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 第1页 阳光灿烂的日子 节选: 有些事儿啊,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年郭小帅十二岁,那天他起夜撒尿。没开灯,墙黑煳煳的,那吊脏兮兮的灯泡在天花板下晃来晃去,窗被风吹得嘎吱嘎吱。 后来想想,其实是个挺美的夜。半拉黄黄的月亮悬在西天,黑空一尘不染。看着这景,郭小帅就知道明儿定是个晴天。 他趿着拖鞋,裤子都快垮屁股蛋上了,晕乎乎进了厕所对着坑就尿,尿完通身舒畅,膀胱又热又慡。 【 1 有些事儿啊,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年郭小帅十二岁,那天他起夜撒尿。没开灯,墙黑煳煳的,那吊脏兮兮的灯泡在天花板下晃来晃去,窗被风吹得嘎吱嘎吱。 后来想想,其实是个挺美的夜。半拉黄黄的月亮悬在西天,黑空一尘不染。看着这景,郭小帅就知道明儿定是个晴天。 他趿着拖鞋,裤子都快垮屁股蛋上了,晕乎乎进了厕所对着坑就尿,尿完通身舒畅,膀胱又热又慡。 经过爸妈的房间,他听见紧闭的门中传出响动。那声音像猫爪,闷的,麻的,苏的。他一个激灵,醒了,慢慢推开一条fèng向里看。 爸和妈在床上滚,女人白花花的奶子和屁股在黑暗中异常鲜亮,晃来晃去。爸腿间油光光的大傢伙插在妈b穴里,一进,一出,一进,一出……郭小帅看得有些犯困,可又像是越来越精神。 爸得屁股比妈的还大,结结实实两瓣,滚圆滚圆,因为用力,夹的很紧。汗津津的背在月色下闪闪发光,肌肉一块块向上堆,凸凸凹凹如同连绵起伏的土山包子。 妈叫的贼浪,腿间阴影像一朵黑色的毒花,艷气四溢。那根棍子杵进花心,扯出一条条泛银光的花蕊,扑叽扑叽。 两人就像疾驰的马,越奔越快,停不下来。那床都快塌了。 爸突然大叫一声:操!狠狠压在妈身上,死命往前顶。妈瘫在爸身下,成了一团没生命的、软趴趴的肉。 妈不叫了,一动不动。世界安静下来。 郭小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屋的,他感到窥探了个天大的秘密,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被骗了整整十二年。这世界不是他眼中的样子,更不是他梦中的样子。树不再是树了,云不再是云,他爸不再是他爸,是操了他妈屁股的混蛋,连隔壁张大娘都变了,像个龇牙咧嘴、专门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 第二天早上,裤子湿煳煳的,腿间全是粘液。他躺在床上,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那天他迟到了,没有小红花,还被罚扫地。 2 郭大明是东子路远近十几条小街巷最英俊的男人。郭小帅再恨他爸,也不能否认这点。他太男人了,比男人还男人。穿着又破又脏的白背心大裤衩往修车铺里一坐,方圆百米女人火辣辣的视线就she过来,在他鼓熘熘油光光的胸背肩膊上乱窜。 郭大明的修车铺也是东子路远近十几条小街巷生意最好的修车铺。附近学校的女高中生都跑来找他修,赃货卖得也比别人快。 郭小帅他妈死前是这样,死后更是这样。 郭小帅恨他爸,恨得咬牙切齿。等他长大一点,某天翻了翻同桌的佛洛伊德,才明白这种心理基于男性与生俱来的恋母情结。 十二岁的记忆太刻骨了,在他体内播下恨的种子。 他甚至觉得连妈的死都是郭大明一手策划的。 妈死得很惨,脸被轧得稀烂,肠子流了一地,从这头扯到那头。 车撞完人就跑了,四周连只狗也没有,妈就那样躺在地上,躺了整整一夜。 郭小帅怀疑是郭大明找人撞的妈,否则找到尸体时,他脸上为什么啥表情都没有,第二天就带了个大奶大屁股的女人回家。 那女人长得很像妈,瓜子脸,柳叶眉,狐狸眼,菱形唇红红的。 郭大明后来带回的女人都长得有点像妈。 3 城里的夏天又干又闷,铜钱大小的太阳挂在天上,把青白的地蒸得冒烟。知了叫得聒噪,虫子飞来飞去,满树的叶子恹恹的,晃都不晃一下。 一辆板车嘎吱嘎吱驶过来。收破烂儿勒——收破烂儿————近了,又远了。 星期天的中午总是比较闲。郭大明坐在铺子里,鬍子拉碴的嘴上叼一根红梅,四周堆几辆破车,拿着扳子东敲敲西敲敲。郭小帅坐在旁边板凳上,面前摆一张椅子做作业。他那样缩着,显得更小了,像干柴棒子似的难民。 地上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放着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要不就是京剧。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郭小帅很喜欢这种天儿,阳光灿烂的,啥晦气的东西都藏不住。写作业写着写着就随收音机哼起来,没唱两句,郭大明一个钳子扔他身上,瞪着血红的眼: “你他妈唱屁唱,吵死老子,给老子滚回去!” 郭小帅疼得龇牙咧嘴,两只狐狸眼斜吊着,恶狠狠看他爸。这伢从小就倔,被打了也不哭,只挺直背一声不吭,眼里两团明簇簇的火,牙咯咯响。 每到这时都换来更厉害的一顿拳头。“老子让你瞪!妈拉个巴子,老子板死你!”郭大明用粗粗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儿子没几两肉的脸,往死里揪,揪完了用脚踢,踢完了再扇几个巴掌。 第二天郭小帅就变成了猪头,照常上学。 郭小帅承认,他爸如果不喝醉,对他还是挺好的,可这种好与刻骨的恨比起来,微不足道。 郭大明心情舒畅的时候,提着袋凉拌猪耳朵回家,招唿郭小帅:“来来,儿子来吃。”可郭小帅不领情,看都不看他一眼。于是郭大明又火了,喝了瓶二锅头继续打他的儿子。 他的好维持不了一刻钟。 郭小帅已经习惯了。 4 郭小帅习惯了郭大明打他,却怎么也习惯不了郭大明操女人。 有的胖些,有的瘦些;有的长髮,有的短髮;有的穿得很光鲜,有的像乡下来的打工妹;有的粉奶头,有的已经黑了;有的b很嫩,有的b长得跟野鸡似的……可都让他想起死去的妈,想起那个瞬间从毛孩子变成男人的夜。 从那夜起,郭小帅看妈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妈是郭小帅爱上的第一个女人,可妈躺在郭大明身下,被当成母猪一样捅。 那些长得有点妈的女人也躺在郭大明身下,被当成母猪一样捅。 郭小帅捏紧手中的菜刀,怔了好一会儿,接着切菜。 一日三餐都是他做的。 郭大明太男人了,穷也要干穷男人干的事儿,自行车修理工。撅起屁股一阵敲敲打打,古铜的油亮皮肤上一层薄汗,还有点脏兮兮的,短短的头髮像鸡窝,额上两三条刀刻般的浅纹,眼里透出一股子沧桑。女人爱的就是这种调,斯文俊秀的男人令她们产生母性关怀,撑死了只算姐弟恋,可郭大明这种男人能让她们发疯。 郭小帅把豆腐放进锅里时,女人刚好发出尖厉的嘶叫。 郭小帅甚至可以想像出,她一定瘫在了郭大明身下,成了一团没生命的、软趴趴的肉。 这筒子楼年头久远,都快成危房了,郭小帅担心它会在下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中倒塌。 他把花椒撒进油锅里。刺啦。 郭大明把女人送出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郭小帅把菜端上桌:“爸,明天开家长会。” 郭大明不瞅他:“哪来的闲功夫。” 郭小帅没说话,一个人在桌边默默吃。不一会儿,郭大明也坐过来,把饭胡噜唿噜往嘴里刨。 “你加盐了没啊!”