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女子奇案组》 村长枉死案(1):村长是皇上杀的 我将做好的一叶小船放入面前的小河里,开始跟着小船往下走,计算这条小河的流速。 几个月前,我穿到这具女孩的身体里。 醒来的时候,头上裹着纱布,身体虚如狗。 照顾我的村花小梅说,我是被村长从这条小河里捞上来的。 当时我头上有个大口子,背后插了一支箭,能活也是奇迹。 我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根据小梅所说,我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我身上的衣服是这里普通百姓穿不起的丝裙,身上还有贵重的玉佩和首饰。 这个村的乡亲淳朴老实,全给我留着,一样没拿! 所以,我决定找出自己的身份。 原主的经历很可疑,村长他们说,我应该是遭了水匪的难。 而我,却在第一刻排除了水匪。 因为我看过这副身子的长相,肤白貌美大长腿,温婉娴静小碧玉。 全身的贵重物品都在,一看就是进门杀。 什么样的水匪既不劫色,又不劫财?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仇家想把这次的刺杀嫁祸给水匪。 如果是被仇家追杀,我要弄清楚仇家是谁。 不为了原主,也是为自己。 别到时候站在仇家面前我都不知道,然后莫名其妙又死了。 好不容易活过来,我也想活下去。 小船飘到我做记号的位置是十米,期间我眨了四次眼睛,一次一秒。 也就是,这条小河的流速是2.5米每秒左右。 这条小河的温度并不高,手感偏低,十度以下,零度以上。 几个月前更是冬天,在这样的水温里,不受伤情况下,人昏迷后能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六到十二个小时。 重伤的情况下,要加上血液的流速,但这个温度正好减缓了血液的流速。 村长他们发现我是清晨。 干这种事儿的,一般是在晚上。 这样一算,我大概在河里漂流了六到十个小时。 不过这条小河是青龙河的一条小小分支,流入我们这偏僻的小山村里,这里没有船只经过。 我的落水点,应该是在那条青龙河上。 有水匪出没的,同样也是那条青龙河。 早上我已经测过青龙河的水速,我将两组数据相加,推算出坠河的大致范围。 我拿出了地图,在青龙河的一片范围上做了标记。 所以,我到底是谁? 和我一起坐船的还有谁? 他们是不是也遇难了? 最关键的,是要查出,谁要杀我! “狄姑娘——狄姑娘——”忽地,我身后传来李大娘的喊声。 救我的村子拢共四十多人,听了几个月,大家的声音我都记住了。 我站在河边转身,却看见李大娘急匆匆朝我跑来,手里是个包袱,一角丝裙漏出了包袱,看上去这个包袱她收拾地很匆忙。 但那件露出来的丝裙正是我的,我一时疑惑,这是……要赶我走? 而且,还是急着赶我走。 这可不太像本村作风。 李大娘跑到我面前匆匆将包袱塞进我怀里,神色惊慌:“闺女你快跑!村里遭了难啦~~~” 她还没说完就哭了出来。 我也急了,赶紧抓住她的胳膊:“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大娘拍起了大腿:“虎子,虎子闯祸了~~啊~~他爹死了~~得罪了皇上~~官兵都来了~~要杀我们啊~~” 李大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腿软地坐在了地上,说得更是不清不楚。 村长怎么就突然死了? 虎子哥怎么就闯祸了? 皇上怎么就突然来我们这个小破村了? “李大娘,别急,别哭,慢慢说。”我努力安抚她。 她却赶紧推我:“你不是我们村的,快跑吧~来不及说了,官兵现在到处抓人呢~”李大娘更急了。 正说着,果然前面出现了官兵的长枪。 李大娘看见,赶紧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被她直接推在地上。 而李大娘爬起来就朝另一个方向跑:“饶命啊——不要抓我——” 她的大喊一下子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官兵立刻朝她的方向就追。 李大娘吓得说话都不利索,还想着救我,我被深深感动到了。 这么好的村子,这么好的人,我又怎能独自跑路? 不行,我得回去,就算能力有限,也要想办法救大家。 我背上包袱苟在了高高的荆棘丛里,看着官兵抓到了李大娘。 李大娘吓到瘫软,一路哭嚎。 她是被官兵给拖走的,整件事变得很不对劲。 因为我们的山村太偏远了,而且还是在山沟沟里。 住在万里之外,高高在上的皇上,怎么会突然来我们的小山村? 靠着对村子的熟悉,和地理位置的优势,我苟到了村长家的后墙。 他们家后墙连着山,所以爬上小山坡,就能从上往下把村长家看个清清楚楚。 此刻,村长家门口全是人。 乡亲们都跪着,吓得魂不附体,哭哭啼啼。 跪在最前面的,正是虎子。 官兵围着所有乡亲,真的是一个都别想跑。 而村长破篱笆外的一个大石墩墩上,用一条锦衣铺着。 大石墩上面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大叔。 大叔穿的是便衣,但材质上流。 大叔更是气度非凡,绝非常人。 李大娘那些破碎的话语里提到了皇上。 如今所有人不是跪着就是站着,只有他一人坐着。 所以,他就是皇上! 奇怪了,皇上怎么会在这儿? 便衣皇上右侧站着一个同样身穿便衣,容貌可爱的十六七岁小书童。 但这个小书童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但直觉感很强的太监味。 现在确定大叔是皇上,那他就肯定是小太监了。 皇上大叔气呼呼的,黑着个脸:“都抓来了吗!” 立刻,一个身穿青衣,腰悬长剑的男子站出:“都抓来了,皇上。” 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英气逼人。 身上的青衣并非外衣,所以现在皇帝屁股下面坐的那件锦衣是他的。 他身姿修挺,手执长剑,多半就是皇帝大叔的侍卫。 他们三人都是便衣,难道,这是在玩微服私访? 皇帝大叔沉着脸点头,手里摇着折扇,一脸凶巴巴地看向虎子:“你放心!今天朕一定把杀你爹的凶手给揪出来!” 虎子是救我的村长的独子,人平时真的又憨又虎。 就像现在,他还不服气地用虎目瞪着人家皇帝大叔,一脸强权欺人的不甘模样。 他是真不怕死啊! 村长枉死案(2):皇上说冤枉 看虎子的表情,他好像怀疑他爹是皇帝大叔杀的。 但看这皇帝大叔,也在生气,可他并没因虎子冤枉他而下令斩了虎子。 冤枉皇上! 欺君犯上之罪,可以直接诛九族! 但皇帝大叔虽然生气,却并未追究虎子冤枉他,反而亲自坐镇,要查出真凶,自证清白! 仅仅是这几点,就能看出这位皇帝大叔,是一个明君。 知道这皇帝大叔人好,我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我又偷偷探头往村长院子里看,村长到底怎么死的? 村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会放过杀村长的人! 忽地,一抹银光晃了我的眼,是院中一个男子银冠的反光。 他身穿素色锦衣,清淡墨竹为纹,翩翩君子之清俊容貌,沙场少将之沉稳气度。 眼神深邃沉稳如鹰,神情认真不视旁骛。 他正蹲着身子细细查看下方,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的,正是村长的尸体。 我心中一揪,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我那和蔼可亲的村长大叔。 我深深呼吸着,强行压下心里的悲痛。 我需要冷静才能看清真相。 村长大叔,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为您悲伤。 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整个村子真的有可能会搭上! “秦昭!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没!”皇帝大叔沉沉追问。 我深深呼吸,重新睁开眼睛,努力平静地去看村长大叔的尸体。 院子里,村长大叔头朝下趴在自家门前,脚跟离茅屋门槛不远,不过一步。 他致死的原因是被鹰嘴镐砸中,具体位置我需要下去才能看清。 现在我能看到的,是他的脸正下方有一片血迹,而且,肉眼可见的血迹已干。 我仰脸看看太阳,现在快要正午,今天是个大晴天,又是初夏,四五点已经日出,血迹已干,说明村长大叔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虎子一般是五点半左右去田地里干农活,五点半是卯时之后,所以村长应该死于那段时间。 我再仔细看整个院子。 村长家的院子我很熟悉,院子很小,一眼既能看清。 凶案现场保护地很好,没有过多凌乱的脚印,盲猜皇帝大叔是第一发现人,并保护了现场。 如果是虎子或是乡亲是第一发现人,这里多半已经被人踩乱。 这样,就能看出院子里是否有打斗的痕迹,除了村长的尸体和脚印,剩下的,只有他们家的大黄狗,和一只大公鸡。 那个叫秦昭的男子也正在打量院子里的地面,多半也是在确认是否还有他人来过。 村里的地都是泥地,如果有人想掩盖自己的脚印,只会越掩越清楚。 不是我小看咱们村的人。 就咱村乡亲的这份朴实,就没人还能想到会去掩盖脚印这么缜密的事。 “事关朕的清白!查不出朕让你爹交出侯位,送他去边关流放!”皇帝大叔已经在骄阳下变得不耐烦。 酷暑的正午,热得人本就烦躁。 但皇帝大叔也奇特,这个秦昭查案,却让他爹受罚。 我看向秦昭,皇帝大叔说要拿他爹的侯位。 那么说,这个秦昭还是小侯爷! 秦昭听到皇帝大叔的威胁,只是微微皱眉,神情依然平静,似乎对皇帝大叔这任性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他站起身,向篱笆外的皇帝大叔一礼:“皇上,这位大伯是自己摔死的。” “啊?村长是摔死的?” “谁会摔在锄头上。” “哎哟~你们就别说话了,都不想要脑袋啦!” 乡亲们惊惶惶地缩起脖子,又耐不住好奇,想往里面看。 “胡说!俺爹怎么会自己摔死!你们!你们这些做官的,就是欺负我们老百姓!”虎子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想要起来,被官兵摁住。 虎子这“不畏强权”的性格,吓得老叔公他们落泪,一个个趴地求饶。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皇帝大叔边上的小太监站出来了,一脸恃宠而骄的高傲:“皇上可是明君!他若是想要治你们的罪,早治你们了!你们这些刁民,别不知好歹!” 皇帝大叔一皱眉,厉喝:“回来!就你话多!” 小太监憋着红嘟嘟的小嘴,委屈的像个小宫女。 这明显是被宠坏的。 这反而证明皇上,是真好皇上。 皇帝大叔折扇一收,指向秦昭:“秦昭!这位老农怎会好端端的自己摔死?还如此巧,摔在那锄头上,你若是道不出个缘由,给不了老农儿子交代,朕让李治砍你的头!” 旁边的青衣侍卫一拧眉,不敢露出郁闷的神情。他就是李治无疑了。 秦昭垂脸轻轻一叹,静了片刻,忽然掀袍直接跪地:“臣能力有限,无力逆天,天命致此,臣也无法窥测天命如何而为。” 皇帝大叔一下子僵硬了,拿着折扇开始眨巴眼睛。 这话说出去了,不好收。 乡亲们又迷惑起来。 “他说的什么意思啊?天命什么的……” “听不懂啊。” 大家面面相觑,彼此摇头。 秦昭的话的意思是,造成意外的是老天,他管不了,也识不破。 “我一人犯错一人当!”忽地,虎子靠蛮力犟了起来,昂首挺胸,泪目圆睁,“是我冤枉了皇上,是我这个草莽匹夫的错!我不想连累公子,皇上要砍就砍我的头!” 虎子虽然这么说,但那一脸愤怒不甘的模样,显然还是认定皇上就是凶手,他是在欺压百姓! 皇帝大叔眯起了眸子,盯着虎子看。 他又开始摸下巴,皇帝大叔骚动作还挺多。 “村长是摔死的。”我开了口。 立刻,全村人和官兵都开始找我这个人。 我从山坡爬上了村长家的屋顶,高高站在炽热的阳光下,俯看下方所有人。 跪在院中的秦昭仰起了头,看向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上方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放肆!皇上在此,还不下来!”小公公立刻厉喝。 我从屋顶跳落,大家终于看清了我。 老叔公和李大娘他们惊讶了,看着我着急。 虎子撑圆眼睛不可置信,他一下子气哭:“狄姑娘,我爹救了你,你怎能恩将仇报——啊——” 他愤怒到跺脚。 我在虎子伤心欲绝的哭声中,站到小侯爷秦昭身旁。 我狄芸准备,查案。 村长枉死案(3):提审皇上 我对皇帝大叔一礼:“皇上,您是一位明君,若您想治虎子的罪,虎子岂能活到现在?而您非但没治虎子冤枉您之罪,还在此命人查清村长大叔的死,给虎子一个交代。” 皇帝大叔半眯眸光,开始细细打量我。 他点了点头,打开折扇又悠闲的扇了起来:“这村子里,总算有个明白人。” 我再次一礼:“民女斗胆,想接这个案子。” 皇帝大叔又眯起了眼睛:“黑丫头,你可知此案之重?” 黑丫头? 啊,对。 我痊愈后没好意思让乡亲们白养着,我白天也会去地里干农活帮忙。 现在我也晒成了一个黑丫头。 “民女明白,此案关乎皇上的清白,乃重案之重!” 查不明白,轻则一颗脑袋,重则一村脑袋! 跪在我身旁的秦昭微微一怔,扬起脸,略带一分惊讶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深邃莫测。 皇帝大叔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沉沉盯视我:“查不清楚,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并未犹豫,淡淡出口:“查不清楚,民女领罪!还请皇上放过他人。” 立刻,传来声声抽气声。 就连愤怒的虎子,也不哭了。 “好!小小村女,竟有此胆,此案朕准你查了!查清楚了,朕赐你黄金十两!”皇帝大叔放出豪言。 我微微拧眉,垂首嘀咕:“皇上的清白,只值黄金十两吗?” “好一个村丫头!还敢跟皇上讨价还价!你不想活了啊!”那小公公倒是耳尖,在哪儿狐假虎威地叉腰。 皇帝大叔却是又将他推开,眯着眼睛摇扇看我:“行!查清了,你想要什么,朕自会看着办。查不清,就留下你的头!” “是!”我暂时先收下皇帝大叔的这个饼。 皇帝大叔看看跪在烈日下的乡亲,大手一挥:“你们也别跪着了,都坐下,一起听你们村这个小黑丫头查案。” 乡亲们一下子激动盖过了惊吓,齐齐跪谢:“谢皇上——” 大家原地坐下,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紧张地看向这个院子。 我蹲下身,细细查看村长大叔的尸体。 秦昭抬起了膝盖,由跪改为半蹲在我身边。 他看我一眼,轻轻开口:“姑娘,查案不易……” “院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人的足迹,清扫的痕迹,所以排除了他杀是吧。”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因为你排除了第二人在场的可能性。” 他深邃的黑眸里溢出了惊讶。 我继续看着他,说:“村里都是这样的泥地,如果有人想掩盖脚印只能打扫,但这一打扫,笤帚又会留下痕迹,只会更加证明有凶手的存在……” 他怔怔注视我一会儿,眼神恢复平静,认真点头:“是,皇上是第一发现人,所以把现场保护地很好。” 我点点头,看向篱笆外的皇帝大叔:“皇上,为了查清此案,还皇上一个清白,给虎子一个交代,民女斗胆提审皇上,无论民女问什么,说什么,都请免民女死罪。” 小公公立刻生气鼓脸,指着我:“你你你,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皇帝大叔却是点点头。龙颜认真起来,倒是变得威严:“免你死罪,你问吧。” 我开始了:“皇上,请问您为何来到我村?” 皇上摇着折扇答:“朕微服私访至嘉禾县,闻附近青龙山有日出绝景,朕特意早起,来青龙山观日出,在山顶朕看见山凹处有一小小村庄,想来要碗水喝,谁知到这农户家门前,朕看到了这农户的尸体,正巧农夫之子回转,便揪住朕硬说朕是凶手!” 皇上越说越气,脸又气鼓鼓起来。 “我爹死了,就你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凶手不是你是谁!”虎子含着泪,虎虎地喊了出来。 全村就他最不怕死,敢跟皇上对峙。 但乡亲们慌死,吓到哭。 我看向虎子:“虎子,你先冷静一下,你真的看到皇上杀害你爹了吗?” 虎子擦擦眼泪,实诚摇头:“没看到。” 皇帝大叔气郁摇头,似是也不想跟虎子这样的草野村夫一般见识。 我再次看向皇上,目光已沉:“皇上,您撒谎。” 顿时,全场人目露惊惧,那小公公更是撑圆了眼睛。 名叫李治的侍卫原本是休闲的抱剑姿态,当听到我这句话时,立刻身体紧绷,放下双手,垂首恭敬朝向皇帝大叔。 皇帝大叔慢摇折扇,眯眸沉沉盯视我。 我身旁的秦昭倒是并不惊慌,只是垂下脸,拧眉抿唇。 全场因为我而静得窒息。 没有人,敢说皇帝撒谎。 说了,就是死罪! “你怎知?”皇帝大叔开口。 我不疾不徐说了起来:“青龙山离嘉禾县很远,山路崎岖,皇上您若是想看日出,还需赶半日的日程,青龙山上无寺无庙,更无官邸民宅,皇上乃是金贵之躯,岂能在山上露营?” 我看向皇上的双脚和袍子:“昨夜山上有雨,山路更加泥泞,皇上鞋面干净,衣摆不沾泥,皇上,您没有上山。所以,皇上,您为何突然来了我们这偏僻小村?” “啪!”皇帝大叔折扇收起,他脸上已无最初那亲和微笑。 若非我最初讨了免死,只怕我现在,已经被噶了! 皇帝大叔闭上眼睛,用折扇狠狠戳了小公公一下:“你说。” 皇帝大叔是不想自己说了。 小公公噘了噘嘴,三分嫌弃七分委屈:“皇上微服私访,今早是坐船到了附近,赏玩青龙河……” 这句话,我信了。 青龙河两岸山连山,猿声不止,诸多文人墨客,常会乘舟一游。 只是青龙河并不经过我们村,中间应该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皇上忽然看见岸边有一白衣神秘美人~~”小公公一个白眼。 我微微惊讶,因为,他口中这个神秘白衣美人,我,见过! 就在早上测青龙河流速的时候。 我突然瞟到林间有一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她脚尖一点,飞入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所以那美人是武林高手。 “皇上追着人家,人家钻了林子,然后就迷了路……” 小公公说到此处时,李治侍卫也是侧开脸偷偷叹气。 显然皇上被美女吸引已不是一次两次。 村长枉死案(4):案件重演 保护皇上是侍卫的职责,但遇到这么一个到处乱逛无畏的皇帝,他也很心塞。 这位皇上,大叔的年纪,心里却还是个风流少年。 如果我和皇上大叔看见的是同一个神秘女子,那么皇上被那女子摆脱迷路,就变得合情合理。 因为那神秘女子是武林高手。 而皇上大叔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深入密林之后,便容易迷路。 “然后就看到你们村子,皇上累了,就想来喝口水,吃口饭,结果就发生了这件事。”小公公说完,没好气地看着我,眼神里,更有秋后算账的味道。 我点点头:“那这官兵……” “是我带来的。”小侯爷秦昭在我身旁解释,“皇上下船后久久未归,我便担心是皇上……迷路了……” 说到这里,皇帝大叔突然怒目圆睁,那神情,像是在气他身边所有人都当他孩子。 秦昭赶紧低下脸,开始陈述:“我和皇上的船其实是一前一后,兵在我的船上,这样既不打扰皇上微服私访,也在需要之时可及时保护,我们沿途寻找之时,遇上了小六子公公,所以我带兵速速来救驾。” 我看向小六子公公:“所以你们和皇上一直一起?” “是,哦,不是,皇上被冤枉时,让我回去找小侯爷了,由李侍卫保护。” “你们是何时看到村长大叔的尸体的?” 小六子公公认真计算:“应该是辰时左右,我当时就让皇上快走,别多管闲事,但皇上就是不听啊。” 小六子公公嘴都快噘成公鸡。 皇帝大叔脸一沉:“出了命案,朕岂能坐视不理!这可是朕的百姓,朕不管,谁管!” 皇帝大叔此话一出,让虎子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乡亲们也感动地纷纷竖起大拇指,激动到哭。 我也有点感动,这皇帝大叔看着贪玩,但其实心里清明地很,是一个大智若愚的狠角色。 我已经问清了原委,接下去就要证明村长是如何摔死的。 我轻轻走到村长头部,趴下再次细看村长的伤口。 外面传来乡亲们的声声惊呼,似是不敢相信我一个小姑娘敢这么近距离去看一个死人。 杀死村长大叔的是一把鹤嘴镐锄,一边尖,一边扁,除草挖地很好用。 整个鹤嘴镐的杆子被村长压在身下,尖的那头正好从村长右眼穿刺进入。 就我看的这功夫,村长大叔的脸又往下掉了半寸,因为他头移动了一下,吓得外面的乡亲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最终,他的头因为眼窟窿卡死了鹤嘴镐,没有再往下掉,而这掉的片刻,已经再无血流出。 说明真的死了很久。 “村长应该是意外踩在这鹤嘴镐的把柄上,没站稳往前扑倒,摔在了这鹤嘴镐上。”秦昭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出大致的动作。 “这是一个意外,我无法证明如何形成。”他无奈轻叹。 意外常有,很难说清意外如何发生。 “你看过杆子了吗?”我已经看向整根木杆,一直看到木杆的末端。 “看过,上面只是有一些鸡的抓痕……”他一下子顿住了话音。 我也正看着那几条明显的抓痕,抓痕里,还有一丝细微不可见的新鲜血迹。 忽然间,秦昭似是想通了什么,扭头就看向院子里大公鸡,惊讶:“会有那么巧?” 我对他点头:“就是有那么巧。” 秦昭立刻到我身边,再次看那些抓痕,指向里面的血迹:“但这血迹怎么解释?我检查过村长的身体,只要是外露的地方,都没有其它任何伤痕,这血迹不是村长的,是谁的?” 他忽然语速变快起来,眼神飞速闪烁,宛如有无数的可能性在他脑中形成,又被他不断推翻。 他又开始看地面,显然,他在怀疑自己之前的所有推论。 虽然地面没有他人脚印,但现在,却出现了不属于死者的血迹! 这,就指向有凶手存在的可能性。 “我知道血迹是谁的。”我见他陷入头脑风暴,立刻说。 他的目光立刻定落在我的脸上。 我对他镇定点头。 他也在我平静的目光中,迅速恢复冷静。 我再次开口:“你的推断没有错,但是,我们还要让虎子,和外面看着的乡亲信服,证明没有凶手。” “这如何证明?”他问。 “案件重演。”我沉沉注视他。 秦昭怔怔看我片刻,目光里多了分深思。 他看向村长房门口,门边就摆放平日要用的农具,现在也是东倒西歪。 他取来另一把鹤嘴镐,我站在了他的面前,看向篱笆外的乡亲们:“我和村长差不多高,现在,我和小侯爷演示一下,如果是有人袭击村长,会是怎样的情况。” 说完,我对秦昭点点头。 他深邃的眼睛里目光忽然收紧,抡起鹤嘴镐就狠狠朝我正面抡来! “喔!”乡亲们立刻发出了惊呼。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和他一起捏住了锄头。 我再次看向大家:“大家看,如果是正面攻击,人第一刻反应是反抗,就像这样,会抓住鹤嘴镐,我们会发生打斗,地上就会留下我们打斗的脚印,但现在,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虎子和乡亲们也一起伸长脖子看地面。 村长家地面干干净净的。 因为虎子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他早起就会扫一遍院子。 “但若是熟人,村长没有那么快的反应呢?”忽然,有人大胆地问。 其他人也一起点头。 “对对对,年纪大的老人家是没有那么快的反应的。” 秦昭收起鹤嘴镐静静看着我。 我对他点点头。 他的目光也再次专注,又一次朝我抡来。 这次,我没有反抗,没有躲。 鹤嘴镐的尖嘴落在了我的头上。 “啊!”有人被吓得惊叫。 我在鹤嘴镐下镇定转头,看向乡亲们:“大家看到了吗,如果凶手从我正面攻击,鹤嘴镐其实高于凶手的头部。”我指向秦昭手里的鹤嘴镐。 一般情况下,人抓握鹤嘴镐的位置是在鹤嘴镐的手柄木杆上。 抡起来时,鹤嘴镐的头部,只会高于拿鹤嘴镐之人的头部。 村长枉死案(5):凶手不是人 “所以鹤嘴镐头部也会高于我……”我指向高出我的鹤嘴镐,“镐头落点会是在我头顶,如果要让这镐头正好砸中我的眼睛,那么凶手的身高,应该是……” 我转回脸看秦昭。该你表演了。 他已经配合地掀袍,双腿站开,开始努力下蹲。 但是他个儿太高了,他下蹲,下蹲,又下蹲后,差点要横叉,鹤嘴镐抡起来的镐头才勉强凑到我的眼睛位置。 “喔——”乡亲们发出了惊呼。 皇帝大叔优哉游哉摇扇点头,宛如此刻,他也像是个台下观众。 秦昭将鹤嘴镐竖着放落在地,这鹤嘴镐倒是与我同高了。 他也顺便撑着杆子,不然他真的要控制不住横叉了。 他靠着撑在地面的鹤嘴镐才站起来,认真地看向外面乡亲:“而且当锄头凿入人的眼睛时,血液会飞溅开来,村长当时如果是和这位姑娘一样站着,血液也会顺他的脸往下流……” 秦昭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脸上,身上演示血液流过的地方,用最直白的表演,让村里没读过书的乡亲们去想象画面。 “他的脸上,脖子上,衣领上,甚至身上都会有血迹,然后才会落在地上。但现在,村长的脸上,脖子,身上,他的脚原来站的地方都很干净,所以证明他当时并不是站在那里被人袭击的。” 秦昭耐心地解释完时,却是看向我。 他澈黑的大眼睛里忽然带出了一分呆萌和乖巧,像是在询问我他是否解释清楚了。 我对他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的……” 乡亲们纷纷发出感叹。 “那,那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虎子哽咽地问,他现在终于平静下来。 看着他哀伤的脸,我很难过地拿过秦昭手里的鹤嘴镐,平放在了地上。 在我想做演示时,秦昭立刻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看向他,目光相触时,一直镇定的他,却出现了一丝羞涩的闪避。 他匆匆收回抓住我胳膊的手。 我明白了,他是觉得男女有别,对我有所唐突。 这个办案时缜密严谨的小侯爷,却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件事很危险,让我来。”说完,他站到了鹤嘴镐后面一点的位置。 在演示前,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因为下面的演示比较危险,由我来,但我的身高高于村长,所以还请大家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当时村长走出来,踩到了这根掉落在地上的鹤嘴镐,然后就不小心往前扑倒……” 秦昭作势踩到鹤嘴镐的杆子,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看得我也是心中一紧。 鹤嘴镐那尖利的嘴可是向上,只要稍有不慎,或是手打滑,就会撞上那尖嘴,又要酿成一场惨剧。 我本来是想慢慢趴下去的,没想到秦昭就这么真“摔”下去了。 他为了让大家明白这场意外,努力重演当时情况,让我心里佩服。 秦昭双手稳稳撑于地面,那鹤嘴镐尖嘴的部分,就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寸! 空气像是凝固一般,变得安静。 宛如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呼吸。 大家都被他这勇敢的举动所惊。 即便情形危险,秦昭却依然还在镇定解释:“大家看到了吗,因为村长是这样摔倒下去的,所以从他眼睛里流出来血只流在他面门之下的地面上,并没飞溅开来。” 他继续用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演示血液从眼睛流出,沿着镐头流在地面。 这个小侯爷,对案子,真的好认真! 我赶紧上前扶起他,秦昭拍了拍沾满黄泥的手,抱歉地看向虎子:“虎子,所以这是一场意外,我很抱歉。” 听到秦昭对虎子说抱歉,我对这个小侯爷好感更多一分。 村长的意外不是他造成的,他更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 但他的身上,却毫无身为小侯爷权贵的架子,谦和待人。 虎子看秦昭一会儿,已经相信了秦昭的话,他低下头一下子嚎了出来。 “诶——不对不对。”忽然,皇帝大叔又开口了,“我看这些农具都好端端放在门口,怎么就这根掉地上了?” 秦昭垂脸,居然是偷偷叹气。 我看看嘴角挂着几分得意的皇帝大叔,皇帝大叔该不会是真想把秦昭父亲发配到边疆吧! 这种事,我等小民,不敢猜,不敢想。 不过皇帝大叔想要的真相,在我这儿。 既然是真相,就要说出来。 “凶手是鸡。”我直接说。 立刻,皇帝大叔的龙目圆睁,感觉他想骂我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真叫他要保持他皇帝的形象。 小六子公公,李侍卫,乡亲们,甚至是不苟言笑的官兵们,也都发愣地朝我看来。 我指向一直趴在院子角落里,委屈呜咽的大黄狗:“大黄乡亲们都认识吧,它是村长家的狗,平日很精神,上蹿下跳,追鸡赶鸭,闹个不停,但今天,它被村长家的大公鸡,给教训了。大黄!” 我喊了声,招呼大黄过来。 大黄认识我,看见我招,它也就过来了,更像是受欺负后,想找人撒个娇。 “呜~呜~”它贴到我腿边就开始蹭。 我蹲下安抚地抱抱它,抬起它的脸,它的脸上,正是三条血痕! 我抬脸,叫秦昭:“秦昭,你要的血迹。” 秦昭下意识看过来,在看到大黄脸上的血痕时,他的眼中,豁然开朗。 他一直找不到的,鹤嘴镐把柄处血迹的主人,在这儿。 就是:大黄!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是因为他是小侯爷,他没有在这种乡村的生活经历。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鸡飞狗跳,大鹅才是真村霸。 他可能很了解人,但是,他不了解鸡犬的习性。 我再指向院子另一角的大公鸡。 村长家大公鸡正昂首挺胸站在鸡舍上,目光凶狠地瞪着大黄。 “村长家的大公鸡,也是远近闻名地凶,他们家鸡犬打架也是乡亲们时常看见的……” 乡亲们在我的话音中纷纷点头。 “所以,我推测今天整个过程是这样的。” 我站了起来,站到村长家房门口,进行最后的,推演! 村长枉死案结案:凶手炖汤 “今天早上,大黄又追小母鸡,大公鸡生气了,就抓了大黄……”我抬起大黄的脸,将它那张被鸡爪抓破的脸给大家看。 “大黄就咬大公鸡,狗跳鸡飞,大公鸡跳到了村长摆放农具的鹤嘴镐上,并在上面留下犯罪证据,大公鸡的爪痕……” 我指向一边散乱的农具:“鹤嘴镐掉落,其它农具也变得凌乱,大家也能看到,虽然院中没有打斗的痕迹,但院子周围,能看到很多鸡犬的脚印,包括我所站的地方,村长出来想呵斥,只看鸡犬没看地,一脚踩在了这把鹤嘴镐上,才酿成了这起悲剧……” 我悲痛地看向虎子,内心也充满了抱歉。 虎子已经泣不成声。 从秦昭演示的时候开始,虎子其实就已经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但是结案,就需要证据。 我看向皇帝大叔:“现在只要抓到大公鸡,看它的鸡爪上是否有大黄的血迹,就能结案!” 秦昭一直看着我,直到我说完。 我转脸看向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忽然脸红起来,又有点羞涩的垂落目光,对我摇摇头。 皇帝大叔的扇子已经指向李治侍卫:“还不速速去缉拿凶手!” 李治侍卫在原地僵硬呆滞了三秒,才领命:“是!” 他纵身一跃,跃过篱笆,直冲鸡舍。 但村长家的鸡,那也不是普通的鸡啊! 它真的是鸡中高手,能跟我们村霸大鹅过招的狠角色。 看见有人带着杀意而来,它早就飞起,飞上房檐还不忘嘲笑人家侍卫一声。 李侍卫一下子愣在原地。 皇帝大叔已经一脸嫌弃:“啧,还御前侍卫,连只鸡都抓不到,李治,你是怎么考上武状元的?朕要回去好好查查。” 李治的神情,居然和先前的秦昭一样,又是无奈又是郁闷。 他忽然眸光收紧,显然认真了。 他猛地甩手,寒光掠过院子,“啪!”一声,大公鸡应声从房梁上掉落,掉在了秦昭的身边。 意外的,秦昭这个小侯爷竟是不敢抓,躲到我身后去了,还轻轻抓着我的袖子。 还是得我来。 我一把抓了大公鸡,拿起了它的两只脚爪。 大公鸡两只脚都是上好的金色,其中右脚爪上,血迹清晰可见! “凶手脚爪上,果然有血迹!”我将有血迹的脚爪朝向大家。 乡亲们纷纷惊呼。 小六子公公也看呆在皇帝大叔身边。 皇帝大叔满意点头。 秦昭此刻又从我身后走出,认真看鸡爪,宛如他的眼睛是放大镜,鸡爪里藏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无法逃脱他那双眼睛。 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从一只鸡爪里如同抽丝剥茧般取出了一小根几乎不可见的木刺! “有木刺!”他变得有些欣喜,像是找到了关键证据! 我也佩服他的眼睛,我都没看到。 秦昭夹着那根细细的木刺回到村长身下的鹤嘴镐的把处开始比照。 他抬脸认真看我:“木刺能对上一截抓痕!” 我看着他,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我跪在院中,抓起大公鸡向皇上行礼:“皇上,此案,已结!” “好!哈哈哈——”皇帝大叔很高兴,忽然大手一挥,龙目圆睁,“李治,斩!” 我顿时吓呆在原地。 不是说好不斩的吗! “住手!”秦昭一声惊呼朝我立刻跃来。 但他哪里有人家御前侍卫快。 只见衣摆在我身边落下之时,一道寒光也掠过我的眼前! “噗!” 哦……斩,斩的是鸡啊…… 我全身僵硬举着没头的鸡,鸡血从脖子里喷溅而出,滋了我一脸鸡血。 秦昭也跪在我身边大大松了口气。 “小小村女,几番犯上!”皇帝大叔的厉喝忽然响起。 果然,他是杀鸡给我看! 他沉下脸,折扇指向我:“朕赐你黄金十两,你却贪得无厌,朕判你斩立决!” “皇上!”秦昭赶紧行礼,“她查案前,已经向皇上讨了免死。” “她跟朕讨价还价是在查案之前!朕免的,是她查案中的犯上之罪!” 我低下脸,皇帝你个小鸡心眼子!哼! 秦昭一时语塞,但他并未放弃:“皇上,她查案有功,还您清白更是大功,皇上应她赏赐在先,不如听她想要什么,再斩不迟。” “恩……好,小黑丫头,你想要什么?”皇帝大叔忽然又心情好地问我。 问我要什么? 命啊! 我算是明白这皇帝的套路了。 妥妥的戏精! 秦昭见我不说话,也急了,偷偷扯我衣袖,欲言又止,像是想给我提示。 我老老实实下拜:“民女请皇上饶命——” “准!”皇帝大叔都不带犹豫的。 这都是他算好的对白吧。 我偷偷看皇帝大叔,他果然嘴角挂着小得意。 我憋着火,只能谢赏:“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真乃盛世明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恩,此案办得不错,朕也是赏罚分明,朕答应给你的十两黄金不会少,你安抚家属,厚葬了这位可怜老伯吧。”皇帝大叔起身,转身带着官兵浩浩荡荡离去。 小六子公公走到我面前,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放在我面前:“十两黄金,真不少了~相当于这普通农户十年的收入~” 我伸手接下了这锭金子,这村子里很多人,只怕这辈子都没见过金子。 我站起身,感谢地看向秦昭:“谢谢你。” 秦昭却不再像他破案时的果决精明,深邃的眼中,眼神又闪烁起来。 他腼腆地低下脸,他目光落在别处,玉面竟是开始微微发红:“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看着他,他却睫毛不听轻颤,脸红地看向我,神情里又露出那份呆萌与乖巧。 “狄芸。”我说。 “恩。”他抿唇笑了,看到我脸上的血,他又变得认真。 他取出了丝帕,下意识要来给我擦时他又顿住了手。 他垂落目光,有些羞窘地将丝帕塞入我的手中,转身朝皇帝大叔他们远去的队伍追去。 “爹啊——爹——”官兵散去,阿虎悲痛地跑了进来,扑倒在村长的身边。 大家也是哀叹惋惜地围了上来。 这是一场谁也不想的,由无数巧合生成的悲剧。 如果一定要抓个凶手,我想,那就是永远站在我们看不见之处的,手握我们生死的:死神大人。 我捡起了大公鸡,行了,今晚就煮了供给村长,剩下的鸡汤给我自己压压惊。 丫鬟上吊案(1):人又是皇上杀的 一大早,我和李大娘踏着晨雾出了村,去给村长买一副好棺木。 村子幽僻,我们得去嘉禾县买。 嘉禾县离我们村子很远,好在能搭上顺风船。 一到青龙河边,来来往往的船就多了起来。 到嘉禾县的时候,日头已高。 嘉禾县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县城,甚至比一些城都要繁华。 因为它三面环水,江河交汇,成了一个热闹的港口县城。 嘉禾县有三多,河多,桥多,妓多。 县内河道两旁都是楼台,楼台上的妙龄女子或是抚琴,或是摇帕,招揽客人。 到全县城最好的棺材铺前时,李大娘不让我进去。 说我是个黄花大姑娘,进去不吉利。 但我知道,李大娘是在帮我。 别看是挑选棺材,我这一进去,一选,回去就成虎子名义上的媳妇了。 昨天给村长设了灵堂后,叔公大姨他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耳旁吹风。 “村长真可怜啊……没看到虎子娶媳妇儿……” “哎……虎子以后一个人了,也没人暖床……” 我知道虎子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 我也知道是村长救了我,恩情大如天,但我不想做虎子媳妇来回报。 而且他们在我旁边一叨叨,村花小梅就哭得更厉害了,哭得让她爹娘脸都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梅爹娘死了。 小梅喜欢虎子,瞎子都看出来了。 最后,李大娘看不过去了,站到我身边脸一沉:“村里大鹅,能跟那凤凰配吗?小梅,你去陪着守灵的虎子。” 小梅感激涕零地走了。 所以最后,为了感谢村长救我,我来县里给他买棺材。 “昨天叔公他们的话,你就听过算了,别放心上,村长救你,从没想过让你做他儿媳妇作回报的。如果村长还活着,他也会觉得虎子配不上你。”李大娘说得难过,但还在安慰我。 我心里又难过,又感动,还生出莫名的负罪感来。 村长是真好人,所以这十两金,我已经决定全给虎子哥。 但他这人憨憨的,不会理财,我得想想怎么用。 “诶!诶!你这乡下大娘看清楚我们店招牌了吗?”掌柜的看见李大娘要进店,直接来拦,“这里的棺材你们买不起,去西边,那儿有便宜的。” 李大娘一听便宜,还谢谢人家掌柜的:“谢谢掌柜的。” 我看掌柜那副势利的嘴脸,我怎么会爽? 我直接掏出皇上赏我的那锭大金子,掌柜的眼睛都直了。 我金子拿到左边,掌柜直勾勾的视线就到左边。 我金子拿到右边,掌柜的视线就到右边:“请!里面请!我们这儿有最好的棺材!” 我刚想说不买了,忽然人群骚乱起来。 紧跟着,就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杀人啦——同福酒楼杀人啦——” 我们立刻都看向外面街道,同福酒楼?杀人? “这光天化日的,谁敢在同福酒楼行凶?”掌柜的脖子伸得老长,好像大鹅一样。 “杀人了——” “抓到凶手了——” “大家都去看——” 一瞬间,这人群就跟煮沸的开水一样,汹涌起来。 大家都朝着喊声的方向跑,就跟看明星演唱会抢票一样,深怕去晚了,看不到这热闹。 忽然一姑娘被人群挤了过来,和我撞在了一起,她跌坐进棺材铺内。 她身后背着一个药篓,篓子里的药材也因为她跌倒而洒满一地。 一下子,棺材铺弥漫着清清淡淡的药香。 她的身上还背着一个工具箱,不知放了什么。 我赶紧扶起她:“没事吧。” 她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开始捡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李大娘也帮着一起捡。 “哟!这不是林丫头嘛。”掌柜的倒是认识这姑娘,而且还色眯眯的,“怎么,那边刚死人,你要去帮忙洗尸?” 掌柜的蹲到这林姑娘身边,去捡药材,但却是想去摸林姑娘的手。 我眯眼,直接一脚踩住。 “啊!”掌柜的痛得哇哇叫。 “哦,对不起,掌柜的,我眼神儿不好。” 掌柜的刚想发飙,我又开始抛我那十两金子。 掌柜的哪里还有脾气,那真是趴着都对我笑。 林姑娘这才抬脸看我。 她一抬脸,我明白掌柜的为什么会色眯眯了。 这林姑娘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头裹布巾,但却完全盖不住她那清丽的荷花之容和出尘的幽兰气质。 “谢谢。”她对我淡淡一笑,背着药篓匆匆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她是做什么的?” “洗尸的。”掌柜揉着手,“叫林岚,她爹是我们县里的葬仪师林公,二皮匠,谁家男人死了,他爹负责收拾,女人死了,她来收拾,有时候县衙里那种尸体不全的,他们也负责缝尸,啐!低贱玩意儿,都没男人敢要,还摆什么脸色。” 李大娘听完就生气了,甩脸就走:“走!我们去别家!” “恩!” 我们刚出门,就看见一队官兵匆匆而来。 看见领队的人时,李大娘惊得伸长手臂:“那不是!” 她指的,正是小侯爷,秦昭! 我也有点吃惊,看他匆匆而去的方向,不正是人群去的方向? 我脑中一串电光,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该不会……又是皇上“杀人”吧! 我匆匆将金子塞给李大娘,让她去买棺材,我跟了上去。 紧随官兵到了同福酒楼,果然,就看见几个捕快正押着皇上过来! 捕快看见官兵,也有点惊讶。 但奇怪的是,皇上并未跟秦昭相认,只是给了他一个眼色。 秦昭上前,拿出了一块令牌。 看到那块令牌,捕快们吃惊下跪。 “同福酒楼由本侯接管封楼,你们带凶手去县衙。”秦昭郎朗的声音,让同福酒楼内的人都面露惊慌。 “是!小侯爷!”捕快起身时,官兵迅速围住同福酒楼,里面的人不可出,外面的人不可进。 秦昭与皇帝大叔对视一眼,昂首进入酒楼之内。 捕快押着皇帝大叔就走,在皇帝大叔身后不远处,我又看到了一个熟人:小六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忍不住问前面看热闹的。 “那人在同福酒楼里把一小姑娘杀了!喏,凶手就是他,看着就不是好人!” 说话的人还指向被押走的皇上。 我往后一缩脖子,我感觉你快要死! 丫鬟上吊案(2):皇上又说冤枉 周围的人已经对皇上指指点点。 皇帝大叔忽然戏精上身,开始挣扎大喊:“放开我!你们冤枉我!人不是我杀的!冤枉!” 皇帝大叔没有说朕,又没跟秦昭相认,说明他现在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呆立在人群里,虽然皇上在喊冤,但感觉他玩得真的很开心! 昨日皇帝大叔被冤枉成凶手。 今日,他怎么又被冤枉成凶手了? 皇上,您是被柯南附体了吗! 您去的地方,怎么总有凶案发生! 忽然,皇帝大叔看见了我,我瞬间僵硬了。 他看着我居然还笑了,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脖子里冒寒气。 我已经来不及假装没看见,躲也躲不了。 他还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跟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默默钻出人群,跟在了同样鬼鬼祟祟跟着队伍的小六子。 这情形,看着很明显了。 秦昭和李侍卫多半又在保护现场。 而皇帝大叔……该不会……是在“玩”吧! 我扯扯前面小六子的袖子,他不耐烦回头:“别乱碰!” 他一看是我,愣住了。 我指指前面:“你家爷让我跟着。” 小六子看我两眼,傲娇地翘嘴:“那你跟着我。”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边跟,一边问。 小六子还没说话,先白眼:“哎……我家主子啊,又玩上了~~” 果然! 皇帝大叔在玩! 但这种被人冤枉成凶手的玩法,也只有他敢了吧! 感觉嘉禾府的县太爷,今天要死! 嘉禾县府衙跟同福酒楼离地不远,只隔一条街,眨眼就到。 长得圆滚滚的县太爷已经高坐,惊堂木一拍:“看见本官,还不下跪!” 皇上大叔怎么可能会跪?他拿着折扇站那儿已经像个看戏的摇了起来。 县太爷刚要再拍惊堂木,小六子当即闯内:“放肆!你也敢叫我家爷下跪!你知道我家爷是谁吗!” 皇帝大叔已经嘴角微扬。 县太爷举起肥嘟嘟的手,鼠目圆睁:“你才放肆!本官审案,你擅闯公堂,给我打!” “你们谁敢!”小六子忽然亮出了一块大金牌,在阳光下晃瞎县太爷的眼。 县太爷眯起眼睛细细看,看清时吓得原地站起:“御,御令!” 顿时,县太爷旁边的师爷吓得笔都掉了。 小六子退到皇帝大叔身侧,高喊:“既见圣上,还不下跪!” 县太爷的脸直接吓白,“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原先抓捕皇上的几个捕快,吓得直接原地腿软瘫倒在地。 所有人都从惊讶,到惊吓,从惊吓,到下跪。 “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郎朗乾坤之下,我看到了皇帝大叔嘴角的笑意。 我忽然悟了。 皇帝大叔,就爱看自己爆出身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尿的表情。 我身边的人都已经下跪,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金鸡独立。 忽然间,有点尴尬。 被小六子看到时,我一个抖机灵,赶紧跑到县太爷身边,指向他原来坐的太师椅:“皇上,请上座。” 皇帝大叔大模大样摇着折扇登堂入室坐下,所有人只敢跪在他的脚下。 县太爷更是在他旁边吓得瑟瑟发抖,那体型,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猪。 皇上拿起桌上的惊堂木把玩了一下,一拍:“都起来吧。” “谢皇上——” 大家纷纷站起。 皇帝大叔却出脚踹在了县太爷那肥硕的大屁股上:“让你起来了吗!” 县太爷吓到全身发抖,这是真起不来了。 皇上用惊堂木指指我:“你这小黑丫头,跟朕倒是有缘,来,证明一下,朕是被冤枉的。” 我愣住,我这前后不接的,我怎么知道? 但我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小厮,他身上穿的,正是同福酒楼的衣服。 此刻,他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 冤枉皇上,不是一个人掉脑袋的事,而是,九族掉脑袋! 我上前,开始问:“你把经过说说清楚。” “是,是是是。”他已经吓哭,“这位贵客……不是不是,是皇上,皇上今早退的房,然后一个时辰后,皇上又回来,说有东西落在房里了,因为皇上住的是我们酒楼最好的天字号客房,是顶级的贵客,小人也不敢得罪,就带皇上回了客房,哪知一进门,一,一姑娘死在客房里……我就#@¥%¥#@……” 他一下子哭嚎起来,后面的话,完全说不清。 虽然他说不清,但我也已经有了理由。 我看向门外看热闹的百姓:“皇上今早退的房,一个时辰回来拿落下的东西,请问各位,哪有凶手杀了人,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亲自推开门,让别人看到他杀了人的?大家说,天下有那么蠢的人吗?” “恩——?”皇帝大叔在我身后发出了不悦的闷哼。 但是门外的百姓,纷纷点头。 “没错没错。” “这阿福平日看着挺机灵,怎么这个时候犯这个蠢。” “这么一说……凶手另有他人啊!” 我转身对皇帝大叔一礼:“皇上,民女已证明皇上是被冤枉的。” 皇帝大叔点点头,伸脚又踹在县太爷的屁股上:“还不快起来审案!捉拿凶手!” “是是是。”县太爷慌忙爬起,坐在旁边原先师爷坐的位置,指向阿福,“你敢冤枉皇上!我看这姑娘就是你杀的!”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阿福吓得全身都是汗,脸色发白,连哭带嚎,“我进去的时候,那姑娘脖子里挂着腰带,她,她,她是上吊掉下来的!” 县太爷一听,赶紧向皇上行礼:“皇上,你受冤了,原来是这姑娘在您住过的客房里上吊,真是冤枉皇上了,下官立刻结案,为皇上设宴,去去这晦气。” 县太爷一脸小聪明,但全身却是汗湿透。 我看他这样子,多半是想匆匆结案,好尽快送走皇上这座“瘟神”。 皇帝大叔端坐在那里不言,只摇折扇。 我在一旁轻语:“大人,是不是该先验个尸啊。” 县太爷看着我眼里冒火:“公堂之上,岂有你这女人说话的地方?此案已经明显,就是那女子在皇上退的房中上吊自尽!” “啪!”皇帝大叔忽然一拍惊堂木,县太爷像是本能反应一样,直接跪。 我站在县太爷身边,冷冷看着他汗湿的后背。 这县太爷不了解皇上就乱拍马屁,结果拍人家逆鳞上了。 皇上任由人冤枉他,是在意你那两顿佳肴吗? 他是想看戏啊!白痴! 丫鬟上吊案(3):仵作吓晕了,谁来验尸? 皇帝大叔惊堂木忽然指向我:“你来审。” “啊?我?”我指向自己。 县太爷还有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惊了,像是由女人来审案,天都要塌了。 我立刻行礼:“民女先讨个免死。” 昨天吃的亏,得记着。 “哼!”没想到,皇帝大叔一声冷哼,“朕命你审案,你敢不审,就是死罪!” 我赶紧改口:“民女领命!” 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还有!命你今日破案,否则,砍了你的头!”皇帝大叔瞪圆眼睛的那一刻,我僵立在原地。 这大叔,是真小鸡心眼子啊! 我沉了沉脸,转身锐利地看向众人,我狄芸,今日又要:审案! 我看看旁边那张原先师爷用的小案子。 原本县太爷乖乖坐在那里,但现在,他吓跪了,和师爷跪在一起。 我抓住小桌子开始往公堂桌案面前挪。 公堂上,原本县官坐的地方会比地面高一些,既显得威严,又能让县官视野高阔,审案时可以看清每个人的神情,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效果等同于教室里老师站的地方。 谁在下面搞小动作,其实老师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皇上在那儿上坐,我不能坐那里。 我一个人拖动那张小桌,没想到小桌还是梨花木做的,贼沉。 整个安静的公堂上只有桌子拖动的声音。 “滋——” 皇帝大叔不耐烦的目光也跟着我移动,感觉他又要骂人。 我把小桌挪到皇帝大叔的正前方,再搬来一张小椅子,往椅子上一坐,全场目光惊惧。 没错,今天我就要让大家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狐假虎威。 我先朝捕快看去:“死者的尸身呢?” 那几个捕快还没有缓过神来,又惊又怕得低着头,全身还在哆哆嗦嗦。 他们居然敢押着皇上,真是不想活过今天了。 “啪!”我用力一拍桌面,厉喝,“死者的尸体呢!” “啪!”皇帝大叔在我身后拍惊堂木了,又吓得所有人一哆嗦。 “你们都给朕听着!”皇帝大叔威严厉喝,“朕命这位狄芸姑娘审案,问话不回者,论欺君犯上定罪!” “扑通扑通。”捕快们全跪了,一个个哭得涕泪横流。 肥头猪耳的官,养的也是一群酒肉狗腿的捕快。 威武的捕快居然一吓就哭,我都替他们丢人。 “皇上饶命啊——饶命——” “尸体呢!”我再问一次。 “回,回狄姑娘的话,那姑娘的尸身已经送入后堂……” “仵作呢!” “仵仵仵作晕了……” 啊? 捕快们跪着让开,就见他们身后果真躺着一个老头。 老头年纪不小了,头发已经全白,真的晕死在了他们身后。 这是被皇上给活活吓“死”的。 我转身看皇帝大叔,果然,他已经嫌弃拧眉。 站在他身边的小六子小公公已经白眼:“切,一个堂堂的县衙,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皇上,仵作没了。”我说。 皇帝大叔给我脸色看:“是你审案,又不是朕。” 我只有转回身,准备自己去查看死者的尸体。 这个案子没有昨天村长意外那么简单,我不是专业的法医,所以我不专业。 面对死者,面对真相,我岂能不专业地去验这个尸? 这是对死者,对真相的不敬不重。 我看向外面的人群,可以找个大夫来验尸。 忽的,我看到了林岚。 棺材铺老板说,林岚是个葬仪师,洗尸匠,缝尸匠,那么,也就是入殓师。 为什么一个入殓师会采那么多草药? 难道是这里的一种防腐技术? 还是……她其实也懂医术? 我郎朗开口:“你们当中,可有大夫,来验这个尸?还这死者一个真相!”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 “我来。”忽地,不轻不重,沉稳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一只手指纤长干净的手,也从人头中举起。 人群开始散开,似乎很多人都认出了她,变得惊讶。 正是林岚,从人群中走出。 她的神情平静又镇定,有着比周围无数男人更处变不惊的冷静。 她面对皇上,同样也是不卑不亢。 她步入公堂,站到我的面前,下跪行礼:“民女林岚,是本县的洗尸人,这县衙里许多尸体,也是由我与爹爹来收拾,与仵作徐工也学了些验尸的方法。” “胡,胡闹!”跪着的县太爷怒了,“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来验尸!” 我冷笑沉语:“皇上命我查案,现在这公堂上,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县太爷跪在那里对着我眯紧小眼睛,像是眼睛里长了一根刺。 他跪在案桌下,知道皇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嘴角已经扬起等着看我死的笑。 因为今天结不了案,我就是死! 我认真看向林岚:“林姑娘,你可知这尸验不好的后果?” 我对着林岚偷偷指向身后。 林岚那双平静的眼睛已经给出了答案:“民女知道,验不出死因,民女愿领死罪。” 我转身看看皇帝大叔,却发现皇帝大叔一直瞅着人家姑娘的脸。 我看向小六子,小六子已经白眼朝天,长长叹气。 行了,感觉这林姑娘,皇帝大叔会舍不得杀。 我放心了不少,转回身:“林姑娘,皇上命你速速去后堂验尸!” “是。”林岚站起来,还真是熟门熟路地走向后堂。 我也重新站起,看向皇帝大叔:“皇上,我要去看一下现场。” 皇帝大叔对我挥挥手,悠然摇扇。 我看看日头,已经中午,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幸好同福酒楼离县衙不远,我一路小跑到了酒楼。 酒楼被秦昭带来的官兵围住,如果凶手还在酒楼内,就绝对逃不了! 我刚想进入,被官兵拦住:“现在这里只进不出!” “是你?”有官兵认出了我,“放她进去,小侯爷认识她。” 守门的官兵就放我进入。 一路上,都有官兵守路,他们守在哪里我就往哪里走。 果然,顺着官兵,我上了楼,找到了那间重兵把守的房间:天字一号! 我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心中已惊,脚印凌乱,有明显打斗痕迹! 丫鬟上吊案(4)房里有打斗痕迹 皇上早上退的房,一个时辰后又回来了。 这短短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竟然就多了一具尸体,成了一桩命案。 在这两个小时里,房间里不止一人,那其他人呢? 皇上被抓,秦昭就来了,封锁了整座酒楼,凶手应该跑不远。 我站在门口,看着房内的脚印。 只见红色的地板上,脚印凌乱,从门口开始,有一串女性的脚印清晰可辨。 大的,小的,男人的,女人的。 门口附近,还有一些叠加的凌乱脚印,显然现场一部分已经被破坏。 但房内,有些脚印还很清晰,还被人用记号标出,做事如此缜密,一定是…… 我看向房内,那一刻,他也朝我看来,怔立在了原地。 秦昭,我们又见面了。 “狄姑娘?”他惊呼了一声,小心绕过那些他标记好的脚印走到我的面前,“你怎么来了?你该不会……” 他的眼神紧绷起来。 我无奈点头:“皇上命我来查案。” 他又是一时呆立,他眸光一紧,担心看我:“你可向皇上要了免死?” 我叹气:“皇上说了,他命我查我不查,也是死罪,而且,今日必须结案,否则,还是死罪。” 秦昭清俊的脸庞因为我的话而变得凝重,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目光坚定,认真看我:“我陪你。” 三个字,让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他已经看向屋内,说了起来:“嘉禾县衙的捕快办案非常随意,他们非但没有很好地保护现场,还直接进入,他们的脚印破坏了现场的一部分脚印……” 秦昭利落加快的语速,像是在为我节约每一点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指出从门口到屋内的一连串凌乱叠盖的脚印。 “我来的时候死者的尸身已经被带走,据说连仵作都没来过!”秦昭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生气。 不怪他生气,现场何其重要? 发现尸体的第一刻,仵作就要到现场,由专人记录现场每一个痕迹。 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没做过任何现场勘查。 不勘查,怎么办案? 嘉禾县以往的那些凶案,莫不都是糊弄结案? 我跟随秦昭小心入内。 天字号房间是一个套房。 外室可会客,内室为安寝。 秦昭开始一一向我指出:“屋内有明显打斗痕迹,床上凌乱,桌布也被人拉扯,一个凳子也被人撞翻……”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到内室床上床单被褥已乱,床边也有一男一女的脚印。 外室圆桌上的桌布被拉扯,桌布上摆放的茶盘也移了位,桌边一个圆凳也翻倒在地上,周围有明显的,凌乱交叠的脚印。 现场很乱,显然这场可能的凶案发生的很突然,很意外。 “我问过酒楼的店小二,在皇上离开后,他们就打扫了整个房间,所以这些痕迹,可以证明是新的。” “死者呢?”我问。 秦昭带我来到外室,一根梁下摆着一张椅子。 “我来的时候死者已经被搬走,所以我也没到当时的情况,但李侍卫看到了,我让他去勘察四周,现在应该快回来了。”秦昭看向房门口。 正巧,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这屋内屋外都是木头结构,屋外就是走廊,如果不刻意放轻脚步或是动静,屋内能听到。 同样,若是屋内发生点大动静,外面也能听到。 门口,匆匆走入了李治。 他进门时一眼看到了我,也是一愣。 “周围有没有什么发现?”秦昭立刻问。 李治摇摇头,走了进来,神情肃然:“我看过了,酒楼四周都是小巷,房顶我也去过了,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迹象。” 秦昭听完,点点头:“狄姑娘来了,皇上又命她查案。” “啊?”李治嘴都张大了。 秦昭看他的样子,有点生气,沉脸时,还摆出了他小侯爷的威严来:“别发愣了,狄姑娘时间紧迫,皇上说,她今日查不到凶手,就会砍她的头。” 李治一听,神情也立刻认真起来。 “你快跟狄姑娘说说,尸体的位置和你们当时大致情况。”秦昭催促李治。 李治也神色收紧,认真回忆:“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姑娘,脖子上套着腰带,像是自缢掉下来的,就像这样。” 李治话不多说,直接呈现。 他倒在了椅子旁,指着自己脖子:“这里就是腰带。” 我在脑中将现场缺失的尸体用此刻的李治填补,女尸倒落在椅旁,没有其它特别迹象。 李治演完重新站起:“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缢时,腰带松落,掉了下来。” 看起来是…… 我看向椅子,椅面上没有脚印。 “若是自缢,这姑娘应该会踩在这椅子上,但椅子上却无脚印……”秦昭果然也看出来了,他立刻看向李治,“女尸脚上可有鞋子?” “有。”李治回答地很干脆,说明他当时看得很清楚。 秦昭沉思片刻,再问:“李治,你为武者,是不是知道人如何而死?比如验尸?” 李治的神情也认真起来:“我可作大致判断,但验尸,却还有更多门道。” “那你当时可曾看过那女尸,她是如何而死?”秦昭追问。 李治却目露郁闷:“当时那老板娘喊来了自家打手,将我们围堵去报官,我只能以护驾为先,至于那女尸……”李治抱歉摇头,“未曾查验。” “老板娘?”我立刻反问。 秦昭疑惑看我:“老板娘怎么了?” 我立刻问李治:“这老板娘从哪里冒出来的?李治,你把早上的情形再好好跟我说一下,包括这老板娘一直在哪儿。” 李治再次陷入回忆:“我们回同福酒楼的时候,是那个叫阿福的店小二接待了我们,带我们回天字号房间,就在前面的楼梯上,我们遇到了老板娘,老板娘也认识我们,知道我们要回去,她立刻去给我们打开房间……” “所以老板娘才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人?” “是。然后,就传来老板娘的尖叫声,我们和阿福才跑到房门口看,发现里面的女尸。” 我将李治的话,和阿福的供词,以及小六子说的那些开始在脑中结合。 后两者的话里,都缺了这个老板娘! 丫鬟上吊案(5):到底有没有上吊 阿福因为惊吓过度,说不齐全,没提到老板娘,人之常情。 小六子公公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答地随便,漏了人物,也有可能。 所以,这个案子,还有两个关键人物没有到场。 一个,就是秦昭口中来收拾房间的人。 另一个,就是现在李治口中的老板娘。 还得抓,还得审! 在提审这两个人之前,我要搞清楚这房间里,这一个时辰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向秦昭,对他挑眉:“案件重演下?” 秦昭微微发愣,又变得有点呆萌:“现在?但口供和线索都不齐全……” 我指指房间满地的脚印:“看看这房里的人到底干了什么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想推房内的事,这房内已经留下了足够的线索。 秦昭看了看满地的脚印,抬眸看向我时,微微抿唇,带着一个乖巧的笑对我点头。 但随即,他的神情又认真起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乖巧大男孩,又荡然无存。 因为办案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案子,眼里,只有线索。 我和他一起走到内室保留地比较完好的区域,那里,一男一女,两排脚印非常清楚。 从两排脚印的走向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床。 我和秦昭一人站在女脚印旁,一人站在男脚印旁,走到了床前。 两排脚印不凌乱,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说明这一男一女没有纠缠或打斗,是正常的走路。 床前还有台阶,台阶上又留下两人的脚印,这是鞋都没脱就急着上床。 “这两人上床上得很急。”秦昭蹲在床前认真看脚印,下意识脱口而出。 “恩。” 等我回应时,他才像是后之后觉得猛地脸红起来。 “咳。”他侧脸干咳,耳根发红,“所以……他们会不会是情人?” “他们住店了吗?” “没有。”秦昭答。 “你怎么知道?” 秦昭忽然从怀里拿出了个本子:“我拿了酒楼的住店记录。” 我郁闷了,这一半人证物证都在秦昭这儿,这案子怎么查? 也就说明这案子,皇帝大叔本来是给秦昭安排的,又想难难他。 结果,被我给“截胡”了。 我真是给自己无语住了,掉脑袋的事,我截来干嘛。 他一下子翻到一页,放到我面前给我看:“看,今日天字号房还没有新客入住。” 我看着开房记录,天字一号房入住记录停留在贵宾一位。 “小六子公公和李治住哪儿?”我随口问。 “我不睡的。”李治在一旁直接答。 我看向他,他也是一本正经:“小六子睡隔壁,如果有事我叫他,我整晚都守在皇上房内。” 我再细细看他,守了一夜,精气神还是那么好,李治必然是个高手。 小六子公公睡隔壁,也就是天字二号房。 开房记录上,也有二号房的记录,跟一号房的入住时间,离店时间是一致的。 我刚刚一路走来,没有住客的房间门都会从外面锁上,小六子的天字二号也是如此。 根据阿福惊吓后的供词,也能推断出皇上走后,就没人来过。 他算是前台,需要登记入住,如果有人入住了,皇上回来找东西,他一定还会说明,需要通知现在住店的客人。 “那这个房间的钥匙谁会有?”我指向门口。 “老板娘。”李治说,“她给我们开的门。” “还有就是负责打扫房间的大娘,她也有一把。”秦昭补充,“我已经问过她,今早皇上离开后,她打扫完毕就关窗锁门。” 我看向房内唯一的,在外室的窗。 窗从里面扣着,说明不能从外面进来,也说明没人从那里出去。 那这房间里的一男一女,是怎么进来,又怎么消失的呢? “秦昭。”我看向秦昭,他也正看着那窗深思,他听见我叫他,立刻看向我。 我问:“我们先假设这一男一女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在这里偷情,那后面发生了什么?女尸又是怎么来的?” 秦昭的黑眸立刻锐利起来,眸光闪闪:“我有几种猜想,一是这一男一女不是偷情,而是男的强迫了女子,但脚印,和床上的迹象却不像……” 秦昭看向床。 床上床单和被褥的确凌乱,但并没有很乱。 若是强迫,女方定然会用力挣扎,这床单有可能移位更加严重,而不是像现在还好好的,只是像是躺过人那样有皱褶,被褥被挤到一边。 “我先假设这种情况成立,所以女孩儿最后选择了自尽。”秦昭又看向外面的房梁。 虽然他作出了自己的推测,但神情里,却满是怀疑。 因为现场的诸多痕迹,与他的推断违背,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个推测正确。 “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们偷情时,女子并不是强迫,而结束后,男子不知何故,想杀了女子,再伪装成女子上吊。”秦昭的目光,又定落在那根房梁上。 我看他老是看房梁,应该是心中有结:“是不是自杀,你上去看看呗。” 他一怔,立刻朝我看来。 我也仰着脖子看那根房梁:“房梁那种地方,少有人打扫,常年积灰,如果上吊,衣带甩上去,必会留下痕……” 我还没说完,秦昭就已经站起。 他脚步利落却又精准地避开了他自己做出的满地记号,然后到椅前,掀袍抬脚,脚尖点落椅子时,他已经高高跃起,伸手就抓住了横梁。 