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第1页 绿洲 by 公子恆 网友说:看绿洲,你便知道公子为什么被称为鬼才,一定要看完正篇看番外,一定要看番外,这才是完整的故事,反转的故事。 【 1 特种833部队的两名下士坐在一辆脏污的、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军用吉普里。窗外是无际的大漠,风卷着黄沙漫天飞舞,遮住了那轮血煳煳的残日。到处都是沙,沙,沙。向东,向南,向西,向北。黄绸布一样展开,平平铺过去,铺过去。看不到头,看不到尾。 蒋大雷专注地开车。他裸着上身,结实的肌肉块堆在肩臂和胸背上,随着吉普的摇晃一颤一颤。古铜的皮肤覆了层薄汗,油亮油亮,像新鲜的膜。他的胸口绑着一圈纱布,斜斜穿过腋下,盖住右边褐色的奶头。那纱布脏兮兮的,似乎很久没有换,上面绽开一大朵花,暗红色,泛着乌。 右边一束目光赤裸裸she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微微偏了偏头,发现冷山一眨不眨盯着他,眼珠子像两颗黑黑的铄石,又暗又沈。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 冷山的视线里,蒋大雷的脸只是一团模煳的肉球,眉毛眼睛鼻子嘴煳在一起,毛茸茸颠来颠去。不到一米的距离,前天能看见他眼角的那颗痣,昨天能看见他青青的眼白,今天就只能看见这团肉球。从那天开始,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盯着蒋大雷看,不管看到些什么,不管是不是真能看到……后备箱里装着五大桶汽油和两支空了弹夹的枪,水只剩一桶,食物只剩一点。这沙漠望不到尽头,就像黄色的海洋。 冷山将身子凑过去,蒋大雷的脸清楚了些,他摸到蒋大雷胸口的纱布,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凝固的血,硬邦邦的。他按了按蒋大雷鼓鼓的胸肌,问:“还痛不痛?” 蒋大雷打了个激灵,冷山的手凉凉的,隔着纱布也能感到那股子钻心的寒气。他支吾着说:“早不痛了,碍不着大事。”他撒了谎,子弹碎片埋在肉里,硌着扎着,一阵阵抽筋。 冷山舒了口气,坐回椅中。他仍然盯着蒋大雷,仿佛这狭小的驾驶室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两人復归沉默。发动机突突地响,轮胎轧过起起落落的黄沙,软绵绵使不上力。蒋大雷心中焦躁不安,从这里一直向东驶,抵达沙漠边缘的小城,最少也要二十天,没有了食物和水,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他的胳膊一凉,冷山的脸瞬间沖入视线,温热的鼻息扑过来,包裹住他。 蒋大雷受到惊吓,方向盘打歪,车身斜斜冲出去,撞上一堵沙丘,熄了火。他瞪大眼望着冷山,有些害怕。冷山自从视力下降,精神状态也变得不稳定。蒋大雷抖抖地说:“山,你干什么?”冷山直直盯着蒋大雷,两条细长的眼眸像狼。“你在后悔!”他说,“你后悔和我一起当了逃兵!” 蒋大雷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他伸出手盖在冷山冰凉的手背上。“我怎么会后悔,”他轻轻说,“我早就想着和你一起,在某个小山村盖一间不大的房子,种种地,养养牲口,就那样生活一辈子。没有电视,晚上一起数星星,听着收音机。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你从来没有见过吧……”冷山渐渐平静下来,他将头枕在蒋大雷的肩上,眼里淌出一滴泪。蒋大雷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哑,语速很慢,很慢,像记忆深处妈妈的童谣。 冷山靠着蒋大雷睡着了。 2 醒来的时候,漫天星光,可惜冷山看不见。他躺在后座,身上搭着蒋大雷的军用外套。他在车内摸索半天,蒋大雷不在,他的心脏瞬间吊到嗓子眼。“大雷,大雷……”窗外是连绵起伏的漆黑,比黑夜更黑的是沙丘巨大的影。那片影中坐着一个形状模煳的人,正咯吱咯吱嚼着什么。 蒋大雷艰难地吞咽压缩饼干,这几乎是最后的食物,除此之外还有几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几罐沙丁鱼罐头,那是留给冷山的。压缩饼干越吃越渴,他举着一壶水小口抿着。 遥远的西方升起一簇微弱的花火,转瞬即逝。 车门打开,冷山从里面跌跌撞撞冲下来,一头扎进蒋大雷怀中,两只手胡乱摸来摸去。“大雷,大雷……”冷山的嗓音闷闷的,“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 “咳,傻孩子。”蒋大雷宠溺地说。冷山比他小八岁,一年前刚进部队,两只细长的眼睛,瞪大的时候像受惊的小鹿。那时他就想:这么小的孩子,只是青涩的少年……每次想到这里,心中就很苦,仿佛从冷山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冷山抬起头,他的脸比月色更白:“大雷,我饿了。” 蒋大雷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包压缩饼干、一袋牛肉,将水壶装满递给冷山。少年狼吞虎咽吃着,咕咚咕咚大口喝水,蒋大雷仰靠在沙丘上,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右手搭在腹部,压住翻江倒海的胃。 冷山吃到一半,突然停下,两只亮亮的眼睛盯着蒋大雷所在的方向:“大雷,食物和水是不是快用光了?” “不……”蒋大雷望着天上的星星,“食物和水,总是会有的……” 吃过饭,两人开始做爱。沙漠中漫长的日夜,除了吃喝拉撒睡、开车、做爱,他们找不到别的事情。吉普车后座对于两个男人来说过于拥挤,蒋大雷努力曲着身子,手抱着膝盖压在胸前。冷山脱了衣服,高耸的阴精竖在瓷白的腿间,像一根雄赳赳气昂昂的旗杆。黄褐色的龟头绷得紧紧的,又大又亮。 蒋大雷的肉棒更加粗长,黑红色,此刻也勃起了,沈甸甸倾斜,根部那窝茂盛的黑毛一直延伸到屁眼四周,簇拥着茶色的肛口。冷山伸出右手顺着蒋大雷抬起的大腿向下摸,一直摸到那个毛茸茸的洞。他吐了口唾沫在指尖,润湿男人的肛门,捏着鸡巴用力捅进去。蒋大雷闷哼一声,圆滚滚的屁股颤了颤。 冷山闭着眼,干得极为专注,劲瘦的腰像强力打桩机,一下一下挺进,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蒋大雷呜呜嘶吼,晶亮的汗水顺着胴体滑落,钻进身子和皮椅间的fèng隙消失不见。在cháo水般浩瀚的痛楚和快感中,蒋大雷抬眼向窗外望去。夜晚的沙漠像一只蛰伏的兽,绿幽幽的毛皮,蓝莹莹的眼睛,血淋淋的舌。 遥远的西方又升起火光,冷山啊地叫了声,扑倒在蒋大雷身上,阴精狠狠插到底,she了。 冷山将肉棒抽出,疲软的柱身沾了些黄黄的粪便,他胡乱用纸擦了擦,身子一歪栽在椅背上,睡着了。蒋大雷打开车门,吃力地爬进驾驶位,气喘吁吁瘫成一团。他还没she,yáng句肿肿翘起,像条紫色的大茄子。他找出一只空酒瓶,对准屁眼捅进去,插了百十下,灰白的浊液从马眼喷出,溅在仪錶盘上,慢慢淌落。 3 冷山眼皮底下燃烧着一片红讪讪的火海,他意识到那是清晨沙漠的骄阳。