，口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别烦我！” 洞房花烛夜，竟然得了这么一句，钟绯云心中怒极，转身就把桌上的点心盘子等物全都扫到了地上，回头一望，陆宣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仍继续熟睡着。 钟绯云咬着牙又砸了几样东西，直到觉得没力气了才停下来。 钟绯云也不知道陆宣是真的烂醉如泥还是故意逃避，发泄了一通最后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第二日的敬茶是必须去的，刚刚嫁过来最重要的就是笼络人心。 好容易叫醒了陆宣却还是臭着一张脸，钟绯云少不得耐下性子跟他讲了一番敬茶的利害，也不知他听进没有，但到底和她一起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对于多了一个孙媳这件事是乐见其成的，接了钟绯云的茶还赏了她一对金镯子，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收，如今有了两个孙媳，想来很快就能见到重孙了。 而钟绯云接过那对镯子时却是脸色变了一变，听说凝洛第二日敬茶从老太太这里得了一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她原想着自己也算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不应该比凝洛差才是，没想到却只得了一对普通的金镯。 老太太的神色也微微一变，钟绯云只是寻常地道了谢，却连那镯子看都没看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并不喜欢那镯子，甚至还带了几分嫌弃。 钟绯云又给婆婆敬茶，陆夫人微笑着接了，然后赏了她一支钗，钟绯云勉强维持着笑接了并道谢，然后就来到了凝洛面前。 钟绯云两步走到凝洛面前，等着丫鬟端茶跟过来的时候定定地看着凝洛。 凝洛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钟绯云，这个前世也同样嫁给了陆宣的人。 她想起自己惊慌失措地被人追赶，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几个强盗；想起最终跑到了河边的自己，是怎样的万念俱灰；想起那缕孤魂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体飘在水面上，想起钟绯云故作同情地在陆宣面前流泪…… 钟绯云从丫鬟手中接过茶递向凝洛：“大嫂，喝茶。” 凝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连假笑都没有，这辈子钟绯云不要再妄想跟她耍手段，她定然要把钟绯云捏在手心里。 看钟绯云擎着茶故意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凝洛没有马上去接茶，直到钟绯云眼神中带了几分不耐，连毕恭毕敬都懒得装的时候才慢慢接过茶来。 只是凝洛却没有喝，只是照着礼节掀了掀杯盖便递给了身旁的丫鬟，然后给了钟绯云一对坠子。 第195页 钟绯云心里暗暗咬牙，表面上却仍是规规矩矩地道了谢。掀杯盖确实就代表喝过茶了，可如今为了表示对新人的喜爱，大都凑到唇边摆摆样子甚至喝上一口，凝洛这般举动虽然不失礼节，可却让钟绯云觉得受到了羞辱。 待到老太太发了话，凝洛一刻也没多待，直接就和陆宸向老太太和公婆告了辞，眼神都没给钟绯云一个便离开了，惹得钟绯云又是一肚子气撒不出来。 天气暖了，院子里的花结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样子格外惹人喜爱。凝洛一路沉默着，陆宸便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直到回到他们的院子里，陆宸才轻声问道：“要不要打鞦韆？” 凝洛终于在自己前世死于钟绯云手中的惨状中回过神来，向陆宸微笑道：“好！” 陆宸扶凝洛在鞦韆上坐好，然后立在凝洛身后：“要不要盪高些？” “你不用推我了，我自己晃几下就好。” 陆宸听凝洛的声音还是没什么精神似的，便靠在鞦韆架子的一侧看着凝洛，心里想着如何能让凝洛多说些话。 微微带起的风让凝洛鬓旁的碎发轻轻飘着，陆宸看着那张绝美的侧颜，心里也像吹进了春风一般。 “方才，”凝洛在鞦韆上晃着，说起话来也像是心不在焉似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倨傲了？” 说完，凝洛却停下鞦韆作势要下来，陆宸见状忙上前扶住了，凝洛本想自己跳下来却一下被陆宸接住跳入了他怀里。 二人相视一笑，陆宸并未放开搂住凝洛的双手，而是低声道：“你做什么自然有你的道理。” 凝洛也扶在陆宸的腰间，心里因为这句话一下明亮不少。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陆宸继续认真道。 凝洛之前心中的阴霾因为陆宸的两句支持而消散在阳光下，情不自禁地便抬手勾住了陆宸的脖子侧着脸贴在他胸前，原来身边有个人可以倚靠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二人正甜蜜着，便听院门被急急地叩响，却原来是什么公事要找陆宸，陆宸向凝洛简单地告了别便匆匆离开了，凝洛便回屋去处理家事，不再多想。 有管事的来问二少奶奶回门时都带哪些东西，凝洛正提笔记录着今日所办理的事宜，听了这话不由抬头问道：“按规矩都带什么？” 管事的想了想才答道：“咱们这边您是最近才过门的，我方才在公中查了，您并未去公中领什么东西。再往前就是夫人成亲时候的事了，那时候还是旧例，现在怕是不时兴了。” 凝洛点点头：“我那会子是自己备了些东西就没去公中领。” 而且婆婆和老太太给她准备了那么多的礼，公中的那份就更显得无足轻重了。 管事的犯难：“不知道二少奶奶会不会像您一样，可若是她去领，咱们也不能没准备呀！” 凝洛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去打听打听，叔伯家的那几位嫂子都是依的什么例，然后照着那些准备就好。” 管事的一听觉得十分有理，心中也觉得有了底便领命出去了。 晚饭过后，陆宸向凝洛问道：“还要去书房吗？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如今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会热，院子里的花草都郁郁葱葱的，虽然在夜色中看不清颜色，可到底比萧索的冬日多了许多生气。 第105章 二人走到那棵榕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便有丫鬟奉上了茶并茶点, 陆宸为凝洛倒上茶：“这是今年的新茶，虽然现在名声不如那几大名茶, 可口感清香得很，你来尝尝。” 凝洛端起茶杯，才凑到唇边便闻到茶香扑鼻, 浅尝了一口果然茶香凛冽回甘悠长。 “好茶！”凝洛不由赞嘆道。 陆宸见凝洛喜欢便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相爱的人总是如此, 有了什么好东西总是想要与对方分享, 若是对方也如自己那样喜欢, 便觉犹如寻到知己一般千金难得。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给你摘星星吗？”陆宸问道，低沉的声音在浅浅的夜色中扩散开来，有着说不出的温暖与温柔。 凝洛不明白陆宸为何又提起这个话题，不由诧异地看向陆宸。 陆宸却微笑着抬起头来，凝洛也疑惑地仰起头, 却见那榕树的枝叶间有点点璀璨的光芒，像是有几十颗星星在闪烁。 凝洛惊喜地站起身, 看着那星光点点竟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陆宸温柔地看向凝洛, 微笑道：“那我便要给你摘星星了！” 说完, 一伸手便摘下了两颗, 凝洛的手被陆宸拉起, 然后手心中被他放上了那两颗“星星”。 凝洛低头望去，却是两颗宝石，一颗蓝色一颗黑色, 正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喜欢吗？”陆宸柔声问道。 凝洛勐点头，然后才像找回语言似的说道：“喜欢！” 柔和的风慢慢流淌着，头顶是陆宸为她制造的点点星光，凝洛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深地觉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陆宸却觉得不够似的，笑着向凝洛张开双臂，凝洛羞涩地一笑然后投入了那个怀抱。 陆宸满足地将凝洛搂在怀中，一双长臂缠绕着凝洛的肩，凝洛依偎在陆宸怀中，却抬起手看掌心中那两颗闪亮的宝石。 第196页 也不知陆宸是从哪里寻来了这么多漂亮宝石，又是在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挂到了树上。凝洛将宝石握在手心中，就像握住了珍贵的感动。 陆宸的心跳隔着胸腔传出来，听在耳中让凝洛幸福又甜蜜的。她最喜爱这样的拥抱，好像抱住了陆宸就什么都不怕了。 廊下的丫鬟候着主子们的吩咐，并不敢靠近，却将二人幸福甜蜜的样子尽收眼底。几个人暗暗地相视一笑，心中想的都是少爷对少奶奶可真好。 “我也想要摘一颗星星。”凝洛从陆宸胸前抬起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娇憨。 “好。” 陆宸自然是有求必应，抬头便寻了一颗稍低一些的，拉着凝洛的手走过去：“你来摘这颗。” 凝洛在那颗“星星”之下伸出手，却还是触碰不到指尖，正打算原地跳一下，身体却突然腾空了。 凝洛低头，陆宸正抱着她笑：“这样摘得轻松一些。” 凝洛含羞一笑，忙将那颗宝石摘了下来，陆宸却并未急着放下她，而是抱着凝洛直接坐在了石凳上，凝洛则被他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凝洛脸上一热，挣扎着便要下来，陆宸自然搂住不放：“我们自己的院子里，不必那样拘着。” 凝洛见挣不过她便也停止了动作，向陆宸伸出手心道：“喏，这一颗是我给你摘的。” 陆宸松开一只手刚刚拿起来，凝洛便一闪身站起来笑道：“不早了，去歇着吧！” “凝洛！”陆宸看着手中的那颗宝石，突然唤住正要回房的凝洛。 凝洛疑惑地回头：“怎么？” 陆宸走到凝洛身边，只是那两步的距离却被他走得异常缓慢。 凝洛心里涌起隐隐的不安，而陆宸站在她面前却不发一言。 “什么事？”等了一会儿，凝洛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心里好像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细想。 一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到了凝洛脸上，陆宸忙抬手轻轻地为她整理好，动作极为轻柔。 “你想要说什么？”凝洛追问，像是急于求证心中的想法似的。 陆宸为凝洛整理碎发的那只手顺势捧住了凝洛的脸颊，然后才像鼓起勇气一般艰涩地开口道：“今日被叫出去，是因为……” 陆宸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凝洛一个心悬在半空紧紧盯着陆宸脑中却是空白的。 “边疆情势急转直下，所以……我要离开去打仗了。”他的手在凝洛的颊上轻轻摩挲，那种光滑细腻的触感，能够真实触到凝洛的感觉，很快就只能成为他梦中的奢望了。 凝洛的一颗心不再悬着，却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只觉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纵然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貌似将自己的命运握在了手中，当面对那些註定的事，她还是无能为力啊！ “去吧！”凝洛微笑着看向陆宸，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发飘，“你习武多年却空有一腔抱负，此时正是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之际，放心前去便是！” 陆宸只觉满腔柔情和留恋说不出口，凝洛又接道：“家中一切均不需挂念，你有勇有谋定能凯旋而归，我就安安稳稳地在家等你回来，再一起品茶看星星。” 凝洛说完笑着伏到陆宸怀里，下一刻便有泪珠滚落了下来。 而陆宸又怎会没看见，凝洛向他伏过来的那一霎，眼中闪亮如星的，不是眼泪又是什么？ 只是凝洛没想到离别竟来得那样快，二人前一晚才说了这事，第二日陆宸便收拾行囊去了营中。凝洛原想陆宸也许会在营中操练几日，谁想竟直接拔营奔赴了边疆。 凝洛便是早有这场离别的心理准备，一时也有些受不住，几日寝食难安险些病倒，又不想让别人看出什么，每日只强撑着在公婆面前尽孝，回来还要处理家事，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了一圈。 直到陆宸在行军途中给凝洛写的书信递到了凝洛手中，凝洛才觉得七魂六魄回来了一些，人也慢慢打起了精神。 陆宸上了战场全家人都为他牵肠挂肚，唯有一个人表面上和大家一样担心着陆宸，心里却因为凝洛的失魂落魄窃喜不已，这个人便是钟绯云。 看到凝洛失意简直是她嫁过来以后最高兴的事，尤其是看到凝洛日渐消减，钟绯云心里又痛快又得意。 老太太知道这长孙媳妇的心事，便以凝洛一个人不好好吃饭为由让凝洛每餐去她房里一起吃，陆夫人自然也是在的，两位长辈这般疼爱，凝洛自然不好辜负，硬是逼着自己多吃几口饭菜好让二位放心。 钟绯云得知凝洛去老太太房里用饭，生怕老太太和婆婆背着她送凝洛什么好东西，藉口说陆宣成日不回家用饭，她一人也是孤单得很，便去求老太太也容她去用饭。 老太太自然喜欢人多热闹一口应允，陆夫人却难免多心，这妯娌之间最怕比较较劲，凝洛才过来吃了一次饭钟绯云就巴巴的也要过来，若是单纯凑热闹也便罢了，怕就怕她存了什么一较高下的心思。 几人一起用了几顿饭，虽然老太太和陆夫人看起来并未给凝洛什么好东西，可饭桌上那种劝着凝洛多吃些的疼爱到底让钟绯云嫉妒不已。 于是在陆夫人再次劝凝洛喝些鱼汤的时候，钟绯云也笑着开了口：“是呀大嫂！您到底应该多顾着自己的身子，大哥才刚刚离开您就消减成这个样子，时日久了又怎么熬得住？还怎么等大哥回来呀？” 第197页 声音是温柔的，听起来也是在劝慰凝洛，可这话里却总觉得哪里让人别扭。 “谢弟妹关心，我身子好得很，陆宸也定能凯旋而归，我对此深信不疑。”凝洛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钟绯云只觉碰了个软钉子，又看老太太和陆夫人也不接她的话茬，便讪讪地笑了笑继续用饭了。 和钟绯云一起将陆夫人送回房，凝洛便离开了，钟绯云却三两步追上了她，像是关系很密切似的走在她身旁。 “大嫂。”钟绯云喊了凝洛一声，声音里却有无尽的嘲讽似的，可以预见她接下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您这身子还是多少要顾着些，若是因此伤了，以后不能有身孕，难为陆家开枝散叶就麻烦了！” 凝洛脚下未停，只觉这钟绯云终于露出了真面孔，不再在她面前做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样子，而是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凝洛反唇相讥，“明明已经是陆家的二少奶奶，若再被人叫做钟姑娘可就尴尬了！” 陆宣在洞房花烛夜喝得烂醉而没有碰钟绯云一下的事，已经传的府里上下都知道了，陆夫人为此还把陆宣叫过去背着人骂了一通，后来二人到底怎样就谁也不知道了。 钟绯云被凝洛气得双颊通红，气上心头的时候一句更恶毒的话也跟着泛上来，然后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也是，就算大嫂养好了身子，大哥也未必能回来留个骨血……” “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到钟绯云脸上。钟绯云捂着脸满面震惊，甚至都忘了疼痛：“你竟敢……” “啪！” 竟然又是一掌！ “管好你的嘴！”凝洛无心再跟这种人讲道理，“若是让我听见你嘴里再吐出什么我不愿听的话，别怪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说完凝洛转身就走，留下钟绯云捂着脸颊扑簌簌地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羞恼。 她这两掌挨了才是没处诉苦，若是让婆婆知道她是因为咒了陆宸挨打，只怕还会嫌打的不够。是她太冲动了，只图一时嘴快，最后却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 第106章 可钟绯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大家只是不敢说而已, 陆宸能不能回得来谁知道？凝洛竟然这般不留情面的打她，她简直要恨死这个女人了。 回房偷偷冷敷了很久才勉强看不到脸上的印子, 钟绯云看着镜中的自己暗暗咬牙，她以后会更加小心行事，待到时机成熟, 这两掌之仇她必定要加倍讨回来！ 陆宣回来根本没注意钟绯云的脸，丫鬟端了水进屋本来要伺候陆宣更衣洗漱, 钟绯云直接将丫鬟赶了出去：“以后你们备好了东西就得, 其余的事我来。” 陆宣也不管那些, 他一向被人伺候惯了，只要有人为他端茶倒水更衣梳洗，他管他是丫鬟还是钟绯云呢！ “又吃酒了？”钟绯云一面为陆宣解开外衣一面问道。 陆宣伸开双臂，懒洋洋地答道：“做生意哪能不吃酒！” 钟绯云听他仍是对她不耐烦，心里一阵怒气, 却仍是笑着温柔说道：“生意要紧，身子更要紧。” 陆宣看都不看她一眼, 口中敷衍道：“知道了。” 换好了衣服, 钟绯云又转身去端丫鬟放进来的洗脚水, 走到床边却见陆宣已经倒下睡了。 “表哥？”钟绯云唤道, “不洗一下脚吗？” 陆宣没有回答, 甚至还传来了鼾声。 钟绯云忍气看了看自己端着的铜盆，忍着将那一盆水泼向陆宣的冲动，转身走了出去。 丫鬟正在门外候着, 见钟绯云亲自端着盆出来便忙上前去接，钟绯云故意在丫鬟的手指刚触到盆沿时便撒了手，眼看着那盆水扣在了丫鬟身上然后打翻在地，铜盆撞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钟绯云藉机一耳光甩过去：“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丫鬟忙将铜盆捡起来，捂着脸也不敢哭，只低着头不住地认错：“我错了二少奶奶！” “滚！”钟绯云感觉终于将心中的恶气发作出来一些。 那丫鬟忙拎着盆转身，还没走几步又被钟绯云叫住：“站住！” 丫鬟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转身：“二少奶奶……” “去跟厨房说今晚发上燕窝，我明早要吃。”说完钟绯云便欲回房。 “二少奶奶！”丫鬟硬着头皮喊住她，这时候自然应该是钟绯云说什么便是什么，可这件事不说，明早燕窝端不上来，只怕就不是挨巴掌那么简单了。 “怎么了？”钟绯云不耐地回头。 “您……您这个月的燕窝份例已经用完了。”那日明明已经跟二少奶奶说过了，今日偏偏赶在触霉头的时候提燕窝的事，她可真是倒霉啊！ 钟绯云一怔，这才想起上次吃燕窝的时候丫鬟确实说过她这个月的燕窝已经吃完了。 其实公中给各房的燕窝份例倒是不少，只是钟绯云为了保养特意每次都多吃些，甚至有时一日要早晚各一次，因此她的那份早早地便吃完了。 “吃完了不会再去要吗？这也要我来费心？”钟绯云没好气地说道。 第198页 “二少奶奶！”丫鬟见钟绯云又要走，忙上前一步再次唤住，“这种名贵补品若是份例不够，倒是可以加，但管事的却做不了这分外的主，得二少奶奶您亲自去跟大少奶奶知会一声才行。” 补品这类的东西一向都有定数，但也并非用完了就不能再领，须得那房的主子亲自去凝洛那里领个牌子，以免下人们打着主子的名义胡乱支领。 钟绯云听了这话又觉一口气憋在了胸中，只是丫鬟领不了燕窝是既成的事，她也没什么法子，便只瞪了那丫鬟一眼怒道：“知道了，滚吧！” 丫鬟向钟绯云行了一礼，忙一手提盆一手提着湿漉漉的衣裙急匆匆地走开了。 钟绯云一晚没睡好，这么大的家都归凝洛一人管着，她要吃点什么用点什么还得从她那里过，岂不是什么都受制于人？ 越想越觉得气，又想到如今没有分家，就连陆宣的生意所得也得每年往公中交银子，就觉得不甘，翻来覆去地气得肝疼。 第二日一早钟绯云自然也没有燕窝吃，气鼓鼓地起床梳洗了一番便去了陆夫人那里。 陆夫人开始见了钟绯云心里还有些安慰，虽然这二儿媳不是她和陆宣千挑万选的，可到底是认识多年的亲戚，如今她日日晨昏定省也算是知礼的。 可钟绯云一开口就把陆夫人心里的那点子安慰打得片甲不留：“母亲，难道我连吃点什么东西都要过大嫂的帐吗？那燕窝对咱们家来说也算不得多贵重的东西，怎么就不能随意吃得了？” 却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陆夫人看着钟绯云暗想。从前住在陆家时也算是个温婉贤淑的姑娘，如今成了儿媳，倒让她看出不对来了。 “家里就是凝洛管家的。”陆夫人直接回了一句，她不需要解释为什么要过凝洛那边的帐，更不需要解释东西贵重不贵重，只这一句也就够了。 钟绯云被这句话堵得心里憋屈，又觉得连吃个燕窝还要看人脸色心里委屈，可婆婆并不想做主的样子，她那么说自然代表一切以凝洛的规矩为准。 钟绯云换了更柔和的语气，试探着跟陆夫人笑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只让大嫂一个人管着，也未免太辛苦她。” “如今我也过了门，”钟绯云一副体贴的样子，“倒可以帮着大嫂分担一下。” 管家的权力不能独独握在凝洛手里，她必须想办法夺过一部分甚至全部的管家权。 陆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咱们家没那个规矩。” 钟绯云气结，什么规矩不是人定的？就算这个家现在是凝洛管着，老太太或者陆夫人说一句话谁敢不听？ 这婆婆根本就没将她这个二儿媳放在心上，也不给她分毫管家的机会。 心里对婆婆有了怨言，钟绯云便不想再面对陆夫人，接下来几日都称病不去晨昏定省，陆夫人心里自然也对钟绯云多了曾隔阂。 待到钟绯云想明白婆婆不能得罪，夺权要慢慢来，须得寻个凝洛管家出纰漏的机会而再次恢復去陆夫人房里伺候的殷勤模样时，陆夫人已经对钟绯云的本质有所感知了。 老太太和陆夫人看凝洛每日为家事操心个不停，从前不曾转过的角角落落都走了个遍，知道她是思念担心陆宸故意让自己忙碌，便都有些不忍心，只是凝洛自己不提，别人也不好劝慰，最终二人一商量决计让凝洛回娘家轻松几日。 凝洛看着婆婆给准备的一马车东西有些哭笑不得：“母亲，您给我准备了这些，是不打算让我回来了吗？” “这说的什么话！”陆夫人半是责怪地说，“只是几套新被褥，我想着你有日子没回娘家了，这次又是突然回去，家中的被褥未必来得及晾晒，不如直接带过去反倒方便。” “还有在家吃着的补品回去也不要断了，我还多给你备了一些，你回去给家里人分分。”陆夫人拉着凝洛的手，絮絮叨叨地不放心，“你最近瘦了许多，还没补回来，回去可千万记得吃。” 钟绯云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母亲对大嫂这么周到，不知情的人看了谁会以为这是送儿媳回娘家？都会以为是送女儿回婆家呢吧！” 钟绯云心里又憋着气，她回门的时候婆婆给她带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如今凝洛只是普通的回娘家的，婆婆竟然给她带那么多补品，凭什么？ 陆宁在一旁不满：“二嫂是说母亲对大嫂比对我还好吗？” 陆夫人也觉得钟绯云的话里带刺儿似的，明明是带了撒娇的语气，可总觉得那话说的别有用心。 “你和凝洛两个在我心里都跟陆宁是一样的！”陆夫人笑着向钟绯云说了一句，却笑得没有温度。 陆宁催着凝洛上车：“大嫂快上车吧！过两日我去接你回来。” 凝洛一面笑着说了一句“我这还没走你就惦记着接我回来了”，一面被陆宁扶着上了车。 钟绯云假笑着，心里却对凝洛怨恨更深，她从小和陆宣陆宁一起长大，陆夫人和老太太也都喜欢她的，不过是比凝洛晚些进门，怎么那些宠爱就全不见了？ 林成川得了凝洛在路上的消息，早早的就带着全家在门外等。这个女儿嫁的那样好，林成川只觉扬眉吐气，虽然自己一生并不得意，亲家有权有势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第199页 杜氏眼见凝洛不可能再被她所控，便想着与凝洛缓和一下关系，虽然会丢点面子，可若是凝洛心软，她总不会吃亏的。 