秦昭居然,也会点功夫! 他用一只手,将自己拉了上去,细细扫过整条横梁后,他目光变得清朗,再无疑惑。 他跃落地面,对我确定地一点头:“没上吊。” 李治在旁边看我们看得一直发愣。 秦昭像是心中一个问题已经解答,眼神里透出一分轻松,像是学霸终于解开了困扰他一节课的难题。 他回到我对面,再次蹲下,继续看地上的脚印:“没上吊,人却死了,脖子里还有腰带,想做出上吊掉落的样子,这男子,绝对有凶手的嫌疑!” “那他是怎么离开的呢?”我问。 秦昭的眉又拧起来了,显然,这也是一个困扰他的问题。 门窗都紧闭,男人怎么离开? 丫鬟上吊案(6):凶手消失了 秦昭深思片刻,锐光在他的黑眸中闪烁,他立刻看向房门:“李治,你躲门后试试。” 李治呆了一会儿,听话地躲到一扇门后。 看到秦昭让李治躲门后,我已经知道秦昭在做什么推测。 他推测凶手一直躲在门后,当老板娘开门时,等待时机趁乱离开。 比如捕快进入的那阵就很乱。 但当李治躲到门后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知道推断,错误。 因为房门很窄,虽然门后有一定空间,却不足以藏个人。 李治躲在门后,露出小半个身体,就算老板娘瞎,没看见,但李治当时也在呢。 他可是一个武林高手,怎么会看不到门后这小半个人? “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呢?”秦昭喃喃自语,再次沉思。 宛如他的脑中又开始不断重建,不断推翻。 “还有,你怎么确定,房内只有两人?”我再次看认真思考的秦昭。 他看向我,目光里却是一抹不确定:“其实……我无法确定。” 我愣了一下。 他已起身,指着满地地面:“从脚印上看,像是一男一女两人,因为他们的脚印区别很大,脚印会因为脚型,脚的大小,人的体型,重量,以及走路的姿势,习惯,鞋底的款式,各有不同……” 我也站起,看向那些他标记出来,比较明显的脚印,确实只有两种脚印对比明显。 但,这不能代表房里,只有两人。 “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存在脚码大小差不多,体形又差不多,穿同款鞋底的第三人,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 “是个女人。”我和他异口同声。 他一怔,看向我。 我继续说了下去:“因为现场女人的脚印,比男人留下的多了许多,尤其是这里……” 我指向桌边那堆混乱的脚印,明显女人的脚印更多。 秦昭也立刻说了起来:“所以我的第三种推测,是房内还有第三个女子,而这第三个女子,就是那具尸体。”他沉沉回眸,看向椅边。 他的眼神里,似是豁然开朗,语速也开始加快:“我推断这房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先是这一男一女进入偷情……” 他沿着那些脚印再次看入内室。 我的眼前宛如出现一对打情骂俏的男女,进入内室,迫不及待地想要宽衣解带,床上逍遥。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在秦昭的话音中,我看向房门,有人来了,是个女子。 “他们其中一人去开门,门外是死者,死者闯入……” 那女子看到房内的景象,立刻闯入。 “双方都认识,有人迅速制住了女子!” 屋内的男女认出死者,立刻将她拽入屋内,捂住了她的嘴。 因为这里隔音并不好,若是吵闹必然会被其他人发现。 男子力大,应是他抓住了死者! 而女子赶紧关门,以防被人撞见。 “死者开始挣扎,抓到了桌布,撞翻了凳子!”秦昭越说越激动,像是他此刻就站在案发之时,目睹了一切! “最终她被凶手杀死,佯装自缢。”秦昭的目光,最终,又落在那张伪装成上吊的椅子上。 “那凶手呢?”我又问了。 理清一切的秦昭,被我这一问,又陷入了深深的郁结之中。 显然,这是他一直困扰的事情。 找不出凶手离开的方法,这番推断始终缺了一块重要的碎片,无法完整。 我见房内的事大致推得差不多,我走出了房门,看着门前那条长长的走廊。 阿福说,他进门看到了女尸。 小六子说,他们和阿福一起看到了女尸。 秦昭说,负责打扫房间的大娘锁了门窗。 李治说,是老板娘开的门。 但凶案,却在这样一间密室里发生。 而凶手,也在这样一间密室里消失。 如果死者是第三人,那么凶手,还是两人。 两个大活人,没人看见进来,也没人看见出去。 门窗又都关闭,他们,是鬼吗? 不,他们不可能是鬼。 所以,这四人的供词,不完整! 我看向李治:“李治,陪我重演一下。” “啊,哦。”李治从门后站出,他今天这个工具人做得很听话。 “你想让我怎样。”他很认真。 我也很感谢他的配合,毕竟他可是个御前侍卫。 我指向走廊尽头:“重演今天早上你们回来后每一个细节。” “好。”李治二话不说,就开始重演。 李治是御前侍卫,有极强的洞察力,他陪在皇上身边,会观察身周所有动静,否则,刺客靠近了,他都不知。 正是因为这份超强洞察力,秦昭才让他去调查四周,甚至是房顶。 因此,李治就相当于皇帝大叔身边的,随行摄像头! 秦昭也立刻跟我走出,我们一起跟着李治。 李治跑回酒楼门口,被扣留的酒楼人员也都坐在大堂里看热闹。 李治站定,转身,开始一边走,一边述说:“我们当时回到酒楼,阿福看见我们,就迎了上来……” 我的脑中,开始嵌入阿福。 皇帝大叔三人回到了这里,阿福一眼认出,热情上前招呼:“哟,这位爷,您又回来了?” “我们说明了来意,阿福在前面带路。”李治开始往前。 我仿佛看见阿福热情地在前面带路,周围一切平常,李治并未察觉有可疑之人。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老板娘……” “等等!”我立刻让李治站定,自己跑到老板娘的站位。 “老板娘说去给我们开门……” 我化身成老板娘,从秦昭锐利的视线前匆匆走过,所以,我是先于阿福和皇帝大叔一行人的。 我一边假装拿钥匙,一边跑向天字号,开门时,我看一眼李治的位置,他还在天字二号房那里。 我开门,大叫:“啊——杀人了——” “不对不对。”李治却突然叫停,他跑过来对我摆手,“老板娘不是在门口叫的,是在里面叫的。” “在里面?”我看向李治。 李治非常确定地点头:“我是习武之人,可听声辨位,就算人群里,有人放暗器,我都能听见,所以,老板娘不是在门口叫,而是在里面。” “在哪个位置?”我立刻追问。 李治开始后退,后退,退到的位置,正是天字一号房木墙之外。 丫鬟上吊案(7):林岚的尸检报告 李治指向身旁的木墙:“这里,我听见她在这里叫的,而且,离我还有一段距离,她也不是叫,啊——杀人了——” 李治忽然夹子音,把我和秦昭都吓一愣,但李治还是一脸严肃,继续用夹子音喊:“而是,啊——啊——” 我和秦昭从李治的夹子音中一时没有回神。 半刻后,我们才一起探头看入房内,去掉中间相隔的木墙,以李治所站的地方为中心点,横轴上,正好有房内的窗! 我立刻进入,站在李治指的方向横轴上,大喊:“啊——是这里吗?” 我看向门口的秦昭,秦昭正看着外面的李治。 然后,秦昭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再往外走,和李治距离拉远。 李治的听声辨位那么强吗! 我看过最强大脑,里面有个孩子能听声辨别东西是从几楼掉下来的。 所以,李治有绝对音感! “啊——这里?”我用同一分贝喊,好方便李治辨别。 秦昭又挥手。 我看看那扇紧闭的窗,直接走到窗边。 “啊——这里?” 秦昭看一眼外面的李治后,也目露惊讶。 他立刻快步到我身边,看看关紧的窗。 他忽然一下子挑开栓子,打开窗,那一刻,风瞬间吹入这个幽闭的房间,扬起了我和他的发丝。 我们一起看向窗外,窗外是一条巷子,没有什么人迹,但窗离地面,却并不高。 秦昭恍然,惊讶看我:“你想到了吗?” 我也看向他:“你想通了?” 他惊讶抽气:“又这么巧?” 我对他抿唇点点头:“就是这么巧。” 我们,知道这房内到底发生什么了。 但这只是我们的推断与猜测,未必是真相。 这个世界,知道凶案真相的,只有两个人。 一,是凶手。 二,就是,死者。 现在,就需要林岚的尸检,来替死者说出一切! 我和秦昭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上我所需要的证物,一起回府衙,正式:开审! 回到府衙时,都已过晌午。 还有老百姓在门口摆上面摊了! 正吃面的老百姓看见我还赶紧“刺溜刺溜”嗦面,怕错过我的审案。 看他们着急,我赶紧说:“你们慢慢吃,还没开审。” “嗯嗯,好咧。” “麻烦开审说一声啊……” 他们含着面说。 秦昭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还有点发愣。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一怔,被我直接拉进衙门。 我正饥肠辘辘,皇上倒是已经吃吃喝喝完毕,旁边小六子公公正在收拾,另一边县太爷也忙着给皇上倒茶。 我和秦昭停在院中,我看向他:“我先去看看仵作那边,你给皇上汇报一下。” “好。”秦昭朝皇上快步走去。 我顺着先前林岚走的方向走出边门。 县衙的结构不复杂,院子并不多,我大致找了找就找到一个僻静又独立的小院。 小院内只有一间房,房门边挂着一块小牌子,上书:验尸所。 我立刻上前,推门进入,却传来一声清清淡淡,不悦的话音:“验尸所闲人勿入,应对死者尊重。” 我停在门口,戴着手套和自制面罩的林岚朝我看来。 她见是我,目光柔和了不少:“是你。” 我带一分尊敬地看向她:“你好,我是狄芸。” 她对我点点头。 我走到女尸旁边,她已经将白布盖在女尸身上:“很少有女孩儿不怕尸体的。” 她看着尸体的目光,却很温柔,宛如眼前的尸体是她的老友,她只是在为老友送行。 林岚看上去相当专业,身上穿着围裙,手上有自制的布手套,头上也戴着面罩,若非这些东西在古代就有,我会以为林岚也是穿越而来。 她取下手套,见我看她手套,她淡淡解释:“以前收拾的尸体很多都已腐烂,有腐毒,所以需要手套。这个,也是防臭用的。” 林岚又指了指脸上的面罩,然后一一取下,叠好,放入一旁水盆中。 她在清洗时,我看向女尸,是一个花一样年纪的姑娘,脖子里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你查案查得很及时,尸体还是柔软的,痕迹也都很明显。”林岚给自己的双手细致得涂抹香膏,“不像那个狗官,很多案子都是能糊弄就糊弄,很多尸体放僵了,才想起验尸。” 听她这句话,我感觉她好像经常验尸。 “你经常验尸?”我问。 她平静地对我点点头:“徐工老了,其实前两年他眼睛就看不清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我爹爹验的,女尸就由我来验,徐工怕狗官知道被责罚,少了工钱,所以让我们也帮他保密,其实,狗官也不关心谁验的尸。” 林岚轻笑着。 我想了想,认真看她:“女子不能验尸,过会儿必有男人质疑你,你准备好了吗?” 林岚的目光忽然认真起来,竟是有了几分临危不惧的英气。 “恩,我准备好了。” 我对她感谢一笑,和她一起看落躺在我们面前的花季少女,我沉沉开口:“我们一起还她一个公道!” “好!” 县衙门口,人又多了起来。 我坐回原位,林岚口中的狗官又偷摸摸瞪着我。 不好意思,我这人,也小心眼子。 狗官瞪我,我就记在小本本上。 别给我逮到机会,我会让你头上官帽落地,还嘉禾县那一桩桩糊涂案一个交代! 我的小桌上,已经摆放了一块惊堂木,是皇上赐给我的。 我转身看向皇上,皇上对我一点头,秦昭也对我抿唇一笑。 我转回身,拿起沉甸甸的惊堂木,一拍而下。 “啪!” 拍出公堂的威严。 拍出审案的公正严明。 拍出一个水落石出,还死者公道真相。 “传本案仵作,林岚!” 我郎朗喊出口时,林岚已经跪在了大堂上。 “民女林岚,为今日本案仵作。” “林岚,禀上你的验尸结果。” “是。”林岚取出随身的一个本子,认真念了起来,“死者为女,十七岁左右,死者身上穿的,是丫鬟常服……” 原来这里丫鬟的服侍也有讲究。 “死者脖颈喉下有勒痕,索沟平,未呈向上八字,颈后有交痕,为他缢……” 他缢两个字一出,惊呼四起。 他缢,他人勒死。 丫鬟上吊案(8):自缢与他缢的区别 “死者舌未吐,颈骨未断,脖两侧有数道抓痕,甲中有血迹皮屑,乃挣扎所致,下身未破,乃处子完好之身,全身未见其它伤痕……” 死者脖子上有抓痕,正好与她指甲里有血迹吻合,就不知道死者有没有抓到凶手。 而且,林岚的本子上记录地更加详细,包括伤痕长短,形状,她甚至绘了出来。 林岚现在只是挑重点来报,简洁又精准。 “此外,死者甲中还有一些锦线,或是死者生前挣扎时抓到了什么布料,到底是何布料,是否从凶手身上而来,民女无法判断……” 林岚说到这里,死者的死因已经非常明确。 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此外,民女还绘了死者容貌,供人辨识。”说着,林岚呈上了一张人像图。 看到她所画的图,我心里也是一阵惊叹,画得极为细致,可谓栩栩如生。 我想让人去拿,结果发现身边一个捕快都没有,都还在院里跪着呢,招呼起来不方便。 他们都跪了大半天,估计也腿麻起不来。 倒是秦昭取了,站到院中,将画像展示在众人面前:“可有人认识这画上女子?” “这不是李家小丫头?” 看热闹的嘉禾县老百姓里,还真有不少认了出来。 秦昭上前仔细询问,已经确定画上少女为嘉禾县乡绅李家大小姐贴身小丫鬟小菊。 县衙里的捕快是用不上了,还得是秦昭带的官兵。 在官兵去请李家人来认尸时,我让林岚起身:“林岚,辛苦了。” “女人验尸,岂能作数?”忽然,狗官的师爷跳出来了。 他应该是替狗官跳的。 他指着林岚就说荒唐:“你懂验尸吗?一个女人,也懂验尸?荒谬至极!” 果然,有男人跳出来不服。 他们其实是想说我这个女人审案荒谬,但他们不敢。 林岚气定神闲:“若是师爷不服,可请徐工复验。” “徐工醒了吗!”师爷朝外面喊。 捕快赶紧让开,徐工醒了。 老人家,不经吓,醒了听见师爷喊他,差点又要晕。 “徐工你先别晕!”我一声厉喝,又把徐工给吓醒了。 他哆哆嗦嗦就爬了过来,跪在堂前:“皇皇皇皇上……” 徐工的手都在抖,像是惊吓,又像是真的年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手抖。 我放柔语气:“徐工别怕,我问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便可回家休息。” 徐工一听能回家,当即朝我下拜:“谢,谢这位女大人——” 我看着徐工:“这两年府衙的尸体,是你验的,还是……林岚父女验的?” 徐工又开始哆嗦了,慌慌张张地看向自家县太爷。 我沉下脸,不再客客气气:“徐工,平日说谎没人管,今日,皇上在此!你只要说半句谎话,就是欺君!” 我威吓出口,吓得徐工又开始叩拜:“小,小老二无能……前两年这双眼睛,就已经渐渐模糊不清,所以这几年的尸体,一直都是林工与他女儿林岚所验!” “哇……” 顿时,全场哗然。 狗官和师爷,也都愣在原地。 “男尸,由林岚的爹爹林工来验,女尸,就由林岚验,验尸之法,皆由小老儿亲传,今日公堂上,小老儿听了林岚所报,小老儿深感欣慰,这林丫头啊,出师了……” 徐工说到最后,脸上也露出几分欣慰的神情,这是真的承认了林岚这个徒弟。 林岚看着徐工,眼中多了分意外与感激。 似是她也没想到徐工会在大庭广众下,肯定了她验尸的能力。 秦昭听完,也面朝皇帝大叔:“女尸由仵作之妻来验,也是本朝常有之事,所以,女子会验尸,无可非议。” 秦昭的肯定,让师爷和一旁的狗官闭上了嘴。 我看着说出一切的徐工,他倒是放松了许多。 “徐工,你回家吧。” “谢大人——”徐工都哭了。 林岚立刻上前,搀扶起颤颤巍巍的徐工,扶他走出了衙门。 我看向众人:“本案仵作林岚所说之言,大家可还有疑问?” 老百姓中有人举手:“大人,有些我们听不懂啊。” “对啊对啊,这上吊,和被别人勒死,到底有什么不同啊。” 我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秦昭身前,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腰带,今天他正好有腰带。 然后,我再抬起脸,朝他眨巴眼睛。 你懂吧。 老规矩。 秦昭竟是脸红了一下,似是对我无奈,低下头开始乖乖解自己腰带。 门口看热闹的老百姓还以为要干嘛呢,一个个捂住脸,嘴里哟哟啧啧,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 我背对秦昭站立:“现在,请大家想象我身后这位秦昭公子是树,如果是自缢,是这样的。” 我面前已经落下秦昭的腰带,秦昭一米八的大高个,手再一提,足够高。 我对着绳套,把自己挂了上去。 “喔……”看热闹的老百姓才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一个个好奇地看。 “大家看见了吗?这腰带是向上的,所以自缢之人脖子上留下的痕迹,是向上的,为八字形,颈后是没有相交的痕迹的。” 我指向自己颈后的缺口。 秦昭提着腰带,和我一起转圈,他努力和我的后背保持一定距离,不与我相帖。 我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供人观看腰带在脖子上的位置。 看得林岚呆立在一旁。 而那狗官和师爷,也是一脸新鲜。 看来他们就从来没案件重演过。 上吊的人,大多绳子往上面一甩,就把自己给挂了。 少有还精致地给自己打个绳套。 而且那绳套很有讲究,寻常人还不会,让我打,我也打不来,这绳套打不好,反是容易松脱。 所以自缢者,颈后没有勒痕。 我和秦昭停下,腰带还在我脖子上:“而被人勒死,是这样的。” 秦昭的手忽然环过我面前,用腰带在我脖子围了一圈,在我脖子后面作勒紧的样子。 我指着自己脖子里一圈腰带:“看,这样留在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一圈,这就是与自缢的痕迹在位置上,痕迹上,最为明显的区别。” “哦~~”大家看完纷纷点头。 秦昭立刻松开,把腰带从我脖子上小心绕走,举手投足之间,慎礼矜持,不碰触我半分。 丫鬟上吊案(9):对口供 我转身向他点头一礼。 他脸红地退到一旁,避开他人目光赶紧系好自己腰带。 像是我今天在光天化日调戏了他一样。 正巧,门口李治进来了。 他对我也是一点头,说明该带到的人,都带到了。 我立刻坐回,解释完自缢和他缢的区别,该上正菜了! 我惊堂木一拍:“带阿福!” 现在,我要为大家重理时,间,线! 阿福再次被带了上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这是真吓得不清。 我也用对付徐工的方法,先放柔了声音:“阿福,别怕,你是证人,只要说出你看到的,就可以休息了。” “是,是是是。”阿福听到能休息,精神立马好了。 我让他再复述一遍早上发生的事。 “早上……然后我就看到房里的尸体……” “等等。”我打断了阿福的话,“阿福,你们的房间在客人退房后会做什么?” “会,会打扫!”他睁大眼睛,像是用全力回答我的话。 就像是一个天资并不高的学生,绞尽脑汁地努力回答老师的问题。 “打扫之后锁门吗?” “锁,锁!” “那你说你看到了尸体,谁给你开的门?” 阿福眼一睁,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老板娘啊!” 我沉下脸:“你上午在说的时候,为何不说老板娘为你开门?” 阿福抓耳挠腮,急哭:“我,我当时很害怕,很乱,就,就一时没想到。” “好,那你现在冷静一下,慢慢回想,再将早上遇到的人说一遍。”我放柔语气。 阿福不敢看我身后,低着头开始努力回忆。 “啧!这都说清楚了你还让他说一遍!”我身后的某位急性子大叔不耐烦了。 我转身想怼的时候,秦昭却已经行礼:“皇上,审案是这样的,需要通过一遍又一遍口供,来确保证人的证词无误,像这供词有出入的,更需反复确认,也是为让大家信服,请皇上稍安勿躁。” 皇帝大叔忽然挑眉,趴在高高的公案上看看秦昭,又看看我,嘴角忽然坏坏扬起。 不好!皇帝大叔又要冒坏水! 他又开始悠然摇扇,笑呵呵看秦昭:“朕不急,朕是担心时间不够,这小丫头可是掉脑袋的,秦昭,你现在这算是与她一起审案吧,那就是同罪!今日审不出此案,你陪她一起掉脑袋!” 皇帝大叔突然厉喝! 秦昭又拧眉了。 我一惊,立刻起身要领罪,秦昭却已经抱拳,沉下脸:“臣领罪!”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了。 就连神情一直平淡,像是不爱关注活人的林岚,也惊讶地看着我和秦昭,目光中,竟是透出了一丝不解。 宛如她无法理解,为何我与秦昭,会为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与清白,献上自己的脑袋。 秦昭说完,拂袖走到我身旁,背对皇上,他是真的生气了。 皇帝大叔眯眸看着秦昭发沉的背影,嘴角扬扬。 我敢打包票,这位皇帝大叔年轻的时候不仅玩的花,还很“坏”。 呵呵,城里人本来就会玩,更别说这只京中大王……吧。 我转回脸,也有点生气地看秦昭,压低声音:“你干什么呢!找什么死?” “你审案吧,我自愿的。”秦昭也压低声音,神情里带着一分固执,“而且,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看落我,深邃的黑眸里是对我们的自信。 我沉沉点头,坐回原位,他的神情也忽然深沉起来,沉沉注视前方。 阿福低着头哆哆嗦嗦:“我,我冷静了。” “好,再说一遍。” 阿福这次很仔细地说了一遍。 这次,他的供词里清清楚楚有了老板娘,而且,与李治之前说的,看到老板娘的时刻相符。 我转身看向皇帝大叔,皇帝大叔摇着扇子龙目圆睁。 我转而看向小六子:“小六子公公,阿福说,是老板娘开的门,请问,你可看到……” “看到了看到了。”小六子现在比皇帝大叔还不耐烦。 我努力保持微笑:“那你早上的供词里为何没有?” “忘了。”小六子给我一个白眼。 我当即沉脸:“你这一会儿说看到,一会儿说没看到,你的供词,如何让大家信服!” 小六子在我厉喝中怔住了神情。 皇帝大叔拧眉。 他心里清楚,我骂小六子,其实就是在骂他这个主子。 这供词,本来应该皇上来说的。 小六子仗着皇上对他的宠爱,对我有所敷衍,是对这案子的不敬,更是对死者的不尊! 我当即惊堂木拍桌:“大家会认为你这是在作伪证!” 我一喝,小六子吓到了,立马缩回自己主人身后求安慰。 “你大胆!”狗官又跳出来了,小胖手指着我,“你放肆!小六子公公岂会说谎!” “你放肆!”皇帝大叔也厉喝了。 “扑通。”狗官又跪了。 一下子,把外面的老百姓给逗乐了,大笑起来。 皇帝大叔沉脸看小六子,但眼里还是有一分对自己爱奴的宠爱:“啧,你快说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六子老老实实站出,低着头,有点婴儿肥的脸委屈巴巴:“奴,奴才也是第一次说供词,没想那么仔细……” 皇帝大叔又看向我:“行了,常人一般都想不仔细,你继续审你的。” 我不敢白皇帝大叔,只能保持微笑转身,转回身的那一刻,我面沉如阎王:“下面传唤的人听着!都给我想仔细了!” 外面等着候审的人都一哆嗦。 我拿出林岚的画卷,甩到前方,看阿福:“阿福,你一直在店内前台,今日可看到这姑娘?” 阿福细细辨认,像是猛地想起:“啊~~有,有!这姑娘说来酒楼找人,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因为我们酒楼不仅住店,还有吃饭喝茶的,订了桌子客人还未全到的,所以常有人会来寻。” “何时见到这位姑娘?” 阿福又细细回想一番:“大概是在……巳时一刻左右……” “她去哪儿你看见了吗?” 阿福老实摇头,或许是因为一直在说话,他此刻倒是自然放松了许多。 “当时店内忙碌,我要迎客,所以并未留意。” “那你可曾见她离去?” 阿福继续摇头,阿福没有留意很正常,他只是一个店小二。 他不像李治那样,拥有高警觉度的侍卫。 丫鬟上吊案(10):整理时间线 “没有,对了,巳时四刻左右的时候,皇上他们就回来了。”阿福赶紧补充时间,他这是真的在努力回忆了。 我点点头,再次指向画上少女:“阿福,你可知她就是死者,但你今日是见过死者的,你为何方才没有认出?” 阿福一听我给他看的画像是死者,他又害怕了,那是常人对死人一种晦气的害怕。 他连连摇头:“当,当当时,我在门口看到死了人,我就吓傻了,哪里还敢进去?大人,不瞒您说,我我我我当时都把眼闭上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说话又开始结巴。 我点点头,回头看小六子一沉脸。 小六子看我沉脸,忽然竟是有点怕怕地后缩。 我黑着我的黑脸,沉沉开口:“小六子公公,你与皇上几时离开,几时回来,能否再说说清楚?” 小六子公公变得老实起来,也认真思索:“皇上是辰时四刻左右退的房,巳时四刻左右回来的。” 终于,小六子和阿福的供词,在内容与时间上,都对上了。 我转回头再传:“传同福酒楼负责打扫的赵大娘!” 李治便将赵大娘带入。 因为有皇上,今天被带上来的人,都惶恐不已。 赵大娘像是腿软地跪下,也是全身哆嗦:“民,民,民妇赵玉娟,拜拜拜拜见皇上,民妇在同福酒楼负责打扫房间。” “赵大娘,你是何时打扫房间的?” 赵大娘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就就就在皇上离开不久后,老板娘遣我去打扫……我当时正在打扫别的房间,所以大致一刻后,我去了天字一号房……” “几时离开?” “我我我一般打扫一个房间一刻左右……皇皇皇上他们,是是是两间房,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 一刻是十五分钟,所以赵大娘在两间房内总共停留了半小时左右。 “赵大娘,你在打扫期间,可看见他人进房?” 赵大娘摇头:“没有看到。” “你离开时,可曾锁门?” “锁了,都锁了!” 我将阿福,小六子和赵大娘所说的时间用二十四小时转换,一条时间线,已经初步形成。 早上八点,皇上退房离开。 八点十五,赵大娘来打扫天字一号房,打扫时间为一刻钟。 八点半,赵大娘将天字一号房上锁,打扫天字二号房,时间还是一刻钟。 八点四十五,赵大娘打扫完毕,离开这一楼层,没有见过其他人。 九点十五,阿福见到丫鬟小菊来找人,然后不见其人离开。 十点,皇上回到同福酒楼,阿福领路上楼,发现小菊的尸体。 所以,凶手作案的时间,已经清晰可见。 小菊就死于九点十五与十点之间,这短短的四十五分钟内。 小菊来的突然,凶手也行凶慌乱,才留下了一个凌乱的现场。 不,他们本来是想好的,准备布置一个小菊自缢的现场。 可是,偏偏在这时,皇上,突然回来了! 这就是秦昭惊讶之处,这就是今日之巧合。 就是,那么巧。 宛若天公安排,让这凶手来不及布置,让他今日,无法逃脱这恢恢天网! 我再次提起惊堂木,重重落下,沉沉传令:“传!同福酒楼,老板娘!” 同福酒楼的老板娘,可不得了。 她是一个寡妇,而且,还是一个八面玲珑,风韵犹存的寡妇。 她与嘉禾县官商黑白两道的大佬们,都有交情。 所以,在出了人命后,她到县衙一喊,狗官就立刻命人去酒楼。 不是为了办案,而是为了去抬尸。 只因老板娘觉得尸体留在酒楼里晦气。 这才有了捕快们毁坏现场,匆忙抬尸之事。 这些,是在酒楼里,我们先了解到的。 而且,在开审后,老板娘不到场,反而回房休息压惊去了。 似是笃定今日这案子会以小菊自缢来结。 直到后来她知道抓错了皇上,才吓得都不敢出房门。 不然,今天她或许就真的安安稳稳躺过去了。 此刻,这位每个人供词都有,但还要请来的老板娘,才战战兢兢跪在了公堂上。 她第一刻就看向狗官。 但今天皇上在,狗官也不敢跟她眉来眼去,只能装看不见。 “啪!”我一拍惊堂木。 她吓一哆嗦,匆匆下拜:“妾,妾身林秀梅,是同福酒楼掌柜,拜拜见皇上。” 我直接问:“林秀梅,在皇上回来时,看到你在天字一号房楼层里,你在做什么?” 林秀梅低着头赶紧答:“妾身在巡查,检查房间是否打扫干净。” 林秀梅这个供词,目前看,合情合理。 因为秦昭先前在酒楼里,也已经做过一些调查。 每日林秀梅作为同福酒楼老板娘会四处巡查,大堂,后厨,客房,乃至茅房,都是她巡查之处,是一个要求严格的老板娘。 因为同福酒楼里招呼的客人是非富即贵,所以她在酒楼的经营管理上,非常严格。 正因为她每天都要巡查,所以也就没人太过在意她来的时间。 比如哪天她没有去后厨检查,若问厨房她今日是否来过,后厨或许依然会习惯性地认为她来过。 这,就是日复一日,同一个行为,给大脑形成的惯性思维。 对于目前没有人证去证明林秀梅在天字一号房内逗留过,我决定:用诈! 借今日皇上在场所带来的威慑,能让凶手与帮凶更加心慌心虚,正是用“诈”的最好时机! 我当即重重拍落惊堂木。 “啪!”一声,果然吓得林秀梅一哆嗦。 我大声怒喝:“林秀梅!你还不把你与奸夫谋害李氏丫鬟小菊之事从实招来!” 林秀梅当即就吓傻了。 周围的人也无不惊讶。 林秀梅吓了半天才抬起脸喊冤:“冤枉啊——大人!我,我没有杀小菊啊!” 我冷冷一笑:“林秀梅,平日你后招,至多打几下板子,但今日,皇上在此,你还敢不招?那可就是死罪!” 林秀梅当即眼神闪烁起来。 但她牙一咬,趴在地:“妾身真的冤枉啊!” “好好好,那我可说了,你若在我说出事实后再招,可就晚了。” 林秀梅不敢抬头,但也不说话,这是在和初见我的男人们一样,笃定我这个女人,不懂审案。 丫鬟上吊案(11):审讯之诈术 “那你快说啊!”后面那位又又催了。 我就感觉像是一把无形的大斧子,“呜”一声抡在我脖子上,逼我赶紧招供。 秦昭垂脸又叹气了。 我站起身,不仅要说,还要说得有鼻有眼,跟林秀梅今天所做的,几乎吻合,才能,吓住她! 此为审讯谲术中的,诈术! 我站到公堂中央,徐徐道来:“今日林秀梅见皇上退房,立刻叫赵大娘去打扫房间,为的,就是跟奸夫会面……” “不,不是的!”林秀梅赶紧反驳。 “住嘴!”秦昭沉沉厉喝,“公堂之上,大人未叫你开口,你不得多言!” 林秀梅在秦昭的厉喝中,又吓得低头,心虚之色已露。 我继续:“赵大娘打扫完毕后,巳时左右,你的奸夫,来了吧……” 我看向林秀梅,她全身一紧,紧张地像是失了神,一时无法反应。 我看向秦昭,他的唇角也是一抹冷笑。 这是,说对了。 我看向众人:“巳时一刻,小菊进店,看见他们上楼,便一路尾随,小菊一直追到天字一号房,知道他们在里面,小菊急急敲门,想证实自己的猜想,于是,林秀梅来开门,一眼见是小菊,当即就很慌张,是不是?林秀梅?” 林秀梅此时已经全身都在哆嗦了。 无论公堂内,还是公堂外的所有人,都听得全神贯注。 “小菊冲进了房间,看到了奸夫,奸夫也认出了小菊,你们在小菊呼喊前,捂住了她的嘴,林秀梅,是你关上的房门,是不是?你关上之前,应该还探头确定这一层楼没人来吧。” 忽然,林秀梅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看向林岚:“林仵作,嫌犯晕倒了,劳烦你来看看。” 林岚立刻上前,开始给林秀梅检查。 “你继续说你的!别管那老板娘了!”皇帝大叔又又有催了。 我瘪瘪嘴,终于明白秦昭为何在皇上身边总是叹气。 此刻,我也忍不住:“哎……” 我转身,向皇上一礼:“皇上,我已经说了一半了,不如后面这一半,让林秀梅自己来招供,若我全说了,让她签字画押,改日她又不承认这是她说的,说是我以威吓画押,该如何是好?” 秦昭在我身旁赞同点头。 皇帝大叔眯了眯眸子,虽然眼里是急着想听结局的不耐烦,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他随即用扇子指向林岚:“你,快把这老板娘弄醒!” 林岚也吓一跳,面对皇上,她也失了冷静。 我看向秦昭,秦昭又是叹气垂眸。 在这个公堂上,最干扰审案的人,就是皇上! 最应该丢出去的人,也是皇上! 做皇上真好,别人再不爽他,也不能拿他怎样。 我见林岚检查林秀梅变得有些紧张,决定缓和一下气氛,好让林岚放松下来。 我看向众人:“趁林仵作医治林秀梅,大家不如来猜猜这个奸夫是谁。” “好!”老百姓一下子群情高涨,急急参与破案。 猜奸夫这种事最高兴了。 “会不会是那个那个……” “不不不,我看更像那个那个……”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我的身上,林岚松了口气,再次恢复冷静。 我拿起小菊的画像:“这奸夫必然是小菊认识的人,而且,一旦被小菊知道他与林秀梅的事,还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这才需要除掉小菊!” 门口的百姓连连点头。 “恩……”我想了想,“方才林秀梅一上公堂,就对着我们的县太爷,眉来眼去的,我们嘉禾县的老百姓,哪个不认识县太爷?这县太爷若是与林秀梅发生奸情……” “他夫人会把他打成猪头的——” “哈哈哈哈——” 老百姓在外面哄堂大笑。 我立刻转身,看着肥脸不爽的县太爷:“县太爷,林秀梅的奸夫……该不会是你吧!” “你大胆!”县太爷又跳起来了,脸张成了猪肝色,“你居然敢污蔑本官!皇上!下官冤枉啊——” 县太爷在那儿喊冤了。 秦昭看得已经满眼嫌弃。 皇上倒是心情又变得不错。 我这段中场小插曲,给他打发了些许无聊。 就在这时,林秀梅出了声。 林岚向皇上行礼:“皇上,林秀梅醒了。” 林岚退到一旁,林秀梅醒了过来,看向周围时,满目的绝望,宛如此刻的一切,都是她的噩梦。 “林秀梅!”我厉喝。 她一个激灵,低着头惶恐地全身颤抖。 “你还不招吗!” 林秀梅用力摇头:“妾,妾身真的冤枉啊——冤枉——” 她嚎啕哭了起来,她像是想起什么,指向一旁的阿福:“阿福看见我的时候,我正要去检查天字号房间,他是亲眼看到我开门的啊,那门可是锁着的啊——” 这是还不肯招。 没关系,慢慢来。 我坐回原位,看向阿福:“阿福,你看到林秀梅开门了吗?” 阿福哆嗦地点头:“看,看到了……” 林秀梅看阿福点头了,低下头抹眼泪。 “阿福,你这么远,能看清?你是看到林秀梅真在开锁,还是……看到林秀梅开锁的样子?” 阿福愣住了,努力回忆:“我……看到的是老板娘开锁的样子,因为老板娘的手被袖子挡着,所以看不到她是不是真在开锁。” 林秀梅的身体又僵硬了,脖子像是尸僵一样,无法扭动地看向阿福。 秦昭沉沉盯视她冷笑。 站在一旁听审的李治愣了愣,也开始看自己的双手,在那里悄悄做样子。 因为,李治也是当时的一个目击者。 “不错!”我看向外面百姓,“今日,我在同福酒楼案件重演,我没有钥匙开门,所以,我也佯装开锁,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凶手,是怎么逃走的,林秀梅,是如何帮她的奸夫逃走的!” 我抓起从同福酒楼拿来的锁和钥匙,高举:“这就是天字一号房间的锁,和钥匙。” 我再指向一旁的秦昭:“这是门。” 秦昭身体一僵,林岚也愣在了原地。 外面的老百姓又一个个伸长脖子。 我看向秦昭,秦昭有点无奈地伸出双手,手指弯曲成扣,假装是门环。 我拿住锁和钥匙,用袖子挡住秦昭装成门环的手,也挡住了我的手。 然后,我做出了上锁的动作。 丫鬟上吊案(12):丫鬟是他杀 我做完动作并未移开,手指与秦昭弯曲的手指在袍袖的遮盖中微微相触。 秦昭转开了脸,看着地面发呆。 我看向了阿福:“阿福,你看我这锁,是上,还是没上呢?” 阿福此刻倒不紧张了:“没上!” “上了!” “没上!” 群众也一起积极参与。 我移开了我的袍袖,秦昭装成门环的手上,空空如也。 “我猜对了!”阿福还有点激动地握拳,然后惊讶地看向林秀梅。 林秀梅已经僵硬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离她破防,不远了。 因为我们的推断,太接近真相! 我将锁放回案桌,坐回:“大家看到了,我刚才假装上锁,其实没上锁,林秀梅也是如此,她当时看到皇上他们回来,就惊慌跑回,假装开门,其实没开门,因为,那门,就没锁!” 林秀梅的身体一惊,又开始哆嗦起来。 “然后,她匆匆跑入房间,提醒奸夫,奸夫就从房间的窗户跃出逃离,而林秀梅,在那时就赶紧拴上了窗户,掩护奸夫逃离,来制造小菊在房内自缢的场面,我们的人到时,小菊掉在地上,并不是自缢时腰带松脱掉落,而是,奸夫还来不及把她放上去!是不是!林秀梅!” 我大声厉喝。 “啊——”林秀梅一下子哭了出来。 嫌犯,终于破防了。 “林秀梅,你现在招供,还来得及。”秦昭沉沉开口,“你是从犯,不是死罪,还是,你想替你的奸夫,顶下这个死罪!” 秦昭的声音变得严厉威吓,完全没有他在皇上身边谦逊乖巧的模样。 林秀梅哭得趴地不起:“贱妾认罪——认罪——是吴雄杀的啊——是他杀的啊——” “吴大官人?!”老百姓们惊呼起来。 看来这吴雄,他们也认识。 果然群众是最强的情报网。 “好你个贱人!居然与吴雄私通!”县太爷又跳出来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谋害无辜少女!简直是我嘉禾县之耻!” 我看向县太爷,轻语:“县太爷~知道奸夫不是你啦~你也别那么激动啦~” 县太爷涨得面红耳赤,骂骂咧咧回到原位继续跪着。 我坐回原位:“林秀梅!还不把你与吴雄谋害小菊如实招来!” “是……是……” 在林秀梅哭哭啼啼的招供中,我们看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是林秀梅跟奸夫约好相会的日子,他们一般都是在天字号的上房内幽会。 一般也是上午的时候,房间会空出来。 酒楼人多人杂,没有太多人会留意老板娘的动向,只有老板娘来查他们有没有好好做事。 就跟我们这些牛马一样,老板不来,才是最好的。 奸夫吴雄来的时候,也非常低调,折扇遮脸。 正如阿福说的,酒楼还有早茶,所以早上就很热闹。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店小二也都只看衣裳不看人。 衣着奢华的客人,他们通常不敢上前多问。 阿福会留意小菊,也是因为小菊是少女,身上穿的是丫鬟的常服。 其他的男人,穿着打扮相似,阿福并不会太过留意。 除非是来他这里登记住店的。 吴雄和林秀梅就前后上了楼。 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小菊居然偷偷跟来了。 他们正要上床打个火热,小菊就在外面拍门。 吴雄还不知是小菊,让林秀梅去开门打发。 林秀梅一开门,认出了小菊。 小菊直接闯进房里,看到了吴雄。 吴雄也很惊讶,小菊是他妻子李氏的贴身丫鬟,而他,却是个赘婿。 如果让李氏知道,李氏可以直接休夫,将他扫地出门! 李氏家里殷实,更是嘉禾县有名的乡绅,吴雄这辈子,都能吃穿无忧。 这一慌张,大脑就失去了理智。 小菊要骂,吴雄都没多想就先捂住了她的嘴。 林秀梅也慌了,赶紧关门。 小菊越挣扎,吴雄就越慌,越慌,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吴雄抓起腰带,直接勒住了小菊。 吴雄会些功夫,而小菊是孱弱少女,吴雄都没怎么用力,小菊就已经被勒死。 林秀梅慌了,失去了方寸。 酒楼人多眼杂,就算想搬走尸体,也不方便。 吴雄倒是冷静下来,想出了这个小菊在此自缢的方法。 虽然酒楼有人自缢晦气,但好过搬尸运尸被人发现。 到时做场法事,酒楼里的人不说,这南来北往的客人一般住一日就走,也不会知道。 于是,两人敲定计划,吴雄在房内放小菊上悬梁。 林秀梅就出去通知阿福先不要把天字一号租出去,以防阿福领客人上楼。 没想到,林秀梅才到楼梯口,就看见阿福领着昨日的客人回来了! 这一问,知道是要回房找东西,林秀梅赶紧跑回去通知吴雄快走。 吴雄是个练家子,从窗户直接逃离,后面是条小巷,没有人来。 林秀梅则是赶紧拴上窗户,开始尖叫。 听完林秀梅的口供,阳光已成橘色。 我沉沉看着林秀梅:“你们就不怕县太爷怀疑小菊的自缢吗?” 林秀梅哭哭啼啼,偷偷摸摸看县太爷一眼:“大,大人他,他不会怀疑的……他,他会帮我快快结案……” “整个嘉禾县,都知道县太爷是个糊涂官——”忽然,老百姓里有人大喊起来。 县太爷跳起来了:“谁!谁敢污蔑本官!” “放肆!让你起来了吗!”皇上厉喝。 县太爷又老老实实下跪。 我沉沉看着林秀梅:“为什么县太爷一定会帮你?” 林秀梅哆哆嗦嗦看县太爷。 县太爷目光已经阴冷,沉语:“林秀梅,你可要小心说话。” 我转脸冷冷看着县太爷:“县太爷,你这是在威胁我的嫌犯吗?你还敢当着皇上的面威胁?你胆好大啊!” 我大声厉喝,吓得县太爷都缩起了脖子。 他身后的师爷早就不敢吭声,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 我转回脸,沉脸看林秀梅:“说!多说可以免你的刑!” 林秀梅眸子睁了睁,犹豫了一会儿就豁出去一样说了出来:“县太爷也是我姘夫,我平日还给了他不少好处!他若不帮我,我就说出去!” “喔——” 全场,哗然。 丫鬟上吊案结案:凶手斩立决 “难怪同福酒楼的老板娘,能在我们嘉禾县一手遮天,原来背后是县太爷啊……” “你好像现在才知道一样,切……” 县太爷已经双目无神,瘫软在了地上。 虽然今天的命案查不了他。 但是这受贿,通奸,已经是:板上钉钉! “哼!”皇上怒了,已经面沉似铁,犹如阎王,他怒斥县太爷,“身为一方父母官,是为看顾这一方百姓!而你!却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是谁让你这头猪在这里做官,还不如让这小黑丫头来做!” 我一听,当即转身下跪:“民女谢皇上赐官!” 顿时,全场安静。 秦昭也睁大眼睛惊讶看我。 小六子,李治在第一刻,直接下跪! 林岚和外面百姓见状,也赶忙纷纷跪下。 一时间,公堂内,鸦雀无声。 上方,是阴沉的气压,如同一块巨石,朝我慢慢压下。 寒气落在我的脖子上,也仿佛有一把断头刀,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整个大堂,没有人敢呼吸。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回报:“回禀皇上!李氏一家已带到!” 上面依然没有半丝声音。 秦昭匆匆掀袍在我身下又跪下了:“皇上,狄芸还未审完,不如等他审完,皇上再降她的罪。” “啪!” 我听到了熟悉的,折扇打开的声音。 “狄芸,把案子审完。”皇上的声音已经低沉,不再亲切地叫我小黑丫头。 “是!”我领命起身,其他人也随我一起起身。 我看向一旁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县太爷,在全场安静中大步上前,伸手,摘了他的官帽。 我说过,我也小鸡心眼子。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身上有太多雷点。 可以,给我爆! 我手捧官帽,在众人静静的目光中,恭敬地放落在我的桌上。 这顶官帽,不是一个装饰,而是,一份看顾一方的责任! 我看到了李氏一家中的一个样貌英俊又和精壮的青年男子,他看到真有皇上,已经目露心慌。 我当即大喝:“林秀梅!还不指出杀害小菊的凶手,你的奸夫!吴!雄!” 那男人听见,顿时一惊。 而李氏一家人,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吴雄。 倒是吴雄身边的柔美妇人,却是神情平静,眼里却是痛苦与恨。 林秀梅转身,哆哆嗦嗦指向了吴雄。 吴雄并没有听到审问,所以敢一起跟来。 现在,却被林秀梅直指,他一下子惊慌起来,转身就跑。 “李治!捉拿凶手!”我霸气喝出。 李治飞身上前,跃落吴雄身前。 哪知这吴雄还真是个会功夫的,和李治还真打了起来。 但李治可是御前侍卫,在几个回合后,李治一个飞踢,接一掌,直接将吴雄打入大堂,趴在地上直吐血! 李氏突然冲了进来,狠狠就给吴雄一个巴掌,泪流满面:“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你做这种事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杀小菊——啊——小菊……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跟踪这畜生……是我害死了你啊——” 李氏忽然身体一软,一下子哭晕在公堂上。 林岚赶紧上前,把脉,眉已经拧紧:“李氏身怀有孕,是动了胎气,需要赶紧扶下去休息。” 吴雄听见,惊慌之中,又是惊呆。 李氏家人也是又惊又喜,看样子他们都还不知道李氏有喜,就连李氏自己都不知道。 在我允许中,他们匆匆进入公堂扶起李氏离开。 我站起身,看着外面的夕阳,时间,刚好。 我看向吴雄:“吴雄!林秀梅已经全数招供,你认不认罪!” 吴雄发狠起来,眼睛都充血发红:“我没有杀人!是这臭婆娘冤枉我!” “吴雄!你真是个畜生啊!”林秀梅也急了,“你杀小菊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我惊堂木重重拍落:“吴雄!在小菊的指甲里,有你衣服的棉线!你还想抵赖吗!” 林岚一愣,朝我看来。 吴雄忽然惊慌大喊:“不可能!小菊就没抓到我衣服!” 他喊完的那一刻,就已经愣在了原地。 我冷冷一笑,起身,向皇上行礼:“皇上,吴雄刚才已经招供了,此案:已结!凶手吴雄,上交刑部!” 吴雄瘫软下去,彻底没了声音。 “上交什么刑部。”皇上忽然冷哼,“朕都在这儿了,李治!将凶手,斩立决!” 我一愣。 大家也都愣住了。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李治就已经跃落吴雄身边,利剑划破夕阳暖光,吴雄都来不及惊讶,就血溅林秀梅的脸,人头“咕噜噜”滚落我的脚边。 我张大眼睛看着吴雄那双同样瞪大的眼睛。 他大张眼睛,正凶狠不甘地直勾勾瞪着我! 夕阳落下之时,阴阳交界之刻。 皇上,居然,在这个时候,砍人! “啊——”林秀梅在一声尖叫后昏倒原地。 其他人也都看得无不脸色发白,全身发抖。 我脑子也“嗡”地一声,彻底空白。 “狄芸!”秦昭担心地大步到我身旁,而我的耳中,只剩下一片嗡鸣。 皇上,这头,又是砍给我看的! 因为,我这个女人,借着他的口误,强行要了个官! 这是在利用皇上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漏洞,逼皇上给了我这官。 他不爽,想砍我。 但今天,他没理由砍我。 所以,他砍了吴雄解气,让他的脑袋,滚到我的脚下。 他在告诉我,我的脑袋,现在已经,在他的手上了!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秦昭拽着我下跪。 “狄芸,今日这官,朕赐的,所以,你,是朕选的。往后每个案子!”皇上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一把把利剑,狠狠插在我的身上,“都关乎,朕的颜面!你若是判错了,朕,直接砍了你的脑袋!无论那案子,是大,还是小!” 在最后一个字重重落下时,皇上从我面前拂袖而过,扫起一阵血腥的气味。 在夕阳落下之前,我结了案。 看似我保住了自己的人头。 却是皇上将我的人头寄存的开始。 但我只知道一件事,要查我自己的案子,这官,我一定要要。 只有做了官,才有查询资料的权力。 所以这个机会,我就算得罪皇上,也要死死,抓住! 我狄芸,要做这个官! 大朝女官(1):今晚你能不能陪我 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好像是秦昭把我扶回座位。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呆呆地看着有人捡走了凶狠瞪视我的吴雄的人头。 理应等吴雄招供画押,再论罪。 而皇上,直接就这么砍了。 他还是在警告我,他是皇上,想砍人,无须什么供词,什么证据。 他对我,是有容忍限度的。 我不能越过雷池半步! 恍惚间,阳光变得阴暗,空气也开始变冷。 我愣愣抬起头,整个大堂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脚! 我低头看,竟是一具无头尸! “贱女人——我要你死——”嘶吼从我面前传来。 我再抬起脸,赫然吴雄的人头朝我飞来。 忽然,一阵诡异的热风扬起,拍在我的脸上,像是水烧开的热浪。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火烧起来。 地面,廊柱,墙壁,都布满了火星,被烧得斑驳焦黑。 一个巨大的牛头人,光着膀子,露着全身壮硕的肌肉走进了公堂。 他一手抓住吴雄的人头,一手拖起吴雄的身体。 我呆滞地看向他。 他双目血红地看着我,从他的鼻孔里喷吐出炽热的气息。 “谢,谢谢……”我不知怎的,脑子一抽给他道谢。 他也有点意外,对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的下身,还是牛蹄子。 “哎呀……怎么在这个时辰砍人啊……这要是厉鬼不走,缠上我们小芸可怎么办啊……” 恍惚间,我听到了有人在我耳边碎碎念。 声音很遥远,还带着回声。 “看把她吓的,林姑娘啊,你好像医术挺厉害的,快来看看……” 我忽然闻到了好闻的花香,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像是冬天的雪,消融在了我的心肺里。 我闭上了眼睛,深深嗅闻,然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又都恢复成了原样。 我刚才…… 不会是做了个睁眼梦吧! “醒了醒了!吓死我了,还以为她的魂被厉鬼抓走了!” 我听出了是李大娘的声音。 我呆滞地转头,果然看到了李大娘忧心忡忡的脸。 她见我有了反应,赶紧捧住我的脸:“没事吧,小芸。” 我摇摇头,再看向周围,都收拾干净了。 狗官,师爷,他的捕快们,林秀梅,吴雄的尸体,都已经不在了。 大堂上正有官兵在忙着打扫。 我的鼻前,正是林岚拿着的一个小香瓶。 林岚也目露安心,将那香瓶塞入我手中:“这个可以凝神静气,还能安神助眠,晚上放床头,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我感谢地看着她,她看向外面:“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背起自己的药箱独自离去。 我这才发现,居然已经月上柳稍,门口挂灯。 “哎呀,这么晚,船都不好找了。”李大娘担心地看着外面。 “我有船。”忽地,传来秦昭的话音。 我看向他,他看着我的深邃的眸子里,是深深的忧虑。 多亏秦昭,我和李大娘有了船回村。 回去还有段时间,秦昭的船上居然还有大厨子。 他给我们安排了晚餐,李大娘感激得不知所措,她还从未吃过那么多,那么好的菜。 这艘船是秦昭这位小侯爷,陪同皇上的。 所以厨子,也相当于是御厨的水准了。 原来李大娘在订好棺材后不放心我,就也来了县衙。 但皇上给咱们村子带来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她没敢看。 可是因为身上又携带了巨款,那十两金子。 所以,她就一直缩在一个角落,饭也不敢吃,就这样一直等到皇上离开。 看着满桌子佳肴,我却没胃口。 看尸体无畏平静,是因为我脑中加了滤镜和一些自我催眠。 告诉自己那尸体是假的,是特效,是npc,血是番茄酱。 但今天,看到活人现杀,这冲击力,对我真是不小。 我看向李大娘:“李大娘,今晚我不想回村子了。” 李大娘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秦昭,居然暧昧地笑了。 她脸上那真是毫不掩藏的表情,把秦昭看得一下子脸红局促起来。 “好好好,村里也在办丧事,阴气重,这里男人多,阳气重,大娘懂。”李大娘摸着我的手,对我挤眉弄眼。 不,李大娘,你是真没懂! 我看向已经脸红的秦昭:“小侯爷,我现在没有胃口,你能陪我出去一下吗。” 秦昭垂脸轻咳:“咳,好。” 我和秦昭就在李大娘那暧昧的注视中离开,我能感觉到秦昭如同芒刺在背一样不自在。 来到船头,青龙河的河风让我少许舒适了一些。 我转向秦昭,认真地看着他:“小侯爷,你今晚能陪我一下吗?” “啊?”秦昭完全愣在我面前,如星的眼睛圆睁,神情呆滞,脸却越来越红,甚至,红透了耳根。 他眨眨眼,猛地回神,又变成乖巧大男孩羞臊的模样。 他匆匆低脸,嘴角却抿着笑:“这,这不妥吧……当然,我不是不愿陪你……”他抬脸看着我的眼睛,急急解释,“若是你不介意,我,我可以在门外陪着你……我只是担心我会影响姑娘清誉……” “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带我去这个地方。”我拿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地图,指出我画圈的位置。 他再次呆住,脸更红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他看见我笑,神情倒是放松下来,红透的脸,也在河风中渐渐恢复常色,也低下脸羞涩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没跟着皇上?”我问。 听到皇上,他一下子收起笑容,再次沉脸,转身看着前方星月:“不想陪了,烦。” “哈哈哈——你可真敢说,不怕被砍头了。” “随便吧。”他几乎是叹出,拧紧了眉,“我父亲说,皇上是太子那会儿就喜欢到处微服私访寻访美人,还有就是找茬审案子,让各地的地方官员都措手不及,也给各地带去不少乱子……” 我一愣,微服私访挺好的爱好,从秦昭嘴里,已经成了“不良癖好”。 微服私访,主持公道,是大大的好事。 但这两次我“陪同”下来,也只有两个字:心累。 大朝女官(2):去一下案犯地 “皇上今天回京了,我跟皇上说,你这里需要有人帮忙善后,所以我留下了。”秦昭转身看我时,脸上是一分正色,“你胆子太大了,我朝女子不得为官,是写在律令里的,你今日是在逼皇上改令。” “我朝女子不能为官还是律令!”我惊讶了,难怪皇上今天那么生气。 “是。”秦昭认真点头,目露疑惑,“女子不得干政,女子不得入公堂,女子不得为官等等,都为明令,你不是我朝人吗?狄姑娘,恕我直言,你不像是村里乡野村姑,普通村姑见到皇上,只会惊吓惶恐,而你,却有普通女子没有的胆识,还会查案……你……” 他也没再说下去,似是知道分寸,不再追问。 原本我可以随便糊弄,他通情达理,知道我有难言之隐。 但我却没犹豫地转身扒开了头发:“我被人害了,所以现在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狄芸这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 我转回身时,秦昭已经惊立在风中。 我再次拿起地图:“我大致猜测是在这个范围被害的,所以今日正好借你的船,想去看看,那里,就是我的案发地!” 我不再说话,沉沉盯视前方无尽的黑夜。 虽然,时隔已久,我去那里未必会有什么收获。 但是,不去看一眼,我的心里,始终会惦记。 秦昭在我身旁震惊地怔立许久。 我感谢地看向他:“谢谢你愿意陪我。” 他回过神,眼神中竟也带着一分感谢:“狄姑娘,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能得你之信,我必将助你寻出真相!” 秦昭也看向我们前进的方向,目光渐渐深沉。 若秦昭是我的仇家,他在看见我的第一刻,就会认出。 若秦昭是我的仇家,他不会三番两次陪我一起犯险,保住我的命。 虽然我只见他两日。 却已经确定,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而有些人,就算认识了一辈子,也依然要心中防备。 送走李大娘后,我们继续上行。 我们坐回船中,秦昭还是希望我多少能吃点。 青龙河两岸山林连绵不绝,在黑夜中,如同两条卧龙伏于岸边,隐于黑夜之下。 忽的,山上隐隐有火光闪现。 我知道,那是山贼。 我立刻看地图,还没到我落水之处。 秦昭见我又展开地图,也坐到我身旁与我一起查看。 他看得很认真,用手指丈量,似乎也在计算什么。 “青龙山上盘踞山贼,朝廷为何不管?”我问他。 他已皱眉:“出兵要地方官上报,青龙山关联两州,若州官不报,皇上不知,若州官不管,便不会发兵,就像现在,你与我说了,我才知青龙山上有山贼。” 我张着嘴,这便是所谓的,知情不报吧。 秦昭指着地图:“尤其这种在两地交界处的,此州推彼州,彼州推此州,一州一州又是皇家封地,归属王侯,就像我父亲是侯爷,即便他想管这件事,也不可以,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封地。” 我明了地点点头,所以这些山贼水匪也是利用交界地无人管的漏洞,才会盘踞起来。 秦昭看向窗外,黑夜之中,那闪烁的火光就更为明显。 他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里居然盘踞了那么多山贼。” “不止山贼,还有水匪呢。”我看他一眼。 他更加愕然。 渐渐地,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却是没了。 但此刻尚未夜深,说明从这里开始,就没了山贼。 两座山又恢复黑暗,离案发地越近,我竟是也变得紧张起来。 一路上都没有山贼的迹象,但不能证明就没有水匪。 船渐渐停下,这是,到了。 我走出船舱时,秦昭递给了我一条斗篷,眼神乖巧又羞涩。 “晚上……凉。”他说完,匆匆塞入我手中,跑向甲板。 我笑了,办案时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小侯爷,在私下里,就是一个普通大男孩。 他跑到甲板上,命船员点亮火把,好让我看清周围情况。 我深吸一口气,沿着船边开始走。 围立在船周围的官兵也为我照亮了周围的情况。 黑漆漆的青龙河,乌压压的青龙山。 岸边无路,是浅滩,像秦昭这样的大型官船还无法靠岸。 大半夜我跑这儿来干什么呢? 排除我在岸边遇难。 青龙山马车能行的车道不在龙山这一侧,而是在另一侧。 想要跑到青龙河,还要翻山。 但我的裙子并不残破,所以…… 排除我是坐马车遇难。 我再看向上方,也不见有山崖。 再排除我在青龙山里被人追杀跳崖落河。 青龙河两岸是浅滩,所以跳下来不会直接落在河里,而是摔成肉饼。 另一侧河岸,无法看清,青龙河太宽了,火光不能及。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证实了我最初的猜想,我是坐船遇难的。 而且从我全身的装束与打扮可以判断出。 那船不是我们自家的,就是租的上等商船。 这样的商船很贵,很有名,不会很多,也会有记录。 立刻,我的眼前仿佛有一艘灯火明亮的漂亮商船,从我们的船旁边缓缓行驶而过。 匪徒忽然出现…… 慢着,舟行河上,匪徒如何出现? 我看到了站在我们船上的官兵。 所以,匪徒也是坐船而来。 他们跃上了那艘精致的商船,开始追杀船上每一个人。 我立刻跑到船边,看着“那艘船”。 船上的人开始跳水。 匪徒拿起弓箭开始频频射击! 有人中箭从水中浮起,那是一个女子。 鲜血染红了这片水域,那女子也在水中漂流而下…… 我继续看着。 匪徒回到船内,开始离开。 那么,船上的尸体去哪儿了? 不,匪徒没有马上回船,而是开始搬运尸体…… 不行不行,这里是青龙河,是商道,做这种事要快准狠,稍有迟缓,就会被往来商船看到。 所以,没那么多时间搬尸体。 扔,是扔! 绑上一些之前就准备好的大石,全都扔到河里! 尸体都处理完,我看着匪徒又回到船里,迅速离开。 我愣愣看着原处,那里,停留着那艘精致的商船! 是啊,那么大的船怎么处理呢? 大朝女官(3):男人都罢工 时间再一次倒流。 匪徒要处理所有罪证。 烧,是烧! 他们开始给船浇油,这样就连尸体也不用扔了。 一把火点燃,船开始熊熊燃烧。 匪徒们再次撤离。 船在黑夜下烧了很久,浓烟滚滚。 那段时间还得巧妙,确保没有其它商船经过。 船被烧散了架,尸体和船因为在水中,无法完全烧尽,会有较大的残骸,它们开始顺流……而下…… 没有。 没有听说过有人在青龙河岸看到烧焦的船体和尸体! 所以…… 匪徒大概率,没有烧船! 尸体依然是扔下船的。 匪徒依然是直接离开了。 那如果匪徒没有处理这艘商船。 这艘船,去哪儿了? 我忽然意识到,凶手,有可能给我留下了一个,最大的证据! 我长舒一口气,心底冷笑。 现在,我只要找到这艘船。 它,就是整个案子的线头! 只要找出它,就能一点,一点拽出真相! “狄姑娘,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秦昭似是看出了我有了结果,轻轻问我,之前他一直安静地陪在我的身旁。 我看向他,对他点点头。 他也露出一抹轻松的神色,为我高兴。 现在,我可以放松睡觉了。 我转身,忽然,一阵阴风扫过我的脚下。 我心底哆嗦了一下。 算了,今晚还是别睡了吧。 第二天清晨,秦昭陪我回了村子。 我收拾完行李,在晨雾中再看一眼自己的小屋。 李大娘哭了,虎子居然也哭了。 他披麻戴孝地对着我哭,搞得像是我死了。 “虎子哥,李大娘,我是去嘉禾县上任,又不是去送死……你们可以随时来看我,有什么事,我也会随时回来的。”我皱着脸对他们说着。 李大娘抹着眼泪对我点头。 虎子哥上前一步,哭着擦眼泪,神情里是他的憨:“我娘说过,城里的男人都很坏,也都很好色,尤其是那种官家少爷,还喜欢强抢民女……” 虎子虽然没点名,但站在旁边的小侯爷秦昭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微露尴尬,李大娘也只有在旁边赔笑。 虎子哥还没说完呢,他虎虎地抹抹眼泪,忽然直奔秦昭去了。 李大娘惊了,赶紧去拉。 但李大娘怎么拽得住虎子,虎子虎虎地指着秦昭:“如果你欺负小芸,就算你是小侯爷,我也一样会揍你!” 秦昭一时呆立在原地,来送我的叔公他们看见,也赶紧起来拉虎子。 我也尴尬地站在原地,才一个晚上,你们是不是乱说我和人家小侯爷的八卦了! 一大早,全村人送我离开,虎子哥哭得嗷嗷的,像是死了爹后又死了媳妇。 “噗嗤。”走出老远,秦昭忽然笑了出来。 我奇怪看他。 他也呆呆萌萌的,傻乎乎地说:“我觉得虎子这人怪可爱的。” 秦昭居然说虎子可爱? 小心虎子削他! 晨雾四起,铺盖青龙河面。 一艘艘商船安静地从我们船边而过。 在这晨雾里,看不见人影,幽静中透着一种诡异。 宛如那艘存在在我脑海里,没有人的船。 青龙河始终是航道,会有商船时不时经过。 那艘船,一定会有其他船看到。 只是因为晚上,交错而过,所以对方也不会留意那艘船上是否有人。 忽然间,周围热闹起来,两岸也开始有了路,有路就有牛车,马车。 我们的正前方,嘉禾县的码头喧闹如同府城。 看着那一艘艘南来北往的商船,货船和船上盯着我们好奇看的船员。 这里,不就是一个情报汇集点!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 他们,就是我的摄像头,我的记录仪! 我这个官,果然要对了。 我可以让捕快们来这里帮我调查,这样就能大大提高效率! 但是,我高兴地太早了。 当我踏进府衙时,里面,空无一人。 一卷风吹过落叶,不见半个捕快。 昨天县太爷抓了。 与他关系密切的县丞也抓了。 他们不在很正常,其他人呢? 秦昭的脸也阴了,眼中已有了怒意。 我走回公堂上,这里还有着昨天打扫的痕迹。 那顶我收缴的官帽,被放在堂上的公案上。 但惊堂木还在我昨天审案的小桌上。 所以这里今日并未有人来整理打扫。 门外来了人,竟是林岚。 林岚依然背着她的工具箱,进门时打量整个空荡荡的县衙大院,直到我的面前:“怎么没人?” 正说着,人来了! 却见一个山羊胡子的男人领着一众捕快来了。 他和那些捕快到我面前就给我摆起脸色。 他走到我面前,轻蔑冷笑:“我乃嘉禾县九品主簿,堂堂的秀才!岂能做一个女人的主簿?被其他县知道了,丢尽我这文人的面子,简直奇耻大辱!” 我继续看着他,他和捕快们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 而且,他们好像并不知道秦昭的身份。 他们敢在我面前狂,是因为他们眼里看不起女人。 但他们不敢在秦昭面前狂,因为,秦昭是小侯爷! 秦昭脸沉了,要上前帮我摆平。 我微微扬手阻止他。 现在,我是这县官了。 我不想以后总被人说,我是靠秦昭才能让这些人留下来为我做事。 秦昭没有再上前,他微微抿笑,准备看戏。 林岚也在一旁冷冷淡淡地看着,她的眼中,对活人总有那么一分冷漠。 “所以呢?你们打算做什么?”我问。 主簿冷冷一哼:“要么你辞了这官,要么我们都辞去这个公职,总之,让我们为你做事,想都别想!” “好!你们走吧。”我很干脆。 勉强留这些人,他们的心也不向着我,我还要时防备他们给我穿小鞋。 这个损,必须止。 主簿和捕快们一下子愣住了。 我指指他们身上衣服:“把衣服脱了,这个月就不用来领工钱了。” 面前这一排大男人,当即呆立在原地,被我将了个猝不及防。 “还不脱!”我厉喝! 他们回过神,倒还是捕快们更像爷们儿,一个个开始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和林岚两个女人面前,干脆地脱他们的捕快服! 大朝女官(4):重新招人 “哼!” 他们一个个把衣服丢在地上,直接转身。 “我们走!她坚持不了多久。” “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没我们男人,她一个女人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哈哈哈……我们就等着新大人上任~” 他们背对我明着嘲讽我。 秦昭沉着脸,气鼓鼓地看着,想上前教训,又被我给拦住。 相对于秦昭,林岚格外平静。 似乎在这个时代,男人嘲笑女人,让我们女人已经习以为常。 林岚看着那几个捕快的背影,平静的,就像是看着一具具尸体。 但林岚这目光,该说不说,怪慎人的。 有种被她盯上都活不久的感觉。 最后,就主簿还站在我面前。 “主簿?”我提醒他。 他咬咬牙,也开始脱衣服,这话都说出来了,他男人的面子,文人的面子,秀才的面子,不能丢在这儿。 他紧紧抓着脱下的主簿服,指着我:“女子上堂,成何体统!” 我去拿他的官服,他抓得紧,继续骂我:“你有辱我嘉禾县!你会成为我们嘉禾县的笑柄!” 拿来吧你! 我是用力,才扯回他的主簿服。 他呀,就根本舍不得。 九品官,也是官呐。 就我抢走他这主簿服,他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呢。 林岚帮我捡起地上所有的衣服,这时候,还得靠咱集美。 林岚和我才结实一天,除了秦昭,就她在帮我这个“陌生人”。 我看向她:“林岚,要不要来做仵作?” 她收拾衣裳的手顿住了。 她惊讶地看向我,一直看着我。 我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火热,可是很快,她的目光又变得平静,垂眸轻嘲般地说:“我是女人,可以吗?” 我立刻指向自己:“我也是女人,我现在不是做官了?” 她再次怔住,抬起脸看向我。 我相信地看着她:“刚才那些男人都笑我坚持不了一天,你能来帮我,和我一起坚持下去吗?” 林岚张了张红唇,神情陷入犹豫,似乎还有很多杂思在干扰着她。 “狄姑娘是皇上任命的七品县官,她有权任命仵作,所以林姑娘无须多虑。”秦昭也帮我说话了。 现在我们这里对大朝律令最熟悉的,莫过于他。 我想做好这个官,我还有很多东西要跟秦昭请教。 秦昭的话,并未让林岚马上做出决定,她似乎还有着其它的顾虑。 就在这时,门外“呼啦啦”进来了一堆人! 他们身上都穿着衙役的服装,有人埋着脸,有人小心观望。 有人低着头将自己衙役的衣服丢入就转身匆匆离开。 我连脸都没看清。 而有的站在旁边,低着脸,却在偷偷看。 等有人把衣服丢得差不多了,再无人辞职,那些人才围了过来,朝我齐齐行礼:“拜见狄大人。” 他们喊得很轻,像是做贼一样,还有点窘迫地面红耳赤。 我看出了他们的不情愿,也看出了他们为何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辞去职务,而留在这里“委曲求全”。 