车身晃啊晃的,蒋大雷又早早起身赶路。冷山用手挡在面前,睁开眼,那片火海没有退去,无边无际,又空又茫。他躺了很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终于从喉中迸出一串嘶哑的、绵长的吶喊: “啊──啊──!!!啊──” 他紧紧捂着眼,泪水哗啦啦从指fèng渗出,在脸上淌成纵横的小溪。 “啊──啊──呜呜呜──” 蒋大雷停车,屁滚尿流从驾驶室跌下来,拉开后座的门。“山!山!”他伸手去扯冷山捂着眼的双手,发现它们铁钳般死死合着,纹丝不动。“山!”蒋大雷似乎想到什么,也哭了,他把冷山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掌心擦试少年颊边滚落的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蒋大雷张着嘴,无声哀号,抱着冷山的胳膊越收越紧,像要将他压进血肉,永不分离。 “会好的,山,”男人英俊的脸上,沙土被冲出一道道沟壑,脏得能和泥,“会好的,会好的……出了这鬼地方,请最好的医生给你看病,会好的,会好的……到时候你什么都能看见,看见这天、这地,看见我,看见你自己……治好了病,我们就隐居起来,去数星星,去看萤火虫……” 几窝孤独的仙人掌立在不远处,冷冷看着这个世界。 4 食物终于吃光了。 冷山静静坐在蒋大雷身边,几乎不说话,也很少晃动,像一具直撅撅的尸体。每过几小时,他就惊惶地抬起头,在蒋大雷身上摸来摸去,像要摸出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两人都很久没洗澡,空气中瀰漫着酸臭。 蒋大雷的眼睛有点红,里面布满血丝。他没日没夜赶路,最可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半小时前他将最后一点饼干渣餵进冷山嘴里,现在少年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自己的胃已经痛到麻木。食物,他想,食物!眼前的黄沙飞舞起来,在赤裸裸的烈日下唱着歌,歌词只有两个字:食物,食物,食物……接近黄昏,蒋大雷停车,对冷山说:“山,你等在这,我去找点吃的。”冷山动也不动。蒋大雷嘆口气,关上车门走了。 第2页 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滚烫的沙里,天际一轮火热的残阳,将这大漠烧得通红。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渐渐地,这黄沙就变作了蓝汪汪的海洋,海的尽头是一片绿洲,它像绿色的花,快乐绽放着,香气袭人。 蒋大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清凉的大海溺死了,水漫上脖子,钻进鼻孔,涌进肺叶。他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可是他仍努力眺望着,眺望彼岸那片魔幻的绿洲。他甚至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着,聒噪得要命。 是食物和水啊,蒋大雷这样想,慢慢闭上眼。 半夜,蒋大雷回来了。他两手空空,眼里结着血红的蛛丝。深色的背景下,灌木和仙人掌像张牙舞爪的怪,毛烘烘一片。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在飞,扑啦,扑啦。吉普车藏在沙丘巨大的影中,他走过去,腿一弯一弯,打着颤。 蒋大雷的嘴唇已经开裂,胸口的纱布渗出脓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不敢想。 “山。”他轻轻叫了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大漠黄沙乱舞,以及不知名生物,扑啦,扑啦。 蒋大雷打开车门,后座的毛毯像丑陋的蝉蛹,圆滚滚鼓突突的。他把脸凑过去,仔细看那堆烂布,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山!”他伸手扯开毛毯,下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蒋大雷在车内摸索一阵,他张大嘴,发不出声音。如果冷山不在了,他只怕连今夜都撑不过去。死亡离得这么近,就在前方沖他招手──来吧,来吧,既然活着的信念已经失去,活着便是痛苦。蒋大雷抖抖瑟瑟下了车,一头栽进沙里。找不到冷山,他生命死海中唯一的绿洲也找不到了。 月下的沙漠,像一块银色的绸缎,那么美。不远处蜷着一团黑煳煳的东西,它静静躺着,一动不动。蒋大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是狂喜,是恐惧。他朝那团黑影扑过去,嘴中嘶哑地叫着:“山!山──” 少年的脸像一片白白的纸符,没有血色。蒋大雷抓住他的肩摇晃,那颗漂亮的头甩来甩去,耸拉着。“山啊!山!”蒋大雷快疯了,瞪着血红的眼,额上青筋暴露,“你醒醒啊!山!”他抖着,将嘴压在冷山唇上,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向里吹气,舌尖尝到一丝咸液,像是泪。月光下冷山睁开眼,十根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压在身上的男人,牙齿一用力,男人舌尖的血就流出来,溢满整个口腔。蒋大雷闷哼一声,动也不动,任凭冷山乱咬。 “大雷。”冷山哭了,“你不要我了,你抛下我走了。”他捧着男人的脸,细细摸着掌下的每一寸肌肤。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大雷变作一堆皮肤、毛髮和指甲,只能靠指尖才能感知它们的存在。 “怎么会。”蒋大雷抵着冷山冰凉的额头,“我告诉过你,我去寻找吃的。”他想起回来时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一阵酸楚。 冷山突然全身震动,口中吐出白沫:“噫──噫──”蒋大雷慌了:“山!山你怎么了!山!”冷山大叫一声,不动了。“山!山!”蒋大雷吼着。他把冷山压进怀里,紧紧搂住,鼻涕眼泪流得一塌煳涂。天要塌了,他的世界也要塌了。 怀中的少年动了一下,蒋大雷感到两只细细的胳膊围上他的颈。“大雷。”冷山说,嗓音几不可闻,“不要再离开我……” “好,好,”蒋大雷又哭又笑,像个疯子,“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你抬手就能触摸我,你抬耳就能聆听我,当我们走出这片荒漠,未来的某一天,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5 冷山睁开眼,四周仍是黑暗,无边无际。然而这黑暗中,又缓缓滋生着腐败的东西,它们像蛇,吐着信子,无声无息。 冷山竖起耳朵,他听见了微弱的响动,霍霍,霍霍。这声音来自黑暗中的某一点,这一点不大,不小,不远,不近,刚刚好。他害怕极了,抵着墙缩成一团。“大雷。”他轻轻叫着,没有回应,那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不久又响起来,断断续续,像蝉丝,霍霍,霍霍。