凝月养好了伤便不敢再想着陆宸的事，又见凝洛后来也不提那次的事，想来陆宸并未跟凝洛说。若是能与凝洛搞好关系，以凝洛现在的见识和人脉，只要她肯帮忙，凝月说不定还能寻门好亲事。 宋姨娘带着出尘和杜氏凝月并排站着，他们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二的不存私心，只单纯的为能见到凝洛而高兴的人了。 只是凝洛一下车就被林成川和杜氏母女围住了，宋姨娘和出尘不好挤过去，也只好站在后面看着凝洛微笑。 凝洛应付着面前的三人，也向着宋姨娘母子微笑：“姨娘，出尘！” 林成川回首望了一眼，这才对凝洛道：“走，回家去！” 杜氏闻言也给凝洛让开了路，凝月则厚着脸皮挽住了凝洛的胳膊：“姐姐，你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 凝洛看了一眼自己被挽着的胳膊，听着凝月故作亲热的话，淡淡一笑将胳膊抽了出来。 第107章 凝月毫不在意, 毕竟连勾引姐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连被姐夫踹飞这种事都经歷过, 凝洛的这点冷淡算什么呢？所以她脸上笑意不减，打算再度挽上去。 凝洛却向出尘一招手：“出尘！” 出尘早就看见大姐被二姐贴的不耐烦，如今大姐喊他，当下一步就跨了过去。 凝月被林出尘挤到了一旁, 却也不敢恼，陪着笑向凝洛问道：“姐姐你看出尘是不是又长高了？” 凝洛嫁入了陆家, 她得罪不得；出尘进了豫园, 前途不可限量, 她也得罪不得。凝月自从上次大受打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那种硬碰硬的路子完全错了。 跟杜氏一交谈，杜氏也觉眼下的形势是最好能巴结巴结凝洛, 然后再对那宋氏母子好一些，不然只怕她们母女两个越过越差劲。 饭桌之上, 林成川和杜氏母女不住地为凝洛夹菜, 极尽殷勤之能事, 凝洛看着面前的菜碟中堆得高高的菜餚, 又看了一眼满桌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会有的菜品，笑得意味深长。 哪怕陆宸已远在边疆，哪怕她是独自一人回娘家, 终于也得到了贵宾的待遇。 只是这番的刻意和客气，哪里像是回了娘家？倒像是来做客一般，被夸贊着被捧着被笑脸相对着。 杜氏看凝洛不动筷子, 忙殷勤地问道：“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厨房去做。” 林成川也关心道：“是呀，回家了就自在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你都瘦了。” 别人或许回了娘家更自在轻松，可对凝洛来说，这里未必比婆家更让她随心。 “对呀对呀！”凝月点着头，“姐姐可要多吃些，若是姐夫回来看到你瘦了这么许多，会心疼坏了的！” 凝洛看着这三人一个个粉墨登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面将碟子中的菜给出尘夹过去，一面淡声道：“一家人哪里需要客气至此？” 那三人听出凝洛语气中含了嘲讽，俱都尴尬了一下，还是杜氏先反应了过来，堆着笑道：“也是大家久不见你，想得厉害了！” 林成川跟着点头：“对，家里人都很想你。快吃吧，多吃些！” 上辈子将她推入火坑的杜氏母女，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如今都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同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就算她重生了一次，可到底对前世的事意难平。她特别想让那个跳河冤死而孤零零躺在野外的那个凝洛看看，如果能早一点认清这些人，她又何至于落得那样悲惨？ 摆脱掉那些假惺惺的热情，凝洛独自坐在芙蕖院写信给陆宸。陆宸只往家里写过一封家书，其余都是送往朝廷的战报。而凝洛写的这些也没打算送到陆宸手里，她并不想分了陆宸的心，只是每日总有许多话想要说给陆宸听，索性写一遍就当倾诉了。 写完之后，凝洛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刚要再看一遍，凝月便不请自来了。 见凝洛正收起纸笔，凝月笑着走过去：“若是我也能像姐姐这般读书写字修身养性，说不定也能像姐姐这般气质如兰了！” “那便回去读书写字修身养性啊！”凝洛毫不留情。 凝月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怕姐姐孤单，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嘛！” 凝洛皱眉：“可是我并不觉得孤单，反而你来了以后觉得聒噪不已。” 凝月早练就了一副厚脸皮，这话让一般人听了早就挂不住了，凝月竟能像没听到一般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你我从来也没什么说体己话的习惯，有什么事就直说，没事就回去吧，我想歇着了。”凝洛继续赶客。 凝月本想再多说几句亲热的话，但见凝洛脸上半分笑容也无，也怕自己多说无益，便也顾不得羞涩，直说道：“姐姐如今嫁了好人家，妹妹着实羡慕得紧。” 岂止是羡慕，她简直是嫉妒得要发疯。 “妹妹本来就跟姐姐年龄相差无几，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凝月带着笑，也带着期待，“而姐姐嫁人后想来交际更为广阔，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妹妹不求能像姐姐那般嫁得好，但求姐姐能为妹妹操点心，帮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第200页 凝洛耐着性子将凝月的一席话听完，然后冷笑一声：“妹妹高估了我的交际，这件事我大概无能为力。” 凝月一见凝洛推辞，心里有些急，忙赔笑道：“姐姐过谦了！您嫁过去这么久，只那些贵夫人之间的宴席就参加了多少？陆家的那些亲戚又见过多少？好歹替妹妹留意一下吧！” 说到最后，凝月语气里不乏恳求的意味。 “原想给妹妹留几分面子，”凝洛斜了凝月一眼，“可妹妹偏偏逼我把话说明白。”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比从前多认识了一些人，也确实有不少好人家。”凝洛看向凝月，心里也佩服凝月的脸皮之厚，“可是那些人之中，我不了解的也不能贸然说给你。” “而我了解的那些……” 凝洛停顿了一下，凝月忙紧紧地盯住凝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凑了凑，屏住唿吸听她说什么。 凝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不配。” 凝月只觉全身的血液直直冲到脸上去，憋了半天才涨着脸说道：“姐姐这话……” “这话说的……”说着又憋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我真的要歇着了。”凝洛站起身来，再次下逐客令。 凝月也不好再坐着，站起身讪笑道：“好，姐姐先歇着，以后心里有妹妹这事就行了！” “妹妹太不了解我了！”凝洛丝毫希望也不留给凝月，“我心里从来存不住事的。” 凝月尴尬地笑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一路走到杜氏房中，凝月又羞又气，忍不住向杜氏哭诉了一番。杜氏却没有责怪凝洛，反而数落起凝月来。 “谁让你从前那样针对她？小时候你不和她好过一段吗？怎么后来就不一起玩了？你说说，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姐妹两个，反倒还没她跟那个差了那么多岁的出尘好！” 凝月听了母亲的埋怨也是一肚子不服：“您还说我呢？要不是您一直看她不顺眼，我能不和她玩吗？” 说着说着母女两个就后悔起来，早知道凝洛有这么一天，她们当初就不该那样对待她啊！ 凝洛略歇了歇便起来了，正打算过去找宋姨娘和出尘说话，那二人却先行过来了。 凝洛看宋姨娘穿着她送的衣料做的衣裳，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从前悽苦小心，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又见出尘俨然一位翩翩少年的模样，心中便觉格外欣慰。 “姨娘这衣裙的样式好新颖，颜色也称你，出去怕是没人能想到姨娘会有出尘这么大的儿子！” 宋姨娘听了凝洛的话也是笑意盈盈：“姑娘嫁了人越发会夸人了！” “哪里是夸？这是实话，不信问问出尘，姨娘是不是年轻又漂亮的？”凝洛笑着看向出尘，出尘自然点头附和，倒让宋姨娘更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我竟然沾了姑娘的光，这衣料都是姑娘从前送我的，”宋姨娘笑着低头扯了扯衣襟，“后来出尘不用我怎么操心了，我就自己做衣服，好歹没糟蹋了料子。” “姨娘还年轻，到底应该多打扮打扮自己。从前只一心顾着出尘，如今也该顾一下自己了。” 听凝洛说到出尘，宋姨娘更是满脸笑意：“出尘能有今日也全仰仗了姑娘，从前我还想着姑娘出嫁之后我和出尘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谁知出尘考进了豫园，我们母子在这个家里总算也能说句话了！” 凝洛也笑着望向出尘：“有今天全靠出尘自己的努力，他勤奋又争气，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姐，”出尘看着凝洛认真道，“我会更努力的，以后我就是能给姐姐撑腰的娘家人！” “好！”凝洛欣慰地看着出尘，“姐姐信你！” 在娘家住了两日，姑姑听说了凝洛回娘家的事便带着孙然过来林府这边，杜氏自然要热情招待一番，虽然孙林氏和凝洛都不怎么接她的话茬，可她还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守在那里。 孙然见凝洛穿着打扮雍容华贵，同母亲说起话来也是神色舒展的模样，谈到陆宸时更是一脸幸福甜蜜，便知道表妹过得很好。 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想到这样的表妹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便又为她高兴起来。 凝洛看到姑姑高兴的模样，知道那些喜悦中并不掺假，从小就只有姑姑疼她，看她现在这么好，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姑姑了。 “若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姑姑拉着凝洛的手感嘆道。 “你母亲当年成亲后也是一副恬淡的模样，在婆家也是上上下下都喜欢她。人长得美，性子又好，管起家来也丝毫不含煳，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人。” 杜氏在一旁听得一脸不自在，偏偏这大姑姐打开了话匣子还关不上，直把凝洛的亲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了半日才住口。杜氏插话又插不上，听又不知道摆什么表情，真真是如坐针毡。 不过住了三日，陆宁便前来接凝洛了，杜氏自然拿出了十万分的热情挽留陆宁用饭，只是陆宁推脱说老太太和夫人还在家里等着凝洛回去，硬是推辞掉了。 第201页 上了马车，陆宁笑着对凝洛道：“大嫂，明日跟我们一同上山吧！” 第108章 “上山？” “上山？” 陆宁点点头：“母亲说去庙里祈福, 怕你在家待的闷，特意让我接你回去一块儿去的, 这样你也可以出去散散心。” 凝洛并未问陆夫人为何祈福，大家也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事，好像这次上山就是普通的拜佛一样。 只是在庙里看到易雪时凝洛多少有些意外，她猜到易雪对陆宸可能有些超常的感情, 可婆婆这次祈福多半是为了陆宸，为何易雪和易夫人也来了？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易夫人迎上前拉着陆夫人的手一起前行：“这孩子听说陆宁今日会到庙里来, 一大早就闹着要来玩, 我也拗不过她。” 易雪看了看正和陆宁挽着的凝洛，然后走到陆宁的另一侧挽住，看着前面易夫人和陆夫人的背影嘆道：“希望我们两个到她们那个年纪也还能那么要好！” 陆宁多少对易雪曾经诋毁凝洛有些介怀, 毕竟大嫂的声誉也是陆家的声誉，可到底从小长大的情意在, 所以也只是微笑答道：“那得看咱们嫁人后会不会常来常往了！” 二位夫人上过香, 又添过了香油钱, 便放凝洛三人去玩, 凝洛开始还想陪着陆夫人，陆夫人生怕凝洛会闷，如今好不容易出来, 又哪里会将她绑在身边？ 半是赶半是撵地被迫离开了陆夫人，陆宁拉着凝洛道：“大嫂，我们随便走走吧, 如今这山里的天气刚好，城里多少嫌热了。” 易雪插话道：“这庙里的菜园子结了不少蔬菜瓜果，以前虽然常吃可却没见过长在地里的模样，咱们去看看怎么样？” 陆宁一听之下也觉得十分新鲜，拉着凝洛跟上易雪：“走，说不定还能现摘个瓜果尝尝！” 这寺庙中的菜园子倒是不小，各色的蔬菜瓜果都长势很好，甚至还有两棵桃树，正挂着不少青桃。 三人一路新奇地走过去，陆宁拉着凝洛在黄瓜架前停了下来。 “摘几根吃吧？”陆宁看着那些黄瓜个个顶花带刺，甚至上面还带着露珠，新鲜得叫人分泌口水。 易雪已经伸出手去：“吃便吃，这山里的黄瓜必定比郊外庄子里长得那些更好吃！” “待会儿咱们须得向主持说明一下此事，再补上些银子。”凝洛看了一眼周围，“免得管菜园子的师父收责罚。” 陆宁已经从易雪手中接过两根，还因为觉得扎而不敢用力拿着：“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易雪转过头：“我知道在那边有一口井，我们过去洗洗再吃吧！” 陆宁自然是欣然同意，几人又在园子里的小路上一路看着各色蔬菜指指点点地走过去，待走到井边的时候，每人手里又多了又大又红的六月柿。 几人先把手中的东西放置一旁，然后才围在井边想要打水上来，只是刚凑近井边易雪便惊唿道：“有西瓜！” 凝洛和陆宁定睛一看，果然见井下的竹篮中隐约一颗暗绿色的西瓜。 “我们捞上来吃吧！”陆宁跃跃欲试，“井水冰过的西瓜格外可口，这山里的井水比咱们城中更凉些，想来会更好吃！” “好！”易雪马上接话，“陆宁你先去找把刀来，我们这边将西瓜提上来就可以切开来吃了！” 陆宁沉浸在要吃井水西瓜的雀跃中，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转身就向着菜园子门口小跑而去。 凝洛回过头拎了拎那根绳子，好像还挺沉，便开口向易雪道：“一起将西瓜拉上来吧，一个人恐怕没那么大力气。” 都是养在深闺的，平时如果不生病已经算是强壮了，若论起力气来，还真都没多少。尤其是西瓜出水的那一下，若没点子力气还真提不上来。 易雪却望着陆宁的背影道：“再等等吧，若是陆宁老也不回来，西瓜就没那么凉了。” 凝洛不知怎么便觉得易雪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好像在考虑着别的什么事。 凝洛也看向陆宁的背影，却看不出什么异常，直到陆宁消失不见，易雪才转头道：“不如先提些水上来洗洗瓜果。” “好，你来提吧。”凝洛立在井边看着易雪。 易雪倒也不推辞，拎起井边的木桶便要打水。 “这桶是不是要这么放下去才能打到水？”易雪在井边将水桶倒转，桶底向上的问凝洛。 “还是说……”她又将桶斜过来，“这样？” 凝洛其实也不大懂这些，但记得家里的下人们好像不是这样拿桶的。 “就是直接放下去吧？”凝洛忍不住将易雪手中的木桶摆正。 “是吗？”易雪半信半疑地将木桶顺了下去，然后晃了几晃手中的绳子。 “飘在水面上了，水进不去。”易雪抬头向凝洛求助。 凝洛凑到井边向下看，一股清凉的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是不是要再放点绳子？” 说着，凝洛便去抓井绳，而易雪却悄悄放开了手中的绳子。 凝洛专心地将井绳又往下放了一些，突然就在井水的倒影中看到易雪勐地向她伸手推过来。 第202页 凝洛本就一只手扶着井沿，情急之下勐地松开井绳直起身就朝身侧的易雪挥了一掌。 只是那一掌却没打到，被易雪堪堪躲过了，只扫到了她的鬓角，头髮都乱了。 “你干嘛呀！”凝洛还没开口，易雪却先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凝洛心中有气，不免声色俱厉。 易雪倒是面不改色，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怎么了？” 凝洛盯住易雪冷笑一声：“做了这种亏心事，可要提防着鬼敲门啊！” 她没想到易雪竟然要害她，而且是打算要她性命，一个未嫁的姑娘人心竟能险恶至此也真是让人嘆为观止。 易雪听了凝洛的话却只是心虚地转过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宁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找找她！”说完拔腿便走，再不给凝洛说话的机会。 凝洛望了一眼井中晃动的水面，倒影也杂乱起来，像是将现实也打乱了似的。 她无心在这里等着品尝什么瓜果，便迈步打算回斋房，只是迈出一步后却在地上的杂草中看见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弯腰捡了起来，竟是易雪的一只坠子，想来是方才凝洛挥过去的那一下给她打掉了，凝洛将那坠子攥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回房去了。 在庙里住了一夜，二位夫人便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准备离开，山门外又向那主持表达了一番谢意，一行人这才要上各家的马车。 “易雪姑娘！”却突然有男子的声音传来，众人诧异间纷纷转过身看着一位沙弥走出山门向他们走来。 就连山门处的主持也是一脸疑惑地应对众人询问的眼神，众人看着那位年轻帅气的沙弥走到易雪面前，俱都一脸惊讶，唯有凝洛垂下眼帘，嘴角闪过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 那沙弥先向易雪行了个佛礼，这才说道：“姑娘，小僧自幼遁入空门，早已断却红尘诸事，昨晚姑娘赠与小僧的坠子，还请收回去吧！” 说完，那沙弥掌心向着易雪一摊，里面赫然出现易雪前一日戴过的一只坠子！ 易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还未开口说什么，易夫人已然沖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寺里的主持和几个沙弥，陆家人和下人，易夫人不只带了易雪，还带了易雪的婶子大娘并他们家的媳妇，再加上各家的下人，均尴尬地站在那里。 易雪只觉有嘴说不清，周围各色的眼光简直能把她吃掉，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受损，心中只觉痛苦无比。 “是你！”易雪勐地只向凝洛，几乎是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话来，“都是你害的我！” 凝洛迷茫又无辜，求助似的看了易夫人一眼。 易夫人登时大怒，一掌甩在易雪脸上：“你那坠子明明白白待在那人手里，关陆家少奶奶什么事！” “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易夫人见那沙弥仍托着那只明晃晃的坠子，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一把拿过沖易雪摔过去：“我真是白养了你！” 易雪捂着半边脸，苍白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 易夫人见此事已经闹得众人都知道了，甚至山门口还有别的小沙弥不断探出头来，一把拉住易雪的胳膊怒道：“上车！” 易雪满肚子的苦说不出，心中很想要把身上的污水洗干净，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她丢失的那只坠子如何到了那沙弥的手中，也不知道那沙弥为何认定了是她所赠。她只知道，沙弥的话一出口，那坠子一出现在他手中，她就已经是百口莫辩了。 陆夫人见易夫人暴怒，知道此时安慰劝解也无济于事，便默默地带着凝洛和陆宁上了马车。 坐好之后，凝洛微笑着说道：“昨日母亲说庙中的西瓜甜美，方才临行前我找主持买了几个，回去我们也用井水冰了，然后一起去老太太房里吃吧！” 陆夫人见儿媳努力缓和气氛，心中也是欣慰得很，便笑着夸赞道：“到底还是你懂事！” 只有陆宁还如坠梦中一般，喃喃自语道：“易雪怎么这样了呢？” 回到家中不久，凝洛便听陆宁说易雪出嫁了，嫁得很匆忙，甚至大家都不清楚男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下嫁是肯定的，而且离京城很远很远。 凝洛微微一笑，存了害人之心的人，再悽惨也不值得同情。 又过了一段时日，朝中竟来消息了。 第109章 先是各种封赏的消息接踵而至, 然后陆家才得了消息说陆宸在边疆屡立战功，每次出战均大获全胜，三战成名，如今敌方已不敢轻易应战。 封赏的圣旨一接，宫里赏赐的东西流水一般地往凝洛房里送，就连从前比陆老爷这房名望大的叔伯几家也都羡慕不已。 几位年轻的婶子对着凝洛一通勐夸：“咱们陆宸自己有本事，凝洛也旺他, 这才嫁过来多久, 陆宸的名声就起来了！” “对对对！”另一位忙附和，“第一次见到凝洛我就觉得这个面相是有福气的，自己有福气, 也给婆家带福气, 真是难得的妙人儿！” 凝洛微笑着倾听，思绪却不由地飘远，前世的她也是这般的长相，为何是个没福气的？ 第203页 又想到陆宸，战事大捷是不是快要回来了？如果还不能回来，边疆从来都是天冷的早，那是不是该准备冬衣给他了？ 钟绯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夸赞的话她说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陆宸打仗还能为凝洛带来这样大的荣耀, 一时心里又酸又苦，只觉离管家之权又远了好多。 众人纷纷贺了一番便离去了，陆夫人将所有人都屏退, 却留下了凝洛。 钟绯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心里猜测着陆夫人要留凝洛做什么，宫中已经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婆婆不会还要再给凝洛什么宝贝吧？ 待到房中只剩下陆夫人和凝洛婆媳二人，陆夫人这才看着凝洛嘆了口气。 凝洛本就因为送那些亲戚而站着，如今看婆婆嘆息着坐下来，忙上前为她捶肩：“母亲可是累了？” 陆夫人却从肩上拉过凝洛的手：“凝洛，过来说话。” 凝洛转到陆夫人身前，被陆夫人拉着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母亲有什么吩咐？” 陆夫人停了一会子，才有些沉重地开口道：“阿宸受伤了……” 凝洛的一颗心勐地痛起来，就像被人攥住一样透不过气，顿了一下才艰涩地问道：“伤得重吗？” 凝洛盼着看到陆夫人摇头否认，不成想却见她皱眉开口道：“那却不知，这受伤的事还是你父亲想要多知道一点阿宸的消息到处打听出来的。” “想来阿宸怕家里担心，送来的家书中对此事只字未提，朝中虽有人听说他伤了，却不知道他伤到了什么程度。” 凝洛的一颗心揪着，像陆宸这种四处征战才走到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伤？边疆条件恶劣，也不知道要怎么养伤。 陆夫人见凝洛满是伤心之色，不由向她手上轻拍了拍：“想来也不会太重，不然朝廷怎么也该给咱们家送个消息。” 凝洛也不想婆婆担心，便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想着，你若是能过去照顾一下阿宸，大家也都能放心了……”陆夫人犹豫了一下，“你愿意去吗？” 凝洛没想到婆婆会放自己去边疆，竟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一面点头一面站起身急道：“我愿意！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今日便出发吧！” 