剩下的,都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做的又是普通差事。 一旦从我这里辞退,未必能挤进别的县衙。 无论哪个时代,公务员这铁饭碗,不是谁都能有。 同样,也不是谁都能这样舍弃。 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县衙,居然有那么多人! 加上之前辞职的,差不多快跟李大娘他们村的人一样多了。 一个县衙,真的需要那么多人吗? 他们,真的都在做事吗? “都去做事吧。”我也没跟他们多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尴尬。 他们一个个窘迫地离开,从公堂两侧的门鱼贯而入,眨眼就消失不见。 像是这小小的衙门里,装了个无底洞。 “你要小心。”林岚平静提醒我,“他们当中应该还有主簿留下的眼线,就等着揪你小辫子呢。” “哼。”秦昭冷笑。 我想了想,拿起公堂上的纸笔:“他们还想着等我坚持不下去离开,我现在就让他们死了这条心,也让还想拿这份工钱的人老实!” 林岚变得疑惑:“你打算怎么做?” 我冷冷一笑,毛笔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聘”字。 秦昭和林岚都站到我身旁,看我写什么。 然后,秦昭变得忍俊不禁,林岚那张冰霜的脸,也难得浮出一丝笑意。 “啪!” 我将纸贴到了衙门外的公告板上,这就相当于本大人发的第一份公告了。 聘: 主簿一名,男女不限,秀才优先。 捕快若干,男女不限,武者优先。 其他衙役若干,男女不限,诚者优先! 一张招聘贴出,惊了衙门口看热闹的人。 对门茶摊上,居然还坐着主簿。 他远远看见也惊掉了下巴。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招新的主簿。 既然你离了这个坑,我就把这个坑填满,你别想再回来! 我对他远远冷笑,拂袖转身。 从此,你们就只配看本大人的背影,别想再踏进这个衙门,拿回这,铁饭碗! “男女不限!居然男女不限!” “县衙招人,男女不限——” 马上有人把这公告给喊了出去。 这边告示一贴,衙门里就有人老老实实提着水桶出来,开始打扫衙门了。 我准备跟秦昭,林岚熟悉一下这个衙门,我这边连行李都还没放好呢,门口就又来人了。 人没到,声先到。 “快让你们县太爷出门迎接我家二奶奶!” 谁呀,好大的架子,还要我去迎? 我们三人都看向大门,一个悍妇跨了进来,趾高气扬地环视衙门大院:“你们县官呢?” 我站出:“我在。” 那悍妇看我两眼,挥手里的帕子:“别闹,你个小丫鬟,快去把你家大人叫来,迎接我家二奶奶!” 林岚的眼神,又开始冰冷了,她静静拿起公案上的官帽,到我身旁郑重地递给了我。 我看看她,她的眼神竟是炯然起来,里面宛如有火焰在燃烧。 她希望我现在就戴上这顶官帽,让所有人瞧瞧,这个世界,女人,同样能做到男人能做的事! 我的心也因为她的目光而热,从她手中也郑重接过了这顶肥大的官帽。 我狄芸,又要审案了! 民事纠纷(1):市长小妾打人 “她就是嘉禾县新上任的县令,狄芸,狄大人!”忽然,秦昭郎朗的声音响起,在这公堂上回荡。 似是因为这句话是男人说的,让这悍妇,顿时惊呆了目光。 她呆立在我面前,久久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门口有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扶着一位大叔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大叔的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大叔脸上有伤,是很清晰的指甲的抓上,脸上还有红印子,大叔是被人抽了嘴巴子。 而且,抽地非常凶狠。 大叔头发凌乱,像是被人抓住了头部,强行掌掴。 小姑娘的头发也乱了,也像是被人扯乱。 她看起来明显是受到了惊吓,哭哭啼啼地跟在大叔伸手,手紧紧拉着大叔的衣服。 看到那悍妇的嚣张凶悍样,即便这些人没说话,我也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我开始生气,生气的不是因为我武断地就觉得是悍妇欺人。 我生气的点是,他们还欺负了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儿。 我再看那书生,那书生清瘦苍白。 神情畏畏缩缩,不敢看周围的人。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书生蓝衫,衣摆上还有一块补丁。 这书生显然过得很清贫,但却很干净。 布衫上没有污渍和褶皱,蓝巾包裹的长发也是一丝不苟。 他虽然畏缩,但并不像是在害怕什么。 因为他并未躲在大叔的身后,而是一直扶着他。 他扶大叔到院子后,还匆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低着头跑到我们三人面前。 他像是看着我们的鞋子分辨出了我们男女,然后将手里叠得整齐的纸递给了秦昭。 秦昭看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张纸,他又匆匆跑回扶着大叔,缩着脖子。 秦昭打开看,竟是一张状纸。 状纸上的字隽秀清晰,字字笔锋利落。 “是状纸。”秦昭看向我。 我手捧官帽,冷笑大喝:“升堂!” 听到我命令的,打扫的衙役们,纷纷退到了一旁,但并未离去,这是想偷偷看个热闹。 “狄大人升堂了——”忽然,外面又不知谁喊了一声。 “呼啦啦”,老百姓又围上来了。 这阵势,看呆了那位大叔。 那位大叔虽然一瘸一拐,脸上有伤,但双目却分外炯然,有着一种武将的精气神。 大叔看看外面,又分外不解地看着我坐到了公堂之上! 秦昭昂首立在我身侧,像是我的新县丞。 而林岚也已经退到一旁,拿起了她的药箱。 我甩开状纸看,那书生也缩着脖子偷偷地,惊讶地看我。 他见我打量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匆匆又低下头。 但那刹那间的眼神碰触,让我察觉到他眼中的一分清明与敏慧。 他的害怕……好像是装的。 但是,为什么? 或许,他有他的秘密。 我不再多看他,因为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而且,他还是个局外人。 在状纸里,他已有自述。 他是路边摆摊的书生,成为整个事件的见证人。 是他帮这位大叔,写了这张状纸,来帮讨回公道! 那悍妇还呆立在公堂上。 就在我看状纸的时候,门口又开始有人呼呼喝喝。 “都闪开!让我家二奶奶进去!” 门外百姓让开。 我抬脸,看见一妇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身后是两个壮丁。 其中一个也是一瘸一拐,捂着小肚子,由另一个扶着。 那妇人一身珠光宝气,进来就先看那悍妇:“你什么情况?叫你先来找朱大人,你怎么半天没回来?还要我亲自来找?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朱大人就是前任那个狗官。 这妇人的语气像是朱大人是她的狗一样。 那悍妇才回神,赶紧退到那妇人身边,鬼鬼祟祟地指向我:“回禀二奶奶,这嘉禾县换人了,不是朱大人了,是个女人了!” “什么!”那妇人立刻朝我看来。 我已看完状纸,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 “都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书生扶着大叔跪下了,小姑娘也匆匆跪下。 但另一边,没一个人跪! 这是何等的嚣张! “草民丁桂全,这是草民的女儿丁晓慧。” 我看看旁边原本应该是师爷坐的位置,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秦昭似是看出我的心思,拿起了纸笔:“我来记录吧。” 我扬手拦住他,看看状纸上隽秀的字。 我指向跪着的书生:“你,来做一下临时的师爷,帮本官记录。” 书生低着头愣住了。 但是他并没犹豫多久,就低着头起身,快步到一旁坐下。 秦昭将笔墨纸砚递给他。 他同样低着头小声感谢:“谢,谢谢。” 然后,他拿起了笔,神情却变得镇定。 宛如只要拿着笔,看着纸,他的心,就不慌了,还会,变得踏实。 他开始写了起来。 我看向那妇人:“你怎么不跪?” “哼,你刚才聋啊,没听见我跟你说我家二奶奶是谁?我家二奶奶可是河西府知府大人——”悍妇拔高了声音,“二夫人~” 悍妇说完,还白我一眼。 河西府知府,就相当于市长。 二奶奶,就是小妾。 这女人,就是市长的小老婆! 我冷笑:“行,你不跪是吧,这个我不讲究,那你们也不用跪了。” 我看向大叔他们。 大叔愣住了。 我看向林岚:“林岚,给大叔一个座,顺便给他验个伤。” “是。” 林岚拿起一个椅子到大叔身旁,扶起了他坐下。 大叔再次愣愣看我,似乎我的公堂有太多让他难以理解的事。 悍妇看见,也要去拿椅子。 我惊堂木一拍。 “啪!” “准你拿了吗!” 悍妇仗着主人依然嚣张:“你敢不给我家二奶奶赐座?” 我直接沉脸:“我的公堂,我说了算!你家二奶奶上堂不跪,是藐视公堂,对本官呼呼喝喝,是对本官不敬,本该杖刑……” 杖刑多少? 我还没给秦昭眼色。 秦昭就已经沉沉接口:“二十!” 我直接抽了令桶里的签:“来呀,这悍妇屡屡藐视公堂,拖下去打!” 我将令签直直丢在了那悍妇的脚下。 那悍妇这下怕了。 民事纠纷(2):她打了他几个巴掌 我看向两边本来只是打扫的衙役。 他们见我看他们眼神立刻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做今天这捕快。 但哪知悍妇是真的悍。 中年男人是真的虚。 两个男人居然压不住她。 她一下子就挣脱了,跑向自家主人:“二奶奶!他们居然敢打我?打我就是打你的脸啊!” 市长小妾直接白眼过来,凶狠蛮横:“我的人,你们谁敢打!回去我就告诉老爷!他可是河西府的知府大人!你个小小知县,还是个女人!敢在本夫人面前狂!今天回去就让我老爷罢了你的官!” 我一听这话,我脾气就上来了。 同为女人,我都没拿你妾的身份说话,你倒还压到我头上了。 “哼。”秦昭在我身旁冷笑,“河西知府,可罢不了她的官,她乃是……” 我立刻握住秦昭的手腕,他一下子就僵立在我身边。 这妇人有多嚣张,就知道原嘉禾县狗官朱大人有多狗腿。 我放开秦昭的手腕站起,对付这种仗势欺人的小妾,还不需要搬皇上出来。 不然,显得我无能。 我当即朝门口百姓大喝:“有谁敢打这知府二奶奶和悍妇,今日就是我嘉禾县总捕头!无论!男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敢打这嚣张妇人的人,就是不畏她身后强权的人! 这种人,才配做捕头! 才能和我,一起勇往直前! “我!”忽然一个虎虎的声音响起,从百姓间,竟是走出了一个魁梧的女孩儿! 她一身江湖人打败,手腕绑着粗粗的腕带,腰间一般大刀,虎目圆睁,如同一头母老虎下山,谁也不可挡! 她大步走出,脚步带风,向我一抱拳:“大人,民女是走镖的镖师楚依依,想做这嘉禾县的总捕头,为嘉禾县的百姓惩奸除恶!这悍妇,我来打!” 她一步上前,一脚就踹在了悍妇夯实的后腰上。 那两个男人都制不住的悍妇,此刻“啊!”一声竟是被直接踹趴在了地上。 楚依依转身用脚勾起了一旁的廷杖,廷杖飞起,她伸手牢牢握住,看向我。 我直接任命:“本官任命楚依依为我嘉禾县总捕头!给我打!” “是!大人!”楚依依手中的廷杖直接挥过知府大人小妾的脸,带起的风扬起了小妾的刘海,吓得她当时就脸色发白! 下一刻,那粗大的廷杖就狠狠拍在了悍妇硕大的臀部上。 “啪!” “啊——” “啪啪啪啪!!” “啊——啊——别打了……大人求求你……别打了——啊——奶奶救我……奴婢要被打死了——” 打得那悍妇从痛喊到哭嚎。 从哭嚎到哼哼唧唧出不了声。 看得大叔和书生都呆住了神情。 知府大人的小妾一个踉跄,直接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这就叫:打狗给主人看。 “啪啪啪啪。” 二十大板,一板不多,一板不少。 楚依依收起板子叉腰昂首挺胸,虎虎生威。 “回禀大人,二十大板已经打完!”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带回声。 “好!”这一声,不是我喊的,是外面看戏的老百姓喊的。 堂内的男人们,一个个都看傻了。 听到叫好,楚依依忽然咧开嘴笑了,回头就朝大家拱手感谢,还有点小嘚瑟起来。 我随即抽签:“再打知府二奶奶!” “不要!”那小妾当即尖叫起来,全身哆嗦地趴好,“贱妾知错了,贱妾,贱妾怀有身孕!求大人饶贱妾这顿板子!” 她慌慌张张又心虚又害怕地看着我。 怀孕是吧,我们有大夫。 “林岚。”我只是喊了声,林岚就已经走向知府小妾。 那小妾慌了,害怕地看着林岚:“你,你不要碰我。” “她是个大夫,能验你是否有孕,若你说谎……”我目光立刻阴沉,那小妾看得脸色当即发白,我竖起手中的令签,“板子翻倍!” 小妾全身吓一哆嗦。 看,嚣张的人,打了她的狗就老实了。 林岚上前给小妾把脉,小妾眼神心虚,像是在赌什么事情。 林岚起身,面无表情看我:“大人,知府大人的二奶奶并未怀孕。” 小妾惊了,张大眼睛看着林岚,宛如无法相信,一个女人,居然还能看病了。 “怎么?赌输了?”我笑了,准备将令签扔出。 那小妾又急得跳起:“我不告官还不行吗!我们走!” 她手一挥,两个壮丁要去扶被打的悍妇。 “放肆!”我当即怒喝,“这公堂,岂是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能走的!更何况,现在不是你告官,而是丁桂全告你无故殴人!本官收了状纸,这案子,就要查到底!” 楚依依当即拿着板子横在了知府小妾的面前。 知府小妾全身僵硬,双手开始颤抖。 她带来的两个壮丁看见这阵仗,吓得当即就跪。 “大人,小人赵铁柱……” “小人吴金根……” “我们是知府大人的车夫和轿夫。” 两个壮丁老实了。 知府小妾在楚依依虎目的盯视中,哆哆嗦嗦转身,老老实实下跪:“妾身是……知府大人小妾,王慧萍……” 我放下了令签,不是不打,是这四十大板下去我怕王慧萍晕死过去,这案子就审不利索了。 我再次拿起状纸:“状纸上说,王慧萍你殴打丁桂全,你可认?” 王慧萍脸色发白,点点头,又变得不服气:“我,我的确是打了他,不过就是扇他几个巴掌,但他的驴踢伤了我家车夫怎么说?” 说着,她家车夫就哀嚎起来。 我再次看向林岚。 林岚会意,上前开始给车夫验伤。 在林岚验伤这功夫,我看向丁桂全:“丁桂全,你可承认是你的驴,踢伤了王慧萍的车夫?” 丁桂全站起身,老老实实行礼:“大人,小人承认,确实是我的驴,踢伤了这位夫人的车夫。” 我看看状纸,这书生写得还真详细。 我再看向书生:“这位书生,也请你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那书生又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埋着头变得慌慌张张。 “狄大人——别逼苏公子啦——”外面的百姓,又有认识这书生的。 老百姓在“情报”收集上,还真是强。 民事纠纷(3):她嫌他驴车挡道 “他被鬼吓过,不敢说话的。”门口的百姓都开始帮这书生介绍。 “他叫苏慕白,在南街口摆摊卖字画,帮我们写书信的。” “苏先生胆子很小的,大人你别吓着他。” 大家还宝贝起苏慕白起来。 我看向苏慕白,他依然低着头,不敢开口。 被鬼吓得不敢说话? 我不信。 但今天,他依然不是主角。 既然有人介绍了,我就不再多问,也让苏慕白很不自在。 林岚已经验伤完毕起身:“回禀大人,吴金根胸口一根肋骨骨折,上有驴踢印子,确为驴踢伤的。” “看见没看见没,大人,我只是打了他几个巴掌,他伤着了么?”王慧萍又嚣张起来,“但我这车夫,可是真真正正伤了,大人,你可得公平公正,让他赔钱!” 王慧萍凶悍地指向丁桂全。 丁桂全无奈低头,脸上透着老实人的焦急。 “爹……”小姑娘害怕地握紧丁桂全那只粗糙的大手。 整件事,看起来像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互殴”。 因为,互殴的参与者还有一头驴。 而且,这不是一场公平的“互殴”。 王慧萍仗着自己市长小妾的身份嚣张跋扈。 而丁桂全才是那个受欺负的老实人。 他的驴踢伤人是事实,而且他还当堂承认了。 如果罚市长小妾掌掴丁桂全,也要罚丁桂全的驴踢伤他人。 小妾仗势欺人在先,难道就因为她只是打了几巴掌,没酿成轻伤重伤这事儿就完了? 这些巴掌确实伤不了命。 但伤的,却是老百姓的尊严。 市长小妾是将普通老百姓的尊严,任意踩在了她的脚下! 这让人怎么能忍? 至少,我忍不了。 我得弄她。 我想了想,看向外面:“有人看到此次事件了吗?” “有啊,我们都看到了。” “我们可是赶过来看的,就想看看大人怎么判。” 外面的反应说明看到的人真不少。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门口的老百姓们也变得有些好奇。 我看着他们:“有谁愿意案件重演一下?” “案件重演?”大家面面相觑。 “就是把当时的事再演一遍,演给没看到的人看。” 老百姓们眨眨眼,纷纷退缩,眼里还是对权贵的一分害怕。 我看到外面有个摊子卖面具,我指向那个摊位:“那边有面具,想帮丁桂全讨个公道的,可以戴上面具来演,钱我出……” 大家纷纷看向那个面具摊。 我继续诚恳地说:“丁桂全就是你们寻常老百姓的一员,你们真的愿意一直被像王慧萍那样的人欺负吗?” 大家一个个神情拎起了,眼里有什么燃烧起来,那燃烧的火瞬间烧掉了他们眼中的畏惧,一个个变得愤愤不平。 “那摊子是我的!只要谁愿意演,这面具钱我不要了!”忽然,一位大叔怒气冲冲地说,但双手却紧张地捏成了拳头,脸也涨红。 大家看了看彼此,明明是陌生人,却在眼神交流中,有了难以言喻的默契。 我放心地转身走回。 门口的百姓立刻围起,形成一堵墙。 这次,他们不是为了占头排看戏。 而是,为了挡住后面愿意案件重演的百姓志士。 别小看这只是指正王慧萍殴打丁桂全。 在小老百姓这里,这就是对抗权贵,他们需要,很大的勇气! 王慧萍跪在地上变得不耐烦,眼巴巴看着丁桂全能坐着就目露恨意。 但现在,她已经不敢嚣张,因为她怕我打她。 我坐回原位后,秦昭好奇地压低声音:“你去干什么了?” 林岚也好奇着,一旁的苏慕白也偷偷看着门口。 我扬唇一笑:“你们就等着看戏吧。” 说话间,门口的老百姓让出了一条路,几个戴面具的百姓排队进入。 一下子,公堂内所有人又看愣了神。 倒是丁桂全的女儿看得忘记了害怕,好奇地从丁桂全身后走出。 那些人里有人戴着老头老太的面具,有人戴着美女的面具,有人戴着小孩的面具。 似乎面具款式不多,剩下两个戴着猪狗的面具。 他们对我一礼,我对他们点点头:“请开始你们的案件重演。” “是!” 他们分开。 前面一个老头拉着小姑娘:“我是丁桂全,这是我丫头,我们今天架着驴车到了南街口,南街口人多,我们一时无法进入,就在街口停了下来。” 这一老一小站在那里,表演有点僵硬,但大家都能看懂。 丁桂全愣住了,王慧萍和她的车夫们也都愣住了。 站在边上的衙役全部看呆,秦昭和林岚的表情还变得同步,都是目瞪口呆。 而那个总是畏畏缩缩的苏慕白,也拿着笔,看得僵硬。 整个公堂弥漫着一种威严与尴尬融合的古怪气氛。 随后,戴着老太面具和女人面具的几人上来了。 “我是知府大人的二奶奶。” “我是她的老奴婢。” “我是车夫赵铁柱。” “我是车夫吴金根。” 原来猪狗面具是两个车夫。 一下子,外面的人全都笑了。 连丁桂全家小姑娘也笑了出来:“哈哈哈——爹爹,他们在干什么呀。” 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 丁桂全赶紧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 演悍妇的人开始说:“我们今天架着马车也到了南街口,就见前面有辆驴车挡路,哎呀~~我们可是知府大人的官车,岂能被这臭驴车挡路?” 这位大妈演技超群,还自己发挥了。 “于是老奴就上去让他们滚远点,快滚开!你们挡了我们家二奶奶的路了!”悍妇果然嚣张。 但她演的,就是事实! 因为,在苏慕白的状纸上,他写得很清楚,悍妇上前辱骂丁桂全。 那悍妇一骂,丁桂全原本也想让路,但南街口实在人多,他无法让开。 “你快让开!你个死瘸子!你瘸你的驴又没瘸!”悍妇骂的极为伤人自尊。 即便如此,那丁桂全也是好言解释:“此处人多,真让不开,能不能让你加奶奶的车往后退些,我好让路。” “什么!你个死瘸子还敢让我家二奶奶让路?你真是皮痒痒想找打!让你的驴快走!”悍妇骂骂咧咧就要抢丁桂全手里的缰绳。 民事纠纷(4):公车私用一年徒刑 丁桂全急了:“不可不可!此处人多,若是驴惊了,伤着人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王慧萍下车了,怒气冲冲,冲过来就直接扇丁桂全巴掌:“你个死穷鬼!让路你听不懂啊!听不懂啊!你聋啊!死穷鬼!没用的东西!活该做穷鬼!贱东西!就得打!” 王慧萍一边抽,一边打,连扇丁桂全十几个嘴巴,根本不是她说的,只是几个。 悍妇看见躲在丁桂全身后惊恐的女儿,一把扯住小姑娘的辫子:“死丫头!小贱货!” 看见悍妇抓女儿,丁桂全立刻推开悍妇。 悍妇眼一睁:“你个死瘸子还敢打我!” 悍妇一撸袖子就上。 丁桂全赶紧护住自己女儿。 悍妇就扯住丁桂全的头发,好让王慧萍继续打他的脸! 王慧萍打累了,尖声厉喝:“还不上来把他的破驴子弄走!” 吴金根拿着鞭子就跳下马车,一鞭子狠狠抽在驴子的屁股上。 “啪!” 大院里,扮演吴金根的年轻人拍在了一张条凳上。 因为演悍妇的大妈认真又入戏,让大家的演技也急速飙升,大家演得都非常认真卖力。 “啊!”演吴金根的青年倒地,捂着胸口,指着条凳:“它,它踹我!啊!痛死我了……” 门口的百姓已经看得气愤不已。 “这也太欺负人了!” “就是!就因为我们是小老百姓所以好欺负!” “大人!如果要赔知府大人医药费,我们愿意帮丁桂全一起赔了!” “我也愿意!” “我们小老百姓不帮小老百姓,还有谁能帮我们!” “哼,果然父母官~~需要我们来孝顺~~” 外面群情激奋,原本已经从昏迷中苏醒的王慧萍的老奴看见这情势,又默默地装死过去。 我让大家退下:“辛苦各位了,稍后请留下,本大人有赏。” “谢谢,谢谢大人!” 他们激动地退到了一边,脸上还戴着各自的面具。 县衙内外再次安静下来。 王慧萍看完冷笑:“大人,这戏也演完了,你想治我什么罪呢?我就打了他几个巴掌,他的驴车,挡了我官车的道,就是不敬!” “官车里坐了知府大人了吗?”我问。 王慧萍一时语结。 我看向秦昭:“我朝……官车可以私用吗?比如让这小妾坐。” “当然不可!”秦昭几乎厉喝,他是真生气了,“公车私用者,革职!杖六十!徒刑一年!知者与用者同罪!” 我微微张开嘴,怎么忽然觉得大朝的律法让人乳腺,前列腺,各种腺都很通畅呢! 我好想拍手,但现在不行。 看到秦昭面沉似铁,就知道这公车给小妾用了,后果有多大。 我转身当即厉喝:“来人!捉拿知府大人归案!” 老百姓惊了。 一件小事,居然搞大了。 “不要!”王慧萍又尖叫了,“不要——那不是公车!不是的!真不是的!” 王慧萍急了,慌了,吓到了,脸色发白,眼神都有点呆滞了。 她连连摆手:“那马车是大人自家买的,绝对不是公车!是妾身口误,是妾身说错了,说错了!” 她此刻已经额头冒汗,眼神漂移。 现在,她才是真的怕了。 我微微扬唇,冷冷一笑:“好,既然是私车,就没有驴车挡道不敬之罪。” “是是是。”王慧萍现在只会点头。 丁桂全呆滞地看着我,完全成了个木雕。 我继续开口:“此案还牵扯到丁桂全家的驴子,来人,把他家驴子牵来。” “是!”这回,站着的衙役们倒是积极起来。 我朝林岚招招手。 林岚立刻到我身边,我对她耳语,她一愣,但随即转身离开,去了后堂。 在衙役去牵驴子,我看向丁桂全:“丁桂全,你这腿,是怎么瘸的?” 丁桂全要起身,我示意他坐着就行。 她感激又感动地看着我:“回禀大人,小人这腿,是在战场上伤的。” “你可与这苏慕白认识?”我指向苏慕白。 丁桂全摇摇头:“小人虽然不认识苏先生,但苏先生的字小人是认识的,在小人征战时,小人的妻子常请苏先生写家书给小人,我最近才返乡,所以今日也想去见见苏先生,当面感谢他这些年为我们夫妻传信。” 我看向苏慕白:“苏先生,是这样吗?” 苏慕白缩着脖子点头。 “是这样的~”丁晓慧甜甜地说了起来,胆子比先前大了许多,“我娘每次去找苏哥哥摊上写信都会带着我,让我把想跟爹爹说的话告诉苏哥哥,苏哥哥还会教我认字,我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啦~” 丁桂全看着自家的丫头,骄傲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我再看丁桂全:“丁桂全,苏先生在状纸上写你是个伍长,是吗?” 丁桂全又是一脸老实:“是的,小人原本在梁将军麾下任伍长之职!” “梁将军?可是当朝骠骑大将军梁文成梁将军!”秦昭有些激动,神情里难掩他这个小粉丝的崇拜。 丁桂全当即起身,也是满脸恭敬:“正是梁大将军!” 我看向外面的百姓:“大家听见了,这丁桂全乃是军中伍长,他的腿,是为保护我朝百姓而瘸的!我们能有安定日子,是靠像丁桂全这样的勇士为我们抵御外敌!” 老百姓们纷纷点头,群情激动起来。 “丁桂全守护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他的腿,是为我们而瘸!他应当受到尊重!” 丁桂全泪湿起来,垂脸默默擦起了眼泪。 这就是老实人,明明有功在身,却依然谦卑谨慎,不与人争,不与人抢。 他是有足够的实力揍王慧萍的,但是,他还是没有将杀敌的拳头,用在妇孺身上。 就像那悍妇抓他丫头,他有力量将这悍妇推开,但他依然选择用身体保护女儿,而非拳脚相对。 因为他这一拳出来,释放了心中那头杀敌的野兽,这民事纠纷,就有可能成为刑事凶杀。 丁桂全在努力将事态化小,控制在他这样的寻常百姓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是他的隐忍,让王慧萍和这悍妇活了下来。 民事纠纷(5):损坏他人财物杖四十 “王慧萍!”我一声厉喝。 王慧萍惊惶朝我看来。 “别说你!就算你背后的知府大人,也要感谢丁桂全让你们能用上锦衣玉食,出门有车!而你,却辱骂殴打守卫我们的战士!你这是在践踏战士的尊严!” 王慧萍眼神闪烁地看丁桂全一眼,低下头咬牙切齿,依然心怀怨恨。 但她这牙,是对我咬的。 这怨恨,也是对我生的。 我知道,像王慧萍这种人,根本不会低头认错。 因为,她在强权的庇护下,已经嚣张跋扈习惯。 她回去只会向知府大人诉苦,狠狠告我一状,来报复我。 哼,最好他们不要有什么轻举妄动。 因为,我小鸡心眼子。 一旦让我找到雷点,我就会毫不客气地引爆。 收下知府大人这顶官帽! 门口衙役牵进了一头灰驴。 林岚也拿来了几根胡萝卜。 老百姓们又好奇探头,想看我到底想干什么。 秦昭也疑惑地看着,似乎不理解我把驴叫来干什么。 我看向丁桂全:“丁桂全,这头驴是不是你家的驴?” “是。” “叫什么名字?” “大灰!”小姑娘开心地大声答。 我很高兴我的公堂让小朋友不再害怕。 我拿出一根胡萝卜,对着大灰一边说一边点:“大灰,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就赏你胡萝卜吃。” 大灰看见了我的胡萝卜,径直走上公堂,朝我张嘴,我将一根小胡萝卜塞入它口中。 它“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我看到了大灰屁股后面的伤:“林岚,给我们大灰验伤。” 林岚美眸圆睁地看向我,我示意她帮忙,她眨眨眼,还是有点懵地走向大灰。 “姑娘小心!”丁桂全急急提醒,“人站在驴屁股后面会被踢伤!” 林岚有点紧张了。 楚依依跑了进来,站到林岚身边,虎声虎气:“林仵作,我保护你!” 楚依依虎虎的,莫名有点可爱。 忽然我明白秦昭觉得虎子哥可爱的点了。 林岚僵硬地点点头,走向大灰身后。 大灰也目露戒备,有点紧张起来,鼻孔开始张大,似乎先前有什么刺激了它,让它现在很戒备走到它身后的人。 我拿出了胡萝卜:“大灰,她是帮你验伤的,你别怕。” 大灰的目光又在我胡萝卜上了,然后张开嘴开始吃,不再看身后。 林岚站到了大灰的身侧,看了一下伤口,她也不敢贸然去碰。 我继续喂大灰胡萝卜:“看,我们大灰比人还懂事,知道林姑娘是好人,所以就不会踢她。” 林岚细细看完,向我行礼:“回大人,大灰是被鞭子打伤的。” “好。大灰,打伤你的人是否在堂上?你能否指认?” 当我这句话问出口后,外面的老百姓都笑了。 剩下的,要么僵硬,要么忍俊不禁。 我拿起胡萝卜,走到大灰前方,用胡萝卜指向丁桂全:“是不是他?” 大灰盯着我的胡萝卜看,要凑上来。 我立刻指向吴金根:“是不是他!” 大灰看到吴金根一下子叫了起来:“昂——昂——” 一下子笑的人不笑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嘶!这畜生成精了啊!” “是啊是啊,这是通了人性,会认人了。” “我就说狄大人审案有点看头。” 大灰驴眼圆睁,往我身后躲。 丁桂全女儿立刻跑上来,抱住大灰抚摸它的身体:“大灰不怕,不怕。” 我也将胡萝卜给小姑娘,让她把大灰牵到一边。 我坐回我的太师椅,秦昭在我身旁低着头,抿着唇,偷偷憋笑,乖巧的目光又偷偷看我一眼,赶紧侧看继续偷笑。 我一拍惊堂木:“吴金根!” 吴金根吓一哆嗦。 “你用皮鞭殴打大灰在先,大灰踢你属于正当防卫!” “正,正当防卫?”吴金根整个人都傻了。 更多的,是听不懂。 外面的百姓也交头接耳起来,也不明白正当防卫是什么。 我看向秦昭,秦昭也在细细思索,像是在检索脑中所有律令,寻找“正当防卫”这个词。 我扯扯他的袍子,他才从人机中回神,看向我。 我向他招手,他俯身到我面前。 我压低声音问:“在别人要杀你时……” 秦昭的耳朵开始发红,眨巴着眼睛,又开始羞涩。 我继续说:“你进行防卫,把人打伤了,犯罪吗?” 秦昭对着我的半侧脸虽然发红,但他的神情却在我的话中越来越认真,越来越专注。 他深邃的眼中眸光倏然收紧,他微微惊叹:“原来这是正当防卫,这个词不错,可用在律令里。” 说罢,他站起身,肃然目视前方:“正当防卫,就是我朝律令中,若他人欲伤害你,你可进行反抗,在本案中,吴金根对大灰伤害在先,大灰反抗在后,便是正当防卫,大灰无过错,亦无罪!” “哦——”老百姓们听懂了。 吴金根彻底呆在原地。 别说吴金根,丁桂全也傻眼了。 王慧萍一下子跳起:“那是头驴!是头畜生!” “你明知它是头畜生,你还打它,它自然会反抗!” “所以畜生的主人应该来管啊!” “畜生的主人那时不是正在被你打吗!” 王慧萍当即呆立在原地。 我看着王慧萍继续追问:“王慧萍,本官问你,那头驴是你家的吗!” 王慧萍回过神,不服气地白眼:“当然不是!” 看来时间久了,王慧萍忘了害怕,又开始嚣张。 “不是就对了!大灰是丁桂全的!属于丁桂全的财物!你殴打大灰经过丁桂全的同意了吗!没有就是损坏他人财物!秦昭!你告诉他们损坏他人财物怎么判!” 秦昭一脸正经:“杖四十,或是赔偿钱财。” 一听到杖四十,吴金根眼神就颤抖了。 我拿出令签,还没丢吴金根就开始求饶:“大人饶命!饶命啊——小人已被踢伤,这四十板子下去,小,小人就死啦——小人愿意赔偿!小人赔!” 吴金根拼命掏衣兜,拿出了一包碎银子。 王慧萍恨得咬牙切齿,指着我:“好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天就是想针对我是不是!你等着!” “等着什么?”我冷笑,冷冷盯视王慧萍。 她在我阴沉的目光中,眼神开始发慌。 民事纠纷结案:驴是正当防卫 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王慧萍真以为我刚才不打她,是因为她是知府小妾,我不敢! 我抽出了令签:“王慧萍屡次藐视公堂,对本官不敬,继续杖四十!” 王慧萍惊得脸色瞬间发白,满脸的粉被汗水冲刷了不少。 “本官念你是个女人,可以杖十,剩下的杖三十,一板子一两赎刑,你愿是不愿!” 王慧萍惊慌跪地:“愿!妾身愿意用银子赎刑。” 我偷偷看秦昭,秦昭已经自觉弯腰俯身。 “可以吧,用钱赎刑……”我心虚地问。 他又抿唇笑了,对我点点头。 我放心了。 楚依依提着板子就笑嘻嘻上去了,她似乎对打屁股这件事很喜欢。 因为在她打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光。 打板子很有讲究。 刚才楚依依二十板子就把那彪形悍妇给直接打晕了。 我估计她四十板子真能把一个男人接打死。 所以,虽然我给王慧萍减到十板,她还是被楚依依打晕了过去。 等她晕了,那悍妇倒是重新起来了,忍着痛扶王慧萍离开。 他们是在百姓的起哄中迅速“逃离”的,深怕慢了半步又被我抓回去再打一顿。 案子审完,论功行赏。 我暂时没钱,我让秦昭帮我赏赐那些卖力的群演和提供面具的大叔。 等我领了工资我再还他。 丁桂全对我感激,却目露忧虑。 他应该是在担心我被知府打击报复。 从王慧萍的嚣张劲,就能推测出这个知府大致是怎样的人。 但我不怕。 说实话,我还希望这个知府主动过来送。 看丁桂全的伤腿,我问秦昭大朝对丁桂全这样的伤疾老兵有什么福利。 秦昭说,对丁桂全这般有伤疾的,且原为伍长的返乡士兵,县衙需出资给丁桂全建一庐舍,供粮,并赐十亩良田,免去赋税。 我惊讶了,大朝对老兵的待遇真的不错! 等于给房,给地,供他一人一辈子口粮,还免了一辈子的税。 我立刻问丁桂全:“这些你知道吗?可来领去?” 丁桂全又露出了老实人的无奈:“我已向前任知县朱大人申领,但……他尚未批复。” 他这么一说,该懂的都懂了。 我立刻向他保证:“等我熟悉县衙事务后,我第一个就批你的申请。” 丁桂全激动地看向我,竟是热泪盈眶,但他的眼中,依然是对我的担忧。 “大人……”他哽咽起来,“今日你帮我,便得罪了知府大人,您可万万要小心啊……我,我看到大人招捕快,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是个瘸子,我愿为大人捕快,护大人安全!” 丁桂全说完,激动地到一旁拿起廷杖舞了起来。 虽然他有点瘸,但他努力证明他在战场学来的本事并未丢! 他在院中将板子舞地虎虎生风,扫起了地上的尘。 我仿佛看到那曾经在战场上,从未退却畏敌的英雄战士! “好!”楚依依一身侠气地竖起大拇指。 “爹爹好棒!”小姑娘骄傲地拍手。 林岚正帮她重新梳起漂亮的小辫。 看着神情炯然的丁桂全,虎目可爱的楚依依,耐心细心的林岚。 我笑了,看,这不是团队又拉起来了? 以前这个县衙满是蛀虫。 他们主动离开,简直是好事一件! 我放鞭炮都来不及。 人不在多,在于有一颗精忠为民之心。 对了,还有个主簿。 我立刻看准备离开的苏慕白:“苏先生,我们县衙还招主簿兼个师爷,你有没有兴趣啊。” 苏慕白脚一顿。 我们都看向他缩紧的背影。 “苏先生,留下吧。”丁桂全也忍不住说。 苏慕白缩紧身体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县衙。 丁桂全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 “大人,我现在要做什么?”楚依依来劲了,似乎今天的板子她还没打爽。 我让她先在这里守着,如果有案子通知我,我先去后院熟悉一下衙门。 林岚也默默去了尸房,昨天的案子因为皇上在结得快,其实还有一些物证她还来不及比对。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她想当这仵作,只是不知是什么让她顾虑。 “你跟我来。”忽然,秦昭一改他平日的乖巧,拉起我的胳膊就直奔后院。 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他拉着我一直走,整个县衙在我面前像是走马观灯。 从规模上来看,这个县衙绝对已经超了一个县衙的规模。 一路过去有偏厅,议事厅,迎宾厅,甚至还有花园! 一整个院子里面门对门整整八间房,我都没看清八间房都是干什么的,就看见里面是有人在忙碌的。 这样规模的县衙证明了嘉禾县的富庶。 但平日朱大人并不住这宿舍,而是住在他在城南购置的大宅里。 小小县官,却能购置大宅,这朱大人身上能挖出不少油来。 秦昭一边走也在一边找,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院子,拉着我进入。 院子里也是门对门一排房屋,上面写:卷库。 秦昭推开一扇门,立刻一股阴潮的霉味扑面而来,说明这里的房子很少有人来。 房内是一排又一排架子,架子上是一卷卷卷宗和一本本册子。 秦昭挥了挥面前的霉味,将我拉入,然后把我按坐在里面的书桌后。 我往书桌一看,桌面的灰尘能画画。 秦昭匆匆打开窗散味,让阳光也射入驱散里面的潮气。 接着,秦昭就在那些架子后穿梭,翻找。 然后,他拿着一本本书卷放到我面前。 “啪,啪,啪,啪。”拍出一堆灰尘。 然后,他往我身边一座,“哗啦”展开今日苏慕白记录的供词,一脸严肃看我:“你今天有很多出错的地方,首先,你是县官,就算知府犯案,你也无权捉拿提审,你需要先上报,上级允许后,你才能提审,你应该先好好看看我朝律令。” 秦昭的手,拍落那一叠厚厚的书卷。 然后他就像抠题一样,在这间满是霉味的房里,开始给我一点点细抠我这两天每一个出错的地方。 我看着他像是备战高考的严肃神情,我就知道,今天,他不会放过我了。 县官琐事多(1):人事调整 小小衙门事儿贼多。 审案一时爽,公文写到麻。 幸好,秦昭还在我身边,帮我写了那些需要上报的公文。 原知县朱大人涉及贪污受贿,我审不了,得上报。 衙门内也一直在做人事调整。 经过这几天熟悉,我大致搞清楚了县衙的配置。 简单说就是我们原来的公安局,财税局,教育局,什么杂七杂八的局都在我们县衙内。 县衙就是统一的办公大楼,由我,县丞和主簿各自分管。 具体事务,再由下面的人分摊去做。 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我发现现在留在县衙里的人,居然,够,用! 这说明,原来额外多出来的那些人,是真没在做事啊。 几天八卦下来,知道了那些跟着主簿一起罢工的人里,很多都是这个那个的亲戚,通过贿赂朱大人进来的。 公职,铁饭碗,哪个时代都香。 没职位,还创造一个职位来塞人。 搞得一个小小县衙,有六十多个人。 六十多个人里,还只有三分之一在做事。 剩下的三分之二,吃空饷。 这样一算,县衙还省了一大笔开支。 而朱大人贪污的钱,还不一定是入我们县衙的县库。 像我这种只进不出的抠门性格,我全身都不舒服。 秦昭能够确定的,是朱大人的宅子,归我们县衙没收。 而且在朱大人的管理下,税收这一块也是一笔糊涂账。 所以我现在最缺的,还是县丞和主簿。 因为我和秦昭,都不太擅长算账。 那账本,看得我俩就头疼。 这几天,除了熟悉县衙事务,还要重新做我和楚依依的官服和捕头服。 原来朱大人留下的官帽我也戴不了。 那官帽太大,可不适合我~ 小小嘉禾县,大案不多,小案真不少。 真的都是些他家偷了我家的鸡,他家的墙修到我家的地这种民事纠纷。 这天清晨,林秀梅流放。 在衙门里已经有二十年工龄的老郑头告诉我,趁清晨大家还没起来赶紧送走,不然…… 不然怎样他没说下去。 我天没亮就起了,批了令,和楚依依一起监督解差将林秀梅从大牢里押出。 只是几天,这位风韵犹存的少妇,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妪一样,精神萎靡,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头发花白。 她被押出来,看见我,“呸”一口口水吐在我的脚下。 楚依依生气了,握刀上前:“大胆犯妇,不准对我们大人不敬!” 林秀梅看看我,又看看楚依依,讥讽地笑:“你这是要开青楼吗?全是女的,哈哈哈——” 楚依依脾气爆,虎目已经瞪起。 我拉住她,这丫头现在和我一起住在县衙里。 “老实点!”解差将林秀梅推上了囚车。 然后,他们一人竟是给我送来一把油纸伞:“大人,拿着。” 楚依依接过,疑惑:“这又不下雨,拿伞干什么?” 解差满脸愁容:“防患于未然吧。” 总觉得这两个解差话里有话,跟老郑头一样神神秘秘。 本来这种事,我不用跟着,但我没经历过这些,我也好奇。 囚车开始在晨雾笼罩的清晨缓缓前行,宁静昏暗的早晨只有囚车车轱辘的声音。 楚依依也好奇地跟着。 这些天我对这丫头也有了很多了解。 别看她在公堂上彪悍,其实那是她的人设。 私底下,她就是一个大吃货。 不干事的时候,就爱往后厨跑,找给我们做饭的王大娘要吃的。 楚依依说自己是河西府最大镖局路路通镖局的女镖师。 那天是她正好刚押完镖回来,路过我衙门口,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又看到了女人在审案,她分外惊奇。 当我在公堂里喊谁来打这悍妇时,她想都没想,头脑一热就冲上来了!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说自己打了王慧萍太爽了。 她早就想揍她了。 因为她也住在河西府,王慧萍在河西府仗着是知府张大人的宠妾,到处欺压百姓。 难怪她那天打的时候,眼里直放光。 镖局那边,她已经让伙伴们回去辞职了。 现在,她就想留在这里做我的捕头,保护一方百姓,让她觉得很爽,像个女英雄一样。 别看楚依依看起来有点粗枝大条,她其实也在担心我被张大人打击报复。 但我和秦昭分析过这件事。 这个知府张大人,绝对不敢明着来。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最大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我背靠皇上。 大朝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官,这件事一定传得很快。 那些喜欢溜须拍马,靠闻风上爬的官员,一定早就对我进行了调查,知道我是皇上任命的。 所以,这个张知府就算对我怀恨在心,也不敢明着动我。 另一个原因,即使没有皇上这张牌,他还是不会贸然动我。 就是,知府对知县,没有直接的罢免权。 他,管不了我。 他可以监督检查我的工作,却无权直接摘我的官帽。 这也导致,一些知县成了一方之霸。 知府也难管知县这条地头蛇。 知县甚至可以强悍到,不给知府面子。 所以,我们现在要防的,是他的暗箭。 我知道我这人的脾性,这官当得越久,只怕得罪的官会越多。 我得想个招,掐断他们向皇上打小报告,在折子里乱写冤枉我。 “那个荡妇来了——”忽然,一声如同鸡啼一般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解差迅速撑伞。 下一刻,什么臭鸡蛋烂菜叶就从晨雾中猛然而出! 楚依依几乎本能地撑开了伞,挡在我们的面前。 我恍然明白,老郑头和解差神秘兮兮说的,原来是这件事。 楚依依都傻眼了:“哇!好险,差点就被暗器打中了。” “啪!” “啪!” 囚车上已经被扔满了臭鸡蛋和烂菜叶。 林秀梅的脸也被臭鸡蛋砸中了。 “死女人——勾引我们老公——” “贱人——” “荡妇——” “滚出我们嘉禾县——” 林秀梅也开始回骂:“我¥@%b的!是你们一个个人老珠黄,你们男人才跑我床上来的,哈哈哈——呸!呸!呸!” 林秀梅疯狂地朝着两边的女人大笑,吐口水。 那些女人更怒了,疯狂扔鸡蛋。 县官琐事多(2)送人流放 “啪!”一个臭鸡蛋直接扔在了林秀梅的口中。 林秀梅直接呕了出来。 我拧眉,拿过伞,挡在了林秀梅的面前。 她怔住了,看向我。 我复杂地看着她。 林秀梅有罪,但在我这里,无疑是没有阻止姘夫吴雄杀害小菊的罪更重。 而就单单通奸这件事来说,我从来不认为只有女人一方的错。 但这个世界,赋予了男人各种各样的特权。 他们对权力,是执迷的。 即便他们在外面没能力,他们在这小家里,也要做一个大老爷,去奴役自己家里的所有成员。 “狄大人你怎么还挡着这个淫妇啊!”女人们生气了。 但她们似乎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再扔。 楚依依变得紧张,站到我身边,像是严防“暗器”袭击。 我看向晨雾中特地起早赶来丢林秀梅的女人们:“林秀梅确实可恶,但男人们找上她,真的是她一个人的错吗?” 女人们一个个眼神闪烁,恨得咬牙。 “林秀梅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那些曾经调戏她,胁迫她,言语骚扰她,让她最终走上这条路的男人,却无从定罪!” 林秀梅怔怔地看着我,像是疑惑我怎么会知道她曾经那些不堪的往事。 我看向那些女人:“林秀梅真的勾引你们老公了吗?” 那些女人一个个怒目圆睁。 “当然!我们老公亲口说的!说这个骚货总是在勾引他们!” 我看向林秀梅:“林秀梅,你勾引了吗?” 林秀梅擦了擦眼睛里的鸡蛋液,开始发癫:“哼哼,哈哈哈——” 我见她发癫,立刻说:“我知道你现在无所谓了,但你这句话实话,将会帮助那些被男人还在污蔑的女孩!” 林秀梅一怔,满是鸡蛋黄的脸看向了我。 我对她真诚地点点头。 她的脸又抽搐地笑了起来:“哼……你们的男人,老娘还看不上呢!他们是有钱,还是有权?老娘为什么要服侍那头浑身是油的猪?就因为被你们男人骚扰烦了!你们应该看好自己的男人!有色心,早晚也会跟别的娘们通奸的!” 女人们惊了,呆了,满目的失望。 她们心里其实清楚自家男人是怎样的男人。 我拉住囚车的栏杆站上了囚车,在散开的晨雾中,看着那些眼中悲苦的女人:“姐妹们!这就是我狄芸为什么要做这个官!以后,哪个混蛋男人,敢动手骚扰,言语调戏,出言污蔑,四处传播有损你们清誉的话!甚至打你们的男人,你们,都可以来我的衙门!告他们!我来给你们,主持公道!” 手提菜篮的女人们都怔怔地朝我看来。 我示意解差继续前行。 囚车在女人们或是吃惊,或是犹豫,或是发愣的目光中,开始再次往前。 让这里的女人反抗她们男人对她们的欺凌与奴役,就像普通老百姓反抗强权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我希望,能有一天,看到一个女人走进我的衙门,大声说出她所遭受的不公对待。 清晨一下子又恢复安静,晨光洒落这条街道,前方的城门缓缓打开。 囚车里的林秀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大人,我们走了。”两个解差坐上囚车,准备离开我们嘉禾县。 嘉禾县属江南,算比较有钱了,还有囚车坐。 其它地方流放的,都是步行。 这囚车其实也不是为了服务于犯人,而是让押解流放犯人的解差,这一路上可以舒服点。 “狄姑娘……”忽地,林秀梅喃喃开口。 我看向她。 她呆滞地坐在囚车里,双目无光:“我本也是个良家妇女,夫君死后,整座同福酒楼就归我打理,我一个寡妇……甚至连店里的伙计,都敢来摸我!” 林秀梅恨得咬牙切齿。 “嘉禾县的权贵老爷们更是贪我姿色,骚扰欺凌,那朱大人,若是我不从,他天天让那些捕头来我店里查账,说我店里私藏江洋大盗,不让我开门,这店里,老老小小,全指望着我发工钱……” 我和楚依依一起变得沉默,静静看着,听着。 “狄大人,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同情我,可怜我,我知道我真的有罪,眼睁睁看着小菊被活活勒死,我当时像是中邪了一样,就想着不能让大家知道小菊死在我店里……啊——” 林秀梅嚎啕大哭起来,今天,她却是充满了悔恨。 城门外,静地只有林秀梅一人的嚎啕声。 “但我能怎么办……那时的我能怎么办——大人……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不早点出现啊——我或许就还能做个好女人——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会被他们推下深渊——啊——” 她捂脸痛哭。 我示意解差离开。 在宁静的小道上,那辆囚车在林秀梅悔恨的哭泣中远去。 “真气人!”楚依依双手环胸,“寡妇门前是非多,但真的都是寡妇的错吗?我不是在说这个林秀梅,是说那些没做错事的寡妇,拼什么那些满嘴喷粪的男人可以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个世道对我们女人真不公平。” 我拍拍她的肩膀,往回走。 “狄芸姐,我做镖师的时候也被那些男镖师看不起,还有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什么山贼水贼的,上来就说老娘只能做做压寨夫人,呸!” “那后来呢?”我问。 楚依依握住腰间的大刀:“当然是狠狠揍他们一顿啦!” 我一听,就大笑:“哈哈哈哈——” 楚依依摸摸自己肚子:“我都气饿了。” 太阳一上,晨雾就散,整条街就热闹起来。 这里是嘉禾县最热闹的一条街,叫南门头。 各种各样的早饭摊,热气腾腾,用它们的色香味开启了嘉禾县新的一天。 坐在一个小馄饨摊上,我一边吃小馄饨一边问楚依依:“我让你帮忙办的事怎样了?” 楚依依一抹嘴,面露愁容:“狄芸姐,你这船说得也太笼统了,什么样子,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到底是货船还是客船都不知道。” “没事儿,就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的船。” 楚依依是镖师,她告诉我他们行镖也会走水路,这条航道上的人,她多少也认识点。 她这个镖师的身份真好,什么样的人都能认识点,像个情报头子。 县官琐事多(3):安抚员工家属 楚依依想了想:“我这几天问了,有一个货船的船员说,小半年前,他们看到过一艘鬼船。” “鬼船?是在青龙河上吗?”我立刻追问。 “是,但是是在上游,和你说的方向正好相反。” 我愣了愣,开始细思。 我认为我的船被弃后,会顺流而下,因为没人行驶,船自然会往下。 “那船员说,那天雾很大,一艘鬼船在雾中若隐若现,往青龙河上游上行。”楚依依一边说,还一边哆嗦,“行船有行船的规矩,看见鬼船,不看,不听,不靠近,假装看不见,怕被上面的鬼缠上,拉着做替死鬼。” “怎么判断那是一艘鬼船?”我好奇问。 楚依依摸了摸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就是没人呗,静得可怕。” 没!人! 从这个船员所说的鬼船出现的时间,跟我出事的时间能够大致对上。 而最关键的,就是这艘船:没人。 可是,没人如何上行? 我仿佛又回到青龙河上。 浓雾弥漫世界,盖住了青龙河。 在那浓雾之中,一艘静谧诡异的船,无人上行…… 难道,真的是大家枉死后的亡魂留在了那艘船上,开着船继续前行? 我猛地一个哆嗦,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就看见楚依依已经将碗叠起。 好,能,吃! “不行不行,说到鬼船我全身都发冷,我得多吃点暖暖身子,狄芸姐,你也多吃两碗。”楚依依还好心地再给我放上一碗。 我看着漂浮在汤碗中那一个个小馄饨,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船。 鬼船,我是不信的。 只要这艘鬼船的特征和我想要找的船特征相符,就得继续查。 “依依,这鬼船的事,你得帮我查下去。”我再次拜托楚依依。 “啊!”楚依依的眼睛都惊惧地睁大了,为难地摸摸手臂,“好,好吧……”她尴尬了一下,赶紧解释,“狄芸姐,鬼船这种事提起来比较忌讳,大家都会膈应,所以不愿多说,你可能要等等。” 我知道这件事有点为难我们家楚妹子,等查清之后,我一定请她吃好吃的! “狄姑娘——狄姑娘——”忽然间,人群中急急跑来一大娘。 在外面,我让大家用不着叫我大人,“大人”叫起来生分。 大娘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狄姑娘,呼呼呼,你快去看看吧,林家丫头和她爹吵起来了。” 我和依依听见立刻对视一眼,丢了碗就跟着大娘走。 林岚他们家住得很偏远。 丧葬是人们逃不开的事,但又偏偏觉得晦气。 所以从事葬仪洗尸的林岚他们家住在义庄里。 这个义庄属于嘉禾县县衙,专门停放那些无人认领的荒野尸体。 义庄内也有宅院,也需要有人看管打理。 将那些尸体在确定无人认领后,下葬。 林家就接下了这个活,也就住在了义庄,省了租房子的金。 而且,也没人愿意做他们邻居。 义庄后面就是一座小山,常有人砍柴。 看见林岚和她爹吵架的是砍柴的人。 砍柴的下山又跟山下凉茶摊的大娘说了。 大娘是个热心肠,就跑来告诉我。 我和楚依依赶到义庄,楚依依又变得有点怕怕。 楚依依不怕山贼土匪,杀人可以不眨眼,却偏偏怕“鬼”。 她不敢进义庄,因为义庄大堂就是停尸用的。 我们就围着义庄绕,整个义庄安静地就像义庄。 正担心是不是因为林岚住得偏远,我们跑来已经吵完了,就听见一声怒喝:“你要是再去县衙,就别再回来!” 我和楚依依对视一眼,一起爬墙探头看。 墙后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三房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都是晒药的药匾,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 我细细看那些药材。 林岚懂医术,会验尸,辨药材,她这一身本事都是跟她爹学的。 所以,真正会这些的,是林工。 为何一个会医术,懂药材的人,愿意做最被人看不起的洗尸,缝尸,埋尸的工作? 这份工作在这个时代,是最低贱的工作。 我正疑惑,就看见林岚背着一个药箱从房间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 “你滚!以后没我这个爹!”一个头发已经花白,满面沧桑的大叔也跟了出来,愤怒地指着林岚的后背怒喝。 林岚顿住了脚步,咬了咬唇,眼中含着泪,她怒然转身质问:“我做仵作怎么了!怎么了!皇上都任命狄姑娘为我嘉禾县的县官!我做这个仵作怎么了!” 我恍然明白林岚这些天的犹豫,是因为她爹不准。 “怎么了?”林工指着林岚的手都因为愤怒而颤抖,“我告诉你怎么了!那狄姑娘,有皇上做靠山!没人敢指指点点她,但你,没有靠山!你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我们原来没被人指指点点够吗!” 林工一时语塞。 林岚一抹眼泪:“爹,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们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你精通医术,你甚至比这嘉禾县上的那些大夫都好,你……” “住口!”林工忽然颤抖地再次怒喝,他连连摆手,“你不懂,你不懂,皇上高兴了封一个女人为官,皇上若是哪天不高兴了,他就砍那狄姑娘的脑袋……” 楚依依听见,张大眼睛朝我看来,她一脸紧绷,像是比我还怕我丢了脑袋。 “爹是怕你被牵连——”林工吼出了自己真正担忧的事。 我看着这个林工,林岚的爹绝不简单。 寻常的洗尸人,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而这林工,却有着比嘉禾县大夫还要精湛的医术。 这是林岚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他有这精湛的医术却不治活人,只看死人。 我不由又想起林岚看着尸体的眼神,平静,温柔,像是看着一位家人。 林岚对尸体,远远比对活人好。 她明明是我临时拉来的仵作。 可是小菊案,她却异常认真负责。 她说出了小菊指甲里有棉线这样的细节,虽然她无法确定是那里来的,但就是靠这点棉线,我成功诈了吴雄。 即便后面案结了,她依然在认真比对证物,想找出小菊指甲里的棉线,到底从何而来。 最终,经过比对,她确定小菊指甲里的棉线,是天字号房间里的桌布。 县官琐事多(4):招贤纳新 像林岚这样的社会精英,我怎能放手? 我费力地爬上墙头,骑在墙头上,看着恼怒的林工:“林工!你放心!若是我脑袋保不住了,我绝对会一人承担!” 院子里的这对父女都惊讶了,朝我看来。 那一刻,我看到林工眼中的一丝慌张。 那是一种怕自己说错话,说漏嘴的慌张。 他匆匆低头,宛若在努力回忆,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里,是否有所暴露。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这林工的心里,一定有一个非常大的秘密。 大到他甚至会担心林岚做这个仵作,会惹来杀身之祸。 “狄芸?你,你怎么来了?”楚依依跑到我脚下。 我身边的楚依依也爬上来了:“林岚姐,我也来了。” 林岚彻底愣住,鹅蛋的脸仰着,看着我们,那双看活人如同行尸走肉的眼睛里,终于多了分暖意。 “我们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楚依依看一眼院子,叹口气,“我理解你,这年头,没多少爹觉得我们女儿能成事,林伯,林岚姐真的很厉害,让大家看到我们女人也能做男人做的事,有什么不好?” 林工甩袖背转身,像一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你们不懂!大朝的规矩,是男人订的!你们根本不懂!连男人都在里面如履薄冰,你们几个女孩儿又岂能在里面游刃有余?” 我微微眯眸:“林工,所以……你也曾在里面?” 林工苍老的背影瞬间僵硬。 静静的院子里,是停尸房般的阴风。 林岚有点惊讶和惊疑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 “我没有!”林工大喝,但并未转身,“我这个年纪,只是看得多了!” 林岚垂下脸,攥紧自己的工具箱。 骑在我对面的楚依依拼命给我使眼色,让我再劝两句。 我看向林工:“林工,林岚做了仵作,可以帮助更多人讨回公道!我们真的很需要林岚,我可以向您保证……” “你这个女人能保证什么!”林工怒然拂袖转身,急得脸通红,“你什么都保证不了!我们林家,现在只想过平静的,不被人打扰的日子!我是不会同意林岚做这个仵作的!” “我不需要同意!”林岚转身扑通跪地。 林工怔立在原地,似是已经知道了林岚的决定,眼神都开始气愤到颤抖。 “爹,女儿不甘!女儿不服!您知道女儿每次上街,那些男人看女儿的目光吗!您还记得那些女孩儿的尸体,朱大人都草草结案吗!现在,女儿终于能为她们做点事了,无论您同不同意,这个仵作,女儿都做定了!您就当女儿不孝吧!” 林岚“咚”一声,狠狠给林工磕了一个头。 她起身转向我们,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们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 我和楚依依朝她伸出手,她牢牢握住,我们把她一把拽了上来,和我们一起翻出了这道,阻碍一个女人,去做一个仵作的墙。 我们一起跳落,一阵风推着我们的后背,忽然感觉身体也比平日轻盈了一些。 林岚站到地面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翻墙?我可以走门啊。” 我们三人相视一眼,一起大笑。 回到衙门丁叔又迎了出来,一脸喜气。 虽然我只做了几天的县官,但这县衙里,真没什么好事。 丁叔开心地跑向我:“大人,我们有主簿了!” “真的!”我高兴地跑进县衙,看见的,却是也是低着头有点局促的苏慕白。 秦昭就站在苏慕白身边,像是给他勇气。 我大步走向苏慕白,苏慕白又有点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苏先生,你愿意来做我们的主簿了?”我问。 他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一喜,赶紧追问:“苏先生可会看账本?” 苏慕白低着的头,点了点头。 我看向秦昭,秦昭也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苏先生,这边请。”我迫不急大地想让苏慕白去查账。 谁让我是个抠门儿呢,这县衙里到底有多少钱被亏空了,被朱大人吞了,一天不拿回来,我一天不爽。 “狄芸,我去一下尸房。”林岚又去尸房了,那里是她的舒适区,虽然最近没尸体,但里面有不少嘉禾县以前的尸检记录。 楚依依好奇地看苏慕白两眼,拉起丁叔开始出去巡逻。 我和秦昭就带苏慕白直接去了库房。 库房和之前放卷宗的房间就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潮湿味儿,一看就经常有人来。 我们将自朱大人上任以来的账本,税收记录放到苏慕白面前,高高的一叠,放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像是抓了个牛马,让他赶紧干活。 苏慕白也傻眼了,他随手拿了一本翻开,眼神却专注又镇定起来。 他只看着账本,手摸上算盘就开始打了起来。 “噼里啪啦”,完全是盲打算盘。 他的目光像是扫描仪一样快,“唰!”就是一排,他的手指也立刻跟上。 我和秦昭惊叹地相视一眼,默默退出了这个房间,不想打扰苏先生帮我们算这笔烂账。 “没想到苏慕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秦昭略带佩服地说。 我感激地看着他:“这几天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对这县衙还一时无从下手,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这次一定要让我请!” 他却是一时怔住了目光。 我继续看着他。 他的眼神却是越来越专注,久久看着我。 他抿了抿唇,向我像是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异常认真地注视我:“狄姑娘,我想和你在一起。” “啊?”我挑眉眯眸,“这……么快?” 他的眼睛睁了睁,恍然意识到什么,脸腾地就红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和你一起查案……” “和别人一起就不能查案吗?” “没我们之间那么有默契……”他越说越脸红,有点委屈地垂眸,还气郁地噘了噘嘴,“你就别欺负我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噗嗤。”我垂脸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他曾经给我的手绢,“我哪儿知道啊,你一会儿送我手绢的,一会儿又说要和我在一起的……” “狄芸!”他脸彻底红了,有些发急地咬着嘴唇,又像是我在调戏他。 他乖巧地鼓起脸,双手环胸:“你就别调侃我了,我真觉得和你一起办案子很舒服,大家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林姑娘,楚姑娘,丁叔,还有现在的苏慕白,和大家在一起,我从没有那么舒服过。” 我忍住笑,将手绢还给他:“那以后你可要乖乖听本大人的命了。” 他拿着我洗干净的手绢看一会儿,又塞回我手里:“你都没一块像样的手绢,这个给你了,算是……我贿赂你,在你这儿要个县丞做。” 他咧开嘴笑着,笑得纯净真诚,像个乖巧的大男孩。 我看了看这上好的,或许在这个时代属于贡品的手绢,笑了:“行。” 有人,等着看我的好戏。 但他们没想到,我的队伍里,全是精英,个个以一敌十! 县官琐事多(5):团队组建 一大早,大家开始准点上班。 尸房里,林岚开始了整理与打扫。 大堂上,楚依依和丁叔在摆放廷杖。 他们的衣服也到了,换上捕头服的楚依依插着腰在大院里,让阳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晒她新衣服。 门口,又低着头匆匆进入苏慕白。 苏慕白的样子就像是上课迟到的学渣,不想被老师看见,贴着墙走。 楚依依看见像一只小猫一样偷偷跟在苏慕白身后,然后突然如猛虎扑食一样扑了过去:“哇呜!” 苏慕白被吓一跳,头也不回地跑了,还绊了一跤。 丁叔看着乐,宠在眼里。 我立刻说:“依依,苏先生胆子小,你别欺负她。” 楚依依却圆睁她的虎目,一脸无辜:“可是我爹说,胆子小,多吓吓就好了。” 这教育方式……只能说很合适他们家。 秦昭也愣在那里,眨巴眼睛,一脸的乖巧与好玩。 能看出,他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每个人。 楚依依想了一会儿,有点担心,看丁叔:“丁叔,苏先生不会生气吧。” 丁叔笑得和蔼可亲:“放心,苏先生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年轻人,不会介意的。” 楚依依放心地笑了,大眼珠转了转,还是不放心:“不行,我得去跟苏先生解释解释,我不想让他误会我是在欺负他,我真的是想给他练胆子。” 说完,她一握拳,就往后院跑了。 看那样子,更像是要去揍苏慕白。 “丁叔,捕快招地怎样了?”我问。 一个衙门,两个捕快当然不够用,所以我把选捕快的事全权交给了丁叔。 因为丁叔原来带过兵。 而我现在想要的,就是能守护嘉禾县百姓的兵,而不是一群该溜子。 丁叔认真起来,丁叔一认真,身上就有了他作为伍长的威严。 “狄姑娘,我想给曾经的捕快们说个情。”他向我抱拳。 我有点讶异,看秦昭,秦昭也对我悄悄摇头。 是的,我和他,都不信任那些人。 丁叔再次变得和蔼:“狄姑娘,那些捕快里很多都是年轻人,他们年轻气盛,不服狄姑娘为大人,听从主簿挑唆离开衙门,是人之常情,但他们当中有些人心地并不坏,又有捕快的经验,一旦他们看到狄姑娘为官的能力,是真的在为嘉禾县百姓做事,他们会回来的……” 我听着,心里还是在迟疑。 “那时,他们就是好兵!狄姑娘,您就信我,我带过的兵啊,可比这几个刺头小子还厉害着呢。”丁叔笑了起来,眼神里却有几分老谋深算。 我不信那些人,但我信丁叔,我更信任他带出来的捕快,一定,都是好兵。 丁叔打扫完,又出去巡逻了。 他媳妇儿手巧,知道他做捕快了,给他做了个特殊的鞋垫,让他不会瘸脚。 所以现在丁叔走路,只是稍微有点轻重脚,其它基本和常人无异。 我又看向秦昭,今天他换上了县丞的衣服,明明长了一张乖巧的奶狗脸,却能自带德牧的威严。 他看我打量他,也开始看自己身上县丞的衣服,满意地笑。 我笑他:“堂堂小侯爷,却在这里做我的县丞。” 他却是认真:“就因为能在你这里做县丞,我才想留下。” 我看着他,他有些害羞地侧开了目光。 他侧着脸轻轻一叹:“我父亲爱听说书,小时候常带我去茶馆听书,我爱听那些破案的,后来就迷上了查案破案,遇到真的案子时,才知道跟说书里的,相差太远,于是我就常常跑去州府衙门,知州认识我,虽然明面上不敢拦我,但背地里,却去跟我爹告状了……” 啊? 哈哈哈…… 我努力憋住,不在他面前笑出来。 但看他的样子,是真郁闷。 忽地,苏慕白又低着头匆匆走了过来,又是将一张叠地整整齐齐的纸塞入秦昭手中,扭头又赶紧跑。 我们已经习惯苏慕白这个样子。 秦昭打开纸看,惊讶地睁圆眼睛。 我看一眼,也惊了。 那么多账本,苏慕白居然算完了! 但苏慕白是真的很认真负责。 我没有要求他加班,他昨晚却还在库房里继续算。 只见白纸上赫然写着:五十六万八千两不知所踪…… “五十六万两……好像也不多啊……”我随口说。 秦昭撑着闪亮亮的大眼睛直愣愣看我。 “怎么了?” “你做县官,一年的俸禄也只有四十五两。”他说。 我张着嘴,哦……对了,五十多万两在我脑中只关注五十多万这个数字,我惯性地想成了五十多万人民币。 这和我们那时的贪九千亿的贪官比,我都觉得小儿科。 我开始在脑中换算这五十六万白银。 当算完时,我真的惊了! 