“大雷。”冷山吊高了嗓子,带着哭腔,“大雷,你在哪?”霍霍,霍霍。“大雷,你回答我啊,你在么?大雷。”霍霍,霍霍。 蒋大雷终于开口:“再等一会儿,山,再等一会儿就好了。”他嘟嘟囊囊:“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那嗓音有些阴阳怪气,飘飘忽忽的。冷山觉得周身浸在刺骨的寒冷中,蒋大雷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大雷了。 过了片刻,霍霍的声音终于停止,蒋大雷在黑暗中起身,朝冷山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冷山一阵阵发抖,他沖蒋大雷走来的方向睁大眼,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大雷,”他强自镇定,“你刚刚在干什么?” 蒋大雷嘿嘿一笑,说:“我在磨刀啊。” 冷山觉得自己快晕了,上下牙齿咯咯打着颤:“你磨刀做什么?” 蒋大雷又笑了,他走到冷山身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为了吃你啊。” 冷山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入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他躺在吉普车后座上,随着车身晃来晃去。蒋大雷紧张地回头问:“山,你怎么了?”冷山茫然望着那团光:“没什么,做了个梦……”他的胃一阵绞痛,全身都抖起来。似乎嗅到烧鹅的香气,那香气很微渺,很强烈……还有土司,两片之间夹着厚厚的黄油……他又开始迷煳了。 恍惚中,他听见蒋大雷说:“山,你撑着点,就快到了。”冷山咧开嘴笑了,昨天蒋大雷也这么说,前天也这么说,大前天……他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就快到了,希望就在眼前。 蒋大雷趴在方向盘上,胳膊肘支撑全身重量,两眼直直瞪视前方,像要将这炙热的空气盯出一个洞来。他的伤口已经溃烂,散发出恶臭。这沙漠中没有路,或者到处都是路──没有路,他也要用血肉之躯铺出一条路;到处都是路,他也要高举双手,拼着最后一口气指出方向。 他刚才说:山,你撑着点,就快到了。少年听到这句话,温柔地笑了。蒋大雷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这个谎言多美,这个谎言多虚假,可是这茫茫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毫无理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这个人,就是他要用全部生命去保护的唯一。 太阳摇摆起来,跳着舞,前方出现一扇门,金碧辉煌。那门缓缓开了,门内绿水青山,鸟语花香。蒋大雷低吼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门消失了,荒漠重新展开在眼前,它丑陋,但它真实。 走啊,走啊,没有尽头。 蒋大雷呵呵笑了,他说:“山,你见过绿洲么?”少年没有回应,好像又睡着了。蒋大雷兀自说着:“沙漠中,有那么些地方,终年都是天堂。河水跌跌撞撞流进沙漠,在它消失之前,绿洲诞生了。” “那里有成片的树林,有新鲜的、蓝汪汪的水,有羚羊、狒狒、犀牛、大象……它们在河中洗澡,洗啊,洗啊……还有鸟在叫,聒噪得很。这绿洲真美,它就在前方,你看,离得不远了,已经冒出一点绿,我看到了。你听啊,水在哗哗地流,猎物在奔跑……” 冷山紧紧闭着眼,开心地哭了。 6 冷山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的视力恢復正常,蒋大雷蹲在一簇明黄的篝火前,翻来覆去烤着什么。那东西黑煳煳的,被插在一根树枝上,滋滋冒着油光。 冷山慢慢向蒋大雷走去,他的嗓音有些发抖:“大雷,你在烤什么?”蒋大雷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把树枝举到冷山面前,说:“你说呢?”冷山啊地叫了,那树枝上插着的,赫然是一截胳膊。他感到剧痛袭来,低头一看,袖管空空的,在篝火的映照下飘来飘去。 冷山大汗淋漓醒转,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鼾声,蒋大雷背靠坐垫,握着他的手睡着了。他喘着气,心脏突突跳。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一天?一周?一月?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浸在昏睡与清醒之间,沉沉浮浮。他总是害怕,怕有一天他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 蒋大雷睁开眼,发现冷山抖得筛糠一样。他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山!” 冷山直直瞪着顶棚,脸白得透明:“大雷,我饿了……我要被饿死了……”蒋大雷举着军用水壶凑到冷山唇边:“喝吧,喝一点。”冷山死死咬着牙关,水一滴不漏顺着嘴角溢出,流到坐垫上。蒋大雷沮丧极了,也不知是心痛水,还是心痛冷山。他哑着嗓子说:“喝一点吧,山,喝了就不饿了。” 第3页 冷山突然哭了:“你骗我,大雷,你骗我,我喝了,可我还是饿啊,我要被饿死了……你骗我,你说你看见绿洲了,可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呜呜……” 蒋大雷觉得胃中刀绞般剧痛,所有被意志封闭的感官都復活,随着这个被戳穿的谎言、随着这个破灭的童话翩翩起舞。他的嗓子更哑了:“山,我没有骗你……吃的总会有的,你再等等,等到明天,吃的就会有了,我发誓。” 冷山浑身剧烈震颤一瞬,不动了。他把脸转过来,直直盯着蒋大雷,像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一刻蒋大雷竟觉得冷山并没有瞎──冷山看得见,什么都看得见,看得见他,看得见这荒漠,看得见遥远的前方没有绿洲……他感到胸中涌起cháo水般的恐惧,冷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山了。 冷山嘿嘿笑了,笑得很悽厉。“大雷,”他说,“你还是在骗我。你说明天就有吃的了,可你其实是在打着主意,想要吃我的肉吧!”蒋大雷吓了一跳:“山,你在说什么啊!你开什么玩笑!”冷山又笑,笑得像哭:“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的诡计么。你也饿了,你比我更饿,所以你想要吃我的肉,就在今晚,你趁我睡着,就要来割我的肉了。” 冷山一下子坐起,在黑暗中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呵呵,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我做了这么久的恋人,战场上生死与共。