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加了。” “加了个屁啊,猪食都他妈比这好吃!” …… 5 一天天的,日子也就这么过。 郭小帅上高中了,他的成绩还是班里最拔尖儿的,东子路的人都知道郭家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郭小帅打小就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事实上那个年代大部分同学都没穿过什么好衣服。他更寒酸,长年累月只几件领子洗得有点发黄的白衬衣,黑裤子,底儿薄薄的白球鞋,冷了套件毛线衣在外面,袖口都磨得起球。 可是广中所有女生都知道二楼一年三班有个男生,脸比身上的白衬衣还白,眼睛比黑裤子还黑。他不笑的时候很好看,偶尔笑起来更好看。 郭大明仍在修车,他的女人用十根指头已经数不过来了。 东子路的女人都说:郭大明越来越“赛克西”。 第2页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越老越迷人,越穷越魅力。 郭大明现在很少打郭小帅,可也不怎么理他。儿子大了,没打头,偶尔踹两脚消消酒气就成。 他叼着根红梅,利索地卸下一只车轮。 他的白背心已经破了好几个洞,脏得看不出颜色。大裤衩下两条毛腿,光光的脚丫子趿拉着一双人字拖,鬍子总刮不干净。 十月的天气不是很凉,阳光灿烂的时候,他浑身的皮肤能泛出铜光来,比修车用的机油还亮,大老远都看得见。 天渐渐冷了。 语文考试,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郭小帅工工整整写道: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年夜,当千家万户团聚在电视机旁的时候,他在祖国最北端守卫边疆……左边一块橡皮擦飞来,打在他肩上。 张涛挤眉弄眼指了指试卷上的选择题。 郭小帅装作看不见,埋头继续写作文。 ……长大以后,我也要做名像父亲一样的军人,为祖国国防贡献出微薄的力量。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站起身,交了试卷,走出教室。 郭小帅从车棚里取出自己的二八老旧自行车,还没骑稳,就被人扯下来,一拳砸在鼻子上,热乎乎的液体顺着人中向下流。 这时候还没放学,四周静悄悄的。 张涛把郭小帅摁在墙角:“操你妈郭小帅,老子找你要答案是抬举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自个儿去班里问问,谁他妈敢不给老子试卷抄。你丫不就一只拍老师马屁的猪么,diǎo屁啊diǎo。” 郭小帅淡淡望着他:“我妈早死了,要操操你自己妈去。” 我操你妈!张涛大吼一声,一脚踢在郭小帅肚子上。 郭小帅额角冷汗一阵阵的,捂着胃说不出话。 张涛还要打,后面突然传来尖叫:“啊!打人了打人了!来人啊!” 张涛一急,拔腿就想熘,被郭小帅一把拖住袖子,死死拽着,怎么打都不放手。 校警卫颠儿颠儿跑过来。 郭小帅后来跟孙芳提起这茬儿时,笑笑地说:“你胆儿还挺大,就不怕他连你也一起打?” 孙芳脸一下子红了:“量他也不敢打女生。” 其实有件事她没告诉郭小帅,她早就喜欢他了,可又不在一个班,总想找机会认识,然后天上就掉下这么个甜头。 张涛被记过处分了。 要是打了别人,他还没这么惨,充其量警告一次。可对方是郭小帅就不行,他是三好生,优等生,学生干部,考清华的种子选手。打了他就自认倒霉吧。 第二天郭小帅鼻子青青的来上课。 午休时他站在一年八班教室门口,女生视线齐刷刷向外she。 “请问孙芳在么?” 火辣辣的注目礼下,孙芳红着小脸跑出来。 两人坐在楼梯台阶上。 “昨天谢谢你帮我。” “哪里,我,我应该做的。” “开学这么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长得太普通了,呵呵。” “不,你挺漂亮的。” “啊……是,是么。” “你家住哪儿?” “南明路昌街那块儿。” “离我家挺近的。” “是,是么。” …… 孙芳长得很像郭小帅的妈,瓜子脸,柳叶眉,狐狸眼,菱形唇红红的。 郭小帅看到孙芳,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爱上的第一个女人。 男人对初恋的执着,是女人没法想像的。就像男人对麻花小辫儿的执着也是女人没法想像的一样。 郭小帅恋爱了。 生活没什么变化,照常上学,傍晚照常回家做饭。只是有时回晚了,郭大明等得不耐烦,一顿恶骂。 在学校还是得收敛点儿,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整顿学习风气,严打早恋,班主任时不时开会,阐明谈朋友的危害。 “不要以为高考离你们遥远,三年的时间很短的,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郭小帅想好了,非清华不上。 他决不让以后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只有个修自行车的穷老爸。 他的表哥赵然就在清华,当年省状元考进去的,已经大二了,是个活跃积极的干部分子。以后他去了清华,两人能互相照应。 生活还是很拮据。 有时为了省水,郭小帅和他爸挤在窄小的厕所里一起沖澡,郭小帅看着郭大明鼓突突的背阔肌发愣。恍恍惚惚,他又回到了那个被尿憋醒的夜,就是这副身体将妈压在身下,操得妈胡言乱语。他低头看看自己,干瘦干瘦的,像只白斩鸡。 他对郭大明的恨,渐渐参了嫉妒。 日子过得越久,这嫉妒就越强烈。冬天过去,春天又来。 那一年广中高三有个男生自杀了。 他女朋友明子的高官老爸知道女儿早恋,亲自到班里找他,让他放手,对他说:我们要把明子送到美国读书。 第二天他吃了药,一个人跑到天台上静静躺着。 他的尸体三天后才被人发现,已经臭了。 警车开进校门时,郭小帅和孙芳坐在树下,两人的手放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着。 6 也不知是哪天,郭大明突然发现,儿子长得越来越像孩他妈,尤其是那双眉眼,怎么看怎么心惊。其实这种感觉早就有,从那时起,渐渐的,就不怎么打儿子了。 郭大明的床头终年累月放着一只自制相框,里面是死去的女人。不管被窝里光着身子露着奶子的是谁,这相框中的女人从没变过。 她们全是她的影子。 郭小帅和孙芳的事情还是让班主任知道了,两人一起被请到办公室。厚厚的啤酒瓶底后面,那双眼很沉痛,精光四she。 郭小帅十分纳闷,平时在校内的举止已经很含蓄了,为啥还是被发现了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张涛放学跟踪他们,打小报告。 班主任开始说话了。 “郭小帅,作为一个优等生,你不认为这种事情会对学习造成影响么?” “不会。”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情况没见过,谈朋友的都说没影响,可最后还不是成绩一落千丈,上批毕业生中有个女生……” “王老师,我和孙芳谈了三个月,您觉得这几次考试我考得不好么?” “影响不是短期内能看出来的。” “等到看出影响的那天,您再说也不迟。” “郭小帅!” …… 班主任教育郭小帅不通,又开始轰炸孙芳。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生,最后被说得哭起来。 郭小帅拦在孙芳面前:“王老师,这件事儿跟阿芳没关系,全是我主动的,您要说就说我。