五十六万白银,相当于四亿多人民币! 年俸才四十五两的县官,是怎么能贪到五十六万的? “苏慕白竟有此才能。”秦昭的感叹将我从震惊中拉回。 我看向秦昭,他正看着苏慕白写的纸,那双深邃的黑眸却越来越深沉。 我看懂了他眼中在深思的事:“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苏慕白身上有秘密?” 他点点头,平静地看向我:“你为什么信任他?” 我淡淡微笑:“有两点,一是他敢为丁叔写状纸,说明他敢对抗强权,二是他隐忍了那么久,装了那么久,身上藏的,一定是大事,而且这大事,他不敢让贪官知道。” 秦昭微微拧眉,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是想给他机会?” “不,我感觉,是他在给我机会。”我抬眸沉沉看着秦昭,他略带一丝惊讶地看着我的眼睛。 可是很快,他的眸子也深沉下来。 “你为什么信任他?”我反问秦昭。 秦昭却是垂眸一笑:“他字好看。” “啊?” 秦昭再次看苏慕白的字:“字能识人,他的字里藏着他的不甘,他的倔强,和一股浩然正气。” 我也仔细看苏慕白的字,除了隽秀好看,我却是完全看不出秦昭所说的那些东西。 看来秦昭能成苏慕白的知己。 就在这时,县衙门口传来了丁叔的声音:“你们要找的狄大人就在里面,来。” 我和秦昭看向门口,只见丁叔领着两个孩子进了衙门。 丁叔朝我目露严肃:“大人,这两个孩子,要报官。” 我一听,立刻回到堂内。 升堂,查案! 茶山尸案(1):失踪十天的少女 丁叔带来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儿只有七八岁,女孩儿倒是有了十二三岁。 两个孩子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上的衣服有补丁,头发也有点乱。 但两个孩子脸上倒是干净,只是有点消瘦。 一看我这里要升堂,门口又开始围上了百姓。 最近连说书的先生,也爱往我这儿跑,说我审案适合说书。 因为一听审驴子,老百姓就会觉得很新奇,爱听。 两个孩子也是老老实实,战战兢兢。 尤其那个七岁的小男孩始终害怕紧张地抓着姐姐的衣服,躲在她的身后。 姐姐胆子少许大点,但也还是跟着丁叔,不敢抬头看我。 听到升堂,楚依依第一个蹿了回来,虎目一瞪,撑起了我们整个衙门的威严。 林岚和苏慕白也一起走出,苏慕白缩着脖子让林岚先行。 林岚对他也是微微一礼,她看了苏慕白几眼后,不再多看,神情平静地站在一旁。 苏慕白拿着纸墨笔砚匆匆坐在师爷的位置上,看着面前的纸,他一下子平和下来,不再畏畏缩缩。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公堂静地让两个孩子也分外紧张,都不敢喘大气。 丁叔放柔声音:“孩子,有什么冤屈尽管跟大人说。” 姐姐咬着嘴唇点点头,蜡黄的脸不敢抬起,拉着弟弟一起跪下。 “大,大人,我们是隔壁香桐县人……我叫张阿囡,这,这是我弟弟张长生……” 姐姐说话如同蚊蝇,几乎听不清。 我也放柔声音:“妹妹,姐姐的公堂不用跪,你先扶弟弟起来说话。” 听见我说话,那姐姐有点惊讶地抬脸。 我对她扬起了温柔的笑。 她一下子呆滞了,像是完全没想到这里的大人会是个大姐姐! 我想了想,走下高高的公堂,把跪着的姐弟扶起,笑看他们:“叫我姐姐就行,你们早饭吃了吗?” 两个孩子摇摇头,看着还有点委屈想哭。 我看向楚依依。 楚依依立刻从怀里取出了两个饼。 我就知道楚依依身上准有吃的。 这姐弟若是下午来,没准楚依依还能从怀里掏出半斤牛肉来吃。 “给。”楚依依把两个饼给姐弟,姐弟两个看见饼就像饿狼看见鲜活的兔子一样,抢过去就狼吞虎咽起来。 林岚看着微微拧眉,又给他们拿来了水,怕他们噎着。 丁叔在旁边看着我们,就像老父亲看着自家有出息的娃一样欣慰点头。 然后,他转头却看向外面。 我顺着目光往外面看一眼,果然有几个眼熟的年轻人也正看着这里。 秦昭给我搬来了椅子,我坐下看着面前这两个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你们是香桐县的人,为什么跑我这里来报官?” 姐姐擦擦嘴:“因为那里的县官大人不信我们说的话,我们去了还要打我们……” “你们说了什么?”我继续问。 姐姐看着弟弟:“我弟弟做梦,梦见阿姐回来了,然后就带着他老是去一座山……” “做梦?”楚依依好奇了,“你们阿姐……” 姐姐难过地低下头:“已经快有十天没回家了……阿姐托梦,村里老人说,一定是阿姐死了……” 姐姐说着,就哭了起来:“阿姐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家里米也吃完了……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我们一起看着这对可怜的姐弟,可是,她说的话,真不怪人家香桐县大人不信。 小儿之梦,岂能当真? 但人家阿姐失踪,不可不查! 香桐县县官非但不管不顾,还要驱打,我记下了。 我看看秦昭,秦昭拧着眉,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我看向林岚,你跟死人接触得多,你怎么看。 林岚的目光依然平静地像是看着死人,她蹲到姐弟身边,淡淡问:“弟弟这个梦做了多久了?” 林岚信了! 我也看着姐弟。 “十,十天了……”姐姐一边哭,一边说,“从家姐没回家那天晚上就开始了……” 立刻,我们所有人,都惊了。 冷不丁,忽然一阵阴风就吹了进来,掀起了我们所有人的衣摆。 楚依依第一刻就摸自己手臂。 一连十天,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我猛然间就想起审吴雄案时,我做得那个睁眼梦。 我开始有点信了。 人家阿姐,或许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你们是怎么想到找这位姐姐报案的?”秦昭问了起来。 姐姐擦擦眼泪:“我们每天都会去找县官大人,昨天去找的时候,有个更大的官来了,他们说是知府大人,我们想试试,就找知府大人报案,县官大人本来想打我们的,但知府大人说,既然我们家姐带我们去的地方属于嘉禾县,就应该来找嘉禾县的狄大人报案……” “知府大人!”楚依依已经鼓起脸,手握刀把。 我们所有人对视一眼,这显然送来的不是案子。 而是,小鞋。 楚依依的生气让姐弟又紧张起来。 我再次放柔神情:“你们去过那座山了?” “恩。”姐姐点点头,“阿姐带着弟弟一连走了好几天,弟弟就认路了,然后他带着我去了,那座山是一座茶山的后山,属于嘉禾县。” 我站起,看向众人。 大家也一起围了上来。 “狄芸姐你真要去吗?”楚依依面色紧绷了,她最怕鬼。 林岚睨她一眼:“公堂上要叫大人。” “哦……” 秦昭略带怀疑地看那弟弟:“小弟弟,你以前去过那座山吗?” 弟弟连连摇头,又有点害怕地躲到姐姐身后。 姐姐急了,拉住我的衣摆,哭了起来:“姐姐你相信我们吧——求求你了——姐姐一定是想告诉我们那里有什么——我们从来没出过香桐县——我们真的从来没见过那座山——” 我赶紧抱住姐姐:“不哭不哭,我们去。” 我看向众人:“去看看,如果挖不出什么,也好让这两个孩子安心。” 大家赞同点头。 虽然,知府给我送来了一双小鞋。 但是,我决定,穿了。 茶山尸案(2):这地里有尸 我们一行人跟着这对姐弟去那座茶山,热心群众也一起跟着。 丁叔想赶也赶不走,大家就远远跟着想看热闹。 亡魂托梦这种事,确实玄乎。 如果只是一晚上梦见,可能只是大脑对弟弟想念大姐而做出的反馈。 但一连十天,这事儿就超乎科学,近乎玄学了。 当然,有没有一种可能,大脑会重复做同一个梦? 总之,去挖一下,挖不出,也能解开弟弟的“心结”,能让他睡个安稳觉,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这对姐弟的阿姐失踪,是一定查的。 一个人平白无故失踪了,而且还是个少女,我一定要管! 我和林岚陪着这对姐弟坐在马车里。 秦昭和楚依依就骑着马在外面。 姐弟俩第一次坐马车满是新奇,趴在窗边外外看,看样子心情好了许多。 “你们家姐叫什么?”我开始问。 姐姐转回头,又变得难过:“姐姐叫张阿福。” 林岚静静看我一会儿,从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纸笔记录起来。 “姐姐那天为什么离开?” “姐姐要去上工。” “去哪里上工?” “嘉禾县。” 我开始深思。 香桐县和嘉禾县同属河西府,两个地方还是邻居,所以经济情况是近乎一样的,整体都很富庶。 有什么工作是嘉禾县才有,而香桐县没有的? 让这张阿福要起早贪黑,跨越两个县来做这份工作? 我继续问:“姐姐为什么要来嘉禾县上工?” “因为嘉禾县的工钱多。”张阿囡说。 “是做什么工呢?” “姐姐说洗衣服。” “晚上回来吗?” 张阿囡乖巧点头:“恩,回来,每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姐姐就会回来。” 张阿福以洗衣为生,工钱又不少,说明这量也不少。 一般是大户人家或是酒楼。 这样,张阿福打工的地方就缩小了范围。 但还是那个问题,香桐县大户人家和酒楼也不少,她为什么不在香桐县洗衣,要来我们嘉禾县洗? 不管如何,先要确定张阿福到底在哪户人家打工。 两点连一线,我们就能在张阿福的家和工作地点之间,找到张阿福失踪的线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个可能是我最希望的。 就是,张阿福只是没有准时回家…… “就是那座茶山!”弟弟大喊。 我们往窗外一看,茶山上茶树整齐油绿,一侧小溪从茶山上涓涓流下。 这茶山真好,有山上清泉灌溉。 茶圃间,正有采茶女在那里忙碌。 “从这儿绕过去就到了!”弟弟焦急起来,“快,姐姐在等我们!” 他后半句一出口,这车厢内冷不丁就起了一阵阴风。 那阴风像是从茶山上下来的,莫名的,刚刚还是艳阳天,忽然间就阴云密布。 我们的马车开始绕着那座茶山,走到了背面。 意外的,原本跟着我们看热闹的老百姓竟是不跟着了。 像是这座茶山不一般,他们不敢跟了。 我们绕到了这座山的背面,山的背面崎岖背阴,不适合种茶,没有开垦出来。 所以,上面树木荆棘遍布,是普通的,我们平日看到的那种小山。 我们下了马车,丁叔带着两个衙役扛起了锄头。 弟弟激动地跳下马车,指着山上:“就这里!这里!姐姐!姐姐——” 他哭着跑了上去。 山路崎岖,我们赶紧跟着。 一路上山,阴风阵阵。 我以前也爬山,山上的风很清凉,吹在人身上,很舒服,很凉爽。 但今天这山的风,就是怪怪的。 大夏的天,能吹得你一哆嗦。 弟弟在前面跑,方向很明确,从没在半路停下去辨别方向。 姐弟俩说过,他们从未出过香桐县,更没来过这座山。 也是在张阿福托梦带路后,才来过一次,也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座山。 山上都是树,很难辨别方向。 但弟弟却很坚定地跑到一个坡地上,指着那里:“就这里,姐姐指的就是这里,姐姐!姐姐我们来了——” 弟弟在他指的地方哭喊。 一阵阴风起,吹得周围的树乱颤,发出“哗哗”的声音。 几只乌鸦飞过头顶,阴云遮阳。 “姐姐——姐姐——”张阿囡也哭喊起来。 楚依依抱住姐弟俩开始安抚,她的方法就是拿出她的好吃的。 我和秦昭上前,发现在弟弟指的地方上的草,比周围的格外鲜绿,但又分布不均匀。 通常林子的杂草无人打理,野蛮生长后,会长得比较均匀。 如果是新挖的坑,填土后不会那么快长草。 但考虑到张阿福已经失踪十天。 如果这下面真埋着张阿福,她的尸体已经腐烂,那么,这里的草就会长成这样。 不管下面有没有尸体,这块地方,明显被人动过。 林岚也蹲了下来,伸手,折下一根油绿冒光的野草细细看,闻了闻,又尝了尝,薄薄的唇冷冷淡淡吐出:“这里有尸。” 楚依依听见又一阵哆嗦,摸了摸手臂将两个孩子带远。 听见林岚的话,我们几人的心已沉。 我看向秦昭,秦昭点点头。 我立刻挥手,丁叔带着人就要来挖。 “你们干什么呢!”忽然,有人在我们身后厉喝。 我们起身,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壮丁正朝我们走来。 管家见我们带了铁锹就趾高气扬:“你们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山吗!你们就敢在这里乱挖?” 我最烦这种开局就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之类的话。 “那请问……这是谁家的呢?”我问。 管家“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我们,他还特地看了两眼楚依依和丁叔身上的捕快服。 他冷笑一声,看向我:“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我们嘉禾县兴风作浪的女大人狄芸吧~” 什么叫我“兴,风,作,浪?” 一个女人当官,居然被说成兴风作浪。 呵呵。 林岚的目光一下子就冰冷了。 楚依依板起脸,虎目里明显有了杀气。 秦昭一步上前,沉沉看着那狗眼看人低的管家:“县衙办案,闲人闪开!” 管家轻鄙地看两眼秦昭身上县丞的制服,笑:“你可知以前那个县丞,还要喊我一声爷呢~” 秦昭的脸,瞬间阴沉了。 我感觉这管家,今天是要埋这里! 茶山尸案(3)挖出了一具女尸 就算秦昭已经露出怒容,那管家也不带怕的:“县衙办案?办什么案?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我家爷的宝山!要是你们挖坏了风水,你们赔得起吗!” 秦昭带着比这里的阴风还要阴沉的杀气要上前,被我拦住了。 今天,不能再多桩命案。 我看向管家沉脸开口:“我们要办的,是凶!案!” 顿时,那管家惊了。 我更是上前一步:“要挖的,是尸体!” 管家惊慌起来。 “怎么?不敢让我们挖?是你们家爷,真的在这里,埋了很多人?”我扬起了阴森的笑。 那管家居然还真心虚了。 不过那心虚的眼神不像是真知道这里埋了尸体,而是在不确定他口中的爷,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脏事。 “给我挖!”我厉喝。 “你们敢!”管家立刻回神,朝我尖叫。 “挖!” 我一挥手,丁叔带着人开挖。 “上!” 管家一挥手,壮丁就挽起袖子朝我而来。 这是真猖狂,又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 秦昭第一刻就跃了出去,一掀衣摆抬脚就踹! 楚依依也是左一拳右一拳,把壮丁打得叫成了猴子。 管家带来的壮丁虽然壮,但只是四肢发达,没有什么武术功底。 被看似书生的秦昭,和身形远远比壮丁小巧的楚依依给全部打了回去。 管家见状也慌了,在那儿嚎:“我们爷的山你们不通知一声就敢挖!他可是皇亲国戚!” 秦昭怒然一脚踹翻了管家,从怀中甩出了一张搜查令,厉喝:“重大案件,任何人不得妨碍公务!” 凡是涉及重大案件,搜查前,别说通知,就连自己人都要严加保密。 就怕有人通风报信给罪犯,让他们好有机会销毁证据。 难怪那些老百姓后来不跟了,原来这座茶山的主人是皇亲国戚。 这里正对峙,就闻着空气里有了一股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大人!挖到了!”丁叔和衙役们立刻停手,深怕再往下挖坏了尸体。 大家都惊了,真的挖到了! 我们一起看去,只见松软的泥中,正是一只已经腐烂的女人的手! 那手上还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小可爱! “呕!”楚依依第一个吐了。 只是挖出了一只手,居然就臭成了这样。 “呕!” 管家和壮丁们也都吐了。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后退,只有一人,逆行而上。 就是:林岚。 “封锁现场!”我立刻下令。 对不起,林岚,这次就只能靠你了,满眼的小可爱我是真不敢靠近。 我看向秦昭,发现他果然也不行。 他不忍直视,哀叹垂脸。 两个孩子要靠近,他一把拦住捂住了他们的眼睛,和他们一起转身远离。 他看到那管家立刻愤怒:“现在,你可以通知你的爷了!” 管家也已经惊慌失措,心慌害怕地看那露出土的手。 秦昭的目光更加阴沉,沉沉厉喝:“告诉他,别想跑!现在,他可是嫌犯了!” 管家惊得张大嘴,趔趄地往后几步,让壮丁们在这里看着,自己扭头就跑。 那些壮丁被揍了也是七倒八歪,看到尸体更是不敢靠近,一个个都爬得远远的,躲在树后。 林岚开始戴上口罩,手套,拿出一把刷子轻轻刷着盖住手的泥,一点一点让这具尸体重见天日。 一堆堆小可爱从那女尸的手臂上刷落,在泥中和其它的虫一起扭动。 我看得头皮发麻,时不时快速看一眼,确定是一具女尸,而且,她生前有可能遭受过凌辱。 因为她身体袒露,肚兜不见。 我一愣,肚兜……不见! 男人们已经自觉退避,背对。 丁叔让两个衙役下山去拿搬尸的担架来。 我转脸只看林岚:“林岚,那女尸有肚兜吗?” “没有。”林岚答地很干脆。 “烂完了?” “不是,烂的衣服在这儿。”林岚用一个镊子提起一条烂掉的碎衣,上面也爬满小可爱。 她抬脸看向两个孩子的方向,显然接下去的话,她不想让两个孩子听见。 秦昭已经将两个孩子交给楚依依,让她带远,而他已经开始勘察周围。 林岚确定两个孩子听不见,才看向我:“而且她身前被人虐待过。” “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憋住,看向坑内。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触目惊心! 江南本就潮湿,再加上又是夏天,又是雨又是高温,埋在土里腐烂地很快。 女尸的头骨几乎已经全部露出,只剩一双眼球还依稀可见。 全身发黑发红,像是鼓胀的气球,表面还带着腐烂的光泽,目及之处都是白色的小可爱覆盖,如同给她穿上了一层白衣。 双腿向外张开,无法正常合拢,腐烂的胸口里也有虫子在爬进爬出。 像是我们挖开了它们豪宅的天花板,惊扰了它们。 林岚平静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怜惜。 她用镊子指向女尸的头骨:“她的面骨上有多处刀痕,说明凶手曾经将她的脸划花……” 我的心一下子就堵住了,难受的紧。 “身上还没完全腐烂的地方也有多处刀伤,刀伤太多,暂时无法判断哪一处是致命伤,但这么多的刀伤……” 也一样活不了…… 我难受地头开始发胀,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虐待一个女孩儿。 “她的裤子被丢在一边,衣服被扯开,肚兜失踪,这女孩儿生前有可能还被奸污过,还需要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 “所以这变态带走了这女孩儿的肚兜?”我努力压住胸口的怒火。 林岚继续细细看着,用她那把刷子轻轻刷掉女尸身上的小可爱。 然后,她拿出本子,开始做初步的记录。 她似是看到了什么,微微歪下头,看向女尸的下方:“那里好像有东西。” 我到她身边一起看,有一截黑乎乎的木头。 她伸手,将那东西慢慢抽了出来,竟是一个已经腐烂的刀把! 有了刀把,那说明,刀在女尸身下! 凶手把凶器,留下了! 一具女尸,非但没有解开亡魂托梦的谜团,反而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谜语盒。 凶手是谁? 他跟死者认识吗? 他和死者为什么来了这里? 他是嘉禾县人,还是香桐县人? 他为什么要带走死者的肚兜? 茶山尸案(4):又挖出一具尸骨 带走肚兜很像是变态杀人狂在收集战利品。 如果是变态杀人狂,那尸体,绝对不会只有一具。 “狄芸!”秦昭忽然叫我。 我看向他,他正蹲在一棵树下,大树粗大茂盛,将他的身形都几乎遮住,只看见他的衣摆。 忽然,树“长”出了一只手,朝我招了招。 我到他身边,蹲下,他依然盯着树下看:“你看这里。” 我顺着他的手指,竟是看到一根暴突在地表的树根里,长了一根细细的,像是骨头一样的东西。 这不是树根里长出“骨头”,应该是树根在生长时,意外地将它卷了进去。 但是不是人骨,还要专业的人来看。 我立刻朝林岚小声喊:“林岚,过来。” 林岚也过来了,蹲着跟我们一起看。 “是什么骨头?”我问。 林岚细细看:“看着像人的指骨……” 说着,她拿出小刀,翘开紧紧缠绕的树根,将那根短短的骨头抽了出来。 这样一小截骨头,被缠绕在树根里,又因为泥污,已经变得和树根差不多颜色,能被秦昭发现,秦昭的眼睛,真是放大镜。 林岚拿着骨头细细看,眼神变冷。 看到她这个眼神,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挖吧。”林岚很干脆地说。 我和秦昭起身,又鬼鬼祟祟招呼丁叔:“丁叔。” 丁叔也走了过来,还有点狐疑,在奇怪我们干嘛都鬼鬼祟祟的。 林岚指出一片面积:“挖这里,小心点,这具尸体应该只剩下一点骨头。” 丁叔眼睛都睁圆了,惊呼:“又找出一具!” 他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在林岚的指导中开始小心翼翼挖。 “前方办案!闲人莫入!”忽地,楚依依的厉喝传来。 我和秦昭立刻走出,正是管家带着他家爷,这座山的主人来了。 这片茶山其实很大,我们只是在其中一小座里。 可见他家主人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地方豪绅。 管家领来了他主人,又嚣张跋扈起来,指向我们:“爷!就是他们!乱挖我们的山!” 从管家身后,不疾不徐走出了一个锦衣公子。 公子年轻俊朗,气度不凡,一双眼睛带着商人的精明,唇角含笑,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身穿一件深褐色的锦缎长衫,外面披着青黑色的罩纱。 这公子品味极佳,一身行头奢华,却显得低调。 我和秦昭上前,他的目光就落在秦昭身上,一直盯着瞧。 秦昭冷着脸,沉沉看他。 “你是不是……姓秦?”他微微指着秦昭,似是眼熟。 秦昭面无表情:“是。” “嘶……”他更加细细端瞧,“你是不是廊州的……小侯爷?” 管家听到自家爷称呼秦昭为小侯爷,顿时腿一软,眼神开始放空。 “不是。”却没想到秦昭直接否认,脸不红,气不喘,看不出半点撒谎的迹象。 秦昭也不再显露他小侯爷的身份,县衙里大家都把他当普通人对待,让他很舒服。 管家又立马支棱起来了,眼神开始嚣张。 他家爷倒是眯眸神秘莫测地笑了,而是对秦昭一礼:“在下是这座茶山的主人,松鹤颜。” “我们主人可是国舅爷!”管家跳了出来。 松鹤颜拧眉,带笑的容颜沉下,冷厉地横睨自家管家。 管家察觉到主人色变,立刻老实退后。 松鹤颜转回脸,又是露出商人的笑脸,只看着秦昭:“对不起,是在下管教无方了,在下也是个低调之人,不爱将国舅爷这个身份摆出来。” “呵。”我直接笑出口。 我这一笑,国舅老爷松鹤颜才朝我看来。 可是很快,他的目光又被我身后什么吸引了去,他露出惊为天人的神情,目光开始发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正是林岚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口罩,朝我走来。 冰清的美人,素衣也盖不住她清丽绝世的容颜。 松鹤颜一直盯着林岚,就像被鬼附身一样,一动不动。 林岚走到我身旁,神情冷淡,语气冷淡:“我这边都结束了。” 正说着,从山下又匆匆跑回衙役,他们身边,竟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我有点印象,是辞去捕快里的两个,刚才他们也一直跟着人群。 他们两个看我一眼就面红耳赤,面露窘迫。 他们匆匆低下脸,提着担架从我身边像是开溜一样,跑向丁叔。 “丁叔,今天案子大,我们来帮忙。”两人说完,就利落地搬尸。 丁叔欣慰地拍了拍他们两人肩膀,和他们一起整理现场。 林岚和我说完,也直接返回看着他们搬尸。 两个年轻人也是一边干呕一边搬。 毕竟满地的小可爱却是画面不太美好。 我伸手,在松鹤颜面前挥,他才回神。 他看向我,又带上了商人的笑:“您就是我们嘉禾县新上任的女县令狄大人吧,真是久仰久仰,前段日子我不在嘉禾县,但您的事迹,却已经如雷贯耳了。” “不是……兴风作浪吗?”我也带着礼貌的微笑。 松鹤颜微微一愣,又是横睨管家一眼。 管家低下头,彻底不敢支声。 我继续微笑说:“我也没想到我们小小嘉禾县居然住着一位大大的国舅爷,不好意思,因为案件重大,所以没有提前知会国舅爷。” 松鹤颜的笑容有点尴尬:“那……挖到了吗?” 我指向身后:“这不正搬着么?” 松鹤颜这才看到大家正忙着搬尸,脸一下子就白了。 哼,这小子只顾着看林岚了。 我直接沉脸:“来人!带国舅爷回衙门受审!” “是!”楚依依虎目一瞪,就架住了松鹤颜。 管家也彻底傻眼了。 看见尸体的松鹤颜,脸上也没了他商人的笑,裹上白布的尸体从他面前而过,还一路掉着小可爱,尸臭也随即而来。 松鹤颜当即眼一翻,竟是晕死了过去。 我冷冷一笑,晕了?晕了也抬走! 我公堂上,又不是没人晕过。 一只冰凉的手,拉上了我的手,我以为是张阿囡,低头看时,看见的却是沾满泥的裙摆。 我顿时全身一麻,眨眼间,那裙摆消失,张阿囡抓住了我另一只手。 茶山尸案(5):山是国舅家的 我看向张阿囡,她的身后还有她弟弟。 两个孩子都是哭哭啼啼地看着我。 “姐姐……是我们姐姐吗……” 我一时难言,摸了摸他们的头:“你们的姐姐是在帮别人喊冤,她是好样的!” “啊——”两个孩子都哭了起来,抱住了我的身体。 秦昭也怜惜地看着他们,竟是也双目微微湿润。 虽然他不是猛男,但也为两个孩子落泪。 我转头看向那棵埋了另一副尸骨的树,张阿福,谢谢你,让另一副尸骨,也能重见天日。 谢谢你们能信任我。 大堂上,相关人员带到。 尸体尸骨带去尸房。 苏慕白坐回师爷的小案桌,开始认真摆放纸笔。 国舅爷松鹤颜是被抬来的,在骄椅上像是晕车一样,脸色还没恢复。 我小声问秦昭:“你认识吗?” 秦昭摇摇头:“没印象,但他好像认识我,国舅爷的身份应该不会有错,皇上办中秋宴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允许宠妃的家人来参加。” “皇上最近宠哪个?” “我不关心。”秦昭心烦,口气都有点冲。 提到皇上,像是翻开了他脑中最让他心烦的部分。 宛如除了不得不尽君臣义务,其它时间,他都不想再想起那个磨人的皇上。 可以理解,就像我们牛马不想在外面嗨的时候提老板一样。 狗腿的管家给他们家国舅爷闻了闻鼻烟壶,松鹤颜才缓了过来。 管家现在也老实了许多,看向我:“我们少爷可是国舅爷,不需要跪的。” “准他坐在他的轿椅里。”我看松鹤颜也站不起来了。 松鹤颜在轿椅里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失礼了,大人。” 楚依依拉着张阿囡姐弟进入。 从通往尸房的院门里匆匆走出了个衙役,手里端着托盘。 托盘里是一些碎衣和物品,已经被林岚清洗过。 “妹妹,你看看这些衣物可是你家姐的?”我柔声问。 张阿囡拉着弟弟走上前,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衣物就哭了出来,抽泣着说:“是,是的,家姐那天就穿这身衣服出去的……还有这簪子……这耳环……啊——姐姐——” 两个孩子哭着抱在一起,见者伤心,闻着流泪。 到此刻,正式确定第一具女尸,为张阿福。 虽然,这是大家心中已经知道的事。 但在两个孩子认人前,大家还是心存一丝希望,希望他们的家姐,还好好活着。 我看向丁叔:“丁叔,你带两个孩子下去休息一下。” 丁叔点点头,温柔地拉起两个孩子离开。 我看向松鹤颜:“国舅爷,请问十天前,您在何处?” 松鹤颜倒是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依然还是忍不住看秦昭一眼:“十天前,我在回嘉禾县的路上,月初的时候,采了一批新茶,送去了上京,我也是三天前才回来,此事我的茶庄,船员,上京的友人,都能为我作证。” 松鹤颜语气镇定平缓,看见尸体时,他晕地也很自然,不像有假。 “你可认识死者张阿福?” 松鹤颜细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认识。” “你茶山平日可有人巡逻?”我再问。 松鹤颜气郁地看向管家。 那管家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立刻跪下:“大人,小人是茶庄的管家李成,平日却有人巡逻茶山,但也主要是在茶山那里,防止有人来偷茶,我家爷的茶山广阔,这后山确实平日很少会去巡逻,爷!我是真不知道有人会那么大胆子,敢在我们茶山埋尸啊!” 管家说到后面急了,这是怕主人责怪的急。 松鹤颜拧拧眉,看向我:“大人,或许正因为无人敢私闯我的茶山,才有人敢将尸体埋于我家茶山。” 这松鹤颜还是精明的。 平民对权贵的顺从与敬畏几乎快刻进骨子里去。 即便松鹤颜的茶山没有围起来,这里的老百姓也不敢随意靠近。 就像他们后来不再跟着我们靠近茶山一样。 我点点头,看李管家:“李成,你可认识死者张阿福?” 李成慌了,是正常人害怕凶案上身的慌,赶紧摆手:“不认识不认识,小人真不认识这个叫张阿福的,就从没见过!” 李成还特意强调。 我想了想,再问:“国舅爷……” “不敢不敢,大人直呼我名即可。”松鹤颜此刻变得格外谦礼。 “松鹤颜,你家洗衣女可有兼工?” 松鹤颜想了想,摇摇头:“此事在下并不清楚,可问庄子管家。” 松鹤颜沉脸严厉看李成:“李管家,国舅府里洗衣女可有兼工?” “没有没有,没有兼工!”李管家又是立刻摆手,“国舅府怎么能用兼工呢?兼工不安全,我们国舅府里都是老奴了,洗衣房那里,都是从小看您长起来的大娘,不会有兼工的。” 松鹤颜转回身看着我,态度谦和。 暂时来看,整件事与这松鹤颜无关。 十天前,他不在嘉禾县内,三天前他才到嘉禾县。 据他所说,他也从来不认识这张阿福。 张阿福是洗衣妹,或许在松家做兼工。 但李管家明确表示,国舅府不会用兼工。 这在松鹤颜身上也是合理,因为他们家是皇亲国戚,身份特殊,不会让随随便便的人入内工作。 “国舅爷好谦逊啊。”我笑着说,你客气,我也客气。 松鹤颜微微一笑:“因为家父对我姐弟管教严厉,家父常说人心险恶,做事需谨慎小心,对人要谦和有礼,才会少穿小鞋……” 这位国丈大人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尤其是在家姐成为皇上宠妃之后,家父更严令我不可仗着皇上对姐姐的宠爱,在外面仗势欺人……” 左一句皇上的宠妃,右一句皇上对他姐姐的宠爱。 这是深怕我们不知道他姐姐现在在皇上身边的分量。 我保持微笑,秦昭已经在走神,在想自己的心思,这是都懒得听松鹤颜在这里废话。 我起身:“多谢国舅爷的配合,国舅爷您可回去了。” 松鹤颜含笑一礼,看一眼秦昭后,又忍不住看旁边通往尸房的方向,这是还在惦记林岚呢。 茶山尸案(6)现场有两种凶器 松鹤颜走后,百姓还不愿走。 案子到这里,线索其实暂时断了。 而且,这是命案,在老百姓面前审得越多,凶手越难捉。 发现尸体的时候就藏不住。 这是古往今来一直难以避免的难题,就是:热心群众。 但往往破案,也需要热心群众。 这个时代也没有摄像头,凶手在十天前行凶。 若是路人冲动型作案,这十天,真就不知道逃哪儿去了。 这也是有许多悬案的直接原因。 所以现在所有的调查,必须由明转暗。 但我可以放出迷雾,比如做出查不出的样子,好让凶手放松警惕。 这里面,有赌的成分。 赌凶手没逃。 赌凶手认为我们查不出。 毕竟,这案子目前来看,真的很难追查。 门口的热心群众也都在热议。 “凶手铁定抓不住了,都十天了,这哪儿抓去。” “是啊,我们嘉禾县那么多人呢,怎么查。” “我看是悬罗……” 老百姓的反应,正是我想要的。 他们认为越不可能,凶手就越安心。 我则是和秦昭,楚依依,丁叔,还有叫上了苏慕白一起去案情分析室。 这是我单独设立的一个房间,独门独院。 “这是我设的重案室。”我推开房门,“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讨论案情。” 大家好奇跟我进入,苏慕白还是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和小心。 重案室里是两张方桌拼成的长桌,用大大的桌布覆盖。 一旁的大白墙正好当作白板。 苏慕白缩着头谨慎小心地看了一圈,坐在了最尾端的位置。 “大家请坐。” 秦昭,楚依依和丁叔一一落座。 丁叔还有点拘谨:“我……要不还是去看着外面吧,案子这种事我也不太懂,帮不上忙。” 我立刻拦住:“不,丁叔,您坐,这重案室要的就是集思广益,您也有您的看法与经验。” 丁叔还有点猛男害羞。 “狄芸姐,你快开始吧,告诉我们该干什么。”楚依依已经亟不可待地想要帮忙,但她却从怀里掏出了瓜子…… 秦昭也好奇地看向我。 我拿出炭笔,在白墙上写:“已知,死者是张阿福,虽然现场我们还挖出了一副骸骨,但对于那副骸骨已知的线索更少,也无法判定是否与张阿福这个案子有关,所以我们现在,就以张阿福案为主。” 大家纷纷点头,全神贯注。 “据张阿囡说,张阿福十天前卯时离开香桐县三桥村,赶往嘉禾县上工,香桐县的三桥村离我们嘉禾县很近,只隔一条小河,过桥就是嘉禾县,到达雇主家大约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然后,她就失踪了……” 我在白墙上一一写出人物关系和已知线索。 “张长生说,他的梦是十天前晚上开始的,也就是他们家姐没回来的那个晚上,所以我们先假设,张阿福是在那天被害的,我们要查的,就是十天前张阿福的一天!” 我看向众人,丁叔已经拧眉,面露难色。 楚依依一边看我的墙,一边嗑瓜子:“这个交给我,只要画像一出,我就去问。” 我点头,相信依依的办事能力。 随即,我看向秦昭:“秦昭,你看了现场,有没有要补充的线索?” 秦昭站起,我将炭笔递给他,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站到白墙边,细细看了一下,开始说:“十天内,已经下了几场雨,就连案发当晚也下过雨,所以现场已经被雨冲刷地很干净……” 我听到这里,已经拧眉。 “但被踩断的荆棘无法复原,现场有多处荆棘被人踩断,通常,人在正常走的时候,会避开荆棘,但一路上都有荆棘被踩断,所以我推断当时张阿福很慌乱,她是在被凶手追杀!” 我们纷纷点头,赞同秦昭目前的推断。 “而且我在一根树枝上,发现了一处刀痕……”他看向一边,居然画了起来。 他画出了一棵树,一人多高的树枝上,是一道刀痕。 刀痕像是刀插进了树枝里,留下一个很深的口子。 秦昭画完又细细看了一会儿,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把随身的匕首。 他拔出匕首,开始在画前挥来挥去,像是在确定位置。 他忽然看向我,我立刻读懂他乖巧眼神里的请求。 一直以来,都是我要他帮我还原案发现场。 今天,他来要求我,我怎能不帮? 我当即站到了他的身前,他又开始拿着匕首在我头上挥来挥去,看得楚依依嗑瓜子的速度都变快了,一双虎目圆瞪,紧张不已。 丁叔倒是越看越认真,就连总是低着头,缩着脖子的苏慕白,也僵滞地拿着笔,呆呆看着我们两个演。 秦昭很快确认,看向众人:“我怀疑是凶手是想刺杀张阿福,结果正好被这根树枝挡住,就像这样……” 一切宛如回到那个雨夜…… 张阿福在前面慌乱地跑。 凶手紧跟在张阿福身后,他见距离张阿福近了,赶紧拿起手中的匕首,刺落! 可是他没想到,一根高过他的树枝正好挡住了他的刀! 他的刀插入树枝之内,他用力拔出,给了张阿福继续逃离的时间! 所以凶手握匕首的姿势是刀刃在下。 “当时凶手应该也很慌乱,才没留意到上方的树枝。”秦昭做出了推断。 我站在他的画边,如果凶手很慌乱,那么就排除凶手是经验老道的连环杀人狂。 变态杀人狂是老手的话,他杀的人越多,经验也就越多,他不会如此慌张。 “而且,我还在离凶案比较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棵树上有数道刻痕,根据两棵树木的恢复状况,可以判断两处刀痕是同一个时间段留下的……”秦昭又画了起来。 他的眼力和记忆力就像相机一样,将现场那些细微的痕迹,重现我们面前。 那是一棵普通的树,但树干上,却有无数道划痕,很深,很乱,像是带着恨。 但是这些划痕,却让我立刻想到了死者身上那无数道划痕,无数道伤! “两种刀一样吗?”我立刻问。 秦昭却是摇摇头:“不一样,前者是匕首,很明显,但后者……很细,很窄,我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刀……” “是……拆信刀……”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男声。 我们无不惊讶地看向同一个方向,竟是,坐在最末端的苏慕白! 茶山尸案(7):凶手带走了肚兜 苏慕白低着头,从随身他的文具包里取出了一把细细的小刀,畏畏缩缩地放到了桌上。 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他突然开口而无法回神。 他也变得局促,低着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纷纷回神,离他最近的丁叔拿过刀传了上来。 我拿起看,这是一把细细的,小小的,水果刀一般大小的小刀。 这把拆信刀还是玉制的! 玉把手雕刻精美,刀鞘同样是玉,同样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这样的拆信刀,可价值不菲。 但玉已起油光,说明有点年份了,没准是苏慕白祖上流传下来的。 谁家每个家传宝呢。 我看秦昭,果然,秦昭也正看着我,他的目光在告诉我,他也觉得苏慕白一定不是普通的书生,普通的穷秀才。 但是,今天主角依然不是他。 “你看看是吗?”我将拆信刀递给秦昭。 他拔开刀鞘,里面的小刀闪现寒光,锋利异常。 “好刀!”秦昭还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随即点头,“没错,这样看,就是拆信刀,这是文玩,通常文人会有一把,因为也要用来裁纸,文房四宝里,也是必不可缺,所以凶手可能是个文人!” 秦昭的眼中,立刻慧光闪烁。 可是,他又陷入了迷惑,看向另一棵树的刀痕:“但这棵树的刀痕很深,普通书生没有这个力度……难道凶手……文武双全?身上带两把刀?” “两把刀?文武双全?我们嘉禾县有这样的人?”楚依依好奇看看丁叔,又看向苏慕白,“苏先生,你长居嘉禾县,你清楚不?你刚才都说话了,多说两句呗。” 苏慕白低着头直摇头。 “呵……我倒也算是文武双全,但我没有这拆信刀。”丁叔憨厚地说,“这种是文人的雅趣,我们粗人不带。” 丁叔倒是提供了一个视角。 我立刻说:“对!就是这样,大家说出自己的角度,这样我们就能缩小凶手的范围!” 楚依依立刻举手,瞪着一双虎目:“我也来说个,像我们这种会功夫的,很少会在打斗中还临时换刀的,是不是啊,丁叔?” 丁叔也立刻点头:“不错,换刀很麻烦,秦县丞也说了,当时凶手很慌乱,慌乱中又怎么会换刀呢?” 我看向墙壁上的两幅画,在两个刀痕上来回看,忽然,我有了个想法。 “秦昭,你觉得这两个刀痕会是同一个人吗?”我问。 秦昭眸光一深:“不,我不觉得是同一个人。” 我和他立刻陷入对视,他深邃的黑眸不停闪烁。 我们同时再看向墙壁,所以,现场有三个人! 但这依然不是真相,因为,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断。 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留下这些刀痕的主人,就是凶手。 不排除有人无聊插树。 也不排除有人拿树泄愤。 所以,想证明这些刀痕与死者有关,就需要——林岚的尸检报告! 在等林岚的尸检报告前,我指向本案一个最大的疑点:“你们猜,凶手为什么要带走张阿福的肚兜?” 一时间,丁叔和苏慕白都有点尴尬脸红。 只有秦昭全神贯注地深思。 当他陷入案情中,他认真的像个高考的大男孩,眼中只有题目,没有性别。 “在发现张阿福的现场,张阿福的钱袋都在,唯独丢了肚兜,凶手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大家在我的话中一起深思。 丁叔连连摇头。 楚依依嗑瓜子的速度更快了,仿佛嗑瓜子的速度和她头脑的转速同步。 丁叔啧啧摇头:“会不会……是凶手哪里受伤了?随手拿了女孩儿的肚兜包扎?” 我立刻在白墙上写上“受伤包扎”。 “有病吧,这男人。”楚依依生气地吐掉瓜子,“偷女人肚兜。” 我写上“有病”。 楚依依愣住了,赶紧摆手:“我瞎说的,我生气骂人呢,狄芸姐你怎么写上了……” “不。”我认真了,“还真有男人有这种病,爱偷女人内衣。” 楚依依呆滞。 丁叔拧眉摇头。 苏慕白也嫌恶地侧开脸,难得他现在在我们面前也会露出真实的表情。 “会不会是收集战利品?”秦昭说出了我原本的猜测,“我们州上以前出过一个案子,是一个连环凶杀案,凶手就喜欢从人的身上割下点东西作为战利品来收藏。” “咦——”楚依依摸自己手臂,“这个更有病了!” 丁叔叹口气,看楚依依:“楚姑娘啊,你最好尽快适应,虽然江湖上腥风血雨不少见,但江湖人都是快意恩仇,这里的凶手,有时候,是恶魔!” 丁叔眼睛大张,眼底藏不住一丝惊惧,宛如他在战场上见过真正的恶魔,让他现在都不敢去回想。 我和秦昭继续看着墙面,秦昭目光扫过每一个线索。 这个案子和我们之前遇到的,可以说,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发现尸体的时间过长,整整十天。 凶案现场彻底被破坏,一直下雨。 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没有脚印,没有任何东西。 那几道刻痕都无法证明是凶手留下的。 当中还相隔了十天时间,别说十天,一天就跑出嘉禾县了。 这个时代无法提取指纹和dna,更没有资料库进行比对。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找个凶手,简直海底捞针。 我也忍不住抓了一把楚依依的瓜子,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墙。 现在,我们急需林岚的尸检报告。 门,被推开了。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那个人。 这时候,她手中的托盘就像是线索的饕餮盛宴一样! 林岚被我们如狼似虎的目光给惊到了。 幸好她是一个镇定的人,她看我们像是看死人一样平静下来。 “就等你的尸检报告了!”我急急说。 她也看到了那面白墙,愣了一会儿走到我们桌前,放落那个托盘。 托盘上,正是她写尸检报告的小本本,和一把已经快烂掉的,凶!器! 林岚拿起本子,平静翻开,转身看向白墙。 我将炭笔递给她,她也画了起来。 但她画的,是尸体! 茶山尸案(8):锁定凶器 “张阿福身上总共有二十八处刀伤……”林岚一边画一边说。 她细细地将每一条刀伤复刻在了墙壁上,带着一种尊敬,一分沉痛。 当听到二十八处刀伤时,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 整个房间的气氛因为这二十八处刀伤而变得沉重和凝重。 有的人,骂他是畜生,都是对畜生的侮辱。 林岚又将尸体的背面画了出来:“张阿福背后右侧腰部一处刀伤……” 林岚画完了所有刀伤,她重新指向尸体的正面,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刀伤。 脸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是细长的伤痕。 这样伤害张阿福的人简直是个魔鬼! “二十八处刀伤其中二十七处集中在张阿福的面部,胸部,腹部,腿内侧只有三处,有十八处的刀伤为划痕,很纤细,但长度和深浅不一……” 林岚做出拿刀划的痕迹。 随即,她看向秦昭画的树:“手法与这棵树上的划痕一致,这是……” 她疑问地看向我们。 “这是秦昭在现场找到的一棵树,上面有这样的划痕。”我解释。 林岚听完点点头,继续说自己的部分:“有九处刀伤切口平整,相同,半寸左右,是用小刀插入身体所致……” 林岚又做出手握刀把向下插的动作。 “虽然这二十七处刀伤多而密,但却都不是致命伤……” 我们不由看向彼此,都是一脸惊讶。 丁叔想了想,问林岚:“所以如果救治地早,这张阿福还能活?” “是的。”林岚肯定地点头,“但张阿福是有一处致命伤的,这处致命伤,在这里。” 林岚指向了张阿福背后的那处刀伤。 “这一处致命伤的刀伤与前面二十七处刀伤完全不同,它是由匕首造成的,匕首完全没入体内,捅刺张阿福的右肾,和张阿福一起被埋入坑中,十天之后,刀刃与把手因为腐烂而脱离,我已将刀刃从张阿福体内取出。” 林岚指向托盘,正是那把腐烂的匕首和刀把。 秦昭细细看了看匕首的宽度,又看向自己的画,似是在用目光测量树上的插痕是否与这把匕首相符。 我将托盘推到丁叔和楚依依面前:“丁叔,依依,你们行走沙场和江湖,看看这把匕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丁叔和楚依依开始细细辨认。 在他们辨认时,林岚看向我,面露沉重:“此外,我还发现张阿福的阴……”她顿了顿,似是顾忌男人在场,改了口,“下体被小刀捅烂,已经……无法辨识……” 我和秦昭一下子都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大脑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很重,很沉。 就连苏慕白也拿着笔悲痛地看着林岚,久久无法落笔。 林岚一直平静的目光,也燃起了愤怒:“狄芸,你知道吗,以前遇到这种案子,朱大人连查都懒得查,都以女孩儿被贼匪杀害草草归为悬案,女孩儿被奸污了,因为清白受损而不敢言,自杀的屡屡皆是,所以狄芸,这个案子,我们一定要查出来!” 林岚第一次失去了她平日的平静,眼里是愤怒与痛恨点燃的火焰。 她心中的正义是为那些她看过的尸体,洗过的女孩儿。 “这是普通匕首,卖刀的刀铺和铁匠铺都能买到。”丁叔的话,让我们又是心一沉。 这样就很难从凶器定位凶手。 林岚也努力平复心情,恢复平静:“根据刀痕,宽度,深浅的比对,我可以确定张阿福前面的刀伤和后面的致命伤不是同一把凶器造成,前面的刀伤是由一把更小,更纤细的刀具造成。” “是不是像这种?”我将苏慕白提供的拆信刀递给了林岚。 林岚的眼睛一亮,慢慢拿过细细观瞧,忽然,她似是有了答案:“不错!就是这种!但是是茶刀!” “茶刀?” 林岚更加笃定地看向我们:“是的,是茶刀,我在张阿福其中一处伤口里找到了一片残留的茶叶,非常运气,茶叶因为陷进肉里,蝇蛆不爱,被保留了下来。” 我们所有人又起鸡皮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帮助张阿福,努力留下星星点点的证据。 “起先,我不理解茶叶怎么会到了皮肉里,当时我还没想到茶刀这个刀具,因为我们家没有,但现在我看到这把拆信刀,我想起来了,朱大人和原来的主簿都有茶刀,是用来切茶饼用的。因为是茶刀,所以凶手在伤害张阿福时,将茶叶留在了里面!” 林岚的目光在闪亮,她说完立刻看向我。 我从她手中拿回拆信刀再次细看。 茶刀,裁纸刀,拆信刀,书刀,属于君子武备。 讲究的文人,会各有一把,作为文玩来把玩。 也有的文人,一把多用。 所以,无论凶手手里的是茶刀,还是多用的小刀,基本锁定是文人。 “能看出是什么茶叶吗?”我问林岚。 林岚摇摇头:“这个,恐怕得找松鹤颜,松家是嘉禾县世代的茶商,他们对茶叶非常熟悉。” “哦?松家原来一直是茶商?那现在怎么成了国舅爷?我以为皇上选妃只从达官贵族中选的。”我疑问地看向秦昭。 秦昭侧脸想了想:“我现在想起来了,皇上六年前下江南微服私访,带回了一个民间美人,封为丽妃,一直宠爱至今,难道就是松家的女儿?” “正是。”林岚点点头,“松家也就是在那时迁入上京,松鹤颜的父亲也被封为国丈,但松家并未因此而为官,反而依然老实谨慎地做着自己的茶叶生意,因为松鹤颜的姐姐受宠,所以他们茶庄的生意得以进入上京,受到京中达官的追捧。” 松家不从政是对的,毕竟他们是商人出身。 在权贵眼里,商人依然轻贱。 哪日丽妃不得宠了,松家也会被人冷落。 若是先前还得罪了小人,就会被落井下石。 不如借机拓展生意,挣钱才是王道。 我看向林岚:“画像出了吗?” “出了。”林岚从她的本子里取出画像。 我接过起身,看向众人:“这次的案件很重大,保密这件事我不用多说吧。” 大家的神情纷纷肃然,就连嗑瓜子的楚依依也一本正经地睁圆虎目。 茶山尸案(9):从社会关系和凶器入手 “我们先从张阿福和凶器两条线入手,现在,我开始分工。依依,你负责调查张阿福在嘉禾县的活动,她到底在哪儿做工,认识什么人,十天前她到底做了什么,去了哪儿,我都要知道!”我将画像甩给楚依依。 楚依依一把接住,扔掉瓜子:“收到!” 楚依依当即就走,雷厉风行。 现在我们也明白楚依依嗑瓜子不是因为不尊重案子和死者,而是过于紧张。 我看向丁叔:“丁叔,你派两个人乔装一下,去香桐县调查张阿福的情况。” 丁叔愣了一下:“我派人?” 我也愣愣看他:“你手下不是有人吗?那两个抬尸的?” 丁叔回过神,恍然:“哦,啊……好,我知道了。” 我继续交代任务:“茶刀和拆信刀属于君子文玩,常人不会有,丁叔你去相关的店铺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明白。”丁叔也起身就走。 我将拆信刀轻轻放回苏慕白面前:“谢谢你,苏先生。” 苏慕白依然低着头,匆匆将自己的小刀放回文具包内。 我正准备转身走回,却听后面传来蚊蝇般的声音:“茶刀一般作为雅贿……” 我顿住脚步,林岚都惊了,那神情像是看见一个死人突然说话了。 我扭头看,苏慕白又匆匆低下头,在记录册子上描绘林岚画的尸体。 知道他不自在,我就转回头自然走回,看秦昭:“茶刀是雅贿?” 秦昭想了想:“有这种情况,因为茶叶属于雅贿,好的茶叶一两茶一两金,茶刀也会随茶饼一起送出,茶刀做工会非常精美,金银玉骨皆有,甚至有些还镶嵌宝石,价值不菲。” 我双手还胸,谁说男人不爱花哨的? 爱美是本性,文玩也同样玩得花。 好的砚台同样精雕细琢,能雕出一个须弥来。 所以,苏慕白又帮我们缩小了凶手的范围。 说明凶手,还不是普通身份的文人。 嘉禾县,香桐县富庶,但财富往往高度集中在权贵手中。 所以真正的富人,在两县也就那么几个。 既然有身份,有地位,他就不会轻易逃离。 “这两个刀痕也相符。”林岚的话音拉回我的深思。 只见她和秦昭正站在秦昭画的树前。 秦昭拿着那把腐坏的匕首正在比对:“所以可以证明这两处刀痕与死者都有关系……” 林岚认真地点了点头。 秦昭看着两种刀痕再次陷入深思。 确定现场树上的两种刀痕与死者身上的刀伤相符。 但依然无法确定现场到底是两个凶手,还是一个。 如果是两个,是一同作案,还是先后作案? 这案子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林岚走到我写的关系图前,也开始看肚兜遗失那一条。 我走到她身边,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岚平静地看着墙:“你知道恋尸者吗?” 我拧眉:“恩。” 秦昭听见我们的讨论也走了过来,站到我身旁,轻轻问:“恋尸者是什么?” “是喜爱尸体,会对尸体做出亲密举动。”林岚平静地说着。 秦昭已经露出惊悚的神色。 显然他真的是听的故事多,看的现实还少。 “我和爹爹一直住在义庄,我们遇到过的很多事,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林岚的目光又平静如同看死尸,“还有一种人,喜欢偷死尸的衣服。” 忽然间,我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感觉林岚说的,更接近真相。 “死者身上的血衣能给他们带来奇怪的兴奋感。”林岚平静地看向那件消失的肚兜,“所以,我的猜测是,张阿福肚兜上残留大量血迹,凶手带走是为了回味。” 我立刻说:“如果是这样,凶手就不会清洗这件肚兜!” “是。” 我摸了摸下巴:“看来我们需要养条狗了。” “如果凶手因为杀张阿福而获得了特殊的兴奋,还留着她的肚兜回味,他会不会继续作案?”秦昭看向我们。 我担心地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这个凶手有可能会变成连环杀人魔,十天过去,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杀了第二个,或是准备动手。林岚,另一副骸骨呢?” 林岚却微微蹙眉:“另一副骸骨年代过于久远,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副骸骨属于一个女性,应该与本案无关,想要确定她到底死于哪年,以及她的年龄,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谁?” 林岚眉拧得更紧,轻叹一声,忽然变得无力:“我爹。” 一时间,我和秦昭都变得无言。 因为我们都知道林岚和林工最近几乎处于“决裂”状态。 林岚深吸一口气,看向我:“我会让我爹来复验的,毕竟他是我爹。” 我点点头,看秦昭:“我们要不就去找国舅爷?” 秦昭看我一会儿,忽然变得乖巧:“好啊。” 安顿好张家姐弟俩住在县衙里,我和秦昭拿着林岚包裹好的极为珍贵的证物前往国舅府。 这片小小的茶叶太珍贵,太运气了。 它在极低的概率中被保存了下来。 这里面,蝇蛆的贡献无疑是最大的。 它们密集地聚集在那里,分泌的液体与排泄物有杀菌的成分,所以对片茶叶形成了特殊的保护。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西斜。 国舅府门口的李管家看见我们就立刻迎了上来,对秦昭格外恭敬,这是松鹤颜告诉他秦昭的身份了。 “秦公子,狄大人,您二位怎么来了?”李管家看着我们还有点心虚后怕。 像是怕这案子又跟他们牵连上。 毕竟谁也不想跟凶案扯上关系,晦气。 但这场巨大的晦气松鹤颜避不开,因为那是他家的茶山。 “我们来找松国舅问些事。”秦昭沉着脸。 李管家一听,赶紧领我们进入国舅府豪宅。 整座国舅府靠山临水,府内更是连廊水桥不断。 李管家一边领着我们参观,还一边介绍。 国舅府是在原来茶庄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也因为他们家小姐成了宠妃,而被赐【国舅府】。 在一间水榭内,我们看见了焚香听琴的松鹤颜。 这一看,就是有人先行通知松鹤颜,亭内的一切也是为我们准备。 有茶,有香,有美人抚琴。 茶山尸案(10):物证有一片茶叶 松鹤颜已经换了身衣裳,显然今天的事让他觉得晦气,回家就洗澡。 他笑着迎了上来,一脸商人的精明与热情。 他作为一个小国舅爷,能不嚣张,确实拉分。 就连人家知府小妾,都跋扈成那样。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份谦逊在没有秦昭后,对他人是否也会如此。 “秦公子,狄大人,快请进。”松鹤颜一边招呼我们进入,一边命令管家,“快给二位贵客上我们茶庄最好的茶!” “是,庄主!”李管家赶紧下去吩咐。 我们在水榭落座,松鹤颜就让美人抚琴。 琴声悠悠,熏香袅袅,文人雅趣,风月无边。 会玩。 小丫鬟端着茶具进来给我和秦昭倒上茶。 上好的白瓷茶具,衬得里面的茶水越发清绿秀雅。 茶香沁人心脾,一根根茶叶如同银针倒垂。 “秦兄,请尝尝。” 只是倒个茶的功夫,松鹤颜已经对秦昭的称呼从秦公子变成了秦兄。 秦昭依然冷淡:“松国舅,我们此来有正事。” 秦昭目光冷沉,擅长察言观色的商人松鹤颜立刻明白秦昭的意思。 他给管家一个眼色,管家立刻清退了所有人。 松鹤颜微笑看秦昭:“秦兄,还请不要再叫我国舅爷,这国舅爷的身份,在下真是不适应啊。” 秦昭看看松鹤颜,并未多言,他看向我,我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感叹:“好茶。” 秦昭看着我,却是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喜欢就买点回去。” “买不起。”我继续端着茶杯,“所以趁机多喝几口。” 松鹤颜也一直在观察我们,他立刻说:“狄姑娘若是喜欢……” “叫大人。”秦昭扭头就沉脸。 松鹤颜忍不住笑了,他俊朗清爽的容貌因为两个梨涡多了一分江南男子的秀雅。 他的笑容像是在迁就秦昭。 “是是是,大人若是喜欢,此罐拿去。”松鹤颜将一个精致的银制的茶叶罐推到我的面前。 我看看茶叶罐,随口问:“有茶刀吗?” 松鹤颜看看我,眼中是商人的精明与狡黠。 显然,他觉得我是在开口跟他要。 “当然有。”松鹤颜取出了一把茶刀,又递到我面前。 国舅爷出手的茶刀,果然精美奢华,如秦昭所说,象牙骨所制,上面镶嵌了漂亮的红宝石。 秦昭先手接过,拔开看了看,对我点点头。 我也拿过闻了闻,带着茶香。 我拿着刀把倒了倒,倒出了一点茶屑。 我随即取出林岚包好的证据,小心打开,放到松鹤颜面前:“松庄主,你能认出这是什么茶吗?” 松鹤颜目露疑惑,伸手要取,秦昭立刻拦住:“不能碰!” 松鹤颜真的迷惑了,他低下头细细辨认,闻了闻。 林岚很厉害,这一小片茶叶她也细致地清洗了一下,我无法想象其中过程的繁琐。 “这是我们茶庄的茶叶。”松鹤颜忽然说。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看松鹤颜:“你确定?” 松鹤颜点点头,退回原位,指向我的茶杯:“就是大人您现在喝的这个。” 我看落茶杯,放好证物,从茶水中捞出了一小片茶叶细细看。 因为林岚从尸体上取下的茶叶也是湿的。 这么一看,确实无论形状还是气味都很像。 “这是我们松家茶庄世代种的青龙茶,茶叶这个行当,相对垄断,大家的茶种都不会外传,所以青龙茶,只有我家才有。”松鹤颜笑得自豪而得意。 古代很讲究世传,讲究独门。 所以松鹤颜说茶种不外传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这青龙茶只有青龙山的土壤和青龙山上的溪水,才能种出来。”松鹤颜又格外强调他们家的茶,外面种不出。 他说的也是符合科学道理的。 土壤的酸碱性,和溪水中包含的矿物质,都有可能改变茶种。 松鹤颜笑呵呵看着我们:“二位为何要问这茶叶?” “这个不是你能问的。”秦昭直接冷脸。 从松鹤颜对他讨好开始,他就一直给松鹤颜脸色看。 松鹤颜也是毫不在意,反是看向我:“狄大人,这该不会与案子有关吧。” 我看向他:“如果你还想好好吃晚饭,就不要再多问了。” 顿时,松鹤颜笑容凝滞了。 他的家姐是六年前入宫的,所以,他六年前就是个纯商人。 他的这些言行举止,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也能看出他是一个智商和情商双高的商人。 我平静地看着他:“松庄主,你的确暂时没有嫌疑,但不代表你庄里的人没有嫌疑,所以之后,可能很多事还需要你的配合。” “好,好!没问题!我一定配合到底!”松鹤颜脸色发白地连连点头。 他多半已经猜到我们这片茶叶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向秦昭,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时候,我想不到的,他能想到。 他想不到的,我能补充。 秦昭看着杯中茶沉思了一下,抬眸:“松庄主,嘉禾县和香桐县有多少人来买你的茶?” 松鹤颜顿了顿,先拿起茶喝了一口,像是暖暖身子,再清清思路。 他平静了下来,脸上也不再有刚才的笑容。 不再笑的他,倒是看上去多了几分真诚。 他认真想了想,看向我们:“自从家姐被封为丽妃后,我们松家茶庄也受到了皇上洪恩的润泽,特等青龙茶成了贡茶,不可再卖,甲等送入上京只供一品以上的达官显贵,乙等只在上京茶庄专卖,丙等和末等,留在这里自卖,丙等和末等也是最多的。” “那我给你看的这片茶叶呢?”我追问。 松鹤颜脸色又白了一下,细细回忆:“这片是乙等。” “乙等你不是只卖上京?” 松鹤颜看了看秦昭,才再次开口:“我们茶山毕竟是在嘉禾县,搬不走,所以周围的官员会来买些乙等自用或是……送给他们的上级。” 松鹤颜声音开始压低,已经在明示我们周围的官员会来买他的茶进行行贿。 因为他们的茶,是皇上喝的,尽管是乙等,也让人喝着像是喝到了皇上的一点口水。 茶山尸案(11)杀人动机不知道 “茶山虽然广阔,但天气,雨水,虫害,往往都会影响收成,每年的特等贡茶,半斤都不到,所以整座茶山,就算丙等和末等,还都被人早早预定了的。”松鹤颜认真起来,开始滔滔不绝,“丙等通常是县官们自己喝的,末等茶往往送去酒楼做菜泡茶。” “所以以前是你去贿赂县官,而现在,是县官反而来贿赂你,买你的茶?”我问得直接。 松鹤颜面色尴尬,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秦昭,玉面开始发红,握拳轻咳:“咳。我们的茶好,他们自然会来买……”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知道他默认,我也没有追问到底。 因为以茶为礼这件事,很难定性为贿赂。 “所以这乙等的茶,基本可以确定是县官或是他身周的人?”我觉得这条线索非常重要。 “是。” “他们会不会从你这儿顺手买了茶刀?” “会,我们家的茶刀都是定制的,送礼……咳,很合适……”松鹤颜的脸更红了,他想了想,“二位稍等,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们茶庄特制的礼盒。” 说罢,他起身走出水榭,对天还长舒一口气,像是这里的气氛快让他窒息。 在他匆匆“逃跑”后,我拿起松鹤颜要送我的茶刀,好奇看向秦昭:“这把多少钱?” “你买不起的。”秦昭抿着唇,乖巧地看着我,从我手中取过茶刀,“这茶刀是象牙做的,象牙极其珍贵,他这是在讨好你……”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不开心地翘起了嘴。 我忍不住笑:“你傻啊,他是在明显讨好你!” “啊?”他眼神紧绷了一下,低下头嘟囔,“我又不喜欢男的。” “噗嗤。” 他的嘴角也开始偷偷扬起,明显在偷笑。 我再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确实好茶。 水榭外,松鹤颜又匆匆跑回,手里是一个精致的礼盒。 他气喘吁吁地将礼盒放到我们面前。 这礼盒非常高端。 木质的黑漆礼盒,中央一处烫金,烫金是松家山庄的logo。 我们打开礼盒,左侧,是放茶饼的地方,茶饼上写有乙等两个字。 右侧有一个银制的茶叶罐,就是松鹤颜给我的这个。 然后下方,就是一把精美的檀木制的茶刀。 松鹤颜果然很会做生意。 松鹤颜指着礼盒补充:“越好的茶,配的茶罐和茶刀材质也会越好,甲等的是玉制的茶罐与茶刀。” 我将礼盒盖好。 松鹤颜又将礼盒推给我:“这个礼盒就送给大人了,当作见面礼。” 我推向秦昭:“他送你的。” 松鹤颜努力保持他尴尬的笑,那僵硬的笑容让他俊美的容貌都不美了。 秦昭倒是一脸乖巧,推开:“不要,出去被人看见以为我们收受贿赂。” 我笑了,随手将那把象骨茶刀还给松鹤颜:“这个也太贵重了,谢谢你的好意。” 松鹤颜拿回茶刀,看着送不去的礼盒笑得脸红僵硬。 对他而言,秦昭愿意收下他的礼,才能让他安心。 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办事?”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 我眼一眯:“那就是想认识我们的仵作吧。” 松鹤颜的大眼睛一睁,脸更红了。 这次,他的神情倒是很自然。 我冷冷看他:“林仵作常年与死尸为伴,如果你只把她当普通女人来看,贪恋她的姿容,我劝你还是现在就死了这条心吧。” 松鹤颜呆坐在原位上。 自家姐妹,我肯定不会让什么纨绔公子靠近。 “今天就到这里,还是多谢松庄主的配合,刚才我们所问的事,还请松庄主保密。”我说。 松鹤颜还呆坐在位置上,像是突然失恋,怅然失神。 秦昭倒是打开了礼盒,取出了那把檀木茶刀:“这把茶刀借用一下。” 松鹤颜看着他呆呆点头。 我和秦昭走出国舅府,两袖空空果然轻松。 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即使我没做错任何事,只要看着像,他们都能借题发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连皇上,也记着“仇”呢。 我相信他会很高兴罢免我这个官,抹去我这个他因为口误而出现的错误。 我和秦昭没有回衙门,而是又去了松家的茶山。 夕阳渐渐落下,早上的茶山现在金灿灿的。 这条路,是回香桐县的一条近路。 虽然是小道,但也常有两县人来往。 “这条路上,人还挺多的。”我和秦昭一路过来,时不时会有人经过。 偶尔,还会有马车和牛车。 所以,张阿福选择这条路不仅仅是因为近,还有她可能也觉得更安全一些。 秦昭的脸上也带着迷惑:“为什么凶手会选在这里?” 凶手的杀人动机我和秦昭也还没有找到。 到了茶山下,人少了些,似乎凶手也不是没有机会。 毕竟旁边就是松家的茶山,小老百姓不敢乱闯。 小道的右侧是茶山的后山,左侧是一片竹林。 我和秦昭站在小道上,看两边。 秦昭盯着阴森的竹林看:“如果我是凶手,会选择竹林,那里更隐蔽。” 我看向茶山:“因为张阿福往山上跑了。” “所以凶手追了。” 秦昭的目光从竹林移向茶山。 这座茶山的后山是坡道,比较平坦。 “茶山是松家的,前面有人看守,张阿福会不会是想跑过茶山呼救?” 在秦昭的话音中,宛如张阿福慌张害怕的跑过我们面前,她的身后,紧追着凶狠的凶手。 张阿福跑上了茶山,因为坡道平坦,这座茶山又不高,可以轻松翻越,只要跑过山头,就能遇到茶山巡逻的人。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能跑到…… “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划树?”秦昭停在了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 我看向他身前的那棵树,正是他发现的那棵被刻满划痕的树。 秦昭拿出了从松鹤颜那里拿来的檀木茶刀,在树上的刻痕比对了一下,眼中是笃定的眼神:“没错,就是茶刀。” 我看着那些划痕,开始推断:“凶手会不会是在等张阿福?他知道张阿福是往这条路回来的。” 秦昭想了想,往下看,站在这个位置确实能看到下面路上的行人。 茶山尸案(12):第一次推演 秦昭看向我:“要不……试试?”他看着我,眨巴眼睛。 我看他一眼,转身就跑下山,站在小道上,抬头,倒是反而看不到秦昭的身影。 “我来追你了!”他在上面猛地喊了一声。 我愣了一下,拔腿向前就跑。 人的本能就是后面有人追,就会往前跑。 我跑了一段,就觉得不对劲,因为秦昭是从山上追下来的,我不可能再往山上跑。 秦昭也跑了下来,在我面前撑着膝盖摇头:“不对不对,这样追,你只会往竹林跑,就算我不喊,我从上面追下来的,你看见我也一样不会往山上跑。” 所以,张阿福不是被这个人追。 我坐到小道旁的一个大石墩上,天色已暗,倒是人烟稀少起来,很久没看到有人经过。 秦昭也在我身旁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看对面越来越幽暗的竹林:“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张阿福在这条道上被人追,她跑上茶山,一是张阿福从竹林里被人追出来,跑上茶山。” “那这个茶刀人到底怎么回事呢?