如今因为飢饿,你就忘了携手之情,想要吃我的肉果腹,我错看你了……你想割我的肉,还想把我的胳膊插在树枝上烤着吃,我都知道,哈哈,我都知道,有人告诉我了……” 蒋大雷震惊到极点,瞪着血红的眼,结结巴巴说:“你在说什么啊……山……你疯了……”他看着疯狂中的少年一点点逼近,鸡皮疙瘩爆生,毛髮根根竖起,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冲下去。伤口一阵裂痛,他摔倒在软绵绵的沙地上。 冷山也下了车,摸索着向男人靠拢。他抓住蒋大雷的一只脚,顺着结实粗壮的小腿向上滑,快到膝盖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将它拔出,放在手心摩挲,原来是一把“骑士”折刀。他得意地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机密:“你看,你把刀都磨好了,可惜你藏得不是地方,让我发现了。现在你没话说了吧,如果你不是想要割我的肉吃,那带着这把刀做什么?” 蒋大雷惊恐到说不出话。这种折刀战士们人手一把,随身带着做防具,他有,冷山也一定有。他张嘴想解释,却被冷山揪住头髮,狠狠扇了一巴掌。脸被打得歪向一边,鼻血涌出。他紧紧闭住嘴,一声不吭。 冷山头痛欲裂,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蒋大雷不答话,便是默认。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战友、被爱侣、被最亲密的人背叛了。他直起身,将仅存的气力凝在脚底,一下一下踩着蜷缩成一团的蒋大雷,边踩边骂:“我让你吃我的肉,我让你吃我的肉,我让你吃……” 蒋大雷听到咯!一声,肋骨断了。他喷出一口血,静静望着暴怒的少年。他又看见绿洲了,青青葱葱一片,高高矗立着,就在前方不远处。他想喊冷山,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冷山将死鱼般的男人四肢打开,呈大字形趴在黄沙里,开始扒他的衣服。其实总共只有两件,一条迷彩裤,一条内裤,都穿了很久没有洗,快烂成布条。 蒋大雷全裸了,黑黝黝的肉体在月色下泛着油亮的光,两片圆滚滚的屁股瓣从窄小的胯间隆起,像女人高耸的奶子。当然这一切冷山是看不见的。他唾了一口,掰开蒋大雷的屁fèng,收起折刀,将它抵着紧紧闭合的肛门圈塞进去,一直捅到底,整根没入。指尖湿湿的,是血。蒋大雷连哼都没哼一声。 冷山踉踉跄跄摸到车上,从座位下取出一支步枪,又摸回男人身边,抓着蒋大雷短短的头髮,枪口对准太阳穴:“你能够吃我的肉,我就能够杀你。”嗓音冷冷的,很沉痛,很哀默。 蒋大雷闭上眼:“山,对不起,不能陪你数星星了。” 冷山浑身一震,枪掉到地上。他捂着脸蹲下:“为什么,为什么要吃我……”蒋大雷一阵无力:“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吃你,我爱你都来不及……” “住口!”冷山大吼,表情极度狰狞,“我都看到了,你想要吃我的肉,我都看到了,别以为你瞒得过,我都看到了……”他捡起步枪,摸到男人血煳煳的屁眼,对准了狠狠插进去,枪管碰到一个硬物,是埋在男人体内的折刀。“啊……”蒋大雷叫了声,神智开始恍惚。他只觉得两块冷冰冰的金属在肠子里撞来撞去,小腹突突跳,火辣辣的。 冷山泪流满面,捏着枪管一下一下捅着蒋大雷的屁洞。他凑过去啃男人的唇,鼻涕眼泪煳得两人满脸都是:“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蒋大雷虚弱地笑了:“我没骗你,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 “啊──”冷山发出一声悲鸣,死死搂住昏过去的男人。“大雷!大雷!”他拔出枪管,捏着阴精,颤巍巍插进男人肛门,“如果你离我而去,我就什么也不剩了……”他陷在在蒋大雷温暖的体内,哭得像个孩子。远方腾起一团火光,这场战争,终于快要结束。 7 半梦半醒间,冷山闻到肉的香味。他刷的坐起,两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很久,似乎是完整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他舒了口气。蒋大雷折了灌木的枝干,在车外沙地上烤肉,看到这一幕,苦涩地咧了咧嘴:“我不会吃你的,山。” “这是被秃鹫吃剩的腐肉,我看到,就扛回来了。”他突然笑了,很开心,“山,我们有肉吃了,我们不会被饿死了。我们还剩一点水,现在我们又有了肉,我们能走出这片沙漠了。”他的眼被冉冉上升的黑烟燻出泪。 冷山愣愣坐着,过了很久,他拍着手,也笑了:“大雷,真的么,我们有吃的了,我们有救了。”他觉得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沖他们招手。 冷山狼吞虎咽。烤肉没放盐,尝不出味道,嚼着像干巴巴的碎木屑。其实有没有味道都无所谓,冷山已经丧失味觉。最难熬的那几天里,他甚至感到周身的器官只剩一只胃,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没有舌头。那只胃翻江倒海滚动着,越变越巨大。 蒋大雷眯起眼,天边压着一片茶色的云,转瞬又消失不见。冷山说:“大雷,你不吃么?”蒋大雷笑了笑:“我刚吃过,你不要省着,还有很多,我都扛回来了……”他勐地捂住嘴,再打开时,手心里一团黑煳煳的血。他按了按胸腔,里面有杂音,昨晚冷山的那一脚,实在太狠了。 这几日蒋大雷总是很困,白天开车开着就会睡着。大腿上一层层淤青,全是用手掐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睡着了,就没有人叫醒冷山。 沙漠不停倒退。驶过岩石块,驶过灌木丛,驶过纵横交错的枯木,驶过古老城墙的残垣断壁。驶过日升,驶过日落。 半夜,冷山被一阵喧譁吵醒。他坐起身,把耳朵贴在车窗上。哗啦啦,哗啦啦,还有男人在笑,是蒋大雷,他又笑又叫,大声唱着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冷山打开车门,迎面扑来一股湿气,硕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勐砸。他用手护着头,喊道:“大雷!大雷!你在哪?你在干什么?”他的话很快被雨声淹没。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拦腰抱起他。蒋大雷在他耳边大声说:“山!你看,你看!下雨了!这是沙漠中难得一见的雨水,这是好兆头,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救了!你看,你看,我们今天找到了食物,现在又下雨了,这是老天爷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能走出去,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去!” 冷山哭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这几天他总是哭,眼泪都快流干了,现在雨水为他带来新鲜的泪,快乐的泪,希望的泪。