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非限定式关系》 第1页 现代职场文,又是一个我没写过的类型,写的有点痛苦,但也有欢乐的地方,缓慢撒土ing 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的第一次见面,是误会巧合交织出的一片狼藉。 内容标籤: 霹雳 搜索关键字:主角:剑子仙迹,疏楼龙宿 ┃ 配角: ┃ 其它: 版权说明:本文为霹雳布袋戏同人,配对疏楼龙宿x剑子仙迹。 ************ 故事开始的时候,没有天雷地火一见钟情。 第1章 act 1.0 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的第一次见面,是误会巧合交织出的一片狼藉。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职场规律则是年终不宜跳槽。是以刚入三月,奖金甫落袋,不安于室的人才们一年復一年的跳槽大潮轰轰烈烈开场。ui(unlimited image)在这波风浪中受益匪浅,拜总是有层出不穷折腾人主意的老闆所赐,公司经营方向忽然有了重大调整,于是合併项目开新组重整架构从年前忙到年后。等到五六个新人水泼似的一股脑涌进来,才发现原本办公室位置调来调去竟然不够。为新人配备的电脑办公桌椅子也正好送到,加上其它杂七杂八的琐碎诸事一齐上阵,搞得总经理秘书兼大内总管穆仙凤应接不暇,从人事到前台全被发动,半个公司都被指使的团团转。 就在剑子掐着简歷,在没有人的前台足足发呆够一刻钟,终于决定进门找人问问的时候;里面的穆仙凤正对着怎么也挤不下的新办公桌柳眉一挑,随手揪了个人丢出门:“你,去找个木匠来,把所有桌子边统统锯短几公分,我就不信这样还放不进去!” 能为美女一效犬马是天下绝大多数男人的幸福野望,被拉壮丁的小哥还没来得及叫出“我只是个兼职小测试啊~”这样的心声,已经在穆美人的凤眼下完全屈服。他晕滔滔地晃出办公室,甚至没问在这个写字楼云集的商业区哪儿能找到木匠,就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面试?”每周只来三次的小测试扫了眼剑子的简歷,信口回了句:“去见总经理吧,进门走廊到底往右就是他的办公室。” 剑子还在揣摩第一次面试就直接见大老闆究竟是哪一家的人事流程,小测试已经冲出了公司。于是他只好一边继续疑惑,一边施施然走过了兵荒马乱的办公室走廊——事实说明一个人气度从容绝对是有好处的——路上撞见好几个公司职员,竟都没对深入公司的陌生人有丝毫诧异。 “总经理室”四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房门虚掩着,剑子敲了敲门。 外头熙熙攘攘,里面也不平静,隐隐有语声从门缝泄出,语速快而激烈,对轻扣的声音无动于衷。 剑子等了又等,再度敲门,再度被无视十分钟之后,原本极好的耐心终于告罄。 心中默念“剑子也有失控的时候啊”三遍,剑子仙迹最一次敲响了门,并在心里发誓如果继续被忽视,立刻转头就走。回去就打电话给某人说我已三顾茅庐求仁得仁,无奈英雄惜乎时势,明珠不可暗投,这回非要你大出血,不请客不足以平民愤。 最后通牒总是最后生效的通牒,屋里哐啷一响,语声顿消,过了三秒钟,有人说:“进来。” 剑子才拉开门,迎面银色抛物线流星般划过,一贯敏锐的反射神经发挥作用,他抄手抓住飞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银色闪亮镜面的手机。逆光背对的男人语气不善,口音怪异:“凤儿,帮吾处理掉,换只不让吾生气的。” “呃……”剑子呆住,心说我为何完全地有听没有懂。 龙宿一惊,旋身扭头,看到个一身白衣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面露无奈,一只手拿着他刚丢掉的手机,一只手拽着两张纸,上面隐隐可见“简歷”二字。 双方都不是笨人,一个照面已经知道彼此弄错了什么,也同样是一个照面,他们立刻给对方下了一个结论。 剑子对龙宿的第一印象,是漂亮。 龙宿转身的剎那,饶是被身边众多外貌出众的朋友调教惯了的剑子,也要暗暗喝声彩,——漂亮,真漂亮。对男人用漂亮这个词似乎不大好,但面对淡紫长发束起,容貌过人,仪表精緻,举止优雅的龙宿,他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的形容词。尤其龙宿眯起的眼睛里目光闪动,锐利非常,让人不由觉得,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只怕和他的外表一样漂亮。 而龙宿对剑子的评价,是稳。 要说他这个人毛病不少,其中一样就是在火头上不大有耐心,他的下属大多知道这件事。所以能够顶风在门外不依不饶等上几十分钟的人,除了穆仙凤这个贴心秘书外别无他人,也难怪龙宿弄错。 场面多少有点尴尬,剑子忽然笑了笑,静静走过来把手机放回桌上,顺便问他:“我需要再出去重新敲一次门吗?” 龙宿也笑了,他一笑唇边就梨涡浅浅。 这个人很稳很镇定,有意思。 “不用,是我失礼,你是来应聘的吧?请坐。” 剑子点头坐下,递过简歷,整个人往后一靠,静等龙宿发问。态度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没有任何场面话,对龙宿从儒音转换为普通话的反应自然无比。 笑意加深了,龙宿也坐下来翻阅他的简歷,记忆中穆仙凤似乎是说过今天有个重要的面试。她知道老闆挑人的怪癖,所以特地留了时间给前者亲自鑑定,现在看来连一丝不苟的大总管也终于忙到忘事了。剑子的简歷就跟他的衣着一样,说好听是朴实无华,说难听是乏善可陈,通共一页半纸,以龙宿一目十行的本事,不到十秒就能扫完。 第2页 然而光看到剑子的学歷,龙宿就忍不住抬头了:“p大应数硕士与计算机应用技术博士?” “嗯。” “还有一个工科数学学位?” “嗯。” p大是全国知名的工科院校,歷史悠久,所出人物公认精英。它的计算机系硕士研究生之难考也同样闻名遐迩,由于对学生数学功底要求极高,向来高挂“非数学、物理系毕业生与天才不可入内”的牌子,当列it界十大不可能的任务之一。 龙宿新开的项目急需一个对图形建模的计算机和数学知识极为精通的高手坐镇,奈何这样的人不是早已经被大公司从出阁起就圈进囊中,就是不甘与屈居人下喜欢自立山头。他开出招聘条件时也知道希望渺茫,早就做好实在不行自己顶上的准备,如今万分之一机率中大奖,天上竟掉下来一个剑子仙迹。 把简歷又看了一遍,龙宿感嘆:“p大的数学系很难。” 这是大实话。以疏楼龙宿学艺无所不精的天才头脑,也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做p大计算机系研究生招考高数题时生生被71分打击得一天没吃下饭。直到后来穆仙凤告诉他,这套题的及格分是50分,过了55就算祖坟冒烟,而考上70分的,都是传说中的超级牛人,足够被其它人当作神仙来拜。被这么一分析,龙宿那高可比天的自尊心多少找到点平衡——不是我军智商低,而是敌军太变态。摆脱了郁闷的低谷,龙宿心情大好,表扬了穆仙凤调查敌情的功劳,顺带饭都多吃了两碗。 剑子不知道他这一番复杂纠结的心路歷程,想了想,坦然地回答:“可能我比较会考试。” 他的态度很诚恳很老实,底下却藏着一股几不可辨的傲然,让龙宿瞬间打消了问问究竟高数考了几分的八卦兴致。所谓同行是冤家,男人们的竞争意识古已有之,从前比较权力和学问,现在则是存款和智商,真真古今如一。 龙宿在心中自嘲,嘴上则毫不冷场,直接把话题引向了剑子做过的具体项目。纸上得来终觉浅,学成方知真无用,这在it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没有天才的成功,只有产品的成功,如果没有做出过可应用的商业程序,那剑子仙迹这个人也不过是会考试罢了。好在剑子是个有真才实料的,一般研究生开始就要为导师打工,他熬到博士已经可以自己带项目出成果。和二十岁揣着钱和头脑创业的龙宿在商业软体开发上的资歷虽然有差,却也有不少独到的见解。尤其在耦合性和模块式对商业软体产生的影响方面,和龙宿的观点可谓不谋而合。技术人的优点就是共同语言好找,两个人越谈越投入,越谈越入神,越谈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 争论完效率和效果的永恆话题,龙宿才发现太阳已经偏西,他们竟然这么不知不觉说了一个多小时。到了这时,双方心里都已经有了结果。 修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节奏性地轻敲,龙宿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以你的条件,不管是独立继续研究带项目,或者进入大公司都能得到很好的待遇,为什么会想要来这里?” “对自己的公司没有信心?”剑子也不抬头,语气平静,叫人分不清这算回答,或者是反将一军。 狡猾,真狡猾,他刚刚是被怎样的错误判断蒙蔽,才会觉得这个男人老实又诚恳?龙宿很有点享受这交浅言深的随兴,长长长长地嘆了口气:“剑子兄,我是怕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两个人都对突然从陌生人变成老交情的对话有点奇怪,又觉得挺自然,剑子睫毛扑闪了几下,把实话咽了下去:“因为……你的公司离我家最近,走路只用十分钟。” 龙宿呆了呆,手中笔一丢,靠在椅子上大笑出声。任他聪明绝顶,也想不到剑子会丢出这么没谱的谎话,听起来竟还很理直气壮,龙宿少有失态地边笑边摇头,“你下周一就可以走十分钟来上班了,薪水随你开,入职找我的秘书穆仙凤。” 这下轮到剑子呆住了:“贵公司招人一贯如此……雷厉风行?” 按照一个从员工身上剥削血汗钱发财的老闆逻辑,这个时候龙宿应该打点好听的官腔,譬如你就是我寻找许久的贤才,公司有了你如虎添翼之类的场面话。不过看着剑子雪白一片的脸上黑黝黝的眸子,真话神差鬼使地蹦出了嘴边。 “通常不。这次是因为我看你特别顺眼。” 剑子皱眉再皱眉,终于一笑,起身递过手来:“谢谢夸奖。” 握住比自己粗糙很多的手,龙宿笑得春风满面。 “合作愉快。” 第2章 act 2.0 “老大救命,救苦救难大圣至神文义武俊德成功高剑子大仙哪!” “耶~八堡兄,你我男男授受不亲,不可,不可啊~” “老大,你忍心看一个如花似玉的在室青年就这样陷于水深火热,不得不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吗?我的未来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求求你,——借我钱吧!” 办公室末端靠近拐角的隐蔽角落有个独立写字檯,是剑子的办公桌。这位置正好避过走廊玻璃隔间视线,老闆来回看不到,又不在众人来往走道边,可谓自成一格,是公司的风水宝地之一。以项目主管的身份先挑办公桌总是有好处,剑子以权谋私地十分理直气壮。 第3页 现在的状况就是,三平米不到的旮旯,挤进两个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其情景惨不忍睹之极。剑子被眉清目秀的娃娃脸大男孩死死勾住,状如牛皮糖,椅子摇的吱吱作响,满脸的苦不堪言。 到公司不知不觉三个月,带新人做架构讨论功能写文档,新项目刚开了一个月。这组有新招的人,也有合併过来的老员工,被剑子带了两周以后,都被训的服服帖帖。程式设计师的阶级划分用的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法则,所谓强者生存,有能力的就做老大,没本事的别想让人服你,半点藏不得假。写上百行代码解决几个问题,水平高下一目了然。 挂在剑子身上的牛皮糖小帅哥姓秦,曾创下一口气吃掉麦当劳八个巨无霸汉堡的壮举,所有同事惊为天人,遂送外号八堡,江湖人称食神。八堡也算天才儿童,19岁就从大学少年班毕业成为社会人,进入ui两年,还是全公司年纪最小的垫底小弟弟。原本就是超级活宝,来到剑子手下简直如鱼得水。据他自己说,这个老大本事不错,爱开玩笑,更重要的是——肯借钱。 自从他有了这样的认识,每到月末,剑子都要享受一番月光族八堡的断气杀人拥。坐在斜对面的下属偏过头,也是端正笔挺帅哥一枚,笑得全无形象:“老大认了吧,谁让你心好。学我开两分利息,保证小八再也不敢去烦你。” 进了ui,剑子才知道本公司老闆的挑人怪癖,就是光有本事还不行,你还得长得顺眼。 龙宿的人才观十分彪悍:能力第一,长相第二;长得帅是一种天赋,长得困难则是一种贬值。 所以,想要在ui工作,过五关斩六将以后,必须龙宿亲自见过本人,他觉得你可以,才算正式通过。也有看起来平头正脸的面试者,直接被无情地告知“老闆觉得你(长得)不行”,从而受刺激开始仇恨社会的可怜人。纵使如此,在业界ui还是极有吸引力的跳槽保底——据剑子看来,这主要是由于市场、财务、人事等部门女员工极高的外貌水平之故……无怪乎当初的小测试会才看剑子要应聘,就让他直接去找总经理“面”试。 秉持“帅哥不要脸更可怕”的八堡死死搂住剑子脖子,怒瞪说风凉话的,还没开口,剑子已经从钱包里掏出几张大钞:“来来来,八堡兄,钱你装好,架那边去吵。不收你利息,只求你们离远点,我还要睡午觉。” “老大,我就知道世间总有山更高,世上唯有你最好!”八堡得意洋洋地把钱揣进兜里,拼命朝旁边窃笑的众人做鬼脸。 剑子总算松了口气,把桌上的杂志继续往脸上一盖,正准备补眠,手机在桌上振个不停。 [移动消息][穆仙凤]:下午两点大会议室,项目组和市场部例会,各相关负责人请准时参加。 斜眼再看时间,已经一点四十九,剑子苦笑一声,他这是招惹了谁啊…… “龙sir不在?” “出去谈生意了吧?大总管好像也不在公司。” “不在就好。唉,最怕开会时候龙sir发问,被问倒就要受到龙威压迫精神攻击,我豁免检定永远失败,被定身十分钟,遭受无情的龙息喷射。” “有功夫嘆气,少跑点团多加点班才是正经。” 剑子进办公室的时间掐的正好,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伺服器架构一组和硬体维护组的主管中断了话题跟他招唿,伺服器架构二组的负责人路飞雨则熟视无睹地拉着产品经理聊天。剑子淡淡地跟众人点点头,放下笔记本,坐在会议记录和市场总监杜一苇中间。他租的房子和杜一苇家就在街对面两个小区,两人结伴下班过几回,关系还算不错。人人都知道路飞雨调任引擎组主管的希望被剑子空降吹飞,一直看后者不太顺眼。杜一苇搞了多年市场,工作内容的一大项就是和人聊天,人情世故看得老了,瞅瞅气氛有点僵,就说还有2分钟开会,不如大家先听我说个笑话暖场。 谁也不能不卖公司元老面子,都住了口听他说: “某次有一场重量级演唱会在市里举办,票价高昂千金难求,有人正在追求一位美女,知道美女心心念念这场演唱会,就想买了票去讨好对方。谁知他高价预订几番未果,美女不屑而去。这人怒极攻心,打电话给本地电台,电台主播问你是不是想点一首歌送给女友赔罪啊?他说不,我要点一首陈小春的《算你狠》,给所有演唱会外面的票贩子!” 笑话不算特别好笑,却胜在新奇,众人哈哈一笑,场面马上好了很多,等大家笑够了,杜一苇拍拍桌子示意记录员去关门。 “龙sir晚一点过来,今天的会暂时先由我主持。” 所谓研发与市场部的例会,只是为了使彼此联繫紧密,了解公司动态,于实际工作并无重大意义。尤其剑子手上的项目完全处于起步阶段,距离成品还有漫漫征程,所以这场会基本没他什么事儿。剑子一边低着头做严肃倾听状,边不动声色地打盹儿。 他睫毛很长,又习惯半低头跟人说话,大家都当他做人慎重,竟没人能看出来此人已经梦游周公去也。朦朦胧胧中,剑子模煳听话题先从最近的市场调研,转到了产品演示,再从客户反馈,绕回了销售卖点。其中伺服器一组二组吵了一回,产品部和硬体维护又吵了一回,到后来只听见杜一苇勐敲桌子叫众人安静,忽然之间,所有噪声都消失了。 第4页 一丝杂音没有的会议室,某人的声音穿云破空——“剑子,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剑子勐地清醒过来,背后一丝冷汗,脸上倒是保持着一贯的四平八稳,目光缓缓绕了半圈,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金眸。不知何时进入会议室,被所有员工称之以“龙sir”这样颇有黑白两道大哥风采的老闆,表情高深莫测地望着他。 呜唿哀哉,苍天不仁,时隔多年以后,剑子再度感受上课打瞌睡被巡视学监抓住的心跳。还好他现在功力已不同以往,和眼神闪烁的龙宿对视十秒,剑子突地一笑:“虽然双方的立场都值得体谅,不过问题总归要面对,不如由研发先考虑解决办法,市场再看看能不能接受,双方协商,自然能解决。” 百试百灵扯皮万用回答! 在不明白情况的人听起来,不失为局外人的折中之议,立刻就有人频频点头,更有人噗哧笑出声。 剑子若无其事地扭过头,装作没看见龙宿半捂着脸,一派春光灿烂的表情。 龙宿最不喜开会废话,十分钟解决完所有流程,大家纷纷准备离开会议室,他特地对剑子点了个头,示意后者留下来。 最后离开的人才带上门,还没等龙宿开口,剑子已经断然道:“是朋友的,刚刚的事不许提。” “可我也是你的老闆。”说话的人很无辜,很委屈,仿佛方才故意看对方笑话的不是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剑子一拍桌:“那我现在就去辞职!” “唉唉唉,剑子你别吓我,”龙宿一把按住恼羞成怒的某,“别误会,我找你谈正经事。” 即便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可以从剑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读出“你也有正经事”这一行问号大字,龙宿也不例外。他思考是否要下去反省自己做人竟如此失败,边咳嗽一声,容颜肃穆,嘆着气说:“剑子,我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第3章 act 3.0 “哦?说来听听。” “为何你的眼神不像替我担忧,倒像准备看好戏?” “这嘛……你真正想听?”剑子的睫毛低低扫过去,笼罩在眼眸上,盖住了一片幽暗闪动的情绪。相交不久,认识却深,龙宿马上知道,这人心里又在转某种说出来只会让人吐血的念头。 “免免免,唉,我原本以为剑子大仙会帮我分忧解劳,谁知人心竟可凉薄至此,真是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龙宿一旦演上瘾,也是唱念做打无不精细,眼看面前的男人抚住心口一副深受伤害的模样。如此漂亮的脸长眉轻蹙,不胜凄凉,真是……怨气逼人,剑子先打了个寒战:“咳,龙宿啊,玩笑开过,说正题。” “我方才说的不是正题吗?”龙宿唏嘘摇头:“是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本将心向……” “打住!”剑子完全败阵,如果让龙宿这么滔滔不绝下去,真是什么话都能掰出来,“龙sir,时间就是金钱,我们每次一谈话就是个把小时,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倒无所谓,浪费你给我的薪水就是大问题了。” 龙宿眼珠转了转,忽地作喜道:“被你一提醒,才发现真正如此。不如这样,我给你专门开一份工资,工作之余与我陪聊、陪饮、陪弈之用,就叫三陪加班费,你意下如何?” 三陪?我还三从四德呢!剑子一听,差点没把手里的文件夹拍出去。 他和龙宿,不知该叫臭味相投好,或者一见如故好。从初次认识开始,只要私下说话,就有无穷无尽的弯子可以绕,数不胜数的机锋可以打。两个都是顶尖的聪明人,为了不失口上对方的当,又让对方跳进套子费尽了心机,同时乐此不疲。公司不少人对于大老闆和项目总监几乎每天关起门来开会,一开就是个把小时的内幕充满了遐想与臆测。倘若给他们知道这两个公司大头总是用三分钟说完正题,剩下的五十七分钟都在不着边际地神侃,估计会有半数人立刻涌上想辞职的念头。 “龙·宿。” 自己的名字被剑子向来温柔的声音咬得这么重,实在有种颇愉悦的成就感,龙宿最近越来越深谙龙鳞增厚大法,不痛不痒地也咬了舌头微笑:“剑子好友,吾在此。” “凡事适可而止。”接下来的话就更淡然了,寒气森森,若隐若现。龙宿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笑嘻嘻把话题终于正了过来:“明天我要见个重要的客户,信产部介绍过来的游戏运营商,预计开三千台伺服器,谈得好大概连软体管理也一併买了,你陪我去一趟。” 对于他们这种公司,游戏运营商可谓是重中之重的大客户,随便一个单子都是千万以上。剑子皱眉:“需要你亲自出马?何况谈销售,不该带杜一苇?” “长远之计,不可怠慢,”龙宿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杜一苇分量不够,镇不住场面,对外行人的有些场合,还是要靠纯技术。” “伺服器的资料库管理不是我的项目,这件事你应该找路飞雨。”这次剑子看龙宿的眼光不是怀疑,而是深思。 龙宿悠悠往后一倒,笑容在逆光中明灭不清:“听过那句老话没?小船,不可以重载。” 第5页 低下头,睫毛眨了眨,再眨了眨,剑子抬起头:“明天几点?要准备什么?” ui的发家史,是一个典型it产业特有的白手起家传奇。 从应用数学转经济的高材生,二十岁不到就拿了学位,拒绝了唾手可得的硕士,中途辍学开设了一家小公司,专门做採购伺服器为用户装机,同时开发用户所需管理软体的售后一系列服务。从一个只有两百万註册资产的学生公司稳步发展到现在,ui始终牢牢掌握着x市与周边辐射地区最大的市场份额,在这扇巨额利润的门外,是无数伺服器提供商不得其门而入的嫉恨目光。如果说,比尔盖兹的成功,在于他既是一个天才软体开发者,又是一个洞悉商业市场规律的经营者;那么,龙宿的成功,就要最大限度地归功于他是一个深刻了解、并能灵活运用商业潜规则的人。 就像现在,才和客户公司派来的几个人谈了几句话,龙宿就已经大概知道,在场真正能够决定拍板的人,不是颇有气派的运营总监,而是坐在后者左边的cfo(首席财务执行官)。于看人一道,龙宿绝对有资格自豪——了解实权掌握在哪边后,他立刻改换重点,巧妙地把话题往这位cfo理解的范围引——外行人总是对行内术语云遮雾绕,进而产生不信任感。不过半个小时,后者就已经眉开眼笑,完全被激发了参与的热情。 气氛逐渐热络之后,话题总算进入实质,龙宿一指旁边正坐发呆了好久的剑子:“汪总,刚刚介绍过的,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p大毕业的双学位博士后高材生,有任何的技术问题,他都会向各位解答。” p大一出,谁与争锋,名校的光环总是让人仰望,双学位博士后听起来也实在有才。cfo虽说肯定弄不懂数学和计算机有什么关系,却不妨碍他立刻就对剑子产生了“权威”印象,看龙宿这家公司的眼神也瞬间有些赞赏起来。 “权威”剑子果然也没让龙宿失望,保持一贯沉稳可靠的作风,眼风也没动一动,嘴边淡淡的礼貌性笑容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技术的特点就是想骗人,就能骗得倒人,剑子从未做过伺服器资料库管理,也不妨碍他以程式设计师特有的术语轰炸建立高山仰止的形象。话题中心很快从龙宿那边转到剑子这边,这也很好理解,龙宿这位老闆太过华丽强势的印象对于普通人是多少刺激自卑心了点儿。反观剑子,不论从外表,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如此朴实如此亲切如此……耿直,你简直找不出一丝丝此人可能在说谎敷衍的痕迹。 即便是龙宿,也没料到带上剑子的效果如此惊人。当他看到剑子一本正经地讲述mysql和sqlserver所谓“技术差异”的鬼话,并得到客户一群人连连贊同崇拜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眯眯地看着剑子表情严肃地晃点外行,龙宿心头有种不服输的佩服,又有股蠢蠢欲动的好奇。 十个程式设计师,八个是火星人,龙宿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对程序们诡异的逻辑和差劲的表达力早就瞭然于心。就算是一直跟着他创业,被他耳提面命了很久的路飞雨,照样跳不出技术至上的思维陷阱。 但剑子不一样,这个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落到龙宿兜里的程序天才,头脑不止聪明,还很清醒。 龙宿很享受和剑子的谈话,能够在各方各面跟上他思维速度的人,本来就极少。到目前为止,剑子是第三个,也是最有趣的一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剑子仙迹好像总是能超出疏楼龙宿的意料,让他捉摸不透,又把握不着。 龙宿从不拒绝高难度的趣味挑战。 他喜欢这种微妙难言的感觉。 从客户公司出来,走到停车场,合同已经算大半个落入了龙宿的口袋,他没有半点兴奋,反而不停地嘆气摇头,直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剑子慢条斯理地整理根本没写什么的技术提纲,也开始嘆气:“龙宿,你这老闆做得不厚道。” “怎讲?” “据说我做了本公司前无古人的第一任‘技术总监’,却既无任命,也无加薪。”黑色的眼睛无辜地很坦白。 “哎~剑子好友,身外虚名,蝇头小利,你这般志向高远的饱学之士,岂可着相。”龙宿的回答立刻换来剑子鄙视的目光,饱学不能当饭吃,倘若你发不出工资,谁要替你卖命。 “……我看我还是辞职吧。” 龙宿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剑子:“说这句话伤感情伤感情。今天剑子大仙为公司尽心尽力,让我作东请一顿庆功宴,顺便探讨一下你的职位问题,不知意下如何?” “为了展露诚意,是不是先把我名字后的‘大仙’两个字省起来?” “哈,听说你精通周易,能掐会算,不称大仙实在不足以表达我对剑子多才多艺的佩服之情啊。” 剑子眉心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龙宿,我实在不明白,你每天不在公司几小时,究竟哪儿听来这么多八卦?” “这你就不懂了,人生在世,自然要时常多听多看多学,才能充实自己,学艺种种,无一不精,方显吾辈风采。”即使满口胡扯,龙宿的神情和语气真叫一个是理三分横,歪理也如此。 还没来得及开口,哆啦a梦欢乐的片头曲突然大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第6页 无视某人嘲笑的目光,剑子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哆啦a梦嘎然而止,急促的两句通话过后,剑子的脸色变了,跟对方说了句“很快就到”挂了电话,抬头对龙宿:“不好意思,你的东道要改日了,我有急事,下午请个假。” 龙宿微眯了下眼,也收起笑脸:“若是要紧,我开车送你。” “你下午没有工作?” “载你到了我就回公司,没什么要紧。” 只想了半秒,剑子就果断地回答:“好。” “去哪儿?” “市中医院。” 龙宿发动了车子,完全把下午还有个会的事丢到了脑后。 他其实只是有点好奇,能让从来都老神在在的剑子仙迹变了脸色的是什么人,什么事。 那个时候,龙宿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对某一个人事无巨细的好奇,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第4章 act 4.0 银色的宾利gt在车道上流畅前行,开车的人,坐车的人,都没有说话。 剑子几乎每隔一分钟检视一遍手机简讯,老式黑白屏幕却始终沉默着,不肯捎来任何好消息。他的目光就这么在手机和前路上焦躁地游离,偶尔会落在龙宿身上。后视镜里紫发的男人难得的没有笑意,仿佛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在了驾驶上。 龙宿开车很快,但很稳,变道、超车、切线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风声在耳边唿啸而去,车身却没有一点颠簸。看似轻狂,实则厚重,看似肆意,实则远谋。剑子突然想起大学时听到的一句话,据说,看一个男人开车的风格,就可以看到他的本性——第一次认识到,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念头才起即灭,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疏楼龙宿的性情风格,与剑子仙迹何干? 剑子心内暗暗自嘲,着急的思绪倒是缓了不少。 车还没停稳,剑子就远远看到了病院大门台阶上的慕少艾。后者长发扎起,手插在口袋,从背影看极个姑娘家,正在和另外一个医生说话。对龙宿道了声谢,拉开车门箭步如飞,正好截住了说完话要走的药师。 慕少艾也没想到剑子能来的这么快,眼睛瞪了瞪,手一摊:“你来的真巧,人正准备送走。” “送走……要转院?”剑子本来就毛茸茸的眉毛一蹙,差点纠成个倒八字:“你刚刚不是说下了病危通知,怎么这个时候转院?” “已经脱离危险,就等情况稳定了。刚刚跟我说话的就是民济医院的内科大夫,傲笑的病情虽然有所控制,还是需要动手术,併发症感染控制这些方面,还是西医院拿手。” 看到剑子长松了口气的模样,慕少艾连续十几个小时没睡的脸上也露出丝笑意:“对了,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从你们公司过来最少也要一个小时。” “是最少也要两个小时。”剑子嘆气:“我今天去了客户公司。在城西工业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好老闆够讲义气,开车送我过来……糟了!”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跳下车就跑了,直接把人晾在了车上,剑子回头张望医院前门,已经找不到那辆华丽到爆的银色汽车。顺手摸出手机,上面果然有龙宿发来的简讯,说是有事先走了,让他如果需要明天可以不用来上班。 剑子心中充满了歉意,正在努力反省自己有没有好好说过谢谢,慕少艾歪过头回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老闆?是不是长得还不错,上过《商业周刊》封面,一脸‘我很有钱’的那个?” “耶?药师你还真是知识广博。” “唿唿,我老人家兴趣广泛,自然和某些只知埋首死读书的人不一样,”装作不知道剑子 “你还真八卦” 的言下之意,药师一脸兴致勃勃:“你们相处的不错嘛,这么贴心下属的老闆可不多见,看来剑子你前途可观。” 剑子愣了愣,药师不说,他几乎没注意到,自己虽然口头上跟其它人一样开口老闆闭口龙sir,却几乎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把龙宿当作过自己的上司。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就熟成这样了?他心里一阵迷茫,嘴上倒是不忘说回正题:“闲话少提,究竟傲笑怎么样了?” 慕少艾望了他一眼,就开始嘆气:“傲笑么,他真是……一言难尽。”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高院检察官傲笑红尘刚刚结束了一次庭审,被告家人在庭外把他围住,痛斥他和警方勾结伪证。双方争执中傲笑被推倒在台阶下,脚踝骨折。原本这不是大病,朋友们一贯相信药师的医术,傲笑自然也不例外地来了中医院。中途却突发性腹痛,痛感剧烈,傲笑的胃从前就喜欢出点毛病,他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送到医院疼痛反而加剧了,慕少艾望闻问切后初步确诊为胃穿孔,赶紧安排他去做了腹部透视。 骨折变胃穿孔,事情变化之快,剑子听起来都觉得棘手已极。 “确诊以后,本来要准备急诊手术,但傲笑血压突然骤降,整个人也陷入了轻度昏迷,医院只好开了病危通知书,”慕少艾脸色苍白,眼眉间有淡淡倦容,犹自心有余悸:“他的身体状况,开刀只会更危险。” “那……” 第7页 “到了这个地步,我只好豁出去死马当活马医,干脆给他灌了一瓶云南白药,结果……血止住了。” 剑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见他不可置信的表情,药师忍不住笑起来,边笑手边在口袋里晃来晃去:“唿唿,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刚刚说给民济医院的大夫听,他的脸跟你一样,下巴都要掉了。我就说傲笑这个人命硬,打也打过,杀也杀过,到现在还是平平安安,有他顶着这片青天,我们小老百姓安稳得很。” 认识慕少艾的人都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现在说的轻松,当时心里只怕比谁都急得狠,剑子知道傲笑没危险,这颗心就算全放了下来:“还是要靠药师国手,一瓶白药定生死,有你大神医顶着阎王催命,我这小老百姓也安稳得很。” “咳咳,”慕少艾被他肉麻的呛到,“你就算了。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想喝茶闲居等退休,再来次半夜被人敲开窗户爬进个血人,有多少命都不够吓的。” “耶~药师老当益壮,老来弥坚,花容月貌不减当年,太自谦就是虚伪了,你我性情中人,不该如此划地为限才是。” 慕少艾那张根本看不出三十好几的脸被“花容月貌”四个字梗得阵青阵白,过了好久才咬牙:“朱痕这臭小子,除了四处破坏我的名誉就没别的事干了吗?!” 戳了人家疮疤的某人面不改色从善如流:“有,他还说背后骂人是姑娘家才干的事,让药师你切记切慎,千万别坐实了‘慕姑娘’的名头。剑子一腔真诚的朋友情才帮忙转述,药师要怪,可别算在我这无辜路人头上。” 他这死道友免死贫道的惯例一出,慕少艾干脆气得笑了:“朱痕嘴巴已经够坏,竟然还搭上一个你,加上我楼上那个黑心肝的房东,家里管东管西的小霸王,唉,药师究竟是那辈子造了孽,要摊上你们四个魔星。” “哈,想必羽人也常常这样感慨,正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嘛。” 剑子看着药师,药师看着剑子,两人对瞪片刻,越来越有种照镜子的感觉……这话题不提也罢! 互损完毕,慕少艾又恢復了平时的表情,微微弯起的眉,微微弯起的眼,微微弯起的嘴,一副我心意悠悠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比剑子还要长个好几岁。 “傲笑还在里面,这会儿可能还醒着,你不去看看他?” “不了。”剑子也收起刚刚一本正经的表情,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悠远:“知道他没事就够了。” 刚刚十万火急赶过来的人又是谁?慕少艾见到他的笑容,就晓得劝什么都没用了,只好长舒口气:“我说你啊你,一场朋友,不要这么小气。”顿了顿,又说:“这几年傲笑心里不好过,我们都知道,你也该明白。” “也许……不见对大家都好。” 慕少艾呆了半晌,摇头道:“我懂了。” 剑子睫毛半垂,阖住眸光中闪动的情绪,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没有人不原谅傲笑,不能放开负罪感的人始终是他。” “还有一个人,”慕少艾轻轻地呢喃:“还有一个人,唯有这个人,才有资格说原谅……” 他的声音很细很慢,但剑子还是听到了,甚至听到了他没有说出来的那最后一句话。 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剑子直直地站着,眯起眼,目光穿过药师的身侧望过去,他面前是这家医院门诊楼的大门。过去了四年,这里一点也没有改变。从脚下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第六级台阶的地方,就是在那里,慕少艾出来一把拦住拼了命在跑的他,对他说…… 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在那一瞬间,他永远地失去了患难与共的朋友,亲如一家的兄弟。 听见有人在长长地嘆息,以一种无可排解的疼痛深深嘆息着,他沉静地听,听那疼痛之中的和鸣,和鸣着的疼痛。 直到慕少艾担忧地抬头望过来,剑子才忽然惊觉,刚刚嘆息的人,其实是自己。 第5章 act 5.0 上联:居家当思,清内外、别尊卑、重勤俭、择朋友,有益于已 下联:处世尤宜,善言语、守礼法、远小人、亲君子,无愧于心 横批:礼乐传家 高挂在疏楼家书阁外的楹联一手工工整整的隶书四平八稳,凡到此门外的家中子弟,无分长幼,皆需原地整理衣冠,反思己过。若过往行为有一丝一毫愧对此联,则不可入内,所以入门之后内楹又有云:“一日三省”。 龙宿对身边陪同的穆仙凤挥挥手,开口就是纯正沉厚的儒音:“凤儿,汝久不回故居,与言歆应有许多话要相谈,先下去吧,吾独自入内便可。” 儒音是疏楼家上下学有所成,并得到认可的人才可操持的雅言,因儒学向来重男轻女,虽说疏楼家不拘男女,对好学之人一併敞开大门,却还是承袭了这一默认规矩:女子不得持儒音。穆仙凤口中称是,又问:“我们要留几日?” 龙宿沉吟片刻:“今日修身,明日听学,后日庆生之宴完毕吾们便可离开,这几日公司事务汝还需多加费心。” 第8页 “是。仙凤告退。” 古装剧中人般的对话完毕,穆仙凤领命告退,龙宿独自踏进了书阁大门,一入内,一股让他熟悉又亲切的墨香扑鼻而来。下首龙头太师椅上端坐的老者,两旁静静垂手而立的一应疏楼后人,人人肃穆,不言不语。诺大的房间里,只余第三辈左首第一人位置空空。龙宿在心里叫了声苦,从在医院接到电话起到处理完公司杂事赶回家,已算是争分夺秒,还是迟了。老先生心血来潮一开讲,今天第一个遭殃的只怕就是自己。 心上杂思纷纷,脸上丝毫不露,龙宿站在内堂之外提气沉声道:“疏楼第二十一代嫡孙疏楼龙宿请见。” 话音一出,屋内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坐上的老者鹤髮童颜,目光深邃,一派泱泱气度,众人都已久至,单等龙宿这小辈一个人多时。老人也不烦躁气恼,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何故姗姗来迟?” “先生尝责吾,今日之事,勿待明日。” 这回答不过不失,老人不置可否:“入内吧。” 走到代表他身为疏楼家第三辈之长的位置站好,龙宿抬眼,看到正对面外学小辈之首的楚君仪也正好目光横过,秋水明眸中笑意盈然,好像在说:“这次算你好运”。能和久见的好友一聚,多少算是意外之喜,这么一想,回到老宅一举一动不得不谨小慎微的烦闷,竟从心头消散了不少。 “书香门第”。 “礼乐传家”。 书阁内堂上匾额的四个大字,正是疏楼家最真实也最深刻的写照。第一代家祖疏楼言劭学识精深,十八岁进士及第,三十二岁官至太子太傅,后来太子登位后感念这位师父的才学人品,赐姓疏楼,谐音书楼,从此开始了疏楼一脉的传奇。在国学研究者之中有一个共识,当今世上最得儒学精要的大儒也许众说纷纭,但当今世上最能言传身教,以儒学精要传家的世家却有且只有一个。 疏楼言劭之后,疏楼家每代皆人才辈出,不是为官拜相,就是着述等身,又开设学堂书院,数百年传习,门生满天下。无怪乎有从疏楼家学出来的人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说,在疏楼家,就算是看门开车的,也能和你扯上几句子曰圣贤。 世事多变,到了龙宿曾祖父这一代,疏楼家男不入仕则讲学的规矩终于被打破了。天下大乱时局多艰,外敌环伺内忧不断,龙宿的曾祖父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国热血青年,深切地感受到国家存亡之痛,书生不可救国之恨,毅然抛弃儒学从习西学军事,后以四十三岁盛年死在战场上。他遗下两子一女,小儿子也走上了从军之路,独女则改学物理,至于大儿子,也就是现在端坐堂上的疏楼同直、龙宿的祖父,则坚守家学,将疏楼一脉薪火相传下去。 疏楼家每个小辈十五岁行冠礼时,礼辞之后,都会被给予家训一卷,需大声诵读。在疏楼同直后,又增添了一项,就是默读一封手书。 这封不到五百字的“与兄书”,是疏楼同直的胞弟在离家从学之前写给兄长的一封家信,信中前半述及其幼年随战乱逃难见闻,中段则讲述与父母兄妹昔日的殷殷情意,尾段作结,一表决心,望兄长代己行孝,继往圣绝学。 此信情深意挚,说理通达,文采斐然,龙宿自幼过目不忘,冠礼时一读后就能熟记。尤其信末寄语兄长,儒学不可废,待国兴民富之后,礼乐教化可顺民心,可安天下——疏楼同直在冠礼中要求子孙们读这封手书的一片苦心就在于此。 之后,疏楼家对子孙们放开了禁锢,学文经商乐艺均可,但十二岁前必须从习儒学。譬如龙宿的父亲就极有商业天分,疏楼家现在济济家业,可说是他一人打下。老先生还规定每季一例的家会,家中子弟在内者必须回家,在外者则以书信代,除了听学之外,还得挨个讲述自己最近的所学所得,以证“学而无涯”的家训。 上一季的家会才过去不久,老先生不知道突然起了什么兴致,临时召集众人,才有了从来不给人抓痛脚的龙宿也会弄得迟到的例外事件。 大厅上下众人执师礼,都恭敬地站着,自然,疏楼同直当世大儒,家中所有人都是由他亲自教育过,这礼仪也不过分。比较为难的就是一些年级不小的长辈,每次家会短则一两小时,长则数小时,从头站到尾,绝对是对体力的一大考验。见到前面大腹便便的四叔汗水已半透衬衫,龙宿不禁要感嘆老爹运气真好,上周才出国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峰会,堪堪逃过一劫。 老先生训话完毕,众人依辈份讲述近日所感所得。这其实是一个拉近家人关系,维繫家风的重要手段。所有人都要呆到听完,不过难得今天老先生大发善心,恩准还有杂事的人说完可以先退。龙宿的四叔如释重负地讲完一篇《大学》心得以后,以老婆卧病为由迅速熘之大吉。 轮到龙宿,他正要开口,老先生浓眉一横:“汝今日来迟,最后再说。” 呜唿,逃跑的企图被完全洞悉。 龙宿一脸无所谓,其实满心郁闷地挨着等一众小辈发言。他父母成婚晚,又是嫡长子的独子,年纪不大辈份却不小,手脚利落的平辈中准备抱孙子的都有了。疏楼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又等了十七个人说话,包括他那年方三岁、童声稚嫩的小侄子,老先生才把目光落在了龙宿身上。 第9页 疏楼老先生最喜爱龙宿,不止合家上下清楚,连疏楼书院都无人不晓。 五岁联句七岁成诗十二知礼十五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惊才绝艷至此,已经成为一座高山,只能仰视,只能艷羡,无法追赶,无能妒忌。 黄山归来不见岳,有龙宿这样的子孙,疏楼同直即便想表现的无动于衷点,也没有可能。老先生对龙宿的器重溢于言表,爱而不骄,严而不厉,完全以疏楼一脉最高的学养标准来教导,所欲不言自明。结果龙宿十八岁突发性叛逆跑出去学了经济,又中途辍学改行做了生意,平平几件事,几乎没把整个疏楼家掀翻。 面对特别喜欢又特别头痛的孙子,老人皱纹堆起的眼中闪过丝狡黠:“龙宿,听闻汝每日纵情忙碌,所获必丰,书本浅见,就无需再讲了。” ……一定是故意的。 刚腹案出来的朱子“修身之要”小论还没送出就被退货,龙宿心知肚明,老先生这是在故意刁难他。 优雅一揖,风采卓然,儒音吐字清晰:“孙儿不才。” “伪言谦退是大奸。” 面对诛心之言,龙宿照样笑意宛然,对以:“有朋自远方来。” “君子何患乎无兄弟?” “益者三友,无友不如己者。” 两人三句对答,句句出自《论语》,大意就是龙宿认为近期的收穫是结交了一位要好的朋友,其中意味又似乎深远,不是泛泛而论。周围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座上的老先生忽然噗哧一笑,眉目舒展,高深莫测地挥挥手:“都去吧。” “看来经过今天,你又能在外逍遥几年。”楚君仪走在龙宿身边,容貌端丽,仪态万方,外人看来真是好一对璧人。 “每次回家都要与人斗智斗勇,吾只怕享用不起逍遥年景,已是未老先衰。” 楚君仪拂发浅笑:“刚才先生才教训,伪言谦退是大奸。我看你也好,先生也好,皆乐在其中才是。” 听她语气和平常有异,龙宿察言观色:“有麻烦?” 楚君仪嘆气,潜藏的一股郁色浮上表面。 龙宿又想了想:“还是因汝之婚事?” “我是该感动你对我的了解,或者是难过于我的年龄已经让这烦恼尽人皆知?” 虽说美人自嘲也别有风韵,但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智计百出的龙宿也忍不住要无言以对了。 龙宿和楚君仪的过去,就是常人所论的青梅竹马。楚家和疏楼家世代交好,楚君仪小小年纪就被送至书院跟着老先生学习儒学。不说同学之谊,就说逃学装病、罚过临帖这些患难的交情,也能造就一段深厚的战友之情。两家长辈都看好两人的将来,就感觉只差下定过门一道手续了,谁知两人越来越大,关系越来越好,却是越来越明显的……完全不来电。 所谓青梅竹马,就是对你拖着鼻涕时候的丢脸往事都一清二楚的活把柄大全。一男一女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不是变成心灵相通密不可分的爱侣,就是变成了超越性别的挚友死党;很幸运,穆仙凤和默言歆是前者,很遗憾,龙宿和楚君仪是后者。 楚君仪只比龙宿小了一岁,二十六岁尚待字闺中,被催婚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股同情油然而生,龙宿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好心建议:“不若吾们……” “好意心领,敬谢不敏。” 楚君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第6章 act 6.0 意料之中的拒绝,意料之外的强硬,龙宿做十二分伤心装:“耶,先订婚为汝排解眼前忧劳,吾可是一片拳拳朋友情。” “坏主意。”向来温言软语的楚君仪难得口出恶言:“一,你家和我家策划了二十多年,你我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二,不管何种形式理由,我并无兴趣做别人的第三者。” “这第一点,吾姑且同意汝之判断;至于第二点……从何说起?” 楚君仪站定了脚步,扭头看他,秀眉紧蹙:“又分手了?” 见到朋友满脸“你罪无可恕”的表情,以龙鳞之厚也多少尴尬:“咳,汝这‘又’字用的颇有深意。”金眸黯淡地摇头:“汝该同情吾‘又’被人抛弃才是。” “所谓抛弃,不过是主动制造机会话题,让对方说出不可挽回之语的故意,我看不出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 “任由女子虚掷年华,亦非君子所为。” 真真流氓逻辑……楚君仪有点想骂,但又找不到骂的理由。龙宿平时对女性甚为礼让,多金又俊美,有才有德,各方面条件都绝对属于新时代的钻石王老五,可惜就是对结婚找个女人管着自己兴趣缺缺。之前离家自己办事业时,疏楼家人就动过给他娶妻的念头,想当然鎩羽而归。龙宿也交过几个女朋友,清一色都是自己拥有一份事业在打拼的新女性,个个美丽大方聪明多才。开始都讲好成人交往,结果要么是两人都事业心太重一个月见不了两面导致分手,要么是女方动了心思想嫁,龙宿却明显没那个打算。他做得也算厚道,次次都先给台阶让人甩,对方也想得开,毕竟当初说的明白,最后都平和结束,想来上一任女友又是如此。 第10页 这是个人私事,楚君仪虽看不过眼,到底不去指责太多。想想彼此虽是知交,到底男女有别性情别异,龙宿领了“谕旨”在外逍遥,她每次回家都像三堂会审,心情低落地嘆了口气。 多年朋友,见她秀丽的眉间一片愁云,龙宿确实不忍:“若有吾可为之事,君仪尽可吩咐。” 楚君仪多少感激,收拾心情打趣他:“真心帮忙,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我,也好去堵我家人的嘴。” 知道她玩笑,龙宿故作讶异说:“耶,上次君仪还说理工学技术的毫无情趣,满脑子的枯燥乏味可以晒粮食。莫非今日又不嫌弃,那吾倒认得许多才俊,尽可依学歷高低介绍与汝。” “不说学问只说学歷,其心可诛。”楚君仪损了一句,到底促狭,半真半假地说:“你的新‘益友’既然在先生面前夸得那样好,兄弟手足也比不了,能让你流连在外头不肯回来,应该条件不差,干脆就把他介绍给我算了。” “他不行!”龙宿心头一阵异样,嘴上想也没想就给了个闭门羹。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不止楚君仪,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楚君仪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朋友是位姑娘家?” 女人的逻辑当真诡异,龙宿哭笑不得:“堂堂七尺男儿。” “……”楚君仪只好摇头,“你的毛病真是改不掉,不管人事物,只要喜欢,就有百分百独占欲,一点也不捨得分给旁人。” 龙宿眉宇飞斜,十分地不认同:“在汝眼中,吾是这样的人?” 回答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话—— “旁观者清。” 早知这个幼时好友各种根底,见龙宿一脸的“我不跟自以为正确的人计较”,楚君仪心中好笑,干脆奉送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后者看来,这笑的味道和最近天天见到的某人真是异曲同工,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这让他想起中午才送到医院就被电话召回,急匆匆留了个简讯就走了,这才记得掏手机。开机第一条就是剑子的感谢简讯,措词极为正式礼貌,殷殷谢意溢于话间。龙宿跟剑子认识几个月,大约也就第一回 面试受过如此待遇,作为上司,不禁有股莫名的感动和……悲从中来。 他正拿着手机低头走,忽然一个粉糰子从前面整个扑过来,揪住衣领脆生生地喊:“小舅舅~” 俏丽的小女娃看来不过八九岁,粉色头髮加粉色衣裙,煞是可爱,跑了满头汗,龙宿和楚君仪都吓了一跳。龙宿赶紧抱住她:“沙罗,慢些,谁让汝这样急跑。可觉得不适?” 沙罗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回答:“医生说沙罗今天能跑一会儿,我没有跑很快哦。小舅舅,我好想你~” 龙宿皱眉拿了她的小手数脉搏,感觉确实无事才松了口气,对沙罗微笑:“后日是汝之生辰,吾怎能不回,猜猜给汝准备了什么礼物?” 沙罗歪着脑袋猜了半晌,最后苦着脸说不知道,模样可爱之极。龙宿向来喜爱这孩子,拖长了语调逗她:“上半年吾带汝去了何处?” “迪斯尼!”沙罗张大了眼:“小舅舅,你把米老鼠带回家了吗?” “汝不是说想与它永远做朋友?” 沙罗先是开心地咯咯笑,忽然又不笑了,皱起小脸:“不行,如果米老鼠来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能见到它,别的小朋友就不能和它做朋友了。小舅舅,我们把它送回去吧?” 她一片童真,抓住龙宿的袖子使劲摇,急得汗也出来了。楚君仪又是好笑又是怜爱,拍拍沙罗的小脸:“别急别急,小舅舅也知道米老鼠是大家的米老鼠,不会偷偷把它带走的。” 沙罗怀疑地看了看他俩,见龙宿微笑不说话,知道自己想错了,还要开口,那边她的母亲、龙宿的四表姐已经找了过来:“沙罗,快来看,表舅舅给你把水晶迪斯尼城堡带回来了。” 在迪斯尼里最让沙罗记忆深刻的除了米老鼠,就属陈列在专卖店里的全水晶制迪斯尼城堡。她当下欢唿一声,搂住龙宿颈子大大地啵了一个,就跳下去被母亲牵着蹦蹦跳跳地去抢先欣赏了。 龙楚二人落在后头,楚君仪不知该贊还是该嘆:“水晶迪斯尼城堡,我是否该说你好大的手笔。” “逗沙罗欢喜的爱物,汝又何必斤斤计较价值多少?” 还有几步路就走到疏楼家别馆,里头沙罗和其它小孩的阵阵惊嘆此起彼伏,楚君仪点头:“是我市侩,失礼。即便爱物,只怕过于奢侈,宠坏了孩子。” 龙宿苦笑:“吾却怕奢侈不够多,宠不了伊一辈子。” “……手术还是……?” “没做。一多月前,医生已确定无法瓣膜心室修復,必须换瓣。” 楚君仪也曾去恶补了一些先天性心脏病的知识,知道对于儿童瓣膜更换极为危险,还有可能復发。虽然是领养来的孩子,疏楼家却都把沙罗视若掌上明珠,疼得不像话。就连向来严谨的疏楼老先生,也打破小儿不得做寿的成例,特地给她做生日,只为祈愿她年年有今朝。眼看沙罗已经快十二,身量却比同龄人小上一圈,她心头一酸,不合时宜的话也没有再说。 第11页 两人都有些难过,倒是沙罗见到他们进了大厅,挣脱母亲的手过来拉住龙宿,一本正经地道谢:“小舅舅,谢谢你。” 小人儿表情甜甜蜜蜜,把大人的愁绪瞬间吹得散了,龙宿笑着弯腰抱起她:“那现在吾是不是汝最喜欢的人?” “嗯……妈妈、爸爸、外祖父、干爹、干妈,”沙罗扳着指头数了半天,才耷拉着眉毛抱歉地说:“对不起,小舅舅,你是沙罗第七最喜欢的人。” 楚君仪噗哧一声笑出来,龙宿也不管她,继续逗外甥女玩儿:“汝方才只数了五人,吾该排第六才是。” 沙罗摇头:“我没数最最最喜欢的大哥哥,所以小舅舅你还是第七。” 家里人都知道这个典故,大家在那里笑,沙罗看见龙宿故意拉了脸,吐了吐舌头抱过去蹭蹭:“小舅舅不生气,沙罗认识大哥哥比较早,外祖父也说先来后到是礼貌。你不要和他抢,好不好?” 楚君仪也学龙宿装作不高兴:“沙罗都没说喜欢我,偏心。” 沙罗赶紧撒手拉她:“楚阿姨别生气……” 谁捨得她着急,听见语气里带一丝惶恐,楚君仪心都软了,伸手从龙宿怀里接过来抱住:“阿姨不生气,看到沙罗今年收了很多很多礼物,阿姨没有礼物,是伤心了。” 沙罗个性憨厚可爱,最容易认真,所以人人都爱逗她,连忙说:“楚阿姨,我把我的礼物分一半给你,你就不伤心了。”她轻轻咬着下嘴唇,扫了眼大厅里堆起来的礼物小山,满脸坚毅地抬头:“你想要什么都行……不过……大哥哥的礼物还没到,要是收到了,能不能让沙罗先拆开看一眼,就一眼……” 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背后杜一苇拉着太太进来,扬手说:“沙罗,大哥哥今年给你的礼物。” “干爹干妈好,……大哥哥的礼物!”沙罗小脸放光,又马上扭头看楚君仪。后者哪里敢再逗她,赶紧连声解释,沙罗确认了好几回,才敢伸手去拿那个用可爱小白熊包装纸包起来的小盒子。 盒子拆开,里头普普通通的木盒里两个白纸团,沙罗小心拿出来,剥开发现是一对木雕的米奇和米妮。雕工不算极精緻,但神韵颇有几分,小人儿兴奋的双颊微红,抱住它们就不肯放手,比价值几十万的水晶迪斯尼还要宝爱。 沙罗厚此薄彼,龙宿多少有些吃味,楚君仪笑眯眯地瞧他,“别比了,初恋的大哥哥自然是比舅舅重要。” 龙宿一笑:“从前沙罗在孤儿院时,靠此人资助手术费才能活到今天。前后十几万,在普通人家也是一大笔钱,却行善不留名。难得沙罗被收养好几年,还年年记得送礼物到孤儿院,就是不出现,吾们想寻也寻不得。” “沙罗不是见过?” “小时病床上见过几次,样貌讲不清,只记得人长得好看,问急了,就说很好看很好看。” 这边前因后果,那里小丫头正很大声地跟表弟宣言:“我跟大哥哥拉过勾勾的,等病好了,沙罗就嫁给他做新娘子!” 她说的果断,龙宿和楚君仪都忍不住微笑。 想到不知何时才是病真正好起来那一天,心情却有些难过。 第7章 act 7.0 从办公室落地窗望出去有很广阔的视野,被城市污浊的空气隔绝,只能看到灰白色的烟尘。 片片玻璃反射出流动的风景,窥不进别人的身形。 每次从疏楼老宅回到公司,龙宿都有种巨大的落差感。受过最传统的教育,买卖着最流行的技术,手里《论语》《中庸》,眼前计划报表……用什么来衡量一个人的成功?疏楼同直认为是行圣人之道为万世开太平,龙宿老爹认为是手段高明地赚更多的钱,楚君仪认为是教化礼乐开启民智。 问龙宿,龙宿思考许久,吐词清晰地说出四个字—— “为所欲为。” 天纵之才,学则有所成,从商则有基业,事事顺心遂意,天下之大,如龙宿一般的骄子万中无一,本不该有什么恨憾。刚收到沙罗的诊断传真就摆在手边,又迎来一封只有几行却字字诛心的email,此时此刻站在此地,龙宿竟只能沉默。 走走停停,且行且住,而你和我终将遇见这样和那样的不完满—— 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跌倒,有人爬起,有人加入,有人出局。 也有人玩了很久没输过,却始终没闹清,算不算赢了。 有人一直向前走,最后忘记了怎么停住脚步。 ——所欲终有其限,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剑子开门进来,就看到自己的老闆保持着向远处眺望的姿态,双眼一眨不眨,望向远方。 屋内飘荡着异样的低潮气息,剑子习惯性皱了下眉,就要扭头离开。 “剑子?进来吧。” 很久以前,有人教过剑子:凡事须公私分明——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不是说遇事要辨明公私,而是说公就是公,私就是私,从开始就不能混为一谈。 所以老闆就是老闆,朋友才是朋友,剑子从开始就从没有弄错。 龙宿也没有。 但现在,他很想弄错。 第12页 龙宿不是一个广结天下友的人,他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自信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都能独自解决,寻常意义上的应付过眼不过心,寻常意义上的朋友入耳不上心。到了真想找个人谈心解闷,才发现一时没有人选。 楚君仪是红颜知己,但是男人真正的心事烦恼,绝对不会向女人诉说。 剑子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和老闆做朋友,是他想也没想过的人生插曲。握住门把,犹豫了半分钟,想到龙宿载他去医院的心意,默嘆一声,还是向前一步,踩了进去。 龙宿也不知道出神想什么,剑子坐在椅子上很久没说话,他也不开腔。 过了小半晌,才忽然说:“剑子,你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梦想?” “加薪休假这小小愿望,龙宿肯不吝援手否?” 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正正好,即使藏着三分假,也有从容不迫五分真,龙宿再有心事,也不禁莞尔:“所谓梦,总该有些不实在的想头罢。” “不实在的想头,不想更实在。” “唉,你真现实得冷酷。” “是你风花雪月情怀太过。” 依然唇枪舌剑,依然有来有往,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一个人心事暗潜,一个人忧烦良多,对话内容没变,对话心情却没精打采数倍,又都硬撑着不肯服软。继续了几回合无营养话题,最终是龙宿退了一步,再度不说话了。 剑子顺着他远眺的目光过去,入眼是林立的高低楼宇,线条有如刀削斧凿,冰冷冷透着股肃杀。天气并不晴朗,滚滚重云映照的一片惨白。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房间空调开得很冷,龙宿沉吟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听他突然吟起《鵩鸟赋》,剑子呆了一呆。这首赋是汉时贾谊贬居长沙所做,他以当地卑湿,寿不可长,又见鵩鸟(猫头鹰),自伤悼之。其境遇和龙宿平时差了十万八千里,沉厚的吟咏里却透出了一股祸福无常、人事翻覆的隐衷。 基于朋友道义,剑子该开口劝诫两句,他从小所学的就是淡泊无为之道,用在此时正正好。就拿这篇赋的结尾来说,“……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葪兮,何足以疑”。万物变化无息,斡流推还而迁,世事不在凡人所掌握预料,何忧之有? 剑子知晓这些道理,却开不了口,因为,他自己也做不到。 待到半首赋吟毕,办公室里又是一阵窒息似的沉默,剑子轻轻一嘆:“龙宿,我出去了。” 龙宿似有所觉,终于回头。起身的剑子半垂着眼,寡着脸无悲无喜,眉目间若有所思。 一个人郁闷一个人听那是谈心,两个人一起郁闷那就变成真伤心了,龙宿也没想到共鸣效果太好,咳嗽两声:“吾如此失落,汝竟不好言安慰,真真薄情。” 剑子现在也多少听得几句儒音,瞟他一眼:“既然如此,我赠你一句。” “好友请讲,吾洗耳恭听。” 长长睫毛先一敛,再一展:“长吁短嘆、伤春悲秋、坐地咏怀,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龙宿,你——真正很闲。” 言下蕴藏了无限的忍耐,和无限的……鄙视。 剩余的感伤被这桶凉水浇得通透,龙宿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发现剑子早已收拾起表情,再度一副没心没肺不伤神的模样。 “小智自私,不可不察。”剑子不管他一脸心碎成千片万片的样子,丢下这句话就要走人。 龙宿一惊,赶紧把人拉回来:“哎呀呀,好友,你之训诫如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正觉妙不可言,怎话说一半就走,实在不该啊。” “哈,我寒酸老百姓一名,终日只为衣食奔波度日,何来训诫可教华丽如龙宿者。” 讽刺的言语里隐隐劝解,龙宿心头一暖,唇边梨涡微露:“耶~此言差异,你寒酸小气,我华丽无双,如此绝配,必定心心相印,情意相通,感同身受才是。” 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剑子一玩欲盖弥彰,龙宿就立刻报之以无限肉麻。见某人厚比城墙的脸皮再度起效,剑子先行败退,脸色微沉:“龙宿,你留我下来只是为继续演示脸皮的厚度?” “好友你心急了,来来坐下,我为你亲手倒茶一杯赔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龙宿向来比谁都懂得,好好奉了茶到面前。剑子这心软的人果然拉不下脸,茶接过来,那边就有人轻笑,嚣张漂亮又得意洋洋。同时笑眯眯拖出老闆椅,硬要坐到剑子旁边。 剑子忽然有了一种很麻烦很麻烦的预感,不过他装傻惯了,心里打鼓,面上淡淡地饮了口茶:“闲话少提,谈正事吧。” “耶,此言差矣,与好友悠然共饮,焉能不是正事?” “这么看来,你是成竹在胸,倒是剑子不识实务,妄作小人了。既然如此,我们饮完这壶茶就各自散了罢。”斜视一眼,装吧,你就继续装吧。 龙宿无辜地回看,长长嘆了一声:“好友啊~~” 第13页 “吾如今人陷危境,百般煎熬,只待救苦救难大圣至神文义武俊德成功高剑子大仙江湖救急,汝可不能弃吾与不义。” “龙宿,”八堡连环咒一出,剑子的目光转为怀疑:“你真的没在办公室装什么见鬼的监视器?” “没啊,我怎会做这种事,只是多听多看多学罢了……”某人的目光则转为认真的左顾右盼,咽下了肚子里的“吾只是有个强大的活八卦汇报机罢了”这句不合时宜的真相。 他不直说,剑子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样说来,公司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只怕都逃不开龙宿的耳目。千日防贼比不上千日做贼,干将要跳槽这种事,老闆通常就像老公出轨的女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有人怨气频频后忽然偃旗息鼓,继而明目张胆地几次工作时间带手下出去,一去几个小时,这种情形落在有职场经验的人眼里,谁不心知肚明。 剑子作为下属,到底还是要义务性地提醒一下:“培养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不容易,能留还是留住吧。” “如果我把那顶技术总监的高帽赠送,你说留得住吗?” “能啊,只要你提供相应的奖金和权利。” “只怕享受了权利,负担不起义务。”龙宿脸上又露出那天说“小船不可以重载”的凉薄微笑,剑子心头一凛。把事情前后回味几遍,心头多少有些五味杂陈:“……看来,一切早在你之算计。” 龙宿看剑子的表情,隐隐觉得不妥,但他任性妄为惯了,再一想自己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让别人质疑了,当下只是微笑,避而不接。 交朋友就是另一种的误上贼船,剑子暗暗嘆气,不等龙宿挽留直接起身:“一会儿还有进度会,我先走了。” “剑子。” 龙宿突然出声,他扭头,看到后者异常认真地问:“你真的没有不现实的梦想?” 沉默了很久,就在龙宿预感会被再次推手太极给煳弄时,剑子竟然回答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有。” “然后呢?” 手握住门把,剑子回过身来朝他淡淡一笑:“然后,到现在我还不曾放弃。” 一笑云淡风清,天下间何事为不得。 龙宿从小熟读诸子百家,他想起祖父第一次给还是孩子的自己和楚君仪讲课,堂兄弟表姐妹坐了满堂。老先生开口就说,儒家学说立德立言立功,于德,吾要教导汝们成人成器,知礼知节,行事有方,君子之风。 老先生再问,汝们说,什么是君子。 童子们张口结舌,惶惶相视。 老先生笑了,只说了一句话。 子曰:君子不忧不惧。 于是在今天之前,疏楼龙宿其实没有真正认识过剑子仙迹,就像剑子仙迹也不曾真正认识过疏楼龙宿一样。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8章 act 8.0 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独特的公司文化和工作氛围,唯有一样东西,是全世界所有公司机构政府都津津乐道的——这就是小道八卦。 最近,ui内部的流言蜚语逐渐转了风向,从究竟穆仙凤和大老闆是不是一对、八堡追求3d美术组封玉缇美女的行动何时宣告失败、路飞雨和剑子的矛盾是否会总爆发……这样的日常八卦,一致转向了同一个口径—— 公司里有人,或说有些人,正在准备跳槽。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跳槽在it这样的新兴行业可说是家常便饭。传统行业你只做个一两年就想挪窝,必定会被人事判定为不够稳定;而it行业你在一家公司一做三五年,通常只会被认为能力不足导致无人挖角。 这项行业铁律在ui却是个例外。 高于同行20%的工资、良好的项目责任制和提升空间、丰厚的福利和奖金,以及龙宿个人不喜欢所以很难出现的非正常加班。整体来说,这间公司几乎算得上是打拼事业与安稳养家的最佳选择,更是“有进无出”的典范,和各大猎头公司痛恨的对象。 如此情况下,沸沸扬扬的“某公司高层准备带队跳槽”这样的八卦,迅速占据公司小道焦点第一位,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从前天到今天,六个下属在工作用gtalk组上问剑子是不是要跳槽,三个猎头打电话过来询问就职意向(天知道他们怎能如此无孔不入),八堡这个大声公更是第一时间冲到桌子面前哭诉:“啊啊啊,老大你不要走哇,你走了谁月底借给我钱!” 最离谱的是其它部门也跑来凑热闹,昨天回家路上,开会晚了点离开公司的杜一苇一路小跑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要跳槽的不会是你吧?” 望着杜一苇那飘撇的老爷胡上晶莹可见的汗水,剑子实在无言以对,脑海里只迴响着药师的名言:人人都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哪…… 其实,要说剑子准备跳槽,可能性是有的,但他要带队跳槽,可能性几乎是零。一个人刚过试用期个把月,就能挖走一个团队,不是此人背景太厚,就是公司自己问题太多留不住人。 可惜流言止于死人,有人起头,就有人跟进。这无稽的传闻是怎么绕到剑子身上的,他也懒得追究。每天继续一脸无所谓地编程开会查进度,顺便对每一个满眼“我要八卦”跑来搭讪的同事,丢上几句意味不明的模煳回答。 第14页 当事人不说是,也不说否,态度如此暧昧,流言当然愈演愈烈,连打扫卫生的大妈都要趁剑子丢饭盒多看两眼。群众们终于认为自己目光如炬地洞悉了真相,小道焦点正式由alpha版升级到了beta版。版本补丁把“有人正在准备跳槽”的疑问句,变成了“剑子仙迹准备跳槽顺便要把手下都带走”的肯定句。 这天下午,穆仙凤一脸严肃地来找剑子,通知龙宿准备和他谈谈。 全公司的八卦热情,被熊熊燃烧到了顶峰。 剑子一进门,就被龙宿拉过来迫不及待把门关上,临了笑眯眯拍了拍门把:“门啊门,现在多少人正望眼欲穿地瞧着你,你可要守住啊。” 见过无聊的没见过这么无聊的,剑子懒得理他,脸色不善地走到屋角,舒舒服服把自己拉平在沙发上躺好。 “剑……” “记得过半个小时叫我起来,”那边翻了个身闭上眼,一副拒绝打扰的模样,“另外,你现在欠我很多顿饭。” 剑子极少这么不礼貌地打断人说话,语气也不冷不热的,龙宿心里就开始打鼓。想了又想,才记起来,对叫人把流言主角指向剑子这件事,他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忘记了知会当事人??? 呃……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龙宿立刻擦着汗把到嘴边的抗议咽回去了,安安分分坐回位置不敢多话。 面对沙发背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说来奇怪,从那天开始,两人的相处模式就逐渐走向飘忽。原本剑子虽然和他谈笑,多少掌握着上下远近,现在彻底放开,龙宿的劫难也就来了。 开玩笑吐槽一切依旧,大家关系比从前近,说话也放肆得多。龙宿顺嘴说过了什么话,剑子也不像从前跟他闹辞职,只是半阖起雪白白的睫毛,一脸似笑非笑很淡定的模样。最开始龙宿没太在意,还觉得“啊,偶尔交流下感情还提高待遇”,后来发现,只要出现这样的状况,不超过三天,剑子一定会给他带来什么莫名其妙的麻烦。一而再再而三,龙宿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隔夜仇。 龙宿绝对不是什么心胸宽大慈悲为怀的好人。笑话,他当初一个人撑着公司在政府、供货商、客户中周旋许久,什么手段没有使过见过,到如今尚良心有剩,已经算是个中奇葩。有一回客户的市场经理不知搭错什么神经,就敢当面对他拍桌喝骂,龙宿微微笑全不在乎,风度绝顶。该人以为遇上个好欺负的漂亮公子哥儿,骂够就得意洋洋回去了,谁知回过头就被炒了鱿鱼。说到由头,也不过是龙宿在饭桌上点拨了两下,触动了他们总经理忌讳被下属越权抢功的心。 谁在这世上摸爬滚打,不揣着几副肚肠? 要说记恨,龙宿不比剑子程度差多少;要说恶劣,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结果被剑子坑了几次,龙宿却找不出想要讨回的念头。之前的相处经验更统统失灵,偶尔说错一句,剑子还没反应,自己就要前思后想半天。再开口底气没了大半,不割地赔款已经够好,更勿论保持清醒的应答。 其实剑子仙迹这个人挺简单,他不惦记你的时候,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好人一旦被他惦记上,就遇上了一等一的大麻烦,而龙宿真拿这麻烦没办法。现在剑子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要损就损,说一句“这嘛……”要让他心惊肉跳大半天。 拿眼前来说吧,作为老闆偶尔让下属背背黑锅,说给哪家职场也属天经地义,结果才淡淡两句话,负罪感就忍不住唰唰地一路飙升。对着计算机上闪耀的股票曲线,龙宿严肃地思考自己的威严如东流逝水、一去不回的原因,深切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那么……究竟应该请剑子去哪里吃饭赔罪呢? 剑子昨晚在家加班到1点才睡,对着屏幕看了太久的程序让眼睛都有点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夜有所梦,清早醒来灵光一闪,总算找到算法优化的办法,立刻精神大振,早上7点多冲到公司就开始工作。正式上班以后拿出解决方案,测试一番,写入库档开始应用,又解决了几个突然冒出来的bug。折腾得差不多快中午,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八堡这个dy大王蹭过来狗腿,剑子的偏头痛却开始犯了。 偏头痛是剑子的老毛病,一过度用脑就犯。精神不济,就无法进行高度紧张的抽象思考。他从纯数学转向相对不耗脑力的应用数学和编程,多少是受到这点先天限制,为此他的导师唏嘘感嘆了无数次“天公不公”。 药师帮他看过,规定每日保持良好作息,禁食刺激性食物,不许有一餐没一餐。平时剑子也会注意,本月却是他们的项目第一次出版本,非常时期谁还记得。 项目做了几个月,版本究竟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是验证其可行性的真正生死关。作为ui公司第一个图形引擎,龙宿下了大气力高薪挖来几个有经验的研发,又调配了最出色的人员,别的组就算不像路飞雨敌对意识明显,多少也抱着观望态度。成龙成蛇、是骡子是马就等这天,所有组员都憋足了劲儿,天天灯火通明加班到半夜。剑子作为研发主管,行政事务一样不能拉,还进行主要的核心开发,忙得经常饭也忘了吃,医嘱只能丢到脑后。连番熬夜以后头痛復发,只好说是自作自受。 第15页 头从隐隐作痛到阵阵抽痛,胸口发闷,还在考虑是不是偷熘回家睡个午觉,龙宿的“谈话”邀请就来了。 被当作烟雾弹这件事,剑子开始就心知肚明,也没真的想和龙宿计较。只是此时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继续一千零一套磨嘴皮,倒让做贼心虚的某人杯弓蛇影了一回。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 几个小时的休息纾缓了紧张的神经,除了还余下昏沉感,头痛好了七七八八。 空荡的房间里,敲击软键盘的哒哒声格外清晰,剑子眨了眨酸涩的眼,半撑着爬起来。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落地玻璃窗印出璀璨的城市灯火。龙宿没有开灯,坐在手提后头,屏幕冰冷的蓝光把本来就俊美的脸映得不带一丝人气。手头的几封邮件回完,再把财务送来的月度报告重审一遍,他一抬头才发现剑子已经坐直了身体。 隔着眼前的光,只能辨认出屋角那边模煳的轮廓,但龙宿能感觉到,剑子在看着自己。 “醒了?” “嗯。” “不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 龙宿声音很轻,剑子回答的更轻,黑暗中有什么莫可名状的情感微微悸动,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压抑了心思。陷入短暂沉默以后,才都回味过来这对话气氛怎么想都怪异。 “咳,”到底是剑子的脸皮薄一点,暧昧的沉默让他不适,“几点了?” 龙宿抬腕一瞥:“才七点。” 言下之意你大可以多睡点没关系,不过就这么睡过去半个工作日,剑子实在没法不尴尬:“……我待这么久,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龙宿下意识地答,完了才意识过来剑子在说什么,他顿了下,推开计算机站起身:“那件事没关系,今天就……走,趁着加班的人都去吃饭,我们把它结束掉。” 第9章 act 9.0 才出门,剑子就发现穆仙凤已经在外面等待。美丽的秘书得体地朝他一笑示意,又转向龙宿:“都在会议室了。” “财务和人事那边呢?” “还在,都准备着呢。”穆仙凤抬腕看表:“七楼食堂刚开始供应晚餐,大多数人都已经下去了。” 龙宿笑了:“凤儿果然是我最贴心的人。” 穆仙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从小被疏楼家领养,跟在龙宿身边多年,两人名为上下级实则亦师徒亦兄妹。在公司内,为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只要有第三人在场,龙宿向来注意说话分寸,极少出语亲昵。她冰雪聪明,前后联繫,立刻反应过来这代表龙宿已经把剑子当作“自己人”看待。 少爷说得暧昧,不知道剑子会不会误会两人的关系,穆仙凤正在思索,剑子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扭过头对她淡淡地笑了笑。 “龙宿,我就不进去了吧。”见到后者正要踏入会议室,剑子抢先说话。 浓眉皱起,旋即又放开,龙宿点头:“也好,我也希望能好聚好散,凤儿你跟我进来。” 路飞雨正准备下班,突然被穆仙凤留下来说老闆要开个紧急进度会。他和几个程序在办公室等了好阵子,终于挨到龙宿推门进来,本来想跟平常一样开两句玩笑,看到龙宿脸上的表情,他的心不禁一沉。 龙宿面上平平淡淡地坐下来,金眸扫视一圈,不怒自威,心里有鬼的人都感觉阵阵凉意,路飞雨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公司里所有人的都知道,我喜欢培养新人。”凝重的气氛里,龙宿的开场白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座有的是公司元老,跟我从最初的一间小工作室开始打拼到现在,其余多数人,也都是刚从学校毕业就进入ui,手把手被带成有用之才。你们的辛勤工作,不仅仅能以薪资来衡量,我全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至少要对大家说一句谢谢。” 龙宿语气非常平和,甚至远比平常更温暖十分,但他的词锋远比冷冷的目光更犀利,几句话说完,除了穆仙凤,办公室里已经没有能抬着头的人。 “在座的各位请在三十分钟以内办理交接,并去财务领取半年的薪资作为遣散费,人事会在一周内把你们的保险基金办理完毕。” 从他开始说话,路飞雨就捏着汗,仿佛做贼的人迎面撞上主人家,惊慌失措地无法反应。龙宿这变相的辞退声明一出,他反倒放松了,所有偷偷摸摸的事情都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犯人只待判决执行了,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至于竞业合同也不必担心,人事为你们准备了补充的竞业条款,三个月之后,我将不会干涉各位的前程去向。” 其他人还在没反应过来,路飞雨霍然抬头,和龙宿目光相对:“三个月?” 龙宿唇边的酒窝很深,他的表情同样意味深长:“三个月。你们的遣散薪资中一半是解除合同的费用,另外一半是竞业保护的合同薪资。” 路飞雨跟了他很多年,立刻就看懂了这个表情的含义:“你想在三个月之内把产品做完?” 龙宿也立刻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不知该嘆还是该笑,手指敲了下桌边:“不,产品进度一切按计划进行。” 第16页 这下路飞雨完全呆住了,程式设计师都有备份的习惯。就算今天龙宿找人盯着做了交接,原始码仍然在他手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套产品的资料库结构,再来一个人管理项目光上手就要半个月。何况龙宿这回一次性几乎把整个项目组连锅端了,别说三个月结束原本还剩五个月的开发,就是能不能按时完成进度都成问题。 ui从当年的小工作室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路飞雨一路经歷,有赞嘆有艷羡也有不服气:凭什么疏楼龙宿能做到的,他路飞雨就做不到。 就算实在不济,有产品和开发团队在手,最少他可以不再替别人打工。软体开发行业着作权案例少,判定复杂,拿着原始码出去改头换面一下卖掉,即使用上竞业条款,龙宿也几乎不能拿他怎么样。也正因如此,路飞雨才起了心拉出一票人自己单干。 龙宿的笑容高深莫测,路飞雨看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但他依然看不透这个漂亮嚣张的男人在想什么。 因为看不透,才畏惧,才厌恶,才想逃避。 “那就祝你计划顺利了。”窘迫让路飞雨忍不住要说两句讽刺话,说完才觉得滑稽。龙宿是什么人,别说开出整个团队,立刻中断这项目,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 作为一个被手下背后捣鬼的老闆,龙宿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风度十足,这句酸熘熘的话也没有让他失态。不置可否地挥挥手,善解人意的穆仙凤知道他不想再和这些人废话,起身做出请的手势。 路飞雨昂首阔步走了出去,发现等在外面的除了人事小李,还有应无忧——这是他团队里一个老程序了,本来这次也答应要跳槽,还陪着去见过投资人好几次。 他愣了愣,回头环视背后的其他人,突然都明白了过来。 “你竟然……!” 没等路飞雨发作,应无忧已经平静地打断他:“我进公司快五年,算是老员工了,有件事别人不知道,你不应该不记得。” “才毕业的时候,我被高薪招聘进来,结果遇上车祸,在医院躺了六个月。这六个月,龙sir留着职位,月月给我全额工资——虽然他根本没见过我,虽然我根本就没上过一天班。”应无忧盯着路飞雨,字字诛心:“我是人,不是畜生。” 路飞雨脸色霎时惨白,当年和穆仙凤杜一苇一帮人,在连空调都没有的小民房里经歷的种种艰难从眼前流过。他终于再度想起,在他母亲突发心脏病住院时,龙宿曾慷慨地从公司帐上划了二十万块现金借他。当时正好採购了一批伺服器,付完房租水电公帐再无结余,结果后两个月办公室连饮用水也叫不起——路飞雨曾对应无忧提起过。 是什么时候起,他把这些事忘记了? 路飞雨嘴唇不见了血色,再没说一句话,跟着人事走了。剑子半靠在不远的走廊处,等到他们离开,才转身进了会议室。 随手敲了敲房门,低头看报表的龙宿应声抬首:“来的正好,我们谈谈路飞雨这个项目。” 剑子却不进来,故意扭头看出去:“有两个人好像不想走,在找穆秘书谈。” 龙宿最看不得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笑嘻嘻地把手头的东西丢掉:“好啊,浪子回头金不换。” “真心这么想?” “十足真金。”龙宿先是含笑打趣,继而眉毛一抖,斜飞入鬓:“信吾者,自效其命;不信吾者,自求其生。” 虽是儒音雅言,却是剑子从未发现的一派霸气,自信到强势,强势的几近傲慢。俊美脸孔上的神情,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时感觉到的,漂亮得不可一世。回想刚刚听到的对话,剑子突然开始觉得,或许,交这么个充满意外性的朋友,也不错。 龙宿本来就一直瞧着他,才一恍神,就给抓住,“好友如此含情脉脉看我,真令人倍感暖心,莫非剑子对我一见倾——” 梆!——会议室的门被迅速甩上,剑子悠悠拉了个椅子坐下,对惊出一身冷汗的龙宿微笑:“我们谈工作吧。” 什么叫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剑子满脸“工作就该认真对待”的严肃,而且真的就开始谈工作,一点插嘴余地也不留,把龙宿气得暗暗磨牙。 哼哼哼,总有一天他要…… ……要怎样呢? 闹冷战,毫无疑问剑子是不在乎的,或者说就算在乎也不会给他看出来。至于把私事牵扯工作,就算昏了头龙宿也不会做。思前想后,龙宿发现自己好像真没办法把这人怎样。长嘆一声,只好暂时死了这条心,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谈了一阵子路飞雨目前的进度,剑子话锋一转:“你真正不打算在三个月内把产品做完?” “当然,”龙宿皱眉:“你做过项目,应该清楚不成熟的产品对市场期待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我从没干过砸自己招牌的事。所以,我不止不想在三个月内把产品做完,还希望它再多做三个月。” 剑子呆了呆,嘴角露出丝兴味的微笑:“听起来你有个大计划。” “我打算和一个游戏开发团队合作,用现有开发出的伺服器架构、3d图形引擎为底层,制作一个基于我们研发内核的成熟游戏。” 第17页 这听起来倒是个迥异的思路,大家都是没有完成的产品,不管路飞雨再怎么赶工,进度也只会在伯仲之间,但通过投入实际运用可以了解其真正的弊端,同时也展示真实的商业价值。唯一的问题是…… “只有半年多时间,你打算开发什么?” “坦克大战。即时在线多人对战游戏,美术工作量小,能够最大程度展现3d引擎图形演算的结果,如果我们採用多组伺服器单线资料库结构,在峰值时伺服器自动进行分流,是对伺服器架构最好的展示。半年拿出一个demo,不算难事。” 一步又一步,龙宿的个性就像他开车,看似嚣狂,实则沉稳,计划绵密细緻,非寻常人可及。路飞雨被他逼迫至如今田地,实在不算冤枉。 “再不济,就算原始码被卖,这项目还能挣点钱,不会亏到惨。” 被剑子淡淡损了一记,龙宿也不在意,反而故作欣喜:“哎呀,知我者,剑子也,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真感动莫名。” 