他不可能追一会儿张阿福,然后跑去划一会儿树。” “所以还是有两个凶手?” “我们先假设有两个人,给他们弄个代号吧,匕首和茶刀?”我看秦昭。 秦昭愣了一下,忍不住笑,眼神乖巧:“挺好的。” 我指向前面的竹林:“先假设是匕首追张阿福。” “好。” 我们又进入竹林,幽暗的竹林怎么看都更像是凶案现场。 秦昭还是追在我身后,我跑出,发现外面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条路上再无人影。 忽然间,有那味儿了。 秦昭追到我身后,用木棍“噗”捅在我后腰上:“你死了。” 我一个白眼,转身看他,你玩儿呢。 他在我严厉的眼神中抿了抿唇,目光看向旁边。 我指向周围:“看,忽然没人了。” 秦昭的目光立刻不再游移,认真看向四周,他目露深思:“张阿囡说,他们家姐通常在日落前回家,会不会十天前,张阿福耽搁了?” 秦昭看向我,我看向天:“十天前下过一场很大的雨,傍晚才停,会不会就是因此耽搁了,所以张阿福返程的时间推迟。” “有这个可能。”秦昭看着手中的木棍,“匕首可能尾随张阿福欲图谋不轨,张阿福警觉开始奔跑,匕首就追,茶刀的刀伤都在张阿福的正面,匕首的刀伤在张阿福的后面,而且,还是只捅了一刀,如果两个凶手认识,一个埋伏在山上,一个追张阿福……” 我们又一起看向面前昏暗的小道。 张阿福慌张警觉起来,发现了匕首尾随身后开始加快脚步,匕首开始紧追,张阿福慌了,开始往山上跑。 这时之前埋伏在山上的凶手开始跑出和匕首一起追。 两人扑倒了张阿福,一个开始凶残地折磨张阿福…… “不合理,如果茶刀先折磨张阿福,匕首在旁边看,匕首会站很久,才能在最后插张阿福后腰,有这个必要吗?”秦昭提出了疑点。 一切推倒重推:“所以是匕首先捅了张阿福,让其失去行动能力,茶刀再上前折磨。” 秦昭深思片刻,再次摇头:“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如果是两个人预谋,茶刀会带走自己的凶器,为什么匕首没有?现场的痕迹表明当时匕首很慌乱,倒反而这个茶刀……”秦昭看向山上,“还有时间在那里划树……” 我们两个纷纷陷入沉思,整条漆黑的小道就变得鸦雀无声,甚至没有动物的声音。 后方山林黑暗,前方竹林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淡淡的月光,勉强照亮我们面前这条小道。 “我们缺一个人。”我说。 秦昭点头:“天黑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好。”我和他一起起身。 我和秦昭都似乎进入了一条漆黑的胡同,感觉前面有路,却撞上了墙。 我们正准备往回,却见小道上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的车灯写着“松”。 驾马车的正是松鹤颜。 他看见我们,立刻停下下车。 他先对秦昭一礼,恢复了微笑:“二位,家丁说看见你们来茶山许久却不见出来,我见天已黑,所以不放心来看看。” 秦昭面无表情看他一会儿,开口:“松庄主心挺细啊。” 松鹤颜微微一笑,看我一眼:“狄大人也在,还是个女子,这月黑风高的,这条道上并不安全。” 秦昭看他一会儿,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山上带。 松鹤颜懵了,还有点慌。 秦昭越走越快,松鹤颜被他拉拽地跌跌撞撞。 “小,小侯爷!你这是要把我往哪儿带啊!”松鹤颜真的怕了,吓到叫出了“小侯爷”。 今天从茶山挖出了尸体,松鹤颜当然对这里发憷,这是常人对凶案地点的害怕,也是在怕“鬼”。 秦昭将他拉到那棵满是划痕的树上,然后拿出那把茶刀:“你留在这里划树。” “啊?”松鹤颜完全发蒙。 秦昭拿着茶刀做演示,是隔着空气顺着那些划痕划,并非真的划树,那样,不就破坏了证据。 然后,他指着那些刻痕:“你要认真划树,记下自己划了多久,划了几条,和这些划痕的数量一不一致,直到看到我和狄大人跑上山你才能停下,然后你就追着我们。” “啊?我,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松鹤颜脸都白了。 就算松鹤颜不是国舅爷,那也是堂堂少庄主啊。 看着他比山村女子还要白嫩的肌肤,就知道家里有多宝贝他。 小少爷怕黑也是人之常情。 秦昭没有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就和我下山。 我们先从小道开始跑。 我往前“慌张”地跑,天黑根本看不清山路,踩断了荆棘。 所以,那天张阿福也是随机乱跑,是因为被身后的凶手追。 我和秦昭是为了案件重演才重复这条路。 如果是真的遇险,我也会慌不择路。 跑到匕首留下插痕的树,秦昭拿着短棍从上往下插。 他假装“匕首”深深插入树枝,一时无法拔出。 我借机继续往前跑。 但没跑多久,身后秦昭又追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一棍子捅在了后腰上! 茶山尸案(13)凶手也是目击者 我往前扑倒,就倒在埋尸处不远处。 我翻身,秦昭站在我脚后手拿树棍俯看我,月光之下,他宛如与凶手重叠,眼中是慌张的目光。 他入戏了! 他回过神,眼神从凶狠渐渐回归乖巧,赶紧朝我伸出手。 我抓住他手,他将我拉起,开始看着手中的木棍发愣。 就在这时,松鹤颜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一看就是大少爷平日缺乏锻炼。 秦昭立刻迎向他:“你划了多少?” 松鹤颜连连摇头:“没划几条,五条以内,看见你们就追,根本不够树上的数量。” 说明茶刀不是看到匕首上山就追上来的,他应该还会再过一会儿。 可是,看到同伙追张阿福却不跟,为什么? 所以…… “他们不认识!”秦昭和我异口同声。 我们在森然的月光中对视,他的眼神在月光里不停闪烁。 他举起手中的木棍:“匕首是因为慌张才留下凶器的,所以刚才我应该是把你捅杀后,第一时刻就逃离了现场,不会在这里,等茶刀的出现!” 我也连连点头:“没错,茶刀才是后来的那个,张阿福还没有死透,可能还翻了身……”我看向地面。 张阿福艰难翻身,还想起来求救。 茶刀忽然出现,将她扑倒,开始实施侵犯与折磨,也让她后腰的匕首插得更深。 “你,你们在说什么?我,我们能不能下去?”松鹤颜颤抖地拿着他的小茶刀脸色发白。 秦昭立刻扣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再陪我们来一遍!” “啊!” “这次,是你看到我下山,你再跑上山,知道了吗?” 松鹤颜的脸上,清晰地出现了鸡皮疙瘩,月光照亮了他每一根竖起的汗毛。 感觉他像是快要哭了。 “等案子查清了,算你一功,到时候我们所有人一起吃个饭。”我用力拍上松鹤颜的手臂。 松鹤颜愣了一下,忽然站直了身体,握紧了茶刀,扭头就走。 没想到林岚不在也能帮到我们,赐予了这个怂包少庄主勇气与力量。 我和秦昭再次从下面开始。 秦昭一刀捅入我的后腰,丢了木棍就“慌慌张张”往山下跑。 我摸着后腰努力往前爬,听到跑步声翻身,努力撑起身体,正看见松鹤颜拿着小茶刀也哆哆嗦嗦一个人跑来。 他看见我哆哆嗦嗦呆立原地,开始跟我大眼瞪小眼,满头的冷汗。 秦昭追了上来,一拍松鹤颜,松鹤颜当即吓到尖叫:“啊——啊——” 像是他才是被凶手追的那个。 这个夜晚,让这位少庄主受惊不少。 秦昭喘着气,问他:“怎么样?划痕?” 松鹤颜惶惶然点头:“多,多了。” “多了?”秦昭和我又惊讶了。 松鹤颜因为我们都在,好了许久,缓了缓:“因为是我先在的,所以我没看到你们就开始划了,一直划到看到小侯爷下山,整整多了十二条呢。” 我和秦昭各自开始细算。 如果松鹤颜看见我们追,划痕比原来少,说明茶刀在树边的时间变短。 如果松鹤颜等到秦昭下山停止,划痕又比原来多,说明茶刀在树边的时间变长。 也就是,有两种可能。 茶刀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聊的男人,在山上划了很久的树。 然后,他看到有人追张阿福上山,他可能也一时不敢靠近,等匕首下山后,他才上山找张阿福。 另一种可能,就是并不是先在山上,而是后来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点。 就是:茶刀不仅是凶手,还是一个,目击者! 我和秦昭都吃惊地看向彼此,茶刀居然是目击证人! 第一种可能无须再验证,第二种推测还需要验证一下。 “所以,茶刀有可能是后来者。”我看向秦昭。 秦昭又看向了松鹤颜。 松鹤颜的头发丝都因为跑了几次而凌乱。 他面露痛苦,还是一咬牙,一跺脚:“说吧,现在又要我干什么!”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最后一次案件推演,开始。 这天,下了一场大雨,张阿福被困在了半路上。 雨停时,已经是日落西山,天已发黑。 张阿福走在湿滑的路上,警戒又小心。 张阿福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茶刀偷偷地一直跟着。 走到茶山下,匕首忽然冲出,张阿福惊慌地往山上跑。 茶刀也尾随在了身后,他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开始在一棵树上用力地划刻。 不久之后,他看到匕首慌慌张张下了山,但却不见张阿福,他好奇地跑上山,看到了挣扎起来的张阿福。 那一刻,他心中的魔鬼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们一起看着粗喘的松鹤颜:“怎么样?” “差,差不多了……”松鹤颜长舒一口气,宛如这个让他惊心动魄的晚上,终于结束。 我看向秦昭,秦昭也看向我,淡粉色的唇微微扬起。 坐在马车里,我和秦昭开始复盘。 “所以茶刀才是那个有可能一直尾随张阿福的人。”我说。 秦昭拿出随身的小本子也开始细细记录:“茶刀有可能认识张阿福,这条路是回香桐县的。” “这样茶刀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认识张阿福的人,文人,有钱有身份的文人,买过,或是接触过松家乙等青龙茶的人。” 这年头,读书的人少,可以很快锁定。 “乙等青龙茶非常昂贵,买的人并不会太多。” “有可能是县衙的人,县官,县丞,师爷,主簿,各房管事都是文人,也爱喝茶。” “可是以县令的收入来说,他买不起。” “贪污受贿的就可以。”我对他一挑眉。 秦昭一怔,忽然叹气:“贪官如蝇蛆,一处有,便会一地有,除之不尽,灭之不绝。” 就像朱大人,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镇长,居然能贪四个亿。 如果是我,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能捞出那么多油水来。 而且,这些钱,还不一定是朱大人一个人贪的。 有可能他往上孝敬了。 既然朱大人可以。 那么与嘉禾县同样富庶的香桐县,是否也能贪那么多钱? 松鹤颜也暗示过我们,周围的县官都从他这里买过这个茶饼礼盒。 所以,香桐县县衙有松家乙等青龙茶,定制的茶刀,是完全有可能的。 茶山尸案(14):县里人员流动大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喧闹,我探出车窗,整个嘉禾县已经红灯连绵,花楼映小河。 秦昭也在我身旁微微探出头,微风之中,拂来他身上那淡雅的檀香。 他深黑如墨的眼中映入那如同星光的盏盏红灯,神情放松下来的他,就像个乖巧大男孩,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新奇地研究着整个世界,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中扑朔迷离。 嘉禾县的繁华甚至胜过一些州府。 一条条小河自青龙河而来,又在县内汇聚成巨大的东湖。 小河边花楼酒楼,东湖上画舫游船。 处处都是笙歌燕舞,处处是摇曳的香帕。 看着眼前这连绵不绝的美丽小姐姐,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们的衣服,谁洗的? “你在看什么?”脸边传来秦昭轻轻的声音。 我转脸,他的脸就在我面前,他双手握拳垫在自己下巴下,靠在车窗窗框上,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我:“你……也喜欢看美人?” 他的眼中带着奇怪与探究,似是在研究我为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居然也会看小姐姐看得目不转睛。 “你不喜欢吗?”我反问他。 他看我一眼,转回脸继续靠在自己的下巴上,目光下垂:“不喜欢,都差不多。我对女人的样貌……分不太清,反而你长得黑,我好辨认。” 这小子今天是想找死吧! 我直接举起拳头,轻轻敲在他的发冠上。 他咧开嘴,垂眸笑。 我气郁看他:“我是在想一件事,我一直认为张阿福是给有钱人家洗衣服,现在我看到我们嘉禾县全是青楼,那这些姑娘们的衣服,谁洗的?” 他一下子收起笑容,收回身体坐直认真注视我。 我再次看向窗外:“我对青楼不太了解,但她们既然要服侍男人,我是从男人的角度去想,姑娘们的小手,一定是越细嫩,越好摸吧。” 我看秦昭。 秦昭僵硬了,抬起手,僵硬地指指车厢外:“松鹤颜应该会常去。” “你呢?”我问。 他连连摇头:“我不去的,我爹都没去过。” 他居然还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努力强调他们家上梁很正! 这明显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我眯眸,看他。 他侧开了目光,眼神还是有点僵硬。 “咳。”我低下头忍不住笑,算了,放过他。 我摆正神色继续说:“所以,姑娘们需要养护自己的双手,不会自己洗衣服,那么这些衣服,就有人会帮她们洗。” “恩。”他乖巧点头。 “依依那边调查地快差不多了,等她回来,我们就知道张阿福到底是在给谁洗衣服。” “恩。” “好!”外面传来叫好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秦昭偷偷松口气,和我一起看这嘉禾县繁华的夜色。 一路上,都有这样的叫好声。 酒楼里,河边,都有戏台在表演。 来来往往的商客,水手,让嘉禾县的夜晚变得更加人多繁杂。 他们在嘉禾县往往只逗留一晚。 所以这片区域的人员流动变得很大。 这也给一些案子的侦破带来巨大的难度。 其实,我们也在担心凶手不是本地人,早坐船跑了。 马车停下,到了同福酒楼。 我和秦昭下了马车,一同入内。 松鹤颜也下车跟上,追着秦昭:“秦兄你住这儿?” 秦昭点点头,这次没有介意松鹤颜叫他秦兄。 本来要跟上来的店小二看见松鹤颜,立刻停下脚步,似是等候吩咐。 自从抓了同福酒楼老板娘后,同福酒楼就失去了主人。 不过,听说前两天已经有人接手,一切又开始照常。 此刻酒楼里已经高朋满座,靠近戏台的酒桌已经坐满。 我和秦昭找到靠街的一张方桌,松鹤颜一起。 秦昭坐下来后解释:“县衙里住的都是女孩儿,我住在里面不太方便。” 其实县丞住在县衙里很正常。 嘉禾县县衙里,还有县丞专门的院子。 但他是个君子,他是在为我们几个女孩儿的清誉考虑。 松鹤颜笑了:“你可以住我那儿啊!” 秦昭淡淡一笑:“这里离县衙方便,也近。” 松鹤颜点了点头,已经扬手示意,等候吩咐的店小二立刻忙碌起来。 “秦兄,以后这里的开支,你就不必给了,这店,我几天前买下了。”松鹤颜豪气地像个霸总。 秦昭这次没再客气,接受了松鹤颜的好意。 今晚的松鹤颜确实拉分不少。 很快,店小二给我们上了好酒好菜。 以后秦昭在这里的吃住,我们松少庄主全包。 松鹤颜见我们没有再排斥他,他也轻松了不少,笑容都自然了许多,不再带着商人的那种公式化微笑。 似乎他也开始明白,我们更看重真诚与真实。 正巧,我们看到林岚一脸心事重重地走过,我立刻招呼:“林岚!” 松鹤颜听见我呼喊,第一刻就看向外侧,目光闪烁了一下,竟是低下了头。 他紧张到一下子脸红。 林岚看向我,也一眼看到了松鹤颜。 我向她招手,她因为有外人在不想来,但似乎还是有事要跟我说,她还是来了。 秦昭识趣地把位置让给了林岚,这样林岚就不用坐在松鹤颜身边。 林岚坐下只看着我:“说话方便吗?要不还是回县衙说吧。”她要起身。 我拉住她:“你也没吃呢,一起吧。” 不是故意给松鹤颜机会,是知道林岚一定也还没吃,心疼。 松鹤颜此刻变得尤为老实,垂脸不多话。 我看出林岚为难的神情:“要是为难,就别去求你爹了。” 林岚摇摇头:“不行,这事只有我爹能做。” 秦昭看向松鹤颜:“松少庄主,林姑娘是我们府衙的仵作,很厉害。” 松鹤颜低着头只会点头:“知,知道。” 林岚淡淡垂眸:“县丞谬赞,我只是尽我所学,但还是……学艺不精,我又复验了一遍,找不出新的线索……” 林岚有点沮丧。 我给她倒上了一杯酒:“说什么呢,你知道你那片茶叶,立了多大的功吗。” 林岚有点诧异抬脸,眼中也为自己能为这个案子有所推进而有了一丝安心与喜色。 茶山尸案(15)熟人作案 我认真看她:“松少庄主已经辨认出那片茶叶的品种与品级,为我们缩小了不小的范围。” “不敢不敢。”松鹤颜忽然也拘谨起来,完全没了白天他面对我们时,商人的那份游刃有余,“也是我应该做的,家族茶山里……” 他变得一时难言,猛地灌了一杯酒给自己壮壮胆量,才再次开口:“挖出了尸体,我也难逃嫌疑,所以我会全力配合,现在我们松家茶庄身份也不同往日,我担心此事会影响到上京的姐姐。” 他越说愁容越深。 今晚他那么卖力,也是想让这个案子尽快水落石出。 毕竟尸体是他家茶山挖出的,势必会影响他松家的声誉,他们难逃嫌疑。 现在他们松家已经不是普通商人,而是有着皇亲国戚的头衔。 什么事到了皇上那儿,小事都容易化大。 他姐姐现在是宠妃,在后宫里的斗争,也是可想而知。 秦昭似是第一刻体会到了松鹤颜的处境,眼中竟是还多了一丝惺惺相惜起来。 他拿起酒壶,主动给松鹤颜倒上了酒,与松鹤颜对饮起来。 两个大男人的脸上,竟是都露出了相同的,心累的神情。 松鹤颜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大了起来,偷偷看林岚一眼,垂眸:“林姑娘,在下也长居嘉禾县,怎么从未见过林姑娘……” 林岚冰冷看他,淡淡开口:“我随家父原先是收尸的,国舅爷只有死的时候才会看见我。” 秦昭偷偷笑。 松鹤颜变得僵硬,林岚像是在讽刺他,像他这种身份高贵的少庄主,又怎会看见像她那样的小人物? 松鹤颜似是也感觉到了这点,又尴尬难堪起来,红头耳根。 我和秦昭相视一眼,今晚能感觉到松鹤颜这人还是不错的。 至于商人的那些精明市侩,也是商人自带的,不能算是优点,但也非缺点。 松鹤颜似是也想转移一下话题,拿出了那把茶刀:“对了,这把茶刀你们留着,对破案有利。” 秦昭接过,松鹤颜却是有点紧张地说了起来:“对于今晚的一切,在下也有一些想法,想说出来,还请各位不要见笑。” 我立刻说:“松少庄主请说。” 秦昭也开始认真看他。 松鹤颜始终低着脸,不敢看对面的林岚:“今晚我在那棵树前,想了很多,那个人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一直划树,而且还是用茶刀,这样的举动很奇怪,如果此人喜欢划树,可以用刻刀,这说明那天,他是临时起意,想划树,但身上只有茶刀……” 松鹤颜的话,像是废话,但却又莫名地在理。 人的举止,有时候同样也是很莫名其妙的。 “而且因为我在那棵树前时间很长,我也变得有些无聊,我就开始研究那些划痕,我发现划树的人很用力,要用茶刀划出那样的划痕一定很用力,他用力划,又划得很乱,没有刻出什么图案,这种情况,只有在人很生气,很愤怒的时候!” 松鹤颜也像是忽然带入,语气变重,带上了自己的怒气。 “就像我很生气喜欢摔东西一样!”他还强调了一下。 林岚忽然抬脸,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我:“我想起一些事,我和爹爹在收尸时,也遇到过毁尸的现象……” 松鹤颜听了林岚的叙述,脸一下子又白了,匆匆喝了两口酒暖身。 小国舅爷近距离感受到林岚非寻常女子,林岚给他贴脸拉满恐怖值。 “有一次,我们给一户人家小妾收尸,小妾的脸被划烂了,丫鬟说是大奶奶在小妾死后划的,因为小妾平日争宠。” 林岚这句话,等于侧面证实了我和秦昭对凶手认识张阿福的猜想。 所以,张阿福不是被虐尸,而是侵犯她的人对她有恨意。 一个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恨? 这份恨,让他非但侵犯了这个女人,还在她的身上继续泄愤。 这种畸形,病态又极端的恨,只能是,因爱生恨! 如果是因爱生恨,那么凶手,也必定是认识张阿福很久的人。 如此就能推断,凶手和张阿福是同乡,是香桐县人! 基本可以确定,茶刀,还在香桐县,不是我们嘉禾县流动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人。 忽然间,我心中开阔,胃口都好了起来。 秦昭看我大口吃饭,开始盯我:“你知道了?” 林岚也开始盯我。 我看他们各一眼:“等到依依他们回来,没准我们就能捉人了。” “这么快!”松鹤颜第一个高兴起来。 我淡然看他:“别高兴太早,最近你们茶庄的人你也留意一点。” 松鹤颜立刻又郁闷起来。 如果是茶庄里出了杀人犯,他的茶庄一样会受到影响。 正吃着,我看到一只狗子蹲在我们靠街的廊椅下。 它是一条普通的土狗,但却有着军犬的气势,坐如钟,目光如炬,一动不动,扬着头看着我们。 它没有摇尾乞怜,就那样直勾勾盯着我们。 宛如它是在考验我们的人性。 “这条狗看着很有灵性。”秦昭也注意到了这条狗。 林岚和松鹤颜也看向它。 它也镇定地看着我们,始终没有上前向我们乞讨。 我拿起碗,大家也开始在碗里放肉放菜,我从栏杆间递给它。 它也没有摇着尾巴上前,而是站起,伸头,用鼻子闻了闻我的手,再小心叼走了碗,转身小跑消失在人流之中。 这条流浪狗只是我们晚饭时的小插曲,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只有一条街,秦昭和松鹤颜还是一路送我们回来。 松鹤颜不好意思跟得紧,他走在秦昭身后侧。 林岚也不傻,到了县衙她就先匆匆走了进去。 秦昭喊我:“小芸。” “干嘛。”我转身。 他垂脸抿唇笑得鬼祟:“没什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抿抿唇,收起那偷感十足的笑,有点委屈地看我:“你能不能送送我,我有点怕。” 我呆立在衙门口,松鹤颜也一时发呆。 我指向来的地方:“你送我回来,现在又要我送你回去?你怕什么呀?” 他微微鼓脸:“最近凶案多,我怕有人……劫财又劫色。”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松鹤颜俊美的脸都有点扭曲。 茶山尸案(16)青楼的洗衣女 我呆滞看着秦昭,小侯爷,皇上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不,皇上不知道。 因为在皇上身边,秦昭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模样。 像极了天天加班的老实打工人,明知老板给的是饼,还要硬吃下去。 脑中有了画面,我莫名想笑。 秦昭忽然也“噗嗤”笑了出来,笑得格外明媚,黑眸都变得闪亮:“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说完,他笑呵呵地转身离开。 松鹤颜在旁边看着秦昭好久,忽然也扬唇一笑,脸上竟对秦昭有了一丝仰慕之情,也不知道他忽然对秦昭在崇拜什么。 我没有回房,而是去了林岚的尸房。 果然,那里灯亮着,林岚像是扎根在这里一样。 我推开门,这里是尸房边上的库房,放验尸报告和物证所用。 林岚正翻阅着什么。 我上前,拿掉她手里的档案,看她。 她目光冰冷且不悦:“张阿福等着我们帮她找到凶手,现在又是夏天,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另一副骸骨我连点头绪都没有,我!” “但你也要休息一下。”我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将她拉出了这个院子。 “狄芸!”她不想走。 我转身看她:“我知道你心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林工,他如果不理你,我跪,也把他跪来!” 林岚怔住了,我拉着她一起坐在我们房间门口的回廊。 回廊下小池映月,红鲤嬉戏。 “你现在是进牛角尖了。”我拉下林岚的身体,让她躺在我腿上放松下来,“我们都有,也都有无力的时候。” 她看着我,月光照入她的眼睛,清亮迷人。 她看我一会儿,在我的腿上翻身,背对我:“不,你没有,你和小侯爷都很聪明,好像没有我验尸,你们也一样能找到凶手……” “你怎么会那么想?这个世界,只有尸体才知道真相,在你的验尸报告之前,我和秦昭所做的全部推测都只是猜测,那些猜测有可能到最后,什么都不是……” 林岚一怔,转身再次平躺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我们的很多推断都有可能是白用功,只有你的验尸报告,才能去验证我们的推断,甚至是推翻我们之前所有的推断……” 我在林岚已经平静的目光中继续说着:“我和秦昭像是在一堆白米麻里找一颗白芝麻,而你,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筛子,好让我们直接将那颗芝麻被筛选出来。” 林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的手放落她的额头:“你现在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如果张阿福的身上真的找不出新的线索,还是让她入土安息吧,现在是夏天,我们很难保存她的尸体,她还帮我们找到了另一副骸骨,她已经尽力了。” 林岚的胸脯起伏了一下,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似是对张阿福的怜惜,对自己能力有限的无力。 在我眼中,林岚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在一个无法辨别dna,没有各种精密仪器,连保存尸体都困难的时代。 她居然能给我们提供那么多线索。 她,真的很强。 这个县衙里,每个人都在为张阿福的案子在努力。 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依依,四处打探的丁叔,去香桐县调查的捕快。 甚至,松鹤颜今晚也格外的卖力。 虽然我和秦昭推测的一切未必是真相。 但我有预感,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二天,我们是被一阵锣声叫醒的,像是县衙着火敲锣疏散一样。 “哐哐哐。” “狄芸姐!快起来!开会开会!” “林岚姐!快起来!开会开会!” 一大早,楚依依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用锣声把我们给敲醒。 我和林岚一脸没精打采地坐在重案室里,倒不是没睡醒,是脑子里的锣声还没消散。 不一会儿,秦昭也来了,也是那副样子。 依依不会到同福酒楼去把他敲醒的吧! 我看向秦昭:“依依到你门口敲锣去了?” “恩。”他有点郁闷,还有点委屈地看向我,像是让我管管自己的属下。 然后,就看见依依左手推着丁叔,右手拉着满身不自在的苏慕白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她把丁叔和苏慕白推进这个房间后,转身鬼鬼祟祟地关上门,激动地看着我们:“我找到张阿福工作的地方了!” 大家立刻来了精神。 苏慕白匆匆打开自己的文具包,开始准备记录。 楚依依也像昨天的我们一样,站到白墙前,拿起了炭笔,在张阿福的社会关系图那里学我画出了一条黑线:“原来张阿福是给我们嘉禾县最好最大的青楼绛楼洗衣服的洗衣女!”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继续看楚依依。 “青楼里的洗衣女?”丁叔有点讶异。 楚依依点点头:“是啊,绛楼里每天都有很多衣服要洗,而且报酬不错,所以张阿福在绛楼洗衣服。” 大家继续认真听楚依依这边的调查。 “我问过洗衣房的人了,他们说那天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张阿福早上来了之后就和往常一样洗衣服,傍晚的时候因为下了一场阵雨,张阿福等雨停了再离开,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张阿福。” 我立刻指向墙:“把时间写清楚。” 楚依依立刻把张阿福十天前的时间线写了出来。 “第二天张阿福没有来,他们说钱妈妈还生气了好久呢,说要扣张阿福的工钱,但后面张阿福一直没来,钱妈妈以为是张阿福跑别家青楼洗衣服去了,就没管了。” 我想了想,站起:“依依,你今天继续调查张阿福的行动轨迹,试试能不能把张阿福离开绛楼后做了什么查出来。” “明白!”楚依依瞪着虎眼又要风风火火离开。 我赶紧叫住:“还有!十天前码头那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匕首这边我们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 楚依依一竖大拇指:“了解!我去打听!” 说完,她要拉门。 我再次叫住:“你等等!我和秦昭想先跟你去一趟绛楼,然后你再去调查你的。” 楚依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赶紧坐回,又抓出一把瓜子,紧张地嗑了起来。 茶山尸案(17):收集口供 楚依依是个急性子,但办事效率奇高,而且人脉又广。 有了她,像是有了一整个情报科。 我看向丁叔:“丁叔,你那里有没有进展?” 丁叔想了想:“昨天已经问了一圈,他们都说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陌生人倒是有,因为嘉禾县往来商客比较多,在他们这里买刀具也很常见,所以我今天想去看看他们的账本,把十天前相关刀具的交易抄一下。” “不止十天前。”我补充,“我们是有两个凶手的,匕首反而才是最难找,最难确定的那个,他和张阿福是不是认识?他为什么要杀张阿福?还是他本想打劫,但发现有人尾随赶紧跑了,我们现在都无法确定,所以这把匕首,未必是案发当天买的。” 丁叔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匕首真的像是大海捞针,这把匕首,未必是在我们嘉禾县买的,有可能是匕首自带的。 但只要是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我们都要去努力尝试。 然后,我看向苏慕白:“苏先生,你会写戏本吗?” 苏慕白愣住了。 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他们奇怪我正说案子,怎么突然说到戏本上去了。 苏慕白缩着脖子,左顾而右盼:“你说的……是哪种戏本?” “唱戏的那种。” 苏慕白静了片刻:“我,我可以试试……” 大家又惊了。 苏慕白居然和我,对上话了! 我笑了:“苏先生,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你帮我把最近的几个案子写成戏本。” 大家齐齐疑惑地看向我。 我看向秦昭:“皇上无聊,想看戏。” 秦昭看着我一会儿,似是恍然。 没错,我要用另一种方法,告诉皇上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以折子的方式,不知会被上级哪个看不惯我的官给扣下。 然后好让他们的小报告先我一步送到皇上手上。 在未来得罪更大的官之前,我要让皇上对我的送去的好戏上瘾。 秦昭的唇角,也扬起一抹狡黠。 一听这戏是要给皇上看的,我不紧张,丁叔他们倒是紧张了。 “我也会被写进去吗?”楚依依紧张地问。 我笑着点头:“当然。” 楚依依当即嗑瓜子磕成了小松鼠。 丁叔也忍不住紧绷着脸跟楚依依要了一把瓜子。 我看向苏慕白:“苏先生,按事实来写,这戏是给皇上看的,辛苦你了。” 苏慕白攥紧了手中的毛笔,始终低着头。 我和秦昭的目光都落在他攥紧笔的手上,他变得格外的安静。 我看向秦昭,秦昭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正色看向众人:“张阿福的案子,就继续辛苦各位了!依依,带我们去绛楼。” “是!” 出门时,松鹤颜又来了。 他手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茶饼,没有任何礼盒包装,就像是随手拿了给朋友。 我们一见是他,赶紧拉上。 小国舅爷,嘉禾县谁人不识? 有他在,绛楼更好交道。 有时候青楼妈妈挺难缠的,一个个都是人精。 绛楼的位置非常,东湖边,港口不远处。 红楼高耸,异常亮眼。 只要经过我们嘉禾县水域,都能看到那座红楼。 红楼门前大道通畅,一旁就是东湖,还有自己的小码头,码头两侧停着两只精美画舫。 我看着一整片波光凌凌的东湖,忍不住说:“我们这嘉禾县快有府城的规模了吧。” “那是你还没去过河西府。”秦昭说,“这也是皇上喜欢下江南的原因。” “我们河西府可大了。”楚依依难掩语气中的骄傲,“就这样的东湖,得有好几个,不过青楼倒是真没你们嘉禾县多,狄芸姐,嘉禾县在这个州,可是相当有名的。” 我怎么感觉这个没什么可骄傲的呢? “大人,我们嘉禾县在河西府所有县里,是最有钱的。”松鹤颜也露出一分自豪,“我们嘉禾县是一个交通要道,五湖四海的商人都会往我们嘉禾县这边过,所以不止是青楼,各种生意上的往来,各种商铺,我们嘉禾县也很齐全。” 这么一说,我觉得朱大人贪的,应该远远不止那四个亿了。 他那个私家大别宅还封着呢。 可惜,我没权利提审朱大人,他已经被上面提走了。 上午来,绛楼大门关着。 楚依依带我们走后门,那里她熟,是佣人出入的门。 绛楼白日清冷,但佣人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别看是青楼的后门,居然也有龟公守着,像是怕生人进入偷客人东西。 两个龟公看见楚依依,立刻笑脸相迎:“哟,楚捕头,您又来了?” 楚依依也像是个老熟人一样:“是啊,我带我们家大人来了。” 两个龟公一愣,却是第一眼看到了松鹤颜,差点跪下:“哎哟哟哟,这不是国舅爷吗!您怎能屈尊走后门啊,快往大门走。” 两个龟公把绕了一圈走后门的我们,又要绕一圈回去。 我立刻说:“秦昭,你和松鹤颜去钱妈妈,这里我跟依依再了解一些情况。” “好。”秦昭和松鹤颜一起离开。 两个龟公见我们都是松鹤颜领来的,他们也不敢阻止。 但能看出,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还是露出了一丝忌讳的神情。 他们是青楼,做的是特殊的生意。 官府里来人,是招呼生意的,他们当然屈膝欢迎。 但如果是来查案,他们这行,是最忌讳的。 楚依依带着我进门,熟门熟路往前走。 “依依,你真厉害,那么快就混熟这里的人了。”我佩服地看楚依依。 楚依依对我挑挑眉,贼兮兮看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有这个,哪儿都方便。” 我惊了,大小姐自己出钱! “不行不行,用了多少,找我报销。”我立刻说。 楚依依一脸豪气:“没多少,本大小姐给得起,反正都是我爹的钱,我花着不心疼,哈哈哈。” 我忽然对楚依依一家好奇。 楚依依收起钱包,又拿出了零食:“狄芸姐,你真别在意,我爹可宝贝我了,如果我不花钱,他才愁呢,他会从河西府飞过来,就为看我过得好不好,所以,我得经常让家里送钱过来,好让他放心,不然烦死了。” 楚依依的爹简直宠女狂魔。 茶山尸案(18):死者有暗恋对象 “他那么宝贝你,还让你送镖?” “就因为宝贝我,才~让我送镖啊。” 楚依依的语气让我恍然。 押镖这个行当是不允许女人做的,因为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打不过男的。 但楚依依想押镖,正因为她爹宝贝她,拗不过她,宠着她,才允许她走镖。 我是觉得押镖太辛苦,那是我觉得。 我没有从依依的角度去代入,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孩儿押镖,是一种反抗。 依依是在向所有男镖师证明,女人,也是可以做镖师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男人能做,女人不能做的。 依依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儿。 我为能有依依这样的伙伴而荣幸。 眼前就是洗衣的院子。 只见里面有好几个四四方方的大水池子。 大娘们已经把衣服倒入池子。 一些池子里,是花花绿绿的女装。 另一些是男装。 所以,青楼洗的,不仅仅是姑娘们的衣服,还有客人们的。 就眼前这量,没一个团队,根本搞不定。 楚依依立刻招呼:“各位大姐,我又来了,我给你们带瓜子来了。” 说着,楚依依又从怀里取出一大包瓜子。 大姐们大娘们围了上来,但神情却已经变得为难。 “楚姑娘啊,昨天你走后我们就被妈妈骂了。” 楚依依疑惑:“啊?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是青楼啊,如果跟死人沾上关系,传出去会影响生意的。” “别说阿福,你知道咱们这楼里死过多少姑娘,那都是悄悄的……” 大家的话,越说越轻。 没想到才一天,大家就都不敢说了。 楚依依变得有些郁闷,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立刻把我拉到大家面前:“这位就是我们家大人狄芸姐,我们家大人都来了,你们家妈妈不敢骂你们。” “啊?哎哟!那只会骂得更厉害了!” “我们不敢说不敢说了。” 大姐大娘们纷纷摇头。 楚依依本来以为把我拉出来可以坐镇,结果没想到适得其反。 我想了想,说:“为难各位大姐了,张阿福和我们一样是个女人,还是个可怜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帮张阿福报仇!” 大家忽然变得安静,为难又陷入犹豫。 “大人,其实我们大家都挺喜欢你的,你可是我们大朝第一个女官,还是皇上钦定的,太给我们女人长脸了。” “是啊是啊,有了你,感觉我们做女人的腰板儿都直了!” 大姐们开始说了起来。 “嗨,大家别怕了,最多就是被妈妈骂一顿,扣点工钱呗,难道还有比帮阿福伸冤更重要?” 大姐大娘们纷纷点头,眼中也多了分不服气和痛惜。 “阿福已经是个挺可怜的孩子了,他们家父母早亡,弟妹全靠她一个人养……” 我立刻拿出小本子,开始记。 楚依依盯着我的本子看,瞪着虎眼像是在认真偷学。 “要不是家里困难,谁家黄花大闺女会来青楼洗衣服啊。” “啧,就是这么说啊,不然阿福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我们嘉禾县做工。” 我心中忽然明朗起来。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总是没有代入这个时代的一些三观。 所以我会觉得在青楼洗衣服没有什么不妥。 但其实,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事。 在这个时代,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是不会出入青楼的。 这也是张阿福每天起早贪黑跨县打工的原因。 因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在青楼洗衣服。 “谁能想到,那天之后,小姑娘说没就没了,大人啊,阿福到底怎么没的啊。” “别瞎问,现在不能随便问,等大人查出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她审。” 大家纷纷点头。 我开始问:“阿福来这里打工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小姑娘很勤快,长得又标志。” “每天都这样往返吗?”我继续问。 “是啊,咱们妈妈其实对阿福还是不错的,有时候还会把一些糕点让阿福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吃。” “阿福对她弟弟妹妹们极好,有好东西,都是省着给弟弟妹妹们用。” “对对对,而且阿福照顾他们很负责的,每次出来,都要交代几次,让弟弟妹妹把门锁好,除了她回来,谁都不能开门,就怕他们乱跑走丢,也怕有坏男人欺负她妹妹。” “哎哟~就是那种死老头子,啧啧啧,没钱嫖,就欺负小女孩儿,是真畜生啊。” “哎……阿福这一死,她弟弟妹妹怎么办呀,都没人给他们弄饭吃了,会不会饿死啊。” 大姐们心疼起来。 我看着大姐们,不用我多问,大家已经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在她们的话中,活生生的阿福已经浮现我的面前。 她漂亮,她开朗,她爱笑,她有责任感。 大家对阿福很熟悉。 阿福似乎平时也爱跟这些大姐们聊天。 那么,阿福是不是也会在平时和她们心事? 比如……追求者。 我立刻问:“你们知道阿福有情郎吗?” “情郎?阿福没有。” 她们显得很笃定。 “但阿福肯定有个心里喜欢的,而且还是香桐县的。” “对,那次我们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她脸都红了,说了一句自己配不上人家。” “我们不是问了吗,会不会写字,阿福还点头了呢,那肯定就是个斯文人家。” “哎,阿福这情况,确实很难嫁,她这种父母双亡的,人家会认为她克父克母,晦气。” “还要带着弟妹一起嫁,谁家高兴啊。” “没错,对方若是家境好,这门不当户不对的,阿福配不上的。” 大姐们又开始摇头叹息。 她们虽然没有套出阿福喜欢的到底是谁,但也套出了是一个斯文人的重要情报。 大姐们还是厉害的。 会不会就因为这个男人是一个斯文人。 所以阿福才把他在心里藏得好,护得深。 张阿福暗恋一个斯文人,对整个案子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先前的龟公又回来一个,看见我们就匆匆跑了过来,给大姐大娘们一统眼色。 大姐大娘们看见了,但装没看见。 那眼色,摆明了就是让她们闭嘴。 茶山尸案(19)错过报案时机 “大人,大人。”龟公陪着笑脸跑到我面前,“我们家妈妈有请。” 大姐们说,钱妈妈对阿福颇有照顾。 但为何在我们查案时,她却又要来干预? 是不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龟公带着我们穿廊过院,整座青楼好像比我们衙门还要大。 有一段路,一直靠着东湖,风景极为优美。 楚依依歪着头看我。 我整理好本子上记录的线索,在暗恋者上面画了个圈。 然后,我看向楚依依:“依依你到底在看什么?” 楚依依瞪着大大的虎目:“我觉得你和林岚姐都好厉害,总是那么冷静,知道要做什么。不像我,毛毛躁躁,急急忙忙的,你让我来查,我却不知道该问什么,我才知道捕快不只是打人屁股那么简单。” 我看她一会儿,认真说:“依依,你原来是镖师,又没学过怎么当捕快,你已经很厉害了,很快会有原来的捕快回衙门,你平时可以跟他们请教一下,我相信你会成为我们衙门最好的捕快!” “恩!”楚依依握住了虎拳,“我一定要做一个称职的捕头!” “所以……你一开始想做捕快,是因为……能打人屁股?”我看她。 楚依依眼神心虚了,赶紧看向一旁:“没想到这青楼还挺大啊……” 楚依依对我好奇,我也对她好奇。 她在这里做捕头,她爹真的知道吗? 龟公带我们进入一个靠水的房间。 房间一侧都是刻着雕花的门。 此刻那些门都大开着,外面是一排廊椅。 廊椅外,便是东湖。 从这里望出去,还能看到守护青龙河的青龙山。 风景优美雅致。 秦昭和松鹤颜就坐在屋内,屋内已经飘出了茶香。 一个妆并不浓,风韵犹存的妇人已经朝我迎来:“大人,快请坐请坐,您可是我们大朝第一位女大人啊~~” 秦昭忽然上前,隔开了这个风尘气的妇人,一脸寒气地将她逼退,像是不准她靠近我半分。 那妇人像是看出了什么,甩起香帕偷笑:“我怎就没想到呢~我们大人那么优秀,怎会没有护花使者~” 我抬脸看我的“护花使者”,小侯爷秦昭:“办正事儿了吗?” 秦昭一愣,有点小心虚地侧开脸。 “狄姑娘请放心。”松鹤颜也笑了起来,“我帮你看着呢,没姑娘来,就连钱妈妈,都不敢摸我们秦兄一下,咳咳。” 松鹤颜咳嗽起来,脸有点红。 “松庄主,你没事吧?”我看他的脸红有点不太正常。 他连连摆手,喝茶止咳。 我直接看向钱妈妈:“你就是钱妈妈吧。” “对,对,大人快请坐。”钱妈妈请我落座。 我直接拿出小本本:“张阿福是什么时候来你这儿洗衣服的?” “哎哟~大人先喝茶~”钱妈妈给我倒茶。 “快回答!”秦昭猛地一声厉喝,吓到了钱妈妈。 楚依依也立刻瞪起虎目:“我们家大人问你话呢!别搞这些,我们大人是女的,不吃你这一套!” 钱妈妈毕竟是青楼的妈妈,察言观色怎的了得。 她抿了抿唇,不再和我绕弯,开始面露难色。 “阿福……来我们这儿一年半了,她是偶然听到我们这儿招洗衣工,工钱又高来的,那时她才十六,我不想收的。” “为什么?”秦昭也坐了下来。 我们隔着一个小茶几,一起审钱妈妈。 钱妈妈叹口气:“我知道,像我这种人,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皮条客,但其实,我也有心,我也有过十六岁,所以看见十六岁的阿福来我们青楼找活,我会担心她回去被人指指点点,人言可畏,阿福只要进出青楼,不管做什么,被人看见了,都会当她在我们这里做什么不正经的事。” “咳咳咳,这我可得帮钱妈妈说两句,钱妈妈算是比较有良心的妈妈了,咳咳咳。”松鹤颜一边咳嗽,一边帮钱妈妈说话。 “松兄,你真的没事?”秦昭也关心起来。 松鹤颜摆摆手:“不用管我,你们问你们的。” 钱妈妈感谢地对松鹤颜一礼,脸上少了几分青楼妈妈的风尘气。 钱妈妈转回身,再次说了起来:“你们来查案,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们绛楼可不是普通的青楼窑子,我们只招待来往贵商和大人,如果被传出去我们绛楼死了人,就算不是死在我们绛楼,也会被有心人说是死在我们绛楼的,大人,你是不知我们同行之间的竞争啊。” “所以你们绛楼如果死了姑娘,都是偷偷处理的?” “你听谁说的!我们绛楼可从来没死过姑娘!”钱妈妈一甩香帕,急忙撇清。 明白了,就是死过。 我不再追问绛楼死了谁,因为我今天,主要是来查张阿福案子的。 “后来你怎么又同意张阿福在这里做洗衣女了呢?” 钱妈妈叹了口气:“也是看她真可怜,十六岁的女孩儿,能做什么呢,香桐县大户人家做丫鬟,得住在人家家里,阿福又拖着弟妹,大户人家不要的,阿福长的又标致,说实话,我还担心她被人家欺负了呢,这在人家家里做丫鬟,就算被主子睡了,你往哪儿说去。” 我拧眉,看秦昭。 秦昭也面露无奈,这还真是大朝男人的隐性权力。 “阿福说她是香桐县的,小心往来就不会被同乡知道,我想想就答应了。我们绛楼后院也不会有闲杂人进入,别看洗衣服的大姐们嘴碎,但对自己在这里洗衣服这件事,大家都是相互保密的,大家都懂,说出去难听,自家姐妹,还不得护着点?” “张阿福失踪了,你就没多问?” 钱妈妈面露无奈:“怎么问哪?我这一问,别人不就都知道阿福在我们这儿洗衣服了?那时也不知道她是遇害了,我想大概是找到更好的活了,哎,我现在是真后悔呀,我应该报官的,你们还能及时知道阿福是遇害了。” 钱妈妈眼圈开始发红,侧转身偷偷擦了眼泪。 能看出,钱妈妈是真在后悔。 而她没有过多关心张阿福后来为什么没来做工,是怕暴露了张阿福在她青楼洗衣服的身份,是在为她的清誉考虑。 也正因为这些迂腐的思想,才错过了最佳的报案时机。 茶山尸案(20):带血的袖口 “我看到你们后院洗衣服有很多分工,张阿福具体做什么?”我继续问。 钱妈妈平复了一下,答:“我们有洗衣,漂衣,晒衣,熨衣,客人通常都是在我们绛楼过夜的,有的,还要小住几日,所以他们的衣服也都是我们洗的,阿福认真手巧,还负责,她熨的衣服是最好的,所以阿福是熨衣的,大人,我是真心疼这姑娘,你看,我都舍不得让她洗衣服。” “你应该在她失踪后来报官的。”我心里还是有气,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专业,但我不想做个理性的机器,更想做个人。 整整十天,如果十天前能报案,我们就能找到阿福完好的尸体。 老天爷给了很多次机会。 张长生十天前开始的梦。 香桐县十天前知道张阿囡姐弟找自己姐姐。 钱妈妈也是第一个察觉张阿福有可能失踪的关键人。 钱妈妈眼神颤抖了一下,再次愧疚,侧脸抹泪。 “阿福失踪那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秦昭问,也拿出随身的小本本开始认真记录。 楚依依立刻跳到他身边,虎目圆睁认真学习。 钱妈妈擦着眼泪,心情无法平静。 我忍不住说:“或许你能为之前没做的事有所补偿,好让自己安宁。” 钱妈妈神情怔了怔,朝我看来。 我平静地对她点点头:“如果哪天忽然想起来了,觉得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或是可疑的客人,可以再来跟我们说。” 钱妈妈眼神闪烁起来,她现在是真的在努力回想。 “可疑……可疑……” 她攥着香帕,咬着唇,着急让她的额头也开始冒汗。 “张阿福失踪后,有什么可疑的人。”不排除罪犯认识张阿福,做贼心虚,回到张阿福工作的地方查看的可能性。 钱妈妈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但又不确定地看我:“我们洗到一件袖口带血的衣服算不算……” 她的眼神忽然就惶起来,似是也越想越不对劲。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立刻看向钱妈妈。 “袖口带血的衣服?谁的?”秦昭沉沉追问。 钱妈妈细细回忆:“就在阿福离开后的那天晚上,我们楼里,来了两个浑身湿透的客人,因为那天下雨,起初我也觉得很正常,可现在,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因为那两个客人,是有马车的,有马车,又怎会浑身湿透呢?” “这两个客人什么时辰来的,有什么特征,你还记得吗?” “他们大概是戌时过后来的,看着像是主仆,但又不太像。” “为什么看着又像又不像?” “因为一个穿着少爷的衣服,一个是仆人,但他们却称兄道弟的,或许他们是关系好吧,他们出手很阔绰,很少有少爷给仆人花钱的,他们还在我们这里过了夜,第二天洗衣那边就跟我说,有一个客人的袖子有血迹。” 钱妈妈眼神一下子惊颤起来,似是变得有些害怕:“该死该死,我那时真不知道阿福出事了,所以当时真没多想,我,我不会是放走杀阿福的凶手了吧!” 钱妈妈一下子哭了出来。 秦昭拧眉看着她。 我们都希望这个线索和凶手有关。 但我们又知道,袖口上的血迹,有可能什么都代表不了。 线索,就像是浓雾里的路。 看似有,却无。 似无,却又有。 我起身,抱住了钱妈妈。 秦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也变得温和。 我轻抚钱妈妈的后背:“你平静一下,我们一起努力找到杀阿福的凶手。” 钱妈妈点点头,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再次坐回。 她擦了擦眼泪,感谢地看我一眼,继续说了起来:“我们做这个生意的,难免会遇到喜好特殊的客人,常来的客人懂规矩,会提前告知我们,也会提前加赏金,但有的就不会了,所以我会特地交代洗衣的那边,看看有没有带血迹的衣服或是床单,我要确认是不是伤了我家的姑娘,好跟他们要钱……” “那块血迹是哪件衣服上的?位置在哪儿?大概范围?”秦昭连着问了三个问题。 钱妈妈看看自己的袖子,是女裙,宽袖,似是不好比划。 她偷偷看看秦昭:“能不能劳烦秦公子伸个手?血迹是在那位公子客官衣服上的,他那天穿的款式和你的有点像。” 秦昭明白了钱妈妈的意图,他似是想试探什么,原本是下意识伸右手,但他却换成了左手。 “秦公子,那血迹是右手上的。”钱妈妈低垂眸子说。 秦昭点点头,像是确定钱妈妈的记忆是不是准确,他重新伸出右手。 钱妈妈上前,卑微地伸出手指在秦昭外袖内微微露出的里袖:“在这里,大概有一圈,上面的面积更大一点……” 钱妈妈恭恭敬敬地用手指画出大致范围。 秦昭立刻拿着笔,直接在自己衣袖上画出。 钱妈妈退回:“那位公子除了外套的袖口外面没有明显血迹,里面的几件都有,也都是在同一处,那公子自己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对了,因为那天下雨,所以他所有衣服都是湿的,外套的袖口是里面映上了血迹。” 钱妈妈说得很详细,说明她记性很好,当时检查地很仔细,所以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秦昭随手也翻开自己袖口看,开始深思。 我继续问:“然后呢?你是如何查看姑娘有没有受伤的?” “当然不能直接惊扰了客人,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方法,等客人醒了,我们以送餐的名义,去看看姑娘,姑娘说没伤,我就没再放心上……”钱妈妈说完懊悔不已,“我怎么会想到阿福就是那晚死的呢……” 钱妈妈又啜泣起来,她对阿福真的有感情,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愧疚。 “所以那件血衣……” “洗了……”钱妈妈咬唇叹气,懊悔不已,“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哪敢多问,有时候就当没看见,不知道……” 我看秦昭,他还盯着自己的袖口看。 像是那袖口上的图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时间隧道,将他给吸了进去。 茶山尸案(21):嫌犯又多了 我再次看钱妈妈:“钱妈妈,把那晚上陪那两个人的姑娘叫来。” “好,好。”钱妈妈擦擦眼泪,出了门。 “咳咳咳……”松鹤颜在那里咳嗽起来。 我看他的脸都有些发白了。 我伸脚踢了踢秦昭,他才从那个时间黑洞里回来,看向我。 我看看松鹤颜,秦昭也看向松鹤颜,他微微吃惊,匆匆将小本本放好,到松鹤颜身边。 松鹤颜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已经咳个不停。 秦昭伸手,碳了探松鹤颜的额头,一惊,看向我:“他烧了。” “快送他回去。” 松鹤颜立刻拿开秦昭的手,继续摆手:“只是发烧,我没事,你们先办正事。” 秦昭拧拧眉,给松鹤颜倒茶:“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好。” 松鹤颜却一把紧握秦昭给他倒茶的手腕,认真看他:“秦兄,这案子也关系到我们松家,现在指不定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到上京,想等着看我家好戏呢!” 松鹤颜似乎也开始察觉事态只会越来越严重。 秦昭拧起了眉,放落茶壶坐在了松鹤颜身边,好看顾他。 门外钱妈妈匆匆带来两个姑娘。 姑娘们一脸惺忪,尚未睡醒的姿态。 长发也是随意披散,身上只穿着抹裙,套一件薄纱。 两位姑娘扭动腰肢,如迎风摆柳,香气四溢,玉手微遮打哈切的唇。 可是,当她们看到秦昭和松鹤颜时,却突然精神起来。 美眸圆睁,直盯着秦昭瞧。 阅男无数的她们,也因为秦昭和松鹤颜而止步,目带桃花。 两人当即甩着香帕想朝秦昭和松鹤颜跑去。 “国舅爷~” “公子~~” “给我站住!”钱妈妈拖住她们往我这儿走,拖都拖不回。 两个姑娘看着秦昭和松鹤颜竟是迈不动腿,就站在原地含情脉脉地看。 “是不是更想服侍这样俊美的男人?”我在旁边问。 “那是当然啦~”两个姑娘下意识答,朝我看来,一愣。 秦昭坐在松鹤颜身边却在低头抿唇偷偷笑,不知道他又在偷偷高兴什么。 我看向钱妈妈,钱妈妈立刻推两个姑娘:“快跟大人说说,那天两个客人。” 两个姑娘惊讶地打量我好久,才回过神想正事,纷纷歪着脸回忆了起来。 “我接的是那个仆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特别臭,浑身都臭,像是出了身大汗,一淋雨,天一热,捂住来的那种臭,真让人受不了~要不是他家公子给的钱多,谁想服侍这种奴才啊~还好他洗过就不臭了~” “我接的是他家公子~哎哟~那位公子像是个暴发户一样,完全没见过什么世面~”另一个姑娘还嫌弃起来,“我们见过多少贵公子,那种暴发户的味儿,藏不了~虽然脱光衣服都一样,但贵公子会装啊~” “对~必然先要卖弄一下文骚~哈哈哈——” “但他们也懂疼人啊~那天那个公子,啧啧啧,真像那种第一次尝着肉的乡下人~大吃大喝,像猪一样,还有他的手啊,可糙呢,满是茧子,摸在我身上,我还以为他要给搓澡呢~” “哈哈哈——” 一下子,整个房间都是姑娘们的嘲笑声。 男人在青楼姑娘们面前,就像被扒了皮,姑娘们能看出里面是个什么畜生。 秦昭尴尬起来,就连病重的松鹤颜也脸红起来。 不知是发烧烧红的,还是害臊红的。 钱妈妈也一脸气郁:“你们别废话了,说正经的!” 两个姑娘还斜睨了钱妈妈一眼,继续细想。 “对了,那公子是不是还不识字?”其中一个姑娘想起来了。 “没错没错~他连银票上的票号都念错了~像是没见过银票似的,哈哈哈——字都没我认识的多~” 我立刻在本子上写下,公子不识字。 “虽然那公子俗气,但给的赏钱还不少,我们出门送了,他家马车车灯上有他的姓,说明这公子啊,真是大户人家的,出来游玩,马车都是自己的呢~” 我继续写下重要讯息。 “两个人叫什么?” “仆人叫富贵,没什么特别的,公子叫孙仟,子立人,名字那么讲究,怎么还不会写字呢~” 我立刻问:“他们后面打算去哪儿,跟你们说了吗?” “说啦~那孙公子可爱吹牛了,他说要去河西府,买大宅,做大生意,回来再照顾我们生意~~” “咯咯咯,我看他这种人,肯定爱赌,下次见到他,说不定就输成乞丐罗~” 两个姑娘,将那晚两个男人,像是透视一样,看了个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今天真的收获不小。 我又详细地问了一些细节后,合上本子。 钱妈妈看我结束,伸手掐两个姑娘的胳膊。 “哎哟~妈妈你掐我们做什么~” 钱妈妈一脸严厉:“出去都把嘴闭严实了!阿福的事知道吧。” 两位姑娘面色顿时一紧。 “明白就好,不想以后没客人就说进来是陪国舅爷的,你们两个身价还能长点呢。” 两位姑娘现在浪不起来了,面色紧绷地赶紧走人。 钱妈妈也看向我,面露难色:“大人,我知道我这个身份,没资格求您,但还是希望您……” “我知道了,只当我对青楼好奇,来看看的。”我说。 钱妈妈感激地看着我,急忙补充:“也当是为了帮阿福和她的弟妹们,人这舌头啊,有毒。” 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准备离开,没想到松鹤颜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秦昭赶紧背起他。 钱妈妈立刻让我们上他们的小船,在嘉禾县走水路更快。 我让她直接把我们送回衙门,因为衙门离国舅府更近,而且我们还有林岚呢。 一回衙门,我竟是看见那只流浪狗竟然叼着碗规规矩矩蹲在衙门口边。 它看到了我们,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看看它,朝他招手,它就叼着碗跟在了我们后面。 它似乎也知道我们有要紧事,就一直只是跟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秦昭将松鹤颜背进客房,依依赶紧去叫林岚。 我站在床边看面色潮红的,不省人事的松鹤颜:“这松鹤颜不会是昨晚受凉了吧?这体质怎么都不及我,我们都没事。” 昨晚松鹤颜一直在哆嗦,说明他胆儿很小,人在受惊之后,也易得病。 茶山尸案(22)推测案发时间 “难道是中邪了?”秦昭忽然有点怕怕地看我,“我娘常说,晚上阴气重,去山上容易被缠上,或是被女狐狸精吸阳气……” 他抿着唇,朝我眨巴眼睛。 大高的个儿,却满脸的怕怕。 我无语白他:“我们都去了,你怎么没事?女鬼和女狐狸精都看不上?” 他看我一眼,垂眸微微笑:“我有你保护,你凶。” 这家伙是不是又想找死! 在我瞪他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担忧地看向松鹤颜。 他从手上取下了一串手珠:“这是开过光的菩提珠,有驱邪的作用。” 说完,他还真套在了松鹤颜的手上。 “你还真信这些!”我刚说完这句话,只觉一股阴风从松鹤颜床那里而来,掠过了我的脚,像是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我僵硬地低下头,猛然间,看见了一只青黑的女子的手! “小芸,你怎么了?你也病了?”有人伸手摸上我的额头。 我眨眨眼,脚边什么都没有,像是我刚才又做了个睁眼梦。 额头上的手热热的,我想到了什么立刻拿下他的手翻看。 我摸完他的手心又摸他的手背,果然柔嫩细滑,比我还要嫩滑。 我醒来后,因为下地帮忙,手还粗糙了起来。 这只手,只怕青楼里的姑娘都比不上。 摸起来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又带着温暖。 所以,贵公子怎会有一只粗糙的手? 他要收回,我拉住:“别动,让我再摸会儿。” 我继续认真翻开,他的掌心还肉嘟嘟的,也没有任何茧子,什么样的人手心里会有茧子? 我看向自己的掌心,只有每日在劳作的穷苦人。 就在这时,楚依依拉着林岚匆匆来了。 我放开秦昭的手,他侧转身,忽然变得安静。 林岚上前,看一眼床上面色又发白的松鹤颜,然后把了把脉,看向我们:“让人拿个大浴桶来,只放冷水,把他脱光了放进去,快!” 大家赶紧忙碌起来。 衙役们拿来桶,我看到了依然规规矩矩坐在门边不打扰我们,叼着碗的狗子。 这里我们也帮不上忙,我向狗子招手,它站了起来,老老实实跟在我脚边。 “你去哪儿?”秦昭追了上来。 “去整理一下线索。” 楚依依听见,立刻追了上来:“我也去!我去叫苏先生!” 她又风风火火跑了。 我带着狗子先到了厨房。 秦昭就站在门口看狗子:“这狗很通人性,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 “就叫……狗大人,嘿嘿。”他笑得有点孩子气。 我对他取的名字无力吐槽。 我拿出了饭菜和肉骨头。 狗子很乖,把碗放在地上。 碗还是昨晚我给他的那个瓷碗,这种碗要是破了会划破它的嘴。 我回厨房又找了找,找到了一个瓢。 敲了一下,很结实。 我将饭菜和肉骨头都放在瓢里,递给狗子。 狗子又规规矩矩地叼上,走了。 秦昭看着狗子离开的身影,疑惑:“狗大人为什么不在我们面前吃?” “会不会人家大人也有一家老小要养呢?”我说。 秦昭看向我,平日那双精锐而深邃的黑眸却泛出了水光。 我眯起眼睛,双手还胸:“今天去绛楼看了姑娘,你……发春了?” 他的脸顿时涨红,睁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委屈看我:“明明是你轻薄了我……” “哈?”我朝他张大嘴。 他却委屈地鼓脸摸自己的小手手,侧落脸嘟囔:“我的手……还从没被姑娘……摸过……” 他那样子哪像是我摸了他的手? 更像是我夺走了他小侯爷的初夜。 我懒得看他:“你还记得姑娘说那孙仟是贵公子吗?” “恩。”听我说案子,他又一秒认真起来,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做作的,委屈表情。 “贵公子的手,会粗糙长满老茧?”我反问。 秦昭的神色开始深沉起来。 我看他,他看我,我们两个立刻前往重案室。 重案室里,楚依依和苏慕白已经就位。 楚依依又抓着瓜子紧张地嗑了起来。 我和秦昭把今天的线索罗列,一条张阿福的时间总算有了眉目。 早上九点,阿福准时到绛楼开始一天的洗衣工作。 平日傍晚四点半,阿福会开始返回,但那天,下雨了。 江南人对夏雨是有所了解的,所以知道这是阵雨,张阿福等了一会儿。 大约五点到五点半之间,阿福离开绛楼,开始返回。 根据正常的脚程。 六点到六点半之间,阿福会走到茶山。 现在是夏天,天黑得慢。 但那天的雷雨很凶猛,乌云盖顶,把天都抹黑了。 所以张阿福遇害的时间,有可能是在六点半之后。 晚上七点半到八点的时候,绛楼来了两个浑身湿透的客人,分别是主仆孙仟与富贵。 他们的可疑,是因为在第二天洗衣大姐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有血迹。 血迹是在孙仟的衣服上。 一旁的秦昭已经将染有血迹的袖子画在了墙面上。 我指着新线索,看楚依依和苏慕白:“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楚依依拿着瓜子,盯着墙一动不动,但她却在不停抖腿,因为能看到她身体的轻微颤动。 总是缩着脖子,低头的苏慕白,这次也勇敢地抬起脸,看着满墙的线索。 我们还是第一次看清苏慕白的容貌,清秀又白净,带着江南书生的文质彬彬。 就在这时,林岚也来了,匆匆看我们:“我没来晚吧。” “松鹤颜怎样?”秦昭关心地问。 林岚神情平淡:“是受惊导致的寒气入肺,我命人给他抓药去了,不会有事的。” 我们放了心,林岚看向墙壁,眼中露出一丝欣喜:“你们有进展了?” “算是……有吧。”我和秦昭再次看墙壁。 我们推测出匕首和茶刀不是同一人。 而现在,从钱妈妈那里得到的线索正巧是两个男人。 这与我们之前的推测相符。 但同时,我们又推测匕首和茶刀并不认识,而是先后到了案发现场。 但钱妈妈这里的线索指向两个男人是主仆,说明他们是相熟,并且一直是一起的。 这与我们之前的推测又相悖。 茶山尸案(23)这对主仆很可疑 我们又推测茶刀是个文人。 孙仟是贵公子的身份,似乎又贴合了这个推测。 可是姑娘们却说,孙仟像是突然暴富的穷人,他连字都认不全,手上还有茧子,连风雅都不会附庸。 孙仟主仆到绛楼后,分别由莺莺和燕燕接待。 姑娘们与两人的喝酒作乐中,也知道他们是从香桐县而来,往河西府而去。 从时间上,孙仟两人与阿福,就有了在路线上的交集点。 我又画出了孙仟与阿福行进的路线,他们在茶山,是有可能相遇的。 而那天,是雷阵雨,所以在阿福离开后,这一路上,其实又陆陆续续下过几场雨,也会拖慢阿福回家的速度。 这么一看,忽然成了一道数学题。 小福从a点出发,马车从b点出发。 小福走走停停,马车一路不停。 问,什么时候他们会在茶山竹林相遇。 但孙仟主仆是有马车的,他们又为什么会淋雨? 满墙的线索,有相符的,又有相悖的。 孙仟主仆这条线索一进入,像是理清了一切,又像是搅浑了一切。 似真亦假,像是给了我们前进的方向,又像是给我们扔下了一颗烟雾弹。 但侦破就是这样一个不断推论,不断否定,不断排除的过程。 