不管怎样,我不会放手,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我想干的事儿,没干不成的。” 班主任被噎得面红耳赤:“你,你们,明天把家长都叫来!” 郭小帅回到家,围上围裙做饭。郭大明在捣鼓收音机,他最近迷上了拆装电子设备,上一只收音机就是这样,被他粗粗拉拉的大手猥亵之后,再也不响了。 “爸。”郭小帅在厨房里喊,“老师让你明天去学校。” “啥破事儿啊,没功夫。”郭大明皱起眉,他刚弄坏一个零件,这只收音机又报废了。 “我早恋。” “啊?”郭大明愣了,“哈,哈哈,看不出来啊,小兔崽子,还真是老子的种,没生错。行,我去。” 第二天,郭大明穿得整齐了点,快放学的时候站在一年三班教室门口等儿子领他去办公室。一八五的壮男人杵在走廊上,面相跟武侠小说中浪迹天涯的剑客似的,全班同学的眼瞬间全直了。 郭小帅心中没来由地冒火。操,耍帅耍到老子学校来了。 两人进门时,孙芳已经在办公室里,她父母都去外地工作,只好让奶奶来。老眼昏花的老太婆一个,根本没法交流,担子全落郭大明身上。 班主任看到郭大明,怔了怔,气势立刻矮一截,耳朵根子也有点红。孙芳更夸张,两只脸蛋跟熟透的苹果似的。 “你是郭小帅的父亲?” “对。” “你知道你儿子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么?” “知道,早恋。” 班主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你,你不觉得作为家长应该在这方面多管教孩子么?他才十六岁,现在就早恋以后怎么办?” 郭大明抓了抓头:“现在早恋,那以后就晚恋呗。” “咳,咳咳。”班主任捂着嘴。 第3页 “再说,这也不算早,我十三岁就做男人了。” …… 之后,班主任再没请过郭小帅的家长。对他和孙芳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管多了会折寿,加上郭小帅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没啥好指责的。 7 郭小帅现在已经很少去郭大明的修车铺做作业了。他有时想,人还真是奇怪的动物,别人越给你坏脸儿看,你越粘着他,态度稍微好点儿,就拿他当空气。 这叫贱。 可他还是恨郭大明。 同学的老爹里,有几个是当官的知识分子,偶尔开着红旗来接孩子,穿得西装革履,裤子笔挺笔挺,皮鞋锃亮锃亮。说不羡慕是假的,郭小帅也希望自己成长在的笔墨世家,有个温文尔雅、戴金边眼镜的父亲。这种幻想,在每天放学踏进家门看到郭大明的瞬间就破灭了。 虽然现实是残酷的,但也不是很难过。郭小帅信命,他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是不小心掉进野鸡丛的凤凰,总有一天会飞出去。 这几年国家经济发展很快,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左邻右户都添了彩电,郭大明还在看那只十五寸的小破黑白电视机,还好没把它也拆了。 他坐在饭桌旁,眼睛盯着电视,鼓着腮帮子问郭小帅:“上次办公室里那个,就是你早恋对象?” “对,怎么了?” “没怎么,好歹快成你媳妇儿了,偶尔也带回家吃顿饭,别不清不楚磨磨唧唧的。” 郭小帅在心里冷笑,我磨唧碍着你啥事儿了,以前也没见你关心过我的生活,现在来装慈悲,黄鼠狼给鸡拜年。 “对了,你俩还没上床吧。” 郭小帅把筷子一摔,走进里屋。 郭大明也火了:“你他妈有种啊,儿子有这样跟老子说话的么,最近对你太好了是不,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啊。给老子出来!” 最后郭小帅还是乖乖出来把碗洗了,表情跟小时候一样,两只狐狸眼斜吊着,恶狠狠看他爸。郭大明没功夫理郭小帅,他的女人马上要来了。 学校压力没了,流言蜚语接踵而至。什么孙芳成绩那么差,能攀上郭小帅是因为陪他上了床;什么郭小帅想分手,孙芳以死威胁;什么郭小帅有把柄落在孙芳手里;什么郭小帅能考清华,孙芳连大专都考不上,两人走不长……这些话一听就知道是从女生那边传来的。女人的口水比勐兽还狠。 每天放学孙芳眼睛都有点红。郭小帅安慰她:“你理那些人做什么,全当狗叫,笑一笑完事儿。” 郭小帅是男生,是有理想有才智、将来註定成大器的男生,听流言就跟听放屁一样。可孙芳不同,孙芳是女生。小女孩脸皮薄得很,又爱浪漫,她们的心愿就是能有个像佐罗一样的男人,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解救她们。 孙芳看郭小帅没什么行动,心里有点委屈。可郭小帅早把这事儿忘了。 8 暑假说来就来。 空气闷得像烧开水的锅子。郭小帅坐在爸的修车铺里,汗哗哗直流。好在天热没什么生意,修修车闸补补胎之类的,还能应付。 郭大明蹲派出所去了。据说有几个地痞流氓欺负邻接买水果的张老头,要砸他铺子,郭大明二话不说跑去帮忙护摊,把对方打得进医院。想想也对,这年头男人都长得排骨精精,哪打得过郭大明啊。 这事儿传到女人嘴里可就玄乎了,活生生创造了一个现代版平民英雄。郭大明出来以后,东子路女人看他的眼神愈发热烈。 郭小帅终于把孙芳带到家里玩了几次。 别看郭小帅表面清高得要命,内心深处还是有点自卑。他怕孙芳嫌自己穷,一直不敢让她到家里做客,后来发现孙芳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很实在,顶多只有点儿青春期女生爱做梦的通病罢了。 郭大明看起来挺高兴,喝了二两白酒,脸通红,不停给孙芳夹菜。小女孩不好意思,头越垂越低。 “爸,够了,让阿芳自己吃。”郭小帅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 “没,没关系,没关系。”孙芳小声说。 晚上孙芳在郭小帅家过夜,他把自己的床让出来,和爸挤一个铺。郭大明很快就睡着了,唿噜唿噜的。冷冷的月光she入窗子,照亮男人汗叽叽的背,嵴梁骨凹下去的那一条像弯长的河流,慢慢淌进屁(百度)股沟,消失在大裤衩后。 那一夜郭小帅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梦里什么东西在不停撩拨他,睁开眼却啥也没有。 9 开学后,基本进入全面备考初级阶段,作业测试像小山一样往上堆。文理分班,郭小帅选理科,孙芳选文科。 这种日子过了没一个月,同学们脸上就有了煞气,一个个跟鬼似的。广中是重点中学,竞争压力大得很。 孙芳突然变得不太爱同郭小帅见面,估计为前途着想,努力学习去了。郭小帅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两人只有考上同一所大学,将来才能走得长久。 一切都为高考做准备,这种生活暗无天日,平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嚼点儿舌根子传点儿新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听说二班的王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追求校花,到头来碰了一鼻子灰。 听说三班的张涛偷自行车被人发现,告到校长那儿,被开除了。 听说明子疯了。男朋友死的时候她被老爹强行塞进去往美国的飞机里,最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跑回来,见到的却是男朋友的骨灰。 听说五班的唐古搞同性恋,让对方甩了不说,还差点被勒令退学。