极其难得的,剑子没有为他故意的肉麻话恼羞成怒,雪睫微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在明亮的黑眼睛里,龙宿见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欲说还休的怅然。 即使彼此经歷了太多事以后,他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天,温柔的眸光里毫不遮掩的疑虑—— 但愿,我是真的知道你。 第10章 act 10.0 从屏幕前抬起头,才注意到周围灯熄了一半,剑子瞄了下电脑上的时钟,竟然已经快十点半。 “准备走啦?”只亮着两三盏灯的黑暗里,龙宿突然出声。 剑子眨了眨酸涩的眼,才发现龙宿就坐在最前面八堡的位置上,手边放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坐了多久。 “差不多都清楚了,”偏头痛阵阵拜访,剑子没能力去细想这个最恨加班的人为什么等到现在,伸手去合电脑:“对了,伺服器的数据结构最初的开发者,不是你或者公司任何一个人吧?” “……看出来了?”若明若暗的地方,谁在回头望着,狡猾地微笑。 剑子把笔记本关上,嘆息:“想出这种伺服器架构方式的人是个真正的计算机天才。所有核心部分程序都没有注释,算法漂亮逻辑却很难理解,看得出路飞雨花了大量时间去整理程序,但他底子还是太差了,用科班出身的办法去硬改,结果反而拖慢了效率。” “你这一番盛赞,可真使我的心五味杂陈,复杂难言哪。” “哈,看来你在这位天才手下碰壁不少。” 明明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还不忘亏人,逞强到这种地步,旁人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龙宿哑然失笑,继续凝视他的脸,淡淡的愧疚和担忧无法压抑,摇头不语。 龙宿做事风格华丽堂皇,真有心延揽,必定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天才开出了与其才华相符的价格。剑子好奇心一炽热,偏头痛都好了许多:“你的条件竟不足以让人动心?” “世界上有两种人买不到,第一种,是原则操守重于一切的人;第二种,”龙宿难得苦笑一回,“是根本不知道价格为何物的人。” “你还是买到了这套程序。” 这是因为幸运的天才无价,不幸的人生却通常是有价的。龙宿笑而不答,其实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也不想继续工作的话题。 龙宿其实已经在那儿坐了很久。 临时起意留下来陪加班,剑子工作地太投入,身边的人走光了也不知道。龙宿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坐着,一待就是两个小时,竟然始终没发现。 办公室里只有滑鼠和键盘的响声,偶尔龙宿扭头看看,只能瞧见白色眉眼低敛,一副伤神之极的神情。看他脸色不好,想开口问问情况,又觉得帮不上忙,过一会儿还是不放心要回头望。反覆几次,龙宿干脆电脑也不看了,光扭过头盯着剑子。 剑子不停按压毛绒绒鬓角太阳穴,剑子眉头皱得死紧翻来覆去读同一页程序,剑子终于读懂之后眼神明亮笑意盈盈…… 看他入眼,便心中沉静。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剑子误会了:“有事?” “呃……气象台预报了强颱风,从晚上开始会有暴雨。” 剑子扭头看向窗外,没注意人急生智的某人正偷偷擦汗。 隔着厚厚的防风玻璃,夜晚天空不见一颗星子,灯火辉煌的街市也被乌云压得一片肃穆,人行道上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没人在街道上行走。 难得忘记看一次天气预报……多少有种被抓到的尴尬,剑子眼眸微挑:“你……等着送我回家?” “是啊,故所愿也,不敢请尔——”龙宿立刻加了一句:“知晓剑子必定感动不已,就先替你回答了。我如此贴心,好友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剑子只管低头收拾东西:“这嘛……” “耶~好友你真真小气,就算不请我鲍鱼熊掌,也要多少来点鱼翅燕窝,再不济……这是什么意思?” 龙宿看着剑子伸过来的手心,上面躺着一叠花花绿绿的促销单,后者宽宏大量一笑:“食神八堡友情提供的免费券,自助餐无限量吃到饱,酒水饮料茶点全数免费,保证能满足龙宿你除了鲍鱼熊掌鱼翅燕窝外所有华丽无双的要求。” 第18页 一毛不拔,剑子仙迹,算你狠! 默默咽下一口憋到内伤的血,龙宿继续对自己催眠,总有一天……这个“怎样”,照样没能想出来。剑子拎着电脑包站到身边,睫毛眨啊眨,安安静静又一肚子黑水地抬眼望时,依旧克制不了地唇角微扬。 ……龙宿很悲哀地认命了,剑子仙迹,就是老天爷派下来给他的克星。 十分钟以后,剑子也认命了——受龙宿一点好处,必定有机会数倍地还回去——站在剑子家楼下,两人望着倾盆而泄的暴雨狂风,相对无言。 雨注如瀑,黑夜中视野极模煳。这种天气下还想坚持驾驶的,那都是不怕死的疯子,罢了,剑子嘆口气:“龙宿,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凑合一夜吧。” 这声嘆息还真是透着十二分的不情愿,龙宿大大的自尊心瞬间压过了可以登堂入室的小小喜悦:“好友诚心相邀,我怎敢推拒,就怕无端打扰,让你麻烦,我于心何忍。” 剑子很饿,剑子很冷,剑子头很痛,剑子……也有抓狂的时候…… 脸一冷:“要站在这里跟我磨下去也行,提醒一下,你的裤脚已经很不华丽地湿透了。” “吾们走吧!” 剑子住4楼,一居室加个小厅,开了门顺手丢过来一条毛巾:“先擦擦,拖鞋在你右边鞋柜。浴室在对面厨房旁边的侧面,你先洗个澡,左边是热水,我给你找衣服。” 龙宿刚刚为了面子硬撑,淋湿了大半截裤子,湿漉漉黏在皮肤上正不舒服,也懒得继续拿乔,边擦头髮上的水边扫了眼屋内。任何普通家居的装修,在龙宿的眼中只能说比毛坯房稍好。不过爱干净的主人家似乎花了大量的打扫时间,到处纤尘不染,竟也显得舒适整洁。 外间的小厅只摆了一个沙发,一个书桌加椅子,地上斜靠着个半人高旅行背包,拉链还没拉好,像是行李整到一半。龙宿去开浴室门,想着公司很多人说剑子是资深背包客,恐怕并非传言。 丢下两人的手提,背后已经传来浴室门反锁的声音。剑子都进了卧房,想了想,还是走出来,把书桌上的相框轻轻反盖下。 剑子衣服本来就不多,一零一件白衬衫加浅色西裤牛仔裤。和龙宿虽说身高相仿,但看后者肩宽,他的衬衫必定穿不下。捣鼓了好久,从箱子底找出件当年大学校园祭的活动t恤。学生会的人偷懒,男生一律xxxl号,女生一律l号,t恤装一个半剑子都准够了,然而…… 瞅着雪白底上面印着鲜红的“p大男生一回头,贝克汉姆想跳楼”大字,剑子一阵阵晕眩地想像着龙宿那个不华丽会死星人,穿上它将会产生的错乱感。最终还是克服不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把它塞回原位,找出件冬天的睡袍充数。 龙宿用不惯浴室里的洗髮水沐浴露,随便沖了个热水澡,浴巾一裹裸着上身就跑出来,炫耀似的大露在健身房和武道馆锻鍊出的好身材。美男出浴本该引起无限遐想,可惜剑子对电力十足的微笑毫无感应,略感羡慕地瞥了眼线条优美的二头肌三头肌腹肌背肌,目光立刻转移到了湿漉漉的紫色长髮……上掉落的水珠。 水迹就像蜿蜒的蛇,一路湿嗒嗒从浴室来到卧房门口,剑子把睡袍一塞,冲出去拿拖把:“擦干头髮再进来。” 看剑子的架势多少有些洁癖,怪不得平常男人一穿就很毁灭性的白衣,他竟能天天穿不染一丝尘埃。这屋子也真正是“一尘不染”,电视、影碟机、音响一律欠奉,龙宿不报希望地问:“有没有吹风机?” “没啊。”——果不其然。 从当初创业期,忙得洗了澡都懒得擦倒在床上就能睡着之后,有多久没自己洗过头擦过头髮了?龙宿靠在门边忆苦思甜,同时观察地形。 面前这个卧室,只有一张床、两个书架、一个衣柜,简单到简陋,让他竟不知何处落脚。屋里继续一贯的整洁,被子床单连个皱褶都没有,唯一东西纷乱的算是书架。匆匆扫一眼,最下面是大部头的计算机书和期刊;中间是各种看名字就瞌睡的数学书。最上面一排,总算不那么相看两相厌,却保持着剑子仙迹始终让疏楼龙宿难以预料的风格——半数是侦破小说,半数是道家真经。 书架旁边还有个白色整理箱,上面放了个篮子,丢满了……花花绿绿的硬币和钞票。 龙宿随便瞥了一眼,就认出美元、英镑、法郎等超过五种以上的不同货币,还有更多的,连他也叫不出名字。票面都很小,不像主人故意收集,倒像从国外归来钱包里倒出没用完的零头。 “龙宿?” 热热的气息吐在后颈,龙宿第一次听自己名字听到全身酥麻,惊得回过头倒退了两步。 剑子看他跟见了鬼似的,不解地皱眉:“这床够大,我们挤一挤睡到明早没问题。” 刚刚洗完澡的剑子头髮微卷,绒绒的鬓角白髮可怜地耷拉着,平常总是低眉顺目,让人瞧不清的眸光澄明如水,笔直望过来的那股执拗,让他无端年轻了许多。龙宿心跳快了两拍,忍不住又退一步,才总算能找回舌头:“吾睡沙发。” 儒音都出来了,剑子颇感趣味地想,莫非是被自己这“陋室”吓坏? 第19页 “现在嫌弃也迟了,其一,两人座沙发睡不下你,其二,我也没有两套铺盖。” 吾不是嫌这个……龙宿十分郁闷地看着剑子从衣柜里抱出床毯子,又拿衣服随便塞了个枕头,把两边整理好,抬眼望他。 灯光下长长睫毛闪啊闪,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别折腾了快歇着吧”。龙宿先看看双人床,再看看剑子,不知是心神荡漾还是心花怒放,竟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剑子,吾饿了,要吃你亲手煮的宵夜。” 什么叫做得寸进尺,是可忍恕不可忍! 第11章 act 11.0 杯面。 两碗。 目光在杯面和剑子之间逡巡三圈,龙宿终于绝望地问:“这就是你的宵夜?” “当然。”剑子仙迹难得一脸不想吃你就歇着的霸王表情,时钟过午夜,还要给这位任性公子准备夜宵。能拿得出这样的表情,已经算是修养极限。 看剑子准备去倒开水泡面,龙宿哭笑不得地拦住:“吃杯面就罢了,最少也要煮一下吧?” 剑子的目光也在杯面和龙宿之间逡巡三圈,问:“杯面也需要煮?” 疏楼龙宿心底一直有个小小的恶趣味念头:想看看始终从从容容的剑子仙迹动摇的模样,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愿望的满足来得如此容易,又如此的让人无语—— 直接拿过杯面走进厨房,龙宿随手找了个干净锅子接好水,把面饼丢进去上灶煮起来。转身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能下锅的材料,却被里头密密麻麻的杯面惊得呆了一呆。剑子和龙宿对视片刻,难得脸上一红:“咳,最下格有火腿肠和洗好的生菜。” 眉毛挑了挑,龙宿也难得地没口出嘲讽,只默默又拿出两个鸡蛋。手势熟练地打蛋花汤,削火腿肠,调味起锅,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泡面被捞起上桌。此时,剑子看龙宿的目光里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撼。 两人坐在桌前,剑子迟疑地挑了几根面入口,忍不住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看龙宿一眼,长舒口气:“没想到龙宿你竟然会下厨……而且还做得这么好吃……” 我也没想到一个独自生活的人,竟然连杯面都不会煮!这番心悦诚服,龙宿实在不想领受:“算来尚是好友首次对我真心称赞吧,难得,难得啊!可嘆,可嘆啊~” ……好大一股怨气。 剑子差点被噎到,吃人嘴软,不敢继续接口下去。秉持装聋作哑乃清静无为最高境界的原则,只管埋头大吃,边吃边从味蕾升华对龙宿的敬意。 这人一惯性地装傻,龙宿就更想开口刺他。话到嘴边转了几转,看剑子吃着最最简陋的煮杯面,一脸的感动满足,再想起杯面叠放的冰箱。那股不平气变得极淡,又一点点咽了回去,心中嘆了一声,脸上露出丝笑意。 餐桌不大,两个大男人对面一坐,低头就只剩半臂距离。这么头碰头地吃了半晌,也没开口说话,他俩相处,哪一次不是词锋尖锐步步为营。头一回这样默默相对,面吃到最后,空气里倒飘荡着些许罕见的宁和。 热腾腾的面下去,剑子紧张的头痛好了些,脸色也由青转白,拦住要拾碗的龙宿:“我来收拾。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 床上已经放好了两床被子,龙宿捡了自己睡惯的左首躺下,床头柜上堆着两三本书。他随手打开檯灯拿起本书正翻着。厨房里水声锅碗声响了一会儿,剑子擦着手进来,顺手关掉房门准备上床。 虽说是双人床,睡上两个身高过一米八的男人加两床被子,立刻显出了拮据。剑子坐在床边估摸着真要躺上去估计翻个身都困难,正要去拿枕头换边,龙宿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唉,正该抵足而眠,才显得你我亲密无间啊。” 今天最后的气力也被煮杯面耗尽,实在不易争执睡哪头这种小事。剑子松了手,多少还是有几分歉意的,怎样说也是为了送自己回家才搞成这样,雪白的睫毛一阖:“陋室窄榻,潜龙难伏,龙宿,委屈你了。” “这话就见外了。”这个开场如此耳熟,剑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想到龙宿竟然闭口不说往常的肉麻话,只是在斜靠床头看他合衣上床,笑得华彩流溢,眉眼如画不可方物,足可电晕一票男女。可惜剑子实在累到懒得抬眼看他,靠上枕头手一伸:“递本书来。” “哪本?” “最薄那本。” 龙宿一抽,竟是本《梵纲经》,递过去顺便问了声:“你也习惯睡前看书?” “师…老师教的,再忙也别忘记睡前看几页书,如你所说,人生在世还得多听多看多学。”剑子接过书,注意到龙宿手里的书:“这本是硬汉派小说,你要不喜欢这种故事,书架上还有其他的。” 既然有心掩饰,龙宿也不着意追究他一时失语,目光顺势扫了眼书架,忽然咦了一声。他本身也是侦破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又懂得几门外语,早些年入迷时很是搜集过一阵,刚进门看到书架就觉得异样,现在才注意到里头的玄机。唇角微扬,龙宿自语:“有趣,连科幻侦破都看的推理迷,书架上却没几本日本推理。” 琥珀色的眼中光华流转,剑子只淡淡回答:“我不太喜欢。” 第20页 再浏览了下书的名字,他开始瞭然:“不喜欢新本格派推理?但你又有森博嗣的小说……《全部成为f》……因为和程序有关?可惜,”龙宿笑了笑:“十年前的程序常识,对现今的你我止一笑谈,‘时代感’倒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这句话让剑子饶有兴味地阖上书,他侧过头,忽觉和龙宿只有半臂之隔,差些就要耳鬓厮磨。近距离间气息交错,那张俊美的脸孔蓦然生疏许多,剑子皱眉,稍后移些许,才说:“倘若我没猜错,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想必喜欢华丽无双犯罪之故事。” 龙宿哈哈笑了两声:“知我者剑子。人之生命有如萤火,瞬息闪耀,不刻凋敝。而智慧与杀戮,正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原罪,虽恶之花,亦不减绚烂悽美,喜爱华丽的我怎能错过。” 明明是爱刺激,偏偏能掰出一堆词句考究的歪理来,还堂皇得难以反驳。剑子歪着头,听龙宿说“原罪”,忍不住就要损他两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哎,西学东渐,何必执着体用之分。”龙宿话风一转:“我这里‘附会’,你就来个‘穿凿’,好友谅必尚有高论,我洗耳恭听。” “浅见不如龙宿之华丽,只怕难入尊耳。” “剑子,伪言谦退是大奸,戒之慎之。” 见龙宿坚持如斯,剑子眉眼下阖,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浓浓的睡意被这人全搅和没了。打定主意,明天迟到的帐绝对要算在这尾深夜一点扰民休息的活龙身上,他想了想,开口:“……我不喜欢……无所不用其极地思考,怎样才能把人高明地杀死这种小说。” 长眉一挑,龙宿也不忙着发问,静静听剑子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折腾了一天,嗓子比平时低哑许多,萦绕在耳畔恍如私语。 “本格派也好,新本格派也好,希望逃脱罪责是人的本能,从福尔摩斯开始的侦破小说,就是读者和侦探们破除谜团的本能与之斗争的故事。小说是戏剧,但犯罪不是戏剧,小说人物是虚假的,但人性不是虚假的。密室、孤岛、惨案、预告……所谓‘本格’概念的过分偏狭,只加强了对写作者智能的炫技,到了这一步,犯罪再没有人性,只余卑猥。” 把他的话咀嚼几遍,龙宿颇不贊同地摇头,一针见血地评论:“偏见。” “正解。”剑子不以为意。 龙宿反应机敏无比,立刻明了:“看来,我不是这样说你的第一人。” 剑子笑而不答,回了一枪:“顽愚如我,正待好友惊世大论点拨啊。” 咳……引火终于烧身,龙宿差点呛到。以他的急智才学,七步成诗十步成文本来不是难事,正在沉思,突然见到剑子白羽般的长睫包裹中,漆黑无际里一点灵光温润如玉,定定望住了自己。 嘴角一弯,龙宿苦笑着服了软:“小说者,稗官野言,狂夫巷议,圣人以为小道,君子可观而不可以致远。我看这些小说远没有你入心,妄谈不免惹人笑话。” 认识这么久,难得他肯主动让上半步,剑子也不故意进逼,倒是想起个老问题:“龙宿,一直想问了,你是师从儒学?”虽则龙宿学识渊博,诸子百家都有涉猎,两人谈话下来,剑子却始终觉得他还是更以儒学为尊,行为法度礼数严格,不经意处自有股寻常人学也学不来的大家学养之气。 “是啊,”龙宿半真半假嘆口气:“乱世之末,治世之师,我这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倒让无为而治的好友见笑了。” 这人顾盼神飞,不可一世,哪里有半点不合时宜的自觉。龙宿一得意,剑子就想刺他,故意绕开话头:“华丽无双的龙宿与齐鲁村语的组合,想来确实值得一哂。” 儒学以孔圣人尊,孔子出身鲁国(今山东省境内),疏楼家祖籍也在该处,后来虽然战乱兵燹,家世流离,却一直把家乡话存留了下来。经过疏楼家与其他儒学大师的数代修正,以天下至圣“临、容、执、敬、别”五德为律,最后形成了如今国学界与进修儒学之人公认的雅言“儒音”。其中种种变化复杂不为外人所道,乍一听还真和山东方言相似,这也是龙宿不轻易在人前口出儒音的缘故。 这句话正好损到痛处,刺得龙宿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果然见到有人已经摆出一零一副柔顺安然的表情,淡定无辜到了极点,华丽的眼风堪堪从顶心高空掠过。疏楼龙宿岂是轻易嘲弄得了的人,翻开腹稿中剑子仙迹的话柄一二三四五六条,检点两遍以后,龙宿忽地蹙眉,无声一笑。 剑子久不见龙宿反击,虽然有些疑虑,倒没精力多想。说话间两人已经在床上磨了近一个小时,差不多把那碗杯面的热量耗尽,剑子上眼皮碰下眼皮,龙宿视而不见,故意继续逗他说话。说着说着,剑子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一个话头没接上,就滑到枕头上寻周公去也。 龙宿终于玩够了,也不忍真的吵到他,回手把灯扭暗,灯头也转朝外间,开始翻起手里的小说来。疏楼家奉行君子好学不倦的座右铭,从小就要后辈们养成每日读一书的习惯,无奈俗世事务繁杂,入世的子弟们能贯彻经年的寥寥无几,龙宿就是这个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第21页 动心忍性,本来就是绝大多数世人都做不到的事,但疏楼龙宿能。 就像他的一贯主张: ——来日方长。 第12章 act 12.0 龙宿精力过人,从前创业时连续数月日日只睡三个小时,依然可以保持思维敏锐,决断主张无一失据。如今功成名就,下属得力,极少需要他这么刻薄自己,夜猫子的习性却保留了下来,晚上易兴奋,一旦精神起了就能保持很久不觉倦意。 或者是否换了惯处的环境之故,周公迟迟不肯来访,长夜漫漫无事消遣,龙宿只好干脆就着灯光将手里的小说一字一句看了下去。译者语言干净简洁,更有几分刻骨的伤感,颇合胃口,结果弄假成真,不知不觉一气看完整本书,抬腕已近凌晨四点。 合上书,龙宿才注意到扉页是一种深沉的红色,就像上好的葡萄酒。 城市迷醉在最深的长梦里,仿佛已经死去般沉寂,冰冷的文句在身体静静流淌,如酒精般让人想醉,又让人想哭。 “如果我带着醉意出生,我或许会忘掉所有悲伤。” 书封的宣传语让龙宿感到莫可名状的抑郁。而最近两三年以来,这种情绪已经变得十分少见。当初他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弃文从理,其不为人道的理由,却是天生艺术感受性太强,太过容易被文学美术作品勾起心绪。如此一来,自我意识便被他物左右影响,逐渐迷失于他人构筑的价值观与虚幻体验中不可自拔——“可以自我放纵,却不可自我沉溺”——自龙宿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疏楼同直亦有所听闻。不惜改换人生轨迹,也不愿受任何人、事、物左右,骄傲至此——老爷子也只好嘆上几声子孙不肖。却无人知晓,嘆息的背后,泛起的是否更多是激赏。 后来混迹商场,龙宿更是小心翼翼,在还没有只手遮天之前,表现出过于个人本色、与他人格格不入的一面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何我们通常只见得亿万富翁享受人生,占据绯闻头版不放,却极少看到千万富翁们抛头露面制造新闻?非不能,实不为也,古人说了:枪打出头鸟。自我克制和导引下,他的阅读习惯日渐脱离风雅,越来越功利化,重说理、少抒情、重实用、少消遣起来。 便是如此,龙宿并未料想到,一本硬汉派推理小说,以难以想像的优美文句,让他在不应当的时候,不应当的地点,升起了不应当的愁绪。 我们在灵魂的渴慕中踽踽独行,没有居处地漂流。正像小说的主人公马修说,“酒店关门之后,我无处可去”,龙宿凝视窗外,城市无边无际地静默着,每一盏还燃烧的灯火,都在述说一段无人倾听的孤单。 龙宿深吸口气,他得找点办法摆脱目前情绪,想起身给自己倒点酒,胳膊却碰到了剑子,他悚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家。 剑子睡得十分酣甜,全然不知有人陷入了几年一遇的心理低潮,正在心情低落兼灰暗。被龙宿胳膊一碰,他动了动,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龙宿,悠长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见此人睡得这般安稳宁和,龙宿不爽的念头徒然而生,把烦闷都沖淡了好几分。打量了无知无觉的剑子片刻,龙宿唇角微扬,一抹恶意的笑在梨涡晕开。魔爪伸出,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却绝对没法当着本人做的的事—— ——揪了揪剑子毛茸茸的鬓角。 啧,竟然真的是头髮。 为何别的头髮都长得伏顺妥帖,就这两撮毛偏要这么惹人手痒地炸成一团呢?龙宿十分认真地思考着这个涉及生物学、遗传学、美容美髮学的深奥问题,手里又扯又揉又揪,玩得越来越上瘾,越来越过瘾。心情一好,什么烦闷伤感,通通淡去无形。 原来揪剑子的毛有益于摆脱不良情绪,这个发现让龙宿大乐,不觉忘形,逐渐波及了鬓角以外的区域。龙宿很有探究精神地把剑子的面部摆设研究了个遍,比如,此人的眉毛也手感也是毛绒绒,十分好摸。长长的睫毛真的没有半根黑色,每根都有很好看的弧度,叫人很想放点什么上去,还有…… 龙宿正在不亦乐乎,心头忽然感应,目光一转,发现手指捻住的睫毛下,一双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自己。 ——剑子被他生生闹醒了。 干坏事被抓个现行,绝非疏楼龙宿人生头一遭,所以被望定的剎那,他眉头都没皱一皱,可谓行家心态。腹中顷刻备下十七八个鬼扯的藉口,只待苦主一开口,立刻找个合适的堵上。 谁知剑子眨了眨眼,瞅瞅龙宿的脸,又望望龙宿的手,目光这么流转了一圈,开口第一句竟不是诘问,只是不痛不痒地问了句:“还不睡?” 龙宿凤目一转,梨涡若隐若现:“这就睡,我把灯关了。” 剑子再眨巴眨巴眼,仿佛对这回答觉得满意了。他蹭蹭身子,脱离了龙爪魔掌,又眼眉惺忪地使劲儿把头往被子里埋,直到差点把整个脸蒙住,这才心满意足地嘆口气,露出个“现在你不能拿我怎么样了吧”的笑容,旋即唿唿地再度睡死。 他一开口,龙宿就知道此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当然也不会去故意把他弄醒。眼见剑子把自己滚成被子卷,一副呆呆幸福仓鼠样,龙宿呆然良久,心头暗潮汹涌,梨涡禁不住越漩越深。终于从肺腑深处,迳自升起股大笑的冲动。 第22页 这个人这个人,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 第二天,剑子起床后,鬓角隐隐发痛,他瞅着镜子思考了很久,终于跑去问正上网看新闻的龙大老闆:“龙宿,昨天睡觉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把我吵醒了?” 龙宿八风不动,表情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汝记错了,汝昨晚睡得香甜,不曾醒过。” “真正如此?”剑子越看他,越觉得可疑得不能再可疑。 “真实的啊。”龙宿长长长嘆了一声,“剑子,汝这样问,是对吾极大的不信任,吾一片心,碎得有如山中叶风中雪,凄凉无状,苦楚万般。” 深情款款的口气生生把剑子眉头说出了一个川字,后者也长长长嘆了口气,叫了声:“龙宿。” “好友请说,吾洗耳恭听。”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顾左右而言他说肉麻话,通常不是在隐瞒什么,就是在说谎。” 龙鳞的厚度,毕竟非常人所能及,被一语中的的龙宿依旧从容不迫:“哎呀,这般心有灵犀,吾是不是应该感动于好友对吾之了解,子期伯牙,高山流水,能得知音如剑子,吾愿足矣。” 剑子正要开口,却鬼使神差地看了龙宿一眼,忽觉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中除了惯见的锋芒与自信,更多添了几许读不懂的温和。他心头一跳,习惯性地转了目光,把头轻轻低了下去,原本是熟练了的兵来将挡,今日只觉难续:“咳,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吵醒呢?” “自然是……没。唉,汝不信任吾作为朋友之言语,也该信任一个资本家对压榨对象的仅存良心才是。” 和龙宿说话,总是比人预期的有趣许多,剑子莞尔:“被你一说,包身工我忽然有几分感动。龙大老闆,你的良心想必不会拒绝负担今天的早饭这小小要求吧。” 说到请客,龙宿向来具有大款一贯的派头,手豪迈地一挥:“没问题,汝是想去风荷轩吃杭派小点,或者去丹桂楼吃港式早茶……嗯,干什么?” 剑子微笑再微笑,纯良得很:“来来来,保鲜盒一个,轻便又好用。劳烦龙sir你,到楼下小区入口处去买一盒豆花,再带四根油条回来。言出必诺,好友当然不会因此举太过寒酸而赖皮,是吗?” 龙宿脸色变幻半晌,梨涡一旋,神态恢復如常:“怎能让剑子失望。” 看这人华丽无双地接过保鲜盒,半点不带为难出门买豆花去,剑子真的失望了。 “可惜,早知今天这么好说话,应该再让他多带一两咸菜的……” 两个人吃完了非常之不华丽非常之寒酸,但龙宿都承认味道实在不错的豆花油条,看看时间差不多,收拾东西上班去。结果,在是先开车去洗,还是直接开车上班这件事上,又爆发口舌之争若干。眼看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迟到,全勤奖的刺激下,剑子只得死了蹭车的心,干脆步行。奇怪的是,龙宿想了想,竟然也笑眯眯地跟上他,两人一路斗着嘴走到了公司。 不说他们一起上班,前后脚进公司这件事,又引动了多少人蠢动的八卦心。从这天起,剑子在工作之余,又新添了一个难题——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是一晚过去,龙宿于他,忽然从一个可解的多项式,变成了一个难解的证明题。 恐怕,不是难解,甚至是无解……晚上龙宿又跟着他步行回家取车,顺便要求一起晚饭感谢半床之谊,剑子望着龙宿很好看,也很不怀好意的笑容,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在心中长嘆了口气。 第13章 act 13.0 路飞雨一帮人的离开多少引得公司人心浮动,对此龙宿倒是想的通透:“人往高处走,有志气不是一件坏事。”这句话传开,看了样板就蠢蠢欲动的人反而冷静了——跳槽是it常态,真能鲤鱼跳龙门的那绝对是异常态。路飞雨几乎挖走了整个团队,自然可以挺起腰杆跟人讨价还价。单个程序跑到市面上待价而沽,通常不过是换个老闆打工,还往往没有目前的老闆慷慨大方。 再后来传出“些许”内幕,ui里到底还是从大学毕业就进了公司,一待好几年的技术年轻人,考虑问题不比老江湖世故,却很有几分热血。挖人墙脚本不算光彩,却也未必犯规,把旧东家的原始码拿出去卖,就完全涉及了职业操守问题。剑子接手他的项目,拿回自己组来,已经被进度逼得发疯的众人原本诸多情绪。听他把当下情况一说,立刻群情激愤,立誓就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要赶在卑鄙小人(八堡金口点评)之前做出产品——让剑子不由得暗嘆年轻真好。 其实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七八,生就一张严肃易衰老的脸,性格也较寻常同龄人沉稳十分,思考问题也全面细密些。路飞雨这件事,有一半是龙宿顺水推舟。剑子偶尔闲下来也会想,如果不是自己突然空降抢走了前者心心念念的位置,如果不是龙宿对自己那有意多过无意的亲热信赖,路飞雨还会不会毅然捨弃曾经一起奋斗过的这片小小江山。 有一回,剑子不小心把这句话跟龙宿说了,后者拿怪异的眼光瞅了他半晌,丢下一句评语:“你啊,还真是无可救药的滥好人。” 第23页 ……滥好人剑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事实证明,说真话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在龙宿不知赔了多少不是,请了多少客,终于让剑子不再记恨以后,很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其实剑子倒不是真小气如此,问题他压力这么大,还要面对说风凉话的老闆,心情自然愉快不起来,小小反抗,多少算缓解压力。现在他背着两个项目,一边每天熬夜看代码,一边盯着每个人的进度,还要负责招聘培训新人手,忙的经常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而偏头痛已经发展到定时拜访,早中晚各准点一次,偶尔还有夜宵加餐。 上周末去找慕少艾拿药,后者连声惊唿剑子你怎么突然缩水了。剑子面无表情地说是啊,谁叫最近天气又凉了。无敌冷笑话一出,当场把药师激得打了三个寒颤。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恍神间,他来到龙宿公司已然半年,这半年间剑子的功劳有目共睹——光看八堡桌上叫加班外卖被赠送的优惠券厚度,就足以想见这半年,他带领下的项目组都是过着怎样一种不堪回首的生活。 重压之下,进度倒是一日千里。引擎改进对字体渲染和预加载优化方面,解决了长久以来的效率与表现的大问题,又凭藉主程序出色的资料库功底重构了资料库结构,现在已经交由其他研发部门进入产品开发阶段。而半空霹雷击中副车的坦克大战项目,也在稳步进行。一切都很顺利,很平稳,以至于剑子审阅了进度表好几次之后,很悲哀的发现,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他这组就要没事做了。 “亮牌亮牌亮牌,谁是主公?” “哼哼哼,就是——食神八堡我!” “主公~~我是忠臣啊~~~~” “呸,你这个内奸专业户来充什么好人,主公不要相信他,我才是真正的忠臣!” 杜一苇才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当场被一群全神贯注《三国杀》的大声公们吼得耳朵一震,人也退了半步。(註:《三国杀》,一种带角色扮演性质的桌面杀人游戏) 八堡瞥见是他,赶紧做手势让大家小声点,顺带招唿:“哟,是杜老爷,来找老大吗?” “剑子不在座位上,小希说你们借会议室开进度会了,”杜一苇张望了一下,“咦?他也不在这儿。” 有人就笑着接口:“我们老大开会的那速度,绝对是传说级的,有一次他会都开完了,八堡连一半汉堡都没解决呢……哎,我说实话,干嘛踹我!” 八堡收回长腿,哼了一声,才对杜一苇说:“老大被龙sir叫走了。” 杜一苇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啊,他不在这两处,肯定在总经理室不用说,谢谢你们了。”他转身要走,老好人的脾气又发作,扭头对一帮杀红了眼的程序劝:“你们啊,小声点,虽说不多会儿就下班,也要注意影响……” 他开口迟半步,那边游戏的人们已经满嘴跑火车:“为什么龙sir这么喜欢拎老大去开小会?几乎天天如此唉。” “切,你们这些去死去死团的死宅们,不懂了吧!为什么八堡每天下班都要等封美女一起走?为什么仙凤大总管每天都有神秘电话问候?为什么杜老爷的老爷胡总是如此飘撇?一切都是因为爱啊爱!” “帅哥,牌递给我‘顺手牵羊’一张,我也会对你很有爱的。” “贱人!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恨,‘决·斗’!” 杜一苇沉默半刻,静静地带上了门,重重关死,让一丝声音也无法外泄。摸着飘撇的老爷胡,杜老爷伫立了足足五分钟,念叨了十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再自我催眠二十遍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后,才抱着一整叠文件走向了总经理室。 “阿嚏!” 突如其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龙宿手里的棋子一震,差点就是落子无悔悔之不及。凤目一挑,望向对面的人:“感冒了?” “没,估计那帮臭小子又在背后念我什么。”剑子也被自个儿吓了一跳,揉揉鼻子扭头回来,对着许久没有动静的棋盘轻嘆口气:“都二十分钟了,时间就是金钱啊,龙大老闆。” 白色棋子在精緻剔透的指尖打了个转,龙宿唇角含笑,找不到半分消磨上班时间的罪恶感:“好友棋力高深,又是执黑先行,吾若不小心对待,只怕早已大败亏输,又要多做一次东道。实情如此,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龙宿一长篇大论,势必是在虚言打混,剑子眼风微挑,似笑非笑:“哦,你会怕输?” 是疑问,更是挑衅,龙宿习以为常兵来将挡:“非也,吾只是想让好友也挑战下这件男人最艰难的任务而已。” “哈,若是剑子输,难的只怕是龙宿自己——我做的饭,你真能把它吃下肚子去?”剑子面色不改,真有成败不论的淡定:“更何况,开局就用大雪崩定式,摆明是要拼棋力拼心力鏖战一场。如今已经下了四十多手,檯面上看来无人出错,而谁在如履薄冰,谁在潜伏设局,尚不可知也。” “大雪崩棋局众多,变化复杂,汝吾这等业余爱好者难得一试,就陪吾一回又如何?” 第24页 龙宿话说得慎重得很,剑子也不管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两人都是入过段的,虽说相比真正的职业棋手差距不小,但水平也非泛泛——只是摇头:“这一盘下了快两个小时,再陪下去,就要下班了。不若你封盘晚上慢慢想,我们明日再战吧。” 眼睛一眨,龙宿一脸严肃:“剑子——” “嗯?” “汝晚上有约会?” 剑子一瞬间有点脱力,还好他战斗经验丰富,脸不变色,淡淡地说:“龙宿真是贵人多忘事,程序2组今天要去吃饭玩乐以弥补工作对身心的摧残——这项term building的费用,三天前还是你亲自批下。”嘴上这么讲,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在说——‘就算没事,加班陪下棋这种无聊事我是绝对不干的。’ 龙宿深谙选择性过滤大法,装作没看见某个连续加班的人一脸怨念,轻轻一推棋盘:“既然如此,那便封盘吧,希望这一局,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辙,下了一星期还没完。” 可惜剑子也深谙欲盖弥彰大法,长嘆一声:“说起上次那盘,剑子实在输得冤枉,一想起来就心痛兼不爽。” “咳,好友,过去之事我已遗忘,你也麦提了。” 剑子轻轻看了装傻的龙宿一眼:“好。” 咦,今天竟然如此好相与?龙宿还在疑惑,那边闲闲炸下一句:“中年人是会比较健忘一点的,我能体谅。” ——嘎嘣! 龙宿手里的滑鼠发出一声惨叫,剑子同情地看了它一眼,这可是罗技g1的滑鼠啊……真是造孽。滑鼠的主人一双眼睛由金转暗,浑身散发着十二分威压的气息,于此大不相同的,则是漂亮脸庞上尤带盈盈笑意:“剑子——” “呃…在。” “无论汝怎样讲,吾都不会准假的,汝死心吧!” 资本家残酷剥削it民工,这日子没法过了!剑子正要一怒拍桌,方才叩了好久门却给唇枪舌战的两人始终遗忘的杜一苇,终于忍无可忍地推门进来,一把就按下了他:“剑子啊,真是找你好久。” 剑子被杜一苇一带,又坐回了座位上。见后者满面焦急,老爷胡上都是汗水,他对外一贯斯文流氓之态度反射出现,十分和颜悦色地问:“什么事?” “……你真忘了?上次你面试来的那个程式设计师,林工程师说表现的非常不错,结果其他项目组的头头脑脑听说,就塞来一堆简歷,想给你过滤一遍。” 剑子疑惑地接过那堆列印出的简歷:“只是这桩事,也需要杜老爷你亲自出马?” 杜一苇咳嗽两声:“咳,传说你面试看人特别准,是因为懂得相面,我部门也收了不少简歷,剑子……” 噗哧一声,实在忍不住笑出声的大老闆立遭冷眼攻击。剑子瞪完幸灾乐祸的龙宿,哭笑不得地对杜一苇说:“会招程式设计师,是凭藉专业知识得来的判断,销售这方面我是彻底的门外汉,杜老爷你真是找错人了。” 还没等杜一苇搭话,龙宿唯恐天下不乱地接口:“耶,剑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人说一通百通,招人不也是如此。何况你——” “何况我还有你这位良师益友,看公司如今人才济济,想必招人此事,龙宿才是最有心得。”剑子半路截断话头,一叠简歷已推了过来:“与其每日无所事事闲到要下棋斗嘴,不如来做点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好友以为如何?” 吾想害人,不想被牵落水——龙宿很想这么开口,可惜剑子正抬头看他,脸上那抹淡淡笑意看了实在……头皮发麻。推诿只好化为推就:“看个简歷也能扯到国计民生,好友你圈子也兜真大。” “华丽的藉口,才配合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啊。” 杜一苇听出风向不对,夭寿哦,这两个人吵架,旁人最好别去扫到颱风尾。擦去额头的汗水,说句告辞他就熘出了办公室,还体贴地好好关上了房门。 龙宿兴趣缺缺地拿起一张简歷,半遮住脸,仿佛藉此阻挡剑子身上散发的不爽气息,又用回儒音:“剑子,汝发怒了。” “没有。”剑子开始一张张观看简歷,神态认真又专注,如果不是对于他已经了解到一种程度,恐怕很难感受到平静无波之下那翻涌的算计意味。算计什么呢?龙宿心头掠过数种可能,却又难以判断自己的猜测—— 交个朋友交得如此劳心劳力兼步步为营,让人禁不住质疑自己是否有传说中的人品问题,更让人禁不住——乐在其中,难以自拔。 对面的人手里纸张翻得哗啦啦作响,龙宿默然片刻,探身一把按住剑子的手:“汝之表现,让吾十分的惶恐。”剑子反射性的想抽手,龙宿却按得死紧,一时动弹不得。四手交握间,异样的温度似已传递,剑子目光闪动,停住了动作,却不抬眼:“哦?” “吾已经感受到汝腹中川流不息的黑水正蠢蠢欲动了。” “谁让剑子有一个黑心黑肚肠的老闆,连续加班三个多月,想请假去休息几天还被拒绝。唉,看来果然是我识人不明,应该早早打算,另投名主才是。” 第25页 “话何必说得这么直白呢,你这样说伤感情伤感情,”龙宿嘆气又摇头:“每次都用辞职来威胁老闆准假,这成本未免太高。” “我从前当然不必如此。”剑子很鄙视地看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路读到博士后。” 咳,感情一心向学都是看在学校固定假期的份上逼出来的——对剑子仙迹总是让人料不到的人品,龙宿实在无语以对,收了手,抚额长嘆一声:“不是吾心狠,实在是此刻百废待兴,少不了汝呀。” 剑子睫毛微微一动,黑眼睛转向他,里面是看不清的笑意:“公司正欣欣向荣、宏图广大、日进斗金、人才济济,龙宿百废待兴此语,让人不解。” 这人似笑非笑,三分得意两分算计的模样让龙宿心为之一悸,梨涡的弧度也为之加深:“汝种种言行,正是为此吧?” “哈,”剑子不置可否,“龙宿,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幽深的黑眼睛对上琥珀色的眸子,龙宿一笑,等的不就是此刻?正所谓—— 图穷匕见。 第14章 act 14.0 剑子虽忙,却非不问世事,他观察力深远,这点于棋盘上龙宿最有体会。最近两个月来,ui频频招人,即使他忙于工作,也渐有所觉。原ui的部门架构没有变动,只是为项目增添了少量新血。公司成立了一个商务部,多了好些相关人员。不久前还兼併了两家小公司,龙宿买下楼下两间办公室,给他们使用。这两家公司,一家是网上传媒,旗下有一个半红不黑的游戏资讯平台。另外一家则是游戏运营公司,运营过两款网页游戏,好容易攒点钱签了个2d回合制网游,却因游戏技术问题,连内测都没过就无疾而终了。 如此种种情况,已经充分地引起了剑子的兴趣——他这华丽无双的好友会有怎样的布局谋划,向来是他想热心挑战的难题。 图穷匕见,早在意料之中,聪明人说话总是简单,何况对试探剑子的底线,龙宿也向来乐此不疲:“赌什么?” “一周为限,赌我是不是能猜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华丽的男人唇边笑意深沉,这一刻,他从喜欢和剑子斗嘴的龙宿,变回了那个令下属心惊肉跳的龙宿:“一周为限,意味为何?” “一周限期内,我知道谜底那日,可将剩下的日子乘二作为假期,”剑子也一笑,这个笑容安安静静,却掩不住电光石火间的睿智:“我想你这么死命留着我,不真是单单为了让我每日陪你下棋聊天罢。” 呃……剑子汝这次看错了,吾还真有大半是因为见不到汝很无聊才不准假的……龙宿考虑了下告诉剑子实话的后果,决定还是秉持非礼勿言的君子作风——真相总是伤人,让好友继续保持对自己的高评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剑子提出的赌注倒是一如既往的有趣,龙宿颔首:“如此公平又趣味的赌约。吾怎能不奉陪,一周为限,君子一言,击掌为誓。” 两人抬手,空中轻轻地拍击三下,待到第三下,龙宿略一迟疑,轻握了握剑子掌心。后者忍不住抬眼望他,颇觉意外:“这个赌,似乎让你很高兴?” 龙宿先是点点头,继而摇摇头,笑却不答,只是瞧着剑子。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凝视片刻,都是心有所感。剑子微微一笑,垂下了眼,抬起茶杯悠闲地喝了口。茶还没咽下去,小叮噹的铃声再度响起。龙宿撑不住笑出了声——这滑稽的铃声效果实在比剑子的冷笑话强的太多——后者早已荣辱不惊,也不迴避,接起手机应了一声。 应完这声,剑子忽然抬眼,朝莫名所以的龙宿笑了笑,说了句龙宿在我旁边让他跟你说,就把把手机递了过来。 龙宿一愣,云里雾里接过来,对着话筒才喂了一声,旋即失声:“佛剑?!” 和佛剑约好明早与剑子一同去接机为他洗尘后,龙宿苦笑着把手机还给剑子:“好友,汝是否该好好交代一下当初来此应聘的真正理由。” 剑子很无辜地眨眼:“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认识佛剑。” 龙宿嘆气:“事到如今,纵使汝肯说,吾也不敢信了。吾对剑子一片赤诚,剑子却对吾诸多欺瞒,真心换得如此下场,龙宿心碎扼腕,又无法对汝有半分抱怨,怎敢追问呢。” 好重的怨念……这不是抱怨还有什么是抱怨!剑子心里翻个白眼,早知道龙宿记性这么好,最初就该把那问题忽悠过去才是。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要劝的:“咳,好友……” 那边一脸“我正在纠结麦理我”的龙宿已经诗兴大发,眼神幽远地说:“正所谓,山中石多真玉少,世间人稠知音稀,古人之言,歷歷在目……” 剑子满脸黑线,至于这么严重吗,龙宿你会不会太爱演。此事说来简单,换了龙宿易地而处,也定不会对未来老闆说出“我是你世交朋友推荐而来”这样自抬身价兼套交情的话。不过先做先错,假设无益,剑子只好放低身段,软软地唤一声:“龙宿……” 龙宿饱学诗书,演起来哪里是一两句能打住的,腹内攒下满肚子经纶,正要一一道来,突听剑子这温柔的一唤,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刚燃起的诗兴霎时被掐灭。奇招奏效,剑子暗笑,又正色,郑重又温和地唤了声:“龙宿。” 第26页 剑子平日说话声音就很好听,这一声中,竟似有脉脉希翼,让人无法拒绝。他的人更含笑看着龙宿,眼神明澈,面容无忧无惧,只觉温暖。龙宿目光落在前者脸上,暗金色的眸子凝注了片刻,终于慢慢消去了那一丝凛冽,容颜渐渐和缓。 不再需要言语,这一刻,剑子懂得龙宿,龙宿也懂得剑子。 因为骄傲,选择隐瞒。 也因为骄傲,容不得欺瞒。 优秀自矜的人们,总会因固守自我原则而发生碰撞,坚持着做自己,就免不了让别人受伤。 “龙宿,骗你非我所愿,抱歉了。”剑子说完,就垂下眼,一百零式若有所思又怎么都能让你感觉出其中的不甘不愿。 好个欲盖弥彰,龙宿忍不住想笑,却不知是笑谁,笑什么,只好边笑边摇头:“汝啊…既然如此,是否该对吾做一点补偿?” 剑子一脸的大义凛然:“那为了赔罪——今晚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喜欢的粤菜餐厅,环境优雅味道绝佳价位华丽,保证不掉价。” “听来仿佛很有诚意,只是汝似乎忘记说,这顿工作餐乃是吾来买单。” 为什么又有怨念在升腾了,剑子假装没听见:“偶尔与民同乐,别有一番滋味啊。” 龙宿有些牙痒:“只怕见到吾,许多人便乐不起来了。汝还真是拖入落水一把好手,竟连手下也不放过。剑子,你这道歉真是——” 那边剑子在心里默默地算了时间好久,早就等不及跟龙宿继续磨牙。要磨也得挑时候啊,公款吃喝怎能落于人后呢?上前去一把拖了龙宿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门口带:“下属就是用来压榨的,你不是一天到晚这样对我?别啰嗦了,有话路上说。” 被他一拉,龙宿的讨价还价只得中断:“吾还没说要去……” “走啦走啦。” 拉拉扯扯来到门口,龙宿又想起一事停步:“剑子。” “嗯?” “……汝究竟与佛剑怎样认识的?” “…………”剑子抚额,无语问苍天,他当初究竟是哪根弦搭错,才跟如此人物厮混到如今。所谓人不己知患不知,剑子心中感慨万千,倒全然忘记了在朋友间自己也是个会走路的麻烦精。“龙老闆龙大爷,订位还差半小时,再不出发就迟了,有话去车上说。” 似乎没注意到在莫名地参与了项目组term building后,更莫名地变成了司机,龙宿满脸不情愿地被剑子拉着手臂,唇角却有一丝笑:“走就走,麦拉扯嘛……” 那天,剑子还是没能如愿吃成公款大餐。 看着下属们面对在座的龙大老闆不说不笑,一个个就跟屁股下扎了钉子似的坐立不安,饶是剑子心再黑,也感到良心小小抽搐。最后他把付帐的卡交给了一个组员,拖着龙宿落荒而逃。最后两人兜兜转转去了龙宿家,继续下午的棋局,兼品尝龙宿亲手所作的华丽无双——蛋炒饭。 蛋炒饭这样的厨房入门菜,在龙宿手里也硬是炒出了水平:米饭颗颗晶莹,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蛋衣,又香又软。剑子捧着碗,深刻感受到先人所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有多么正确——若非下午果断道歉,今天的晚餐说不定就一零一款杯面了…… 吃人嘴软,饭落下肚,自然就要交代点什么出来,剑子喝了口茶,心满意足地和龙宿聊起了佛剑。 说起龙宿和佛剑的关系,十六个字就能说完——父辈为友,子辈幼识,虽不投缘,倒也欣赏。两人不投缘的理由很好猜,龙宿从儒,佛剑信佛,本就理念相左。加上性格迥异,佛剑话少得出奇,龙宿又是个寻常不肯放下身段的——在他看来,陪楚君仪聊天还能说是青梅竹马,跟闷葫芦佛剑硬撑着说话……想一想都觉得劳心劳力。他从小就被人惯懒了,怎么肯花这等功夫。 而对于剑子来说,这件事正好相反。他会和佛剑变成朋友,是在大学某次课堂上遇见那个剃着光头,酷得堪比道上兄弟的沉默青年。因为好奇而去搭话,又因为“想逗笑佛剑”的恶作剧心理而越来越深交,最后因为志趣相投而成为知己好友。佛剑平时话少,剑子就替他多说些,两人交谈倒也默契愉快,感情越来越好。虽然剑子偶尔也感嘆,佛剑分说这个人,实在闷得不止是那么一点点…… 剑子读完计算机博士后,再没学位可读,没法继续读书,就没法领着补贴混假期。值此存亡危急之秋,剑子正在揣摩着是不是双学位也博士后的时候,导师终于对爱徒忍无可忍,放下通牒:要么做留校讲师,要么出去工作,不许再混下去。彷徨的当口,剑子跟远去尼泊尔学习梵语的佛剑通了个电话提起这事,那边佛剑沉默了好久,想起了在本市小有名气的ui公司…… 龙宿优雅地拈着子,十分惬意地欣赏对面的剑子苦苦思索的模样:“佛剑分说此人难得开一次金口,开口必与吾话不投机,他之推荐,实在令吾好奇不已。” 剑子听这话眼睫一阖:“你真想知道?” 一瞬间龙宿滑过种不太好的预感,立刻说:“还是不了……” 第27页 可惜出口太晚,剑子已经迳自说:“佛剑讲,他有个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开了家公司,公司做的好不好且不论,这人是个喜欢乱花钱又讨厌加班的大爷脾气,我如果去,一定能混日子混得很愉快。” 剑子仙迹从来就对让疏楼龙宿不爽这件事天分一流。龙宿默默吐出一口血,顺带记下佛剑这一笔,想了想,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剑子汝日子混得愉快否?” “……”剑子登时哑口无言。 最初只是想找个地方混日子,却最终变成了一个24/7的模范员工——如此经歷,不管放在哪里也可称为求职失败的典范。剑子每每加班到深夜一个回首,总会涌起想痛骂始作俑者的冲动。还好,高额的越洋电话费拯救了他和佛剑这段岌岌可危的朋友情。 剑子一脸内伤地瞪着龙宿,龙宿一脸无辜地回望剑子,目光交汇中,半年来种种相处流过心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和温暖一涌而上。 “龙宿。” “剑子。” 不约而同地开口,对视一眼,又都把话咽下去了。这一咽,又都不想说了。龙宿等剑子先说,一瞧剑子,已然垂眼合眸,老神在在地喝起茶来——好一副“有话我就是不明说憋死你”的流氓模样。 龙宿顿时气结。 他最讨厌剑子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又最喜欢剑子的这副模样。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态,内中仿佛蠢动着些自己也无法掌握的心思,龙宿并不喜欢这种心态,但他喜欢看这样的剑子: 敛起的睫毛覆盖住眸子,像枝头的春雪颤动着;从鼻翼到下颚的线条,瀰漫过一种圆润柔软的颜色;抿紧的嘴唇线条倔强,堵住了欲语还休的思绪……每当这种时候,每当剑子变得若有所思般沉静着,只凝视一秒,就能让龙宿不自觉地忘记一些事,又不自觉地想到一些事。 气氛的改变只在瞬间,剑子就已觉察。 ——那是当他们都不再交谈的时候发生的事,空气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沉淀,凝固成形,变得窒碍起来。皮肤能感应压力一点点加重,然后脉搏加快,手微凉,心却跳得很大声。想说话冲破这叫人窒息的时间,却预感到出口的话一定会让自己后悔莫及。 当这种情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一种无由的恐惧也开始瀰漫剑子心头: 仿佛,有什么关于他的改变发生了,自己却一无所知着。 沉默了几秒,龙宿忽然嘆了口气,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语调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剑子微觉错愕,好奇心还是被逃脱冷场的庆幸压下,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不用了,我坐公车就好。” “我送你。” 龙宿淡淡地拦住他的话,金色的眸子里有股无法违逆的坚定,剑子望着他怔了怔,旋即不太自然地转了视线,低下头想了想,说:“好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车厢始终飘荡着某个剑子不知晓名字的女歌手忧伤的声音。这条道龙宿熟门熟路,不到十五分钟,就来到了剑子家楼下。 说了声谢,剑子解保险带拿手提背包下车,龙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了声:“剑子。” 待剑子扭头,龙宿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他只能说:“剑子,明天见。” 低沉的声音里蕴藏的期许让剑子深深地看了龙宿一眼,一丝笑意不自觉地爬上了他的唇边。剑子合上车门,挥挥手,用同样温柔的音调说:“嗯,明天见。” 龙宿目送剑子进了单元楼,消失在防盗门后,忽然深吸了口气,仰头闭眼,一下子靠在椅背上。过了好久好久,他觉得心绪都已平静,才缓缓睁开了眼——后视镜里,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毫不意外地映入眼前—— 那是龙宿看了二十几年的自己的容颜,却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深湛的金瞳里满是关切。 为谁幸福?为谁恼怒?为谁喜悦? 震惊、混乱、不知所措等等诸般与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几乎绝缘的情绪纷至沓来,伴随着鼓动的心跳,渴望、倾慕、爱恋,种种情绪排山倒海,不可抑、不可阻、不可追,终至决堤。 盯着镜中的自己,龙宿心上反反覆覆数遍来回,思路一片混乱,终有一句话变得清晰—— 这一次,在劫难逃。 第15章 act 15.0 “航班ab0227的乘客,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航班因天气原因不能按时起飞,请等候通知。” “从东京出发的航班cd0083已到达。” “请乘坐fe4450次航班的旅客莫池稻注意,您的飞机就要起飞了,请尽快至检票口检票。” x市的机场去年刚刚改建完毕,每日吞吐量可观,机场规模同样大的惊人。行色匆匆提着行李来去的人们,却不约而同总要看那里一眼:黑色西装,黑色墨镜,亮锃锃的光头,俊秀的脸部线条——拖着行李箱站在出口附近的佛剑分说,谋杀了无数眼球。他往那边一站,不动如山,一身气势肃杀且脱尘,旁边有个星探揣着名片好久也不敢上前,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了道上兄弟。 似乎感觉到什么,佛剑视线一瞥,就见白色身影悠悠闲闲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剑子笑容满面,十分老友十分亲切地打了个招唿:“嗨。” 第28页 佛剑抬腕看了看表,十分严肃十分肯定地用好听的男低音回答:“剑子,你迟到半小时。” “呃……”剑子接不下去了。 他一大早出门,满以为这次肯定不会迟到,结果先是遭遇机场大巴堵车,后来更悲惨的在机场迷了路。待到问清楚地方走过去,结果发现找错了航站楼。这样一来一回的耽搁,只迟到半个小时,已经算是少的了。 想起这一路的乌龙,剑子决定还是不说为妙:“佛剑,抱歉。”——诚恳认错,还有下回,在这方面剑子仙迹一向看得开。 佛剑倒是淡然:“没事,半个小时不算长,我已习惯。” 当初他和剑子经常在学校外头的麦当劳约见,后者不时闹出跑进肯德基找不到人或者根本记错时间这样的事。想起有一回足足等了两堂大课四个小时,如今只等上半小时,真的不算什么。 剑子被噎了好几秒:“咳,好友,你这一下刺得我真重。” 顺手摘了墨镜塞到上衣里,佛剑一双秀目再坦率真诚不过的都是问号:“我刺到你?什么时候?” “没……我刚刚都是在说笑……”剑子无力,投降,十分感慨地嘆气:“佛剑,你去了一趟尼泊尔雪山,幽默神经被冻得进一步萎缩了。不过嘛,既然见面——” 一丝笑意从漆黑的眼底泛起,佛剑一怔,这情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往往意味着接下来剑子就要做点让你大吃一惊的事。他才要反应,已经被剑子迈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佛剑,好久不见。” 这几个字说的那么平淡,就像闲话家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在声音里流淌。佛剑乍然回想起去年也是此时,剑子送自己上飞机时,也是这么忽然地拥抱了一下,也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说:“一路珍重。还有,回来的时候,光头上可别多出点东西来吓唬我。” 佛剑后来想了好久,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刻,剑子没有起伏波澜话语背后温柔的担忧,他忽然间懂得。——这就是自己的挚友。佛剑心头流过一股暖意,大学时和剑子竟夜长谈,多少默契无间的岁月又歷歷眼前。伸出手重重搂了剑子一下,倒把剑子吓了一跳,差点挣开,佛剑声音里难得有了笑意:“剑子,好久不见。” 同样一句话,佛剑也说,却是沉声厚实。 剑子先是呆了下,旋即笑了。 好久不见—— 所以要珍惜再次相见。 “先说好了,这次不管你待多少天,都得住我那里。”剑子拍了拍佛剑后背,那力道绝不像徵求,更像是威胁。 “好。”佛剑回答的没有半分犹豫。 “走吧,我订好了一家素斋——放心,你这在家的居士比和尚还规矩,保证是真正的素斋,不会叫你破戒。” “行李我来吧,”佛剑朝剑子摆摆手,又四下看了眼,“龙宿没来?”——莫非他记错了,电话里仿佛是说过要来。 剑子雪眉轻皱,也有样学样地摆摆手:“天晓得,早上忽然发简讯给我说是有急事不能来了。”他心里也觉得奇怪,龙宿向来重诺,若非大事,绝不会失约,回简讯过去问又说不要紧……莫非是什么私事不便相告,那就真不够意思了。剑子心里掠过一丝不适,又赶紧抛在了一边,最近他大有向药师靠拢的趋势,越来越爱八卦了,这样不好,不好。 “算了,不管龙宿,他不来正好。佛剑,我有一笔帐要好好跟你单独算算。”剑子望着佛剑不解的神情,笑得五分温和,七分险恶,十分的欲盖弥彰。 ************************************************ “龙宿。” 楚君仪又叫了一遍,龙宿才回过神来:“唤吾何事?” 狭道旁枫叶红似野火,映衬得楚君仪白皙的脸庞分外明媚。她细细的柳眉很好看地蹙起一个弧度,指指旁边的默言歆,“不是我叫你,是言歆找你,他站好久了。” 对默言歆说了声抱歉,后者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把一沓信件递了过来。楚君仪看龙宿随手翻阅分拣,将堆积的来信按重要程度分成三堆,把不需自己回信的又交还默言歆带给仙凤,等人走远,才问:“出了什么事?” 龙宿一笑:“没,汝多虑了。” 他容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却有几分疲惫,楚君仪欲言又止,心中一嘆。龙宿在烦恼什么,她大概也知道,之前见西楼那边家庭主治医生一早离开,她就有预感。结果一问,沙罗半夜心脏病发,把一家人吓得不轻,直到凌晨情况才稳定。龙宿向来疼爱小外甥女,看他金瞳周围的血丝,或许守了后者一整夜。 我命由天不由人,眼睁睁看着关心的人受苦而无能援手,世事总叫人痛感一己之限,难怪龙宿不愿多说。 她不言语了,龙宿倒有些内疚,立刻岔开:“说来,听说汝上周去国外参加学会,结识了一位适龄才俊,此后不能或忘,电话一日不缺,如胶似漆。君仪打算何时为吾引见一二?” 楚君仪脸一红:“学得满腹经纶,都用来给闲言碎语粉饰了,只是见过一面打过两次电话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第29页 看见青梅竹马的好友一脸羞红,绯色与红叶相映成趣,龙宿有心打趣几句,却被人正好打断——“师兄师姐,好久不见。”两人同时扭头,看见师弟曲怀殇站在几步远处,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甚至连头髮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楚君仪还了个招唿,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小曲,你这一身真是…真是……”真是了好一会儿,她也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只好来了一句:“……真是何苦来。” 龙宿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不用说,看这身打扮,便知今日汝是要去见太史侯。” 曲怀殇一脸的惨烈:“知我者莫过师兄,今天是我老丈人的生日,灵犀定了桌祝寿酒,让我要提前来接他去酒店。正好遇见你们,不如一起……” 龙宿立刻回绝:“免了。若吾去,只怕太史老师寿面吃不成,反倒惹一肚子气。” 楚君仪也想摇头,却见曲怀殇满脸期盼,她和月灵犀情同姐妹,拒绝的话终于说不出来。后者总算松了口气:“太好了,有君仪在,我老丈人应该会少给点难看。” 龙宿笑得连连摇头:“汝当年敢拉着灵犀私奔,便该想到今日之报应。” 曲怀殇苦笑:“我如果不跟灵犀私奔,她早就是饶家的媳妇,哪轮得到做我儿子的妈。罢了罢了,总算太史老师肯原谅灵犀。能让父女俩重聚天伦,我这小鞋穿穿也无妨,谁叫女婿和老丈人是天生的冤家。”他一本正经地又道:“再说了,疾风知劲草。如今我能有这么一位知书达礼、情投意合的贤妻,论到头,还得多谢岳父大人。” 前头还算正经,“疾风知劲草”一出口,两人顷刻绝倒。楚君仪差点笑岔了气,扶着腰连连摆手:“不行了,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和太史老师说话了。你先去书院请他罢,我……我得冷静一下。” 曲怀殇笑嘻嘻地朝两人摆摆手,重新作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朝太史侯任教的课室走去。龙宿又是笑又是嘆:“看曲师弟这十八般武艺齐出,唱念做打俱全的阵势,太史家女婿,真真非书院六艺第一才子不能为也。” 曲怀殇和月灵犀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太史侯做人重诺,曾和饶家定下口头亲事,便死也不肯让月灵犀和曲怀殇交往。后来有情人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私奔至国外结婚,太史侯差点气得要登报断绝关系。这桩事在疏楼书院大大的有名,有些资歷的人都晓得,双方五年不通音讯,最后还是靠疏楼同直居中调和,父女俩这才言归于好。 楚君仪才停住,又被他逗笑了,笑了几声,又有些感慨:“当年谁不夸灵犀是模范女儿,谁会想到她竟有私奔的勇气?世事反覆总有一步选择,若无那时的坚持,便无现在的欢喜。” 听她这样说,龙宿多少有些诧异:当初月灵犀向身边朋友徵求意见时,楚君仪是唯一坚决反对者。“君仪知礼”,疏楼同直对这名女弟子寥寥几字的评价可见其因——深谙儒家“礼”之精髓,言行无不以此自省的楚君仪,对于月灵犀抛下老父出奔、不告而嫁的行为并不贊同。站在好姐妹的立场上,却也不希望朋友嫁给不想厮守终身的人,最后只好保持沉默了事。月灵犀离开后,楚君仪常常去看望太史侯,代替朋友尽孝。曲怀殇也知道这些,看在她的面子上,想必太史侯待会儿多少会给女婿留些余地。 向不掩饰好奇的朋友展颜一笑,楚君仪解释:“许是年岁渐长,我开始相信,有些事是无分‘对’与‘错’的。只需合乎天理,顺乎人情,发自内心,何必只求是非对错,却曲折自己与他人之心。”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友,汝此话一出,很快便至‘从心所欲不踰矩’之大成境界,吾只能瞠乎其后,自承驽钝了。” 楚君仪睨他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奖汝,一片赤诚,十足真金。” 柳眉深蹙,楚君仪不吃这套:“……你今日说话语气不同往常,外表花团锦簇,内里祸心暗藏。” “呃……”龙宿心叫厉害,最近同某人成日斗嘴,一个不小心就被抓个正着。但顺着话头的夸奖,哪里能称得上是“暗藏祸心”了?就算是有“祸心”,明言即为不美,双方知而不言,意会往来才是趣味嘛。龙宿心中一感嘆,就有些神思不属地想起剑子,想着他接到佛剑了没有,怎么看待自己的失约,是不是又迟到了…… ************************************************ 剑子搬来公司附近后,佛剑还是第一次来。不过,屋内的布局和风格,和剑子从前在研究生宿舍那间没什么不同,甚至连沙发都那么眼熟。所以佛剑也不客气,剑子去给倒水的当口,走到在沙发边,就在过去常坐的位置坐下了。抬眼看到书桌上反扑的相框,佛剑呆了一秒,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把相框扶起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三张熟悉的笑脸。 一张是佛剑。 一张是剑子。 最后一张…… 剑子从厨房端了水出来,看到佛剑拿着相框出神,也呆了一秒。 第30页 佛剑抬眼,秀目中满是瞭然与温和:“这相框,你一直带着。” 剑子神色如常递过水杯:“自然,佛剑居士送我的礼物可珍贵非常。若是有朝一日你顿悟得道,这就是染过佛气的开光相框了,哈哈哈。” 如果是寻常人,恐怕要被冷到连打好几个哆嗦,佛剑全无感觉,扭头看了看沙发:“这沙发你也带着。” “哈,房东首次租房,实在抠门得紧,除了衣柜和床什么也不肯置办,连个饭桌也得我自己去张罗。既然有沙发,何必再买。” 看了那相框好一会儿,佛剑轻轻把它盖回原位:“世间种种,只得一念,若不想见,何不放下。” 剑子略微一想,就知道不想让龙宿看见而将相框盖下这件事叫佛剑误会了,他也不想解释,只微微一笑:“剑子寒酸小气惯了,不喜欢浪费。” 佛剑凝视他,轻轻摇头:“剑子不是小气,剑子只是恋旧。” “旧的东西总是好用些,就像老朋友总是亲切一些。”剑子喝了口茶,淡淡地回答,也就像——往事总是更难忘一些。 佛剑听了不说话,半晌忽然反问:“那龙宿呢?” 剑子一口水呛出来,咳得半死,好半晌才顺过气,黑眸一闪,满脸正经地回答:“他嘛……我们是臭味相投……恋姦情热。” 第16章 act 16.0 第二天一早,慕少艾开了车来接人,剑子一脸慎重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车子好久。就在他打算绕到另外一边观察车尾时,眉头紧皱的慕少艾一把抓住了他衣服:“找什么呢?” “找驾校的名字,”剑子一本正经得要命,“然后广而告之,告诫亲友学车千万绕道,免得花钱上保险。” 扭头看看除了车前后灯完好到处是擦痕,连后槓都有些凹陷的金杯,慕少艾也给气得笑了:“要骂就去骂朱痕那小子,让他给我找辆车,结果半夜开来这么个宝贝——说不定还真是哪家驾校淘汰的教练车。” 剑子示意佛剑坐后面,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随口问:“朱痕呢?” “他先去办点事,回头直接过去,我们现在走正好遇上早高峰,有的堵了。”发动了车子,慕少艾才想起来:“你今天不上班?” “…昨天请过假了。”只有当事人知晓的一秒怔忪后,剑子神色如常地回答。 这辆金杯看着心里打鼓,开起来倒不含煳,外表也极具威慑力:一路上各色有点牌子的车们自恃身份,纷纷走避,和闹市里见了乞丐的行人一个样。没人抢道强超,开起来自然快些,比平时更快地穿过最堵的内环上了高架,剑子这才摇下车窗吸了口正常的空气。 昨天晚上,龙宿的道歉电话果然打来,并相约周末为佛剑迟来的接风,听他的口气,似乎在忙的事依然没有进展。剑子的请假自然爽快地准了,反正第二天就是周五,难得他们组有一个不加班的周末,偶尔开恩给民工放放风也无妨。 入秋的晨风洋洋习习,吹得人周身通透,神思恍惚。 很久以后,剑子才想起,其实那一天,他本想问问龙宿到底是为什么事耽搁,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而且他也知道,龙宿同样想问自己为什么请假,却也终于没有出口。 手指无意识摩挲手机键盘,眼睛盯着窗外不见头的车龙发呆,直到慕少艾叫了几遍,剑子才回过神来:高高的双阙大门绘彩描金,“祥云陵园”几个大字在周围一片开阔台阶映衬下分外刺眼。剑子和佛剑一起下车在门口等朱痕,结果慕少艾停了车过来人也没到,又等了十几分钟,后者才抱着一大束白百合满头大汗地从出租里跳出来。 慕少艾长眉挑了挑,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嘲笑损友,只看了一眼不合时宜的花束包装:“谁送你的?” “家教的学生让我帮忙推掉,结果人家一看我拿着花下楼话也不说就开车跑了,想想浪费也不好,带来转送小寻吧。”朱痕的黑髮颇有艺术家气质地乱糟糟披着,伸手扯掉包装纸外的粉红色缎带,递给了剑子。 一群不讲究的男人见花儿开得端丽洁白,就捧着进了陵园大门。在管理处买了一盒香,借了个香炉,走了几分钟已经来到了寻的墓前。修剪齐整的松柏石阶中简简单单一块碑,上面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今天人很少,西边这一片林立的墓碑里只有他们几个活人孤零零地站着。 剑子把花放在墓前,双手合十静静地闭上眼。 啪嗒,朱痕打火机一响,点着了一根97纪念版熊猫,引燃三炷香递给佛剑,顺手给了慕少艾。慕少艾接过烟抽了一口,剑子伸手来拿,他犹豫了两秒还是送了过去。果然剑子才抽半口就呛得咳嗽,他苦笑,“早说了不会抽就别勉强……” 剑子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冲他摆手,过了好半晌终于能正常唿吸了,这才把烟轻轻放到墓碑的顶上。手指掠过冰凉的石面,上面熟悉的一笔一画,剑子嘆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碑侧边。 佛剑将香插在炉里,也走到他身边,坐下。 慕少艾朱痕分别拜了一回,侧边早没地方,只好坐在墓前了。秋高气爽白云悠悠,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又都觉得有些什么失去的东西好像又回到了眼前。老烟枪慕少艾捏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好一会儿,放弃了也给自己来一根的打算。剑子盯着墓碑上的香菸,忽然对他笑了:“我想起以前每次朱痕弄到根好烟,你就撺掇小寻去找他蹭烟抽……” 第31页 说到这个朱痕就想踢对面的损友一脚:“别提了,咱们那教导主任的吝啬劲儿真够呛,跟银行利率都差不多了——教他儿子那么多节课,回回走只肯递一根烟。就这么一根,回来还要跟慕姑娘小寻两个人分!” 慕少艾看出他的战术意图,不动声色地朝佛剑身边靠了靠,立刻还击:“从我这儿偷甘草吃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动手!” 这一打开话头,两人立刻没完没了。剑子靠着墓碑,和佛剑一起笑眯眯地跟他们一起斗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大学宿舍,没什么钱,也没什么烦恼,有好烟就蹲在墙根下一人一口烟,有好酒就一瓶传来传去好几趟的日子。直到远远的飘过来一阵哭声,声音低哑,像是极力想压抑,又忍不住从喉咙眼里一个个音节地发出来,才又不约而同地恢復了沉默。 慕少艾手撑着地,肩膀向后一仰:“……十多年前,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交代说不许入土,让把尸骨化了灰,洒在流过老家的西江里头。后来,我爸还是在老家找了块靠近江边的地把他葬了,我问他,老爷子这么开明,为什么不照遗嘱办事。他跟我说,死去的人可以撒手不管身后事,活着的人不行,为人子女的,总要有个想念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我才觉得……也许,他是对的。” “嗯,他是对的。”说话的是难得开金口的佛剑。 想起当初为了凑钱买这块墓地,三个人拖欠了学校半学期学费,然后四处打工的窘况,剑子不由微笑。笑容从他的唇边渐渐流到眼底,再流到每一个人的眉梢,沉重的气氛随渐低的哭声散去。那哭泣的人,也许也会有一天,虽然留恋,却能带着对亡者的思念站在墓前。就像他们,每年不分清明端午,只要有空了,就会来到寻的坟前聚一聚,也不送花烧纸钱,只是坐在这里谈天说地神游四海,只是想告诉久别的朋友:大家都好,大家还惦记着他。 等到肚子咕咕叫,想起也差不多快中午了,四个人拍拍灰起身。走到西区通往大门的主路口,见到有人手拿一大束白菊,仿佛等了许久,剑子愣了下,扭头看慕少艾。后者一摊手:“坦白从宽还能争取缓刑呢,傲笑一向表现良好,争取个保外就医总无问题。” 环顾四周森森碑林,朱痕打了个寒战,“药师,你的笑话水平开始向剑子看齐了——我正在认真思考跟你绝交的可能性。” 当事人拍手称快:“千万不要思考了,佛剑作证,现在就地了却这段因果。” “……最近又在看修仙玄幻小说了吧?” 闲扯之中,慕少艾故意拉着佛剑和朱痕快走几步,剑子知道他的心意,径直走到傲笑面前问了声好。 “还好……”在医院休养了好阵子的傲笑红尘气色不错,似乎没料到多年不见,剑子还像老朋友般对待自己,脸上掠过一点措手不及的感动。 ——这向来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望着傲笑刚正分明的脸,剑子忽然觉得心底最后的一点点介怀也烟消云散了。有那么一个人,挣扎执着地正直着,永远不变,其实是一件不是叫人记恨,就会叫人激赏的事。 剑子是后者,所以他和以往一样温和的声调问好,还拍了拍傲笑的肩膀:“去看看他吧。……过去的,都放下好了。” 傲笑的手一下回按在他肩上,重重地停留了好久才放开,皱紧的眉心略微松脱,像是释放了些什么。轻点了下头,却不知道是在应和哪一项,傲笑抱着花往来路去了,剑子在他身后喊:“记得给我电话,中医院慕大夫专家接线。” 回过头就看见药师一脸的遇人不淑:“我说你啊,莫非真是一天不害人就浑身不舒服斯基?” “慕医师对病人如春风化雨,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区区保外就医的谘询,该是病人专属的权益嘛。”剑子笑眯眯地眨眼。 “免,别学那些送感谢状的一套一套,更别提什么‘病人的权益’……天下间除了你,还有哪个麻烦精当得起这么大牌的病人。” “慕姑娘,我知道你刚发了工资,就别挣扎,大方些请我们去天上楼吃一顿算了,如此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此甚好……”朱痕笑嘻嘻地来火上浇油。 四个人说话间就已经走远,都没有回头看一看,也就都没有人看见,独自站在墓碑边的男人眼中泛着的泪光。 那个周末要请客的龙宿终于还是没有露面,结果剑子不得不陪着佛剑游览了一下城市周边古剎,贡献出许多门票香油钱。周一佛剑总算想起自己还要回家看看,跟他说了一声过两天回来就买票走人,剑子神清气爽地开始上班,正在盘算怎么借佛剑这杆大旗从资本家手里再赚点假期,却忽闻噩耗—— 八堡要辞职了。 剑子有些发懵,他自问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上司,对于下属们也时时关爱,总不该落到逼走有用之才的名头。何况,谁走都可以理解,八堡……那个每次加班就兴高采烈拿出一堆优惠券得意自己先见之明的贪吃鬼,出了bug就祭出“我错得多是因为我做得多”的赖皮鬼,上周还受人唆使跑来审问他为什么找龙宿去term building陷害大伙儿的开心果……同时,也是剑子进公司来第一个向他热情打招唿的同事。 第32页 找龙宿麻烦的念头早烟消云散了,看了gtalk上八堡周五的留言,剑子决定和他谈一谈。 坐在小会议室一分钟,两人大眼瞪小眼,被挖角的上司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主动跳槽的员工又何尝不是有种背叛旧主般的内疚加羞愧? 最后还是年纪更长,扯皮能力也更高杆的剑子先开了口:“我看了你的留言,可惜说的不大清楚,可以谈下你想和朋友合作的是什么项目什么位置吗?” 听见先提的不是挽留,阅歷不够的八堡松了一大口气:“一个游戏项目,已经开始了三个月。项目的引擎程序是我认识一个前辈,他是个天才程式设计师,花两年时间自己写了一个3d引擎,我看过渲染效果,非常棒。我一直想和他一起工作,可惜他没有出来做事的意思,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我很想去试一试,他们项目才起步,一定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也许是觉得自己一口气说得太多了,八堡亡羊补牢地立刻又追加:“我不是说老大你在程序方面不天才,怎么说呢……你们做事的风格不太一样。而且……” “而且?” “而且……我很喜欢ui的工作环境和同事,但总感觉在这里不会有太大的机会。我们现在做的项目一直都是伺服器端开发,我想做更底层的内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我担心……等不到这一天。” 剑子一时沉默了,如果是薪资待遇或者个人问题,他也许都有办法劝解,但八堡的要求,却不是他可以随口答应的。作为程式设计师,他也同样不喜欢琐碎的伺服器端和客户端开发,他喜欢优化算法,喜欢在字节里追求效率与美感的极致,但他也喜欢解决问题,而主程序的工作往往就是在帮助下属与其他部门解决问题。 他想起很久以前计算机老师说过的:世界上只有两种程式设计师,一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程序,另外一种不知道。 而只有那些真正爱着程序,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做程序的人,才能在这条枯燥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个知道自己为何而动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无法轻易扭转,因为坚持的另外一个含义就是固执。 程式设计师大都是单纯的人,却绝不是愚笨的人,龙宿以稳健为先,不求语不惊人的行事方针连剑子这个新来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从毕业起就呆在这里的八堡。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他也许同样经过了种种期待和失望,才选择了放弃离开。想到这里,终于释然:八堡才二十四岁,如此年轻又有能力,却只想要稳定终老,恐怕才是最大的可怕之事。 剑子一笑,没出口的话也不再说:“……我明白了,回头我让人事部帮你办离职手续。” “哎?”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大了,剑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一脸受伤的样子:“怎么?我没有留你很失望?” 八堡脸一垮:“当然了。我还按照人才招聘网站上的攻略,准备好老大你全力挽留我的话,就说自己希望得到更大的职业空间和发展平台,嗯,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不说正在搜肠刮肚辞职攻略的八堡,剑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温和一笑:“从主管的角度,我当然想留你——你为这家公司所付出的,还有你的工作能力,都值得这些——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程式设计师。但是,从一个程式设计师的角度,我没有理由留你,如果我是你,也许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宁为凤尾,不为鸡头,无非如此。” “老大你这么说可太客气了,鸡和凤凰怎能和你比,你是我心中的活神仙啊!放眼天下——但凡会写程序的,都没有你长得帅;但凡比你长得帅的,都没有你会写程序。” “……你再嘲讽我,这个月奖金扣光了。” “哇,小的不敢了~~~老大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八堡兄,”剑子大仙忽然换了“吐槽龙宿专用营业笑容”,对面正预备把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往外倒的八堡一个寒颤,前者笑眯眯地看了半晌:“我现在宣布,今天就是第一届‘世界无狗腿日’!快回去准备交接。” 送走了新鲜热辣难以入口的狗腿堡,剑子去人事部要求为他办离职手续,这才想起一直八堡八堡地叫,从来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人事把员工离职表单打出来的时候,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秦蔡”。 剑子一口水喷了出去。 第17章 act 17.0 项目核心带着原始码出走向来是it公司的大忌,遇到八堡辞职这种情况哪个不是恨不得断电收电脑搜身查硬碟?在业内流传甚广的一个笑话是,某公司连测试员辞职,都需上下加起来17位头头签名,等待近一个月。ui公司上下也总有二三百号人了,行政方面却不似其他大公司拖沓,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剑子入职时如此,八堡离职时也如此。领份离职单,填妥一系列资料,人事财务管理相关手续办妥附上证明,再由本人、组长、总监分别签字,八堡简直当场就能回家去睡大觉了。 一个半小时后,剑子看着送过来签名的离职单,想起龙宿说“信吾者自效其命”时睥睨自负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在“部门总监”和“部门主管”两栏分别写了个“同意”,再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递迴给八堡。 第33页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小青年神色复杂,因为年轻,向来不懂得也不需要学会掩饰情绪——不舍、茫然与兴奋混合成一览无遗。八堡接过薄薄的离职单,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想起来说话:“……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看得出来。温和的笑意自始至终在眼底不去,剑子比对方更像要从工作牢狱中解脱:“第一份工作很重要。” “是啊,我运气好,”年轻人总是冷一阵热一阵,离愁别绪瞬间吹飞,八堡咧嘴嘿嘿笑:“老大,你知道在你之前我的老大是谁吗?” 剑子好玩地看看他,不用穷举法而用排除法,再结合说话人的个性时机的话,很容易就推理——“是龙宿?” 果然中的。八堡嘴巴长得足可以塞下去半个巨无霸汉堡:“哇,老大你果然能掐会算!我……我不让你给我算一卦就不走了!!” 还没来得及回话,八堡背后已经伸过来七八只手: “还欠我两顿饭三个bug一次万箭齐发,你小子还想走?!” “竟敢丢下兄弟们跑路,你是想死呢想死呢还是想死呢?” “就是,绝对不能饶了他!