当纷繁复杂的线索在一次又一次排除后,真正的线索,才会从这堆乱线中浮现。 秦昭又开始看自己的衣袖,他想了想,忽然拿起苏慕白的木头镇纸猛地又捅上我的后腰。 大家看着他僵硬。 我扭头瞪他。 “别动。”他却按住我肩膀,目光深沉只盯着我的后腰。 我只有转回脸一动不动,目视前方。 “像。”他在我身后说,“凶手用匕首插入张阿福的后腰,张阿福的血多少会流到他的手上,如果是干的情况下,当中还隔着一个匕首的刀把,血迹应该只会在袖口一点,但现在袖口却呈现半弧晕染状,我猜测是当时凶手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淋湿了,所以血迹会因为水而浸染范围变大。” 他说完才放开我,我转身看他:“所以你怀疑孙仟是那个匕首?” 他点头:“有这个可能,杀害张阿福的匕首留在她右侧后腰,说明凶手和普通人一样,惯用右手,而孙仟右手的袖口又染有血迹,又是在那天晚上,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大家纷纷点头。 楚依依一脸看呆,满目的崇拜。 秦昭继续说着:“人一般感觉到袖口潮湿是会去看的,孙仟如果看到袖口有血迹,他会不会就把衣服丢了?” 我开始深思,我们推测匕首当时很慌乱,所以留下了凶器。 既然匕首很心慌,他如果看到身上有血迹,便会心虚,心慌,害怕。 他会在第一刻就丢掉衣服,而不是穿在身上。 “所以孙仟还穿着,是因为整件衣服原来就是湿的,他没察觉到血迹!”我看向秦昭。 他沉沉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凶手有三个了?!”楚依依忽然惊呼。 我和秦昭一怔,立刻看向楚依依。 楚依依圆睁着虎目,有点懵:“你,你们怎么了?” “三个?”我看楚依依。 楚依依指向墙壁,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上面写的啊,孙仟,富贵,还有茶刀,不是三个吗?” 我瞬间恍然,没想到我们的迷雾,原来那么轻松地就被楚依依拨开了。 在我和秦昭面前最复杂的问题,却被楚依依用最简单的解题思路给破了。 一切,明明就写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以为是两个人。 但其实,可以是两拨人。 孙仟和富贵,就是这个匕首。 而茶刀,依然是茶刀。 这样,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我们只要继续追查匕首和茶刀这两条线索,就能找到真相! 我立刻看林岚:“林岚,稍后我会请莺莺和燕燕姑娘悄悄过来,你负责画出孙仟和富贵的画像!” 林岚一怔,目露难色:“小芸,我只擅长……画死人……” “啊。”我一时愣住了。 林岚微微拧眉:“我擅长描摹,也擅长从头骨还原死前的样貌,但如果是……通过他人的描述……我……” “我可以。”忽然,苏慕白低着头默默举手,“我能画出来。”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苏慕白。 苏慕白越来越敢了! 他的能力,正在被激发。 我眨眨眼,看向秦昭:“那就……不用请姑娘来,你直接带苏先生去吧。” 之前请姑娘来,是因为林岚去青楼不太方便。 “啊。”这下,轮到秦昭有点不乐意了。 他看看苏慕白,苏慕白也是全身不自在,秦昭沉下脸,一脸霸总的决断:“还是请姑娘们来把,苏先生会更自在些!” 苏慕白在那里偷偷松了口气。 那行吧。 难得苏慕白主动参与,也要让他在他的舒适圈内完成他的工作。 我指向孙仟他们家马车:“依依,这孙家马车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楚依依信心满满。 这年头,有私家马车的人很好定位。 更何况,从姑娘们口中可以知道这对主仆相当高调。 大家再次出击。 我先陪林岚去找林工。 林工今天洗尸去了。 整个嘉禾县只有林工和林岚负责丧葬前的葬仪。 所以,他们也很忙。 今天是嘉禾县西街的一户普通人家,死者是他们家老人,寿终正寝,属于喜丧。 所以很热闹,院内外都已经摆上了席。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林岚。 “这不是林家丫头吗。” “现在人家可是正经仵作了,衙门里做事。” “女人也能进衙门做事?” 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在那里交头接耳。 “你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我们嘉禾县现在的大人,可是个女人了,还是皇上钦定的呢。” “这!这!这怎么行?你们嘉禾县女人当官,不怕天灾吗!” “嘘!你不要命了!皇上就是天!” 大家又赶紧收声。 为了不引起骚动,我和林岚还是到人家后门等待。 人死之时,缺不了葬仪师。 但却又瞧不起葬仪师。 葬仪师还不能走正门,像是做贼一样,得走后门。 我和林岚就站后门等。 茶山尸案(24)给嫌犯画像 不久之后,前面响起了哭丧声,林工就背着工具箱从后门孤零零一人走出。 林岚上前:“爹……” 喊完后,林岚也是一时难言。 她想去帮忙拿林工的工具箱。 林工冷着脸走开:“哼,你现在可是仵作了,这些晦气东西会弄脏你的手。” 林岚无奈又气结,也和林工一样沉下脸。 父女吵架,可不就这样。 我上前,直接说:“林工,我们挖出一副骸骨,无法确定死亡时间,想请您去验一下。” 林工完全不搭理我继续向前。 我追着继续说:“此外,还想请您去复验张阿福的尸体,没有您的复验,林岚没有自信给张阿福下葬。” “哼。”林工冷哼一声。 林岚来拉我,让我别贴她爹冷脸,但我继续追着说:“林工,张阿福被捅了二十八刀!” 林工顿住了脚步,在这条小巷里背对着我们变得安静。 我站在林工身后:“张阿福才刚过十六岁,她的弟妹十三岁都不到,请你帮我们抓住凶手,好给张阿福下葬,好帮她鸣冤,好给她弟妹一个交代!” 林工静静站在那里,突然大步上前。 “林工!” “还等什么!带我去啊!”林工背对我们挥着手,气急地说。 林岚终于露出了笑颜,紧赶两步挽住了自己老爹的胳膊。 我也松口气。 能教导出这么有正义感的林岚的人,心中又怎会没有正义? 林工只是个老傲娇。 我们返回衙门时,门口来了辆马车,是松鹤颜家的。 松鹤颜是被抬出来的,用的还是我们抬死尸的担架。 他躺在上面昏昏沉沉,但脸色倒是好了许多。 “少庄主!少庄主啊!”李管家紧张地满头是汗,神色里还有一丝慌张。 像是松鹤颜要是有什么事,他会掉脑袋一样。 李管家指着我就骂:“要是我们家国舅爷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哼,你以为我会怕吗? 皇上都不知道说过几次让我掉脑袋了。 松鹤颜躺在担架上昏沉低喃。 李管家立刻俯身,紧张地问:“少庄主您想说什么?住……住什么?住……嘴?” 李管家僵硬在担架边,担架从他面前匆匆被抬走,抬上了他们家的大马车。 我忍不住笑,看平静淡漠的林岚:“松鹤颜没事吧。” 林工听见沉脸:“你给小国舅爷看的病?” “恩,没什么大事,让他喝过药了,死不了。”林岚平平淡淡地说。 李管家听见猛然回神,指着林岚咬牙切齿,又不敢骂。 似乎知道他家少爷在想什么,所以不敢对林岚发火。 不像对着我,说骂就骂了。 “哎!”李管家一跺脚,急急忙忙跑出了衙门。 林工等人走远,才沉着脸说:“以后不要给这种官家人治病,我们得罪不起。” 我赶紧说:“这事怪我,松鹤颜突然就晕了,我让林岚治的。” 林工看看我,算是给我几分面子地不再责怪林岚。 我们和林工一起进入尸房,尸房阴暗无光,门窗都用厚厚的帘子遮挡,让屋内尽量阴凉。 空气里也有香料的香味。 即便如此,三伏天,依然无法很好地阻止尸体的腐烂。 再香的熏香,也还是盖不住尸体的腐臭。 所以整个屋子的味道,怪怪的。 张阿福的尸体被很好地用白布包裹在验尸台上。 林岚没有拉开窗帘,而是点上了灯。 林工放下自己的工具箱站到张阿福的尸体边,庄重肃穆地轻轻打开张阿福的裹尸布,当他看到张阿福满是伤痕的头骨时,也是触目惊心。 林岚将自己的验尸报告放到林工面前,林工看了一眼,便开始了复验。 我退出了房间,不再打扰他们父女的工作。 我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下,看看脚下,是不是能再挖出个地下室存放尸体? 存放尸体在这个时代是个难题。 挖个地下室应该不难,也不会太耗资金。 费钱的应该是冰块。 夏天买冰,要不少钱。 江南地方没有厚冰,到冬天想囤也囤不了。 我打算去找秦昭问问冰怎么个买法。 衙役告诉我绛楼的姑娘已经来了,苏主簿和秦县丞在偏厅。 我进入偏厅,却见偏厅中间多了一个屏风。 屏风的一侧是两位姑娘,另一侧,正是秦昭和苏慕白。 两位姑娘见我进来要给我行礼,我示意她们继续。 她们就继续说着:“那位公子的眼睛不大不小,单眼皮~” 我走到屏风后,秦昭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苏慕白画画。 苏慕白面前的白纸上,已经略见一个男子的雏形。 姑娘们对孙公子的印象更深一点,因为孙仟长相还算俊。 而对仆人富贵的印象就不太深,和大多仆人那样差不多的长相。 苏慕白画完后,秦昭拿出去让两位姑娘辨认,有不准确的地方,拿回来再重画。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终于有了两张最像的人像。 这时候日头都已经往西了。 两位姑娘走的时候还给秦昭不断眉目传情,那神情,只恨不得扑上来。 秦昭就躲到了我的身后,怂怂的,像是看着两只凶恶的母老虎。 姑娘们的轿子离开,我转身看他,他才松口气。 我一脸淡漠:“给你装的。” “我不是装的……”秦昭又是一张委屈乖巧脸看着我。 “莺莺燕燕姑娘挺美的,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说。 秦昭眨巴着眼睛,目露怕怕:“可她们想吃我……”他双手抱紧身体,“我要为我未来的娘子保护好自己的清白。” “呸。”我直接呸。 他笑了,笑得咧开嘴,露出一嘴白眼:“对了,我给你买了个香囊。” 说着,他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粉色香囊,好闻香甜的气味立刻填满了我们之间的空气。 他递给我,却不看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香囊上绣着精致的荷花:“你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突然给我买个香囊?” 他垂着的脸发出委屈的低语:“你审问我……” 我沉脸,把香囊直接推回他的胸膛。 他一怔,终于抬脸认真起来:“姑娘们来的时候正好有卖货郎经过,最近我们总是上山,山上蚊虫多,有的若是咬一口,兴许还有毒,所以我给你买了个驱虫,看,我自己也买了个。” 他提起了腰上的香囊,和我手里的款式一模一样,独独颜色不同。 茶山尸案(25)另一副骸骨 我看一眼,挂在了腰间:“谢啦。” 秦昭在我面前真正松了口气,恢复了轻松。 我拿起苏慕白画的两幅肖像:“没想到苏慕白还有这本事。” 秦昭看着苏慕白的画像,目光也深邃起来。 我知道,他一定也在好奇苏慕白的过去。 但谁没有个过去? 我们也都能感觉到苏慕白正在接纳我们,信任我们。 或许有一天,他会说出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 就在这时,丁叔匆匆而来,他面带喜色:“郑广和周胜回来了!” “郑广和周胜?”我疑惑看他。 他也无奈一笑:“就是那两个臭小子。” “哦~”是那两个年轻捕快,“快带他们到书房。” “是。” 片刻后,丁叔带着两个小伙子进入书房。 两个小伙子涨红着脸,又羞又愧地不敢看我。 “大人。”两人动作有点僵硬地给我行礼。 “行了,我们家大人不讲究这些,赶紧说正事。”丁叔催促他们。 两人还是红着脸。 “在下周胜。” “在下郑广。” “我们……回来了。” 两人还真是别扭又尴尬。 我也随意地说:“快说说你们的调查吧。” “是。” 周胜看郑广,郑广看起来年长一些。 郑广红着脸说了起来:“我们奉命前往香桐县调查张阿福,我们是乔装去的,张阿福的邻居还都挺和善的,张阿福失踪后,也是邻居在照顾张阿福的姐弟,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张阿福是一个很矜持的女孩儿,不会和男人有过多接触……” “但追求张阿福的男子却有不少……”周胜也开始说了起来,取出了他的小本本,“因为张阿福正好过了二八,所以有不少媒人上门说亲……” “我们调查了所有说媒的男子,他们十天前都在香桐县没有离开过……” 两人的汇报越来越自然,不再拘谨。 “我们还查到一件事,县衙里的张主簿对张阿福也有好感。” “张主簿?多少岁?” “是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前年考上的秀才。” 二十岁的新晋秀才,是个……文人! 我和秦昭立刻对视一眼。 我从他锐光闪闪的目光中,明白他也觉得这个张主簿很可疑。 但不能因为我们推测茶刀是个文人,所有文人就都成了嫌疑人。 “而且,他十天前,不在香桐县!”郑广忽然有点兴奋地补充。 我和秦昭立刻看向他,这个时间点,就很敏感了。 丁叔拧眉,忽然一人一脚屁股:“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说话!当给大人说书呢!还说出个起承转合来了。” 没想到丁叔对周胜和郑广会忽然严厉。 平日看着和善的丁叔,看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两人摸摸屁股,对丁叔还有点嬉皮笑脸。 但此刻,丁叔的眼中又多了分像是对部下的溺爱。 两人又立刻看向我:“大人,您知道这张主簿张远山是什么人吗?” 两人忽然神神秘秘起来。 “谁?”我问。 郑广和周胜对视一眼,变得小心:“就是河西府张知府的亲侄子。” 哦?这倒是有点意外。 但张远山这个身份,有可能会给调查带来一定的困难。 两人又细细地将这两天的调查结果说了一遍。 包括张远山那天几时离开香桐县,几时回的,都调查地很清楚。 这一趟调查,证实了两人的能力。 我随手将孙仟主仆的画像给他们:“再去趟香桐县,调查这对主仆。” “是!”两人接过,细细看了看孙仟主仆的样貌,向我行礼告退,“大人,我们去了。” “慢着。”我叫住他们。 他们又紧张起来。 我看向丁叔:“带他们去把制服领回,今晚就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吧。” 两人一下子露出轻松与开心的笑容,向我行了个大礼:“谢大人!” 这一声,可比之前有气势多了。 丁叔也为他们高兴,一人拍一下头,领着他们去内务房领回他们的制服。 丁叔他们前脚刚走,林岚又来了。 我看着她,她神色有点沉重:“我爹复验的结果和我是一样的。” “那是好事,你应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我赞佩地看着林岚。 林岚依然神情凝重:“我现在来,主要是想告诉你,我爹已经验过另外一副骸骨了,是个女人,死于二十年前。” 我和秦昭一起怔住了神情。 一副二十年前的骸骨,是凶杀,是自杀,还是自然死亡被埋在那儿,很难判断。 甚至,连死者的身份,在这个时代,能够确定的可能性,几乎都是零。 林岚脸上的凝重与难色,应该也是来于此。 她这段日子,看过不少府内积压的悬案。 她在做葬仪师的那段日子,更是看过无数无名尸。 她为什么要做这个仵作? 是因为她不想再对着那些无名尸,明知他们是被杀害的,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 她不想再这么无力下去。 她想为那些死者,做些什么。 至少,告诉别人,他们,是被杀害的。 “还有什么线索吗?”秦昭的语气里,也带出一丝无力感。 林岚的神色少许平静:“头骨保存完好,有撞击的痕迹。” “撞击?” “是,后面,头骨碎裂。” 一个头骨碎裂,就已经指向了无数种可能。 那副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身边就再无更多东西。 时隔二十年,骨头都所剩无几,也变得零碎。 所以才会被树根缠住,长到了地面上。 能把头骨保存下来,已经是运气。 在挖出的坑里,衣服已经彻底烂完。 只剩一对极其普通的金耳环,还是村里人戴的那种,只是一个细环,最为普通的耳环。 甚至,连簪子,镯子都没有。 从这种普通的金耳环可以大致推断出,死者是一个穷人家。 “还有,女人盆骨也保存了下来,可以看出交骨未合。”林岚继续说着。 我立刻问:“交骨是什么?” 林岚平静看我:“是女子生产时,盆骨中会开合的骨头。” “哦~就是耻骨。”我明白了。 秦昭侧落脸看我,我随口解释:“这是我们那儿的叫法。” 秦昭眨眨眼,没有多问。 我解释完,猛地惊醒:“你是说,这个死者是产妇?” 林岚沉重地点点头。 如果死者是产妇,那她的孩子,去哪儿了? 茶山尸案(26)又带出重案 女人生孩子时,这个交骨会打开,方便孩子出生。 生完后,交骨无法瞬间恢复,这个恢复期需要一到两个月,因人而异。 林岚说交骨未合证明我们这副骸骨的主人,是一个刚刚产子不久后的产妇。 还是一个二十年前死亡的产妇。 就目前她脑后的伤来看,该名产妇被害的可能性很大。 “我爹说,这案子就算神仙来了,也查不了。”林岚有些气郁的话,让整个书房变得安静。 林岚对此很不甘心,她不喜欢他父亲的直言。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父亲说的是事实。 想要追查一个死于二十年前的未知产妇,很难。 我看向秦昭,他也一直没说话,紧抿着唇,微拧着眉,眼神里露出了他破案时的执着。 我看出了他的心思。 这个神仙来了都破不了的案子,他,秦昭想碰一碰。 林工很厉害,给出了这个产妇死亡的大致时间,是在二十年前到二十五年之间。 产妇的年龄大约在十八到二十八岁之间。 从骨骼上看,林工推测这个产妇也属于我们南方人。 如果是北方人,体格还会更大一点。 而西南那边的川中人,体格会更小一点。 考虑到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地域之间的人员流动不会太大。 所以林工的推测,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张阿福这里的线索开始明朗起来,这具骸骨却又将我们带入了一个更大,更深的谜团。 难道就真的因为线索太少,我们只能选择放弃? 我立刻感觉到林岚以前面对那些无名尸的不甘心。 我也很不甘心。 不管这个案子能获得的线索有多少,只要尸骨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就要为她竭尽全力。 这个案子,是张阿福托付给我们的,我们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从林岚说这个案子神仙来了也破不了后,秦昭就到档案库,把二十年前到二十五年之间的陈年旧案和失踪人口全拿出来了。 厚厚的一叠卷宗在他的面前堆成了人高,每一个卷宗都已经积上了灰。 我也拿起了一本看。 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已高度腐烂,无法辨认,后背有明显刀伤……案未结。 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发现一具女尸,乃某村某女,被人挖眼而死……案未结。 某年某月某日于河中捞起一个孩童,多处骨折,未有人认领……案未结。 一桩桩未结悬案,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枉死,更是一个个凶手的逍遥法外。 看着看着,我忽然感觉整个档案室都凉了。 大夏天,像是有人给我开了空调,还是十六度的。 阴风起,我恍惚看到整个房间都开始变暗,一个又一个身影浮现在我的周围。 我不敢看他们。 他们却一直看着我。 我开始平静,因为我对他们心中无愧。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睁眼时,却看见苏慕白捧着一堆画像站在档案室的门口。 他又帮我们画了不少孙仟主仆的画像。 他低着头匆匆进来,将画像默默放在桌上,然后看到了那些卷宗。 “需,需要我帮忙吗?”他还是低着头轻声问。 秦昭直接拿起一叠放到他面前:“帮我找找有没有失踪的孕妇或是产妇。” 苏慕白一愣:“是不是关于另一副骸骨的?” “是。”秦昭飞速翻着卷宗答。 苏慕白不再多问,直接捧起一堆开始细细查看。 秦昭翻看的速度很快,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快速扫过,却不会遗漏任何信息。 渐渐地,衙役给我们点上了灯,送来了饭菜,默默离开。 楚依依当中回来过一趟,拿到孙仟主仆的画像又风风火火出去了。 “哗啦!” “哗啦!” 宁静的夜中,只有我们翻看卷宗的声音。 “奇怪……”忽然,秦昭开口了。 我和苏慕白一起看他。 他从卷宗里抬起脸看我们:“你们有没有看到被挖眼的女尸?” 他这一说,我立刻拿过身边翻过的那本卷宗,迅速找到我之前看到的那具被挖眼的女尸。 “有,这里。”我将卷宗放到秦昭面前。 紧跟着,苏慕白那里也拿过来一本。 秦昭看看我的,再看看苏慕白的,然后,又拿出了几本和我们的放在一起。 上面,赫然写着发现少女被挖了双眼! 瞬时,我不仅自己全身起了鸡皮,我看到秦昭和苏慕白的脸上,也寒毛颤栗而起! “多少年前的案子?”我立刻问。 放在这里的,一定是悬案。 秦昭看了看几个卷宗记录的时间:“二十一年前的,而且每个受害者正好相隔七天。” 他指向那些记录的时间,果然,在同一年,每隔七日,有一少女遇害,被挖双眼。 我们现在找到的,就有四个了! 没想到翻着翻着,居然还翻出一个大案来! 瞬间感觉肩膀上的压力又大了。 “一定还有!”秦昭带着一分直觉地说。 我点点头,看苏慕白:“苏先生,麻烦之后留意一下。” “知道。”苏慕白虽然和平时一样低着头,但语气已经变得分外认真。 “我来帮忙啦——”忽然,楚依依喊着就进来了。 她负责的事做完了。 她还给我们带来的宵夜:“你们赶紧吃点,休息一下,要做什么快告诉我!” 楚依依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苏慕白手边的卷宗。 苏慕白立刻按住,低着头:“别,别捣乱。” 苏慕白语气很轻,却带着一分严厉。 楚依依尴尬地看向我,我给她交代了一下主要翻找的讯息。 依依只是性子急,但做事很认真。 这一晚,我们几个人在案卷室熬了个大夜,也只看了三分之一的卷走。 看到最后我都怒了,这二十几年来,嘉禾县就没个负责人的好官! 全是混账东西! 失踪的人口里,女人和孩子的占比最大。 而被挖去双眼的少女的报案也是零散装订,说明都没好好查过! 没给她们建一个单独的卷宗! 我们在找出七人后,再没发现。 被挖双目的少女,皆为十七岁。 而且,就集中在那一年,时隔七天,始于六月初二,终于七月十五。 六月之前与七月之后,再没见相似案件发生。 茶山尸案(27)疑点重重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打了个瞌睡。 睁开眼时,看到天已经发白,晨雾弥漫。 那晨雾像是喷涌一样,涌入了这个档案室。 在这片迷雾中,秦昭,楚依依和苏慕白在晨雾中像是静止不动的蜡像。 我立刻明白,我又开始做梦了。 一阵阴风吹散了晨雾,浮现出了七个少女。 她们双目空洞,鲜血从那两个黑色的窟窿中流出。 她们朝我伸出手,我也朝她们伸出手。 姐妹们,不哭,别怕,我,还有我的伙伴们,一定会努力的! 她们的手和我的手拉在了一起,晨雾忽然散去,她们一个个是那样明媚的少女。 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她们的身后。 我看到了张阿福,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们都在朝我微笑。 晨雾再次而起,她们消失在了晨雾中。 “小芸?”我听到了秦昭的呼唤,又猛地醒来,只见自己的手超前伸着。 我居然,又做了个睁眼梦。 秦昭有点担心地看看我,再扭头看看我伸手的方向,一脸的奶狗怕怕:“你……见鬼了?” 我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睛被晨光照得异常清澈。 “秦昭,我总觉得她们在互相帮忙。”我说。 秦昭变得迷惑,认真注视我:“谁?” “她们,是张阿福引着我们发现了无名产妇,又是这位无名产妇引着我们发现七位失目少女。” 秦昭的眸子开始睁圆,他脸上的汗毛又在晨光中根根立起,还染上了淡金的颜色。 他惊讶了片刻,原本还有点惊悚的黑眸里,忽然变得炯然,像是有一团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那团火焰烧入了他眼中深邃的世界,他的目光也变得镇定而坚定,似乎他已经坚定了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又不断燃烧着他的斗志。 我站起来伸个懒腰,发现身上披着秦昭的外衣,香香的。 秦昭是一个很爱干净的男人。 他的衣服像是都用熏香熏过,很香,很好闻。 在这夏日满世界的臭男人中,他算是一股清流。 我闻了闻他的衣服,他见我闻他衣服竟是脸红了。 我好奇问他:“你的衣服为什么都那么香?” 他微微侧着涨红的脸:“洗干净后,放入香丸,就能保持香味。” “什么样的香丸?能给我一个用用不?”我将衣服递还给他。 他低着脸将衣服拿在手中,不看我地扬起唇角,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轻颤:“恩,我回头给你取来。” 说完,他像是想找点什么事来缓解他此刻的脸红。 然后,他看到了趴在案卷里睡着的苏慕白,他随手又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苏慕白的身上。 我看向一边,楚依依睡在卧榻上,而苏慕白的外衣在楚依依身上。 大家在这个晚上都很努力,两个男人也很照顾我们。 门外,轻轻走来林岚。 林岚看看我们也有点惊讶,然后变得正经:“张阿福可以下葬了。” 一时间,气氛又再次陷入沉重。 早饭后,大家分成了两路。 丁叔,林岚,楚依依和苏慕白继续留在嘉禾县。 林岚要根据产妇的头骨,来画出她生前的画像。 而苏慕白主要继续我们昨晚的事,并将失目少女的案子归为一个卷宗,寻找与这个案子任何有关的讯息。 我和秦昭,还有林工,陪张阿囡姐弟送张阿福回香桐县下葬。 林工是去帮忙去下葬的,他也看着两个孩子可怜。 本来可以让衙役们做,但我和秦昭,要去会会那个张远山张主簿。 在我们吸引旁人视线时,周胜与郑广再次乔装去香桐县追查孙仟主仆。 他们负责查出这对主仆到底从何而来。 根据莺莺燕燕所说,孙仟主仆是一路游山玩水而来的。 所以,他们不是香桐县人,只是途径了香桐县。 是不是他们在经过香桐县时,与这个张阿福发生了什么交集。 这些,都有可能是与本案有关的重要线索。 林工看见我们用县衙的马车运尸体还有点感动。 县衙的马车,相当于县长的公车。 公车用来运普通百姓的尸体,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无法想象和相信的事。 但在我眼里,那就是辆普通马车。 运尸,载人,大家一起装上,很方便。 我和秦昭坐在马车前面,张阿囡姐弟坐在马车里陪着他们的姐姐,一路撒着纸钱。 委屈林工坐在马车后面。 我们一路过去,知道张阿福案子的百姓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站在两边静静目送,啧啧惋惜。 时间还早,人并不多。 快出嘉禾县时,意外的看到了戴着帷帽的钱妈妈也站在角落里,静静目送我们离开。 我们又走上了那条茶山后山小道,竹林在我们身旁缓缓向后。 我盯着那竹林一会儿,转脸看身边的秦昭,发现他也正盯着竹林看。 “你说孙仟主仆为什么会淋雨?他们有马车啊。”我问。 秦昭垂眸想了一会儿:“会不会是想小解,突然下雨了?” “那会全身湿透吗?时间够吗?” 秦昭尴尬了一下,又想了一会儿:“或者正好遇上张阿福,见色起意,追她时下雨了?” “这倒是有点可能,见色起意,又想杀人灭口……” 这个时间是够的。 我们想了一路,猜测了种种可能,但总觉得那不是最优解。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香桐县一座小山的山坡下。 “就是这里。”张阿囡轻轻提醒。 我们停下了马车,路过的香桐县人好奇地看着我们。 当他们看到张阿囡姐弟跳下马车时,认了出来,变得惊讶。 林工和秦昭帮忙抬张阿福的尸体,我负责拿挖地的铁锹铲子。 当我从马车后面取下工具时,我愣住了。 我看着手中的铁铲和铁锹半天,心里忽然有灵光闪现。 我提着工具追上秦昭:“秦昭,贵公子的马车上会放铁锹这种东西吗?” “当然不会。”秦昭抬着担架理所当然说,他立刻一惊,目光也定落在我手里的工具上。 “你是不是也在奇怪了?”我举起手里的工具,“张阿福的尸体是我们挖出来的,说明她是被人埋进去的!我们一直只关注她身上的伤是怎么造成,是谁造成的,是什么凶器,但我们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工具。” 我举起手里的铁锹和铲子,贵公子带着铁锹干什么? 茶山尸案(28)盖棺无法定论 前面的林工微微侧脸,目露欣慰。 “到了,你们聊你们的,我来给张阿福下葬。”林工拿走了我手里的工具。 张阿囡和张长生今天也格外安静懂事,在两个坟头前他们先是鞠了个躬,这是他们爹娘的坟。 然后,两个孩子开始默默烧纸。 林工在旁边开始挖坟。 意外的,有乡亲提着铁锹上来了。 张阿囡认出了他们,一直没有哭的她,此刻却哭了出来。 一个大娘上前抱住了她,心疼抹泪。 其他人开始帮林工挖坟。 我和秦昭站到了一旁,看着挖坟的人们。 秦昭轻托下巴深思“挖坟的时间会比较长,会不会是在那时淋湿的?” 我否定摇头:“你说过,匕首在杀害张阿福时,就已经全身湿了。” “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铁锹?如果是想埋尸,就说明他们杀张阿福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的话,就有可能追张阿福追了很久,那时正好下雨,所以是那时淋湿的。” “如果是这样,凶器是因为慌乱被留下的推论会被推翻,他们是在销赃。” “那茶刀又是怎么回事?” 秦昭转身,抬手握拳抵上额头靠在了一旁的树上,他也陷入到一条死胡同中。 从现场看,我们推断出有两拨人。 这两拨人,是如何做到在作案时间上衔接,又没有正面相遇? 张阿福的案子太诡异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连这两拨人的作案动机都没找出来。 张阿福身上并没有带值钱的东西,这是绛楼里的大姐们告诉我们的。 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劫财这件事。 但张阿福是有姿色的。 所以钱妈妈才不想让张阿福进出青楼。 一是不想张阿福被人口舌。 二是也怕楼里的客人如果看见张阿福会骚扰。 所以张阿福被她一直小心地“关”在洗衣区内。 难道两拨人都劫色? 不互相认识,又怎么一起劫色呢? 我和秦昭都一筹莫展。 林工昨天让人去香桐县订的棺材抬了上来。 大家一起帮忙把棺材放入挖好的坟中。 然后又一起抬起被林岚裹好的张阿福的尸体,放入棺木中。 一个简单的葬礼,在这处小山坡上进行。 随着林工的榔头声,张阿福被盖棺,但却没有定论。 林岚请她爹来复验,也是不想反反复复来挖张阿福的尸体。 我们大家都站在了张阿福的坟前,完成最后的仪式,给她上一柱香。 秦昭走回我的身边,眼里是一份自责,他在责怪自己还没找出凶手,辜负了张家姐弟。 我看着他,他朝我看来。 “你人挺好的,谢谢。”我说。 他愣住了,呆呆看我。 我感谢地看着他:“不是所有小侯爷愿意为老百姓抬尸的。” 秦昭静静看我片刻,却有些沮丧垂脸:“我辜负了阿福姑娘,我……还没找到关键性线索。” 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大多是我们推测出来的。 无论是匕首那边的线索,还是茶刀的线索,都还没找到更加直接的决定性的线索。 “别急,我们现在不正要去找吗?”我指的是去会会茶刀嫌疑人:张远山。 他少许放松了一点,再次静静看着张阿福的墓碑。 张阿囡和张长生拉着手朝我跑来。 来帮忙的香桐县乡亲们也好奇地看向我和秦昭,不知道我们是张阿福什么人。 “大人姐姐。”张阿囡跑到我身前抱住我,张长生也跟着姐姐一起抱住我。 他们一声“大人姐姐”,让乡亲们更加迷惑。 两个孩子紧紧抱着我,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无助,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们的姐姐死了,他们现在成了孤儿,不知该去何处。 如果对他们不管不顾,在这个时代,他们只会成为乞丐。 更有可能他们被人贩子抓走,一个卖入青楼,一个被卖去别处。 他们也在害怕。 我轻拍两个孩子的后背,看向提着工具的林工:“林工,你用马车带两个孩子回去,以后他们暂时和我们住一起。” 林工变得惊讶:“大人,这,这不妥吧!马车还是留给您和秦县丞,我们可以用牛车回去。” 林工的这一声大人,叫惊了所有人。 林工还是很在意那些尊卑的东西,我不在意:“林工,没事的,你带他们回去,我和秦县丞正好步行,可以计算一下张阿福的脚程。” 林工明白了我们的想法,不再推让。 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跟伯伯走,大人姐姐和县丞哥哥还要继续帮你们姐姐找凶手。” 两个孩子懂事地放开了我,乖得让人心疼。 当林工拉着两个孩子往回走,乡亲们才惊讶地围了过来。 “你就是嘉禾县新的女大人?” “大人真是个好人啊,我们活那么久,都没见过县官老爷会亲自给我们老百姓下葬的。” “太好了,张阿囡他们有大人照顾,真是太好了。” 乡亲们很热情,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还给我们讲了不少关于张阿福生前的事情。 让我们对张阿福的了解更详细了些。 我让乡亲们带我们去张阿福家里看看。 张阿福的家,四个字,家徒四壁。 院子里有一块小小的菜圃,但明显已经很久没人打理。 屋内的布局和摆设也很简单,米缸里已经没了米,连老鼠的痕迹都没有。 看见房内的衣柜,想着张家姐弟现在和我们住一起,我准备给他们打包一些衣服。 我打开柜门,里面哪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就那几件,还缝缝补补,大了改小,小了再改小。 把这总共没几件衣服取出,却带出了一支精美的桃花簪。 桃花簪被一块干净的帕巾细细包裹,小心保存。 帕巾的右下角绣着一只雌鸳鸯,这只雌鸳鸯的朝向很有意思,不是常规的朝内,而是朝外,也就是小嘴对着帕巾的边。 这种情况,我会忍不住想到我们常用的情头。 也就是在这只雌鸳鸯的对面,应该还有一只和她相对的雄鸳鸯。 根据绛楼的大姐们说,张阿福心里是有一个暗恋者的,而且她自觉配不上。 所以这块帕子可能有一对,另一只雄鸳鸯会不会已经送到了那名男子手中? 茶山尸案(29)听他他他他说的 我将簪子包好一起打包出来,秦昭正被乡亲们围着。 “阿福也是个苦命孩子,她爹娘还活着的时候,还能种种地,爹娘死后地就被收走了。” “地呢?”我出来问。 秦昭看见我出来,立刻站到我身边,更像是躲到我身后。 估计他刚才被乡亲们给热情围观了。 难得来个俊美贵公子,对于这乡野来说,也是个稀罕物。 像是知道我们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看。 就我收拾包袱这功夫,张阿福家居然就围满了人。 “地是大老爷们的哦,又不是我们自己的。” “我们小老百姓哪儿来的地啊。” 所以阿福的爹娘以前是给地主家种地,是佃户。 “大人啊,听人说阿福是去你们嘉禾县做鸡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心中一紧,看秦昭,秦昭的目光也收紧了。 钱妈妈把这个秘密捂地那么严实,却还是有谣言流传开来。 说明,有人看见阿福进出绛楼了,而且,还是香桐县人,于是,将这个“谣言”带回了香桐县。 “你们听谁说的?”秦昭沉沉问。 大家又开始指来指去。 “喏,他们家二狗。” “我们家二狗也是听他们儿子说的。” “我家儿子是听他兄弟阿根说的。” “对哦,阿根不是本来还想跟阿福提亲,怎么突然就不提了?” “不就是听了他衙门的朋友阿武说阿福在嘉禾县做鸡吗。” “我知道,衙门里的人,都是听张主簿说的,那天他们喝酒,张主簿喝醉了,说在嘉禾县绛楼看见阿福了,说得有鼻有眼的,张主簿总不会瞎说吧。” 张主簿?张远山?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他神情已沉。 这个张远山,自从阿福死后,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我们的调查中。 虽然不起眼,但他总是存在。 “你们别再乱说了,男人都那么爱嚼舌根,还好意思说我们女人。” “阿福多不容易啊,如果阿福做姑娘,还会那么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你们有见过白天做姑娘的吗,阿福每天傍晚就回来了!” 大娘大姐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有时候,诽谤女孩儿的谣言,反而是一个个男人捏造出来的。 尤其当这个女孩儿,还是个漂亮女孩儿时。 或是一个心眼狭隘的男人求而不得。 或是一个思维僵化的男人就是认为漂亮女人男人多。 或是一句随口的吹牛,你们的女神我睡过,才用两千。 一个女孩儿的清誉,就这么彻底破碎在这些男人的口中。 “你们这些老娘们儿懂什么,嘉禾县女大人都在这儿,张阿福不做绛楼的姑娘,去绛楼干什么?” 一些男人似乎已经笃定张阿福做姑娘的事实,在我们面前带着大男人的理直气壮。 “人家张主簿可是个官,又不是你们这种不识字的老娘们。” 这张主簿都不认识他们,可这些男人像是能从他身上得到莫名的优越感,在这里鄙视其她女人。 “你们就积点德吧!”也有男人站了出来,愤慨不已,“人家小姑娘尸骨未寒呢!” “真是给我们男人丢脸!” 双方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你们全都住口!”秦昭忽然怒喝出口。 秦昭真的生气了,面色铁青。 立刻,小侯爷的威严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秦昭愤怒地看着那些传谣的男人:“阿福姑娘生前被人谋害,死后你们却还在这里非议,身为一县主簿,却在人后诋毁一个姑娘的清誉,简直有辱斯文,不配做一县主簿!哼!” 秦昭怒然拂袖,大步向前。 我也气愤向前,现在,就去审审这个大名鼎鼎的张主簿! 老百姓还是爱看热闹的。 我和秦昭前面走,他们就在后面跟,而且,还越跟越多。 上了街道,街道两边的商家又好奇起来。 我和秦昭一口气到香桐县县衙。 县衙门口也围着人,里面似乎正在审案子。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也凑上前。 里面果然在审案子,一对中年夫妻正跪在大堂里,大堂的柱子上拴着一只大黑狗。 那狗子朝一个方向吠个不停,十分凶悍。 我们顺着狗子的目光,却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穿着主簿的服装,正坐在堂上。 他沉着脸,阴狠地盯着那只狗子。 “你们的狗!咬伤了我们的张主簿!让你们杀狗赔钱你们还喊冤!” 大堂上,香桐县的县令厉喝,惊堂木拍得“啪啪”响。 他的身旁,站着香桐县的县丞。 县丞也紧跟着厉喝:“你们两个真是刁民!恶人养恶犬!” 跪在堂下的中年男人,一脸老实相,想说,又像是说不来,只能看自家媳妇。 男人的媳妇倒是比较魁梧彪悍,她一脸不服气:“大人,我们家旺财平时多老实啊,街坊领居谁不知道?他们家孩子平时都爱跟我们家旺财玩,那是扯它耳朵,拔它毛,它都从来不咬一口,就那天晚上,它就开始朝张主簿家吼,以前从来没吼过,都说狗能看到脏东西,你怎么不说是张主簿可能有脏东西跟着被我家旺财看见了呢?” “胡扯!”县令又拍桌了,“你这个刁妇,简直胡说八道!” “大人!我们跟张主簿做邻居多少年了!旺财又不是第一天见张主簿,它以前看见张主簿,从来都不叫的,就那天以后,只要看见张主簿,它就叫,我们家旺财可是黑狗,黑狗镇邪!我说张主簿还应该感谢我们家旺财,旺财是在帮他驱赶脏东西呢!” “住口住口!越说越离谱!”香桐县县令气愤拍桌,“恶犬咬人就该杀!张主簿的医药费,其它损失费,共计十两!” “昏官!你这个昏官!你们这是在讹我们!”女人恨得咬牙。 香桐县县令拿起令签:“把那恶犬,当堂打死!” 我立刻从人群中冲出,大喝:“不能杀!” 秦昭也立刻站到我的身旁,沉沉看着那一堂上的官。 香桐县县令看我一眼,怒了:“放肆!公堂岂容你个小小女子呼和!本官念你是个女子,且不杖责你,给本官出去!” 秦昭带着浑身地寒气要上前,我轻轻拉住。 这种小卡拉米,还不需要你小侯爷出刀。 茶山尸案(30)目击证狗 堂上的衙差立刻来驱赶我。 我沉下脸,大喝出口:“我是嘉禾县县令:狄芸!” 衙差呆立在原地。 但这种呆立不像是被我给镇住。 更像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却能当县令而给看愣了。 站在县衙大院里的那两排捕快里,已经有人笑了出来,像是活久见。 香桐县县令,县丞,主簿,和旁边的师爷也都一时愣住。 就在所有人看愣的时候,我趁机看向我已经耳闻许久的张主簿,张远山。 我直视他看我发愣的目光。 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像是被我刺痛般,带着几分心虚与心慌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看向秦昭,秦昭的目光也落在张远山脸上。 他对我点点头,他也捕捉到了张远山目里光的不自然。 这个张远山,绝对有问题! 我和秦昭上前。 身后已是百姓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香桐县县令终于回过神,他先轻笑了一声,坐在公案后身体微微靠前。 他坐在上面,我站在下面,他用俯看的目光笑看我:“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大人狄大人啊,久仰久仰。” 我扬着脸,看着他眼中的轻蔑:“你是……” “吴大人。”县丞傲气开口,“狄大人,这位是我们香桐县县令吴大人,这里可是我们香桐县,不是你个女人能胡闹的地方。” 吴大人和师爷都一起笑了,眉来眼去。 秦昭的脸彻底沉了。 要是他亮出自己的身份,这些人都得跪。 但我们,不是喜欢摆谱的人。 秦昭今日一旦亮明身份,我们看到的,就是另一个世界。 这对我们平日查案,并没有太多好处。 他也能感觉到,小侯爷这个身份,像是一扇纱窗,让他看不到像现在这样如此真实又真切的每个人。 吴大人,县丞,师爷,还有周围的男人们,他们在我一个女人,和他这个普普通通县丞面前,反而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甚至连张远山,也不再闪避,而是轻蔑地笑了起来。 想要找到真相,让敌人轻敌是最好的办法。 秦昭擅长分析人的微表情,所以,他更需要看到人那张真实的脸。 因此,秦昭平时也从没亮出他小侯爷的身份,这也是他想要留在我身边做这个县丞的原因。 县丞见我不说话,以为我这个女人说不过他,又追加了一句:“狄大人,你还是带着你男人回嘉禾县玩去吧。” 他轻蔑地还朝秦昭挥了挥手。 秦昭竟是一下子给气笑了。 我转脸看他笑,看,你不亮身份看到的世界才更有趣吧。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意思,眼中也不再有怒气,而是多了分玩意。 或许在此刻,他理解了那个曾让他糟心的皇帝大叔,为何他总喜欢微服私访,还喜欢被别人“冤枉”。 然后,再在亮明身份后,欣赏大家吓尿的神情。 我收起了笑,沉脸看向县丞:“香桐县县丞,你有辱斯文!” 我赫然大喝,这帮男人被我喝地愣住了神。 我单手背于身后,冷沉开口:“你在大堂如此威严之处,调笑于我,乃不耻!” 那县丞一下子呆住。 “我是一方县令,而你是县丞,你出言不逊,乃不敬!” 县丞的表情瞬时僵硬。 我再指向秦昭:“这位是本官县丞秦县丞,你却戏言于他,更谣言他是本官男人,污我与秦县丞清白,乃不德!秦县丞,吴大人的县丞已犯何罪?” “哼。”秦昭一声冷笑,“依情形而论,污蔑官员清白,杖五十,徒刑一年!传谣者,同罪!” 那县丞再也笑不出。 我冷笑看香桐县县令:“吴大人,你是怎么选县丞的?难道你选县丞的标准是擅长造谣乱嚼舌根吗?” 整个大堂静了三秒,跪在堂上的民妇大笑起来。 “哈哈哈——” 紧跟着,外面的老百姓也哄堂大笑。 吴大人和其他男人都回过神了。 吴大人赶紧拍惊堂木:“肃静!都肃静!都不准笑了!” 那县丞被我说的满面通红,吹胡子瞪眼,急得他咬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言有差。”秦昭沉沉开口,转身看向外面百姓,一脸严肃,“当年圣人出此言时,并非指天下女子,而是他身边的宠妾,意欲探讨如何与人相处,并非贬低女子,若圣人说的是天下女子,那圣人也谓之不孝!因为他,也是由女子养育而成!” 门口的百姓们纷纷惊叹,像是才知道这句话,不是骂女人而用。 秦昭转回身,威严又深沉地看着那县丞:“这位县丞,你,真的好好读书了吗?” 县丞竟是哑口无言! 张远山也朝秦昭看来,眼中还有了一丝钦佩。 吴大人见自己人受委屈,脸都青了,不再给我好脸色:“狄大人,你是嘉禾县的县令,你本就不能干预本官办案,这里,可是香桐县!” 吴大人说得满嘴喷唾沫星子,公案也敲得邦邦响。 我笑了:“吴大人,那香桐县有什么案子,是不是也该香桐县查?” “那是当然。” “香桐县的人丢了,是不是也该你查?” “这不废话吗!”吴大人还白我一眼。 我笑,转身看向外面百姓:“十三天前,香桐县张阿福失踪,其姐弟报官十日后,你们香桐县吴大人却让她们来我嘉禾县报官,本官接了,现在,本官来香桐县查案,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我做得对不对?” “对——”大家在外面一起起哄。 我转身,果然,看到了僵硬在公案后的吴大人。 我再次看张远山,他又避开了我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吴大人已经语塞在公案上。 想必,当他知道张阿福的尸体真的被挖出来时,也是相当的惊讶。 “那你查你的,你上我们大人的公堂捣什么乱!”师爷又蹦出来了,指着我吹胡子瞪眼。 我指向拴在公堂上的那条大黑狗:“因为,那条大黑狗,有可能是张阿福案的关键证狗!” 一下子,所有人愣住了,就连黑狗的主人,那对夫妻也呆呆看我。 “证,证什么?证狗?”吴大人差点笑出来。 我沉着脸,不说话。 吴大人在我冷峻的目光中笑容渐渐尴尬。 茶山尸案(31)狗有针对的人 我对吴大人直接说:“吴大人,我想审一审这条狗。” “吭哧。”县丞又笑了出来,“审狗?就没听说过。” 哼,我笑了。 驴我都审过,审狗有什么好奇怪的。 吴大人也一脸好笑,更像是想看戏的表情:“行行行,你审。” 我走上台阶,站在了他的身边。 现在,我站着,他坐着,我俯视于他。 他抬起脸看向我,冷笑:“狄大人,你这审狗,就不必坐在本官的位置上了吧。” 我继续俯脸冷冷看着他,低语:“吴大人,张阿福失踪案你不接,你想让我说出,你犯何罪吗?” 吴大人面色一紧,眼睛也瞪不起来了。 他起身,像是不想惹麻烦地让开了座:“行!你查,你查。” 在张阿福这个案子里,他是没有底气的。 如果张家姐弟不报,他可以当不知道。 但张家姐弟不仅来报官了,还来了好几次,结果次次被他拒之衙门外。 直到,张知府来了,想看我好戏,就将这个皮球踢了过来。 他哪里想到,张阿福的尸体真的被挖出来了! 他好戏没看成,现在,反是看出了个渎职之罪! 他走下一旁,心烦地赶走了师爷,坐在了旁边的师爷椅上,一脸气郁。 秦昭站到了我的身旁,挤走了被他怼地无力还击的县丞。 我拿起惊堂木,“啪!”重重敲落,朗声宣布:“现在,开始审理张阿福案!” 顿时,外面的老百姓一下子多了起来,挤得满满当当。 我看向那对夫妻:“你们的大黑狗真的见人都不叫吗?” 夫妻俩回过神,相视一眼开始解释:“旺财见熟人都不叫,见生人时也是看情况的,比如生人若是贼眉鼠眼,小偷小摸的,他就会叫,还会追赶。我们家旺财真的很聪明的,是不是小偷它都能看出来的。” 说话间,黑狗又开始朝张远山叫,刚才是叫累了。 我看向衙差:“给旺财上一盆水。” 衙差都愣住了。 没错,我打算让黑狗喝水润喉,好继续叫。 衙差看向自家大人。 吴大人坐在下面憋屈地挥挥手。 衙差赶紧拿来一盆水。 大黑狗不叫了,赶紧“哗啦呼啦”喝水,这是真叫渴了。 趁它喝水不叫,我继续问:“所以旺财原来看见张主簿,从来都不叫的?” 我指向一旁坐着的张远山。 “是的是的,从来没叫过。”夫妻俩连连点头。 “旺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张主簿狂吠的?” “就十几天前?” “十几多少天?” “哎呀!就是张阿福出事那天晚上。” “你们是怎么知道是张阿福出事的那天晚上?张阿福的案子,这几天才开始查。” “就因为这几天张阿福的案子传开了,我们才知道是那天晚上。” “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们详细说说。” 妇人开始细细回忆:“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其实都已经睡了,是被旺财叫醒的……” 我在妇人的陈述中,眼前的时间宛如开始飞速倒转,回到了张阿福没有准时回家的那个晚上。 县里街道宁静,更夫在黑夜中孤独地走过,敲响了三更。 忽然间,黑狗狂吠,这对夫妻被狗叫醒,以为是遭了贼,匆匆披了件衣服出来。 他们到了院子,看见黑狗正对着门外狂吠。 他们怕是小偷,也偷偷上前,小心翼翼隔着门缝看,却是对面张主簿家的门正在关闭。 随后,黑狗也不再叫,他们说了黑狗两声,回房继续睡觉。 “就是从那晚之后,我们家旺财就不知怎的,看见人家张主簿就叫,张主簿出门叫,回家叫,只要露脸,它就叫,今天开门,一个没看住,它正好看见张主簿出门,就冲了上去,咬了张主簿一口。” 妇人刚说完,黑狗喝饱水又开始叫了。 “汪汪汪汪!” 我看向秦昭:“秦县丞,你带张主簿离开一下。” 秦昭会意,下去站到张远山身边。 张远山也有点莫名。 秦昭伸手:“请。” 张远山郁闷起身,脚一瘸一瘸离开。 在张远山离开大堂,完全不见时,旺财不叫了。 妇人立刻指:“大人你看,是不是?张主簿肯定是带了什么脏东西了!” 我再次说:“为了证明你们家的旺财确实是针对人家张主簿,所以,我打算做个实验,请所有人进来,看看你家旺财是不是会乱吠人。” 妇人倒是很自信:“好。”随即,她看向自家旺财,“旺财,别紧张啊。” 旺财听到主人的叫唤,倒是想跑回主人身边。 我也养过狗,知道狗也会需要安全感。 现在它被拴在陌生的地方,也会紧张和不安。 这样可能会影响它的发挥,它有可能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过激的事。 为了让它正常发挥,我命衙差把旺财带回自家主人身边。 旺财回到妇人身边,果然安分了许多,老老实实趴在妇人身边喘气。 妇人拽紧了绳子,拍旺财身体,叮嘱:“老实点,别乱吼人,知道不?” 然后,我让门外看戏的老百姓排队进入:“各位乡亲们帮个忙,放心,狗有主人拉着。” 有认识旺财的先进来了。 “旺财啊,你认不认识我啊。” “旺财啊,好久不见啊。” 他们不仅和旺财打招呼,还拍了拍旺财的头。 由此可以判断,旺财平日并不危险,如它主人所说,孩子欺负它,它也不会吭声。 人一个个走过旺财面前,旺财非但没有叫,反而还翻了肚皮。 这说明这些人它真的认识,所以不觉得他们危险,而现在它又在主人身边,它也感觉很安心。 门口的百姓见旺财真的没什么危险,也大着胆子参与了进来。 大家进来一个,经过旺财后,再进来一个。 一个又一个从旺财面前走过,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旺财都没有叫过。 它也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妇人有点小骄傲地说:“看见没啊,我们家旺财就是那么乖。” 妇人的老实丈夫也和善地摸摸旺财的头,像是在表扬它今天没给他们家丢脸。 等人走完,我再让人去通知秦昭,带张远山回来。 哪知,张远山刚从边门里出来,旺财就像是见了仇人一样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茶山尸案(32)张主簿有作案时间 “汪!汪!汪!汪!” 它蹿得突然,妇人一时没拉住,让旺财蹿了出去! 旺财的目标很明确,朝着张远山就扑了过去。 张远山也惊吓地躲到秦昭的身后。 “秦昭小心!”我急急站起。 忽然,从衙门外猛地蹿入一道黄色的身影,站到了秦昭面前,朝旺财就吼:“喔喔喔喔!” 我和秦昭都吃惊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护卫,竟是:狗大人! 狗大人今天跟着我们来了香桐县? 一时间,大堂上,两条狗子开始对吼。 妇人见状,赶紧起身,拉住绳子将旺财拽回。 “唔——唔——”狗大人改成了凶狠地低吟。 旺财竟是有些怕了,夹着尾巴躲到了主人的身后。 妇人跪下就拍旺财的头,数落:“差点伤到大人了!你这个笨蛋!” 能看出,旺财主人对旺财很宝贝。 狗大人见旺财老实了,就蹲坐在了秦昭身边,依然昂着它的头,一脸的威严,不再出声。 秦昭看着它,眼底流露出了一种宠溺的喜爱。 一段小插曲,让大堂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意外的,吴大人居然也躲桌子底下去了。 县丞和师爷也都挤在师爷椅后。 我……可以理解,怕狗嘛。 凶狗出现,龇牙咧嘴要咬人,害怕也正常。 张远山惶惶不安地从秦昭身后走出,立刻阴狠地指向那妇人:“恶犬伤人!此狗该杀!” 妇人抱住自家旺财,也是怒目而视:“我家旺财咬了你,老娘认!你的伤药,老娘也愿意赔,我们不服的,是你不仅要杀我们家旺财,还要赔十两!这公平吗?而且,刚才也证明了,我家旺财是有教养的,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你发了疯,我们还觉得邪门呢!” “啪!”我拍了一下惊堂木,妇人不服气地瞪着张远山。 妇人的丈夫也拉着妇人让她少说话。 秦昭见安全扶张远山到大堂上。 旺财看见张远山靠近,又叫了起来:“汪汪汪汪!” 但似乎因为狗大人站在一旁,它不再扑过来,而是躲在它主人身后叫。 我看向旺财男主人:“你带旺财先回避。” “是,大人。”男人老老实实把旺财拉走了。 大堂终于安静。 我看向张远山:“张主簿,旺财咬你哪儿了?” 张远山微微提起自己的衣摆,示意脚脖子,他的裤腿有被咬破的痕迹,也有微微的血迹,但不多。 秦昭上前验伤,然后看向我:“蹭破了皮。” 妇人立刻又开口了:“大人,这说明旺财根本就没咬他,是咬裤腿的时候蹭破的,就这要我们十两银子,他们欺负人!” 我微微沉脸:“咬了就是咬了。” 妇人瘪瘪嘴,也有点自知理亏。 “而且旺财的总是追着张主簿咬,今日伤他,明天又伤他……” “对!”吴大人忽然拍案,“狄大人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所以这条狗该杀!” 没想到我这句话,倒是给了吴大人发挥的机会。 我立刻拉高声音:“所以,我们要找出旺财为什么只针对我们的张主簿,张主簿,张阿福失踪那晚你去哪儿了?” 张远山却忽然激动起来:“张阿福失踪与我何干?大人你这样问,难道是怀疑我跟张阿福案有关?但我跟她可是从来不相识!” “呵。”我忍不住轻笑出口。 就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现在有多紧张和心虚,有多怕自己沾上张阿福的案子。 越怕,与说明你,张远山,有问题! 张远山被我这一笑,也笑得一时眼神闪烁。 我现在,就要推张远山进入我放的迷雾里。 让他怀疑我手上应该掌握了很多证据,知道他如何杀了人。 利用这个心理,让他自乱阵脚,将证据亲手交到我的手上。 此谓,审讯之诱术。 我不说话,只笃定自信地看着张远山。 明明我手中什么都没有。 但是,要让他感觉,我已经有了很多。 张远山在我的注视中,反而变得有些不安,目光游移,不敢与我直视。 见时机成熟,我再次敲落惊堂木:“啪!” 张远山整个人惊颤了一下。 我再次问:“张远山!张阿福失踪那晚,你在嘉禾县是不是!” 秦昭也一直盯视张远山,将他脸上所有微表情记录在他的脑中。 张远山平静了一下,不再慌张,看向我:“大人,那日我是去嘉禾县见原来的朱大人的,那时朱大人还是嘉禾县的大人,他是我的人证,大人可以去问他。” 我眯眸,张远山的眸中多了分得意。 这一步,他自觉赢了。 因为朱大人,已经被押走了! 人证都没了。 我微微一笑:“朱大人虽然被押走了,但师爷,主簿,还有衙差们都还在,张主簿你放心,我,会去问的。” 张远山的笑容,凝固了。 我再次沉下脸:“那日你几时到嘉禾县见了朱大人,见了朱大人后又去了哪里?” 张远山作为一个主簿,应该知道调查后,很多事想瞒也瞒不住。 他低下脸,开始沉思,像是在细细回忆,但更像是斟酌说辞:“那日下午未时,我是奉我家吴大人之命,去给朱大人送一份公函,申时离开,然后就回了香桐县。” “没错,我给张主簿作证。”吴大人霸气开口,给自家人声援。 他和张主簿对视一眼,对他点点头,像是在暗示张主簿,他的背后,是香桐县整个衙门。 我当没看见他们的眉来眼去,继续问:“你申时离开?为何三更才回香桐县?” 也就是,张远山下午大约四点多离开嘉禾县县衙,半夜十一点左右才回家。 这就有了足够的作案时间。 一时间,吴大人有点僵硬看,立刻问:“张主簿,你快告诉狄大人,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张远山此刻也变得镇定:“去喝酒了,醉了,醒来时晚了,路上又因为阵雨耽搁了。” “哪里喝的酒?” “记不清了,嘉禾县那么多酒馆子,我随意挑了个。” 这个理由,可真是不错。 就算我一个个酒馆子问过去,也未必有人记得清,那天张远山是否在他家酒馆子喝酒。 茶山尸案(33)他身上有茶刀 时隔十三天,如果没有特别的记忆点,人的大脑,很有可能已经清理了这些无效信息。 就像我们记不清十三天前十点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 张远山如此含糊的回答,反倒是证明,他是在掩饰什么。 我要改变方向,继续诱他深入。 张远山就算不是凶手,但也绝对认识张阿福。 否则,张阿福在绛楼做姑娘的谣言,是如何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张主簿,你说你从来都没与张阿福见过,不认识张阿福是吗?”我问。 张远山见我转移问题,像是知道我没有他把柄也放松下来,嘴角还有了抹笑意:“是的,我从来不认识这个张阿福。” 我当即厉喝:“你说谎!” 张远山一怔,却又很快恢复镇定:“大人,你刚才可说了,污蔑他人有罪,怎么现在大人也污蔑起我来了?” 张远山几分得意地看向我,带着一分抓住我漏洞的得意。 我不急,看向外面一路跟过来的乡亲:“大家刚才也听见了,造谣他人,杖五十!传谣者,同罪!你们当中,有不少人传谣张阿福是绛楼的姑娘,这五十大板!今日全都来领!” 外面传谣的男人们都慌了,一个个当场就吓跪。 “大人饶恕啊,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说了。” 我继续说道:“好,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只要指出传谣的上家,就能免罪,都进来把传谣的上家给大家指出来!” 男人们一个个怂怂地进入,开始指。 和在张阿福家一样,他们一个个指了过来。 “我听他说的。” “我是听他说的。” “他说的。” “他说他说的。” “……” 男人们一个个指过去,像是传球一样。 最后一个指在大院里其中一个捕快身上。 捕快差点吓跪,慌慌张张指向了大堂内。 那一刻,吴大人和他的人,也都目露惊讶。 捕快们指的,正是:张远山! “我们都是听……张主簿说的……” 张远山后背一紧,眼神一慌,低下了脸。 我看向张远山:“张主簿,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张阿福吗?张阿福在绛楼里做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张远山咬紧牙。 “听谁说的!本官马上把那人提来和你对峙!” 张远山一时语塞了。 他如果说香桐县的人,我马上就能抓来和他对峙。 古代的好处,就是人少,街头都能认识街尾的。 如果说不认识的人,那外地人又怎么认识张阿福? 他给自己不小心挖了个坑,反而显得他更有什么事在隐瞒。 我见他一时说不出,问捕快:“张主簿几时跟你们说的?事关命案,我希望你们想想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 我厉喝出口,捕快们现在也有点乱。 他们想了想,看张主簿一眼,向我回禀:“回禀大人,具体日子我们也记不清了,应该是在张阿福遇害之前的几天里,张主簿说亲眼看见张阿福在绛楼里做姑娘,他还说……” 捕快们目光交错,一时像是在顾忌什么,说不出口。 “说什么!你们要想想清楚!”吴大人却急着追问。 他气急的神情,更像是在暗示捕快们不要乱说,该隐瞒的,要隐瞒了,再说下去,就真的很难收场了。 但捕快们因为我的突击审问而陷入紧张紧绷状态,他们立刻说了出来:“说张阿福下贱,是个贱女人,狐狸精,骗子,在嘉禾县做鸡给男人玩,却在我们县里装纯洁玉女,之类……的……” “张主簿那晚也是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些什么……” 捕快们最后还帮张主簿找理由,看张主簿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有抱歉,有不解,也有意外,像是意外像张远山这样的斯文人,怎么会骂得那么难听。 一个捕快继续补充:“我听了之后,就通知了我兄弟,因为我兄弟正好想跟张阿福说亲,我当时就只是想不能让我家兄弟吃亏,娶个……妓女啊……” 捕快们也目光心虚惭愧起来。 他们有胆传谣言的时候,还不知道张阿福会遇害。 如今,张阿福尸骨未寒,他们现在,心里也在怕鬼。 我看向张远山:“张远山!你还不承认你认识张阿福吗!他们可说你是亲眼看见的!” 张远山咬咬牙,扬起脸:“没错!我看见了怎样?我看见她从绛楼里出来,我说的是事实!” “张远山!你先说自己都和张阿福不认识,从没见过,你又如何知道从绛楼里出来的女子是张阿福!” 张远山再次语塞。 外面的百姓听着连连点头。 “张远山!你前后矛盾,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是不是,你杀了张阿福!” 我一句大喝,张远山下意识惊愕扬脸。 他匆匆低脸,掩饰他眼中的惊慌:“大人,冤枉啊!大人你无凭无据,怎能冤枉在下杀人!”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心,已经陷入混乱。 我对秦昭招招手,秦昭俯身到我面前。 我准备耳语,却见吴大人他们一个个偷偷朝我的方向倾斜。 我背转身,压低声音:“我能捉吗?” 秦昭抿唇:“不太方便,无凭无据,很难捉人。” “你说那些冤案里,他们是怎么捉人的?” “好像也是……无凭无据捉的人。”秦昭看向我,黑眸里差点压不住笑。 但他,还是正经起来:“你想好了?这是在赌,如果赌输了,你的官帽就没了。” 呵。 我笑。 我这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官位,我也不稀罕。 但这张远山如此可疑,我绝对不能放跑了! 我转回身,再次看张远山:“张主簿,你随身可带着茶刀?” 就在我“茶刀”出口,张远山整个人明显紧绷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小袋,变得有些失神。 我看一眼,拔高声音:“张主簿!你随身可带着茶刀!” 张远山见藏不住,点头:“有。”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精美的银制茶刀。 秦昭从他手中接过,拔开细细看,闻了闻,放到我面前。 我也仔细看茶刀,茶刀看起来很新,像是新买的。 茶山尸案(34)造谣杖刑五十 “狄大人,这茶刀跟狗咬伤张主簿,可没什么关系啊。”吴大人坐在下面又开始叨叨了,“你还是快点审完狗咬张主簿吧。” 他开始帮张远山转移案子。 我看向吴大人,提醒:“吴大人,现在我审的,是张阿福被害案,张主簿是你的主簿,平日是不是他给你切茶饼,泡的茶?” 吴大人郁闷白我一眼:“你还审起我来了。” 我笑:“松少庄主你认识吧,就是我们嘉禾县的国舅爷。” 吴大人一下子就谄媚起来:“松国舅谁不认识,本官与国舅爷关系还不错。” “松国舅与本官也说过,吴大人常去他那里买茶,是吧。” 吴大人笑容又僵硬了,尴尬地看向我。 我保持微笑看着他,不错,我手上也掌握了你不少东西。 吴大人眨眨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咳,是,张主簿……呃……雅趣很多,他颇爱茶道,随身确实带有茶刀,平日为本官泡茶……” 他看看我手中的茶刀,眼神忽然闪烁和狐疑。 秦昭察觉到了什么,从我手中取回茶刀,到吴大人面前,沉声问:“张主簿平日用的,是这把茶刀吗?” 吴大人看了看,摇头:“不是,是那把松家茶饼附赠的檀木茶刀。” 说完,吴大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有点心虚了,立刻看向张远山:“张主簿,你原来用的那把呢?” 张远山拧紧眉,满脸郁闷和气怒,像是在气吴大人这个猪队友。 “那把因为常年切茶饼,钝了,换了把新的。”张主簿侧着脸答。 吴大人又眼神闪烁了一下,有点不安地转开脸,不再看张主簿。 这个吴大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我越审张远山,他反而越心虚。 他似乎也察觉到张远山与这个案子,有点关系了。 我立刻看张远山,厉喝:“张远山!现在本官怀疑你与张阿福凶案有重大关系,来人!押张远山前往嘉禾县受审!” 堂外捕快愣住了,赶紧看向自家大人。 吴大人也一时懵了,坐在师爷椅上一下子失去了反应。 秦昭看向那些呆立的捕快威严厉喝:“缉拿疑凶,各地官员都要配合,你们还在等什么!” 捕快们回神,立刻上前,押住张远山,还不忘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张主簿。” 