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大帝师》 第1页 [bl同人] 《(红楼同人)贾大帝师》作者:细鱼【完结+番外】 文案: 人生在世,全靠忽悠。 从声名狼藉到名扬天下, 贾大帝师教你一步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tips:时间线紊乱,如有bug,看情况改正。 谢谢收藏,拒绝人身攻击,共建和谐jj 内容标籤: 红楼梦 甜文 古典名着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赦 ┃ 配角:宁荣二府 ┃ 其它:人 作品简评 人生在世,全靠忽悠。且看穿越而来的贾大老爷,如何一路逆袭,打脸教子,从声名狼藉到名扬天下,最终成为一代帝师!本文节奏明快,集苏爽于一身,让人在虐渣虐贱的路上大感畅快淋漓的同时,也同样感受到贾赦升职带来的满满成就感。 第1章 阳春三月,细细缕缕的柳絮随着清风吹入千家万户,风中微凉,前些日子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雨,这日可算放晴了,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晒得人心痒痒的,如同细小的蚂蚁攀爬着。 贾琏斜着眼睛偷摸摸地觑了一眼手持着《抱朴子》的贾赦,见他心神都在那《抱朴子》上,心下松了口气,视线朝门外看去,手中的毛笔也停了下来,描红了一炷香时分,他早就厌倦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虽说近着马鹏,但屋子里鎏金异兽纹铜炉里烧着沉香,轻而不媚的香气让人精神一振。这会子时候,正是午觉时分,若是往常,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早就传到这里来了,但这几个月,大老爷的一番整顿下,丫鬟们一个个都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生怕触了大老爷的霉头。 眼见得小厮兴哥儿的脸出现在院子门口,贾琏面露喜色,恨不得把手上的毛笔一丢,拔腿就往院子外跑去。 但他不敢。 以往贾琏都是和珠大哥由荣国府延请来的西塾白明智学习,白明智是上一届落地举人,学识才华自是不差,贾珠跟着他学习了几年,学业大有长进,但贾琏因着张氏去世,无人管教的缘故,再加上孩童心性未定,在学习上颇为马虎,日子久了,白明智自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已经过了府试的贾珠身上,对贾琏则是马虎了事。 前几日,贾赦不知为何抽查了贾琏的功课,《三字经》《千字文》《笠翁对韵》这些开蒙的书,贾琏已经会背了,但是背得磕磕绊绊,而他练得大字,贾赦一看却是脸都黑了。 贾琏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两股颤颤,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打了。 不曾想,贾赦却是没打他,只是让他以后不必去学堂,他亲自教导。 贾琏起初吓了一跳,后来缓过神来,却是松快了许多,他爹他还不了解吗?不消数日,定然会不耐烦地把他打发走。 但是琏二爷这回儿确实想错了。 贾赦并没有打算只是抓几日功课就放松的想法,还打算长期进行下去,不管怎么说,贾琏也是他儿子,身为大晋朝状元爷、太子少傅的儿子,要是功课学成这个样子,贾赦的脸不知道要往何处摆。 白皙的手持着古籍的手指动了下,贾赦露出恍若隔世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穿越了,他原来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刚出校园的学子,出了车祸死后竟是重生在大晋朝一愚儿身上,贾赦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他功利、自私,甚至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这些他都不否认,凭藉着先人的才华,贾赦连中六元,声名远扬,发明出来的各种法子更是让世人赞嘆不已,但是当时大晋朝已病入膏肓,民为国死,贾赦亦然,只可惜国家命数已尽,纵使那火铳研究处了个模样,也来不及了。国破当日,贾赦于家中,朝着皇宫方向三拜之后,自尽而亡。 谁料,一转眼,却是在这一等将军贾赦的身上甦醒了。 红楼梦,梦得是一场空梦。 贾赦对这本书记忆颇深,他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想到这荣国府最后的结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就坐不住了,先是不做声色地调查荣国府府内的情况,这原身在府中的情况着实糟糕,爹死了娘不疼,就连本该他住得荣禧堂也被二弟一家给占了,在外的名声也是一片狼藉。 如果可以,贾赦很想踹了这荣国府不管,撂挑子走人,但是已经有过一世经歷的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如果他想离开,那么他得有路引,不然就是流民,流民是什么,就是野草,是个人都能欺负,莫说官吏,就是那些山大王见了,杀了也是白杀。如果他想分家单干,可以是可以,但是贾母必定是要跟随长子的,孝字当头,就是贾赦想说个不字,也得被人用唾沫淹死,而贾母必定是偏心二儿子贾政,日后贾政出什么事,还不得帮忙。 不管如何,事在人为。贾赦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看似心神落在《抱朴子》上,实则却是在盘算着该怎么重操大权。 一等将军,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手上没有实权的现实。 视线慢慢收了回来,贾赦斜飞入鬓的剑眉一挑,凤眼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琏儿。”一声不轻不重的唿唤,却是惊得贾琏身体一抖。 “爹,”贾琏忙抓起毛笔,脆声应道。 他心虚地不敢抬头去看贾赦,要说贾赦貌丑那是不可能的,史太君是当年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而贾代善更是被圣人贊为颇肖其父,强强联合,贾赦的容貌当称得上郎艷独绝,若不是以往气质过于猥琐,绝对称得上一个美男子,饶是如此,贾赦的容貌还是为他吸引来了一位贤妻—张氏。以当年张家的权势,嫁给贾赦也称得上是下嫁了。 第2页 “你的字练得如何了?”贾赦放下手中的《抱朴子》,他身穿一件玄色暗纹锦袍,腰间仅挂着个玉坠子,29岁的年纪,已近而立之年,却是容貌俊美似少年。 贾琏心虚地停了笔,把毛笔搁置在笔架上,让开身子。 瞧了一眼宣纸上贾琏的大字,贾赦心里轻笑了一声,这字…… 眼瞧着贾赦将宣纸拿起,似乎在细细打量着大字,贾琏心里起了盼头,难不成爹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错。 “爹,您觉得孩儿的字如何呢?” “不错。”贾赦敛起笑意,淡淡道。 “真的!”贾琏喜不自胜,到底是孩子心性,被一夸就高兴了。 “若是画符的话,琏儿算是有几分天赋。”冷下脸,贾赦说道,他的手指指着大字上的“为”字,贾琏顺着他的手指瞧去,只见那下面一点儿却是浓成了一团墨,他的脸瞬间就红了。 “练字,不止练得是书法,更练的是心神,是耐心、细心和恆心。”贾赦冷声道,“若是要应付功课,那何必浪费时间!” 贾琏面红耳赤之余,不免心有不甘,嘟囔了一句,“爹的字也不怎么样。” “呵,”贾赦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手取了一张宣纸,细长如葱的手指拿起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墨水,笔走龙蛇。 “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力透纸背,潇洒的风骨、豁达的气度从字中隐约可见,由字观人,观得是书写者的性格。 贾琏瞠目结舌,他的字练得虽不怎么好看,但也能看出好歹来,毕竟他们描红时临摹的都是些名人的佳作,要分辨好坏还是不难的。 贾赦写的是草书,草书当中又分为章草、今草、狂草之分,素有“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的特点。狂草连绵不绝,气势如虹,为让贾琏能看懂,贾赦写得是章草,字字独立,虽依然有狂放不羁的气势,但不难看懂。 贾琏瞧着这字,眼里满是歆羡,看得是心服口服,当下偃旗息鼓,不敢多说什么。 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贾赦看在眼里,嘴角勾起笑意,“如若你好生用功,找些时日,为父教你如何写这草书。” “真的?”贾琏心生喜意,这草书气势如虹,与馆阁体南辕北辙,练得人委实不多,练好的人就更不多了。 贾赦点了下头,“自然。” “孩儿必定好好用功。”贾琏瞧了一眼贾赦写得字,拍着胸脯保证道。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绯玉打起帘子,回话道:“老爷,老太太那边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姑苏林家让人送了信来。” 第2章 “好,好,敏儿总算是怀上了。”刚踏进荣庆堂,贾赦就听到贾母带着兴奋的声音。 略微思索了片刻,贾赦想起了这贾母口中的敏儿是谁来着,林黛玉之母——贾敏,荣国府的嫡女。 因着原文当中常用的春秋笔法,贾赦也不确定这胎怀的到底是不是林黛玉。 “可不是,老太太,您可得派几个得力的婆子过去帮忙才是。”王氏坐在下首,陪笑着说道。 但从她勉强的笑容看来,可见她的高兴不是真的。 “给大老爷请安。”众人见着贾赦来了,连忙恭敬行礼。 王氏也不例外。 待众人行了礼,贾赦才给贾母行礼。 既然无法置偏心偏到没天理的贾母不理,贾赦绝对不会给其他人留下说口舌的把柄。但是该贾赦的他还是要讨回来。 贾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让贾赦起了身,把手中的信纸递给旁边伺候的流苏,“拿去给大老爷看看。” 信是从姑苏来的,算着行程,也该是半个月前写的,贾赦打量着手中的信纸,端庄清雅的馆阁体,一看知是林如海的手笔。 林如海在信中主要是来报喜,贾敏怀上了,夫妻俩七八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喜讯,为怕意外,三个月后才来报喜。 贾赦看着心中的内容,再联繫王氏刚才的话,心中隐隐有个主意,这贾敏有喜,荣国府本就该送些人手、东西过去贺喜,这是惯例,送得东西越多,就说明婆家对这闺女越重视,也就是给贾敏撑腰,让姑爷不要在女儿怀孕期间冷落了妻子,而贾母对这唯一的嫡女更是爱若珍宝,自然会多送些东西去。 贾赦不是对那些东西起了心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是打算藉机带贾琏到外面行走一番。 这并不是突然起意。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贾琏心性好动,这是缺点,但这也是优点,贾赦可不打算培养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继承人出来,外出磨练正是个大好机会。 更何况,贾赦眼神从王氏身上熘过,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孩儿有一主意。”贾赦朗声说道,“既然老太太打算遣人送些东西过去,孩儿愿意走这一遭。” 贾母心里戈登了一下,别是瞧上了敏儿的东西吧,这老大向来让做点儿事情都推三阻四的,可别真打的这个主意。 王氏眼神嘲弄地看了贾赦一眼。 像是看透了贾母的担忧一般,贾赦接着说道:“孩儿是想趁机带琏儿出去走一走,趁机见识一下扬州的风土人情也好。另外,还请老太太另写一封信函,将所带何物列写其上,好让妹妹到时可以查清。” 第3页 这倒是个好主意,贾母虽说不信贾赦这番鬼话,什么带琏儿,八成是他自己心野了,要出去玩。 沉思了片刻,贾母正要开口,就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还有丫鬟行礼的声音。 贾赦心知肯定是贾政来了。 果不其然,贾政带着贾珠一前一后进来了。 见到贾赦在这里,贾政似乎很是惊讶,但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大哥。” 贾赦点了下头,算是回礼了。 贾政却好像有话要说,瞥了贾母一眼,对贾赦道:“听闻琏儿已经三日没去学堂了,可是病了?” 微挑起眉,贾赦嘴角泛起一丝森寒的笑意,这贾琏有没有生病,贾政难不成会不知道?这话只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来到这里数个月,贾赦早就发现这贾政可不像是个老实人,至少对他这大哥是一点儿也不老实。 占了袭爵的长子才能住的荣禧堂,一住就是十数年,再加上时不时看似循循善诱,实则挖坑点火的行为,怎么看,都不是个老实人干的出来的事情。 “怎么回事?”贾母对贾琏还是很疼爱的,贾琏生得粉雕玉琢,七岁年纪,嘴甜得很,常把贾母哄得开心得心肝宝贝一顿叫,听到贾琏可能病了,贾母瞬间就不悦了。 “老太太,琏儿好着呢,不信的话,打发个丫鬟去叫他来。”贾赦笑道。 贾母倒不至于以为贾赦在扯谎,只皱了下眉,却是没有多说了。 “那琏儿怎么这几日都不去上学了?”王氏像是好奇一般问道。 贾赦捧起手中的菊瓣翡翠茶盅,略拂了拂,笑道:“这事说来也不值一提。” “怎么就不值一提?”贾政皱着眉头,不贊同地看着贾赦,“琏儿正是开蒙的时候,这时候不好好读书,难不成要当个纨绔不成?” 贾赦啜了一口茶,雨前龙井的清香盈满口腔。 “是啊,琏儿这孩子顽皮是顽皮了点儿,但是也不能由着他不让他学习。”王氏说道,她心里得意极了,荣国府现在就两个男丁,她的贾珠可是白先生挂在嘴边夸个不停,而长房的贾琏谁不知道是个只爱斗蛐蛐的废物。 “是我不让他去的。”贾赦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贾母震怒地拍了下桌子,手指颤抖着指着贾赦,“你这孽子,你不学好也就算了,琏儿学不学关你何事?” 贾珠看着贾母生气了,心里一慌,嘴唇蠕动了下,但这里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老太太,我看还是去把琏儿叫来吧。”王氏嘆息了一声,端庄大方地说道。 只要把贾琏叫来,问清楚这几日在做什么,到时候,贾赦的形象就更加不堪了。 王氏眼里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嘲笑。 第3章 贾母怒其不争地瞪了贾赦一眼,朝旁边的大丫鬟流苏点了下头。 贾珠心里暗暗替贾赦担忧不已,在他看来,贾赦这次虽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白先生也着实有过错,但是弟子不言师过,他也只能替贾赦干着急。 看到贾珠的神色,贾赦若有所思,将手中的菊瓣翡翠茶盅放下,这贾政和王氏二人心性不怎么样,却是歹竹生好笋,贾珠的性格是极好的,君子如玉,端正有方,府里的丫鬟下人谁不喜欢贾珠,为人大方,心怀宽广。 只是贾珠的身体不怎么好,这倒不是天生的,贾珠聪明,聪明得有限,他今年已经十四岁,过几个月就可以下场考试了,不管是来自白明智的压力,还是来自贾政、王氏、贾母的压力,贾珠比往常更加刻苦,头悬樑、锥刺股,精神可嘉,但是却对身体无益。 尤其是王氏总是去找什么偏方,给他补脑补身子,是药三分毒,日子久了,再好的身体也得跨。 贾赦看得明白,但是王氏、贾政、贾母却是看不透。 他们只瞧见了贾珠日益进步的学识,据说这阵子八股文做得已经很不错了,破题、承题都可圈可点。 荣国府名列四王八公,自贾代善仙逝后,渐渐地走了末路,贾母等人急切需要一个人来扬眉吐气。这个人就是贾珠。 据说,元春过不久也要送入宫中去候选秀女了。 环环相扣,前朝后宫两把抓,如果真能成,荣国府少不得要起死回生,但是,贾赦垂下眼眸,四王八公过于嚣张了,不管是这在位的圣人,还是下一位圣人,都不会容许的。 眼下朝廷内外看似海晏河清,自打十数年前坏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一案过去后,各个皇子也都隐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可谓一片风平浪静。 但是老圣人已经是耳顺之年了,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入土,这些年来心思变化叵测,没有人拿得准他的心思,但可以肯定老圣人绝对不会希望看到四王八公又起来了。 “见过老太太、太太、老爷、二老爷。”贾琏一头雾水地被找了过来,恭顺地行了礼,偷偷觑了一脸从容的贾赦一眼。 “琏儿,你过来。”贾母拍拍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的椅把,朝贾琏和蔼地招唿道。 贾琏乖顺地走到贾母跟前,糯声糯气地喊道:“老太太。” “琏儿,祖母问你,这几日你怎么不去上学了?”贾母放柔了声音问道。 贾琏年幼,但毕竟是在荣国府里长大的,对一些争斗也心知肚明,他心知这事必定是二房捅到老太太跟前的,有心替父亲说话,但却知道此时说谎只是无益的,老太太虽说不管内院中馈了,但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岂会不知。 第4页 “回老太太,这几日孙儿虽然没有去上学,但每日也是跟着老爷学习。”贾琏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反驳,又道明了原委。 贾赦嘴角上扬,这小娃子脑瓜子还挺机灵的。 “胡闹!”贾政皱眉喝道,“你不去跟着白先生学习,反倒跟着大哥学习,像什么样?” 贾赦能懂些什么,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就读的不怎么样,袭爵后更是胡天胡地,整日里浸在温柔乡当中,教子,他配吗?! “二弟说的这是什么话?”贾赦冷下脸,回讽道:“难不成我教导我儿子还能有错吗?” 贾政读书不行,嘴巴却是不饶人,占着道德高地,明目张胆地呵斥道:“大哥,我这不是为琏儿着想吗?琏儿现在正是开蒙的关键时候,若是底子打不好,日后怎么学制艺?” 要不说读书人骂人就是拐弯抹角,贾政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却是在暗暗嘲讽贾赦不学无术,耽误子弟。要是不仔细琢磨,还真以为他是一片好心。 贾母点头,“你弟弟说得在理,家里请了个西塾,没道理不去上学,反倒让老子教的道理。” 王氏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父辈学识怎样不拘,横竖请的起名师来,况且白先生学识是有目共睹的,往后还是让琏儿去上学方是正道。” 其实,贾琏心中也是贊同二房的观点,倒不是因为他爱学,恰巧是因为他不爱学,他跟着老爷这几日,每日都被拘着学习、练字,可是跟着白先生,白先生可不管他,他爱玩就玩,爱怎样就怎样,自在极了。 贾赦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脸色扫过,最后视线落在欲言又止的贾珠身上。 “白先生的学问固然是好。”贾赦垂下眼睑,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桌子,而后嘴角扯开一丝讥笑,“只是不会教学生罢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一般,所有人脸色一变,贾赦这是在指责白明智不会教! “你胡说什么?”贾母怒眉而视,慈祥和蔼的面容此时充满怒气,那白明智可是她拉下老脸,託了关系才延请来的,举人是那么好请的吗?读书人清高,要想请到有学识的可不容易。 贾政也是一脸怒容,贾政向来敬重读书人,白明智有学问自然得到他的敬重,至于白明智对贾琏的忽视,在他看来,不算什么,毕竟得到重视的是他的儿子贾珠。 “孩儿并非胡说。”贾赦敛眉,“数日前,孩儿考教过琏儿的功课,开蒙的几本书背得不忍直视,至于练得大字更是不堪入目,如若白先生真会教,怎会教得这般?” 贾琏面红耳赤,羞恼地低下头来。 “真有此事?”贾母怀疑地看了贾琏一眼,贾琏的功课学得如何,贾母很少得知,王氏平日只和她说起贾珠的进步,对于贾琏甚少提及。 贾赦瞥了贾琏一眼,方才这话是不得不提,但是却是不能落了贾琏的面子,孩子虽小,但是谁不要脸皮。 “琏儿生性并不愚笨,只是略微贪玩了些,但是白先生素来不管束,任其玩耍,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七八岁的孩童哪有不贪玩的,要让他学习,让他上进,得有长辈师长约束着,”贾赦见贾母贊同地点头,便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若不是我对琏儿挂记得少,也不至于近日才发现。” 贾母已经信了三分,贾赦深谙说话的艺术,若是他一味指责白明智不会教、偏心眼,贾母定然不会相信,但是若是给自己加上几分责任,以退为进,贾母则会信上些许。 “母亲!”贾政见贾母似乎信了贾赦的话,连忙开口。 这白先生可不能赶走,要是赶走了,去哪找个先生来教贾珠。 贾政不能明着指责贾赦胡说八道,因为他知道这事怕是真的,但也不能坐视不理。 王氏这时候就发挥作用了。 王氏笑了笑,一副和善的模样,“这事怕是大老爷误会了,这白先生教书都是一视同仁的,老太太瞧瞧珠儿的功课便可知了,自打先生来了,珠儿的功课可是长进了不少,要说他不会教,恐怕传出去人家要说我们荣国府刻薄白先生了。” 贾母微微颔首,贾珠的进步有目共睹,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否认白明智的功劳。 这事,难不成又是老大在胡诌了? 第4章 贾赦心里冷笑了一声,王氏果真伶牙俐齿,他倒不觉得王氏比王熙凤差多少去,能把本该由长房把持的权利紧攥在手中,怎么也不是个和善人。 “母亲,珠儿的进步这是有目共睹,但是琏儿与珠儿可不同。”贾赦早就预料到王氏等人定当会反驳,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轻缓灵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来得是两个姑娘,前一个是贾元春,相貌柔美,行止落落大方,她手中牵着的正是贾迎春,迎春不过三岁年纪,走起路来却是稳稳噹噹的,年岁虽小,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一一行了礼后,贾元春笑着说道:“老太太,妹妹一醒就吵嚷着要见老太太,我呀,是怎么劝都劝不听,这不,才带着妹妹过来。” 因着长房没有人主持中馈,迎春之母又早早就撒手人寰了,这几年,迎春都是由贾母养着,元春住得院子离贾母的院子也近,平日里多半是元春在照料着迎春。 第5页 “是吗?”贾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朝迎春招了招手,贾母就喜欢这些白净漂亮的女孩儿,迎春虽是妾生女,但性子乖巧,倒也颇得贾母眼缘。 由着元春牵着,迎春走到了贾母跟前。 贾赦不免多看了迎春几眼,见迎春被养得粉雕玉琢,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之前是起过把迎春带回长房养的意思,但是顾虑到世人所重视的五不取,这五不取分别是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迎春正是这第五条,她身为庶女,已经处于劣势,再加上张氏已去,除非贾赦续弦,否则迎春的婚配怕是难,但也有特殊情况,这一条规则无非是怕女子在家无长辈教养,德行出了问题,而荣国府正好有贾母这个一品诰命镇着,由她教导正好能堵住世人口舌。 元春的眼波在厅内众人的脸上滑过,若有所思地抿唇,笑道:“老太太,这会子是怎么了?怎么大老爷、老爷都不说话?孙女看着心都怕了。” 贾母笑了笑,没有接话,元春固然讨喜,但是这事是家里长辈的事,她不会任由元春插手。 “老大,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贾母的气势非同凡响,毕竟是一品诰命夫人,从重孙媳妇熬成了老太君,哪里是个好煳弄的人。贾赦虽然向来混不吝,但是没有五成把握是不会随便作死的。 贾赦对贾母气势转变一点儿也不吃惊,站起身,“既然母亲这般说了,孩儿也不隐瞒了。” 王氏心里生出几分怒气,心有不甘,这贾琏自己读书不认真,还要怪白先生不成,不行,不能让贾赦把白先生赶走了。 她却是想错了,贾赦压根就没打算赶走白明智,白明智偏心不假,才华却是实打实的,贾珠是个可造就的,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到毁人前程,而且这一招一出,自己少不得要背个刻薄读书人的黑锅。贾赦才不干这赔本的买卖,但要他任由贾琏接着被忽视,那是不可能的。 “这事说来也是笔煳涂帐,”贾赦笑了下,说道:“琏儿和珠儿虽都是同一个先生所教,但毕竟珠儿功课学得早,基础扎实,况且明年珠儿就要下场考试了,白先生自然多花了些心神在珠儿身上,这无可厚非,但是这一来二去,琏儿的功课自然就落下了,母亲也知道,这孩子向来贪玩,白先生一时疏忽,琏儿的功课就学得松散,日积月累之下,白先生自然是更加重视学得好又认真的珠儿,对琏儿少不得就要忽视了。” 贾赦说得有条有理,分外清晰,元春的眼神一闪,大伯难不成是要赶走白先生?不成,这对哥哥的学业怕是会造成影响,她刚要开口,却见贾赦似乎有所察觉,朝她扫了一眼。 “那你想怎么样?”贾母沉默了片刻,她已经相信了贾赦的话,因为这情况容易查证,只要去找小厮过来一问就知晓,贾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母亲,白先生不能辞退!”贾政连忙阻止道。 “母亲,孩儿只是想亲自教导琏儿。” 