这种人真他妈变态,以后看到离远点。 …… 郭小帅其实认识唐古,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只觉得他不寻常,像歷史小说中的悲剧人物、埋没于市井的末路英雄。两人私底下甚至有点惺惺惜惺惺。 听到这个传言,郭小帅吃了一惊,特意跑去问唐古,可对方什么也不说,只盯着郭小帅,看得他心惊肉跳。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最后,唐古吐出这么一句。 郭小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骂:明白个屁啊,老子又不像你丫的喜欢男人。 可他又有点心慌,仿佛黑暗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滋长,看不见,摸不着。 他仓皇逃回班。 周二考数学,郭小帅忘带尺子和量角器,趁着午休回家拿。 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屋,突然觉得啥地方有点怪。这时候郭大明还在铺子修车,家里没人。 他侧耳听了听,心一点一点凉了。 他走到爸的卧室门口,勐推开门。一声尖叫,一个人飞快从另一个人怀里跳出来。 郭小帅浑身血液凝固,拳头捏得死紧。郭大明一脸错愕望着他,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儿,儿子,你咋回来啦?” 孙芳低头站在一边,小鸟一样瑟瑟发抖。 郭小帅转身冲进自己房间,抓起尺子和量角器跑了。 那天下午的考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整个晚上,郭大明浑身不自在。他的儿子有点儿反常,发生这种事儿,早该跟自己干架了,要不也该斜吊两只狐狸眼恶狠狠看他。可郭小帅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的,默默做饭,默默吃饭,默默洗碗,默默进屋写作业。那副闷样儿他看了憋气,可又找不到理由打他骂他,只好一个人干瞪眼。他郭大明啥时候这么窝囊过。 十七年来的第一次,他看不懂儿子。 他有点慌。儿子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以前仗着当老子的威严,随便抓起来打两下就行,现在就算打,也像在打陌生人,别扭得很。 郭小帅躺在黑煳煳的屋子里,他的眼睛睁着,亮亮的。 10 第二天,孙芳找到郭小帅,对他说:“小帅,咱们分手吧。” 郭小帅的脑袋轰地大了:“为什么?” 孙芳低下头:“小帅,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个好女生,不值得你守着。” 郭小帅咬牙切齿:“你喜欢他哪点?” 孙芳脸红了:“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我跟他说,班里有人传我坏话,欺负我,他隔天就跑教室来,趁老师不在,放话吓唬班里的同学。之后再没人敢动我了。” 怪不得这段时间没什么关于孙芳的流言,前不久同学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总欲言又止。没想到郭大明竟然在仅隔一层楼板的八班干出这种恐吓未成年人的丢脸事儿,作为儿子的他却毫不知情。 郭小帅捏紧拳头。 “就因为这。你就那么在乎我当时没帮你澄清?” 第4页 孙芳嘆口气:“小帅,你不懂女生,真的。” “他是你爸,这点我很抱歉,可我真的喜欢他。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但我希望至少这段日子你能成全我们。总有一天他厌倦了,那时我走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你们。” “不!”郭小帅大吼一声,抓住孙芳的肩膀,瞪着血红的眼,“我不干!我不许!他是我爸,你疯了吗!他多大年纪了!他有多少个女人我还不清楚?他根本不喜欢你,他耍你!真正喜欢你的人是我,是我郭小帅!” 孙芳静静看着他:“你错了,小帅,你总以为自己喜欢我,但你从没真正喜欢过我。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可我总抱着幻想,希望也许有一天,你能对我哪怕有一丝儿感觉,后来我才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放屁!”郭小帅彻底失控,“谁说我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能追你么!不喜欢你我能跟老师对着干么!感情是我自己的,我喜不喜欢你,我自己还不知道么!” “那不是喜欢,小帅。”孙芳说,“你不成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另一个人,又像在看另一个人背后的某一个人。你知道,女生是很敏感的。” “你再好好想想。”孙芳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郭小帅从头凉到脚,为什么他的世界总在变,树不是树么?云不是云么?孙芳不是那个跟他说话会脸红的小丫头么?这一切什么时候破灭的?梦什么时候醒的? 11 回到家,两人持续冷战,各干各的。 郭大明买了个新收音机,很高兴,翻来覆去捣鼓,吱吱嘎嘎调着台。 郭小帅突然想起那些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郭大明在一旁修车,要不就和前来修车的女人调情,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歌。 他恍惚了,记忆中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郭小帅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刚刚做梦了,梦见十二岁那夜看见的事儿。 只是妈变成了孙芳,妈的屁股变成了孙芳的屁股,孙芳在叫,孙芳被郭大明操得胡言乱语。 他一下子就醒了,浑身冷汗。 他的世界正在坍塌。 他梦里的女神一座一座被推倒了。 郭大明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魔,抢了妈,抢了像妈的女人,现在又来抢孙芳了。 孙芳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他绝不能让她被抢走,被玷污,被推倒,被毁坏。 他要将她从恶魔手里解救出来,只有这样,他才能赎罪,赎自己多年前没能解救妈的罪。 他慢慢坐起身,赤脚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 郭大明光膀子躺在床上,唿噜一阵阵的,睡得很死。 迷煳中,郭大明觉得自己被翻来翻去。他睁开半只眼,看见郭小帅站在面前,月光下他的脸惨白惨白,手里举着把明晃晃的菜刀。 他一个激灵,哧熘一下清醒了。 郭小帅一动不动,他的嘴抿得很紧。 郭大明被打断好梦,心里窝火,正要破口大骂,立刻发现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他躺在地上,被绑行李用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郭小帅还是不动,直直站着,居高临下,两只黑黑的眼盯着他爸。 