张远山惊了,立刻狠狠朝我看来:“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 我冷笑:“张远山,你明明认识张阿福,却一再否认与她相识,你是在掩饰你其实认识张阿福!你为什么要掩饰!说明你心里有鬼!” 张远山恨地咬牙切齿:“谁愿意认识一个妓女!” 他脱口而出的话,立时点燃我心底的怒火:“你污蔑张阿福是妓女,辱死者清白,来人!杖刑五十!现在就打!” 我抽出令签直接丢了下去! 张远山的眼睛都睁圆了。 捕快再次愣住了。 吴大人直接冲上来了,抹着汗:“狄大人!不可不可,张主簿打不得啊!” 张远山忽然在下面狂笑:“哈哈哈——就凭你!你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冷笑看他:“哼,知道,张知府的亲侄子么,怎么,就连皇上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身份,比皇子还金贵了?” 张远山愣住了。 我看向吴大人:“吴大人,青龙茶的价钱我可是清楚,你这县令的微薄收入,是如何买得起的?” 吴大人额头的汗,瞬间就多了。 我继续说道:“朱大人是我送进去的,你今日阻我办案,莫不是你买的那些茶……送……” “没送!没没没!”吴大人连连摆手,“你查,你查。” 吴大人缩了回去,坐回他的师爷椅,双手插兜,一脸郁闷,不敢再看张远山。 我再看向张远山:“张远山,张知府的宠妾我都敢打,你我就不敢打了?给我打!” 捕快押着张远山还是尴尬地不敢乱动。 秦昭忽然飞身而出,一脚踹在张远山的膝盖上,张远山直接跪地。 秦昭再一脚踩上张远山后背,张远山扑倒在地上。 “打!”秦昭厉喝。 捕快这才一咬牙,手握廷杖开始打! “啪!啪!啪!” 一板子接着一板子。 打得张远山朝我发疯嘶吼:“你这个贱女人敢打我——我大伯一定不会放过你——” 张远山原来也不过是个伪斯文。 果然就算读了圣贤书,考得秀才功名。 心底龌蹉,就是龌蹉。 就凭他左一句妓女,右一句贱人,就该打! 他明知张阿福已死,却依然轻鄙地叫她妓女,不打我对不起阿福这样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而且,我知道香桐县的捕快也不会真打。 依依和我说过,打板子可很有讲究。 有的看着打得凶,其实一点也不疼。 有的不轻不重,却能打死人。 今天,我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因为我需要他活着回去,我还要好好审他! 吴大人不敢看,县丞干着急,师爷抓耳挠腮。 跪在堂内旺财的女主人也一时看愣,没了反应。 外面的百姓无不惊呆,像是完全没想到,我居然真的敢打知府的侄子。 在打张远山时,我看向秦昭。 秦昭回到我身边再次俯身。 我对他耳语交代了几句,他点点头。 一顿刑杖,我看向吴大人:“吴大人,能否借囚车一用?我要押张远山回去继续审问。” “好好好。”吴大人现在都没了脾气。 捕快扶起气息奄奄的张远山,张远山依然有力气阴狠地看向吴大人。 这五十大板,估计有大半都是空板子。 吴大人对他悄悄使眼色,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眉来眼去什么。 张远山一定是让吴大人赶紧去通知那位知府大伯来捞人。 除了囚车,吴大人还把他的轿子借我了,送我回嘉禾县。 那情形,像是只想把我这个瘟神送走。 我入轿前看向秦昭,之后的事,就要拜托他了。 因为,我无法信任吴大人这边的人。 秦昭对我沉稳点头。 狗大人跑到了我的轿边,像是我的护卫一样,守护我前行。 我们一行人开始返回嘉禾县,留下秦昭在香桐县。 秦昭的任务很重要。 就是:搜证。 茶山尸案(35)提审疑凶 我让秦昭去张远山家寻找证据。 吴大人说,张远山原来的茶刀,是松家茶饼礼盒里的那把檀木茶刀。 这把茶刀我们都见过。 但最近,张远山却换了把茶刀。 假设张远山真的是凶手。 那么那把被他换掉的檀木茶刀,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把茶刀。 也就是,凶器之一。 除了凶器,秦昭还要从张远山家里找出另一件更加直接,也更加重要的证物。 就是:张阿福的肚兜。 从抓张远山开始,整个案子就进入倒计时。 因为,张知府那边,一定会派人来干预。 我一定要在张知府来救张远山前,拿到关键性证据,撬开张远山的嘴! 而秦昭的观察力与洞察力,都非常惊人。 他的眼睛就像是放大镜一样,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相信他一定能为我带回证据。 坐在轿子里,我看着跟在我轿子旁边的狗大人。 它总是很警惕,很戒备,时不时跑到一旁去嗅闻一下,不知道闻什么。 但我基本可以推测,狗大人是靠着闻我的味儿追着我来香桐县的。 狗大人太厉害了。 “狗大人。”我叫了声。 它立刻跑回。 昨天秦昭才给它取的名字,才叫了一次,它就知道那是它名字了。 它跑回贴在我的轿子边看我。 我感谢地看着它:“谢谢你今天保护了秦县丞。” 它看我一眼,拽拽地看向一侧。 像是那都是小事。 “狗大人。”我又叫一声。 它立刻回头,它果然知道那是我们叫它的名字。 我心里也对它分外喜爱:“你跟着我回县衙吧,我给你铁饭碗。” 狗大人看看我,没答应,继续开始护卫四周,不知它是不是听懂了。 “狗大人。” 它又看向我。 “你闻气味儿那么厉害,能不能去帮秦县丞?他要找点东西。” 我说的这句话,对一条狗来说,已经超纲了。 我也没指望它能听懂。 它睁着大眼睛看我一会儿,又继续在四周到处闻。 好吧,它听不懂。 回到嘉禾县,我就准备审张远山。 知道我把嫌犯带回,林岚立刻来找我。 “人抓到了?”她也有些激动。 面对林岚,我也不再装,看看外面没人,悄悄说:“只是觉得他可疑,但没证据……” 林岚一时僵立。 但她又变得认真,紧握我的手:“你和秦昭都认为他是吗?” “是!”我这次直觉很强烈,我很有自信。 秦昭也是。 林岚目露安心:“那他就是!” 我内心因为林岚相信我们而感动,但又犯难:“我……能屈打成招吗?” 林岚又僵硬了。 林岚眨眨眼,眼神忽然变得冷酷:“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他没有外伤,但很痛苦。” 这次,轮到我僵硬了。 正好,看见狗大人在门外规规矩矩蹲着,我知道它是要吃的。 狗大人今天帮了我们很多,我不能饿着狗大人。 我看向林岚,想了想:“林岚,你也去观察一下这个张远山,等我喂了狗大人,我们回来一起审。” 林岚看我一会儿,眼底也有了一丝斗志:“好,正好我也学一下你和秦昭审案子。” 她眼神里的不服,是她的野心,她不甘于只是做一个仵作。 她想要做得更多。 那样,我们就能同时启动更多的案子。 和林岚分开后,我就带着狗大人去厨房。 狗大人钻入一边草丛,然后叼着那只瓢出来了。 我也是忍不住笑,伸手尝试摸它,它没躲。 我就轻拍它的头:“狗大人,真的不考虑留在这里吗?我天天管你饭吃。” 它却扭头走了,连饭都没要。 我以为它生气了,它却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我。 我立刻明白,它这是要带我去它的家。 我跟着它走出了县衙,走过了几条街,进入了一条小巷。 小巷很脏,两边沟渠里都是污水,显然没人进入。 有人在上面开窗,直接将脏水倒了下来。 很快,小巷到底,原来是个死胡同,难怪没人来。 在死胡同的角落里,有一个框,框上有一块破布。 狗大人过去,把破布叼走,框子就完全露了出来,忽然有一只小猫,从框的破洞钻出了头。 原来狗大人还收留了小猫崽崽! “喵~”小猫看到狗大人就叫,显然认识。 但很快,它看到了我,赶紧缩回了头。 狗大人就蹲在框子边,看着我,吐出了舌头。 我恍然明白,狗大人不是不愿跟着我,是因为它真的,还有一家老小。 我蹲下,摸摸狗大人的头:“你真是个好大哥,我带它们一起回家。” 狗大人点点头,低头咬开了框子,里面竟然是三只小猫,还不同色儿。 小梨花,小橘猫和小玳瑁。 一下子,我收集齐了。 小猫看到生人还是紧张的,它们躲到了狗大人身边。 我拿起框子,狗大人就将它们一只只温柔地叼入框子里。 似乎是狗大人叼它们,它们见我也不再害怕。 我用那块破布盖上框子,将它们一锅端回衙门。 衙门里房间多,我直接给他们一家一个房间,放上了水和食物,小猫们吃得欢。 狗大人见小猫们被我安顿好,却走了。 “狗大人,你去哪儿?”我追出来问。 它扭头看我一眼,对我:“喔!”了一声,潇洒离去。 狗大人的身上,带着一种大侠的侠气。 好吧,我尊重它的选择,也谢谢它对我的信任,将小猫们托付给了我。 安顿完小猫,我赶回审讯室。 原来审犯人是在牢房的刑房里,全是刑具。 我现在在衙门里挑了最小的一个房间做审讯室。 审讯室无窗幽暗且幽闭。 一个屏风又将审讯室隔成两半,这也让囚犯所在的空间更小。 屏风外侧只有一桌一椅,坐囚犯。 屏风内侧是一张公案,可坐两人。 整个屏风我也让人做成全黑。 这样,就会形成一种分外压抑的气氛。 烛光又在屏风内,这让另一边的囚犯几乎处于黑暗之中。 让人感受到小黑屋所带来的恐怖感。 这个审讯室刚刚装修好,还没使用。 张远山能成为第一个使用的人,也是他的荣幸。 茶山尸案(36)精神攻击 审讯室内又黑又暗,只有一盏烛灯,囚犯只能对着黑色屏风,黑暗的气息笼罩整个幽闭的空间。 对于娇生惯养的贵子来说,不出片刻就能将其精神击垮。 我进入的时候,林岚站在审讯室外。 里面的囚犯不知道,这间审讯室一侧是有小洞的,可以观察里面囚犯的情况。 黑暗的环境让囚犯不会察觉到这个小洞。 林岚就站在这个小洞前,细细观察囚犯。 我轻轻走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样?” 林岚不可思议地看我,也压低声音:“你是怎么想到这小黑屋的?比刑房还要吓人,张远山已经快不行了。” 人对黑暗的恐惧,是本能。 因为害怕黑暗,所以人类一直在努力在夜中寻找获得光明的方法。 林岚让开位置,我看入小圆洞。 小黑屋内,张远山已经在让人窒息的黑暗与安静中全身微微轻颤,脸色发白,满头的虚汗。 只要人心里有鬼,在幽闭而黑暗的环境中,他会更加害怕。 就在这时,苏慕白也来了,手里是记录用的本子。 他低着头,见只有我和林岚,他变得有点紧张和拘束。 我和林岚,还有苏慕白不疾不徐进入小黑屋。 开门声一响,张远山就撕心裂肺地喊:“放我出去!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你们快放我出去——” 苏慕白立刻看向我和林岚。 我和林岚端坐在黑色的屏风后,一声不吭。 苏慕白看看我们,也默默坐在桌子单独一边,与我们两个女生保持距离。 我和林岚看着对面的张远山,依然没有出声。 屏风是黑纱,烛灯在前,我们能隐约看清张远山,张远山却看不清我们。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不停地朝我们嘶吼,脖子里青筋暴突,眼睛发红,完全没了斯文人的模样,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从愤怒到惊惶,从惊惶到最后的哀求。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想,我想小解……” 苏慕白偷偷看向我们。 我们依然不动,不出声,冷酷无视。 苏慕白都不敢再看我们一眼,继续低下头。 “啊——狄芸你这个贱女人——你等着!我大伯一定会收拾你——” 张远山开始骂。 忽然间,我也觉得我挺坏的。 好的没学,学会了这种刑讯的阴招。 用囚禁来击垮嫌犯的精神。 用失禁来粉碎男人的尊严。 在一阵尿骚味弥漫时,张远山彻底没声了。 苏慕白拿着笔的手都僵硬了。 在这个小黑屋里,没想到还有一个男人也会被我们给吓到。 苏慕白,你是不知道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都还没有让张远山熬夜呢。 只是因为张远山是个真正普通的权门贵子,精神比较脆,所以才容易被击垮。 他就已经完全像是一个被击碎的灵魂般,彻底崩溃地坐在那里。 此时此刻,我才开口:“张远山,你到底认不认识张阿福!” “不认识……”他浑浑噩噩地答。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从绛楼里出来的是张阿福!” “我看错了!”他又缓过神来。 “你是哪天看到张阿福离开绛楼的?” “我,我记不清了。” “那天你去绛楼做什么?” “朱大人请我去绛楼。” “你是怎么看到张阿福的?” “我看到张阿福从绛楼边上巷子里出来……” “张远山!你还说你不认识张阿福!你记得那么清楚!连她从哪里出来你都知道!” “我,我,看错了,那不是张阿福。” “张远山!你一会儿说认识,一会儿又说看错了,你到底在心虚隐瞒什么!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其实……”我眯起了沉沉的目光,“喜欢张阿福!” “张阿福这个贱人!她是个妓女!我堂堂秀才,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妓女!”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吼出。 这恰恰证明,喜欢张阿福这个推测点,就是张远山的破防点。 “张远山!张阿福失踪的傍晚,你在哪儿!” “我在回香桐县的路上。” “胡说!你说你是在酒馆喝酒!” “对对对,我在喝酒,喝醉了。” “你傍晚到底是在回香桐县的路上还是在喝酒!” “喝酒,我在喝酒!”张远山慌慌张张说。 “喝的什么酒!” “喝……喝……花雕,我喝花雕!” “张远山!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去酒馆喝酒!你是跟踪张阿福了!” “没有!我冤枉!我冤枉啊——” “你非但跟踪了她!你还划花了一棵树!用的,就是你随身的茶刀!是不是!” 张远山忽然间就呆坐在椅子上。 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双目暴突,满头大汗,发丝已经凌乱,全身还带着尿骚的臭味。 忽然间,有人敲门。 苏慕白匆匆去开门,进来的竟是丁叔。 丁叔面带喜色:“大人,查到了!” 屏风对面的张远山听到这句话后,眼神都因为高度紧张而颤抖。 丁叔也好奇看一眼屋内,闻到了难闻的气味不由掩鼻。 我跟着丁叔走出,外面又是已近黄昏。 丁叔拿出一个账本:“匕首的线索我虽然没找到,但找到茶刀的一条可疑记录。” 丁叔翻开账本:“在张阿福死后的第二天,张主簿就到我们这里的瑞金阁订制了一把新的茶刀。” 我疑惑看丁叔:“张远山为什么要跑我们嘉禾县订茶刀?” “因为嘉禾县青龙茶出名,所以茶刀制作也是我们嘉禾县有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家瑞金阁,很多河西府的文人也会特意跑到瑞金阁来订制茶刀,而且……”丁叔的目光隐晦起来,“这瑞金阁也是松家的,茶刀和茶叶,算是一条龙服务了。” 哦~ 丁叔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瑞金阁算是茶刀界的高订,买瑞金阁的茶刀,就是有身份,有牌面。 品牌效应古往今来都有。 至于瑞金阁的另一个作用,暂时应该与本案无关。 我看向丁叔,指向里面:“要不要进去看看?” 丁叔往里面看一眼,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屋弄好时我待过,会让我……”丁叔的脸色发白了,“想起战场上很多……令我心惊的回忆,惭愧。” 丁叔都不敢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茶山尸案(37)审讯之诱术 丁叔这样上过沙场的铮铮铁骨,也会害怕这小黑屋。 说明这小黑屋能诱发丁叔的战争创伤。 所以,像张远山这样娇生贵养的贵公子,被击溃也是迟早的事。 正好,衙差给我们送来了晚饭,也偷偷往小黑屋看一眼,眼神有点怕怕地匆匆离开。 像是多看一眼,都能看到脏东西,让他几天睡不好觉。 我端着三碗面进入,特意搬开了屏风,张远山已经有点精神恍惚。 他恍恍惚惚看向我们,我们就当着他的面吃面。 “刺溜刺溜”吃得香。 张远山砸吧了一下嘴:“我,我渴了……能……能讨碗水喝吗……” 张远山说得气息奄奄,像是刚刚经历过大刑。 我看都没看他,不给。 一个在张阿福死后,还张口闭口妓女贱人的人,不配在我这儿得到尊重。 我的尊重是给人的。 而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张远山的眼里快要恨出血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如同冤鬼。 我吃完,又淡定地搬那个屏风。 忽然间,张远山破防了,哭着哀求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你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求求你了——” 我停下手,冷淡地看着他:“我只要真相。” 张远山眼睛睁了睁,慌乱地眼神闪烁,连连摇头。 他用他最后仅存的理智咬紧牙关:“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 我继续将屏风移回。 他又从哀求变成咒骂:“狄芸你这个贱女人不得好死——你冤枉我——你根本没证据定我的罪——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 我从屏风边走出,他又停止了辱骂,怨恨地看我。 我眯眸看他:“你说我没证据定你的罪?你这是承认了?” 他眼中立时变得惊惧,慌张,混乱。 我冷冷一笑:“你要证据是吧,我马上拿来给你!” 他慌了,他的瞳孔在微弱的灯光中不正常的收缩,他陷入了极度的紧张,惊吓与惊恐。 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我回到屏风后,故意说:“林岚,你去把证据取来。” 林岚看着我,她知道我一定有所安排。 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下,她点点头,离开了审讯室。 开门的声音像是寂静中的惊弦,让张远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过来。 随后,我又一次保持安静。 安静瞬间和黑暗再次吞没了整个小黑屋,让一旁做记录的苏慕白也不自在起来。 他紧握着手里的笔,下唇都被他咬到苍白。 我变得担心,我没想到苏慕白心中似乎也有创伤,无法长时间在这样幽闭昏暗的环境中。 我看向他,开口:“苏先生,麻烦你也去取另一件证据来。” 苏慕白也有点紧张地看向我,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 我对他点点头,并没做任何其它指示。 他明白了我的用意,对我感激地一礼,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呼——呼——”审讯室里响起了张远山因为陷入极度惊恐而大口喘气的声音。 “吱嘎。”林岚回来了,身后紧跟着苏慕白。 苏慕白手里有一个小香瓶,应该是林岚给他的。 他出去透过气后,显然好了很多,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恢复了自然。 他紧紧抓着林岚给他的小香瓶,像是紧握着他的救命稻草。 林岚将“证物”放到我面前,正是,松家的檀木茶刀。 松鹤颜给我们带茶饼时,还是顺道留下了。 我再次开口厉喝:“张远山!” “啊!啊——”张远山惊恐地叫了起来。 我在屏风后沉沉冷喝:“张阿福托梦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松鹤颜惊惶地已经眼神无法聚焦,双手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你做过事,瞒不住阎王爷!阎王爷特准张阿福回魂托梦,引本官去挖尸,哼,张远山,你原来那把茶刀呢!” “钝,钝了……”他努力去保持理智。 “我看,是丢了吧。就丢在杀害张阿福的现场!被我们挖到了!”我一把甩出了茶刀! 昏暗中,茶刀“当啷”掉落在屏风下,立刻吸引了张远山惊惧的目光! “不可能!茶刀我带回来了!不可能丢在那儿的!不可能丢在那儿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张远山在惊恐地大喊后,开始一直低喃“不可能”。 我和林岚相视一眼,林岚的眼中,已经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苏慕白也顿住了笔,低着头愤怒地深深呼吸。 张远山说,茶刀他带回来了,不可能丢在那儿的。 “那儿”,通常是人知道明确地点。 他,承认了。 我走出桌子,捡起了那把茶刀。 张远山惊惶地朝我看来。 我拔开了茶刀,上面还染着血:“看,茶刀上,还有着张阿福的血……” “不可能!我擦了!我擦干净了!”张远山彻底说了出来。 我撇眸看他,冷笑:“你擦仔细了吗,因为张阿福的肚兜,我们,也找到了!” 张远山的眼睛登时睁圆,像是空洞一般坐在了摇曳的烛火中。 这就是,审讯之术里的,诱术。 我并没找到证据,但我们推断出了凶器和证据。 利用这点,我让林岚拿着茶刀染上了鸡血,利用昏暗的环境和已经极度惊慌失措的张远山,骗张远山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凶器和张阿福的肚兜。 从而让他破防,主动说出我们想要的真相! “张阿福清清白白,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厉喝出口。 眼睛充血的张远山忽然疯狂起来:“因为她贱!她贱——” 张远山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睁圆眼睛,紧绷到头都微微轻颤。 他目光凶狠痛恨而乖张,僵硬地扭动着脖子:“她在我面前,装玉女,转身就和别的野男人跑上山野战,她果然是野鸡!野鸡——” 我站在他身后侧心中惊讶。 张远山说张阿福和别的男人跑上山野战,该不会就是张阿福被另一个凶手追杀的画面吧。 “我等了好久……他们玩得好久啊,我看到那个野男人下来了,我就跑上去看,果然,张阿福这妓女还没爽够,还朝我招手!贱女人——还没爽够,我就满足她!满足她——” 张远山的眼睛暴突出来,嘴里喷着唾沫。 茶山尸案(38)讼师打头阵 “不错……她就是我杀的,我杀了个妓女,又怎样,又怎样——”他忽然凶悍地朝我嘶吼,怒目圆瞪,“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贱女人,都是妓女——都是妓女——” 他激动地要起来,但这张椅子是我特制的,牢牢钉在地上,锁住了他的手脚。 “哐啷哐啷。”审讯室里是他铁链拽动的声音。 我冷静地看他嚣张的表情:“张远山,你说张阿福在你面前装玉女?” 张远山暴突的眼珠朝我转了过来,凶狠的神情让他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这就是那晚的他吧,陷入疯魔的他。 这张面孔才告诉我们什么叫衣冠禽兽,什么叫人面兽心。 我对着他这副疯魔的样子,故作不信的表情,对着他说出三个字:“我不信。” “你不信?!”张远山的眼睛睁得更大,愤怒捶桌,“你们都被张阿福给骗了!” 他一个“骗”字,恨得喷出了唾沫。 陷入疯魔的张远山,一激一个准。 他张大着眼睛,眼神开始无法聚焦,面部抽搐:“我也被她骗了……我那么喜欢她……我对她那么好……” “你喜欢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开始放轻了声音。 他无神的目光,看向这间小黑屋内唯一微弱的烛光,慢慢说了出来。 在张远山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了一段朦胧而又隐秘的感情。 一切,源于痴,终于嗔。 是张远山内心的阴暗与偏执,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从审讯室出来,东方竟是又微微发白。 又熬了一个夜,我们几人的脸上已尽显疲惫。 我们呼吸着清晨将至的清新空气,面对一个禽兽,很难保持理智与冷静。 苏慕白情况更糟,像是他被强制惊吓了一个晚上一样,出来还有点腿软。 我让他赶紧去客房休息。 他是扶着墙走的。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都说了……让我出去……让我离开这儿……” 张远山在我们身后的审讯室里哭嚎着。 林岚看向我,晨雾中她的脸多了分清冷:“你去休息吧,昨天你也熬夜了,这里我看着。” 我感谢地抱住她,靠在她肩膀上,差点因为她身上淡雅的香味直接睡着。 忽然,一阵阴风从我脚下而过,我又全身一紧。 “阿福……阿福——不!不要——啊——” 审讯室里的张远山忽然又惊恐的尖叫出来。 这次的尖叫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我和林岚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返回。 就看见张远山坐在椅子上,惊恐地扬着脸,张着大嘴,全身痉挛,像是看到了上空什么恐怖的画面。 林岚匆匆上前,给张远山把脉。 张远山的手臂也痉挛紧绷,林岚看向我:“他心跳很快,受惊过度了。” 我立刻朝向张远山看的方向:“阿福!我需要活口!” 林岚听我这么喊,神情也僵硬了。 可就在我喊完之时,阴风骤然从我脚下而过。 这一次,林岚也呆立在了原地。 昏暗的审讯室内,我清晰地看到林岚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远山也一下子晕死在了审讯椅上。 我叹口气,看向林岚:“让人给他清理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审讯的时候,别让人觉得我们亏待了这位知府大人的亲侄子。” “哼。”林岚冷笑了一声,带着嘲讽。 “丁叔快来了,让丁叔看着张远山,你也赶紧去休息会儿。” 林岚认真点头。 张远山是重犯,现在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我只敢让自己人看管。 这一晚,依依也没回来,她也在为这个案子奔波,不知道她那边能不能把匕首给找出来。 才睡下去没多久,就被衙役叫醒,说有人击鼓鸣冤。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啃着馒头匆匆前往公堂,却见大院里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 男子身上是上好的锦缎天青长衫,腰间一块白润的羊脂玉佩。 发髻上是玳瑁的发冠。 手中是玳瑁作扇骨的折扇。 玉树临风,高傲不羁,一身的贵气。 他看见我,也一时愣住了,开始细细打量我。 我慢慢啃着馒头看他,这可不像是有冤案的样子。 他那副傲然的神情,更像是来向我要债的。 “是你击鼓?”我开了口。 他折扇“哗啦”一收,对我也是彬彬一礼:“正是在下。” “报上名来,何事击鼓?”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状纸,非常张扬地大步到我面前,“啪”一声,拍在公案上:“在下是河西府讼师韩世庭,受河西府知府张大人之托,为张大人侄子张远山讼师,状告嘉禾县县令狄芸狄大人,滥用职权,无凭无据捉拿良民,冤枉我委托人张远山,狄大人,你这可是诬陷罪啊。” 他歪着嘴角,打开折扇,一脸精明的笑。 讼师?张知府派来的?给张远山做讼师? 我知道张知府一定会来,没想到派了个讼师做先锋。 韩世庭打开折扇,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狄大人,你若现在就放人,在下马上撤回状纸,张知府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把市长大人搬出来压我。 我看他一会儿,看状纸。 他这哪是状纸?分明就是威胁,用张知府的身份在威胁我。 而且,说实话,我还有点没睡醒。 熬了两个通宵,我真的一时间缓不过来,现在只想睡觉,不想跟这个家伙多费半点脑子。 我收起状纸:“好,我收了,你先回去吧。” 他愣住了,看我:“狄大人,你何时放人啊!” 我拿着状纸冷淡看他:“你告状,你送状纸,我收了,但办理时间,是不是由我说了算?” 他僵硬地看我,像是见过贪官,昏官,懒官,瞎官,就从来没遇到过我这种耍无赖的官。 我拿起状纸起身准备走。 他直接踏上台阶,折扇烂在我的面前:“大人,你冤枉了张远山!理应马上放人!” 我拍了拍手里的状纸,扬起脸,目光已沉:“你怎知我无凭无据?” 韩世庭一时愣住了。 茶山尸案(39)犯人的家属是市长 我用状纸拍他的胸口:“谁给你做的担保,张知府的侄子,就一定是个好人?” 韩世庭眼神闪烁了一下,半眯眼睛开始盯视我。 我扬唇冷冷一笑:“回去告诉张知府,他的人来晚了,他亲侄子张远山,昨晚都已经招了。” 韩世庭当即怔立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反应。 他的眼神里写着太多的不相信,不理解,不可能。 宛如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也会审讯犯人。 不相信张远山这个斯文秀才会杀人。 不理解一个女人用一个晚上能撬开一个男人的嘴。 不理解张远山一个男人会在审讯中败给我这个女人。 他认为张远山不可能杀人。 他认为我这个女人不可能会审案。 他认为张远山不可能会招供。 他认为我这个女人,不可能会熬夜审讯。 他没见过我这样的女人。 我所做的一切,超乎了他对身边女人一直以来的认知。 “他是谁?”忽然间,秦昭沉沉的声音从我们身旁而来。 韩世庭继续呆立,但眼神里却是锐光开始闪烁不停。 他是一个律师,当然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所以,他要赶紧想对策救张远山。 我立刻看向一旁,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秦昭。 一夜不见,我那清俊的小侯爷,也熬出了浅浅的胡渣。 他正一脸深沉地站在那里,眼神阴沉地盯视着站在我面前的韩世庭,就连晨光,也破不开他眼中的阴冷。 而在他旁边,正站着威严的狗大人! 我高兴起来,跑向他们,原来狗大人不是嫌弃我,而是真的去帮秦昭了! “怎么样?”我赶紧问秦昭。 秦昭这才收回冷冷盯视韩世庭的目光,看向我时,扬起浅浅的微笑,对我点点头。 “太好了!”我看向他手中紧紧抓着的包袱。 “你这儿呢?”他问。 我也松口气轻声答:“都招了。” 他有些讶异地睁了睁眸子,再次看向韩世庭:“那是……” 我冷笑:“哼,张知府给张远山派来的讼师,早猜到了,幸好昨晚我动作快,让张远山招了。” 秦昭的目光又深沉了。 “我要见我的当事人!”韩世庭不放弃地大步到我们面前。 还没等我拒绝,秦昭就已经站到我身前,用他王侯的威严沉沉看着韩世庭:“张远山是重犯!任何人都不能见!想见,哼,你可以在我们大人开审的时候见个够!” 韩世庭不甘心地冷笑:“张远山可是张知府……” “那又怎样!”秦昭沉声打断,“这里是嘉禾县!就算是知府,也不得擅自干涉嘉禾县事务!不得干预我县县令审案!” 瞬间,韩世庭初来时的气焰,被秦昭踩地渣都不剩。 我站在一旁,今天的秦昭心情好像特别不好。 应该是没睡好,他和我一样,也快熬了两个大夜。 秦昭如同威武的雄狮朝韩世庭逼近一步。 韩世庭竟是像落败的豺狗,夹着尾巴后退了一步。 秦昭低垂目光冷然俯视韩世庭:“张远山残害张阿福证据已经确凿!张知府却屡屡干预,命我们放人,他这是,罪犯包庇!” 韩世庭开始眯起眸光,咄咄地盯视秦昭。 秦昭泰然又冷傲:“不是只有你会写状纸,我们也会一状送到督察司,把张知府意欲包庇亲侄子张远山的事,上报!” 秦昭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瞬间全身煞气鄙人。 韩世庭眼一睁,在秦昭面前,竟是气焰全无。 他眯了眯眸,“啪”一声收扇大步离开。 带着杀气与寒气的背影,一看就是去搬救兵。 秦昭阴沉沉盯着韩世庭离开,直到不见身影,才全身放松下来,立刻露出了满面的疲态,目光也恢复了平日的温顺。 “你干嘛呀。”我忍不住问。 他眨眨眼,转回脸有点委屈地看着我:“看到你被人欺负,我护主……” 护,护主? 他乖巧地看着我,和下面的狗大人一样乖。 堂堂小侯爷,真把自己当犬了? 我差点气笑:“他也没欺负到我。” 秦昭目光开始落下眼角,似是有点心虚,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快去休息吧。”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再帅气的美男子,也经不住熬夜的蹉跎。 他重新看向我,目露好奇:“你怎么让张远山招的?” 我看看四周,确实也无人:“骗他说我们找到证据了。” 秦昭张开嘴,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满目遗憾:“你怎么也不等我回来再审……” 他还委屈了。 我指向大门外:“刚走的那个没看见啊,速度不够快,人就被捞走了。” 秦昭抿抿唇,笑了,然后蹲下抱住了狗大人:“这次全靠狗大人,要给他记一功!叫人给他买根大牛骨!” 狗大人听懂了秦昭的话,眼睛都开始放光。 我也蹲下,感谢地摸了摸狗大人。 狗大人再次一脸威严,带着一种不记功与名的大气。 整个县衙,变得安静。 大家都在补觉,因为等那张知府来了,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是所有的案子一定要公审。 有了张远山的供词,以及秦昭带回来的证据。 其实已经可以把张远山定罪了。 但张远山的大伯,张知府一定会来。 他应该和韩世庭一样,不相信,觉得不可能,他不服气,不甘心,他一定会来亲眼看看,他这个侄子,怎么可能会杀害一个“妓女”。 而且,这个案子匕首也还没归案。 所以,一时间,我的确无法将张远山定罪。 因为线索,还没有闭环。 下午的时候,张知府果然来了。 马不停蹄的,可见这个侄子,真是他亲侄子。 从河西府走水路来嘉禾县更近,大概半日就到了。 衙役又把我从房间里叫醒。 我前往迎宾厅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对付这个张知府。 张知府,名为张文武,在河西府已经做了三年的知府。 据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有望升迁。 他是从四品,我是七品。 所以在礼数上,我还是要做到位。 一进门,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官员坐在那里,而他的身边,正是韩世庭。 韩世庭就坐在张知府旁边,和张知府有说有聊。 一个讼师,能与知府平起平坐,谈笑风生,这个韩世庭,莫不是也有什么背景? 茶山尸案(40)市长来施压 “知府大人,狄大人来了。”他用折扇指向我,嘴角已歪。 虽是律师,却同时还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圆滑。 张知府看我一眼,直接沉脸:“狄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让我这知府等你,上次让本官等的女人,还是本官的小妾们,她们这些个女人啊,出门每次都要打扮老半天,啧啧啧。” 张知府说完,撇着嘴拿起茶杯喝茶。 “噗嗤,哈哈哈——”韩世庭大笑起来。 张知府也笑看韩世庭:“韩讼师,本官很难想象本官的小妾上堂审案,叽叽喳喳的,这是要把公堂变成菜市场啊,哈哈哈——” 张知府说完,才看向我:“哟,狄大人,你这不施脂粉的,我还当个男人站在这儿呢。” 韩世庭摇着扇子又开始打量我。 哼,男人。 我对张知府先是一礼:“下官嘉禾县县令狄芸,见过知府大人。” 张知府不再看我,显然不想跟我多话。 他自有嘴替,比如那个韩世庭。 韩世庭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锦盒:“上午来时就发觉大人不施粉黛,这里,是在先从河西府买来的最好的胭脂,狄大人,女人还是要装扮装扮的。” 韩世庭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上好的胭脂。 我也不看他,就像张知府不看我。 我直接看向张知府:“知府大人,我们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此行的意图,张远山已经招供,本官不会放的。” 张知府沉着脸,猛地拍桌:“狄芸!你是不是对远山用刑了!你把他屈打成招的是不是!” “呵。”我笑,“我没动过张远山一根汗毛。” 张知府狠狠指着我:“你要让本官相信,就让韩讼师去看看远山的情况,现在,马上!” 我笑了,我不知看过多少国内外律师的剧,深知黑心律师是法律里的蛀虫,最擅长钻洞。 我是绝不可能让张远山见这个韩世庭的。 “张远山是重刑犯,知府大人想见,可在我审案时。” “好!你现在就审!马上!”张知府又朝我呼呼喝喝。 我保持微笑看他,你搞笑呢,什么时候开审,当然是由我来订。 “狄芸姐——狄芸姐——”忽然,外面传来楚依依亢奋的喊声。 是依依回来了! 而且她那么高兴,一定是有结果了! 楚依依像一阵风一样卷入这个迎宾厅,也是一脸风尘仆仆。 她跑进来先看到了韩世庭,惊呼:“黑心韩!” 韩世庭也惊讶地看着楚依依:“楚依依!” 我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张知府也有点好奇。 韩世庭脸上已经没了生意人圆滑的笑,只有一脸的不待见。 楚依依直接冷脸相待:“他是我表亲,眼里只有钱,只给有钱人做讼师,欺负老实的老百姓,是我们家族的家门不幸。” 韩世庭“啪”打开折扇,侧身傲然开口:“我这个家门不幸将来能入祠堂,进族谱,你呢,哼。” “呸!我楚依依不稀罕!不过是个牌位,你还争上了,喜欢我明年清明给你送一打!” 韩世庭脸黑了。 我也懒得跟这两个不速之客多啰嗦,看楚依依:“怎么样?” 楚依依又恢复笑容,一脸的骄傲:“抓到了!这次我终于干了件大事!” “几个?” 楚依依给我竖起两个手指。 我激动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太好了!去通知秦县丞,我们马上审讯!” “好!”楚依依风风火火转身,跑了几步,又转身指向我身后,“狄芸姐!你一定要小心这个奸诈小人!哼!” “哼。”韩世庭冷笑。 楚依依去通知秦昭。 我也转身向张知府一礼:“张知府,楚捕头抓到两名重犯,现在下官要去审讯,还请张知府自便。” 韩世庭听到我叫楚依依楚捕头,目露不可置信。 张知府怒了,拍案而起:“狄芸!你个女人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居然还敢给本知府下逐客令!” “这是谁在我们嘉禾县发那么大脾气啊。”忽然间,松鹤颜的声音出现了。 所有人都看向外面,松鹤颜坐着他的小轿椅出现在迎宾厅外。 松鹤颜是真的虚,就这两步他还要人抬。 但他的确重病在身,我也能理解。 不过他不好好养病,怎么也跑我这衙门来了? 李管家对着我,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已经不是原来的嚣张跋扈,更像是憋屈气闷。 张知府一见是松鹤颜,他堂堂知府直接迎接出门:“哟,这不是松国舅吗!” 松鹤颜咳嗽两声:“知道张知府你来了,我特地来找你,来来来,我已备了画舫,张知府随我去赏东湖。” “可是这里……”张知府不敢不给松鹤颜面子,“本知府还要看狄大人审理本知府亲侄子的案子。” 松鹤颜又咳嗽两声,看向我:“你给张知府一个准信儿,什么时候审吧。” 他一边咳,一边给我使眼色。 我恍然明白,松鹤颜是特地来给我解围的。 我想了想:“明天,明天我公审张阿福的案子。” “好!明天我们都来听审,张知府,走了走了,这里有什么好待的,跟本国舅游玩去,咳咳。”松鹤颜挥手时,抬他的家丁再次将他的轿椅抬起。 张知府狠狠瞪我一眼,只能随松鹤颜离开。 张知府都走了,韩世庭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不甘心地再次败退我嘉禾县衙门。 哼,我不管韩世庭在河西府做讼师做得有多么风生水起,多么嚣张。 在我这里,我的裙下,我让他寸步难行! 李管家走到我面前,双手插兜,一脸郁闷:“狄大人,我们家少庄主可是带病来给你解围啊~” “所以呢?”我看着李管家。 李管家着急了:“所以你劝劝他啊!让他看个正经大夫!仵作看病,这,这能看好吗,仵作都是看,看死人的……” 李管家说到最后都压低了声音。 我镇定问:“林仵作的药管用吗?” 李管家忽然不说话了。 前面松鹤颜扭头喊:“老李!跟狄大人嘀咕什么呢!快过来!” “好咧~”李管家郁闷地看我一眼,赶紧跟上。 该滚的人都滚了,我甩甩衣袖,审讯去! 茶山尸案(41)匕首捉拿归案 到审讯室时,秦昭精神抖擞地来了。 红唇上熬夜熬出来的小胡渣已经干净,又睡饱了,这位小侯爷又恢复了他的高颜值。 此刻,他的眼睛还格外闪亮,显然在这间神秘的小黑屋审讯,让他还有点小兴奋。 他站在小黑屋外,有点亢奋地看我:“我去看过审讯记录了,没想到这间小黑屋会有这样的效果,我们现在进去吧。” 他已经跃跃欲试。 我先给他泼一盆冷水:“小黑屋也不是对谁都有用的,还得看人。” 他乖巧点头:“恩。” 我先透过小洞看了一眼里面两个男人。 尽管在昏暗的空间内,看似孙仟的男子却翘着二郎腿,还打量着小黑屋。 我心里已经明白,小黑屋对孙仟,没有用。 而另一个他的仆人富贵,倒是有点慌张。 但能看出不是害怕黑暗的慌张,而是做贼心虚的心慌。 我已经隐隐感觉,孙仟不好审,富贵倒是个突破口。 正偷窥着,苏慕白又抱着文具来了,那神情,显然是不想再进小黑屋。 但他看到了秦昭,似乎同为阳性的男人,给苏慕白带来了更多的阳气,让他安心又放松。 我看向秦昭,立刻说:“这两个得分开审,你挑个。” 秦昭也偷看了一会儿,细细挑选。 然后,他看向我:“我想感受小黑屋。” 他谁都没选,他只选小黑屋。 他选择出口时,苏慕白的脸都皱了。 我关心地看苏慕白:“苏先生,你想和谁一起?秦昭留在小黑屋了。” 苏慕白看看我,眼神猛地颤抖了一下,果断留在了秦昭身边。 什么情况? 我好像比小黑屋更让苏慕白害怕。 秦昭也捕捉到了苏慕白的微表情,抿着唇含着下巴眨巴眼睛偷笑看我。 那偷感十足的笑,像是在问我对苏慕白到底做了什么? 我白他一眼,准备领走富贵。 就在这时,楚依依带着周胜和郑广来了。 “芸姐!周胜哥和郑广哥带着好消息来了!”楚依依显然比他们两个还兴奋。 被楚依依叫哥,两个黑眼圈小伙一下子精神起来。 “大人!查到了!” “好!”我们都满是期待地看着明显也熬过夜的两人。 当两人将追查的结果告诉我和秦昭时,我和秦昭大,吃,一,惊! 我和他直接惊呆在了原地,脑中开始迅速复盘,将所有拼图拼在了一起。 我们所有的空白,都被周胜和郑广的线索给填满。 整个作案过程,在我们眼前,如同亲身经历般,变得格外清晰! 林岚来的时候,楚依依忙着在我们面前挥手。 林岚疑惑看楚依依:“他们怎么了?” 楚依依耸耸肩,摇摇头。 我和秦昭回过神,对视一眼,认真而沉重地看向林岚和依依:“这个案子,还有一具尸体。” “什么!” 她们,也惊立在了这个小院里。 周胜和郑广带回来的线索,是爆炸性的。 昨日,他们前往香桐县追查这对孙仟主仆,而且,追查地还异常顺利,因为这对主仆,非常高调,尤其是孙仟少爷,出手阔绰,只住最好的酒楼。 乍一听,好像跟嘉禾县的孙仟主仆很像。 但当他们拿着孙仟主仆的画像去询问时,见过这对主仆的人都一致否认画像上的是孙仟。 但富贵,是富贵。 而且,他们是三个人! 画像上的孙仟,是另一个叫徐广财。 在香桐县还是三个人的他们,到了我们嘉禾县,却只剩下两个人。 孙仟不再是孙仟,徐广财却成了孙仟。 那么,孙仟,去哪儿了? 我和秦昭相视一眼,沉下了神情,马上,开审。 我们再次分成两路。 苏慕白跟着秦昭,负责在小黑屋审孙仟。 我和林岚,还有楚依依,负责在刑房审富贵。 在审讯前,我和秦昭制定了一下审讯策略。 在刑房内,火盆燃起,刑具整齐摆放,富贵被锁在椅子上,眼神已经慌乱。 林岚负责记录。 我负责审讯。 楚依依负责配合我演。 我先不急,而是先玩刑具。 我拿起了烙铁,看向楚依依:“依依,看!这是烙铁!” 我表现地格外激动,新奇和兴奋。 “给我也玩玩!哈哈,还挺重的。”楚依依也玩上了。 “这烙铁烧人身上是怎样的?”我好奇地问。 楚依依指向一边紧张的富贵:“这不是有个大活人吗,可以给我们玩。” 富贵吓得全身抽搐起来。 “哈哈,以前男人不让我们玩,现在有机会了,我想都试试。”我看向边上各种各样的刑具,像是挑得让我眼花缭乱的衣服。 “我们先玩这烙铁吧!”楚依依双目兴奋,“听说烫在人身上会出声。” “那是当然。”林岚冷冷淡淡接口,“那是人肉,和猪肉一样,你烫猪肉的时候不也出声?还会滋油呢,到时候这里还会有烤肉的香味。” 平淡的话,从冷淡的林岚那里说出,格外的冷酷瘆人。 我砸吧嘴:“你都把我说饿了,我看到有片刀,要不先用片刀把肉片下来,然后……” “我招了!”富贵猛地嘶喊起来,浑身冷汗湿透,“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各位大姐饶命啊——人不是我杀的,都是徐广财杀的——是他,是他啊——我家少爷,还有那个女孩儿,都是他杀的啊——啊——我什么都没做啊——饶命啊——” 富贵嚎得撕心裂肺,哭得涕泪横流。 他这招供招得猝不及防。 我们三个女人,一时间还回不过神。 我立刻沉声问:“你们把孙仟的尸体埋哪儿了!” “竹林!竹林里啊——啊——” 我看向了林岚,林岚直接起身走人。 她,嘉禾县仵作,又要去挖尸。 富贵这里像是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源源不断。 不用我问,他全数说了出来。 我拿到了我想要的线索,把富贵留给了楚依依,看看他还能吐出点什么来。 我随即又回到小黑屋,开门时,屋内鸦雀无声。 秦昭和苏慕白坐在我和林岚昨晚坐的位置上。 黑色屏风的对面,是一脸无所谓的“孙仟”。 他依然翘着二郎腿,歪着头,吊儿郎当,一脸轻笑:“有没有活人啊,说话呀,大老爷无凭无据捉人啊,冤枉啊。” 这个“孙仟”,果然是个彪悍的刁民。 茶山尸案(42)两案并审 有的人,生来就是畜生。 他在杀完人后,甚至很无所谓,还能和你翘着二郎腿谈笑风生。 他身上的人命像是他的功勋,喝醉了还会拿出来炫耀一下:老子,杀过人。 我进入小黑屋,秦昭有点意外,似乎我来得太快了。 这就是我和他原本制定好的计划,用审讯之术中的挑术。 挑术就是将两名罪犯分开审讯,然后对其中一人说,对方已经招了。 从而,利用人的猜忌猜疑,诈出真相。 能不能成功,就要看这个“孙仟”和富贵之间的信任关系。 但显然,它们之间,是半点信任都没有。 富贵更是快地像蹿稀。 我坐到秦昭身边,秦昭眨巴眼睛看我。 我淡定和他说:“招了。” 他眼睛睁了睁,显然也吃惊到了:“这么快?” “恩,怂成狗。” 他忍俊不禁,努力憋住笑。 他轻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恢复冷沉威严。 他沉沉看向前方:“孙仟。” 那“孙仟”轻笑一声,翘着二郎腿:“冤枉啊~大老爷~我……” “徐广财!”秦昭猛然厉喝打断了猖狂的徐广财。 这一声厉喝,无疑镇住了徐广财。 秦昭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开口:“富贵都招了。” 徐广财回过神,撇开脸轻蔑地笑:“哼,这个怂包,老子就觉得他靠不住。” 秦昭继续追击,身体微微向前,嘴角开始扬起:“他说,人都是他杀的。” “什么!”徐广财变得怀疑。 秦昭嘴角的笑意变得越来越阴险:“他还说,你当时吓得直哆嗦,一点用都没用。” “放屁!人都是老子杀的!”徐广财大拇指立马指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脸的狂妄。 刚才对一切仿佛都无所谓的徐广财,在此刻,却在意自己被人说没什么用。 秦昭撇眸看向我,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牛,哥。 审讯完徐广财,又近黄昏。 我们所有人站在重案室的白墙前,橘色的光照在这面墙上,将白墙照出了一种旧照片泛黄的颜色。 我们曾经的不解,终于全部有了答案。 那些缺失的线索,也终于全部填满。 时间线,清晰而完整。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顺利结案。 因为,明天的公审还有两个麻烦的人。 张知府,和河西府顶尖的讼师,韩世庭。 为了确保明天的审讯对方无懈可击,我们还需要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钱妈妈。 因为一旦公审,张阿福在绛楼洗衣服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我们要尽量做好万全的准备,以迎接明日韩世庭在堂上的各种刁难。 第二天一早,我们所有人整装待发。 我拉挺自己的官服,扶正特制的官帽。 轻掸衣袖跨出房门。 林岚,楚依依也跨出了房门。 我们一起站在阳光里,相视微笑,又沉下神情。 今天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本案的凶手们。 更有,一直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会把公堂变成菜场的男人们。 我们要在今天,彻底打碎他们的男权凝视。 亲手撕掉他们男人给我们女人贴上的,所有标签。 知道今天要公审张阿福案,县衙门口又围满了围观群众。 这次,都有人带条凳来了。 前几排坐下后,后面的人也方便观看。 我们所有人已经在公堂上各就各位。 就连狗大人都蹲在那里看管证狗旺财。 唯独张知府和韩世庭他们,迟迟未来。 哼,这大牌甩得真是好。 所以,当他们来的时候,就进不来了! 因为,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 显然,他们也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百姓,如此热闹的县衙。 他们来的时候,周胜他们其实已经给我眼色了。 我也能听到他们在人群中那微弱的喊声:“快让开,让我们知府大人进去。” 我当没看见,没听见。 我拿起惊堂木:“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本来知府大人也会来听审,但他现在还没到,看来是不会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且慢——”韩世庭扯着嗓子喊了,彻底放下了他第一讼师的偶像包袱,站上了条凳,“我们在这儿——” 我装作才看见:“啊,原来你们到了,来来来,大家让让,给我们张远山亲大伯,河西知府,张大人让个道。” 老百姓听得也是惊讶,一个个扭脸看,挪开屁股,给张知府让出了一条道。 然后就见大腹便便的张知府,在韩世庭的拉拽下,费劲地跨过那些条凳,黑脸进入。 紧跟着,松鹤颜也来了,还是坐着他的骄椅,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 这虚的,就别来了。 但我还是有点感动,显然松鹤颜是来帮我坐镇,好压住张知府。 他不来,张知府肯定会更加嚣张。 韩世庭进来后,在楚依依的瞪视中到我公案前:“根据礼法,狄大人是不是该让出位置给我们的知府大人?” “哼。”我冷笑。 “你们张知府申请会审了吗?”秦昭开口了。 韩世庭立时眯眸。 我垂眸冷笑,只要行走的刑律秦昭在,就没人能在他这里,占上便宜。 秦昭沉沉俯视韩世庭:“既然没有申请会审,今日主审是我们狄大人,就算皇上来了,也只能坐在旁边听审。位置我们已经为张知府准备好了,请张知府入座。” 秦昭指向一边,还是一张太师椅,面前还有个小桌,上面茶果瓜子都有,可谓是听审的vip席位。 张知府黑着脸坐到一旁,在我公案高台之下。 松鹤颜的骄椅也抬到一边,偷偷看一眼候在一旁的林岚一眼,向我一礼。 我对他表达感谢,让人也给我们国舅爷上茶果桌,再放个屏风,别让风吹着我们体虚的国舅爷。 然后,我惊堂木一落。 “啪!” 开审! 我看向外面的百姓:“今天有两个案子要审,第一个案子,奴才心恶生贪欲,主子命薄丧竹林!” “哼,狄大人,你这是在说书呢。”张知府在旁边嗤之以鼻,“快审那个张阿福的案子,本知府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审别的案子。” 我看向他:“张知府,稍安勿躁,等看完戏,你就明白了。” 张知府愣住了,瞪着一双小眼睛看我。 我扬手:“给家人们开演!” 立刻,从边门走出了戏子。 恩,这次我专业了。 茶山尸案(43)匕首是杀人灭口 我找了一支跑船的草头班子,连夜排的。 剧本是苏慕白临时写的,不写台词,只写旁白。 虽然草头班子,但人家可一点都不糊弄。 他们排练地格外认真。 整场表演以哑剧加旁白的形式展现。 旁白在旁边用标准的戏腔说道:“话说廖洲有一贵商姓孙,孙家公子闻我江南美人盛,带着仆人富贵,坐着那豪华马车,下了我江南,哪知,这却是一条不归路啊,不归路!” “噗!”松鹤颜在屏风后面直接喷了茶。 侍奉他的李管家也看傻眼。 对面的张知府和韩世庭更是目瞪口呆,嘴巴都张开。 这一刻,他们仿佛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呆滞在那里。 老百姓倒是全都看懂了,纷纷叫好! 随着丑角徐广财的登场,一场因为贪欲而起的凶案,也水落石出。 在周胜他们得知画像上的孙仟是徐广财时,他们就继续向上追查,一直追到了宁海县。 追查之下,才知道徐广财是宁海县一个不务正业的混子。 又因为长相还可以,还有那么点贵公子的样,所以成了宁海县一些女人的姘夫。 是的,徐广财兼职做起了小白脸。 徐广财平日就靠打零工,赌钱和做姘夫来混日子。 就在这天,他意外看到了曾经的同乡富贵。 富贵现在成了有钱人家的奴才,这次陪着他们家公子孙仟下江南出游。 孙仟带上富贵,也是因为富贵曾是江南人,对江南熟悉,好做个向导。 这孙仟也是个二世祖,喜爱花天酒地逛青楼。 徐广财和富贵搭上后,因为为人油滑,看出孙仟的喜好,他就带着孙仟玩乐,很快两人还称兄道弟了。 但孙仟不知道,他的炫耀行为,让贪财的徐广财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孙仟虽然带着徐广财玩,但打心底是看不起徐广财的,所以在平日的言语上,也常常贬低侮辱徐广财,说他是自己的狗。 有时候当着姑娘们的面,他还要让徐广财学狗叫。 徐广财叫了,但心底也渐渐积压起了杀意。 这天,他们到了香桐县,又是一番花天酒地后,徐广财叫上了富贵。 “老天真当不公,他孙仟生于富人家,而我等生于穷人家,就要受气受辱,不如做掉他,我们二人取而代之,又有谁人知他是孙仟,还是我是孙仟?” 被孙仟当狗使唤欺负的富贵,心中积怨也已深。 孙仟整天花天酒地,每日花出去的银子,是他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是啊,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明明都是混子,怎么孙仟就长在了富贵人家。 于是富贵心一横,决定跟着徐广财杀了孙仟,谋夺他所带的可以让他们活上几辈子的财富。 还能继续冒充外出游玩的孙仟,在钱庄提孙家的钱。 第二天临出发,徐广财就把平日干活的铁铲铁锹带上了,偷偷塞在了马车车底。 他们已经选好了埋尸地点,就是松家茶山下那片竹林。 那片竹林,也是属于松家的,平时老百姓也不敢乱闯。 竹林茂密又深邃,在里面埋尸,就算有人路过,都不会察觉。 那天,下起了大雨,像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路上远近不见人。 徐广财见时机差不多,停下马车就进入车厢和富贵一起谋害孙仟。 他们一人控制住孙仟,一人掐住孙仟的脖子。 见孙仟不再挣扎,他们以为孙仟死了,就将孙仟抬下了马车,暂时扔在林边。 富贵去拿工具,徐广财看着。 此时,天昏昏,雨正大。 哪知孙仟并未被完全勒死,被雨这么一淋,又醒了。 孙仟爬起来就跑,徐广财也是吃惊,但事已至此,他决不能让孙仟跑了!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备好的匕首就追! 孙仟突然活了,在马车后拿出铁锹的富贵也很慌张,见孙仟跑过来,他一铁锹拍了上去。 孙仟被拍得趔趄,紧跟上来的徐广财直接一刀插入孙仟的腹部。 就在那一刻,他们看到了呆立在雨中的,一个姑娘。 困惑我和秦昭许久,匕首的杀人动机,在此刻,也变得明晰。 就是:杀人,灭口! 而这个看到徐广财和富贵整个行凶过程的姑娘,就是,张阿福。 张阿福受惊过度,慌不择路,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山上跑。 徐广财也已经杀急了眼,他绝对不能放过张阿福。 “富贵,你把尸体拖进竹林,我去追那女子!” 他交代完,就提着匕首在大雨中,朝张阿福一路追去…… “狄大人!原来杀张阿福的凶手是徐广财!你应该放人了!”韩世庭站了出来,嘴角带笑。 我扬起手:“戏是戏,审案是审案,戏是为了让乡亲们能知道来龙去脉,审案,才是我们的必要流程,你总得让我把这个案子审一下吧。” 韩世庭对我微微一笑:“大人言之有理。” 韩世庭带着笑意退回张知府身旁。 张知府现在也放松下来,像是完全进入看戏的悠然状态。 我惊堂木拍落:“来人,带富贵和徐广财上堂!” 富贵和徐广财跪在了堂上。 富贵哆哆嗦嗦。 徐广财依然嘴角带笑。 他看到有那么多人围观,竟然还兴奋起来。 “富贵!”我厉喝。 富贵吓得趴下:“大,大人,小人都招了,人真不是小人杀的,我,我是听了徐广财的蛊惑!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富贵开始哭嚎起来。 徐广财鄙夷地地看着他,发出一声轻笑。 “传绛楼姑娘莺莺燕燕,和洗衣娘王姐。” 人一下子骚动起来,尤其是男人们,一个个把脖子拉得老长。 绛楼的姑娘,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见着的。 莺莺燕燕和王姐从边门走出,跪在了堂上,一一报上了名字。 美丽的莺莺燕燕也迅速吸引了张知府的目光,张知府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莺莺燕燕,可认识跪在堂上二人?他们分别是谁?” 莺莺燕燕看过去,一下子认出。 “哎哟~这不是孙仟孙公子和他的奴才富贵吗~” 茶山尸案(44)凶手说看到鬼吃人 只是,段锦睿真的像是他信中写的那样轻松吗?为了他,那个男人一直在做着被天下所有人所不理解的坚持,固执。 黑色皮衣被她脱了下来,放进了桌洞,此时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叶枫从侧面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她的黑色蕾丝胸衣。 现在可能是考虑到战队的原因,冷风没有爆发,可打完这场训练赛后,这事情估计没完了。 “咳,不知道闻人姑娘现在是什么级别。”方庆楠咳嗽一声,把话题从这个诡异的角度拐了回来。 “母后,宝宝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怕惹您不开心,还是臣妾抱着他吧。”云潇焦急地凑到銮驾旁,再次向太后请求抱回宝宝。 更何况,她还给他们找了沈枭这么一个天资极高,可以完全寄托六人衣钵的传人。 惜缘酒店是天海数一数二的酒店。曾经于柳氏集团有过一些合作。 “给哥哥死来!”大吼一声,王修两个技能的连招瞬间就打掉了发条四分之三的血量。 他一碗碗地饮着劣质的烧酒,火辣辣的,烧刮着咽喉的酒水流入腹中,刺得嗓子发疼,眼睛发涩,只是这样,还是不能够醉,怎么办呢? “陌生号码?”王修皱着眉头,仔细的想着这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而漩涡鸣人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接近川之国的木叶边境,一个名为叶之里的地方。 “盈盈,莹莹,你们怎会跟天十三在一起?”白龙战将急忙问道。 须卜骨的确来了,而且就在城外,射上城墙的那只箭,正是出自他之手。 “行了,不跟你掰扯嘴皮子了,飞机在哪?现在让人过去接收得了!”老王顿了顿,正声说道。 有了眭固的指引,张飞等人很轻松的来到王元、王通二人埋伏之地不远的一座山上。 客场落后了,但老少爷们儿都没慌,还是按照赛前部署一板一眼和埃弗顿打起了控制战。都是老球油子,知道同英超球队比赛,绝不能和他们一样冲起来打乱战。 “安排个营帐,让他去歇息吧。”皇甫嵩顿时也没了见上一面的心情,索然无味的对着士卒说道。 石凡将他扔起来,甩手就是两个嘴巴子将他扇飞了出去,不解恨又上去狠踹了两脚。 第一职业,金光大骑士,第二职业:孔雀骑士,第三职业:枫叶剑士,第四职业:金狮大战士。 指挥官那杂碎到底知不知道终止合作这几个字得意味着他们得流失多少的财富? 以秦鸿现如今的实力,掌控的手段,阴毒这种对寻常半圣都具有威胁的毒素,在他面前却是不值一提。 看到主水晶被敌方推掉的那一刻,钟醒的整颗心都空了,感觉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那种感觉,是无法言喻出来的。 “一飞哥哥,我们怎么办?”这时候庄流云颇为期待的望着他。而另外五个地境八品的庄家子弟也眼眸狂热的望着庄弈辰。 李成鑫知道梁晓素的爸爸去世了,很吃惊,也很难受。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丫头今年遭遇的不幸太多太多了。 斩魔渊内,传出了一道狂暴又凶恶的喝音,恢弘而浩淼,似从三界十方,诸天万域而来。 秦鸿大手擒握,天地都是扭曲,诸天法则降落,囚困天地乾坤,形成牢笼,直接封堵住了司徒圣祖的所有去路。 唐怜儿正想着词汇,好好骂骂柳天,杀一杀这家伙威风,为以后能彻底管住费心时。 怪不得将宴会设立在荒郊野外,甚至比李嘉城的庄园还要偏僻质地,显然洛奇防备自己的弟弟洛辰,到了撕破脸皮的程度,两者之间怕是黑手阴毒不断,只能各自防备,待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儿。 由于酒桶有红buff,所以他黏着盲僧无法动弹,盲僧也被他们三人给打成了残血。 杜南一拳打入金玉郎的肉躯,碎穿了金玉郎的内脏,拳头伸出时,一缕浸染离火的荒殇道韵,留在了他胸腔里。 不过说来也怪,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少说也有半年了,因此最近这两个月她已经很少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不知为何昨晚忽然又梦到了。 “既然你们都听清楚了,那么就下去吧。”曲祎祎挥挥手,让她们回去,今晚的效果,应该还不错。 我心底是感动的,可如果对一个男人只有感动却还自私的霸占着他,实在太自私的。 苏浩和千面神君一看就能确定真的是就是那北冥玄冰掌,好在这掌法有苏浩在,解起来并不是太难。 马车里的曲祎祎和玉屏也跟李氏有相同的疑问,于是她们都纷纷看着孟玥,看他怎么说。 舒凝知道舒宝贝这一切都是在给穆厉延找借口,舒宝贝喜欢穆厉延的程度,真的有时候让她很是费解。 茶山尸案(45)人性扭曲的过程 于是,第二天,张远山又候在那片荷塘边,想等候心中的荷花姑娘出现。 一连几天,荷花姑娘都没来。 但张远山,却没有放弃。 他依然等候,终于,等来了他的荷花姑娘…… “这郎有情,妾有意,郎赠妾桃花簪,妾赠郎鸳鸯巾……” 在互赠礼物之后,张远山对荷花姑娘的喜爱之意更浓。 也就在这时,他真正的本性,也开始暴露出来。 在张阿福再次赴约之时,张远山再也难耐兽欲,想对张阿福行男女之事。 张阿福是个矜持胆小的女孩儿,被张远山突然搂抱触摸也是惊慌,慌乱逃走。 张远山也觉自己太过心急,便想第二日与张阿福去道个歉。 却没想,张阿福再也没来。 他本以为张阿福是在欲擒故做,渐渐也失去了耐性,去打听了一下,才知张阿福在嘉禾县找了分工,早出晚归。 但他却认为,这是张阿福在故意躲避他。 他平日很注重自己的形象。 此时此刻,他并未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开始担心张阿福会对外人闲言碎语,说他举止不雅,有损他的形象。 他像是被张阿福抓住了“把柄”,让他反是抓心挠肺,无法安心。 而且,张阿福是他们香桐县人,跑嘉禾县去做干什么? 难道嘉禾县有了张阿福的情郎?所以她要去嘉禾县做活? 他的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张阿福与别的男子嬉闹,苟合的画面。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些猜忌,他决定去嘉禾县看看张阿福到底做什么。 他第一个想到的张阿福有可能做活的地方,就是松家茶山,在松家做采茶女。 他作为香桐县主簿,也会经常去松家购买茶叶。 借买茶的机会,他上茶山找了找,发现不见张阿福。 他来了嘉禾县,自然要拜会一下嘉禾县县令朱大人。 朱大人做东,下午请他去绛楼喝茶赏花。 没想到,就是这一次去绛楼,他看到张阿福竟是从绛楼后巷里出来。 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有询问张阿福,就给张阿福直接扣上了妓女的帽子。 他其实不只是在案发当天尾随张阿福。 在此之前,他也已经尾随了好几次。 每每尾随一次,他心底对张阿福的怨恨就越深。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堂堂秀才,一县主簿,居然被一个妓女玩弄鼓掌之间。 张阿福在他面前装玉女,连手都不让他摸一下。 在嘉禾县,她却伺候着无数男人,在他们的怀里娇笑,在床上与他们欢吟。 他所想像的画面像是真的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甚至都能听到张阿福的娇喘声,都能看到张阿福在男人身上卖弄风骚的神情。 终于,当他看到张阿福居然跟一个贵公子嬉闹追逐上山时,彻底激怒了他心里深藏的野兽! 他愤怒地在站在雨里,刻着一棵无辜的树。 脑中又开始想象张阿福和那贵公子在雨中野林中野合,他们,可真是会玩啊! 这些画面,竟是让他也兴奋起来。 他的喘息开始加重,他无法克制住浑身燃烧的兽欲。 就连大雨,都无法浇灭他这全身滚烫的火。 突然,他看到那贵公子匆匆跑下山了,但不见张阿福。 他的眼睛莫名开始充血,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张阿福为什么没来? 很显然,她爽翻了,还没回过神呢。 既然她还没爽够,她一定再想要个男人。 他现在就去满足她,满足她! 他加快了脚步,看到躺在地上的张阿福。 张阿福朝他伸出手,他看成是主动撩拨他。 张阿福脸上痛苦的表情,他看成是因为还没爽够而浑身难受。 