贾政和贾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贾政登时脸色就变了,青紫着脸看向贾赦,贾赦则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辞退白明智。 王氏眼皮跳了下,瞬间反应过来,眼神中带有几分忿恨地看向贾赦,这贾赦刚才是在给他们挖坑! 贾政这话和贾赦的话一对比,高下立判,一个是只顾及自己利益,不顾及侄儿的学业,另一个“委曲求全”,堪称得上有大度量,要是这两人没有同时开口,还没那么尴尬,偏巧又是同时说出来,贾政的脸面要往何处摆放? 贾珠口中发苦,却是说不得道不得,元春却是皱了下眉,她心思聪慧,立即就反应过来,忙帮着贾政打圆场,“老爷只是一时爱子心切罢了,哥哥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保不定就能考上,光耀门楣,这关头没有白先生帮忙,怎能行?故而一时说了急话。” 贾母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下,她心里也不愿意辞退白先生,但是贾赦怎么也得给个交代。 流苏见状,朝一旁端着茶盘的丫鬟招了下手,接过茶盏凑上跟前,低声说道:“老太太不如随了大老爷的心愿。” 她的话说得很快,贾母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接过茶盏,喝了口六安瓜片,贾母抬起眼眸,“老大,你也别说什么由你教导的胡话,正好这回得送些东西到姑苏你妹婿家去,我保不得拉下老脸,请他帮琏儿请位名师。” 成了!贾赦眼中浮现出笑意,他想要带贾琏一同去姑苏,这才是这回真正的目的,至于延请名师,若是真能请到,自然好,如若请不到,贾赦也有办法找到一个不逊色于白明智的先生来。 ------ 不提白明智得知了今日之事是如何又羞又愧,寻思着来给贾赦道歉和道谢,道歉则是因为他确确实实疏忽了贾琏,道谢则是感谢贾赦的大度量,没有计较,读书人最重视的就是名声,圣人有三立,立德立言立行,白明智一时大意犯得正是立行这一条,倘若宣扬出去,名声有碍,日后想在官场立足怕是艰难,贾赦这一举动可比贾政送得多少礼物都来得贴心。 这边,贾琏得知了贾赦要带他去姑苏林家,喜得手舞足蹈。 第6页 见着贾琏这么开心,贾赦嘴角勾起,心里起了个坏念头,“不过,我也不是白带你去的。” 贾琏心里一跳,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贾赦,试图通过卖萌来给自己加分。 贾赦可不吃这一套。 他伸出右手,取出《孝经》来,翻了翻,“在出发前,把这本书背到三才章,我就带你去。” 贾琏瞬间脸就拉长了,这可真是亲爹! “怎么?嫌少?”贾赦微挑眉。 “不,不。”贾琏连忙把那本《孝经》抱在怀里,生怕贾赦又给他增加任务。 贾赦笑着摇了摇头,但又很快收敛了笑意,沉声道:“今日在老太太那里,为父虽然批评了你不少缺点,但这些也确实是事实,读书要趁早,你天资聪颖,如果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定然不会输给你珠哥哥。”贾赦心知贾琏心中本就有愧,故而趁热打铁,有道是立长志,好于常立志。 贾琏低下头,羞愧地说道:“孩儿知晓了。” 贾赦心知宽慰了些许,贾琏确实聪明,若是从小教导,日后建功立业不成问题,至于他身边的那些小鬼,贾赦有心用他们来给贾琏上一堂课。 第5章 “这几日琏二爷都在干什么?”荣国府偏角处,一婆子正压低了声音询问着眼前的小厮。 那小厮嘿嘿一笑,眼睛从婆子袖口的荷包滑过。 婆子心里暗啐了一口,把荷包里的银两都倒了出来,塞到小厮手里。 “琏二爷这几日都在背着什么《孝经》呢。”拿了银子,小厮立马就老实了,一边把银子塞到腰侧的荷包里,一边说道。 婆子皱了下眉,“不是说在练大字吗?” “上午背,下午练。”小厮说道。 “兴哥儿,你可别扯谎,可是你没用心去做事。”婆子拧着眉头,叉着腰,不悦地打量着兴哥儿。 “哪能啊,周姐姐,太太让我办的事,我什么时候推脱过?只是这次琏二爷是下定了决心,小的只是个奴才,怎么也劝不过。”兴哥儿露出委屈的表情,往常他拿着蛐蛐,贾琏哪回不是主动就把书丢下,可是自打换到老爷院子里去学习,他哪有胆子在大老爷面前造次。 “呵,烂泥也想上墙了。”周瑞家的嘲讽地说道,“你这小子可别耍滑头,老老实实照着太太的事情去办,这东西你拿着,这几日务必要下在饭菜里。” 她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纸包递了过去。 兴哥儿脸色煞白地接过纸包来,嘴唇蠕动了下,他往常只不过做些引诱琏二爷玩耍的事情罢了,这下、下药…… “怎么?拿了太太那么多银子,你以为就只做那点儿事情。”周瑞家的眼睛一瞪,柳眉倒竖。 兴哥儿的手都在发抖,求饶似的看向周瑞家的,“周姐姐,这要是被发现,小的可就得被打死了。” 周瑞家了拢了下髮髻,嘴唇一撇,“你慌个什么劲,不过是包泻药,临要出发前,给琏二爷下点儿,不让他去扬州罢了,真以为太太是什么狠心肠的人啊。” 兴哥儿吐了口气,若是泻药,那倒还好,他把纸包郑重地放在怀里,瞧了下四下无人,“周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周瑞家的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待看到兴哥儿回去后,周瑞家的才回到王氏院子里回话。 王夫人手持着佛珠,双眼微合,一派和蔼温和的模样。 周瑞家的打起帘子,见着丫鬟婆子们都在外间,就走快几步,到了王夫人身旁,低声道:“太太,已经办好了。” 王夫人睁开眼睛,微微点了下头。贾琏要上进,那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情,荣国府这一辈的爵位由贾赦袭了,对老爷已经是极不公平了,她不想她的珠儿、宝玉日后也是如此! 这日,四月初八,已过了清明节,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远门的好时候。 贾琏手中捧着《孝经》,有了去扬州这个奖励在前头,他这些日子算是拼了小命学习了,没几日,脸蛋都有些瘦了。 贾赦正逗着小包子贾琮,一旁的乳母、丫鬟们额头上满是冷汗,贾赦却仿佛不曾见到一般。 贾琏觑了个空,打量着那自作孽不可活的乳母,这事说来委实气人,贾琮今儿个和宝玉只比宝玉小了三个月,尚未满一岁,那乳母掂量着他横竖还不会说话,平日里伺候也是敷衍着,今日早晨,贾赦不声不响去看了贾琮,却是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这个一个小豆丁在床上扑腾,险些就掉下了床。 贾琮倒是个不认生的孩子,握着贾赦的手指,把玩着不放。 “怎么都哑了?说不出话吗?”贾赦摸了一把贾琮头上细碎的乌髮,冷笑了一声,说道。 “老、老爷。”乳母秦嬷嬷被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平时嚣张跋扈的气势不知跑哪里去了,“奴婢今日身子不爽,这才一时没有照料到少爷。” “是吗?”贾赦淡淡地说道,他斜着眼睛看了其他人一眼,“那么其他人呢,也是身子不爽快?” 他话语里的嘲讽是众人都听得到的。 没有人敢应他。 “既然没有回答,那么老爷就当你们身体真的不适,”贾赦眼角泛起笑意,随后立即黑了脸,“来人,把这些丫鬟婆子都拉出去,找人牙子过来,统统都卖了。” 第7页 贾赦可不会对这些仗着主子不懂事就肆意妄为的奴才有耐心,今日是他看到了,往日他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这小包子受了多少摧残。 “呀呀。”小包子贾琮已经转移了注意力,由贾赦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耳朵,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贾琏心里暗想,这贾琮胆子可够大,怪不得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老爷!奴婢再也不敢了。”秦嬷嬷哭得涕泪四流,连连扇了自己几巴掌。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是一点儿也不小,煳弄主子,怠慢职责,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老爷我冤枉你的?”贾赦拍了下桌子,话语中带着瘆人的寒意。 秦嬷嬷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贾赦的眼神从秦嬷嬷身后跪着的数人身上掠过,落在一个面色稍微好些、略显从容的奴婢身上,他的手指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起初一怔,待意识到大老爷叫的是她的时候,连忙回话:“回老爷的话,奴婢叫燕儿,是孙嬷嬷的孙女。” 贾赦颔首,这丫鬟倒是机灵,知道该怎么回话,他早已将原身的记忆整理得差不多了,略微思索了下,想出了那孙嬷嬷是谁,说起来,这孙嬷嬷和贾赦倒也有一番渊源,她原是贾赦祖母手下的二等丫鬟,后来由贾赦做主,嫁给了府里的一个大管事,算算时间,要是有孙女,也差不多该是这个岁数了。 “你上前来。”贾赦道,他偏过头,看向对面正聚精会神看着的贾琏,两人视线一对接,贾琏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糟糕!被发现走神了。 他忙低下头,装作认真的模样,心里暗暗祈祷,贾赦不要叫他。 但正如每个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被先生抽到的学子一样,贾琏成功地引起了贾赦的注意。 “过来。”贾赦朝他招了下手。 贾琏心里苦。 第6章 贾琏抬眼看了下贾赦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发怒的痕迹,才把笔放下,正步走到贾赦面前,装作刚才八卦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爹,可是有事?若是无事,孩儿想回去练字。”贾琏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简直棒极了,充分显示了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的模样,往常珠大哥这么说,二叔都是一脸与有荣焉、骄傲的模样。 贾赦聊了下眼皮,凤眼中闪现一丝笑意,这小屁孩还跟他玩这一招。 “方才秦嬷嬷所说的,你可有听到?”贾赦道。 贾琏嘴唇蠕动了下,他是该说有听到还是没听到呢,说听到,岂不是证明了他走神了,说没听到,那就是撒谎了。 “爹,您觉得呢?”贾琏眨巴了下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贾赦。 贾赦:“实话实说。” 贾琏点了下头,带着几分厌恶的眼神从秦嬷嬷身上扫过,“孩儿确实听到了。” “那依你所见,这秦嬷嬷说得是真还是假?”贾赦把调皮地想要往脖子上爬的贾琮调了个姿势,拍了下他的小屁股,让他乖乖的。 贾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对贾琮这小包子关注比较少,但是也见不得下人这样对他弟弟,斟酌了下,贾琏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要说别的,贾琏可能不太行,但要说论装病,琏二爷都能出一本书,教人怎么装得像模像样,而此时秦嬷嬷这模样,贾琏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压根就没病。 贾琏:“孩儿觉得秦嬷嬷说得怕是有几分不实。” 秦嬷嬷面色灰白,仍不死心说道:“大老爷,这二爷又不是大夫,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兴哥儿手中正端着一茶盘,听到这话,手上却是一抖,做贼心虚一般四处觑了觑。 好在众人都屏息凝气,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东张西望,因此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贾琏小脸一白,怒气沖沖地瞪了秦嬷嬷一眼,恨不得喷上一句,他的话怎么了,那些大夫说不定还没有他装病的本领大呢,但是心里未免也有几分心虚,毕竟秦嬷嬷说得确实在理。 “我不信我儿子的话,还能信谁?”贾赦嗤笑了一声。 秦嬷嬷的眼睛瞪大了,这不是偏听偏信吗!这大老爷怎么是这样一个人?秦嬷嬷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贾赦真请了大夫来,她自有办法对付。谁知道贾赦竟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来。 贾琏不可置信地看向贾赦,心里头百感交集,既是激动、又有几分羞赧。 燕儿同情中带着怜悯地瞅了秦嬷嬷一眼,任凭秦嬷嬷有多少理由,她都改变不了平时玩忽职守的事实,要她说,还不如干脆认了。 “燕儿,你来说说,这秦嬷嬷平日是怎么照顾琮哥儿的?”贾赦伸手朝燕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往前来。 燕儿深吸了口气,感受着众人落在她身上或嫉妒、或羡慕、或威胁的眼神,这是她的好机会,若表现得好,日后自然不用去当三等丫鬟,指不定还能落个一等丫鬟的份例,琮哥儿虽小,但是毕竟是老爷的儿子,以后的造化大着呢。 “是,”燕儿上前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把秦嬷嬷平时做得娓娓道来,她没有故意去添油加醋,这么做只能落得个画蛇添足,也没有隐瞒任何细节。 屋子里只剩下燕儿一人清脆干净的声音。 第8页 秦嬷嬷面上渐渐褪去了血色,嘴唇乌青,眼神涣散,没了,一切都没了。 在屋里还有一人跟她一样惧怕,那就是兴哥儿。 待燕儿讲完后,贾琏已经气得手背上都是青筋了,他之前还以为秦嬷嬷只不过是平时疏忽照顾琮哥儿,顶多发落到庄子去就是了,没想到,秦嬷嬷做得事情也多了,琮哥儿百日礼的东西这老货竟然也敢偷摸着拿去卖了,拿了些假货以假充真,平时餵奶也不定时,一得空就跑去找其他婆子闲磕牙,琮哥儿饿得狠了,在榻上哭着,丫鬟们只得弄点儿小米粥给他喝,这秦嬷嬷非但不见好就收,反倒变本加厉,早早就给琮哥儿断了奶。 “爹,这等下人,咱们家定然不能要!”贾琏气得剜了秦嬷嬷好几眼,他的视线从兴哥儿身上一扫而过,伸手拿起参茶来压压火。 兴哥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脚下却早已软得动弹不得。 第7章 “慢着。”贾赦手中拿着一柄扇子压住了贾琏手中的茶盏。 兴哥儿脸上遽然一变,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脚下抖得越发厉害。 “爹,怎么了?”贾琏被贾赦这一动作吓了一跳,险些砸了手中的青花缠枝纹茶盅。 贾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站在贾琏身后的兴哥儿,在注意到他躲闪的神色后,眼神中流过晦暗的神色,“这茶喝不得。” “怎么喝不得?”贾琏不是三岁小孩,听贾赦这么一说,再顺着贾赦看向兴哥儿的视线,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心里一跳。 贾赦似笑非笑,“怎么喝不得先不讲,为父今日先给你上一课。” 他要教贾琏,可不只是教四书五经,这些其他人也能教,但是真正要教的是为官之道、识人之道。 这才是真正千金难买的经验。纵观歷朝歷代,那些世家为何能传承上千年,他们有底蕴,也就是说很多事情、道理能够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相传下去,这些可比什么名画宅地来得难得。 “古人云,察其言观其色,可知其人。”贾赦手指着兴哥儿的相貌,“你看此人,面白如纸,若无重病,必定心虚,再看其手足,颤抖不已,为父与你处理的是秦嬷嬷的事,秦嬷嬷与他非亲非故,他却这般惧怕,若非心中有鬼,怎会如此?” 贾琏看着兴哥儿的面色和手足,连连点头,他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把手中的茶盏搁置在桌上,厉声问道:“你在这茶里下了什么?” 兴哥儿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他不敢争辩,方才大老爷料理秦嬷嬷一事已经证明了他是不好煳弄的,惨声道:“老爷、二爷,小人是一时煳涂,求老爷、二爷饶命。” 他说完这话,在地上连连磕头,不一时,额头已经淤青一片。 燕儿没想到还会发生这一出,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瞅了大老爷一眼,只见大老爷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像是在嘲弄谁一般。 “燕儿,你过来,把琮哥儿抱走,先去找个可靠的乳母餵食。”贾赦把贾琮递给了燕儿。 燕儿眼睛一亮,这可是件好事,秦嬷嬷肯定是要走人的,她的位置可是个肥缺,这主子的乳母地位可不一般,大老爷虽然只是说先找个乳母来餵食,但保不定以后就定下来了。这消息要传出去,肯定有人抢破头,燕儿心知这是大老爷的奖励,也是他的试探,下定决心要找个老实可靠的来,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是。 “把他绑起来。”贾赦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站起身,“一个小厮还没那么大胆子敢给主子下药,我们这大房今日也算是唱了一回戏,当一回主角了,抓了群煳弄主子的骯脏奴才不说,又出了个给主子下药的小厮,看来,真有人把我们大房当病猫了。” 贾琏隐约意识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他脑子一转,现在府里是二婶娘主持中馈,这些事或多或少都有她的手笔。 抿了下唇,贾琏只感到整个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当下跑去找王夫人理论一番。 贾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手中的扇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准确无误地落在贾琏脑门上。 “啊—”,贾琏捂着脑门,眼眶泛红地看着贾赦。 “收起你那小算盘。”贾赦慢条斯理地说道。 “爹,难不成就这样算了?”贾琏气唿唿地鼓着嘴巴,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贾赦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爹是那样的人吗?” 贾琏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贾赦笑道,“我问你,如果你受委屈了,你会找谁?”他在有意地引导贾琏思考。 贾琏二话不说:“我自己就能搞定。” 贾赦嘴角抽搐了下,怎么不按套路来,“那如果你搞不定呢?” “那我就找爹。”贾琏回过神来,连忙拍马屁。 贾赦额头上已经蹦出青筋了,“那你爹搞不定呢?” “哪有爹爹搞不定的事情。”贾琏自觉自己表现得非常好,这话说得简直满分,一百分都太少了。 贾赦已经无语了,拎起手中的扇子。 贾琏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头,警惕地看着贾赦。 贾赦深吸了口气,“走,去找老太太说理去。” 第9页 贾琏这才恍然大悟,埋怨地想到,他爹什么时候养成个绕圈子的坏习惯,直接说找老太太不就好了,好在他没有说出口,不然,贾赦必然要被气死,他回想了以前那些可爱的侄儿,哪个不是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果然这个儿子还需要再磨练一下。 荣庆堂。 贾母正午睡醒来,流苏拿着小锤子正在给她捶腿。 午睡过后,贾母仍然有些睏倦,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以前,她正微阖上眼睛,就听得外面突然一阵吵闹。 贾母蹙眉,流苏忙把小锤子搁在一旁,走出去看看情况。 一旁的丫鬟翠玉则接了流苏的工作。 不一会儿,流苏就回来了。 贾母见流苏一脸紧张的表情,心知必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流苏道:“老太太,大老爷命人押着一群丫鬟、小厮过来了,说是要找老太太。” 贾母心里嘆了一声,直起身,“让他们进来。” 她倒要看看,这老大又闹出什么么蛾子来了。 第8章 “请母亲安。” “请老太太安。” 贾赦、贾琏一前一后行了礼。 贾母喝了口茶,没好气地说道:“你不给我找麻烦,我就安了。”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儿什么时候给你找过麻烦。”贾赦坦然地说道,以往他不保证,但是这回确确实实是别人先动手。贾赦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贾母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后面被绑起来的秦嬷嬷和兴哥儿,眉头一皱,这不是琮哥儿的乳母和琏哥儿的小厮吗?怎么捆成这样? 贾母再瞧了一眼一脸气怒的贾琏,心里已经知道几分了。 “去唤二太太来。”贾母对一旁侍立的流苏说道。 贾琏眼中露出喜意,老太太这是要给他们撑腰的意思 非也,非也,贾赦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这王氏确实插手,老太太是不会处罚王氏的,这老太太让人去叫王氏来,只不过是因为王氏现在是主持中馈的人,府里出了什么事,她都得担责任。 另一旁,流苏到了王夫人院子里,周瑞家的正和小丫鬟在走廊下闲着聊天说话,见老太太身边的流苏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流苏姑娘,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事?”周瑞家的朝小丫鬟使了个眼神,就露出一张笑脸来。 流苏皱了皱眉,道:“正是,大老爷带了一群丫鬟婆子,还把兴哥儿和秦嬷嬷绑了,老太太让我请二太太过去。” 这周瑞家的心里一紧,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姑娘先喝茶,我去看太太起了没有。” 流苏点了下头,二太太对她向来不错,流苏也乐意藉此机会报答,没有说破周瑞家的谎言。 周瑞家的叮嘱几个小丫鬟好生招唿流苏,就扭身进了屋里。 屋里头,王夫人早就起了,她也已经听得二人的话,见周瑞家的急急慌慌进来,眉头微蹙,呵斥道:“慌张什么?” “太太,那兴哥儿和秦嬷嬷被绑了。”周瑞家的手都在发抖,这接头送药的事情可都是她负责的,那兴哥儿如果把她供了出来,那她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绑了就绑了,关我们什么事。”王夫人从容地说道。 周瑞家的怔了一下,“可是……” “没有可是。”王夫人厉声道,“记住,你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不能有。” 周瑞家的身体一抖,明白过来王夫人的意思,如果周瑞家的没有被供出来,那自然是好,但是如果她被供出来了,这事就是她自己自作主张。 周瑞家的只感到浑身如同置身在数九寒冬当中,冰寒的气息顺着脚踝直窜上后脑勺,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太太放心,我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以往和兴哥儿见面,都有留意四周围,要想咬出她,那也得人证物证俱齐,没有人证物证,那兴哥儿说破天也是白说。 王夫人满意地颔首,“走吧,既然老太太请我过去,那就不能让老太太等着,咱们也去瞧瞧情况。”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王夫人一进屋就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态,周瑞家的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见那兴哥儿额头上满是鲜血,心里就是一跳。 贾琏握紧了拳头,以往他还以为王夫人是个大善人,今日这几事一连起来,他对这阖府都称颂的大善人彻底改观了,此时见到王夫人装模作样的模样,恨不得一下子撕开她的伪装。 贾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为何,贾琏的怒气却是渐渐消下去了,他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学会信任依赖贾赦了,若说之前,贾赦让他读书练字,贾琏心中还有一丝不忿,此时那一丝不忿已经没有了。 “老大,你说。”贾母沉声说道。 “是,母亲。”贾赦朝贾母微微拱了下手,转过身看向一脸镇定的王夫人。 贾赦心知今日这事必定是无法拿王氏怎样的,王氏不是蠢人,不可能留有明显的人证、物证,兴哥儿那里已经搜查过了,除了一包药和些许银馃子什么都没有。 至于秦嬷嬷,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王氏顶多就是故意挑了些品行不好的婆子过去,琮哥儿这一桩事,王氏不是主要责任,但未必没有她纵容的意思。 第10页 贾赦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清楚道明白,王氏露出了惊诧担忧的神色来,关心地问道:“那琮哥儿和琏哥儿可有不适?” 贾琏愤懑不已,铁青着脸道:“我和弟弟好着,不劳二太太挂心。” 王夫人额间浮现怒气,“琏哥儿,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这些事是我做的不成?” 