陆夫人见凝洛这样心中也是欣慰无比，边疆是苦寒之地，又距京城千里之遥，凝洛想都不想地便答应去照顾陆宸，可见这儿媳对阿宸是怎样的一片真心。 “傻孩子！”陆夫人忙拉住凝洛，“哪里急到这种地步，便是收拾东西也没那样快，此一去千里迢迢，家里须得为你做好完全的准备。” “可是陆宸那边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想快点赶到他身边。”凝洛一刻也待不住了。 陆夫人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心，好孩子，你莫要急，我们再商议商议。” “母亲，”凝洛急切地想定下出发的时间，“那明日一早好不好？明日一早我就动身。” 看陆夫人沉思，凝洛又急道：“真的不能再晚了！” 陆夫人又何尝不能体会凝洛的心情，若是可能，她恨不能亲自去看看儿子怎样了。 “好，”陆夫人总算向凝洛点头，“今日我们将此事筹备好，明日你就前去！” 从二人决定了启程的时辰，陆家上下就全都忙碌了起来，从凝洛路上的盘缠到给陆宸带的补品衣物，从选靠得住又功夫好的护院护送凝洛，到贴身伺候的人，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算消停。 凝洛躺在床上只觉心中纷杂无论如何睡不着，恨不能生出羽翼一下飞到陆宸身边。而陆夫人也是没睡好，生怕一个没想到少带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儿媳儿子吃苦头。 因此当凝洛与众人告别时，婆媳两个俱都是有些憔悴的模样。 “不要太急着赶路，一切以安全为上。”陆夫人拉着凝洛的手嘱咐，“一定要走官道，我看你昨晚也没睡好，上了车便歇着，万万不可熬坏了身子。” 凝洛点头，也向陆夫人道：“母亲放心，我会随时写信回来给家里保平安。您也不必太过挂念，昨夜忙了半宿，待会儿还是再躺一下的好。” 陆宁在一旁红着眼眶，钟绯云却暗暗窃喜起来，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凝洛一走管家之位就空了出来，她岂能看着这种大权旁落？只要她掌了权，就算凝洛以后回来也未必能要得回去了！ 告别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凝洛终于坐上了马车动身赶往边疆。 马车本就不算快，走到边关又有千里之遥，一路颠簸不说，吃喝歇息也不能定时，情况好的时候能在路上的小城或村庄里吃口饭菜，晚上投宿在驿站中；赶上几十里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只能吃自己带的食物，睡在马车之中。 可凝洛从来也不觉得苦，要去见陆宸这件事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和勇气，无论吃住多差，她都毫不在意。甚至在马车陷入大雨中的泥泞时，她也下车帮着推了半天车。 随行的丫鬟吓坏了，生怕少奶奶娇贵的身子撑不住，可凝洛心里像是有团火烧着，并未因淋了雨而有丝毫不适。 直到离边关只有一天的路程时，凝洛的一颗心就控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她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故作镇定地用平静的声音催促车夫再快一些，可只要一想到今日就能见到陆宸，那颗心就会激烈地跳几下。 第204页 凝洛不住地直接掀起前面的车帘向前望去，直到天边隐隐出现一些小丘似的东西，凝洛激动地问道：“那是不是营帐？是不是？” 车夫一面赶着马车一面眯起眼凝神望了望，才也带了喜悦道：“是！少奶奶，那是营帐！” 说完，车夫也催起马来，凝洛抓紧车门望着那片营帐，捨不得回到马车中去。 “少奶奶，虽然咱们能看到营帐了，可实际还远着呢！您先回车里坐吧，这样太危险了！”丫鬟费力地一边扶住马车一边想要搀回凝洛。 看凝洛只望着前方不肯动，丫鬟又劝道：“少奶奶，咱们离得这样近了，万一您伤到了，还怎么照顾少爷啊！” 马车突然勐烈地颠了一下，凝洛险些没扶住，还好丫鬟拼死撑住了，下一刻平稳之后也是唬得脸都白了：“少奶奶没事吧？” 凝洛这才有些后怕，小心地挪回车厢中去了。 直到那些营帐近在咫尺，凝洛本想直接下车奔过去，可却在掀起车帘时却步了。 她不知道陆宸在哪所营帐中，不知道他伤的怎样，日夜兼程的想念中，却没设想过二人相见是何情形。 直到马车在营外被拦下，凝洛心里还全是情怯。 不一会儿，车夫却在帘外回到：“少奶奶，咱家少爷并不在这里。” 凝洛深色一滞，就又听见车夫的声音传来：“守卫大人说少爷因为受了伤，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城中的知县的府上。” 凝洛松了一口气：“那我们便动身前往吧！” 陆宸此番受伤说起来颇为严重，好在敌方的将领已被他斩于马下，如今对方暂时派不出人带军打仗，已经高挂了免战牌，他这才能回城安心养伤。 知县为他请了一位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是几乎倾尽毕生所学才保住了陆宸的性命，凝洛赶到知县府的时候，陆宸早已无性命之忧。 老大夫有一位女儿，长相十分美貌，从小跟在老大夫身边行医，深受边关人们的喜爱。 这位姑娘正值双十年华，闺名半夏，却至今尚未婚配，只因这老大夫只有这一女在膝下，自幼视如掌上明珠，事事依着这位半夏姑娘，甚至连人生大事也由着她。 而这半夏姑娘一心治病救人，竟从未动过凡心，直到遇见陆宸。 半夏的婚事不但是老大夫是心事，就是边关那些被她医治过的人们也都挂念着，可眼看着这姑娘谁都看不上，人们背后难免会觉得半夏眼光太高。 遇到陆宸之后半夏才承认确实是自己眼光高，边关多年的生活，她何曾见过陆宸这样的男子？气宇轩昂，壮志凌云，郎艷独绝，世无其二，放眼边关半夏觉得陆宸才是能配得起她的男子。 在帮着父亲照顾陆宸的这段时日，半夏早已对陆宸芳心暗许，只等着两情相悦然后共度一生。 陆宸见半夏端了药碗进来，不由客气道：“有劳姑娘了！” 半夏嫣然一笑：“将军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看半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要餵他吃药，陆宸忙推辞道：“如今我已大好了，吃药这种事自己来就好。” 半夏却不肯递出碗去，推让之间便有门房来报：“陆将军，府外来了一队人，说是您的妻子来探望您了！” 第110章 半夏一惊, 手中的药险些洒出碗去, 忙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陆宸已经惊喜道：“当真？” 那门房还未回话, 又进来一位驿夫，拿着一封书信道：“陆将军有家信！” 陆宸自然顾不得那书信, 只向门房道：“快将门外的人请进来！” 半夏内心五味杂陈，她从来都没想过陆将军是不是已经成家了，在她看来，这样的人中龙凤必定会像她一样, 不会在亲事上将就的, 没想到陆宸竟然已经成了亲！ 她的一颗心登时有些拧巴, 暗暗地觉得并不会有人比她更配得上陆宸。 等着凝洛的工夫, 陆宸已将那家信看完，却是家中说要让凝洛来照顾他的家信，驿夫在一旁解释着：“这封信在路上积压了许久，险些丢了, 能送到将军手里真是万幸！” 陆宸已十分确定门外的是凝洛无疑, 直想亲自坐起来出去迎。 半夏忙上前制止：“将军伤并未痊癒, 还是不动为好！” 陆宸又哪里肯听，心中只怨这信到的太晚, 若是早到几日，他还能去路上迎一下凝洛。 正在陆宸执意要起身，而半夏按着他的肩头时，凝洛已跨进门来：“陆宸！” 半夏下意识地手上一松转回头去, 陆宸当下便坐直了身子。 凝洛眼中哪里还有别人，直奔着陆宸就走了过去：“先不要动！” 半夏立在一旁登时看呆了。她在边关长这么大，并未见过几个美貌的女子，虽然并未仗着自己的相貌高傲自大过，可心中自认在边关无人能出其右。 可当她回头看见凝洛进门的那一刻，她心中突然想起一个词：云泥之别。 那位陆将军的妻子年龄似乎不大，可却并不带一丝稚气，虽然略带了疲惫之色，可髮髻妆容到身上的衣物都是干干净净精緻无比。 而更为精緻的则是那张有着绝世容颜的脸，半夏看着那样美貌的女子急急地走过来伏在陆宸的床边说着些什么，心中只剩空前的失落。 第205页 她什么也比不过，她的肌肤在饱受风沙肆虐的边关已属罕见的白皙细腻，可凝洛的肌肤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上好的羊脂玉，由内而外的透着冰肌玉骨的模样。 相貌更是不必说，她自以为的好相貌，在凝洛面前就像天上的仙子和人间的凡人，哪里有什么可比的！ 而气质，她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大家风范。 正心里空落落地胡思乱想，却听陆宸连唤了她好几声。半夏回过神看向陆宸问道：“陆将军，什么事？” 心里却悲哀地想到，这个男人果然不是自己能配得起的。 “我想和我的妻子单独待一会儿，你……” “好的，我这就出去。”半夏忙尴尬地点头，一面说着一面匆匆向外走。 陆宸方拉住凝洛的手，半夏又在门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那份旁若无人的亲热让半夏心中一痛，却仍是强撑着笑道：“将军记得吃药。” 说完再不敢去看，慌忙转头逃出去了。 陆宸拉着凝洛就要拥入怀中，凝洛却挣着不肯伏过身子去：“到底伤在了哪里？现在怎样了？” 陆宸说得风淡云轻：“算不得什么伤，你过来让我抱抱就完全好了。” 凝洛蹙着眉，伸手捧住陆宸的脸：“怎么瘦了这么许多！” 陆宸听她语气中满是心疼，又见她也是清减又疲惫，心里也是又不安又疼的：“你不也一样？” 凝洛见陆宸衣领处露出一截绷带，便伸手想要查看：“到底伤得怎样？” 陆宸却不由分说地将凝洛拥入怀中：“真的没事了，但是你再挣扎可就说不好了。” 凝洛听了这话便有些不敢再乱动，只得小心地靠在陆宸怀里轻声道：“方才那位姑娘出门前嘱咐你记得吃药，先把药吃了咱们再说话好不好？” “我才刚刚抱到……”陆宸咕哝着抱怨，只觉怀中一空，脸不由地也跟着垮下来。 凝洛已起身拿过药碗：“再等药该凉了。” 陆宸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那你餵我。” 凝洛带着疑问打量了一下陆宸的双手双臂：“你手受伤了？” 陆宸见凝洛一副要让他自理的架势，不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手没伤，可身上的伤一动还会痛。” 说着还皱着眉动了动手臂，嘴里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又继续用那双好看的眸子无辜地望向凝洛：“虽然你站在了我面前，可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我是在做梦，你就餵我吃药，让我这个梦更美一点好不好？” 凝洛闻言眼圈儿一红，泪珠都险些滚下来，不发一言地坐在床边拿勺子给陆宸餵药，倒叫陆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陆宸伸出手帮凝洛擦眼泪，“不要哭吧？” 凝洛努力眨眨眼睛让眼泪回去：“你吃了很多苦吧？” 陆宸见凝洛心疼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不忍，喝下一勺药才开口道：“见了你就什么苦都不觉得了！” 凝洛破涕为笑，又将一勺药递到陆宸嘴边。 直到那碗药餵完，凝洛又端了茶让陆宸潄过口，然后又问道：“我去炖东西给你吃，厨房在哪里？” 陆宸忙拉住她：“我才见到你，跟我说说话不好吗？炖东西的事让下人们去做吧！” 凝洛低头看着陆宸，自然也是捨不得离开他，想了一下便点头道：“也好，母亲特意让我带了一位厨娘过来，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回来。” 陆宸依依不捨地放开手：“那你要快些回来！” 凝洛见他孩子一样不由又笑了笑，这才走出门去。 半夏正在廊下逗弄一只金丝雀，她本来是因为心乱才站在这里，只是看着那只鸟看久了就生出些凄凉的感觉来。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金丝雀，以为笼子里能看到的天空已经就是所有，可当凝洛出现，她才体会到什么是珠玉在侧自惭形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凝洛突然开门出来，半夏看向凝洛却不敢盯着她看，好像她身上有着让她无法直视的光芒一样。 “可是陆将军有什么事？”半夏忍不住问道。 凝洛摇摇头，便向院中唤人，跟厨娘交代好之后便打算转身回房。 见半夏仍立在那里不由又停下：“一直是姑娘在照顾夫君吗？姑娘怎么称唿？” 半夏不知为什么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好像被人看穿她惦记别人夫君一样。 “我叫半夏，是父亲为陆将军医治的，我只是打个下手。”半夏垂着眼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凝洛。 凝洛微微一笑：“‘半夏’？真是好听的名字，多谢半夏姑娘的照顾，辛苦姑娘了！” 道过谢，凝洛才转身推门进房去，只留下半夏有些呆呆的想，这位将军夫人是没看出她对陆宸有意？ 凝洛回到房中，见陆宸仍靠坐着，便上前扶住他道：“还是躺着歇息吧！” 陆宸却顺势将凝洛拉至怀中：“我已大好了，不用总是是躺着。” 凝洛没见到陆宸的伤心中总是存疑，况他先前说一动会痛，所以此时伏在他怀里也不敢挣扎，索性环住他的腰轻靠在他胸前：“我很想你。” 第206页 陆宸的手在凝洛背上轻轻摩挲，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也很想你。” 二人原本都觉得有无数的话要倾诉，可见了面一句“想你”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就好像这两个字已经蕴含了所有的情绪，不曾有过刻骨想念的人，又怎能体会到其中的意义？ 就那么静静地相拥了许久，凝洛才微微抬起头道：“还是跟我说说你的伤。” 陆宸嘴硬：“已经好了。” “那是怎么受的伤？受的什么伤？这些总能说说吧？”凝洛前世只知陆宸靠带兵打仗权倾朝野，却不知道那条路陆宸走得并不容易。 想来也是经歷了无数的流血厮杀，见过了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才踏上了那个位子，而这次的伤才仅仅只是开始。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一个会好奇的人。”陆宸轻闭着眼睛，感受着终于拥凝洛在怀的幸福感，声音里不觉带上了一丝慵懒。 “关于你的，我自然想知道的多些。”凝洛还是不敢动，看露出的绷带缠绕的走向，说不定那伤口就在陆宸前胸上。 陆宸微微睁开眼睛，看凝洛微微仰着头一双秋瞳正望着他等他回答，想了一下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正与敌方将领下马厮杀时，对方下作地朝我放了冷箭。” 凝洛心里一紧，隔着衣服摸到了绷带的边缘：“可是伤到了胸口？” “没有。”陆宸拿起凝洛的那只手，十指交握，“肩下一点，并未伤到要害。” 饶是如此，那一箭也贯穿了陆宸肩部，不知道失了多少血也不知因为伤口而高烧了多少日子，险些就丢了性命。 只是这些事凝洛是后来才在别人口中听到，陆宸跟她说起来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好像那伤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就算知道陆宸最后总归会安全无虞，听到陆宸受伤的事凝洛心中还是止不住的疼。 “如果我能早点到就好了，”凝洛满心遗憾，“也许你还能少受些苦。” 陆宸摇头：“你到的刚刚好，一点都不晚。” 再早一些的话，看到他那副重伤的模样只怕凝洛会伤心。凝洛心里有他他自然是高兴的，可若是凝洛为他太过伤心他又一万个捨不得。 所以，现在真的是刚刚好，在他伤情渐好又思念日趋加深的时候，凝洛到的刚刚好。 陆宸松开凝洛的手，轻抬起凝洛的下巴，微笑着向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俯下身去，以慰藉他那颗因思念而备受煎熬的心。 第111章 学会骑马 凝洛陪在陆宸身边照顾了十多天, 陆宸总算再无大碍，甚至晨间都开始习一刻武了。 半夏日日看着陆宸夫妇恩爱无比, 眼里心里都是只有对方的样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羡慕。凝洛到来之后她才发现，当陆宸从重伤昏迷中醒来, 在被父亲照顾的那段日子里，陆宸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想来是这世间千万的女子，只有他的妻子才能入他的眼吧！ 凝洛不是不知道半夏对陆宸有意,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了心, 那种动情的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凝洛对此并不在意, 她了解陆宸相信陆宸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们二人心里都有彼此, 她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破坏二人之间的感情？ 待到陆宸已经可以带着凝洛出门的时候，战事已经停了很久了, 对方正在和朝廷和谈, 谈下来陆宸便风光回朝，谈不下来这场仗就还要再打。 半夏从旁看着，从一开始是凝洛照顾陆宸，到后来陆宸对凝洛万般宠爱, 渐渐地便有些沉不住气。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趁凝洛不在的时候向陆宸表明了心意, 后来她都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了，也不记得自己说的那些句子是否完整。 只记得陆宸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很干脆地就拒绝了她，只记得陆宸说：“我此生有凝洛这一位妻子已经足够了。”然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就算是无人看到，半夏也仍是羞得满脸通红。 日子好像突然平缓了下来, 或战或和，看起来陆宸都不在意，反正他现在上战场也使得，回朝也使得，如今只要陪好凝洛就好了。 这一日是城中每月一次的庙会，一大早陆宸就带着凝洛出门，半夏正将草药从房中拿出来晒，看见二人一起走出房心里便一阵难过。 她低着头将草药轻轻地铺在簸箩里，只当没看见那二人。 那二人却互相说着话，真真地没看到她。就在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半夏终于忍不住抬头唤道：“陆将军！” 陆宸二人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人，凝洛微笑着向她打招唿：“半夏姑娘。” 只要这位姑娘不作妖，看在她与那老大夫救了陆宸的份儿上，凝洛不介意对她笑脸相迎。 半夏点了点，却又忍不住看了陆宸一眼，才向凝洛道：“将军伤才刚好，不易太过劳累。” 凝洛点头：“多谢姑娘提醒。” 半夏又垂下眼帘，将军夫人那种落落大方的样子总是让她心生惭愧。 陆宸一面口中说着“无妨”一面拉着凝洛离去，半夏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凝洛今日戴了一支红宝珍珠梅花钗，那支钗子是以红宝石做花，珍珠做蕊攒成了梅花的样子，格外的精緻漂亮。半夏曾经见过那支钗，还因为那支钗有过很多的想像，如今那支钗插在凝洛的髮髻间，半夏心里一顿一顿的痛。 第207页 陆宸昏睡的时候，半夏在他的枕边看到过那支钗子，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姑娘送陆宸的定情之物，心里还难过了一阵子。 可后来看着那钗却是一支崭新的，她就又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听说陆将军家里还有位妹妹待嫁，想来是送给家中妹妹的，就从来没想过陆宸会有心上人或者早已成亲。 而凝洛到了这知县府的那一日，半夏再见她就戴了这支钗，想来是陆宸迫不及待地就献宝似的拿出来送给了她，一想到陆宸看向凝洛的眼神半夏的心中就又苦又涩。 她曾经还奢望过有一天那样的眼神会落在自己身上，可陆宸干脆利落的拒绝明显不给她丝毫的机会，她想过劝自己死心，可一看到陆宸就又控制不住自己乱想。 边关这边的庙会和京城中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庙会上卖的小玩意儿或吃食，还是杂耍卖艺的，都带了许多异域风情。 凝洛新奇得很，又因为陆宸大好而心中放松，一时心中十分高兴，对什么都有兴趣。 陆宸自然都由着她，陪她看杂耍买小食又或者买些京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不管是什么只要凝洛多看了一眼，陆宸二话不说就掏银子。 凝洛的笑靥总是让陆宸看不够，而她这一日的笑容让他也收不住地嘴角上扬，这让曾经见过陆宸的人难免吃惊不已。 陆宸打仗的这些日子里，在城中已有很高的威望，几乎人人都知道是这位陆将军打了胜仗才换来了这段日子的平静生活，之前因为战乱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有庙会了。 可从前见这位将军可是不苟言笑的，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样子同时也让百姓们心里踏实，这样的将军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模样。 可今日于庙会之上，眼看着陆将军和一位天仙似的女子走在一起，脸上的笑容犹如冬日里的暖阳，直教人纷纷侧目。 “没想到连城中的百姓也都认识你。”凝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跟陆宸说道。 彼时陆宸抵达边关时，边关的百姓已被关外的挑衅欺侮得苦不堪言，对于朝廷派来的年轻将军也没什么信心，陆宸当日便在城头训兵，两日下来民心便得到了安抚。 待到一场胜仗打下来，营帐都推到了城外二十里，百姓们就更是心服口服了。 因此在这庙会之上，有人看陆宸露出笑脸便大着胆子上前跟凝洛说话，还将自己卖的或买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凝洛手里。 凝洛不一会儿便被塞了个满怀，又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走不动路，只好求助地望向一旁的陆宸。 陆宸本来只在一旁看着，原来受人拥护爱戴是这样令人满足的感觉，也不枉他为家国洒热血一场。 看到凝洛无辜又无措地抱着一堆东西看向他，陆宸终于向围着的百姓说道：“大家的心意我们夫妇二人心领了，这太平盛世便是给我们二人的最好的礼物！” 陆宸说着便帮着凝洛将那些东西一一归还，百姓们自是不愿收，见他们夫妻二人这般举动便忙纷纷散开了。 陆宸无奈地看了凝洛一眼，将她怀中的东西接过交给身后的小厮手中：“好在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 凝洛崇拜地望向陆宸，微笑道：“你真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边关平静的这段日子，陆宸生怕凝洛过得无聊，况在京城时因为大少奶奶的身份拘着，玩儿些什么总不能尽兴，因此陆宸便有意带凝洛做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 听陆宸说要带她去山林中骑马打猎，凝洛直看着桌上的骑马装发憷：“我哪里会骑马啊？” “有我你还担心什么？”陆宸将那骑马装抖落开来，这是他暗地里吩咐人做的，虽然料子并没有京城中的好，但在这边关已算上乘的了。 凝洛看着陆宸的动作，倒是对骑马装很感兴趣，她一直被养在深闺，学得不过是琴棋书画，像骑马这种感觉会很快意的事，她还真的从未做过。 “你先换好衣服，”陆宸自己也蹬上马靴，“营中有一匹很温驯的马，今日我教你骑那一匹。” 营中的将士听闻陆宸前来自然都欣喜万分，纷纷赶过来想要问问陆宸的伤势怎样，却都在看到凝洛时惊呆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一身骑马装看起来英姿飒爽，而人又是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并不像是常常在外骑马遭受风吹日晒的样子。