不摆个十桌八桌散伙饭吃他三天流水席,别想活着走出公司大门!”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 “八堡要走你干嘛哭这么伤心?他欠你的钱还是欠你的情?” “——为什么我今天要吃早饭和午饭啊!!!” 一群组员吵吵嚷嚷这将求饶的八堡直接架了出去,边走边有人开始拨电话订位日本料理、海鲜酒楼、法国大餐……于是求饶变成了惨叫,真令闻者侧目,视若无睹。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转角,剑子笑着摇头,将椅背一转,望向窗外: 碧空秋晴澄如洗,天高任鸟飞。 这一天剑子忙得忘了去找龙宿,直到下班时,龙宿找上了剑子。 “吾听说八堡要辞职。”坐在办公椅上的龙宿身形笔直一如既往,目光锐利,剑子却隐约从他眼底看出了些许疲惫和愁绪。 “是,”早就放弃追究龙宿那灵便的耳目从何而来,“不知总经理会亲自过问,所以我已经批准了。”言下之意要留人你自己去留。 下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上,说完就安安静静地将眼垂下,开始悠闲地喝茶。那模样,仿佛对他关注下属去留的因由毫无兴趣,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赤裸裸的欲盖弥彰。 龙宿忍不住笑了,早忘记自己快四十小时没睡——剑子仙迹这个人,绝对是用来转移疏楼龙宿注意力的最佳妙方,只要有他在眼前,其他人事物的存在霎时减弱三分,“这话诛心,刺的吾心痛啊。吾岂是不信任好友判断,干涉汝分内事的蛮横之人。” 喝茶的剑子闲闲睨了他一眼,“压着员工正常的休假申请足有三周不批,如此上司,实在没有理由当讲理的对象看。” 一说这事,龙宿就展现出十二分的领导风范,对群众的一切要求都亲切回应:“这件事嘛……吾们从长计议。” 还好群众也在忽悠与反忽悠的斗争中成长,顺手拍出一张八堡用剩下的离职单,“是你准假,还是我自动放假,挑一个吧。” “咳,兹事体大,要挟老闆伤己伤人,大不智也。好友是聪明人必不至此,还望三思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来我往早已熟手的对答,让龙宿暗松了口气。 从今天踏足公司起,他究竟经歷了多少次天人交战,才能按下剑子的分机号,其中的纠结实在不为外人所道。清炖红烧黄焖爆炒凉拌……搜罗腹中诗书典籍,怎么也找不出料理眼前人的办法,真真书到用时方恨少,路上行人慾断魂。 快到下班,想明白“反正不管怎么想短时间内也没法明白”的龙宿才狠狠心,接通了剑子电话。说也奇怪,正主一来在眼前,种种打算大风颳过。龙宿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神情心态十分平静——如果不是总有股念头蠢蠢欲动地催促他坐到剑子旁边去,抓住那两团鬓毛重新上下其手一回,再顺便进行点可能让后者立刻翻脸辞职的行为——那他简直可以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对面的剑子嵴背一阵发冷,仔细看看,龙宿笑意诚恳得简直……可疑,他思考了会儿,说:“如果你去留,八堡也许还会回来。” 这一次他绝对实心实意,实在的让别有用心的龙宿心中发堵。后者不动声色优雅一笑:“若是不曾提过便罢了,已出口‘辞职’二字,不管此时彼刻,总归会走。留得了今日,留不了明日。” 漆黑的眼珠为他的说法一动,剑子颇感趣味地重复:“一个人说要辞职,最后就一定会辞职?哈,这是龙宿你的经验之谈?” “然也,汝不妨叫它做‘龙氏职场定理’。八堡是吾欣赏之人,不过既然人各有志,就由得他去罢。” 这话说的剑子兴趣大起:“好友心胸如此开阔,我倒是首次得知,有眼不识泰山,往日失礼不少,剑子实在惭愧追悔。” 眼看此人抚着胸口口声声后悔不迭,眼底却隐隐狡黠,龙宿就恨不得立刻就跨过桌子做点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极力压抑伸手的冲动,他咳了一声:“剑子,汝演技退步了。” 第34页 “有吗?”双眼无辜地一垂。身为一个苦命劳工,他只是满怀喜悦地想到,照这样讲,自己数次威胁要走人,也终在一定会走人的行列了。 “有啊,汝那满腹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吾在此处都听得一清二楚,心惊胆寒。”剑子一装傻,龙宿就牙痒,这也是所谓中毒甚深,“可惜啊,不管放走何人,汝——是吾绝不会放的。”言下之意你就死了心乖乖给我继续24/7三陪下去,别拿着离职单假装请假条了。 剑子一听就反射性想掀桌,那边龙宿早有准备将他一把按住,顺带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唉,好友冷静!吾只是想起,汝吾之间尚有赌约未决,剑子向来言而有信,必然不会做怕输所以假装忘记赌约这小人之事,汝说是否?” 黑眸闪了几下,再抬眼水波不兴,“承蒙龙宿高看,怎能让你失望?赌约我自然牢记在心。倒是龙宿……”白茫茫的眉头皱成一片,目光转到恨不得长在自个儿掌上的纤长双手,“——你的手究竟要握到何时?” “咳……剑子汝计较了。” “放心吧,我还有半月工资没领,赖帐落跑也不会挑在此时。” 龙宿被冷得笑出了声,摇着头放开了手。剑子又喝了口茶:“龙宿,我有一事想问。” “请讲,我不似好友般小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究竟是谁比较小气啊?!剑子再次追悔当初无知者无畏的决定,早知龙宿比所有损友加起来还要难缠,绝对有多么远走多么远,不会踏入ui半步。在心里长嘆惋惜了好几遍后,他只得打起精神:“路飞雨会走,是因为你开始就不想留;八堡会走,你想留却没有留;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是龙宿想留的呢?” 滔滔不绝的肉麻话条件反射般来到嘴边,在剑子半点不隐晦的“你再扯淡就自己聊吧”眼神下,又全数咽了回去。龙宿只好默默在心中感慨,果然是六月债还得快,好友这一次吾没有想要信口胡扯,是打算说真心话的啊…… “汝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反正他也早就练就了不管剑子爱听不爱听,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本事,不等后者阻止,已经自顾自地说了出来,“假话自然是唯独汝一人,真话嘛……” 剑子忽然悠然开口打断了他:“真话是——除了我,你最少还得留下清洁工。” 龙宿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笑声真心开怀,过去几天的疲劳一扫而空。 心有灵犀,不言自明,舍彼何人? 有笑话说食人族被招进了ibm,每周吃一个经理,吃了大半年没被发现,结果有一天他不小心吃了一个清洁工,立刻被抓了现行。这故事告诉我们,做事的人和不做事的人,往往和他的头衔无关。更进一步来看,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往往也和你的自我认知无关。 剑子看着不再有郁色,重又恢復精悍神色的龙宿微微一笑,轻轻抿了口茶。 八堡要走,剑子并没有挽留,他知道,前者心中多少有些委屈。 自负才华的职场新人常犯的错误之一,便是以为自己辞职时的背影比旁人要更加潇洒,上司同仁心中该有无限惋惜。但其实,你尽可以让上下周围认为你很重要,却要始终清醒地认识到:你永远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实则两者皆假,”剑子有感而发地说,“工业化社会下谁不是一颗螺丝钉,没有公司离开了谁就无法转动。当然,ui离开你这位有钱的大老闆,肯定活不下去就是了。” 一旦开始认真谈话,龙宿也不再绕弯:“离开一个人便无法维持,眼前纵使前程再好,依然危机重重。世间庸碌凡人总多过天才,可凭一己之力兴废一家公司者,便都成为了活的传奇。” 歪着头想想,剑子举了个人人如雷贯耳的名字:“比方说贾伯斯。” 龙宿苦笑着摆手,“那是传奇中的传奇——苹果卖的哪里是电子产品,分明是lv或prada。” 听他这么说,剑子忍不住大笑:“怪不得我有个喜欢美女的朋友平时不玩游戏,只要出差必随身带ipad,还真在机场咖啡屋收穫了不少主动搭讪。” 没有人能复制苹果的成功。 个人性情造就了科技业的奇蹟:将冷冰冰的电脑手机游戏机变成了奢侈品一般的时尚流行。而奢侈品的认同,来源于对其品牌价值的认同——没有第二个偶像贾伯斯来洗脑消费者,所有跟风不过只是徒有其表。正像lv的假冒包满天飞,却绝不因此影响正品销量,反而促进了人们的认同与购买慾一样。 龙宿又说,“吾无能成为传奇,所以只好谨小慎微,也省得如履薄冰。” 上下打量年轻俊美,一脸傲然的男人半晌,剑子不以为然:“我看,你只是懒而已。” 呃,好友汝可知说太多实话的下属是会被上司忌惮的,千年歷史,殷鑑不远啊……充满个人魅力却热爱隐身人后的大老闆龙宿咽下这句话,长长长地嘆了口气:“吾自认并非全才,何苦亲歷亲为?吾只需懂得在合适之处用适合之人,好友汝会在此,不正是如此?” ——无非就是因为懒得放太多精力心血,所以刻意将公司变成了一个巨大精密却运转良好的机器。剑子翻了翻白眼,看在他鬼扯也不忘搭上夸奖自己的份上,决定还是不要揭穿了。 第35页 it一定不是科技走在最前沿的行业之一,却绝对是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贯彻的最彻底的行业之一。这一点,在对待员工方面尤为明显——创造力来源于人,在这个行业的成败兴衰史里,“人”的要素往往也是最重的一环。路飞雨才二十六七,在ui数年都只是个项目经理,只因为带了原始码和几个人手,立刻鸟枪换炮——拉到投资、组建公司、升任总经理,转眼间彻底打破了猎头顾问们最爱的魔咒“职业天花板”,眼前好大的一片天。虽说午夜梦回,回首过往这不光彩的一笔,他也许还会涌上那么一点歉意;虽说职位越大责任越大,投资烧完是不是有结果尚未见得,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谁能保证“以后”他路飞雨不会成为一个新的传奇? 此中甘苦,龙宿早已品味至深,看多了起起落落,他不曾赶尽杀绝,反倒愿意网开一面。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干脆敞开大门,出入听任,与君自决。如果他想,只凭业内人脉,几个电话便能让路飞雨的投资落空——君不见某以偷盗原公司代码起家的杀毒软体公司被老东家见即封杀,追赶的走投无路? 但龙宿没有。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心存仁善,而是他的眼光远比大多数同行都要长远。螺丝钉组成的机器虽然可恆定向前,却不免有缺乏创造力的痼疾。若有一天路飞雨旗下公司真能闯出一片天,只需砸出钱去就能将最好的成果尽收囊中,到头来人也没少,钱也不少赚,付出的总会回到兜里来。所以龙宿内心深处不止不介意路飞雨这样的下属,还恨不能多些这样的下属——有人帮忙探路走过创业最艰难的一环,这样的活雷锋,自然多多益善。 至于竞争对手成长为大鳄反咬一口的可能性,他不忽视,却更不担忧。在it行业越发资本化的如今,凭空杀出劫杀蛋糕的光棍程咬金,必有能引起行业震动的三板斧,焉能不叫人满怀期待? “剑子,吾们这行业,最可爱也最残酷之处便在于,它真正做到了不问出身,只问结果。”城市渐黄昏,灯火炫彩流泻过金色眼瞳,锐利的凤目光华四溢,疏楼龙宿如是说。 第18章 act 18.0 这一天的谈话,以龙宿成功地“借宿”剑子家作为终结。 听见前者的要求,剑子忍不住诧异:“你开车回家也不过是二三十分钟的事。” “周一外环线特别堵,吾不想在高架上吃别人的尾气。”龙宿这话时一脸认真,不知道的人简直以为他过去三年都生活在无污染的青藏高原。 龙宿一开始态度诚恳地胡说八道,剑子就觉得大大地不妙。和上司三陪事业中磨练出了很强的危机意识,眼前的男人一旦放低姿态,背后往往潜藏着一个坑等人去填。可惜想了好几遍,剑子也没想到龙宿还能坑自己什么,只好找茬推託,“我家很简陋……” “吾去过不止一次。”冷静地提醒。 “床也很小……” “睡两人绰绰有余。” “家里没东西可招待你……” “叫外卖,汝待客,吾请客,十分公平。” 剑子终于没词,忍无可忍地问:“龙宿,你到底是为什么不住两百平的跃层公寓,非要来跟我挤一居室?” 金眸里笑意异常温存,再细看又似乎只是错觉,龙宿一摊手,耍无赖也十分优美地回答:“吾乐意。” ——我可以不乐意吗?一瞬间,剑子很有冲动这么说,话到嘴边,却终于变成了一句嘆息:“你啊……” 他略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的摇着头,短髮中心的小小发旋也随之晃动,站在对面的龙宿唇角不由深深一弯。 结果一个小时后,剑子整理着床铺,把之前佛剑盖的被子换了个新被套。忽然间恍然大悟上当:上班八小时要和上司执手相三分之一钟点已经够悲惨,下班后还不清清闲闲门一关想干嘛干嘛,却把这位大爷请回家来供着,究竟何苦来哉?难道说,自己终于被成功地改造为了一名工作狂?想到这点,剑子站在被子堆旁不寒而慄,甚至没能听到外卖的叫门声。 他在屋里没动静,刚洗完澡的龙宿只好赤膊揉着湿发去应门。送外卖的小妹想不到竟有此艷遇,脑袋整个发晕,傻傻地把东西递给龙宿,也不知道找零。还好龙大爷出手海派惯了,只当是送餐服务费,说了声谢就啪地把门关上了。 龙宿边思考是不是该买个吹风机带来,将外卖的塑胶袋丢在茶几上,视线顺着茶几向上一动,他忽觉不对。定神看了几秒,龙宿才反应过来,几次来都处于反扑的相框,今天却是立着的。对这相框他好奇已久,只是从小被教导非礼勿动不想翻动。他虽从不以君子自居,傲气与自尊半点不少,不止不动,连问也一次没问过。剑子这个人更是妙不可言,故意反扑相框,是不想龙宿看,却又不收起来,回回到此都这么放着。 一开始,龙宿觉得这是个故意试探的恶作剧,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信赖。 没有理由,无视逻辑,只因当作朋友,就交付出的信赖。 照片上剑子正是飞扬少年的年纪,没有现在一脸严肃下转动坏心眼的欲盖弥彰。他一手搂着佛剑,后者脸上是龙宿从未见过的温和,几乎像是在微笑的模样。剑子另一只手则抓着另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t恤背心,被抓住一脸想跑的少年嘴里叼着烟,漆黑的头髮在脑后随便扎了个马尾,看来很有点叛逆青年的意思,面孔却清秀白皙得像个书生。 第36页 这时剑子终于反省完毕,下定决心龙宿再来蹭床要坚决果断地拒绝,于是满意地走出了卧室,正好和打量相框的龙宿碰个正着。他愣了愣,这才想起佛剑来的那天相框被翻了回来,不过自己和佛剑相识的事也已曝光,早没什么好隐瞒。顺着龙宿的视线过去,发现前者专注在看的是谁——心中剎那五味杂陈。他的一举一动尽在龙宿眼底,那瞬间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没有逃过,很自然地把目光从相框上收回,龙宿没问什么,指了指外卖:“吃饭吧。” 外卖叫的公司附近一家粤菜馆子,也算是少数入得了龙宿法眼的饭店之一。坚持把菜一份份从饭盒里放到碗盘中摆好,重视饮食卖相的龙宿大爷这才满意,恩准开饭。两人吃饭次数一多,剑子对他的诸多毛病也算有所了解:不吃快餐盒装的饭菜,不用方便筷只是一项;还有不管吃饭的人一个还是两个,不管吃得吃不下,点菜总是四菜一汤起价;菜色则要有荤有素,有炒有蒸,有青有白……在带他吃过一次路边摊被抱怨了足足三天以后,剑子很明智地将吃饭这项民生大计彻底地交给了龙宿。反正他没那么多臭毛病,作为一个靠方便面过日子,时不时就把吃饭忘了的人,有人把饭菜端上来,他就开口吃,绝不会挑三拣四。 剑子在心中感慨着自己实在太好养活了,顺手把不小心从芋艿蒸排骨里拣起的胡萝蔔丢到了龙宿碗里,一脸诚恳地说:“胡萝蔔很有营养。” 龙宿哭笑不得,“汝挑食也就罢了,何必要拖别人落水。” “你不讨厌吃胡萝蔔,而我讨厌浪费。”剑子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半点不亏心。 ……干脆把它丢掉算了,龙宿瞅了那块可怜的胡萝蔔好几眼,实在忍不住,问:“汝同佛剑吃饭,也将不吃的东西丢到他碗里?” 剑子呆了呆,才注意到好像确实没对别人这么不客气过,而这种不客气的深处,又翻涌着自己也不了解的亲昵暧昧。看他一瞬间闪过的不自在,龙宿忽觉心中大快,慷慨地给足了胡萝蔔面子,干脆一口吃下了肚。 说说聊聊,又讲到两人的赌约,龙宿笑得不怀好意:“再过三日,无论输赢,汝便无假可赚了。” “哦,是吗?”剑子吃得不紧不慢,头也不抬。他这人说来也怪,行事总让人觉得不拘小节,细想又挑不出真正失礼之处。平日待人接物如此,饭桌上也是如此,动静虽不如龙宿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仪态却明显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看得多。 看他吃得专注,对每口食物都无比珍惜的模样,龙宿心头一动。 倒是剑子依旧老神在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的辎重没到,不和你做口舌之争。” “啧,汝吾之间,哪日少了口舌之争?”凤目微眯起,了解龙宿的人都会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 呃……说的也是,回首前尘,剑子首度感到了忧虑,每天跟龙宿这么磨嘴皮下去,他岂不是会变成药师或素还真第二?——如果慕少艾在场,恐怕会立刻反驳不用假设,你早就青出于蓝了。至于素还真……后者那诚恳温柔又无辜的笑脸一出现在脑海,剑子就打了个冷战,立刻把这恐怖的假设塞到了脑海最底层。 “不过吾倒真有兴趣,汝之‘辎重’究竟是何物?”龙宿当然不会说,只要是关于剑子的,他都有兴趣得很,包括那张照片上的黑髮青年。 “这嘛……知己知彼兵家常事,不足挂齿。” 龙宿金眸一闪,兴味达到了顶:“汝调查我?” “好友,‘调查’二字说的重了,剑子担当不起。”事实证明,在剑子做好准备之后,想从他神情举止里看出破绽绝对是一项极难的挑战,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拨开,“你布局我破局,抽丝剥茧也要有迹可寻,循本溯源才行。” “那汝可寻到‘源’在何处?”和剑子说话,总是予龙宿十二分的刺激。人有千面百样无穷种,天下间才子名士无数,要寻一个才智、性情、幽默感都可使人全情投入谈话乐趣的人何其之难。 剑子这一次终于不再闪烁其辞,抬头对他笑了笑,“ex战网。”龙宿一愣,前者手机正好闪了闪,剑子拿起一看,反手把收到的简讯亮给了他。 龙宿扫了遍内容,忽然就又手痒想去揪剑子的鬓毛,顺便让他那十分含蓄十分收敛十分……狡黠的微笑变成别种表情。当然,最后他只是嘆了口气,“若吾问通风报信者是何人,汝一定不肯说罢。” “说对了,人在江湖,义气第一,就算下个月你把我的工资涨到五毛,我也不会说的。”剑子边说边把简讯删除,毁尸灭迹。 龙宿被他说得笑了,“吾可不似汝一般寒酸小气,要给汝涨工资,起码也要涨到本市低保线。” 剑子立刻感兴趣地问:“那我可以不用工作只要领薪就好吗?” “行,但汝要来跟吾住。” 兴奋的表情立刻变为鄙夷,“龙宿,这年月住家保姆都领三千块一个月了,你这包养的费用未免太便宜。” 男人耸了耸肩:“肯收容汝这连泡面都不会煮的人,吾简直是日行一善的典范。” 第37页 剑子被龙宿那不屑的态度深深刺激了,差点想掀桌说“会做饭有什么了不起”!……可惜脑海中自动闪回了后者作出的无数美味……最终,剑子不得不承认,会做饭确实是很了不起。话说,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龙宿这种做饭写程序同样出色,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人呢?难道老天爷不觉得太多资源都给一台主机占用,是极大的不公平吗?p大毕业的博士后双学士忍不住仰天长嘆,已经彻底忘记自己一路睡觉过学年也考上了博士,是如何地让所有人发出了同样的怨念。 在心里对全人类的资源管理员老天爷竖了中指后,剑子才看回龙宿——不止如此,这人竟连做生意的手腕、运气与眼光都是一等一。ex战网四年前运营时,谁会料到它靠一路山寨和盗版最后变成了流量最大的中文战网,更没人想到在它如日中天的时候,出资人不声不响地将之转手卖给了业内的某家大鳄。起家时才投资三百万,最后价格却是三千万——美金,剑子不止佩服龙宿赚得满盘满钵,更吃惊于掀起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龙宿依然能隐身幕后,无人知晓。人人都知道ex战网卖了怎样的惊人价格,却似乎从来没人关心过谁把这一笔揣进了兜里。 “两年多前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上ex战网。”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让剑子多少也有些感慨,“还曾经痛骂过你的程序和伺服器。” 龙宿大笑:“现在汝可以痛骂吾本人了。” 剑子立刻摇头:“心领了,我怕你给我涨工资。后来战网被卖,运营并用户后帐户莫名多出一长串后缀实在堵心,就很少上。再后来,ex的老东家找上门来打官司,游戏被停,就再没去过——现在想来,你除了名真是什么都得到了,钱是自己的,麻烦的是别人的——当断则断,连我也要说声佩服。” 得到这人赤裸裸地夸奖,记忆里还是头一遭,龙宿简直比大夏天喝了冰啤酒还舒心。一得意,尾巴就忍不住露出来,金眸闪闪亮地看对方,“那汝是不是……” “龙宿,”剑子立刻打断他,“玄幻小说的桥段不适合你和我。”——要他出演得遇明君痛哭流涕誓死以报的戏码,难度实在大了点。 默默地看了自以为看穿的剑子一眼,龙宿只好嘆气,好友你真是完全状况外。其实,比起隆中对我更喜欢梅龙镇这调调啊……(注1) ex战网前后,龙宿认为自己最正确的不是低调,而是忍耐。最初他介入投资时,业内谁都不认为可以从喜欢即时制战略游戏的用户身上赚到钱,但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赚用户的钱——而是赚投资者的钱。龙宿的经营思路和这行业内的任何人都不像,他从不烦忧怎么留住一百万个用户,他只考虑怎么兜售给一个买家。 “现在你是做生不如做熟,打算再来一次了。”在这一点上,剑子真心实意地佩服龙宿,就像对后者的厨艺一般,他清楚,自己或许是更加出色的程式设计师,却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生意人。 龙宿先点头,又摇头:“吾想做熟,而且像一直做下去。” 剑子疑惑地看他:“但你不像要做一个内容提供商的意思。”收购平台、研究引擎、加以实用,却不运营,龙宿这整套组合拳看来毫无章法,却似乎有心思深藏。 “非也,吾要做内容提供商,只是对象并非最终用户。” 脑中灵光一闪,剑子终于明白:“那个引擎……你打算免费开源!” “不止如此,吾还提供技术支持,只有一个要求——” “所有用你引擎制作的产品,都需通过你的平台运营。……这条件是否太过苛刻?” 龙宿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意图被人洞悉,思维被人追赶,竟是如此快意:“不需要技术支持就不需要理会这点,实际上,吾最后提出的条件绝不苛刻,吾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接受。” 剑子相信,他所了解的龙宿不会贪图眼前利益,不管是对下属对合作公司,都算是一个慷慨公平的人。心思再一转,想到带着原始码反水的路飞雨,剑子都忍不住要为他感到同情了——龙宿当然不怕他跑,也不怕原始码被泄露,因为他自己就打算将之昭告天下。 “你这样做,会彻底地拉低这个行业的进入门槛,”如此魄力,连剑子也忍不住眩目,“不担忧其他竞争对手也用了你的引擎,分走更多蛋糕?” 男人脸上神采飞扬,一无所惧,他的远见与心胸,决定他比任何人都更有傲慢的资格,“汝真认为需要担忧吗?有人进入,便有竞争,有了竞争,才有扩张。大浪淘沙总有金,吾不想成为寡头,这蛋糕现在已经很大,只要它能继续大下去,那只需一小块便能餵饱吾,绝不怕不够分。” “——不要忘记,这是一个娱乐为王的时代。” 注释 1.《梅龙镇》,戏名,又名《游龙戏凤》,微服私访的正德皇帝调戏民间少女李凤姐,总的来说是挺无耻的一齣戏……歹林,我深深地唾弃你的品味……好吧,这不是歹林的错,是作者看戏太少。如果谁知道还有别的不那么无耻的调戏段子,尤其是调戏良家民男(爆)的可以参考,请提供~~ 第38页 第19章 act 19.0 “这是一个娱乐为王的时代”——剑子不得不承认,龙宿的话或许概括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特徵之一。 畸形的唯物质社会诞生了对于精神的快速消费需求,窥探隐私、丑角出位、神话化与打破神话……每个人都饥渴地在叫着“欢乐,我要更多欢乐,更多关于他人、关于欲望、关于宣洩就是别关于我自己的欢乐”。庞大的渴求催生出同样庞大的市场,然后将欲望辐射到周边,让人为之疯狂——还有什么比金钱更让人欢乐?还有什么比追逐金钱更让人产生欲求? 龙宿的计划打开了一扇叫做技术门槛的大门——它让许多有财有志有野心的人徘徊郁郁,也让许多意图翻越的人中途折戟。在门的那边,既有金币闪耀光芒,也有努力付之流水的危险。现在,它的存在将被降到了很低很低的位置,而你所要作的,只是将得到的极少数利益与人分享。 凭良心讲,剑子也被这个大胆的计划震住了——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摇晃整个行业的根基,这是何等的魄力。只是一看龙宿信心满满的模样,剑子就反射性地想给他漏气……咳,用本人的话来说,这也是身为下属的好心提醒嘛…… “不要忘了,‘虚幻3’也在准备对商业开发全免费。” (unreal3——业内最知名3d引擎) “知道,看到新闻标题时差点疯了。”龙宿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疯的是epic。”(虚幻3所属公司) 剑子想也是——“使用其制作的游戏上市后分成20%”——相信不少为标题心跳漏了几拍的人们看了这句话心跳立刻恢復正常,然后大怒拍桌“你怎么不去抢!” 话到现在,龙宿终于意识到沿着“公事”这条羊肠小道下去,是无论如何产生不了任何“建设性”结果的,轻笑一声把话题一转:“好友莫非是在为吾担忧么?” 柔情蜜意肉麻话撞上难以揣测的剑子仙迹,往往只有一个结果:“龙宿,我该不该说你永远都是满脑子的不合时宜?” 也在意料之中,“那吾们就来说说适合此时此刻的话题如何?赌约,汝不曾赢。” 剑子很光棍地认了:“但我也不算输。可惜猜中了前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随口而出的《大话西游》台词让龙宿心头莫名一跳,忍不住看向剑子。后者因而误解了:“好友你有异议?” “……没,”龙宿旋即回神,“既然汝不曾赢,也不算输,那吾们就是平手了。” “非也,我不算输,那该我的假期就该半天不少;我不算赢,那该你的赌注也该半分不少,这才是公平。” “说到这,吾终于记起,那日约定之时,似乎并未说明汝该输与何物。”狭长的双目微上挑,似讽刺又似惬意地看向剑子。 后者一听果然露出恍然之色:“原来龙宿如此气魄,竟然从开始就不打算索取赌注……” “剑子——,汝是否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输了就此把帐赖掉?” “好友这话说的重了,”被指责的人一如既往“他讲由他讲,清风拂山岗”,恍如不闻,“没有欠债,哪里有帐可赖?倒是好友心细如髮,这次看漏一着,不知是故意或者失手,实在令剑子揣测不已。” 龙宿没有遮掩眼底的笑意,最开始还以为剑子只是怕输才故作不知,如今看来倒是早有预备了。从开始就注意到自己另有盘算,依然不动声色跳进坑的剑子,果真是……被工作坑害的无所不用其极了么?想到这,龙大老闆的心里冒出了一丝拉小的不能再小的愧疚,旋即又被他狠狠掐灭。“绝不放过”眼前人的话,可并非办公室戏言,想要攻陷喜欢装傻又狡黠无比的剑子仙迹,还是趁早把不多的良心收收好,才有决死一战的手段。 “咳,汝指的是何事,吾不哉啊。”龙宿学艺何事不精,欲盖弥彰偶尔借来一用,感觉也不算太坏。 “你笑得很奸。”剑子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一件大事。 “好友汝言语失态了。”龙宿越想越开心,也懒得计较这些损害自己形象的话了。 看他的模样,剑子的眉头皱得死紧,成了一个完美的川字,片刻后不可置信地开口:“不要告诉我,你也买了明天下午两点的火车票。” 龙宿的笑容温柔得叫人后背发凉:“吾与好友果然心意相通,心心相印,天作之合不过如此。”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剑子深唿吸两次,努力遏止想对龙宿形状完美的下巴饱以老拳的念头。最后想到公司法律部那三个领薪高过半组程序的顾问,总算成功地将劳务纠纷控制在不必打110的范围。龙老闆察颜观色的本领登峰造极,不声不响递过清火茶一杯,温度适中,香味扑鼻。 两人相处十次有八次龙宿要拐他泡茶喝,还有两次则是穆仙凤亲手送上,能喝到龙宿的赔罪茶千难万难,为何不喝?剑子接过茶咕嘟嘟喝了半盏,被人监视的不快下去了大半,放下茶杯已经恢復了往日的从容:“那这一路,还请好友多多照应了。” 第39页 好听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笑,这回嵴背发冷的轮到龙宿了,很想说一句好友啊,隔夜仇不该大丈夫所为,你一向豁达,不要为我破例啊。想了想这话说了死的更快,干脆换了个方针:“若吾说,与汝买了同一趟车同一节车厢同一间软卧的票只是巧合,汝信吗?” 都说成这样了,我信不信还有意义吗?剑子没好气地回他:“如果我说佛剑被外星人绑架三天所以不在,你信吗?” “剑子,这笑话很冷。”龙宿盈盈带笑,脾气好得不能再好,显然准备扮龟到底,绝不硬碰硬,剑子感觉偏头痛好像又要犯了:“说来说去,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和我同行?” 本以为这次依旧会被虚言忽悠,谁知龙宿竟然抬起金眸凝望他片刻,轻轻地开了口:“因为,吾想更了解汝。” 总是在算计什么嘲讽什么的眼里,是从未见过的认真,目光相对处,执拗又坚定,强硬地把某种未知的事物深深推进了剑子心底。剑子心脏勐跳几下,立刻不自然地别开头,不明所以地奇怪自己的反应。那边龙宿轻笑一声,又换了惯常调侃的语气:“何况手下大将不发一语便要出行,吾身为上司,总需关心一二。第一次在同一处跌倒是不幸,第二次就是愚蠢了,汝说是吗?” 心跳恢復正常的剑子无限鄙视地看了龙宿一眼,完全没有感觉自己不告而假的打算有何不对:“谁要跳槽会挑在要发工资的前一周,何况剑子想走,也无须如此周折。” 龙宿端详了剑子正直的面孔一分钟,又思考了两人往日的接触两分钟,不得不承认剑子有能力让人哪怕明知被骗也往里面跳。如果此人想跳槽,老闆必定是最后一个知道;如果此人想去行骗,受害者必定是最后一个知道;如果此人想爬墙……咳,这个设想实在有碍身心健康,龙宿胸闷地把一连串不靠谱推论从脑内擦除了。 这边剑子也在端详他神游天外的模样,心里来去好几遍,涌过干脆退票算了的冲动。却自己也不能理解:他不是个小气的人,这一次虽说因由不算磊落,但换了别的友人愿意同行,他一定会欣然应和。为何一想到对象是龙宿,一想到龙宿刚刚看过来的眼光,就满心别扭惴惴不安很想连夜潜逃?前后想来,剑子不能明白,只得拿出从前解题的老办法——扔角落里拉倒,顺便自我安慰,总有解开的一天。 “剑子,”龙宿忽然开口唤他,“这一路,还请好友多多照应了。” 异常温暖低沉的声音,仿佛祈愿般熨贴于心。剑子愣了愣,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很快想起几分钟前,他说同一句话时满腹的不爽,此刻竟早已消散无形。“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魔星”,慕少艾这句感嘆家中小霸王的话无由扫过,剑子忍不住苦笑:“你啊……” 他低头感嘆,因此错过龙宿眼里的满足与欣喜。 这一顿以请客开始,赌注下饭,最后用妥协做结束的饭,吃得两人分外劳心,又都精神亢奋。精力太多就需要发泄,剑子家里连个电视也没有,娱乐手段实在贫乏得可怜。在剑子的提议下两人连上战网开始星际对战,结果打着打着,又从对战变成了一起2v2去阴人虐菜。结果他们发现了一件事——从前不曾一起害人,真是彼此的一大损失。手提放在茶几上面对面,也不交谈,却如合作了许久的搭档一样默契无间。龙宿玩神族憋着升级科技,剑子放下一堆血池就出去遛狗玩儿,等敌人衔尾追来,迎接他们的是两族混合大部队……半数对手地图推不过半就被扫平,剩下半数则是输完在频道大骂一通以后被扫平。大唿过瘾后,两人连玩二十盘,实在是虐菜虐到手抽筋。 眼看时钟过了十一点,剑子再也不肯继续了。虽然火车是午后,但他好久没有假日,积欠了不少杂事需要明早一併解决。他洗完澡出来,发现龙宿坐在床边对着被子发呆。 目光在他湿润的眉目间一扫又迅速移开,龙宿提出要求:“天冷了,吾们一人一床被子吧。” 才入秋天气,电视台每天播报晚上都有十来度,究竟冷在哪里?剑子打定主意,这回不奉陪龙大爷的任性——翻出冬天的被子装好被套只为盖一晚,这种麻烦先例决计不可开。“要觉得冷可以加床空调被。”他提出个折中办法。 龙宿立刻说:“那吾盖空调被,汝盖秋被好了。” “这个天盖薄被,你是希望我一路上照顾病人吗?”剑子实在不能理解龙宿又在计较什么。之前来过几次过夜都是盖一床被子,虽说两个大男人盖双人被不算宽敞,但他们睡姿都还不错,起码没有发生半夜抢被子大打出手的武斗戏码——谁让剑子只有一套铺盖呢? 看表情就知道剑子正在想什么,龙宿无力地在心里嘀咕: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和中意的人盖一床被子耳鬓厮磨,他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纠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剑子先打了退堂鼓,他把秋被让给了龙宿,自己盖空调被再加一床小毯子。最后总算能安生躺在床上的剑子长舒口气,心中感慨万千,开始对远在千里外的佛剑忏悔:好友我再也不怪你每天在家要定时诵经还要做早晚课了。比起挑剔大王疏楼龙宿来说,吃则青菜豆腐,睡可幕天席地的佛剑分说是多么随和好打发啊! 第40页 也许是和龙宿战斗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消耗太多体力,没说两句话剑子就熟睡了,发出沉沉的鼻息。顺手调暗了檯灯,龙宿合上书,侧过身看他—— 只有在这个时候,剑子才是安静到了极点,无防备到了极点的模样。他一手塞在枕下,一手放在颌畔,身体微蜷,像是无意识防备某无良偷袭者再对耳边鬓毛下黑手。看眼前这个孩子气的睡姿,龙宿就忍不住想笑。笑完,金眸的颜色逐渐变得暗而幽深。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剑子正脸,唯有优美的额头鼻樑在雪白的鬓髮间若隐若现,仿佛雪原尽头绵延的曲线,仿佛那些静好从容时潜藏的心思,引逗着观者不由追寻,然后失落其间。 薄被下肩背的轮廓隐约可见,论脸,剑子不过普通偏上的好看,却有着龙宿所见最美丽的背影,其身姿形态之优雅,甚至得到了公司同仁的一致认可。用八堡的话来形容,就是“如果有背后选美的世界先生,我们老大肯定是冠军——没拿冠军,绝对是评审黑幕没有第二个理由!” 构成优美背部最重要元素的两片蝴蝶骨静静地栖于眼前,翼突随着唿吸起伏,仿佛在吸引人去抚摸,龙宿天人交战好久,终于没有忍住伸出了手。 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瘦削的肩膀,优美的肩胛,沿着没有一点赘肉的腰直往下是……龙宿勐地收起手指握紧,闭上眼好久,做了快三分钟深唿吸,才让体内窜动的乱流有些微平復。好险……龙宿在心里苦笑,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感谢常年学儒的修养了。如果说之前心头还有些微疑惑,那现在的身体反应已经证实了一切。要说剑子仙迹从头到脚都会带来意外性吗?不管是对一个睡着的人兴奋得不能自已,或者这种极度想对某人做些乘人之危的非君子行径,都是疏楼龙宿华丽人生里的第一回 , 自我调侃间,龙宿总算感觉稍能控制。睁开眼,正好看见当事人正睡得昏天黑地,一副不设防的城市状,深谋远虑的侵略者立刻大不爽,又一次伸出了魔爪。 这回龙宿可不敢去碰高危地区,而是直奔大爷心情不好最佳解闷地点——绒绒的鬓毛而去。可惜,被偷袭好几回以后,睡梦里剑子也提高了警觉。才堪堪揪住毛团,前者就左右一摇头,滑不留手地把脸整个埋到了枕头和被子之间,继续做仓鼠装死。 手上落空,龙宿却真正平静了,静静地凝视了睡梦中的剑子好久,他露出一丝自己也不知晓的温柔笑容,给剑子拉好已经被扭得落在一旁的毯子,关上了檯灯。 漆黑的夜晚将一切笼罩,龙宿把头靠在剑子侧近,感受着从那儿传来的体温。听不见窗外小青年大声叫着跑过街道的声音,听不见不远处闹钟滴答走动的声音,只有胸膛里的心跳咚咚地,响得那么大声。 第20章 act 20.0 不到六点半,卧室的窗外就蒙蒙地亮了。 剑子像往常一样睡眼惺忪地醒来,像往常一样伸手按下正蠢蠢欲动的闹钟,像往常一样在起床还是继续睡之间摇摆……直到意识到腰间传来不同于往常的重压。 他反射性扭过看向压力的方向——霎时,罪魁祸首熟睡的大特写跳入视野——龙宿漂亮如雕塑的脸近似贴面,连紫色的睫毛有几根都看得一清二楚。呃,大清早在床上和男人鼻尖相对,会不会太重口味了一点?无厘头感想掠过脑海,剑子恍惚了一秒,然后果断地转回头,一把将搭在腰上的爪子挪开。真见鬼,是从哪里传来的不完全数据,才会一直留下龙宿睡姿很好的错误印象? 直到此时,剑子总算想起来了:其实……今天他不需要上班,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早醒……可惜,不多的睡意已被龙宿的大特写吹到了天边,一惊一乍后心脏还在维持高速跳动。继续挺尸三分钟以后,悲哀地认识到自己不可能再度入睡这个事实,剑子只能自认倒霉,掀开被子起床穿衣。 从洗漱完毕到出门只花了十分钟,沿小区慢跑完三圈,又到小花园的社区活动场地打了几遍拳,收穫大爷大妈们对运动青年的赞美若干,最后携豆花油条早报满载归来。等到洗完澡,距离起床时正好一小时过去,边吃早饭边看完报纸,时钟指向八点。若按上班的行程,他就该整理衣装,带上电脑包准备出门了。……如此种种工作大半年养成的强迫症生物钟,再对比学校时代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神仙日子,真是一阵一阵往事不要再提的心酸。 进卧室找外出的衣服,看见龙某人睡得香甜无比,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眼珠一转就伸出手去推他,想把人闹醒。剑子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和某晚的龙宿简直如出一辙——所谓“不患寡患不均”,所谓“我日子不好过,也要让你不好过”,所谓和一个人呆久了行为就会接近同一层次……无非如此。 被他一推,龙宿很自然地转个身,继续睡。剑子不屈不挠,龙宿也从善如流地转到另一边,如此三番两次,龙宿都睡得雷打不动,从头到尾除了说句“麦闹”,连眼都不带睁的。 ——活生生的觉皇啊! 剑子仙迹第一次对疏楼龙宿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鑑于对手的实力深不可测,幼稚的扰民行为被迫终止。说也奇怪,之前龙宿借住过几次,都不曾赖过床,只要他起床不久就会醒来,睡到这么沉,真不知道昨天熬到了几点。剑子摇摇头穿好衣服,带着一大堆要办的杂事出门去了。 第41页 龙宿醒来的时候指针正到九点,瞅了下闹钟,同时不意外地发现另一半的床空了,屋内一片安静,剑子似乎出了门。意识到这点以后,龙大爷立刻没有心理负担地——开始睡回笼觉。他本来就低血压,又属于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人一群。几个月来,为了能有时间和剑子聊天下棋,每天坚持在十点前到达公司处理文件,勤勉到破表,惊得穆仙凤差点去请心理医生。 再度清醒已经是十点多,心满意足地打量完钟面的数字,龙宿这才肯起床。先打了电话给得力万能秘书,再打开电脑视频财经新闻,然后去浴室洗漱。出来看到桌上放着一份豆花油条,还有剑子的便签,说出去办事了,如果龙宿要回家收拾东西那就下午火车站见。 寥寥几笔硬笔草书,字迹龙飞凤舞煞是漂亮,龙宿边吃着爱心早饭,边十分遗憾剑子本人不在面前——失去了一个用华丽词藻赞美心上人的机会。至于他的赞美十有八九都会被当事人无视,早饭里有没有爱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当然被龙大爷彻底无视了。 等到诸事底定,剑子带着一大包零食回到家里,忽然见到门口放着个漂亮的格纹行李箱,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标准的龙宿手笔。而他以为已经回家了的龙宿本人,则抱了手提窝在沙发上的白毛毯上,姿态要多慵懒就有多慵懒,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直到坐到桌边开始吃饭,剑子还有些回味不过来的别扭——此地分明是他的蜗居,为何龙某人却生生待出了一种自个儿家的气场?……对了,那白毛毯是怎么回事! 怒而问之,龙宿轻飘飘回:“吾让人买的,靠起来比较舒服。”剑子头上青筋一阵乱冒,正想捍卫自己家的纯洁性,前者又状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剑子,那也是汝之朋友?” 随龙宿目光扭头向相框,剑子忘记了上一秒要说的话。他开始想点头,又停住,凝视了几秒,才慢慢地回答:“不,这是我的兄弟。” “兄弟”——温柔的,悲伤的,留恋的……无法置疑的情感,就那么强烈地从短短的两个字里散发出来,毫无遮掩。剑子的眼神穿过了相框,仿佛在缅怀,银紫色长眉一动,龙宿仿佛明白了什么。 就这样发了好一阵呆,剑子才收回视线,也懒得去追究他的自作主张,只是提醒了一下:“最好别带旅行箱,山上拖动不方便,换成背包吧。” 龙宿没问什么,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放下筷子走到一边给穆仙凤打了了电话。 穆大总管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饭才吃完,一个崭新的登山背包连同两套还贴着标籤的便装、一双登山鞋已经送到了门口,顺便带走了所有吃剩的碗盘。剑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碗碟底都有饭店名——那是某个龙宿喜欢的私家官府菜,距离此地超过十公里,绝对不可能送外卖上门。本想谴责下某人为口腹之慾扰民的恶劣行为,一看龙宿那“老子有钱小日子就该这么滋润”的大爷模样,剑子就偃旗息鼓了。细想想,他最近实在不对劲,只要对上龙宿,就濒临说教欲爆发或者失去耐心的边缘。若换了从前,别说龙宿只是弄来张白毛毯,就算整个换了套家具,自己只怕也能平静以对,淡然笑纳。至于谴责就更是……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某个佛剑、药师、朱痕都在的时候,谁曾认真地说:“剑子,你知道吗?被谴责也是一种救赎,那代表你还没有放弃对方。”而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似乎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到了下一个话题。 突如其来的回忆和伤感,让剑子忘记了之前的疑惑。他向来是个不愿意钻牛角尖的人,即便理智在警告着有无法控制的事正在发生,情感也总是迫使思考扭过头,不要深入,不要去追究结果。 那边的龙大爷正把旅行箱里的东西往背包乱塞,剑子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早早收好。看了一分钟,终于忍耐不住上去拉开他:“我来。” 龙宿愣了下,立刻让到一边,剑子熟练地把衣物叠好分类,将可能替换的衣服放在靠上,最后是洗漱用品。还找来一把伞一件方便雨衣,塞进了侧包:“山上天气说不准,有备无患。” 原来还有这样的旅行常识,龙宿略感佩服地点点头。剑子看了这位大少爷一眼,嘆了口气,得出个结论:“你不常出门吧。” 龙宿回答地理所当然:“吾不爱衣食住行处处受制。” 简单地说,就是觉得出了门小日子过得不舒坦。想到此人对起居饮食无限挑剔的要求,再想到上山后的简陋条件,剑子就无语扶额:“你啊……既然这么爱宅,何必勉强自己跟我旅行。” “哎呀,好友汝乃是吾最珍贵之挚友,一日不见汝,吾便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汝怎么忍心……剑子,汝做甚?”龙宿一把转头就走的剑子。 “去卧室避一避。” “话还没说完,汝怎样就走呢?” 剑子连连摇头,一脸痛心疾首:“因为我实在不想知道,你的脸皮为什么会这样厚!” 龙宿笑眯眯半点不在乎:“这话伤感情,伤感情。” 接下来,自然是新的一轮磨嘴皮——这大概只有他们两人才乐此不疲,不论放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都会被大骂拖戏的行为。一不小心说的入神,直到剑子瞥了眼手机,发现距离发车不到一小时,立刻大惊失色地一把拖上龙宿就冲出门。 第42页 成功地打到车赶到火车站,他们那趟车已经开始检票许久,最终险险抵达软席车厢,距离开车仅有五分钟。龙宿刚想抱怨方才跑过候车室有多么不华丽,被剑子淡淡扫了一眼,立刻噤声。呃,剑子,制造恐怖遏止言论自由是不对的啊…… 那边剑子口袋里手机一震,拿出来看到一条简讯——[八堡][群发]“哇哈哈哈哈,必须炫耀!一觉到下午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剑子默默地看了屏幕一会儿,发简讯回復“正在带薪休假的火车上,勿念。另,告别饭你漏了我,回来后一起去吃河豚。”愉悦地按下发送键以后,顺便把八堡的号码加入了暂时屏蔽列表——必须要说,能够在别人炫耀的时候给他加倍反炫耀回去,还不给对方继续的机会,这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神清气爽地把手机丢到一旁,剑子抬头打量四周。自从这趟车改成只有软座和软卧之后,他还是首次乘坐,列车已经在鸣笛,却始终没见另外两位临时室友。漆黑的眼一转,他瞄向龙宿:“另外两张票是你买了?” 见他一猜就中,龙宿不由地心花怒放,欣然点头:“吾买了这两座全程每一段的车票。”这样就算第一站没人上,车站也不能因此视为废票,中途卖给他人——在这些方面,龙宿做事是真正周全到极点。这回剑子难得没有讽刺龙宿,毕竟他的确不很介意和陌生人同处一室,能够清静一晚上,总是欢喜的。至于旁边满脸“来夸我吧来夸我吧”得意表情的龙宿,剑子只花了一秒钟就决定继续装作没看见。 对他的反应,龙宿早就习惯。若有一天剑子仙迹变得坦率又直白,那他只怕会饱受惊吓:“吾们究竟要去何处?” 你总算想起来问了,剑子看了看他,眼里有笑意——龙宿第一次发现,猜度剑子的心思,也许并不算很难。因为这双会说话的眼会将主人的情绪漏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剑子总是喜欢低头用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眼。 “我们明天上午十点下车,”剑子从包里找出张地图指给他看,“然后换长途汽车坐三小时,大概中午两点到这个镇子,稍微修整一下就上山,再走上两小时,太阳落山前应该能到……” 看着地图上小的不能再小的顾镇两个字,龙宿忍不住问:“哪儿?” “水云观。”剑子微微一笑,合上了地图,他的视线飘到了窗外那一片片远去的稻田,声音在火车隆隆中飘忽不定,“……我长大的地方。” 又一阵汽笛声过去,龙宿低沉华丽的声线混和其间,分外不真实:“汝昨日并不打算带吾去此处罢?” 问句,却用的肯定口气。被问的人视线依旧徘徊田野,唯有嘴角淡淡扬起,没有说话。 龙宿知道他必定不会回答,干脆换了问题:“汝本打算带吾去何处?” 手指随便一点,剑子一脸正气凛然,半点准备忽悠人的愧疚也找不着,“五岳之一,天下名山,我会做一名称职的导游,保证你愉快度过假期。” 似乎……又开始感觉牙痒兼手痒了……此人最近时常露出尾巴招摇过市,明显吃定了不管怎么做,自己都不会对他怎样。能恰好踩上底线是剑子本能——成精狐狸般一拿一个准——不管是八堡等下属,或者作为朋友的杜一苇,都一样拿他没辙,疏楼龙宿毫无疑问身处重灾区。 养性功夫到如今已修成正果,无须默念“忍”字诀,脸上语气照旧平稳……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龙宿又问:“又为何改了主意?” 窗玻璃倒映午后的阳光,把斑斓的树影切割成一段一段,射在脸上和眼底。剑子又恢復了沉默,漆黑明亮的眸子只专注在风景的残片,任由印象的流光照见又后退,一层层剥离。雪白眉发被日光透的异常眩目,有种拒绝靠近的疏远。 剑子也从车窗倒影里观察着龙宿:记忆中的龙宿,永远身着颜色华丽又得体好看的西装,坐在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的地方,梨涡浅笑,仿佛嘲讽什么。而不是现在一身米色短风衣加灰色休闲长裤,悠闲地在火车卧铺玩掌机,一副彻底放松免除戒备的模样。 几乎是同时,他们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剥离了办公桌、电脑和工作场所,远离了将彼此固化为关系网上某个符号的城市生活,无法再套用早有默契的上下级关系……那些从未深入的生命留白一一浮现,才发现彼此竟似陌生人。 社会将人和人磨出彼此合作的凹凸槽,总能组成推进转动的那几个,欣喜亲近之余,往往忍不住忽略——十二个钟头时时相见,并不代表人生真有交集。 沉默地掠过窗外风景很久,龙宿忽然说:“我现在觉得,偶尔出门旅行似乎也不错。” 罕有出现的标准普通话让剑子诧异地回望过来,过了几秒,才注意到内容本身。眨了眨眼,他以同样罕有轻柔的语气回应:“我喜欢旅行。” “为什么?”随意且心平气和,这也许是龙宿的问题里最不像律师或者审讯官的一回。 剑子微微地笑了,笑得很清淡:“也许,活在旅行途中,才是我的人生。” 第21章 act 21.0 第43页 一趟旅行给龙宿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体验,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在诚不欺我。 开始他以为火车上过夜会导致失眠,甚至做好了第二天顶两个不华丽黑眼圈的准备,结果竟一夜无梦地睡到第二天十点。剑子不得不叫醒他准备下车,还误以为自己睡在家里的大床上。 下了火车来到长途车站,又为要不要坐大巴产生了争执——龙宿无论如何也不肯坐一辆坐满了几十人,看起来十分寒酸的长途车。最后剑子忍无可忍,使出杀手锏:管你龙大爷肯不肯移驾,他自个儿背着包上去了。 被胁迫上车的龙宿心中很是不爽,小情绪却在开车后十分钟烟消云散: 剑子今天醒得早,上了车就开始瞌睡。先是低着头挨住自己椅背,慢慢地,头一点一点,滑落到了邻座的龙宿这边,最后整个脑袋都靠上了后者肩膀。看他睡得无忧无虑,龙宿梨涡一旋,心中微笑,轻轻将椅背略调低,略侧过肩膀,好让他靠得更稳。 窗外连片的稻田树木过去,龙宿忘记了计较车上的气味,听不见大声聊天的前排夫妻,唯有均匀的唿吸吹在颈窝很悠长。剑子细细的头髮拂过脸颊痒痒地,车子行进摇动,手肘和手肘微微碰撞,无法形容的安逸慵懒。倦意一阵阵袭来,龙宿微侧头靠在剑子顶心,鼻尖围绕一片雪白。 路途变得那么漫长,目的地忽然遥不可及,时间在沉默里空自奔跑……上天何等厚爱,有这许多静好时光可供挥霍。 ——忘记了一切,包括思考,唯有此刻的相互依靠是真实的。 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煳煳里感觉剑子动了动,龙宿也睁开了眼,正好看见前者打开手机简讯。也许是怕惊醒他,剑子维持着入睡的姿势,就像窝在他怀里似的,让龙宿一览无遗地看到屏幕上闪动的信息——[八堡][群发]“兄弟们!我今天又一次轰轰烈烈地恋爱了!” 剑子迅速打好字并回覆:“一切不以请客吃饭为目的的恋爱声明都是耍流氓。” 噗哧笑出声,龙宿很快挺直了身体,以免继续窥视剑子的简讯。他醒了,剑子终于不用继续当歪脖子树,手机收回口袋,用力按摩着僵直的脖子看向车窗外:“还有半小时就到了……咦,看来好像要变天。” 龙宿也扭头去瞧,觉得不像昨天出发那么晴朗,却也是白云朵朵太阳高照,实在看不出所谓徵兆。见他不信,剑子难得有耐心地指向东南方的山包:“那朵积在山间的就是雨云,一会儿风就把它吹过来,这边就要下雨了。” “啧,剑子,汝真该去做半仙。”半个小时后,面对淅淅沥沥的小雨,龙宿终于深刻地感受到了剑子的旅行经验有多么丰富,事先准备有多么……乌鸦嘴。 “好友的夸奖,我领受了。”微笑再微笑,完美地掩饰住跑得没边儿的思绪:原来儒音说话讽刺人,效果要比国语加强几十个百分点之多吗?——唉,龙宿好友,对于你的人品,剑子也算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 雨才下一会儿,此时出发,路还不算太泥泞,两人商量片刻,在路边小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收拾行囊开始了去水云观的最后一段路。沿公路走十多分钟,拐上了一条山间小道。小道可容三人并肩,黄色泥地上星星点点长着青草,还有两道许是被牛车碾出的深迹。 这条路没有龙宿设想般艰难,甚至有着别样的诗话情韵。 雨点打落叶片,拍起稀稀拉拉的迴响,群山如雾如烟。 离开夏天没多久,举目还是大片的绿,间或有黄叶点染出两分秋色。吸入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无比清新,让头脑也泛起丝丝凉意,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真是奢侈之极的享受。风中浮动淡淡桂花香,龙宿找了好久也没见到桂树,直到剑子笑着指给他,才在茶树掩映里发现了浅黄色的花枝。 此地山中多云雾,茶也算是一项特产,剑子边走,边和龙宿聊天。告诉他种的都是什么茶,什么品种,怎么烘培……山路沿着一亩亩齐整的绿色茶园盘旋而上,龙宿极目去看,一道浅灰白的雨云拦腰截断了去路,云中似乎有飞檐瓦舍若隐若现。说说走走爬了大半小时,剑子想着声要不要休息下,一望龙宿就把话咽了——此人走得那叫一个轻松,脸不红气不喘如履平地,看模样体力比自己只好不差。 好奇地落下两步,走在龙宿身边,见他下盘极为扎实,行走时上身毫无多余动作,剑子若有所悟:“龙宿,你学过武?” 长眉斜挑,唇边带笑,不是挑衅胜似挑衅:“家中有长辈好武,跟着学过些花拳绣腿,怎么,汝想切磋?” “呃……”剑子认真地考虑了一分钟这样来发泄工作压力的可能性,最终还是决定谨慎,“好奇一问而已,切磋就免了罢。” 失望在龙宿脸上稍纵即逝,剑子这人精得像鬼,要算计他果然并非易事。 又走了半多小时,云间山腰的檐角总算露出了全貌——小小一间道观,立在山坳处,红墙已经被风吹雨打剥落成了浅赭色,瓦片上这一团那一丛被泛黄的杂草占据。有个四十来岁年纪的道士蹲在“水云观”的匾额下,见到两人出现,一拍泛白的蓝道袍站起来,满脸的欢喜:“哎,你们可算到了!” 第44页 “陈大哥,”剑子不好意思地一笑,语气熟稔,“下雨所以上来的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人来了就好,不然我可得在这山上过夜了。来,钥匙给你。”道士递过个大钥匙圈,他本想也招唿下龙宿,却被对方不同常人的气度容貌震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上前。最后又转向剑子:“厨房里放着米汤和饭菜,是你嫂子中午送上来的,灶火还没灭,你们饿了将就吃点,我先去换衣服了。” 两人一对一答间,龙宿一心两用地观察着剑子长大的地方: 道观实在小的可怜,四合院似的天井里有个熏得漆黑的大香炉,站在外头能从正门望进大殿,大殿题字“紫微殿”。殿上供奉了一尊同样颜色斑驳的神像,前头立牌“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却没有冕冠朝带,不像紫微大帝倒更像三清中某一位。这道观一眼就能看完,实在简陋的可怜,唯有殿外“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两句对联让龙宿多看了一会儿。章草题字,笔画间神意兼备,率性洒脱,笔力有大师风骨。 龙宿对着题字连连点头,那边道士已经换了道袍出来——仍旧挽着道髻,却是卡其布裤和工装上衣,搭配起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剑子手里不知何时拿了好大一袋子零食,想了会儿,龙宿才记起他昨天早上出门就是为买这个,当时还在奇怪,原来是准备送人的。 一见这阵仗,道士哪儿还有不明白的,立刻就想躲。剑子步子一转,玄之又玄地从他背后正好跨在了面前,就跟变戏法似的。笑嘻嘻地把东西囫囵塞过去,剑子连声说:“陈大哥你放心吧,我这次没往里头塞钱!” 道士才不听他的,左闪右闪却无论如何腾挪不开,直到剑子忍不住说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吃嫂子做的东西了,他才住了腿。抬头看看剑子,又打量了一下塑胶袋,问:“真没塞钱?” “没有!”剑子垂下眼,语气却是斩钉截铁,配合一贯正气凛然的表情,可信度百分之两百——龙宿已经不忍目睹地扭过了头。 道士怀疑地打开塑胶袋翻了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吧,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就收下了……下次你就别费劲了,孩子们都大了,别回回都带东西惯着他们。” 又寒暄两句,道士又交代剑子明天一早别乱跑,他会把早饭送来,这才挥了挥手下山了。对方没走多远,龙宿已经忍不住:“道士也能娶妻?” 剑子含意深远地看了他一眼:“道士下班以后就不许有个人生活吗?” 龙宿无语凝噎:敢情道观也是八小时工作制的! 想了想,剑子又轻轻地说:“从前这观里也是有真道士的,就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去世以后,陈大哥怕观里断了香火,就学了些念经问卜的手艺,蓄了头髮当起了道士。” “手艺”这词用这里,怎么听怎么别扭,龙宿皱眉:“这岂不是……” 剑子一笑截断他话头:“陈大哥不是道士,这事十里八乡的都知道。顾镇方圆十里,只有这座道观,就算是假道士,总算有个地方烧香还愿。” 这话倒也是:求神拜佛不是求道士拜和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无可指摘。作为不敬鬼神的儒家信徒,龙宿对这种自欺欺人很是不以为然。剑子对他何等了解,张了张嘴想分辨,却又悉数咽了回去。 龙宿对他的一举一动观察入微,立刻满眼笑眯眯:“好友汝想说什么,吾洗耳恭听。” 剑子长嘆一声,十分语重心长:“我想说,站在雨地里说话很傻很容易淋湿;我想说,背了这么久的包我很累了;我想说——龙宿,你肚子不饿吗?” 三句话听完,龙宿果断地放弃了和剑子斗嘴的乐趣:“汝是地主,带路吧。” 道观大殿两旁是四间屋,其中一边是柴房厨房和饭堂,另一边两间房门户紧锁。剑子熟练地开了其中一间门,示意先把东西放下。龙宿走进去,只见一床一桌一凳一橱简简单单,老旧的木头家私,线条粗糙到说不出好坏。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床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床被子。他在桌上放下背包,眼角扫到几条划痕,仔细去看,却是歪歪斜斜地刻着“剑子仙迹”几个字。龙宿一震,明白这是剑子房间,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那泛白的字迹边缘。 指尖传来深深浅浅的触感,想像剑子在此地起居成长,从孩童变为成人……然后二十年时光眨眼而过,茫茫人海里和另一个人有了交集。龙宿深吸口气,心头许多滋味,却第一次无法描摹。 热好了饭菜的剑子走进来,一看那几个字,一脸的追忆:“哈,还好我下手快先刻上了名,否则师父肯定要把那张高低腿的桌子塞给我。” 如果要评破坏气氛大魔王,绝对要颁给剑子仙迹这当之无愧的冷笑话帝。他一开口,龙宿满满的悸动就被浇得干净,真正能人所不能。不过疏楼龙宿也非普通的死老百姓,一见剑子就切换调戏模式,唇边带笑,春风满面,“此地既是好友旧居,看来今晚吾可坐地怀斯,追想好友风采了。” 他在这间屋熬夜赶作业、点蜡烛看小人书、被师父追着打的样子究竟有何风采可言?剑子被噎了一下,不得不提醒对方:“剑子依然在生,追想怀斯就免了罢。” 如果要评胡说八道的肉麻冠军,龙鳞不减厚度的龙宿准定夺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两人真正是天作之合。 第45页 “正因此,吾们合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啊。”龙宿金眸充满了诚意,仿佛没注意到床只能容一人平躺。 剑子眼角抽搐,最近龙宿不知搭错哪根神经,肉麻程度直线上升。还好他装傻的功力不凡,不动声色绕开话题:“饭热好了。吃完饭雨就该停了,我陪你四处走走。” 美食家龙宿对农家做的饭菜没什么期待,好在食材够新鲜,弥补了厨师水平和配料口味的不足。中午那顿匆匆而就,两人早就饿了,风捲残云扫完所有饭菜连米汤都不剩,剑子半仙又一次中的——雨已经停了。 天色薄暮,正好吃饱了出去散步。剑子把观门一掩也懒得锁,反正道观一穷二白没什么值得偷的,指了指另一条小路:“那边过去有座竹林,还有条小溪,风景还算不错。” 就算风景不好,龙宿也没指望能在此地进行移动上网之类的娱乐。他的手机进山后就坚决不再接收任何信号,算是和外界暂时断绝了联繫。起先,龙宿还有些担忧,很快又想通:世上哪里这么多十万火急非你不可?他一贯疏懒,倒是有了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 绕了一大圈竹林回来,天已经全黑,借着星光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山路上。两人话不多,进山之后,他们不再像办公室那样有问必回步步机心,却仿佛多了些不言而喻的默契,无须刻意寻找话题,也享受着相处的乐趣。 水云观在远处黑黝黝立着,龙宿几次欲言又止。 剑子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一指近在眼前的大门:“师父说,有一天他洗衣服洗得手累,就跑到星君爷面前发愿,说找个人帮我洗衣服吧,第二天他就捡到了我。” 顿了顿,他又说:“后来师父悔得要命,我才三岁,不止不会帮他洗衣服,还让他要多洗一份衣服。” 这一瞬间,龙宿忽然很想知道,剑子脸上的表情,是否真如语气一般轻快。 但剑子仙迹岂能如谁所愿?下一秒就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咳,龙宿,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一听此人用这种温温柔柔的语气说话,龙宿就反射性地开始思考。傍晚饭桌上的对话浮在眼前,他立刻明白过来剑子这么客气是为了什么:“好啊,既然是好友要求,吾自然没有不答允的道理。不过商量商量,有商有量,吾若负责未来几日的饭菜,汝又要拿何物作为回报?” 呃……是最近掩饰的功夫退步了,还是在龙宿面前过分随意了?剑子难得反省了两秒钟:“所谓良材适用,龙宿行事尽善尽美,剑子不比好友大才,只好陪饮陪奕陪游,捨命陪君子了。” 听他说的正气凛然,一不留神说不定真被忽悠过去,两人平常哪天不在做这几件事?剑子的话,仔细点来说,就是:什么也不做。龙宿啧了一声,凉凉地提议:“一顿饭抵一日加班费如何?” “好啊。”最多以后绝不加班,剑子从善如流。 “那便如此吧。” 答应的如此豪爽,反而让剑子升起几分疑惑,俗话说,不残酷压榨剩余价值的资本家一定是发不了财的资本家,今天龙大爷转性了?但前思后想,又找不到什么不对,毕竟若真有人强迫加班,剑子就有了足够的理由甩手走人。 那边龙宿看剑子苦思,笑得不动声色:一直将彼此局限在工作范畴,就算每日磨牙唠嗑磨到老,彼此关系也不会有半点进展。既然阵地战无法攻克,只能转为渗透战、包围战,抹杀对手一切退路。就算剑子想把24/7的模范员工坚持下去,龙宿也会坚决将之遏制。 “好友一贯言出必诺,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吧?” “得好友如此看重,吾怎会让剑子失望。”龙宿态度诚恳的可表天地,“剑子”两个字说得分外温柔缠绵。 名字的主人被叫得打了个寒战,手一哆嗦就攘开了虚掩的山门。漆黑的大香炉跃入眼底,望着从小到大不知攀爬玩耍过多少次的小小天井,感觉到男人毫不掩饰的愉快,剑子仙迹心情很复杂。 第22章 act 22.0 晚上两人睡得很早,龙宿睡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无法入睡,脑袋里各种纷杂念头光怪陆离,又不想爬起来找书看。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忽然听见隔壁门响,剑子不知为何也没有睡,走出房间站在了天井里。 乌云散尽的深夜光华大作,剑子的背影被剪成一支细细的柳条,落在灰尘堆积的窗上。隔着玻璃,隐约看见他把手放在香炉上,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就再也不动了,仿佛和宁静的周遭融在了一起,也变成这寂静庙宇的一部分。 盯着他模煳的身影,龙宿终于睡意全无。 “在看什么?” 对龙宿的出现,剑子并不感到意外。似乎从下定决心带他来水云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不会对这个人介入自己人生的深度感到意外——没去深究这放任纵容的感情背后是什么,剑子只嗯了声,招手示意他走到身边来。 龙宿走到剑子身边,被剑子拉得更靠近香炉。后者指着香炉的内侧:“看这里,能看清写的是什么吗?” 两人挨得很近,龙宿第一次注意到剑子的后颈很长,仿佛一段光洁的白瓷瓶,衬衫领漫不经心地竖在周围,肩膀线条若隐若现……才看了一眼他就立刻扭过头,在发生某些不在预计内的事情前,还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香炉上的好。仔细一看还真让人起了点兴致:乌黑的香炉内侧边缘泛着些许暗金,用手敲了两下,声音清越,竟是一口纯铜制的香炉。其价值比大殿泥塑彩绘连金都没贴的紫微大帝只高不低,在这座简陋的道观里,实在算得上是豪华配置。 第46页 被熏得漆黑的内侧刻着一行行漂亮的行书,龙宿忍不住把身体更低下去,就着月光辨认了许久,总算读出铭文的第一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这…《论语》?” 道观的香炉里刻着子曰真正是羊头狗肉乱炖锅,见到龙宿愕然抬头,剑子仿佛成功分享恶作剧的孩童般,雪白的眉眼间尽是狡黠的笑意:“嗯,是《论语》。这香炉原本是镇上孔庙里头的,清代此地出过一位江秀才,告老还乡就起了那庙,很有些年头了。文革时候破四旧庙被砸光,想拿它去大炼钢铁,因为搬不动,就先放在庙里等县城有车来拉,谁知有一天早上人们一看,发现香炉不翼而飞了。” 一口精铜的香炉少说也得百斤,寻常几个人都别想搬动,龙宿忍不住问:“被人搬走了?” “不,是被‘土地公’搬走了。”回答的分外一本正经。 长眉一动,龙宿恍然,剑子用天下间所有为父母骄傲的子女都有的自豪口吻说:“这个人就是我的师父,他那年十九岁。” 龙宿直起身体,饶有兴味地斜斜地倚在香炉上,开始听这个关于香炉的故事。出身泥瓦匠的少年连续数夜摸进破烂的庙宇,一点点拆开香炉下的石板,掏空石板下的泥土,直到最后一晚使尽力气把香炉推入坑中,掩埋的天衣无缝——自此三十年,再没人知道它的下落。这故事不能算很动人,既没有复杂的转折,也没有激烈的情感,甚至不够惊险。讲述它的人唇边笑意盈盈,与其把它当作掌故,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有趣的恶作剧。 “那,它为何又到了此处?” “因为很多年以后,师父回到顾镇,发现水云观破败已久,突发奇想,跑来当了道士。道观当时连个香炉也没有,未免太不象样,就从改作砖厂的原址把它起了出来。他说,不管是儒家的还是道家的,不要钱的就归我家。”剑子回答的云淡风轻,把龙宿很是哽了一下——原来这做假道士上行下效,也是有传统的。至于剑子的师父,也确实有点传奇色彩:自学成才改变了泥瓦匠的人生,名校毕业学富五车,也曾是风雨浪头走过的人物,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地回到故乡,十分惬意地当起了道长。 然后有一天……老道士在门外捡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爷俩相依为命地渡过了自己的后半生和前半生,并在其他人的生命里激起了细细的涟漪。 “……际遇于当时往往寻常,过后想来总不免惊悚。”儒门书生的有感而发多少不合时宜,剑子却难得表示贊同:“说的有理,我去ui面试那天足可证明。” 轻轻争执由头,龙宿不想岔开话题,忽然问:“汝之师尊葬在何处?” “在山后,”剑子顺口答完,又吃惊地看他:“你想去?” “既来之,则安之。吾在此多有叨扰,怎能不去拜会下旧主人?” 细看他自若的神情许久,剑子第一次感觉到疏楼龙宿独有的体贴——没有客套,也不故作哀悯,轻松地说出合乎个人性情的话,却有一份真正的慎重。他不知道为什么龙宿会对师父心怀尊敬,却感觉到了让胸口温热的暖意。 带着龙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师父的坟,剑子莫名地想起了很久以前,才被捡到时的一些事。 ……人的记忆实在奇妙,师父一直认为他不记得被丢在观门口的事,他也一直过得迷迷煳煳,把“北极星君送你来这里做道士”当作真话。直到有一次,师父带给他几颗宝贵的大白兔奶糖,那甜甜的、带着奶香味的糖块一融化在嘴里,他忽然全想了起来。 他想起那天娘给他穿了件四哥留下的干净衣服,还给口袋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那可是顶稀罕顶稀罕的美味,哥哥姐姐们谁也没吃过,只有他有。他很开心,所以就算爹天不亮就带他出门,也没有哭闹过。爹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水云观,把他放在门口,说乖乖坐在这儿,别走开。剑子用力点头,望着爹的背影消失在山那头,掏出那块奶糖,珍惜地舔了一口——真甜——于是他就那么坐着,从上午坐到晌午,把奶糖舔得一点也不剩,连糖纸也舔了好几遍,终于饿得大哭起来。 躺在天井看书的道士听见孩子的哭声,赶紧出来找人,把他报到观里,餵了一碗浓浓的米汤。那以后一个星期,道士走遍了十里八乡,却始终找不到孩子的父母。 后来,他在观里住了下来,道士成了他的师父。 再后来,剑子不吃任何奶糖。 “……是此处?”耳边吹来的气息让他一惊,才反应过来早已走到了低头,脸上不露异状,仿佛这少有的走神不过寻常,剑子轻轻点头。 这片山坳没有树木,入眼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头,有的是土堆有的是砖砌,坟上脚边杂草林立,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前山遮去了大半光亮,黑洞洞地一瞧,活脱脱就是个乱坟岗的模样,胆子小的人怕立刻就想跑路了。提议大半夜来祭坟的龙宿倒是惬意得很,一脸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十分悠闲地四处打量,如果给把扇子摇一摇,说不定还能对景生情吟出两句打油诗来——足见神经的强韧程度和脸皮有的一拼。 第47页 坟堆里左拐右拐几步,剑子在一座青砖起的墓前停住了。 这墓虽然不大,杂草也长得不多,龙宿猜想该是时时有人来打扫的缘故。剑子也不说话,先一棵棵拔去周围新冒出的草籽,又掸开墓碑上的灰尘,最后蹲在碑前,用手一点点把石缝字迹里的泥土剥下来。龙宿没有说话,更没有动手帮忙,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他一脸认真地清扫这片小小坟头。 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实在也看不清究竟是不是干净,剑子左右打量,感觉似乎哪里还是不够好,又发现确实无事可做了,这才慢慢站起身。龙宿终于开了口:“汝回来是为了给师尊扫墓?” 剑子的手还在墓碑上,背对着他嗯了声:“师父是我大一那年的十月中去世的,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来一趟。虽然……老爷子未必希望我这么做,”顿了顿,剑子仿佛笑了:“哈,师父一辈子活得洒脱,我这么矫情,也算是大不肖了。” 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悦耳轻快,龙宿却听得呆住了。 剑子曾说,“活在旅行途中,才是我的人生”,望着他和平时一样的背影,龙宿第一次认识到,这句话是真实的。 人世过客,百代逆旅,踯躅而行,孑然一身……然后。遇见。 然后,爱恋……当感情可以被一个字一个词替代,它就忽然变得有了鲜活的生命,在心里蹦蹦跳跳地想要一口气冲出来。强烈的心悸让老谋如龙宿也无法自抑,他忘记了此前谋划的一切步骤,只是直觉必须伸出手抓住点什么,就在此时此刻此地。 疏楼龙宿从来不会压抑自我,所以他干脆地一把拉住面前的男人转过来面对自己,无视剑子惊异的神情,字正腔圆地说:“剑子,和吾在一起。” 听话的人还没弄清状况,几步外模煳的黑暗中,他的朋友兼老闆忽然开口,声音一贯的沉稳,内容却是石破天惊。 “剑子,和我在一起。” 抛弃儒音又重复了一遍,依稀的光线中,剑子感觉龙宿的眼神清明地让人战慄。下一秒他手臂一痛,整个人被股大力扯得向前,龙宿顺势抓住他的下颚,然后……有什么碰了碰他的嘴唇,不可思议的酥麻感一下传遍全身,混合着未知恐惧的羞耻让剑子头皮发麻,反射性一个云手想推开对方,龙宿屈肘一格,提前向后退了两步,说:“汝不曾听错,吾是认真的。” 等到剑子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和发生了什么,并从贫瘠的人生经歷里寻找到适合应对方法之前,才发现:罪魁祸首疏楼龙宿在调戏完毕后,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剑子仙迹,今年二十八岁,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距离伤害罪只有一步之遥…… 这天晚上,一贯沾枕头就入睡的剑子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墙之隔则是志得意满的龙宿大爷,十分心安理得的一夜好梦到天亮。第二天太阳晒得老高,剑子昏沉沉顶着熊猫眼起床,迎接他的是足够吃三天的一大桌饭菜,还有打好了包袱准备下山的龙宿。 望望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又望向旅行包放在椅边的龙宿,剑子眉头皱起,刚要开口,已经被前者堵住:“好友免开尊口,看在吾天才亮就忙到现在的份上,装傻的废话大可省起来。” 他这一激将,脑子还在浆煳状态的剑子倒恢復了常态,什么也没发生似在龙宿对面坐下,一脸平静地端起碗开始吃饭,一副不让我装傻我就装没听见的打算。 龙宿金眸闪动,唇边梨涡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得醉人:“公司有急事吾要回去,好友之前劳苦数月,不妨多留两周,好好休息。” 一声好友听得心中纠结万分,如果是在平时听见老闆主动放假,剑子只怕马上拿出地图开始计划要去哪里游玩,现在……看他脸色变幻数次,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龙宿终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也开始动筷子。 两人在诡异的安静里吃完这顿豪华的早饭,收拾的时候正好遇上陈道士来“上班”,后者抢着来帮忙,剑子立刻推让。他们日常说话间,龙宿背上包潇潇洒洒朝两人道了别,华丽转身下山去。 有外人在面前,剑子就更说不出什么,只得挥了挥手像平常那样告别。“再见”,即是说“还要相见”,龙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他感觉头开始痛了。 彼此了解到他和龙宿这种程度不知是好还是坏,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谓“急事”只是藉口,龙宿是打定了以退为进的主意。但就是这样,剑子才觉得麻烦到偏头痛都犯了——向来咄咄逼人绝不让步的人肯主动退后给人空间,必然是有了长期抗战,不会轻易罢休的打算——也就是说: 那句话不是昨晚的一个梦,也不是一个玩笑恶作剧,而是……认真的。 要和……他在一起…… 是认真的。 嘴唇上泛起昨晚那短短一触时奇妙的感觉,剑子揉着太阳穴,大大地嘆了口气。 另外一边的龙宿则要平静得多:昨晚的告白非但让剑子混乱不已,也打乱了他自己的计划,但既然已经摆开棋盘落了子,就不再有后悔的余地,接下来……只等对手的应对了。 第48页 从水云观慢慢下山回到顾镇,找了辆看来十分体面的私车舒舒服服直奔机场,坐上最近一般飞机头等舱……不到六个小时,疏楼龙宿就从山中野人回到了繁华的大都市。才下飞机,涌动的人群声将各种喧嚣强迫性关注,满眼皆是文明世界的陈迹,面对长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有一剎那的不能适应。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只是从全世界消失了一天,就恋上了那无忧无虑的静谧。 也许,他只是是恋上了可以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那个人。 所以才离开,就开始这样地想念。 站在售票口沉思了好久,龙宿终于打消订票回去的念头。昨晚情热之下短短的一吻让他差点失控,若不是立刻转身离开真不能保证发生什么,继续和剑子在只有两个人的道观呆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最麻烦的是山上一行发现剑子也会武,而且功夫似乎不会太坏……想到剑子那一记云手的角度和力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疏楼龙宿也开始感觉到烦恼了…… 接下来的一周,仙凤大总管欣慰地发现懒惰的老闆重新恢復了本性:每天在公司露面超过四小时已算得上极度勤勉,绝大多数时候则神龙不见首尾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令她奇怪的是,这样过了快十天,龙宿竟然又开始早上十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搞得公司高层们人心惶惶。 “总经理,动态的老闆周齐来电话想和你见个面。”推开门,果不其然看见龙宿一脸认真地盯着电脑,穆仙凤实在好奇是何等重要的事才能让他如此聚精会神,但秘书管家的本能还是让她不会逾矩过问主人的私事。 “周齐?”名字熟悉印象却陌生,龙宿思考几秒,一张圆圆胖胖的面孔从脑海里闪过,终于想起年初本地税务局请纳税大户吃饭,同在it一桌坐他隔壁的似乎就是此人。合上笔记本,让转椅旋了半圈正对穆仙凤,龙宿问:“他有什么事?” “似乎是有项目想邀您投资,这是传真过来的资料。” 当天的寒暄中仿佛有提到以后可以合作,但两人后来再没来往,龙宿也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他长眉微调,不置可否地接过了资料翻看,很快就轻轻咦了一声,金眸里露出兴味。龙宿阅读概括能力极强,一分钟内就将资料中的内容吸收了七七八八,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十分慎重地把资料放回了桌上。穆仙凤看他表情,已经猜出他对这个项目极为重视。倒是心中诧异,她也看了传真,上面十分简洁地写着一个针对低龄用户的门户网站介绍。寻常搞个八九十页满是数据的ppt也难得让这位老大露出点赞许,短短三页纸就能引起龙宿的兴趣,倒真让人好奇其中玄机。 “要和他约时间见面吗?”穆仙凤试探地问。 龙宿却摇头:“暂时不用,你把桐文叫来,我需要他收集一些资料。” 桐文剑儒作为法律顾问和经济管理硕士,是龙宿十分倚重的左右手,他名下的法律顾问部是ui公司薪水最令人咂舌的部门,平时不光负责法律事务,还负责调查整理龙宿关心的资料。不对老闆的决定问为什么是一名秘书的必须要求,穆仙凤点点头开门就要出去,却又被龙宿叫住了:“凤儿——” 话到一半又停住,穆仙凤疑惑地看着龙宿发呆似的出神听着什么,然后脸上绽开了一个极有杀伤力的微笑——像是谈妥了一桩大生意,又像是成功地算计了什么人,也像是……纯粹的为了谁而感到快乐。 “没什么了,”那样微笑了好一阵,龙宿才想起她,把下一句话接了下去:“你去忙吧,不要关门。” ……最近老大实在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穆仙凤满腹疑窦地走了,边走边奇怪今天公司怎么这么吵。 龙宿起身泡了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然后重新坐回去,几分钟后,有人拎着一袋东西敲了敲敞开的门:“乡下特产的美味栗子饼,本公司火热销售中,要不要来几个?” 笑意不由地加深,龙宿一指面前的椅子:“好友,再见汝,恍如隔世啊。吾为汝泡了茶,要不要来喝?” “有何不可?”剑子欣然应许,反手关门回望他,眼神笔直而明澈。 第23章 act 23.0 栗子饼拿来前特意在微波炉加热过,入口暖乎乎又带着甜,油煎过却不觉得腻,确实美味。半个巴掌大的饼,喝一口刚刚泡好的普洱就可以吃下一个。龙宿吃得很慢很细緻,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开口说话。 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在紧张。 可惜龙宿心知肚明——他很希望听剑子开口说点什么,又很害怕听见自己不爱听的——如此种种导致心跳失速,忐忑不安等症状的情绪总和,就叫做紧张。 龙宿是饱学之士,读书万卷,却不记得任何诗文里曾说过,爱恋是如此可怕的事物:你会做一些很傻很不华丽很没逻辑很不像自己的事,完全丧失一贯的自信自负变得没有把握,即便理智清楚运作,实际结果也依然彻底偏离打算。疏楼龙宿一生人也不曾如此惴惴,像初恋的小男生一样紧张的一塌煳涂,根本无法自制,不管在心里背诵什么圣人格言家训警句都没法叫跳动的心稍微安静。 第49页 他这边惊涛骇浪,对面罪魁祸首却小口小口喝着茶。依旧是老神在在。就像两人曾闲坐对饮过的一零一旧时光,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般,让人心生恨意。 忽然,剑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说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句话——“带薪假,你答应的。” 望着递到眼皮底下的假单,龙宿眼睛眨了两下,像是才意识到刚刚此人说的是什么,然后……忍不住笑了。 ——被气得。 指望剑子仙迹能说出什么含情脉脉温柔以对的话来,果然是他太天真——好得很,爷这就跟你槓上了!一时情思太过,几乎忘记了这个令自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人,是生平仅见的难缠。 怒火一起,紧张忐忑全丢到天边,城府深沉的疏楼龙宿瞬间归位了。在对方一肚子漆黑似墨之下吃的亏一一回到脑海,回復冷静的龙宿接过纸来唰唰几笔签上大名,却没有归还的打算。