好一招先发制人,贾琏气得脸都青了,贾赦摸了下他的头,笑道:“弟妹,我和琏儿可没这么说,弟妹这么说,难不成是……” 王氏嘴角绷紧,“我只不过是怕琏儿和大哥误会罢了。” “是吗?”贾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怕不是误会吧。” “大哥,你!”王氏怒不可遏,气得手都发抖了。 “大伯父此言差矣,母亲一向为人和善,素来对下人和蔼,不想这些下人却是心生二意,竟然做出此等勾当来。”人未至声先至,话音一落,元春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踏进了屋子。 四春之首,当真名不虚传,贾赦敛眉,三言两语洗刷了王氏的嫌疑,还给自己母亲脸上贴金,将责任全部推到下人身上,这手段,怪不得能当上贵妃。 元春笑着环视了众人一圈,莲步轻移,走到贾母跟前,撒娇道:“老太太,出了这事,您可得帮大伯和琏儿讨回公道。” 牙尖嘴利的丫头,一进来就先是给自己母亲洗白,再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看似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真要揪出错来,也没有错处。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老太太吃的盐可比你这小丫头吃的饭还多呢。” 贾赦忽然一笑,这番连消带打确实不错,只是可惜了! 第9章 王夫人心中对这个女儿更加满意了,元春打小就聪明过人,长得又是一副好相貌,等过阵子选秀女,必定能被留下牌子来,到时候老爷有了女儿的帮助,那位置就能往上挪一挪了。 贾琏不满地扁了扁嘴,他直觉元春姐姐说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挑不出错来。 局势朝着有利于王夫人的方向扭转,眼见得大房这回又要吃哑巴亏了。 贾赦忽然说道:“侄女这话说得在理。” 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了,贾母差点儿把手上的茶盏给摔了,狐疑地打量着自己不着调的大儿子,她发现,自打这大儿子从马车上摔下来醒后,她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这种感觉也只有当年那老太爷才有。 元春的笑容滞住了,这大老爷这话莫不是在讽刺她不成? 贾赦似乎很意外众人的表现一般,摊开手,“怎么?我夸侄女还有错吗?” 贾琏扁了扁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他心想,爹定然是又要退缩了,往常哪次不是这样,元春姐姐伶牙俐齿,二太太又把手脚收拾得干净,要驳倒她们不容易,这次,他们恐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流苏沉默不语地站在贾母身后,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周瑞家的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回不过是她自己吓自己罢了。 “不过,我想问侄女一句话?”贾赦拉长了尾音。 元春已经放下戒备了,笑着道:“伯父只管问就是了。” “侄女可曾读过《论语》?”贾赦问道。 元春点头,她自打五岁起,贾政就延请了名师为她开蒙,非但四书五经,就连写诗作对,她都精通。 “那侄女为何不知《论语》中泰伯篇这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贾赦故意装作惊讶地问道。 元春颦眉,“侄女怎会不知,此句是讲孔圣人认为不在那个职位上,就不要考虑那职位上的事情。” 王氏脸上浮现与有荣焉的神色。 贾赦轻笑了一声,“侄女既然知道,那为何所言所行皆是背而行之。” 元春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就如同打翻了颜料铺似的,贾赦这话是在骂她多管闲事,咬了咬嘴唇,她心中满是不甘,正要反驳。 却听贾赦接着说道:“那侄女可知道这句话的衍生义?” 贾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 元春待要开口,贾赦却已经回答了,“这句话的衍生义就是在其位,谋其政,也就是说既然在那个位置上,就要做该做的事情,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弟妹掌管家中中馈,家里僕妇、月例等事情莫不是她所掌管,若此事她没有责任,难不成还要怪母亲不成?” 贾赦的话如一道惊雷般在荣禧堂内炸开,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有理有据,任谁都反驳不得。 元春脸色瞬间就白了,她张了张嘴,一时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夫人的手抖了一下,面色铁青。 周瑞家的咽了下口水,手指的指甲早已掐入掌心。 流苏等大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大老爷的话她们也听明白了,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好了,好了,这事王氏做得确实不对,这些丫鬟婆子都发卖掉,那小厮送去衙门里,赶明儿叫几个人牙子带些人过来,老大你自己挑就是了,银钱的话由王氏出,王氏你要吸取教训,日后万万不可纵容下人。”贾母有心息事宁人,和稀泥地说道。 但贾赦不想,也不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次王氏固然没有留下什么手脚,但是贾赦绝对不会允许她只付出这么一点儿代价就能够了事。 第11页 “是,媳妇定当谨记在心。”王夫人松了口气,只是些银两,给了就给了,横竖从哪里拿没人去追究。 “慢着。”贾赦说道。 王夫人眼皮一跳。 “你还有什么事?”贾母不耐烦地问道,流苏见状便上去揉了揉她的太阳穴。 “不是孩儿计较,只是还有一事,孩儿尚未说出。”贾赦道,贾母要偏心是她的事,但是公道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什么事?”贾母道。 “兴哥儿供出那药是周瑞家的给的。”贾赦一字字道,眼神如刀一般射向立于王夫人右侧的周瑞家的。 “什么?!”贾母训斥道:“你可别胡说,这话不能乱说。” 贾赦心知替原身不值,原身虽说不着调,但是那孝顺是实打实的,可贾母对这个儿子却跟捡来似的,出了这事,竟然说出这句话来。 “孩儿又非无知小儿,岂能不知道好歹。”贾赦淡淡道,既然贾母不慈,日后他做个门面功夫也就罢了,没必要多孝顺,平白地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明面上贾赦问罪的是周姐姐,但是荣国府谁不知道周姐姐是王夫人的心腹,是王夫人的左膀右臂。贾赦这话是在暗指王夫人在这里头做了手脚。 “老太太,奴婢冤枉啊。”周瑞家的立即跪了下来,哭得鼻涕眼泪一直流,“那兴哥儿分明是藉机报復奴婢。” “你这话从何说起?”元春知道好歹,要是真能撇清周姐姐,那母亲自然就洗脱嫌疑了。 “回大姑娘的话,兴哥儿之前常常抓了蛐蛐去给二爷玩耍,奴婢见了,便忍不住说了他几句,兴哥儿还顶撞奴婢,说是那蛐蛐是二爷要的,且是花了钱买的,不偷不抢,有什么玩不得,奴婢见这小子说得满口歪理,一怒之下打了他一耳光,不想,今日他却是趁此机会报復奴婢。”周瑞家的啜泣着说道。 “可有人证?”元春问道。 周瑞家的忙点头,“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老太太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问。” 周瑞家的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可见确有此事。 贾母斜着眼睛瞥了被堵住嘴的兴哥儿一眼,“让他说话。” 旁边的僕妇上前取掉他嘴里的破布。 “我问你,她说得可是真的?”贾母问道。 兴哥儿迟疑地点了下头,但又说道:“可是小的确实没有说谎。” 老爷临来之前已经和他说了,让他照实说,否则他一家老小都发卖出去。 王夫人瞥了他一眼,侧过身对贾母说道:“老太太,事情显然已经清楚了,不过是我这奴婢一时看不惯这小厮引诱爷们玩耍惹的祸端罢了。” 周瑞家的连连点头,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狠着心扇了自己几巴掌,“奴婢以后知错了,定然不敢再管闲事。” 好一招颠倒黑白,贾赦勾起唇角,有其主必有其仆。 “老大,这事看来只是那小厮满口胡诌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断断不能轻信了这等小人,那奴婢也是一片好意,这样,我做主,拿三十两银子,算是弥补这个丫鬟。”贾母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第10章 贾琏气得手都发抖了,分明是那周瑞家的指使兴哥儿下药,她倒好,得了个忠僕的美名,又得了银钱。 “慢着。”贾赦喝了口茶,“孩儿还有件事未说。” 贾母几乎要被贾赦气死了,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嘛? 贾赦:不能。 “孩儿有证据,证明那奴婢指使了这个小厮。”贾赦挑起唇角。 周瑞家的脸上的喜气还没褪去,勐地听到这句话,险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那药是她不辞辛苦去远处的药店买来的,大老爷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找到那家药店的人来对峙。 想定后,周瑞家的定了定神,到底是跟了王夫人多年的婆子,没点儿本事能行吗?她正色问道:“奴婢行得端坐得正,不怕质疑,还请大老爷将证据呈出,若真是奴婢指使的,奴婢一头撞死,也算给琏二爷一个交代,若不是,还请大老爷替奴婢正名。” 王夫人点点头,“这奴婢虽然说得糙了些,但是也有道理,咱们家可不能让忠僕寒了心。” 周瑞家的提出的条件看似温和,但实际上仔细一琢磨,一个主子给奴婢正名,岂不是颠倒秩序了,如若传扬出去,那贾赦原本就不堪的名声就更糟糕了,原先好女色还可以美其名为风流,如若是污衊家中忠僕,那名声可就臭了。 贾琏担忧不已,这可千万不能答应。 元春眼神闪烁了下,没有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贾赦表情古怪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周瑞家的点了点头,她就不信这不学无术的大老爷真找到证据了,如果真有证据,恐怕他早就拿出来了。 见状,贾赦嘆了口气,人蠢不能怨父母,他从袖中取出一包药来,“母亲,请看,这正是从那小厮搜查出来的证物。” 流苏接过来,递给贾母。 第12页 贾母端详了一番后,皱着眉道:“那又如何?” “母亲仔细看,那上面有胭脂的痕迹。”贾赦走上前去,手指着药包外一抹淡淡的红色,“这胭脂是上等胭脂,是悦己坊的芙蓉膏,只有二弟妹房里才有。” “伯父如何得知这是悦己坊的芙蓉膏?”元春心里暗道不好,若贾赦说得是真的,二房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事说来也是碰巧,前几日有个姨娘恰好抱怨道,这府里进了三盒悦己坊的芙蓉膏,色红而带芙蓉香,日久其味不去,偏巧这三盒都被二弟妹房里拿去了,她一盒也得不到,母亲仔细闻,那处痕迹可是有芙蓉香。”贾赦没有说的是,那个姨娘本意是想让他去讨要,她却不知道贾赦天生是个弯的,对这些姨娘压根就没有兴趣,所以压根就没理她。 贾母凑近一闻,果真如此,那芙蓉香若有若无,好似清风撩人。 周瑞家的压根没想到这一茬,那芙蓉膏,阖府里确实是二太太房里才有,这下可糟了! 王氏见势不好,没好气地瞪了周瑞家的一眼,利落地跪下,“老太太,这芙蓉膏是我房里才有,媳妇断然不敢否认,这奴婢,媳妇也不敢维护,此事就全由老太太处理了。” 壮士断腕,好恨的心,好利落的手段。 周瑞家的闭了闭眼睛,她的一家老小都指望着王夫人,因此她绝不可以得罪了王夫人。 “奴婢认了,这事确实是奴婢干的。”周瑞家的低着头,她懊悔自己刚才为何要说出那番话来,这下子不死也得死了。 “老太太,这奴婢做了错事固然不该,但是逼死是不是有些过了?”元春到底年岁少,还不到狠心的程度。 贾母脸上微有动容。 周瑞家的心中一亮,连忙道:“奴婢只是一时气急,因着前些日子珠哥儿的事,想岔了,自知理亏,请老太太罚我去庄子里,奴婢日后定当每日吃斋念佛,为二爷积德。” 王夫人幽幽地嘆了一声,“我这奴婢说来也有几分左性,珠哥儿自幼是她看大的,疼得跟什么似的,这回做出这种事来,我也没脸帮她说话。” 贾赦冷笑了一声,发落到庄子里去,过几年,寻个由头又可以回来了,想得倒美。 贾母犹豫了,方才她已经是有失公道,这回再要偏袒,怕是老大要有意见。 “老大,你说怎么处理?”想了想,贾母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贾赦。 贾赦不慌不忙,拂去了茶盏中的碎末,浅酌了一口,才道:“母亲这么说,是全由我处理?” 贾母迟疑了下,才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这婆子的贱命,”贾赦语气中带出几分冷意,“这小厮怎么处理,这婆子就怎么处理。” 发送到衙门去! 流苏倒吸了口凉气,手脚发冷,大老爷好狠的手段,这年头讲究的是生不入官门,莫说女子,就是男子,进了衙门,那是罕有能够全须而退,更何况,证据确凿。 王夫人、元春二人都吃了一惊,这可比要周瑞家的命还来得狠。 他们没想到的是,贾赦的处决到此还没结束。 “来人,拿了我的帖子送到顺天府衙门去,把证物一併带上。”贾赦厉声喝道,“再带一句话,按着大安律处置。” 周瑞家的彻底摊在了地上,若是按着大安律处置,周瑞家的要被打上五十大板,而且是扒了裤子打,之后更是要被关入牢房。 这一来二去,她就算不死,也没脸回来了。 “此外,把周瑞家的一家打发出去,咱们家断断容不下这等谋害主子的好‘忠僕’。”贾赦才不会给自己留下定时炸弹,周瑞家的人在府上当差,指不定哪日就把他们给坑了。 “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周瑞家的一听到自己一家老小也要被赶走,连忙上前来哀求。 贾赦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一把把她甩开,几个僕妇连忙上前把她捆住。 贾母似乎有些不忍,待要开口。 贾赦却道:“荣国府对待下人向来以仁慈为怀,却不想养出这等硕鼠,母亲心慈,我却是个容不得旁人谋害子嗣的人,尔等好自为之。” 他这番话这么一说,贾母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了。 谋害子嗣,搁哪个府里,都是一条大罪,如果贾母开口了,那么日后要是有人谋害贾珠、贾宝玉怎么办? 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剜了王夫人一眼,这没眼力见的东西,竟会闹么蛾子,要不是为了老二和元春、宝玉,她才不会偏袒王夫人和周瑞家媳妇这两个蠢货! 第11章 王夫人忍气吞声,虽然事先已经做好捨弃周瑞家的的打算,但是毕竟她可是自己的陪房,平时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让周瑞家的帮忙打点,这一时间少了她,往后的事情怕是难办多了。 想到此处,王夫人暗恨不已,今日这事,她往后必定会讨回来! 元春已经识趣地闭上嘴巴,贾赦说到这种份上,她再开口也是徒劳的。 流苏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不敢作声。 “就这么安排吧。”贾母瞥了王氏一眼,心知此事定然有王夫人的手笔,“王氏,你往后也要记住今日之事,切莫再纵容下人。” 第13页 王夫人深吸了口气,乖乖地听取了贾母的敲打,手中的帕子早已攥得一团皱巴巴的。 应了声是后,王夫人不着痕迹地警告了周瑞家的一眼。 贾琏眉梢眼角都是喜意,他还记得这是在荣禧堂,没有显露出来,一回到贾赦的院子,脸上就笑开了。 贾赦任由着他傻笑了一会儿,才道:“行了,行了,今儿个的事也不值一提,值得你笑那么久吗?” 贾琏收敛了笑,心里却想,这往常哪次不是偃旗息鼓而归,难得这次讨回公道,开心下怎么了。 他那点儿心思,贾赦一眼就看出了,“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有什么感想?” 他端起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爹威武!”贾琏两眼放光地说道。 “咳…咳咳。”贾赦狼狈地擦拭着嘴角,好气又好笑地瞪了贾琏一眼,“这院子虽说近着马棚,但你也不必拍马屁,老实说来。" 贾琏摸了下鼻子,想了想,方才在那荣禧堂可说是一波三折,一开始爹并未把有杀伤力的证据拿出来,反倒是拿出一些细枝末节,形势便对他们不利,后来在关键时刻,爹才把东西取出,痛痛快快地打了王氏的颜面。 这环环相扣,如果不是一直跟着贾赦身边,贾琏定然会以为这是哪个幕僚教的贾赦。 “孩儿有些想法,但不知是否对否?还望爹爹指正。”贾琏正色道。 贾赦点了下头,还算聪明,“你直说便是。” “起先爹到荣禧堂,先是以声势惊人,浩浩荡荡而去,”贾琏边说着边打量着贾赦的神色,见他面色不改,心稍微宽松了些,接着说道:“而后又是斥责秦嬷嬷等人之罪行,将周姐、周瑞家的罪行按而不放,这是为了让二太太他们松懈,待后来再呈现证据,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贾赦嘴角翘起,心里有几分满意,“你只说对了三分。” 贾琏皱眉,见贾赦注视着自己,忙问道:“请爹爹明示。” “第一点,我不说那周瑞家的罪状,不是为了让王氏松懈,而是为了试探老太太的态度。”贾赦说道:“此外,此举还有另一个用途,若是老太太起先站在二房那边,那么接下来她要在偏袒二房就太不占理了,凡事可一不可二。” 贾琏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之后,待探明老太太的态度,我再呈现证据,铁证如山,老太太之前已经替二房说过话,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们个交代,这才是我布局的真正原由。”贾赦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周瑞家的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却是王氏的心腹,这次举动王氏必然插手其中,你可想过为何二太太要对你下手?” 贾琏低垂着头,事实上,在知道兴哥儿给他下药后,贾琏心中已然有个猜测了,往常读书时,兴哥儿都是千方百计引着他玩耍,他之前不察,屡屡跳入别人给他挖的陷阱,若不是这次兴哥儿行动败露,他怕是还把兴哥儿当玩伴呢。 “你爹我子嗣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你和琮哥儿两人,你是嫡子,日后这爵位自然是你承袭,当然,爹更希望你自己挣功名,而不是背靠祖荫,但该我们的,绝不能让别人抢了去。你仔细想想,不几日,咱们就去姑苏了,你若是去不得,指不定就无法延请到名师,再加上府中没有人约束,一来二去,染上什么疾病或者瘾头也是有可能的。”贾赦的手指敲击着紫檀桌,嘟嘟的声响一声声仿佛敲击在贾琏心上一般。 贾琏面色已无血色,一想到自己险些就遂了人家的如意算盘,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爹,那我们怎么办?”贾琏颤抖着嘴唇,他是没细想,这会儿听到贾赦的话,才真正看穿那二太太手笔后的恶意。 “怎么办?”贾赦挑起眉,伸手拍了拍贾琏的发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头上还有个爹顶着呢,你怕什么。” 贾琏嘴唇蠕动了下,心里头一股暖洋洋的感觉漫开,眼睛不知为何有些酸涩。 “你娘走得早,爹前些年也不着调,你不会怪爹吧。”贾赦并非不知道贾琏心中对他有隔阂,趁此机会也正好解开。 “…不会。”贾琏沉默了片刻,伸手抱住了贾赦的腰身,泪水顺着眼眶往下流。 感受到腰侧的湿意,贾赦原本僵住的身体缓了下来,罢了,抱就抱吧。 “既然这样,那那本《孝经》再多背几章。”贾赦慢慢拍着贾琏的背,突然说道。 贾琏的身体一僵,他都快背好了!咬牙切齿了一番,贾琏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你可真是我亲爹!” “那当然了,乖儿子。”贾赦坏笑着摩挲了下贾琏的头髮。 贾琏扁了扁嘴,背就背,他琏二爷聪明绝顶,难不成还背不下! 贾赦这边父子和煦,那荣禧堂那边却是风云惨澹一片。 “跪下!”贾母怒气沖沖地拍了下桌子,方才她向着二房说话,是看着贾政、贾珠和宝玉的份上,这会儿却是要清算一番,给荣国府的子嗣下药,亏她王氏想的出来。 贾母不傻,她从重孙媳妇熬到现在,什么手段没见过!王氏这点儿伎俩,若不是贾赦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早就被供出来了。 第14页 王氏泪眼婆娑地跪在青石板上。 元春心里一紧,一双美目充满担忧。 “老太太,母亲只是……”,她还没能把话彻底说出来,贾母轻轻一瞥已经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你好煳涂!”贾母恨铁不成钢,“往常的事情,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没看见,现如今,你做出这等事来,传扬出去,我们荣国府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王夫人不敢反驳,俯下身子,啜泣道:“母亲,媳妇知错了。” “哼,知错,枉你主持中馈数年,竟不知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若不是宝玉、珠儿是王氏生的,贾母才不会帮着王氏遮掩,老大不成器,府里要中兴只能靠老二一家,宝玉又是个有造化的,日后指不定中兴荣国府的就是宝玉。 王夫人啜泣不已,脸上的妆容都哭毁了。 元春暗暗咬着下唇,在她看来,母亲所做的都是为了他们,大伯只不过是占了个长子的名位,以他不理世事、胡作非为的作风,占了这么久的爵位已经对爹极不公平,只恨这会儿却是被大伯抓到把柄。 “这是出了什么事?”听得贾政的声音,元春和王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贾母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看向站在身前行礼的贾政,要说这老二,比他大哥确实是好很多,如果当初是老二袭爵,如今也不必烦恼这些。 “你怎么来了?”贾母淡淡地问道,她心知肚明,必然是有人去通风报信。 贾政赔笑道:“孩儿的公事已经处理完毕,这才回家的。” 贾母嗯了一声,指着堂中跪着的王夫人,“你媳妇做的事,你回去自己处理,这次我只当不知道,若是还有下次,就别怪老太太心狠了。” 对家中子嗣下手,这是贾母绝对不能容许的。 贾政顿了下,瞥了眼哭泣的王夫人,心中生出不满,面上不动神色,“是。” 第12章 贾赦带着一帮子丫鬟婆子去荣禧堂的事本就没有故意遮掩,这件事可以说没一会儿阖府上下就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寻思着大老爷这次恐怕又是只打雷不下雨,拿不了王夫人的错处。 不曾想,结果一出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先是照料琮哥儿那个庶子的丫鬟婆子被发卖了,这大家大户被发卖出去的丫鬟婆子人人都知道多少有点儿问题,因此他们都难以落得个好下场,年轻好看的还能被卖去做个粗使丫鬟,这上了年纪的那就没人要了。那秦嬷嬷被拉出去的时候,众人都是瞧见的,哭得跟什么似的,但她以往的表现人家也不是瞎的,根本没人同情她。 而后是兴哥儿和周瑞家的被送到了衙门去,这可彻底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那兴哥儿不提,周瑞家的什么身份,那是拿下巴瞧人的主儿,阖府哪个下人见了她不得给她三分颜色,这次竟然也遭殃了,甚至还连累了一家老小都被赶出去。 看着往日嚣张跋扈的周家一行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得出了个结论——这府里要变天了! 丫鬟僕妇们个个都收起了心里的小算盘,对着大房的人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贾琏心满意足之余,不免担心王氏要报復他们。 在发现他这个想法之后,贾赦翻了个白眼,“你把二太太想的也才蠢了,这次吃了这亏,她一定会报復,但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出手。” “那她要是真的出手了呢?”贾琏问道。 “那她就是个瓜。”贾赦说道,“老太太才敲打过她,老二也连着数日没到她房里去,她这会子出手,就是在自掘坟墓。” 贾琏还想再说,贾赦却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不说了,人牙子也该把人带到了,该去挑选了。” 贾琏扁了扁嘴,但一想到那人牙子的钱都是由王夫人出,立刻又高兴起来了,决定给自己多挑几个、还有琮哥儿、迎春妹妹。 人牙子这回带来的一共有三十多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二十来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见了贾赦、贾琏走了出来,人牙子忙挤出个笑容,迎了上来,他这回挑得都是些良家出身、身体健康的丫头小子,就是想赚一笔钱。 “请大老爷安。”人牙子道。 