郭大明有点害怕了:“臭小子,你干什么。你造反啊。” 郭小帅嘿嘿笑了:“爸。” 郭大明活了近半辈子,第一次体验到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死在辱臭未干的毛小子手里。他还有很多事儿没干,东子路的女人们还等着他吶。 郭小帅说:“爸,你还没上她吧?” “啥?”郭大明睁大眼。 郭小帅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歇斯底里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拳打脚踢毫无反抗能力的郭大明:“你不是见了女人就上么!怎么,玩儿起纯情来了?怀念你的童年了?想找孙芳重温你的初恋?她长得像妈吧,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你他妈有种啊,孙芳才多大!你老牛吃嫩糙啊,和你儿子抢女人!你他妈活腻味了!” 郭大明满脸是血,他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操,不就是个女人么,我还当发生啥子大事儿了。你小子太没胸襟了,为个女人要杀你爸,你丫的成不了大气候。” 郭小帅也笑了:“我不杀你,弒父罪我担不起。”他拽下郭大明的裤衩,冰凉的刀子贴在男人下(百度)体毛丛中软趴趴的东西上,“我不杀你,我杀你这儿。” “郭小帅!”郭大明急了,奋力挣扎,像只巨大的虫蛹。 当!郭小帅用刀柄把郭大明砸昏了。 这夜挺美的。半拉黄黄的月亮悬在西天,黑空一尘不染。看着这景,郭小帅就知道明儿定是个晴天。 12 天又冷了。 这年北部沿海发生了3213鱼雷艇事件。 这年汉城奥运会中国拿了5金11银12铜。 这年向预定海域发she运载火箭试验全部结束。 这年董寅初当主席了。 这年beyond在北京开了演唱会。 …… 这年冬季,城里下了场雪,不薄不厚刚刚好。 郭大明还是东子路远近十几条小街巷最英俊的男人。只是他突然收敛了性子,不玩女人了。大家都猜他是不是因为这是不是因为那,猜来猜去也没一个猜准的。有的女人很失望,有的女人挺高兴。 郭小帅的成绩越来越好,人们都说高考状元就是他铁没错,郭大明老了肯定享福。 孙芳还是郭小帅的女朋友。郭大明不知跟她说了些啥,小女孩死了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天没去上课。 孙芳虽然和郭小帅好,可看他的眼神已经冷却了,有时甚至还露出点儿惧意。郭小帅总记得孙芳跟他说过的话:小帅,你从没真正喜欢过我。他很想仔细思考这话的含义,可又不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条不归河,游过去,就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游过去,就回不来了。 每天早上,郭大明起床做饭,一碗豆浆一个荷包蛋,再去街口买两只油饼,等郭小帅收拾好书包来吃。 不知不觉就变成他干家务。 曾经他是比男人还男人的男人,当然不会做这些事儿,现在反正也不算个男人了,干就干呗,没啥。儿子要高考了,帮他节省点时间也好。他苦笑。 他不恨郭小帅。 真是奇怪,以前就算做梦梦见有人拿刀割他命根子,他都会杀对方全家,剁碎餵猪。可真等到宝贝被人割了,那人还是他儿子,他又生不起气了。 他很想先杀了郭小帅再自杀,不男不女过完下半辈子怎么都是痛苦。 可他又不想杀郭小帅,也不想自杀,他还想活着,也想儿子陪他活着。孩他妈已经死了,这世上唯一能勾起他回忆的只有郭小帅了。臭小子长得越来越像他妈,比孙芳还像。说起孙芳,这丫头真有孩他妈少女时的风采,那些个女人都比不上。 躺床上的几个月,他突然有了空闲好好思考过去的这半辈子自己都干了些啥。他郭大明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四十多岁了,没为社会做什么贡献。年轻时还好,脑袋一根筋,光顾着吃喝玩乐,没那么多想法。可年纪越大,越管不住自己,总想去思考些什么,越思考,就越有罪恶感,越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白活了,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他像被佛主的善良和光辉收服的恶徒,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郭小帅最近也有了点儿空闲理顺过去的这几年生活。先是思考自己对郭大明的恨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态,然后思考自己对孙芳感情,说是喜欢,似乎的确不像,说不喜欢,但又实在放不开。接着想到了妈,妈的脸妈的屁股,妈被轧爆的肚子里流出的肠子。最后,理着理着,就顺藤摸瓜摸回十二岁那年的夏夜。 “就像蝴蝶效应,十二岁是你的转折点,其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段思想残片都能在那夜找到潜因,你感觉不到,可你的生活已经被改变了。” “你说得通俗点儿好不,别酸不拉唧的,听着难受。” “你刚才说,这几年你做过几次梦,全是再现那晚的情景?” “对。” “梦里你站在哪儿?” “就在床头。” “你站在屏幕里面?屏幕外面?” “你啥意思?” “你像在看电影么?” “当然不是,我就低头盯着他们。” “暗么?亮么?” “不太暗,也不亮。你咋这么啰嗦。” “你妈抱着你爸么,搂着他的脖子?腰?” 第5页 “这我怎么记得。” “她睁着眼?闭着眼?看着你么?” “操,说过我不记得了。” “她腿环在你爸腰上?” “唐古!” “告诉我。” “老子不记得了。” “你爸在上面?你妈在上面?” “我爸。” “他光着屁股?” “哈,那叫一个光,圆滚滚的比我妈的还大,一拱一拱的。” “他屁股上有痣或别的什么胎记么?” “有,左边屁股蛋上。” “多大?” “痔能有多大,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你妈当时头髮长么?有多长?” “没印象,可能有点儿长吧。” “你爸呢?” “很短,小平头。” “你爸一直理小平头?” “不,有时会长点儿,也长不了多少。” “现在你再想想,你妈的腿环在你爸腰上么?” “嗯……没有。” “为什么,怎么想起来的?” “我爸的腰没东西挡着,光熘熘的。” “你爸腰细么?” “不细,挺结实的。” “很结实?有腹肌?” “有。” “几块,数过么?” “还用数么,八块,你见过长七块的?” “连腹直肌都清晰?” “对。” “记得你妈辱头的颜色么?” “粉色?要不就是褐色?哪会注意这种细节。” “你爸呢?” “黑褐黑褐的。” “你爸屁股翘么?” “挺翘的。” “屁眼周围长毛?” “一圈,挺黑挺短。” “屁眼颜色很深?” “很深,也是黑褐黑褐……” 郭小帅突然不说话了,他感到毛骨悚然,冷汗一下子蹿出来,嵴背又凉又湿。 “你到底啥意思!”他恶狠狠瞪着唐古。 “你说呢,”唐古面无表情,“你说我啥意思。” “郭小帅,那晚你眼里看到的全是你爸,直到现在,你眼里也只有你爸,可你的大脑把他偷换了,换成你妈的样子,你的潜意识阻止自己走上那条所谓悖德的不归路。” “你骗了自己整整五年。” 郭小帅已经听不见了,他抓起书包,头也不回飞快跑出去。天灰濛濛的,要下雨了。 他在大街上跑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 跑啊,跑啊,不然的话,他就要疯了。 