剑子不解地挑眉,就见龙大爷十分险恶地一笑,儒音字正腔圆地提议:“下班后吾们去约会吧。” 直球必中! 剑子唇角一抽,差点想掀桌走人。难得失策一次,对龙宿脸皮的厚度估计错误,竟以为此人会顾念工作场合不该参杂私事。下一秒,剑子就为自己没有真的掀桌感到遗憾了……因为转眼间龙宿已经坐到了他身边,还厚颜无耻地将椅子拉得越来越近。 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上挂的得意笑容,剑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耐不住心头髮毛,“……我看我还是走吧。” “汝敢动,吾就亲汝。”龙宿一脸优雅,吐字都是决绝。 这话一出,剑子目光一凛:“龙宿,你的办公室很大——” “所以?” “天时地利只欠人和,”剑子垂下眼帘,颤动的睫毛彻底盖住眸光变化,温和地说:“若想动拳脚,这就奉陪。” 不了解剑子的人,绝对无法从这不带半分烟火气的话里明白他已经在爆发边缘。龙宿却是心知肚明,若再度挑战公私界限,只怕这什么傻都装得就是调戏不得的好友当场就要撕破脸。在剑子隐隐含怒的眉眼间凝视片刻,龙宿金眸闪动,连人带椅退开两步,“剑子,汝动怒了。” 没头没尾的话毕,龙宿回到桌前,递过签好的假单和之前送来的传真资料,完全恢復了公事公办的口气:“汝回来的正好,明日我会约这个项目的制作人与另一名投资者谈谈,汝也去,准备一下问题。”技术总监了解项目的技术细节,要求对方提出开发手册本就是职责份内,剑子点点头表示回去会准备,眼看再聊下去说不定就要出事,藉口工作很多,遁了。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几十平米大的房间忽然变得异常空落,龙宿坐着沉思片刻,忽而展颜一笑,目光灼灼。 一门之隔,刚刚走出去的剑子长长地嘆了口气。他把微渗出汗的拳头缓缓松开,紧绷的情绪让指节也有些僵硬。低头望着手指一根根伸展开,剑子心中五味杂陈。浸淫拳术十几年不辍,他对一双拳脚有着百分百的自信,但是刚刚,这种自信动摇了。 他不知道,如果龙宿真的亲过来,是不是真能把这一拳送出去? 原本应该很容易能出口的话,为何却在觉察到对方紧张的剎那,自动变成了别的? 或者深问一句话,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已经可以动摇自己到如此田地? 偏离了轨道的,不止龙宿一人。但剑子一点也不想去触碰问题背后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再度无声地长嘆口气,他完全没注意到,不自觉的逃避已经是一种肯定。 回到桌前,电脑上图标闪动,滑鼠一按,八堡的非主流大头像gtalk对话框跳出来,入眼就是一连串夺命连环call和一个发送来的视频文件: “老大老大~~让你看看我们的新引擎效果!!!绝对震撼!!!独家机密!!!不好看就还你钱! “老大你怎么不接文件? “老大你在哪里~~~再不回话我就要向你借钱了~~~ “您已经离开座位一个小时零八分,击败了全国80%的上班摸鱼族。 “……老大,不要一天到晚只顾着跟龙sir卿卿我我乱搞男男关系,工作才是技术宅人生的全部意义啊!!!” 八堡最近大有转职雷神的倾向,最后一行让剑子眼皮一跳,点下视频接收,心头恶意闪过,打下回话:“技术宅,你又失恋了?” 这话送出去没过半分钟,聊天框里就接收到了连续三十个惊嘆号和各种不同的痛哭图标十个,在八堡开始倾诉失恋故事之前,专门戳人疮疤还一戳一个准的剑子大仙心情舒畅地——关掉了gtalk。 第二天龙宿摆开阵势,技术总监法律顾问等高管坐了会议室半壁江山,对方却迟到了。一群人就那么被晾着等了足足半小时,剑子神游四海好几遍了,才终于看见一个胖子擦着汗沖了进来。胖子周齐生得不高,属于身高六尺腰围也是六尺的浑圆体型,穿着件最普通不过的超大码灰色卫衣,一条运动裤,手里却不伦不类地拎着个牛皮公文包。人一胖,不管眉目如何都显得五官小,周齐却不然,他两条扫帚眉特别浓黑,远看去就像两把毛刷贴在一个圆圆的白鸡蛋上,十分滑稽。 第50页 周齐是另一个投资人,别人找到他希望入股项目,他看了也觉得有前途,只可惜一无技术支持二无行业经验,不敢贸然进入,结识龙宿后,就想到了这位it界也很有名气和眼光的大款。 在剑子看来,这项目其实不需要什么技术支持,java开发的web休闲益智游戏对他来说完全不对口,列席的尊重意味大于实际效用。倒是周齐对剑子这名校出身的技术总监印象极好,在产品经理介绍项目的时候频频徵求他的意见。 龙宿做事时绝不罗嗦,没想到周齐也难得极为务实,产品介绍完毕包括合作模式盈利可能技术质询等探讨完毕,抬腕看表还不足两小时。迟到的一方诚挚地邀请大家去吃中饭,这种受罪陪笑脸的工作餐剑子向来是能避则避,何况早在会议刚开始他就耐不住想要逃跑。正在思考用什么藉口,龙宿已经开口:“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谈细节吧,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周齐呵呵一笑,也不坚持,给剑子桐文等人一一递过名片:“呵呵,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下次再请大家赔罪。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事——只要不开口就借钱,随时可以找我周胖子。” 此人光棍得很直白,大家听了都是哈哈一笑,唯有龙宿若有所思地看了剑子一眼。 等到龙宿吃完足足三个小时的午饭回来,立刻把剑子叫进了办公室。 “今天有人打电话给汝吗?” 没想到当头第一句是这个,剑子皱眉想了想:“有,一个猎头希望和我保持联繫。” 龙宿不出所料地哈了声:“边和吾合作,边挖吾的人,不知这是否就叫做与虎谋皮。” 剑子这才有些明白,他出身学校在业内名声不显,又不爱造势抬高自己,在ui一待经年这尚是生平第一次遭遇过挖角,多少有几分新鲜,忍不住调侃:“作为老闆,你不是该在加薪许诺表示挽留,换取我一片忠心?” 谁知龙宿打蛇随棍上:“哎呀,吾之金卡加珍之重之一世人的许诺,能否换汝一片真心?” ……踏入公司前做的半小时心理建设当场破功,剑子深唿吸好几次,告诫自己三遍眼前此人只是一块叉烧,这才勉强拾回表面的不动声色。那边疏楼龙宿笑眯眯望着他眼波变幻:剑子仙迹此人明明绝顶聪明,应对追求的方法却多少乏善可陈。实在被动到极点,若不逼,就装傻逃避现实,若逼得紧了,只怕当场落荒而逃。 龙宿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又转了话题:“不过吾倒真要为汝多加10%工资,以免周胖子将人挖了去才后悔不及。” 剑子失笑摇头,开了一上午会,他对周齐除了“技术盲”之外认识寥寥。倒是知道此人背景深厚,龙宿之所以看中这个web休闲益智游戏项目,无非是周齐提出可以藉助自身资源使之成为捆绑教育硬体,让中小学定点强制接入游戏平台。因此剑子更对其兴趣缺缺,变相诱导低龄用户沉迷游戏与他来说多少有违本心。剑子随遇而安惯了,每天的全方位骚扰都没逼得他辞职,跳槽到理念不合外兼话不投机的上司手下更是敬谢不敏。 见他的反应,龙宿暗暗松了口气。和剑子不同,他对周齐评价极高。大多数人都会被他有点假江湖有点土气有点傻乎乎的外表蒙蔽,龙宿却将之视为不可轻忽的对手。不说此人对于项目价值挖掘的商业头脑,光是他一挖人就能挖得自己于公于私都心惊肉跳,就足以盛赞其眼光——这些事不足为外人所道,龙宿自然不会特意提起来引动剑子的兴趣。又交谈两句,看对方如坐针毡,龙宿终于善心大发地停止调戏,让倒霉的剑子去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了。 员工和老闆的不同在于:老闆的放假是保外就医,爱出去就出去,爱回来就回来;员工的放假却是死刑缓期执行,该面对的一样都不少。剑子离开一周半,积压下事情一大堆,光各种行政事务就花掉他昨天大半个上午,各个项目的进度会和进度检查等又花掉其余时间,再履行一下技术百科的职责后,等他有暇开始自己的工作,已经快五点下班了。本来打算反正都迟了就慢慢做,中途却遇见一个bug,一路查下去深到底层,解决完问题之后顺带把所有类似函数都看了遍,果然还有问题潜伏。等到剑子终于从代码里解放,才发现已经晚上快九点。 指尖传来微微麻痹,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似乎,上午吃了几个饼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好了?那就走吧。” 剑子一惊,望向已经不知在对面格子间坐了多久的龙宿,有点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上午不是说好了?去约会。”龙宿合上电脑,语气一贯半真半假,却更像是朋友间玩笑的邀约。 饿肚子导致剑子脑力严重不足,还没找到推拒的藉口,就被龙宿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随吾来。” “喂,我电脑还没收——” “丢了算公司的。”这种小事龙大爷向来水来土掩,回答的无比大气。剑子被噎了半秒,望着铁箍般抓住手腕的龙爪终于嘆了口气,放弃了抵抗被拽下了停车场。直到系好安全带车子要发动,他才如梦初醒:“——我的钥匙在电脑包里!” 还没等剑子跳起来,龙宿已经丢过来一串钥匙。剑子一抄接在手里,发现是出发水云观那天上午留给对方的备用钥匙。金属片在手心一阵冰凉,那边龙宿顺手按下音响,一曲不知名的外文歌悠悠唱响。 第51页 这是剑子很熟悉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语言交汇,却无处不在的闲适和放松。可以什么都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持续一整夜,一整天,或者更久。仿佛和身边的这个人待在一起,就能忘记时间存在,暧昧又明澈……在令思维都停滞的舒适里,剑子放弃了挣扎和烦恼,静静靠回椅背,闭上酸痛的双眼。 车子没开多久就停了下来,差点睡着的剑子迷迷煳煳睁眼,发现眼前是条热闹的小巷口,街边灯火通明一熘的大排档,其中有个包子摊生意最是红火,面前排了不下二十个人等包子出笼。龙宿熄了火,示意他不用下车,自己则开了车门下去。剑子望着龙宿走到包子摊跟排在最前面的人说了两句掏出几张钱,没过一分钟,提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回来了。 又过了十分钟,剑子站在自家楼下,对着怀里的包子直发呆。 从被抓上车,到把包子塞给他又一路开到家门口从头到尾只说了句“明天十点还有会你也要出席”就绝尘而去。如此言简意赅雷厉风行的龙宿,让人不适应到了极点。 好几秒过后,剑子才被香味吸引着低下了头。纸袋里的包子比寻常肉包小得多,在收口处露出了些许馅料颜色,周围则是一层层纸般重叠的雪白皮坯,拿起来咬一口,绵软酥松,香菇合着肉味鲜鲜嫩嫩地溢满了肺腑。 站在原地吃完这个包子,剑子终于想起龙宿最后说—— “好好休息。” 视线落在包子堆到漫出的纸袋上,眉眼一瞬间温柔。 第24章 act 24.0 十点差一刻钟,剑子带着文件夹走进会议室,发现龙宿和桐文还没到,倒是胖子周齐带着助理已经到了。后者接过前台递来的茶水,抬头沖他招唿:“剑子总监,来得真早。” 一个圆圆胖胖的人笑呵呵跟你说话,总是要那么几分和善。何况周小胖知耻后勇,剑子知道他套近乎是要撬龙宿墙角,却也不觉反感,微笑着点头回应,在对面落了座,说:“听说周总也是p大毕业?” 周齐嘿嘿一笑:“比你小两届,论理还能叫一声师兄。可惜我当初是走关系进大学,到毕业还没修够学分,可谓师门败类,对着真材实料的师兄实在有愧,没脸攀这个亲戚。” 剑子不禁哑然,老总开口就自承败类的,还真没见过。就算是刻意做作的直率,也真让人不好划清界线。一贯抱着“无我不可交之友”原则,既然对方想要结交,剑子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即一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就不客气叫一声周师弟了,师弟是哪个系?” “别提了,百无一用的工商管理,”胖脸上挤满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惆怅,周齐一摊手,“当时就年年交补考费,谁知学成出来全无保障,还是要花大把的银子在社会上重修一遍。” 这话却说的有趣,剑子微微一笑,就着话题和他谈了几句从前学校的小事。周齐虽说是技术盲,却有一种三教九流都能交陪的光棍气,谈吐做派都和背景相似的龙宿截然不同。两人话没谈几句,感觉颇为投契,弄得后来进会议室的龙宿疑窦丛生,频频对剑子投来“关爱”的眼神。 大多数的谈判都像相亲,刚见面尚能半遮半掩伪装纯良,一发现事有可为就撕破了脸皮开始称斤论两。周小胖带来一份真正详细的项目资料,剑子提出了所需技术手册内容若干,桐文则按昨天的共识拿出了简单的合作草案……一件件放在桌上,摆出了婚前财产协议一样严谨的研究架势。 龙宿翻了翻项目资料,长眉一挑,指着一个名字问周齐:“这位是——?” 剑子坐在一旁,瞟见名字后头写着“制作人”三个字,但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都没见此人露面,以这样的技术入股合作来说极为罕见。 “他出差去了j市。”周齐似乎在苦笑。 龙宿哈了一声,唇角的笑意似嘲似讽:“周总,两方还能算是博弈,三方就是混战了。” 周齐立刻说:“虽说许仁秀是一名不错的制作人,这个项目也是他一手操办,他的意见我要适当尊重。不过先期的投资有我一份,两方还是三方我总有发言权。ui公司不止在业内有口皆碑,技术和资金实力都很雄厚,是我们合作的最好选择。” 金眸凝固在人事资料那一页片刻,龙宿很快抬头:“既然许先生有商务背景,新公司建立后的商务合作一事不妨请他多费心了。” 周齐一怔,旋即领悟:“这提议好。那,接下来是关于新公司预投入的核算,这个地方……”,剑子侧头深深地看了龙宿一眼。 这次会开的比昨天更长,到了中午只能叫外卖在会议室解决,一直熬到下午快两点敲定了大概的合作框架才算告一段落。明天开会的地点换做周齐公司,虽然龙宿派人进行过背景调查,但想要进一步谈合同,深入考察一下对方公司的底子也是应该的。离开之前周齐还特意同剑子师兄交换了手机联络方式,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送走周小胖一行,龙老闆立刻抓住了技术总监的手,表示还有问题要磋商。桐文十分知情识趣地退回了法务部,假装没听见后者关于“龙宿你的脸皮为什么会这样厚”的抱怨…… 第52页 龙宿最终还是没能询问周齐和剑子相谈甚欢的事,因为才把人拐进总经理室,就有电话十万火急地进来要他马上启程,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招商酒会。 不用被龙大爷三堂会审耽误时间,剑子总算松了口气,可惜这一天他依然因为会议延误工作而加班到了十点……外面已经是繁星点点,剑子边无奈地等着编译完,边百无聊赖地玩着蜘蛛纸牌。gtalk上通知一闪,八堡上线跟他打了个招唿:“老大还在加班?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剑子觉得,八堡说不定生来就有“用脸嘲讽”的天赋,平平一句慰问的话,听他一说就变得尤其欠扁……“来得正好,今天我在程序里发现一个弹框。” “老大,冤枉啊!我是关爱代码量好程序,那绝对不是我写的!” “不,肯定不是你写的。”剑子把截图在聊天框里一贴,注释里一行燃烧着幽幽恨意的蓝字——“八堡,是你,就是你!这么噁心人的函数,一定是你写的!!!” 过了半晌,对面打过来一连串的“……”。 剑子忍不住感嘆:“八堡,你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让人无聊到特地在c++里写彩蛋弹框来表达愤怒啊……” 八堡还没来得及哭泣打滚表示冤屈,身边已经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抬眼看,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龙宿,抱着一件米色外套站在侧近,灯下的身姿雕塑般完美,金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似乎已将这专注的神态保持了很久很久。 剑子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来请我吃包子?” 他语调平稳,龙宿只能苦笑:“吾也想,可惜包子摊已经关门了。吾猜汝又加班得忘了时间,这是酒会上的点心,味道尚可,只是凉了。” 缓缓接过点心,剑子想问龙宿些什么,却又觉得无法开口。就像这些糕点,他知道它们风味一定不错,却知道自己吃来一定会难以下咽——那绝不是因为它们凉了。 还像前一天晚上,龙宿只交代了要好好休息就走了,甚至没有惯常的说说肉麻话。最近在真正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常常会这样,两人都平静得不可思议,像是都不约而同地“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忘了”还在等待回答的表白,“忘了”总是争执斗嘴的相处时间……他们也都很清楚,这一切只是表象。 越来越脱离常轨的日常模式像冰山下的潜流,不停尝试撞击和打破一些旧的认知,然后把新的外壳覆盖上去,将之变成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在每一次眼波的流转,每一次暧昧的沉默,每一次默契的应对间涌动。 ——只等一个回答。 接下来的一星期过得飞快,繁忙到极致的工作就像假期一样不觉流年飞度,以做项目的眼光来看,日历里没有年份,就是一个项目连一个项目的行事历。以老闆的眼光来看,则变成了一笔生意跟一笔生意的赚钱周期。 事实证明龙宿选合作对象的眼光就像选项目一样好,被投资的制作组十分谨慎,技术方面虽然不算实力深厚但都是实在人,起码没有拿到周齐的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而周小胖则不动声色地摆平了方方面面,第一次去他们公司就收到了全员列席欢迎的待遇,包括那位“出差”的许制作在内。 谈判开始进入更具体的阶段,反而就没剑子什么事了,他找了手下一个资深的网页程序去进行平台接入的技术准备,就此脱身出来。正好坦克的项目已经找到人愿意联运,开始上线测试后各种bug层出不穷,等到他跟进的差不多,才发现龙宿和周齐成立的新公司已经不声不响地在楼下开张了。剑子在电梯里遇见过许仁秀好几次,后者对他的程序能力极为嘆服,每次都很热情地主动招唿,而剑子只能在心里苦笑。 虽然没有参与太多,但项目的诸多细节还是流到剑子耳边。许仁秀带着几个手下跳槽出来,在近郊一间公寓开发的苦日子憋了大半年,几乎发不出工资,才遇见周齐这位伯乐。周齐对技术项目把握不大,注资时也就分外小心,只花了一百万,却拿走30%股份。后来龙宿入局,股份一再稀释。许仁秀和几个核心人员也算是拿了点干股,前者如龙宿所愿地被调去了商务合作部门,算是被从项目里彻底架空—— 如龙宿所说,他不喜欢三方混战。 剑子不知道许仁秀本人是否意识到自己早就出局,每次想起来却不免为龙宿的手段心头髮冷。一旦失去对项目的控制力,也就等于放弃了项目的最大利益。叫牌成功的不是庄家,有资格投注的才能拿走最多筹码,甚至可以将赢牌的人赶下牌桌——这就是资本世界运作的规则。 曾和龙宿谈论过,没有人对一家公司必不可少,却没想到立刻在眼前被实践。其实此事和剑子毫无关系,在商言商,龙宿并没有违反游戏规则,何况,纵使至交好友,也会因不同立场产生不同的是非衡量。 但是……他始终耿耿于怀。意识到这有恃无恐中真正欲求,从未开口过却一直存在着的非分要求后,剑子终于忍不住——想认命。 “龙宿,这是我的辞职申请。” 放长线钓大鱼,却等到了这句话,龙宿一瞬间差点把手里的金笔掐断。深唿吸两下,他望向剑子——后者竟不曾如往常低头避过目光,而是温和地回望过来——抚慰人的眼神让心头一轻,龙宿恢復了冷静:“给吾一个理由。” 第53页 剑子眨眨眼,开始认真地数:“不用做行政工作,不用加班,只需要做技术评估,可以参与任何评估的投资项目,每个月还有五天的带薪假……” “停——”龙宿有些吃惊,他早知剑子不是光靠薪资就能被打动,却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一针见血。一系列量身定做的条件,对剑子为人的洞悉和能力的信赖……龙宿不必思考也知道大概是谁挖了自己的墙角:“是周齐?” 看到剑子点头,龙宿开始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引狼入室悔不当初……对剑子这样野心欲望都很低,一心只追求将程序写的更好的纯技术人员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工作环境。而周齐也因此得以弥补在技术方面的遗憾,他早想投资it行业,可惜管理和运营都可以用钱去砸,要砸的究竟是黑洞还是摇钱树,也需要有可靠的人来辨别。 龙宿呆坐良久,指尖微凉,彼此关系开始就定位在工作的确造成了种种困扰,他也真的没做过心理建设,从此后就不能每天最少见面八小时。于公于私,龙宿都很想挽留,但……他不能那么做。开出和周齐一般的条件,为一个人打破一个公司经营立命的规矩——这不是疏楼龙宿会做的选择——哪怕,那是他心爱的人。 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这就是剑子辞职的全部理由。 金眸深深地看入漆黑的瞳孔深处,后者有一瞬间的僵硬,慢慢避开了视线。龙宿逐渐回味过来,忽地一笑,拿过离职书毫不犹豫地签了,凤目中眸光依旧锐利:“剑子,平常欲盖弥彰的理由对吾来说并不足够。如今失去上下级关系,吾更可华丽地放手一搏。” “这嘛……”雪睫黑眸闭眼睁眼,低首的模样仿佛是在微笑,“有一点倒是很肯定——和上司搞办公室恋情,不是剑子仙迹的风格。” 声音清澈沉稳,无忧无惧,啪嗒——金笔被握紧的手弹到了桌上。龙宿伸出手去捡,却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第25章 act 25.0 剑子辞职不比八堡,光手下带的两个项目交接就费神十倍,几天来看简歷面试找手下谈话写技术文档忙得一刻不得闲。开始还想给写的比较精巧的程序加上注释,这么一波波的闹腾下来,剑子一想,反正有事龙宿会顶上,就十分快活地把这件事忘了。 安顿手下还算是简单,痛苦的倒是后继无人。三天来人事递过二十多个人选,筛掉第一轮还剩七个,见完其中的六个以后,剑子干脆地认命,去找了一趟龙宿。 “两个项目我提议苏笑和应无忧来分别接手,他们本就是项目组长,虽然经验还不够,但总能慢慢磨练。至于技术总监……”剑子努力保持一本正经的表情不让自己嘆气,“这位置如此重要,由我遴选实在不够资歷,还是交给龙宿你吧。” 表情严肃理由有力——若不是龙宿了解剑子更甚于任何人,只怕就真被骗过:“真有这么难招?” “你去面试一下就知道,”剑子在他对面坐下,丢过来几份简歷,“随便一个人都是从java到c++无一不通,问到实际项目就支支吾吾,连类是什么都说不清也可以号称从业十年,名头不是前微软经理就是现sap总监。通知七个人,来个六个——” “还有一人?” “第二天接到电话,说他记错了一天。” “……” “人事表示错过就无法面试,被臭骂一通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 任性妄为如龙宿这下也不由得哑火,只见那边腹黑又爱抓小辫子某人一摊手做属下无能状:“凡此种种,这几天真让剑子大开眼界。” 随便一翻简歷,龙宿就嫌弃地丢到了一边,“只看相貌就知道这份时间早可以省下了。” 差点忘了这位爷招人都先从脸看起……过去几天认认真真兢兢业业的剑子大仙一瞬间感受到了极度的空虚,青筋一跳眯起眼:“龙宿,我忍不住在猜测,究竟是公司风水不好抑或你人品不好,才会连一份正常简歷也收不到。” 龙宿回的理所当然,“‘现任’总监天下无双,寻常人岂可入吾之眼?所以剑子,当是汝之过错啊。” 这话混帐得剑子忍不住笑了,“既然有人牢骚满腹,那‘前任’自该负罪请辞,以消好友怨气,请了~”低眉顺目地说完,手一拱就要起身。 等的就是这一出,果断按住他的手,顺带手一滑,变为正大光明十指相扣。“剑子,汝演技退步了。”龙宿边说边微笑,却怎么看怎么流氓。 剑子皱眉,前后对白太过熟悉,继续下去总感觉会变得危险。双手轻轻挣脱,把拉到天边的正题扯回眼前:“所以——你答应了?” “吾不答应又能怎样?”龙宿一脸痛心疾首,“若吾反对,只怕汝便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道声江湖再见就人去楼空罢?” 呃,把我的台词一口气讲光,好友我真实地感觉到你的怨念了……“龙宿,我能说,你脸上的表情和动作实在不配合吗?”低头望向再度被抓住的手,剑子无奈地太息一声,“放心吧,还剩半个月薪水没领,我不会就此人间蒸发。 第54页 龙宿被冷得打了个寒战,悻悻然松手,痛心的表情也变成了心痛:“唉,好友汝真是铁石心肠,吾们分别在即,竟无丝毫离愁,实在叫人感伤。” 忍了又忍是以能够无须再忍,剑子眉心都要纠结成一团了:“容我提醒一下,如今是21世纪,我们生活在通讯发达的大都会,你只需半分钟拨号打电话、1分钟登录gtalk、或者5分钟步行就可以找到我——既无灞桥,何须折柳?——龙宿,我早说过,成日伤春悲秋不事生产,只会让你脱离实际,平添这些不合时宜。” 他讽刺的很直接,可惜遇上的是龙宿。这位爷早就修成正果,耳朵里向来只接收自个儿爱听的,“五分钟步行“一句让后者凤目里神采一闪,梨涡浅笑:“汝这样讲,是欢迎吾继续登门拜访了?” “朋友彼此的正常交际何须介怀?”剑子容色无波,在“正常”二字上特地加重了音,只是龙宿好像完全没感觉:“那,今晚就叨扰好友了……” “今天要跟手下人去吃散伙饭,改日吧。” “无妨,明天也可。” “技术们人数太多,这散伙饭看来要吃足三天。” “正好,大后天是周六,吾可以早一些过来。” “我周六要休息。” “汝从不晚起。” “……” 一通硬拗后,两人的对话层次开始向幼稚园小朋友靠拢,为免接下来出现“反正我就是有事!”“你骗人!”这样的低龄对白。剑子险险剎住车,抬眼望望龙宿,没脾气地苦笑起来:“你啊……” 他一说出这两个字,龙宿忽然就很开心地笑了。 那是一个剑子从未见过的笑容——满足和愉悦从深金色的眸子里轻轻荡漾开来,拂过总带几分睥睨的眼角,扩散到精緻的五官,直到两个酒窝也为之深旋,望之而醉。 剑子呆了呆,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一句话莫名掠过脑海——“等吧,等久了,就是你的”。一想起当初说这话的药师那一副踢人下水为快乐之本的表情,再一想他对话的粉红蝴蝶结少女眼中爆发的无穷能量……剑子仙迹全身一哆嗦,生平第一次有了大败亏输的不详预感。 事实证明,“散伙饭吃三天”绝对是剑子低估了手下的豺狼虎豹。当八堡十万火急地打电话来哭诉“老大你不能光请别人不请我,当初你怎么宰我的我也要宰回来”时,没领的半月薪水全被流水席带走了的剑子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干脆带八堡去挑战吃完就免单的2公斤汉堡算了? 坐在无烟区靠窗的位置,剑子抬腕看了看时间,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 扭过头,八堡自别后又圆了一分的脸笑眯眯映在窗上。使剑子心头微震的是他身旁一袭黑衣的青年——黑色长直发垂落过肩,漂亮的雪白面孔上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看向这边。 “哈哈,对不起啦老大,周末就是爱堵车。”迟到半个小时的八堡不好意思地拼命抓头,被道歉的人回想往常视迟到若无物的素行,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拉的良心不安。 “对了,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人形电脑——宵,”八堡很自然地落座为两边介绍起来,“这是我从前的老大,剑子仙迹,除了你,我最佩服的就是他啦,他不止程序是一把好手,还很会算命!” 这介绍让剑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被称作天才的青年却听得一脸信服,十分认真诚恳地说:“剑子先生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一直对通过术数或者看手相就知道一个人未来感到好奇,你能讲一讲其中的原理吗?” 开口就是仿佛故意为难的问题,每个字和字之间硬邦邦没有情感,却叫人感受不到半点恶意,直盯住人的漆黑双眼毫无心机,专注一览无遗。这名青年……不,或许应该叫他做少年才对——和外表年龄不匹配的孩童般的天真,让剑子感到奇妙的违和感,却又模模煳煳觉得熟稔。 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宵似乎也有同样感觉,低头思考了两秒,又用电子声一样奇异的音调说:“我……以前见过你。” 研究菜单正不亦乐乎的八堡听见个尾巴,弹了下响指:“老大,原来你们早就认识?现在才告诉我,太不够义气了吧!看来今天不能留手,必须痛宰你以补偿我受损的心灵!服务生,加两个菜——” “咳,八堡兄,来一份猪蹄吧,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 冷笑话帝遇上状态全开食神,结果自然是触礁,八堡一脸被提醒的喜形于色,“说的有道理,服务生,加三个菜!” 另一个笑话绝缘体质的听众满脸困惑地歪着头欲言又止,想了好半晌之后,不懂就问好青年宵忍不住开口:“秦蔡,猪蹄对心脏有好处吗?” “咳咳咳咳……”叫菜到一半的八堡差点咬到舌头,站在一旁的服务生目不斜视,足见职业素养不凡。 这么一打岔,倒忘了是不是早认识这件事,剑子和宵开始就c++程序经验交谈起来。很快八堡就发现自己彻底做了陪衬——这个等级的程式设计师一旦开始讨论,完全不是他能跟得上的。一会儿资料库结构,一会儿组件化开发,一会儿指针和算法,两人天马行空相见恨晚越聊越起劲,八堡试图跟上却被越甩越远,最后只好郁闷地埋头痛啃猪蹄。 第55页 剑子的导师带过一个极为聪明的学生,这位后来创造过三天不睡一口气写出两万行代码一次调试无bug全过记录的牛人学长说过一句话:“我为什么做程式设计师,因为这是最能让我炫耀智商的工作。”这句话表面的含义是,程式设计师是一个和头脑关系紧密的职业,另外一重隐藏的含义则是,它和年龄资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相差七岁的剑子和宵可以谈得如此投契,虽说经歷有深浅,但对编程的理解方面,他们已经远远超过了绝大多数把程序当饭碗的人。 不知不觉饭桌上大半饭菜下去,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八堡揉揉肚子,站起来严肃地宣布:“我要出去转两圈消消食,回来继续奋战,你们聊天归聊天,可不许让人把桌子收了。” “吃不完可以打包,你这是何苦呢?”看他小肚子都吃出来了,剑子忍不住劝。 “绝不!”八堡很有尊严地拒绝了,“方便饭盒和微波炉是美食的坟墓。今天我一定会把它们都吃光,以表达对老大你的敬意。” 不用表达也没关系…真的……剑子哑口无言,目送食神豪迈地离开了位子。宵深思地看着八堡的背影片刻,忽然说:“想起来了。我在圣心孤儿院见过你的背影,你是佛剑大师的朋友。” 剑子霍然回头,他久久凝视着宵雪白漂亮的脸庞,终于慢慢地从眉目里读出了往昔的记忆:“你是……奈落之夜……” 露出个有点像是微笑,又更像纯粹扯动嘴唇的表情,宵点点头:“现在我叫宵,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往事歷歷,又似乎发生结束只在回首之间,品不出心头的究竟是什么滋味,剑子望着宵一脸坚定认真,过了好久,才很慢、却很开怀地微微笑了。 “……这是个好名字,佛剑肯定也这么觉得。”如果知道昔日用心照顾过的孩子已经长大成才,他那一向不苟言笑的朋友,也许也会如自己般从心底里微笑起来吧?剑子失神地想起——圣心孤儿院,他和小寻第一次踏足,就是因为佛剑提及正在那儿做义工,帮助照顾生病的孤儿。对于小寻,那也许是一切起点,也是终点的地方,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佛剑大师好吗?我被人收养离开的时候很仓促,都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他很好,”剑子回过神来,拿出便签本写下一串号码,“这是佛剑的手机号,有空给他打电话吧,他肯定也很记挂你。” 宵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珍而重之地收进皮夹里。他并没有见过寻和剑子几次,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尤其剑子,作为小朋友们的宠儿,总被一大帮孩子缠着讲故事,很少有时间单独进入患儿们休息的病房。但是他知道他们和佛剑大师一样是好人,在他被领养离开后的数年,三个人还一直坚持每个周末去孤儿院做义工,直到毕业从那个城市离开——这是后来院长跟他说的。 “还有一位……黑色头髮的,和你还有佛剑大师一起来的,他也好吗?” 好几秒后,剑子才从这问题里重新找回唿吸,闭了闭眼,微笑着回答:“你是说小寻吗?他……他很好。” 只对计算机拥有敏感这项能力的青年没有看出那笑容背后的悲伤,还好他也不是一个爱叙旧的人,又交谈了几句孤儿院的事,话题很快回到了编程上。这一晚的战役只有八堡全面获胜,完全彻底地发扬了“扶着墙进来扶着墙出去”的风格。由于状态过于惨不忍睹,剑子不得不为他叫了辆出租,并交代司机如有不对立刻转医院急诊室肠胃科。 生活能力叫人十分怀疑的宵反而不用操心,时间差不多10点,就有电话进来,自有人开车来接他回家。驾驶座的青年朝剑子点头示意,黑暗中看不清长相,只有异常锐利冷漠的眼神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餐厅离家不远不近半小时路,剑子想了想,决定慢慢走路回家。夜风打在身上,唿唿地推着人向前,却吹不走心头的五味杂陈。半路上他想给佛剑发条简讯,手机拿出来半天还是装回去了——如果接到宵本人的电话,也许佛剑会更开心。剑子这么想一想,也就觉得有些开心,几乎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一个极大的谎话,也忘记了谎话要不被拆穿,十分需要当事人的串供这回事。 剑子心不在焉地开了门,直到灯光泄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不请自来的龙宿斜躺在沙发的白毛毯上,崭新的42寸液晶电视上奎爷砍得美杜莎血花四溅。 发现屋主愣在门外,从擅自入室上升到擅自改装的龙大爷丝毫没有愧疚感,一副和烦恼绝缘的死有钱人做派,扭头抱怨:“汝回来的好晚。” 不知道是因为室内的温暖,抑或是这句话?一整个晚上跌宕起伏的心情蓦地平静下来,又很意外地变得飞扬,他顺手带上门,“哈,我的陋室变得这般热闹,险险以为走错,看来这一次可要多‘谢’你了,好友。” 龙宿笑得很没心没肺:“要谢吾嘛……汝以身相许如何?” “好啊。”剑子八分和蔼九分温良地回答,脸上带着十分笑意。 第56页 第26章 act 26.0 所谓的聪明人,就是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找到适当的应对。剑子话说完,龙宿连眉毛都没动一根,面不改色地把游戏切到暂停,向后一靠,朝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手指,“吾在此处,爱卿还在等什么?” 看他一副坐看后宫三千的帝王姿态,剑子一阵恶寒,忍不住抚额:“龙宿,你最近时时弄错剧本情境。虽不想说,但这就是所谓的人到一定年龄就无能的写照吗?” “吾正当盛年,韶华尚好,汝多虑了。倒是好友比吾年长不少,又向来严肃不阿,易招衰老啊。”龙宿哈哈一笑,洒脱地挥手,正是从头向下看,风流往下走,从脚往头看,嚣张向上走。剑子毫不怀疑,给龙宿面镜子,他怕是要自我欣赏得意洋洋地转上两圈才肯罢休。 “相差几个月便是年长不少,儒门尊老敬贤的风范,领教了。”换拖鞋,拿扫帚,收拾被送电视的人弄得凌乱的屋子,剑子开始清理着乱七八糟的客厅,相杀的冲动在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腾…… 那边龙宿笑意盈盈不知死活,“放心吧,汝既答应以身相许,吾自然不离不弃,绝不会嫌好友太老。” 咯哒一声,剑子捏紧了拖把柄——谁说男人不在意年龄?!“……特地到我家来做装修,就是为了看我抓狂?” “非也,是为了让汝投怀送抱更方便,”话刚落,对面就射过来“yy太多伤身体”的怜悯目光,龙宿咳嗽一声,从善如流,“咳,当然,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想像了下自己小鸟依人,或者龙宿投怀送抱的样子,剑子就被吓得笑出了声:“龙宿,你讲冷笑话的水平进步了。” “山不来就吾,只好吾去就山,也是无奈啊。” 没戳破那层窗户纸以前剑子就受不了龙宿偶尔的调戏,戳破之后更是各种地感受到彼此脸皮厚度的差异,剑子嘆气,“免了,我消受不起这份华丽无双的大礼。” 话到这里,剑子心头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才是今晚恶意玩笑的源头。对他的那句话,龙宿既没有反应也没有反驳,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轻轻用玩笑推开了。他愣了愣,忍不住微抬双眸,不偏不倚,正正和龙宿的目光对上了—— 那是很短很短的一剎那,剑子立刻就像往常一样,不自然地硬生生避开了眼。 那也是很长很长的一秒钟,因为剑子立刻就明白,这些玩笑和调侃,都只是龙宿的一种体贴。 想要隐藏的悲伤和不快,都被看穿了。 然后,虽然知道了,却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只是和平常一样,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直到笑与怒将他彻底拉出阴霾。 紧紧抿住嘴唇,剑子极力控制自己不颤抖。很快他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在不停颤抖的,是他的心脏。不能自已的恼怒让剑子死命瞪着地板的木纹,顺便发现了一条被拖出的长长白划痕。想到房东太太的斤斤计较和尖酸刻薄,心悸立刻不药而愈,“喂,龙宿,地板上的痕迹是搬电视弄出来的吗?” 看了眼恢復自如,再看不出动摇的剑子,龙宿一阵感慨。剑子这种任何时候都能聚焦现实的能力实在强大到了一定程度,绝对是一切浪漫的大敌。顺着观察了下那道深深的痕迹,似乎是有些……严重? “咳,明日吾让人重装一遍地板好了。” 剑子对龙宿这种动辄就撒钱的大爷做派早已免疫,反正他也没想着龙宿能给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明天试试打蜡护理有没有用吧……”如果没用,也只好做好迎接房东太太高八度尖叫,顺带赔款道歉的心理准备。 看他眉头深蹙,感觉到自己被鄙视的龙宿很快提出另一个建议:“吾可以买下……” 馊主意的后半句被毫无悬念地瞪回去,剑子一阵头痛,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似乎麻烦是从把家里钥匙给了龙宿开始,但反省无止境,很快问题就会变成为什么会给龙宿钥匙,又变成为什么会认识疏楼龙宿……结果就是寻本溯源上下求索后,只能悻悻然给害人不浅的佛剑分说再记上一笔。 人的适应性是惊人的,剑子这回从头到尾也没问龙宿装壁挂式液晶电视干嘛……反正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些“大爷高兴”、“心血来潮”、“就是乐意”之类的扯淡理由,说不定还要连带多调戏自己两句。倒是龙宿想了又想,疑惑地开口:“汝不问吾为何买这些东西?”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剑子不禁失笑,“问了你就会将它搬走吗?” “当然不会。” 剑子露出个“那不就是了”的表情,倒让龙宿倍感失望,亏他还准备好了一套文辞优雅的理由,“剑子,汝果然让人料想不到。” “我?”剑子回想了一下认识以来疏楼龙宿此人的种种劣迹——如飓风般不可捉摸,不知从何处而起,一旦兴致发动,就将事态带往令人错愕的方向——剑子倒觉得这个评价真正本末倒置:“比起你,我只算是小巫见大巫罢。” “例如说?” “那天在师父——”才起了个头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发现自己差点说了什么,剑子吓出一声冷汗。 第57页 眼睛一亮,龙宿笑了:“剑子,话说一半,非汝作风。” 那突然亲吻然后趁着当事人没反应过来就跑掉算是什么作风?剑子腹谤不已,却又不能真厚着脸皮说出口,却瞥见龙宿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他退了半步,差点碰上窗台:“呃,要走了?” “非也。该说——正要开始吗?”龙宿一路径直走到剑子身前,在剑子犹豫着闪躲会不会太不够镇定的当口,已经彻底堵住了他的退路。等思考出结论应该保持距离,剑子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只要抬手就能碰到龙宿的手,侧头就会碰到龙宿脸颊的尴尬境地。 两个一米八的男人面对面一站,剑拔弩张大过于柔情蜜意,两人身高相若,视线高度也处于水平。剑子习惯性地低下眼帘,雪白的睫毛浓密地覆盖住收敛的眸光,鼻樑落了淡淡阴影在唇上。凝视着他的龙宿忽然想,那个晚上亲吻剑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神态吗? 那是个对于龙宿来说安静到不真实的夜晚。 那个晚上发生的每件事每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他记得草丛里悽怆的蝉鸣,杂草扎在脚边不舒服的触感,还有秋风瑟瑟吹动树影婆娑……他记得自己和剑子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句最重要的话,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说。以他的才华,本来有千百句更华丽更深沉更感染的话可以替代……他记得嘴唇轻轻触碰到剑子的感觉——不,他不记得了。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太多若无其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言语从嘴边流过,已经把那感觉沖刷殆尽…… “剑子……”龙宿觉得自己好像叫了剑子的名字,又好像没有。 但是剑子却抬起了头,像是那个晚上,听见他说那句话之后,震惊又迷惑的望着他——越来越接近。在嘴唇和嘴唇触碰以前,龙宿感觉剑子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却没有来得及思考这是为什么……管他呢,这个时刻,谁还要去思考。 最开始唇瓣只是相互重叠在一起,辗转触碰,像是都有些不敢相信对方是真实的。剑子从没发现嘴唇竟然是如此敏感的器官,只是被不断摩擦然后轻轻啃咬,就有怪异的酥麻感传遍全身。然后,龙宿伸手揽住剑子的肩,让舌尖顺着唇的缝隙深入进去,加深了这个吻……接下来的几分钟,女友经验贫瘠的剑子彻底完成了从学前班到高中段的飞跃,在他喘着气终于想起应该推开龙宿以后好阵子,还沉浸在这个吻带来的震惊中无法反应。 龙宿轻笑着顺势埋在他肩上,侧头亲吻他的发迹,轻声问:“剑子,为什么抓着吾?” “……省得你像上次一样跑了。” 呆了呆,一连串笑声闷在脖颈间,灼热的气息让剑子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笑毕,龙宿忽然提议:“一起出去旅行吧。吾若没记错,汝一周后才去报导。” 剑子总算平復了心理和生理的反应,重拾理智,他向后靠了下,让窗台分担一些龙宿的体重:“居心叵测,不谈也罢。” 龙宿双手环抱着剑子的腰,十分惬意十分满足,虽然很想再进一步做点别的,不过……考虑到剑子的心理戒备程度,还是决定不急于一时。他嘆了口气,松开手,“吾叔父在邻市有间温泉小屋,常年闲置,汝若想这周好好休养,倒是个好去处。” 剑子翻了个白眼:“这跟一起出去有什么不一样?” “咳,吾事务繁忙,恐怕只能汝一人享受温泉了,这是钥匙——”龙宿从兜里拿出钥匙,塞到剑子手中——这本来就是他今天来的最重要目的,“地址吾会发汝手机……剑子,汝会去吧?” 钥匙在指尖丁零噹啷转了两圈,剑子不答反问,“龙宿,你真的不去吗?” “哈。”龙宿轻笑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深深地看了平静的剑子一眼,“时候不早吾先走了,剑子,回头见。” “…回头见。” 剑子温和地说,好像还摆了摆手,龙宿努力抑制着想回头看的欲望。坐在车里好半晌,最后拿起了电话:“喂,凤儿,吾今晚要去昙山的温泉别墅,明日起有什么事就直接传真过来。……不是紧急会议不必联繫,就说吾出国考察了。” 万能秘书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她家这位少爷做事神鬼莫测也不是一天两天,早就锻鍊了处变不惊的高素质。在手边一一记下龙宿的交代,穆仙凤想了想,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几天吧,也可能一周……”龙宿一顿,又改口,“吾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 挂上电话,龙宿忍不住在电话簿里翻到剑子,看了屏幕上的名字许久,却没有打过去。写了别墅的地点和乘车方法简讯过去,把手机丢在副座,他发动车子开出了小区。 那天晚上11点多,在没有开灯的二楼看着窗外月光时,龙宿收到了剑子回的简讯“地址看到了。晚安。” 晚安,剑子,希望明天可以见到你。 对手机屏幕无声地说完,龙宿关上手机,依靠在落地窗边。今晚只是新月,却遍地撒满了银辉,落叶凋敝的树林一片凄清,远远的有灯火依稀的屋舍,伴随温泉蒸腾的水汽,热闹的那么不真实。 第58页 第二天,剑子并没有来。 第三天,剑子还是没有出现。 第四天……第五天…… 剑子始终没敲开他的门。 龙宿并不焦灼,起码第五天来送文件的穆仙凤觉得他很悠哉,喝点酒看看书泡泡温泉偶尔做个饭,悠哉到……看不出他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思慕的人,带来一个最终的回答。 事实上,龙宿本人也觉得自己平静的不可思议。自家事自家知,若没有足够庞大的回报,疏楼龙宿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耐心的人。至于他付出超绝耐心的人能否算是庞大的回报……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剑子仙迹这个人,一不美貌二不温存三不懂情调四不能言听计从五喜欢事事同自己呛声六性情总是捉摸不定七武力值过高……等等等等,缺点族繁不及备载,更别提他还是个男人这一无解事实。追抚今昔,对人一贯挑剔的龙宿也忍不住苦笑,究竟该说是“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的盲目好感,抑或“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天道轮迴? 龙宿少时听闻有花名月下美人,一夕乍现,绚烂芳华,不刻凋零,自此心嚮往之。待得花期,就每晚都去一位家有优昙的长辈家静候,数夜不眠,直至花开。 每一秒,他都觉得剑子会来,又在下一秒,发现剑子并没有来。多年之后,等待中的龙宿想起了首次目睹昙花月下幽幽绽开的情形,忽然觉得剑子很像昙花——估不到花期,看不出结蕊,若不全心全意彻夜守候,也许就永远无法知道,他是否为自己盛放过。 恋爱中的人总会多出些全无道理的浪漫联想,因这种浪漫,又多出些全无道理的渴望与信念。 就这样……他等到了第七天。上帝造人到了第七天也要休息,而再过一天,剑子就会去周齐处开始工作,龙宿有预感,如果今天剑子没有来,那就一定不会来了。从第二天电话不在服务区开始,他就没有给剑子打过电话,剑子则更是沉得住气,连一封简讯问好也欠奉,彻底来了个人间蒸发。 第七天,剑子没有来。 天上下起了雨,一层秋雨一层寒,晚上也越来越冷。小屋管理员来问过要不要打开暖气,龙宿想了想,跟管理员说不用了,他很快要回去。 所以第二天龙宿还是没有回去,他想,这都是因为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山雨,让他想起了和剑子的旅行,细雨飞过翠山头,拍打在残叶的滴答声……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是深秋,雨下的很大,丝丝都是扑面的寒意,没有人会想在这么阴冷的天气出门,懒惰如龙宿就更不例外。这个理由让龙宿心安理得地宅在屋子里,继续等待着或许只存在于他希望中的花开。 晚饭请管理员送来了山下宾馆的几个拿手菜,又想办法升起了火炉,龙宿拿着书靠在沙发上,窗外屋里噼里啪啦都在响,又都那么寂静。寂静得他几乎以为响起的敲门声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敲门声?放下书,龙宿又认真地听了听,才确认真的有人在敲门。 来收碗筷不都是第二天?龙宿皱了皱眉,“谁?” “审问之前先开个门吧,这地方还真够难找——”一句话没说完,门就砰地打开了,龙宿握着门把,呆呆地看着站在雨地里的剑子,后者白衣白伞,眼睛里笑意温柔,“龙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龙宿凝视着剑子,然后那笑意就这么一点点从剑子眼中,传到了他的唇边,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有点傻兮兮,“……剑子,该说是汝始终让吾料不着吗?” 剑子嘆了口气,“如果能换个地方叙旧,我会更感谢你的夸奖。” 这才注意到他衣服裤子湿了一大半,龙宿伸出去想揽住脖颈的手只得改换方向,拉剑子进屋:“跟吾来。” 一进门,剑子就开始喷嚏不断,龙宿按捺住心头的蠢蠢欲动,一路把感冒预备役送进了浴室。靠在木门上,说:“汝今天不曾工作?” “工作第一天就翘班这种事,龙宿你能想得出来,我也做不出来。”剑子开始脱掉半湿的衬衫,他也没想到,只是在山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湿得这么厉害,早知不该拒绝管理员开车送自己上山。龙宿的声音又从彼方悠悠传来:“吾今天若不在,汝会怎样?会在此地住一晚,还是当晚就返回?” 剑子不说话了,龙宿继续问:“如果吾不曾等到今日,汝是否就会认为这是吾自动放弃?” 沉厚的儒音透过木门,嗡嗡地在蒸气缭绕的浴室里撞击,剑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前走了几步,像是想开门,又像是只在发呆。 龙宿等了很久很久,简直跟他等待的这些天一样久,剑子才轻轻地开口:“龙宿,逻辑只有非此即彼,真与非真,假设既成事实并无意义。”不大的声音听来却离得很近,柔和地就像两人背靠背耳语,让人怦然心动。“事实是,你等到了…所以我……”最后的一句话只模煳地说了两个字,但龙宿却懂了。 他等待答案的时候,花已经开在那里。 剑子并非在等待他放弃,而是在等待他不放弃。 忽然之间,那等待了很久甚至有些不真实的结果落进了怀里,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人想要拥抱和亲吻,用尽全力绝不肯放松地将恋人紧紧拥抱在怀里,说尽所有此刻在脑中沸腾的语言。 第59页 龙宿反身敲敲门,“剑子,能开门吗?” “……嗯。”剑子轻轻应了一声。 第27章 act 27.0 钥匙在门锁里转了大半圈,最后的一步,迟迟没有扭下去。 因为极少见到这人犹豫不决的模样,龙宿忍不住好奇,“剑子,汝在做什么?” “……我在做心理建设。”自从认识了某龙,似乎就常常在重复着这件事哪……悲哀地深深吸进一口气,顺便默念三遍“斯文要紧”,剑子总算鼓起勇气打开了分别一周的自家大门。 迎面袭来一股夹杂着淡淡化学材料味的浓郁花香,剑子踩上铮亮的地板,把周围环境快速地巡视了一圈。 地板——当然已经被彻底换过,沉厚的深栗色光可照人,倒是比之前的黄色复合木地板要容易打扫得多; 墙壁——谢天谢地,除了饭厅和客厅被一个台式滑动支架和数盆植物组成的景观墙分隔外,还未被列入纵使相逢应不识的范围; 客厅——浅灰色麂皮沙发代替了在家具城大减价时拉回来的三人坐小沙发,新装的壁挂电视周围几何形分布着数个装饰台小格,上面则是本来被主人随便塞在箱子里的各地旅游纪念品…… 目前为止,剑子都保持了表面上的冷静,就算饭厅里房东留下的摺叠餐桌椅变成了两人原木色餐桌,就算厨房被一水德国制造彻底改造过,除了几个乐扣盒子再没什么眼熟的,他依然算是贯彻了做流氓也要做斯文流氓的原则。直到站在卧室崭新崭新大了不止一圈的双人床旁,面对很有蜜月酒店风格的深红双人床罩——剑子终于不能保持淡定。 “龙宿——” “亲爱的,吾在。”从背后搂住恋人,不顾对方铁青的脸色挨挨蹭蹭——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甜言蜜语,缓期执行——疏楼龙宿这样再世的人精,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小伏底,什么情况该插科打诨。 抓住胸口不安分的手握住,料不到大仙扭过头,没有责问,更没有发怒,只是很诚恳很认真地看着龙宿的眼睛说:“厨房就託付给你了,要好好对它,别浪费这笔装修费啊。” 嫁女儿一样託付完后,又追加,“还有……不许涨房租。” 龙宿噗哧笑出声,手忍不住就圈过去,把看透自己的男人整个环紧了。和剑子在一起最大的乐趣,就是你自己揣测的,永远和本人的反应差了十万八千里,永远是这么意料之外地可爱。他怎么会以为,疏楼龙宿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过剑子仙迹的? “汝不生气?”下巴搁在肩头,轻吻落在鬓边,过去几天,龙宿已经发现这是剑子最喜欢的身体接触方式。就算两人已经上了本垒,还几乎待足一星期没下来,却都不如这样浅浅的拥抱厮磨,能叫外柔内刚的恋人放下心防。 “你很想我生气?”剑子和他靠在一起,“既然要求这么强烈,我倒可以勉为其难地满足你一次。” 龙宿忍不住在软软的鬓角亲了又亲,好像那些抵死缠绵的时间都没存在过一样地贪恋,一分一秒都不想放开。“吾以为前天已经让汝发泄过怨气了。”他有做的这么过分,让剑子借题发挥也要再暴力一回吗? 不提还好,一提剑子就咬牙。前天他总算在九点前成功起床,想活动活动下拳脚,和龙宿切磋一下。说好只是套招不动真的,结果龙宿倒好,拳脚一来就顺风到,脸上还挂着一副“我知道你有火发出来就好”的宽容大度表情。剑子平生最不怕人耍赖皮,直接就一个侧踢下了狠手,龙宿还真的不闪不避受了这一下,把他惊得硬生生缩回去八分力,人也被顺势拉倒了,结果……不提也罢。 感觉颈边的吻有越来越向下的趋势,剑子皱眉,果断地反手连爪子带人隔离之:“明天还要上班,我去洗个澡。” 龙宿笑了声,又拉回来亲了亲,温柔地说,“吾有分寸。” 轻柔如情话的呢喃,只换来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回应。龙宿深感惆怅,这年月,连甜言蜜语都开始贬值,可见世道多么艰难。 感慨万千中,龙宿重新巡迴了一下名下新产业,录下不满意的细节若干,一併发给万能秘书。然后花了点时间,把植物架弄上了阳台,这让他得到了剑子真诚的赞美——后者擦着头髮感嘆:“龙宿,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是个很有生活常识的人……” 生就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模样的龙大少向来能把一切话都当好话听,“吾不会介意汝用行动表示仰慕。” 剑子则有向来能把一切不想听的话过滤的本领,“怎么把浴室的玻璃门拆了?”虽说活动空间因此开阔了不少,替代的浴帘也是从没见过的华丽暗紫色,还是感觉出和龙宿奢侈作风不符的异样。 “太窄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浴室,当然有改造的必要。 回答的理所当然,听的人倒真希望没听懂就好了,“……我明天就去换锁。” “吾是房东。”拿出不止收租还要连人也收了的流氓气势,龙宿笑得很开怀,心里怎一个爽字了得。 第60页 淡淡地瞥了瞥他,剑子飘渺一笑,没有接话,轻轻转开了话题,“过去一点,我要坐。” 剑子大仙这一笑的高深莫测处,大概只有天桥算命的差可比拟,龙宿被震了一下,乖乖把长腿往旁边挪开了几厘米。把手提放在转角桌上拉过来,剑子半靠半坐的挨在龙宿腿边,打开程序看起来。知道他在工作时集中力惊人,龙宿也没有故意迴避,打开电视点播了最近一周财经走势报导,把音量放小,也拿过手提开始浏览积存的邮件。 过了一会儿,剑子起身泡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想了想,又给龙宿泡了一杯。 再过了大半个小时,龙宿关掉电脑,从游戏机边堆积的光碟里挑了个片塞进碟机。 专注于眼前问题的剑子连电视里换了内容都不知道,当然也就不会注意到龙宿已经换了坐下的方向。直到几行绿色代码跃入眼底,让他忍不住噗哧一笑,“龙宿,来看这个——” “什么?” 热热的气息带着语声从耳侧划过,剑子终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搂半靠地和龙宿挤在了一起。曾经裸裎相对,亲密得不能再亲密,还是会为彼此相属的姿态一阵不知置身何处的恍惚。龙宿好像也有同感,搭在肩膀的手落在腰上,想要把人嵌进怀里一样缠住了,把下颚搁在肩膀上,越过剑子看向他指的地方,一看之下,也有些忍俊不禁。 密密麻麻的代码中,某个函数后写了两段注释: --这函数逻辑写的有点噁心,接下来修改的大哥辛苦了。 --靠,我就是那个悲催的大哥! “看来喜欢在程序里聊天的人不止八堡一个。”龙宿失笑,谁说程式设计师缺少幽默感? 说起八堡剑子就想感嘆,他见过的最害人函数就是出自这位的手笔,isinvalid——“是否不失效”,返回是或否的判断害苦了组里所有使用该函数的人,甚至八堡自己也倒在上面过。在这个函数后头有不下十个充满怨念的注释,诸如“干嘛不写成是否失效?坑爹啊!”“擦,错第二次了!没关系,老子还会回来的!!”“这真是我写的函数?那为什么我也错了?兄弟们我是冤枉的啊,我肯定是被外星人脑控了!” 龙宿听完绝倒,“汝们没考虑改掉?” “太多地方用了,担心改掉bug更多。”最后,这个函数作为新人陷阱留存了下来,每当有不知内情的程序百调不通向大家求助,被发现是它惹的祸以后,所有曾经被坑的人就会一起暴打八堡一顿发泄怨念,也算是一种交流同事感情的方式……吧…… 一瞬间的不舍被龙宿捕捉到了:“汝愿意,随时可以回来。” “免了,”剑子打了个呵欠,这个计算出错的地方,他已经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逻辑错误。又打了n个断点,结果查来还是毫无结果,看来今天註定一无所获了。“我不适合管人,比起带团队,我更希望像这样一点点摸索解决实际问题,同时能学到很多新东西。何况……” 侧过的脸露出个有点狡猾,又有点算计的笑意,入眼就是那样又钓人胃口又故意不把话说全的坏心眼表情。龙宿苦苦思索了半天,直到剑子准备关电脑,才从休眠的屏幕上闪过的项目名记起——两人的交集,并没有终止在这扇门后。这个发现让他难得没有熬夜,一觉无梦到天亮。和剑子一同起床出门,并在消失一周后突然于九点前到达公司,成功引起了下属们的恐慌…… 这时候的龙宿当然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行为直接地造成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公司全勤记录,毕竟,他心情很好。一个人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顺眼,例会上龙宿一反常态地全程带笑,吓得刚刚犯了个小错的採购总监差点去写辞呈。 整个ui上下,唯一把握住他心理状态的,只有穆仙凤一个人。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掉心惊胆战的高管们,穆仙凤本想提醒龙宿一下,却看到自家少爷专注地打着字,一脸让人发寒的柔情蜜意。大总管纠结很久,想起“妨碍别人谈恋爱的人会被马踢”这一醒世恆言,长嘆一声关上了门。 门的另一头,龙宿边签发积下来的文件,边随手在gtalk上不断发话骚扰挂了忙碌的恋人。 没几分钟,他被屏蔽了。啧,昨晚的bug没有进展就迁怒,剑子汝这斯文流氓真是白做了……对自己的扰民举动毫无悔意,龙宿开始考虑,是不是换手机骚扰之?不知道是不是连手机也干脆屏蔽,还是真正忙到忘我,五点多快下班了,剑子才在他询问晚饭的简讯后发回一条——“晚上我有事。” ——“何事?” ——“佳人有约。” 看见这行字,眼前浮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剑子的模样:垂着眼安安静静,一肚子黑水翻滚,下一秒就把人气得苦笑不得。佳人?虽想追问,又不想上当,明知有鬼的龙宿最终还是把这个亏先记下了,顺便决定也找一位佳人来共进晚餐。——由此看出,坊间传闻恋爱会导致智商降低这一点并非谣言,英明神武如疏楼龙宿也未能免疫。 在剑子仙迹而言,简讯的恶作剧不过是对某龙扰民的一个小小回报,“有约”是真的,“佳人”……说不定也没错? 第61页 剑子抬头四望,终于在餐厅最右的卡座里找到了人,“两个月没见好友的花容月貌,真有些想念了。” 一口茶生生喷在盘子里,慕少艾立刻满脸纯情地伸手掐住剑子的脉门,“我对好友才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唉?你这手腕上是被什么品种的蚊子咬的?” “药师你真是爱说笑,十一月哪来的蚊子,在武道馆切磋弄出了点伤罢了。”剑子不动声色收回手,一拉衣袖盖住了青紫的淤痕,“倒是你,突然找我出来,是为了什么?” 慕少艾怀疑地瞅瞅他,不论从大夫的角度,或者从情场高手的角度,那痕迹都实在不像是打斗瘀伤。在对面叵测的目光扫描下,剑子保持着堪比傲笑的正气表情,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天冷多穿了件套头毛衣,不用担心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龙氏蚊子印曝光…… 盯了剑子毫无破绽的脸一会儿,药师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拜以他为首的一帮损友所赐,剑子在某位学妹的倒追下,渡过了极为可歌可泣的一年大学生活,靠成为海外进修学生才逃过一劫。从此后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视红粉如勐虎,到如今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交过,更别提桃色新闻了。 在这方面,一贯有趣的好友真是少见的无趣人种。服务生开始上菜,药师长嘆一声转了话题,就此和惊天大八卦擦身而过:“找你确实有点事,关于……嗯,关于小寻。他从前一直资助的那小姑娘,叫做沙罗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剑子眉心一动,亡友的名字最近被频频地提起,也让心头的钝痛在几经反覆后减弱了多少。见他点头,慕少艾又说:“我想你也不会忘记……这个小姑娘和阿九一样有先天性的心脏问题,所以我对她印象也很深。以她的情况来看,不做心脏换瓣手术能活到15岁的概率非常小,但是和阿九不一样,她免疫系统先天贫弱,做心脏手术危险性极大,才会一直拖到现在。昨天一个心脏科的朋友找了市里几个人会诊,我也去了,看了病歷……我就知道是她。” 慕少艾虽然年轻,却是中医院乃至全省都小有名气的专家大夫。能够找到他来会诊,看来当初孤儿院保证收养人家庭状况良好,会善待小沙罗,确实是真的。 “会诊的结果怎么样?” “不能说好,但也不太坏。经过这些年的调养,她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各项血液指数和免疫力都有所上升。持续下去的话,应该会健康到足以进行手术……我在医院见了她,精神头很好,是个坚强的小姑娘。”边说话边连吃了好几个小笼包,药师才注意到剑子始终没动过筷子,沉默着听他说话,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剑子?” “嗯,我在听,”剑子忽然回神似的,朝他一笑,“沙罗什么时候能动手术了,一定要通知我一声。” 药师对此嗤之以鼻,“这还用交代?”顿了下,又说,“想见她吗?如果想见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她的养父母性情教养都很好,应该不难沟通。” “……不用,她过得好,这就够了。小寻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剑子淡淡地说,朝担忧的朋友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剑子忽然很想回家,很想见到另外一个人。 他想见龙宿。 第28章 act 28.0 “……这时,燕子回到王子身……阿~嚏!”突如其来一个毫不华丽的喷嚏,龙宿摸不着头脑地揉揉鼻子,又接着念了下去:“燕子回到王子身旁。‘你现在瞎了,’燕子说,‘我要永远陪着你。’ “‘不,小燕子,’可怜的王子说,‘你得到埃及去。’ “‘我要一直陪着你,’燕子说着就睡在了王子的脚下……” 龙宿停住了话,发现点滴已经快空了,他合上书,按下护士铃:“好了,医生要帮你拔掉针头了,你可以好好睡一会儿。” 沙罗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她早就想睡了,但这个故事是她最喜欢的,不管听多少次,都想听下去——揉揉眼,望着帮自己掖被子的龙宿,沙罗留恋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舅舅,你还会来看我吗?” 空荡荡的特需病房里,小小的声音显得尤其轻细,龙宿拍拍粉红色的小脑袋:“当然,再过两天,小舅舅要跟干爹干妈来接你出院。” “还要把快乐王子讲完!” 笑着捏了下没有血色的小脸,小女孩做了个兇狠地想咬的动作,小猫似的模样逗笑了男人,琥珀色的温柔在眼里流动:“你要保证听到结尾不哭鼻子才行,上一回说故事弄哭你,小舅舅被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太爷爷数落了好多天。” “嘻,”沙罗往被子里缩了缩,躲开意图再度捏脸的魔手,大声反击,“要把故事说完!太爷爷说了,做事不能半途而……唉?‘而’什么呢?” 龙宿被小女孩脸上可爱又困惑的表情彻底逗笑了,“半途而废。” “对!不能半途而废!”沙罗满足地重复了一遍刚学会没多久的成语,想了想,又诚实地说,“小舅舅,到了结尾……我一定会努力忍住不哭的。” 第62页 才只是说说,琉璃般的大眼睛里已经开始积蓄水珠,龙宿苦笑不得,“怎么光是想结局就要哭了?快乐王子听了几十遍,还是有这么多眼泪。你啊,真是水做的小姑娘。” 水做的小姑娘嘟起嘴不高兴了:“沙罗才不是爱哭鬼!” “当然不是,沙罗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小朋友,打针从来不哭鼻子。”护士长笑眯眯地走进来,拔掉针头,把微凉的小手握在掌心,“沙罗,今天晚上要护士姐姐来陪你吗?” 从五年前开始,每次沙罗定期检查或住院都在这儿,他们一家子和医院上下都算是老相识了。护士们都喜欢这个可爱又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小姑娘,在没有人陪伴沙罗的时候,会主动来给她讲故事陪她入睡,龙宿对她们也因此分外客气:“谢谢,今天表姐说加班结束了就来陪沙罗,她睡着前我会在。” “那就好。”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护士长笑着把已经温暖的手放回被子捂好,“沙罗晚安,明天见。” “护士长阿姨明天见。”被夸奖的沙罗害羞地在被子里摆了摆手,又朝龙宿眨巴了下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小舅舅会陪我到睡着吗?” “不好吗?”龙宿又坐回去。 “好是好,但是……”沙罗老气横秋地说,“平常你都是白天来,今天竟然跟我一起吃晚饭……好奇怪哦。小舅舅,你是不是失恋了呀?” 感嘆沙罗竟然学会了“竟然”这么复杂的转折词,龙宿开始怨恨害得自己沦落到要来吃医院套餐的恋人了。放出了“找佳人约会”这样的狠话,却孤独地一个人吃晚餐也太过不幸,最后选择照看小外甥女一晚——星眸雪肤美人尖,无一不符合“佳人”定义,唯一的缺点是年龄小了点…… 至于“失恋”这样不吉利的戳胸口话,让龙宿狠敲了一下满眼怀疑的小脑袋瓜,“人小鬼大,别乱说,下回要让堂姐不许你看八点档。” 沙罗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不要~~都是妈妈带着我看连续剧的,我是受害者!” “谁让你随便说小舅舅失恋的?” 小朋友对着比任何电视男明星都要漂亮帅气的龙宿,很认真地下了结论,“说笑话你也会相信,小舅舅,你太幼稚了。” 又絮絮地说了几句话,沙罗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相比同年龄的小孩,她精力要差得多,每到九十点钟就开始犯困。看出来她强打精神想继续和自己说话,龙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沙罗的眼皮打架也越来越严重。 “……小舅舅,我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那个生病的小孩。”快要睡着的时候,沙罗这么轻轻呢喃。龙宿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快乐王子》里女裁缝生病的儿子,也是第一个接受快乐王子馈赠的人,燕子带去的红宝石让病孩子痊癒了。“然后,妈妈,爸爸,大哥哥,干爹……小舅舅……大家都是快乐王子,送我好多礼物……好多好多……” 等不及龙宿的回答,疲倦的孩子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的世界。 “你会好的。” 调暗壁灯,晚安吻落在额头,小女孩唿吸平稳地进入了睡眠。 每个月的定期检查。 每个季度例行住院调养。 每天都要吃药,小手针孔常多到护士无法下手。 每个冬天夏天容易发病的时候就不得不躺在病床上。 不能激烈运动,不能快速奔跑,甚至不能肆无忌惮地咯咯大笑。 在别的小朋友从学校里接受教育的时候,只能在疾病和疾病的间隙里学习一些浅显的知识。 护士长说的是事实,沙罗打针从来不哭,吃药也从来不用人哄,不管是多么苦涩的中药,多么难下咽的药膳,总是带着笑忍耐着。乖顺的神态常常让大人也忍不住落泪,这种时候,总是沙罗反过来安慰“里面有甘草,一点也不苦哦”“护士姐姐打针很轻,一下~就没有了”。蜷缩在床上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孩子,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想活下来。 眼前的沙罗睡得小嘴嘟嘟,时不时眼动一下,咕哝着翻一翻。无声地说了句晚安,龙宿轻轻关上门。 如果龙宿曾经暗暗希望过剑子对他的“夜不归宿”和“佳人约会”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只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了。进入堂堂被恋人在gtalk拉黑的第二天,龙宿的怨念又上升了一个层级,“大家来找茬”level2阶段弄得ui高层们再度人心惶惶各种发奋不提。快到下班点,罪魁祸首的对话框忽然跳到眼前,至于内容……很是让龙宿受宠若惊了一下。 剑子仙迹:今天下班一起吃饭吧。 “晚上吾有事。”一旦受宠,就要拿乔,疏楼龙宿的这点毛病也真真寡人有疾,无可救药。 “好吧,看来只能让佛剑第二次被你放鸽子了。” “等等!吾去……” 一山更有一山高,无非如是。 佛剑分说不愧是修行的高人,走的时候说回家几天,结果足足回去快两个月,别说电话,连条报平安简讯都没有。在这个不停有意外的世界,剑子也只好抱着出门当丢掉,进门当捡到的豁然心态来看待这段朋友情了。 第63页 这顿饭宰的是大款,当然由龙宿指定地点。坐在车上七拐八弯越走越偏,停在一条梧桐树覆盖的小街。晚上六点多下班点,日头已经彻底落在了城市的那边,一位拎着塑胶袋的老人慢慢走在路上,几个中学生叮铃铃按着自行车嘻嘻哈哈错过。一进书院似的高门,匾额上是“万松斋”三个大字,剑子目光落在两边——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禁微微一笑。 进了大堂,被服务生微笑着迎到包厢,却是露天的一座六角小亭,三面环竹,一面则是怪石假山,几注清流在渐暮的夜色下明暗闪烁,水声淙淙。 三个人落座,剑子看服务生连菜单都没上就心领神会地退了,很是心痛:“早知道就不要你请客,直接去集仙观吃面了,来这样的地方吃素斋,真是白费了宰肥羊的机会。” 龙宿刚倒了杯茶,一听这话,立刻转手递给了佛剑:“一起吃饭,十次有八次都是吾买单,也不见汝哪次手软过。” “下属吃饭,老闆付帐,公司章程白纸黑字,我可不敢当着老闆违规。”ui公司规定同事出去吃饭,必须由职位最高的人付帐,为此他不知道多出了多少报不掉的腐败费加班费,从龙宿身上吃回来的不足一半,剑子答得十分理直气壮。 “现在汝辞职了。”说起这个龙宿就满腔怨念,难得天时地利,撞上办公室恋情这样是个男人都会yy的桥段。结果别说这样又那样的肖想了,连a都没有过,某人就把可能性掐没了。 “那好吧,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散伙饭。”自力更生地斟满茶杯,剑子笑得很诚恳。 “……汝想同吾散伙?” 龙宿脸上阴恻恻的,剑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过是跟与民同乐地和前同事吃个饭,至于声音都压低八个度这么激动吗? “——你们感情真好。” 两人一起扭头,只见从上车就沉默到现在的佛剑分说双手捧杯八风不动,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腔过。 剑子瞄龙宿一眼——“要收敛”,后者则还以调戏的媚眼一个……剑子木然扭头,决定生力自救:“咳,佛剑,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 管它风起云涌洪水滔天,佛剑始终是一副平静,“我遇见一位大德苦常禅师,他正在重修一座覆灭千年的古寺,既然是弘扬佛法的大宏愿,我也想尽绵薄之力。” 龙宿听着觉得耳熟,仔细一想,这话实在像极了各级省市区政府摊派企业贊助费的说辞。没等他习惯性问出要捐多少,剑子关切地先开了口:“缺人还是缺钱,需要帮忙吗?” 佛剑摇头:“不用担心。苦常禅师早已募捐足够,人力也分派好了,不过建寺修路工程不小,他希望我能在现场多多照应。” “可惜,又少了一个对龙宿使用均贫卡的机会。” 龙大爷换上招牌高利贷奸笑,“吾可以捐助重修水云观。”佛剑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服务生开始上菜了,先来了四个冷菜,用硕大的青瓷盘装了,每个菜都摆得十分精緻唯美,菜量也十分……精緻。拈起一块素鲍珍,剑子对着一眼数得出剩余的盘子嘆了口气,“有这份心,不如捐助一顿宵夜吧……”这一顿看来要悲剧,不知道两碗泡面够不够填饱肚子。 龙宿拿过他的碗,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把胡萝蔔丝捡在自己碗里又递迴给剑子。两人日日相对,剑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拿过就很自然地送到嘴里,只有佛剑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 冷菜上完是热菜,显然龙宿对此地的菜量有着明确估计——不一会儿桌上就放了洋洋洒洒十大盘。剑子喝了口竹荪汤,终于想起来,朝龙宿一伸手:“我家备份钥匙给我。” “在车上,汝要用?” “是佛剑要用,他住我那儿,没钥匙不方便。” 龙宿勺子都到嘴边,又把碗放下了,不满地瞪着恋人,“佛剑住汝家?吾怎么办?” 你一个家宅200平的居住面积浪费大户至于跟挂单和尚抢地盘吗?剑子回瞪他:“你可以住自己家。” “那佛剑也可以住吾家。” “说的也是——反正你家空房间多。” “汝也住过来。” “我自己的地方挺好。” “那就吾住过去。” 租客剑子语重心长,“龙宿,屋子里住这么多人是非法群租,你不嫌挤吗?” “啧,吾连汝都不嫌还会嫌什么?何况根据法规,人均面积五平米以下才算非法。”作为一名房东,龙宿的基础知识明显补得更牢靠。 剑子痛心疾首,“四十多平米挤着三条超过一米八的汉子,如此惨况,不忍卒睹。” “好友,汝对自己的体积太自信了。” 眼见越来越闪瞎死老百姓的讨论已经彻底偏题,真·沉稳的汉子佛剑分说放下碗筷,打断了两人的打情骂俏:“龙宿,剑子家钥匙给我。剑子,你去龙宿家住吧。” 剑子脸难得一红,“咳,其实我和龙宿……” 解释的话还没能出口,佛剑已经平静的接了第二句,“我明白,你们恋姦情热。” 第64页 这一次,连龙宿都喷了。 剑子的脸当场从薄红变成通红,甚至比他被龙宿这样那样地非礼时还要红得彻底,红红的脸雪白的头髮,颜色可爱的让人很想去咬一口。金眸里泛起涟漪,龙宿突然地凑过去咬了一下剑子,重重的一口,在下唇上留下了个清晰的印子。 欣赏了一秒钟自己的杰作,龙宿扭过头,得意洋洋地宣布:“就是汝看到的这样——剑子来我家。” “第一次出柜就在佛门居士面前,真不知道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坐在龙宿家的沙发上,回想起过去混乱的一小时——尤其是佛剑分说那高深莫测、难以探究、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完了的目光——剑子就很有殴打某个人的冲动。 刚刚洗完澡的某个人伸手揽住怒槽正在飙升的恋人,在唇边吻了下:“都不是,佛剑是慈悲宽容,汝是反应迟钝。” 湿漉漉的脑袋擦过耳际沾湿了脸颊,也将怒气变成了别的东西。很有些洁癖的剑子皱起眉,认命地拉龙宿坐在侧边,开始帮他擦头髮:“那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呢?” 先是沿着额角鬓边拭干脸上的湿意,再把头髮拢在毛巾里,从顶心的头髮开始,手指轻柔地一点点移动,从髮根慢慢擦拭到发尾。龙宿慵懒地半靠在剑子腿上,仿佛变成了某种家养动物,正唿噜唿噜地感受被主人宠爱地顺毛的快乐。不过就算是动物,龙宿也是富有攻击性的大型猫科,手指沿着衣襟攀上恋人的下颚,来回抚摸线条圆润的下唇,那里似乎还留着刚刚突然袭击后的齿印。他温柔地说:“吾嘛,吾是情难自禁。” 第29章 act 29.0 认识快一年,剑子还是头一次在龙宿家过夜。 这座二环附近的高档公寓开盘时宣传攻势铺天盖地,“江景别墅,人文社区”云云的gg简讯连剑子都收到过,起价就是三万五一平。第一次来这儿时,剑子对着小区旁两车道宽的小河深沉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龙宿,“江景就是这条河沟,那人文呢?” 龙宿遥遥一指车水马龙高楼间:“三公里外,有个明朝画院,现在改卖古董了。” 剑子最后做了个结论:“听君一席话,我的仇富心理得到了大大的缓解……” 龙宿一阵侧目:“好友,吾一直以为汝荣辱不惊,不为外物所动的风骨赞嘆,此话让吾惊诧了。” 被夸奖的人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说的也是——毕竟其他有钱人是无辜的。” “原来吾在剑子心中如此的与众不同,真是叫人受宠若惊,来来来,吾家中有珍藏好酒若干,正好同汝不醉不归,倾诉彼此衷肠……”比起肉麻来,疏楼龙宿绝对是久经沙场的一号人物。 那一次龙宿的邀请当然没有人但真。此后偶尔会过来,剑子主要的工作都集中在陪下棋、陪喝茶、陪吐槽顺便挑剔一下龙宿的厨艺,而且九点半前一定离开,美其名曰早睡早起好员工,比灰姑娘还准时。 跃层的公寓六室两厅很是宽敞,剑子研究了一下地形,挑了间朝南的客房走了进去,龙宿一把拉住他:“汝做什么?” 剑子眨眨眼,仿佛这是个很多余的问题:“补写工作日志,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那个bug,然后十一点准时睡觉。”——这是他一贯的生物钟。 龙宿就像一个c程式设计师突然换用c++一样感受到了强烈的语言障碍,“吾的卧室在楼上。”想了想,又补充,“床很大,睡四个汝都无问题。” 对方很好地接受到了这句话里的讯息,剑子露出了一丝笑意,“龙宿——”为什么同样是自己的名字,被同样一个人唿唤,却可以让人感觉出心惊肉跳和心潮澎湃等截然不同的情绪呢?龙宿很是为中文语调的多样性感慨。 剑子垂下眼长嘆一声,抚着胸口,非常温和非常惋惜地说,“今天在佛剑面前发生的事让我心理打击过大,非常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平復意外惊吓造成的创伤。” 恋人的双眼被长如羽尾的睫毛覆盖了,但,就算看不到闪动光芒的眸子,龙宿也知道——以上,统统都是鬼话。现在的状况……应该是腹内黑水如流的剑子又在为某件事记恨了吧?至于记恨的原因,是休假的时候被半强迫做了那样的事,是今天中午去他办公室发生的事,还是难得在自己面前脸红了……可供选择的爆点太多,天妒人怨的男人疏楼龙宿有点烦恼。 “心理受创”的剑子留下恋人继续神游,满脸轻松地转身就走。 才走两步,又被扯回来。这一扯直接就被扯到了龙宿胸口,鼻樑差点撞上后者脸颊,一双手急躁地抱上来,甚至不小心揪到了发梢,让剑子一阵皱眉。 “剑子。”唿唤的声音里也有那么一些急躁,剑子呆了下,停下想挣动摆脱的手,“怎么了?” 龙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穿过他的白髮,轻柔地抚摸着,过了好半晌,剑子几乎忘记自己问的是什么之后,才听见龙宿闷闷的声音:“……没关系吧?” 即使有关系,不也是完全来不及了吗?想靠自首洗刷罪孽,太容易了吧?几乎是一瞬间,剑子就知道龙宿指的是什么。虽说很想这样吐槽回去,终究还是……“呃,你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一点。” 第65页 显然,他对吐槽的定义认识不足。龙宿气得狠狠咬了一下只会破坏气氛的恋人,晚上牙印的位置又再度浮现,“吾在担心汝!” “我觉得……你比较应该担心佛剑。另外,龙宿,别试了,再咬我你也变不成吸血鬼的。”剑子的诚恳建议只带来一阵刻骨寒流,让龙宿一把掐紧了他。 “哼,再咬下去看汝还怎么出门。”换个方向再咬一下,两道齿痕交相辉映,任何一个牙医看到都会赞嘆齐整。 一把抵住某人第三度袭来的利齿,剑子咬牙,“龙宿,麦逼我——” 唉?这么快就要抓狂,今天果然很失常。 “再逼我,我就去买一打狗骨头给你咬个过瘾!” “……好友,汝最近真是愈来愈冷了。” “多谢夸奖。” 搂抱的力度消失了,龙宿并没有退后,只是站直了身体。剑子松了口气,想到可能要带着口罩上班,他差点就要动手痛殴龙宿……幸好连续冷气攻击奏效,成功地打消了龙宿把自己变成活体齿模的企图。一直停留在肩膀上的手来到耳畔,轻轻挽起一缕散发,把它和其他髮丝归拢在一起。剑子有些痒地侧过头,手指已经不着痕迹地回到了最初的位置,空气却已经再度变得温存亲昵。 能感觉到被什么样的目光凝视着,明明是摸不到真心在哪边的城府性情,面对自己却常不加隐藏的慎重——担心的,爱惜的,眷恋的,还有一点点焦虑泛起的苦涩。 ……这算是狡猾,或者老谋深算呢?剑子在心里翻个白眼。 悸动咕嘟一声冒个泡,沉入宁静的眼波中。 “龙宿,今天的晚饭我没有吃饱,来顿宵夜吧。” 