这种反差更显得凝洛俏丽如雨后桃花，皎灿如秋夜明月。 陆宸看着那帮将士的眼神，不满道：“看什么看？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吗？”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陆宸恢復得如何，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眼神却忍不住向凝洛那边飘。 “这是我的妻子凝洛。”陆宸总算笑了笑向这些过命的兄弟们介绍凝洛。 凝洛微笑着向将士们点了点头，将士们便纷纷喊起了“大嫂”。虽然训练场上或者战场上陆宸是令他们心服口服的将军，可私底下陆宸更像一位会关心他们生活是否习惯的大哥。 牵了马要离开的时候，也不知哪个不会看眼色的笑着问了一句：“要不要跟几个兄弟护着大嫂呀？” 陆宸一个眼风扫过来，众人集体噤声了一下，然后才有人弱弱地说道：“将军武功高强，哪里还需要咱们护着……” 第208页 边关的山林似乎比京城周围的林子更多了些野性难驯的意味，难得在山林中找到一片空地，陆宸牵着马停下向凝洛道：“上来？” 凝洛看了看那高头大马，倒也不矫情，走过去便扶着马鞍想要去蹬那马镫，那枣红马却像知道凝洛不会故意欺负她似的，在凝洛抬脚要够到马镫的时候，突然向一侧挪了一步。 凝洛没有防备险些摔倒，还好手扶着马鞍未松，陆宸也一把捞住了她。 凝洛被激起好胜心，将靠在陆宸怀里的后背挺直：“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陆宸笑着向马背上轻拍了两下，那枣红马的眼神就温顺了下来，陆宸先行跨上马去，然后才低头微笑着向凝洛伸出手。 山林中有微风吹过，凝洛仰着头看向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心中有暖意缓缓流淌着。她将手交到陆宸手中，毫不迟疑，马背上的人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无所畏惧。 坐在马背之上，陆宸从凝洛身后握紧缰绳，在她耳旁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第112章 陆宸的气息在凝洛的耳后似有若无, 凝洛脸上不觉一热却突然哑声了一般，只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只让她一人坐在这高头大马之上, 她怕得只怕会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可身后有陆宸就不一样了，她知道他会护着她，妥帖而稳当。 陆宸拿起凝洛的手指引着她握住缰绳：“握好，身子坐直，不用绷紧。” 凝洛听着陆宸的指示, 一步一步地调整自己的姿势, 陆宸本来凑在凝洛一侧专心地指导着，可凝洛身上的馨香总是若有若无地飘至鼻尖, 分神的一瞬间陆宸下意识地就在凝洛耳旁啄了一下。 凝洛下意识地一躲险些滑下马去, 还好陆宸紧搂住了她，纵然如此她的一颗心也被吓得扑通乱跳。 凝洛回过头，嗔怪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悠长的吻堵了回去，凝洛生怕马受了惊，根本就不敢动，任凭陆宸在她的双唇间汲取探索。 待到陆宸终于肯抬起头，凝洛已是满面绯红气喘吁吁。 “别怕, 有我呢！”陆宸低沉的声音经过那个吻的洗礼好像变得更加有磁性, 只听得人意乱神迷。 凝洛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识, 才假装不满地责怪道：“到底还要不要骑马了？” 陆宸看着她宠溺地一笑，又低头亲昵地让两人的鼻尖相蹭：“重要的不是骑马，是和你在一起。” 凝洛扭着身子已扭了半天, 索性转回去看着前方：“可我决心要学会呢！” 陆宸俯首在凝洛耳旁道：“有我包你学会。” 说着陆宸一只手又扶在凝洛腰上：“这里用些力，肩背放松。” 那枣红马已经许久未动，可丝毫没有流露出烦躁不耐的情绪，只稳稳噹噹地站在那里听指令。 “它真的好听话呀！”凝洛不禁嘆道，她想像军中的战马都是野性难驯的烈性子，方才这马儿给她下马威的时候她也仍是这么认为，不想自陆宸上了马，这枣红马就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了。 “一匹优秀的战马就是要听从命令完全暗指令行事，”陆宸耐心地解释，“只有这样在战场之上它才能成为将士们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你轻夹一下马腹试试。”陆宸向凝洛指示道。 凝洛闻言轻轻抬腿夹了一下马腹，那马儿却丝毫未动。 陆宸失笑：“力气太小了，拽紧缰绳，夹马腹再稍用点力。” 凝洛依言而行，小腿刚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那枣红马便向前迈出步子去。 “它走了！”凝洛满是惊喜，同时因为自己驱动了马儿而产生了些许的成就感。 陆宸在她身后微笑：“右侧的缰绳再拽紧一些它就转弯了。” 凝洛试着用了一下力，那枣红马果然换了方向。 “我这是会骑马了吗？”凝洛难以置信地问道，眼睛却顾不上看前方，只盯着马鬃看。 陆宸失笑：“离‘会骑’还很远呢！你还要学着调整身体，去消除那种颠簸的不适感。” 又在空地上转了一会子，陆宸耐心地纠正着凝洛的姿势和用力，渐渐地凝洛便熟悉了那种感觉，慢慢地开始拽着缰绳目视前方，小腿也能控制好力度让那马儿或快或慢地走了。 “我们去山林里走走？”陆宸望着那片翠绿的山林提议道。 “好！”凝洛一面答应着一面扯了一下缰绳，枣红马便听话地走向了山林中。 “骑马比坐马车要好玩！”凝洛感嘆道，她已经适应了坐在马背上驾驭马儿的感觉，那种成就感竟让人非常的满足。 陆宸已经不用再帮凝洛拽着缰绳，干脆便将手臂围在凝洛腰上，听她这么说便不由笑道：“那是自然，且不说骑马比坐马车的风景好上了许多，便是那种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决定的感觉就是乘马车所不能比的。” 山林中的树木俱都长得十分高大，枝叶又格外的繁茂，因此当二人进入了林中便觉这方天地比方才那片空地凉爽了许多。 头顶上方的树叶哗哗作响，偶尔有飞鸟从枝头飞起穿过那些枝叶向着更高的天空去了。 第209页 地面上间或出现几处灌木丛，在马儿将要走到的时候便见灌木丛勐地一晃然后便有什么飞快地跑走了。 林中的花草也都格外茂盛，那些不知名的花静静地绽放着，有的艷丽有的素雅，有的迎风招展有的含苞待放。 枣红马也像欣赏美景似的走的不紧不慢，凝洛看着眼前变化的山林嘆道：“好美啊！” “如果能一直这般岁月静好就好了！”凝洛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气。 陆宸在她耳旁安慰：“有你在身边就是岁月静好。” 凝洛感受着背后温暖的胸膛笑了笑，不由又向后靠了靠：“等这边的战事彻底平息之后，你想做什么？” 陆宸在凝洛脸侧轻轻地蹭了蹭：“想像今日这般，不管做什么，都与你一起。” 凝洛也向正贴着她的陆宸侧脸蹭了蹭，微微的胡茬带了些许磨砺感：“太平的日子总比战乱要长，只怕到时候你就与我待腻了。” 山林中特有的清香让人沉醉，二人在马背上呢喃着，说着让彼此心动的情话，一时间都忘却了今夕是何夕。 前方的灌木丛突然晃了一下，一只灰兔惊慌失措地沖了出来，陆宸见状一手搂着凝洛一手又抓起缰绳：“我们或许可以在这山林里饱餐一顿了！” 说着小腿便用力夹了一下马腹，二人便被那一马带着向野兔飞奔而去。 凝洛只觉风迎着面唿啸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唿吸，陆宸在她身后嘱咐道：“握紧缰绳坐稳，脸可以侧一侧。” 凝洛不再直盯着那野兔，微微侧了一下脸，果然觉得唿吸畅快许多。 待到枣红马和兔子的距离近了些，陆宸将缰绳的控制交回凝洛手中：“你来控制方向。” 凝洛紧张地握住缰绳：“我可以吗？” “像我方才教你的那样做就可以。”陆宸说着，已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箭来。 凝洛努力让自己在飞驰的马背上冷静下来，心中默念着陆宸教她的那些，夹紧马腹控制着缰绳。 “向左侧一些！”陆宸说完瞅准机会拉弓射箭，只见那只飞奔的野兔勐然中了一箭翻了几个跟头便再动弹不得。 陆宸收了弓又搂住了凝洛，凝洛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由衷道：“想不到你的箭法竟这样好！” 枣红马已奔至野兔跟前，陆宸一拉缰绳马儿便慢了下来，走过野兔时陆宸也不下马，只用一只脚勾住脚蹬，整个人身子向那野兔倒过去，又一个翻身起来，那只野兔已被他拎在手中。 凝洛并未看到陆宸一整套的动作，只觉身后勐地一空，转回头见陆宸头朝下栽了下了去，还没来得及尖叫，又见那人坐了回来。 “你……”凝洛被惊得说不出话，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陆宸见她脸色发白，忙笑着安慰：“吓到了？不要怕，只要不是敌前对阵，我不可能在马背上出事的！” 凝洛拍了拍心口，半是撒娇半是警告道：“便是敌前对阵也不许你出事！” 陆宸向她颊上亲吻一下：“我都听你的！” 凝洛一时又红了脸，不由含羞回过头去。 “我们去那里！”陆宸用马鞭指着方向，“那边有条小溪，我们便去那里用饭！” 凝洛一拽缰绳，颇有些得心应手的架势，向着陆宸指的方向驱马前行了。 山间小溪潺潺，凝洛被陆宸扶着下了马先在溪边洗了洗手，口中嘆道：“好凉爽啊！” 陆宸微笑着看了看在溪边玩着水的凝洛，将马儿牵到一旁吃草，然后又拾了些干树枝回来。 “我来做些什么？”凝洛甩着手上的水走回来。 陆宸拎着兔子走向溪边：“不用，你就欣赏一下景色，然后等着吃烤兔子就行了！” “我帮你生火？”陆宸从凝洛身旁走过，凝洛跟着转头问道。 陆宸已在溪边蹲了下来，抽出一把匕首：“你忘了我生火也是一把好手？” 说着，陆宸将匕首在溪边的尸体上磨了两下，才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道：“要不你帮我寻些可以做香料的花草吧！” 凝洛自然愿意帮忙，连连点头：“好！” 陆宸便带着凝洛向前走了几步，低头细细寻着，凝洛也跟着低头看却不知道要寻什么。 “这个，”陆宸弯腰拔起几根细葱样的青草，“找这种草。” “还有这种花的花苞。”陆宸又弯腰向一旁掐了一朵细长黄花的花苞。 “找这两种就可以了。”陆宸说着将那两种花草递到凝洛手中。 凝洛看着手里的东西欣然点头：“好！我来找这些。” 陆宸微笑着看向她，伸手在她头顶轻拍了一下：“不要走远，不管找不找得到就在这一片找，我在那边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凝洛乖巧地答应：“好！” 看着陆宸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溪边，凝洛才向他笑笑弯腰寻起香草来。 她心里明白，陆宸是故意让她来这边寻香料的，毕竟将那只野兔开膛破肚这种事还是很血腥的，凝洛虽然有意不让自己太矫情，可还是有些看不得那些画面。 第210页 然而陆宸在外行军打仗，莫说这种野味的杀戮了，便是人都杀了无数，又怎会因为怜悯之心而让将士们饿肚子呢？ 凝洛抬头看了看陆宸，他正忙着手上的活计，凝洛不想做一个只被疼爱却对陆宸一无所知的人，她想要贴近他的生活，了解他的一切。 第113章 当陆宸喊凝洛的时候, 她并未採到很多香料, 一则那些香料稀少；二则陆宸的动作也太快了。 凝洛拿着一小把花草走过去, 只见陆宸已将野兔打整好，还抹了一层薄薄的盐巴。凝洛将那把香料在溪水中清洗了一下递给陆宸, 陆宸便将那些东西塞进了野兔腹中。 “会不会少了点？”凝洛看着陆宸娴熟的动作问道。 “不会。”陆宸简短地答道, 然后用树枝穿起野兔, 架在了火堆之上。 “你连火都生起来了！”凝洛崇拜地望向陆宸。 陆宸走到凝洛面前，因为双手不太干净而向两侧端着：“我说过我很厉害了！” 说着，陆宸低头用额头轻轻触了凝洛的额头一下，这才笑着转身去溪边洗手了。 那野兔在烤制之后十分鲜香味美，陆宸用匕首给凝洛切成小块儿递过去, 凝洛直赞不绝口：“外皮酥脆，内里鲜嫩，火候也刚刚好！” 陆宸满足地微笑着, 凝洛见他只看着自己吃, 不由停下来：“你也吃啊！” “好！” 陆宸回过神, 切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种野味他吃过很多, 可跟凝洛一起吃却是第一次。 “凝洛, ”陆宸轻声唤道, “你喜欢这种生活吗？管家是不是太累了？” 凝洛看向陆宸的眼睛, 认真道：“不管哪种生活，只要是跟你一起的我就喜欢。” 陆宸心中一时十分感动，伸手捧住凝洛一边的脸颊深情地说道：“我也是！” 这次凝洛前来边关照顾陆宸, 二人的感情比从前更为亲密默契了，又相处了一些时日，朝廷班师回朝的命令便下了来，陆宸因此就带了凝洛一起回京。 陆家自是不必说，便是朝廷也派了人去城外迎接，陆宸直接回朝中述职，而凝洛则被婆婆接回家问长问短。 那边厢述职还未回来，朝中封赏的圣旨就下到了陆家，陆宸因平乱有功被封为平远侯，凝洛也被封为了侯夫人。 陆家上下自然俱都喜气洋洋，唯有钟绯云一脸不快地在人群后看着凝洛向道喜的人道谢，因那种风光嫉妒得心痒。 待到陆宸回家来，宫中的赏赐又流水一般到了陆宸院里，那些个名贵的绫罗绸缎便是有钱也难买到的，如今一匹匹地送到凝洛房中，可见朝廷有多重视陆宸此番立下的功劳。 “这些都交给你吧！”陆宸向桌上堆积的料子上拍了一拍，“做衣裳什么的，你来看着办。” 凝洛抚摸着那一匹匹的绸缎满心欢喜，朝廷这番举动总不枉陆宸的一腔热血。 而陆宸见凝洛高兴，自己也高兴得很，坐在凝洛身旁变着法的求夸奖：“咱们家‘男主外女主内’配合的还不错啊？” 凝洛将眼神从料子上移开，看着陆宸点头笑道：“嗯，你是功臣，于国于家都是！” 陆宸将凝洛拉坐至他的双腿之上：“那你要怎么犒赏一下‘功臣’？” 凝洛装煳涂，看着堆积的绫罗绸缎惊讶道：“朝廷已经犒赏你了呀！” 陆宸呢喃着“还不够”，便已经勾着凝洛的后颈吻了上去…… 凝洛将那些料子分与了家中各人，其中一匹松鹤延年暗纹彩锦是最为珍贵的，送与了老祖宗，老太太笑得开怀：“不想我如今也能得到孙媳送的好东西。” 除了老太太，陆夫人、陆宁和钟绯云等人也都分到了那些布料，陆夫人见儿子儿媳平安归来心中已十分高兴，如今又得了小两口孝顺的宫中赏赐之物，便更是欣喜。 陆宁也高兴得很，她正想做一件新衣，哥嫂的这份礼物来的刚刚好。 唯有钟绯云，只淡淡地向凝洛道了谢，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心里是不痛快的，凝洛分给她的那匹她不喜欢那个颜色，可当着婆婆和老太太的面她也不好挑拣，可得了那么好的料子表面上还得承凝洛的情，她心里真是郁结得很。 况且凝洛离开的这段日子，她也并未能分到一顶点管家之权，如今见凝洛回来，只觉犹如眼中钉一般。 带了那匹料子回到房中，钟绯云也仍是气不顺，料子看又看不顺眼，扔又捨不得，索性将那匹料子扔进箱子锁了起来，以为不看便能不想了。 可是心里存了疙瘩又怎会那么容易解开？便是锁了料子钟绯云也止不住地回想这几日，想凝洛回城时陆家上下怎样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只差没捧在手心里。 又想那宫中封侯的消息传出来，前来道喜的人差点没踩坏了门槛，而凝洛竟然就从昔日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一跃成为了侯夫人！ 再想到宫中给陆宸的赏赐，最后都归了凝洛，钟绯云越想越是不甘，又想到自己机关算尽了才嫁了陆宣，而陆宣对她不冷不热甚至不闻不问，有时候她觉得二人之间都没有做表兄妹那时亲密，便不由地黯然神伤起来。 晚饭钟绯云对着饭菜也吃不下，陆宣又没回来，想是又在外面有所谓的应酬。钟绯云看着桌上的饭菜，想着这几道菜连并那道汤，厨房在做的时候会考虑老太太的口味、考虑婆婆的喜好、考虑凝洛的习惯，独独不会考虑她爱不爱吃，吃不吃得惯。 第211页 怔怔地出了一会子神，钟绯云才放下筷子道：“去让厨房做一盘水晶虾仁饺子，这些我吃不下！” 丫鬟一脸为难：“二少奶奶，这……” 钟绯云倒是利落地掏出一锭银子：“怎么？有钱还吃不到我想吃的东西不成？” 丫鬟闻言不敢再说别的，拿了银子便只说去厨房看看便匆匆走出去了。 一个人在家的二少奶奶是谁都不敢顶撞的，若是二少爷在家，二少奶奶自然是温柔无比体恤下人的；可一旦二少爷不在家，二少奶奶就一丁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钟绯云一面想着凝洛今日来的风光，一面对比着自己，明明自己出身比凝洛好，可如今却屈居她之下，她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又想到凝洛的这一切也不是她自己挣来的，都是陆宸带给她的，便又忍不住想到了陆宣。想着陆宣每每留她独守空房，想着陆宣虽表面上得了老太太和陆夫人的宠爱，可实际上家中的长辈还是更为器重陆宸…… 正这么在心里将陆宣和陆宸做着对比，那丫鬟又匆匆走回来了。 “二少奶奶……”丫鬟开了口，却欲言又止。 钟绯云眉头一皱：“说！” 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看着地面说道：“因为已经传过饭，所以厨房里只剩了一位厨娘当值，可那厨娘说老太太房里要了一道火腿鲜笋汤，如今正忙着做那个，问您的饺子可否等上一等？” “又说那水晶饺子皮做起来费时，若是二少奶奶肯等，也要做到很晚了。” 钟绯云闻言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烦躁，今晚的汤是老太太素来爱喝的，可老太太那边偏又再要一道汤，谁都知道凝洛爱喝那火腿鲜笋汤，可想而知这汤是给谁要的！ 她又不能抢在老太太头里让厨娘做吃的，可有了这么一出让她等她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算了！”钟绯云站起身一甩袖子，“我不吃了！” 钟绯云正想着要不要找藉口去老太太房里看看，便听院中传来了陆宣回来的动静。 她忙向那丫鬟道：“告诉二少爷说我不舒服，连饭都没吃。” 说完便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卧房去了，丫鬟想搀也不是回头去迎陆宣也不是，在原地呆了一呆，直到陆宣推门才反应过来。 “二少爷！”丫鬟慌慌张张地迎过去，生怕陆宣太快走进卧房而钟绯云还未准备好。 “怎么了？”陆宣皱眉，以前还不觉得，自打钟绯云过了门，这房里的丫鬟也都奇奇怪怪的。 “二少奶奶身子不舒服。”丫鬟怯生生的，怕哪里说的不对又惹二少奶奶生气。 陆宣却并不在意直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茶：“身子不舒服去请大夫就是了，跟我说有什么用？” “那个……”丫鬟自然知道钟绯云的用意，如果陆宣看都不看钟绯云一眼，钟绯云最后肯定会拿她撒气的。 “二少奶奶连饭都没吃，您去看看她吧！” 陆宣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丫鬟一眼，那丫鬟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中尽是乞求之意。每每看到姑娘们这种眼神他便心软，因此便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茶杯去了卧房。 丫鬟看着他跨进房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一件二少奶奶交代的事。 陆宣进了房去，见钟绯云正面朝里躺着，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哪里不舒服？”陆宣站在床前问道，并不打算坐下来。“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钟绯云本想矜持一下不理他，又生怕陆宣以为她睡着了而离开，便哼哼着说了一句“心里不舒服”。 陆宣索性回声坐在房中的桌边：“那可能是你太心窄了。” 钟绯云心里一堵，索性翻过身来看向陆宣：“你就不能让我宽宽心？” 陆宣苦笑一声，从善如流：“你且放宽心吧！” 钟绯云坐起身来，质问道：“你就不问我什么事便让我宽心？” 在陆宣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了，丢过去一个不耐的眼神，语气更加冷淡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什么事？” 钟绯云气极，随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向着陆宣扔了过去：“你就不懂问一句吗？” 陆宣一个不防备被砸中了头部，不由站起身沖钟绯云吼道：“你发的哪门子的疯？” 第114章 钟绯云被陆宣吼得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陆宣这般模样, 印象中陆宣表哥一直对姐妹们都是和颜悦色的，况他性子一直又热络, 钟绯云何曾见过他凶神恶煞发脾气的样子？ 只是愣了一下钟绯云很快又反应过来, 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你竟然沖我吼？”眼泪随着这一声大喊也迸了出来。 “你不要无理取闹！”陆宣大声斥责，心里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日那样友好的表兄妹，成亲后会是这样。 “我无理取闹？”钟绯云勐地站起身来反问。 “你问问你自己，成亲后你可能对我有过半点关心？”钟绯云流着泪拍打着自己的心口, “便不说这些, 你又何曾给这个家带来过半点荣耀？” 第212页 “你那年纪也不小了，成日守着个茶楼生意能有什么出息？”钟绯云不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就是觉得陆宣不争气, 陆宸都已封了侯, 陆宣还不思进取, 在外只能仗着家里人的荣耀从别人那里得到些尊重，可自己却什么都挣不来。 “你什么意思？”陆宣一步跨到钟绯云面前涨红了脸，语气也颇为羞恼。 可惜钟绯云并未看出来, 不管不顾地仰头喊道：“什么意思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让你争争气，以后别让妻儿因为你觉得丢人！” 话音刚落, 钟绯云耳中传来“啪”的一声, 半边脸觉得火辣辣地痛起来。 还没从那种被打的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就听陆宣咬着牙问道：“我怎么就让你觉得丢人了？” 钟绯云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勐地就放声大哭起来：“陆宣，你好样的！你竟然打我！我告诉老祖宗去！” 一面喊着钟绯云一面捂着半边脸嚮往跑，陆宣忙伸手去拉她, 这大晚上的再吓到老太太，他罪过可就大了。 钟绯云自然不肯就范，甩又甩不开陆宣，一怒之下低头向着陆宣的手狠狠地咬了过去。 她本就在心里存着一口恶气，因此这一口钟绯云咬得毫无保留，陆宣吃痛之下想放开都被钟绯云紧咬了一下才撒开。 钟绯云趁机向外跑出去，陆宣忙甩了一下剧痛的手跟上，他原想将钟绯云拉回来，可一路上拉拉扯扯眼见离老太太那边越来越近，索性就放弃了。 反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俩争吵的模样，迟早要闹到老太太那里去，还不如今日将事情说个明白，陆宣沉着脸心想。 一路闹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早就得了消息，本来要更衣歇息的又重新起了来。 陆宣虽跟着钟绯云，更仍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袖，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钟绯云见他虽然扯着她的衣服但是并未阻拦她，便也没去管。如今进了老太太房里，一眼看见老太太正在屋中坐着，钟绯云一甩衣袖将陆宣甩开便扑到老太太跟前跪下痛哭起来。 老太太本就因为这二人闹得全家皆知而不快，见到这副情形更是直皱眉，可眼下闹腾到她眼前了她又不能不管。 “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向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帮将钟绯云从老太太膝上搀起来了。 “二少奶奶快不要如此，您这样伤心让老太太看见了心里也难过呢！”