贾赦点了下头,视线从院子中的人扫过,这些倒还不错,他轻轻地推了下贾琏的肩膀,“既然是你的小厮,琮哥儿也暂时住在你那里,这次就由你来挑选。” “我?”贾琏吃惊地指着自己,这、这…… “对,就是你。”贾赦点了下头,“上次识人不清,你才中了人家的算计,这次,你自己来挑人。” 从哪里摔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兴哥儿的事对贾琏伤害蛮大,但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贾琏显然也想到了贾赦的意思,也不多说,走下阶梯去。 他的额上繫着一条云纹红色抹额,肤白如玉,身穿一件玄色蝠纹滚边锦袍,腰间繫着玉坠子,一副世家子弟的打扮。 众人心知这次若是被挑中,日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一个个目光如炬地看着贾琏。 贾琏走了一圈,打量了众人一番,又走到贾赦身旁,低声把自己挑中的人说了出来。 第15页 那人牙子摸不清这小公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只道大户人家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就这般气质不凡。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了贾琏一眼,这儿子脑子倒是机灵,知道先来告诉他。 “按着你说的吧。”贾赦不打算拂了贾琏的颜面,况且这次贾琏挑选的人还不错,可见自己上次教得东西没白教。 贾琏兴奋地握了下拳头,贾赦的回答无疑是肯定了他的选择。 挑选了人之后,剩下的事情则是交由管事去办,登名上册的事情还不至于需要贾赦等人去操心。 在把手尾都处理完毕后,转眼间就到了贾赦父子去姑苏的时候了。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荣国府就热闹起来了,搬抬箱子的搬抬箱子、餵马装车的餵马装车,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王氏早已起了身,前往荣禧堂去。 她在门口就听到了贾赦的声音,顿了顿,才由着丫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贾母正和贾赦说着话,抬眼一看王氏来了,便停了下来。 王氏不动声色地行了礼,请了安。 贾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既然之前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没必要虚以逶迤了。 王夫人暗暗咬牙,忍下这口气来。 “原来是太太来了,怪不得宝玉吵嚷着要出来呢。”元春怀里抱着个约莫一岁大的孩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迎春,满脸笑容,看着就可亲。 若不是之前元春那番话,贾琏这会儿怕是还把元春当作可敬可亲的姐姐呢。 看到宝玉,贾母的面色好看很多,从元春怀里抱过宝玉来,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衣裳整理好,而后才问道:“宝玉可吃了” 李嬷嬷忙道:“已经餵过奶了。” 贾母这才点头,看着怀里笑嘻嘻的宝玉,心里对王氏的不悦少了些许,元春看在眼里,眼波流转,笑道:“老太太偏心,只问宝玉,不问我。” 贾母被她逗笑了,拉过元春的手,“好,那你可吃了?” “孙女还没吃呢,就等着来蹭老太太的好吃的,迎春妹妹也来了。”元春撒着娇。 贾母点点头,“好,老太太就让你蹭这一回,只是你拿什么来给老太太当回礼?” 贾赦懒得去理会元春的撒娇卖萌,朝牵着迎春的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他仔细打量了迎春小糰子一番,今日天气稍冷,丫鬟给她穿了件领口袖边都带有兔毛的耦合色小袄,小脸粉嫩嫩的,格外可爱。 贾赦没忍住轻轻掐了一把迎春脸上的婴儿肥,手感贼好。 迎春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在贾赦收回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捂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 等等,她该不会要哭了吧?贾赦心中有个不详的预感。 数秒后,一声哭声响彻了荣禧堂。 第13章 临上车时,贾琏还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 原来看似什么都不怕的大老爷竟然怕他那迎春妹妹哭,方才在荣禧堂那模样,贾琏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笑。 贾赦合上扇子,扇坠子晃了晃,暗含威胁地笑道:“琏儿,可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没有,没什么。”贾琏极力忍住笑意,他爹可不是什么大度量的人,那白先生至今可没搞明白自己吃的亏是谁给的呢。 “那就好。”贾赦笑道。 贾琏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寒意,连忙收敛了心思,掏出书本,装作认真的模样。 “琏儿。”贾赦倏然唤道。 贾琏压根就没把书看进去,听到这声,抬起头来。 贾赦似笑非笑地用扇柄指了指贾琏手中的书,“倒了。” “诶!”贾琏手忙脚乱地把书调过方向来,面红耳赤之余,再次感慨爹的小心眼,不就是偷笑了一回吗?也太计较了。 贾赦阖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面颊上留下一层阴影,灯下看美人,那是越看越朦胧,贾琏再次感慨了老爹的好相貌,真不愧是他爹,随他。 就在贾琏一阵胡思乱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 贾赦却是在思量着朝堂上最近的风起云涌,圣人膝下只得两个皇子,一个是甄妃所生的三皇子,另一个是皇后所生的六皇子,这二位的年岁也大了,就算他们心里不急,底下的手下也要着急了。 四王八公站队不明显,而荣国府却是好像和甄家有旧,贾赦思量着,他要往上升迁,保不齐要富贵险中求。而姑苏这一趟正是他下的第一步棋子。 贾赦从未把荣国府内那些争斗放在眼里,跟朝堂当中的风云诡谲相比,王氏、老二的手段不值一提,这二房是他留着给贾琏的磨刀石,等这次回来,就是二房清算之日了。 马车粼粼,青石板道路上不知几时出现了另外一辆马车。 贾琏鲜少出门,不由好奇地掀开帘子,朝外望去,正好看见那辆马车上另外一个年岁与他差不多的少年从窗口露出脸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了下,又别过头去。 此时已经是辰时一刻,街道两侧处处都是来往的小贩,贩夫走卒、摩肩接踵,贾琏看得目不转睛,在留意到某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时,忍不住喊道:“爹,糖葫芦。” 第16页 无独有偶,对面那马车的少年也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贾赦睁开眼,视线从贾琏身上游移到对面马车上的少年,碰巧与他身后的男子对视上了。 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贾赦道:“让赵二去买就是了。” 赵二是贾琏的小厮,在外头听到这句话,已经下了马小跑着去了。 在京城中不可纵马,因此马车的速度几乎是龟速前进,足以让赵二赶回来。 而对面,那少年却是扁着嘴,把帘子拉上了。 贾赦隐约听得蛀牙、牙痛之类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出了京城,要赶时间就得走水路,贾琏一开始还兴致勃勃,打算垂钓煮茶,没几日,就厌烦了。 “爹,”贾琏有气无力地喊道。 “什么事。”贾赦手中执着一本《周易》,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 “孩儿好无聊。”贾琏凑近了贾赦跟前,他这每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闲得发慌。 “哦。”贾赦敷衍地应道。 见贾赦仍专注在《周易》上,贾琏扁了下嘴,脑海里突然有个想法,“爹,您能算命看相测字吗?” 他这想法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这些天,他爹看得都是这些东西,贾琏本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书,结果一看,险些就晕了过去,这些书可比《孝经》来得复杂多了。 “能。”贾赦漫不经心地答道。 “真能?”贾琏睁大了眼睛,一脸兴奋,这他爹如果真会这些,自己学个一招半式,以后岂不是分分钟就能够封侯拜相,像那明朝的刘伯温一样。 “嗯。”贾赦道。 “那爹你等等。”贾琏跑出船舱,拉了在煮水的赵三往里面跑,这赵二、赵三是对兄弟,贾琏正好挑了这二人当自己的小厮。 赵三一头雾水,站在贾赦面前,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好。 “爹,您给赵三瞧瞧,好不好?”贾琏谄笑着给贾赦捏了捏肩膀。 贾赦抬眼瞥了赵三一眼,“父母早亡、有一兄弟” 赵三连连点头,敬佩地看着贾赦。 贾琏正要拍马屁,一想,不对啊,这些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爹——”贾琏被贾赦弄得气不得哭不得。 “好吧,”贾赦合上书,“不逗你了。赵三,你说个字来。” 这兄弟俩还都是睁眼瞎,只能让他们说字了。 第14章 赵三绞尽脑汁想了想,才从嘴里蹦出个土字来。 贾琏立即把视线转移到他爹身上,好奇的心里好像有猫在抓一样。 与此同时,隔着数米距离的另一艘船上,正说着话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凝神听着。 穿着青色长衫的家丁见状,便静了下来。 “这土字好,”贾赦似乎全无察觉到有人在听一般,取了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个土字,这自古测字的莫非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方法,一是拆,二是造,拆是把字拆开,造则是把字稍微添加一些,变成另一个字,看上去玄乎其玄,道破了就只是个小把戏罢了。 听得这字好,赵三喜不自胜,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来。 “首先,你家代代为农,这土字说明你为人忠厚,不忘本。其次,这土字拆开一看,正是十和一相加,也就是你的岁数,最后土字反过来,也就是个干字,说明你最近所做的事情能干。”贾赦说道。 赵三连连点头,眼神惊嘆不已。 贾琏好奇地追问:“那爹,你能不能从这个字看出我当初为什么挑赵三?” 贾赦不急不慢地说道:“这个不难,你看这土字是两横一竖,说明是二人合作,上下齐心。你当初挑选赵三,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俩一个忠厚,一个机灵,相辅相成。” 贾琏张大了嘴巴,这个他可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爹,您真会啊。”贾琏端过一杯茶,递到贾赦面前,“那您给我测个字吧?” 贾赦喝了茶,才道:“行,你写吧。” 贾琏想了想,提笔写了个“信”字,随口道:“孩儿想要问这次前去是否顺利?” 他虽然没有混迹过世道,但偶尔也从小厮们口中得知一些外头的事来,因此才不像赵三一样愣头青,说了字之后啥也没说,也不说要问什么。 “这信字,从人从言,礼记也有言,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谓之信,也就是说没有过分的欲望则能够实现可谓信,由此观之,此次前去必然顺利。”贾赦笑着说道。 贾琏眼睛一亮,“那若是孩儿要测敏姑姑所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贾赦轻笑,手指指着信字点了点,却是没有道破。 这一边,穿着玄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微微笑了笑,身旁的少年满是好奇地竖耳听着,却是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大人。”家丁低声唤道。 “陈四,我问你,你可曾听闻过一鸣惊人的典故?”男子语带深意地问道,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荣国府大老爷竟然不声不响有了这本事,若这事传扬出去,定然要惊掉不少人的眼球。 陈四颔首,立即反应过来,“属下去查探一番?” 贾赦若只是个纨绔,自然不会影响到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只怕这位只是藏得比较深,指不定就会影响到他们要办的事,更何况他还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妻兄。 第17页 “不必,打草惊蛇反倒不好。”男人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贾琏看着手中的字,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待要去问他爹,却见着贾赦脸上带上一丝令人胆颤心惊的笑容,后脑勺顿时起了一股凉意,默默地把纸卷了卷。 自这日后,船只顺风顺水,原本十日的行程却是缩短到六日,岸上,林府早就派了管事、婆子、小厮们前来,七八辆马车排开,可见林如海这女婿对贾家的敬重。 林管事正叮嘱着下人们等会儿务必要殷勤以待,他是伺候林如海长大的老人,对那大内兄也曾见过一二面,虽然下不言上过,但是那老爷那大内兄的为人处事实在让人说不出好来。 这次也不知怎的,竟然是这大内兄前来。 “林管事,似乎是舅老爷他们来了。”旁边的小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一艘华丽的船靠了岸。 林管事收回心神,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忙引着众人迎了上去。 不管这大内兄行事如何,他们林府都得好好相待。 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 扬州美名自古已有,贾赦一行人一路看来,着实是名不虚传,十里春风送暖,两侧商贩夹道,甚至还有金髮碧眼的胡人出入其中。 “那处可是晋商会馆?”贾赦所指的那处正是那山西商人出资建立的一处宅邸,朱墙黛瓦,飞檐走廊,气势恢宏,只见出入的莫不是着锦衣缎的大商人。 林管事点头道是。 他对那晋商会馆并不陌生,晋商指的是山西的商人,天下盐业晋商占据十分之八,官府分发的盐引大多在晋商手上,可以说盐业几乎是晋商说了算,也不是没有人不动心,但是晋商自本朝建国以来就霸占了这一聚宝盆,背后的靠山向来都很棘手,没有人愿意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得罪了他们。林如海任扬州巡盐御史不到二年,也知道晋商轻易碰不得。 这时,一辆四角悬挂着金铃的马车正好在会馆前面停了下来。 贾赦留意到那会馆门口方才一直面不改色的大商人们个个都挤出了一张笑容,迎了上去。 林管事知情识趣地介绍道:“那是陈家人,序齿第二,名唤陈绍,陈家是晋商会首。” 他只稍稍介绍了一番,没有提及这陈家在扬州可谓是一手遮天。 甚至有人道:“宁可得罪扬州知府,也不可得罪陈家。” 第15章 贾赦点了下头,没有再多问,街道上人多,马车走得自然就慢。 等走到晋商会馆门前,却是突然听得一阵吵闹的声响,有人喊道:“抓小偷!” 声音很嘹亮,却是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像被什么掐断了似的。 贾琏打起帘子,朝外看去,只见那会馆门口的门子大多露出一脸慌乱的神色,连着方才那些大商人也都是一副惊慌的模样。 贾赦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去,那陈绍显然被惊得不轻,脸上掠过不悦的神色,撩了袍子,怒气沖沖地往里走去。 那会馆的门却仍是敞开着,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一时,马车就走不了了。 “下去瞧瞧。”贾赦从马车上下来,林管事嘴唇蠕动了下,迟疑地跟了上去。 贾琏身子小,一下子就拉着贾赦挤到了前面。 那些大商人的家僕正赶人离开呢。 “没什么好瞧的,都赶紧走。” 晋商势力大,家僕们也是狗仗人势,当下时就把一个老翁推倒在地,那老翁倒不是来凑热闹的,瞧着模样是想往外走去。 贾赦皱了下眉,走过去,搭手将老翁扶了起来。 眼见得人越来也多,贾赦偏过头朝那会馆看了一眼,隔着影壁,那里头的情形也难以看得真切。 “先回去。”贾赦说道,又问那老翁道:“老翁可能行走?” 老翁点头如捣蒜,感激不已。 林管事对贾赦稍微有所改观,笑道:“老爷可真是个善人。” 贾赦笑了下,没有多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老翁步履蹒跚地离开,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边,林府,林如海这日正休沐在家和贾敏闲聊着,他们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林如海最近都把心思放在了贾敏身上,夫妻俩本就和煦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老爷,贾府的大舅爷已经到了。”小丫鬟上来通报导。 林如海起身,正要出去相迎,贾敏握住了他的手,她那大哥她还不清楚,就是个混不吝的,也不知道这回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总不能让他丢了贾府的颜面,“老爷,等会儿要是我兄长有哪些说的不对的,您多担待些。” 林如海安抚地拍了拍贾敏的手背,笑道:“大内兄昔日也不是不曾见过,敏儿你多虑了。” 贾敏欲言又止,那是在旧太子没死之前,这太子死了后,张家垮台,张氏也缠绵病榻,京城里贾赦那些传言,贾母偶尔写信也会告知一二。 想了想,贾敏还是咽下了话,左右再混不吝,这待人处事还是能看的吧。 林府是书香世家,虽然说只承袭了四代,但是毕竟底蕴深厚,小桥流水、碧瓦朱墙、抄手游廊、处处无不是精雕细琢之态,又兼高屋建瓴之式。 第18页 下人丫鬟行走之间也是悄然无声。 贾赦心里暗暗赞嘆不已,他这妹夫林如海手段确实不赖,放眼瞧去,可比那看似荣华富贵的荣国府好多了。 林如海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贾赦正襟危坐,端的一副好相貌,比之昔日更胜许多。 二人少不得客套了一番,林如海本也不打算多聊,但是聊着聊着,却是唿觉得酒逢知己千杯少,林如海是探花出身,学识自然不在花下,但他平时就喜欢研究一些老庄,不曾想,大内兄竟是无论什么都接的上话。 贾敏在内院里等着林如海归来,等来等去,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却还是没见到林如海的人影。 打发了丫鬟到前头去看,才知道林如海和贾赦聊得兴起,已经在前头治了酒席招待大内兄了。 贾敏是好气又好笑,贾赦是个怎样的人,她还不清楚吗?要说是二哥贾政,她还能相信,可贾赦自小就是个不爱读书的,别说翻书了,就是话本也不爱瞧,能和林如海聊得来才是怪事咧。 不过,既然老爷给了他们荣国府面子,贾敏自然不会去拆穿,命下人们把东西都归置到了已经打扫好的院子里,才唤了贾母送来的嬷嬷过来。 贾母这回送的嬷嬷是钱嬷嬷,她和赖嬷嬷一样都是贾母的心腹,擅长做药膳调理身子,如果不是贾敏,贾母是不会轻易把钱嬷嬷送来的。 贾敏自然认识钱嬷嬷,笑着让小丫鬟搬了张凳子让钱嬷嬷坐下,才开口问起家里的事情来,贾母在信里面写得不多,无非是让她保养好身体,养好这一胎,至于前阵子发生的那些事,一概没提。 钱嬷嬷倒是没想太多,见贾敏问了,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钱嬷嬷还感慨道:“往日只当大老爷是个纸老虎,没想到竟然也有今日,太太,你是不知道,当时二太太脸都青了。” 贾敏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该!那王氏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药,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钱嬷嬷见贾敏非但没有恼怒,还脸带笑意,心知自己这话是说对了,贾敏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和王氏不对付,这回她来林家,只有讨好了贾敏才能过得上好日子。 “那母亲是怎么处置的?”贾敏追问道,难得听到王氏的糗事,当然要好好听一番。 钱嬷嬷接着说道:“周瑞家的媳妇,太太可还记得?” 贾敏点头,那是王氏身旁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 “被拉到官衙里扒了裤子打,之后一家老小都被赶出去了。”钱嬷嬷说道这里,心里也有几分惧怕。 贾敏不以为然,这谋害子嗣,不管在哪个府里,都是头等罪名,周瑞家的媳妇那是活该。 “看来,大哥的变化可真不可小觑。”贾敏沉吟着说道。 钱嬷嬷贊同地点头,“可不是,现在阖府谁都不敢在大老爷面前耍什么手段,生怕落了个跟周瑞家的媳妇一样的下场。” 贾敏眼神闪烁了下,这手段是大哥的想法还是其他人的想法?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环环相扣,可不像是她大哥想得出来的。 第16章 不管贾敏如何想,贾赦在林府住下来的几天却是表现得出乎贾敏的意料。 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 贾母之前在家书里面可是没少念叨,贾赦是怎么拈花惹草,今日去青楼楚馆喝花酒,明日就和狐朋狗友到戏园子捧角去,哪一日都是不干正事的。 但这几日,贾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据伺候的丫鬟说,他整日就在督促她那侄儿琏儿读书练字,闲暇时就手捧着一本《周易》,再不然就是和林如海手谈。 比起这扬州的纨绔子弟,贾赦正经得跟个圣人似的。 对府上的丫鬟,也是目不斜视。 贾敏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只觉得自己这大哥怎么看都看不透。 这日下午,贾敏听得贾赦带着贾琏出了门,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正常了。 她拿着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随口问道:“大哥去哪里了?” 小丫鬟爽利地回答道:“说是带琏少爷去体察民情。” 贾敏的手顿住了,表情瞬间扭曲了片刻,她这大哥究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陈久,你们家可是世代都在林府里伺候?”闲散得走在道上,贾赦边看着街道两侧的商贩,边随口问道。这要逛扬州还得找个熟悉的人来带路,贾赦退却了林管事挑的下人,自己点了个人出来逛。 陈久摇头:“回大老爷,奴才是老爷在扬州採买的下人。” “哦。”贾赦笑着点头,“那你对扬州应该是比较熟悉,这样,我们想去买些东西,你就在前面带路吧。” 贾琏偷摸摸地瞥了贾赦一眼,心里头好奇得跟猫爪子在挠着似的,他以他那本没背完的《孝经》发誓,他爹肯定在谋划着名什么,而且肯定是一件大事。 上次,他爹这种态度的时候,那秦嬷嬷就被绑了起来,兴哥儿和周瑞家的媳妇就被送到衙门去了,大房的下人们几乎来了次彻底的大换血。 现在,他爹到底是在想什么? 贾琏心痒痒得很,恨不得跑到他爹脑子里去,看看他爹在想什么。 “怎么了?”贾赦斜着眼睛看了贾琏一眼。 第19页 压低了声音,贾琏没忍住问道:“爹,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 贾赦笑了下,“你倒是不笨。” “那是当然,我是爹的儿子嘛。”贾琏谄笑道,小包子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那你猜。”贾赦坏笑着眨了下眼睛,“你要是猜对了,你爹我自有奖励。” 猜!猜个头!琏二爷简直要气死了,他要是能猜得出他爹想什么,还用问吗? 不过,贾琏眼神一转,视线从贾赦身上滑到了陈久身上,又从陈久身上划到贾赦脸上,“爹,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贾赦沉吟了片刻,在贾琏期待的视线中吐出二个字:“你猜。” 贾琏瞬间气炸了,气唿唿地别过脸去。 “你生气了?”贾赦挑眉问道。 “没有。”贾琏硬邦邦地回答道,他才没有生气,他大人有大量,怎么会生气。 “如果没有的话,那脸怎么这么红?”贾赦问道。 “天气太热!” 贾赦抬眼看了下树梢上泛黄的叶片,这才四月呢。 “好了,别气了,你猜对了。”贾赦摸了下鼻子,这把儿子惹毛的情况他还是第一回 遇见。 琏二爷哼了一声,别过头。 “别介啊,最多我给你买窜冰糖葫芦。”贾赦在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停住了脚。 贾琏头也不回,接着走,一串冰糖葫芦就想把他打发了,他琏二爷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他是有骨气的! “两串!” “三串!” 贾琏的脚步放慢了下来。 “最多四串,没得商量了!”贾赦说道。 “成交!”