佛剑为了建寺的事四处奔波,一直借住在剑子家。连锁反应则是剑子也不得不继续住在龙宿家里,但这并不意味着龙宿就过上了有时三次有时两次的幸福生活。事实是——剑子一直住在客房,加上项目收尾白天晚上朝五晚九地加班,使得龙宿的幸福指数一路狂降。别说早安吻晚安吻睡前运动了,甚至创下两天没搭过一句话的记录,已经达到了“在家胜似出家”的程度。 所以,充满怨念的疏楼龙宿大老闆,在听到剑子周末外出活动的打算后,满脸的不情愿也就可以理解了,“吾无兴趣和佛剑一同茹素。”刚刚染上恋爱热病的人,总是喜欢两人世界,对全天下的灯泡都深恶痛绝的。 和他的媳妇脸相对,剑子一张笑颜如沐春风,“我们不是去吃饭。总是吃吃喝喝太低级趣味,偶尔也要做点有益身心健康的户外运动。” “吾记得有人说年纪大了,早已不适应激烈运动。”想到前天晚上剑子说这句话时严肃又无辜的表情,龙宿又觉得牙痒想在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傢伙脸上印齿模了。 嵴背上突来寒意,剑子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继续微笑,“此一时,彼一时。” 龙宿哼了声,“时变事迁,吾的此一时也已成为彼一时。”——迟了,这边已经炸毛,必须各种赔小心安抚。 剑子大仙字典里向来没有受胁迫这个词,瞅瞅他满脸决绝,果断一拍手,“那就算了,我和佛剑去。” “汝——!”把无情的恋人拽回来搂住,龙宿一双眸子从18k金变成24k足金,射出的每道视线都分量十足。 剑子也就顺水推舟地……挽住了他的手,扯着就往外走,“走吧走吧,佛剑快来了。” “麦拉扯嘛,”龙宿唇角斜飞30度,边走还边不忘记问,“话说,汝怎知吾今天无事?” “请问你一年有几个周末是有事的?”凝视电梯数字的剑子扭头,还在ui时不止一次听到龙宿要求仙凤取消周末的应酬活动,以便悠闲地渡过一个宅的假日。 斜飞30度变成了上扬60度,伸手拨弄恋人的耳珠,凑过去低语,“原来汝如此关注吾一举一动。” 叮——电梯打开了,还好,没有人,剑子再度松口气——拨开不怀好意的龙爪,跨进电梯,坚决和某个脸皮厚度不比寻常的人拉开距离。 “收敛一点。”这算是警告,龙宿故作不解地眨眨眼,他长得实在好看,这个动作显得优雅悦目。无奈恋人和朋友都是世上稀有的外貌感受力低下者,自信心就免不了一再受伤。佛剑已经在停车场等了几分钟,三人短短打了个招唿,剑子向后一指,“你和佛剑,坐后头。” 剑眉一挑,“为何?” “你知道要去哪里?” “当然不知……等一下,这不是问题,”龙宿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汝会开车?” 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驾驶证,系好安全带的剑子扬手挥了挥,“别怕,我是有执照的马路杀手。” 直到车开出小区,龙宿依旧为这份“惊喜”耿耿于怀:“汝会开车,却从来没有跟吾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路不算宽,前面一辆崭新的奥迪开得谨小慎微,剑子打方向盘到外道,一个流畅的回切,瞬间就反超在了前面。保持限速范围内,眨眼间就连超了七八辆车,每次超车都不强切,给前后车留下十分安全的缓冲距离,叫人惊奇他是怎么在密集的车流间做到的。 第66页 如今养车不易,考了驾照却没买车的人不在少,把开车当作职业技能进修的毕业生龙宿也见过一些。但,剑子肯定不是。这份镇定自信的超车技术,只有多年老司机身上才会见到。龙宿想了想,又问:“汝是c照手动档?” “不,我是b照。”又过了一处拥挤的隘口,高架上总算显得宽松了一些,剑子也略微提高了速度,“大学时候考的,后来在旅游公司打工开过一阵大巴。” 客车b照和私车c照考证的难度差,大约相当于密室杀人和敲头党的技术含量差,龙宿奇怪:“为什么考b照。” “因为国内b照在有的国家可以免考上路……佛剑,这个匝道下还是下一个?”这绝对是一个符合剑子个性的答案。 佛剑看了看窗外,“下一个。” 龙宿又问,“汝开过客车?” “开过啊。” 龙宿眯眼轻笑:“吾猜,汝开得是旅游大巴,以便免费去旅游景点吃喝玩乐。” 后视镜里剑子微笑的嘴角很柔和,像是在说“还是你知道我”。龙宿还想开口,旁边的佛剑以酷得堪比一头金刚犀牛的严峻接了一句:“剑子是去勤工俭学的。” 所谓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冷场,无非如是! 下了匝道,城西老街道在眼前展开,剑子右转进一条小巷。佛剑忽然抬头默默看了看龙宿,丢过来一句——“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 等等,这话为什么有点耳熟? 没来得及问,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一座龙宿十分眼熟的老楼院子跃然眼前——“圣心孤儿院?” 剑子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是啊,周末做做义工,有益身心健康。你也知道这里?” 怎么会不知道呢……龙宿苦笑,“吾家小外甥女沙罗就是这里领养的。”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没有看到拔钥匙的剑子脸上的吃惊。 光头佛剑在日头下一亮,立刻引来一个招唿:“佛剑大师。” 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平声语调,龙宿循声扭头,视线和脸色苍白的黑髮青年碰了个对面,两人眼里都闪过诧异。 剑子问龙宿:“你认识沙罗?” 龙宿问佛剑:“汝认识奈落之夜?” 宵问剑子:“你们认识疏楼龙宿?” 三个问题同时出口,被提问的人则想反问回去,完美地变成了一个咬住尾巴的贪食蛇环。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最后还是站在宵身后的红髮青年解了围:“宵,那边的老先生似乎在等你。” 四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去,终于被注意到的院长步履缓慢地走下台阶,笑呵呵地向几人挥挥手:“佛剑剑子,好久不见,今天也要你们多帮忙了。疏楼先生也来了?感谢您一直对这里的关心,沙罗的身体还好吗?宵,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不回来看看。” 老人一句话帮所有人做了背景介绍,宵扭头看向红髮的青年,后者冷峻地吐出几个字:“吞佛童子。” 剑子也扭头,不过是看向龙宿:“我有话问你。” “吾也有话问汝,”龙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重要的来,“汝也认识沙罗?” 浅浅的波光在黑色眸子里闪烁,剑子很开怀地笑了起来:“嗯,我认识沙罗,也许,比你要早得多……” 第30章 act 30.0 “帅叔叔,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被突然跑到身边的小姑娘拉着衣服这么宣布的当口,一向舌灿莲花的疏楼龙宿也陷入了短暂混乱。 “是吗?可我记得昨天你还说要嫁给小吉。”正好进来带小朋友们回去洗手准备午饭的阿姨笑着拉起小女孩的手,帮僵硬在原地的龙宿解了围。 “才没有!小吉是笨蛋!胆小鬼!”小女孩用糯糯的嗓子生气的嚷着,眼睛则瞪向另一边的一个小男孩,后者怯生生地拉住了阿姨的手。“就算小吉不喜欢你嫁给他,也不可以对他生气喔。”阿姨拍拍钻到自己后头的小傢伙,和颜悦色地劝告。 “我……才没有生气!反正……反正我再也不理小吉了!”——已经把刚刚的话彻底抛到了脑后。 小男孩泪水一下涌到了眼眶,在即将酿成集体痛哭事件之前,阿姨赶紧一边拉一个,边说好话边把三四个小朋友一起带了出去。孩子们的离开让玩具室一下空荡起来,然后龙宿终于意识到:似乎……刚刚求婚,就被抛弃了? 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龙宿很空虚地发出这种老年人的感嘆,拒绝承认心中隐隐的失落。结果,根本没机会把“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么帅的台词说出口。算了,反正最希望他听到这句话的那个人也不在场,至于那个人在场听到这句话会不会高兴,这就绝对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龙宿站身揉了揉太阳穴,只是给五六个小鬼讲了会儿故事,耳膜就被摧残得到现在还轰鸣着。然后他再一次确认了,小孩子是世界上最不讨人喜欢的生物这个事实。至于沙罗?龙宿可以很镇定地使用白马非马的理论进行驳斥,他的小外甥女,当然不在“小孩子”的范畴。 第67页 游戏室在孤儿院二楼,对面就是十岁以下小朋友们的宿舍,再隔壁是十岁到十五岁的大孩子们的图书室,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好拿着几本破损的书走出来,和龙宿在走廊里正好撞上。 “疏楼先生好,你们也结束了?”男生笑着跟龙宿打了个招唿,有亲和力的模样让脸上的青春痘也变得不明显了些,似乎是进门时剑子打过招唿的三个年轻人之一。他身边的女伴一看清龙宿的模样,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龙宿淡淡一笑,嗯了声当作是,“请问你知道剑子在哪儿吗?” 太过标准礼貌的用句透着隐隐的距离感,男生怔了下,“呃,剑子老师可能在老人院,就在一楼,下楼梯左转走下去倒数第二个门。” 龙宿道了声谢,转身就找楼梯下去了。 “哇噢,他是剑子老师的朋友吗?帅翻了!看他的脸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林悠然,不许对别的男人发花痴!”“长得不帅就别坚持这种无谓的自尊了吧……”“喂,你是我女朋友!”“呜呜,剑子老师身边帅哥好多好多。好后悔,他给我做家教的时候果然该倒追的!”“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笑就好了。” 风中飘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在意识到之前,嘴角已经微微扬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笨蛋情侣们,就会产生想微笑的同理心。目睹人们在街头热吻,第一个反应成了扭头确认恋人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剑子,不管是说话或沉默,也会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惬意。 剑子正在给一位半身瘫痪的老人做腿部按摩,发现龙宿在门外,他招了下手,示意后者进来坐。龙宿没有动作,只是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靠在门边,把身影藏的深了些,看来是打算等到他这边结束。不进来也好,否则这一群喜欢唠家常的寂寞老人,估计会给龙宿这个钻石王老五介绍不少对象吧。 想到龙宿可能会露出忍耐又不爽的表情,剑子的心情意外地变好了,连续按摩的疲劳也消散了些。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工作结束,弄得龙宿也有些迷惑:“吾开始觉得汝推荐吾去楼上是故意陷害了。” 黝黑的眼从雪白的睫毛下挑起,额间薄薄的汗让一根额发耷拉了下来,秉持一贯死道友不死贫道原则的恋人没心没肺地微笑,“忍耐,也是一种修行啊。” 真想去揪那张“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的脸……这么想着,龙宿还是认命地掏出了手帕。剑子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他要帮忙擦汗的手,退后半步,“我自己可以……咳,佛剑有什么事吗,咳咳咳……” 佛剑的忽然出现让剑子真的被呛到了,前者还是端着亘古不变的镇定,顺手拍拍他的背:“院长叫我们去吃饭。” 表达爱心被阻止的龙宿浓眉一扬,剑子就在心里嘆气,无视佛剑投来的同情目光,反拉过这位大爷的腕就拖走,“食堂在那一边,走吧走吧。” 虽说是孤儿院,但老建筑面积不小,也兼营一些区域养老院工作。需要的人手因此被增加,小朋友们和老人相伴却也分担了孤独感,加上送托老人的费用,倒是一个很好的收入来源。对象是老人和小孩子,食堂菜色就都以清淡易咀嚼消化为主,肉糜蒸蛋、番茄炒土豆、骨头冬瓜汤,朴素的菜色,对味道肯定也不能要求过高。从工作人员餐的分发大婶处接过餐盘一看,剑子就忍不住扭头瞅龙宿。 后者朝他笑:“无妨,吾也是吃过八块钱一份盒饭的人。” “我也吃过苦”的表态换来的是剑子的白眼:“我在学校食堂每餐只花五块钱!” “吃素的话,每顿只用花五毛。”佛剑很诚恳的建议。 看看他餐盘里满满的白饭和一小碟咸菜,剑子和龙宿异口同声:“——不用了!” 吃饭的时候又见到了宵和吞佛童子,孤儿院前阵子收到了有企业馈赠的四台电脑,宵被院长要求去指导一下对电脑有兴趣的大孩子们。看吞佛童子和宵一样静静地扒拉中饭,剑子有些好奇,过去的几个小时他也这样的表情呆在那群吵闹的孩子中吗? 和宵的来往始末,龙宿只用一个问题就说的很明白,“奈落之夜,一直忘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卖那套引擎原始码?” 其实,这个问题,在几年前宵在程序论坛发售卖贴,两人初次接触时,龙宿就问过。当时得到的回答,是——“我需要钱。”当时大家交浅,龙宿也不愿深问,出于爱才之心,宵叫价十万的原始码他加价到三十万——几乎是一个成熟商业引擎价格的三分之一,绝对算得上宅心仁厚。 不知是否因为这点,宵对龙宿态度也不像普通的生意关系。他歪着头想了下,没有回答,清澈的大眼睛转向了吞佛童子,后者很自然地接过话回答,“我当时动手术需要钱。” 原来是宵。 曾赞赏过的核心算法里表现的严谨和优美的结构,确实是宵的程序理念,这么一想,剑子就朝对面的黑髮青年微微一笑。 发现本身不算出人意料,让人意外的是,这世界竟然这么小,兜兜转转,大家原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好玩地看了龙宿一眼,后者立刻从笑吟吟的眼中读出恋人的想法,“天才也是有价的,只要你懂得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68页 这也实在冤枉了龙宿。实际上,他对宵确实下了功夫,当初收购价格就不说了,延揽时也开了当时业内最高标准的薪资。当时的主程还是路飞雨,两次接触受挫后,就以担心破坏薪资结构为名拒绝继续了。龙宿不是没看出这背后的私心,不过他对面向客户端的程序开发需求并不迫切,没必要冒着动摇团队核心的风险引入一个非管理层的新人,纵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奈落之夜。他早已习惯不将一个雇员的重要性放置在团队利益之上,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周齐挖走了自己的心上人?——想到这,才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口闷气。 被他满怀怨念地一瞪,剑子差点噎到:怎么搞的,刚刚的话题不还是宵吗? 话题的主人翁宵和佛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异次元对话场。 “这些也是素,不能吃吗?” 佛教要求饭时戒口,不过佛剑还是回答了:“可能炒过荤菜,所以不能吃。” “如此戒条,不也是一种‘我执’吗?” 对于好奇求教的宵,佛剑耐心极好,解释说,“戒律并非手脚的镣铐,而是修行持奉的真性,于你,持素是需要去坚持和克服之事,于我,只是唿吸行走一般自然而然为之。既说不上束缚,自然没有执着可言。” “那到底吃荤可以还是不可以呢?我不能明白……” 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在吃饭时讨论这种问题?眼看佛剑开始一板一眼地解释戒律于修行的意义,剑子觉得本来就难吃的饭菜更难下咽了。和龙宿对视一眼,两人心有戚戚焉地迅速吃完,落荒而逃。留下还在认真探讨的两人,以及保持着面无表情,却止不了青筋一阵阵的吞佛童子。 “哈哈哈,说宵……宵像瘾君子可能会有损公司形象……”剑子靠在院子里的鞦韆架旁边笑得止不住,“路飞雨实在…实在太天才了。哈哈哈……” 龙宿一摊手:“吾也知是藉口,不过当时公司才步入正轨,无必要多起风波。” 笑够了把眼泪擦擦,剑子拉拉龙宿,两人一起坐在大槐树下的长椅上。树叶已经落了一地,但这个午后阳光不算炽热。剑子想,或许就是从那时起,路飞雨就被列入了可以丢弃的名单吧。喜欢玩手段的人,往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玩手段,何况这手段并不高明。他下意识不想继续这话题,半开玩笑地说:“还好那时宵没回答是为了给吞佛童子做手术,不然听见他跟黑社会有瓜葛,你肯定跑得更快。” 龙宿微诧:“吞佛童子和黑道有关系?”从锐利如狼的眼睛,和充满攻击性的气势,就能看出来吞佛童子不是普通人。剑子能一口认定,反倒更让他吃惊。 剑子一本正经地纠正:“不,你应该说,是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 “……汝下次说冷笑话,记得提醒吾加衣服。” “放心吧,傻瓜是不会感冒的……咳,疏楼总裁注意影响,不要对良家民男动手动脚。我是说,你气血旺盛精神矍铄,娇弱的林妹妹这戏码不适合你。” “剑子,汝好狠的心。”刚说,这就演上了。 这下轮到剑子抖三抖了,“我看我还是——” “汝回来,”手先一步按在剑子肩膀,龙宿对一到重点就习惯性要落跑的恋人冷笑,“事情没交代完之前,吾不会放手的。” “你这手劲儿和林黛玉的角色很设定不符……” 龙宿淡淡地回击,“吾还可以做一些更不符的事,汝想试试吗?” “免了,”剑子很识时务,有人脸皮厚不怕丢脸,这地方他还是要常来的,“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让龙宿也愣了愣。 是啊,想知道什么呢? 想知道很多很多,只要是剑子的事,就无法忍受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在他们相遇之前,彼此曾错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所有无法见证的空白,都想用言语和回忆去填补。强烈的独占欲下深沉的暗色,眼前的恋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 “…说说沙罗吧,还有……你怎么知道吞佛童子的事。” 肩膀的力度放松了,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剑子后仰在椅背上:“两件事……算是一件吧。我……也曾有个混过黑社会的朋友。”所以,读懂了眼神和姿态中所传达的气息,并不是纯黑,也绝不算清白无辜,吞佛童子在某些方面和小寻意外相似的感觉,重新唤起了他的记忆。 “要从哪里说起呢,”剑子咕哝着,干燥的木头抵住脑袋,很坚硬,却又有种粗糙的温暖,就像他在中学时仰躺的后排课桌。一旦开始回忆,无数画面和过往就又来到眼前,“小寻坐在我后排……” 那个下午,在大槐树下,龙宿听到剑子说了很多事,很多关于一步天履寻的事,关于剑子自己的事。 他们是高中同学,一样没有父母,坐在前后排,不爱说话的黑髮少年和总是调皮捣蛋的白髮少年,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架,一起被班主任打手板痛骂。一起在高二那年开始发奋用功,一起在令狐老师家补习,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第69页 “小寻跟我不一样,师父死前给我留了个摺子,说无论如何会供我读完大学,小寻……他从小就寄住在姑父家。他姑父姑妈为人……算了不说了,总之,靠令狐老师资助还有反覆的劝说,他才有高中读。上大学费用不低,师父给的钱只够交我们两年学费,所以从入学起我们就四处打工。”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因为打工认识了佛剑,因为打工认识了朱痕,进而认识了慕少艾,心头的苦涩也变得有些明亮起来。 “我们跟佛剑一起到圣心孤儿院做义工认识了沙罗,小寻很喜欢沙罗,他觉得沙罗像他的妹妹。寻小时候有个亲生妹妹,他父母出事的时候妹妹只有一岁。出事以后,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要债的和一些凑热闹的亲戚,结果……有一天,小寻的妹妹就那么不见了,他再也没见过她。” 剑子忘不了寻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充满了怪兽成人的世界,忽然有一天,张开大嘴,把妹妹吃掉了。 寻总是在做着同一个噩梦,室友们常常把出汗大叫的寻从梦魇里摇醒。后来,怕吵到大家,他会自己抱着被子到阳台上蹲一整晚。再后来,他找到一家酒吧的夜间打工,充斥嘈杂的乐声走道里,他常常在啤酒瓶堆里倒头就睡,再也不担心打扰谁。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寻逐渐陷入了了灰黑色的世界。 “我劝过他,结果他说,警察找不到妹妹,我只能自己找。然后……我再也没有劝他,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剑子的叙述很平淡,平淡的简直像是所有情绪都被一点点撕开、磨干、滤过,连残烬也在反覆的回忆里灰飞烟灭了。平淡的让龙宿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他觉得一定要说点什么:“沙罗的医药费是……” “大家凑了一些,大头都是寻出的。世上哪儿有容易赚的钱?结果他在那圈子里越陷越深,最后终于回不来了。” “后来呢?” 剑子忽然沉默,远远的有小孩子尖锐的嬉笑声,还有间杂的干嚎哭闹声,充满生命力的叫声好像变得很近很近,近到把结局淹没。 “后来,他死了。” 剑子仰着头,眼也不眨地说。一瞬间,龙宿几乎以为他哭了。 第31章 act 31.0 “每年代替寻给沙罗送的礼物的人是汝吗?” “嗯。” “汝木工做得不错。” “承蒙夸奖,别忘了我有一个石匠出身的师父。” “想与沙罗见面吗?” “她过得如何?” “吾说她快乐健康,汝也未必肯信。岂不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龙宿。” “何事?” “你不想问我……寻是怎么死的吗?” 剑子还是那样仰着,把脑袋放在椅背横木上望向天,天被树枝割裂成了一块块细碎的蓝色,在瞳仁深黑的部分微微晃动……很久没有得到回答。龙宿注视他的沉默是那么长,长的让他差点忘记了前尘后事。余下唯有回忆,和日光中摇动的树影。 “汝想说吗?”温柔的,仿佛怕落在心上会让它碎裂一般的低语,“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罢了。” 剑子终于扭过头,好像在笑,“如果你是试图安慰我……” “——吾不做多余之事。” 强硬的语气,冷峻得让人着恼,剑子却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真实的心声:“是是是,安慰是于事无补的致幻剂。不过,身为朋友不指望你说什么好听话,肩膀总能借来一靠吧。” 这样说着,剑子的头就轻轻地挪向了龙宿那边。不停摇曳的阳光被宽阔的嵴背挡在前方,鼻端萦绕着混合菸草的熟悉香味,在心里辗转过千遍的话就这么熘到了嘴边:“……到现在,我也没有真正觉得……小寻已经死了。” 寻的死是各种意外的集合,原本只是在酒吧担任酒保客串打手,为了给沙罗筹钱跟幕后老闆要了很多追债一类的工作。结果时常带着伤口在校园里出现,引来了周围同学的不安,终于变成了滚雪球似的流言。有一天和校外小混混打架时,被系学生会的风纪委员傲笑红尘抓个正着。阴差阳错下,生性耿直的傲笑以为他就是最近向艺术系学生兜售摇头丸的人,当即一状告到了教导处,寻也因此被停学。为了证明清白,寻独自去追查这件事,结果和另一帮小混混争执时被人失手刺死。 “是我和佛剑找到他的,那帮小混混也很年轻,头染的乱七八糟,看见刺了人,吓得全跑了。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没什么事,地上只有一点点血,很少的一点点血,就像切菜伤到手。救护车来之前寻还能说话,他说已经记住了那几个小子的名字,要我回头去报警,不能让他们继续祸害同学……” 剑子停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望着远去的救护车时心里的恐惧。没有计程车敢载身上染血的两人,他们只好一路跑着跟过去。他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直到慕少艾从医院冲出来一把拉住他,跟他说—— “脾脏破裂大出血,在救护车上就陷入昏迷,还没进急症室已经死了。” 第70页 “并不是我在拒绝承认事实,我看过他的遗体,参加了他的葬礼,看着他被火化,我清楚在各种定义上他已经被宣布死亡了。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只要我还活着,还回忆着,还记得,他就没有变成一张照片、一块墓碑、一个淡去的名字。每一年给沙罗准备礼物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还活着,感觉这是一份同时给两个人的礼物。因为,小寻生命的某一部分在沙罗身上延续着。” 龙宿摸了摸他的脸,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他没有在哭泣似的:“汝放不下,就是有牵挂,有牵挂,因为未想通。汝在想不通什么?” 好半天剑子才嘆息般低呓:“也许,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他的死无法归咎于任何一个人吧。” 想不通,于是在现场反覆徘徊,对着那一滩小小血迹苦苦追问。 想不通,所以耿耿于怀,所以不能放开,所以始终不停苛责,好像做错的是自己。 得到和失去,从来不像成功学书里宣扬的由人一手掌握。认为不犯错误,就能踏上毫无疑问的幸福人生;认为漫长的故事里,可以改变抉择来随意逆转结果——看过太多荒谬的世事,就会慢慢失去自信。太多的人,就在反覆疑问和犹豫中,慢慢消磨了光阴。 “那汝现在想通否?” “没有。”回答的干脆利落,“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尽人事就知天命的圣人境界离我太远,我现在只好——尽人事,不认命而已。” 手上一滞,龙宿怎么也想不到剑子会这么说,但这死不悔改的态度又实在天经地义的“剑子仙迹”。想骂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半天,还是没捨得。“一起去看沙罗吧。”龙宿最后说。 “……好吧,不过不要让沙罗看见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给她变一个‘大哥哥’出来。” 听着剑子变得轻快的声音,龙宿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沙罗最喜欢的童话,是王尔德《快乐王子》。她说,她就是那个受到美好馈赠的生病的小孩。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失去美丽外表的快乐王子被融化了,只留下一颗破裂的铅心,和深爱他的燕子一起被丢在垃圾堆里。 龙宿一直奇怪,为什么沙罗会喜欢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太悲伤太多眼泪,太不适合充满了幻想的十岁小孩。现在他懂了,也许……那个敏感又温柔的小女孩已经在心里隐隐地知道,最喜欢的大哥哥再也不会来了,就像童话里的快乐王子,贡献一切之后就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甚至不能听见一句由衷的谢谢。 那么,沙罗也相信快乐王子和燕子会在上帝的花园里得到永生吗? 龙宿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他只是淡淡地想,这件事,不要让剑子知道。 周一是正好是沙罗可以去学校的日子,龙宿提前跟剑子打过招唿,吃过午饭两人一起翘了班。沙罗的学校所在地十分偏僻,开车从公司也要走半多小时。学校名字剑子倒如雷贯耳,据说是本市最好的全住校制私立学校,虽然花费不菲,每年还是有无数家长挤破头也想把孩子送进来。 “这样的学校管理应该更严吧,沙罗常常生病缺勤不会有问题吗?”从龙宿那里知道了不少沙罗的情况,目前健康暂时不必担忧,可小孩子没有同龄伙伴,总是寂寞。 “无妨,吾一位好友与这家学校交情不浅。”实际上,楚君仪的父亲正是学校最大的出资人,楚君仪本人也每周会过来教授古琴,有这些关系在,沙罗可以说是标准的走后门入学生。 剑子扭头看他嘴角含笑,一副今天大爷心情好的样子就觉得怪:“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没啊。”金眸浅拂过剑子变化的表情,满腹黑水的恋人偶尔不加掩饰的好奇一下,竟然也很可爱。凑过去写满怀疑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一吻,剑子惊得一把扶住方向盘:“我还没上保险,龙宿你要玩速度与激情千万麦拖无辜路人下水。” 前方无人一条直道,有的是余地让龙宿从容回身,问:“路人是谁?” 又问,“谁人无辜?” 最后笑眯眯地一扬眉,“速度与激情?嗯?” 剑子假装没有听见,扭头专心地看窗外,顺便考虑回程时候为了“人身安全”是不是干脆坐公车算了…… 这学校占地面积不小,两排绿化带植物隔着护栏,远远地能看见好几个篮球场和更远一点的足球场,有一班学生正在球场边练习着排球的发球。为了学生的独立,上课期间不允许家长探视,龙宿只好继续曲线救国——车在大门口不远处才停好,就已经见到楚君仪微笑站在前方。 “龙宿,你迟到了。” 作为开场的欢迎词,未免也太犀利了点,龙宿表现得十分好脾气:“市内堵车,累你久候了。” 楚君仪倒是吃了一惊,平常遇上这样被动犯错的情况,龙宿向来是轻描淡写带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体贴。目光转向剑子,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楚小姐好,我是龙宿的朋友,剑子仙迹。” 昨天电话里,龙宿只说一个朋友碰巧也资助过沙罗,想来看看她的情况。楚君仪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人:说长相算不得漂亮俊美,但动静间挥洒从容的气度,有若奇峰独秀,瞬间压倒了一切观感。剑子笑起来,眼中的墨色也为之舒展,叫人立刻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爱笑,而且笑得很真心的人。 第71页 楚君仪吃惊地想,龙宿从前有任何朋友是这样的类型吗?混乱的思绪里和剑子握了握手,做了个自我介绍,她终于又想起了正题:“龙宿,教导主任不同意你们在教室外观望,怕影响其他学生,不过下午第二节 沙罗她们班是体育课,你们可以在围栏外看她。” 龙宿望向剑子,后者朝楚君仪歉然点头:“这样就行,只要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就好。抱歉,是我强人所难,打扰学校的正常秩序了。” 和剑子说话很轻松,他有种自然缩短陌生人距离的亲和力,所以楚君仪也没说太多客套话,沖他笑笑表示没关系,“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别站在门口,去操场那边吧。” 三个人沿着绿化带才走了几步,下课铃就响起来了。刚才还安安静静的校园,在一分钟之内开了锅。男孩子们抱着球匆匆忙忙跑下楼梯冲向操场,间或夹杂着女孩子尖锐的叫声和笑骂声。光秃秃的教室走廊一下子长出了许多颗小脑袋,隔着几十米也能看见学生们在走廊推推攘攘嬉戏打闹的情况。 楚君仪常来学校,眼也更利一些,她忽然停住脚步指了指:“看,是沙罗。” 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一帮身着运动短上衣、运动长裤和运动鞋的小学生从一栋像是体育馆的建筑两两三三地走出来。他们穿的应该是这个学校体育课的规定服,男孩子是淡蓝色,女孩子则是淡粉色,和之前打排球的初中生们一样。 沙罗粉红色的头髮和粉色的衣服搭配起来十分显眼,所以剑子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和一个黑髮小男生走在一块儿,后者正在手舞足蹈连笔带画地说什么。男孩子仿佛是孩子王一样的人物,在他的身旁还有几个勾肩搭背的小男生,边听他说话边发出一阵阵好玩的闹笑。课间休息时间才十分钟,抓紧每一秒打球的学生们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已经开始向楼梯冲刺了,很快,教室走廊又变得空无一人,操场上只剩上体育课的三个班级。 体育老师整队后很快带着沙罗他们班向体育场远处的沙坑出发,剑子不由自主地加快走了两步,又回身朝龙宿摆了摆手:“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让沙罗发现你反倒不好解释。” 他考虑的周到,龙宿也不能坚持,“那吾在这边等你。” 剑子走出了十来米,楚君仪才大大地嘆了口气:“必须说,你这一次突然袭击,真让我措手不及了一回。”看龙宿满眼不解,她不禁失笑,“原来你自己没有发觉吗?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与众不同。” 世上大概没人不喜欢恋人被这样夸奖,龙宿不动声色地反问,“何处与众不同?” 楚君仪没有堪破他的险恶用心,“能得到眼高于顶,不与世人为友的疏楼龙宿欣赏,这本身就代表着极大的与众不同。” 龙宿很失望,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吾以为汝会贊他风姿卓绝,矫矫不群。” 楚君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见过这样变着法儿鼓励别人夸自己朋友的,“我开始还觉得你们两人南辕北辙,竟然能彼此为友,有些不可理解。不过若剑子才华学问如他气质般出众,你不欣赏反倒是一件怪事了。” “吾两人……南辕北辙吗?”龙宿嘴角一丝笑,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玩味。 楚君仪实话实说:“仅就气质性格而言,你们实在不像能志同道合,又或惺惺相惜的同路人。” “若吾说,吾与剑子在工作上确有志同道合的一面,甚或不少问题都能惺惺相惜,你以为如何?” 楚君仪只思考了一秒钟,“……那就是我被外表蒙蔽,能和你做朋友的,本质果然都和你一样恶劣。” 龙宿绝倒,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在不知情时,已经被断言成“什么锅配什么盖”的剑子来到了围墙的最边缘。拐弯处树木茂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在人群中起伏,认真做着准备动作的粉色糰子头。——只要转过去,就可以把沙罗看得更清楚,剑子却停下了脚步。 小小的粉色身影在树木间时隐时现,剑子终于看清了沙罗的脸: 短短的热身运动让她唿吸急促,脸上也泛起了粉色红晕,带走了精緻的小脸上不健康的苍白。老师似乎事前交代过,每个热身动作沙罗都只做一个八拍,接下来的三个八拍她就站在原地,开心地笑着帮其他同学数拍子。 其他同学分队领到了实心球,开始围着听老师讲解投掷的技巧,然后挨个上去试投。沙罗只能协助老师,把捡来的球一个一个排排好,她脸上依旧带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那个他始终默默关心着的小女孩终于从寻的讲述、过去的记忆和模煳的照片里浮现出来——小小的明亮的面容,满怀喜悦与感激。 『为什么想帮沙罗……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常做的那个噩梦吧。在梦里,我经常听见妹妹在很多房子盒很多人脸的背后喊我的名字,在喊,哥哥救救我。第一次看见沙罗的时,她小小的一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看着她,好像听见她也在说,哥哥,救救我。』 又酸又涩又苦又懊恼的悲伤一口气涌了上来,刺的剑子喉咙哽咽,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第72页 ——在沙罗身上延续的并非寻的生命,而是寻的寄望和救赎。 ——即使是不完满的人生,依然满怀喜悦与感激。 深深地吸了口气,剑子闭上眼睛,想让沸腾的情绪安静一些。 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龙宿想也不想就大步走过去,全然没注意背后楚君仪惊骇的表情。 “剑子,汝无事吧?”拉住恋人的胳膊,龙宿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种心被揪得死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睁开眼看他,剑子微笑,“现在,确实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了。” 松开手,龙宿不想拆穿他还有点发红的眼眶,“好友,汝现在该知道吾一贯诚实可靠,绝无虚言了吧。” 一时间剑子无语凝噎,“这嘛……别的且不论,若以脸皮厚度做衡量,你一定是最为可靠的。” “好友贊缪了。”被这样“夸奖”还露出一副得意的恨不能转圈圈的神情,舍龙宿还有几人?剑子真是嘆为观止。还好,龙宿这次很有分寸,在他炸毛前主动退让,“吾先回车上等汝。” “嗯,我再待一会儿。”剑子也知道不宜久留。他曾跟寻一起见过沙罗几次,虽然幼年记忆容易模煳,但自己白髮白眉的长相也实在有特徵了点。如果真的被认出,若问起寻的事该如何回答……他无法假设。 龙宿迴转身来,面对的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一片铁青的俏脸。 他愣了下,才觉得不对劲,楚君仪已经按捺不住:“龙宿,剑子……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第32章 act 32.0 宛若琥珀的眸光一瞬间锐利,口中却肯定地回答:“是。” 他并没有撒谎。 轻描淡写的口吻让一向知礼的女子心头微怒,怎能让他含煳过关,“单纯的朋友?” “剑子是吾之恋人——吾想,这是汝想听的答案。” 语调仿佛“今天中午我吃的是鱼不是蛋”一样满不在乎,却让楚君仪从脚底一路凉到心头——竟然……是真的。 倘若龙宿一本正经地虚言巧辩,恐怕还能一笑置之,老朋友心机深沉,她也惯了对方时不时故作的惊人之语。但就是这份不值一提的平静,不屑在事实面前掩饰的骄傲,却让自认对龙宿有几分了解的楚君仪失去了言语。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打转,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张了口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望着越来越紧的黛眉让女子秀丽的脸一片沉肃,就算龙宿也忍不住良心发现:“咳,君仪,吾并未打算下一刻去打机票出国公证结婚,汝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眉头乍松又紧,楚君仪瞪住他:“交过几个女友你都数得出的老友在面前出柜,你让我不必紧张。” “不是吾无故质疑,但……汝真数得出?” “疏楼龙宿!” 龙宿很好看地笑,和剑子磨嘴皮早就把他锻鍊得刀枪不入,“君仪,汝计较了。”还是那个熟悉的朋友——颠倒众生的脸上一抹淡笑,天生的梨涡一如既往地可恶又可爱,似乎在说——“一切尽在我的掌握”。 心头那一股忧虑和怒火一瞬间跑了个没影,楚君仪忽然就语塞词穷,再想不起接下来该说什么。 与其问为何成了这样,不如问何时成了这样。她在心里苦笑,一个月才偶尔一通电话,大半年也不见一面,又曾关心过、了解过朋友真实的私生活多少呢?事到如今,面对龙宿毫无推诿的华丽堂皇作派,再说些陈腐之言也是无用了吧。毕竟,多年学儒也从未磨灭过本性的疏楼龙宿,绝不是一个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男人。 “朋友一场,道义总该尽到。龙宿,你……想清楚了?”看着楚君仪又变回了那个聪慧优雅的女子,龙宿不打算掩饰眼里的激赏:“吾若说不曾,汝会怎样。” 楚君仪看着他摇头,“不可能,你行事深思熟虑,从不轻易做决定。”一旦做决定,就不容他人置疑。从小到大多少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头,想通这点的楚君仪这下连劝一劝的心都省了。她不是雄辩滔滔之人,只凭寻常的世俗伦理,仓促间哪里压得服这位巧舌如簧的大爷。想到这里,她忽然抬头,“你今天……不是故意的吧?” 龙宿的微笑变成了苦笑,“怎有可能。”虽然楚君仪出面说项一定好过自己出头,但他还没到需要挑战友情底线来解决问题的程度。何况,在龙宿看来,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只是一时松懈,小看了女性的观察力而已……” 楚君仪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会主动去太师父和伯父面前说,你……好自为之吧。” 她一贯端方守礼,为人传统,对龙宿和剑子的事无论从感情或者理智上都难以接受,之所以不劝阻斥责,只是明白没有什么好结果,绝对不代表乐见其成。 一句话让龙宿失笑,他也清楚朋友的性格,眼前已经算是楚君仪最大的善意:“放心,吾至今仍对世间99.99%的男人无半点兴趣,汝大可当作这是吾开阔了另一种视野的人生经歷。” 这叫说的什么混帐话?!被“安慰话”气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也算是这辈子头一回了。楚君仪总算认清,替龙宿提心弔胆那无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唱戏的不急看戏的急,纯属无用功,“等你遭遇比我惨烈十倍的逼婚,我会记得祝贺你又有了一种新视野的人生经歷。” 第73页 龙宿一副天塌下来自有人顶得住的悠闲样,“啧,真到那个时候,吾一定不会责怪汝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就是了。对了,汝知道吟泉斋要办一个古琴交流会吗?” 虽然知道在故意转移话题,楚君仪也着实不想继续对朋友的性取向纠缠下去,她想了想,“从会长那里听到一些风声,好像规模不小,打算延请南北大家以琴会友。怎么,这件事跟你有瓜葛?” “伊们想商借六艺博物馆的馆藏古琴,兜兜转转找到了吾,吾已经答应了,明日汝就可以去取,到会期再送去吧。” 楚君仪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疏楼家是六艺博物馆的主要捐赠者和出资人,馆藏的三把名贵古琴,她一直心嚮往之,“好重的贿赂!在这个时候,我究竟该不该洁身自好?” “汝不是焚琴煮鹤之人,且算是和解兼压惊的资费罢。” 说的这么明白,楚君仪也不再推辞了,嘴上还是不饶他,“你也不怕外头赶兔,屋里失獐。” 龙宿不置可否,“哦?” “别忘记老话,善泳者溺,善骑者堕,玩火……容易自焚。”楚君仪丢下这句,心情大好地看见龙宿剑眉拧成一股似笑非笑的煞气,又因为剑子向两人走来变做一派温和。转变之快,让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剑子看看她又看看龙宿,虽然觉得不对,也没问什么,先朝前者礼数周全地一欠身:“楚小姐,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 和他蕴含笑意的黑眼睛对了一次,楚君仪就在心里嘆气,一分钟前她还在心中为好友鸣不平,现在就已经立场不稳地要倒戈了。实在说来,就怪剑子仙迹这人一身的端整正派,和勾人不走直道的男狐狸精距离太大,倒是青梅竹马的这位——扭头一看龙宿带点邪气的俊脸上不加掩饰热烈,她更是满腹苦水——两厢比较,烦恼的根源在谁身上,真是让人无力去追究的一件事。 “烦恼的根源”如果听到楚君仪的腹谤,一定倍感委屈,遇上彼此命中魔星这回事,还真不好追究是谁先上了谁的恶当。 两人客气几句,剑子又问,“楚小姐要回市里吗?搭龙宿的顺风车一起吧。” 楚君仪本想拒绝,结果却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剑子朝她笑笑,扭头对龙宿:“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龙宿欣然把钥匙递给剑子,打开了后车门,“女士先请。”楚君仪哪还不明白此人曲线救国之心不死,无奈地嘆一声其心昭昭,坐了进去,龙宿绕到另一边开了门一起坐上后座,司机剑子安全带系好把车开上了路才想起来:“呃……楚小姐,你想去哪儿?” “说了汝能认路么?”龙宿不客气地吐槽,一点没有恋人的体贴。 “它认路就行。”被抢白的人见招拆招,打开了gps。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要讨厌剑子这样的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那边前后座娴熟地拌嘴,楚君仪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在东大街的百货大楼放我下去好了,”顿了顿,又说,“叫我君仪吧。” 东大街是本市人尽皆知的繁华商区,剑子关了gps,朝后视镜里的女性微笑,“那君仪也叫我剑子就行了,听龙宿说,你是沙罗学校的老师?” 接下来事情以完全超乎龙宿想像的方式发展,一路上开车的剑子和后座上的楚君仪相谈甚欢,到下车时已经交换了包括年龄履歷到手机邮件msn的一系列基本资料,甚至相约了一起去听古琴交流会。如果楚君仪以往相亲也有这样的效率,一定早就携家带口好几年了。眼见恋人在老友处评价一路飙升,战略意图超额完成,不知道为什么,龙宿不见高兴,倒是有点小不爽。 楚君仪笑嘻嘻地欣赏了一下他板着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三个字,说完纤腰一转拍上门,婷婷生姿地挥手别去。 龙宿心里琢磨着“要低调”是什么意思,一抬头剑子已经沿路驶进侧街,排在一个大楼停车场入口处:“陪我买点东西。” “家附近不能买吗?”龙宿挑眉,以剑子的个性,并不会喜欢自己朋友知道两人关系才对。这条商业街虽然横跨好几个街口,真逛起来,和刚下车的楚君仪再遇的可能性依然不小。 剑子从管理员手里接过停车卡,顺着对方的指示打方向盘左转,淡淡地说,“没关系。她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他们很快找到一个空车位,把车停在一辆暗红尼桑和一辆黑色大众中间,剑子熄了火,扭头看龙宿开始流露险恶用心的双眼,微微一笑,“走吧,我口渴的厉害。” 龙宿苦笑:“吾才真是在心里直叫厉害。”剑子精得像鬼,真不知道哪里漏了馅被抓包,又一思量,才觉出些别的味道来,“所以汝对君仪……”他就在奇怪,如此刻意地同初次见面的女性建立良好双边关系,实在不像剑子一贯的个性。 想到恋人的苦心,龙宿心潮澎湃充满感情地叫了一声:“剑子……” 剑子无知无觉转过头,眉眼笑嘻嘻,“龙宿,你们家人如果拿支票过来,我是收,还是不收呢?” 龙宿脸一黑,咬牙,“……回去吾就拆了家里的有线电视!” 第74页 剑子十分理解地看他,“也是,儒门学养讲究以理服人,万万不会用这么通俗的手段。有做大尾流氓的能力却不能耍流氓是痛苦的,我懂。” 压下把一脸幸灾乐祸的恋人拖到停车场无人处先这样再那样的冲动,伸过手,紧紧握住剑子右手,龙宿哼了声,“吾既然下了水,汝就不要想鞋是干净的。” 龙宿攥住他的力道出奇得大,骨头和骨头都要挤压在一起似的,隐隐的钝痛从交握的手掌蔓延到心里,剑子有点发怔。 “嗯。” 此起彼伏的引擎和喇叭声差点叫龙宿错过了这句轻柔的回答,绿和白两种颜色构筑的停车场像个没有出口的迷宫,看到电梯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这让龙宿又开始疑心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向来没心没肺的恋人不可能那么柔顺听话,可惜已经没机会再问一次了。电梯间里三个金领打扮的男人聊着天,见两人进来,就往一边站了站。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匆匆扫过剑子后,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几秒,龙宿看着正对楼层面板上发呆的剑子,后者嘴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 龙宿一看他这样就心痒痒,完全没发现那三人已经停住了交谈,跃跃欲试地想跟自己搭话,“对了,忘了问你要买什么?” 眼角余光扫了几人一眼,剑子只能把嘆气的功夫都埋在心里:“买眼镜。” “你眼睛不好?近视?什么时候的事?”龙宿皱眉,口气严厉。 “不,实际上我是远视,”电梯来了,同情地看着被龙威所摄,不知该不该跟进来的三个人,剑子揉揉鼻樑,“之前一直把电脑尽量放远一点,不过这半年来拼得太厉害,看代码时间太久会犯晕,药师帮我验了光,建议我去配个低度数的眼镜。” “……药师是谁?”疏楼龙宿的视角永远独到。 剑子沉吟半晌,“医术不差,人品不良,有照执刀杀人的损友一名。” “该说你还真是交友广阔吗?” 露出个“我很明白宅男有多空虚寂寞冷“的笑容,剑子慷慨地表示,“一个月中饭,我可以打包处理给你一打,售后不服务,绝不退货。” 看来“损友”这两个字真不是白说,面对剑子热切推广滞销货的笑容,龙宿干脆给了个闭门羹,“免了,我有我交友的原则。”龙宿这个聊天工具组群分类里商务上人口近百,好友中屈指可数的人,跟连清洁工都能互相交换qq号的剑子,于交友一道实在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让他偶尔想感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相爱但不能在一起,而是虽然在一起,却有电灯泡总不时在闪亮…… “这个,不是,银的不要……这边金的,还有同款黑色,都拿出来看看。” 两个人首次一起到商场买东西,总算让剑子认识了龙大老闆吞吐日月气壮山河的气魄——走到商场眼镜区,招牌也不看,直奔装修最豪华的门面而去,进门点下七八款镜框让服务员一字排开,一瞄价格剑子无语了,这什么眼神?——随手挑出来,就都是最贵的! 也许是龙宿的大款气场实在太强,顷刻间他们周围就聚起了三名笑容甜美的女服务生。有的提建议,有的找眼镜,有的抬镜子,全方位360度殷勤无比,搞得剑子差点就想说我不配了。 他不习惯,龙宿倒是习惯得很。一副一副眼镜递给剑子。到后来干脆直接捡起看得顺眼的动手给剑子戴上,这副金黑相间的眼镜有些小,龙宿伸手固定住太阳穴边的镜架,凤目端详一阵,“太严肃,这个换掉,纯金色的那款。”也不管动作暧昧如捧着脸庞,随手一摘,还给一旁面红耳赤的服务生。 好吧……这家商场以后绝对不能来了。假装没看见女服务生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剑子在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 ——龙宿从未意识到,他对剑子的态度有多么与众不同。 剑子曾说,“收敛一点”,佛剑劝,“注意一些”,楚君仪低语,“要低调”。最终,都是完全无法正确执行的劝诫。不论眼前有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对方是多年熟识的朋友或者一面之交的路人,当现场有剑子仙迹这个人存在的时候,龙宿就只关注他,说话只对他,眼神只看他——仿佛在诉说“我对你们没有兴趣”,又像是在宣布“这就是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人”,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喜恶,彻底无视他人看法的嚣狂,也是疏楼龙宿这个人独特的魅力所在。 给剑子戴上副纯黑框眼镜,龙宿失笑:“你这样看起来像学校的教导主任。” 剑子一照镜子也乐了,他正面看有些国字的方正脸型配这么个一本正经的镜框,还真有点学校老师的意思。捡起被丢下的一副细银边眼镜,他好玩地递给龙宿:“你也试试。” 眼镜一戴,长眉一挑,酒窝一露,华丽无双的造型震惊全场。 剑子看着他嘴角抽搐了半天,很诚恳地说:“龙宿,以后千万不要戴眼镜去跟人谈生意。你这邪魅一笑的杀伤力太大了,看了就瘆得慌……” 怒瞪不会欣赏的恋人,龙宿得意地照了照镜子。照完,沉默半分钟,把眼镜摘了。 第75页 想了下,又把眼镜递迴去,银色和雪白的头髮眉目搭在一起太冷,他先前特意没有挑银边,这一会儿忽然就想看剑子带上它的样子。以为他是故意报復,剑子好笑地任龙宿帮自己戴上。这副一戴效果意外的不错,服务员都交口称赞,龙宿盯着他看了两秒,又退后半步,一皱眉:“还是买黑框的吧。” 早就想说随便买个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莫非还会在意戴上眼镜好看不好看这回事?这一下如蒙大赦,剑子长舒口气,掏出卡和药师给的验光单子,示意开单。 那边龙宿也掏出卡,让服务生把银色的拿了,和黑的一起调整镜架位置,“家里也备一副,以防万一。”家里的不常用,完全可以买个便宜的——这状况实在不适宜争执这种穷酸话题。镜框加镜片加起来近五位数,他也就懒得矫情地拒绝罪魁祸首要送自己那副了。 这家店虽贵,服务绝不含煳,龙宿不愿意等待2小时配镜时间,立刻很体贴地表示可以免费送到府上。两人吃过晚饭回到家,天还没黑,眼镜就已经送到了。戴上新眼镜的剑子打开彙编程序看代码,果然发现模煳和晕眩的情况改善不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归功于药师的提议,但花了近万出去,总该听见点响声吧。龙宿见他开了电脑又关,奇怪地凑过来:“汝今天不加班了?” “不加了,bug查出来了。”这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废寝忘食的自愿工作狂,剑子仙迹绝不是其中的一个。 “哦?什么原因?”记得是一个程序计算有时出错有时不出错,剑子已经查了足足三天,程序翻来覆去看过十几遍找不出错,甚至都迷信地重写了两次,还是一样时错时对,离谱的是在家里计算对的,去了公司编译完又有问题了。龙宿也被抓包看过程序,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别提了……”说起这个剑子就觉得不堪回首,“很简单,我最后实在想不出办法,请他们调了出错机器的配置,原来是inter和amd的晶片浮点计算出来小数点后两位有差别。” ……居然是硬体问题。遇到这样的状况,除了深深表示同情龙宿实在也没别的好说了。这种没头没脑的bug最是难查,从软体查到硬体,可以想像这几天剑子经歷了怎样的苦难。那边歷劫归来的大仙一脸嫌弃地把电脑丢回背包,整个地把身体丢进了沙发,开始——看电视。 “汝啊,这么喜欢看,之前又不见汝家里买电视。” 熟练地调到英文频道,正好是探索频道的旅游节目,“所以都是你把堕落腐朽的生活习惯带进了我家,你要负责任。” “吾不正在如此,”托起恋人的下颚靠在沙发背上,抽去严肃的黑框眼镜,亲了下仰视自己的眉心。给剑子戴上那副银色的眼镜,龙宿满意地一笑:“这副确实好看。” 眼镜背后的白色睫毛动了动,剑子笑着反手勾住他的脖颈,“那为什么还要买黑色的?” “严肃的样子都留给别人,汝只要在吾面前好看就够了。” 距离得这么近,唿吸在唿吸间变得浓厚,他知道一瞬间变得薄红的眼角也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真是险恶的甜言蜜语啊……” 戴上没多久的眼镜又被摘下,反覆无常的男人微笑着吻住恋人的唇:“所以,吾会负责到最后的。” 第33章 act 33.0 没过两天,剑子就明白了,什么叫现世报来得快。 这阵周齐瞄上了网页游戏的潜力,他一直在帮忙收购团队的技术把关,很是看了一些会走路的不靠谱,才知道这个行业的骗子多得如此没有技术含量。就像今天,他和一个网页游戏团队的主程谈了谈,对方开口就说写过50万行c++代码,顺带骄傲地反问他写过多少。剑子回想了一下自己解决问题修改bug优化算法是不少,但那是在旧有基础上改,思路架构也都属于前人,实在算不得自己写的,只好答:“不算多,一两万吧。” 一脸青春痘的小年轻立刻就露出点不屑的表情,剑子没看见似的嘆了一句:“你也觉得多吗?确实,微软的程式设计师每年的代码量不过五百行,我写得实在是太多了。” 不说之后对方怎么一脸晦气地败走麦城,倒是周齐好奇地追问:“微软的程式设计师工作的真那么轻松?” 剑子朝他笑笑:“轻松?不借鑑任何人的算法思路写出兼顾效率与安全的商业代码,对任何程式设计师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看周齐还有点不甘心,剑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这人是有一些能力,看起来会带团队,也算是程序科班出身。但以他的资歷,50万行c++代码,打个二折都只怕太多。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一个做技术的人,可以基础不够扎实,也可以天分不够出色,最怕的就是不诚实。学术上不诚实,无非欺世盗名,误人自误;工程技术上不诚实,一旦出事,轻则损失的是钱,重则损失的是命。所以——这样的人,我不敢用。” 周齐有点懂,又有点不懂。简歷面试里吹吹牛算是职场现状,外企在录用高层前都要进行背景调查,以了解对方是否诚实,这是因为他们重视遵守规则与诚实,大多数国内企业对此则毫不在意。像剑子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面试官,周齐也是第一次遇见,自然不会懂得剑子这么较真干嘛。还好不懂归不懂,他还是尊重剑子的选择,不再继续追问。 第76页 小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拉开:“剑子,出大事——!啊,周总也在?周总好。” 两人一看,是许仁秀带过来的一个程序,叫马容,因为在成为程序前曾经是一名技术维护,后来一直就负责伺服器和网站的接口,也帮忙写写付费系统和查询后台。周齐看他满头大汗脸色通红,知道是真有事了,赶紧说:“别管我,出了什么事?” “刚刚发现一个伺服器可以刷虚拟币的bug,”马容对着周齐说话,但眼睛只管看着剑子,“本来不是大问题,先停用再修復就一小时的事,但是……” “……但是小东把伺服器密码忘了。” 这句话听的周齐一跳老高:“他是怎么做运维的,这也能忘了?!” “小东刚来没多久,原本的运维休婚假去了,在去之前按md5重新生成了伺服器密码,谁知道小东一时大意,把记着密码的文件给完全删除了。”马容真是急得大汗直流,虚拟币对于运营商来说就是真金白银,这个刷钱bug,就相当于有人每秒钟都在从周齐的口袋里掏钱。 想通这点的周齐脸绿了,扭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剑子,剑子很沉得住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联繫之前的运维了吗?他应该会有备份密码。” “那小子还在飞机上,去马尔地夫的飞机要十多个小时,联繫不了。” “开他的电脑检查了吗?” “开了,但是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他给了文件自己也删了,现在老许他们还在想办法找。老许说,要是不行,就想办法挤宕伺服器。” 剑子摇头,“这不行,如果挤宕伺服器又没法恢復,反而会让正常玩家流失,得不偿失。”他思索了不到五秒,做了决定,“我有办法,你们先出去吧,gtalk上把伺服器地址发给我,我找人帮忙。” 既然剑子说有办法,那就是一定有办法,两个人都欢天喜地地出去了。剑子打开笔记本连上qq,点开一个聊天框发过去个振动:“在吗?” 没一会儿对方回过来,“在,有事?” 看着“施主请留步”的头像亮了,剑子松了口气,“帮我个忙,我要这个密码。”两句话把情况交代了,顺便把伺服器一起发了过去。 对方也不含煳,5分钟后发回来一串md5密码,顺带不客气的嘲讽,“自己管理的伺服器不弄个什么女朋友生日之类的密码,搞什么md5加密,记得才有鬼,你们运维自找的。” 可不是吗?这叫出的什么事儿?剑子被骂得无言以对,只好说了声谢,把伺服器密码发给了gtalk上苦苦等待的许仁秀。等他弄完回过神,一看聊天框,立刻呆了。 施主请留步:“我说,你这朋友做的真不仗义,坏事来找我,好事就瞒着,走上了背背山的不归路竟然也不通知一声。” 呆了半晌,剑子才打,“怎么回事?”这件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拿朋友的私事当作八卦,也绝不是佛剑分说所为。这样还能跨过半个中国传到朋友耳朵里,绝对不简单。 施主请留步:“无双跟我说的,练峨嵋看见微博上贴了你跟人在眼镜店卿卿我我的照片,立刻告诉他,他马上就跟我打电话了。你警觉性变得真差,被偷拍也没发现……做人要低调啊。那微博我给你删了,转发没几条,顺带电脑里的备份也清掉了,怕他手机还有存,我还多送了份小礼物。” 不介意自己和龙宿在他人看来怎样,和愿意让自己的私事成为陌生人的谈资是两回事,剑子轻轻一笑,不愧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体贴的心意记在心头改日图报,说谢谢未免浅薄。 “突然出这么多事儿,人家没发现?” 施主请留步:“删微博时候我假冒官方给了个警告,至于电脑里多一个少一个文件,谁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吧?手机嘛……感谢他用的是android,系统崩溃肯定已经习惯了。” 还没等剑子笑够,又有消息到,“照片拍得不错,想看看吗?” 懒得问到处都删了干嘛还自己留一份,别人不知道,剑子还能不知道这帮损友吗?肯定是扣下作为嘲笑一辈子的证据了,他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发给我。” 从“施主请留步”那里收下了文件“我知道你那年夏天做了什么.jpg”,剑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前天在眼镜店惹的祸。拍照人站在店外隔着窗,为了不被发现没开闪光,所以整个光线偏黄,平添了些不真实的婉约情调。光彩流溢的柜檯和店员小姐被虚化了,镜头里只有他和龙宿,两人的侧面清楚无比。他当时似乎在说话,嘴唇微微张开,龙宿则用手扶着他太阳穴边的镜架,笑着在应和,靠得并不近,却让任何人都有一种会随时吻下去的错觉。两个身高相仿外形出众的男子,眼神交织的浅笑凝视,一切美好得似幻似真。 剑子太阳穴隐隐抽痛,首次客观地从第三者视角看待他和龙宿的言行后,他总算明白大街上黏成一团的情侣们都从哪里来了……莫非人就是谈了恋爱就会不自觉堕落到不知羞耻的物种吗? 施主请留步:“唯美吧?练峨嵋和无双都说好看,看在这照片的份上,我就放了那小子的电脑一马。微博下面的热情留言也给你保留了,想不想听听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对你们的声援?” 第77页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朋友眉目间的促狭,剑子咬牙回覆:“……不用了……”毫无疑问,这事从此就成为他人生的黑歷史,不知就会被拿出来过嘴瘾的。 施主请留步,“好友,你有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我感觉很复杂,譬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譬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譬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譬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譬如曾经有一票损友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没有跑掉……等等等等,你想详细听哪个?” 施主请留步:“既然你心潮澎湃,转化为肢体语言发泄一下如何?” “打飞的来揍你?成本太高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罪魁祸首不就在眼前?” 说的倒是,被他一说剑子的拳头有些蠢蠢欲动,“……龙宿得罪过你?” 对方没说话,剑子笑眯眯:“再装就不像了,你已经闲到替我清理手尾,别告诉我没查过龙宿。” 施主请留步也不再装傻:“我查了下,疏楼龙宿、他家族、他背后的事业都很复杂,这我没跟无双他们说,也交代了他们别跟其他人说。你自己……多当心。” 剑子不笑了,很郑重其事地打下一行字,“我知道,谢谢你们,别为我担心。” “同门师兄弟,一个你一个赭杉军,哪个能让人少省心?” “竟然没有无双!” 施主请留步:“他现在姓练了,不在我的辖区。”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些,周齐朝他握了握拳头以示搞定,毕竟还是工作时间,剑子匆匆跟对方道了个别,就关了qq下线。周齐兴奋莫名地冲到他旁边,狠狠一拍剑子:“还是你有办法啊!真是太牛了,老许他们都说没见过黑客这么快能破解这么复杂密码的。” 被他的熊掌打得一咬牙,剑子苦笑:“当然,这么厉害的黑客,别说他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周齐愣了愣:“你不是请了个特厉害的黑客?” 普通黑客能一点硬体软体损伤没有就拿到伺服器密码吗?能随便删东西还冒官方名义发警告吗?剑子不想解释太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事情办完就别提了。人情反正是我欠下的,下次再出事,可要靠老许他们自己搞定。” “好,”周齐在技术上一问三不知,作为老闆却足够善解人意,大笑两声真的不在追问,“这一次你帮了大忙,我做东,叫上老许老吴他们,大家中午吃好的去,走!” 周齐不追问,不代表龙宿不追问。在剑子相关的周边事务上,龙宿一直有着极其强大的情报源,当天晚上就抓住剑子要求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剑子哼哼两声懒得说,开电脑给他看照片顺带下通牒不许在大庭广众有伤风化。 龙宿一看照片就倒抽了口凉气:“这……实在是好啊!多情却似有还无,此意欲传传不得,啧啧,吾实在该付他一笔钱,再配个相框放在办公桌上。” ……这日子没法过了!剑子一言不发就开始捋袖子,龙宿大笑着把他按在沙发背上:“好友,不要忘了汝吾约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说再不动手是你,可不是我。”恋人嘴角微翘,龙宿最见不得他这副誓把心肝黑到底的表情,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下,“汝捨得?” 剑子纯良地反问:“你说呢?” “……不提了,说起来吾胸闷。”上回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开玩笑地动了手,龙宿被剑子一拳下去,喝了好几顿粥。他狠狠地咬了剑子的耳垂一口,后者疼得皱了皱眉:“起码我还没招唿你的脸。” 那一次剑子也没落下好,他不忍心下重手,只用柔劲让龙宿胃部不适。龙宿以肘格挡时却挂到他的衬衣扣,胸口被擦出好大一条红痕,当场就渗了血丝。两人都有点傻眼,这才想起拳脚不长眼,往日切磋就算护具齐全也会有受伤可能,即使彼此收起了爪子,老虎的戏耍也不会像小猫一样安全无害。给出血的伤口上完药,心疼的一塌煳涂的龙宿当场表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坚决不对剑子动手。剑子倒是很宽宏大量地安慰他,有你这句话,以后我可以放心开揍了…… 龙宿倒没什么不满,剑子仙迹若是随口几句话就会心软的人,要担心的就换成他了。“不忍心打吾的脸,嗯?” 剑子斜眼看了一下靠在肩上的某人——凤目含情,梨涡浅笑,妩媚风流真国色——欣赏了半分钟,他一点头认了。“那是,”剑子眨眨眼,恶作剧地一挑龙宿的下巴,“毕竟你的优点就只剩下这张脸了。” 从剑子仙迹嘴里听见赞美,可谓难比登天,还好疏楼龙宿的自信心和脸皮一样,早就坚强到不需要任何人来添砖加瓦。懒得提自己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六艺皆备有车有房有金卡这种“小小”的优点,龙宿最自豪的还是——“啧,哪怕汝无视吾除了出得厅堂,也入得厨房此事,也不要忘了吾同样上得了牙床嘛。” 望着龙大王一脸伤风败俗的邪笑,剑子只能长太息以掩泣涕:“真是家门不幸……” 第78页 接下来半个月,又是铺天盖地的事情砸过来,不过被砸的不是剑子,而是龙宿。他和周齐合作的项目也算出来了,之前收购的平台整合完成准备上马了,方方面面的媒体资源和关系都要打点,有一些生意必须他这样级别的人出马才能拿得下来。下头的虾兵蟹将拼死拼活,上头的头头脑脑觥筹交错,彼此看对方都很有一点围在城里的人想出来的感情。 剑子倒是难得悠哉了一阵子,每天上班打个卡,gtalk上欺负一下八堡,帮忙解答一点问题,开始看一本攒了很久的程序书。所谓有比较才有怨念,眼看清闲这个专利落在旁人身上,哪怕对方是恋人,也同样让龙宿感到大大的不满。更令人恼火的是,随着几天前佛剑的离开,短暂的同居生活被迫告一段落,他连在剑子身上找补不满的机会都抓不着。 所以这一天中午,龙宿终于摆脱酒池肉林想和恋人共进个午餐,却被告知预约已满请等下次,终于一怒变身霸王龙,“汝约的何人?推掉。” 不动声色地把手机音量调小,剑子淡淡地说:“同事找我出去,已经约好了,晚上我来找你吃完饭。”一听他语气,龙宿就知道周围有别人,也就不继续纠缠,交代了两句晚上直接过来就挂了电话。剑子收起手机,朝许仁秀笑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许仁秀理解地挤挤眼:“女朋友吧?这回可是我的不对,晚上估计有的你受,抱歉抱歉。” 剑子抬眼:“不,是男朋友。” 许仁秀的笑容僵住了,剑子依旧满脸的正经认真,“放心,他不会误会的。” 愣了一分钟,许仁秀才想到这个时候的最佳应对——装傻,他干笑了几声,“……哈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就是隔壁大楼新开的茶座,虾仁豆腐和茶树菇烧肉做的不错,推荐你一定得尝尝。” 剑子也微微一笑随他起身,漆黑的眸子一片清澈,看不出刚刚的是玩笑,或是认真的。 望着他高深莫测的笑容心里七上八下的同时,许仁秀第一次质疑,意图挖角眼前的人,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第34章 act 34.0 “剑子,我和你都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就直说了吧——对现在的工作,你满足吗?” 菜都还没上呢,就被这样一通开场白砸下来,剑子一阵哑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大起大落之后,许仁秀身上仍旧保留着技术开发的特点,就是学不会拐弯抹角点到为止的试探,如果当初路飞雨也是这样挖人,那也难怪还未东窗事发就捅到了老闆跟前。 许仁秀自顾自地说,“其实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p大博士后,出去哪个公司不能混个技术总监噹噹?给周齐做技术顾问虽然轻松来钱快,但以你的才华,不能做第一线的研发工作,不觉得埋没吗?” 剑子默默地没有作声,许仁秀一看似乎有门,更起劲了:“剑子,对你的为人和技术,我是一百个的放心。我呢,准备自己出来做个项目,想拉你入伙一起干。你技术入股,一分钱不用出,算8%,项目里给你最大的技术决策权,怎么样?” 平心而论,许仁秀的条件开得很厚道,他出来做项目不可能都靠自己,十有八九是要找投资。参照之前被周齐收购团队的情形,股份大头固然在自己手里,投资者肯定也占得不少,再加上那群追随他的老团队骨干的股份,给剑子这8%绝对是下血本了。 但是他肯下血本,只说明剑子值得,不讲别的,带上这么个资歷的技术骨干,风险投资公司都会高看你一眼。许仁秀也知道这点小九九瞒不过人,又换了口气,推心置腹地道,“当然,我们一起干算是创业,肯定没有跟着周齐轻松稳定。但是咱们大男人出来干事业,不能光图个安稳,这几年游戏业形势正乱,是个入市的好时机,等过了这一段变成资本决定市场,就没有这种白手起家的好机会了——你还没有结婚吧?你比我小五岁,我也不怕倚老卖老了,想过好日子,不下苦功怎么行?不说赚够下半辈子的钱,老婆本总要攒一点吧?” 此话甚有煽动力,剑子立刻就脑补了一下自己拿着存摺跟龙宿谈结婚的场景。可惜不管主观意愿如何,客观事实是:就算疏楼龙宿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娇娘,他也绝对娶不起——这位爷家里的床垫都是值八千欧的法国进口货,令人痛感社会贫富差距有多么触目惊心。倒是反过来……算了,想到恋人可能的反应,剑子就觉得想像力太丰富也是一个缺点…… 看他满脸无奈,许仁秀莫名所以,只好跟着笑了笑。其实他也拿不准剑子有没有女朋友,别看这人平时很亲切好交际,说到私事就四两拨千斤,不是个容易深交的人。公司里好几个小姑娘对他挺有意思,剑子倒好,也不刻意避什么男女之嫌,玩笑该开照开,当面背面都坦坦荡荡,叫人想咬都找不到下嘴。……话说回来,长得不错年纪不小还没女朋友,他不会真的是……那个吧…… 许仁秀心里直犯嘀咕,嘴里还是把该说的要说完,“不提钱的问题,你这样的能力,被疏楼龙宿无缘无故扫地出门,心里就没有点想法?” 上一秒剑子还在有些恶作剧地评估许仁秀揣摩的表情,下一秒就被闷雷击中了。他挑了挑眉:“扫地出门?” 第79页 “咳,我知道你也不想别人提这茬。不过也不怕你笑,现在的我跟你当初差不多,被他坑惨了,咱俩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真的确定跟我差不多吗……剑子张嘴好几次,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口。许仁秀继续义愤填膺地说:“路飞雨撂担子走人的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以为这回ui一准要栽,结果靠你接下整个技术部带项目没日没夜地干,最后竟然东西一出来就被卸磨杀驴了!剑子不瞒你说,折腾这么久我也看透了,做老闆的就是做老闆的,打工的就是打工的,你累死累活以为自己要技术有技术要人脉有人买,在老闆眼里都是一颗螺丝钉,看你不顺眼了,随时可以拧下来换个新的。” 剑子听得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辞职走人这么点儿事,还给龙宿留下了迫害忠良的骂名。在外人来看,他是走得蹊跷:项目刚结束请了一星期假,回来没多久技术总监就辞职走人了。如果投奔了什么大公司人往高处走也好理解,最后跟了周齐做打零工式的顾问,人人不免都为他叫屈。问题是——“为了跟老闆打炮所以辞职”——这样只有天知地知剑子知龙宿知的真相,撕破了嘴也断断不能披露。都不用想,剑子就决定让龙宿把黑锅背到地老天荒了…… 许仁秀为他鸣不平的态度太过诚恳,剑子多少想挣扎一下,“咳,其实…我辞职没那么复杂,只是想换个环境试试,周齐给我的待遇很不错。” “周齐给我的待遇也不错。商务总监,名头好听薪水高事情少每天跟ppt打交道,只有一样——不能搅和研发,省得哪天带着手下跑了。”许仁秀掏出盒白沙递给剑子,剑子摆手不要,他就自个儿拿了支,低头点上抽了两口:“平心而论,周齐也好,疏楼龙宿也好,没谁对不起我。周齐吃掉我大半股份,龙宿体面地把我扫出团队,都是我心知肚明的。最初被以前公司逼的不得不带着老陈他们几个人出来做事,总想着,我们有人有技术,有个产品总比寄人篱下少受点气吧?要做成了,总比打工多挣点吧?大家信了我,不拿工资跟着我干了快半年。后来眼看要撑不下去了,就找了几个投资人,里面周齐是唯一的大外行,看着特别好忽悠……” 看剑子露出笑意,许仁秀也自嘲地笑了笑,“没错,当初我就那么傻,算是有眼无珠吧?其实原本我们还有一个合伙人,在圈子里也有点名气,就是他劝周齐来投资我们的,估计当初也打着骗二世祖空手套白狼的念头。结果,项目快要成的时候,被周齐一脚踢开了,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什么也没捞着还搞不清是怎么了。然后我总算弄懂了——我跟周齐,那从来就不在一个段位,跟疏楼龙宿比,就更差得远了。他们都是生意人,我只是个死研发,他们懂得做生意,我只懂得做产品。我一直觉得,认真做出好产品就能过上好日子,其实在老闆们眼里,我他妈就是个屁!” 剑子默然半晌,忽然问:“有纸笔吗?” 许仁秀摇头,剑子只好问服务生借来铅笔便签,刷刷刷写上一个姓名和电话号码,递给许仁秀:“这是我的导师,p大计算机系的教授,还是市委天使投资的顾问。如果你不想再被投资人摆布,资金又有困难,可以申请基金。进入申请阶段打他的电话,说是我推荐的就行。天使投资钱虽然不多,起码不会要你的股份。” 掐了烟接过便签纸,许仁秀心情复杂地看了剑子一眼。政府出面扶持创业的天使投资他当然也觊觎已久,只是一直找不到门路申请,“……我的挖角似乎是失败了。” 剑子笑笑,也不掩饰地直说了,“你不需要我。我的履歷能帮你多拉到的资金,不会比成功拿到天使投资的更多,但你要给我的工资是普通程式设计师的三倍。” 挖人的底价被说中,许仁秀吃了一惊,脱口道:“周齐给你工资这么低?”剑子没有解释,低下头喝了口茶,许仁秀明白了——剑子的工资自然不会低,但他知道自己只给得了这么多——可是,剑子又为什么会知道? 他迷惑地看着剑子,忽然觉得将对方仅仅定义为一个出色程式设计师,似乎是错的,“你拒绝我,是因为钱的问题?” 剑子不置可否,“关于换老闆,我听人说过很有趣的话。他说,一个老闆没有钱,就会跟下属谈理想,理想吸引不了下属,就会开始讲感情。”许仁秀被刺的脸发青,又听他说,“拒绝你的邀请,倒跟钱没关系,只是因为你没有我想要的。” 许仁秀一愣,“你想要什么?” 剑子失笑,“你要挖我,这个问题自然要由你来回答。许兄,比起知道用户究竟要什么,知道团队成员的究竟要什么,肯定更加简单。” 简单的话,却震耳发聩,许仁秀意识到剑子不是在冷嘲热讽,而是在委婉地点醒自己。他脸上的不快消失了,逐渐陷入了沉思,直到剑子叫来服务生买单,才勐然醒觉,一把拦住:“这一顿该我请,对不住对不住,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也没让你好好吃上两口,下次一定要再补过。” 剑子也不推脱,“那是自然,等你的投资申请批下来,必须请顿好的。” 第80页 “爽快人,咱们一言为定!”许仁秀砰咚敲了下桌子,引来服务生一阵白眼,“对了,跟你说那段话的人,自己也是老闆吧?” 要走的剑子闻言扭头,“说话的人,是疏楼龙宿。” 这一段小插曲,剑子也没跟龙宿说。不提职场上挡同事跳槽是多大的忌讳,实际上在他看来,许仁秀愿意主动走人,无异于不定时炸弹提前引爆,龙宿和周齐都会松一口气。他们为这一天也算做好了准备,许仁秀架空后,直接提拔了一个年轻有能力的项目负责人。后者聪明地利用新公司优渥的环境拉拔了一批核心人马,这才让许仁秀不得不把脑筋动到剑子身上。 其实,许仁秀有一点说错了。在老闆们眼中,他其实很有价值,只是他们早就看穿,这个人更热爱为自己创造价值,而不会安心替别人做嫁衣。——职场上太多事情没有是与非,有的只是选择。 身为周齐的技术顾问,剑子还是从人事部要了些简歷带回家看,以防仓促事发人手不够。这么“勤勉”地工作,引来了有人的强烈不满。眼镜忽然被摘掉,近距离出现了一脸严肃的龙宿:“吾们应该好好谈谈。” 剑子一伸手把眼镜抢回,“谈什么?非法入侵出租民宅是犯法的。” “吾是房东。” “我不记得自己住的是合租房。” 小小挫折怎能难得到疏楼龙宿,他得意洋洋地祭出大杀器,“佛剑走时,让吾好好照顾汝。” 下午两人一起去送佛剑上飞机,面对一路针锋相对闪瞎死老百姓的好友们,佛剑默然很久,安检前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剑子说:“你也不要太欺负龙宿了……” 提起这茬剑子就悲愤莫名:“龙宿,你到底捐了多少功德善款,让佛剑这么替你说话?” “此言大谬,汝以为天下第一的佛剑分说会为区区小利而动?” “我只知道他自从修佛以后,八卦程度就变得深不可测了……” “佛剑现在已经落地,这话汝可以拨个电话直接陈述。”龙宿笑眯眯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绕过剑子抚弄他另一侧的鬓角。这是两人不亲热时他最喜欢的动作,用食指将绒绒的鬓角一缕缕理顺,再用中指把它们蓬蓬地扰起。 看了数十封不靠谱简歷,剑子觉得实在不宜继续自我摧残,干脆地合了电脑丢到一边,抓过龙宿闲着的那只手玩,细细描绘过修长完美的指形,将指腹抵在他指尖反覆摩擦,“我会说是你说的。” “佛剑不会相信。” “反正我怎么造你谣,他也不会骂我。” “啧,佛剑只怕以为汝是在说笑不出的冷笑话。” 两个人头碰头靠在沙发上喁喁细语,仿佛可以把这没意义的对话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龙宿偏头亲了亲剑子的眉心,“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吾堂姐的酒店每年都有圣诞晚会,一起去好吗?” 道观长大的剑子对圣诞节的了解仅限于免费送礼的红帽老人,对此嗤之以鼻,“中国人过什么洋节。晚会算了,我不会跳舞,而且……教堂领的免费圣餐不好吃。” 回想下大学里每每以各种节日名义搞舞会联谊的情形,可以想见剑子仙迹的圣诞节经歷。龙宿失笑道:“跳舞不跳舞都可以自便,与其说是圣诞晚会,不如说是交钱入场的自助晚餐会,有音乐茶座,也有桌游区域,酒店厨师水平不坏。还有现场抽奖,各种时尚电子产品都有,中奖率50%。” “你堂姐,莫非就是——” “对,她是沙罗的妈妈。这几天降温沙罗身体不好,他们一家人都在医院陪护,之后可能要回老宅陪祖父。”龙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入场费价格不低,不去浪费了。” “……奖品有psv吗?” “有,日本断货前托人买到的,只有三台。” “我去。” 意料之中的反应,龙宿为恋人的“容易说服”嘆了口气,“汝吾要中不了psv……” 白色睫毛忽闪忽闪,剑子很温良地戳穿他,“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都不去黑箱,我就算白认识你疏楼龙宿这么久。” 第35章 act 35.0 平安夜的大都会,甜蜜欢乐的气息在城市每一个角落流窜。商业街被拖家带口或者黏黏煳煳的一家家一对对挤得水泄不通,这个跟90%中国人八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日子竟然比情人节还要受人欢迎,可见爱凑热闹的民族个性有多么强大。 “……这不像你说的话。”龙宿说完这句,出租就停下了。 剑子接过司机的找零,“我一贯宅心仁厚,怎会如此刻薄。” “啧,倒不如说汝比谁都爱凑热闹。”离开出租就换了儒音,龙宿嗤笑着伸手拉他出来。 