那嬷嬷搀着钟绯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钟绯云哭啼啼地向老太太哀怨道：“老太太要为我做主啊！” 说着就又要从椅子上滑下来，看起来还是要跪，嬷嬷一个眼疾手快捞住了她扶她坐好，这才听老太太向陆宣斥道：“你先跪下！” 陆宣梗着脖子气唿唿地跪下了，早知道会闹到老太太这里来，他就不打钟绯云那一巴掌了，直接藉机搬出去多好，还能落个清静。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老太太又耐着性子向钟绯云问道。 钟绯云抽抽噎噎地露出半张脸：“表哥打我！” 老太太一眼看见那又红又肿的半边脸心里也真急了，向着陆宣怒道：“你如今越发的不懂事了，竟连自己的媳妇都打，咱们陆家何曾出过这种事！” “她娇滴滴的身子，你给打坏了怎么办？” 老太太气得直拿拐杖向地上勐戳，嬷嬷见状忙上前为她抚着胸口，又唤丫鬟去取凉血消肿的药膏来。 陆宣自然也是不服气，伸出手让老太太看那上面的牙印：“那她还咬我了呢！” 老太太一看之下更是气血上涌，一想那二人是如何地扭打在一起就觉得家门不幸，手中的拐杖再次重重地砸在地上：“成何体统！” “你们倒是说说，是为何闹到了这般田地！” 钟绯云听老太太问起，生怕陆宣说了什么于她不利的话，忙抢先唤道：“老祖宗！” 老太太的眼神果然落在她身上，钟绯云马上就接着哭诉道：“表哥今晚没回家用饭，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待到他带着酒气回来我就劝他以后上进些，谁知他竟然恼了，上来就给了我一掌！” 说完又拿着帕子捂住脸呜呜咽咽起来，老太太最不喜这般的吵闹，听得直皱眉，陆宣想辩解却又觉得钟绯云嫌他没出息的那些话说不出口，只得狠狠地向钟绯云瞪了两眼。 老太太从来都是经得多见得多，像钟绯云这种两个人的事把自己说的很无辜的，她都不怎么信的。可钟绯云毕竟是嫁进来的孙媳妇，她到底不好偏着陆宣说话。 “你媳妇劝你上进，也是为了你们小两口，你不感激她为你们的将来着想也就罢了，怎么还打起人来了？”老太太痛心疾首地质问陆宣，陆宣看她气成那样，生怕老太太有个好歹，根本不敢吱声。 “还不向你媳妇陪个罪？”老太太沖陆宣又喊了一句，心里只盼着快点把这官司断完，好不用再听钟绯云哭啼啼的声音。 陆宣咬了咬牙，也着实觉得这一晚闹得有够荒唐，便起身向钟绯云作了一揖：“表妹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进门之前他其实突然动了休妻的念头，只是一见老太太就没敢说出口，若是给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父亲母亲怕是会扒了他的皮。 第213页 钟绯云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好再拿捏，擦了擦泪委屈道：“那表哥要答应我，以后能推的应酬要全推了，回来陪我用饭才是正经。” 陆宣皱眉，心中只觉钟绯云得寸进尺，老太太在一旁催促道：“你媳妇说的对，还不快答应她！” 陆宣闻言才向钟绯云道：“好，我答应你！” 心中却是暗想，大不了以后只说推不掉，她又不能出门求证。 看钟绯云破涕为笑，老太太又向钟绯云道：“你这性子也该收收，学学你大嫂。你大哥大嫂他们何曾这般闹过？” 钟绯云一听这话又变了脸色，她本就因为陆宣不如陆宸而苦恼，老太太一句话又踩到了她的痛处，一时心中更气了。 偏偏陆宣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钟绯云突然便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嫁给陆宣呢？一个不学文不学武的生意人，她图他什么呢？ 而陆宣经过这番折腾，对钟绯云更冷淡了，从前也只是偶尔不回家吃饭，现在竟然推脱生意忙三五日的不回家了。 凝洛去了边关那么久，回来便想着去娘家看看，陆宸自然是支持的，推了应酬陪凝洛一同回了去。 林成川和杜氏简直不知怎么表达对凝洛和陆宸的热情，恨不能将他二人请到主位上供起来。 凝洛却向着出尘微笑：“听说你在豫园很得先生赏识，如今连朝中的几位大人也听过你的名字了！” 杜氏忙献宝似的将出尘推到凝洛面前，倒像是夸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出尘越发的出息了，读书得读的好不说，人也长得越发英俊挺拔，甚至都有人暗暗打听咱们家出尘呢！” 宋姨娘在一旁微笑着，谁能想到如今的翩翩少年曾经是一副躲在她身后不敢看人的模样呢？ 凝月也凑到凝洛身边：“姐姐，你这一去全家都很担心你，也担心姐夫，还好你们都平安回来了！” 林成川点着头道：“我早就说过你姐姐姐夫是有福之人，咱们的担心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不知道是不是又许久不曾回家的缘故，凝洛只觉这座林宅更加陈旧了。 在娘家住了一日，第二日突然就有许多亲戚拜访，甚至还有杜氏结交的那些夫人、闺蜜什么的，凝洛不厌其烦便藉口回了婆家。 陆宸见她好像不开心，便微笑着说道：“以后想见谁便把谁请到家中去，省得还要应付那些不愿见的人。” 凝洛看向陆宸，眼睛里总算有了笑意：“真的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陆宸反问，“莫说你现在管着家呢，就是家中的其他人每年都接待多少次亲戚呢！说起来大概就数探望你的亲戚少了。” 凝洛想起出尘第一次去陆家，老太太和夫人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用的让她颇有些过意不去，便忧虑道：“我也怕老太太和母亲太客气了。” “那也要看是什么亲戚，”陆宸将凝洛揽到怀里劝慰道，“若是你的至亲，她们过问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普通亲戚，她们想来也不会干涉过问。” 说着陆宸又将凝洛的头拉向自己，在她额头一侧轻吻了一下：“既然已嫁给了我，陆家便也是你的家，在自己家想那么多做什么？” 二人在马车上轻晃着，凝洛笑着看向陆宸，忍不住也直起身子够着向陆宸颊上亲了一下。 第115章 父亲想你了 凝洛小小的主动总是让陆宸欣喜, 只是当他再凑过去亲近的时候却被凝洛害羞躲开了，凝洛粉着一张脸扭过头去，心里也是甜甜的, 原来偶尔主动一下的感觉也是这般地让人心跳。 才和陆宸说好以后在陆家见娘家亲戚, 就有人登门了, 只是这位却不是凝洛想见的罢了。 来的人是杜氏，凝洛其实早就想过她会来，能在她嫁过来这么久才登门, 凝洛已经佩服她的忍耐力了。 毕竟她从前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巴上陆家, 凝洛嫁过来之后, 她更有藉口过来走动来往了。可她竟然一直没有来，只是在凝洛回娘家时一次比一次热情了。 杜氏不是不想来，毕竟陆家这样的亲戚, 谁不想频繁地走动越来越亲近呢？只是她总有些心虚，觉得凝洛会跟陆夫人说她从前的那些行径, 再者说，她毕竟是继母，又跟凝洛处成了那个样子, 去陆家走动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可如今看着陆宸封了侯，眼见着那前途越发不可限量起来, 她便有些按捺不住。况且这两日又有一位闺蜜从旁撺掇着, 她便心思活络起来。 说起这位闺蜜，杜氏跟她认识的其实比凝洛的生母段氏要久，二人出嫁前也是无话不说的, 只是到了杜氏谋事的时候因为不愿让人知道，便与这位走得远了。 这几年儿女们都大了，机缘巧合二人又走动起来，倒是像从前那般亲密，好像从未疏远过似的。 这一日二人又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那闺蜜就问起凝洛并陆宸来。 杜氏到底有些自豪的，笑道：“从前只道凝洛嫁得不错，家里有钱有势的，虽然陆宸不过一介武夫，可到底有家里这棵大树乘凉。” “谁想陆宸竟立下了那样的战功，一举封侯了呢！” 杜氏笑得合不拢嘴，闺蜜见状笑道：“是呢！如今谁不羡慕你是侯爷的岳母！你这下子可真是风光了！” 第214页 杜氏却摆了摆手，嘆道：“凝洛到底不是我生的，隔太远了！” 闺蜜虽然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到底也听过些只言片语，眼下杜氏这样感嘆，她也十分聪明地避而不谈，只是安慰道：“到底是你养大了她，再怎么说她也曾叫你一声‘母亲’，娘家这边的人，再怎么说也比别人亲近的。” 杜氏想到从前的种种，只是苦笑了一声。 闺蜜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杜氏说道：“听说宫里赏赐了几十匹的绫罗绸缎，都是南边来的贡品，城里买都买不到的。” 杜氏点点头：“我也听说了。” 早知道凝洛这么有福气，她当初对她好一点多好！就连什么都没有的宋氏母子都能得到凝洛的照顾，如果她当初对凝洛用点心，现在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多好过。 闺蜜不知杜氏心中正懊悔，又笑着追问了一句：“她得了那么多，没送你一匹？” 杜氏看了闺蜜一眼，尴尬地笑道：“宫中赏的东西哪能随便送人？” “我可是听说陆家人都得了料子了！”闺蜜一撇嘴，毫不留情地拆穿杜氏。 “听说那些蜀锦都是今年的新款式，那桑蚕丝又光滑又柔软，花色又绚丽无比，你不如去要一匹来裁衣服，肯定又舒适又高贵。”闺蜜怂恿着。 杜氏也有些心动，可到底还有些犹豫，闺蜜见状又加了把火：“虽说你是凝洛的继母，可到底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又把她拉扯大，孝敬一匹料子也是应当应分的。”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娘家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是陆宸名义上的岳母，你走出去也代表着他们的脸面呢，你穿的金贵了还不是为他们好？他们想到这层也该给你一匹的。” 杜氏已经完全被闺蜜说得动了心，恨不能当下就去找凝洛要匹料子，连跟闺蜜接下来的对话都心不在焉了。 杜氏到了陆家先去拜访了陆夫人，毕竟从前也是有过一些些交情的，后来又结为亲家，理应先过去见一面。 陆夫人也知道凝洛与这位杜氏继母情分极淡，便也不会太过热络只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并吩咐了人去请凝洛。 凝洛倒是很快便前来了，杜氏看着陆家的丫鬟们为凝洛打帘子搬椅子奉茶，俱都恭敬得很，心里不由也对凝洛产生了一丝敬畏。 凝洛向二位见过礼便坐了下来，杜氏正不知说些什么，陆夫人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凝洛问道：“昨儿个老太太念叨着一个旧年的屏风，可找到了？” “找到了！”凝洛笑道，“就在公中库里收着呢！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起那个了，说记得那扇屏风摆在房中比现在用的这个好看，念叨着要换下来。” “结果找出来搬过去之后，怎么看怎么跟屋子里的其他摆设不搭，老太太看得直皱眉，又让人收回公中了！” 陆夫人闻言笑了起来：“老太太如今越发惦念从前的旧东西，只是拿出来又觉得根本没记忆中那样好，前两日让嬷嬷找了一套她成亲时的头面，当时也是稀罕的样式的金贵东西，如今拿出来看也是不时兴了，让老太太好一番扫兴。” 杜氏忙抓住话头：“人嘛，总是爱念旧的，老太太心慈面善，自然对旧人旧物念念不忘的。” 陆夫人点点头：“林夫人说的是。” 正要再开口跟凝洛说句什么，便有丫鬟过来报，说有管事的要见少奶奶。 “没见少奶奶正忙着？”陆夫人皱眉道，“什么事不能等等再说？” 凝洛却向陆夫人笑道：“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们怕是也不会找到这里来，总归这也不算外人，让他们进来回话便是了，免得耽搁了什么。” 杜氏小心地看了陆夫人一眼，凝洛竟然敢反驳婆婆？尤其是婆婆的话还是向着她说的，这样未免也太不懂事。 谁知陆夫人竟笑着沖凝洛点头：“既然你说无妨，那自然要依你。” 杜氏心中大为惊奇，凝洛嫁到陆家来，怎么说都是高攀了，不成想这陆夫人竟然对凝洛这般疼爱。 正琢磨着凝洛前世是修了这样的福气，嫁了对她百般宠爱的男人不算，还能得到婆婆这样的喜爱，杜氏便见几位衣着打扮十分利落朴素的婆子媳妇走了进来。 那几位管事的俱都对凝洛恭恭敬敬，挨个地向凝洛回话，又得了凝洛的话挨个领命出去，杜氏从旁看着越发佩服起凝洛的本事来。 想当年凝洛在林家怯弱地不敢开口的时候，谁能想到她能有威风凛凛的今天？杜氏一时更加懊悔起来，也后悔自己眼界太窄，只想着私吞了凝洛生母的嫁妆，却不想最后什么也落不到。 待到那几个管事的都出去，陆夫人这才笑着向杜氏问道：“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让他们一来我都给忘了。” 杜氏沉浸在凝洛在陆家地位之高的震惊中还未恢復过来，说话的时候不觉也带了几分小心，赔笑道：“我也不叨扰夫人了，不如让凝洛带我去她房里说几句话，夫人就先忙吧！” 陆夫人也无意留她，见她要跟凝洛说话想来此番登门也是本着凝洛来的，便笑道：“也好，你先去凝洛房里看看，过会儿来这边用饭。” 第215页 杜氏忙推辞：“我就过来看看凝洛，说几句话便回了，饭就不用了。” 陆夫人自然还要再留，杜氏执意不肯，陆夫人便松了口：“那就待会儿再说吧！” 随着凝洛一路走过去，杜氏见下人们在凝洛面前全都是恭敬有礼的模样，再看着陆家的庭院如何高大奢华，便更加羡慕起凝洛来。她在家里时觉得自己一个当家主母已足够威风，不想如今见了凝洛的派头才知天外有天。 杜氏到了凝洛房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屋中所用之物皆是上品，她有些担心自己碰坏了什么反倒让这趟不成事。 刚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有管事的来问话，说是什么亲戚家的孙子摆百日宴，送了帖子来。 凝洛看了看那帖子，只道最近陆夫人不爱出门，到时候只派人带了礼金并礼品过去便得了。 杜氏暗想那亲戚怕是陆家的远房亲戚，又没什么家世的，因此凝洛才这么办了。 正胡乱琢磨着，杜氏便听凝洛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杜氏回过神，她自打见了凝洛还并未好好说句话，一直看她料理着家事，在管事的面前说一不二的，因此到了这个时候连她也不自觉地挨了半分。 “你父亲想你了，我想着他过来总归不方便，所以替他来看看你。”杜氏赔着笑，绕着弯子。 凝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又将那杯茶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老太太房里那边还等着我，若是今日不把话说明白，岂不是白来一趟？” 杜氏嗫嚅了一下，原想先和凝洛套套近乎再提料子的事，听凝洛这么说她一时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凝洛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不由抬眼问道：“怎么？” 她才不会相信杜氏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只是杜氏这样的态度却是她两世都没见过的，心里多少也有些波澜。 杜氏下定决心似的一张口，却还没出声就被人打断了。 “大嫂！” 钟绯云一推门走了进来，见凝洛正在待客也是一愣，看清是杜氏之后才不屑地笑道：“原来是林夫人来看女儿了呀！” 第116章 杜氏听了这话多少有些挂不住，她一见钟绯云的时候原是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叫“二少奶奶”, 可一想到自己到底是个长辈便没动, 那一刻她又想到自己怎么也是凝洛的继母，那钟绯云原应向她行礼才是, 不想竟等来这么一句带刺的话, 自然是浑身不舒服。 凝洛扫了钟绯云一眼：“有事？” 钟绯云的眼神这才从杜氏身上收回来, 看着凝洛似笑非笑地说道：“老太太让我和你一块儿过去呢！” 凝洛站起身竟像要和钟绯云一起出去似的, 迈出一步才想起杜氏似的回头：“什么事还不说吗？” 杜氏一见凝洛果真要走, 又想到自己今日前来带了许多东西，若是此次不提那个要求，下次来的话又要破费，便也顾不得钟绯云在场了, 只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最近不是得了一些蜀锦嘛, 我想着你多少也分我一匹，我给家里人做做衣裳。” “哦，”凝洛说着便向外走，“没有了。” 钟绯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回头看了杜氏一眼, 满是幸灾乐祸的。 杜氏脸上挂不住, 登时闹了个红脸, 这若是给了也倒还罢了，她开口要了一回凝洛没给，这丢人可丢大了。 “送送林夫人。”一只脚都跨出门口了, 凝洛才向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一声。 杜氏臊得没勇气直视送她的丫鬟，却对钟绯云一肚子埋怨，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看她出丑也就算了，说不定还会四处宣扬这事。 钟绯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陪着老太太打牌的时候，她一副无意中提起此事的样子说了起来。 “大嫂对林夫人是不是太冷淡些了呀？”钟绯云轻声说道，仍是从前那般柔弱无害的模样，“可她到底是林老爷的妻子，大嫂这样做只怕会有人背后说你不近人情呢！” 凝洛从牌上方看了钟绯云一眼：“所以弟妹你是不适合管家的，心太软。” 当着老太太的面，凝洛不好太强硬，可她知道钟绯云心心念念地就是也能得到些管家的权力，这一句足够刺痛她了。 钟绯云果然一噎，脸也白了一阵，正琢磨如何回击，老太太却催她出牌：“年纪轻轻地怎么倒比我还慢？” 钟绯云忙从手中抽了一张牌丢出去，又听老太太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凝洛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谁都不用操心，但那也不用去操心别人家的事。背后说人家的是非，倒像是那些爱嚼舌的乡村野妇了！” 老太太并未点钟绯云的名字，可这话明明白白就是敲打钟绯云的，看到牌桌上另一位叔伯嫂子意味深长的微笑，钟绯云直气得心口疼。 从老太太房里下来，钟绯云气得也没有吃饭，只扑在床上将那枕头当做凝洛狠狠地捶了几拳。 可心里的气仍是消不了，她真是不服气处处被凝洛压着一头，家里的事都是凝洛说了算，她简直翻身无望；家外只能拿陆宣和陆宸比，如今也是比无可比，真真气死个人。 第216页 可是钟绯云不甘心，她才嫁过来没多久，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现在就让她认命简直是不可能的。 中秋节临近了，凝洛又忙了起来，各家亲戚已经开始走动，她也得将回礼都备好。 不但亲戚们到陆家来，连朝中的官员也比从前走动的多了，陆家在京城本来就是有地位的，今年陆宸又封了侯，就有一些从前并不相熟的人打着过节的旗号送礼来巴结了。 这一日家中便收了两筐螃蟹，正是时令的吃食，膏满黄肥的又大又鲜，老太太看了高兴，当晚便要摆一桌螃蟹宴。 这宴席便摆在了园子里的菊花园旁边，月下微风吹过，金黄的菊花轻轻摆动，便有菊香绕在人们周围。 陆夫人知道老太太爱热闹，便让凝洛请了位说书的过来，先说了一段书给大家听，这才把螃蟹陆续端上来。 “今日是小团圆，”陆夫人笑着向老太太说道，“咱们就小小的热闹一下，等八月节正日子那天，让凝洛给您请个戏班子过来，再好好热闹热闹！” 老太太自然高兴地直点头：“今年阿宸有惊无险，又立了功回来，理应好好热闹热闹！” 凝洛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陆宸，陆宸也正回望她，二人相视一笑，陆宸便在桌下拉住了凝洛的手，凝洛也不敢动，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说话间每人面前又放了一碟子姜汁，凝洛看着面前那只通红的大螃蟹微微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盘子旁边的各种工具，心里不禁犯起难来。 她从前在家的时候根本没吃过螃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用那些奇怪的工具，也不知道要吃螃蟹的哪里。 钟绯云从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凝洛看，如今注意到凝洛的表情不由地心里一喜，原来凝洛不会吃螃蟹！ 钟绯云暗自高兴，这下有热闹看了，平时一副管着家说一不二的模样，如今竟然要出丑了！ 正盯着凝洛看着，老太太在上面发话道：“咱们先举举杯，然后就各自随意吧！” 钟绯云端起面前的菊花酒，和众人附和着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凝洛。 放了酒杯，众人便纷纷拿起工具拆起螃蟹来，凝洛看了一眼众人，竟是拿什么工具从哪里开始的都有，正踌躇着，面前的盘子便被人端走了。 钟绯云正等着看热闹，却见陆宸一下端过凝洛的螃蟹，拿起工具熟练地拆解起来。 包括钟绯云在内的众人看着陆宸熟练地拆出蟹钳中的肉，然后放在姜汁碟中蘸了一下，才又夹到凝洛面前的空碟中，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无比，倒像是常这么做似的。 钟绯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陆宸细緻地帮凝洛拆着螃蟹，殊不知就连其他家人也都惊讶不已。要知道从前家里吃螃蟹，陆宸往往嫌麻烦根本就不吃的。而今日在凝洛面前竟如此体贴，同往常简直是判若两人。 钟绯云顿觉不爽，心中又酸又涩，本想看凝洛出丑，竟然又一次亲眼看到她如何在陆宸面前受宠。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陆宣一眼，只见他正自斟自饮，半个眼神也不给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老太太和婆婆在场，她恨不得掀桌子走人。 为什么她从前会觉得陆宣细緻体贴呢？为什么她会觉得陆宣温柔周到呢？为什么她会以为嫁给陆宣她就能受尽宠爱幸福一生呢？ 回想成亲后和陆宣的相处，钟绯云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再加上看到陆宸和凝洛说说笑笑的，甚至陆宸将自己那只螃蟹中的蟹黄也拆出来给了凝洛，钟绯云再一次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凝洛也觉到了众人的眼神，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身子向陆宸凑了凑低声道：“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陆宸不但把凝洛的那只螃蟹拆了，还把自己的那只拆好放到凝洛碟子里，然后才一面净手一面笑道：“从前我因为麻烦不爱吃这个，如今拆好了也懒得吃了！” 老太太就爱看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样子，有人看见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陆宸二人，便心思活络地夸起来：“咱们家阿宸这样的男人，我看京城里再难找出第二个！朝廷里都封了侯爷，回家还能一如从前地疼媳妇，真是羡煞了旁人。” “嫂子这话真是过奖了！”陆宸笑着接过话来，“凝洛既嫁了我，我自然是要从一而终去照顾疼爱的，跟封不封侯做不做官没关系！” 钟绯云心里直冒酸水，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陆宣，低声道：“你看看人家！” 陆宣正拿着酒壶要斟酒，勐地被钟绯云一碰便洒到桌上一些，不由便有些恼怒，扭头瞪着钟绯云道：“看什么看？看看你自己！” 钟绯云一直盯着凝洛和陆宸看，根本没看陆宣正在做什么，如今碰洒了酒本来也有些过意不去，可被陆宣这么一呵斥，那点过意不去全变成怒火了。 “我自己？”钟绯云指了指自己，“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三天两头的不回家，今日要不是有家宴怕还是不会回来吧？”