贾琏从前头跑了回来,骨气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老爷,又是那对父子。”陈四的视线从窗户外的街道收了回来。 男人微微颔首,一旁的小包子看着贾琏手上的四串糖葫芦,馋的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 “大老爷,这里就是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了。”陈久弓着身子,引着贾赦一行人往里走。 “这里是胭脂铺,都是上好的胭脂,就连贡品也不逊色半筹,大老爷可採买一些,回去赠给妻女。”陈久介绍道。 “这里是翡翠阁,卖得是头面首饰,扬州城的姑娘出嫁莫不都要在这里买一件首饰。” “这里是……” 陈久一五一十地给贾赦等人介绍着,他心里虽然有鬼,但是表现得却落落大方,贾琏边吃着糖葫芦,边打量着陈久,怎么也看不出这陈久哪里有问题。 贾琏没有发觉,他慢慢地开始相信贾赦了,如果是以前,贾琏定会怀疑是贾赦多虑了,但是现在,他只会觉得是自己还没有发现破绽。 天气虽然不太热,但是冰糖葫芦的糖壳时间久了还是会融化。 贾琏便觉得手上有些难受了,把糖葫芦递给了陈久。 拿出帕子擦拭完手上的痕迹后,贾琏的视线落在了陈久的手上。 他的瞳孔勐地收缩,正要说什么,贾赦却是接过了糖葫芦,堵住了他的嘴巴。 贾琏瞪大了眼珠子,和贾赦对视了一眼。 贾赦眼里带有笑意,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 原来是如此!贾琏有些明白了,咬碎了口中的糖葫芦,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去。 “这里是卖盐的吧?”贾赦指着不远处的铺面说道。 陈久脸上的肌肉动了下,“是。” “走,过去看看吧。”贾赦笑道。 第17章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 盐业可谓是一国之税收之要了,自前朝来,盐业都是官营,寻常商贩若是想贩盐,就得有盐引才能行,有盐引的卖的是官盐,私自卖的那就是私盐了。而这官盐则得一分为二,一份交给朝廷,一份自己买卖。 贾赦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那店铺门口。 陈久脸上勉强带着笑容,“这盐铺有什么好看的,扬州的盐铺和京城的盐铺没什么两样,大老爷,我们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 贾赦住了脚,脸上有些意动。 陈久见状,趁热打铁地说道:“而且大老爷不知,这盐铺是陈家的,那掌柜和下人都是拿鼻子瞧人的,咱们没得去受那份气。” “既然如此。”贾赦拉长了尾音,似乎是改变了注意。 陈久松了口气,正想开口。 贾赦却是抬脚朝那盐铺走去。 陈久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哽住了,连忙追了上去,“大老爷,您不是不去了吗?” “去,怎么不去?”贾赦对着贾琏说道:“咱们荣国府在京城虽说比不上皇亲国戚,但也是四王八公,没道理连个盐铺都不敢去。” 他把个嚣张纨绔演得惟妙惟肖。 贾琏也配合地说道:“是啊,本来还不想去看的,既然陈久你这么说了,不去见识一下陈家,倒显得我们怕了似的。” 父子俩一唱一和,默契得简直跟事先演练过似的。 陈久要知道自己夸张了的话会造成这种效果,他保证一个字都不说,这会儿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 话说着,众人已经走到陈家盐铺前面。 第20页 盐铺所卖得无非是盐罢了,因此店面不大,但是打理得格外干净、整洁,一布袋一布袋的盐摆放在店面中央。 那掌柜的一眼就瞧见了贾赦一行人,赔着笑迎着出来了,心里怪道,这几位分明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怎么跑这盐铺来了? 虽然心里嘀咕着,掌柜的还是恭敬地伺候着。 贾赦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他伸手摸了一把盐,询问了下价格后,指着贾琏说道:“我这儿子自幼就长在内院当中,鲜少外出,这回儿难得出了京城,自然是该让他见识见识。” 掌柜的诺诺称是。 陈久在一旁一直提心弔胆,低着头,话都不敢多说一声。 在他没注意的地方,贾琏一直打量着他,能让他爹露出那种态度,陈久到底是什么人。 出了盐铺,贾赦似乎也逛累了,陈久体贴地说道:“大老爷,这附近正有一家茶楼,大老爷正好可去休息一下,小的去叫辆马车来。” 待陈久去叫马车走了后,贾赦、贾琏上了茶楼。 赵二、赵三在厢外候着,贾琏忍不住说道:“爹,我发现陈久手上有问题,陈久分明是个三十多岁的人,可他的手上皮肤却很紧緻,而且刚刚他还阻止我们去那陈家的盐铺。“ 贾赦:“你倒机灵,这样,如果你猜得出他的身份,那我就教你如何看向测字。” “真的!”贾琏眼睛一亮,他最近一直在琢磨着贾赦上次给贾敏解的那字,却一直都琢磨不透,去问他爹吧,他爹就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他,贾琏心里痒得不行,为了让贾赦教他这本事,这几日都乖得很。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贾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好。”贾琏撸起袖子,一副要努力干活的样子。 陈久刚推开门进来,就瞧见贾琏亮得惊人的两只眼珠子朝他看来,心里一跳,挤出个谄笑来,“大老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贾赦点了下头,“不急,先喝茶。” 他提起紫砂茶壶,给贾琏倒了杯茶,递了个眼神,让他收敛点儿。 贾琏乖乖地低下头。 “你也喝杯茶吧。”贾赦说着,翻出个茶杯,碧绿的茶水从茶壶口娟娟流出。 陈久想也不想就喝了。 贾琏眼神闪烁了下,没有说话。 陈久雇的马车就在茶楼底下,从这儿到林府距离虽说不是太远,但是坐马车总比走路来得舒服。扬州的道路都是齐齐整整的,贾琏一上马车,靠着边儿,就开始有些困意了。 眼皮子上下直打架,没一会儿,贾琏就睡着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贾赦见状,把他扶了过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 突然,马车被急速地拉停了下来,马声嘶嘶,贾琏险些滚到了地上,好在贾赦及时拉了一把,这才没撞到哪里。 贾琏怒气沖沖地掀开了帘子,“怎么回事?” 车夫拉进了缰绳,吶吶地说道:“前头官兵在搜人,几位且先等等。” 搜人!贾琏顿时来了兴趣,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贾赦似乎也很感兴趣,紧跟着下了马车,赵二、赵三等人忙追上去。 赵二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后说道:“说是扬州知府大人家被盗了,现在那衙役们把路围了,不让过呢。” 贾琏嘟囔道:“看来这扬州治安不怎么好,我们才来几日,就连着遇到两回了。” 他边说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陈久的神色。 陈久似乎察觉到一般,朝他笑了笑。 “走了,别看了,回去吧。”贾赦转过身回了马车,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明了。 贾琏有些不甘,但是贾赦已经上了马车,他也不能留下来看热闹了。 车夫把缰绳一甩,正要前行。 却见数个青衣皂帽的衙役朝他们走来。 “停车!”为首的衙役唿喝道。 那车夫哪敢和衙役对着干,连忙把缰绳收了,从马车上下来。 陈久的身体一僵,唿吸急促了起来,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官差老爷是有什么事吗?”车夫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们在搜贼子,你这马车不能走。”衙役沉声说道。 贾赦的眼神从陈久身上扫过,嘴角微微勾起。 第18章 贾琏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来,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贾赦的手,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之前他能大胆肆意地猜测陈久的身份,那是因为这件事他并不清楚,但是现在猜测到陈久有可能是那盗窃陈家、扬州知府家的贼子,而那衙役就在外面,即便是胆大如贾琏,也忍不住有些害怕。 “不必担心。”似乎察觉到了贾琏的恐惧,贾赦拍了拍他的手背,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们行得端坐得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久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既惊又惧地抬起头来,正好和贾赦的视线对上了。 “陈久,你去和他们说,这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车,让他们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再说话。”贾赦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 陈久迟迟未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贾赦发现他了! 第21页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朝车底下看去,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连忙转移开视线,僵着声说道:“是,大老爷,小的这就去。” 那衙役听得这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车后,脸色变了变,盯着马车看了一眼后,道:“在这儿等着,我去请示下总捕头。” 陈久道了声是,回到马车回了话,他本以为贾赦会勃然大怒,出乎意料的,贾赦只是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有表示。 贾琏反倒是有些不快了,直言道:“林姑父可是巡盐御史,这小衙役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说话。” “你这话就说错了,不是他好大的胆子,而是旁人。”贾赦道,荣国府众人只当林如海坐了巡盐御史这个位置,必然是重权在握,钱财尽来,王氏更是为此,对贾敏诸多奉承,但他们却没看到这巡盐御史岂是容易坐得,前一任巡盐御史可是无缘无故就暴毙在任上,至今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那真兇是谁?满朝文武都知道! 是那盐商! 可是到现在,晋商那伙盐商都还好好的,他们家财万贯,招揽了无数能人异士,但凡有人敢动他们的利益,轻则暴毙,重则家毁人亡,尤其是陈家。 林如海到任不过一二年,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活到了现在。 “马车内可是金陵贾家贾大人?”一道粗犷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贾赦对对方得知自己的身份一点儿也不惊讶,低声对贾琏嘱咐了几句,掀了帘子,面色露出不悦的神色,“你又是何人?” “小人乃是扬州知府衙门总捕头贺涵。”身穿官服的男人粗着嗓子说道,视线从那帘子的细缝内一扫而过。 贾赦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总捕头,就敢拦下我的车!” 贺涵对贾赦的态度不以为然,京城来的贵人态度恶劣得多得是,“贾大人,此言差矣,小人是为了公务,就算是林大人在此,小人也不得不查。” “贺捕头好大的威风!”贾赦怒道,“今日这马车你还真查不得!” 贺涵眼睛一冷,不管那小贼从知府大人那里偷了什么,从知府大人那震怒的态度来看,必定是要命的东西,他起先还不打算追查,见贾赦这态度,心里便起了疑惑了,这位贾大人跟林大人是姻亲,难道…… “那可由不得你!”贺涵更加觉得马车里面肯定藏了人,不然这贾大人为何一直不肯让他查。 “你这是要干什么?”贾赦不让寸步,“贺捕头这是要和我们贾家、林家做对不成?” 贺涵丝毫不畏惧,如果查出了那贼子确实在马车里面,知府大人必定要保他,林如海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呢,有何可畏?至于,贾家,这里可不是京城! “下官只是秉公办事,望贾大人行个方便。”贺涵语气中透露着威胁。 几个衙役已经呈合抱之式,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车夫吓得浑身直哆嗦,两股发软。 陈久面色带着异样,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暗光。 “好!好!”贾赦似乎气急了,脸涨得通红,“你一个小小的捕头,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我问你,等会儿马车里若是没有贼子,你待如何?!” 贺涵见他那般语气,心里头不免退缩了,视线从马车上掠过。 这时,那帘子底下有一衣角飞快地闪过。 贺涵眼睛一亮,顾不得细想,“若是这里头没有贼子,下官就给大人磕头道歉。” 贾赦眼里浮现出一缕冷笑,面色却故作惊慌,“那、那……” 贺涵哪管那么多,一个箭步上前,手指已经握住了帘子。 贾赦要上去拦,却被其他衙役围住了。 贺涵得意地笑着回过头来,“大人,你等着和知府大人解释吧。” 他一把拉开了帘子,转过头来,眼睛突然收缩了,两手颤抖,指着马车内的贾琏说道,“怎、怎么回事?” 这马车内分明应该是个贼子才对,怎么是个黄口小儿! “唉呀,”贾赦嘆息了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贺捕头,这是怎么回事,我比你还迷煳呢,我这车里分明是我儿子,从出门到现在,可都一直跟着我,怎么就成了贺捕头口中的贼子了?” 贺涵喘着粗气,满脸涨得通红,脖子、手上满是青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贺捕头想抓贼想疯了,竟然来冤枉我儿子。”贾赦对着围观的百姓说道,“只可惜,我儿子才七岁,要是再大上十岁,就能够帮贺捕头一个忙了。” 人群当中传来了吃笑声。 可不是!竟然说一个七岁小儿是贼子,这事传出去保管能笑掉人的大牙。 “你、你诈我!”贺涵瞪大了牛眼,把帘子一甩,怒气沖沖地朝着贾赦走来。 “呦呦呦,贺捕头可得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车里有贼子,只不过是小儿内急,急着回去如厕。贺捕头自己想多了罢了。”贾赦气死人不偿命,一串话说下来,说得贺涵满脸紫红,人群笑开了。 “贺捕头,我们家的下人也要去如厕,贺捕头可别把他当成了贼子了。”有那等家世不差的公子在人群中起闹道。 第22页 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贺涵脸简直像开了染坊一样,青一阵白一阵,恶狠狠地剜了贾赦一眼,甩了袖子就要离开。 他没走几步,贾赦却是开口道:“等等,贺捕头!” 贺涵扭过头了,阴沉着脸,“贾大人还有什么事?” 第19章 “方才贺捕头不是说要给我磕头道歉的吗?”贾赦像是突然想起这回事一般,无辜地说道,“贺捕头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贺涵眼里满是血丝,拳头紧握。 “是啊,贺捕头,你说的话我们也都听见了。” “贺捕头贵人多忘事嘛。” …… 这贺捕头显然很不得民心,这些人没几个帮他说话的,就是那些衙役,眼神中也都带着看好戏的神色。 咬了咬牙,贺涵头也不回、飞快地走了,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其他衙役见状也四散走了。 陈久心里松了口气,就听得贾赦低声说道:“让你的同伙抓牢了。” 他愣了愣,惊诧地望向贾赦。 贾赦却仿佛没注意到他一般,对车夫说道:“估计他们也不会拦车了,你先把我们送到林府再说吧。” 陈久心里直打鼓,摸不清楚贾赦到底知道多少了,不过,贾赦方才也算是帮着他们说话,应该不是陈家那伙人。 怀揣着一肚子的困惑,陈久目视着贾赦上了马车。 一见到贾赦的脸,贾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的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 “爹,你可真厉害!”贾琏用星星眼看着贾赦,方才贾赦让他故意露出一角衣襟的时候,贾琏还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再之后,他在车里面,听得贾赦一步步引着对方进了他的计划,心里头简直激动极了,恨不得给他爹鼓掌! 贾赦笑了下,不过一点儿小计谋,算不得上什么。 他的眼神从车底下滑到外面的陈久,钓了这么久的鱼,也该是时候收穫了。 马车径直开入了林府贾赦暂居的院子,他所住的院子临近街道,在西脚出开了个小门,倒是方便了贾赦的计划。 贾敏当初挑了这么个院子,目的正是为了方便贾赦出入,毕竟她还把贾赦当成个只爱上青楼楚馆的人,为了不给荣国府丢脸,就故意找了这个地方,这样,贾赦要出去寻花问柳也不至于太多人知晓。 贾赦打发了赵二引着车夫去休息,那车夫感激不尽,谢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怀疑其他。 院子里此时的丫鬟下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 贾赦把贾琏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对沉默的陈久说道:“行了,别拉长着张脸,把你同伙叫出来吧。” 陈久瞥了走进正屋的贾赦一眼,踢了踢马车,从马车底部滚出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后朝正屋里走去。 贾赦在上首坐下,扫了二人一眼,手指搭着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陈久二人心里越发没底了。 贾琏的眼珠子不住地盯着二人看,这陈久旁边的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他刚产生了这个困惑,下一秒突然想到了那偷了扬州知府衙门的贼子,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你是那贼子!” “什么贼子!我才不是什么贼子!”那少年像是被踩到痛脚一样跳了起来。 “小恆,闭嘴。”陈久喝道。 陈恆扁了扁嘴,嘟嘟囔囔地低下头。 “现在二位可以跟我说说你们的来歷了吧?”贾赦不急不忙地说道,横竖计划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了,他也不急于一时。 陈久沉默了片刻,“贾大人果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不过,在说之前,我想问问大人是何时发现我的?” 他自认自己伪装得很好,就连胞弟陈恆有时候都认不出自己。 贾赦避而不谈,反倒是笑着指了下他的手背,陈久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片刻后瞬息反应过来,怅然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他当初急于混入林府,伪装自然没那么仔细,手背上的肌肤忘记了做调整。 “大人真是细心。”陈久低声道,而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拉着陈恆跪在地上。 贾琏被二人的动作吓了一跳,眨巴了下眼睛。 “既然大人已经知道我兄弟二人的身份,小人也不敢再隐瞒,实不相瞒,旁边这是我的胞弟陈恆,我的名字也确实是叫陈久。”陈久道,他边说着边把脸上的伪装去掉。 贾琏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暗嘆不已。 “我兄弟二人乃是山西晋商陈家的远房亲族,虽是同宗同族,但是他们陈家家大业大,而我们陈家却只是普通的小商贩,家父是一个秀才,屡试不第,因着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去经商,没几年,却也是挣了一笔家业,买了个盐引,打算以后就做盐业这行,不想,家父心思灵敏,却是偶然发现了这陈家和其他晋商贩卖私盐之事,家父向来是个正直的人,翌日就打算告知官府,谁知道当夜我们家中竟然有强贼闯了进来,我和弟弟二人侥倖逃脱,为报父仇,才来扬州……”陈久哽咽着说道,此等深仇大恨,日日夜夜压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每每午夜梦回,忆及家里的惨状,都是一番痛彻心扉。 第23页 陈恆也是泪流满面,紧紧咬着下唇,不愿哭出声来。 贾琏眼眶微红,心里头对这二人既是同情,又是愤慨,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爹,我们能不能帮他们?” 陈久听得此话,瞬间抬起头来期盼地看向贾赦,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谁,但是从刚才的事情看来,贾赦显然不是陈家那一边的。 陈恆也盼许地看向贾赦。 贾赦没有说话,反倒是问道:“你可知道陈家势力有多大?” 这一话像一盆冷水一样迎头泼向了陈久、陈恆。 陈久的身体麻木了,他僵硬地扯开一个笑容:“自然,陈家的势力在扬州、山西都是一手遮天,所结交的官员更是多如牛毛。” “那你可做好了准备?”贾赦又问道。 陈久怔怔地点了下头,数秒后,他才反应过来,眼睛忽然一亮,“大人!” 贾赦露出个笑容,“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盐利的利润之大,不可小觑,陈家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靠山。但是此种举动必定使国库亏空,在下身为朝廷官员,势必不能放之任之。” 第20章 陈久鼻子一酸,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尝试去找其他官员求助过,但是只要稍微透出一点儿风声,对方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一样,好几次,他们两兄弟差点儿就没命了。 这件事除却牵涉到人命,更严重的是涉及到私盐,贩卖私盐自古有之,但凡盐商或多或少都会卖点儿私盐,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是陈家是晋商会首,这贩卖私盐恐怕不止陈家一家,还有其他晋商也牵涉其中,这其中牵涉的势力、人脉、银钱非同小可,就算是左相等一品官员也未必敢插手。 他们兄弟俩是打听到这任巡盐御史林大人为官两袖清风、正直不阿,才想着混入林家下人当中,找林如海伸冤,正好当日贾赦等人刚刚上岸路过会馆,而陈久行迹败露,被发现后,趁机混入贾家的下人当中,那贾家人只当他是林家人,林家人则把他当作是贾家人,到如今都还没被发现。 若不是今日这一番遭遇,再加上之前贾赦出手相助之恩,他们是断然不敢向贾赦道出这番事情。 “既然如此,那你们可有找到什么东西?”贾赦听到兄弟俩兵分两路去探了那扬州知府和晋商会馆,就立即想到了这点儿。 陈久摇了摇头,“那日我乔装打扮混入晋商会馆,本以为能寻摸出点儿线索,没想到里面实在守备森严,我刚走到一处书房,就被发现了,那里头竟然有人潜伏着,我一时不察就暴露了,不得已只好赶紧逃走。” “我倒是偷听到了一些。”陈恆敛眉,严肃地说道:“那扬州甄知府府上倒不像晋商会馆戒备得那么森严,我照着哥哥嘱咐的,躲在书房里头,足足藏了三日,这才偷听到一些东西。” 陈久、贾赦等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扬州知府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提到了最近京城派了官员暗查,让要那些衙役们平时都注意留意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而且他们还说要把帐本藏好!”陈恆提到这里,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官员暗查?帐本?贾赦垂下眼眸,凤羽似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打上一层阴影,看来,他果然猜对了!前些日子,圣人在朝堂中发落了新进户部侍郎秦见深,责令他停职思过。当时他就隐隐猜到了许是盐业出现了问题,毕竟大安朝的国税里盐业占了一半,户部出问题,多半问题就在盐业上。 如果他没猜错,那被发落的户部侍郎秦见深这会儿绝对不会在京城,而是在扬州! 看来,这件事情越来越棘手了,贾赦嘴角微微勾起,富贵险中求,这一趟浑水他也来试试水吧。 “爹,你真要帮他们二人吗?”待将陈久、陈恆二人打发走后,贾琏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年岁虽小,却也知道好歹,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好插手。 贾赦磨着磨,一点点墨水晕染开来,云淡风轻地说道:“自然。” 他若是不插手这件事,何必跑扬州这一趟。 “那我们用不用告诉姑丈?”贾琏问道。 贾赦轻笑了一声,告诉是该告诉,不过,什么时候告诉,这是个问题。 云门客栈天字号房内。 一家丁手中提着大包小包跟着个小少年进了天字号房。 那小少年手上拿着串糖葫芦,迈着步朝窗沿旁的俊美男子走去,“爹,我们回来了。” 秦见深微微点了下头,接过家丁手上的纸包,将褐色带子一拉,露出里面细白洁莹的东西来。 仔细一瞧,那纸包内的东西正是盐粒。 “爹,还有这个呢。”秦少安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包纸包来,同样打开来后,放在桌子上,“这是何家盐铺的盐。” 家丁点亮了油灯拿了过来,灯光下,两包纸包的盐粒都是一样的细腻、一样的洁白。 “这已经是第几家了?”秦见深捻弄着手中的盐粒,虽说这天底下的盐大多差不多,但在行家眼里,那还是有差别的,各地水土不同,所产出的盐更是有些不同,况且盐井、盐池不一,那盐的粗细就更加不同,这几日下来,他们却是发现有不少盐铺的盐都是一模一样的。 第24页 “第五家了。”家丁回道。 秦见深的眼里晦暗莫测,接连数家都是一样,看来这背后肯定有人在带头,不然不会这么巧合。 家丁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蠕动了下,“大人,小人还发现了件事。” “什么事?”秦见深抚去了手上的盐粒,随口问道。 “之前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荣国府那位,今日也去了陈家盐铺。”家丁道。 秦见深的动作顿住了,白如玉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白玉无瑕,“哦…他去那干嘛?” “说是带着孩子了解民情。” 秦见深另有深意地说道:“那可真是巧了。” “是,大人,那位大老爷在路上还和贺涵贺捕头起了争执,当场给那贺捕头一顿没脸。”家丁之前混在人群中,早已将贾赦和贺涵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直道痛快! “那贺捕头有勇无谋,碰了个钉子也算是他的福气了。”秦见深冷笑着说道,都道这池浅王八多,这扬州里可真是有不少王八。 家丁已经对自家老爷的毒舌习以为常了,这还是他老爷留了分寸,往常在朝堂上,他加老爷一张嘴,那是能把户部尚书、左相等人气得跳脚的人。 偏生圣人就吃这一套,否则也不会把这任务交给他老爷来办。 “对了,小九到了没?”秦见深突然问道。 家丁点头,“已经到了,小九回话说,一切都按着大人计划得进行着。” 第21章 “大哥,这几日都在做什么?”花厅中,水榭旁,贾敏笑着和贾赦说着话,似乎对贾赦近日来的举动全然无知一般。 徐徐凉风吹来,贾敏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贾赦,算起来,她们兄妹也足足有八年未见了,他怎么就好像一点儿也都没变,依旧是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潋滟其华、一副潇洒风流的好相貌,反观自己,却是老了许多。 贾赦:“无非是教着琏儿读书练字罢了。” 他的视线从贾敏的面容扫过,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咦? “怎么了?”贾敏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误以为是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贾赦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岁月恍惚罢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娇憨的模样,没曾想,现在已经都要当娘亲了。” 贾敏听到这话,嘴角不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手掌抚着自己的肚皮,要说嫁得好,她在她们那一辈里算是头一个的,林如海既有家世,又有才华,夫妻俩琴瑟和鸣,多少人羡慕不来,只是她多年无所出,难免落人口舌,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怀上了。 “太太,该喝药了。”钱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小丫鬟把一碗褐色带着苦味的药汤摆在了贾敏面前。 “这是什么药?”贾赦似乎好奇一般,瞧了那药汤一眼。 贾敏拿起白瓷勺,在汤药里搅了搅,道:“这是保胎药。” “能否让我闻一下?”贾赦突然问道。 白瓷勺跌落在碗里,贾敏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贾赦,张了张嘴。 “这倒不是不行。”贾敏回过神,遮掩神色一般,把汤药往前递了下,她发觉她越来越看不透贾赦了,无论是他这几日的举止,还是今日的种种举动,都好像谜一般,难以看清。 贾赦只是稍微闻了下,心里突然隐约猜到了什么。 “恩侯兄。”林如海的声音突然传来,贾赦像是被惊到了一般,手腕一抖,将汤药打翻了。 贾赦站起身,擦拭着手背,林如海忙上前走了几步,“都是我不好,可有烫着?” “无事,只是妹妹的汤药洒了,怕是得重新去煎一副药。”贾赦的眼睛从地上那一滩褐色的汤药扫过,似乎有些歉意。 贾敏站起身笑道:“不妨事,倒是大哥,可有烫着了?” 贾赦笑着摇了下头。 林如海看了贾赦一眼,欲言又止,贾敏识趣地说道:“既然老爷找大哥有事,妾身先回房去了。” 待贾敏走后,林如海挥退了一干丫鬟下人,才蠕动着嘴唇,说道:“前几日的事,让大内兄看笑话了。” 他的话一出,贾赦才想起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笑道:“不值当什么,只不过是恶犬仗势欺人罢了。” 林如海苦笑,那贺涵可不就是仗势欺人的恶犬,大内兄骂得对极了,“那恶犬在扬州也算是横行已久,没想到竟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还累得恩侯兄受了委屈。” 他这话若是传出去,那贺涵定然要气炸了,这谁受委屈了!那贾赦牙尖嘴利,一顿抢白说得他落荒而逃,这还是委屈! “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贾赦不贊同了,“你我二家既然结为姻亲,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没有连累的说法。” 良言一句三冬暖,贾赦这句话可以说是让林如海彻底对他改观了。 林如海释然一笑,“恩侯兄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说起来,贺涵背后可是扬州知府甄大人?”贾赦似乎随口一般问道。 林如海不疑有他,“正是,若不是背靠着甄家,贺涵一个捕头岂能在扬州城内为非作歹,只可惜我在任时间不长,就算有意对他下手,也不得不顾虑甄知府。” 第25页 要说那贺涵有多难对付,那也不尽然,林如海有十七八种方法足够料理他,但是投鼠忌器,贺涵是甄知府手下第一能将,甄家地位可不一般,圣人几次南巡都是甄家接待,而甄妃更是诞下了三皇子徒进,甄家交好的贵戚更是无数,所以扬州内就算有人看不惯贺涵,也得给甄知府三分薄面。 贾赦听得林如海语气中对那贺涵、甄知府似乎诸多不喜,心里稍稍定了些许,如果林如海没有牵涉到贩卖私盐这件事,那么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但是,这件事还得再试探一下。 “听你这么说来,那甄知府似乎是个不辨是非的人。”贾赦好奇一般问道。 林如海:“岂止不辨是非,这扬州内有一首歌是这样编排的:甄知府,睁眼瞎;贺捕头,瞎睁眼;陈家人,没良心;官和商,贼一家。” 能为非作歹到百姓编了歌来骂,那足可见行事有多不得民心。 贾赦见林如海能毫无顾忌地和自己说起这事来,心里彻底放了心,一双幽如深潭的眼睛泛起了丝丝涟漪,要查私盐,绝对不能绕开林如海,况且,林如海也是自己的妹夫,不是外人。 但是,这件事可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要怎么告知林如海,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 贾赦瞟了地上那滩汤药一眼,“有件事,我想和你提一下。” 林如海怔了一下,见贾赦面容严肃,心知定然不是小事情,正了正神色,“恩侯兄有何事?” “方才我发现妹妹的脸色似乎有些青白,恰好丫鬟端上了汤药,我虽然对药理不是很精通,但是内人缠绵病榻时,也略通了一二,知晓一些隐私手段,而那汤药似乎有些问题……”贾赦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如四月之清泉,冷冽中透着些许寒意。 林如海睁大了眼睛,手指有些发白,这种事贾赦是不会说大话的,那么贾敏的汤药恐怕是真的出了问题,他们盼了这孩子多少年了,竟然有人敢对孩子下手!他回想到刚才贾赦的举动,心里既是感激,又是后怕,“恩侯兄,我、我真是不知说……” “敏儿也是我妹妹,这种话说了生分,只是那人能在汤药里动手脚,怕不是那么好查的,”贾赦道:“这件事暂且也不要告诉妹妹,她怀孕在身,要是受了惊,恐怕反倒如了他人的意,只能由你暗暗去查。” 林如海点头,眼神中掠过令人心惊的杀意,敢对敏儿和孩子下手,不管是谁,都得给他留下命来! 第22章 然而,这件事,林如海是越查越惊心,他起先查到香榭院的柳姨娘,那下药的人正是柳姨娘院里丫鬟的弟弟,足有理由是柳姨娘对贾敏怀里的孩子动手,但是林如海毕竟细心,并没有就此停手,反而继续查下去,果然,查出问题来了,柳姨娘素来嚣张跋扈,对丫鬟们虽然不敢多加苛刻,但是平时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丫鬟和柳姨娘主僕并不一心,反倒是和莱芜院的赵姨娘交好。 赵姨娘的庶子去年因病死了,乍看起来,似乎很有理由对敏儿下手,而且当初那庶子死的时候,不少人都风言是贾敏动的手,但是赵姨娘这个人,林如海是清楚的,她是林母之前伺候的丫鬟,胆小怕事,而且那庶子本来就是不足月生的,打小身体就弱,赵姨娘虽然哭过一回,但也知道不是贾敏动的手,没理由为这事报復贾敏。 林如海查到这里,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这恐怕不是单纯的内院争斗了,他和敏儿琴瑟和鸣,若不是因为数年无所出,林母也不会逼着他抬举姨娘,那些姨娘们心里明白,跟贾敏争,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显然有人在故意布局,先是对贾敏下药,而后为了提防自己的面目被发现,就把线索故意引到了柳姨娘、赵姨娘他们身上。 这样一来,林如海就是发现了,也会以为是姨娘们的手段。 只可惜,那人漏算了一点儿,那就是赵姨娘压根就没有动机、魄力去做这件事情。 到底是什么人? 林如海微合着眼睛,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内宅妇人。 一灯如豆,摇曳的烛火下,林如海的面容晦暗莫测,他蓦然想起了贾赦来,敏儿曾经说过,大内兄昔日是不学无术之人,就连母亲也是厌憎的,但是这些日子看来,大内兄压根和不学无术没有关系,若他是不学无术之人,那全天下的学子都该是睁眼瞎了,一个对易经、老庄、四书五经等都有研究的人,甚至有时候提出来的观点,就连他这个探花,都折服不已,这样的一个人之前为什么要伪装成那样,而现在,又是为什么暴露出来? 昏暗的书房内,传来林如海极低的声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内兄好大的气魄……” 睡梦中,贾赦翻了个身,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爷昨儿个怎么睡在书房了?”贾敏拿起茶盅输了漱口,忍不住问道,这些日来,林如海都是到她院子里来,贾敏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受用的,冷不丁昨日竟是没来,不免心里起了疑惑。 林如海出着神,他昨夜想了一夜,总算是想明白了,敏儿和他夫妻感情深,这是好事,但在有心人眼里,却是掣肘他的把柄,试想一下,如果敏儿出了事,自己必然无法把精力放在公务上,这个时候正好是有心人做事的时机了。 第26页 “老爷、老爷。”贾敏心里泛着嘀咕,这林如海还从未脸色这么难看过,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林如海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不管对方正在谋划什么,都别想好过,大内兄说得对,这件事敏儿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她担心,影响了身体。 “没什么,只不过想起有些公务还未做罢了。”林如海夹了一筷子甲鱼肉到贾敏碗里,“都说酸儿辣女,你这口味倒是不偏不倚,也不知是个大胖小子,还是个闺女?” 贾敏抿唇笑了笑,林如海既然不说,她也不会去多问,“小子也好,闺女也罢,妾身只盼着这胎能给林家延续香火。” 林如海眼神如水,指节握得发白,对那下手的人越发充满恨意。 好在大内兄提醒得早,敏儿体内的毒素不深,这些日子也慢慢地调养过来了。 用罢早膳,林如海打发去请贾赦的下人来回话了,贾赦似乎在忙着什么,说过会儿就会到书房来见他。 林如海点了下头,打发走了下人,他前脚刚转身踏进书房,脚步却是顿住了。 自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影。 轰然间,林如海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脸色瞬间白了。 一个月前,林如海曾听闻过他的同科秦见深也就是现任的户部侍郎秦侍郎大人因言获罪,被圣人责令在家闭门思过,林如海当时听了并没有细想,现在看到秦见深出现在他的书房内,种种前因串连在一起,他就算再煳涂也该明白了。 秦见深朝林如海拱了拱手,“圣人所吩咐的事情从严从紧,见深不得不冒昧前来,还请如海兄莫要计较。” 林如海收敛了心神,做了个手势,请秦见深坐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见深来见他,他该高兴才是,要是他来了,却没有来见他,林如海这才真的是麻烦了。 秦见深偏过头,朝身后的家丁微微颔首,家丁自袖口中取出七八包纸包,一一打开来,里面都是洁白的盐粒。 “国库亏空,圣人责令我到扬州来彻查,这不查不知道,偌大的扬州城内的盐铺,竟然七八家都是在贩卖私盐,而这些人当中,则以陈家最有嫌疑!” 陈家!林如海对这答案一点儿也不惊奇,他是巡盐御史,每年盐政上交给国库的税收大概也清楚,不过七八万两税银,而上交的官盐数目更是令人侧目,但是各地却从未传出闹盐荒的事情来。 “林大人,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办?”秦见深敛眉,轻叩着檀木桌。 第23章 林如海心里稍稍放了心,秦见深这么问,可见圣人还是信任他的,否则大可以让秦见深自行查出证据,再将他这巡盐御史撤掉,岂不是更好?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该……”林如海刚开口,话未说完,就听得门外传来丫鬟传话的声音。 他蓦然想起自己之前叫了人去请贾赦来,脸色不由一变。 没等他反应,秦见深已经体贴地说道:“林大人先去招唿客人便是了,我是不请自来,没理由耽误林大人的事。” 林如海犹豫了下,点了头,转身走出屏风。 他打量了屏风一番,确认确实无法从这里看到后面才松了口气。 不过,事先原本打算询问贾赦的主意却是得考虑一下,大内兄掺和这件事,未必是件好事。 因着这个想法,林如海在和贾赦谈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贾赦的视线仿佛不经意一般从屏风上一扫而过,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秦见深微微眯起眼睛。 “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妹夫知不知道?”贾赦用手指抵着额头,苦恼一般说道。 林如海隐约猜到了他要说的话,心里突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其实,贾赦之前提点他贾敏药里被人动了手脚的时候,他就开始模模煳煳地猜到贾赦可能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果然。秦见深勾起唇角,几次三番的相遇并非是偶然,这个大老爷和他是同一个目的。 “前几日,晋商会馆和知府衙门不是遭了贼吗?”贾赦站起身,正色道:“那‘贼子’的下落我知道。” 秦见深怔了一下,勐地直起身来,绕过屏风走了出来,“你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 贾赦探询地看向林如海,这位是? 林如海万万没想到贾赦既然藏着这么要命的事情,不过,他精神一振,那两个人在他们手中,那么要找出陈家等人的证据就更容易了,他连忙给二人互相介绍了一番,追问道:“那二人现在在何处?” 贾赦早就把二人弄出了林府,一来是为了不给林如海添麻烦,二来是提防林府内有内贼。 秦见深点点头,“这番着实是好,不过,那二人究竟可有得到什么东西?” 这几日,陈家和甄知府一暗一明,派人四处搜罗那二人,如果那二人没有拿到什么要命的把柄,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甄知府府内似乎有一本帐本,那人没有听到到底是在哪里,就被发现了行踪,只知道那帐本是各家记录分配利益,而且那上面还有更要命的东西。”贾赦言及于此,就没有再说下去。 林如海和秦见深心知肚明,那更要命的东西,无非是盐商所贿赂的官员。 第27页 “老爷,知府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门外突然传来了林管事的声音。 白日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一提到甄知府,就收到了请柬也是没谁了。 林如海打开请柬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抬起头来,“甄知府邀请我和大内兄到甄府参加甄老妇人八十寿诞,同被邀请的除了扬州的大小官员,晋商外还有从京城来的秦侍郎。” 贾赦的眼神落在了秦见深身上,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秦见深使的手段。 户部侍郎秦见深的名气不小,但见过的人不多,因此秦见深使了个瞒天过海的计谋,让别的人冒充他,这样一来,即便他来扬州的事情被发现,被找到的人也不是他,而这时候,别人心生松懈,正是调查拿证据的好时机。 秦见深朝贾赦笑了下,“不过是点儿小手段罢了,让二位见笑了。” “不过,”秦见深眉头一敛,看向贾赦,“我很好奇恩侯兄是如何得知此事?” 林如海默默地看向贾赦,他内心也有这个困惑,只是碍于面子,不好问出来。 “这事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贾赦淡淡道:“当初见深兄被圣人斥责,被罚闭门思过的时候,我已经有所猜测了,再到后来在城内见到你离开京城,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五成把握,到了扬州后,见到盐商势大,官商勾结,这个猜测便有了九成把握,后来我又找了藉口去盐铺查看了一番,户部银钱缺乏,归根到底是盐出了问题,但是奇怪的是,既然盐出了问题,为什么盐铺的盐价格却没有涨,商人逐利,是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生意,所以,我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秦见深怔了怔,这样粗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是实际上却丝毫不简单,能从圣人的斥责、路上的偶遇、扬州的局势、盐铺的价格中推出这一件被隐瞒得死死的事情,贾赦实在太可怕了…… 林如海哑口无言,心里的感觉既是吃惊,又是羞愧。 往后谁还敢说大内兄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林如海定然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这样的人不学无术,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用了。 “啪、啪”秦见深眼含深意地看了贾赦一眼,抚掌贊道:“有恩侯兄的帮助,这次我们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这次的寿诞恐怕是鸿门宴。”林如海收回心神,贩卖私盐的事情虽然可能之前就存在,但是现在巡盐御史的位置是他坐着,这件事不管如何,他都得办得漂漂亮亮,将功补过。 “但也是个好机会。”贾赦说道。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查出帐簿所在,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秦见深接着贾赦的话说了下去。 “那两个人和陈家有杀父杀母的深仇大恨,所说的话很可信,但也不能全信。” “这事就交由我吧,我会让人去查验一番,至于帐簿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在甄府。” “表面上晋商会馆守备重重,是藏帐簿的好地方。” “但是那帐簿是要命的东西,甄知府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轻信别人,所以帐簿在甄府的把握比较大。” “所以那个地方很有可能看似松散,但是实际上诸多戒备。” “也就是——内院!” 林如海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有点儿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事先对好了词,怎么他一句发言的机会都没有,到底谁是你妹夫啊!大内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怀疑自己这个妹夫是个假的.jpg 秦见深:一见如故.jpg 贾赦:今天的我开始忽悠了.jpg 第24章 秦见深和贾赦对视了一眼,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能遇到能和他配合得这么默契的人。 “咳咳,那日恐怕查得比较森严,生人出没都会被注意到。”林如海打断了二人的对视,他堂堂一个巡盐御史,能不能给点儿戏份?不要忽视得那么快。 “确实如此。”秦见深贊同地说道,鸿门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而且他们还得去内院寻找帐簿,难度更大。 贾赦突然想到了个可行的方法,他轻咳了一声,手握成拳挡着嘴巴,“我有个主意。” 秦见深、林如海二人的视线朝他看来。 ------ 五月初二,甄府大宴宾客,扬州府但凡有点儿权势的都请到了,甄知府在这位置上坐了也有八九年了,前几年上任的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整个扬州官员体系几乎折腾了个遍,这几年慢慢地淡下来了,人家也忘了这甄知府的手段,以为那陈家才是扬州地头蛇,实则不然。 迎来送往的管事下人们站在大门口,陆陆续续到来的官员所送的礼物也都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声地喊了出来。 对于扬州的官员来说,这是一次明目张胆,所有人都参加的一次贿赂,因此每个官员所送的礼物都是精挑细选才拿出手的。 成群结队的乞儿早就在后巷口等着剩菜剩饭。 而在此时,一架马车不急不忙地在甄府临街走着,朝着甄府而来。 马车内,林如海面目表情十分古怪,他一会儿看向坐在贾赦身旁的美丽“女子”,一会儿看向从容自如的贾赦。 第28页 在三天前,贾赦提出了一个可行但略微剑走偏锋的主意。 要入内院偷窃东西,十分不易,唯有女子才稍有可能。 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更何况,这件事需要一个机警、懂得随机应变的人来。 看似他们走入了困局,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首先,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户部侍郎秦见深是在林如海府上,其次,秦见深的容貌俊美,只要稍稍做些调整,就能够成为女装大佬,而且,没有人会怀疑贾赦带个娇滴滴的美人赴宴这件事。 “这件事是不是对内兄的名声有碍?”林如海立即想到了这点儿,虽然说扬州才子多潇洒不羁,与名妓往来乃是常事,但是带名妓上门赴宴却是少有的事情。 秦见深心里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而且事成之后,也没人知道他男扮女装过,整个计划,唯一会受损失的就是贾赦了。 贾赦干咳了一声,他才不傻,这个计划看似会损害他的声誉,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声誉早就糟糕到没有更糟糕的地步了,而且男子风流,世人顶多说几句罢了,日后藉此机会也可将之前原身所做的事洗白了。 “不必担心。”贾赦道,“只要我们的目的能达成,在下的声誉只不过是小事罢了。” 林如海在内心感慨道:大内兄果然是光风霁月之人,这般胸襟实属难得。 秦见深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荣国府有这等人,何愁不能东山再起,那老太君怕是迷障了,才会把心思放在那干了数年还只是个工部员外郎的贾政身上,而且还传出什么衔玉而生的宝玉来,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巡盐御史林大人、一等将军贾大人到!”