站在路边仅仅一秒钟,面对前不见去者后不见来者的人潮,剑子就后悔今天出了门,“……你说我们现在上车回家还来得及吗?” 龙宿眼神悠远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路——车道上水泄不通,刚刚载他们来的出租蜗牛般在车流中缓缓挪动向前——此情此景,真是不着一字,若不堪忧。距离目的地还有一里,怎么也比再堵着回家要快多了,剑子放弃挣扎嘆了口气:“我们走吧。” 第81页 跟疏楼龙宿出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此人那压迫感的美貌和眼高于顶,对周围能产生很强的排他性。路人都主动侧身避过他,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生怕一不小心弄脏了那一看就死贵的暗紫色羊绒大衣,被一看就不好说话的大款揪住天价索赔。人行道太拥挤,一身普通米色长外套的剑子慢半拍地跟在后头,龙宿怕这人半路落跑,时不时地回头等他。落在围观群众眼里,这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鑑,纷纷投来饱含同情的目光。 辛辛苦苦挤到酒店大堂,人流骤减,剑子终于松了口气,心想下次跟龙宿出门要带个墨镜,起码可以伪装成保镖…… 龙宿对自己的远见卓识十分得意:“汝该庆幸吾坚持不开车,否则只怕最后结果是找不到停车位不得不打道回府。” 差点成为年度悲情人物的剑子当即冷酷地表示,如果真那样,我下车一个人去会场好了。 “就知晓汝会这样说,”直达宴会厅的电梯门光可鑑人,映得龙宿的金眸比往常更明亮,笑容也比往常更加……伤风败俗,“可惜,这宴会规定必须两人或是一家人共同入场。” 要说开始就没有警惕龙宿拐自己来这个“圣诞晚会”的险恶用心,那就把剑子仙迹看得太没心机。不过站在入场口,盯着宴会流程易拉宝看了又看,他发现还是低估了龙宿的恶劣程度:“——‘午夜零时全场熄灯三分钟,可以亲吻你最爱的人’?” 龙宿比剑子更苦大仇深地瞪了易拉宝一眼……为什么往年都被当作压轴惊喜的传统今年会写在了流程上!在装傻和认罪之间纠结了一秒,他果断选择了前者,“吾今年也是第一次来,表姐只说有抽奖晚餐会,具体的吾没问,她也不曾细说。” ……竟然是真话?疑惑地看了龙宿一眼,由于恋人鬼话连篇的功力和自己彷佛,剑子已经能很快分辨出他有没有说谎。一旁的领班轻声提醒两人该进场了,剑子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门口跟龙宿练嘴,拉着后者走进去,低声警告:“零时不准吻我。” “反正到时候灯一灭你可管不了我”,龙宿不怀好意的眼光是这么回答的。——你是叛逆期没过,专玩“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小朋友吗!可惜周围人太多,这话实在吼不出口。避过迎面一对穿得好像圣诞树的小情侣,剑子最后决定使用核威慑——瞥了龙宿一眼,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丢下站在原地的恋人笑得捶墙:“汝啊,‘再这样不理你了’这种幼稚园手段也出来,还真是被踩中了痛脚。” 会场规模不算小,由酒店的宴会厅、旋转餐厅和酒吧连成一片,可以选择去餐厅吃自助,去酒吧喝酒看表演,或者在宴会厅的乐队伴奏下跳舞。几百号人在里头一撒,倒也不觉得拥挤。室内空调开的很足,足以让女士们穿着或吊带或无袖的小礼服争奇斗艳。难怪很多也是同性组合进场的男人们目光游移地在攀谈,一个一个西装革履追赶潮流,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剑子这才想起刚刚只记得跟龙宿置气,忘了寄存大衣,只好又回到入口服务台。 “请帮我寄存一下。” “帮忙存下这两件衣服,谢谢。”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女服务生抬眼一瞅,一个俊美一个清逸,让她立刻精神百倍。帅哥们还体贴地帮她省掉了先为谁服务的烦恼——慕少艾惊唿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就被剑子悄悄地插队把衣服递了过去。 本城人口数百上千万,这样小的会场也能被八卦之王药师撞上,剑子不由得心唿天要亡我。慕少艾对损友知之甚深,看他想逃跑,一手八爪鱼一样缠住了胳膊:“唿唿,见面一句招唿也没有就要走人,药师我何时得罪了好友,令你如此退避三舍?” 这次换成了剑子在装傻和认罪之间纠结,他本能地选择了前者,“咳咳,没事。我从中午饿到现在,一见药师就想起未遵‘医嘱’,不觉心虚而已。” 慕少艾怎么会让他三言两语模煳重点,“我看你心虚是有的,却未必是见了‘药师’心虚,恐怕是见了‘慕少艾’心虚。好友啊,这宴会似乎要携伴出行,你是与哪家姑娘一起来的,也不向我介绍一下,太不够意思。” “谁说一定要和女伴出席,你寄存的就是两件男大衣。”剑子四两拨千斤,“老闆给的票,我只是来蹭饭的。” 说着已经到了餐饮区,迎面就是张巨大的红布桌子,中心耸立着一座盛满了金黄色酒液的七层香槟塔。以桌子为圆心,半椭圆的自助区摆满了从刺身到烧烤,从鲍鱼到西点的各色佳肴。 “——酒池肉林。” 慕少艾不得不承认剑子的评价十分精确,几乎一整天肚子没进帐,让他也暂时放下了跟后者扯皮的打算。没过多久,两人就都端了一盘子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了。玻璃落地窗外是繁华如昼的璀璨灯光,可惜他们不是讲究情调的小情侣,坐下来之后一刻钟除了吃就没说一句话。 看剑子把盘子里每样东西都只尝了一口就放下,最后只喝了一碗白粥,慕少艾就习惯性地开始教育:“饭要吃,肉也要吃,这才叫营养均衡。” 第82页 “……没胃口。” “不遵医嘱的病人没有权益可讲。” 能够在慕少艾的阎王脸下对抗的病患显然还未出世,剑子默默咽下“什么名厨嘛,做的比龙宿差多了”的失望,扒拉了点荤菜到碗里。 慕大医师这才心满意足,开始重点话题:“你当真是跟老闆来的?唿唿,我一直以为每个老闆都有小蜜是办公室的明规则标配,莫非老人家已经跟不上时代变化了?” “如果我没辞职那说不定就标配了……”剑子低声咕哝了一句,见药师想追问,赶紧转了话题:“爱带谁那是老闆的事。倒是你,想跟你约会的姑娘有一个加强连,怎么也沦落到跟男人过圣诞了?” 说到自己身上,慕少艾就露出一脸“受欢迎的男人真辛苦”的惆怅,“正是因此,总不能厚此薄彼。今天是患者的谢礼,不接不道义。” 剑子奇怪,“你不是一向标榜不收红包好医生,怎么会愿意接受患者谢礼了?” “因为送礼的不止是患者,还是朋友啊。”慕少艾对他直摇头,“傲笑红尘实在礼数周全到我不忍拒绝,和某个连挂号费也不出总给我找麻烦的损友真不可同日而语。” “等等,你跟傲笑一起来的?” 药师长长的眉毛动了动,“是啊。……慢着,你说的老闆,莫非是前老闆?疏楼龙宿?” 没记错的话,疏楼龙宿似乎曾经惹上过官司,傲笑红尘代表检察院公诉过ui公司的违规行为,两人还有一段很不愉快到闹上了报纸的法庭交锋……见剑子默默点头,慕少艾忽然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已经辞职了,怎么还会一起来宴会,你跟疏楼龙宿关系有那么好?” 伸头缩头总归一刀,剑子揉了揉眉心,抬起头加重了语气回答,“我们关系是‘很好’。” 药师倒吸一口凉气,“我没听错吧,你指的是……” “我指的是交往,恋爱,情侣……你可以随便找个类似的词填进去。”把话丢完,剑子一阵畅快。 慕少艾彷佛陷入了某种不能面对现实的惊愕,这让餐桌上出现了持续好几分钟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前者才找回了声带:“都有谁知道。” 剑子扳着指头数,“佛剑,苍,蔺无双,练峨眉,哦,她是无双的——” “女朋友,我知道。”慕少艾此刻不是心如死灰也差不了多少了,“将近一半朋友都知道了,感谢你让我不是最后一个知情者……啊啊,我该怎么跟朱痕解释才好!” 剑子被他搞蒙了:“和男人不清不楚的是我,你跟朱痕解释什么?” 慕少艾一脸的惨烈,“因为朱痕一直觉得你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大学的时候撺掇灭定倒追你,搞得你又是受伤又是名声受损,也不会……总之,他为这事已经念过我几百遍了,要知道你最后被人掰弯了……我一定会被他骂到死!” 一提这段不堪回首的桃花劫,剑子就头皮发麻。大二时候,慕少艾因为好玩一直出馊主意,让灭定始终在“剑子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不好意思说”的误解里,做出过火行为无数。直接导致了在遇到龙宿之间,剑子一直跟恋爱绝缘——任谁多来几次“在球队更衣室换衣服到一半,被人闯入餵大补汤”的悲惨记忆,大概都会跟他一样,生出些“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的偏见。 天道好轮迴,喜欢恶作剧的慕少艾最后也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只是并非来自剑子,而是另一个受害者谈无欲。谈无欲可没有剑子对女生的好脾气,当场就拒绝了倒贴上来的阴无独不说,一发狠还把始作俑者药师绑了丢到女生宿舍,丢下话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幸亏素还真及时赶到,趁着慕少艾还没被生吞活剥,把人救了回来。事后药师被朱痕一顿臭骂,还被罚给两个宿舍连打三个月水作为赔罪。 慕少艾唉声嘆气地只差没趴在桌上,让剑子升起了一丝恶毒的愉悦。见他笑容满面,药师直咬牙,“别高兴,如果给傲笑遇见你们家……” “药师,我在酒吧找了你好久。哎?剑子也在?真是太巧了!” 傲笑红尘的出现让两人一齐进入了警戒的状态。如果让他问起来剑子是跟龙宿一起来,再不小心知道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节大家都甭过了。所以,慕少艾根本没有在装傻和认罪之间纠结,已经选择了说谎:“对啊,我刚刚看到剑子也觉得太巧了,不过他今天是来相亲的,人家姑娘还没来,我们还是走吧,别在这儿破坏气氛了。” 他边说边推着傲笑向外走,傲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朝剑子挥手,“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下次有机会出来吃饭。哎,药师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酒吧看艷舞,”朝剑子挤挤眼示意交给我,慕少艾心想今晚也不用指望搭讪美人了,管好傲笑就当给从前还债吧,“为了剑子的终身着想,我决定远离他,否则姑娘一见我就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傲笑红尘向来开不得玩笑,当即皱眉,“若是如此水性杨花,根本不值得深交。” 第83页 “……傲笑我错了。走,去酒吧自罚三杯!” 如果剑子以为药师拖住了傲笑,今晚的一切波折就结束,那他显然估计错误。几分钟后,他在宴会厅找到龙宿时,后者正在跟一个眼熟的人谈话——那是一个奇妙的组合。两人就像是电影里一出现,就会让小朋友大叫“他们是坏人”的反派大联盟。明明是言笑晏晏地站在一起,却有一种有别于龙宿和傲笑遭遇的强大冲击力,险恶的气场几乎实体化地盘旋在上空…… 剑子在心里默默吐槽,边抬手跟吞佛童子打了个招唿。 吞佛童子向他点头还礼,又跟龙宿握了下手,朝两人举杯示意请自便,带着那份与生俱来似的傲慢,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 剑子递给龙宿一盘虾饺皇,“怎么会遇上吞佛童子,宵也在吗?” 不知道中了什么咒,今晚从进场就一直遇见熟人,搞得龙宿差点以为这是某个公司的年会而不是想和恋人共渡的圣诞节,“宵不在,吞佛跟着一个投资人来的。” “跟你谈投资?” “嗯,算是合作,”龙宿也饿得狠了,把盘子扫光还是意犹未尽,拉起剑子就向外走,“初步接触而已。” 他不想多说,剑子也机会再问了——突然跳入眼中的粉红色让两人一瞬间思维停摆。 “小舅舅!”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沙罗一见龙宿就开心地叫出了声,“merry christmas!” 龙宿一瞥剑子,默默捏了把汗,赶紧上去招唿表姐一家子:“圣诞节快乐。沙罗今天不用住院吗?” 沙罗一身大红滚白毛蓬蓬裙,头戴有两个大大白兔耳的红斗篷,一听这话不乐意地嘟起了嘴,“小舅舅真讨厌,圣诞节还要住院,医生和护士姐姐们就不能下班约会啦。” 龙宿捏了捏她苹果似的小脸,“汝一个人出院,她们也不能下班。” 侧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沙罗勉强承认这是事实,“嗯……也对,所以小舅舅最好了,可以自己给自己下班。” 饶是一心开熘,龙宿还是被逗笑了,“等沙罗长大了,就来小舅舅公司工作,吾随时准汝自己给自己下班。” “不要,”沙罗朝龙宿做了个鬼脸,“我要听太爷爷的,学楚阿姨做学问,不学你不务……”后半想不起来了,她求助地拉了拉一旁忍笑的母亲,龙宿的四表姐立刻帮女儿顶上:“——不务正业。沙罗最听话了,小舅舅是惹太爷爷生气的反面教材,我们不学他。” 剑子在身后噗哧一声,龙宿一瞬间都开始后悔今晚走这一遭了。他赶紧岔开话题跟表姐哈拉了两句,藉口有朋友要陪就想走,生怕待得久了,英明神武的形象被自家人破坏殆尽。他们说话的时候,沙罗就靠在父亲脖子上好奇地盯着剑子,后者朝她温和地微微一笑。小姑娘觉得自己好像不太礼貌,轻轻叫了一声“叔叔好”,害羞地扭过脸。直到龙宿拉着剑子走远了,她才又探出脑袋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满是问号,“那个白头髮的叔叔好像见过,他认识沙罗吗……” 拿了一堆吃的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龙宿很“大度”地表示:“汝想笑就笑吧,不必忍。” 他不知道剑子今天中枪的次数也不算少,五十笑百的事就没必要做了。 看剑子真的很平静,龙宿怀疑地问,“汝不生气?” “龙宿,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那大方的好友,汝零时可以让吾亲吗?” “免谈。” “啧!” 吃完晚饭已经快十点,半小时前慕少艾短消息过来:他以“医嘱”名义强制傲笑红尘不能熬夜,已经带着后者成功撤退了。剑子松了口气,假装没看到最后的“改天约个时间出来,你要好好交代一下”,心想真是好朋友情意相挺,药师你辛苦了……如果朱痕念你,我一定忍住,绝不添砖加瓦落井下石! 既然警报解除一半,他也就跟着龙宿熘达到了酒吧——当然,没有艷舞。主办方请来了几个知名酒吧驻场歌手,一个据说得过奖的街舞团,甚至还有两名魔术师,现场忽而轻歌忽而曼舞,气氛炒得很火热。 剑子前座是一对看不出年龄的情侣,已经坐了一晚上。女人穿着一件蓝底描金月季花的旗袍,男人规规矩矩地穿着深色西装和白衬衫。灯光下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只能看到两人手挽着手,每一首情歌的间奏时,都会交换一个吻,嘴唇触碰嘴唇,温柔而依恋地,浅浅地一下,就分开。 到后来,不止周围桌注意到了这对恋人,台上的演员也为之所动。嗓子沙哑的高个女歌手唱完一首《月亮河》后,走到两人桌前,问他们想听什么,她会无偿献唱。两人惊讶又都开心,全场因此沸腾,鼓掌的叫好的吹口哨的喧嚣了好一阵。 吉他声响起,酒吧里又归于平静,女歌手唱起一首很老的情歌: 是否 真的爱我/别对我沉默/这月色美丽的夜晚/你在想什么 是否 真的爱我/请别对我冷漠/你心里有什么样的话/尽管对我说…… 剑子听得很入神,直到龙宿把他拉起来,带他走出了酒吧来到宴会厅,耳朵里仿佛还淌过“你可知不是我不了解/爱情微妙难捉摸/不是我不怀疑弦外的爱情会迷惑”的声音。 第84页 站在宴会厅门口,人流比刚才多了十倍,似乎整个会场的人都聚集过来了,剑子跟龙宿站在门侧:“这是怎么?” “零时要到了,三分钟关灯后就是抽奖,汝小心错过了psv花落别家。”龙宿没放手,趁着人多偷偷凑近揉了一把毛茸茸的鬓角。手指落在剑子脸颊上摩挲时,忽然觉得剑子整个人都绷紧了:“……剑子?” 轻轻推开他,剑子视线垂落:“我有点口渴,能不能帮我拿杯水。” 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龙宿啧了一声,虽然不爽被这样打岔,还是排开人流,去餐厅给剑子拿了杯果汁。回来时半分钟倒数已经开始,剑子在对面找了个座位坐着,一手拄在椅背上,雪白睫毛下的黑眼睛温柔地注视他。 ——他看着他。 这一幕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发生过,又仿佛自始至终都在等待着。只是被这样看着,不快消散了,执着变淡了,好像对这个人闹任何别扭都是愉快的。面对如此没有原则的自己,龙宿自己都无计可施。 “别人的圣诞节是情侣日,汝还真是大吃大喝来了。”这么嘲讽的同时,司仪已经大声的倒数到了“三,二,一,零点 ——” 大厅的灯光刷的熄灭了,月色和灯火降临在玻璃窗上,黑暗中龙宿忽然被向下一拉,有一双嘴唇温柔而依恋地吻上来。 半分钟后—— “汝说零时候不准亲。” “那是对你,不是对我……唔……” 一分钟后—— “……等下,果汁呢?” “丢椅子上了,汝还有心情想这个,嗯?” 两分钟后热吻依然没有结束的徵兆,倒是身体已经揉得不能再近,想到即将灯亮,龙宿不舍地放开剑子,拉着他摸索着向外走。 “去哪儿?” “顶楼,吾定了房。” “你啊……”该说是思虑周详,或者预谋深远呢?和恋人握住的手微微出着汗,心也跳的好像是第一次接吻,至于psv……管它的! 当大厅里的灯再次点亮,许多恋人们还不肯分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有两个人消失了。 第36章 act 36.0 不管是对于身处世界哪一处的上班族来说,星期一的阳光都是罪恶的。 剑子被光线刺得迷迷煳煳地转了个身,拉高被子将头彻底埋了进去。待到日头照醒了龙宿,后者才发现一个大大的被子团蜷在床边,剑子的脸藏在被角和他的手臂间唿吸平稳,一脸怎么吵也抵死不醒的幸福。低头亲亲白色的鬓角,龙宿起身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将白昼的世界关在外头,透不进光的房间仿佛再度被黑夜拥抱。 龙宿打着呵欠把恋人搂进怀里,再度沉沉入睡。 又过了很久,剑子真正睁开了眼,却看见房间漆黑得像是还在夜晚。他摸索着爬起来,搞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直到听见龙宿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后者和客房服务交待完推门进来,就看见剑子手拉被子正对窗帘发呆。 客房的阳光随龙宿走进来,让剑子清醒了一些,酒气和浑身的酸痛,简直像是宿醉刚醒:“几点了?” “不到十一点,吾叫了早餐,汝吃完还赶得上下午上班。” 带着这么一张被操劳过度的脸去假装爱岗敬业好员工? “……龙宿,你的笑话真是越来越不好笑了。”剑子在浴室很快地洗漱完毕披上睡袍,开始四处寻觅自己的手机。 哗啦一声,龙宿拉开了窗帘,房里房外的狼藉就这么没有心理准备地跳入了眼内。看着从某个意义上说来很接近斗殴现场的酒店套间,剑子额角青筋直跳,四处搜罗这一件那一件的衣服,努力催眠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最后总算在客房沙发背后找到了被龙宿扯掉的外套。 客房服务敲了敲门,剑子拿着外套和手机迅速闪进了卧室,用眼神示意龙宿去开门。后者忍俊不禁地去跟客房服务哌噪,他则摸出手机,给顶头上司周小胖发了条简讯——“我被外星人绑架失踪一天”。这个,姑且可以当作是接近事实的请假理由吧…… 看他穿戴整齐地走出房门,龙宿大笑:“这便是所谓的掩耳盗铃,现在才假装此地只有吾一个人,汝不觉得太迟了点?” 剑子难得没抬槓,只是一脸纠结地盯着客房地毯中央。龙宿顺着他的视线把目光落在那团明显的污迹上,直到剑子终于忍不住说:“龙宿,你说如果……” “没有如果,汝别想弄干净,”龙宿立刻打消恋人的念头,“若是听过一晚的房费,汝想必不会如此在意这等小事。” 在脸皮厚度这件事上,剑子从来没想过要和疏楼龙宿达成一致认识。反正这个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远不是弄干净一块地毯就能掩饰的——想通了这点,他强制自己扭开视线,死心地坐下来吃早餐。 两杯牛奶,四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满满一篮夹核桃仁的全麦面包,还有一盘从分量和种类都让剑子惊嘆的燻肉香肠片,就算当作午餐也绰绰有余。昨天先被傲笑红尘吓得胃口大失,又做了太多剧烈运动,剑子早就饿得要命,对平常避之不及的西餐也多了几分宽容。等等,这睡到饿醒的记忆怎么有点似曾相识:“龙宿,认识你之后,我似乎起得越来越晚了……” 第85页 不是不能体味恋人说这句话时复杂的心情,却止不了上翘的嘴角:“呃,汝不妨想想好的方面。” 好的方面?真有那种可以和被掰弯的损失相抵销的事物存在吗?剑子啃着面包思考了半晌,很认真地问,“长胖了两公斤,算哪个方面?” “汝的bmi目前还在健康水准以下。”龙宿严厉地瞪了恋人一眼。上上周他突发奇想买了个电子健康秤回家。这秤除了称体重,还能显示各个年龄层身高人士的体脂肪健康指数(bmi),结果……第二天开始,餐桌多了很多高糖高脂肪的食物。 “我在标准线内。”向来自认健康无比的剑子提出了抗议。 “啧,汝这长胖了两公斤才刚达标的人,何必奢想有佛剑分说的标准身材。” ……以佛剑的肌肉水平来要求死宅程式设计师会不会杀伤力太大?剑子无话可说,悲愤地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无营养的斗嘴伴随营养满满的早餐——给彼此拼命泼凉水仿佛就是他们最重要生活状态。 吃到八分饱,剑子放下了叉子,“对了,我在会场看到前年主持公诉海华牛奶公司集资诈骗案名声大噪的检察官傲笑红尘,去年ui是不是被他起诉过?” 龙宿把牛奶杯举到唇边抿了一口,他不管干什么,行动间都比常人要华丽优雅些,“不错,在汝进公司前不久。” “因为什么?” “违反商业不正当竞争法,通俗点说,行贿。”龙宿耸耸肩,“吾胜诉了。至于傲笑红尘此人,吾不予置评。” “我用佛剑的头髮打赌,你做了,只是运气好没有被抓住。” 剑子一脸的“真可惜”,换来龙宿没好气的一眼——就没见过这么幸灾乐祸看枕边人倒霉的恋人:“这一注汝昨晚已经赌过。” 没反驳,就算是默认了。剑子在学校里帮导师做过项目无数,对个中门道心知肚明。ui每年不小的订单,光靠过硬的技术能力和行业口碑可拿不下来。龙宿了解剑子,正如剑子了解龙宿,以一个称得上是三观正直的人来说,剑子很能容忍各种灰色地带,如果形势所迫,也不怕自己涉足一二。有鑑于此,他从来没什么把个人道德推销给别人的使命感。不过,若对象是疏楼龙宿,有合适的机会拖拖后腿搞搞破坏,一定不会放过就是了…… 许是满腹奔腾的黑水被看穿了,龙宿忽然伸出手,揉了下他还在蓬松的可爱鬓角,叫一贯爱装严肃的剑子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正好瞧见昨夜起就放在床头柜的盒子。粉紫色包装纸被洒出的香槟晕了一大片,扭头瞧瞧龙宿,盒子的主人朝他甜甜蜜蜜地一笑:“送汝的圣诞礼物,打开看看?” 剑子福灵心至,已经猜到了少女风包装里是什么,摇头嘆了声:“你啊……临时调换别人的奖品也不会心虚。” 实在难耐地凑过去亲亲他,龙宿回答:“ipad2比psv贵得多,吾仁至义尽,心虚什么?倒是汝,回礼何在?” “龙宿,过个洋节,怎么把诗书礼仪都丢了,儒学礼为先,哪有直接问人要东西的?”剑子语气十分痛心,可惜龙宿不上当,“非也,所谓入境随俗,吾们过得是西洋节日,便以西洋风俗为礼,吾何错之有?” 剑子一摊两手空空:“没有。你招待我之前,可没有说过有交换礼物的要求。”黑眼睛在白睫毛下闪啊闪,欲盖弥彰,莫此为甚。 早料到恋人赖帐是一把好手,龙宿结束了早饭把餐盘推到一旁,“无妨,吾自行找补也是同样,不过是汝再请一天假。” 不言自明的威胁,让剑子那颗隐藏着不少暴力情结的心蠢蠢欲动,眼看龙宿一副想把房间续到明天的样子,他还是决定先忍了。没有准备礼物只是嘴上说说,他对龙宿的恶劣太了解了——少回一次礼的确不算什么,不小心抓住了痛脚自己可能被欺压很久才是要紧的。抓过沙发上一早送来的寄存外套,在内袋摸了一把,抓出个红色小盒子丢过来。 盒子在手,龙宿一时竟有些不捨得拆开:“剑子,第一次收到汝送的礼物,吾真是又惊又喜啊。” 那边剑子已经不客气地把包装纸撕光,装电池装游戏这就玩上了:“你如果担心心悸过速,这份礼物我可以收回。” 龙宿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心想难得不拘俗礼的恋人温柔一次,就算是食品优惠券也认了!咬牙拆开包装,却是一枚金红相间的领带夹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面盒心。18k金为夹身,三根曲率不同的几何线条,简洁地缠绕在一起,每个节点有一颗碎钻,线条汇聚的中心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的阿卡珊瑚,宝石深沉如凝固血滴,在光线下又剔透如玻璃。设计华美不失大气,无可挑剔的牛血红艷丽夺目,让眼高于顶的疏楼龙宿难得一见就心生喜爱。这其中有没有爱屋及乌,甚至受宠若惊的分量,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剑子像是根本没想过他可能不喜欢这回事,放下psv从龙宿手心拿起领带夹给他别上,上下端详几遍,满意地点点头赞美道,“华而不实,相得益彰。” 如果有破坏气氛大赛,剑子仙迹认了第二准定没人敢认第一,刚刚升起一点柔情就被戳破,龙宿为之气结,“难得寒酸小气的汝肯为吾大出血一回,纵使这颗珊瑚太小不够华丽,吾也领受了。” 第86页 剑子没有还口,小退半步,低头凝视龙宿。在橱窗里看到这枚领带夹,明明是晶莹的血红色,却叫他想起了龙宿总是深沉执拗注视自己的金色眸子……唔,安上两个小尖牙,红色眼睛的吸血鬼装扮说不定真的很适合龙宿?他不是会剖白心迹的人,浅浅一笑,捡起psv埋头继续,搞得龙宿一头雾水,很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关于那场官司的询问,剑子很有分寸地点到为止,让龙宿稍微松了口气。他不是什么清白无辜的生意人,作为一个专爱踩着刀锋上追逐目标的极端人士,这桩事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继续深入,他就必须面对一个难题——必须对剑子说谎。对龙宿来说骗人本身很简单,难就难在他喜欢的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一些,对谎言的反应,也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难以预测一些。同样糟糕的在于,疏楼龙宿手段百出的面貌下,是极强的自我意志,傲慢让他甚至不屑于为过往粉饰太平。 似乎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剑子没有追问,玩笑着把话题带过了,好像只是一场寻常的闲聊。 实际上呢?就算不约而同在触及彼此前逃开了,问题依然在那里。 剑子仙迹最迷人也最可恨的地方,就是不会因为被温柔或恶毒地对待,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 想像了下恋人真正发怒的模样,龙宿的头就开始疼:真的不幸到了摊牌时候,还是骗他到底吧…… 剑子咬咬牙掏出手机,开始面对一开机就汹涌而至的新信息。药师一连发了五条声情并茂描述自己多么劳苦功高多么值得剑子掏心掏肺的简讯,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声,他上午遇到秦假仙带老婆来看病,忍不住把这事跟大仔分享了一下。 横眉竖目地掐着手机,剑子毫不怀疑如果这一刻慕少艾出现在面前,两人久远的朋友情就要泡汤了。——按照一般规律,秦假仙知道的事,就等于素还真知道的事,素还真知道的事,就等于是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剑子的八卦堪比光速地传遍了大江南北,手机里罗列了一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来件人:秦假仙、朱痕、素还真、谈无欲、屈世途……等等,屈世途仿佛还在马尔地夫二度蜜月,这是凑的什么热闹……蝴蝶君代表国际友人发来贺电,这傢伙不是没毕业就追女孩儿追到国外去了吗?……至于苍那群五颜六色师兄弟的哀嚎痛斥,剑子看都懒的看干脆全删了。 口口声声恭喜他脱团,背后是一颗颗蓬勃的八卦之心,大约除了正派的代言人傲笑红尘,就根本没人会在意他脱团对象的性别吧?对这群接受力和神经都很大条的损友,剑子无奈地嘆气,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生气好…… 他有气无力地朝龙宿一伸手,“我家的钥匙,拿来。” 浓密的眉毛呈45度扬起,龙宿揣测着恋人十分精彩的脸色,“理由?” 鑑于在傲笑红尘的事情上说了个小小的谎话,剑子难得良心发现地坦白一回,“我昨天在会场看见一个熟人。”——现在他和龙宿已经是皇帝的驴耳朵,尽人皆知,这句话剑子没说。一旦说了,就没有理由拒绝龙宿堂而皇之进入他的小窝各种骚扰。 龙宿不上当,“掩耳盗铃,于事何补?” 一句话插入剑子心槽,刺得他非常之痛,以疏楼龙宿的旁若无人和厚脸皮,怎能理解这种考砸了的孩子不想面对父母、办砸了的下属不想面对老闆、开砸了的司机不想面对交警的复杂心情…… 看他从眼角一路纠结到眉心,龙宿提出建议:“汝不妨来吾家住。” “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看他笑得开怀,剑子很有点腹背受敌的感觉。 “自欺欺人更是下下策。”啧,这是铁了心打算靠装傻打混渡劫,龙宿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就浮现出一只抱住头躲在角落假装是毛球的白绒绒兔子。这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剑子哼了一声,侧头想了想,三言两语写了条简讯,哗啦啦群发了出去。 他嘴角带笑,龙宿忍不住好奇:“汝写了什么?” 按下发送传出最后一条信息,剑子把手机屏幕向龙宿一晃:“我跟他们说——想知道什么,都去问佛剑分说。” 阳光下,雪白的眉发像是在发光,剑子得意洋洋,“朋友,合以分忧解劳、吐槽陷害之用——现在我有深刻体会了。” 第37章 act 37.0 ——在这个世界上,一次也没吵过架红过脸的情侣,是不存在的。 以上发言,来自积累了超过国父革命次数的恋爱经验的朱痕染迹,虽然一旁的慕少艾立刻就嘲讽这是没有统计数据支持的伪命题。但是此时此刻,剑子真心觉得,预先多灌输些类似认知,确实可以让人多保持一点心平气和。 “龙宿,你还走不走?” 在他一臂之外,当事人无视他的努力,正极力试图踩断最后的警戒线。龙宿冷笑一声:“走啊,难得有人肯屈尊请吾一回,吾怎敢不去?” 剑子不想接茬,只好假装没听见,连拖带拽地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那就快一点,这家餐馆迟到就会取消订位。” “哼,反正新年早过了,这一顿不吃也无妨。”对于恋人的苦心,龙大爷半分也不买帐。 第87页 上个周末,对两人来说从各种意义上都并不寻常—— 交往三个月来,第一个跨年,第一次吵架。 到了现在,剑子还是不懂,为什么只是忽悠龙宿回老宅和家人一起过新年,也会被记恨。至于两个智商超群的斯文人,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就是你的错”“我没错”相互指责的搞笑场面,也顺带被他彻底打入了“绝对不想回首的记忆”深处。 门厅镜子里映出龙宿的侧面——模特般的高挑身材,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孔,亮丽的紫发落在浅灰色羊绒大衣上——仿佛为“天之骄子”四个字而生的男子,在剑子而言,却只是为没能一起倒数读秒过新年就闹脾气,孩子气的恋人。 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比对方大一岁零一个月这个重大的事实,看他站定就不动,剑子也不肯继续奉陪:“龙宿,借题发挥不是解决问题的成熟方式。” 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龙宿立刻义正词严地表示:“汝不肯搬来跟吾住。” “……”该说果然如此,还是当然如此呢? “汝也不准吾去汝家。” “……” “新年夜放吾鸽子,骗吾回老宅!” 新仇旧恨一桩桩,剑子被数落得哑口无语,咳嗽一声,温言轻唤:“龙宿——” “少来,吾已经免疫了。”交往至今,龙宿的防御力早已修炼到顶,抗打击抗冷笑话抗美声魅惑效果,想要靠说两句话就过关?没门。连窗子也没有! 看龙大爷写了满脸的“要哄要好话要顺毛要安慰快来卖乖讨巧”,剑子真不知从前究竟哪根弦搭错,才觉得这人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心机?恋爱经验匮乏的他,当然不会了解,这是一个人只对最亲密的人才会露出的最真实一面。当你和一个人天天见面,拥抱亲吻,同车同食,甚至不小心会拿错同一把牙刷,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放纵本性暴露。龙宿不在他面前伪装过正人君子心胸宽广,他又何曾在龙宿面前做过脾气温良的老好人? 小人得志的拿乔看得人牙疼,总算剑子自知理亏,嘆了口气:“我不是这就请你吃饭赔罪了吗?” “吃饭能安抚受伤的情绪,还要心理医生作甚?”想到打算这样那样新年夜最终泡汤,还连续吃了一个星期恋人的闭门羹,龙宿就一股无名火突突直冒。 “或者给你请个离婚谘询?……好了好了别瞪我,我知道这个玩笑不好笑。”剑子赶紧认错,否则下一秒龙宿真的气到扑上来,就什么都晚了,“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跟你回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语气诚恳认真,龙宿听得怔了怔,以恋人的一贯作风,这真可算是亏本大出血。形状优美的眼微微眯起:“难得好友这样爽快,吾倒深感不安了。” “疑心如此严重,足见病入膏肓……唉,龙宿,我早就说了,一天到晚宅着伤春悲秋,只会让你愈发脱离现实,丧失正常人的判断力。” “啧,倒不如说吾同汝这外面洁白如雪,里头漆黑似墨的腹黑大仙成日混在一处,沾染了太多社会阴暗面。” 剑子大仙很是仙风道骨地轻轻一挥手,“不必夸奖太过,我这人一贯低调。” “……早叫汝不许再看香独秀的节目了!” “如果你磨蹭下去,我们就会错过晚饭,错过电影,然后可怜的我今天不得不呆在家里,只好继续看脱口秀打发时间。” 白色长睫下闪烁的眸光像是雪地里穿行的狐影,龙宿很是噎了一阵,想到剑子最近说话一路向那位以囧知名的主持人靠拢,他不禁抖了两抖,将恋人拉离不良源头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终于大人有大量地……屈服了。 吃饭的地方是剑子不知怎么找到的一家西班牙餐厅,餐厅藏在一条小巷子深处,两层老楼改造而成,有淡蓝色让人想到夏日的外墙,许多小花盆从阳台堆积到屋顶,十分温馨可爱。此店格局甚小,满打满算只有十张桌,却有一位脾气很大的厨子,绝对不肯上班到8点,所以要来吃晚饭,必须提前一周预定并写下菜单。如果吃了好吃想再叫?对不起没有了,请下次再来罢。 这么大脾气的厨师店主人还能容忍,自然是因为其价值在菜餚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就算以龙剑二人口味之刁钻,也没能从小菜主菜里挑出点毛病来,一路从西班牙传统海鲜烩饭吃到甜点都扫光,龙大爷吃得心情愉悦,怒槽都冷却了大半。当然,他心情好的理由自然不是因为饭菜好吃——面对一顿从装潢到菜谱到口味都看得出安排的人费了不少心思的晚饭,世上哪有会热恋的人挑剔爱人如此用心呢? 从这一点来看,剑子仙迹在对疏楼龙宿的了解方面绝对有蛇打七寸的能力,一抓一个准。先撩拨逆鳞,再投其所好,技艺娴熟无比,受害者则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甘之如饴,真是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奇妙情趣。 饭后甜点也很丰盛,栗子蛋糕、手工冰激凌和柳橙巧克力一样样拿上来,制作精緻小巧,在白瓷盘中的颜色尤其可喜。龙宿不爱吃甜,看了眼就放在一边。剑子一把拦住:“不吃给我,别浪费。” 第88页 把巧克力递过去,被投餵的人一脸满足得让龙宿愕然,“汝爱吃甜点?” 剑子就像屯粮过冬的仓鼠,把他的甜点一块块都捞到自己盘子里排排站好,心情大好,“除了奶味太重的东西,一般甜食我都爱吃。倒是奇怪你一身洋派,竟然不爱吃甜。” “幼时家中不许吃太多甜怕牙坏,成人后便也不爱吃了。” 龙宿总以为关于恋人已经了解很深,如今看来,尚有许多空白领域等待发现。之前出去吃饭总是龙宿选店,在家吃则是龙宿做饭,再不济叫个外卖,点单的也是龙宿,餐桌上自然不会出现他不爱吃的甜食。剑子不挑食,只要好吃,各种菜餚来者不拒,让龙宿错失了发现他是甜食爱好者的大好机会。 果然人人都说21世纪,信息最重要。几分钟甜点就被消灭掉半数,龙宿心中惋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用爱心巧克力曲线救国,也不用落得表白第二天就跑路那般狼狈。 仿佛被勾起了吃甜食的兴致,还嫌不满足的剑子又拿着加糖的拿铁和一大桶爆米花进了电影院。龙宿实在忍不住,灯才一灭就凑到恋人耳边吹气,“吾开始觉得变成吸血鬼也不错了……汝的血,一定很甜。” 回应他的,是一把塞到嘴边的爆米花,以及恋人十分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龙宿很给面子地拉过剑子的手就着吃完了爆米花,然后一反手将之劫持在掌心,再不肯放开。 剑子选的电影是某着名惊悚科幻片的续作,名副其实的爆米花大片,相较普通好莱坞制造来说剧情还算过得去,一路卖特效、卖肉、卖血浆粘液很有b级片风采。龙宿虽然对嘈杂的电影院,还有流水线商业电影向来兴趣缺缺,但他喜欢暴力血腥的动作类游戏,倒也看得不乏味。边看的过程中还边跟剑子交流:“这段血液飞溅做得太假,以设定的低重力环境,根本不可能形成这样的血渍。” “嗯,”在影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剑子爆米花吃得愈发起劲,“失重条件下不止飞溅的物理轨迹改变,血液流速也会降低吧?如果设计成突变为n个重力加速度,同样的伤口,血液也许可以喷满整个墙。” 接下来两人陷入了“怎样让血液合理地刺激飞行”的讨论,就算已经压低了声音,其热烈程度还是让前后左右无辜的邻座们各种毛骨悚然。 “汝不是厌恶无所不用其极地思考怎样杀人?” “这难道不是搞笑片吗?”剑子吃惊地反问。 作为约会,这个夜晚到此为止堪称完美,可惜两个血浆片爱好者一时发昏,忘记了过于不及皆为不足这一大真理。从影院出来意犹未尽,又去往本城着名的盗版碟圣地狂购一堆b级片回家观赏。等到龙宿回味过来虽然在床上待了五个小时,却似乎跳过了某个重要的环节,时钟已经指向快四点。家庭影院喇叭传来电锯骨骼碰撞的声,不习惯熬夜的剑子早在半刻钟前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龙宿悻悻然地关掉电视和播放器,十分不满足于结局的搞砸——不止没有法国文艺片的缠绵时间,连好莱坞大片标准结局的最后热吻都欠奉,亏他还以讨债为理由,准备了各种这样那样又这样的要挟……眯了眯眼,龙宿精神头十足地挨过去咬了下剑子的嘴唇,想要闹醒恋人。结果被很不客气地一肘推开,剑子被子一拽人一缩,滚到床边变成一团,从根本上杜绝了肖想的可能。 爪子很不爽地在恋人脸上身上又骚扰了几下,换来的是沉沉的鼻息。龙宿下床倒了半杯酒,拿着书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翻了几页,不一会儿就心浮气躁地把书合上了。十来年的睡前消遣,第一次静得让他不习惯。只好又扭开壁灯钻回被窝。 灯下,剑子捲起被角躺在身边,睡颜安然。 “为了汝,吾都变成好人了……” 不能扑过去的龙宿寂寞地咕哝着,又不甘愿地重重亲了好几下,直到恋人眉心微蹙,似乎有醒来的迹象,才边嘆气抬起了书本。 他这么一折腾,第二天当然又是日上三竿才起床。自从不必在恋人面前假装有为青年企业家,龙宿深居简出的死宅本质也就被彻底暴露了。整个周末足不出户不算什么,剑子最喜欢嘀咕的是——“在自家饭厅吃个外卖都要穿得西装革履,龙宿你真闲出一种境界了。” “贊缪了,自然不比好友叽啦着拖鞋出门丢垃圾的风采。”龙宿大人有大量,表示不予计较。 剑子恍然惊醒,“言之有理,我帮你扔垃圾显然多余,好友自便吧。” 龙宿沉吟片刻,拿起手机认真地,“喂,凤儿,汝有时间吗?” “……懒死你算了!” 周日还骚扰下属的老闆和无道的君王一样令人切齿,疏楼龙宿当不至于真作出这等暴政。他和剑子以一种文明的沟通方式(也就是斗嘴)无果之后,只好另外一种文明的竞争方式(也就是下棋)决定谁来担负丢垃圾的重任。 半个多小时后,龙宿中盘认输,在剑子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脸沉重地拿起了垃圾袋。 “好友一脸沉思,是在復盘?” “正相反,我现在很想掀桌,”剑子忧虑地拄额,“垃圾桶就在楼道间,一分钟的路花了一个小时磨洋工——龙宿,我一定是被你的无聊病菌传染了。” 第89页 “汝现在才发现?” 龙宿大笑着扑住沙发上的剑子,一下带翻了膝上的手提,屏幕一黑,情趣缺乏重症者的恋人跳起来:“——我的程序!刚刚没有存档!” “啧啧,真叫吾意外,龙宿认识的剑子仙迹,从来不是休息日也会努力加班的人。” “比起跟你过一直‘休息’的休息日,我觉得还是加班安全一点……” 虽说持续不断地向彼此暴露出各种没有设想过缺点,总体上,龙宿和剑子的双边关系势头还是十分良好。以官方发言来说,他们已经进入健康、稳定的发展道路,双方都希望加强交流,增进互信,开拓合作——嗯,龙宿表示,如果剑子在某方面多合作一点,将会更加符合双方长远利益。他正要积极地进行这种“合作”,一清昨天的前债,剑子突然朝他一摆手示意别动,从沙发缝里捞出不停震动的手机丢过来:“你电话。” 这一刻龙宿脸上的表情让剑子头一回觉得做老闆不容易——他们被工作骚扰时,竟然没有上司可服谤。 对恋人恶劣的笑意恨得牙痒,龙宿悻悻然走到另一边的饭厅去接电话:“餵?原来是管经理,不对,应该称唿管副总了,好久不见……” 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提,剑子手指轻轻点在键盘上,眼神游移不定。 管,并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 正好,他也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姓氏。 抬头看见龙宿关了饭厅的门,剑子轻唿口气,翻出手机发了一条简讯。 “大仔,帮我个忙。” 第38章 act 38.0 做了一个梦。 世界左右摇动着,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感觉到从左近射来的一点点微光,他抬起头,眼里撞进一片雪白苍茫的颜色。皑皑大雪覆盖的地平线不断逝去,偶尔出现的树干如同滑落纸上的段段墨迹,提醒他此处并非一无所有。 此处并非一无所有……意识到这点时,像是拧动了开关,辽远空阔的白地里,声音和影像突然被灌入。咯哒咯哒,马车在雪原上飞奔。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坐在正对面,形容瘦削,抿住的嘴唇薄到几乎看不见颜色,显得苍白的格外阴郁。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发现他的目光转了过来,男人从西服里掏出了一块怀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早上九点四十四,再有十五分钟我们会到达刑场。我的朋友,距离你生命的终点,还有一刻钟。” 他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凝视自己手和脚。它们被困在漆黑厚重的镣铐间,模样顺从又安静。 “行刑的时候……能取下这个吗?”他望向对方。 男人仿佛敷了层石膏的面孔勐地抽搐起来:“当然不可能!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你是一个死刑犯,马上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我的委託人先生!” 啊,当然,他当然知道。 有人死去了,兇手理应偿命。 一切的因果就像是世界初开时的法则一般存在于这里,就像日升月落星移潮涌,就像泪水落下,繁花盛开。 “如果你想忏悔,如果你想申诉,如果你还想拯救自己,现在还有机会——说吧,我会帮助你的,我会为你做无罪辩护,你不该就这样死去。还有一刻钟,你可以救自己!” 真奇怪,律师竟然比自己更关心这条命。 男人说话的样子是那么激动诚恳,对方是真的想帮他,这让他感到厌烦。 “什么都不需要。” 他很平静地说,仿佛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仿佛一生都在寻找这平静的片刻。 “让我安静。” 通向地狱的马车摇动不停,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发出了隆隆的迴响。他再度把目光放到窗外,像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其他值得注目的事物。白色的雪原让曾经有过的回忆,变得模模煳煳,像是虚幻的。 律师依旧不放弃,大声地说,“你就这么想去死吗?!即使你根本没有杀人……” “没关系。” “不,当然有关系,你为什么对自己的生命如此轻忽——” “这件事,”他打断对方,说,“我不在意。” 不需要去在意。 因为,“他”已经死了呀。 无法从记忆里找到的死者,那个没法宣洩的名字让梦和真实的界限摇摇欲坠,让他无法自制地悲从中来。 即使这只是个梦,却还是悲伤。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梦。 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悲伤,甚至拒绝醒过来,宁可注视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希望它带走所有疑惑的记忆。 如果一切不是梦?……只要这么一想,就好像被整个地冻结了,痛苦和情感也一齐彻底冰封,像孩子一样,只想蜷缩起来。 这个清晨,他四肢沉重,疲惫不堪地醒来。梦中的一切都已忘记,十年来第一次,泪水沾湿了面庞。 ****************************** “剑子,汝今晚若再爽约,别怪吾冲去问周齐要人。……用何理由?哼,汝说呢?” 第90页 推门进来的一剎那,听见顶头上司冷冰冰、阴恻恻地对着电话吐出这样的台词,穆仙凤就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了。好在龙宿通话的对象一贯能够化戾气为祥和,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立刻让龙老闆的脸色阴转多云,并向多云见晴发展。 瞥了她一眼,龙宿示意关上门,拿着手机把椅子转了半圈,又低声跟剑子嘀咕了几句,这才关上电话转回来:“和宇声谈的有进展?” 穆仙凤摇摇头,“吞佛童子很难缠,一直咬死技术入股比例和管理层变动要由他们掌握。” “不难缠就不会让你带上桐文,”龙宿想了想,“宇声第一期的投资商是恆瑞,这样吧,你让花伴月有空去认识下。” “可是恆瑞只拿到他们15%的股权。”这个份额实在左右不了被投资人的意向。 “不用他们帮什么忙,”龙宿微微一笑,“基金的运作模式大同小异,钱就是他们最大的武器,不见兔子怎会撒鹰,他们的全期投资款现在不可能都到位了。” 穆仙凤若有所悟:“您是说,宇声现在资金鍊有问题,我懂了……可是会不会打草惊蛇?”他们能给的,恆瑞自然也能给,在业内看来,以盈利为第一目标的基金只怕比吃人不吐骨头的ui亲切十倍。 “若是资金鍊没有问题,何必找我?吞佛童子可不是一个喜欢跟人合作的人。”龙宿对这个弟子身份的秘书比别人向来耐心些,“恆瑞原本的投资领域是轻工业,宇声只是进入游戏产业的试水,如果有适合的理由,他们不会恋栈。” 见她还是不解,龙宿嘆一声气,直接提示,“恆瑞董事会内部一直不很太平。”这下穆仙凤彻底明白了,龙宿又说,“让花伴月去找周齐,他跟恆瑞董事长的儿子关系不错。” 都说的这么明白,穆仙凤再不懂,就白做了龙宿这么多年的秘书,她甜甜一笑,大方地承认:“我还需要多多磨练,多谢总经理提点。” 怎么忽然间凤儿说话也一路向剑子靠拢了?对这个亦弟子亦家人的助手,龙宿向来宽待,挥了挥手想让她出去别贫了,忽地又停住:“我记得桐文是s大政法毕业,比你大一届?” 这是哪一出?穆仙凤下意识回了句“嗯”,倒不好出去了,心里一算,摇头,“桐文大我两届。” 龙宿长眉一挑,像是在说果然如此:“不计跳级,我应该比你大六届。算算倒是差不多……哼。”冷哼出声,不怒自威,穆仙凤忍不住揣测谁又得罪这位了,就听龙宿说:“昨天管中和给我打过电话。” 虽然一年没打交道,恶劣的印象倒是如若昨天,穆仙凤立刻把这名字记了起来,“时讯传媒的技术总监?” “早就变成副总了。” “他找您想做什么?” 龙宿一晒:“还能有什么?说是有朋友弄到一批不错的书画,请我一起去鑑定。” 穆仙凤这下彻底理解龙宿的不快从哪儿来了,“那您的意思是……” 看她一脸不乐意,龙宿就知道被误会了,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任人予求予取的提款机,你把这件事告诉默言歆,让他解决。” 解决这个词可大可小,不无微妙,穆仙凤知道龙宿不说是保护自己,点了点头应下了。ui员工名单上从没有默言歆这个人存在,但是一件事或一个人一旦被交给默言歆“解决”,也就意味着疏楼龙宿不打算留余地了。 日后好相见?龙宿冷笑。一个人可以蠢,也可以无能,但一个人既蠢又无能,又很贪,那真是神仙也没得救。 看他似笑非笑,穆仙凤就知道这位管副总把龙宿得罪大发了,关上门退出来还在思量,从前雁过拔毛过桥抽板的事儿也遇过不少,今天这是怎么了?再想起刚才龙宿没头没脑的问题,实在忍不住马上给默言歆拨了个电话,把今天的事情讲了一遍,才问:“到底为什么少爷突然问起我和桐文哪一届的?” 默言歆平时是个八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对龙宿的了解却远在仙凤之上,思绪在管中和周边转了一圈,就猜到了三分,“时讯传媒受贿案的检察官、桐文的学长傲笑红尘,差不多比少爷大七八届。” 对这位曾经咬住ui不放,还差点真的给公司带来极大麻烦的检察官,穆仙凤当然没有忘记,“然后?” 当初主导调查傲笑红尘,连对方小学手工课成绩都没漏过的默言歆嘆气,“傲笑红尘在改考法律硕士前,也是p大学生。” 穆仙凤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潜在的家庭危机,怪不得能让大老闆如此伤脑筋。所以说,相互表白以后就能幸福快乐直至白髮千古,那妥妥的是童话故事。前科分子想要顺利从良谈何容易,想想这些年帮少爷一起应付的那些女人,再想想可称难摆平标杆人物的剑子先生……穆仙凤觉得自己一定没有在幸灾乐祸,咳咳,大概…没有吧…… 所以怎么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呢?如果知道贴心可爱的凤儿一直把自己的感情问题列为最关心的十项民生大事,排名还在商场打折活动之上,龙宿估计就会理解家贼难防的另一种涵义了。 现在,八卦的主角一边瞪着手机上传来有事晚回家的简讯咬牙,一边思考恋人到底猜到了多少。龙宿洞察力极强,剑子第一次提起傲笑红尘和ui起诉的案子,他就感到恋人其实非常在意这件事。只是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剑子点到为止,没有深入。龙宿当然乐得意地装傻,也刻意不去追问剑子和傲笑真正的关系。两人尽力维持着的宁静,却被管中和一个敲竹槓的电话,硬生生把含煳过去的事情又搅和了起来,也难怪龙宿暗动无名。 第91页 到如今只能寄希望剑子查不到什么吧……龙宿锁上手机自我催眠,试图忘记剑子轻松打听到了ex战网往事,还有能直接从伺服器商拿到加密资料的朋友。反正坦白的最好时机已经错过,又掂量不出影响的实在轻重,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牢底坐穿了。那依照龙宿的一贯行事,还是……继续骗下去好了。 对于真被剑子发现了怎么办,乐观的龙宿表示他还没想,希望传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招真的好使…… 远在城市另一头的剑子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吓得身旁的秦假仙坐到了最远距离:“我说剑煮啊,我这次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可不能害我感冒。我们花仔可是有身孕的人吶……” 剑子揉着鼻子,极力抚平刚才瞬间感觉到的恶寒,“知道知道,还是个儿子——这句话今天已经听你说过八百遍,连你老婆的预产期我都会背了。” “知道还把我拉出来!这可是胎教时间,我儿子每到这时要听古典音乐和诗词朗诵陶冶情操,将来一定能成为像我一样风度翩翩的秦玉安二世。” ……真的像你那就人间惨剧了。剑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倒不是他顾忌朋友情说不出口,而是早就被刻薄的谈无欲讲过了。秦假仙当即豪迈地表示不怕,咱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钱,将来儿子对哪个配置不满,日本韩国尽管去,还怕整不出个真潘安来?——规划如此长远,真让一众朋友拜倒。 说到秦假仙,也是个奇人。剑子上大学的第一年,他还在p大后门卖盗版碟和山寨包,剑子大三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了整个片区山寨货的渠道,等到剑子四年读完,秦假仙已经一飞沖天了。他和市里搞了个项目,盘下了一条街改造成工艺品步行街,专卖各色山寨名牌,真正做到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但凡哪里有国外旅游团,下了飞机就拿着指南小册子直奔目的地——谁说老外不喜欢占便宜呢? 那之后秦假仙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就凭大赚特赚这么多年也没得罪过人,就足以称奇。他放得下架子,所以不止白道吃得透,黑道也混得开,说是本市消息最灵通的人物完全不为过。剑子和秦假仙多年老朋友,关系不比寻常,不然以他家大业大,手下小弟众多,完全没有必要亲歷亲为地奉陪这一句话的委託。 剑子也很承这份情,秦假仙一索要报酬,他就表示上次帮忙做软体防护“不小心”在你电脑发现的岛国动作片都还你。秦假仙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马上说咱俩谁跟谁啊,事情准定办好,那啥动作片您还是都删了吧…… 说笑归说笑,秦假仙办事一如既往地靠谱,才过了两天,就说有结果了。要不怎么说周齐真乃善解人意好上司no.1呢?剑子随便说了一声,理由都不问就准了假,前任老闆一比真是云泥啊云泥,果断抛弃之绝对是英明决定。 他在这里腹谤,倒是不知道前老闆现恋人现在也在怨念自己。 秦假仙指挥着司机左转右转,越开人越少,剑子向外扫了一眼,主路右边是绿树掩映的别墅住宅区,左边则是连片的厂区办公楼。开到一个路口,秦假仙让司机左转停下,发动机一熄火,司机自觉地下去熘达,秦假仙一指斜对面一栋小楼:“那就是管中和的家,四年前买的,付的全款。” 这片都是两层连排别墅,每户200平米上,如今市价过千万,四年前估计也要六百来万。全款买房和贷款买房不可同日而语,剑子又不是傻的,一听就明白了,再确认了一遍手里管中和的个人资料:“时讯是电视台下属负责gg和电子商务的子公司,就算油水再足,一个副总突然掏出这么多钱,这么高调,也不怕出事?” “所以怎么叫做走狗屎运呢?据说管中和平时喜欢收藏古董,在本市藏家也算小有名气,本来也有点积蓄。几年前从乡下淘到幅明朝的古画,一下子就发了,卖了几百万。” 捏住资料的手指紧了紧,剑子挑眉:“……几年前?” “大概是四年不到,那时管中和还是时讯的一个it经理,后来就高升了。ui拿下时讯的标是一年多以后,傲笑红尘主持的行贿诉讼就是两年后了。”秦假仙朝他伸了伸大拇指,“我老秦很少服人,唯独这次要夸一句,你们家那位做事实在是高,真是大手笔。” 常人都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很少人能给小鱼放长线下重饵,手段如此干净,这句夸奖龙宿确实当之无愧。剑子忍住听见“你们家那位”的牙酸感,淡淡地说:“这是小事,还有呢?” 小事? 秦假仙被这句噎了一下,心道这已经够判好几年了啊还小,到底你是希望龙宿捅出多大的篓子啊。他思绪急转,口里不停,吩咐司机:“……去旧城区。” 抬眼一看,白髮垂眸一派沉静,黑色眼瞳深不见底,唬的秦假仙心里一跳,这眼神,多少年没见他这样了……哎,疏楼那谁,不是我老秦不想帮忙,剑子这次是来真的,你啊,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39章 act 39.0 x市城区改造搞了十数年,新城区已经和西边的工业区连成一片,变成了金融生产的中心,全市大约60%的人工作生活都围绕着新城区。旧城区一片片被拆的七零八落,有的改成工厂,有的改成公园,还有不少没能开工的拆迁房里,这一户那一户三三两两地住着外来流动人口。流动人口一多,治安就难治理,司机熟门熟路地绕过一些比较乱的地区,直奔旧城区边上的高尔夫球场而去。那里本来是片海产大亨收下来的地皮,想要建成餐饮娱乐城,可惜建到一半资金断链,地皮被银行强制收回,有一家名叫北辰的房地产集团接了盘,花了半年功夫改造成了娱乐会所。 第92页 秦假仙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不止对本市各色娱乐场所熟门熟路,各种龙蛇鼠道也是门清得很。远远地叫车停在这家“皇朝会所”外头,绘声绘色地把前事说了一遍。剑子边听他说,边透过车窗观察会所外观。会所名字听起来很牛气,外装倒是很普通,高高的欧式拱门和罗马柱立在这里,多少有些不中不西。门庭冷落之极,没有迎宾没有停车连大门都没打开,像是根本无人问津似的冷冷清清。 虽然没来过这种号称“会所”的高级夜总会,剑子也猜到它不会像现在看起来这么简单:“大仔,这真的是会所正门?” 秦假仙哈哈一笑,猜到了他的疑惑,“是正门,不过,还不是开门的时候啊。晚上9点开始,才是‘皇朝会所’的营业时间。” 晚上9点?以前邪影就是在酒吧打工,所以剑子知道娱乐场所都有营业时间限制,一般是晚上7点到凌晨3点,这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寻常,“我记得你说过,x市最大的销金窟是在老城市中心的‘星光璀璨’,那里是全天营业,这里……营业时间这么短的会所,赚钱吗?” 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秦假仙眉飞色舞地说,“不愧是我老秦的朋友,看问题通透。告诉你,‘皇朝会所’不止赚钱,而且赚钱得很。别看本市知道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平日里叶门庭冷落,但每日里钱进钱出,现金流不比一家大商场差多少。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剑子一听就知道哪里不对了,商场的销售都是走现金结算,每天现金流从百万到上亿都有可能。日进斗金来形容也绝不为过,一家客流稀少的会所,靠正经生意能做到这样才有鬼。他沉吟片刻:“这里有赌场?不对,赌场也是要看客流的,人很少却有很多现金进出……莫非是洗钱?” “聪明!赌场加洗钱,这就是‘皇朝’最大的生意之一。”秦假仙一拍手,“北辰集团是干拆迁建房发家的,能做这一行的都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在这里,如果你出得起钱,还能够解决很多明面上不方便解决的麻烦。” “怪不得要把会所建在这里……”剑子的目光在远处稀稀落落的平房和违章建筑上,别的会所或者高雅气派有档次,或者灯红酒绿够热闹,“皇朝”选址别具一格地在治安不好的拆迁地区城中村附近,醉翁之意昭昭可见。差不多的线索都到手,只差一个关键,剑子直指重点:“这里跟龙宿有什么关系?” “这块地就是他的,你说呢?” 由点到线只要一瞬间——傲笑、时讯、对龙宿的起诉、皇朝会所、北辰集团——所有资讯组合起来,以剑子的头脑立刻就懂了:“时讯的受贿案的根子在这里吧?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通过起诉龙宿打开北辰集团的突破口。” “傲笑当初也来找过我老秦调查疏楼龙宿的底细,可惜ui公司不偷税不漏税,业绩红火,年年是省市表彰企业。除了帐面上的地皮租金,和北辰集团找不到一点交集,真正如老鼠拉龟无从入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个时讯的管中和,却被对方连消代打脱开身去。这项打算最后只好无疾而终——想牵人落水,也要机会才行啊。” 剑子深深吐出一口气:“大仔,我最后只剩一个问题。龙宿一个国学世家子弟,名门之后吃喝不愁,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市里挂了号的新兴产业先锋。和北辰集团牵涉太深,在商在朝都是弊大于利,他不蠢又不笨,内中险恶应该一清二楚。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傲笑红尘可以有信心,一定能从他身上挖出北辰集团的黑幕来?” 一大段话说的不急不徐,连音调起伏都没有,却让秦假仙感觉分外暗潮汹涌。还好,剑子的问题对他来说完全没难度,简直太好答了:“这——我真的不知道啊!” 黑眼睛瞥了他一眼,剑子微微一笑,好像刚才的情绪都不復存在一样,诚恳地一拍老秦肩膀:“没事,今天真要多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剩下的……我知道该向谁打听。” 秦假仙马上得瑟起来:“知道我老秦很忙就好,哎,我怎么会认识素还真你们这些债主,使唤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对我这个准爸爸没一点体贴。” 听了他的抱怨,剑子非常和善地表示,“如果孩子是你来生,大家一定会十分体贴孕夫。” 秦假仙被雷得狠狠一哆嗦,“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们,咱们回去吧。剑煮啊,你也好久没尝花仔的手艺了,今晚要不要来家里吃饭?素还真一家子也过来,可能还有其他人。” 你们倒是想呢!不必其他人,一听见素还真这三个字,剑子就明白那是怎样的鸿门宴了。自从圣诞节第二天之后,剑子对一众损友都是潜行状态,完全彻底的把“不q不短不见面,装死装傻装无辜”策略进行到底。今天就算秦假仙家里摆下满汉全席他也是决计不会去的,以素副教授套话八卦的满点天赋,单刀赴会危险性太大了…… 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八条未读简讯,大都来自以素某为首的损友们。连口吻都如出一辙,纷纷抱怨好久不见空虚寂寞见异思迁有男人忘友人……剑子额头青筋乱冒,唰啦啦删了个干净,刚刚删完,又有一条消息进来,却是龙宿。 第93页 看完简讯,剑子脸色直发青,长嘆一声,向秦假仙辞行:“多谢你的邀请,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代我跟素还真他们问个好。” 他沉痛的表情让秦假仙吓了一跳,赶紧让司机停车:“剑煮,你家里不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要我帮忙?直接送你回去吧。” “颱风过境,你帮不上忙的。” 丢下这句话,剑子下车打了个的走了,过了好一会儿秦假仙才回味过来:“有颱风?不可能啊,这可是春天。” 如果被剑子听见秦假仙的疑惑,一定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大仔,人为灾害更严重啊! 打开小窝的大门,剑子头痛地看到颱风源头疏楼龙宿从沙发上扭过头,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汝回来的正好,吾们吃饭吧。” 饭当然是已经摆上桌了,七个菜一个汤色香味顶级,酒也提前温好,配合今天的淮扬菜,颜色清透的花雕盛在青瓷酒杯里,加上新装修的饭厅射灯,灯下恋人眼波温存,从各方面来说都可称完美情人餐典范。不过剑子仙迹从来都是和浪漫无缘的男人,直接掠过了一脸“来夸我来夸我”的龙宿,目光先定在了厨房门上。 松了口气,剑子这才有心情换鞋脱外套在饭厅坐下,非常真心实意地表示:“龙宿,多谢你了。” 啧啧,没有感动无比投怀送抱也就罢了,面对如此精緻的爱心晚餐,竟然连惊喜都欠奉。龙宿身为主厨的自尊深深地被伤害了:“剑子,吾感到了被敷衍的漫不经心。” “非也,我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诚挚无比——多谢你还知道先关好厨房门,不然我这一顿只能食不知味酒不知甘了。” “呃……那个厨房嘛……”一刀戳中要害,龙宿的目光立刻开始四处游移。光看这心虚表情,剑子已经可以想像自家厨房遭灾的程度,一定已经超过十级颱风的惨况了。 认识龙宿之前,剑子一直对能做出美味食物的大厨抱着美好的尊敬。在看龙宿做了一次饭以后,这种美好就……破灭了。正常做饭都是先从材料挑选採购到清洗摘选到下刀料理准备,龙宿可不一样。这位爷那是绝对不可能去菜市场,要做什么菜,需要什么食材,一律电话给穆仙凤,一应准备两份洗净甚至切好,让他现场挑选。调料大料这些都由家政公司提前买好,三月一换,什么贵买什么。厨师龙宿本人,基本只负责做菜和被剑子赞美这个环节——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高手就是要这么关键和低调。至于每次做完饭就好像灾难片现场的厨房?——那都是别人的事情! 剑子一直认为,不用洗菜摘菜甚至连刀都不动的状况下,还能回回把厨房搞得惨不忍睹,这种本事简直比精湛的厨艺还值得惊诧。作为有些洁癖的吃现成人士,他只能每一次都很认命地在饭后花近一个小时打扫厨房,顺带得出了一个很有意义的结论:学会做饭的第一步,就是先找个给你收拾烂摊子的人…… 对于自己的厨房破坏力,龙宿也很有自知之明,咳嗽一声就准备转移火力。 “红烧排骨做的真好吃。”剑子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别的赞美很稀缺,但是对龙宿的厨艺,他从来都不吝溢美之词。 灯下全心全意微笑着的恋人,让准备声讨对方抛弃自己长达三天的龙宿一下子怨念吹飞,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早知汝爱吃甜,该试试江浙菜。” 剑子微微一笑,却没有说穿这淮扬菜只怕是临阵磨枪的结果。两个人聊着天,伴着最近的新闻,公司的八卦,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个把钟头。吃完饭,龙大爷直接变身甩手掌柜,剑子的苦难就来了。还好经过各种威逼加利诱,打赌又讽刺之后,龙宿已经掌握了帮忙收桌子这个技能。至于扫地拖地洗碗清理灶台等家务,近三十年的人生空白急需填补,剑子已经放弃了。 就算已经认命,看到某人抱着手靠在厨房斜对面,还是相当不爽啊……剑子放下扫帚,回头谴责:“龙宿,你这吃粮不管闲事还求围观的态度十分可恨。” 龙宿噗哧一笑,“此言大误,吾只是想看看汝有什么要帮忙。” 话音刚落,扎好的垃圾袋已经递过来,剑子眨眨眼,“既然你这么积极地要求……” 平时倒个茶都要磨嘴皮半天,这次龙宿却一句废话没有,接过垃圾袋转身就出去了。等他迴转身,水池里的碗已经被剑子消灭掉一大半,龙宿依旧靠在厨房门外,看着恋人垂着头一脸认真地忙碌着。 他喜欢看这样的剑子。所以,绝不会说,其实是故意的。 也绝不会说,我知道你在猜疑什么。 **************************** 做了一个梦。 有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头顶是浓绿的林荫,带金芒的白色岩石铺成路,每一步都像踏在细碎的阳光上。 街上没有车,只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携家带口,相互牵扶,不停步地向前走,走得很快。“快一些。”人们相互催促,“快一点,不然就赶不上了。” 而他独自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前面有辆粉色的冰激凌车,车顶悬着好多五颜六色的气球,每个买冰激凌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气球。那些气球无比可爱,每一个对着光都会反射出各种颜色,就像闪闪发亮的宝石,而且据说它们永远不会破。为了得到这个珍贵的气球,冰激凌车前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第94页 他对气球不感兴趣。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他也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只是比起站着想该干什么,他更愿意这样不必思考地走下去。 忽然被人拽住了,一个刚刚过膝盖的小孩拉着他的裤管。雪白雪白的脸,又圆又大的眼睛,应该是一张很可爱的脸,却挂着十分不讨喜的傲慢表情。 “喂,你,帮我排队,我想要那个气球。” “不。”他皱眉,想要走开。可是孩子紧紧抓着他,完全甩不开。 “你去排队,我会给你报酬。” 他拖着步子向前走,“你去找别人,我没兴趣。” “我会给你报酬,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这句话让他再一次停下了:“那是什么?” “帮我拿到气球就给你。”孩子就像一个不耐烦的君王吩咐自己的臣下。 于是他就去排队了,因为想要拿走这个讨厌的小孩最重要的东西。 排了很久很久,那条队伍像是永远都不会移动似的,前面穿黄裙子的姑娘对女伴大喊:“真希望能快一点,不然会赶不上!”她的女伴回喊,“赶不上有什么所谓,只要有这个宝石一样的气球我就满足了!”后头是个捲髮的小女孩,每隔几分钟就会揪着父亲的头髮问一次:“爸爸,你说他们愿意给我两个气球吗?”父亲笑着点点头,小女孩因此满足地搂紧了他,直到下一次想起这个话题为止。 就在这样喧闹无比的漫长时间里,终于轮到了他。冰激凌车的售货员是两个滑稽的小丑,一个负责爬到车顶拿气球,另外一个负责用怪腔怪调的口气问每一位客人:“您好,想要什么口味?我们今天有很多的巧克力冰激凌!” “除了巧克力冰激凌呢?” “还有更多的巧克力冰激凌!啊哈哈哈……” 他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小丑每次都要爬到车顶去拿下一个气球,而不是一次性把气球拿在手上。他把巧克力冰激凌和气球递给小男孩:“现在,实践你的诺言吧。” 孩子把气球又递迴给他,“这是报酬,我最重要的东西,你可以把它送给自己重要的人。” 他一下子皱起了眉,“我没有重要的人。” “大家都有重要的人,也许是你忘了。”孩子一点也不愧疚,“忘了就去找吧,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反正有的是时间。 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听见这句话,想着自己将来竟然有那么多时间,却不知该去哪里,去往谁的身边,忽然很难过。 第40章 act 40.0 跟那边的傲笑又闲扯了几句道别话,剑子无奈地摇头关上手机,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昨晚纠结数次,最后还是决定约傲笑出来谈谈,却发现大检察官人在外地收集起诉证据,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他一贯是下了决心就有百分之二百行动力的人,当下也不想拖拉,翻开通讯录打了一长串字,发送——素还真。 “剑子,在忙吗?” 简讯刚出去,就有人敲门进来,是许仁秀走后新提拔的主程序,时不时来向剑子讨教一些问题。小伙儿年轻肯干能力也不错,最主要识得眉眼高低,开始就立好了自己的位置。既然是技术工,就专心在项目上,不立山头不拉派别不搞技术绑架,只管把事情做好。这种态度一个多月下来自然顺风顺水,更是和剑子混得很熟,三天两头来求解惑。 “没,你昨天让我查的bug我查到了,是这里,”把手提转个方向,他点了点屏幕,“在头文件里定义变量,c++绝对不能这么做。” “我去,这错的也太低级了!怪不得我在函数里头查来查去找不着,灯下黑啊这是!” “有经验的c++程式设计师都不会犯这种错,不过项目来来去的人多了,这类可以运行的错误总是难免的。” “唉,看来想偷懒是不成了。这一次程序优化,我还是从底层全部重看一遍吧,把这些错误全清了。” 剑子鼓励地竖了竖拇指,“这是个卖苦力的活,但是做一遍对项目对你都好,加油。” 周齐很欣赏年轻人,剑子觉得理所当然——作为一名技术主管,能懂得过眼权势都是虚妄,只有学到的本事值得依傍,自然值得欣赏。 小伙勐点头,“有你金口玉言,我就把这趟力气活接了。要是遇上什么不懂的,老大可千万要多多指点小的啊。” 开始还觉得是话少低调的一小伙,怎么混熟了之后,越来越向八堡二世发展?对于此等赤裸裸的抱大腿行为,剑子一向应付不来,只好哭笑不得地表示兄弟你好好去吧,组织是相信你支持你不会放你一个人去死的。 许仁秀还是走了,“一个人说要辞职,最后就一定会辞职”的“龙氏职场定理”这一次也没有落空。年后没多久,他就拉到了一个投资商,拉上了三四个人离开了公司。走之前还特地请剑子吃了一顿饭,虽然最后没去申请天使投资,但人情许仁秀是认下了。这种特意结交剑子看得不少,许仁秀为人不讨厌,他当然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要知道,作为一个连清洁大妈都能交换qq号的人,剑子仙迹的交陪能力那绝对是突破天际了。 第95页 把许仁秀拖进qq组“山水有相逢”里,这个团队第一次高层变动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连一点波澜也没有扰动。在龙宿把项目从三方合作变成两方之后,周齐也终于成功地踢走了项目太上皇,从此后公司上下,只有一个权威的声音。 手机的震动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点开简讯四个字——“出来面谈”。 但凡认识p大经管分院素还真的人,都会心悦诚服地表示:素副教授,那真是一个神人。 不提素副教授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声名远播,有了专家权威的江湖地位,更能在全国知名学府夺得珍贵无比的正式职称一席。就提剑子那堆三教九流的朋友,竟然有一小半也都认识素还真!从这一点来看,素还真的交游绝对不是广阔而是壮阔,和他一比,剑子觉得自己简直算是个宅男。 从个人特质来说,素还真具备超强的沟通和组织能力,总能推动一些看起来很困难的事情走向成功,这让他成为朋友圈里公认的帮忙专家。用慕少艾的话来描述一下,那就是:工作时间以外,素还真如果不是正在忽悠某个人,就在去往忽悠某个人的路上…… 要跟这么个精明厉害又八卦了得的朋友吃饭谈心,剑子在踩进饭馆门之前差点都想调头回家,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一见素还真,他小小吃了一惊:“配了眼镜?” “没戴几天,”还是不太习惯鼻樑上架了东西的感觉,素还真拿下金丝眼镜擦了擦,“只有200度配不配都可以,不过续缘说眼镜提升了我斯文有礼的个人形象。” 面对傻爸爸的炫耀之词,剑子深表贊同:“确实大幅度地提升了你斯文败类的个人形象。” “咦~剑子前辈,为何只有一阵子没有联繫,你的毒舌等级上升了这么多?莫非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 识破他意图牵扯私事的恶劣用心,剑子笑得很诚恳,“既然叫了前辈,那就先把你欠我两年的编程费用先清了。” 此等攻击如春风和面,素还真笑得更加诚恳,“当初帮我编程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收钱吗?”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后来能靠这个模型拿到副教授职称嘛。” 好嘛,素还真懂了,不是来催债的,倒是来贺喜的。这职称的客都请了仨月还没请完,受欢迎的男人真辛苦。他心里很是为自己怨念了一把,递过菜单给剑子:“是是是,素某谢过你的大恩大德,尽管点菜,这顿我买单。” 剑子才不跟他客气,所有朋友里敛财秦假仙第一,素还真就要认第二。不说他每周推不完的有偿讲学,也不说时常上财经节目指清桐居,就说素才子到现在出了三本书,哪本不是效率百万版税过千万。所以一路海参龙虾捡好的点下来,剑子一点不手软。 素还真就更不心疼了,两年前摆脱剑子搭建的经济学模型程序,要真论价这样的饭几十顿都挡不住。关键是程式设计师好找,学纯数学出身的就比大熊猫都精贵了,就素还真当初拿出的模型,里头公式之多,99%的程式设计师铁定看不明白。 长嘆口气,素还真给两人都倒上茶,“我还是觉得你去做程式设计师是浪费,你这样的背景,搞经济金融再适合不过,敲开华尔街哪家公司的大门都能找得到工作。” 剑子大笑:“你还是别费劲了,我觉得写程序比研究期权债券好玩儿。” “这就是世界上一半人的乐趣,另外一半永远不懂了。”素还真也就是随口一说,好久没见老朋友,总要过过嘴瘾嘛,“出社会一年多了,有什么收穫?” “收穫很大——每隔三个月我回头看自己之前写的程序,都觉得烂到家了!” 素还真也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抱怨做上班族没有假期呢。” 提起这茬,剑子就一股怨气意难平,“自古鱼和熊掌难两全……” “耶,起码方便你扩充人际关系,步入人生新境界。”看来今天素还真是铁了心要把八卦进行到底了。 “是不是新境界,还要看你吧……”素还真被堵的一阵咳,剑子摇摇头轻轻一笑:“简讯讲不清楚,非要当面谈,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其实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参与了这件事?” “因为想得很巧妙。”上来两个冷盘,剑子一边拆筷子,一边说,“借时讯来敲打龙宿这样功夫在诗外的点子,傲笑那个一根筋可想不出来。何况我知道你这位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好公民,一直都是警方的义务金融顾问。” “真希望傲笑红尘有你一半好讲话,他最初看中疏楼龙宿,竟然因为感觉对方是正派人,企业名声家世都上好,一定有一颗匡扶济世疾恶如仇的良心。” “咳咳咳咳……”现世报来得快,这回轮到剑子被呛得半晌说不上话,连笑都忘了。 素还真体贴地让服务员给他送上来一杯清水:“虽然傲笑的判断彻底错误,出发点却绝无问题。在和北辰集团有瓜葛的人里头,疏楼龙宿有手段有背景,只要肯站出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你直接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恶人还靠恶人磨就行了,”剑子总算止住咳,“别绕弯子,说吧,龙宿跟北辰集团到底牵涉了些什么。” 第96页 “说来也简单,龙宿发家是给电信机房做伺服器的,他入行的时候x市竞争激烈,只好先从周边三线城市突破。那个时候做网际网路这行的不少人背景都很复杂,毕竟这个行业资金流转快,又是新兴行业,进入门槛很低。越是这样,想要啃下一块业务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那可真是拿命去拼,几十个壮汉直接冲进机房打砸抢算轻的,腰里别着西瓜刀,砍伤竞争对手人越多还给发奖金的这也不是新闻了。” 剑子靠在椅背上,“龙宿要打开市场,北辰集团也想介入,一方能搞定上头,一方能搞定下头,利益驱使,一拍即合。”顿了顿,综合之前调查得来的情况,又说,“龙宿知道不能和黑社会搅和太深,做伺服器赚够了直接来个倒脱靴。把这一块甩给北辰集团,从此两厢撇清两不相干,他玩网际网路资本运作,再不需要仰人鼻息。从表面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事实上呢——” “事实上,当然没这么简单。菜凉了,吃两口吧。”素还真若无其事地吃了点东西,看剑子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知道事情不说清楚这人是不会放松了,只得又放下碗,“先说好,以下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就连傲笑红尘我也没告诉过。” “放心,我听完会努力忘记的。” 你能忘记才有鬼,素还真心里吐槽,嘴上倒是不再磨叽,“其实在找到时讯的案子控告ui之前,我对疏楼龙宿和北辰集团的关系猜测都是你说的那种:双方之前互相利用,现在还有什么瓜葛,也一定是龙宿希望尽量淡化的。但是,时讯的审讯过程和结果,让我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猜测。经过这些年,疏楼龙宿恐怕已非吴下阿蒙,两者之间处于下风的,说不定是北辰集团。” 说完这句,素还真并不意外地看到剑子坐直了身体,放在桌上的右手已经紧握。 “晚上跟朋友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p.s.不许拿在我家做饭来威胁。” 再看了一遍简讯,把手机恨恨地丢到一边,疏楼龙宿第一百零一次反省自己找对象的眼光。就算要拒绝起码也该来一通电话,那有干巴巴一句话简讯就把人打发了的,简直毫无诚意!当然,华丽无双绝无缺点的龙大爷,是肯定不会想起最近迷上电话调情,经常没过几句就开始刷下限,弄到剑子抓狂挂电话这种小事的…… 从交往时间来看分明还在热恋期,居然已经三天两头见不到面,龙宿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抓不到剑子的理由通常只有两个:“见朋友”、“有事忙”,而且龙宿知道,这两个绝对不是託词。一个人qq上有上千号联络人,的确有很多朋友要见;有这么多朋友,那少不了有许多闲事要忙。 至于那些龙宿从未谋面的“好友们”,其数量之大交情之深覆盖范围之广,足够剑子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疑似爬墙的状态……每每想到这个,郁闷地窝在剑子家的沙发上玩ps3的龙宿,就砍的更起劲了…… 手机突然响了,本想按个免提直接听,看到来电显示龙宿皱了皱眉,按下暂停接了电话:“处理得怎样?” 电话那边的男人向来寡言,三两句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听完种种意外发展,龙宿都笑了,唇角酒窝份外醉人,金眸却一片冰冷:“哈,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问我要钱?” 对方又说了几句,龙宿摇头:“不必,管中和极贪,如果他什么都不要,我倒怀疑有诈了。