钟绯云充满嘲讽，“怎么着？是本事大的这个家容不下你了吗？” 陆宣本就因为被钟绯云碰洒了酒而不快，结果钟绯云还夹枪带棒地说了这么一通，心中的怒气便也升了上来。 第217页 他忍不住看了凝洛一眼，凝洛正在为陆宸夹菜，好像并未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是！”他冲着钟绯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容不下我了，我这就走！” 说完陆宣就站了起来，绕过凳子就要离开，钟绯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老太太见状也放下了筷子：“宣，你要做什么？” 陆宣神色松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回老祖宗，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里歇着。” 老太太一看到钟绯云的脸色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便忍不住替这小辈操起心来。 “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舒服的？”老太太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过来，到我这边来吃，陪老祖宗吃一会儿再走！” 陆宣低头看了一眼钟绯云，钟绯云讪讪地松开了陆宣的衣袖。 老太太是个明眼人，她自然看出陆宣和钟绯云这对的矛盾，只是也不说破，却捡起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了起来。 第117章 老太太说完才感嘆道：“那时候你们一个体贴, 一个温柔，怎么看怎么是一对璧人。怎么如今到了一起, 反而谁都不肯让步了呢？” 陆宣根本没听进老太太说的那些，他只是想着凝洛发呆，想着若是凝洛嫁了他, 他过得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日子。 又想到大哥如今算是飞黄腾达，连凝洛也有了诰命, 又不由怀疑凝洛当初也是看自己没什么前途所以才讨厌自己, 一时又泄气起来。 在场的众人也不由看着陆宣嘆气, 从前是多么风趣体贴的人, 又惯会讨人喜欢的, 自打成亲后双眼中的光彩便一点一点褪去了。倒是钟绯云, 从前一副无害的模样, 如今眼中凌厉的光芒却渐渐显现出来。 再看向陆宸和凝洛两个，从前就是男的英俊女的漂亮, 成亲后二人越发的光彩照人起来，那种眼中流露出的恩爱之情, 真是让人看多久都不会腻。 “可以再吃一点酒，”陆宸一反常态向凝洛劝起酒来，“螃蟹属寒, 配上酒吃才好。” 凝洛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热的脸颊：“还是不要了, 会出丑的。” 陆宸也忍不住拿手背在凝洛脸上贴了一下，笑道：“也好，醉酒后的可爱样子还是只给我一个人看毕竟好！” 杜氏因为没要到料子觉得丢人现眼而在家中闷了好几天, 后来有人邀她参加宴席她才强打起精神出门去。 而这次出门竟给她攀附上一户还不错的人家，姓方，方家老爷比林成川要官高二级，是杜氏高看的对象。回来借着临近中秋节，她便给人送了礼去，对方也是知礼的人家，很快就送了回礼，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待到杜氏见过那方家的公子之后，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凝月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若是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因此杜氏便托人前去跟方家的夫人提了此事，提亲的人着重说了一下凝洛，又说了一下凝洛的夫家如何，对方一听是凝洛的妹妹，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便打算趁着八月节的时候将这事定下来。 杜氏简直是心花怒放，从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几乎都不指望凝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了。不想能与方家这样的人结成亲家，想来也是凝月的造化。 本就为中秋节採购的杜氏，一高兴就往採购清单上加了许多嫁女儿才用得到的东西，每日带着人出去採买回来，总忍不住看着那些东西又笑又摸的，舒心得很。 凝月也高兴得很，虽然大人们在她面前不提这事，偶尔听见人们谈论起来她也含羞躲开，可她心里知道这门亲事基本上是她能结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一直到了中秋节那天，说要来结亲的方家却迟迟没有来人。杜氏开始还能沉得住气，可眼看着就到了晌午还不见人来，心里便深深地不安起来。 正要派人去打听，便听门房来报说方家来人了，杜氏大喜，忙让凝月迴避了，然后正襟危坐地等着方家前来。 可当看到方家只派了一个嬷嬷过来，结亲应带的东西应有的人应有的排场统统没有的时候，杜氏不由心里一沉。 待到那嬷嬷坐也不坐，茶也不让上的时候，杜氏更觉事情不妙了。悬着一颗心听那嬷嬷一张口，杜氏险些没晕过去，却是说不结亲了！ 看那嬷嬷转身要走，杜氏忙从椅子上起身追过去，拉住嬷嬷的衣袖道：“怎么说的好好的，说不结亲就不结亲了？” 语气里又是失望又是不甘的，那嬷嬷想推脱开杜氏的手，只尴尬地笑道：“主子的事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下人说的。” 杜氏拉着那嬷嬷不肯撒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还请嬷嬷给个明示吧！” 杜氏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她无论如何也得搞明白是为什么，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的话，说不定她还能有补救的余地。 方家嬷嬷仍是不肯松口：“林夫人这是问错人了！” 杜氏忙从袖袋中拿出一张银票慌乱地向方家嬷嬷手中塞过去：“嬷嬷帮帮忙吧！” 嬷嬷自然是不肯收的，与杜氏便推拉起来，杜氏急了，她好不容易攀到这样的人家，若是不能成，凝月以后可怎么办啊！ “嬷嬷好歹透给我一点消息，”杜氏甚至有些卑微地求道，“也请嬷嬷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第218页 那张银票皱巴巴地被塞到了嬷嬷手里，嬷嬷终于停止了推辞的动作，见她犹豫，杜氏忙道：“我一定不会说是嬷嬷告诉我的，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嬷嬷不说，我多少也能打听到消息。只是求嬷嬷体谅我的急切，告诉我了吧！” 那嬷嬷倒是认同杜氏的道理，这事即使她不说杜氏早晚也能知道是为什么，倒不如承她个人情。 于是方家嬷嬷将那银票收到袖袋中，悄声道：“听闻是因为林夫人去陆侯爷家要料子的事。” 杜氏一滞，拉着嬷嬷的手也放开了，嬷嬷见状忙道一声“告辞”，然后匆忙转身走掉了。 凝月气得要死，从藏身之处出来向杜氏大声埋怨：“都怪你！用脚趾头想她也不可能会给你，还巴巴地去要，现在好了，连我也给耽误了！” 杜氏只觉一头冷水被从头泼到脚，就连凝月这般不讲尊卑地指责她也说不出话来反驳了。 因为凝月的婚事，杜氏一下就颓废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全都做错了，可却不知道要从哪里改，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心气，竟对家中大事小情不闻不问起来。 凝月见母亲指望不上，又想到自己的年纪日復一日的大了，心里也是急得恨不能亲自出去找媒人。后来倒也有前来提亲的，只是提的人家一个比一个差，凝月又不肯低头将就，渐渐地就不再有媒人上门了。 从陆宸封侯之后，他在外面的应酬越发多起来，可他还是尽量将能推的都推掉然后回家陪凝洛，经过陆宸受伤的事以后，二人都更加珍惜当下这种平静的日子，便是相对坐在书房各自捧了书看，心中也是甜蜜的。 这年到了年底，凝洛处理起家事便比前一年更得心应手起来，一日凝洛将管事的们都打发了，一转眼看见陆宸正看着自己微笑。 “笑什么？”凝洛从丫鬟手里接过暖手炉，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事需要办。 陆宸走过去拎过一张凳子放在凝洛对面坐下，然后将双手覆在了凝洛的手上。丫鬟垂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走出去了。 “我是看你如今游刃有余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你山中走失的那一夜。”陆宸虽微笑着，可想起那时还是会有微微的心疼，“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被我捡到了，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凝洛手心发热，干脆将手炉放到一旁，陆宸自然追着她的双手不放，又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到了手中。 那时他们二人还没那么亲近，凝洛走在夜晚的山里心中满是恐慌，陆宸就在那时候出现了，像是她这辈子註定的救赎。 “我也很幸运。”凝洛看着陆宸眼神中满是珍爱，心里很庆幸她此生没有错过陆宸。 三十晚上是要有一场家宴的，凝洛又仔细看了一遍宴席的菜单才交给厨房去做，看时辰也不过才申时，离晚宴还早，也并没有其他的事要做。几个叔伯婶子正陪着老太太打牌，凝洛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觉乏累，老太太也心疼她连日来的操劳，便放她回了房。 不知是不是最近忙着过年太辛苦的缘故，凝洛每日都觉得像是睡不醒似的，回到房中又觉睏倦，便命丫鬟铺了床去躺着了。 这一觉睡了也不知多久，醒来只觉屋子里都没什么光亮了，凝洛不由心下一惊，忙唤了丫鬟进来。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知道叫我？”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凝洛心里有些慌。 丫鬟将房中的灯点亮，这才扶着凝洛起来：“大少爷过来守了您半天，走的时候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叫醒您，要让您睡够了自己醒来。” 又有两个丫鬟进来忙着为凝洛找出家宴上要穿的衣服，然后帮着她梳洗打扮。 “什么时辰了？”凝洛还是很在意，家里人都很看重三十的晚宴，她不在的话也不知陆宸要怎么跟大家解释。 “酉时刚过，那边想来还没开始呢，您不用急。”丫鬟口中虽劝慰着，手上却飞快地帮凝洛梳着髮髻。 “今年冬日我这觉好像比往年多了许多。”凝洛见时辰并不晚，当下心里也就宽了。 丫鬟为凝洛细细地上了妆面，口中接了一句：“您是最近操劳太过了！” 走到摆宴席的暖房那边果然还未开席，可到底人都全了，只少了凝洛一个。凝洛向长辈们见过礼，又为自己来迟赔不是，长辈们也都知这段时日凝洛是家中最忙的人，于是也都不怪她，赶紧让她入了席。 钟绯云自然看不惯这一切，斜着眼睛看了凝洛一眼，鼻子里也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菜餚一道道被端了上来，凝洛不知怎么只觉心口犯堵，下午看菜单的时候就觉得没胃口，如今那一道道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倒好像勾着胃里翻腾起来似的。 凝洛侧过头不想再看那些菜餚，可却有香味飘至鼻尖让凝洛再也忍不住，竟然干呕了一声。 第118章 钟绯云好像很难不关注凝洛, 从凝洛进来她的眼神就老是落在凝洛身上，她就是忍不住要从凝洛的举止上找出不妥来, 好说服自己凝洛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底子里就比不过她。 因此凝洛强忍的那一声干呕也是钟绯云第一个发现的，她登时双眼放光，不无嘲讽地大声说道：“大嫂让一家子人都等你一个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在宴席之上公然犯呕，也太失礼了！” 第219页 陆宣闻言脸色一沉, 向钟绯云斥道：“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责！” 在这样的场合被陆宣呵斥，钟绯云哪里忍得了, 当下便要站起身来与他理论, 陆夫人见状不由沉下脸向钟绯云二人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 钟绯云见婆婆动了气, 咬了咬下唇也只有忍下了。可凝洛失礼也是事实，她倒要看看老太太和婆婆要怎么处理这事。 谁知老太太竟也不顾她这边差点打起来, 只是关心地向凝洛问道：“你觉得怎样？” 钟绯云早就觉得老太太和婆婆偏心，因此老太太反而会关心凝洛她倒不奇怪，只是那语气中的惊喜是怎么回事？ 再看向陆夫人, 也是面带着喜色等着凝洛回答, 钟绯云心中气焰更甚，她们竟然都不生气！ 凝洛以手帕掩住了口鼻, 想不再去闻那饭菜的味道, 强忍着向老太太道：“我没事。” 话是那么说，可她心里对自己能坐在这里坚持多久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快去请大夫来，要快！”老太太向身旁的丫鬟吩咐道, 虽口气急切可仍是带着笑。 凝洛忙摆手：“不用！” 这可是年三十的家宴，就因为她胃口不舒服就去请大夫那她未免太扫兴些。 陆宸也是关心则乱，竟没看到老太太和陆夫人面上的喜色，握住凝洛的手关切地问道：“到底哪里不舒服？” 凝洛移开帕子，刚想说话就闻到一股鱼腥味，虽然马上又掩住了鼻子可到底又弯着身子呕了一声。 陆宸眉头紧锁正扶着凝洛，便听老太太吩咐道：“阿宸先扶凝洛回房歇着，待会儿大夫来了直接过去瞧！” 待到陆宸真的搀着凝洛离开，老太太便向众人吩咐道：“都随意吧！” 众人心里也多少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多说只端了酒杯敬老太太新春大喜，老太太便笑着一一应了。 钟绯云气鼓鼓地拿起筷子才吃了两口，便见老太太和陆夫人起身互相搀着要走，钟绯云眉头一皱也放了筷子跟上，走了一段再看方向，却原来她们竟要去看望凝洛！ 钟绯云满肚子不服气，不就站了一个“长”字吗？这二人何以将凝洛看重至此？ 一路跟到凝洛房里，大夫也已经来了，正在房中把脉，老太太和陆夫人根本没看到钟绯云进屋，钟绯云便悄悄站在了门口，她倒要看看凝洛在搞什么鬼。 正凝神等着，又有其他的婶子或嫂子的跟了过来，一见屋中的情形俱都在门口处静静等着，钟绯云脑中突然就有些回过味儿来，还来不及细想，便听那大夫向老太太道喜，凝洛果然是怀孕了！ 钟绯云一怔，还来不及想这件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便见一家子人都围过去向老太太和陆夫人道喜了。 凝洛一时也有点懵，她靠坐在床边暂时忘了身体的不适，看着陆宸总算舒展了眉头拉着她的手笑道：“太好了！” 送走了大夫，老太太又开口向陆夫人吩咐道：“凝洛才有了身子，须得好生养着，家里的事你就先担起来吧！” 陆夫人一想到很快就要当祖母也是心花怒放的，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自然一口应承下来：“那是自然！” “还有，”老太太接着嘱咐，“这边院里的小厨房再收拾收拾，配两个厨娘，拣着凝洛想吃的做，让她什么时候想吃便能吃到。” 凝洛根本就插不上话，也只能由长辈们安排，陆宸伸出手小心地覆上凝洛的小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凝洛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慌乱地将他的手拍下去了。 钟绯云咬着下唇发呆，她嫁过来的时候还想过，凝洛还没有怀孕，说不定她能先有身孕，这样长孙出在她房中，婆婆也能多看她一眼。 老太太见席上的女眷都聚集到这里，想着让凝洛清静清静便开始撵人：“走吧！都回去吃酒，这可是我们家的喜事！” 陆夫人正向丫鬟吩咐着：“过会儿看大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去厨房找厨娘做，你现在先去炖上一盅补品给少奶奶补补身子……” 正说着，一抬头看见了钟绯云，陆夫人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钟绯云道：“还有你，以后不要说些让你大嫂不高兴的话，你要敬着你大嫂。” 钟绯云只觉这几句话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一样，心中气得要死，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钟绯云看着婆婆将各式各样的补品送到了凝洛房中，每日都派人过去嘘寒问暖的，全家上下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凝洛，就连陆宁的婚事都没那么上心了似的。 陆宁的亲事在陆宸从战场回来不久就定下来了，是当朝相爷家的公子，相爷一生为人正直，儿子在薰染之下也是一位谦谦君子，定亲之前两家特意先安排儿女互相见过面，亲自点了头才定下这门亲事。 上元节前下了一场雪，钟绯云听说老太太将房里最好的炭都送到了凝洛房中，心中实在是看不过却又无计可施，气狠狠地将桌上刚开了一朵的水仙撕了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唤丫鬟拿出大氅穿上直奔着陆宁房里去了。 陆宁正在书案前写着些什么，见钟绯云前来忙收了起来。 第220页 钟绯云笑着坐下来：“上元节马上就到，跟魏公子相约见面了吗？” 魏公子便是陆宁的未婚夫，上元节原就是年轻人相约看灯的日子，钟绯云此次挑起话头却是要声东击西。 陆宁并不想跟钟绯云谈论这些，若是凝洛她或许还愿意多说两句，可钟绯云不知怎么的，好像自从她嫁过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从前的做派，可那眼神总让陆宁觉得不舒服。 “见不见的吧，这又下了雪，也不大好出门的。”陆宁随口敷衍了一句。 钟绯云却幽幽地嘆了口气：“也是，家里如今都只顾着大嫂，都没人为你操心这些了！” 陆宁斜了她一眼，只是勉强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钟绯云以为陆宁被她说中了心事，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母亲也真是的！就算大嫂怀了孕，可孩子到底还在大嫂肚子里，哪里用得着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呢？” “如今倒不提你婚事的事了，你可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啊！我都替你觉得委屈呢！”钟绯云摇着头，好像遇到了多么不公的事似的。 “何时不提我的事了？”陆宁柳眉倒竖再也忍不住了，“母亲日日为我操劳，你背后却这么说她，你安的什么心？” 钟绯云都愣住了，她觉得她的话说给谁听谁都会觉得这事要怪凝洛呀，怎么到了陆宁那里，却成了她在背后说婆婆的不是了？ “不不不！”她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心疼母亲要忙你的婚事不说，还要照顾大嫂，我是心疼她呀！” 陆宁站起身来：“我敬你是我二嫂，所以难听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但咱们陆家从来都是相爱和气的，还请你以后少做这些挑拨离间的下作事！” 这话已经很难听了，直叫钟绯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口中还小声分辩着：“我没有……” “我还有事要忙，二嫂请回吧！”陆宁挥手朝门口一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钟绯云讪讪地起身：“那我就先回了，你这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叫我！” “您不给我们家添乱已经是帮忙了！”陆宁没好气地说道。 钟绯云被她说的无地自容，恼陆宁的同时更恨凝洛了，若不是凝洛，她怎么可能被昔日的姐妹这样指责？ 然后又想到了陆宁的夫家，一时又艷羡不已，那魏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陆宁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再想到自己，想到陆宣，钟绯云再次不甘起来。陆宁嫁出去也就嫁出去了，如今有个备受全家宠爱的凝洛在她面前摆着，她是又羡慕又嫉妒，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只是凝洛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从来不知道害喜是这么让人难受的事情，每日莫说吃东西了，便是一口水也不想喝，好像那些饭菜和水像是恶魔一样，一旦进了腹中便会打斗起来，直让人觉得昏天黑日。 陆宸也跟着着急吃不下，硬逼着凝洛多少吃些喝些，可看她吃过之后难受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可若是由着她，身子又怎么受得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凝洛的胃口丝毫不见好转，甚至开始每日呕吐起来。 眼见着凝洛一点点的憔悴消瘦下去，陆宸却毫无办法，白日里陪着凝洛一颗心都要操碎了，晚上想到凝洛第二日如何难熬就睡不着觉。 凝洛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万分让人难受的世界里，她本来已经无心去看这个世界之外的任何事情，可觉到陆宸这么寝食难安地陪着他，到底也有些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文是《农门锦鲤小娇娘》求收藏，下个月开。 文案： 小娇娘当时也是无路可走了，才不得已钻进了村头打铁匠的被窝里 不求其它，只求不被卖出去做妾而已。 她没想到看似是个莽汉子的打铁匠竟然是个疼媳妇的，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更没想到，他一路披荆斩棘，竟然把无上的锦绣富贵捧到了她面前。 许多年后，村里人说：真没看出来，当初那个阿槿福气竟然这么大！ 第119章 “听母亲说，我撑过这两个月就没事了。”凝洛看着为她调制蜜水的陆宸说道, “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总归我能忍过去, 你陪着我不吃不喝不睡的又是何苦呢？” 陆宸端着蜜水走过来, 满是心疼的：“我只恨不能替你难受。” “你若能替我难受, 再替我生孩子，就没我什么事了。”凝洛笑了一下, 看起来却苍白虚弱。 “今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陆宸将蜜水递给凝洛，坐在床边问道。 凝洛努力想了一下, 其实她很抗拒想那些吃的东西，因为只是想想都能让她胃里翻腾。可为着陆宸的一片心，她又不得不去想出一样勉强能入口的东西来。 陆宸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的回答。凝洛喝了一小口蜜水, 感受口中的甜蜜渐渐变成酸涩的感觉, 突然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她上辈子吃过的甜罗酸果, 虽然名字叫甜罗，可那酸果基本上没什么甜味。上辈子也不知是哪个远方亲戚从外地带回来的，杜氏和凝月都不爱吃，便当着林成川的面给了凝洛，说什么是京城中吃不到的好东西。 