13 下午五点,豆大的水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越来越密,最后连成一片。郭大明收拾了东西,缩起脑袋往回跑。好不容易到家,衣服软趴趴的,湿不拉唧粘身上,像兜了水的布袋,来回晃荡。 他拿了把伞去接郭小帅,想想还是算了。老大不小的人,淋场雨都怕淋病了以后还怎么闯路。 一直到七点,雨早就停了,郭小帅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郭大明这才慌了,胡乱套件衣服冲出去。 初春雨后,夜是刺骨的凉,郭大明没走两步牙就开始咯咯颤。一路见着穿灰羽绒服黑裤子白球鞋的男生就上前看两眼。渐渐走出街口,走上大马路。学校就在不远处,教学楼黑煳煳一片,只剩几个办公室亮着灯,在黑夜中一闪一闪,泛着蒙蒙的水光。 郭大明从学校里出来时,脸已经青了。 他从没这么害怕过。 年轻时蹲牢房,一群尖嘴猴腮的瘪三围着要捅他屁眼子,他没这么害怕。儿子和同学打架鼻青脸肿回来,他没这么害怕。绿色大盖帽的公安民警找到他说他女人已经被车撞死了,他没这么害怕。 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他昏头昏脑走回家,打开门。 天花板下那吊脏兮兮的灯泡散出恹恹的黄光,郭大明看清沙发上坐了个人,是郭小帅,不知啥时候回来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地儿,脸惨白惨白。 郭大明的身体晃了晃:“你怎么才回来。” 郭小明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眼睛直直盯着地,像要把那水泥板烧出两个洞。 郭大明急了,走过去抓郭小帅的胳膊:“你咋了,你说话啊,你到底咋了?” “别他妈碰我。”郭小帅一下子跳起来,瞪着血红的眼,“都在撒谎,都他妈在撒谎!你是我爸,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你是我爸,我是你儿子,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害了我妈,妈是你害死的!你打我,喝了酒就他妈只知道打人!你打我我能不恨你么!难道我不恨你么!我怎么可能不恨你!我恨死你!” 郭大明的心一下子凉了。他愣在原地,嗓子里咕噜咕噜像卡了块石头,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他儿子恨他。 儿子小时候没少挨过他的拳头,经常鼻青脸肿去上学。他没觉得有啥不妥,他也是被打出来的,八岁那年偷了邻居一个桔子,被爹吊起来打。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如果不是那次惨痛的经验教训,他成不了今天的郭大明。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堂堂正正,没干过啥损人利己的事儿。 可是儿子刚才对他说,他恨他。 郭大明慢慢走进厨房,用锅子热了热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 “吃饭吧,这么晚了,咱也饿了。” 晚上,郭小帅直挺挺躺着,他睡不着。 郭大明也没睡着,平时唿噜打得一浪一浪的,今天却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郭小帅想起那天晚上打昏郭大明,用菜刀把他整只鸡巴切下来,抹点油灰,插根吸管。 当时觉得很慡,为什么?因为像妈的女人再也不会被郭大明操了?因为郭大明再也操不了女人了? 越想越不对劲。 以前的生活多简单啊,他只知道妈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人,郭大明是他痛恨一辈子的男人,他只有好好学习,考上清华,才能逃离这个家,逃离让他又恨又怕的男人。 以前的夏天,阳光灿烂的。他过得不快活,可他总有个信念,这信念根深蒂固,改变不了。 可现在信念塌了,多年来支撑他成长的柱子是泡幻影。 他只想一步一步踏实过日子,当个普普通通的优等生,可咋就这么难呢? 他犯了罪,犯罪的人,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 “我操你妈。”郭小帅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干啥要跟我说那些,唐古,你干啥要跟我说那些。” 唐古没说话,他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那年春天唐古终于退了学,全校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他混不下去了。 14 郭小帅对自己说:没啥好怕的。他不还是郭小帅么,他不还是成绩很好么,日子不还是照样过么。 他要考清华,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和孙芳结婚,生一堆娃。 不行,国家搞计划生育,超生要罚款。 怎么着也该生两个,罚就罚呗。 可孙芳不这么想。 孙芳说:“郭小帅,咱们还是分手吧。” 郭小帅嗤笑:“你这话要说多少遍,你不累么?”他知道孙芳不可能真的和他分,孙芳还挂念着郭大明,分了,就没机会见面了。现在这么耗着,好歹每月能聚一起吃顿饭。郭小帅看在眼里,嘴上不说,暗地嫉妒得发狂,可也不知道究竟在嫉妒啥。 “小帅,你知道做你的女朋友压力有多大?你学理科,我学文科,你是尖子生,我是垫底的,整个年级的老师恨不得都盯着我,怕我拖你的后腿,怕我害了你毁你的前途。” 郭小帅不耐烦:“怎么总在乎有的没有的,这些很重要么?”他缓和了语气:“阿芳,你说,和我在一起,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对不对。” 孙芳没说话,任郭小帅搂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有点伤感。这种生活不平衡,总有一天,等到终于撑不住的时候,轰隆一声,就塌了。 高二走到尾巴,眼看着快到高三,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年,决不能松懈。广中虽然是重点,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寥寥无几。没办法,皇城脚下玉米梗子都要比别的地方金贵,外省考分几十几十往上拔,想进京就得拼命。 广中本来分配了几个保送清华北大的名额,全被当官的子女占去。郭小帅的班主任找校长理论时,老头子一脸狡猾地说:“凭郭小帅的成绩,啥学校上不了,还稀罕这么。他那么骨气的孩子,你给他他也不会要吧,咱们要照顾那些稍微推一把就能上的同学,好钢用到刀刃上,没意义的事儿少干。” 第6页 不能保送没什么,郭小帅不在乎。 事实上以前的郭小帅除了妈和像妈的女人啥都不在乎,可现在不一样了,郭大明像噩梦一样缠着他,不眠不休。郭大明的眉郭大明的眼,郭大明鼓囊囊的胸肌硬邦邦的腿,郭大明郭大明郭大明。 “臭婊子!”郭小帅狠狠揪住自己的头髮,把后脑勺往墙上撞。 可当郭大明从厕所沖完澡走出来时,他的眼珠还是被牢牢吸过去。 男人的身体油光光紧绷绷的,像吹鼓的气球里裹着钢铁。 