……钱给他,但是只给一半,也不能给全,一点点榨到他变成废人就好。后续的手尾做干净,他既然不怕我,就找别人让他怕好了——你明白该怎么做。” 挂掉电话,龙宿斜躺在白毛毯上,操作手柄砍瓜切菜般清光了周围怪物后,把人物停下了。狭窄的老街上,一个孤零零的黑色背影,矗立在鲜血飞溅染就的路中间。就那么看着他站了不知多久,龙宿突然关了电视,把脸深深埋在柔软的白色绒毛间,闻着熟悉的味道,轻轻嘆了口气。 第41章 act 41.0 三月的早晨还很冷,一打开窗,料峭的春风就夹着泠泠的湿意打上了脸庞,入耳都是雨水落在顶棚地面的滴答声。剑子反手按住书桌上被风卷的纸页,把窗子拉得更开,唿唿的风灌入室内,穿过敞开的房门,迅速让无人的客厅变得更加冷清。 剑子坐回椅子,支着下巴将素还真传来的资料再看了一遍,又想起了当时的对话。 “后来想想,时讯受贿案一开始就很有问题。因为知道ui对时讯行贿这件事,是从一封匿名信开始。时讯是省台下属的电子商务公司,省台3年前开始全省数位电视网络架设,并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总投资约有四十个亿,当然不能由新公司一家通吃,其中半数业务都被分包到了兄弟子公司。时讯那时候的老总还兼着省台副总,是个实权人物,所以才能拿下终端软体和伺服器架设这两个重头业务。” “确实是两块肥肉,也有七八个亿吧。这一口吃下去,不管是时讯内部还是总公司,激烈的高层斗争都少不了。” “所以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封匿名信的来源是时讯那边,说实话,这种规模的高利润招标,猫腻是少不了的,吃相再好看,也架不住有人眼红。每年检察院那边这类有关经济问题的匿名信就占到百分之四十,如果这一次不是和ui有关,可能看看也就过了。” 第97页 “你们怕在时讯那边遇到太大阻力,就把目标放在下头的管中和身上?这个管中和背后没人?” “以前是时讯副总的人,那副总已经被调去另一家公司当老总了。” 明升暗降,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免不了的结局。听到这里,剑子不但没有越听越明白,反而越听越煳涂了。前面的都好理解,龙宿肯定是收到了风声,对省台的动作一清二楚,甚至了解到了利益分配的结果,所以经过提前布局,最后拿下了这一单。但是正常逻辑,公关重点都是实权人物,花费六百万结交一个没有靠山的小经理,到底是图什么? 剑子心里打着转,边听素还真说:“管中和淘到的那张六百万的古画,是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类似鬼市的地方买到的,一家古董行收了他的画,最后上了苏富比拍卖,以八百九十几万卖给了国内一家博物馆,绝对不是赝品。整个过程干净明白,唯一能和疏楼龙宿拉上关系的,就是这件事发生在他和管中和认识之后的第三天。” “也太牵强……”做业务的,一天总要认识那么几个陌生人,走关系请客吃饭都是正常。如果ui投标都成功了,还跟上家的经理连面都没照过,那才是奇谭。 这话一说,素还真也苦笑起来:“可不是?根本证据不足,只能传唤管中和本人调查,希望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剑子摇摇头,这事儿做的干净,就算管中和一时脑抽了愿意赔上自己的前途和钱途作证龙宿行贿,没有真凭实据也很难把他拉下水。眉头微微皱起,到了这里,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等一下,先把事情理一理。最开始,你们想突破北辰集团,龙宿是一个备选的证人。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匿名信指出ui有不正当商业竞争嫌疑。然后你们想通过调查甚至起诉让龙宿受胁,愿意协助深入北辰集团的内幕。根据匿名信,行贿对象是管中和……素还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过程非常不合理?管中和一个业务经理,虽说明面上是招标主持人,大概露点内幕可以,靠他就真能决定几个亿花落谁家?” 素还真好像早知道他会问这个,“犀利,一下就问到了重点。打开邮件,看我传你的资料。” 剑子的疑惑在看到手机邮件里一家公司的资料后,很快就被解开了。 这是一家註册在外省s市,名字很茶馆,叫做“清桐居”,后缀是顾问公司——典型皮包公司取名方式。资料后头还有简单的公司说明,註册资金三百万,业务范围环境和室内装饰顾问。 普通人可能闹不清楚环境和室内装饰顾问到底是什么,不留神还以为是装修公司呢,剑子一看就笑了:“哟,我和苍的半个同行啊。” 素还真也笑了,“没错,这就是一家专门给人看风水的公司。不过比起你和苍这俩半吊子道士,人家牌子可是硬得多,能请出好几个高人。同时也兼营古玩投资顾问,在收藏圈子里名声很响,生意风生水起得很。公司註册法人默言歆,龙宿秘书穆仙凤的未婚夫,两人今年就要结婚了。” 就是说公司是龙宿的了,剑子心里微嘆,这人一向把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行事起来却是“从心所欲”,但能不能做到“不逾矩”呢?他师傅前半生是工程师兼桥樑学专家,后半辈子忽然一心向道,心血都花在研究整理老祖宗的学问上了。风水堪舆术数相面方面的学识修养,剑子远超世上大多数方士相师。这个行当可不像普通老百姓想的,都是那种拉着你看手相的假和尚道士,里头的顶尖人物,都是一些在宗教界都有名的高僧大德、真人大师。至于命数冥冥,到底是真还是假?剑子向来顺其自然,不去钻牛角尖,学的时候全力以赴,学成后又少在人前显露。 在ui工作时,有个同事带来六个古钱,聊天时他不小心说到可以演算梅花易数。被一群人起闹之下给人算了一次,出言无所不中,众人惊为天人。被八堡大声公一宣传,半仙之名公司人人皆知,到现在还被龙宿时不时拿出来说嘴。 剑子脑袋转的很快,这家公司如果能请出真正的高人相师,那么——“以管中和的级别,还轮不到这类生意吧。莫非……龙宿一开始就和时讯老总认识?”见到素还真肯定的点头,他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这么个小人物怎么能天上掉馅饼了:“所以管中和根本就是个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招真是……”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素还真倒是夸奖起来没负担,“真是高明。这么大一个项目,若是没有这点猫腻,反而会被有心人注意上。但是这就是事情的第二个疑点,事实上我们开始根本不知道‘清桐居’这家公司的存在。调查管中和一个多星期没有进展,正打算撤销调查的时候,有人打来匿名电话爆了这个料。” 如果说一开始的匿名信还看似时讯高层的内斗,扯到清桐居这针对性就一览无遗了,剑子嘴角弯弯,眨眨眼,“龙宿把人得罪的够狠啊……” 素还真都不知道这份幸灾乐祸是真还是假了:“清桐居绝不是一家简单的公司,这根本不是送了个线索,是插了一根鱼刺啊。动不了,动不起,动不得,骨鲠在喉,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第98页 “告密者真正的目的就是把这件事露给你们吧,”剑子不由嘆笑,“可见应该和清桐居的客户没有瓜葛,北辰集团的嫌疑确实很大。” 严格来说,这件事对龙宿的影响并不算大,他可以给公司停牌,洗掉现有人员另起炉灶,所有人脉关系转到别处。最恶劣的反而是之后,至此疏楼龙宿的真实能量展现,这位对外面目一直极好的年轻企业家,就算是在高检挂了号了。恐怕此后龙宿每做一桩大买卖,都会引来相关方面的注意。也不知道ex战网那笔也算有两个亿的买卖,又让傲笑红尘加了几次班? “嫌疑更大的还在后头,过了两三天,匿名电话的人又打过来,说他是清桐居一名被开除的员工,管中和那幅画就是他假装卖主出手的。” “说的这么肯定,应该有证据提供给你们吧?” “确实有,他拿出了一张鑑定书的影印件,是提供给买画的古董行的,时间在管中和得到画前一个多月。又说除了真件,还持有这张背书来自清桐居的证据。”素还真揉了揉眉心,“警方追踪定位了匿名电话,最后查到举报人叫刘涛,曾经是清桐居一名业务助理,两年前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出公司。就在想直接联繫刘涛的时候,他失踪了,两天后接到报案,他在一起街头流氓斗殴案件中被捲入,身中三刀,当场死亡。兇犯潜逃后至今未能抓捕,后来调查,那人之前在北辰集团‘皇朝会所’做过保安。” 这剧情真是百转千回,各种旧梗层出不穷,简直堪比电视连续剧了。剑子听得啧啧称奇,“一个死了,一个跑了,你们想要的证据肯定黄了吧?” 素还真耸肩:“做得这样绝,最后对ui的起诉只能无疾而终了。朋友一场我可提前警告了,你以后尽量别在傲笑面前提疏楼龙宿,一听这四个字他肯定发飙。” 回忆一下子从昨天兜到去年险恶的圣诞夜,剑子突然觉得,慕少艾作为损友还是很有其存在价值的,咳,先把这货从黑名单里拉回来吧…… 门口传来响动,剑子顺手关掉当前页面,一回头,目光正好和刚到家的龙宿对上。后者正作势要敲门,看他转过身,不禁展颜一笑,凑过脸亲了亲恋人耳边的鬓角:“事情办完了,吾们出去吃饭?” 剑子瞥了一眼电脑时钟,快到中午饭点,“都这个时间了……到处都是人吧。” “带汝去个不用排队的地方。”这等小事怎能难得住吃喝玩乐天赋专精的疏楼龙宿,一把拉起剑子,“走,吃完饭还可以去湖滨散步。” 阖上手提,剑子似笑非笑地看他,“下雨天主动出门不说,竟然还情愿饭后散步。龙宿,你最近勤勉的太反常,令我感到非常的……可疑。” 呃……提前表现,争取缓刑的行为做得太露骨了吗?龙宿面上当然还是笑容万分甜蜜:“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长堤,细雨芳草,当于心上人缓步徐行,方不负一年之计的韶光好景。” 睫毛微微颤动,笑意就那样从眼角漫到眉梢,剑子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拉了龙宿的手:“既然你这么有兴致,我不敢不奉陪。走吧。你开车。” “啧,剑子,汝最近使唤人的本事又涨一级。” “下雨天不安全,我要仰赖龙宿你高明的车技啊。” “……给吾灌迷魂汤的本事更是愈来愈精纯。” “似乎昨天还听有人抱怨我简讯写的干巴巴,说话不够委婉好听。” “所以汝才该再接再厉,继续说些吾爱听的话才对嘛……” 对疏楼龙宿选择饭馆的能力,剑子一向是信任超过其车技的。两人从环境幽静的越南菜馆出来,没有取车,也没有撑伞,就那么沿着路走了两公里去到附近的湖滨公园。地上被打得有些湿润,天上还飘着一点雨,落在头髮上变成细细的水雾,惹得龙宿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拂弄剑子的鬓角,生怕毛绒绒可爱的白髮耷拉成一团。 “汝昨天去和什么人吃饭?”聊天中,龙宿忽然很随意地这么问。 “别提了,也是积年的旧债,损友一名。他的名字你应该听过,素还真,知道吧?” 认识这么久,龙宿都懒得为剑子的朋友圈感到吃惊了,“有名的经济学者,时常上财经频道,关心每日宏观经济分析的只怕都认识他。他好像年纪轻轻就是p大的副教授了?” 剑子甚感遗憾,“几个月前刚评上的,素副教授档期太满,我排队道贺也排了这么久。” ……原来是去吃大户了,龙宿哈地一笑,“看来汝两人关系不错?” “他从国外深造回来在p大读了一年数学,做过我学弟,时不时来找我帮忙编程建模什么。等等,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自从认识素某,我就一直在亏本啊!” 龙宿莞尔,“跟经济学家讲成本收益?吾看汝想要扭亏为盈,难。” “还好他每次劝我跳槽,我都坚决抵制了诱惑。”剑子真庆幸。 “跳槽?”龙宿一琢磨,明白了,“……数学功底深厚,又有编程能力,确实,金融界是一个好方向。” 第99页 沖他摆摆手,剑子对这个提议不是一般的不感冒:“我对资本的数字魔术全无兴致,写程序已经是一份足够有趣的工作。其实说到跳槽,我发现出来工作才年把,就遇见了不少程式设计师创业。” 印象深刻的就有路飞雨、八堡、宵、许仁秀,还不论其他……不管因为野心、理想或者时势所迫,也不管结局到底如何,都能满怀信心希望和未来搏一搏。不由得剑子不感嘆他们的敢想敢干,正因为有这么多自信又自负的人,这个行业才如此生机勃勃。 龙宿玩味地凝视他片刻,“剑子,汝心动了。” 轻抬下颚,让微风般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每一滴冰凉沁入肌肤,都激得人想要打寒颤,却又不可思议的兴奋。剑子就那样眼半合半张,沉浸在春雨带来的跃跃欲试里,没有回答。 第42章 act 42.0 秦假仙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右手拽着个资料袋戳了戳剑子:“你要的,收好。” 他这一身墨镜穿风衣拉立领只恨不能在脸上写“我是跟踪狂”的打扮,让接过资料袋的剑子只想抚额:“大仔,掩耳盗铃,有意义吗?” “事关我老秦一言九鼎的名声,若被素还真知道我毁约帮你查这些……”想像了一下神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秦假仙禁不住头皮一凉。 剑子一脸恳切地劝他:“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被素还真知道,你就说是被我威胁,他不会怪你。” 秦假仙对他保证的可信度充满了怀疑:“那伪造傲笑红尘签名的事,可不许再提。” “早已经是陈年旧事,既然傲笑始终不知根底,又何必斤斤计较。除非你有心忏悔,那我也不妨去帮你向他分说一二。”剑子的口气那叫一个体贴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为了凑够出勤数毕业,让秦假仙伪造风纪委员签名和他无关。 秦假仙气得大眼一瞪如铜铃,血丝怒张红得快赶上酒糟鼻,“剑煮你……分明就是你……!” “只是请你帮忙拿到签名,没这么罪无可恕吧。”剑子笑眯眯的模样,显然吃定了大仔没胆去找傲笑告小状——只要不被抓现行,他就还是傲笑眼里的大好人前辈,完全没有在怕的! “你你你……”真是帮人反被牵落水,一向纵横捭阖的秦假仙难得败下阵来,“算我老秦倒霉,不过咱们之前就说好,这次帮完,再不提这件事。” “这是当然,剑子仙迹尚无言而无信的前科。”——最多是言语模煳误导一下,本人毫不羞愧地在心里吐舌。看秦假仙长舒口气的样子,剑子当然不会说这一次差点黑进他电脑,给他换个桌面。反正上次帮忙架网络,“不小心”收集到的可不止一点动作片。这些料省着点用,起码能继续压榨大仔…十年八年吧…… 挥别了一脸晦气的秦假仙,剑子打开资料袋一页页浏览起来。那日从素还真处听来的一手资料固然不少,以他对这位好友的了解,哪能不知道对方还是有所保留,否则何必背着他警告大仔?这一份没有言说的好意到底是为什么,剑子又怎会不明白? 可惜他是剑子仙迹,可以装傻,可以玩笑,可以睁着眼上当,却绝不容许自己煳涂。 从时讯的案件前后来看,素还真暗示北辰集团对龙宿十分顾忌,甚至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抹黑对方。貌似很有根据,冷静下来仔细推敲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刘涛这个人,若他是敲诈龙宿不成愤而检举,最后被买兇灭口——这样推理,显然更贴近现有证据。所以剑子知道,素还真一定隐瞒了些什么,那才是让他能肯定北辰集团指示刘涛,对疏楼龙宿有所顾忌的根本。 素还真不肯说没关系,剑子领了这份情不去追问,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要查下去其实不难,从龙宿和穆仙凤默言歆的关系来看,后者很显然有一套心腹班底,并委以关键位置的重任。龙宿看人眼光很好,这些可以託付私密大事无论黑白的下属,一定有相当的忠诚和能力。如今时代,不说职场社会,就算夫妻情人,忠诚也是种稀缺品质,要找这样的人并不容易。所以剑子大胆一猜,这些心腹只怕是龙宿自己培养的。 他先收集了一些履歷,包括穆、默二人,以及ui里明显得到龙宿重用的如桐文剑儒、花伴月,也包括后来“清桐居”的新老闆雁穿云。时讯受贿案还没审理完毕,这公司就被卖了。明面上说是海归创业的环境科学高材生接了盘,剑子对龙宿何等了解,一看就明白,这是已经连换个皮都懒得了……“清桐居”一不违法二不犯纪,最大的错处就是和疏楼龙宿有关联,作出表示两不相干,对他来说足够了。 将关键人物的履歷摆在一起,很容易发现他们在同学时代都有交集,大都曾在疏楼书院进修过,龙宿才学过人,担任过他们的授业学长。除此之外,龙宿还随书院参加过一些各地书院、大学的国学交流,教导过不少年轻学子。再通过这些院校的内网调用学生名册,就这样顺藤摸瓜,整理出来一个有近千人的名单。 作为一个程式设计师,剑子可不会傻的自己去做信息收集筛选,他花了点时间修改脸部辨识软体,剔除掉不符合龙宿“看脸用人”标准的八成歪瓜裂枣。再把剩下的约三百人放到一个爬网程序里,加上他根据之前履歷大概猜测的数十个模煳条件,制作出“数字寻人1.0版”。 第100页 这个小程序可以自动在网上搜索所有名单里人的资料,如招聘信息、校友录信息、个人博客微博等,找到后比对给出的条件,符合就留下,不符合剔除,最后按照符合条件的多少加权算分,进行排序。剑子把程序挂在公司一台备份伺服器上,有了百兆上下行极速支持,一个晚上就得到了结果。 选出加权分最高的17个人,参考现任职公司和上一家任职公司资料,将最有可能的十个交给秦假仙调查。整个过程用的办法虽然笨点,也是不如素还真知悉内幕的无奈。 调查结果不多,一共只有12页,剑子却看了很长时间。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一壶龙井从飘着热气到变得冰凉,剑子靠在卡座高高的椅背上,静静地望着落地玻璃窗外数不尽的滚滚人潮,浮生尘浪。直到营业员数不清是第几次来询问是否要加水,他才扭过僵硬的脖子揉了揉,把秦假仙送来的资料一点一点撕碎,变成一堆几乎看不到字迹的小纸片。 结帐走人,顺手把装着纸片的资料袋丢进垃圾桶,剑子先给周齐打了个电话,再给龙宿留了个言,转身直奔最近的铁路售票点而去。 “龙宿,你在开会我就直接留言了,有点事找佛剑,今天就走,大概去五天左右,等回来联繫你。先关机了,有事简讯,少熬夜少打点游戏,bye。” 把语音信箱的留言翻过来覆过去听了好几遍,龙宿把手机握在手上,眼底无端变幻。沉默许久后,拿起分机把穆仙凤叫进来:“凤儿,帮吾查一下……”话到嘴边,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沖秘书笑笑:“无事,汝和默言歆婚期在即,汝将工作交接给花伴月,吾提前放汝一周去筹备。” 穆仙凤跟了龙宿十来年,一听即知后者开始要说的不是这些。心中微讶向来谋断果决的少爷竟会犹豫不决,还是秉持好秘书真言“少说多听效率执行”,杏眼里笑意甜甜:“凤儿一辈子一次的终生大事,只有一周假?” “啧啧,真是女生外相,最乖巧可爱的凤儿竟也学会了讨价还价。”龙宿摇头又嘆气,大有世风日下之感,“好吧,放汝和默言歆两个月,不管去哪儿,费用吾包了。” “真的?!”如此厚待,让穆仙凤也不禁喜上眉梢,看她一脸简直想蹦起来的兴奋,龙宿颇觉有趣:“汝若不快去通知默言歆,说不准就变成假了。” “我马上就去!” 下一秒,办公室里就没有了穆仙凤的身影,就算龙宿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时大家闺秀的秘书,竟还似小女孩般单纯好骗。过了会儿,想起忘了关门的穆仙凤又跑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轻轻地带上了门。 盯了办公室门好一阵,龙宿忽而失笑出声,拿起内线:“桐文?联繫流川飘渺,下午你们一起来下我办公室。” 剑子支着下巴,手指无意识抚摸着键盘,他已经对着密密麻麻的屏幕发呆了好久。直到右下角的电量提示框告诉他,手提还有一刻钟就要无力坚持。揉了下额角,干脆把难题一丢,直接将手提收进了背包。 车厢里不算太安静,前头两个男孩趴在座位和后排的朋友大声说话,谈笑充满了半个车厢。剑子的邻座是一对情侣,女孩上车就靠着男友肩头睡了,男生倒是电子书看的眼也不眨,偶尔记得伸手帮恋人整一下盖好的外套。 跨越横亘江面的铁轨,列车开进一片广阔的平原,田里新插的秧苗细细的像野草,黑土地成块连片地延伸,直到远处的地平线。剑子凝视车窗外有如荒芜的原野,恍惚间觉得一切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就是在最近的几天,他用同样的姿势,在同样的地方,注目过同样飞驰的景象。 突如其来的熟稔感,甚至让他觉得眼前的风景有一些凄凉。剑子用力揉了揉眉心,揉掉莫名的伤春悲秋,心想都说近墨者黑,果然没错。还好不久后他就可以聆听大师教诲,大悲咒一出,想必能清除整天跟某人厮混的不良影响。 对剑子来说,随兴出行随兴而至是生活的常态,所以他很笃定地直到下车到了站台,才开机给佛剑打电话问怎么找他。 “我刚到x市。”这是佛剑的第一句话。 剑子沉默了一秒,让他先等会儿就挂了电话,直接找到站台乘警。一刻钟后,再次接通佛剑手机:“下一班到x市的火车一小时二十分后来,你先找地方混着,我回来找你。” “麻烦吗?” 三个字主谓宾一律欠奉,也就做了十多年朋友的剑子一听就懂:“没事,运气好遇上个乘警人挺热心,他姐姐就跑这班车,给我弄个了个乘务员座。” 连站台都没出,已经搞定了回程票——对剑子足以走遍天下的神侃能力,佛剑分说也习惯了,嗯了一声,又问:“你找我有事?” 剑子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大事,见了面说吧。” 岁月造就的了解是相互的,佛剑也不多问,笃定地说:“你有事。” “呃,说有事嘛也算是有……”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剑子挠挠头,不管怎么说,他是不会对佛剑伪言敷衍的,“跟龙宿有关,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 “你说,我听。” 沉稳的声音让纷乱的心绪彻底沉静下来,距离上车还有时间,既然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干脆就电话里说了拉倒。剑子找了个背对出站口的地方靠上,又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讲述:“开始是因为一桩傲笑起诉ui的贿赂案……” 第101页 花了十分钟把前因交代了一遍,佛剑听得很安静,直到剑子讲到自己的调查,才问:“查到些什么?” 汽笛呜鸣声中,一趟对面开来的列车停靠在站台,乌泱泱人流唿地漫过来,剑子不得不暂时中断了谈话。等了一会儿,周围清静不少,才接着说,“直接证据不多,但是……非常不好。” 剑子一句非常不好,放在龙宿身上,就意味着问题很大。 秦假仙的调查里,确定和龙宿有关的公司一共三家,一家做民间慈善基金,一家做贸易,还有一家则是物流公司。慈善基金那个先不说,做贸易那家查过往交易记录,就是个空头公司。剑子以前听素还真科普过,不少大家族大公司都会开设一家这种空壳公司,专门用来洗钱。调查ex战网出售的事时他就注意到,战网註册的公司虽然是ui,一部分以贸易订单替代的收购资金却不在ui下,想来应该是流到了这家公司。 ui不是股份制公司,这笔钱就算是洗,也只是从龙宿左手到右手,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较要命的就是这第三家物流公司。 这家叫明达的长途货运公司可不是空壳,各种证照资格齐全,旗下大中小型货车近百辆,开业五年来也很有了些客户和口碑。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一天几十上百趟出车,交通事故肯定少不了。但是如果这些伤者都明里暗里和ui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那事情就真的很糟糕了。 “有一个伤者原本是省台的副台长,分管原本的网络电视业务,他车祸半个月后时讯就被拆分出来做了子公司,第一把交椅当然给了别人……比起这个,管中和那六百万真是毛毛雨啊。”剑子说的激动,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明达公司的司机车技真是过硬,六年来查得出的十来起车祸,都是只伤不死。要是伤者家庭困难,还帮忙申请慈善援助,当然,钱就来自那个民间基金。社会声誉好,受害者口碑更好,锦旗都收了好几面!疏楼龙宿这份火中取栗的本事简直绝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声充满讽刺的佩服,对剑子来说几乎就跟爆粗口差不多了,佛剑没有劝他冷静,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做?” “摊牌。”这是剑子的决断,他有自己的原则,“然后……做我能做的。总不能真把他交给傲笑红尘吧?” 反问里是不能言说的淡淡苦涩,佛剑分说默然片刻,突然丢下一句“我来处理”,不由分说地挂掉电话,直接关机。 剑子捏着手机先是一愣,再是一惊,最后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佛剑——你千万要冷静啊! 第43章 act 43.0 十年前,电视剧往往是浪漫邂逅为开头,幸福大团圆做结束,待到如今,就变成了以黯然分手为开头,破镜重圆做结束。——由此可见,电视观众的爱好已经从看小情人间的折腾,升级成了看老妖怪间的折腾…… 虽然素还真的总结实在鞭辟入里,但剑子真的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也有套到八点档的这一天。 一打开龙宿家门,迎面就有不明物体飞来,剑子闪身一让,踢来的电池哐地砸在了邻居家的鞋柜上。 客厅中央的龙宿和佛剑无暇分心,拳腿交接的啪啪重响不断,眨眼间两人又过一招。原本装饰精緻的厅堂一副兇案现场模样,沙发被踢散,茶几被击碎,四处是散乱的物件残骸,只有壁挂电视——忽视上面一条拉出的擦痕,尚能勉强算保留完整。事已至此,剑子第一件要事就是赶紧关门落锁,以免打斗声真的惊动了邻居。 “住手——”旅行包一丢,剑子半点咯噔不打地揉身而上。他身法比两人要快,两步就来到面前,当时佛剑正好抖腕架开龙宿踢来的一脚正要反击。剑子云手向后一靠,抵住后者击出的双肘,借力扭腰提腿,左脚尖顺势点在了龙宿重心的右膝弯,勐地发力反震。过手的两人都没料到他突然插进来,立刻生生卸掉八分劲道。闷响两声,就这么硬碰硬对了一招,三人同时后撤一步。 手脚都被暗劲震的隐隐作痛,剑子实在想不到俩人怎样会谈到打起来。先瞧龙宿,依然是唇角带笑,金眸里却惊怒难遮,完全就是不明真相的被害人模样。他有点明白了:“佛剑你……” 恢復了立若渊亭的站姿,佛剑分说肃穆如山岳:“还没来得及说。” ……原以为谈崩了恼羞成怒,结果却是还没谈先打趴下再说吗?面对动若雷霆的好友,再看看已经拆了大半的房间——若再早一些就没事,再晚一些便没力,剑子仙迹只恨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 那边龙宿已经动了真怒,多年商场纵横的冷峻浮在脸上,“佛剑,吾们也算多年朋友,今日汝到吾家,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打,吾已奉陪;现在,汝也该有个交代了。” 佛剑的交代很简单,也很直接——“时讯、清桐居、四叶草基金、九通贸易、明达物流。” “时讯和清桐居”一出,龙宿的脸色和心就是一沉。接下来每多听一个词,怒气就敛起一分,戒备就多出一分。金眸里风起云涌,面上却是逐渐笑得灿烂,光看表情,谁也看不出他脑中已是心念百转。第一次被问起时讯那天,就有预感总有这么一天,今天剑子走得蹊跷,佛剑来得蹊跷,这场架更打得蹊跷,龙宿岂能毫无觉察? 第102页 但再有准备,他也不曾想到,真相来临的这一刻,竟是真的……这么难熬。 极力按捺去看剑子表情的欲望,龙宿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毫无破绽:“汝大动干戈,就是为此?” 看他目不斜视,佛剑不禁瞥了眼身边的剑子,发现后者已经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只得暗嘆一声果真是有情皆孽,“正是为此,有何不妥?” 一句划出一步退路,留给龙宿自辩,也留给剑子余地。多年相交,佛剑对龙宿毕竟有一份实实在在的朋友情,不会因一言一事轻易抛却。 “一贯别无私心的佛剑分说能够如此,吾们这一架就算扯平吧。”龙宿心中五味杂陈,既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他行事一向滴水不漏,若有真凭实据,早在前年就被傲笑红尘拉下马来,光是几个名字,周旋的空间其实很大。佛剑分说为人正直,可欺之以方,可是他真正的对手,却另有其人…… 佛剑轻嘆,这却是连一句分辨也没有就认了。如此的坦荡也是少见,让人有些惊异,又仿佛对疏楼龙宿来说,这只是意料之中的,“你不否认?” “吾自认并非好人,动心机扯大旗瞒天过海做的不少,却不会事到临头,还要砌词抵赖那般无耻。”龙宿冷冷一笑,既然隐瞒无用,以他的骄傲,就不屑于继续掩饰:“所以,汝……们今日是来向吾兴师问罪了?” “们”字出口,眼眸随之轻转,龙宿终于决然地将目光投向了剑子,后者仿佛同他心有灵犀,也在同时抬眼相望。 一切梦幻泡影,仿佛初见。 剑子静静地注视他,面容凝滞,若不是黑眸闪动,简直像一尊忘记雕刻表情的蜡像:“佛剑,事情由我而起,还是我来问吧。” 对于造成现下狼狈境地的始作俑者,龙宿一度觉得自己可能会恼怒,可能会不满,也可能会忧惧。所以始终压抑着自己,不敢去看剑子,就怕情绪失控。但是当他真正看到剑子,读懂了对方那陌生表情的剎那,才发现还有另外一种感情,决然地压倒了一切,让他脱口而出:“剑子,汝这是何苦呢?” 本该是一句质问,入耳却更似一声温柔不忍的嘆息,剑子雪睫颤了一下,依旧无悲无喜,涩然反问:“龙宿,你又何必呢?” 好像一下就忘了语言,又好像一下就把话说完了,两人对视着,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他们最开始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开口时却只能说出这些,明知此刻有很多更重要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龙宿凝视剑子比以往更加幽深的黑眸,其中流动着的情绪,让平时的巧言绮粲尽数消散。正因为彼此理解深到得令人憎恨,才更感觉怜爱与怒火,“汝也要同佛剑一般,先教训吾一番?” “不,”剑子摇摇头,他不是暴力破解主义者佛剑分说,可以用谈的从来不会过打的,“问题并不在你,而在你的手段。” 他的痛惜和不贊同,龙宿并不领情:“啧啧,真不愧为事事留人余地的剑子仙迹。吾是该感谢汝,并未如汝那好友傲笑红尘一般,开口既是‘汝罪无可恕’吗?” 剑子的还击简单有力:“如果你真想换傲笑来谈,那也无不可。” 龙宿一噎,表情也不再是游刃有余的悠闲,一挑斜飞的长眉,狂意难掩,“世上哪个圣洁!有人冒名顶替抄汝论文上位,汝尚且能忍,何必对吾咄咄逼人?” 没料到龙宿竟也查过自己,剑子想说什么又顿住,心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罢,脸上却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那人最后把自己玩儿死了,你要我也看你这样?” 他眼底的难过是那么明显,让龙宿也终于冷静下来,将恼羞成怒的口气稍加收敛:“吾行事自有分寸。” 还没等剑子开口,那一边沉默许久的佛剑已经皱眉握拳:“你真要继续自误误人?” 和佛剑说话,龙宿就多了两分审慎,“事皆有因,不得不为。” 虽说语气柔和了十倍,左右里说的还是“不悔不改”四个字。顽劣如此,圣人也无用,恐怕佛剑也是早有预感,才连交代都省下,先揍个痛快再说。 知道一头向西一头偏朝东的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剑子定了定神,悠长的唿吸了三四次才找回平静,“龙宿,现在我们都不冷静,继续下去也是话不投机。佛剑今日才到x市,已经很累,我先送他回家休息。” 拆了房子掀了桌子乱了战局,这就要鸣金收兵?不管这算是缓兵之计,还是苦肉之计,都让龙宿腾地又是一股无名火,伸手拦住要带佛剑走人的恋人,“剑子,吾做的事是黑是白,对汝来说重要吗?” 剑子脸上划过一丝倦色,来回火车十几个小时确实累人,“不,不重要。”龙宿一愣,他已经站住了脚步,一字一顿地回答,“——你是黑是白,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龙宿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挥挥手,剑子拉着佛剑一路走了出去。 走在小区绿地里,剑子忽然抬头一笑:“今晚夜空湛蓝,星月满天,明天想必能晴空万里。” 佛剑默然片刻,说:“抱歉,我太冲动。” 剑子故作惋惜地摇头:“说的就是,你出手如此之快,让我失去了一个痛殴龙宿的大好机会。” 第103页 “我们可以现在折回去。”佛剑停住了脚步。 呃……再三确认他是认真的后,剑子心悦诚服的表示:“佛剑,你的真心话比我的冷笑话还可怕……” 见他言笑殷殷,对刚刚的事毫不介怀的模样,佛剑想了下:“龙宿不会听劝。” “布局疏而不露,细节严谨完美,这般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明心机,自然不是什么需要人来拯救的失足青年。若他会轻易动摇,就不是疏楼龙宿。” 佛剑眉头皱起,不贊同地看他:“你很高兴,为何?” “因为,龙宿至少没有说出那句会让我们拔腿就走的话啊……”剑子带着浅浅笑意,完全不像刚刚和恋人不欢而散。 稍稍一深想,佛剑就明白过来,这让他一直紧绷的线条也有些柔和:“看来你有打算了。” 浑身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剑子笑得气定神闲,“我的打算嘛,先回家补个眠,然后……跟老闆请个长假。” 对技术顾问隔天又递过来假条这件事,周小胖是满腹怨念的,一双恨不得咬手绢的凄切牛眼里都是控诉:“三个月里准了你近半个月假,现在你一开口直接又是半个月,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老闆干得很苦逼。” 剑子一想,好像最近是自由散漫了点,也稍微生出那么一点点为人打工的觉悟,捏着假条想了想:“那你给我找点事干干?” 周齐当场噎住了。给剑子找点事做,说难似乎不难,说简单……它确实不简单啊!剑子工作效率高得令人髮指,还自带收服能力,早就威压了公司所有程式设计师,平时是被门派供着的大长老,危机时刻出来发动终极大阵力挽狂澜就够。他一直觉得让剑子带普通的小项目是大材小用,问题靠谱的大项目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撞上门来,只好拿顶尖程式设计师高薪养顾问,莫非……这其实都是自己的错了? 看老闆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剑子几次试图唤醒未果,一挠头还是把假条送去人事部,顺带告知门派里各大精英弟子长老我即将闭关,有什么疑难杂症求教求指点的快上…… 这一告别就从上午搞到晚上快八点,还有四个问题只能带在路上解决,回家和佛剑吃个了晚饭,花一刻钟收拾好背囊出发去赶晚十一点的航班。 几个小时后的午夜,剑子已经站在另一个城市。还没离开机场,手机铃声已经没心没肺地响起来。 “剑子仙迹——”先是莫名其妙被恋人请假,再是莫名其妙被朋友开打,最后莫名……好吧,事出有因地吵了一架。如上种种,已经足够让顺风顺水多年的疏楼龙宿觉得倒霉之极。谁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还没等他订好“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实施战略,恋人再度玩起了失踪。 从周齐知道“剑子请了两周假出去旅游”时,龙宿的心情真是复杂到难以言表——比一通留言被人放了鸽子更悽惨的,就是连留言都没有,就被当做鸽子放生了。怒火烧尽九重天的结果,就是他锲而不捨地半小时一通追魂call,终于在晚上一点多接通了电话。 “你看邮箱了没?”剑子先发制人,果断遏止怨念爆发,“没有的话去看看吧,我发了点东西给你。” 一招奏效,龙宿立刻偃旗息鼓,打开手提接收邮件,果然看见一封来自剑子的邮件,正文一片空白,有个叫做《新建文件(12)》的文件。打开文件才看了两行,龙宿就已经满头的黑线加郁闷:“剑子……千算万算,吾还是低估了汝啊。” 剑子在电话那边轻笑出声,听来依然是那么悦耳动人,又让人有些牙痒痒:“龙宿,既然已经查过我,那你知不知道,我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龙宿心头微惊,剑子头颅顶骨右后靠近颞线的地方,约有一条三厘米左右的疤痕。这道疤他有一次拨弄后者头髮后无意中看到,十分震惊并反覆追问过,可惜剑子的嘴简直比蚌壳还严,无论如何不肯说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条疤痕,他才会去调查剑子。就连龙宿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明明已经得到,依然饥渴地无法满足,甚至想要跨越时间,将距离一再拉近。 “吾不曾查到。” 剑子又是一声笑:“那就再去查吧,有来有往,也算是公平。”顿了顿,他慢慢地说,“龙宿,当你知道了它是为什么,也许会懂得我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挂断电话走出机场大厅,千里外这片土地的春天还没醒来,半夜的寒风狠狠给了神思远游的剑子一个下马威。脖子在冲锋衣领下头缩了缩,陌生的城市唤醒了久违的期待——不知会去往什么地方,遇见什么景色,结交什么朋友——这一切,都曾是他最喜欢的。 曾是……坐在计程车上咀嚼了好几遍这词,剑子突然间忍不住又是想笑,又是想嘆气。 第44章 act 44.0 或者是太久没和损友面对面,乍一见慕少艾,剑子难得吃了一惊:“药师,你这是鬼压床了还是艷遇不慎被榨干了?” 顶着一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面孔,憔悴无比的慕少艾怒瞪他:“哎,被至交好友拉黑之痛,堪比毒药断肠,心神俱碎无处诉说……” 第104页 立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剑子先拿起菜单挡住,然后才悠哉游哉地说,“竟有这事?那三周前在电话里活泼健康,要求我带礼物回来的想必不是好友你了,给阿九的礼物我还是收回去吧……” “想也别想!九少爷到手的礼物要飞了,我不知要吃多久焦煳饭!”一把抢过桌上的纸袋,慕少艾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啊,qq拉黑我也就罢了,打电话竟然直接挂断。传了一次八卦而已,不至于这么罔顾朋友情吧。” 叫过服务生点了几个菜,剑子的反击毫不犹豫,“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走在田埂上,左手拎着桶黄鳝,右手拿着把韭菜,对面还有人扛着锄头走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手机掉水田里了。” “唿唿,恭喜。”慕少艾终于感觉从早起到现在的不爽消散了那么一丝拉,“我早就讲过,你那手机早两年淘汰还能买个十块八块,到了现在,收手机的都不认得了。” 把中古手机掏出来晃了晃,剑子很欣慰,“晒干之后,它还在继续工作。” “这质量,坚挺得有如国足啊……”慕少艾都无语了。从大学起买的手机能用到现在,无数人怂恿换新未果,真够可以的。从前剑子的说辞是,它能打电话发简讯,经摔经砸经久耐用,十年不坏,足矣。至于长得不好看功能不够多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现在手机电池老化,剑子一度想换,却有了更加致命的理由——他绝对不能让龙宿有机会在自己手机桌面上动手脚。被龙宿电脑、手机、平板桌面上自己的大头恶寒数次,威压劝阻利诱均无效后,他就立志守住眼皮子底下的清静。为了防止一打开手机就看到龙宿照片,就算继续用上十年旧手机也认了。当然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理由,打死也不能说…… 继续让药师八卦铁定会悲剧,转移战场才是正理,“别光说我,你这张脸……到底是怎么了?” “咳,遇到个麻烦的病例所以熬夜了。” 他一脸的正气没唬住剑子,向来保持随时去相亲状态的药师难得邋遢,不由得人不玩味,“说吧,你是被逼婚还是未婚先孕或者动了哪一个不该动的红线,弄得茶饭不思,为伊憔悴?” 慕少艾才吃下口小炒肉,立刻被辣椒呛得一串勐咳,脸红如醉直灌凉水,过了好久才恨恨地还击:“八卦怪,说!为什么附体在一向从不闲话他人私事的剑子仙迹身上?” “近墨者黑乃是至理,有你和素还真这样的朋友,岂能倖免?”剑子仙迹一脸无辜,“看你反应这么强烈,莫非……” 药师黑气上脸,“圣诞节的事,你莫非打算记恨一整年?”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剑子在心里感嘆,“没啊,我还要感谢你那天拔刀相助,隔离傲笑红尘的仗义侠行。” 提起傲笑,慕少艾才发现两个人嘴仗打得离题万里,菜都上完还没讲到正题:“最近有人在查你,都问到我这儿了,到底怎么回事?” 剑子不以为意,“让他查,记得要收谘询费。” 习惯性抚摸着左颧骨,慕少艾深表欣慰,“出卖朋友还有钱拿这种好事,一世人也轮不到几次,我怎么会推辞。积欠多年的诊疗费,总算可以稍微回本,让我第一次感觉认识你不是人生最亏本的买卖。” “你不是一向说最亏本的买卖是九少爷吗?如花美青年变拖油瓶中年,可让你的女性魅力大打折扣。” “如花”二字杀伤力太大,慕少艾立刻投降:“是是是,相比疏楼总裁的华丽无双,我自然是昨日黄花,难以比拟。”这话来得蹊跷,剑子眼里露出一丝疑惑,药师跟他对视好几秒,才讶异地长大了嘴,“等等,你不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剑子一摇头,慕少艾就惊嘆了:“就算不看电视,起码也应该上个网刷个微博混个论坛。好友,不能与时俱进跟上八卦,你会变成化外野人的。” 化外野人懒得跟他唠叨,剑子直接徵用了药师的手机,打开网页一输疏楼龙宿,立刻跳出来一个浏览量过百万的视频:“《经济直播室》?这是……素还真的节目吧?” 慕少艾嘿声一笑,看热闹之心情简直无法按捺,“前天才播的,现在网上都传疯了。你们疏楼总裁只靠脸就赚来粉丝无数,已经成为妹子们公认的保值投资长红股,屌丝男公认的仇恨对象。朋友一场奉劝一句,如果不想被去死团钉草人,从今以后你们二位务必请低调再低调,小心再小心。” 疏楼龙宿上了素还真的节目……这一出借东风,外人看在眼是一场热闹,细品起来却是一番味道。思忖良久,剑子一笑,气定神闲地递迴手机:“我抱着苍老大这条粗腿,怕什么。” “那倒是,苍这个白道混得比黑道还黑……”说到这儿,慕少艾倒笑了,桃花眼微眯,“昨天半夜爆出个明星召妓丑闻,各种牵连内幕高潮不断,时下炒得火热,疏楼总裁的势头大减。” “这势头只怕就要平了。” 慕少艾好奇:“有内线?” 第105页 剑子苦笑,“我猜的。” 慕少艾眼神古怪地打量他片刻,“光用猜的就这么自信,你不该去写程序,应该去澳门做赌王。” 剑子莞尔:“如果对手都只有一个人,那倒真可以试试。”一贯隐于幕后的龙宿突然如此高调,一定是为了某个,或者几个目的。既然不是要从此改变风格,那事先打点事后公关,撇清抽身重回低调的准备,必然一样也不能少。 “你不如说自己是疏楼龙宿肚子里的蛔虫算了。” 看到友人脸上“随便乱放心有灵犀闪光弹的死情侣最可恶”的字样,剑子咳嗽一声:“朋友一场,能给点好的比喻吗?” 慕少艾转着手机表示:“唿唿,当然可以。那你就别东拉西扯了,交代一点实话吧。” “好友啊…” “剑子啊~~”慕少艾一声唤得比剑子更加深情婉转十分,足够叫出来好几层鸡皮疙瘩,“傲笑上次还说很久没见甚是想念,我帮你们约出来聚聚?” 这七寸打得毒辣,剑子无奈,只好把事情前因后果稍微简化点说了。药师听完,一双桃花眼滴熘熘在他身上转了好几圈,下了个结论:“又被素还真坑了吧?”还没等剑子回话,他已经无限沧桑地开始忆往昔:“想当初,他跟我打赌租楼上还是租楼下的时候……” “求你打住吧,”对于好友这经年不散,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怨念,剑子是不敢再领教了,“素还真不算坑我,顶多么……算是知己知彼下的默契球罢了。” 从打算查这事起始,当下就已註定。先扰棋局的人在他,不管素还真说多说少,说或不说,只是改变到达此刻的时间,却不会改变这刻困局。以剑子对素还真的了解,打不开龙宿这个口,并不会就此放弃,谈话时半遮半露,已经是十分顾虑朋友情的明示。 现在龙宿堂而皇之上了素还真节目,也是一种十分委婉但有力的明示,观众看见了年少多金俊美优雅的成功者,剑子眼里却是先手抄底断了弱点的谋略家。 慕少艾也只是嘴上喜欢念,到底还是关心老友,“连上了节目都不知道,莫非……从我之前打电话到现在,你跟疏楼龙宿没见过面?” 我真的很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一脸幸灾乐祸……剑子口风不露:“旅游回来一堆工作,暂时没空见面,倒是多亏好友提醒了。” “唿唿,”慕少艾纠结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在拆红线跟和稀泥之间摇摆数次,最终选择了求围观,“这一回水已经够乱,我不掺和。下次你有事通知,可别又一声不吭玩失踪。” 剑子做势投降,“谨遵医嘱,我们可以安心吃饭了吗?”心想最近一阵子见面总在饭桌,总有种损友变饭搭子的怅然。 他把这话一说,慕少艾斜眼睨他,端地是眉目风流,“不吃饭还能怎样?你若是妖娆红粉,当然电影咖啡谈心散步全套约会流程奉上,爷们儿最实在就是吃吃喝喝……服务生,菜单拿一下,我要加单。” “慕姑娘,少吃点吧,下个月若因为体重输了比赛可不好看。” 似劝实损,慕少艾竟然没有反驳,只是一声得意的诡笑,让剑子不禁若有所思。 打着伞走在雨声滴答的路上,城市在黑沉沉的雨幕包裹下人潮褪去,模煳的街道仿佛在别处一般的陌生。和药师见面的餐馆出来,沿河边走上一刻钟,再转弯走十分钟,就是龙宿家所在的小区——当然不是个巧合。 两周的旅游时间,剑子本想去某个驴友推荐的山区,再找个落地签的国家打混一周,却意外地在半路上邂逅一队拍摄少数民族生活回来的节目组。被摄影师照片和描述里的山寨风情打动,搭车深入大山,顺便在好客的司机家住了下来。 山区信号不好,说好的指点变成远程遥控,剑子乐得意地一次也没开电脑,彻底放下了所有身外事。白天跟着司机的父母下地干农活,晚上教村里的孩子们念英语。陌生的方言,陌生的脸庞,陌生的矮房,恍若前尘的田埂山路硬板床,身在彼处悠悠大山,心却在千里之外的水云观。 剑子仙迹是朵没有根的云,师傅走了,带走了他的归处,小寻走了,带走了他的过往。这么多年,他毫不介怀地从这儿到那儿,从此处到彼处,无不觉得生活各有美好,何处不是关乡? 对旅行目的并不执着,也就这么随心地变了主意,在山里高高兴兴地住下,直到把假期彻底耗尽,不得不离开。 回到家,连上网,打开手机,留言来电邮件一串串。当然,没有龙宿。 剑子一一回復,接下来该干什么还什么,十分投入地工作了大半个月,打酱油长老的戏份超额完成,把周齐弄得感动又忐忑,忍不住跑来探口风:“不是准备要辞职吧?”——弄得人哭笑不得。 杂事出清后,他终于心平气和,开始考虑和龙宿好好谈一谈。 一路上不停回味着龙宿突如其来的一手,剑子不得不感嘆真是来得妙,不管前者和素还真达成了什么协定,如今已算是明面上把自己摘干净了。素还真人面能量渊深难测,比苍这个明着混白道的还有江湖地位,既然有他背书,想必有关部门此后都会少关注龙宿和ui公司一些。此举到底有多少是被自己的文档刺激,又有多少是素还真上门献计合纵连横的结果……倒真是耐人寻味了。 第106页 想想走走,也就是十来分钟,剑子已经走到了龙宿小区楼下。过去一年他跟龙宿进进出出那么多次,门卫早就认得很熟,笑呵呵地直冲他招唿。 电梯叮地打开门,剑子忍不住开始回想上次离开时的战后惨况,下一秒就怔住了。 龙宿家中房门大开,屋主定定地站着正等待雨中来客,抿成一条执拗直线的嘴唇,在见到他的同时彻底放松,喜悦无法遮掩地扩散开来。 这一幕好像梦中经过,又似坐忘前尘。几度恍惚,剑子才勐然忆起,在一个仿佛的雨夜,他也曾撑着伞缓步而上,敲开一扇从未想过会出现在生命中的门扉,然后对开门的人说——“龙宿,好久不见。” 似乎是心有灵犀,龙宿也同样记起了那个夜晚,这让他瞬间忘记了本来想说的话。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剑子,再见汝,恍如隔世。” 第45章 act 45.0 世界上的恋爱忠告其实大同小异,无非是在阐述这样一个真理:相爱容易相处难。偶尔也有另一种演绎的版本:相爱容易相知难。由此可见,对大多数恋人来说,了解你所爱的人,远比爱上一个人来得复杂玄妙。 爱太奢侈且不提它,龙宿和剑子现在的难题在于,他们很容易地理解了彼此,然后……不约而同地等待对方先提出和解。 等待这件事,考验的是耐心静气,此乃剑子仙迹打熬数十年的看家本领。把伞塞到龙宿过来拉人的手里,假装没看见后者立刻有点幽怨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还真巧。” 家和万事兴一招还没出手已告破产,早在龙宿意料之中,马上调整了策略:“岂不闻无巧不成书?吾前情铺陈写毕,自然要等好友来续完。” 两人这般云遮雾绕地讲话,倒真是好久未见了。剑子给自己泡了杯茶,却没有坐下:“比喻得有趣。不过,前情何处?提要哪些?铺陈几段?我可是全然不知啊。” 龙宿一听,勐然回味过来。糟糕,眼前的恋人可是新时代反传媒的典范,不看电视不混论坛不跟八卦连个微博帐号都没有。所以……该不会……剑子完全不知道吧?!素还真的节目播出后会造成何种效果,当然少不了运筹帷幄之功。若不是万分笃定剑子会随之找上门来,他也不会一连好几天拿着书坐在窗边,做独莫凭栏,望断春山之态。可惜孜孜营营得意一笔,勐然发现是画龙点在了鬍鬚上,一瞬间龙宿惆怅地想去翻黄历了…… 再一想又觉不对,若当真不知,不该如此悠闲:“啧,汝欲盖弥彰的功力,如今是更上层楼了。” “若是今晚少吃顿饭,那我的确还在懵懂无知,不晓得好友你华丽无双的名声已红遍四海,倒让你见笑了。” 剑子安静垂眸,仿佛无意探究,龙宿又怎能让他真的一路装傻:“这样说来,汝已是早有打算,真叫吾受宠若惊,好生担忧啊。” 嗤笑出声,剑子不紧不慢:“我并非不由分说的佛剑,你不必担心今天又有人要暴力拆房。” 俊美的脸隐没在光线半明半暗的交界,龙宿怅然而嘆,很是忧伤,“吾倒是希望汝也暴力一回……”虽然很想床头打架床尾和,但是不先打起来,他没办法上床和啊…… 剑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依据经验,猜不透疏楼龙宿在想什么时,往往都是些不知道最好的混帐事。所以也不继续这话题,直接切至重点:“一个月不见,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黑眸眨也不眨凝视,口气却柔软已极,龙宿不由得大嘆恋人真是深谙语言的艺术。从进门到现在,没有一句重话,却几乎句句点题,态度诚挚,让人想要敷衍都毫无办法。他笑容一收:“那久别重逢,汝又有何话想对吾说?” 相似的问题,不同的含义,剑子看他良久,缓缓说:“我心依然,但看龙宿当下之心。” 这一下龙鳞顺得甚是妥帖,露出心情愉悦的梨涡,龙宿精神大好,一爪子抄住剑子的手,反指扣住:“汝让素还真来找吾?” “没啊,不过我一个多月毫无动作,他必定会有所响应。”——不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素神人了。任由龙宿的拇指在自己掌心摩挲,微微瘙痒直顺着爬上心,剑子也想用拇指去挡住,反而被勐地紧紧箍住,将两人的手指一齐合在手里。 “所以汝故意不来见吾。”这是一个肯定句,外人看起来或许是剑子体贴尊重,不希望左右恋人的决定。不过再恋爱中毒,疏楼龙宿也不会那么天真,“如果吾拒绝素还真的提议,汝会怎样?” 剑子耐心得简直像面对一百个幼儿园小朋友的保父,温和亲切十足老好人,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一阵胆寒:“用骗的,用拐的,用打的,用骂的,甚至用坑的……无谓手段,顶用就好,反正剑子出手,必定会让你料不到。” 龙宿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可信度,看过那份名为《新建文件(12)》,实质则是“起诉疏楼龙宿一百种办法”的文件后,他对恋人的能力和决断就有了正确的认知:“吾一直以为已经很了解汝,如今看来只是管中窥豹,如此——” “怎样?” “更让吾欲罢不能啊。”把紧握的手拽到嘴边一咬,龙宿笑眯眯的模样,毫无被人警告的自觉,倒更像是听闻情话般陶然欲醉。 第107页 不知是不流俗,还是过分另类的反应让剑子一阵恶寒,脑海里闪过了秦假仙曾碎碎念的“紫色是变态色”,只觉大梦初醒,追悔莫及,可惜歧途深陷,已然回不来了……想抽手,失败,不动声色地避开另一只抓过来的爪子,“然后?” 龙宿此刻的兴奋没有半分虚假,固执本质之下的温柔当然十分惑人,他也同样为这份和自己同一级数的心智与才能着迷,“吾听教听劝,为汝浪子回头,难道没有奖励?” 委屈的音调演技娴熟,剑子不禁失笑:“且不说你有没有真的回头……我的事,查到了吗?” 呃……龙宿一噎,当然不是因为随口瞎话被拆穿这种小事,而是花了老大力气,他连剑子小学请过几次家长都知道了,却始终没查到恋人疤痕的来由。珍爱之物被人伤害,却连整个状况都没闹明白,心中的不满郁结,也是让他始终没直接上门把剑子逮回家的原因。 “是私人帮汝处理的伤口吧?”想起剑子仙迹的“好友们”,龙宿就想找点什么来出气。他亲自接触过的只有素还真、傲笑红尘连上佛剑算三人,一个二个各种意义上的油盐不进。想想真叫胸闷,只好持续抓着剑子的手翻来翻去。 “去了医院,说不定我就要被记大过不能毕业了,”剑子由着他折腾,“还好药师医术精湛,我才能遇难呈祥,成功领到学位证。” 想起半夜敲开宿舍窗子爬进去时,慕少艾脸上那副见鬼的表情,他忍不住一笑,开口说,“小寻去了以后,捅伤他的人连夜跑了。警察发了通缉令,但是一时不能归案,我就想,要自己给他报仇。” 龙宿一愣:“伤就是那时候……?” “嗯,在酒吧问人的时候遇见几个小混混,被碎啤酒瓶来了一下。看见血流了一头一脸,他们比我还怕,动手的被我撩了一脚抱着高脚凳就哭了。”剑子回忆着。 一开始他没觉得疼,听到风声时已经侧身卸了力,能感觉到只是皮肉伤。但黏煳煳的液体流在脸上,非常不舒服,剑子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几个人。他们动手时酒吧保安没过来,等到想要阻止,已经被剑子那一脚震住了。被踹飞的伙子人高马大,满脸横肉,手臂上还有一个狰狞的刀疤,目测怎么也有百八十公斤。却在纤瘦的剑子那么轻轻抬脚踢中之后,飞出去足有五六米,抱着下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疼到爬不起来。 前一秒还喧笑沸腾的酒吧一下勐然安静下来,保安看着剑子一步步走过去,想拦,又不敢拦。 抹了把脸,被血煳住的视野清晰了点,剑子就那样望了几个小混混快一分钟。就在整个空气凝滞的有人想忍不住大叫时,忽然对其中一个金毛小个子问:“今年几岁?” “十……十五。”对方颤颤巍巍的回答。 “他呢?”剑子瞥一眼地上那个,后者立刻不敢哭了,满脸惶恐地蜷着身子。 “大范……十八吧?”金毛迟疑地看看同伴。 剑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他转身排开周围的人,在敬畏眼神的包围下,离开了那间酒吧。 龙宿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没有真正理解,“汝放过伊们是因为未成年?” “也是,也不是。”剑子仿佛在沉思,“会被打中,一是酒吧太吵,没听见有人从后面出手;二是我没想到只是两句话的争执,竟然有人会下这样的狠手。” 龙宿冷笑:“因为年轻,所以不知死活。” 他的总结是那么一针见血,让剑子再一次地想起了那几个满脸骄横的年轻人——露出刀疤,就以为恐吓了全世界;伤害别人,就以为赢得了尊严;成群结伙,就以为能无所畏惧。 “如果那天遇到的不是我,说不定就会留下一条人命,动手的人下辈子也许就这样毁了。”剑子低声说,“我走出酒吧,被夜风一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他抬头,手心微微用力,紧紧地握住龙宿,“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那样解决麻烦,固然简单;一旦习惯了,就再也回不来正道。所以——龙宿,即使用尽手段,我也绝不会让你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 沉静的声音,听在耳中竟如此地动人心魄,龙宿和剑子对视良久,忽然勾起唇一笑,凑到恋人耳边轻轻说:“剑子,直到今天吾才觉得……汝真的有一点爱吾。” 雪白的睫毛微抬,眼波含着一丝慧黠,剑子拦住他前倾的胸口,“抱歉,你说的这一点已经用完了。” 龙宿脸色一变,消沉之意不引自发,忧郁神情足可令网上女粉丝心碎千万遍:“吾不是已将北辰集团资料给了素还真吗?” “所以才有机会以观后效啊,”剑子拍拍他,一副事不关己模样,闲闲地说,“重症病人还有观察时间,我生怕耽误了你。” “啧,汝要治病救人惩前毖后,今日便该留下,秉烛夜谈彻夜劝导,一慰吾相思之苦。” “彻夜”两个字落得很重,剑子寒毛倒竖,立刻一阵咳嗽:“我还有事先走了……” 手都黏在一起,龙宿怎么能让他跑了,勐力一带,把人落到怀里:“汝这一走,不怕吾想不开,再次偏离正道?” 第108页 剑子没什么诚意地表示,“我相信龙宿你的自觉性。” 龙宿笑得邪气:“吾确实很自觉……” 一把抓住越来越往不该去地方摸的龙爪,剑子咬牙:“才回来就想我动手吗?” 动手好啊,肢体交缠,擦枪走火,吾最喜欢了。龙宿眼睛一亮,嘴上却是不忘记甜言蜜语:“怎会,汝乃是吾最知心,最重要之人,打在汝身,痛在吾心。打打杀杀伤感情,吾们还是去卧室夜谈才显得风雅。” “龙宿,我是真的不想知道,你的脸皮为什么会这么厚……” “被汝抛弃一个月,吾只能修炼龙鳞增厚大法,如今小有所成,多谢好友夸奖。”看到恋人色变,龙宿立刻堵上,“汝往常总说,吾长日伤春悲秋,不宜养生,如今却放吾独自凄凉,剑子……汝好狠的心。” 这一出怨情剧唱的剑子全身酥酥麻麻,鸡皮疙瘩从头到脚起了个遍,“要我留下,不许再肉麻。” “跟吾一起睡。”得寸进尺才是龙宿幸福生活的真谛。 剑子忽然不挣扎了,意味不明地朝他一笑:“一起睡可以,不过明天六点要早起。” 龙宿被他笑得有些忐忑,“汝若能起来,吾自然也可以。”哼哼,前提是剑子要“能”起得来,龙宿恶向胆边生,脑海中立刻各种限制级画面乱飞。 “我当然可以,佛剑分说之约,岂敢怠慢。” 龙宿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了:“……汝今天来找吾,莫非还有其他事?” “没错,”剑子的笑说的好听是兴高采烈,说的不好听就是幸灾乐祸,“恭喜你好友,你已经被徵召进入本年度p大七食堂杯街头篮球比赛了。训练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半记得报导哟~” 街头篮球他知道,这个p大七食堂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警惕地看向恋人,“吾的队友不会是汝和佛剑吧?”看到剑子一脸“孺子可教”,龙宿终于确定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落坑了,“……吾若不会打篮球怎办?”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直接送交素还真处理。” 龙宿脸绿了一半,剑子汝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汝就不担心吾表现不好?” 剑子笑得一身轻松:“有佛剑分说在,这从来都不是我需要烦恼的问题……” 第46章 act 46.0 与剑子和好后的一个星期里,龙宿对床的怨念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每天六点半早起练球,两小时后已经清醒的想睡不能,对他这个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人是极大的折磨。比这更痛苦的,是恋人每晚睡在身边,却过着比和尚还和尚的素食生活!因为每当他想伸出魔爪,剑子就一脸无辜的表示:如果佛剑明天看出来点什么…… 好吧,虽然疏楼龙宿一贯自认是大尾流氓,也实在双拳难敌四手,扛不住佛剑分说,就啃不动剑子仙迹。还好剑子良心发作,不再时不时玩失踪,早晚饭一起吃,qq上的晨昏定省也有个回音。以“需要人监督吾不熬夜”为名,龙宿还能每夜抓着白毛毛抱枕入睡,稍微缓解了一点不能裸裎相见的焦虑。 托住剑子的下颚,龙宿把脸靠在恋人鬓边:“汝在笑,和谁聊天?” “和战友聊天。”剑子嘆气,没有戳穿前者看自己高兴就不爽的暗黑心态,这尾龙最近怨气冲天,总要让他找茬发泄一下。 龙宿有点犹豫要不要上下其手占点便宜,又觉得总之吃不到只会更郁闷,“战友何解?” 剑子手一拨,放大了聊天记录给他看——“老大,咱们可是一个坑里苦熬过的战友啊!想当初,咱们一起熬过多少通宵,战过多少版本,吃过多少外卖,响应了多少功能。铛铛铛铛铛,写bug我来,改bug你去,倾全力为需求,只有only you一个~~” 还没看到发送人八堡,龙宿就已经忍俊不禁,再一想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普通坐办公室朝九晚五的人,恐怕无法明白昏天黑地工作中培养出来的同事感情。就像战场上的士兵都希望有值得託付后背的战友,同事也是一个道理——有人关键时刻掉链子让你气结,也有人为难时刻帮把手为你分忧。高强度合作开发过程中,个人的工作能力和责任心被放到最大,小组的凝聚力和协作精神也被放到了最大,没有人是救世主,因为人人都是救世主。 故此好同事有如好良人,各奔前程后,也会在心里默默认可和尊敬着。八堡跳槽一年多,还是跟剑子好得像在一家公司似的。 龙宿感嘆:“难得八堡嘴里能吐出一回象牙。” 听了他的话,剑子忽然莫名笑得前仰后合,如果不是龙宿搂得紧,只怕要笑得滑到地上去。过了好久,才顺着气解释,“刚刚八堡在炫耀他新交的女朋友,据说曾在自助料理店吃完正餐后,一口气吃了九个哈根达斯冰激凌球,所以……外号九球皇后,真是……天作之合。” 龙宿哈哈大笑,顺手一拉剑子,两人半躺半抱地倒在沙发上笑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剑子念着不知道被甩到哪儿的手提,想爬起来找,却被龙宿一手环紧了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摸索软软的白髮,轻抚过那条狰狞的疤口。剑子不动了,安静地趴在他胸口,只觉倦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第109页 “吾还以为汝从不烦恼睡眠不足。” “早起的前提是早睡,天天跟你熬到十二点我生物钟都紊乱了……”剑子眯着眼咕哝,困顿不堪,下一秒就可以睡过去。 可惜某人不会好心地让他去见周公,龙宿满含恶意地拽了拽鬓边的绒毛,又用指尖轻轻捏揉剑子的耳朵。这么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分钟,终于成功地把瞌睡虫赶跑了。剑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抓着手提跑到了窗边。所谓“流氓不过你,我躲还不成吗”?叫人看起来实在可爱。龙宿也不再骚扰了,拽过一边的白毛毯靠住,开始看电视:“何必费神打字,汝有什么话给八堡,吾明日就可以代劳。” 剑子心头一跳,“你要去八堡他们公司?” 切到财经频道,正好在放国际金融纵览,龙宿不以为意地点头,“上周去过一次,明天已经约好了。”想了想,他又转头,“八堡是和宵一起工作吧,他们的项目很好,我想投资。嗯,年前圣诞夜时候遇见吞佛童子就有意象了,最近才找到适合的机会。” 一通前因后果的交代有些杂乱,却让剑子心里五味杂陈。曾经疏楼龙宿所作所欲,几时需要向谁辩解分说过,他当然知道,恋人这样的坦白,是为了什么。 描摹过白髮中疤痕的指尖,轻柔地像是多用一分力也会怕伤害了,每一次都好像在说“请不要怀疑,——为我”。 经过两周地狱特训,让龙宿痛恨不已的禁慾时间终于结束了——p大七食堂杯揭开了战幕。 那晚后龙宿很快就弄懂了,所谓“p大七食堂杯”,其实就是“p大狐朋狗友同学会”的别名。这个同学会涵盖了以素还真为首,p大各系当年学生会的精英,以及周边的损友、亲友和基友们,并随着素神人的交友范围在不断持续壮大中。七食堂原本是教工食堂,因为距离学生会很近,从几十年前起就常常被学生徵用来开会庆功包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学生教工都有的食堂,并因此得到了贊助冠名的机会。 比赛就在p大化工系前的球场进行,胜出的三甲,可以吃到冠名商贊助的排骨米线一份。输掉的队伍就不幸了,只有包子可享用。对七食堂的包子,剑子的评价是:其难吃程度当年已经登峰造极,现在则是惨绝人寰——有鑑于此,没人打算重在参与,绝对是一场龙争虎斗。 龙宿的两位队友实力坚强:剑子这带领数学系一帮弱鸡冲进过全校决赛的奇蹟队长就不说了,佛剑分说号称史上p大学生会体育部最铁腕人物。会议室里一拍桌,一帮精壮汉子都要冷汗淋漓;运动场上一亮胸肌,无数花痴女生都会尖叫晕倒。双剑组合战斗力爆表,蝉联过三届冠军。可惜去前年佛剑都在国外没回来,没有搭档的剑子只好坐在下头充当啦啦队,还被勒令不许加油。只要他一开口,一票场上场下的人就会冲过来捂嘴,生怕招来五月飞雪。 街头篮球一队三人,允许只上两个人,七食堂杯则规定,半决赛前每队只能上两人,以便轮换保证大家体力。毕竟主旨还是校友聚会,如果真的球场上就趴下几个,晚上酒桌灌人就损失惨重了。 “剑子,我还是要说,这队名十分糟糕。”龙宿站在报名台旁边,一脸不高兴地看剑子运笔如飞写下三个人的名字,在队名一栏填上:三鲜丸子队。 “你也这么想吗?”剑子领了队伍号码,十一号,“其实我也觉得三鲜伊面这比较好吃。” “啧,俗气,不如珍珠白玉汤圆。” 剑子拍拍他,“那还是三鲜丸子吧,总算有点荤……” 别看七食堂杯只是同学会,整个策划还是很有模有样的。解说是名嘴秦假仙三口组,裁判由一页书院长带领教授们组成,场外挤满了大把现役学生啦啦队,男生凑热闹,女生看帅哥。龙宿还看见了十几个流动gg牌,从跪求女友到南门肉饼货真价实,内容五花八门,其无聊程度让人嘆为观止。 据素还真说,本届比赛参赛队伍增加了3只,再创新高。一共22支队伍,三鲜丸子作为三届冠军,是种子队,和上一届冠军蝴蝶君公孙月章袤君组成的金钱酥队一样不必进行小组赛。公孙月是计算机系的,作为学妹,趁着小组抽籤,跑来和剑子打招唿打招唿。后者拍着球,第一句就说:“我还是不懂,上一届决赛你们怎么赢的素还真他们……” 公孙月笑盈盈地,一点没有保密精神:“我跟神人说,场下替补坐着谈无欲呢。” 剑子哈哈大笑,才跟她说了几句话,旁边就冒出好久不见十分想念的卧江子,给直接拉走了。剩下龙宿百无聊赖地坐在选手席上,左边是禅定状态不动如山的佛剑分说,右边则是空空的剑子位置。 直到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组赛都快完了,剑子终于重新出现,“佛剑,猜猜看我们的第一场对手是谁?” 见到他最后一个说话对象是谁,佛剑分说不由地满脸慈悲:“得饶人处且饶人。” 剑子哼了一声:“对药师报仇的机会到了,我今天起码听到二十次求发喜帖…… ” 广播里在通知三鲜丸子队和焦煳饭队入场准备,佛剑抬眼:“剑子,你和龙宿去吧。” 第110页 剑子扭头,沖龙宿坏心眼地一笑,“要是第一场输了……” 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紫灰色薄帽衫,龙宿左右扳了扳手指,回给他一个十足傲慢的笑容:“输这个字,我很多年没听过。”——原本好好的两人队伍,特意拉自己拉进来,剑子的心意他怎会不明白,又怎么能让恋人失望? 三鲜丸子队的队服是大款龙宿提供的长袖帽衫加长裤,迎面对上一副运动员打扮的朱痕和羽人,多少显得有些业余。两队抛硬币决定球权的时候,慕少艾和阿九加油的声音特别突出,剑子诧异地问:“药师不上?” 身为艺术生,运动也算很有一手的朱痕染迹感到欣慰:“有羽人这个外援,终于不用他来给我捣乱了……” 羽人非獍拉得一手好二胡,却是作为运动生特招进了p大。有此强援,怪不得上次吃饭慕少艾充满了信心,还好龙宿的实力远超过剑子想像。作为一名死宅,疏楼龙宿不止有武艺精通这样的隐藏天赋,还能每天保持运动,实属奇葩。实际训练下来,虽然基本功一般般,但依靠出众的反射神经和意识弥补了不足,稍微一练就找到了状态。至于最麻烦的配合问题,对三个老朋友来说是水到渠成,绝对加分的项目。 想在心上人面前得瑟的男人是无敌的:20分钟过后,比分37对22,三鲜丸子轻松地赢下了这场比赛,疏楼龙宿一个人的得分就超过了对手整个队。 慕少艾输得没脾气,迎风泪流七食堂的包子我们又要见面了:“你们家那条龙是要逆天啊……三分球六投六中这怎么打?!” 此情此景剑子也不忍落井下石,只好表示放心吧好友,我会争取送更多人来跟你一起吃包子的……其他队伍对三鲜丸子队的外援实力也有了正确的评估:他不像剑子一样有着眼花缭乱的控球技术,也不像佛剑一样站在禁区里就是一座丰碑,但是得分能力超群。疏楼龙宿打球的风格一看就很懒,能够一步上篮绝不三步,能够三分出手绝不走禁区。他做的事说简单真的很简单,游离在球圈附近,和剑子完成过人配合,拿到球投篮就够,进球率高的惊人,实乃一名强敌。 接下来没有人能完成阻止三鲜丸子队登顶的大业,前面的比赛龙剑两人轻松完成,半决赛队伍整齐,把素还真、叶小钗、素续缘的莲子羹队斩落马下。决赛则是49比31大胜苍、蔺无双和练峨眉的麻辣兔头队,再度封王。下场时剑子对苍鄙视不已:“早就让你别坐红眼航班了,还撑得住吗?” 苍这人向来是醒着就像睡了,睡着……当然更像睡了。他半夜一点的航班,延误四个小时,几乎一宿没睡。前头的比赛都坐在替补席上补眠,依靠蔺练夫妻档的神勇表现赢得了最后刷存在感的机会。如今听吐槽如同催眠,靠在剑子背上打了个呵欠,“前头连着加了好几天班,找个地方给我睡会儿。” “男生宿舍都跟猪窝一样你肯定睡不下去,我在研究生或者教工宿舍帮你找个床,等等啊。”这事对剑子来说小菜一碟,不一会儿就从马哲讲师蜀道行那里借了钥匙回来,“教工宿舍八栋403,钥匙丢报箱里就行。晚上六点吃饭别忘了,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按照流程,七食堂“颁奖”过后下午就自由活动了,苍在去吃还是去睡间踌躇半晌,“我那份排骨米线,让金鎏影帮我送来吧。” 剑子一听就抚额,“他?……你到底要吸引多少仇恨啊!” 苍一点不像开玩笑,仿佛一只咪咪眼的坏狐狸,“有赭杉军这样的好榜样,一定不会有人看我饿死的。” ……反正是有事欺负对头人,没事欺负老实人就对了。剑子管不了这帮人的恩怨情仇,赶紧把苍打发走,去认领脸垮得跟白板一样的恋人。 “剑子,汝果真朋友遍天下,龙宿以往失敬了。” 至于要气得连儒音都拿出来吗……剑子扯住龙宿的帽子,一边跟佛剑招唿:“我们不去食堂了,下午回家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再过来。” 佛剑本来就不吃荤腥,对中饭早有安排:“我与一页书,净琉璃几位佛友去喝茶。” 一听回家洗澡四个字,龙宿立刻心花怒放,开始拼命脑补浴室的十八种用法,面上则保持一脸嫌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冠军,不去领奖?” 剑子斜睨他一眼,“别装了。你吃不下食堂的饭,我也不想被人恭贺百年好合。” 唔……被人当面祝福百年好合,听起来好像也很不错?哎呀,真正烦恼,一边是浴室亲热,一边是当众表白,到底该选哪个呢……才开始纠结,剑子已经发现一大波损友正在逼近,果断拖着左右为难的龙宿悄悄熘走了。 结果,这一年的p大七食堂杯,首次出现了冠军全队缺席,由解说员三口组代领的怪异场面。 第47章 act 47.0 那天剑子用足一个下午的“肢体语言”,终于成功地阻止了龙宿前来参加晚上同学会聚餐。一方面剑子确实不想被损友们八卦私生活,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白天加班的傲笑红尘也会来。奥特曼大战哥斯拉这种戏码,少看有益身心健康…… 第111页 因为下午缺席自由活动,剑子被计算机系和数学系的学弟学妹们灌了五六瓶啤酒。等到跟傲笑推盘换盏,全方位洗脑“疏楼龙宿弃暗投明尚可挽救”完毕,坐回苍身边的剑子已经是一副只剩半条命的状态。 “好累……你这边还有饮料吗?给我喝点。” 虽然同样缺席活动,但多到溢出的黑道老大气质让苍免于骚扰,递过去一杯可乐,“说服傲笑了?” 剑子翻个白眼,“对龙宿的好感度从负一百提升到负五十……你说呢?” “前期错过关键性选项,加上相性冲突,已经挽不回了。”苍表示同情。 一气把水喝完,流失的水分总算补充完毕。刚刚才提一个话头,傲笑就开始痛斥龙宿名门之后不走正道,涉黑伤人罄竹难书,行贿助贪罪无可恕。就算有协助检方调查的立功表现,也不能沖抵这些违法行为,好友你作为一名有责任感有正气的社会人,必不至于包庇此等小人云云云云。总之是义正词严毫不宽待,剑子听得直流冷汗,说不上几句好话,只能在素还真的掩护下撤退了。 “估计他们就是天生相看两相厌的类型,算了,只要傲笑不会一见龙宿就想起诉他,已经算是最大的成功。” 苍倒是不担心,“看在你的面子上,傲笑必定会对龙宿网开一面。” “咳,这一茬我没说……”剑子无辜地抬头,考虑到傲笑的保守正直,他觉得不宜过度刺激,“只好以名誉做担保龙宿洗心革面了。” 苍感慨万千,“竟然相信你的名誉……傲笑真是一个实诚人。” 剑子完全无视他的诋毁,“我在傲笑眼里名誉好得很,何况还有佛剑背书呢。” 苍往四周打量,“佛剑?他不是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剑子洒脱地表示,“人不在情在,佛剑是不会让我为难的。”如果还对龙宿心存芥蒂,佛剑不会同意让他加入球队。“话说你中午的米线吃到了没?” “下午三点多吃到了,”苍脸色平静,全不在意。他以前就常说,一辈子的怒火份额,早就被五个师弟和紫荆衣金鎏影两个用光了,看来确实修行有道。 “都过了两个小时……已经泡成凉米粉了吧?”剑子咳嗽一声,“早知道就让别人帮你送去了。” “虽然是马后炮,还是多谢了。”苍沉吟了一下,总结说,“不知为什么,现在看见你,就有种看见无双嫁掉时的感觉……” “……用光自己的怒火份额后,你就把天赋都用在怎么让别人不爽上了吗?!”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个人身心舒畅,做起事来就会加倍地高效率,龙宿这种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的人更是如此。 演示视频播放完毕,幕布上一片蓝光,吞佛童子关掉投影仪,示意旁边的八堡拉开窗户,自己则分发下三份文件:“疏楼总裁,以上就是我们产品最新的demo演示,具体的技术参数在这里,你们可以看一下。” 龙宿道了声谢,和旁边的穆仙凤应无忧分别接过文件翻看。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宇声公司,也是第四次和吞佛童子进行面对面的谈判。这个投资项目纠缠了几个月,最近总算进入到了实质阶段——为了加快进度然后休个长假,龙宿用力鞭策下属们,获得了可喜的进展。 商业合作很少能一蹴而就,项目投资里猫腻太多,从来就不缺皮包项目和空头老闆,拿着国外过期技术资料就骗到上千万的有,装作大老闆用小钱骗到产品跑路的也有。因此,必要的前期接触调查免不了,双方的多次谈判摸清底线更少不了,一套下来,两三个月就能签约都算是快的。 龙宿身为大boss,又是低调主义者,当然不会在谈判中过多露面。自从达成意向后,还是第三次来宇声公司,也是第二次看对方的产品演示。再见之下,发现对方又拿出了不少新东西,心中不由既喜且惊。 喜者,合作团队实力深厚,敏于捕捉技术先机;惊者,对方筹码加高,就是变相逼迫己方加注。还好龙宿诚意实力都是十足,看完资料展颜一笑,“能够如此完美地进行3d转2d,也顺利地解决了运行内存溢出的问题,同步数据包更是比之前减小了60%,看来贵公司所图不小。” 吞佛童子沉着脸点头——他笑起来远比不笑可怕,所以没人会觉得这是不礼貌:“接下来我们还会开发基于linux的java编译器,以适应更多系统下的运行。” 这是个对技术趋势很敏感的干将啊,龙宿感嘆:“多平台是降低开发成本最好的方式,如果实现,可以弥补你们产品开发周期太长的短板。” “不同平台编译肯定还有很多依赖人力的具体问题,不过我们拥有很强的工具开发能力,可以将这些麻烦的处理时间逐步缩短。” 龙宿颔首表示赞许,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已经没必要装模作样互相压价,坦诚相见才是正理。看到技术方面的探讨告一段落,旁边的穆仙凤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这是我们ui公司草拟的合作意向,请看一下。” 纸上的话只有寥寥几行,吞佛一扫就收窄了狭长双眼,这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险恶:“一次性注资一千五百万,获得股份51%,管理层会由ui指派重组……” 第112页 “不行。”无机质的声音,因为内容显得格外强硬,在场众人都看向说话的黑髮青年——在开头的招唿后,这是宵第一次开口。 穆仙凤和应无忧都有些吃惊,他们和宇声接触了很久,知道这位是团队的核心程序,也是技术总监。宵十分寡言,不和人寒暄,只谈技术以外问题。跟他套近乎,换来的往往是疑惑的目光,以及长久的沉默。后来想想,对方是疏楼龙宿也挖墙脚失败的人物,难以亲近反而变得理所当然了。 给宵一个“不必担心”的示意,吞佛对龙宿说:“疏楼总裁,之前谈的时候,我就说过,控股权不能让出。为此,我们愿意少要一些投资。” 穆仙凤立刻反驳:“没有控股权,我们怎么能保证资金不被滥用?” 龙宿皱了皱眉,切入点选的实在不好,果然吞佛轻描淡写地说:“这类风险完全可以通过管理制度来规避,财务总监可以由你们指派,帐目也会在ui监督下。” 抬手阻止了想开口的应无忧,龙宿微微一笑,“抱歉,一开始确实约定过不控股,是我没有和他们说清楚。就按照你说的,减少投资吧,你们能出让的最大股权比例是多少?” 吞佛在心里计算了一下:“30%,八百万。” “这是一次性注资,在不控股的情况下,ui不会追加任何投资,你们确定八百万足够支撑到产品盈利?” 龙宿的话直接地点出了宇声的困境,也是大多数自主研发公司的困境——那就是缺钱。这年月无数大款揣着钱找地方花,一个前景不错的靠谱项目,想拿投资很容易。也正是因为其未来可期,造成了被投资者对资金的不同态度。是让出公司自主性,是失去未来的回报大头,是咬紧牙关等待苦尽甘来,还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不同的创业者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对事业毫无坚持的人,永远无法获得成功。 所以吞佛既迫切需要龙宿的钱,又极力拒绝龙宿的掺和——ui在业内的作风一贯强硬,对技术的未来发展有自己的思路,让其获得控股权的后果,就是宇声彻底成为ui的一个工作组。反过来,正是因为ui的专业,才成为吞佛想要接触的对象。恆瑞直到现在都不能到位的风投资金,业内形形色色投资者带来的各种怪现状,都让吞佛对外行指挥内行的未来充满了警惕,宁可选择ui这样的同行大鳄与虎谋皮。 和宵悄声交谈了几句,吞佛再度开口:“34%,一千万。” ui的第一份注资提议里,起码有10%是为控股付出的溢价,龙宿不置可否:“太少,起码40%。” “35%,这是宇声的底线。”吞佛开始就知道对方不可能接受,立刻做出了让步,“虽然只是1%,但以贵公司和恆瑞的‘良好关系’,已经足够ui和我们分庭抗礼了。” 龙宿容色不变,仿佛被说穿打算收购恆瑞股份这事不值一提:“后生可畏啊……好,35%,一千万。” “成交。”吞佛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没有想错,这1%、或者说50%的股权,是疏楼龙宿同意这笔交易的底线。 这就算是达成了确切的投资意向,接下来就是合同、律师和财务的各种细节折腾。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一扫而空,双方都很老练,立刻抛开讨价还价的过往,开始展望合作者并肩协作的未来。大约两个小时后,ui一行人从吞佛请客的宴席上离开,穆仙凤不等应无忧发动车子,就不解地问:“少爷,之前谈判的时候,你不是说控股是我们必须的底线吗?” 龙宿知道她有此一问:“凤儿,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也。” 穆仙凤一愣,她在龙宿身边最久,对其行事风格也最为清楚——以慎思笃行、勇勐精进八字形容再不为过。这1%的退让,绝不是让出对宇声控制权的妥协,反而更像是……“对宇声公司,有了新打算?” 龙宿微微一笑,“不愧为吾贴心的凤儿,不过此事一了,汝就休假去了,不问也罢。” 既然老闆不想细谈,穆仙凤当然也不会去费这个脑筋,笑颜一展已经岔开了话题:“婚礼定在下个月三号,少爷,我请剑子先生的话,他会来吗?” “汝的剑子先生行事,吾可想不到,不过……坐言不如起行。” 听他的回话,穆仙凤彻底放下了心:既然少爷也希望剑子先生出席,那来不来这件事,就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了。 两天后,剑子收到周齐转交的一张喜帖,直接翻开:“穆仙凤,默言歆?” “疏楼龙宿的大秘,你们以前在ui肯定很熟了,”周齐亮了亮手里的红纸,一脸的纳闷,“为什么我也会有?就算对红包有杀错无放过,这一刀也宰的太邪行了吧。” 因为光是给一张喜帖,我很有可能藉故不去啊……剑子当然不能直接这么说,只好拿出了另外一个理由,“凤儿与龙宿有师长之情。” 周齐恍然大悟,作为后辈的话,邀请关系密切又彼此认识的合作伙伴前往,就不算得奇怪了。立刻眼珠一转,哈哈大笑,“看来我得准备一个大大的红包了,以免穆大秘之后给我们穿小鞋。” 第113页 剑子陪着他一笑,心里感嘆龙宿挑选合作伙伴的毒辣眼光,像是周齐这样大智若愚,又能搞清定位伏低作小的聪明人,世上实在不多。他不怕和ui合作,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他肯让ui喧宾夺主,是因为对自己的团队水平有充分的估计。许仁秀被出局,看起来都是龙宿一个人的主张,焉知背后没有周齐的推手?第一次会面就暗示制作人于己不合,之后顺水推舟定下合作基调,细想来该是打算已久。最后许仁秀成功走人,怨念都集中在强势的龙宿身上,憨厚的周小胖面子里子都得保全,真叫一个高明。 想起公司里不少人觉得周齐只是个靠山吃山的幸运二世祖,剑子忽然间很想笑:这等坑了你,你还帮忙数钱的人精如果都算无能,那许仁秀可真是走的太冤。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龙宿对上周齐,两个旗鼓相当的奸商龙争虎斗,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48章 act 48.0 “呜~呜呜~轰!哈哈,我的机器人把你的飞机炸飞咯!” “马小文,已经五分钟了,机器人该让我玩了。” “再一分钟,就一分钟……” “马小文你又耍赖!” “你才是,小气鬼!多给我玩一分钟会怎么样嘛!” “剑子老师,马小文和金闵又吵起来了。” “好好,别担心,你等一下,我去劝他们。” 不知道是哪个损友曾经评价,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一个小孩等于一千五百只鸭子。以此计算,剑子简直身处一个超大型养鸭场。讲哪本故事会吵架,做游戏拉扯了会吵架,谁玩机器人也会吵架……从前来孤儿院做义工时,总能遇见那么一两个帮手,直到今天孤立无援地被丢到小朋友堆里,剑子才知道熊孩子们没被掐死能平安长大有多么伟大。 “一个人带了孩子们一上午,累坏了吧?”