他紧紧搂住蒋大雷的脖子,被他抱着,两脚腾空在泥唿唿的沙地上转圈。他想起以前,蒋大雷总是喜欢这样抱着他转圈,在空旷的打靶场上,在绿幽幽的森林里,在深蓝的星空下……轰的一个响雷炸开,他飘飘忽忽,像在飞。 8 这场雨下了一夜。蒋大雷接了满满三大桶水,拧紧了放进后备箱。 冷山发着低烧,躺在后座昏睡,他梦见了半个月前的事情。一个个片断如同记忆残像,蜂拥而至。 战场上双方激烈交火。“冷山!左边!”他听见一声吼,蒋大雷瞪着血红的眼睛向他扑过来。晚上,黑乎乎的帐篷里,冷山摸着蒋大雷胸口的纱布:“大雷,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鬼地方?”蒋大雷张大嘴:“离开!去哪?”冷山说:“营地后面就是沙漠,我们驾着车,不到一个月,就能走出去。”蒋大雷吃了一惊:“穿越沙漠,你疯了!”冷山笑了:“你不相信我么?”他在蒋大雷身边躺下:“我的眼睛,撑不了多久。部队不会放我们走,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大雷,你想想看,我们走出去后……”冷山不说话了,他陷入绮丽的幻想世界。蒋大雷望着冷山,少年的侧脸那么美,那么纯洁,像天使。他握住冷山的手:“我答应你,我们一起走。” 第4页 “你们!干什么的!”she灯扫过来。“大雷,够了,快走!”冷山催促蒋大雷。“食物,还要再多些……”“来不及了,走啊!” 冷山浸在梦里,沉沉浮浮。 蒋大雷听到“扑”的一声,吉普车向前挪动几米,不动了,他的脸变得刷白,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 冷山醒来时,蒋大雷又在烤肉。“吃吧。”蒋大雷说,“补充点体力,现在开始,只能依靠双腿。”冷山终于听明白蒋大雷话中的意思,他呆了呆:“没油了?”“引擎坏了。老吉普,能支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蒋大雷摸摸冷山的头,笑着说,“没关系,我们什么都有,有水有食物,还怕走不出去么?”他笑得很疲惫,有点牵强。这个男人瞬间老了许多,眸子和神情都显出沧桑。冷山看不见这些,他一点也不沮丧:“对啊,我们什么都有,不怕。” 吃饱后,蒋大雷背着三大桶水、食物和一些救急品,扶着冷山上路了。一轮血红的残日半悬在地平线上,悲壮得很。 9 沙漠,沙漠。这沙漠像一张巨大、滚烫的嘴,吞噬了一切。头顶悬着火轮般的日头,无处躲藏。像要将腹部切开,扯出心、肺、肝、脾、胃、肠,拖得长长的,长长的,晾在这赤裸裸的天光下暴晒。看得见的,看见的是融浆,看不见的,嗅到的是血腥。沙漠似一个巨大的战场,金戈铁马,声如裂帛。 冷山软绵绵倒在黄沙里:“大雷,大雷……我走不动了,我受不了了……”蒋大雷浑身浴血,汗水和着脓水向下淌,一道黑一道红。他二话不说,卸下行李系在脚上,背起冷山,身体晃了晃,咬牙稳住,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是觅着本能,朝着幻想中的绿洲行进。生的希望和死的恐惧驱使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活着,要活着,活着把冷山送出这个鬼地方……天地旋转起来,无数个日头在眼前飞舞,张成无数血口,露出尖利的齿啃咬他的骨肉。活着,活着,就快到了,再坚持一秒,再坚持一分,再坚持一小时,倒下就什么都没了,倒下就看不到冷山,看不到一切了……风卷着沙呜呜作响,像吶喊,像嚎哭,像死在沙漠中亡魂的悲泣。 夕阳西下。 冷山接过蒋大雷递来的烤肉:“大雷,五六天了,肉是不是快吃光了,我们又要挨饿。”蒋大雷紧紧盯着篝火:“怎么会。还有很多,很多,吃不完的。”他喃喃自语:“一大只死羚羊,一大只,秃鹫没吃几口就被我发现了,还剩很多,很多,我都带上了……” 冷山埋头继续嚼肉。过了不久,他的寒毛噌噌竖起来,面色变得青灰,牙齿咯咯作响。 他的手一抖,肉掉到地上,粘了一层沙。 “大雷……”冷山浑身打颤,“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腿……”蒋大雷一震,转头死死瞪着冷山:“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冷山抖抖瑟瑟站起身,向蒋大雷的方向走去。蒋大雷发出一声恐怖的怪叫,跌跌撞撞向后爬:“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冷山朝前一扑,两人摔进沙里,滚来滚去。 “啊────────啊──────────”蒋大雷哀嚎,“你不要动!求你了!我求求你!” “蒋大雷!”冷山大吼,眼泪奔涌而出,“蒋大雷!大雷!大雷……” 蒋大雷停止挣扎,脸歪向一边,紧紧闭着眼。他拼了命忍住泪,再也不说一句话。 冷山伸出手,轻轻把蒋大雷的裤腿卷上去。从脚踝开始,慢慢向上摸,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接着又从脚踝开始,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再一次,脚踝,小腿,膝盖,大腿……着了魔般,一遍,一遍,又一遍……冷山张着嘴。“噫……噫……”他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嗓子被堵住,眼泪鼻涕决了堤,煳得满脸都是,亮晶晶一层。 那两条腿细得像麻秆,凸凸凹凹。肉被一片一片剥掉,只剩部分肌肉筋键连在骨上。为了止血,伤口被烧成疤,硬硬的。化脓了,又臭又粘……“噫……噫……”冷山低下头,眼泪掉在蒋大雷腿上,凉凉的。他的脸皱得像麻花,哭得好丑,一点也不漂亮了。他伸出舌头去舔那两条腿,舔一下,停一下,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噫……噫……大雷……”他把整张脸埋在蒋大雷腿间,肩膀一抖一抖。蒋大雷死死咬住牙,硬是没吭一声。 冷山舔完蒋大雷的腿,又去舔他裸露的上身,一直舔到脖子,舔到脸。眉毛、眼睛、鼻子、唇……他的泪哗哗流淌,像那夜的雨水一样,快流干了。 “噫……噫……”冷山紧紧抱住蒋大雷的头,想就这样把他掐死,让他死在沙漠中,死在自己怀里,死在他把身上的肉割光之前,死在死亡阴影尚未降临的这一瞬。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他没有,他只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蒋大雷的头,一遍一遍吻他,正如一次一次吞下他的血、他的肉……蒋大雷在冷山耳边轻轻说:“山,我们上路吧,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冷山一动不动,静悄悄的,眼泪流干了,就流出血。蒋大雷站起身,收拾好东西,背着冷山,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10 冷山疯了。 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山,你知道么,”他说,“我14岁就进了部队,比你还小。班长对我说,大雷啊,进了833,你就别想着出去。等到多年后的某一天,你又老又呆,还断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那时你就自由了。” 