他突然明白了为啥东子路的女人在这种保守的年代还会心心念着郭大明,不惜冷嘲热讽牺牲妇道名节也要同他过一夜。 他的视线移到男人腿间,那里黑乎乎一窝毛丛,平平的啥也没有。 郭小帅知道郭大明自那晚后就有了解小便尿裆的毛病,当时割得太深,伤口痊癒往里塌陷,成了个坑。 他也知道郭大明心里有多苦,几乎夜夜失眠。 可郭大明从不说。 郭大明不说,他也不提。 他看着郭大明光身子走出来穿衣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邪恶的快乐。 玩女人有啥了不起,只有他郭小帅才割得了郭大明的鸡巴。郭大明有啥了不起,被割了鸡(百度)巴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然而他又有些愤怒有些悲伤有些失望,小时候怕的要死的郭大明原来是个窝囊废,恨他,不值。 15 郭小帅又做梦了。 这回是唐古和他一起站在床边。 就在郭大明和妈滚来滚去的当儿,唐古悠悠说:“小帅,你爸屁股翘吗?圆吗?” 鬼使神差的,他紧紧盯着郭大明一拱一拱的屁股,张嘴回答:“很翘。很圆。”那声音像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阴阳怪气,飘飘忽忽。 唐古又问:“屁股上有痣么?” “有,很小,很小的一颗。”他盯着郭大明左边的屁股蛋儿。 “小帅,你爸屁眼是什么颜色的?” “黑褐黑褐的。”他盯着郭大明黑煳煳的fèng里那个孔。 “屁眼长毛么?” “黑黑的一圈。”他盯着郭大明从鸡巴向下一直蔓延到肛口的毛丛。 就这么一问,一答,一问,一答,郭小帅感到自己像是被催眠了。他打了个寒颤,朝郭大明身下看去。妈居然没有脸,那颗肉球光秃秃的,找不到眉毛、眼睛、鼻子、嘴。 郭小帅醒了,又是一身冷汗。 他想哭。 一轮黄黄的月亮挂在树丫子上,带着鄙夷的神色看他。 郭小帅捂住脸,两颗干巴巴的水珠从眼角滑落。 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妈的长相了。 郭小帅站起身,轻轻走到郭大明房里。男人没打唿噜,眼紧紧闭着。郭小帅知道郭大明没睡着,他叫了两声:“爸,爸。”郭大明的眼皮颤了颤,一动不动。 郭小帅爬上爸的床,伸手去摸他硬硬的胡茬,顺着向下又滑到颈子里,男人的胳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郭小帅捏住爸胸前黑黑的肉疙瘩,使劲一掐,郭大明哼了声,眉头皱了皱。 郭小帅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湿乎乎在郭大明肚子上蹭来蹭去,嘴里嘟嘟囊囊:“爸,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他突然直起腰,把身上最后一层背心短裤脱了,又去扯郭大明的内裤。男人没有yáng句的私处露出来,像一片广阔荒凉的野糙原。 糙原上,狼在叫。 郭小帅狠狠抠弄郭大明毛丛中凹进去的尿孔,男人的腰杆鲤鱼打挺似地蹦起来,脸憋得通红。 可他还是没睁眼。 直到郭小帅分开他的两条腿,用口水润湿了他的肛门,捏着少年青涩的鸡巴捅进去的时候,郭大明轻轻嘆了一声。 这嘆息如此微弱,连郭小帅都没听见。 “爸,爸,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郭小帅趴在郭大明身上,号啕大哭。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因为爸的屁眼太慡了?因为忘了妈的脸而愧疚?因为干了悖德的事而惊慌?因为觉得自己对不起孙芳?……他不知道。 那个夏夜离他越来越远。他像一个孤独的行者,兀自前行,没人为他指引方向。 走啊,走啊,他迷路了。 16 早上起来,郭大明和郭小帅眼睛下边儿两圈青青的黑。 男人起得很早,光着脚丫子在厨房忙碌,油饼和豆浆摆在桌上,郭小帅唿噜唿噜吃了,背着书包去上学。 昨晚,似乎啥事儿也没发生。 生活就像一条长长的、打着结的线,笔直伸向远方,穿过这个汗腻腻的夏天,穿过男人黑煳煳茂盛的腋毛,穿过郭小帅的白衬衣黑裤子,穿过广中高三三班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吊扇。 穿过灿烂的阳光。 一开始,郭小帅觉得自己跟贼一样,到哪儿都有刺晃晃的目光盯着他、狠狠扎他的嵴梁骨。似乎东子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他爸的丑事,连野狗脸上都带着鄙夷的神色。他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自己就是那疯子,患了被害妄想症。 后来渐渐的,就麻木了,每晚爬郭大明的床就像起夜撒尿一样理所当然。 他已经丧失了道德和羞耻之心,他和禽兽没什么不同。 孙芳问他:“最近你怎么更不爱说话了,跟个木头似的,别人都怕你。” 郭小帅笑笑,没说话。 唐古走了,孙芳也不是原来那个爱着他的小女生了,哪儿去找说话的人? 只是不知道唐古在别处过得好不好。 前几天那个女生明子也自杀了,躺在她男朋友躺过的天台上。 警车再次开进校门的时候,郭小帅正支着下巴颌望着窗外出神,讲台上马老头在教三角函数,sincostgctgαβγ……树叶被阳光照得油绿油绿透亮透亮的,像一汪清澈的泉。 班里人渐渐少了些,有的出国了,有的高考移民跑去北京云南新疆内蒙古,图个低点儿的分数线。 不知道是不是唐古曾经这样说:青春就像一桌酒席,酒喝完了,人也散了。 现在唐古也不在了,青春走到尽头。 班主任对郭小帅说:“小帅,我们都认为你有冲刺省状元的能力,紧要的关头到了,千万不能松气,考完以后老师请你和全班同学去吃烧烤。” 郭小帅笑了笑:“没问题,王老师。” 他笑起来的样子变化不大,还是当年刚上高一的那个白衬衣黑裤子少年,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烙痕。 只有每晚操着郭大明屁眼时,郭小帅胸中才涌起一股不可扼制的凄凉和绝望。原来那个偶尔耍点儿小脾气玩点儿早恋的好学生郭小帅已经不见了,在别人眼中他还是光鲜的,可里子就像一床烂棉絮,不堪入目。 郭大明从没睁过眼,他总是假装睡得很死,实在忍不住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低哼,第二天大早起来又跟没事儿似的。 有时候,郭小帅真以为一切是场梦。他从没爬过郭大明的床,而郭大明也从没在他身下哼哼过。他爱的还是他妈,他爱的还是孙芳。 这么一想,就坦然了,就好像真的做了场梦。 17 现在想起来,那天和往常一样,阳光灿烂的,什么预兆也没有。 生活似乎恢復了原本的平静,那些不怎么美好但清慡的日子又回来了。 忙碌的高三,淡白的高三,没有杂念没有梦想的高三。高三是教室窗外墙头的一棵糙,是树下毛绿毛绿的“吊死鬼”青虫;是折断的粉笔头,是用秃了的板擦;是阳光打在课桌上,投下一片明晃晃的白金。 别人的高三没有颜色,天空都是灰的,可郭小帅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开心过,他的童年似乎失而復得了。一个陪着他的女生,一个不抽菸不喝酒不玩女人的爸,一个不大的家,一桌等着他的热饭热菜。郭小帅的要求不高,可就这么些简单的愿望竟然到现在才实现。 他的日子就快熬出头了。 班主任做了个倒计时牌挂在门边,上面是猩红的数字,60,59,58,57……郭大明每晚给郭小帅削个苹果,切成小块。他不好意思端进儿子房里,就放在客厅饭桌上,等郭小帅累了自己出来吃。 电风扇吱吱嘎嘎摇头摆尾,作业纸哗啦哗啦响,像蝴蝶一样飞起来。 