他像是饥饿许久的恶鬼,扑了上去。 但张阿福居然还反抗,还尖叫。 他愤怒了! 张阿福在绛楼做妓女,跟贵公子在林间野合,却唯独看不起他张远山! 他开始抽打张阿福,越打越凶,越打越兴奋。 他的人性,也在此刻彻底陷入扭曲。 他开始撕扯张阿福的衣服,他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可是,在疯狂之后还不够。 他的脑中不断地,不断地涌现张阿福对着别的男人娇笑的神情。 他愤怒地拔出了茶刀,让这个贱人再对别的男人笑! 他一刀,一刀划了下去,就像他凶狠地划刻那棵树。 他要把张阿福这副皮囊划烂! 让她再也无法去勾引欺骗男人! 演员演完,整个县衙内外,都安静了。 就连张知府和韩世庭,都没有回过神,缓过劲。 “把张远山带上来!” 张远山戴着手铐,脚链,“丁零当啷”带了上来。 他精神憔悴,双目无神。 “张远山,那人你可认识。”我指向徐广财。 张远山目光无神地看向徐广财。 徐广财也看向他,上下打量。 张远山摇摇头:“不认识。” 忽然,他看到了张知府,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大喊:“大伯!大伯!救我!救我啊!” 衙差立刻按住他的身体,不让他乱动。 张知府露出沉稳的神情,暗示他别慌,还指了指身边的韩世庭。 张远山一看到韩世庭,脸上都有了笑意。 显然,他也认识韩世庭,知道韩世庭有多厉害。 他一下子不慌了,看向我时,还多了几分嚣张气焰。 我等他们认亲完毕,再次开口:“张远山,根据你的口供,你说你看到张阿福与一个贵公子追逐嬉戏,跑上茶山,你怎知对方是一个贵公子?” “因为他有马车!当时他的马车就停在竹林边,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很名贵!”张远山果然有了大伯撑腰,说话都有了底气。 我再看向徐广财:“徐广财,你来说说,你为何要追张阿福。” 张远山听见我这句话,愣住了。 徐广财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我们杀孙仟被那小娘们儿看见了,能不杀吗?那小娘们儿也跑得快,我差点没追上。” 张远山彻底呆滞在原地。 就在这时,韩世庭,韩讼师上来了。 韩世庭先对我一礼,嘴角扬扬:“大人,我当事人说明明看到的是一位贵公子,但这位徐广财,怎么看,都不像是贵公子吧。” 韩世庭,要开始了。 茶山尸案(46)讼师开始辩护 我看向徐广财:“徐广财,你贵公子的衣服哪里来的?” 徐广财翘着嘴角:“我把孙仟哄得可开心了,没想杀他之前,我对他说,我也想穿穿好衣服,让我也当当贵公子,孙仟就给我买啦。” 我再看韩世庭:“韩讼师,你还有问题吗?” 韩世庭微微一笑,退到一边。 他并不是败了,而是刷一下存在感。 他是在告诉我,他现在,可是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之后堂上说的每一句话,他韩世庭都会深挖细刨。 我看向呆滞的张远山:“张远山,跪在那里的徐广财,就是你那天看到的追逐张阿福的贵公子,徐广财意欲杀人灭口,并非与张阿福野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因为愤怒与怨恨而产生的偏激臆想!” “不,不可能!张阿福是个贱人!她就是跟那个男人野合!我过去的时候,她还躺在地上呢!” “是啊,为什么张阿福躺在地上?”韩世庭又出来了。 我看向徐广财:“徐广财,张阿福为什么要躺在地上!” 徐广财好笑地看韩世庭:“你是没杀过人吧,我捅她一刀她还能站?” 徐广财把杀人当自己的最骄傲自豪的事来炫耀。 “你捅她?不可能!我没看见刀!”张远山也激动了,更像是不想承认自己杀的不是野鸡,而是一个,无辜又纯真的少女! 徐广财也白张远山:“捅她后腰了,她躺下,你当然看不见,我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恶鬼,你砍她的时候,没看见她后腰有把刀吗?你tm是在捡老子的漏!” “不!不可能!我没看到!你说谎!我杀她……” “张远山!”韩世庭忽然大喝,打断陷入精神错乱的张远山那脱口而出的话。 张远山惊惶张着嘴看向韩世庭。 韩世庭对他竖起食指,暗示他现在最好闭嘴。 我冷睨韩世庭:“韩讼师,不要在本官面前做小动作。” 韩世庭悠然地笑了起来,打开折扇:“这大朝律例里……没说不能在公堂上做小动作吧。” 张远山眸光闪烁,似乎已经读懂了韩世庭给他的暗示。 他忽然就安静下来,不再慌乱。 我看韩世庭,韩世庭对我颔首微笑。 秦昭也沉沉注视韩世庭,韩世庭忽然还拽了起来,扬起下巴,折扇慢摇。 一时间,就连张知府,都得意地撇起了嘴。 楚依依瞪起虎目,那神情,要不是在公堂,她已经忍不住要来揍韩世庭了。 韩世庭“哗啦!”一收折扇,对我一拱手:“大人,徐广财的口供大家都已经听见了,明明就是他!”韩世庭折扇指向徐广财,“杀了张阿福,请问,与我当事人何干呢?” 张远山激动了,刚想说话,被韩世庭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 张远山一惊,赶紧低下头。 我看着韩世庭:“韩讼师,你是选择性听口供吗?” 韩世庭保持微笑:“大人此话怎讲?” 我冷笑:“张远山说了,他看见张阿福朝他招手,张阿福那时是在向他求救!他却因为扭曲的臆想,当作张阿福是在向他邀宠,他非但没有施救,反而侮辱了她!杀害了她!” 韩世庭立刻说:“张阿福已经中刀,我当事人并未看见,徐广财才是杀害张阿福真正的凶手,不是我当事人!” “但张远山若没有起杀意,及时救治,张阿福是能活下来的!” “大人你怎么知道就算我当事人救张阿福,张阿福能活!张阿福已经中刀了!我当事人又不是大夫,就算看见张阿福中刀,他也一样救不活张阿福!” “韩世庭!你怎能说出如此冷酷的话!” “大人!公堂之上,以理服人!” 我坐在公案后,努力压住将要喷出头顶的怒火。 从目前来看,韩世庭是想从张阿福已经死定了的角度去帮张远山脱罪。 但是,他不知道,张远山,有多么地禽兽! 我身旁的秦昭已经浑身的寒气,他也被韩世庭给愤怒到了。 韩世庭见我不说话,嘴角已经扬起,他以为他赢定了。 但他不知道,我们是在请君入瓮,有意让他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韩世庭看向外面的百姓:“各位,我当事人张远山并不知道张阿福已经被那徐广财捅刀,所以才没能及时救治张阿福,我当事人,无辜啊。” “大人!”他转身朝我大喝一声,抱拳一礼,“还请释放我的当事人,张远山。” 我已经恢复平静:“好,就算张远山没有发现张阿福被徐广财捅刀,没有及时救治,那么,他侮辱张阿福,是事实吧。” 韩世庭又“哗啦”打开折扇:“啧,大人,这张阿福是个妓女,何来侮辱一说。” “哼,张阿福真是妓女吗?”我反问。 “她就是!”张远山大喊,像是据理力争,“我亲眼看见她出入绛楼,还能有假!” 我拿起惊堂木:“来人,传绛楼钱妈妈。” 钱妈妈婀娜多姿地走了上来,看见张知府立刻笑脸相迎:“哟~这不是张知府吗,这么快又见面了~” 张知府尴尬咳嗽,微微转身,当作不认识钱妈妈。 钱妈妈笑盈盈跪在了大堂上:“大人,小人是绛楼妈妈钱玉娥~” 我看向钱妈妈:“钱妈妈,张阿福在你们绛楼,到底做什么的?” “阿福啊,是洗衣女,同时负责熨衣。”钱妈妈神情认真起来。 张远山再次怔住了神情。 能看出,张远山能接受自己不过杀了个妓女,但无法接受自己杀了个无辜少女。 我继续问:“张阿福洗什么人的衣服?” 韩世庭微微眯眸,看着钱妈妈已经开始细细盘算。 钱妈妈认真说道:“贵宾的衣服都是张阿福洗的,贵宾们要求高,嫌老妈子们的手粗,把他们真丝的衣服给洗破了,又嫌大姐她们洗过姑娘的衣服手不干净,他们要小姑娘那种细皮嫩肉的手,但我们是青楼,哪个小姑娘愿来?所以,我们就把价钱升高了些,张阿福就来了。” “张阿福只是因为你们给的钱多吗?” 钱妈妈摇头叹息:“当然不是,是阿福被日子逼的真没办法了,她有一对弟妹要养,她想给妹妹攒下嫁妆,嫁个好人家,想供弟弟上学,让他也能成为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钱妈妈说到读书人时,张远山的目光凝滞在了钱妈妈身上。 茶山尸案(47)臆想不是事实 “而且,她家弟妹年纪还小,也总是生病,阿福爹娘死后,地主就把他们家的地给收走了,阿福他们家彻底没了收入,这不能不吃饭啊,阿福也是牙一咬,偷偷来我们绛楼洗衣服,大家都会帮她保密。” “既然只是洗衣服,为何要保密?”我有意问。 钱妈妈看看周围:“还不是进出我们青楼会坏了阿福的名声,这人啊,看见男人进出青楼,不会说这个男人脏,只会说,哟~那是个有钱的爷~都还想巴结呢。” 坐在屏风后的松鹤颜,在钱妈妈这句真实的话中,变得更加认真,眼底也多了分深思与感慨。 就连韩世庭,竟是神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露出他那高傲的姿态。 钱妈妈继续说着:“但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果进出我们绛楼,谁都会认为她是来做姑娘的,所以,一开始我也不想收阿福,人家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阿福家,是真揭不开锅了,若是我给她这个活做,她和她的弟妹,可能真的就要活活饿死了!” 衙门外的百姓听了,似乎也感同身受,摇头叹息。 同样生活在底层的他们,知道这日子,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佃户原本还能靠租地种田来活,地没了,男人也总能找到点散工做。 可是女孩儿,在这里能做的活,真的很少。 “所以阿福都是从后门那条巷子里进出的,她连洗衣房通往我们绛楼里面的门,都没出过,而且,阿福是个非常细致的姑娘,她熨的衣服是最好的,对了,张知府,你上个月来我们绛楼,你的衣服,也是阿福洗的,熨的呢。” 张知府瞬间僵硬在座位上,赶紧掩面,当作没听见。 “张阿福是从什么时候去你绛楼洗衣服的?”我继续问。 钱妈妈答:“去年,洗了快有大半年了。” “那为何今年初夏她会待在香桐县?没有去你们那里洗衣?” “因为阿福的弟弟长生贪玩,把腿摔折了,阿福只能回家照顾他弟弟,知道她急着给弟弟买药,我还预支了她一个月工钱呢,后来阿福再来上工,我们就看出她有心上人了~” 张远山怔怔看着钱妈妈,钱妈妈狠狠睨他一眼:“谁知道原来是这么个狗东西!” 张远山目光又失措惊惶起来,像是有什么烫伤了他的视线,让他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钱妈妈。 “关于这个心上人,阿福是怎么说的?她有没有说出心上人的名字?”我再次故意地问。 钱妈妈又白一眼张远山,叹气:“阿福没说过心上人的名字,说自己配不上人家,怕自己在绛楼洗衣服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影响了她心上人的名誉,所以,她想借做工,让自己的心上人好忘了自己。” 钱妈妈说到这儿,越来越气,愤怒地看向张远山:“张主簿!你看看阿福有多为你着想!她都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怕人说三道四到你身上!你怎么能那么畜生!阿福才十六啊!你怎么忍心呢!多好的姑娘啊,你糟蹋她还不够,还要害她,亏阿福那么喜欢你,把你捂在心里,你是真不是人啊!” 钱妈妈骂到最后,愤怒到哭了出来。 跪在一旁的徐广财听完,也忍不住嫌恶地朝张远山吐口水:“啐!老子虽然风流,但也从不强迫,就算那姑娘是被老子杀的,你tm奸尸太恶心人!老子也看不起你!什么破读书人,啐!” 徐广财的话,像是彻底刺激到了张远山。 他又开始精神恍惚错乱起来:“不,张阿福就是妓女,我杀的是个妓女……” “张远山!张阿福不是你杀的!”韩世庭又赶紧大喝制止。 张远山再次愣住,目光呆滞。 韩世庭似乎也看出张远山精神状态有点不对,总是脱离他的控制,让他也有点神经紧绷,额头冒汗。 他立刻看向我:“大人!我当事人不知张阿福中刀,故而没能及时施救,他见张阿福出入绛楼,误以为她是妓女,所以与她野合,这都出于误会啊。” “哼。”直接给说笑了,“韩讼师,如果都是出于误会可以随便奸污女子,那么,他日,若是有男子奸污了一个女子,只要说!我觉得她是妓女就可以了!”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好端端的女子,怎会让人误会呢?” “想误会就能误会,就像这样。”我对韩世庭微微一笑。 韩世庭看见我的笑容一愣。 我立刻收起笑容,大声质问:“有多少男人误会女人一笑就是对男人有意思的?” 瞬间,整个大堂内外安静了。 坐在门口看热闹的男人中,有很多都尴尬地侧开目光。 “大人说没错!” 有女人愤怒地喊了起来。 “男人老说我们勾引他们!” “我们甚至什么都没做,他们轻薄我们还反诬我们勾引!” “上次有个男人摸我,他老婆却说我是狐狸精,当街打我……” 有人直接哭了出来。 外面一下子像是触动了连锁反应,一个又一个女人因为憋在心里太多的委屈,而哭了出来。 韩世庭也怔立在堂中。 我沉下了脸:“张远山虽然不知张阿福背后中刀,但是,他杀还张阿福同样也是事实!他用茶刀在张阿福的脸上,身上,划了多刀,致死张阿福血流身亡!” 韩世庭猛地回神:“大人,茶刀短小?不过划几刀,是表皮上的伤,岂会致死?” “不过划几刀?”我冷冷看韩世庭一眼,扬手,“传本县仵作林岚!” 林岚一脸清冷地从一旁走出,松鹤颜立刻探出头看着她。 林岚到大堂中央,“哗啦”展开了一幅人高的图像,上面,是一个人形,但是在人身上,是无数的刀痕! 登时,衙门外的百姓发出了惊呼。 林岚指向人像:“这就是韩讼师说的几刀,我们在张阿福脸上,身上,共发现二十八处刀伤!而且这些刀伤并非像韩讼师所说的那样,只留于表面,在张阿福的面骨,胸骨上,全都有茶刀的划痕!” “啧啧啧,太狠了,这真不是人干出来的事。” “没想到张主簿是这样的人。” “真是人面兽心,还是读书人呢,呸!” 外面百姓厌恶的议论立刻让张远山双目圆睁,全身绷紧到微微轻颤。 茶山尸案(48)讼师说凶手得癔症 能看出,张远山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尤其,是他眼中越低贱的人,对他造成的刺激越大。 林岚转身,将画像怼到韩世庭面前。 韩世庭竟是也立刻侧脸,无法直视。 林岚继续提着人像:“我们挖出张阿福的尸体时,她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还能看到内脏器官,我们在张阿福的五脏六腑上,都能看到刀伤,这证明张远山当时不只是划伤张阿福的皮肉,更有捅插的行为,所以将刀伤留在张阿福的脏器上!” 林岚掷地有声的郎朗声音在大堂上回响,特有的霸气将她说的每个字都敲入每个人的脑子。 让原本只为看个热闹的老百姓变得愤慨不已,有人为张阿福默默落泪。 坐在屏风后默默看着林岚背影的松鹤颜,竟是面露惭愧地低下头。 我看向韩世庭:“韩讼师,我们林仵作的话你听清了吗?你好好看看那幅画像,还是你说的不过是划了几刀吗?” 林岚提着画像再次走到韩世庭的面前。 韩世庭立刻开扇,挡住画像。 我看向张远山:“张远山!你也好好看看!” 林岚又将画像甩到张远山面前。 张远山惊慌仓惶地抱头。 “让他好好看看!” 楚依依愤然上前,一把薅住张远山的发髻,将他强行仰头。 张远山看到了林岚手中的那幅画,他突然发狂起来。 “啊——啊——”他扑向那幅画像。 林岚也是一惊。 “岚姐小心!”楚依依立刻死死拽住张远山的头发,像是用力拽住一条疯狗。 “啊——啊——”张远山像恶鬼一样抓向林岚手中那幅画。 他陷入疯狂的模样惊到了所有人,甚至,还有他的大伯,张知府。 张知府也呆坐在太师椅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又陌生地看着此刻彻底发疯的张远山。 “啊——”富贵忽然惊叫起来,颤抖地指着张远山,“像了!现在像了!他就是那晚的恶鬼!” 张远山全身像是痉挛地僵硬地转脸看富贵,嘶吼:“闭嘴——你闭嘴——你们都闭嘴——你们没资格说我——我是堂堂秀才!县里的主簿——我大伯是知府——明年我就会成为知县——你们这些贱人——算什么——算什么——啊——” 张远山朝富贵,徐广财,钱妈妈,和周围的人嘶吼着。 他凶狠吼的人,全是普通的百姓。 这种人当了官,只会鱼肉百姓只会捞。 韩世庭拧眉,气郁地撇开脸。 张知府也匆匆掩面,像是不想承认这个大侄子。 “张远山!你还不老实!”楚依依死死拽住张远山。 张远山像是疯狗一样在堂上乱吼。 韩世庭急了,大步上前到张远山面前就是一嘴巴子! “啪!”把张远山倒是打安静了。 韩世庭一把揪起张远山的衣领:“想活就闭嘴!那女人是在激你呢!” “韩讼师,那女人是谁?”我冷笑看他。 韩世庭后背一僵,放开张远山用折扇也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忽然转身,对我一礼:“狄大人,在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大人的厉害,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当事人神志已经不清,在下怀疑……” 我眯眸,怎么,想做精神疾病无罪辩护? 幸好,这个时代没有。 韩世庭镇定下来,沉沉看我:“一切都是我当事人想象的。” 我曹! 我差点想骂人。 这都行? 秦昭显然也被韩世庭这强行黑白颠倒给惊到了。 林岚的脸都沉了,看韩世庭的目光像是要将他从头解剖到脚,拆开来好好看看这张人皮之下,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韩世庭继续说道:“在下认为,是我当事人看到了凶手行凶,受到了惊吓与刺激,引发了癔症,当作是自己做的了。” 张远山在韩世庭身后猛地仰脸,在呆愣片刻后,立刻变得狂喜。 我看向秦昭,秦昭也看向我。 我们都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冷笑。 今天我们就是要让韩世庭在我们的公堂上尽情表演。 因为,就算今天他不出牌,也可以上诉。 而当他上诉后,他就有了更多操作空间。 到时候,不仅仅是张远山不在我们手中,我们所有的证据还都要上交上级机构。 张远山这畜生真的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所以,不如让他在我们这里尽情发挥,打光他所有的牌。 现在,他把癔症都想出来了,可见,他已经彻底没了牌可打。 但我们手里,可还有一把的牌呢! 韩世庭指向徐广财他们:“徐广财和富贵说看到了恶鬼,但这恶鬼到底是不是我当事人,他们看不清,所以,他们的供词,不能作数!他们!就不是人证!所以在那天,真的有人看到我当事人上茶山,我当事人杀害张阿福了吗!没有!但是我当事人看到了!他看到了凶手行凶!他才是人证!” 韩世庭说得义愤填膺,像真的一样。 好,先否我人证是吧,好推翻张远山所有口供。 我看向张远山:“张远山,你原来的檀木茶刀呢?” 张远山也平静下来,这次,他没有急着开口,小心翼翼看向韩世庭。 韩世庭也看着他,对他眨眼示意。 显然,在香桐县我审张远山的供词他拿到了,他知道当时张远山是怎么说。 得到韩世庭的允许,张远山开口了:“钝了,丢了。” 韩世庭又看向我:“大人,有茶刀的人很多,你怎么证明伤害张阿福的茶刀就是我当事人的茶刀?” 韩世庭感觉自己又占了上风,又得意起来。 “张远山,你的对门李氏夫妇说更夫刚刚敲过三更时,看到你回家,你为什么那么晚?是不是因为还要埋尸!” 张远山立刻说:“我说过了,我喝醉了!” “没错,我当事人当时喝醉了。”韩世庭对我勾唇一笑,“大人,我当事人那晚喝酒的酒馆老板,我们找到了,他,才是我们当事人的目击证人。” “哦?”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看来他们确实做了点准备啊。 秦昭冷冷一笑。 “好,传证人,酒馆老板!” 茶山尸案(49)呈堂物证 门口匆匆进入一个山羊胡子小老板,他对我一礼:“大人,小人是嘉禾县醉里巷醉仙小酒馆的老板姚顺,小人证明……” “诶!”我打断了姚老板的话。 姚老板愣愣看我。 我笑眯眯看他:“姚老板,在你说证词前,本官需要跟你说明一下,作伪装的处罚……” 一听到处罚,姚老板眼神怔了一下。 “秦县丞,劳烦跟姚老板说一下,作伪证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秦昭单手背在了身后,一脸的气定神闲:“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没收所有家产!” 姚老板当即呆滞在原地。 那一刻,韩世庭脸上的笑容已沉,目光已暗。 “姚老板,你看到张远山去你那儿喝酒了?”我问。 姚老板没回神。 “姚老板?”我再问。 姚老板回过神,僵硬点头。 看来,他还心存侥幸。 这单做好了,就是知府大人欠他一个人情。 这样的诱惑确实很大。 “喝的什么酒?” “花雕。” “喝了多少?” 姚老板心虚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壶?” “一壶能醉成那样?钱妈妈,张远山也去过你们绛楼是吧。”我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点头:“那是自然~还是常客呢~” “张远山在你们那儿喝什么酒,能喝多少?” 钱妈妈想了想:“张主簿酒量可好着呢~像花雕这种黄酒,他跟我们家姑娘,都是一壶一壶干的。” 我立刻拍桌:“姚老板!你说谎!张远山一壶花雕怎么会醉倒?” “那,那三壶,五壶!五壶!”姚老板越说越慌。 我拍桌:“姚老板你可想清楚了!我现在就命人取来你家账本,若是对不上,我们的楚捕头,可就要杖刑了!” 楚依依竖起了廷杖。 姚老板一下子就慌了:“大,大人,小人其实记不清了,那晚张主簿有没有来,小人真记不清了。” 虽然张知府的人情很诱惑,但眼前命更重要。 一百杖,呵呵,他不死也残。 更别说醉里巷的小酒馆,那营收可是相当可观。 这姚老板也不想一夜返贫,还被流放关外,失去现在的富庶生活与老婆孩子。 我看向皱眉的韩世庭:“韩讼师,你还有证人吗?” 韩世庭摇摇头,已经不想说话。 我冷笑:“好,那我可要呈上证据了。” 韩世庭一惊,似是没想到我还有证据! “来人!” 一排群演从旁边走出,男女皆有,安静站立。 韩世庭没招了,我们,开始了。 “在张阿福遇害那晚,张远山对门邻居李氏夫妇养的狗,旺财忽然狂吠,在香桐县,本官已经证明旺财是一条有教养的狗,不会对生人乱吠,并且,也已获得多人口供,证明旺财以前对张远山从来不会乱吠,但那晚,他却叫得分外凶,并且,在那晚之后,他还会追着张远山叫,还去咬他的裤腿,从而也咬破了他的皮,为什么?” 我看向韩世庭:“韩讼师,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世庭对我保持微笑地摇摇头,现在他似乎也准备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我对看戏的百姓说道:“我们都知道狗的嗅觉非常灵敏,这旺财平日也认识张远山,张远山也曾晚归,但旺财从没有叫,因为它知道那是张远山,可就在那晚,它突然狂叫,说明张远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顿时,门口的百姓们面露惊悚了。 案子审到了这里,大家自然而然会联想到跟着张远山回来的是什么。 狗能见鬼也是这一代家喻户晓的传说。 “呵。”韩世庭忍不住笑,“大人,韩某想说一句,鬼神在这公堂上,可不能做证啊。” 我也笑:“我可没说鬼啊,怎么,韩讼师也承认跟着张远山回家的,有可能是张阿福的冤魂了?” 韩世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目光凝滞在我的脸上。 我冷冷看他一眼,看向众人:“旺财之所以会狂吠,是因为张远山身上的气味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刺激浓郁,变得让旺财警戒!张远山身上所带的气味就是,张阿福留在他身上的血腥味!” 百姓们一个个眼睛圆睁,目露惊讶。 我指向站在院中的一排百姓:“这是我们请来的乡亲们,他们对于旺财来说,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但有一人身上,带着和张远山那晚带回家的东西,现在,我们就请上黑狗旺财!” 一旁的边门里,狗大人牵着旺财出来了。 狗牵着狗把外面的百姓给看稀奇了。 狗大人牵着旺财一个个人闻过去。 旺财今天特别乖,也很安静。 忽然,旺财对着其中一人狂吠起来:“喔喔喔!!!” 那人也有点怕怕地看着旺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向他:“丁满,旺财为何对你叫?” 我们的群演丁满转身向我行礼:“大人,小人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看向所有群演:“大家都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吧。” 大家配合地取出怀里揣的东西。 统一的方巾包裹。 我再问丁满:“丁满,你可知你身上带着什么?” 丁满立刻摇头:“小人也不知。” “好,辛苦大家了,大家把东西原地放下即可。”我看向林岚。 林岚拿着托盘走向丁满。 所有人将方巾包裹之物随手放在地上,只有丁满将东西放入林岚的托盘之中。 韩世庭开始死死盯着林岚的托盘。 张知府也投来好奇目光。 在大家离场后,我继续说道:“刚才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这块方巾里包裹的是什么,请我们的楚捕头为大家打开地上的包裹。” 楚依依上前,一一打开相同的方巾,里面都是一件女人的肚兜。 立刻,老百姓们看得羞臊掩面。 而就在这时,跪在堂中的张远山突然眼睛撑大,又陷入极度的惊惶与恐慌之中。 察觉到张远山又要被刺激发疯,韩世庭也终于露出了紧张之色。 楚依依将放在地上的布包一一打开后,一手执杖,一手叉腰:“大家看见了,在这方巾内,是女子的肚兜,我们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放,因为!在张远山的家里,我们找到了一样的东西!” 楚依依说罢,一手掀开了林岚托盘里面的布巾。 那一刻,一件满是划口与血迹的肚兜,现于阳光之下! 茶山尸案结案:秋后处斩 “啊!”有人已经尖叫出口。 大家都无法直视那件被划得破烂的肚兜。 肚兜已经发硬,因为它曾经被鲜血完全浸湿。 是干了之后的血渍,让它变硬。 可它,却被叠得整齐,包裹在一块方巾里。 “为了让帮助我们的乡亲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所以我们才换了一块其它方巾包裹,但其实,包裹这件肚兜的方巾在这里!”楚依依看向周胜。 周胜也手托证物盘上前,上面是一块同样染血的方巾! 楚依依小心地取出方巾,方巾的左下角绣着一只鸳鸯! “不!不——不要拿出来!不要拿出来——”张远山彻底疯了,“不——” 韩世庭趔趄了一步,他有点头昏地抚住额头。 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铁证如山了! 就算张远山有癔症,他也是癔症发作杀了张阿福。 在大朝律例里,没有!精神病无罪辩护! “巧合的是,我们家大人在张阿福家里,也找到了一块方巾!”楚依依虎目圆睁,正气凛然。 郑广也托着托盘走到她另一边,她提起另一块方巾,方巾右下角,同样绣着一只鸳鸯! 楚依依将两块方巾放在一处,鸳鸯相对,情深意浓。 这是大朝很常见的情侣手绢,大朝女子自小都会女红,所以手绢上的鸳鸯,也都是她们自己绣的,可以从绣法,针脚来判断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除此之外,张远山那日行凶的茶刀和衣服也全放在一起!” 在楚依依的话音中,衙差托着一件又一件证物上堂。 一个托盘里,正是那把檀木茶刀! 茶刀外面看很干净,拔出也很干净,正如张远山说的,他擦干净了。 但是,茶刀的刀鞘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所以,从那些缝隙里,依然能刮下不少血迹。 而刀鞘内,同样也残留着血迹。 张远山是擦了,但是,他擦得很匆忙,并没擦干净。 “张远山!好好看看!”我厉喝。 衙差们托着茶刀,他那日作案的衣服,鞋袜,放到了他的面前。 张远山一下子疯了,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双腿蹬踹,嘴里尖叫:“啊——啊——不要拿过来——啊——不要拿过来——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疯癫地笑了起来,痴痴地看着周围:“阿福……阿福……” 张知府已经彻底沉脸,忽然起身甩袖就走! 韩世庭看看匆匆离开的张知府,似是还是心有不甘,他看向我:“张远山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还留在身边!” 他质问我。 我也冷然看着他:“因为他还想回味!” 韩世庭当即怔立在堂上。 我冷笑:“你不是说他有癔症吗?我也觉得他不正常了,在秦县丞找到这些东西时,它们被张远山叠地整整齐齐,放在一个带锁的箱子里,塞在他书房的一间暗室里,那间暗室里,藏的全是他喜欢的珍玩!” 韩世庭在我话中,眼瞳也不禁震颤了一下。 显然,他帮了那么多贵胄,也没见过这样的变态。 门外的百姓听得连连摇头,“啧啧”唾弃。 “所以,这样一个疯子,你还想让他脱罪?我可以告诉你,今天若是放了他出去,他一定还会杀害少女!对了,他以为张阿福是妓女所以释放了兽性,所以,他还会杀害的,是青楼女子!” 我最后四个字大声说出时,跪在一旁的钱妈妈全身不禁哆嗦了一下,脸上竟是露出了庆幸之色。 我看着韩世庭:“韩世庭,你本想利用这点来帮张远山脱罪,怎么,杀青楼女子就不是杀人了?” 韩世庭回过神,垂眸,沉脸不语。 “钱妈妈,你过来一下,请站在韩讼师身边。”我说着,也起身走下公案。 钱妈妈走了过来。 韩世庭一直盯着我,盯着我站到了他和钱妈妈之间。 我看向门外百姓:“乡亲们,你们告诉我,钱妈妈和韩讼师有何不同?” 乡亲们面面相觑,不敢乱说。 我指向两人的脸:“你们看,他们一样有鼻有眼,有心有肺,他们,哪里不同了?他们,都是人!” 我大声地说出,带着张阿福被污化和把青楼女子不当人的愤怒。 我大步上前,沉沉开口:“大朝律例里,只有杀人者有罪!从来就没有杀妓者无罪!”我怒然转身,瞪视韩世庭,“韩世庭!” 他怔立在原地,直愣愣看着我。 我沉沉盯视他:“本官管不了你在别处如何帮人脱罪,但在本县,杀人就是杀人,受害者不分三六九等!行凶者无论是谁,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张远山非但见死不救,还侮辱残杀张阿福罪证确凿!秋后!问斩!” “好!” “我们家大人好样的!” “黑心讼师滚蛋!” 忽然间,我身后响起了滔天的怒喊。 韩世庭一直看着我,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他看向我身后一眼,目光再也无法与我相触,低头大步离开! “好——”百姓们欢呼鼓掌。 我也长舒一口气。 “啊——杀人啦——”忽然,一旁传来富贵的大喊。 所有人的注意力刚才都在我和韩世庭身上,突然的大喊让我们意外。 我立刻看去,竟是徐广财突然用锁链勒住了张远山,张远山都翻白眼了! 我赶紧大喝:“徐广财!不要当堂行凶!” 楚依依立刻跳过去一脚踹开徐广财,张远山已经被勒了半条命。 徐广财凶狠地撇嘴,朝张远山吐口水:“啐!老子不是故意害那小姑娘的,心里还觉得对不住,没想到你是真畜生,老子杀了你,就当是还那小姑娘的债,给她报仇,你他娘最好别跟老子在一个牢房里,老子肯定弄死你!” 我眨眨眼,心动了。 参加今天堂审所有的群演和证人,包括证狗旺财再次被我们请了出来。 他们莫名地站在大院里。 秦昭,林岚,依依和苏慕白走到了我的身旁,我们朝他们,感谢地一鞠躬。 他们都惊了,诚惶诚恐,似是从来就没有官员会朝他们鞠躬。 百姓们也惊讶地纷纷站起,县衙内外变得异常安静。 “谢谢你们,帮张阿福和孙仟昭雪,大家辛苦了。”我感谢地说。 钱妈妈,莺莺燕燕和所有人,突然都热泪盈眶,感动不已。 在一阵安静过后,百姓们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县衙琐事(1)虎子哥不要金子 嘉禾县县衙内,静得只有蝉鸣。 张阿福案结案后,我们所有人先狠狠补交。 我睡到下午才起。 案子虽结,但烦心的事却还有不少。 像张远山这种死刑重犯,我没有直接噶他的权力,得上报刑部,上面要严格审核批复,我这边才能噶。 这一来一回,时间久不说,还容易生变故。 就像韩世庭,还能说出癔症来,也是惊到我了。 可见,在翻供上,有很多不讲道理的操作方法。 只要,钱给够。 就有无数方法能让张远山活。 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我狄芸判了死刑的人,决不能活! 实在不行,就把张远山跟徐广财关一起算了。 徐广财的案子,也还没有完全了结。 通知孙家来领尸的公函已经发出。 但孙家在另一个州,这一来一回,估计也要一两个月了。 所以这种情况,通常也是我们先把尸骨下葬。 如果没有东窗事发,徐广财和富贵的计划是行得通的,这里钱财取钱只要印章就行,没办法刷脸。 所以,他们可以拿着孙家的钱,继续挥霍。 我回到了重案室,意外的,大家都来了。 秦昭,林岚,依依,苏慕白,大家都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沓沓案件。 张阿福的案子结束了,更多的悬案,开始了。 我们几人相视一笑,推开了重案室的门,阳光洒入,大家开始各自忙碌。 楚依依开始认真打扫。 苏慕白分类摆放案件。 林岚拉挺桌布。 我和秦昭站被我们写得密密麻麻的白墙前,拿起刮铲。 我们将原本罗列的线索一一铲掉。 曾经让我和秦昭找不到的杀人动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间线空白,在填满后,又在今天被我铲掉。 六点到六点半,张阿福到了茶山,那时又下起了阵雨。 她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旁边,马车也有车廊檐,她或是想借着避雨,或是觉得天色已晚,还是冒雨赶路。 她匆匆向前,却看到富贵用铁锹打了孙仟,徐广财用匕首捅了孙仟。 她惊吓惊叫一声,扭头跑向茶山。 徐广财立刻追上去杀人灭口。 一直尾随她,跟在远处的张远山在雨中听到张阿福的叫声,随后看到一个贵公子紧追。 已经心里扭曲的他臆想成了张阿福与贵公子在雨中嬉戏,山中野合。 他想追上去看,但又几番犹豫,最终,他停在一棵树边愤恨地刻划泄愤。 不久之后,贵公子下山,他不见张阿福,心中又是臆想张阿福还在穿衣服。 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张阿福在雨中湿漉漉的胴体和春潮未退的粉红,他兽性大发,去找张阿福…… 徐广财和富贵快速埋完孙仟返回,想赶紧埋了张阿福。 可是在阴森不明的星光中,他们看到了一个恶鬼在用手抓撕扯张阿福的身体,扯出她的肠子,他们丢掉了手里的铲子惊吓而逃。 晚上八点半左右,他们到了绛楼,找姑娘欢快压惊。 而在那阴冷黑暗的茶山上,张远山还没结束他对张阿福尸体的虐待。 渐渐的,他清醒过来,他吓到了,他慌了,他满手满身都是血,他仓惶地穿好衣服,随意擦了擦茶刀,转身就跑,却看见月光下有两把铁锹。 在他埋完尸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对门邻居的旺财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开始狂吠,惊扰了邻居,他匆匆进门,不能被邻居看到他身上的血。 张阿福的最后一天在我和秦昭的刮铲下,一点点消失在白墙上。 但是,这桩血案,永远被记录在我们的卷宗里,并由戏子们,在大朝里不断述说…… 苏慕白连夜优化了剧本,由秦昭派人直送上京,告诉那个也想找机会抹掉我这个错误的皇上看看,我们在做什么,而他,养了些什么官。 因为是戏,所以都会用化名,至于谁想对号入座,我管不着。 “以后你们用这个。”林岚给我们送上了一大卷裹尸布,“好用,够大。” 我和秦昭看着裹尸布,白色的,够大,确实好用。 每次这样铲墙也不是办法,而且铲完还得补,没那么快干。 我们笑了,打开了大大的裹尸布钉上了墙,为我们下个案子做准备。 我站在白布前看向大家:“下一个案子是什么?” 林岚也拿出了一叠:“茶山那副尸骨的主人还没找到,但这是那些年失踪的妇女。” 苏慕白也推过来一叠:“关于失目少女案,我在同年总共找到了七个……我翻开了那之后到今年的所有卷宗,再没找到类似案子……” 楚依依也拿出她的小本本:“狄芸姐,我刚接了个案子,东村陈大娘家的鸡丢了,我申请狗大人帮我办案!” 大家都目光灼灼,神采飞扬。 我和秦昭对视一眼,看向众人。 “开整!” “是!” 之后的几天,又是处理民事小纠纷。 一些小案我有意交给了楚依依,锻炼她捕头的能力。 因为周胜与郑广的回归,又有不少年轻人回来了。 他们都是周胜和郑广所信任,当初受到那些插科打诨老捕快们打压的有为青年。 此外,也有壮硕的年轻妇人来应聘捕快。 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捕快。 这天上午,意外的,李大娘和虎子哥来了。 虎子哥现在身上也穿上了像是贵公子的衣服,但他显得异常别扭难受。 他一来,秦昭就莫名其妙地也来了。 最近他大多时间都在案卷室里跟苏慕白看案卷。 秦昭也是一身便服玉树临风地站在我身边,就像求偶时努力展现自己的雄性孔雀,也不知是在跟谁比。 虎子哥身穿贵公子的衣服浑身不舒服地坐在我对面,拉拉衣领,扯扯衣袖。 还真别说,人靠衣装,我虎子哥穿上好看的衣服,人也更好看了。 李大娘稀奇地看着我的县衙,啧啧赞叹。 “虎子哥,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我问。 虎子哥气呼呼地将一个盒子“哐当”砸我面前,盒盖一掀,里面,全是大锭的银子和一部分金子! “我不要了!这些金子!”虎子哥生气地说。 县衙琐事(2)律师所开到家门口 一盒子金银,这是当初皇上赐给我的十两金换出来的。 我莫名地看耿直憨憨虎子哥:“为什么不要?” 虎子哥一脸心烦:“自从有了这些钱,天天我家媒人排队,堵着我家的门,我都不能上山打猎了。” “噗嗤。”秦昭忍不住笑了。 虎子哥没好脸色地看他一眼,继续说着:“而且还有贼惦记,晚上我都抓了好几个了,都是别的村或是附近山上的,我担心有一点,山匪一起来,给我们村子带来祸事,所以这钱,我不想要了。” 秦昭听到最后,不笑了。 他看着那一箱子钱若有所思:“人人都想要钱,而虎子你却觉得钱只会给你带来烦恼或祸端,你是个好人。” 秦昭认真地称赞虎子。 虎子倒是脸红了,看两眼秦昭变得点惭愧和羞臊。 我看着一盒子金银,想了想:“虎子,你还记得你爹的愿望吗?” 虎子愣愣看我:“我爹希望我能娶……你。”他说完就低下头,满脸骚红,不敢看我。 作为我们全村最魁梧,最壮硕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也害羞成了小朋友。 秦昭一愣,有点尴尬地侧开脸不看我。 我气定神闲,关于村长这个心愿,全村都知道。 但全村也都知道,包括村长自己,虎子娶不到我。 “不是这个,村长更大的愿望。”我看着害羞的虎子,“村长常说如果有钱了,就给村里……” 我没有再说下去,看虎子是不是真的有心。 虎子一怔,立刻看向我:“修路造桥建渡口!” 他眸光闪亮,像是想起很多事眼睛湿润起来,还有点羞愧地再次低下头,懊悔地捏起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我辜负了爹,我只想着自己。” 我把钱盒盖上:“这样,钱盒你放我县衙,就没人惦记了,修路造桥建渡口,需要多少你来拿多少。” “好。”虎子变得正经。 “还有,村长也说过,有机会就请个教书先生去村里教孩子们读书,这件事也是你要做的。” 虎子睁圆了眼睛,像是没想到原来自己有那么多事要做。 李大娘高兴地坐到虎子身边:“太好了,村长的愿望都要实现了!” 我开始嘱咐李大娘:“李大娘,你把虎子钱花完的事散播出去,这样就没人会去我们村骚扰了。” 李大娘听完又高兴又叹息:“哎……这样也就没媒人来了。” “烦死了,天天堵门的,引向我下地干活。”虎子还来脾气了。 李大娘气郁:“你跟小梅早点成婚,人家酒不来了。” 虎子脸又红了,心烦地抓耳挠腮一会儿猛地看向我:“小芸,我知道你们县衙在招捕快,我想做捕快,帮你。” 秦昭看看他,有话但没说,似是有什么让他不忍出口,他看向我。 我直接铁面无私地告诉他:“捕快得认字。” 虎子张着嘴,瞪着眼,干巴巴坐在那里。 李大娘又是叹气:“看,小时候村长让你读书你还不高兴。” 我严肃地看着虎子:“虎子,你现在是村长了,你身上有了更大的责任,做好这个村长,照顾好每一个村民,这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而且,远比做捕快更有意义。” 虎子也认真起来,又目露惭愧。 门外楚依依领来了张阿囡姐弟。 两姐弟现在都换上了漂亮新衣服,在我们县衙也胖了许多。 两个孩子特别乖,我们工作的时候从来不来打扰我们,平时就跟狗大人和三只小猫玩。 等我们空了,姐姐喜欢跟着依依,除了依依身上总有好吃的,依依还会功夫。 姐姐很崇拜依依,跟着她学一些姑娘自保的拳脚。 弟弟长生喜欢跟着苏慕白,在他旁边认真看他抄供词做记录。 所以,姐姐想学武,弟弟想念书。 姐弟俩不能一直待在县衙,他们需要有人能好好照顾他们。 今天虎子和李大娘来了,我就想到了我这个娘家。 而且虎子也会点拳脚功夫,能脚姐姐。 张阿囡和张长生还有点怕生,躲在楚依依的身后。 李大娘看见俩孩子倒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真俊真可爱。” 两个孩子被李大娘夸得害羞了。 我看向李大娘:“李大娘,这是我上个案子的遗孤,我想将他们托付给你和乡亲们,我只相信你们,相信你们能照顾好他们。” 李大娘一听是遗孤,善良的她眼眶就湿润了。 虎子也有些惊讶,立刻站起,走向两姐弟,看看他们,直接拍胸脯:“我叫虎子,以后我就是你们哥了!” 李大娘也到张阿囡姐弟面前:“我就是你们大娘,你们住我家,让虎子哥去找教书先生教你们念书,以后你们也跟小芸和秦县丞一样,为我们老百姓说话,主持公道!” 秦昭在我旁边居然害羞了。 张阿囡和张长生被李大娘和虎子的真情感动,一下子就哭了。 忽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这是谁又开新店了? 周胜匆匆跑了进来,神神秘秘的:“芸姐!你最好出去看看。” 周胜对我和秦昭挤眉弄眼,楚依依也好奇了。 我们一起到县衙门口,大家都在,林岚,苏慕白和丁叔也正看着。 只见对面多了一家小茶馆,茶馆挂出的小旗上,竟是一个,“讼”字! 鞭炮扬起硫磺白烟,风吹烟散后,茶馆门口竟是站着折扇慢摇的韩世庭。 韩世庭嘴角扬扬,目光灼灼,扬手指向茶馆门口对联:“以舌为剑正天地阳刚,执笔为刀驱世间阴邪!” 这对联我直接看笑了。 说驱阴邪驱的就是我。 “好幼稚。”林岚白一眼直接走人。 秦昭沉下玉面,沉沉的目光里,也多了分无聊。 韩世庭又举扇指向头顶横批:“正阴阳。” 忒! 要不是我现在是个县官,我已经忒上去了。 韩世庭那幅对联,讽刺的难道不是他自己? 他扶正天地正义? 他驱散世界邪气? 恩,他果然很阴阳。 我想了想,对苏慕白小声说了说,苏慕白有点僵硬,看样子他也觉得尴尬且幼稚,但是,他还是转身入内。 秦昭好奇看我:“你对慕白说了什么?”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韩世庭对我扬着挑衅的唇角,我对他也保持微笑。 县衙琐事(3)大家都很忙 很快,苏慕白也拿着一副对联出来了,开始贴。 一下子,吃瓜群众又来速速围观,有人已经铿锵有力念了出来。 “三寸舌为诛命剑。” “一张口是葬身坑。” “横批,掂量掂量。” “哈哈哈——”老百姓们都笑了 韩世庭的眸光立刻眯起,笑容也已经沉下。 这是一句谚语,没想到怼他正合适。 韩世庭,你好好掂量掂量,我会让你在我这里学到,什么叫,心里有点数。 我与韩世庭隔街在爆竹的硝烟中对视。 我知道,我和这个讼师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小小嘉禾县,其实案子并不多。 所以韩世庭虽然把他的事务所开在我们衙门对面,但一直没开张。 尽管韩世庭已经快要免费给人诉讼,但没案子,就是没案子。 我这里衙门不开审,连带他那个茶摊都没多少人去。 但我这个县官很忙。 我要处理公务,接收公文。 朱大人的判决下来了,他的宅子我终于可以处理了。 虽然可以留给县衙,但我还是把它挂出去卖了,这样可以给我们嘉禾县增加一笔非常客观的收入。 而且,宅子刚挂出去,就有人买了,正是,我们的国舅爷。 然后,我要查看户籍。 孩子出生要入户籍。 兄弟分家要改户籍。 老人离世要划户籍。 男女嫁娶全都会牵涉户籍的修改。 到了月底,要开始检查税收征收和财政收支。 我还翻到了以前嘉禾县的清官,他希望能从嘉禾县的财政里拿出一笔钱,让穷人的孩子读书。 我感动了,决定就用卖贪官大宅的那笔钱来推动这件事。 大大小小的琐事虽然有具体人操作,但都需要我这个县令来审核批复。 所以我每天像是被钉在县衙一样。 县令手里掌握的权力越多,能捞的地方就越多。 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公安局,教育局,财政局,民政局,工商局,税务局等等局长,现在,全是我一个。 大家懂了吧。 除此之外,我和秦昭也在翻看过去的陈年旧案。 悬案,疑案,没有侦破的案子,我们现在都整理出来,看看能不能将它们了结。 比如失目少女案,苏慕白找出七个,而失目少女也是每隔七日出现。 整个案子里,有不少与“七”有关。 “七”这个数字不断地出现。 每隔七天出现一个受害人。 总共,是七个受害者。 受害人都是十七岁的少女。 且都是七月所生。 到七月七日,不再有受害者出现。 案子离现在,也是三七二十一年。 凶手为什么对“七”这个数字如此执着? 时隔二十一年,凶手还在不在嘉禾县? 如果凶手离开了嘉禾县,凶手又去了哪儿? 他是不是还会在别处犯案? 苏慕白最近也在一直翻看二十一年前嘉禾县户籍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出可疑的人来。 周胜和郑广他们也已经在走访受害者家属。 但因为时间太久,有的已经不在嘉禾县。 在的也已经不想再面对,不想让我们挖坟验尸。 挖坟验尸在这个时代,还是让人很难接受的。 林岚还是喜欢待在她的尸房档案室里,翻看过去的验尸记录,学习前辈们的技术。 现在林工已经不再反对她做这个仵作 林岚也依然兼职做着葬仪师。 入殓师这个工作在这里,没人愿意做。 一是怕尸,二是怕鬼。 而且男女有别,林工不能清洗女尸。 对于林岚来说,接触更多不同的尸体,对她验尸也有帮助。 楚依依喜欢跑在外头,她不是捕头,不用负责巡逻,但她自愿接下了这个工作。 我们所有人当中,现在依依是最了解嘉禾县,认识嘉禾县最多人的人。 这对她收集情报很有好处。 “狄大人——我们国舅爷来了——”我在书房里,老远就听见李管家的喊声。 现在他们把我县衙当他们自家一样,常来。 秦昭也看向外面,松鹤颜的轿椅正从廊檐下抬了过来,一上一下。 一会儿看见松鹤颜有头,一会儿看见他没头。 “他病还没好吗?男人不能那么那么虚。”秦昭都嫌弃了。 说完,他开始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奇怪:“你忽然看我干嘛?松鹤颜虚不虚跟我又没关系。” 秦昭抿着嘴笑了笑,再次抬眸看我:“不是,我忽然发觉你最近白了。” “……”我本来就白,是在山里晒黑了。 现在在嘉禾县,经常在县衙里办案,当然白回来了。 秦昭一脸乖巧地看着我:“不像你了,要不……我们最近出去逛逛,让你黑回来?” 他眨巴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却手痒想揍他。 松鹤颜的轿椅已经到了我们面前。 松鹤颜还是一张虚狗脸,在轿椅上咳嗽:“咳咳,我药吃完了,我想让林仵作帮我看看。” 我和秦昭都一眼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人。 松鹤颜那闪避心虚的目光,也已经出卖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虽然林岚对他的病情轻描淡写,只说死不了。 但我们后来才知道,松鹤颜那天病情其实很严重。 类似急性肺炎,高烧,晕眩。 这样的病,在这里不及时治疗,很容易就噶。 可见林岚的医术高超。 也证明林工的身份,绝不简单。 “林岚在尸房,你自己去。”我说。 松鹤颜的脸比来时更白了,但依然对家丁摆摆手,勇敢地去了。 两个家丁也是硬着头皮把他抬往尸房的院子。 李管家倒是不再跟了,双手插袖管一脸郁闷看我:“大人,你能不能劝劝我家少主?” “他又怎么了?” 李管家大叹一口气:“还不是我们松家的山林里挖出了三具尸体?我家少主现在就派人排查所有的山,大人,咱们松家多少山地您知道吗?这,这差不多就是四分之一的青龙山啊!这样挖,谁吃得消。” 李管家满脸苦闷,还苍老了不少。 “行,我会跟他说。”尸体这种事,以为没有,它突然出现。 让你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推动一切。 但这只黑手,却是在伸张正义。 “咚咚咚。” 鼓声传来,我和秦昭整理了一下制服,准备开审。 指纹断案(1)契约上的指纹 大堂上,韩世庭带着他的委托人已经递上了状纸。 恭喜,他终于开张了。 他傲然地将状纸递上我的公案,目光咄咄地看着我:“大人,今日我要为我当事人讨回公道!我当事人朱大方朱员外被人打了,就是他,李铁柱。” 他这副样子,更像是刷了牙,练了口条,特地来找我吵架的。 我看向被他指着的李铁柱,李铁柱身穿麻衣孝服,跪在堂上正在哭。 我坐在公案后,他跪在我公案前,身穿孝服朝我哭…… 我再看那朱员外,肥头大耳将军肚,脸上有伤,衣服被撕破。 确实被欧。 我看向李铁柱:“李铁柱,你为何打朱员外。” 李铁柱哭哭啼啼:“小,小人错了——小人也是一时冲动——啊——” 韩世庭朝我笑:“大人,李铁柱已经承认打伤我当事人,我当事人的诉求是赔偿他的医药费与这件衣服的费用,这……不过分吧。” 我看看李铁柱,穿的布鞋都有洞。 再看看朱员外身上这身上好的锦缎。 李铁柱,陪不起。 我从怀里拿出了银子,拍在公案上:“本官替李铁柱陪了。” 韩世庭却是一下子愣在那里,反而没了反应。 朱员外也很意外地看着我。 李铁柱惊到了,赶紧朝我拜:“谢大人!谢大人!大人我一定会还大人的!做牛做马都行!” 我将状纸丢还给韩世庭:“此案已结,把银子拿了。” 韩世庭看着我,还带着一种戒备取回状纸和银子,像是觉得我有诈。 “谢大人!大人真是秉公无私!”朱员外还拍我马屁。 我看向李铁柱:“李铁柱,你打人总有个原因吧,说来听听。” 李铁柱擦擦眼泪:“是朱员外说我爹以前跟他借钱,没钱还,就把我家的地都抵给他了,我,我不相信我爹会把家里的地抵给他,那可是我们全家活命的地啊!我,我气不过就打了他……” “你爹呢?”我问。 李铁柱哭了起来:“两天前过世了……” 我微微眯眸:“你爹刚刚过世,朱员外就来收地?” “是的。” “凭据呢?” “在这儿!”韩世庭忽然取出了两张纸,放到我面前,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看我时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像是在说他就知道我憋着坏水。 我看向两张凭据。 一张是铁柱父亲的借条。 另一张是铁柱父亲以地抵债的借条。 上面字迹都是一个人写的。 大多百姓都不识字,不会写字,所以字据是他人所写很正常。 在字据下面是两个清晰的大拇指指手印。 穷人家一般连章都刻不起,大多是摁个手指印。 “大人明察啊!我从没听说过我爹跟朱员外借过钱啊!”李铁柱着急大喊,“如果地被收了,我们全家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我将两张字据递给秦昭,秦昭开始细细扫描。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朱员外现在趾高气扬起来。 李铁柱气得又站了起来,狠狠指着朱员外:“朱员外!人在做,天在看!你那点坏心思早就传开了!就是你在骗大家的地!就是你!” 朱员外也怒了:“你爹摁的手印,还能有假!” “谁说手印不能有假?”我插了一句。 朱员外一缩脖子。 韩世庭慢慢打开折扇朝我看来。 秦昭拿着两张凭据走向苏慕白,又递给他看。 苏慕白举起两张纸对着光看了看:“这两张纸……和上面的字……都像是新写的……跟字据上的时间……不符……” 朱大人一下子心虚起来,赶紧看韩世庭。 韩世庭却不回应他的目光,只是扬唇微笑。 今天的韩世庭有点奇怪,他更像是来看戏的。 我招过周胜,对他耳语:“通知林仵作,要验指纹了。” 周胜点点头,立刻去找林岚。 我看向李铁柱:“李铁柱,你爹头七还没过,尸身还在吧。” “在。”李铁柱哽咽点头,粗糙的手擦着眼泪,“我们家三亩地,祖上传下来的,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向人借钱……我爹也是个老实人,他如果借钱一定会跟我们说的……他怎么会借钱呢……” 李铁柱伤心地自言自语,林岚背着工具箱出来了,竟是还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去取指纹,去使用她从前辈记录里学到的技术。 “李铁柱,这是我们林仵作,她现在跟你回去去取你爹的指纹。”我说。 李铁柱还有点懵:“我爹的指纹?指纹……是什么?” 我举起大拇指:“就是我们手指上的纹路,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取来你爹的指纹,和这张纸上的作比对,就知道这契约是不是你爹签的。” 李铁柱惊讶惊喜:“好好好,小人这就带路。” 林岚提起沉重的工具箱,我正准备让周胜一起去,没想到松鹤颜忽然从堂侧冲了出来,主动提箱:“我去我去,我陪着林仵作去,我还有车,路上可以快一点。” 林岚拧眉,但在大堂上,她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松鹤颜的车就在外面,可以加快大家的脚程。 来时还虚如狗,路都走不动一步的松鹤颜,此刻却轻快地像只蝴蝶。 李铁柱立刻带林岚去取指纹。 这边朱员外已经慌得不行,频频看韩世庭。 韩世庭终于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看向我:“大人,你怎么证明每个人的指纹都不同。” 我又老规矩看向门外看戏的百姓:“大家都来摁一下指纹,看看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好——” 我嘉禾县的百姓,就是那么配合。 整个县衙大院里拍起了长队,开始取大家的指纹。 大家也觉得好玩,一起参与。 小朋友们也来凑个热闹。 我这边一点都不急,但朱员外已经汗湿后背。 我悠闲地看向韩世庭:“韩讼师,你要不要也来看看你自己的指纹?” 韩世庭一扬唇:“好啊。” 他也摁了一个。 “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一样的。”我指向一排的指纹。 长长的纸上,是一个又一个,排列整齐的指纹,下面还写有所有者的名字。 韩世庭一个个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指纹断案(2)指纹对比 普通老百姓不清楚签约为什么要印指印,只知道这是传统,听大老爷们的话,一直那么做。 但其实,是古人知道指纹,掌印独特,具备身份确认和契约效力。 这样的事不读书,不识字的老百姓不知道,不识广的地主员外不知道。 但韩世庭,不可能不知道。 他也是个读书人,而且做大朝讼师是有要求的,也要是个秀才。 虽说状元相当于大学生。 但以大朝的教育普及而言,秀才已经相当于我们那里的大学生。 更何况他又是讼师,不可能不知道在大朝案件中,有很多应用到指纹,掌印的案子。 他需要知道,才能钻空子。 除非,他到目前为止接触到的,都是昏官,贪官,懒官。 才让他这个讼师顺风顺水。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他认为我也是无知妇孺,不知道这件事,好糊弄。 毕竟在大朝,无知是女人的一种常态。 女子不能读书,不读书又怎么掌握知识? 他们一边骂女人无知,一边又不允许女人读书,这是一件多么无知和矛盾的事。 参与指纹提取的百姓们现在也站在大院里,和韩世庭一起围观别人的指纹,啧啧惊叹。 “还真没一个一样的。” “你看你看,你这指纹是这样转的,我是那样转的。” “哈哈,听说你这样的有财运。” 衙差们也看着彼此讨论 我也看向秦昭:“看看你的。” 秦昭摊开掌心到我面前,我也摊开我的,我们两个一起看。 秦昭认认真真看着我们的指纹,像是做实验的科学生,跟我轻声探讨:“你说指纹能不能伪造?” 我想了想:“什么都能造假,只要有心,人都可以假扮,就像徐广财假扮孙仟,只要拿着他的私章,穿上贵公子的衣服,带着富贵这样的仆人,谁会怀疑?” 秦昭拧眉深思。 在这个时代,指纹很难提取记录,查验也很麻烦,因为没有统一的数据库。 也就是,今天这样的案子,如果发生其中一个指纹拥有者找不到的情况,就很难判定。 而在这样的时代里,找不到才是常态。 不止如此,如果铁柱爹的尸身手指腐烂了,无法提取,今天这案子也是悬。 就在这时,林岚回来了,松鹤颜提着她的工具箱紧跟她的身后。 “林仵作回来了!”老百姓们纷纷自觉退场,现在他们看林岚的目光里,也多了分敬重。 朱员外开始擦汗了。 林岚将提取的指纹呈上我的公案。 韩世庭的神情倒是恢复平静,折扇慢摇,镇定怡然,像是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拿起李铁柱父亲的手印:“这就是林仵作从李铁柱父亲那里提取的指纹,现在,我们将它与朱员外带来的两张字据上的指纹作比对。” 秦昭也举起那两张字据。 我将指纹和他字据上的指纹放在一处,明显的不同! “大家看到了,李铁柱父亲的指纹,与这两张字据上的指纹无论大小,还是纹路,完全不相同!” 李铁柱含泪激动地握拳,大大松了口气。 我看向朱员外,厉喝:“朱大方!这两张字据上的指纹,是谁的!” 朱大方一直擦汗。 林岚冷笑:“朱员外,你虚汗出的厉害,我看你是心肾两亏,赶紧看看吧,否则,我担心你有性命之忧。” “啊!”朱员外被林岚这句话给吓到了,匆匆看韩世庭。 韩世庭此刻却像是置身事外的观戏者一样,嘴角含笑,低垂目光。 朱员外得不到场外援助,更加慌乱。 我将两张字据拍在公案上:“朱员外,刚才留指纹时,你为什么不留一个?” “我,我,我……”朱员外已经不知所云。 我厉喝:“来人!给朱员外留个指纹!” “是!” 周胜郑广上前,按住朱员外的大拇指就按在那张长长的指纹纸上。 一个指纹提取,周胜裁下放到我的面前。 我将指纹和字据上的一比对,事实已经昭然若揭! 我举起面前这三个一模一样的指纹:“大家看到了,朱员外的指纹,和这两张字据上的指纹一模一样!所以,事实是,朱大方为骗取李铁柱田地,伪造了两张字据!” “朱员外!你心也太黑了!”李铁柱气哭,“今天要不是大人明察,我们家的地就被你骗去了!” “扑通!”朱大方吓得立刻下跪,“大大大大人,小小小人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小小小人错了,小人地不要了,小人也不要赔偿了……” “哼。”我冷笑一声,“朱大方,今日你进了我的衙门,你以为你认个错,说不要就能走了?朱大方,你罪犯诬告!伪造字据!欺诈等多条罪状!你知不知!” “啪!”我惊堂木重重拍落,吓得朱大方脸直接白了。 “本官看你这事儿办得也不像是第一次,来人,去朱员外家把那些字据都找出来,看看还有没有伪造的!” 我令签丢出,楚依依飞身接住:“是!” 她最喜欢抄家,可惜,没机会。 “不!不要!不要啊——”朱员外惊恐地大喊,但拦不住依依的大步流星。 “好!大人做得好!” 李铁柱又哭了:“大人你真是大好人……我们那儿听说有不少人被他骗走了地……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大家拿回地啊——” 李铁柱跪下来,给我猛地磕头,竟是替那些他甚至都不认识的人。 丁叔赶紧上前扶起他,好言安慰。 “完了……完了……”朱员外瘫软在地上,忽然眼一翻,昏死过去。 林岚上前看了一下,依然表情平淡:“没事,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就不管他了。 韩世庭却在这时,又细细观察起林岚来。 他一看林岚,坐在旁边的松鹤颜目光就阴沉了。 我也细细观察韩世庭一会儿,朝秦昭招招手。 秦昭也正沉沉盯着韩世庭,他俯身到我耳边。 我对他低语:“韩世庭……今天该不会是来摸我们底的吧。” 秦昭直接点头,果然,他也是那么想的。 韩世庭今天就没打算认真帮那个朱员外打官司。 朱员外是他进入我们衙门,可以好好观察我们每个人的门票。 指纹断案(3)瓷器上的指纹 不久之后,依依他们带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大人,这里存放着所有农户的欠条与以地抵债的字据!” 依依将盒子放上我的公案,我打开和秦昭一起看。 果然,上面的指纹都是一样的! 我愤然拍案:“朱大方诈骗农户土地事实确凿!伪造字据,诬告他人,数罪并罚,押入大牢,留一处房产安置其家小,收缴其余家产,徒刑十年!” “好!大人判得好!” 外面的百姓群情激动。 我拿起字据:“通知这些农户来领回自己的地,还有,大家一定要记住,指纹代表了你们自己,所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要被人骗取按下你的指纹,如发现有人冒充,立刻告官!” “谢大人告知——” 朱大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想来再占点小便宜,却搭上了一辈子。 我看向韩世庭,他对我颔首一笑,转身就随看热闹的百姓一起离开。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天,韩世庭果然又来了。 这次他的当事人是一家子,一对爹妈带着一个胖小子。 胖小子的眼睛胖成了一条线,全身都肉鼓鼓的,还在舔着棒棒糖,在公堂上还到处逛来逛去。 黏糊糊的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点也不怕生。 他爹妈也不管他,就盯着旁边的被告。 被告是商街上瓷器店的老板,手里用布包裹着一个白色的被摔破的瓷瓶。 “你这个黑心老板,欺负我们宝贝不说,还想讹我们!等着瞧!哼!”父母指着老板。 老板也很生气:“就是你们儿子摔破的!你们儿子撒谎,你们还帮着抵赖!你们是怎么教育孩子,怎么做人的!” “你是怎么做人的!”孩子他爹撸袖子就指,“诬赖一个孩子!你是不是想找抽!” “大堂之上你们还敢打人!” 双方都火气冲天,差点要在堂上打起来。 “啪!”我敲响惊堂木。 双方才退开。 韩世庭又把状纸递上来了,对我又是扬唇一笑。 他现在更像是每天来给我出个难题,然后,让我解。 我看了看状纸,看向胖小子爹妈,他们是途径嘉禾县的游客,在嘉禾县的商街游玩时,进入一家瓷器店挑选瓷器,忽然听见一声瓷器的破碎声,就看见一件瓷器掉落在他们儿子脚旁。 据他们儿子说,他没碰过瓷器,不知道那个白瓷瓶是怎么摔的。 但店老板认为当时他们的儿子就在白瓷瓶旁边,认定是他们儿子摔的。 当时店老板因为忙着招呼这对夫妻,也没直接看到他们儿子摔破白瓷瓶。 所以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可以证明是胖小子摔了白瓷瓶,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胖小子摔了白瓷瓶。 店老板根据现场主观判断是他们儿子摔了白瓷瓶要求赔偿。 夫妻拒不承认,还以店老板诬赖他们儿子,吓哭了他们儿子,讹他们钱财为由,将店老板告到了我这里。 我打量几人,然后看向还在到处乱摸的胖小子,他都要去摸楚依依的刀了。 “胖虎!”我喊了一声。 胖小子直接给我一个眯眯眼白眼。 杀伤力不大,但总觉侮辱性很强! 这小子果然嚣张啊,可见他在家里是受着百般的疼爱。 “大人,你也是个女人,怎么语气那么凶啊。”胖虎娘不乐意了,“我们胖虎胆儿小,你声音轻点,别吓着孩子了。” “吭哧。”郑广他们不厚道地笑了。 就连平时不吭声的苏慕白都摇起了头,轻轻叹气。 我因为喊一声小孩的名字,还被人家娘给投诉了。 我自己也被气笑。 我看向秦昭,轻轻说:“你去把瓷器拿过来看看。” 秦昭也是哭笑不得。 平日最难处理的,其实就是这种民事纠纷。 秦昭小心翼翼地从店老板手里隔着布取过摔坏的瓷器。 店老板是真心爱惜自家瓷器,就算摔破了,还用布好好包着,不让它弄脏一点。 秦昭将证物放到公案上,拿出一块丝巾拿起瓷器细细观瞧。 我看向他的丝巾,有点眼熟,好像跟他送我的那块挺像的。 秦昭的目光现在就像扫描仪一样,开始扫过瓷器的每一寸。 我看瓷器很干净,看向店老板:“周老板,你平日会把你的货品,也就是这些瓷器都擦干净吗?” “那是当然啦。”周老板认真起来,“我可是我们嘉禾县最好的瓷器店,那都是上品瓷器,买瓷器的客人都很讲究瓷器的品相,瓷器表面一定要纤尘不染,连个手印都不能留的。” “手印?没想到老板你还会留意手印。” “是喜爱瓷器的客人们留意,大人,瓷器的釉面非常光洁,很容易就留下手印,有些客人如果看见了,会嫌脏的,所以我每天都要擦过每个瓷器,确保上面没留下什么痕迹。” 老板说得分外认真。 秦昭将摔破瓷器的一部分放到我的面前,指了指。 我用手遮光一看,光洁的釉面上,一个手印格外地清晰。 我看向林岚:“林岚,来,提取一下手印。” 林岚又目光闪闪,因为这一次提取手印的方法,与上一次提取尸体手印的方法是完全不同的。 上一次,她需要将尸体手指用温热的水柔软后提取。 而这次,需要用到更多的道具,才能让手印显现。 “我来帮忙!”楚依依也是兴致勃勃。 林岚戴上了手套,引起了夫妻俩的好奇,也引起了胖小子的好奇。 胖虎要过来看,被郑广拦住。 胖小子不乐意了,当即摊在地上哭闹:“啊——他们不让我过去——啊——” 郑广当即愣在原地。 刁蛮的犯人他见多了。 但刁蛮的孩子,他是真束手无策。 胖虎爹娘立刻瞪向郑广:“你干嘛欺负我们宝贝啊!” 郑广摊手:“我都没碰到他……” 我看不下去了,当即厉喝:“公堂之上!岂能乱走?!” 似乎因为我是女人,胖虎爹娘完全不怕我。 胖虎娘立刻朝我吼:“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走走怎么了!” “但你们是大人!是不是想替你们儿子挨打!”我也吼了回去。 一下子,胖虎娘不吱声了,怨毒怨愤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