冷山在蒋大雷背上咿咿呀呀唱着什么,他突然指向天空,对蒋大雷说:“大雷,你看,星星。”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蒋大雷自顾自说下去:“我在833待了整整十年,我不老,也不呆,也没有缺了胳膊断了腿,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出去。直到遇见你,山,直到遇见你。”他温柔地笑了,“你那时比现在还小还瘦,你真漂亮啊,像天使。我们在一起,过了很久,大约有一年吧,我突然开始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没有833,没有集训,没有子弹没有枪……后来战争爆发,那天晚上你对我说,大雷,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鬼地方……”蒋大雷皱着脸,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 走啊,走啊。走过一个黑夜,走过一个黎明,走过一个白昼,走过一个黄昏。 11 蒋大雷抽出“骑士”折刀,捋起裤子,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把裤子放下了。他揭开胸口的纱布,不料已经同烂肉粘在一起,用力一撕,扯下血淋淋一大片。他用刀尖抵着右胸奶头上方完好的部位,慢慢按下去,黑黝黝的皮肤如被舰艇划破的水浪,向两边分开,露出白白红红的脂肪。再一使劲,就看见鲜红的肌肉。 蒋大雷沿着胸肌生长的方向剜下一大块肉,连同那粒褐色的奶头一併切了,沈甸甸摊在手上,很有分量。他想起冷山总是喜欢含着他的奶头,又舔又吮又咬。可惜了,他想。 他点燃打火机,将胸前血煳煳的创口烧成黑色。 冷山闻到烤肉的香气,嘿嘿笑,拍着手说:“羚羊,大羚羊,好大一只……”他的胃咕咕作响,咂着嘴,馋得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上。 到了半夜,冷山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他静静望着蒋大雷的方向,仿佛从未瞎过。他说:“大雷,我想洗澡。”蒋大雷白了脸,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血:“不行,那是救命的水,是用来喝的。”冷山突然直起身,朝蒋大雷扑去,表情像鬼:“水!给我水!我想洗澡!” 啪,冷山的头歪向一边,半张脸肿起来,五个红红的指印。蒋大雷抖着手:“山……对不起……”他拉过少年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出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个房间让你洗澡,痛痛快快地洗,开开心心地洗,我们两人一起,还可以洗泡泡浴……”冷山静静的,什么话也没有说。 蒋大雷终于熬不住,睡着了。半夜,他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像巨大轻柔的羽毛,穿越整片沙漠,徐徐飘来,盖住他冰冷的身体。他睁开眼,看见冷山脱光了衣服,在月下的沙地上沖澡。少年开心极了,咯咯笑着,捧了满满一手心水向天上泼,那些水滴掉下来,散花一般,撒在洁白的胴体上。 蒋大雷被所见之景震撼,发不出半点声音。夜间的沙漠像一片银色的海洋,少年的身体也是银色的,闪着灼人的光。柔软的四肢展开,像翩翩起舞的天鹅,如梦似幻。那些金子般贵重的水撞进沙石,破碎了,绽出层层星辉。 第5页 蒋大雷的鼻子一阵酸涩:“山……” 冷山朝这边看过来,嫣然一笑,纯洁得像天使。他说:“大雷,你也过来一起洗,洗干净了,我们才好上路……” 蒋大雷喃喃说:“对啊,一定要干干净净地上路……”他脱了衣服走过去,拧开最后一桶水,“山,洗完澡,我们就上路吧……” 12 月亮后半夜就沈了。蒋大雷背着冷山在黑煳煳的大漠里行走,趔趔趄趄摔了好几跤。接近黎明时,蒋大雷胸口一阵闷胀,血从口鼻涌出,像无数条滑熘熘的小蛇,在脸上身上乱爬。他腾出一只手去擦,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他慌了,用手接满血,咕咚咕咚灌回嘴里,像喝水一样吞下肚。他饮着自己的血,像在饮甘泉,仿佛这样,血液便能再生,便能重新回到身体中,支撑他继续前行。他害怕自己突然倒下,留冷山一人独自面对死亡。 他走了多久?不知道。太远,像一个未知的谜,太近,像一簇田边的糙。他还活着么?也许早就死了,能看见这个世界真是奇蹟。他是在向阎王爷借命,赌上自己的来生,赌上自己尘世千年轮迴。太远,比他的一生还长,太近,比彼此相望的目光更近。 蒋大雷突然停下,呆呆站在原地。他闭上眼,揉了揉,睁开,闭上,又揉了揉,睁开。“山……”他颤声说,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黎明微弱的晨色中,远方立着一片乌压压的森林。它们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黑色缎带,横卧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横卧在萧瑟肃杀的死亡边缘。 它们是都市酒吧霓虹灯下舞女的蕾丝花边,它们是街角红衣少妇手中新鲜的长梗玫瑰,它们是深埋地底三千米的鱼骨化石,它们是雪山之巅悬崖断壁上那一株独放的白莲,它们是火,它们是冰,它们是白昼的月,它们是夜半的日……它们是灯火阑珊处的伊人,一回头,就看见。 蒋大雷张大嘴,望着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像朝拜天神的虔徒。他看见蓝汪汪的水,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着,聒噪得要命。 冷山已经醒了,愣愣趴在蒋大雷背上,一动不动。蒋大雷卸下冷山,转过身,抓着少年的肩膀。他哆嗦得厉害,一句话用了很久才说清:“山……是绿洲啊,真正的绿洲……”冷山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璀璨的星。“真的么,大雷,”他也开始发抖,“是真的绿洲?” “是的,是的……”蒋大雷的脸皱成一团。他想哭,可他不能哭,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怎么能哭呢。 “山,我们快些!它在不远处,那边,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蒋大雷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晃了晃,又跌回去,口鼻流出的血变得乌黑。“大雷,怎么了?”冷山睁大眼,一脸傻相。“没事……”蒋大雷咬咬牙,跪在沙里,弯腰去背冷山,一使劲,却背不动。“啊────”他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出。挣扎了很久,终于站直,刚一抬腿,又平平向前栽,两人一起滚到地上,扬起成片沙云。 