那个夏天,比往年任何一个夏天都热。 可是那天和往常一样,阳光灿烂的,什么预兆也没有。 班主任拖堂,郭小帅去找孙芳的时候,孙芳已经不在了。他捉摸着孙芳今天要去他家吃饭,估计已经和郭大明坐在桌边等他了。 他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屋。 郭大明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孙芳抱着男人的腰,把脸贴在他宽宽的后背上。两人的背影重迭在一起,被夕阳镀了层金边,那么宁静那么美。 第7页 郭小帅的脑袋嗡的一声。火山岩浆喷涌而出,巨石坍塌,山洪滚滚而来,电闪雷鸣。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 过了很久,郭大明才发现儿子在身后一动不动站着,表情像鬼。 他吓了一跳,菜刀一歪,在手上割了道血口子。 “儿子,你听我说,你误会了,我……” 孙芳啊地叫了声,把郭大明的手拉过来含在嘴里:“叔叔,怎么这么不小心。” 郭大明急了,把手抽回来,冲到郭小帅面前按住他的肩:“儿子,你听我说啊,我……我……”支吾半天,也说不出啥理由。 孙芳慢慢走到郭大明身边,偎在他身上:“叔叔,找创可贴包一下吧,挺深的。” 郭大明满头大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剁了,他一边推着孙芳:“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你快出去。”一边看着郭小帅:“儿子,我……她……” 孙芳嘆口气,说:“郭小帅,你也看见了。我还是忘不了叔叔,叔叔也忘不了我,我们没办法只当翁媳,我也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本来想忍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我发现,我忍不了。感情的事儿没法憋着。就算是你,当你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也一定憋不住对她的想。那时你就懂了,那时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了。” 你他妈以为我不懂么?郭小帅想,可他没说话,他还是一动不动,只定定看着郭大明血煳煳的手指,那上面亮晶晶一圈唾液,是孙芳的。 郭小帅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儿,那个夏夜,妈肚烂肠流的尸体,爸的收音机,张涛的拳头,在天台上自杀的男生,唐古,明子,表哥,爸的鸡巴爸的屁股,汗叽叽的皮肤挨着皮肤,明晃晃的月亮,黑压压的梦……郭小帅看着孙芳,嘿嘿笑了:“阿芳,你真可怜,好好的男人你不爱,爱上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孙芳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郭小帅沖郭大明努了努嘴说:“你问他。” 郭大明满额头冷汗:“儿子,你别……” 郭小帅突然怪叫一声,冲上去撞倒男人,用力扯他的裤子:“不敢说吧!你他妈早就操不了女人了,还在这儿装逼,你骗得了谁!你骗得了谁!你给她看啊,你告诉她啊,告诉她你不是个男人,告诉她你的鸡巴早就被老子切了!老子切你的鸡巴,是为妈切的!老子操你,也是为妈操的!你对不起她!你对不起她!” 郭小帅的眼泪涌出来,他连妈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全是这挨千刀的男人害的。 郭大明护着自己的裆,厉声说:“郭小帅!” 孙芳也扑上去拉他:“郭小帅,你放手,你放开叔叔!” 刺啦一声,男人黑乎乎的毛丛露出来,像一片广阔荒凉的野糙原。 郭小帅把脸贴在爸的阴毛上,眼泪哗哗向外流:“阿芳,你看见了吧,他不是男人,他不是个男人,我早就把他阉了,他不是男人……” 孙芳愣了,郭大明把脸歪到一边,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郭小帅站起来,从菜板上拿起菜刀。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孙芳:“阿芳,我给过你机会,我给你我所有的爱,可你吝于给我你的。你瞎了眼,爱错了人。我郭小帅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让给别人。我希望下辈子,你能想明白,你爱的人是我。” 孙芳惨惨地笑了:“小帅,你到现在还在欺骗自己,你从没喜欢过我。” 郭小帅发出一声吼叫。 郭大明勐地睁开眼,可是晚了。 红艷艷的血喷到他脸上,喷了一地。 18 城里的夏天,还是这么热,日头悬在头顶,把沥青路面晒得冒泡。阳光像刀子似的,闪着白花花的刃。 郭大明坐在修车铺里,给一辆二六女车补胎。他已经很久没抽菸了,鬍子拉碴的嘴一动一动,嚼着口香糖。他浑身的皮肤泛着铜光,比修车用的机油还亮,大老远都看得见。 邻街张老头提着一袋水果颠儿颠儿跑过来:“大明啊,新鲜水果。” 郭大明憨厚地笑了笑:“老张,咋能次次麻烦你送这些东西来,你也不容易,多少钱,我照原价出。” 张老头把水果放地上:“咱俩谁跟谁啊。”转身走了。 郭大明望着那袋水果出神。 一辆板车嘎吱嘎吱驶过来。收破烂儿勒——收破烂儿————近了,又远了。 地上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放着歌。江南小调,九曲十八弯的,吴侬软语。 郭大明拿起钳子。 旁边的板凳上好像坐着个瘦瘦的白净男孩,低头趴在面前的椅子上认真做作业。 他揉了揉眼,那人又消失了,板凳和椅子空荡荡的。 他把收音机声音调大些,继续修车。 今年广中高考还不错,大伙儿的估分都很理想,捉摸着有五六个考上清华北大的。 可是王老师挺伤心,本来班里能出个省状元,结果泡汤了。 下届学生进校后,她一定要教导他们说:同学们,千万不能早恋。早恋带来的巨大危害是你们难以想像的。上届的学生中有一位郭xx同学,成绩名列前茅,甚至可以冲刺省状元,可就是因为谈朋友,被情啊爱的迷失心智,在距高考仅一个多月的时候,失足走上歧途,毁了自己的一生。同学们,你们说,早恋是不是很可怕,早恋使人盲目……郭家儿子如何从优等生堕落成杀人犯、鬼迷心窍砍死了他出轨的女朋友这件事,很快被东子路的人淡忘了。 偶有人谈起,摇摇头,对自己的儿子说:以后找女友要谨慎,别被骗了,现在的女人花得很,见一个爱一个。 要不就对女儿说:以后找男友要谨慎,别遇上变态,指不定哪天拿把刀把你杀了。 甲说:可怜了郭大明,妻子早死,现在儿子又犯了事儿,老了孤苦伶仃没个照应。 乙说:那是他自己的报应,谁让以前不踏实过日子,拐别人的女人,现在苦了吧。 甲说:话说回来,蓝街有个女人疯了,一天到晚在广中门口晃,说要找她的女儿。 乙说:那是明子的妈,明子不是自杀了么,殉情死的,跟着妈也疯了,又是个苦命的女人。 甲说:造孽啊,以后我女娃长大了要是早恋,我打断她的腿。 …… 郭大明收拾好工具回家。 饭很快端上桌,热腾腾的,盛了三碗,一碗给早死的女人,一碗给儿子。 相框里女人和儿子都笑得很甜。 儿子长得真像他妈,尤其是那双眉眼,怎么看怎么心惊。 窗帘被风吹起来,像翩然飞舞的蝴蝶。 那是1990年夏末,阳光灿烂的日子。 郭小帅被判了无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