一声声高唿声惊破云霄。 有心人的视线不由都朝着林如海、贾赦身上而来,待看到贾赦身后所带来的娇媚美人时,几乎都瞪圆了眼睛。 都说那金陵贾家贾赦不成器,没想到是这般的人,这样的日子,竟然带了个上不了台面的美人来,不过,要说,这美人的容貌着实了不得,虽说高了些,但是花容月貌,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大安朝用宴,循例是男人在前院,女人在内院,各自分开,互不相干。 秦见深由着丫鬟引着进了内院,临走前,贾赦还像模像样地朝他递了个秋波。 秦见深内心好笑不说,更加感慨这贾赦真是能屈能伸。 甄府的院子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院,不一时,众人到齐了,宴席便开了,甄知府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来的时候身旁还伴随着二人,一人是之前贾赦见过的陈家二子陈绍,一人却是个生人,但是贾赦隐约也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待甄郝介绍的时候,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人正是秦见深的替身。 不过,贾赦自斟了一杯酒,那个替身怎么感觉有些古怪? “来,秦大人,下官替你介绍一番,这位是巡盐御史林大人,说起来,林御史还是和秦大人同科的谈话呢……”甄郝引着秦见深的替身走到林如何这边来。 林如海内心七上八下,表面却是云淡风轻,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和甄郝不和是扬州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会儿要是激动,反倒才是破绽。 甄郝的眼神闪烁了下,视线看向一旁的贾赦,“这位是……” 他分明知道贾赦的身份,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诧异地看着贾赦。 宴席依旧,但是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凝滞了,众人看似都在互相客套,但是眼神都若有若无地注意着林如海那边儿。 第25章 林御史和甄知府不对付这件事世人皆知,也因此,林如海在扬州这二年难以施展开手脚,他有能力、有手段,但是甄知府的势力过于庞杂,扬州的官员或多或少和甄家、甄知府或者是山西晋商有关系,想要做什么事都难免受到掣肘。 “甄大人!”林如海这回是真生气了,甄郝这人无大量、容不得人,以往林如海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对内兄这般,林如海就无法忍了。 贾赦伸出手拦了下甄郝,轻笑道:“妹婿何须动怒。”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受辱的人不是他一般。 众人心中暗自不屑,这贾赦果然如传闻当中是个草包! 当即有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附和地说道:“是啊,林大人生气什么,君子当有量才是。” 贾赦的眼睛朝那人冷冷一瞟,淡淡地说道:“妹婿有所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个故事,说是有户人家家中养了条犬,日日都是迎来送往,不想有一日,那家主换了身衣服,那犬竟是认不出来了,连连吠了数声……” 林如海立即明白过来贾赦话里头的意思,心下大出一口气,忍俊不禁地点头,“看来,那条犬当真不会认人,白养了这么久!” 甄郝的脸白一阵青一阵,手指颤抖着指着贾赦,“好你个贾恩侯,你竟敢骂我!” 甄郝养尊处优多年,从来都是人家阿谀奉承,哪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诶,甄大人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吗?”贾赦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着说道。 “你,你!”甄郝气得脸都要白了,陈绍忙帮腔道:“贾大人恶语伤人,岂有君子之理?” 第29页 贾赦挑了下眉头,“阁下是?” “盐商陈家二子陈绍。”陈绍眉眼间带着骄矜的神色出来,虽然本朝士农工商,这商人地位低,可是这扬州内陈家可不一般,就算是一般的官吏,见了他也得好言好语地捧着。 “哦——”,贾赦拉长了尾音,只手撑着下巴,而后好像很困惑地看向林如海,“妹婿,这陈家是哪家来着?” “扑哧。”有人忍不住吃笑出声。 陈绍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了,“你、你好生无礼!” 贾赦一脸无辜,“怎么?大安律规定世人都得知晓你陈家不成,孔圣人尚且有乡下愚民不知晓,你陈家就比得上孔圣人之家了吗?” 陈绍被贾赦这番话说的脸都紫了,偏生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贾大人真是牙尖嘴利。”突然有人这么说道。 贾赦顺着声音瞧去,眉头下意识一皱,说话的人竟然是秦见深的替身。 “秦大人过誉了。”贾赦慢吞吞地说道,他心里头泛起了疑惑,秦见深的替身,为什么会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贾赦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三人身上扫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厢,秦见深在内院当中行动自在,那些夫人小姐把他当作画舫上的名妓,对他是敬而远之,甄老妇人更是拉下脸,让丫鬟们带他到了偏僻的地方,单独开了一桌。 秦见深找了更衣的藉口,在内院中找到了一处极有嫌疑的地方。 他的容貌好看,那些丫鬟小厮们没有警惕,三言两语就被套了话。 这甄郝年近不惑之年,后院却是格外热闹,有八个姨娘、十来个通房,还有几十个没有名分的,前不久还强纳了一个美娇娘。不过,这后院最受宠的还是三姨娘,一个月里少说有七八天是在三姨娘院子里睡下的。怪道的是,那三姨娘却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秦见深再一打听,那三姨娘是陈家送来的,瞬间就怀疑起那帐簿很有可能是在三姨娘的院子里,只有这样,陈家、甄家都会放心,而那三姨娘才会这么久都荣宠不衰。 看了下被加高的院墙,秦见深四处瞥了一眼,这处近着外院,等会儿若是有不测,从这里逃走倒也方便。 秦见深习惯了走一步算三步,敲定好了逃走的路线后,才一个鹞子翻身落入了院子当中。 院子中此时只有零星几个人,秦见深反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小觑了陈家和甄知府。 今日是甄老夫人寿诞,故而姨娘们都会带着丫鬟去用宴,秦见深自微微敞开的窗户跃了进去,速度快到难以看清。 “大内兄,你在看什么?”林如海借着给贾赦斟酒的时候,低声问道。 贾赦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又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为了不让林如海担忧,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秦大人和甄大人关系倒还挺不错。”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官吏倏然说道,他的眼神看着贾赦,分明是有意在敲打他。 户部侍郎秦见深和甄郝关系不错?贾赦顿了下,眼神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勐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朝那替身看了一眼,不想,正和那替身对上了视线。 果然!果然是如此! 贾赦心中掀起了波涛巨浪,面上不动神色地收回了眼神。 “怎么了?”林如海问道。 贾赦不做声,拿起酒壶给林如海斟了一杯,压低了声音:“那替身怕是被策反了!” 这话如惊雷一般,林如海怔了半晌,直到贾赦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酒杯从手中滑了下来,将贾赦的衣袍湿了一角。 越是这种时刻,贾赦越是冷静,他直起身,给林如海使了个安抚的神色,拉过一个小厮让他引着去更衣。 秦见深,可千万别出事! 第26章 拿到了!秦见深眼睛亮起,那帐簿翻看了几页,确认了一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甄知府、陈家好大的胃口! “不是说了院子里时刻都得有人盯着吗?”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声音是在墙外传来的,秦见深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恢復好,刚一转身,就看到了贾赦站在他跟前。 “东西呢?”贾赦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秦见深心里直跳,但还是把帐簿取了出来,贾赦飞快地翻看着,速度快到惊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在门口停住了。 秦见深的瞳孔几乎瞬间收缩,手指指节发白。 “吱呀——”一声,门瞬间被打开了。 穿着百花裙的女人一双眼瞳自房间内打量了一番,挥退了下人后,走到床畔,将那枕头打开,倏然松了口气,还好,帐簿还在,她就说嘛,老爷是想多了,谁有那本事、那胆子和甄家过不去? “行了,回去告诉老爷东西还在。”女人笑着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床榻后掠过一道身影。 “没事吧?”林如海见贾赦一脸从容地走了回来,心里虽然放心,但不免要多问一句。 贾赦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二人说话间,便有小厮悄悄摸摸地走到甄郝旁边,小声地说了句话,那甄郝面色一霁,紧绷着的神情也放松下来,淡淡地扫了贾赦、林如海二人一眼——算他们识相。 第30页 直到最后,宴席散了,众人伴着点点星火归家,今日甄老妇人这宴席众人都是提着心吊着胆,没想到最后却是平静地收了场。 马车内,秦见深眼神幽深,他微垂着眼睛,贾赦,到底藏了多少底牌? 从方才的身手来看,贾赦这人的身手绝不逊色于他的手下陈四,甚至隐隐高出一截来。 “你没受伤吧?”帘子被掀开来,贾赦一上马车就问道。 秦见深摇了摇头,林如海已经坐着轿子回去了,马车里剩下他们二人。 贾赦知道秦见深心里一定有许多困惑,但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实上,他本来也不想暴露自己身手不错这件事情,从在这个身体甦醒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地收集信息,大晋朝文人彪悍,一言不合直接打起来的比比皆是,在朝堂上,文武官员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说不过你,我可以打过你。但是这个大安朝不同,君子六艺中的射、御、术都被无视,读书人多得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贾赦的身手是他的底牌。 等回到林府,马车径直开入了贾赦的小院子,贾琏已经睡下了,贾赦引着秦见深步入了书房。 拿着火摺子点亮了蜡烛后,贾赦才道:“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 他倒有些佩服秦见深这般忍耐的功夫,换成是他以前这个岁数,直接一言不合就开打了。 秦见深在官帽椅上坐了下来,“贾大人藏得够深。” “不过是为了保身罢了。”贾赦幽幽地嘆息了一声,忽悠模式开启。 秦见深知道他家的情况,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我只想问那帐簿为何不拿走?” “这件事还得问秦大人。”贾赦道,“秦大人的瞒天过海计不错,可是已经被人识破了。” 秦见深心里戈登了一下,直起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你怎么发现的?” “今日在那宴席上,那替身和甄大人一头走出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古怪,到后来,我发现他们的距离过近了。”贾赦边说边演示地向前走了一步,他和秦见深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一寸,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秦见深看清贾赦的神色,他微低着头,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 蓦然地,秦见深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口水。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很玄妙的,”贾赦拿着手比划着名距离说道:“如果是互相敌对的人,那么会有意无意地背对对方,并且还会拉开距离,但是那个替身和甄大人的距离却很近,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个替身确实是被策反了。” “也是因此,你才来阻止我的。”秦见深收回了心神,接着他的话说道。 贾赦点头,“是,我一反应过来,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他们这招叫请君入瓮,那帐簿是真的,但是只要我们一拿,就肯定暴露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今日也是侥倖,若不是你扮成女子,做了伪装,怕是被发现了。” 秦见深拧着眉头,“只不过这样一来,怕是要拿到帐簿更是艰难了。” “不。”贾赦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们已经不必去拿回帐簿了。” 他突然勾唇一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记在我脑海里面。” 过目不忘,这本事是贾赦的底牌,藏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使出来。 陈久被发现,除了因为他手上的伪装外,更因为贾赦对人的相貌也是过目不忘,只要他看过的人、看过的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秦见深勐地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良久才从喉咙地吐出个字来:“好!” 好一个贾恩侯!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 秦见深深吸了口气,平復下自己的心绪,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传言是百无一用之人,那传话的人恐怕是十足的蠢货!荣国府的老太君下错了宝了!这分明是潜龙在渊,一遇风云便是飞龙在天! 第27章 夜深露重,钟声杳杳,扬州城陷入了宁静的梦乡当中,偶尔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一辆马车从巷子口拐了出来,冲着城门而去。 守城门的小吏不知为何睡着了,城门不一时就打开了,随即那辆马车朝着门外而去。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从扬州知府甄家窜出了三四匹高头骏马,直奔着城门而来。 那小吏被唤醒后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待看清来人后,慌忙把衣裳整理好。 高头骏马上坐着陈绍和数个家丁,陈绍瞥了一眼城门,喝道:“你在这儿守着,可有瞧见城门开过?” 陈绍的心里头七上八下,昨日宿醉后,那甄郝回了三姨娘的院子,结果进去不到一会儿,就铁青着脸出来说道那帐簿被人挪动过了。 而后不久,那秦见深的替身更是说他收到了秦见深的密信,上面附带了一份帐簿。秦见深在密信上写道,他默出了两本帐簿,一本随身携带入京面见圣人,一本由他带着以备后患。 那替身拿到的帐簿已经被烧掉了,而剩下的那本帐簿却是在秦见深手上,密信上还写了秦见深今夜便会出城。 “没有。”小吏心虚地摇了摇头,方才他不知几时睡着了。 第31页 “少爷,有痕迹。”有一家丁突然扬鞭指着地上说道。 陈绍翻身下马,拿了家丁递过来的火把,仔细一看,地上有两条深深的痕迹,分明是马车行驶过的痕迹!他深深地看了那小吏一眼,“开城门!” 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小吏犹豫着、为难地看了陈绍一眼,“陈少爷,这城门可不能随便开,得有凭证才能开。” 陈绍冷笑了一声,扬鞭一抽,重重地落在小吏身上,“这事是甄大人叫我去办的,要是耽搁了,你负得起这责任吗?” 小吏吃痛着倒吸了口凉气,忍着痛躬身道是,把城门打开了。 待陈绍一行人骑着马追着痕迹而去时,才在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 马车径直地在官道上驰骋着,虽然夜深了,但是官道宽敞,却也不怕被什么东西绊倒。 陈绍不断地抽打着鞭子,发出噼里啪啦的破空声。 这要真是让那人逃走了,恐怕他们陈家、甄家都要完蛋了。 “少爷,那马车在那儿!”一个家丁突然指着前头不远处的马车高声喊道。 陈绍眼睛一亮,“快,追上去,格杀勿论,回头爷赏你们一人五百金。” 有钱能使鬼推磨,众家丁听得这话,眼睛顿时燃起了贪婪的火焰,齐声答道:“是!” 那马车似乎发现身后有人在追赶,拼了命地抽打着缰绳,拉马车的马吃痛,竟是慌不择路,偏离了官道,朝着山上奔驰而去。 陈绍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上山,那就更好,从山上摔下去,没有人会怀疑,毕竟夜深了,看不清楚道路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也只能怪对方倒霉了。 “把他们赶到山上去。”陈绍思路一转,冷笑着对众人吩咐道。 众人齐声应了一声,呈包围之势迎上了马车。 那马车果然如陈绍所计谋的一般,朝着山上奔驰而去。 山路不好走,那马车经常跌跌撞撞,陈绍像猫逗老鼠一般,紧紧地缀在后面。 马车上传来男人的低唿声,像是受伤了。 隐隐约约还有一声“大人!” 陈绍眼神一厉,果然是那秦见深! “都围上去,别让他们跑了。”陈绍扬声喝道,手中的马鞭抽打在马肚上,马声嘶嘶,在深夜的山林中听来格外可怖。 众家丁越发卖力,他们是陈家花重金请来的好手,个个武艺高强,陈家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都是他们干的。 此时,众人从四面八方围剿着马车,挥动着手中的刀、剑、棍,逼着那马车不住地往山顶上走去。 山里风寒,飒飒的风声仿佛死亡的号角,让人听得身心发寒。 一轮圆月照射在山顶上,一辆破旧遍布着刀疤伤痕的马车突然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那马车像是困兽一般,想要往左突围,却又被骑着骏马的家丁挡住了去路,想要往右突围,同样也被截断了退路。 陈绍纵马从树林中慢悠悠地出来。 他悠然自得,看着那马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小兽一样无情冷酷。 马车慢慢地被逼到了山顶上,此时如水般洁白的月光映射在马车上,越发显得那马车的凄凉。 “秦大人,”陈绍拉长了声音,“秦大人到了扬州,怎么不出来一见?” 马车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传出一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竖子歹毒!岂可污了本官的眼睛! 陈绍脸色一变,恶毒地剜了那马车一眼,冷哼着说道:“秦大人倒是高洁傲岸,只可惜,你就要死了!” 马车内的男子铿锵有力地反讽道:“陈家运势已尽,本官就算是死了,陈家也要跟着满门灭族!” “是吗?只可惜秦大人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但是你那替身早已被我们收买了,你所送的帐簿已经被烧毁了。”陈绍得意洋洋地说道。 车内的男子似乎被这消息震惊了,沉默了片刻,才恨恨地说道:“好,好,好你个陈家!好你个甄家!” 语气中的怨毒几乎如同恶鬼的控诉。 “秦大人,如果你识相,这会儿还是乖乖把帐簿交出来的话,否则我就不客气了!”陈绍的脸上满是杀气,手中的长鞭微微摆动着。 “呵,你莫要诓我,这帐簿我已经记住,就算是交出去,你们一样会杀了我。”男人嘲讽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只能送秦大人一程了。”陈绍往后退了几步,众家丁驱驰着骏马,逐步逐步将那马车逼到无路可退。 “行了,送秦大人到黄泉吧。”陈绍打了个哈欠,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马车被逼得走投无路,众家丁狞笑了一声,有人伸出鞭子,在那拉着马车的马上重重一抽。 马吃痛着发出嘶嘶的声音,前蹄失落,整一驾马车就从山顶上跌落了下去。 数秒后,底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次日天明,甄知府在得知那山崖下发现了秦见深的官服、官印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和陈绍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而数日后,贾家回京城的船上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个随行伺候的小厮。 第28章 “这次真是多亏了恩侯。”眼见得京城即将抵达,秦见深不由心里松了口气,他的计谋固然好,但是如果没有贾赦的配合,是无法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 第32页 这阵子的相处下来,秦见深对贾赦是越发好奇,传言当中荣国府大老爷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肖子孙,但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恩侯分明是文武全才,而且这次迷晕了那小吏的迷药也是恩侯所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肖子孙。 果然,众口铄金、谣言勐于虎。 贾赦摇了摇头,“不过是尽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他虽然有意入仕途,但是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提比提的好。秦见深这人聪慧,心思深沉但是却有君子之风,不必多说。 入了京城,在众人无所察觉的时候,秦见深自行离去了。 贾琏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侧的街道,这去了扬州一个月左右,还真有些想念京城了。 回到府上的时候,贾母询问了贾赦一番贾敏的状况,打量着贾琏一番后,才说道:“老大,琏儿的事,姑爷可有帮你推荐哪个名师?” 王夫人捧着茶盏的手顿了下,片刻后又恢復端庄的模样来。 “妹婿已经推荐了京城的一位名师,孩儿想着过几日下了帖子再去拜访。”贾赦抿了一口茶,隐约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扫了屋内一眼:“大姑娘呢?” 往常贾母在,定然能看到元春,这会儿竟然见不到她。 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已经语气中带着得意地说道:“我们元春进宫候选了。” 贾母眉头一皱,不悦地扫了王夫人一眼。 贾赦看在眼里,不做声了,要他说,元春进宫那是害了她,她的家世在满京城的达官贵族里面是不够看的,亲老子贾政只不过是个从五品,她本身的性子看似端庄大方,实则寸步不让,得理不饶人,真进了宫,恐怕日子不好过。 不过,贾赦心知,自己这番话说出来,非但王夫人、贾政不悦,就连贾母也要不高兴。 用贾母的话说:我们元春是正月初一大日子生出来的,命是再好不过的。 贾赦只能说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就好比说他当初拜了个名师,以为以后可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结果最后全都是坑人的。 什么看面相、测字、算八字,都是有一套书去背了,再自己观察,收集消息,想想都是一把泪。 “爹爹。”贾赦从荣禧堂走出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带着迎春出来的乳母,只不过过了一个月多,迎春的个子高了不少。 贾赦低下身子,在乳母等人的惊唿声中把迎春抱了起来。 这回儿,迎春小糰子倒是不哭了,羞红了脸。 乳母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大户人家都讲究抱子不抱孙,跟女孩亲近的就更是少了。 