蒋大雷视线中的沙漠像后现代褪了色的默片,渐渐暗下去,暗下去,终于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山!山!”他惊恐地大叫,两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像溺水将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糙。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哆哆嗦嗦,连脚趾都硬了。“山!”他悽厉地叫了声,绝望地哭了。 冷山爬到蒋大雷身边。他一点也不疯,也不痴呆,平静得很,脸上淡淡的,波澜不惊,像看破红尘的道人,那双黑洞洞的眼似一口枯深的裸井,不见光,不见底。蒋大雷伸出一只半僵硬的、青紫的手,抚上他的脸:“山……山……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对不起……”泪水像小溪一样,沖开脸上的泥沙,开垦出一道道沟壑。“对不起……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不能陪你数星星了,不能陪你去看萤火虫了……蒋大雷张着嘴,怎么也合不拢,唾液顺着口角向外流,牙齿咯吱咯吱响。他已经哭不出声音。 又一股血涌出,他全身抽搐,勐地抓住冷山的手,越捏越紧:“山……山……”他哭得真厉害,也真脆弱,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从不允许自己胆怯,可这一刻他胆怯了,哭得像被抢了糖果的小孩,窝囊得很。“山……山……”泪比血还多,血流完了,人就死了,泪流完了,人虽生犹死。“山……抱我,干我……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再抱我一次,再干我一次……”寒气一层层向上爬,终于连舌头也僵硬,再也说不出话。冷山低下头,吻在蒋大雷额上:“我答应你。”他轻轻啄着男人的眼、鼻、唇、颈……手顺着瘪瘪的、焦黑的右胸向下摸,一直摸到那两条黏煳煳的、坑坑洼洼的腿。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像一个破败的娃娃,碎了,连拼都拼不上。 这个男人,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根骨都是他的,都是他冷山的。 蒋大雷瞪着眼笑了,他的瞳孔慢慢放大,里面映着冷山的脸。他的一辈子真短,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他还有很多路没有走,还有很多歌没有唱,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还有一个人,没有与之偕老……他的裤子被轻轻脱掉,那条随着主人一起死去的yáng句软软垂着,再也硬不起来。冷山低下头,将青黑的肉柱含进嘴里,细细舔吮。他从没这样做过,嫌男人的那个地方脏,现在他死了,又不觉得脏了。这条阴精真漂亮,很成熟,包皮简洁利落,又红又大的龟头常年露在外面,褶子里干干净净。为什么从前,他都没注意过呢?他抬起男人的两条腿,环在腰间。 男人的屁眼松松的,屎和着尿排出体外,肛门口已经关不上了。 “大雷,我不会死,这条命是你给的,死不了。”冷山把脸埋在蒋大雷胸前,低声说。 当火红的太阳升起,冷山背着蒋大雷,朝那片他看不见的绿洲走去。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紧紧贴着,就像一个人。 ──正文完── 特种833部队下士小武说:“那年春天,小野花遍地开的时候,我们连来了新的菜鸟兵,叫冷山。16岁,辱臭未干的毛小子。长得真漂亮啊,就是性格不好,眼睛生在头顶,看谁都跟欠了钱没还似的,说话也沖,让人窝火。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不顺就打起来,鼻青脸肿。可是蒋大雷从不打他,还帮他求情,替他上药。大家就起闹,说他俩日屁眼、玩玻璃。每当这时,冷山就开始骂,骂四周的人,骂蒋大雷,一句比一句难听。蒋大雷也不生气,笑笑的。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蒋大雷从来不笑,他在833待了很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张标本式的扑克脸,又酷又冷。” “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对那小子好。他说:他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小鹿……他还没说完,我就扑哧扑哧乐,他瞪着眼问我怎么了,我就说:雷哥,你变得真多,我都不认识你了,这么肉麻的比喻也说得出口。” “833,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特种队,赶死队,人体炸弹,战场上的活靶子……什么都缺不了我们。巨大的训练营就像屠宰场,送出一批,死了,又进一批,没死的就抓回来接着练,残了的,二话不说扔出去,不管死活。营地后面就是沙漠,跑都跑不掉。能在833待三年以上还没挂的,就是牛人。蒋大雷待了十年,是牛人中的牛人,男人中的男人,真正的硬汉子。他去搞同性恋,我都替他不值。何况那小子并不喜欢他。我说:你迟早会被他害死。他挑挑眉,全当我在放屁。” “后来果然出事了。冷山得罪了连里的恶霸郭威,打不过,被一群人绑好拖出去,扔进库房。我躲在墙后看到,急忙去找蒋大雷。我他妈真傻,对方那么多人,我咋不多叫上一些帮手呢。可我昏了头,拉上蒋大雷就跑。等赶到时,冷山已经被扒光衣服,赤裸裸躺着,好在还没被怎么样。蒋大雷冲上去揍他们,可是人太多,揍趴一个,冲上来十个,他很快就撑不住,身上全是血。我去帮忙,也被打了,爬都爬不起来。” “郭威走到冷山身边,对他说:你他妈给老子吹箫,敢咬就切了你,看你还diǎo得起来不。郭威不是基佬,这谁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丰满白嫩、又妖又骚的女人。他这样说,其实也就吓唬吓唬罢了,等冷山被他的话吓到,乖乖认错,就打一顿再放了,让他以后都不敢放屁,这才是郭威的行事准则。” “可是冷山不卖面子,他唾一口说:就他妈你这种阳痿早泄衰猪,老子不屑吹。郭威火了,冲上去狠狠给他几脚,踹得他吐血。蒋大雷就在这时叫起来,撕心裂肺。更让我震惊的是,他哭了。他从没哭过,就像他从没笑过一样。” 第6页 “他哭了,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爬到郭威面前,伸手去解他的皮带,一边解一边说:他还小,不懂事,你们放了他,你们要干什么,我来,什么都可以,放了他。我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崩溃,沖他大喊:雷哥!蒋大雷!你他妈醒醒!你还是不是男人!蒋大雷是我心目中的榜样,我绝不愿看到他这样作践自己。可他理都不理我,拉开郭威的裤链,掏出那条黑乎乎的大傢伙就吸起来。