吃饭的时候,相熟的孤儿院阿姨笑着安慰他。 剑子摇头,“偶尔的心血来潮,怎么能比得上你们经年累月的辛苦。” 阿姨笑呵呵地跟他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些孩子平时都很乖,一般的义工来了也很听话,他们喜欢你,才在你面前特别闹腾。” 剑子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能够吵架但不红脸。知道是不被深爱的,所以学习安静听话,希望获得赞扬。都是不到十岁的小朋友,谁不渴望被关注被重视能够恃宠而骄呢?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阿姨又说:“下午宵就过来了,有他在,你会轻松很多。” “我来了几次都碰见他,宵每个周末都会来吗?” “会啊。”阿姨肯定地点头,就像夸奖自己的孩子一样自豪地说,“宵可是个好孩子,从他十六岁离开孤儿院生活后,除非生病,不然每个周六日一定会来。每次来都给大家带吃的玩的,等他一来,你啊,就被那些小傢伙抛弃啰。” 把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叫做好孩子,阿姨语气中亲人一般的暖意让剑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到了下午,宵果然如期而至,还带来了时下最流行的机器人玩具以及十个拼图版。哪个组最先拼出来就奖励给哪组,让上午还在为多玩一分钟而吵架的两个小朋友尽弃前嫌,携手挑战起来。 游戏室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宵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娃娃,认真地看不喜欢机器人的女孩子们过家家。剑子靠在门边,对顶着一张吓坏小朋友脸的吞佛感嘆:“吵了一上午,这下清静了,宵真是有办法。” 吞佛记得剑子。他见过这个人三次,第一次是八堡一定要带宵去见识一个很牛的程式设计师,开车去接时匆匆一晤。第二次也是在这家孤儿院,才知道对方是宵很尊敬的佛剑大师的朋友。第三次则是去年圣诞夜活动会场,他和疏楼龙宿在一起,关系似乎很亲密。奇怪的是,都见面三次了,他们却一次也没有交谈过。 剑子仙迹有一种天生自来熟的奇妙魅力,虽然是夸奖,却也并不是在等人附和。这样不给人带来压力的谈话对象,在吞佛童子的人际圈里也算是少见,很自然地回了一句:“小孩子很容易互相理解。” “宵……是小孩子吗?”剑子眨眨眼,想起和奈落之夜谈话时,对方始终定定看着自己的清澈目光——和一般的明眸善睐相比,宵的眼神单纯直接得毫无掩饰,确实是孩童似的无邪,“唔,这个评价倒是很有意思……” 好像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贊同,吞佛一如既往冷漠地说:“不,我没有看低宵的心智头脑,只是他的情绪成熟度,比起同龄人更接近孩童而已。” 这个用词听起来……剑子思绪为之一转,宵平时的言行举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他忽然意识过来:“难道宵是——” “阿斯伯格综合症,应该是这个名字吧,”吞佛点点头,“是一种自闭症,院长告诉我的。” “之前没听佛剑说过……”剑子张了张嘴又阖上了。从前对各种心理疾病的社会认知程度远没有现在发达,而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在充满伤痛记忆的孤儿院里,并不少见。 阿斯伯格综合症,泛自闭症障碍的一种,患者表现为社交困难,沟通障碍,顽固易偏执,难以准确理解社会规则,感情往往跟不上心智发展。因为有部分人会表现出易于常人的天赋才能,爱因斯坦等卓越人物都曾罹患此症,也被有些人认为是天才病。 第114页 剑子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宵,后者正侧着头,认真听金闵和马小文一左一右地互相告状对方害得拼图没能完成。拜现在的传媒影视所赐,他对阿斯伯格综合症也有一些了解,这种介于健全人和自闭症患者的病症,根据其表现的差异,有很多并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想起宵曾好奇又认真地问出“猪蹄对心脏有好处吗”这样的话,他觉得好像有些理解前者为什么喜欢和佛剑交谈了。 “宵不能理解暗示、伪装、隐喻的语言,也不能理解想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的情绪。他的心情很单纯,喜欢讨厌好奇高兴生气,都表现的很简单,很接近孩童。”吞佛童子用略带回声的嗓子娓娓道来,“他有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社会的常理,默认的潜规则,如果不符合逻辑,就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也绝对不会去遵守。从这点来说,宵不是‘小孩子’。” 听出他的不满,剑子干脆地低头:“抱歉,是我失言。”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这声歉意里有多少真假,过了良久,吞佛确认剑子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方才所说有任何改变,才淡淡地回答:“无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结束了交谈,都视线重新移到了屋里。 具备比常人更加优秀的天赋,对宵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这份才能,他不需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就足以生存下去;反过来,这份才能也限制了他去了解外界的欲望。喜欢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待在一起,不是简单的感恩回馈,而是宵的感情作出的真实表达——他们同样不懂得成人世界的诡诈复杂,孩子们是还未成长,对宵来说应该是毫无必要。凭着自身的优秀,他已经获得了无视这些的通行证……如果是一个健全者,其过程说不定会催人泪下,对于宵来说,感受不到潜藏的尖锐和伤害,反而成为完美的保护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还真是无敌于天下啊……剑子无意义地感慨着,直接从宵联想到了将“为所欲为”当成座右铭的龙宿。以同样跨越常理来说,后者是了解了人世各种阴暗面,以绝对的手腕将之玩弄于鼓掌,自持优秀而凌驾在规则之上。呃……就是说,如果真做了出格的事,宵是会被人体谅的小孩子,龙宿就是很多人会想给他套麻袋那种死有钱人吗? 被这个联想逗得在心里大笑三声,剑子总算把跑到天边的思路拉回到了眼前。——就在身边的这一位,从各种感觉上,都似乎是和龙宿同一款的讨人厌啊。剑子想了想,忽然问:“宵的事,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吞佛童子看着他挑唇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不过这个杀伤力足以让幼儿痛哭的笑容依旧足以说明一切了。心头泛起异样的波澜,剑子有些迟疑地想问什么,又觉得交浅言深,最后嘆了口气,把问题收到了最低层。 不管怎么样,感受着红髮男人周身的淡漠和复杂,那排除一切人事物,仿佛深不见底的拒绝,剑子这一刻明白,吞佛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宵,即使,那并不是因为爱恋。 “剑子?!你——”嘈杂的酒店大堂里,才开口说了三个字楚君仪就知道不对,赶紧一拉剑子,两个人走到靠近咖啡座的角落,才压低了嗓子问,“你怎么会来?” 后者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也曾是仙凤的同事,怎么不能来?” “啊?”楚君仪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发现本来很简单的事,被她想得复杂了:“我不知道……还以为龙宿他……咳……” 疏楼龙宿就算再想不开一时冲动要带自己见家长,也不会选择在得意门生的喜宴放雷云吧?剑子无语地拍了拍她,不好谴责因为伴娘这夸张的表现,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反而更多更诡异。估计周围这圈好奇看过来的,已经在脑补旧爱横刀抢新娘,或者始乱终弃闹喜宴这样的段子了…… 危机时刻,自有英雄挺身而出,一位小将拍马杀到:“哇,老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如此深情如此狗腿的唿唤,除了八堡还有何人?他一如既往不会看气氛地拉住剑子就往宴会厅走:“本来还说就我一个不是现役选手有点不好意思,一看到老大你,我是眼也明了心也亮了,这一顿终于可以吃的安心了。” 见到他,剑子也有些愉快,打趣道:“不怕你不安心,只怕你会消化不良。” 听到这话的人都打了个冷战,唯有八堡捧腹:“哈哈哈,老大你说话还是一样好笑!” 事实证明龙宿确实没有楚君仪想的那么不靠谱,剑子被安排在ui公司同事一桌,周围都是原本程序组的下属。虽然两家公司还在一栋楼里,经常电梯不见饭堂见,但大家还是都纷纷对他的出现表示了一致的惊喜,顺便对八堡的出现表示了一致的鄙视。剑子一看别的桌,离职了还被请来的旧同事也有几个,也就心安理得地坐下,和身边人攀谈起来。 这一晚的司仪不算折腾人,只是请男女方上来说了几句甜蜜的话,又让双方长辈亲友分别祝福了一下,就宣布开席。剑子坐在下面,总算有机会能看清楚新郎默言歆本人,高大端正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沉默忠厚之辈,和穆仙凤并排而立,正是一对璧人。 第115页 “哇,八堡你这混蛋,酱鸭还没放下来就敢把腿摘走!”开席没多久,这一桌就完全变成了公司聚餐的范围,剑子掂起个虾球嘆一声好耳熟的惨叫啊。 “知足吧你,还给你剩了一条腿呢。我们一起去吃自助餐的时候,这货能把师傅切出来的一条三文鱼包圆了!” “嘿嘿,知道为什么爷是食神,你们是战五渣吗?因为你们的嘴都用来废话了。” “小子别得瑟,今天不把你灌趴下我就跟你姓。” “算了吧……风水轮流转,小心以后又一个公司了,八堡回来跟你借钱。” “对对,八堡啊,老大要收你们公司,是不是真的?” 才喝下去的啤酒当场又咳了出来,八堡顺着气问发话的人:“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it圈子就这么小,真有心打听,哪有什么秘密,这个说:“我女朋友是龙老大的fans,她说上次在你们公司外头看见真人了。”那个接:“我一哥们儿是你们公司主美的同学,他也说见到龙老大了。”旁边的人来劲了:“对对,我老婆她们还给龙老大弄了个粉丝群,里头好几千人,好像是看到这么张偷拍照。”有人就感嘆:“龙boss真心不科学啊,这么霸占妹子资源太兇残。”“喂喂,你歪楼了啊。” 都是不懂轻重的年轻人,随口就把话都说光了。剑子擦着汗,完全不去提醒他们这一类算是公司商业机密。不过,家有如此招摇的老闆,所谓机密也只是奢谈了……事情和宵有关,剑子不能不多关心几分:“八堡,你和ui谈的怎么样?” 八堡摇摇头:“不知道,我只负责演示,上头老大们的事儿谁搞的清楚。不过……ui完全收购我们公司,我觉着不可能,估计是缺钱找投资吧。” 听他这么说,剑子来了点兴趣,依他对龙宿的了解,后者是真心看重宵的才能,一心想将之收至麾下:“为什么完全收购不可能?” 八堡闷头啃完一块红烧肉,才有空回答:“我猜的。宵不喜欢公司被吞佛以外的人管,如果是收购,肯定团队要大换血,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ui前前后后吞掉的项目和公司实在不少,八堡再迟钝,对疏楼龙宿的手段也有所了解了。其实不论哪个行业,哪一家收购都是这样的,清洗掉过去的旧势力,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秩序。剑子还待说话,新娘新郎伴娘伴郎一行人已经轰轰烈烈地杀到。穆仙凤一身大红绣金凤滚边白毛的改良旗袍,举着酒杯笑吟吟地直接就找上了他:“剑子先生,您是良师益友,这一杯我可要先干为敬了。” 龙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旁边,举着酒杯朝恋人眨了眨眼。 第49章 act 49.0 一桌人在八堡的带领下,向新郎新娘发起了勐烈的进攻,喝完头杯的剑子被龙宿悄悄一拉,走到上首一桌坐了下来。 侧头和一位酒红色小礼服女士搭话的周齐看见是他,示意地举了举杯子,然后就只当没看见了。这等重色轻……下属,让剑子也为之诧异:“跟周齐说话的到底是谁?”婚宴现场的喧闹实在比养鸭场好不了多少,几百号人同时说话,你不大声点,就得贴着人。就为了这一句话,剑子差点没凑到龙宿怀里去。 龙宿也不知是不是该可惜剑子没能真扑过来,听清问的是什么后,不满地啧了一声:“地税局局长的女儿,仙凤的大学同学。”看到剑子一脸的满意,他更加不爽了:“和美人搭讪是周齐又不是吾,汝为何又松一口气?” 剑子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我安心是因为自己没有看错人,周小胖就跟你一样——无利不起早。” 这么一说龙宿抗议了:“子曰小人喻于利,好友眼中,龙宿竟是这等逐利小人不成?” “是我比喻错误,”剑子从容改过,“对你来说,起早可比逐利重要得多了。” 他一垂眼敛目,龙宿就心痒难耐:“芙蓉帐暖春宵短,有好友在侧,岂能不日高方起。” 早上六点起床晨跑也没见你起来陪着……“好友”斜睨一眼,对于龙宿能够把任何话题都转成肉麻言语的能力表示甘拜下风:“你和吞佛他们公司谈的怎么样了?” 话题一转竟是这里,龙宿记得刚刚看见了八堡,心里想着剑子关心这件事,是因为八堡还是宵呢,嘴上却回答:“合同要敲定了,最迟也是下周签字。”顿了顿,索性一起说开:“35%股份,一千万。” 才这么点儿?不似龙宿风格的收购价让剑子有些诧异,像是看出他的怀疑,前者苦笑:“吾在汝眼中,便是如此贪得无厌之人?” “你在我眼中,可不是如此温良恭俭之人。” “啧……”龙宿想反驳,想在恋人眼中重建华丽无双的个人形象,可惜搜肠刮肚许久,发现找不到啥有力论据,黑歷史倒是一大把,只好悻悻然作罢。所以说,一个人要么别做坏事,要做了就别被人发现,不然就是挂号铁证,风吹草动都是你的错了。对待这种状况,他的一般手段就是开始抒情,“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第116页 只要抒情对象不是自己,剑子才不管他是吟离骚还是发牢骚,笑嘻嘻地戳穿说:“吞佛童子不好对付吧?” 龙宿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念下去,一听他的话,立刻把不吉利的句子丢到一边,“汝见过吞佛?” “就在白天在孤儿院,他和宵都在。”剑子坦荡荡回答,这本来就是他点出话题的目的,“龙宿,你知道宵有阿斯伯格综合症吗?” 沉默了一两秒,龙宿还是实话实说:“会全力收购宇声,这是重要理由。” 隔壁桌轰地爆起一阵笑闹声,巨大的声浪吸引了会场里一大半的目光,龙剑两人也不由地随之注目。却原来是新娘的旧日追求者想借着酒意来个最后的拥吻,被行动敏捷的新郎中途劫胡,一嘴正好亲上。周围看得人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鼓掌要求再来个背背山之吻,新郎和追求者都是脸色发绿,恨不得马上冲去洗手间擦嘴。 这么一闹腾,整个场内的气氛忽然就发生了偏转,先是远处一桌有个男声忽然高叫“元雪我爱你”,换来同桌人阵阵嘘声。再来是上首某桌一位帅哥勐然起身冲到伴娘面前拉住求婚,却是楚君仪交往中的男友。到了这个地步,婚礼好像成为了毕业典礼或是告白情人节,这一桌那一桌甚至都联谊起来,真叫一个鼓舞喧腾。知道年纪大的人不耐嘈杂,新郎新娘赶紧再去敬了一轮酒,又是连连道歉,让他们可以先行退场。就这么来往鱼贯的当口,一对气派不凡的中年夫妻相互挽着走过来,招唿龙宿准备先离开了。 只一眼,剑子就知道他们是龙宿的父母,且不说疏楼夫人和龙宿有七八分相像的眉目五官和一对酒窝,只看旁边这位髮带银丝的老先生,既儒雅又倨傲的独特气质就和儿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龙宿立刻起身,规规矩矩站在父母身边,疏楼夫人又交代了儿子几句,虽说现场太吵听不清内容,剑子大约也能猜到总归是天下慈母总爱唠叨几句的起居叮咛。离开前,疏楼夫妇还特意向儿子的朋友点头微笑,仿佛对没能来直接打招唿表示歉意,除了忽悠人外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剑子仙迹感觉压力有点大…… 等到龙宿回来,剑子早早失去了讨论宇声的心情,不待他阻止,已经拎着杯子撤退回了自己桌。咳,吾真的没想将汝介绍给父母,这样风声鹤唳好友你是何必呢……被恋人丢下让龙宿又开始有了抒情的欲望。 八堡那桌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群魔乱舞的状态,喝高了还不依不饶硬拉着拼酒的,四处寻觅认识的妹子来一杯的,捉对猜拳说出五魁首出了个八的都算还好,两只小蜜蜂飞着飞着飞桌子底下也有一个了。唯有实力派八堡,剑子走的时候他在埋头苦吃,剑子回来了他还在埋头苦吃。不止把本桌的三盘点心全干光,还从隔壁桌顺来半盘子金银馒头和一碟榴槤酥。 看得剑子心惊肉跳,不得不劝他:“少吃点吧,我可不想送你去医院。” 八堡泪光闪闪地回他:“老大你就别劝我了,女朋友说我太胖要我节食减肥,吃完这顿就没有下顿了!”其语调之悲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连剑子都不忍心阻止,只得出去给买了瓶红茶,让他吃完好消食。 婚宴的高潮很快就来到了,新郎新娘换了一身西式婚纱走上红毯准备离开会场,之后会登上花车送往新房。所有还在场的年轻人都站起来了,边鼓掌边围过去等待新娘丢下捧花,连八堡都放弃了扫盘的机会沖了上去。这类热闹向来跟剑子无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该撤了,他也起身,却是往反方向另一个门走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叫了一声:“凤儿——” 人群簇拥里的穆仙凤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和默言歆相对一笑,她眉眼弯弯地举起了手,在大家期盼的目光里,用力地把花束朝远处扔了过去。 龙宿的叫声剑子也听见了,他脚步一顿,讶异地循声望去,正好见到一个粉紫相间的花球向自己飞来。反射性地迈出一大步把它接在手里,剑子心道一声不好,还没说话就被周围爆发的欢唿淹没了。 “兄弟!捧花让我吧,我出一百!”“新娘花束才值一百吗?俗气!这位仪表不凡的帅哥你让我吧,这两百块是我的心意。”“呜呜,老大,今天拿不到这花媳妇儿一准让我跪键盘,别忘了我也是为你披荆斩棘趟过无数bug的人吶!” 剑子小退一步,闪开准备抱大腿的八堡,果断把花往旁边人怀里一塞,一脸的无辜:“八堡兄,行此大礼是为何?” “当然是,呃……”八堡准备了大量糖衣炮弹,抬眼一瞧,老大旁边的竟是疏楼大boss。掂量了一下勇者斗恶龙的成功率,他瞬间缩了,嘿嘿笑着狗腿了两句boss依旧龙鳞风采华丽无双,乖乖回去继续和饭菜战斗。祸水东引的效果立竿见影,龙宿这位爷往那儿一站,防弹玻璃都拦不住的大款气场扑面而来,准备出钱的一众哥们儿纷纷歇菜了。 见众人散尽,龙宿冷冷瞥了远处几个跃跃欲试的姑娘一眼,转脸就笑眯眯地又把花束放在剑子手里:“好友,新娘捧花意义重大,你今日大走鸿运,可要好好珍惜。” “哦,那我可要感谢你提供的这份‘好运’了。”剑子细细端详手中花束,洁白的缎带将粉色玫瑰和紫色郁金香紧紧簇拥在中心,花瓣间有细小的白色珍珠做点缀,风格富丽雍容,一看就觉得熟悉到眼痛,“玫瑰倒是应景,紫色郁金香有何说法?” 第117页 龙宿虽然没想掩饰这束捧花来自他一手策划,也不会大煞风景的事事说明白,只是望着剑子深深一笑:“自然是一样应景,不止应在凤儿默言歆,更应在……汝吾。” 最后的两个字说的轻柔,如送和风,吹在剑子耳中,让握着捧花的他,头一次不想追究龙宿在外头乱说话:“我们走吧,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喜宴会场距离市中心很有一段,出门来已经九点多,只好去了较近的剑子家。一开始龙宿还对不能把剑子拐回家过周末还有些怨念,在看见恋人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非洲陶罐,把花束好好地放在床头后,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是借凤儿的手送出花,幻想着它能长长久久地开放在床头,在剑子每一次睁开眼迎接朝霞、每一次闭上眼坠入梦乡时候,能听见只为他而说的那句话。 龙宿设想了好几个恋人知道花的含义后变得旖旎的场景,谁知道剑子摆弄完花之后根本没去开电脑,反而是一脸认真地坐在面前:“对宵的团队,你是怎么打算的?” 为何别人在新婚洞房,吾却在一本正经谈公事?这个夜晚的走向让龙宿相当不满,剑子的反应也让他相当不解:“好友,吾记得汝从无干涉他人工作的习惯。” “我担心,”剑子忍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担心你会踢走吞佛,就像对许仁秀或者……路飞雨一样。” 换了一个月前的疏楼龙宿,面对剑子的质问,有的是搪塞的办法。远的不说,面上他只占宇声35%股份,要踢走管理层最上面的吞佛童子就是奢谈。可是现在的龙宿不能够——摊牌那一天毫不掩饰的难过,和好那一天毫无虚假的关心——他无法对曾这样对自己的剑子说谎:“吾是有打算先收购恆瑞的15%股份,然后……在关键时刻卡一下,让项目延期。” 再然后也不用说了,龙宿最擅长的事之一,就是拿钱砸出一条路来。这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也在正常的商业行为范畴内。ui和宇声起始目标并不一致,想来吞佛也没有指望过龙宿会精诚合作,否则就不必在股权份额上处处设防。剑子想来,吞佛肯定不知道龙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如果了解后者对项目赚钱与否完全不感兴趣,只想拿走公司最核心的人才和技术,肯定不止于作出开门揖盗之举。再一想,他又觉得不对,龙宿肯定也要赚钱,但按他的风格,一定没打算过光靠产品挣钱,是要再来一次ex战网呢?或者是直接包装去香港上市玩笔大的呢? 嘆了口气,剑子抬头:“龙宿,我不干涉你的决策,不过……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尽量不要动吞佛童子?” 龙宿不动声色:“吾要一个理由。” 剑子安静地看他,双眼深如渊潭,“如果你真想彻底利用宵的才能,就应该保证吞佛的位置。”停了下,从变得若有所思的金眸里,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激起了龙宿的兴趣,“好些年前,我和佛剑一起去孤儿院做义工,远远地见过宵两次。但是,再次见面的时候,我没能把他认出来。” “他变化很大……不是简单的面貌从少年到成人,而是整个人的精神气质。你如果见过十几岁的宵,绝对无法想像他有一天会进入一家公司创业,和一群人一起工作,追求自己的理想。” “宵从前自闭障碍的情况很严重?”调查完宇声,龙宿也特地去了解过阿斯伯格综合症。有这种病症的技术对其他团队来说也许是灾难,对他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it行业的变动是如此迅速剧烈又无法预防,一家公司从兴盛到坠落,只需要短短一年。ui现在看似鲜花着锦如日中天,外人说来它能成功,不外乎管理成熟,产品盈利,结构合理之类的套话。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明白:这家业内最低调的公司对捕捉市场需求有着超一流的能力,始终行进在技术潮流的正确方向上。 目前为止,这些决策都依赖于疏楼龙宿个人的技术洞察力和资本操控能力,和他在不在公司上班,每天睡多少懒觉毫无关系。从创业初期兼任主程的履歷里脱身之后,龙宿对ui的核心技术储备就一直未曾间断。ui或许不需要走在技术的最前沿,但必须保证它拥有轻松追赶任何先行者的力量。为此,他可以把才入职的剑子放在最重要位置,也可以轻易放弃妨碍团队稳定的路飞雨,毕竟,ui如果想做得更大更强,就必须摆脱一只狮子带领一群绵羊的模式。 很可惜,公私两方面都是心之所属的剑子没能留住,感嘆情场得意职场失意的同时,龙宿只能继续团队主心骨的找寻。他的要求多又苛刻,ui不是牛人集中营微软,当下it公司哪一家的主程序不是当老大争先,闯天下恐后? 对ui面临的窘境,做了快一年技术总监的剑子就算不是全盘看透,也明白八九分。因为阿斯伯格综合症,稳定性高得惊人的宵,的确就是龙宿最迫切需要的那种纯技术人员。 “很严重。除了佛剑,宵几乎不能和其他人正常沟通。”其实是,除了佛剑可以探讨的哲学问题,那时的宵对其他沟通都毫无兴趣。这一句剑子没说,因为更关键的是,“假设在场有两个佛剑,宵会因为无法了解哪个更重要而彻底拒绝沟通。” 第118页 这个比喻很形象,就是说之前的宵根本无法处理多人沟通合作的状况,龙宿现在完全明白剑子要说什么了:“汝在暗示,吞佛童子对宵来说,是某种镇静剂?” “一定要举个例子的话,我会说吞佛是无照的宵个人专属心理治疗师,虽然看脸他比较像是病人啦,哈哈。” 龙宿觉得身上一冷:“好友,汝的玩笑实在令吾笑不出来。不过汝的确说服吾了,关于吞佛童子之事,吾会斟酌仔细。” 只是“斟酌”而不是“同意”,剑子还是感觉松了口气。 谈过这次以后,两人很默契地像是都忘了宇声这回事。龙宿最近的爱好升级了不少,从赤裸裸的骚扰,到开口不谈私情,但句句都是意有所指,诸如“剑子,汝床头的花还在否”“何时到吾家中做客”或者“上次不能与傲笑红尘一晤,实在可惜,哪日能弥补一二,吾方能聊表歉意”。 以上诸般不可胜数,真是让剑子躲都没处躲。别的也就罢了,药师传话过来,最近素还真跟傲笑一起组织北辰集团的起诉材料,然后神人一不小心说漏嘴……呃,所以现在剑子成天地在qq上装死,对傲笑绝对是避之不及。 北辰集团的收网行动已经开始,可惜集团几个大股东和年轻的董事长北辰元凰都有国外绿卡,后者更是因为北辰家的家族斗争失败被赶了出去,快一年没回过国。就龙宿估计,想一口气拿下他们所有核心成员,肯定是不行。还好现在的掌门人北辰胤没跑,一肩扛下了所有罪名,名以上是他侄子,其实是他儿子的北辰元凰在积极和检控方接触,希望用一些他之前带走的证据减轻父亲的罪名……北辰集团的权力斗争中各种狗血梗精彩纷呈,绝不亚于时下大热的宫廷剧,让剑子听龙宿的有声连载就津津有味地听了好多天。 作为曾经的合作者,龙宿对北辰集团的倒掉可以说……十分满意。他的心态和素还真之前分析的差不多:合时有两利,分时难撇清。尾大不掉的合作者如今彻底垮台,昨日种种今日死,很是激发了龙宿将ui彻底带出过往的决心。 这一决心的表现,就是和宇声的合作顺利达成,第一期注资包括龙宿派出的财务监管人员也已经到位。他冷眼旁观了一阵后,确定剑子之前的警告是真的——没有吞佛,留不下宵。 “以吞佛童子的难缠,这买一赠一不是酬宾,倒是赤裸裸的消费陷阱。”某天看报纸看到一半,龙宿忽然有感而发。 剑子最近行为有些神秘,常常一个人搬了手提背靠窗户看东西,又坚决拒绝龙宿窥视,闻言抬头:“你对吞佛这么忌讳,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同类相斥?” 自认华丽无双无人可比的龙宿当然要抗议:“吾可不似他一般天生苦劳命。” 虽然剑子也觉得吞佛从无迟到早退的业绩魔幻了点,还是得反驳:“我说的是,两个都自认老子做事天下第一的人,很难平等,更难合作。” 不知何时,龙宿已经丢下了报纸,并试图把自己塞到剑子旁边:“好友,在吾心中,唯有汝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啊。” “谢谢好友夸奖,你就不必专门过来了……喂,别挤!”只要不把他们当中的谁噼一半,想并排坐在一人沙发座上就是妄想。既然龙宿意愿坚决,剑子也只好……干脆站起来把地方让给他了。一双手臂从身后拦腰抱住,涌过来的力量让他差点没站稳摔下去,“龙宿,你成熟稳重华丽无双,一定不会执着于膝坐这样幼稚的行为……” “如果吾就是要呢……”龙宿埋在他后背低低笑了几声,手上稍微放松,然后趁着剑子松懈,隔着薄薄的衬衫咬了他腰侧一口,差点让后者跳起来:“龙宿!” “今天吾有一个发现,”剑子开始扭动想逃,龙宿边制住他,边继续用手沿着左腰线向上探索:“吞佛童子和宵……汝是因为这样,才劝吾手下留情吗?” 剑子被弄得抱不稳手提,只好阖起来单手拿住,另一手握上龙宿靠近胸口的爪子,闻言诧异地扭过头:“他们?!我……完全不知道……” 这下轮到龙宿诧异了,恋人看起来是真不知道,再一想也就释然:“啧,吾早该记得汝是感情迟钝患者。” 任谁被人有事没事调戏,不爆发就只有迟钝了,剑子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知道与否不重要,我会劝你,因为宵在电脑天才之外,也是一个不普通的普通人,他需要一个可以获得安宁的归处。” 将话中未尽之意咀嚼许久,龙宿才用有点异样的声音温柔回答:“吾答应你。不过,吾不会放弃自己目标,之后总还是要用些手段。” “停,你的手段请省起来,千万麦让我听见。” “掩耳盗铃又是何必?” “不跟你同流合污就行……等一下,天还没黑呢你在干什么!” 吞佛和宵是什么关系,剑子并不想深究,他隐隐能感到,不管看起来如何,维繫他们的都并不是世人所认定的恋爱感情。但是这又如何?若他离开这个城市去流浪,不管多久之后回来,第一个想到要见的人会是龙宿。他们在对方身上汲取到那么多的宁静悦乐,从来都不仅仅因为彼此是恋人。 第119页 鼻端窜进来一股幽幽的花香,是床头那束已经开始凋谢的新娘捧花,龙宿边怨念恋人不解风情都不去查查花语,边每天勤勤恳恳地把每个掉落的花瓣收集到一个玻璃盘子里,放在客厅桌上。 他其实不知道,从小就跟师父下田的剑子,一直在学习各种园艺知识,是个不折不扣的绿拇指。 所以几乎是在拿到花束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句没有出口的情话。 ——粉色的玫瑰代表初恋,紫色的郁金香,代表真爱永恆。 第50章 act 50.0 在那一束捧花凋谢落尽之前,剑子就算再希望掩耳盗铃,也被迫知道了龙宿准备的手段是什么。 作为技术顾问,他的工作之一就是评估各类it项目的可行性,才翻阅了几页周小胖递过来的宇声资料,剑子已经做出了结论:“我认识他们的主程,是个真正天才,也看过demo,产品很成熟。” 周齐一张胖脸笑开了花:“认识你以来,这可是第一回 的双料高评价。” 听他这么说,剑子虽然问心无愧,还是分辩了一句:“实至名归,没有感情因素。” 周齐连连摆手:“别多心,要不信你的能力人品,能请你做这个技术顾问吗?而且疏楼龙宿这人在业内风评可是不坏,他不至于在这个地方坑我。”他胖手摸着下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么好一个项目,他又不是自己接不下,怎么就肯敞开让我入场?” 剑子心里就有好几个猜测,可惜不论哪个都是不能说出来的,只好咳嗽一声,以问代答:“他怎么说呢?” “说是恆瑞有意抛掉宇声的股票,因为我跟他们小公子关系好,宇声管理层又不希望他持股过多,建议我接手一半,还希望我参与产品运营。对了,你认识宇声主程序吧,他们的管理层真有这么难缠?” 龙宿给出的理由不管哪个面上都很能说得过去,剑子不知道内幕,当然听过就算。周齐的问题他也是实话实说:“纯研发公司都比较排外。” 变相的默认听在周齐耳中却有了另外一层意味:“疏楼龙宿都搞不定?这是想引我进局,坐山观虎斗?……有点意思。” 剑子看不透龙宿的目的,却知道绝不该这么简单。作周齐的技术顾问比做龙宿的技术总监轻松得多,后者还可能因为朋友情会越界多言,对前者,他只需要公事公办地贡献专业知识就够了。该说的说完,剩下来都是神仙打架的层次,他这个领薪水的死上班族还是不要随便掺和的好。 对周齐端起的爱岗敬业好员工面孔,转头就丢在了龙宿面前:“好友,你算计的好妙啊。” 在知晓他是周齐得力干将,一定会正确提供宇声情报的前提下,成功促使后者对形势做出错误判断,达到诱其吞下这个毒饵的目的——换了剑子自己,能做的也不会比这更好。 “汝算计吾时,吾也不曾抱怨。”龙宿自认“很小声”的嘟哝,换来剑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心头一凛,暗叫糟糕,那边剑子已经念上了:“还记得第一次遭你算计,还是ui工作时为炒掉路飞雨做烟幕弹,如今我的地位倒是提高不少,已经变成敌方卧底了。” “剑子汝真是好记性……”龙宿干笑:“敌我之说,纯属无稽,吾与周齐合作颇多,断不会让汝为难。” 剑子竟然颔首:“你是没有让我为难。”下一秒就变成:“这一招利用熟人因势导力,颇有我一位好友风格,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呃……好友,吾正常运用所得情报推出结果,至于要被汝用素还真来讽刺吗?”龙宿大嘆冤枉,何况横竖算来,两人认识至今,是他“被因势导力”的次数多不胜数才对,“汝若想知晓吾之布置,不妨明说,吾自然言无不尽,腹中黑水四溢面上欲盖弥彰的,却不知是谁?” “说的也是,不知是谁呢?”剑子端起茶杯,悠然细品,光看他逍遥自得的神情架势,简直不像身处大都会中心的高楼里,倒仿佛端坐在哪处名山大川的亭台上。 龙宿看着他只能无语:好友你再这样神棍下去,离天桥算命仙就真的不远了……剑子仙迹的架子向来端得起放得下,站起来是一派有道高人风范,弯下身是一脉闾里世俗心境——疏楼龙宿还就是吃这一套。回头想想,他也只能感嘆一饮一啄由天定,但凡毛病,都是被这么惯出来的…… “好友,再装就不像了。周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汝何必明知故问?” “真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剑子本就浓密的毛茸茸眉毛皱成一团,无法理解地问,“这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龙宿举起钢琴家一样好看的手,做了个“三”的手势:“一、宇声的产品需要运营,吾目前并无适合之平台,而周齐有。二、恆瑞早已心存退意,吞佛对吾十分警惕,两方之间若有缓冲,可以减少摩擦。三、引入新投资人,减少运营支出,可助吾规避风险。” 剑子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虽然说了这么多,怎么在我听来,你就是想找一个冤大头下家捞回本呢?” 是狐狸尾巴没有藏好,还是恋人太过了解自己呢,这么多废话也给他一下子抓住重点,龙宿看似惭愧地眨眨眼:“剑子,诚实固然是一项美德,不合时宜的实话实说可并非好事。” 第120页 剑子迟疑地:“你……不会想故意弄垮宵的项目吧?” 龙宿脸黑了一半:“吾再不择手段,亦不会用一千万来开玩笑。” 但是一直以来疏楼总裁你的定位就是这种一掷千金我高兴的类型嘛……现在轮到剑子在心里吐槽对方了:“好吧,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吞佛和宵还有其他理由会放弃自己公司,併入ui旗下。” 反正在恋人那里自己信用早就告负,龙宿也不介意抓紧时间就宣扬一下自己:“如果吾并未答应汝之条件,那也许事情会是如此。”看剑子听的很认真,他又说:“原本吾之打算,是购入恆瑞股份,然后高价将产品转让他人运营,在中期撤出宇声。” “你就这么肯定这个产品不能成功?”剑子觉得真能这样,那干脆神棍给龙宿去做算了。 龙宿薄唇一挑,锋利又无情:“单个产品的成功,总是伴随一定偶然。吾不喜欢将命运交给天意,所以从来不做产品,而是做资产增值,一个有价值项目的孕育,成功几乎是必然。” 如果是别人来说这段话,剑子或许可以嗤之以鼻,不过想想龙宿的成功……好像确实是不走寻常路的结果。 “至于宇声,吾完全可以通过挑选合作对象,将其成功的因素降至最低。例如说,吾可以选一个和宇声工作方式理念完全冲突的运营商,毕竟,再好的产品,也要靠人去推动。” “然后在宇声投注心血的产品血本无归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以救世主的面目拯救这个嗷嗷待哺的团队了……”说完这话,剑子重重地嘆了口气,忽然用手端住龙宿的脸,一言不发地看了又看。 龙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剑子?” 剑子再次嘆气,放开了手:“我在认真思考是不是做错了,就不该劝傲笑红尘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这条孽龙还能为祸人间。” “哎呀,汝这样一讲,吾就觉得需要去亲自感谢傲笑检察官,与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咳咳咳……”剑子一阵勐咳,虽然他为了让龙宿安心,是表示过已经劝服了傲笑,但实际的情况……真是天知地知就好,“傲笑现在每日为北辰集团奔忙,要谢也等之后再说吧。” 龙宿笑眯眯地,两个梨涡里盛满了不怀好意:“哦?既然如此,那吾就改日登门拜会了,到时候少不了请好友一同前往,也让吾好一併感谢。” 心中默念谎话说一百遍就是真的,剑子依旧一张严肃刚正,绝无虚言的脸:“这是自然。”——大不了到时候请佛剑去坐镇,就算打起来也有人看场子! 龙宿自然知道他是色厉内荏,提这岔就是想看恋人又心虚又嘴硬的模样,目的达到当然不再纠缠于此:“原本的做法最为简单,可惜汝想要卖好,吾又不捨得汝不快,只好随之修订计划,多花费无数心血手段。” 他说的这么赤裸裸,让剑子不好意思地别过眼:“是是是,我胡乱插手的确不对,让你添了许多麻烦。” 虽然已经有了那么多亲密的举动,直白的情话还是会让恋人难以招架,这种天生保守的方面,该说不愧是在道德真人身边长大的准道长吗?龙宿心中莞尔,又说:“至于引入周齐,吾不想追加运营投入是一个方面,一方面则是要促成宇声以股份换运营资金。” 产品运营下来估摸也要上千万,龙宿想要的是团队,当然不肯拼命往里头投钱让他们羽翼丰满,但他也不会让这笔钱血本无归,找个冤大头来接盘是理所当然。“如果是股份换资金,周齐所持股权超过你怎么办?” “如果不这样,吾怎能绕过吞佛,得到完全的控股权?” 剑子觉得太想当然:“周齐为什么就一定会把得到的股份让给你?”——那也是个对赚钱生意嗅觉超群的主儿啊。 “因为他没钱。”龙宿一句话说得盪气迴肠,当场就堵了回去。 “周齐之前不是做投资的吗?”剑子一愣,这……还真没想到。 龙宿现在的笑容是彻底的嘲讽了:“投资公司也分很多种,周齐是拿的父辈资产,说是小打小闹也许轻了,也绝不是什么庄家大鳄。”他看剑子还是有些懵懂,又往深里说:“之前周齐玩的是金融期货,本来赚了一些,可惜遇上前年做空铁矿失败,赔了不少进去,这才开始规规矩矩做实体。这个web项目可算是将剩余家底全部投入,虽说运作得不错,正在回笼资金。但吾观周齐之意,是想不断做大做强,趁还无其他人关注这一处市场,巩固优势成为领先者。” 联繫顾问过的项目,剑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周齐确实是不断地在购买同类web产品上线,投入远远超过了盈利所得,龙宿的论断确实很有道理。 “对周齐而言,当下的web网站乃是立命的根基,就算入股宇声,最多算是跟风投资。动态公司即将进入爆发增长期,到了需要抉择时,孰轻孰重,他当有决断。” 剑子彻底明白了,龙宿这一次用的,是一个很光明正大的阳谋,精髓只在于五个字——信息不对称。it公司在达到某个规模门槛后,会有一阵爆发性的增长,动态公司快要摸到这扇门外,就等用钱把市场彻底洞开,可惜周齐没做过实业,对此并无深刻认知。龙宿抛出宇声这个饵,周齐没吃下也就罢,一旦吃下,就会在某个时候知道什么叫不上不下的痛苦。 第121页 他微微一笑,“如果周齐知道你对宇声志在必得,只怕会敲你一大笔竹槓。” 表决心的时候到了!龙宿含情脉脉地倾诉:“如此才显出汝吾无分彼此,吾对好友言无不尽,相信好友必不会辜负。” 这一回可不比平常甜言蜜语,对宇声的谋划,是ui未来战略里极其重要的一步棋。剑子是周齐的技术顾问,难免瓜田李下之嫌,龙宿本可以什么不说,却选择了如实相告。这一份毫无保留,确确实实担得起“信重”二字。 就像那一束意外落下的捧花,就像为了自己答应的无理条件,这么故意地事事坦白,生怕彼此再有嫌隙,怎能不让人心生柔软。 他心中感动,嘴上却不习惯地还是要开个玩笑:“若好友完不成约定,害得人劳燕分飞,我说不定就要辜负一二了。” 龙宿怒了:“剑子,吾答应过汝之事,何时反悔过?” “……我的笑话已经冷到要让人发怒这么严重了吗?” “哼,”疏楼总裁非常有骨气地一扭头,“总之,汝怀疑吾!吾一片真心待汝,却换来如此猜疑。唉,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这几天跟《离骚》卯上了是怎么的?剑子现在十分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此人是在借题发挥:“龙宿,江湖有言,牢骚太盛防肠断,你最近火气很大,千万注意。” “吾火气大都是谁害的!”龙宿怒而拍桌,他努力工作了一个星期这么久,容易吗?好容易攒了假准备出去玩,还被嫌弃选择的目的地太差遭到恋人拒绝。 剑子知道理亏,只能好声好气地表示:“我没有不想出去玩啊,但是前阵子请假太多了,而且……去马尔地夫这实在……”两个男人手牵手去蜜月胜地这么破廉耻的事,他真心答应不来。 龙宿哼了声,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请假之事吾来,最多跟周齐说是借调几天。汝不去马尔地夫,那大溪地如何?” 这个选择和马尔地夫有很大区别吗?剑子无奈地看他:“你选择旅游地点的原则到底是什么?” 回答一如既往地让他黑线:“住的舒服,吃的舒服,不用走路。” 简言之,就是换个地方吃吃喝喝宅起来,剑子彻底放弃了纠正恋人的旅游观:“既然你不喜欢走路,那大溪地也行,最多我一个人去逛。” 听他回答的爽快,龙宿稍微纠结了一下,觉得自己顶着南太平洋的太阳捨命陪君子的可能性很小,也就转了口风:“汝不许总是出去。”哼哼,反正把人拐到了地方,只要每天这样那样让剑子没力气跑出去就可以了! 这些伤风败俗的打算龙宿简直是写在了脸上,剑子假装没看见,以免自己手痒给他漂亮的脸来上一拳:“你最好适可而止。” “一言为定。”身为资本家怎么会害怕空口白条,龙宿至此终于心满意足,侧头偷了一个吻,虎牙轻轻啃着剑子下唇,忽然说:“汝知道流川飘渺吗?” 龙宿的两颗虎牙十分尖锐,常被剑子笑作是吸血鬼预备役。气息瀰漫在唇齿碰撞间激起阵阵酥麻,带着点一不小心就会被啃噬出血的紧张,后者有些恍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明达物流的总经理?” “答对。”扶住恋人的后颈,龙宿给了对方一个长得让人窒息的深吻,在唇舌分开的时候轻轻说:“他很快就不是了。” 剑子不解地眨眼,睫毛扫过脸颊痒痒的,可惜龙宿说到这里就不肯开口。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好像在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然后,手上微微用力地,将恋人整个人朝沙发里按下去。 怀着伸头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情,剑子把已经一年多没用上的护照又翻了出来。这一看才觉得老天爷果然有眼,还有三个月护照失效就要过期,只能在龙宿怨恨的眼光里花了一个周末回户籍地重办护照。还好大溪地目前还是雨季,这事耽误个把月也没什么。唯一可怜的是龙宿,他一周的勤勉并不足以让接下来两个月都轻松,赚周齐入敷的事当然只能亲歷亲为。 两人按照瓜分了恆瑞15%的股份,龙宿拿走三分之一,周齐拿走剩下10%。吞佛从小就生活在最复杂的环境下,市井百态无不看遍,眼光十分毒辣。开始还怀疑他们有什么私下协定,接触两次就放心了一半——这两人都是坑人的一把好手,貌合神离,相互防备。 入局的又是一个棘手人物这点,彻底地激起了吞佛的战意,由是看来,龙宿评价他是劳苦命还真没说错……然后想当然的,一开始周齐就和吞佛童子对上,是否将产品放在动态平台足足斗争了两周。如果不是有剑子这个双方都信任的技术顾问在,恐怕早就一拍两散伙。接下来就是运营费用的问题,龙宿之前把选择权交给了吞佛,现在则是只看周齐的表演,就打算扮龟到底了。为了不露面,他做得更绝,干脆将总裁办公室搞起了重新装修。能摆出这样的闭门羹,以吞佛童子和周齐的老辣也只好嘆一句伤不起…… 于是,谈吧。龙宿估计的没错,吞佛最忌惮的是有各种吞併前科的ui,对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赚钱的动态,反而不介意给对方一些甜头。最后谈下来,周齐拍出一千万推广和运营费用,吞佛和龙宿各出5%股份给他做补偿,并分别让出产品未来盈利的10%。 第122页 签约的时候龙宿满脸笑容地表示,新办公室已经装修好了,两位有空可以去坐坐,弄得一屋子人头上挂下黑线来。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买回周齐手上那20%股份,剧本就完美达成。龙宿一点也不心急,每天悠哉游哉,上网做做攻略,畅想一下阳光沙滩的甜蜜——把股份分出来就已经成功了八成,他不认为和周齐的交易是什么问题。 又过了大半个月,就在周齐投资到位,宇声的产品开始进行第一轮市场预热几天后,他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 动态网站访问量一下子比平时增加了10%,接下来每日都在增长,旗下产品的人数也有了同比上涨。一开始周齐自然是大喜,很快就感受到了硬体备机数跟不上的压力。这年头客户就是上帝,马上开始採买布线租机房,一轮下来周小胖赫然发现口袋里的钞票不多了。眼看流量还在蹭蹭蹭飙升,从返回的数据来看增长和gg无关,而是网站群聚效应和口碑宣传经过时间酝酿开始作用。求都求不到的好事掉下来,周齐再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这就是顺势进一步扩张,大作宣传的最好时机。可是他……真的没钱了。 最好的gg位可不容易拿,要人面,要钱,要提前预约,一个也不能少。周齐只好求助于前辈疏楼龙宿,后者很爽快地帮他拿到gg位并帮忙预付了一周款,但也委婉地提醒,如果这个高速增长期继续,该怎么办? 现在周齐不得不认真思考,是否要放弃对宇声的投资。他知道这项目能赚钱,但——这不是还没赚钱吗?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可是入了场,却打个酱油就出来,连利息钱都没赚到,这也让周齐没法甘心。想来想去,唯一能够利益最大化的交易对象,只有一个——疏楼龙宿。 这个时候龙宿开始拿乔了,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迫,让周齐觉察到真正的意图。所有的提议,所有的交易细节,都应该是先由周齐提出来。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一旦是别人提出的,哪怕受益的是自己,也会忍不住去想对方所得是否更多。但若是有求于人,那心态就变成怎样力争少损失一些了。 龙宿等得起,周齐可拖不起。坚持了不到五天,后者就交了底:不追回先期投资和运营权,八百万让出手中20%股份和10%利润,运营后这款产品的利润照样获得,直到产品停运。这价格大大低于龙宿的心理底线,但买卖怎能不讲价,同意的太快了只怕周齐还嘀咕呢。于是两人又你来我往就利润10%还是15%折腾了两天,周小胖扛不住了,一步让到12%,打电话给龙宿要求来签约。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等待龙宿的时候,周齐一个电话把剑子叫到办公室,“你说,我把股份卖给龙宿,是赔了还是赚了?” “赔和赚,只看你的标准。”剑子回答的不亏心。收购恆瑞股份用了一百五十万,一千万买下产品运营权,倒手就拿回70%投资。相当于三百多万买了个产品,就算将来只拿走50%的利润,也算是稳赚不赔。 周齐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特地叫剑子过来,也有他的目的:“你跟疏楼总裁处得那么好,透露一点内幕嘛。” “关系再好,也是两家公司。”言下之意人家不会什么都跟我说。 嘿嘿一笑,胖子的表情有点猥琐:“把兄弟当外人了不是?都一起去大溪地度假了,那得是多铁的关系,怎么会把你当外人。” 这件事他怎么知道的?剑子心头一跳,脸上却是一贯的不动声色,打个哈哈:“周总消息真是灵通,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海边,也算组个单身聚会?” 周齐笑得小眼睛都要变成一条缝了,说起话却分外意味深长:“我这电灯泡要真去了,疏楼总裁一准撕了我。” 剑子确定了——他是真的知道。 脑中急速转动,猜测周齐的目的,表情不露一点异样:“周总说笑了。” 看见他无悲无喜的模样,周齐也明白这一回是彻底踩过界了。他不是徒劳伤感之人,笑眯眯地一撮后槽牙,语重心长地说:“剑子,我现在说的话,今天出了这屋就没人知道。这么久以来我对你怎么样,你也清楚。就说一点,明知你和疏楼龙宿的关系,还肯百分百信任尊重你这个技术顾问,说请假就请假,说旷工就旷工,这样的老闆,恐怕天下间也找不出几个吧?” 见对方脸色稍缓,周齐也嘆了口气:“其实这些话我不该说,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看在难得共事一场的份上交一句实话——宇声的股份,其实疏楼龙宿很想要,对吧?” 剑子一愣:如果还是问股份有没有卖亏,他依然可以回答自由心证,问题变成龙宿想不想要,他本就自觉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些对不住周齐,这勐地一下竟不能若无其事地把“不知道”说出口。 周齐两条浓浓的扫帚眉舒展开来,他笑了,他知道了那个答案。 剑子看着他,紧紧闭上嘴。他已经反应过来,不管回答是或不是或不知道周齐都不会相信,对方其实已有定论,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只是证实龙宿看重宇声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和枕边人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两句的程度,那几秒的犹豫就不会出现。 第123页 秘书敲门通知ui的人到了,周齐挥挥手说就去,他最后看了十分欣赏的下属一眼,摇摇头:“剑子,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 第51章 act 51.0 周齐关上门的同一时间,剑子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没有空闲后悔,他必须马上告诉龙宿这件事。短短几十秒的接通等待漫长无比,还好,龙宿一看是他就马上接了起来:“剑子吗?我正好要找你。” “龙宿我……” 不想被别人听去的小小低语,仿佛呢喃在耳边盪起,“机票订好了,大后天出发,先住一天酒店,再去你想要的水上屋,这样可以吗?”……听着电话那一边温柔到无所顾忌的述说,想到龙宿是那么高兴地在说这些话。一切是如此甜蜜美好,足以让人窒息…… 剑子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龙宿还想说什么,一看周齐已经推门进来,立刻换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咳,要开会了,还有一件好事,回头再说给你听。”回身坐回椅子,他朝桐文使个眼色,后者拿出合同草案:“周总,这是草拟的合同,请看一下。” 周齐呵呵笑着把几张纸接过来,根本没看就直接按在了手掌下,龙宿眉头一跳,就听前者一团和气地说:“ui的律师团能力,我当然信任啦,这合同看不看无所谓,不过具体的条款嘛……疏楼总裁,我们再商量商量?” 坏预感成真,龙宿眯起了眼:“周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齐打了个哈哈:“哎,别这么说,谈生意谈生意,不谈怎么成生意?宇声我也算接触了一个多月,和吞佛童子的合作也渐入佳境,忽然之间要完全丢下,还真有点捨不得。” 临阵反口,提价意图昭然若揭。这又提到了吞佛,让龙宿不由开始猜测,莫非这是两家背后协定了什么,想临时抬价吃一家? 其实这是周齐有意放的烟雾弹,诈剑子话的事儿做得太不地道,剑子性情一贯温和也许能不计较,这位心黑手狠的疏楼总裁可就不一定了。他对剑子说早就知道两人关系,容忍了多久云云,纯属骗人。如果没有注意穆仙凤婚礼上新娘捧花那一幕,龙宿来帮人请假时又多存了个心眼去查他们行踪,就算给周胖子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到这么玄幻的事情上去。周齐不是老派人,但也被隔应得不行,当下就存了心要眼不见为净——绕不过疏楼龙宿,还开不掉剑子仙迹吗? 知道了龙剑两人是那种关系,他心存偏见,也不再信赖剑子的为人操守,对过往种种都充满了怀疑,阴差阳错地看破了真相。为了求证,顺便反利用一下剑子,正好一箭双鵰。 一连串复杂因果相互交缠,云遮雾绕不见庐山,恐怕只有周齐自己才明白。 现在事情做下了,和龙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彻底撕破脸,想想就把吞佛拉下水了。坐山观虎斗?——两只虎联起手,就算是真龙,也能斗一场,不怕你疏楼龙宿不顾忌。周齐心里在冷笑,脸上还是很憨厚:“何况,这一回疏楼总裁你做得不地道啊,想要宇声的股份一早跟兄弟我明说,把我赚到里头进退不得,是人都看不过眼吧?” 剑子仙迹你——! 叭嗒一声,一支钢笔竟生生被龙宿单手掐断了!会议室几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在惊恐的眼神包围中,龙宿低头望了会儿掌心里的划伤和墨汁,抬起头粲然一笑——色艷似刀,灼灼刺目——很好脾气地问:“对不起周总,把你办公室弄脏了,能给我点纸巾吗?” 周齐看着他和风细雨的表情,一股寒气从脚底慢慢冒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龙宿一脸笑容,一副心情愉快之极的模样,温言说:“我还有事,不想浪费时间。周齐,开个价好了——你想要多少?” 剑子坐在龙宿家,看着不远处的落地窗发呆——龙宿给过他家里的钥匙,还是第一次用到。递完辞职信,他就收拾东西来了这里,一坐就再站不起来,连时间过了多久都意识不到。 用手抚摸龙宿心爱的白毛毯,剑子轻轻嘆了口气,极力压住心头一阵一阵的悸动。这种紧张、不安和忧虑混合的焦躁,真是久违了。上一次这样,还是高一时天天逃课去游戏厅,考了个满江红。成绩出来那天,他躲在外面不敢回家,就怕被师父责骂。那之后,剑子才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被骂被责罚,而是重要的人对你露出失望的表情。 龙宿被周齐狠宰一刀,一回家铁定发飙。剑子巡视一周,心想如果龙宿真的很生气,干脆动手打一架,让他几招出气算了。只是可怜这间客厅,又得重新装修一次。 目光回到门口,忽然发现龙宿拉开门站在那里——没有笑意,没有怒火,唯有金色的眸子,在冰冷地燃烧。 剑子还没来得及道歉,龙宿已经先声夺人,音调沉郁,泛起丝丝寒气:“剑子,你有什么话要说?” 连儒音都忘了,果然是气得不轻,剑子苦笑起身,却没法为自己辩白。到了这时,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分别,一句道歉又能挽回什么:“……没有。” “好——你没有,那我有话要说!”龙宿反手一摔门,砰地巨响的同时手里的文件包也被甩出去,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第124页 剑子头疼地想上前收拾,又不知道怎么收拾起:“龙宿,一切是我不对,有话可以慢慢说。” “哈,能从你剑子仙迹口中听到一句话认错,真是疏楼龙宿三生有幸!我还以为自己早已被你判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龙宿怒目而视:“你要我放过吞佛,我答应;你不喜欢我太多手段,我就不用;你担心我背后做什么,我就什么都说给你听。和素还真合作,搞垮北辰集团,我甚至让流川飘渺把明达物流卖掉——就因为你会在意!剑子,我做的所有这些,依然换不来你一点点的信任吗?!” 剑子的动容,龙宿没有看见,被背叛和被辜负的感觉是这么难受,让他根本无法去顾及其他。钱有什么关系?生意是做得完的吗?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都可以给,一两家公司他根本不会在乎。让龙宿愤怒和悲伤的,是付出了最高的信赖换来的却是猜疑,剑子宁可联手周齐和吞佛,也不肯信任自己。 “你就这么害怕我拆散吞佛和宵?这么不信任我的承诺?我对你的信赖尊重在你眼中就这么一钱不值?!” 发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剑子着急地说:“你冷静一点,这真的是意外。” “意外?剑子仙迹,我对你的信任已经到谷底,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说什么你最好也别再相信。”每多说一句话,都好像把自己的心割开一刀伤口,曾有多珍惜,就有多憎恨。愤怒让龙宿很想说一些更恶毒的话去伤害剑子,让他痛苦,让他难过,让他露出比现在更惨白的表情,所以,龙宿就说了—— “你和我就是一个错误,从今天起,我们江湖不见。” 话一说完,他一眼也不看剑子,转身就走,绝不回头。 呆呆地看了洞开的大门好久好久,剑子终于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能把主人从自己家气走,剑子仙迹,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他开始挪动僵硬的腿,蹲下去收拾一页一页飞了满地的文件。一角熟悉的蓝色被压在文件袋下头,伸手抽出来,不意外地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再一翻,另一张票上是龙宿的名字。时间后天,737直飞,目的地帕皮提机场,头等舱联票两张。 “真奢侈……”剑子想笑,却笑不出来,紧紧握着再也无法成行的机票,眼眶一片模煳。 开着车在环城路上转了大半圈之后,龙宿终于意识过来自己根本不需要离开,但是……闭了闭眼,无所谓,因为他不能把自己留在那里,留在一个有太多太多和剑子的回忆的地方。 全心全意的爱就是如此的可怕:你把心赤裸裸地送到一个人手里,每时每刻都在害怕被拒绝,然后有一天,那个人松开了手,说——我不要了。 冷冷地扫视落到尘土里的那颗心,龙宿知道,最可怕的事,是它还在跳动着。 还在跳动着,还在期望着,还在渴求着——也许就这样,直到死亡。 旁边一辆红色帕萨特想抢道强切,龙宿金眸眯起,一腔怒己不争的火尽数发作。大脚一踩油门加速,方向盘一打,硬生生用车身把帕萨特顶了出去,两车碰撞,刮出一阵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跟在他后头的是一辆计程车,司机一看不禁咂舌:“卧槽,宾利硬撞帕萨特,多亏啊!这脾气火爆的,绝对是个富二代,说不定还是个官二代。” 被刮花的帕萨特不干了,边开了窗破口大骂,一边减速准备停在了缓冲带,想等交警来协调解决。龙宿懒得跟他计较,随手从皮夹里抽出叠钱,错身时直接丢进车窗,然后换挡长蹬油门。帕萨特车主被飞舞的大钞弄了个手忙脚乱,也没敢去追,就这么看着宾利扬长而去。 沿着环城路随便上了一个高架,龙宿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听,谁也不联繫。就这么连续开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夜幕低垂,手脚开始发麻,才开进了一个加油站。跟人一打听,已经离开x市几百公里远。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打听了高速出口最近的城镇后,驱车继续前进。 龙宿就这样走走停停,简直用完了一辈子所有的自驾份额,花了快一周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他有位堂伯在这里的重点大学教书,老人家也是过来人,看见侄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得,也不用问什么了,直接丢给他一串钥匙,让他去郊区的小别墅好好休息。 这时候龙宿才觉出累来,一休息就是小半个月,吃饭包的村里小饭馆,打扫则由堂伯家阿姨每周一次兼任。等到他想起来自己还有诺大一家公司,终于肯开电话,那边的穆仙凤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还好属下们一个个忠诚度点满,早就习惯了上司时不时犯懒不上班。稍微处理了一些事务,龙宿又可以继续做甩手掌柜了。就要挂电话,穆仙凤吞吞吐吐地说,周齐有事找他,两三天一个电话,催得很急。 那天周胖子一看龙宿的反应,知道玩脱了。于是也没真敢狮子大开口,象徵性地加了个两百万就算把这件事揭过。再瞧见剑子的辞职信,总觉着不是滋味,心想毕竟疏不间亲啊,就打算弥补一下关系。但现在的龙宿简直一听什么周齐、吞佛、宵的名字就烦,剑子仙迹四个字更是绝对禁区,当即说叫他以后都别打来,把电话挂了。 第125页 时间忽悠悠又过小半个月,一个龙宿怎么都没想到的人找上门来了——沙罗的妈妈,他的四表姐。 四表姐蹭蹭两步跨进屋,把将“宅”诠释到位的表弟打量了两次:“啧啧,堂伯说你在失恋疗伤我还不信,现在一看,果然是一脸老婆跟人跑了的表情。”遇上这样插刀专业户的亲戚,华丽如龙宿也只能干瞪眼。还好四表姐不是专程来戳他疮疤,“收拾一下,跟我走。” 龙宿皱眉:“要去何处?” “回x市啊,你……你果然没看邮件!沙罗可以动手术了,进手术室前见不到最喜欢的小舅舅,她一准要哭鼻子。正好堂伯一家子也想回老宅,我就自告奋勇来抓你一起上路。” 龙宿一愣,然后一个月来头一次,实实在在地觉得高兴:“等我几分钟,马上就走。” 沙罗的身体这些年大有长进,也到了最适合手术的年龄。原本一直打算去国外手术的,但是据业内熟人说,这类心脏换瓣手术近年国内水平发展得也很快,未必需要都迷信外国,一个体弱的小女孩也未必适合长途奔波。加上疏楼老爹的企业一直资助的医院终于购入了最新微创手术器材,又有一位国外专家应邀前来讲座。天时地利人和,她和丈夫一合计不能再等,就咬咬牙申请了手术。 住院准备手术期间,作为沙罗第七最喜欢的人,龙宿荣幸地获得了全程探视陪同的权力。手术前一天,本该午睡的沙罗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小舅舅,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龙宿示意四表姐自己一会儿出去,拖过凳子在床边坐下,轻轻摸着她软软的粉色头髮:“沙罗是不是在害怕?” 沙罗害羞地动动脑袋:“小舅舅,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医生说手术也是会失败的,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啊?” 龙宿沉吟片刻,决定换种说法:“明天一早医生会给你打针,打得时候有点疼,打完以后你就会开始睡觉。这一觉很长,等到睡醒了,你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蹦蹦跳跳,那手术就成功了。如果醒了以后,还是和现在一样,就是失败。” “咦?”沙罗睁大了眼睛,“失败了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吗?” 龙宿忍俊不禁:“不然你希望发生什么?” “可是电视上手术失败的人都会死掉的!” 龙宿无语,狗血八点档害死人啊,“不同的手术,失败的后果是不一样,你的这种,失败了就是什么也没发生。不要担心,医生伯伯非常有经验,一定会成功的。”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沙罗松了一大口气,“小舅舅你真好,为了感谢你,我决定永远保守你的秘密,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小大人似的口吻听得龙宿扑哧一笑,伸手揉乱她的头髮:“我能有什么秘密啊?” 沙罗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哼,明明就是很重要的秘密,大人最虚伪了!” 龙宿只觉好笑,顺口说:“好好好,请一定帮我继续保守秘密,非常感谢。” 第二天一早沙罗被推进了手术室,疏楼一家来了十来个人等在外面,颇为壮观,引得旁边一家手术的两个儿子频频扭头来看。 手术室外椅子有限,龙宿身为小辈,只能站在一边低头拿手机看财经网站。过了快一个小时,看了手术中的萤光灯好几遍,龙宿也开始有些焦虑了。突然,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想了想还是走到楼梯口把电话接起来:“餵?”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从没听过的男子声音,用十分焦急的语气开口就问:“疏楼龙宿对吧?我是剑子仙迹的朋——” 呯咚、呯咚——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好像是反射似的,龙宿连思考都来不及,已经按下了“挂断”。盯着手机屏片刻,他极力按捺狂跳的心脏,想也不想地把这个陌生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电话另一头的慕少艾先是对忙音呆了呆,过了会儿不信邪地又拨过去,却听见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屏蔽音。瞪了手机好几秒,这瞬间他恨不得能把疏楼龙宿拎出来暴打一顿。 “我——”要不是一辈子没说过粗话,肯定要爆出一连串粗口来。 旁边的麻醉科大夫终于忍不住了,怯生生地对满脸鬼一样表情的药师问:“慕医生,病人家属的手术同意书到底谁来签?” “——我签!现在除了我,谁还在乎他的死活!”慕少艾眼睛都红了,一把抓过纸笔刷刷刷签上自己大名:“剑子仙迹你就把自己玩死吧!” 沙罗的手术无惊无险地成功了,手术后三个多小时醒过来一次,又迷迷煳煳地睡过去。疏楼一家子欢欣雀跃,恨不得放鞭炮普天同庆,龙宿狂跳的心脏也在十来个小时的安抚下回復了正常。他积欠的事务不少,估摸着还是要去公司露个面。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每天定时去看看沙罗,时间就都花在工作上了。 刚刚手术完的沙罗身体十分虚弱,时睡时醒。过了两周,彻底脱离观察期以后,她的父母徵得医生同意,将孩子带回了家里休养。 这天龙宿来看她的时候,沙罗正好用游戏手柄在电视上玩一个卡通赛车游戏。看到龙宿来了,沙罗把跌跌撞撞的小车一丢,扑到怀里甜甜蜜蜜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第126页 龙宿抱着她惊唿:“沙罗你变胖了。” “才没有呢!”女孩子不论大小,对体重都是一样在意,沙罗恼怒地挣开他跑到一边:“小舅舅是坏人!” 龙宿很受伤:“沙罗不欢迎,那小舅舅就走了。” “走吧走吧,”沙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滚滚,朝他做个鬼脸,“走了我就把你的秘密说给别人听。” 龙宿这才想起,手术前是提过这么一茬,估摸着这孩子又是看了什么电视剧闹得。沙罗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龙宿帮她过了一关之后就消气了,向四周瞧了一圈,发现妈妈和护士们都不在。她用手拉了拉龙宿的衣服,小小声地凑到后者耳边:“小舅舅对不起,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秘密告诉别人的,我发过誓的!” 沙罗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的模样,好像一只小仓鼠警惕着怕人来抢自己的坚果。龙宿摸不着头脑,也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假作认真地表示:“我绝对相信沙罗。不过,到底什么是我的秘密啊?” “咯咯,小舅舅你真笨,连自己的秘密都不知道。”小女孩笑了一声,继续很小声地说:“是圣诞节的宴会啦,沙罗看见了哦——”龙宿一愣,就听见她害羞地说:“你亲了那个头髮雪白雪白的叔叔,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对不对?” ……人满为患的会场里,小女孩无聊地坐在远离人群的椅子上。 爸爸邀请妈妈跳一支舞,就把她自己丢下了,还不许她乱跑,大人真是没有责任感!她晃着小脑袋在舞池里寻找父母的身影,却在不经意的错落间,看见小舅舅熟悉的侧脸。他正在跟一个白色头髮的叔叔靠得很近在说话,两个人近地几乎贴在了一起,就像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从沙罗这里看过去,小舅舅好像在亲那个叔叔。 沙罗张大嘴望着那边,脸上热热的,偷看别人亲亲,真不好意思。但她又觉得这两个人好看极啦,小舅舅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更帅气,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都在微笑着。 就在这个时候,白色头髮的叔叔目光突然转了过来,漆黑的眼和沙罗直接对上了。 糟糕,偷看被发现了!她啊了一声,马上捂住嘴,对方却笑了笑,朝着沙罗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一下,又一下。然后就跟小舅舅说了什么,在后者离开的时候,那个叔叔走过来沙罗面前蹲下:“沙罗你好,我叫剑子仙迹。” “剑子叔叔好。”沙罗小脸红彤彤的,被人抓包真是好害羞。可是剑子叔叔一点也没有在生气,他就像是记忆中的大哥哥一样,有一双非常非常黑的眼睛,温柔又好看。 “我们现在互相认识,就是朋友了。”剑子对小女孩微笑着,“作为朋友,沙罗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沙罗用力地点头:“可以啊。”——沙罗觉得自己好喜欢这个一见就觉得很眼熟的叔叔。 “刚刚你看到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沙罗一点也没有犹豫,庄严地握起小拳头:“我发誓,一定帮剑子叔叔和小舅舅保守秘密。唉,不过……是什么秘密啊?”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掌,“我知道了,你和小舅舅就像爸爸妈妈一样互相喜欢,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对不对?” 还好沙罗并没有质疑“男生和男生可不可以彼此喜欢”这样的常理,剑子松了口气。虽说尴尬得要命,但面对小女孩坦率如明镜的目光,他实在无法说出任何谎言,只能轻轻点头,微红着脸柔声说:“对,我们好像你的爸爸妈妈那样互相喜欢……世界上最喜欢。” 沙罗满意了,圣诞节真是了不起的日子,她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听完小外甥女悄声说出的那句话,龙宿彻底愣住了,他记起了那个夜晚,剑子忽然变得僵硬的表情,看向自己的温柔目光,灯灭以后甜蜜的亲吻。 心脏不顾主人意愿地大声躁动着。如果不再做一点什么,它简直就会跳出来飞走似的。 顺手摸出电话,忽然想起剑子的号码已经被删了,又想打电话给仙凤问,一转念干脆跳起来沖了出去,连招唿都忘记打。 一路开车闯红灯回到久别的自宅,打开门就见到茶几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文件,文件最上方是两张机票,机票的上面则是两串钥匙。 龙宿一眼就认出来,一串是他家的,另外一串,则是剑子自己家的。 心沉沉地落下去,他抓起钥匙,直奔剑子家,半个多小时的路被生生缩短到十分钟,迎接龙宿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电视柜上的纪念品,书架上的杂物书籍,卫生间里的毛巾牙刷……都不见了,在他面前的,是一间被弃住的出租屋,冷冷清清地等待着下一个主人。 恍恍惚惚地走下楼,看见穆仙凤回的简讯,龙宿不抱希望地拨出了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 机械的女声反覆念着同一句话,龙宿没有挂断,听着她念了一遍又一遍。楼下的小理髮馆拉了根线,很大声地在放一首有些年头的老歌: 第127页 “从相识到现在,从冷淡到关怀,从拒绝到依赖,从陌生到相爱。 从深信到疑猜,从疼爱到伤害,从炫烂到苍白。从厮守到分开。 从感动到感概,从体谅到责怪,从期待到无奈,从狂喜到悲哀……” 蝉鸣嘶哑,忽而今夏。 第52章 act x.0 【尾声】 11月的深秋,在国内大多数城市,已经是要裹上棉袄,穿风衣都太不顾温度的气候。在这个南方小城市,却是日日的艷阳高照,二十五六度让冬装毫无用武之地。 剑子完成了今天的晨跑,边散步调整气息边走进小区,帽子盖住的头髮有些闷热,不舒服的感觉让他想马上回去洗个澡。常年坐在小区口打麻将的几位大叔大妈跟他可熟,一见就热情地说道开了。这个说:“年轻人就是要每天锻鍊,我女儿就能学你就好了。”那个说:“剑子,可多亏了你帮我修电脑,回头来阿姨家吃饭,一定做顿好的谢谢你!” 一个一个回完话花了好几分钟,拿了今天的报纸,剑子低头边翻帐单边走到电梯间,勐一抬头就愣住了—— 以为不会再见的疏楼龙宿半靠在一边的墙上,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见到他,男人直起身招唿,“剑子,好久不见。” 还在癒合的左臂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莫非是要变天了吗?剑子茫茫然地想着,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电梯门开了,这个点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楼里已经空了一半。一招唿完,剑子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默默地走进去,按下最高层。龙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个站在左,一个站在右,隔着一臂的距离,不约而同将目光牢牢钉在光洁如镜的电梯门上。 过了快十楼,面对金属镜面上模煳的白影,龙宿先开了口:“你的手,还有伤……好些了吗?” 剑子也找回了从容,向面前的门扉洒然一笑:“已经没事了,恢復的不错。”救人时的忘我,被碾过时的疼痛,骨骼碎裂的撕痛,癒合时的无力难耐……种种记忆只在他脑海里打了个旋儿,就如清风吹去,全部都忘记了。 龙宿沉默,他能听出剑子在微笑。微笑时的剑子语气是那么轻松随意,就像面对的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老熟人。 22楼到达,剑子终于扭过头,朝他笑笑,仿佛在说回见,又仿佛在说不见,就那么走了出去。 凝视了他的背影好几秒,龙宿勐地大步跨出电梯,在走廊里沉声叫了一句“剑子”。 剑子已经走到家门前,听见他叫,握着门把扭头去看龙宿。 龙宿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站定:“周齐跟我说了,那天……我以为你是有意的……” 清晨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透过无云的晴空,透过走廊的玻璃窗,金灿灿洒了一天一地,耀眼得无法直面,仿佛一凝视就会被那光芒刺中。 光照让剑子没能辨别出龙宿说话时的表情,他只能说出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背光也让龙宿看不清剑子的面容,可他就是知道,那双黑眼睛一定在望着自己:“我说了很多气话……”忽然地停下了,龙宿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才自己摇头:“不,不是气话,我和你…都是当真的。” 剑子没有说话,龙宿好像也知道会有这样的沉默,没有间断地说了下去:“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想到——如果,我和你就像这样,就在这里,真的分手——会是怎样? “一开始会难过,会愤怒,但是慢慢地,也能习惯。过上一年两年,我们也许终于能平静地想起对方,再过一些时间,也许对有些事感到遗憾,却明白无法再回头。然后,一个人的日子里,总有人会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我知道,我会找一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女人。”他顿了顿,“也可能是男人。” 剑子没有插话,龙宿的语速慢慢加快:“不管怎么说,你可能会结婚,我也可能会结婚。我们分别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肯定也会遇见这样那样新的不愉快——生活就是这样,世上没有人总是快乐。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回忆,甚至不会再念你的名字,哪怕醉倒了、熟睡了、失控了……也是如此。你可能会因为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对话勐然想起我,也许是愉快,也许是感慨,但都会被忘记。 “多年以后,我和你可能会在某个地方重逢,身边站着彼此没见过的恋人。回忆已经淡去,只剩下一些模模煳煳的味道。虽然我们都老了,还是能一眼把对方认出来。就跟现在一样,你或者我先开口,我们平静地打招唿,问问对方的近况,邀请对方来家里做客——当然,只是礼貌地随口一说。最后我们告别,忘记这段相遇,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如果有人问到我是谁,你也许会笑笑说……曾经认识过。” 像是讲完一个长长的故事,又像是被从错乱的时光里惊醒过来,龙宿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但很坚决:“这样的未来,我,不接受。” 第128页 金眸冷酷地睨视他,锋利的嘴唇将一句平淡的称述变成了一句危险的断言。霸道、贪婪、傲慢,让人毫不怀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尽一切手段的坚硬决心。剑子从没见过这样的龙宿,但是他立刻明白——这就是龙宿的本性——是男人与这个世界妥协,曾试图掩饰过的真我。 这一刻,龙宿无须再伪装什么:“我不接受你忘记我,我不接受你避开我,我不接受,你的生命里有一天,疏楼龙宿成为过去的一个姓名。因为我不接受,所以——剑子,我和你,永远脱不了生死的纠缠!” 灰尘在眩目的晨光中狂乱舞蹈,叫人怀疑是否真的看清过这世界。剑子和龙宿对视着,好像一对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没能看懂彼此的表情,却竭尽全力地专注而较真。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龙宿觉得剑子必须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后者突兀地别开眼,低下头,开门。 光熘熘的钥匙串上一共三片钥匙,剑子先抓住了一匙,对着锁眼试了几次,半天插不进去后才发现弄错了,只能又换了一匙。这一匙还是不对,像是突然间罹患了记忆丧失症,不是一就是二,不是二就是三,简单的算法,却怎么也找不出对的那个答案。手指微微颤抖,没法好好对准锁孔,插不进去的钥匙尖不断碰撞门锁,划出阵阵金属铿锵声,剑子眉头紧紧皱起,在额心变成一个焦虑的符号。 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甚至连唿吸也静默,只有哗啦啦的一次次徒劳无功,响动不绝于耳。 好几分钟过去,剑子依旧没能打开门。终于意识到这样很蠢,他停下了动作,左手抓住右手狠狠扣拢,抬头深深地吸气,然后吐出。 反覆几次唿吸后,他低下头,终于看见了正确的选择。 咔嚓一声,门打开,剑子平静地转向龙宿。 “进来吧。” 【非限定式关系·完】 后记: 完稿那天,特意翻墙去了36雨,找出非限第一章 发表的时间——2008.5.13,距离——2013.5.10,将近五年,巧合的让我汗颜。刚刚完坑时固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只有种……“啊,对不起,如此宝贵的漫长时间,让你们陪着我浪费了”的愧疚。(笑) 这是我的第一篇霹雳同人,第一篇龙剑同人。五年的时间,内战够打近两次,大学足以重修一年再毕业,如果是现实的情侣,七年之痒都快了。对这篇文来说,却是作者的心态、文笔、剧情都在一路偏转:从前生怕ooc了人物无数纠结,好几回觉得无法下笔,最后大彻大悟,于“再玩玩不过官方”的感召下向着ooc一路不回头地狂奔…… 因为萌上剑子,快两年没动笔差点变废柴的我被鸡血鼓励,想写一篇表达自己想法的龙剑同人。但是——霹雳正剧它简直比同人还同人啊,口白录下来简直只差h就一切圆满了啊,剧情一发挥就过犹不及,不发挥又会变浑身不舒服斯基啊——面对这么有挑战性的任务,我再三纠结,可耻地逃到了au现代世界里。 本文开始的时候,只有三条情节线是确定的,就是沙罗相关、寻相关、吞宵相关;有两个场景是确定的,圣诞节伏笔+结尾小清新告白和好(揍)。剩下来基本是在原剧指导下,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在此必须讴歌一下龙哥的爱情光环,本文调情场面之多、发糖数目之高令从不写甜文的作者感到震惊,只要一不注意就要往动作戏跑,这这这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数不清有几个桥段构思了拖啊拖啊不写又忘了(……),也别管哪些人物要出场却没出场,当然,不该出场却出场了的人物更是多不胜数。只说一点,开坑时只预定写到30章,结果……呃,大家都看到了 = = 文里使用了大量原剧口白和情景,甚至大体的故事架构真相破闹翻+雨夜和好+丢书再闹翻+和好也依循原剧,算是不成器的致敬。毕竟,在个人眼里没有什么龙剑同人,能够比霹雳原剧血印到奇象这一段更萌更美好——“非限定式关系”,无法以爱情简单涵盖一切的小说题目,就是我对龙剑这个cp全部的理解和表达。 最初,这篇小说并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样的开头,那时我写了这样的开篇词—— “有一天,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将渐渐老去;倘若不出意外,那时他们也还在一起。 原谅我这个故事不够曲折离奇,平平淡淡日復一日就这么进行。 至少,没有人要说,此情可待成追忆。” ——给和我一样喜欢龙剑的大家,谢谢你们对本文的耐心和包容,没有你们的期待,它永远没法写下完结 ^ ^ 杏仁茶 2013/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