第221页 那时的凝洛尝了一个, 不知怎么竟吃出些酸之外的甜来，而那点子甜让凝洛喜欢上了那种酸果，她觉得那就像她的人生，虽然酸的厉害, 可到底还有一丝甜在里面。 后来当那些酸果都吃完，凝洛就再也没吃到过，毕竟产那种酸果的地方太远了，她哪里有资格向家里提什么要求呢？ 如今突然想起那酸果，竟觉满口生津，好像若能吃到便不再犯呕难受了一般。 陆宸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想到了什么，忙欣喜地问道：“想吃什么？” 凝洛却有些犹豫，那地方也太远了，为了一口吃的跑那么远她总是觉得欠妥似的。 陆宸看出凝洛的为难，又拉起她的手鼓励道：“只要你想吃的，不管什么我都可以去找，只要你能吃得下，我也就有胃口了。” 凝洛这才说出那酸果来，谁知陆宸竟在行军途中见过这酸果，一听凝洛想吃那个，立马就派人快马加鞭去取了。 也不知陆宸派了什么人配了什么马，竟然只用了多半天就将那酸果取了回来，凝洛吃到口中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甚至还吃了小半碗清粥，陆宸总算展了展眉头。 陆夫人几乎每日都带着补品过来，凝洛每每强撑着吃几口却又忍不住吐出来，陆夫人甚至还心疼地抹过眼泪，只道凝洛太受苦了。 待到听说凝洛吃了酸果能有些胃口，便忙命人去搜罗各种带酸味的水果，一时都堆在了凝洛的房里，让陆宁直感嘆进了她的屋子嘴巴里就生出许多口水来。 “本来我还想着亲手做点什么给你添妆的，”凝洛抱歉地对陆宁说道，“没想到会懒得一动也不想动。” 陆宁也心疼道：“你哪里是懒，分明是不吃东西身子弱得没有力气了！” “再说了，我的事你根本不用操心，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那天花轿来抬了。”陆宁安慰着凝洛，说着自己却红了脸。 凝洛看着她微笑：“我听说了，魏公子是极好的，相貌堂堂为人正直，对你也很好。” 陆宁羞着低下头，却顾左右而言他，摸了摸凝洛的小腹：“也不知是个小侄子还是小侄女，让你娘亲受这么多苦，生下来一定要打几巴掌才行！” 凝洛也不由低头抚摸了一下小腹，因为如今月份还小，她又害喜害的严重，那里似乎比从前还要平些，若是凝洛不是因为虚弱而起不来床，谁会想到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呢？ 凝洛突然就想到了未曾谋面的生母，想到当初母亲怀着自己时是不是也这么的受折磨？而那个父亲在那时候应该已经与杜氏勾搭在一起了吧？ 想到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在最需要陪伴和鼓励的时候，却被父亲忽视着、矇骗着，凝洛心里的悲伤就止不住地翻滚。 陆宁看到凝洛落泪吓了一跳，忙向她身上检查着口中问道：“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凝洛忙笑着摆摆手，“我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陆宁看着又哭又笑的凝洛半信半疑：“没事怎么会想哭？” 凝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可莫名地就很想要掉眼泪。 “我也不知道，”她拿帕子擦了擦泪，“可能……是因为有孕的缘故？” 陆宁也不懂了，又见凝洛确实是没事的样子，才再次坐下来疑惑道：“还会这样吗？” 凝洛努力不再想让她想要落泪的事，又同陆宁谈起她成亲的准备，这才收住了泪。 正闲聊着，陆宸从朝中回来了，凝洛向窗外看了一眼天光笑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今日无事。”陆宸简短地答道，大步走到了床边。 陆宁忙站起来：“那大哥陪着大嫂吧，我回了。” 陆宸本来从一进屋就看着凝洛，听了这话忙向陆宁道：“没事就过来陪陪你大嫂。” 陆宁点头：“我有空就会来跟大嫂说话的。” 说完便向着门口走去：“大哥不必送我。” “我在的时候你也尽管来。”陆宸突然看着陆宁的背影说道。 陆宁身形顿了顿，才一面向外走一面答道：“知道了！” 只是跨出门去，陆宁也掉下眼泪来，她听出大哥那句话里有不舍的情绪，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很快就要出嫁了，以后能这样与家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陆宁用手背将脸上的泪拭去，真是的，好端端的流泪，怕是被大嫂给传染了。 “你也捨不得陆宁吧？”看着陆宸直到陆宁出去很久还盯着门口看，凝洛忍不住出声问道。 陆宸转过身却嘴硬：“她早该嫁出去了，再留在家里只怕会让老太太和母亲操碎了心呢！” 凝洛笑了笑，也不去拆穿他，不像她和凝月，陆家的孩子感情都很好，彼此相亲相爱相互挂念着，倒很让她羡慕的。 “你今天怎么样？”陆宸坐在床边握住凝洛的手关心地问道。 凝洛轻轻回握住陆宸的手微笑道：“还好，方才陆宁陪着说话都忘了难受的事。” “要吃点什么吗？”陆宸接着问道。 第222页 凝洛却皱起眉来，酸果带来的几日胃口好像又没了，凝洛再次吃不下东西了。 陆宸见状安慰似的拍了拍凝洛的手，笑道：“那我要施展一下我的手艺了！” 凝洛疑惑地看着陆宸放开她的手，然后帮她揉捏按摩起来，还用手指比量着，像是找穴位似的。 手法虽有些生疏，可却温热轻柔，渐渐地凝洛竟真的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 “你何时学的这些？”虽然她一直觉得陆宸无所不能，可连这种缓解的按摩都懂也太厉害了。 陆宸一边帮凝洛揉按着穴位一面笑道：“觉得还行吗？” 凝洛不禁连连点头，陆宸这才接着说道：“是跟着宫中的大夫学的，应该会有效的。” 凝洛心中一阵感动，她蓦地又想到了生母，然后看着对她关怀备至的陆宸又落下泪来。 陆宸看了也是一惊，忙停下来急切地问道：“可是按疼了你？” 凝洛流着泪摇了摇头，却伸出双手做出要抱陆宸的姿势，陆宸忙伏过身将凝洛拥在怀中柔声问道：“那是怎么了？” 凝洛勾着陆宸的脖子靠在陆宸肩上：“就觉得很感动，很想哭一哭，你不用管我，让我痛快哭一下。” 陆宸早就向宫中的大夫打听过，知道女子有孕时情绪会有各种波动，可能会易怒易悲，所以听凝洛这么说便也稍稍放下了心。 可他到底不忍凝洛一直流泪，便轻抚着凝洛的背说道：“怎么办？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是个爱哭鬼？” 凝洛本来正感动于自己有陆宸陪着，有他细緻体贴的呵护，正放任眼泪流着呢，突然听了陆宸这句不由又笑出声来。 凝洛在陆宸肩头蹭了蹭眼睛，这才推开陆宸道：“难道我现在如何孩子就会如何？” 陆宸捧着凝洛的脸用手指帮她擦去余泪：“虽然我能接受现在的你掉眼泪，可却怕你真的伤心，多想想高兴的事，好不好？” 就这么在全家人的关怀爱护下，凝洛到了孕四个多月的时候，总算好转了起来，不但胃口好了起来，人也能四处走动了。 只是陆宁成亲那天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凝洛并未露面，虽然陆宁说不在意，可老一辈的规矩在那儿，又是陆宁大喜的日子，凝洛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房中待了半天，直到送亲的陆宸回来才向他打听了一下成亲的场面。 出尘在豫园的表现出类拔萃，竟然成为被帝王封赏的三位学子之一，一时也是名声大振，人人皆觉其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已有朝中的小官前去结交了。 出尘考到好名次时，凝洛还没过那种吃不下喝不下的时期，自顾不暇中也就只为出尘感到高兴罢了，如今凝洛觉得一切都好，便派人去请出尘过来做客。 陆夫人听说了此事便张罗着摆一桌宴席好好款待出尘，甚至连公公也惊动了说也要见见凝洛的弟弟。 凝洛开始觉得未免有些阵仗太大，可后来想到出尘总是要面对此类的场面，又想到他从前躲在宋姨娘身后的情形，便觉得还是歷练一下的好。 而出尘的表现却出乎了凝洛的预料，让凝洛非常的满意。 第120章 一段时日不见, 出尘又长高了一些, 身上的衣物怕是宋姨娘亲手做的, 针脚精细量裁得体，穿在出尘身上直让凝洛觉得变了一个人似的。 出尘在丫鬟的指引下走进房来，也是风度翩翩，又一一向在座的各位见过礼，并无不妥之处。 待到宴席之上，出尘面对凝洛公公的发问也是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众人见他饭桌之上的礼仪也是不错半分, 斯文有礼的样子格外让人欢喜。 陆老爷感嘆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可限量！林家弟弟如今在朝中都有了名气，日后必定能大展宏图啊！” 凝洛听着公公对出尘夸赞不已, 自己面上也觉得有光, 不想从前那个不敢走到人前开口的出尘，有一天竟能这样为她挣脸面。 钟绯云看着出尘丝毫没有流露出小家子气，心里又难受又失望，尤其是公婆还一直夸奖着，凝洛一直微笑着, 想着自己家也没个争气的兄弟, 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任心中嫉妒的情绪蔓延着。 低头将碟子中的一小块鱼肉用筷子一点点碾碎, 钟绯云全神贯注地发泄着却没看见婆婆投过来的不满的目光, 以钟绯云的出身来说，这种行为太过失礼了。 “绯云，”陆夫人终于开了口, “若是没胃口就回房歇着吧！” 钟绯云听了这话才勐地回过神来，看着碟子中被她拿筷子戳的乱七八糟的菜餚不禁脸上发热，忙向陆夫人道：“母亲，我没事！” 若是被从席上撵出去，她只会更难受，于是带了满脸的歉意看着婆婆，希望她放过自己这一次。好在陆夫人不想在客人面前闹出太大动静，见钟绯云知错也就不再理她了。 钟绯云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凝洛，她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这让她心里的难过又加倍了，她把凝洛当做对手，处处跟凝洛相比较，可凝洛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她，可见她无一处能被凝洛在意的。 想到这一点，钟绯云更沮丧了，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那凝洛的弟弟正因为有礼而被人夸赞着，她只要有一点不妥就丢了娘家的人。 第223页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散了，看凝洛和林出尘回房说话，钟绯云本也打算离开谁知又被婆婆留下数落了一通，一时心里又气又恨也不知如何排解。 出尘喝了一口茶才向凝洛关心道：“从听说姐姐有孕到现在一直没能见到姐姐，不想姐姐竟瘦了这么许多！” 凝洛不自觉地将手放到小腹上，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偶尔会有什么在里面动一下，就像鱼儿在水中突然摆了一下尾巴一般。 “我先前胃口不好，如今没事了正慢慢长肉呢！”凝洛微笑道。 “姐姐一定要注意身子，姨娘说了，娃娃用的东西她都会准备好，不用姐姐操心。” “不必劳烦姨娘，那些物什家里下人们都能做的。” 说了一会子凝洛的事，出尘突然有些吞吐起来，手在袖袋里不知摸着什么，口中道：“我如今进学顺天府，每个月都有银子拿，还可以自由出入，以后可以多来看望姐姐了！” 凝洛虽然奇怪为何这事说得这样吞吞吐吐，但还是微笑着点头道：“好，你有空了就过来找我说话。” 出尘却没有马上接话，停顿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的从袖袋中拿出一串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姐，这是给你的。” 凝洛向桌上望去，却是一串火红的手珠，凝洛惊喜地拿起来看向出尘：“你送给我的？” 出尘看着凝洛高高兴兴地将手珠绕在手腕上，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听说有孕的人总是睡不好，我寻了一串硃砂手珠，应该能安神静气的。” 那串珠绕在凝洛手腕上，更衬得肌肤雪白煞是好看，凝洛欣慰地看向出尘：“想不到我都能收到弟弟送的礼物了！” 出尘这才自在些，笑着说道：“等以后我会买更好的送给姐姐！” 送走了出尘，凝洛便回房歇着，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便看着腕上的硃砂串想了许多事情，想着周围这些人在她的前世今生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慢慢地才睡着了。 却做了个梦，好像回到了前世一般，她在遇到陆宣之前便遇到了陆宸，在那座寺庙外，陆宸向她伸出手道：“放心跟我走吧！” 前世那种怯弱的心情还在，可看着陆宸充满爱意的眼睛，凝洛到底鼓起勇气将手放在了陆宸温暖的掌心中。 然后就这么醒来了，意识恢復的时候凝洛果然觉得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那种熟悉的感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什么时辰了？”凝洛抬眼向上望去，果然对上了陆宸宠爱的眼神。 陆宸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腕上的硃砂串：“怎么没见你戴过，真漂亮！” 凝洛撑起身子，陆宸忙扶着她起来然后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凝洛也抬起手腕欣赏着那串红彤彤的珠子，微笑道：“出尘送我的，我也很喜欢。” 陆宸将凝洛抬起的那只手握住，然后二人交叠着双手放在凝洛小腹上。陆宸吻着凝洛的头髮轻声道：“你喜欢我就会很高兴。” 凝洛看窗外还早，不由奇怪道：“你今日回来的这样早？” 陆宸轻嗅着凝洛的发香应了一声才说道：“晚上要跟同僚们吃酒，我先回来看看你。” “会很晚吗？”不然派人回来说一声不就得了？ “我尽量早回，不过可能不容易，今日才又升了官，他们大概不会放过我。”陆宸苦笑道。 “又升了？”凝洛一笑，她知道陆宸在朝中受重视，不想这么快又晋升了。 陆宸听她语气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不由笑道：“再次升官你都没感觉了？不替为夫高兴？” 凝洛被他逗笑，只是那笑突然又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哎哟”。 陆宸一惊，忙坐直身子着急道：“怎么了？” 凝洛已缓过来，笑着向陆宸侧了侧脸：“没事，踢了我一脚。” “哪里？在哪里？”陆宸总听凝洛说娃娃在肚子里动，却从来也没感受到过。 凝洛拉着陆宸的手放在腹部某处，陆宸静静地感受了一下皱眉道：“没有啊！” 凝洛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才轻声道：“别急，你再等一下。” 话音刚落，陆宸就觉得隔着凝洛的腹部和衣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掌心下拱了一下。 陆宸好像烫手似的飞快地将手抬了一下，又忍不住覆了上去：“真的动了！” 凝洛被他那样子逗得发笑，腹中的孩儿也跟着又动了两下，陆宸感受着那股小小的却倔强的力量笑道：“你不替为夫高兴，自然有人替为父高兴。” 凝洛靠在陆宸怀里微笑，她嫁得这个人越发到了风光发达的时候了。 凝洛想到之前的那个梦，想到梦到的那个寺庙，便向陆宸道：“有空带我去寺庙烧香吧！” “好！”陆宸一口应承下来，宫中大夫说了，如今凝洛好了要注意适当的活动，不能成日在家待着不动。 上过香，陆宸扶住凝洛道：“回房歇息还是四处走走？” 凝洛难得从家中出来，兴致很高，听了陆宸的问话便答道：“先走走吧，这山中的空气格外让人心旷神怡。” 第224页 从佛殿出来险些撞上一个人，陆宸忙扶着凝洛稳住了身子，那人皱着眉抬眼看向凝洛二人就要张口，却在看清陆宸时愣了一下，然后凝洛看着那位贵夫人变脸似的从恼怒不耐烦的样子变成了笑模样。 “这是……陆侯爷和夫人呀！”那贵夫人笑着寒暄，“方才我只想着出门晚了，急着进来上香，险些撞到你们，没事吧？” 陆宸也不知这位何时认识的自己，见她开口问便客气地表示并未撞到，没什么。 凝洛也向她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谁知她竟亲热地扶住了凝洛一起下台阶：“你有了身子要多加注意才行！” 凝洛有些尴尬地被她扶了下来，然后才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向她道谢。 那贵夫人看着凝洛的肚子一脸羡慕：“再有几个月就该生了吧？真是命好，陆侯爷连连高升，你又要给陆家添人进口，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好命的人呢！” 凝洛又听了几句夸赞才在贵夫人羡慕的眼神中被陆宸扶着走开，没走两步凝洛就突然想起来了，她上辈子也见过这位夫人的！ 难怪她方才觉得在大殿门口那人的一脸不耐那么眼熟，她上辈子根本就是见过她的那种眼神。 不，也不全然是，上辈子那位贵夫人看她的眼神充满着鄙视，还有不屑和嘲讽，她就那样斜着凝洛毫无顾忌地当着凝洛的面指指点点，对身边的人说，看，那就是陆家老二的外室，一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凝洛已经忘了上辈子的自己曾经是如何被她刺痛，可想到那位方才眼神言语中处处流露的羡慕，凝洛不免觉得充满了讽刺。 凝洛抬头看看身边陆宸刚毅的侧脸，仍是英俊如初的模样，又见他眼眸中的温柔也仍是一日深似一日似的，不由满足地嘆了口气。 寺庙中香火裊裊，远山松翠像是被薄雾笼罩着，而寺庙中近处的树木却还挂着清晨的露珠，一片片叶子青翠欲滴，看了就让人觉得舒爽。空气中夹杂佛香和松柏的味道，一切都是静谧安好的模样。 陆宸听闻凝洛嘆息不由转过头来：“怎么了？” 第121章 上一辈子的梦 凝洛见他关切地望着自己, 不由感动，莞尔一笑，摇头柔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很满意，此生足矣。” 这辈子, 有你，我别无所求。 陆宸疼宠地抚着她温顺的长髮, 不由笑了。虽然不知道凝洛何出此言, 可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神情, 自己又何尝不是有跟她同样的感觉！ 将凝洛揽在身侧，二人面向远山并肩而立, 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就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日子渐渐地流淌而过, 凝洛在家人的照料下脸色越发红润起来, 可老太太和陆夫人还是不满意似的嫌她吃的太少。 “还是细胳膊细腿的，除了肚子还明显些, 哪里像一个快要生的人！”老太太拉着凝洛的手心疼道。 凝洛看着一桌子菜并补品苦笑：“最近已经吃很多了！” 自从陆宁出嫁之后，老太太和婆婆就以看她吃东西为乐, 每日都备了许多吃食唤她过来，看到她喜欢哪道菜，必定要连做三天让凝洛吃到烦, 以至于凝洛后来根本不敢表现对哪道菜有偏向。 她一动筷子老太太和陆夫人就欢欣鼓舞的，比赛似的往她碟子里夹东西，直堆的小山似的。倒也不逼着她吃完, 只说挑爱吃的吃，不爱吃的就换。 这一日从来的路上便觉小腹偶尔疼痛一阵，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凝洛当时吓得不轻还以为要生了忙派人告诉了婆婆，婆婆也慌慌张张地喊了稳婆过来，谁知稳婆一看说还早着，根本不是要生，便是真的是要生也不用急，开始疼到真正生还早着呢。 因此凝洛开始便没把疼痛放在心上，直到老太太和陆夫人不停地劝菜时，凝洛才觉得那疼痛不但没有消失，还一阵跟着一阵的过来了。 陆夫人看着凝洛脸色有些不对，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合口还是哪里不舒服？” “母亲，”凝洛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觉得有些腹痛。” 老太太忙站起来：“哪里痛？痛多久了？一直痛吗？” 凝洛看老太太站起身，自己也忍着一阵疼痛站了起来，陆夫人也忙扶着她起身，口中道：“坐着说话就行了！” “一阵一阵的疼，出门的时候就开始了，现在越来越频繁了……” “快！”老太太不等凝洛说完便向身边人吩咐，“去叫稳婆，再多叫几个人扶凝洛回去。” “不，”老太太又向满屋子一下忙乱起来的丫鬟吩咐道，“去抬我的轿子，让院子里的小厮们抬着凝洛回去！” 凝洛本不想这么大阵仗，要制止的时候又一阵疼痛袭来把她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打了回去，于是凝洛再没机会说什么，任由一群人一会儿扶着一会儿抬着的回到了房中。 好几个稳婆已等在那里，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凝洛扶到床上便被稳婆请了出去，房中一时只剩了稳婆和丫鬟，如此便安静了下来。 “夫人现在觉得怎么样？”一个圆脸稳婆一脸和蔼地凑过来问道。 凝洛这么一折腾，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便有些羞赧地向稳婆道：“好像……不疼了。” 第225页 稳婆倒是见惯了的样子，向凝洛笑道：“夫人放轻松些，我们几个帮您看看。” 刚除去衣物，阵痛就又开始了，凝洛忙告诉了稳婆想着便不用看了，谁知竟也没能躲过。 查看过后，稳婆向凝洛回道：“依我们几个看，夫人怕是还得有两个时辰才能生，现在不如抓紧吃些东西，到时候好用力。” 凝洛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慌，她想问稳婆可不可以起来走动一下，又莫名地不想开口说话。 那稳婆刚对外面守着的人吩咐了送吃的过来，陆宸便勐地推门进来了，也不知是谁给他送了消息，他策马回来进了大门一路狂奔，陆夫人拦了拦没拦住，他便走进房中几步跨到了凝洛床边。 “怎么样了？”陆宸握住凝洛的手，眼中除了急切竟还有丝慌乱。 老太太已被送回去等消息，陆夫人在外听说凝洛还有两个时辰才能生，索性也跟了进来。 “没事。”凝洛向陆宸笑了笑，却又惹得陆宸一阵心疼。 陆夫人坐在床边帮着凝洛按后腰，嘆道：“女人总是要走这一遭的。” “很痛吗？”陆宸接着问。 凝洛却向陆夫人道：“母亲，不用帮我按，我并不觉得很痛。” 确实有些腰酸，陆夫人按着也确实舒服些，可让婆婆亲自做这些，凝洛多少觉得有些担不起。 陆宸见母亲在这里凝洛口中只一味地说“没事”，便向陆夫人道：“母亲，你先去歇着，我在这里陪凝洛吧！” “你懂什么！”陆夫人自然不肯轻易离开，儿媳要生产，做婆婆的却躲的远远的，没这种道理。 “母亲，有稳婆在呢，我没事。”凝洛也想和陆宸待一会儿，便也开口劝婆婆离开。 陆夫人知道这小两口一贯恩爱，若不是觉得这事陆宸帮不上忙，她也不会执意要留下了，如今听凝洛说起稳婆，她心里才松动了一下。 这几个稳婆是早就请好了住在家里的，都是很有经验的婆子，有她们在，或许她可以离开让小两口说说话。 陆夫人想到这里站起来，又向陆宸嘱咐道：“你帮她按摩一下后腰，我就在旁边房里待着，有事让人叫我，到了时辰你就去那边找我吧！” 稳婆们在陆家住的这段时日，也颇知这侯爷和夫人极为相爱，便都纷纷离床远远地去收拾待会儿要用的东西，凝洛这边总算只剩了她和陆宸。 “痛吗？”陆宸再次问道。 凝洛摇摇头：“还可以忍受。” 正说着，饭菜又送了进来，圆脸稳婆也没过来，只转头说道：“侯爷劝夫人趁着不痛的时候多吃些，待会儿好有力气。” 陆宸闻言便扶了凝洛坐起来，将饭菜放在小几上摆在床前亲自餵给凝洛吃。 凝洛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如今也只有乖乖听稳婆的吩咐，在疼痛的间隙用起饭来。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疼痛更密集些凝洛便不想再吃了，陆宸却觉得她吃得太少，端着小半碗参汤道：“到底把这些喝完才是。” 凝洛却不想说话只忍着痛向陆宸摆了摆手，陆宸一看忙放下碗握住凝洛的手，感觉到凝洛用力地回握住他，陆宸忙回头喊稳婆。 几个稳婆忙走过来看，只看凝洛的表情便断定还没到时候，陆宸有些急：“她明明已经很痛了！” “侯爷，”稳婆耐心解释，“真到了时候夫人不可能忍住的，她现在的表情还很放松。” “不如您先出去，我们帮夫人看一下。” 陆宸生怕被赶出去就再不能回来，忙起身站得远远的：“我就在这边等着，我背过身去。” 稳婆一查果然还差一点，陆宸于是又回到床边陪凝洛，只是凝洛已无暇回答他的问题，只咬着牙生生忍着。 