郭威也被吓傻了,他没想到蒋大雷会做出这种事。” “蒋大雷吸得特别卖力,吸一会儿还停一会儿,抬头问郭威:满不满意?慡不慡?你们放了冷山吧,你们放了他吧。慢慢地,这一切就变了质,显得可怕起来,因为有两个人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开始脱蒋大雷的衣服。郭威没有反对,他被伺候得很舒服,脸红红的,喘着粗气。我破口大骂,结果又被打了,拖到一边,连话都说不出。我彻底灰心。” “我眼睁睁看着蒋大雷的内裤被脱掉,那两人凑上去观察他的屁眼,还用手指乱捅。蒋大雷浑身一震,没反抗,任他们胡搞。那两人胆子渐渐大起来,掏出鸡巴就开始轮着干蒋大雷,一下一下狠顶,嘴里还嚷着:操!真他妈带劲儿!操着操着就流出血,看来是肛裂了。他们也不管,继续慡。” “后来郭威she在蒋大雷嘴里,也开始转战他的肛门,那场面真是yin乱。部队生活就是这样,单调、禁慾、阴暗、燥动,像一个不断膨胀的热气球,平时安安静静,一旦引爆,就不得了。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我哭都哭不出来。冷山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睁着亮亮的眼睛注视这一切,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怎么结束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过了很久很久,库房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三人。蒋大雷的样子惨极了,精液血液煳得满身都是,嘴巴张着,合都合不拢。” “这件事过去了,谁也没再提起。蒋大雷不说,但我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那些人尝了甜头就忘不了,营里女人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是护士医生或某长的秘书,想搞也没那贼胆。他们认准蒋大雷在乎冷山,吃死他,隔不久就来找,每次都弄到很晚,慡翻天。我看着心里难过,却不敢管,也管不了。我知道蒋大雷这辈子算废了,只是为了那么一个鸟人,不值。” “谁也没想到,夏天的时候,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局外人,我不知道冷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蒋大雷,但我知道雷哥爱他,爱到骨子里。” “到了夏末,冷山犯事了。他杀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郭威。他不是傻子,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但他比谁都清楚。他本想把碰过蒋大雷的人杀个精光,可是中途被缴械,押进营地大牢。上面只下来一句话:直接用枪轰掉。我们本以为他这回死定了,但他没死。一个多月后,又活生生从牢里放出来。” “冷山高高兴兴出来,还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可是整个营地,除了他之外,都知道一件事──他这条命是蒋大雷用血和身体换来的。没有人告诉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怕事情闹得更大。当时蒋大雷抢了辆车冲出岗哨,硬闯上级办公区,被打得差一点就挂了。他浑身是血回来,当天就跪在操练场上,不吃不喝不睡,整整五天。最后一天,他是被抬着出去的,已经不成人形。上面决定见他。蒋大雷后来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我隐隐猜得出。过了一个月,冷山就被放了。” “雷哥和冷山的事情说出来,我总想哭。他们真的很艰难,外人看着轰轰烈烈,真正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冷山17岁生日那天,蒋大雷不知託了什么人,从外面带进来一枝长梗玫瑰,又红又新鲜。花梗上繫着一张卡,粉不啦叽的。他掏出那支用了十年的钢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表情就像小学生做作业,认真得要死。一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干这种事情多别扭。我笑话他,说他煽情、肉麻。他呵呵笑,一点也不生气,看起来幸福极了。” “可是雷哥的玫瑰花,到最后也没送出去。” “傍晚的时候,紧急集合,战争爆发了,我们冲上战场,流汗流血。关于那场战争,我不想再提,既然过去那么久,就把它忘掉吧。但我忘不掉的是,战壕里整整四十八小时,雷哥对冷山说了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冷山!左边!” “那场战争是心中永远的痛,833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损失。我们连,死伤八成。晚上我们回营地休整,换另一个连冲锋陷阵。蒋大雷被抬到担架上时,已经不能说话了。那朵玫瑰放在怀里,压得粉碎,只有一张纸片是完整的。蒋大雷把纸片掏出来,递给冷山。一直到雷哥死前的最后一秒,他们都紧紧握着手。我看着这些,突然想: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东西能分开他们。” “我怀疑冷山在蒋大雷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他不让任何人接近蒋大雷的尸体,呆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帐篷里,一个人守着,还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像在和雷哥说话。他也许一直以为蒋大雷还活着,因为他看雷哥的眼神,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爱人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神情,但我形容不了,没法描述。” “那天半夜,我起来小解,看到冷山背着蒋大雷的尸体走出去,我就悄悄跟在后面。他们上了一辆部队的吉普。冷山突然大叫起来:大雷,够了,快走!他把蒋大雷放进副驾驶座,自己也钻进去,发动吉普,慢慢开走了。我想张嘴叫人,但终于还是没叫出口。我不忍心拆散他们。那一刻我竟然想:雷哥也许真的没死,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后来,我再没见过蒋大雷和冷山。我总觉得冷山一直活着,又觉得他或者已经死了。可我知道,无论活着还是死,他一定和雷哥在一起。” 小武喝了一口茶,向后靠着椅背,不说话了。窗外风景,一如既往的陌生。 那张纸片上写了一行字: 你抬手就能触摸我,你抬耳就能聆听我,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