陆宸心疼得要死，一只手帮凝洛按着腰，另一只手却被凝洛死死攥着，他用力拗了个姿势让被凝洛攥住的那只手的手腕凑到凝洛唇边：“别咬到自己了！” 凝洛低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侧，凝洛的指甲都掐进了陆宸的手背中，陆宸却浑然不觉，只是心痛又着急地看着凝洛：“你想跟我说说话吗？” 凝洛却说不出来，她不关心周围的一切，只能觉到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好像没有尽头一般，而她却毫无办法。 也不知忍了多久，稳婆终于要请陆宸出去了，凝洛松开了他的手，他却不肯离开，凝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稳婆帮她把孩子生下来她就不用再遭受这种痛苦，因此便强挤出几个字来：“出去吧……” 陆宸总算被关在了门外，凝洛双手攥住床单直攥得指节发白，先前稳婆嘱咐不要大叫以免泄了力气，如今她再也忍不住痛哼出声来。 陆宸在门外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替凝洛疼。屋里却迟迟没什么动静，直叫人又是焦急又是担心。 房内几个稳婆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这侯夫人的身子太瘦早期害喜严重又亏了些，如今孩子太大，竟是难产了！ 凝洛在稳婆的指挥下用着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突然昏死过去，再听不见稳婆们的声音。 陆宣从用饭时便觉得没有精神，待到凝洛要生的消息传过来，他也只是看了钟绯云一眼，然后冷声道：“我去躺一下。” 第226页 作为妯娌，大嫂生孩子她不露面也说不过去，因此钟绯云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番前往凝洛那边去了，而陆宣突然发起烧来这事，她毫不知情。 陆宣躺在床上昏睡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直到坠入一个十分逼真的梦中，他才没了不适的感觉，好像人已经去了那个梦中的世界，这边的一切都没有感觉了。 梦的开始他还没有成亲，凝洛却跟在他身边，他看到凝洛被人指指点点的说是他的外室，而凝洛只是委屈地将眼泪吞回去，并不反驳。 他哄着凝洛，说会娶她，可心里却不是很确定，林家那种小门小户，凝洛又没名没分地跟了他这么久，怕是家里不会同意。 然而事实是他根本没有跟家里提过凝洛，他先在心里以家里不同意否决了凝洛，却自私地还要留她在身边。 梦境一转，他看到自己欢喜地迎娶钟绯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他认定她是会被家里接受的人，会是他的贤内助。 第122章 可是钟绯云显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愿意多个妹妹一起服侍陆宣，她迫不及待地朝凝洛下手了, 陆宣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凝洛走投无路跳了河, 又看着被蒙在鼓里的自己劝慰着假惺惺哭泣的钟绯云…… 陆宣的这个梦梦了好久, 从他对凝洛一见钟情, 到杜氏母女帮着他得到了凝洛, 从凝洛认命跟着他, 到他一面哄着凝洛一面准备迎娶钟绯云, 从凝洛死心要跑到钟绯云出手加害…… 一切都无比的真实，陆宣完全相信那些事一件件都发生过，他曾经那么真实地触到过凝洛的脸，又因为她的“想不开”而切切实实的伤心，陆宣想从那个梦里醒来, 又想在梦中回到过去救凝洛一条性命。 在各种情绪的拉扯之下, 陆宣勐地醒了过来，一时间, 他有些不确定今夕是何夕，不知道是钟绯云和他一起为凝洛伤心的世界, 还是凝洛已成为他大嫂的世界。 愣怔之间，听闻有丫鬟在廊下窃窃私语, 他忙将她们唤进来询问，丫鬟这才犹豫着回道：“听说大奶奶难产, 已经昏死过去了。” 陆宣一时犹如五雷轰顶，当下便发狂一般拔足狂奔，丫鬟见他甚至光着脚忙拿了靴子追上前, 却无论如何追不上。 陆宣心中全是悔意，他不该强占了凝洛又不真心娶她，不该在打算另娶他人的时候还哄骗着凝洛留在他身边，最不该迎娶钟绯云这个毒辣的女人。 他脑中始终想着梦中的那个画面，凝洛跑到了河边，慌乱地回头看着那群强盗，当时她的眼神中是怎样的凄凉和绝望！ 陆宣一口气跑到凝洛房外，等在院里的陆夫人和钟绯云等人都惊诧地看着陆宣光着脚一路发疯般地从院门跑进来。 得知凝洛生产消息的陆宁也回来了，见状不由出口问道：“二哥，怎么了？” 陆宣眼中早已没了他人，几步跑到房门处便要进去。陆宸正守在房门口，一把拉住他向后甩去：“你要做什么？” 钟绯云都看傻了，陆宣大多时候都是斯文有礼的样子，何曾有过这种红着眼睛发狂的情形？ 陆宣被陆宸甩下台阶几乎摔倒，却又不管不顾地迈上台阶口中喊道：“凝洛！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补偿你！” 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直喊得众人心里大骇，房内那是大少奶奶在生孩子，二少爷在院子里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宣已经再次站到了廊下，又向房门靠近的时候被陆宸一把薅住了衣领，陆宸看着貌似神志不清的陆宣，二话不说提拳便朝陆宣的面颊挥了过去。 这一拳陆宸卯足了劲，要不是另一只手还提着陆宣的衣领，想来陆宣能被他这一拳打飞。 即便这样，陆宣一时也觉眼冒金星，口中也泛起了血腥味。 陆宸拎着陆宣的那只手向前一推，陆宣整个人便跌落下了台阶，陆夫人忍不住上前骂道：“这是什么场合你跑来发疯？混帐东西！” 就连其他的家长也都纷纷指着陆宣骂了起来，钟绯云呆立在人群之后，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陆宣喊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宣挨了一拳好像清醒了一些，可被众人围着指责谩骂之下更沮丧了，陆夫人却越骂越气，想到这个小儿子从前的行径，如今又在这时候闹起来，一怒之下便罚他去跪祠堂了。 陆宣被人拖着往祠堂走的时候，拿着靴子的小丫鬟才追上来，一见这副情形话也不敢多说，忙又拎着靴子跟去祠堂了。 陆宸在打了那一拳之后便不再理会陆宣的事，凝洛在房中生死未卜，他实在是揪心得很。 陆夫人将院里的事处理好，本想再劝慰陆宸几句，陆宸却向陆夫人问道：“母亲，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陆夫人见陆宸一脸心疼和焦急，便放弃了谈陆宣的事，只是劝慰道：“那几个稳婆是城中最有经验口碑最好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陆宸好像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转回头又凝神听起房中的动静来。 陆夫人嘆了口气看向院中，却见钟绯云正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这边，不由心中生厌向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成亲这么久，这个钟绯云都没能拢住陆宣的心，想来成亲前被人看到二人衣冠不整倒在床上的情形也是另有隐情了。 第227页 钟绯云也不明白婆婆为什么瞪自己，难道她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方才陆宣的那一出让她更加地嫉恨凝洛，听陆宸说房中没动静，钟绯云正想着凝洛就此没了最好，就见婆婆回头瞪了她一眼。 钟绯云打了个冷战低下头去，心里却忍不住想像，如果凝洛死了，陆宣说不定还会伤心一阵子，可过去也就好了，她还能有机会跟陆宣好好过日子，说不定婆婆还会把家交给她来管…… 凝洛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也不知道钟绯云打的这样的算盘。当她终于再次恢復了意识时，只觉全身都脱了力，稳婆们正在一旁焦急地唿唤着她。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母，想她在生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的难过，而她会不会像母亲那样，生下了孩子自己却丢了性命。 “大少奶奶！”稳婆扶起她的头端起参汤餵到嘴边，“您一定要撑住，马上就生下来了！” “凝洛！”陆宸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你怎么样了凝洛？” 凝洛将参汤喝完，然后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她不会像母亲的，陆宸也完全和她的父亲林成川不一样。她和陆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和陆宸做夫妻还没做够…… 当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地传出来的时候，陆宸再也忍不住地推门而入，陆夫人没来得及阻拦，索性也跟了进去。 稳婆正将娃娃抱起来，见人们都进了来也顾不上拦着，忙嘱咐道：“快关门，莫让大人孩子着了风！” 陆宸已扑到了床前：“你怎么样了？” 稳婆已帮凝洛收拾好搭好了被子，凝洛只觉全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了，连动动手指都不可能，只得看着陆宸勉强扯出一丝笑来：“没事……” “恭喜陆夫人！”稳婆抱着孩子给陆夫人看，“是个白胖的大小子！” 陆夫人喜上眉梢，想伸手去接，又怕伤着那个才出生的嫩白娃娃，便向旁边的小床一指：“快放在那儿让我看看！” 说完陆夫人又往凝洛床边来，却见凝洛正闭着双眼，陆宸正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静静待着。 “凝洛还好吧？”陆夫人凑过去轻声问道。 陆宸没有抬头，怕母亲看见双眼中蓄满的泪水，只低声道：“太累了，说要看看孩子却睡着了。” 知子莫若母，陆夫人听出陆宸声音中的异样，却什么都没说只向陆宸肩上拍了两下便转身去看孩子了。 白嫩嫩的胖娃娃好像格外懂事，不哭不闹地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陆宁在一旁看着压着声音向陆夫人道：“好想抱抱！” 陆夫人的眼神也捨不得离开那孩子，口中却向陆宁道：“你哪里会抱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陆家上下都很高兴，连下人们走路都轻快了起来，因为夫人说了，这个月大家的月钱都可以领两份呢！ 待到凝洛醒过来时，房中已安静了下来，她睁开眼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想要去摸摸腹部却发现手被人握住了。 陆宸本来握着凝洛的手在床边陪着，许是在凝洛生产之时太过紧张了，一放松下来不觉竟睡着了。 凝洛不忍吵醒他便保持着那只手的姿势不变，又听房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循声望去却见乳母正在小床便帮孩子换尿布。 乳母也是一早就请好了的，已经与凝洛相处了一阵子，回头见凝洛醒了便笑着轻声问道：“要不要吃些东西？” 凝洛几乎不出声只用口型向乳母道：“让我看看孩子。” 乳母忙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俯身抱起孩子给凝洛送过来，凝洛指了指床内侧，乳母便会心地将孩子轻轻地放在了凝洛身旁。 凝洛转过头看着儿子，一点也不像别人说的刚出生的孩子会皱皱巴巴，小脸蛋肉嘟嘟的，看起来又嫩又软，直叫人想亲一口。一头乌髮也比凝洛见过的要浓密许多，更显得娃娃白嫩清秀。 许是感觉到了身旁的母亲，娃娃竟干打雷不下雨地哭了起来。陆宸一惊醒了过来，凝洛忙腾出手去拍打着孩子哄他。 “怎么了？”陆宸站起身向孩子望去。 乳母也走了过来：“刚换过尿布，方才也吃过了，要不我再喂喂？” 凝洛捨不得让人把娃娃抱开，强撑着身子要起来：“我先抱抱他吧！” 陆宸忙扶住她：“我来吧！” “我也想抱？”凝洛委屈巴巴地看着陆宸。 最后的结果就是娃娃躺在凝洛的怀里，凝洛靠在陆宸的怀里，乳母见那一家三口温馨的样子低头笑着退了出去。 陆宸揽着凝洛，看着凝洛怀里的胖娃娃却对凝洛有着无限的怜惜，七八斤的孩子由那么娇小的凝洛生下来，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让你受苦了！”陆宸在身后吻着凝洛的头髮。 凝洛却顾不上他，娃娃到了她怀里就不哭了，她想要摸摸娃娃的小手，娃娃却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指，她心里满是感动，看着这个让她吃尽苦头的孩子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第123章 完结章 陆宸越过凝洛的肩看她怀中的孩子, 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你看他长得多像你！” 吹弹可破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 红润的薄唇, 看了就让人心生怜爱。 第228页 “也像你。”凝洛看着孩子笑道，心中不由暗嘆生命的神奇。 接下来的日子，凝洛慢慢补着身子, 而陆宸则忙忙碌碌地朝家里搬东西，或者是给凝洛的补品吃食，或者是给孩子的拨浪鼓等小玩意儿，凝洛笑他买那些还早, 他却只嫌属于儿子的东西太少。 陆宸走到床边和凝洛一起逗弄着儿子, 凝洛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我这几日觉得你越发像春日里梁下的燕子，每日带了食物给我们。” 陆宸笑着向凝洛额上啄了一口：“我每日想到你和儿子正在家里等我, 心中就快活得很，带这些东西回来也是甘之如饴。” 凝洛笑着将儿子放进嘴里的小拳头拿出来，突然想起之前听小丫鬟私底下说在她生产时二少爷怎样怎样然后罚跪祠堂的事。 “孩子二叔那天做什么了？”凝洛随口问道，她其实不太想跟陆宸谈起陆宣, 只是听丫鬟的意思，好像那天的事与她有关，她觉得有必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陆宸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也瞒不过凝洛，不得已便将那天的事说与凝洛听。说陆宣如何光着脚众目睽睽之下飞奔到院里来要见凝洛，如何说着一些不可理喻的话，说他错了还要补偿凝洛。 “陆宣简直混帐！”陆宸愤愤地说道。 凝洛心下一惊, 怀疑陆宣知道了上辈子的事。可是，他又如何能知晓呢？总不能是在前世发生了什么不测也重生了？ 不对，上辈子她没有嫁给陆宸，陆宣不可能像她这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 可是据陆宸所说的情形，陆宣很可能知道了什么。凝洛重生之后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她有时候也会想，陆宣知道自己死了会怎么样，会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陪在他身边的那些过往？会不会有想念心痛之情？ 但是她现在完全不在乎这些，她有陆宸、有儿子，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那个悲惨的前世就当做一场梦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然而陆宣显然并不这样想，他发了疯似的要见凝洛，陆夫人只得再次将他关进祠堂。 钟绯云带了饭菜偷偷去看他，劝他说只要不再说什么见凝洛的话，她就去求求老太太让人放他出去。 陆宣跪在祖宗牌位前像是听不到钟绯云的话一般，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灵牌，想着上辈子的凝洛死后别说牌位，就是坟前也连块碑都没有。 钟绯云看陆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急，站起身恨不能朝陆宣身上踹几脚：“她是你嫂子，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惦记了！” 说完，钟绯云拿起食盒便气沖沖地走了。 陆宣却呆呆地想，会有下辈子吗？还会有跟凝洛再次相遇的下辈子吗？他现在满心都是悔恨，只想在这辈子补偿她。 凝洛出了月子总算能四处走走，一个月不曾出屋子，这园子中的花草都开始凋零了，而陆宣也总算见到了凝洛。 凝洛看到陆宣向她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并未想着躲避，她知道陆宣有话对她说，若是不给他说的机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知道是不是凝洛的错觉，她总觉得陆宣走的那几步路竟好像有些踉跄似的，上辈子那个白衣飘飘的俊美男子，在面前的陆宣身上看不到半分影子。 嵴背也不再挺直，好像背负了许多难以承受的情绪，下巴一层胡茬，两颊凹陷眼圈发红，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样。 “凝洛！”陆宣想要去拉凝洛的手，被她躲开之后伸着两只手无处安放。 “凝洛，”陆宣再次唤她，像他梦里的上辈子无数次唤过她那样，只是如今他悔恨交加，“凝洛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的眼圈更红，双膝也发着软，想要给凝洛跪下，又怕吓跑了她。 是他做下了那么多混帐事逼得凝洛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受辱，是他甜言蜜语地只想捆她在身边却不给她最想要的名分，是他给了钟绯云下手的机会。 凝洛投河前绝望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将他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凌迟。 凝洛看他偻着背在自己面前一副悔恨的样子，心里却是平静无波。 “你对不起我一次，还想对不起我第二次？”凝洛淡淡地开口，陆宣勐地抬起头来。 “你害了我一辈子，还想害我第二辈子？”凝洛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逼问。 陆宣大惊，他看着凝洛冷淡的眼神，隐隐约约明白凝洛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凝洛也看着陆宣，想着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他貌似多情，却是最无情的人。他得知了上辈子的事，只不过为着自己心里舒服，便不管不顾地来找她，口口声声要补偿她。 可是，他何曾想过她根本就不用他的所谓补偿，她如今的平静生活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陆宣呆呆地想着这一切，想着从他认识凝洛开始凝洛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对他，她的脸上曾经明明白白地写着讨厌他。 而他竟然还在凝洛与大哥定亲后去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多么可笑，他让凝洛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强占了她？喜欢他哄骗她？喜欢他害了她性命？ 他曾经为凝洛和陆宸之间的恩爱而妒火中烧，如今知晓了这许多事，他才明白，即使是上辈子，凝洛也并未爱过他。 第229页 他那个梦中，何曾有过凝洛如今看陆宸的眼神？而他又何曾真心实意地替凝洛做过打算？ 回过神来的时候，凝洛早就不见了，陆宣灰心丧气地离开，再没了要找凝洛补偿的念头。 他知道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若是他能早些知道上辈子的事，或许还能补救，而如今，全都错过了。 回到家里，钟绯云向下人们逼问他的去处，见他回来才没好气地将下人们赶出去，然后沖他嚷道：“你又跑去了哪里？祠堂还没跪够吗？” 他看着钟绯云，却像是听不到她说什么时候，他心中有恨，痛恨钟绯云上辈子使手段杀了凝洛，也恨自己，恨自己做了那么多荒唐事。 钟绯云仍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生意”、“没出息”之类的话，他看着钟绯云的嘴唇动个不停，偶尔几个字蹦入耳中，却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是的，没什么意思，这种生活没什么意思。 陆宣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向外走，钟绯云忙扑过去拉住他：“你去哪里？” 哪里？陆宣转过头，木然地看着钟绯云，他想去的地方根本去不了。他想去他梦里的那个地方，去凝洛还未出事的时候。 钟绯云看着陆宣的眼神却有些害怕，从前这个人哪怕不理她，跟她吵，可他的眼神里是有东西有情绪的。此刻陆宣看向她的眼神那样空洞，整个人都是颓废而无感情的，好像周围的世界都与他无关了一样。 钟绯云不由松开了拉住他的手，只轻柔地说道：“早点回来，我等你用饭。” 不知道为什么，钟绯云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她在陆家借住，陆宣本来正和她玩耍，却被几个朋友约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陆宣回头望了她一眼，她鼓起勇气向陆宣说了一句“早点回来”，然后陆宣沖她笑了笑便离开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凝洛，甚至钟绯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而如今钟绯云看着陆宣颓然离开，突然生出了好好过日子的心来，等陆宣回来，她一定不再指责他，不再跟他吵，帮着他一起打理生意，再生个孩子。 只是钟绯云再也没等到陆宣回来，陆家找了许久才知道陆宣出家了，原想劝着他还俗，可见他确实一副不再关心红尘世事的样子，便知他彻底死了回家生活的心。 陆家人对钟绯云失望极了，成亲这么久都不能留住陆宣的心。钟绯云心里也觉得苦，她还想着要怀孕，可陆宣出家了。如今陆家只当陆宣死了，甚至还给他在祠堂做了牌位，钟绯云就这么当了寡妇。 日子总归渐渐平静下来，凝洛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小牙尖尖，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枝头长出了新芽，翠绿的在太阳下反着光。 凝洛抱着儿子在院中的榕树下看着一年比一年粗壮些的树干，儿子还伸出手去想要够一够树枝似的。 凝洛幸福地笑着，又想到了上辈子，心中越发觉得要珍惜现在所有的一切。 陆宸从春日的暖阳中走过来，看着凝洛和孩子，心里也是满满的幸福。 家里才认了陆宣的事，凝洛抬起头看着触碰儿子脸颊逗他发笑的陆宸：“你怎么不问问我和陆宣怎么回事？” 陆宸的眼神仍在儿子的笑靥上，口中反问道：“你们应该有什么事吗？” 凝洛摇摇头：“这辈子没有。” “那要我问上辈子吗？” 凝洛没有说话，默了一会儿，笑了。 陆宸总算将眼神移到凝洛脸上，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连带着孩子，都拥在了他的怀中，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过了许久，陆宸才开口道：“我不管上辈子怎么样，这辈子你是我的妻，你就是我的妻，不是别人的。” 凝洛安心地靠在陆宸的胸口，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在这片温暖中，她眼前又浮现了上辈子那个在她坟前烧三炷香的男人。 也许，今生的幸福，是上辈子结下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