贾琏掀了下眼皮,淡定地把她们打发去院子给迎春小糰子备了斗篷和吃食来。 贾赦临走前的杀鸡儆猴果然有效,他走进院子,小厮、丫鬟们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得各行其是,没有人敢造次。 “大老爷。”燕儿和接替了秦嬷嬷的孙嬷嬷走了进来请安。 孙嬷嬷怀里正抱着琮哥儿。 迎春甚少见到琮哥儿,当下时扒着贾赦的肩膀,好奇地打量着孙嬷嬷怀中的贾琮,“这是弟弟吗?” 贾琏这些日子还惦记着贾赦之前那个测字的本事,正是急着露脸卖乖的时候,忙回答道:“对的,迎春妹妹,这是琮弟弟。” “他可真小。”迎春像模像样地比划了贾琮的大小,感觉就跟她的枕头差不多大。 贾赦把迎春放在榻上,把这次在扬州买来的一些小东西拿了出来,七巧板、九龙锁、泥人、拨浪鼓,虽然不值什么钱,迎春却看得眼都直了,琮哥儿也伸出手够着榻上的彩色泥人。 “喜欢吗?”贾赦问道。 迎春看着榻上只觉得这个好玩,那个也好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后又好像不好意思般遮住脸。 “这些给你和琮哥儿玩。”贾赦笑着说道,让乳母把琮哥儿放在榻上,让姐弟俩自己玩。 迎春起初还有点儿放不开,但到底是小孩子,看到玩具没一会儿就忘记了心思,琮哥儿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姐弟俩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了。 贾琏见丫鬟端了茶盏走了进来,连忙上前把茶盏接过来,走到贾赦身旁,掐着嗓音说道:“爹,喝茶。” 贾赦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接过茶盏,一脸无奈,“好吧,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别用那种嗓音来吓人。” 贾琏见好就收,连忙问道:“爹,那两个人去哪里了?” 他所指的那两个人是指陈久和陈恆。 贾赦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下,之前是怕走漏了风声,才没有把事情告诉贾琏,不过,现在那秦见深应该是入了宫了,也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随着贾赦的诉说,贾琏的脸色起初是一惊,随后是后怕,最后是难以置信。 “爹,这件事你牵扯入内,可会对你有害?”贾琏关心地问道。 贾赦:“错了,这件事如果我不牵扯入内,那才是有害,你以为我和你林姑父为何要协助那秦大人,这件事不管如何,你林姑父都有责任,而林家和我们家是姻亲,唇亡齿寒,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帮那秦大人,更何况……” 贾赦朝贾琏勾了勾手指,在贾琏耳旁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第33页 贾琏的眼睛越来越亮,惊喜地看着贾赦,“这是真的?” “当然。”贾赦点了下头,如果他预料的没错,山西晋商会被抛出来当替罪羊,而甄知府会被贬职,甄家现在还是如日中天,三皇子在,甄家不可能会被重责,而这时候盐业就大有可为。贾赦看准了时机,和那陈久、陈恆两个兄弟商量好,八二分帐,他出本金,那两个兄弟负责去操办这件事情。当然为防万一,贾赦也把赵二派过去了。 “对了,爹,在船上的时候你指着信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贾琏对这件事一直念念不忘,趁着这个机会,连忙问道。 “意思当然是……”贾赦拉长了尾音,眼神落在贾琏好奇的脸上,“我怎么会知道你姑姑生男生女。” “什么?!”贾琏张口结舌。 “都叫你好好读书了。”贾赦丝毫没有欺骗小朋友的罪恶感,当年他被骗的时候反应比贾琏更大。 “那那些字?”贾琏难以置信。 “胡诌的,其实这些说到底跟我之前教你的差不多,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贾赦说道。 贾琏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步伐凌乱地朝外走去,他想静静! 有这么坑儿子的吗?!他是那么好忽悠的吗?! 而在此时,秦见深入了宫,呈上了证据。 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可怕。 殿内只留下皇上身边信任的太监总管吴训。 第29章 “这本帐簿,你说是谁写的?”皇帝合上手上的帐簿,深深吐出一口气,平缓下内心翻腾的情绪,而后才慢慢地问道。 “回陛下,是一等将军贾恩侯。”秦见深不卑不亢,其声音清冷,在广阔的宫殿中越发显得不带一丝感情。 皇帝撩了下眼皮,“你倒是看好他。” “臣只是直言罢了。”秦见深依然低着头,垂手站在殿前阶下。 皇帝的眼神从秦见深的额头一直落到嘴唇上,闭了闭眼睛,“那叫那贾恩侯来。” 吴训应了一声,出了宫殿,他前脚刚合上宫殿门,后脚就听得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皇帝看似平常实则带着几分示弱的声音。 吴训的后嵴背一凉,低着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这皇家向来都不缺秘密。 但是什么秘密该知道,什么秘密不该知道,才是活下去的凭靠。 从宫中派天使到荣国府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因着事情从急,那天使纵马疾驰,险些还撞倒了到各个秀女家报喜的宫人。 贾赦很有闲情逸緻地烹着热茶,扬州一行,所获不少,非但得了一年可获数十万两银钱的买卖,而且还能够在朝堂上谋一官职,但是这期间的兇险也非同小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他们这一行人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只希望这次得到的回报能如他所愿。 王夫人院内。 手中捻着佛珠的王夫人倚在榻上,微垂着眼眸,底下新提拔的管事婆子陈嬷嬷正在和丫鬟们一起捡着豆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夫人睁开眼睛,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陈嬷嬷心知王夫人在想着什么,把手上的佛豆放在盘子上,掀开了帘子朝外走去。 不一时,外头就传来陈嬷嬷问话的声音。 和她对话的是个小丫鬟,说话倒也爽快。 “陈嬷嬷,外头的小厮打听到了,今日已经开始给各家送消息了,这会儿满京城都热闹着呢。”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她一打听到消息就急着往里头跑,跑得额头上都是汗水。 陈嬷嬷心里一喜,“那可有咱们家大姑娘的消息?” 王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里仿佛有光芒一般,虽然她对女儿元春的相貌、才华是一等一的自信,但是这消息没传出来,心里头总归是无法放心得下。 小丫鬟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陈嬷嬷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小妮子倒是机灵,知道不能说出来,免得触了王夫人的霉头,这些天,二太太的脾气简直是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赵姨娘前几日仗着老爷宠爱在她面前卖弄了一番,结果却是被王夫人罚跪了一个时辰才起来,而要是听到“没有”、“掉了”、“坏了”这些个字眼,那更是火冒三丈,就连二太太面前伺候的大丫鬟翡翠也因为这个被罚着掌嘴。 心里琢磨了一番后,陈嬷嬷掀开帘子,挤出满脸笑容来,“太太,现在外头已经在给各家秀女送消息了,太太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旁边伺候的丫鬟们听到这话不由多瞧了陈嬷嬷一眼,怪不得陈嬷嬷能取代之前周瑞家媳妇的位置,就这张嘴巴,实在是巧极了。分明是还没有消息,却没有直说,反倒是说要准备一番。 王夫人嗯了一声,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明显的神色,但眼角却是露出了笑意。 她坐起身,把手上的佛珠递给了旁边的丫鬟,“也确实是该准备,先去老太太那里吧。” 论理,宫里来天使送好消息,是该阖家穿着朝服去接,并且还要准备些银钱送给那送消息的天使,这是惯例。 “老太太打发你来请我干什么?”贾赦闲适地拿起紫砂壶韩信点兵一般倒着茶,碧绿的茶水自壶口倾泻而出,动作行云流水不失美感。 第34页 流苏可不敢再用以前那种敷衍的态度对待贾赦,上回她可听说周瑞一家被赶出府后,没有人家肯收留他们,就连亲戚也避之如洪水勐兽,现在一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连府里最下等的打扫丫鬟都不如。 “回大老爷,今日是宫里选秀出消息的日子,老太太是想请大老爷到荣禧堂候着,以防那天使来了,措手不及,出了岔子。”流苏斟酌着语气,恭顺地说道。 贾赦哦了一声,他倒没想到今日就是元春选秀女出消息的日子,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行了,我知道了。” 换上朝服,贾赦叮嘱了贾琏几句,让他看着弟弟妹妹,别让他们磕着碰着,其实这两小糰子伺候的人不下十五人,哪会出现这种事,贾赦不过是藉此增加他的责任心罢了。 贾琏果然拍着胸脯,“爹,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迎春妹妹和琮弟弟。” 贾琮咿咿呀呀地,像是附和一般。 迎春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她现在已经是差不多能懂点儿事情的年纪了,听到贾赦要去贾母的荣庆堂里,支吾了半晌,小声道:“爹爹走好。” 贾赦眼里掠过笑意,拍了下迎春的头,朝外走去。 荣庆堂内,贾母早早就按品大妆候着元春的好消息,看到贾政、王氏来的时候,只稍稍点了下头,握着扶手的手指由于激动而发抖。 按理说,贾母歷经数代,见识不少,本不该如此,但是她对元春抱得期望实在太大了,荣国府袭爵到今,从公爵到一等将军,已经是逐渐走入末路,这次元春若是被选上了,当了个常在或者贵人,那么荣国府还怕没有翻身的时候吗?到时候珠儿再考上个秀才,重振荣国府就指日可待了。 贾母是从未想到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元春有可能没被选上的结果。 “珠哥儿怎么没来?”贾母扫了众人一眼,问道。 王氏忙答道:“珠哥儿还在书房中读书,等那天使到了,再让他出来也不迟,白先生说了,下月十五便是岁试,这些日子需得发奋努力才是。” 贾母颔首,这些日子贾珠确实努力极了,子孙上进是好事,贾母便歇了把他叫来的心思。 “请老太太安。”贾赦大跨步走入了荣庆堂内,在看到满脸都是骄矜喜色的贾政夫妇后,从容在贾母下首坐下。 王夫人、贾政这会儿高兴得越早,等会儿就越加失望。 贾赦可记得原着里元春可是连个小小的答应都没够上,只是封了个女官罢了,说着好听,其实也就是稍微有点儿品级的宫女。 二房和贾母这次可算是空欢喜一场了。 朝服闷热,贾赦有点儿不耐烦,但是,既然来都来了,看一下他们等会儿的表情也是值回票价了。 第30章 “老太太,等会儿那天使到了,咱们可得多封些银钱,日后大姑娘在宫里头指不定就能用上这人。”王夫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该怎么说了,当下见所有人都到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贾母嗯了一声,没有道破王夫人的小心思,元春被选上了自然是好事,这笔钱公中出也就出了。 贾政摸着须冉点头道,“姑娘进了宫,确实是不比在家,这天使必然是宫中得宠的公公,恐怕没个几千两是难以收买的。” 出来报消息既是件好事,也是件油水充足的事情,非宫里头得宠的公公,是捞不到这个差事的。贾政、王夫人不愧是夫妻,想到一块去了。 贾赦端起釉下彩茶盏,面色古怪地扫了贾政夫妻一眼。 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觉得好笑罢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这两夫妻就算计起来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一门心思地花着公中的钱。 “老大,你可是有什么意见?”贾母心里正高兴着,一扭头就看到贾赦古怪的神色,心里头瞬间就不喜了,这大好的日子,摆脸给谁看。 贾赦顿了下,正要开口。 王夫人却是抢白道:“大姑娘进了宫是阖府的喜事,大哥怎么会有意见?老太太,您怕是误会了。” “……”沉默了半晌,贾赦没想到啊,没想到王氏现在竟然有长进了,竟然还会这招扣帽子,他轻笑了一声,“是,确实是阖府的喜事。” 王夫人得意洋洋地觑了他一眼,这老大倒也不傻,知道元春进了宫,日后他自然也能沾上点儿好处,只是可惜了,前番周瑞家的事情她还记着,老大要想沾光,门都没有,这会儿就算是给她十、八万两银子,也别想改变她的主意。 贾政眼中暗含鄙夷地看了贾赦一眼,淡淡道:“姑娘虽说进了宫,但是咱们府上断断不能拖她的后腿,这家风也该整肃一番了。” 贾赦点头应是。 说吧,多说一点儿,等会儿打脸的时候就越加疼,他原本还只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情罢了,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地打算好好欣赏一番这二房等会儿精彩的表情。 流苏等丫鬟偷偷地递了个眼神,看来这大房还是立不起来的,元春大姑娘进了宫,二房的地位可就不一般了,大老爷就算再有手段那又怎样? 荣庆堂内各个主子在候着,而府内的其他下人们也都在等着好消息。 “我原先还以为这大老爷怕是真要起来了,现在看来,还是二老爷、二太太那边儿厉害。”厨房内,做菜的婆子边嗑着瓜子边说道。 第35页 “可不是,这大姑娘可是个好造化的,搁在我们乡下那里,大姑娘就是那天上下凡的仙女,福气大着呢。”旁边的婆子们附和着说道。 “现在大老爷指不定多后悔着呢。”小丫鬟凑着趣说道。 …… 类似的谈话在阖府里几乎都差不多。 所有人都觉得这大老爷这回怕是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上次大老爷可是给大姑娘好一顿没脸,又把周瑞一家赶了出去,把二房得罪的死死的,大姑娘的好消息一来,大老爷可就倒霉了。 迎春听着外头丫鬟婆子的话,也没了玩耍的心思,把手上的拨浪鼓放下,她对爹爹的记忆不深,但是谁是真心对她好,小孩子心里敞亮,明白得很,这会儿听到爹爹怕是有麻烦,小姑娘不免担心起来。 贾琏心里头不是不担心,但是他知道贾赦必然有本事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安抚地拍了下迎春小姑娘的头,“没事,爹爹能处理好的。” 迎春点了下头,乖巧的模样像贾琏前些日子在扬州看到的兔子。 贾琏顿时生出了身为哥哥的责任感,拉着迎春小姑娘的手,走到外头,把那说闲话的丫鬟婆子斥责了一顿。 “来了,来了。”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跑得满头大汗钻进了荣庆堂,“小的看见那天使朝着咱们府上这边来了。” “好!”贾母喜不自胜,拍了下扶手,从椅子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元春那孩子果然是有大造化的! 王夫人听得这消息,喜极而泣,泪珠儿扑簌簌地流着,“大姐儿争气。老太太,咱们赶紧把银票备好。” 贾母点头,吩咐流苏去帐房取了钱来。 贾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喜意,但是他的眉梢眼角都充满了自得的神色,得意洋洋地扫了贾赦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一般。 贾赦心中冷笑,这贾政真不愧是假正经,满口子仁义道德,一嘴的之乎者也,却丝毫不觉得靠女儿有什么可耻的,要真有本事,就别把自家闺女送进去。 天使就要来的消息一下子在府内传开了,丫鬟小厮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这大姑娘进了宫,对府上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这些下人也能沾沾福气,得些赏银。 这其中最高兴的下人就属侍琴的爹娘了,大姑娘进宫当妃子,可不得带几个信得过的丫鬟,他们侍琴打小陪着姑娘,怎么也不可能被丢下。 侍琴的爹娘喜得合不拢嘴,竟然捨得拿出那玫瑰露来请那些婆子们喝。 那玫瑰露固然珍稀,但是姑娘就要跟大姑娘进宫了,以后还有什么喝不着。 那天使一路策马狂奔,到了荣国府门口的时候,正要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却见得那些门子们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大门敞开着,迎着他进去。 这荣国府消息这么灵通?那天使心中疑惑,面上不露声色,他干爹来之前可说了,让他对那一等将军贾赦恭敬些。他干爹说的一向没错。 “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大老爷,天使已经到了。”小厮忙不迭地跑进来传话。 贾母深吸了口气,流苏待要搀扶她走出去,却被挥退了,“不用,老婆子今日腿脚好着,这等好日子,我自己走出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门口。 那天使见着一行人走来了,眼尖认得里头有二个男子,他虽然没见过贾赦,但听说贾赦似乎是个浪荡子弟,因此便把贾政当作是贾赦了,毕竟,两人的颜值差距实在太大了…… 贾政自认是儒雅之人,可姨娘、通房一点儿也不少,隔三岔五还和清客们上花楼喝花酒,美其名曰——吟诗作对,至于做到哪里去了,只有他自己知晓了,而且还蓄鬚紧跟潮流,反倒看上去比步入养生状态的贾赦老了许多。 第31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着一等将军贾恩侯入宫面见。”天使手上并没有圣旨, 只是口谕罢了,毕竟皇帝要见贾赦只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事情罢了。 “臣……”贾政等人正要叩谢皇恩,脸上的笑容都掩藏不住了, 却勐地听到这句话,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贾大人, 圣人催得紧,烦请您走一趟吧。”天使见着众人奇怪的表情, 心里头泛着嘀咕, 对着贾政说道。 贾政简直要吐血, 贾赦笑了笑,起身道:“公公, 在下才是贾恩侯,那位是舍弟。” 天使怔住了,在两人的面容上扫了一圈, 尴尬地说道:“是我的不是,那贾大人咱们走吧。” 贾赦点了下头, 冲着一脸呆滞的众人笑了笑,接过流苏手上的银票,塞给了天使,“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 天使的余光打量了那银票一眼,笑容更加真切了,这贾大人长得好看不说,出手还大方, 是个实诚人。 “慢着。”贾母在王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大喜过后又是失落,贾母未免有些站不起身,“这位公公,圣人让我这不懂事的老大进宫,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贾政定下心神,虽然不是元春的好消息,但是老大进宫也是件稀奇事,总得问个明白,免得他惹了祸事累了荣国府。 那天使眉头一皱,这老太君怎么说这话?看来这贾恩侯怕是不得这老太君的欢心,“老太君不必多心,不是什么坏事。” 第36页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耐烦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圣人还等着,贾大人请吧。” 贾母等人的疑惑都被堵在了肚子里,眼睁睁地看着贾赦骑着马和那天使朝宫中去了。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几乎都快揉碎了,“大哥去见圣人,可千万别是因为惹出什么祸事来。”若是之前,王夫人必定希望贾赦能被圣人斥责一通,最好是把爵位夺了,给老爷,但是现在时机不对,元春选秀女,如果贾赦惹出什么祸来,怕是要殃及到元春。 贾母啐了一口,“别瞎说。” 话刚说完,就听得小厮来报“天使到了。” 贾母等人寻思着这回肯定是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家子喜气洋洋。 不过,等听到这天使说出元春只不过是被点了个凤藻宫尚书后,脸瞬间就变了。 贾母还强撑着,让流苏给了些银钱给那天使。 那天使掂量着流苏给的细碎的银子,脸色臭得可以,扭头就走,好你个荣国府,他可算是记住了! “不应该啊。”王夫人听到元春连个答应都没选上,脚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满脸惶然,“姑娘可是在正月初一生的,也算过命,是个大富大贵的,怎么会选上这小小的宫女?” “你胡说什么!”贾母虽然也失落,但是好歹强撑着,见王氏说出这句话,连忙怒斥道。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王氏这句话若传出去,大姑娘受了连累不说,连着他们家也要吃挂落。 王氏此时哪顾得了贾母,她满心满意地期待着元春能够得了恩宠,带着她们一家子飞黄腾达,结果竟是个宫女,那宫女是什么,就是奴才,就算是在皇宫里伺候,那也是奴才,怎么比得上常在贵人。 “一定是大哥连累了姑娘!”王氏突然仰起头说道,“以姑娘的才学,怎么会只是个宫女?我好好的一个姑娘,自小娇宠着,怎么能进宫当奴才!” 贾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是贊同王氏的说法。 贾母嘆了一声,“孽障!真是孽障!”好好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么被老大给搅和了! “大姑娘回来了!”门外一顶小轿子已经到了门口,元春几乎是哭着从轿子里出来的。 侍琴一路扶着她进来。 王氏、元春母女相见,不免又是痛哭了一番。 贾母皱了下眉,瞥了一眼大门外看热闹的行人,笃了下手杖,“到里面去,别在这儿让人家看笑话。” 元春忍住泪水,随着贾母一行人回到荣庆堂,一入内,便忍不住放声大哭。 王氏拍着元春的后背,脸上也满是泪水。 “老爷、太太、老太太,元春不孝,没能够为我们荣国府争光。”元春啼哭着,将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她全然没提自己在宫中得罪了六皇子母妃荣妃的事情。 王夫人拿了帕子给她擦着眼泪,“好孩子,这事不怪你,都怪你大伯。” 元春哭泣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掠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她把这丝困惑遮掩住了,快得几乎没人发觉,她埋在王夫人的怀里,只是不住地哭着。 贾母只当元春默认了这件事情,气得一拍桌子,“那孽障要是回来,我一定要请家法好好教训他一顿。” 皇宫内。 贾赦跟着小吴公公,也就是引他进来的那天使,一路走到圣人治理政务的明德宫。 贾赦毫无意外自己会在这里遇到秦见深,在路上他已经猜出来了,无缘无故,圣人是不会召见他的,而唯一的原因就出在他扬州一行。 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在听到一声平身,贾赦从容站了起来。 要说上辈子,他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是在皇宫里度过的,压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乱了手脚。 秦见深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感到奇怪,要是贾赦表现得大惊小怪,秦见深才要觉得奇怪了。 “你是荣国公的嫡长子?”圣人看着贾赦那张熟悉的脸,陷入了回忆。 “回陛下,臣正是。”贾赦利落地答道。 圣人的手倚着侧脸,打量着贾赦,倒是和他爹一样——一副好相貌,“我记得你是袭了你爹的爵位?” 贾赦道:“托陛下的福,臣现而今是一等将军。” 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这次秦侍郎奉了朕的圣旨,到扬州查访私盐一事,林如海虽然有过,但也酸将功补过了,反倒是你,这次出力颇多。” 贾赦尚未摸准这皇帝老头的性格,便实事求是地说道:“臣也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听秦侍郎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圣人在椅子上坐正了身体,“朕倒是没见过,不如你把那帐簿重默一遍。” 秦见深双瞳幽深,沉默地看了圣人一眼。 在贾赦没注意到的时候,那圣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笔墨纸砚都已经伺候好。 贾赦倒是想得开,他知道那帐簿有朝廷上不少官员的隐私,但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他之前已经默写了两本,再多写一本也是一样,圣人要杀他,无需让他再写。 想定主意,贾赦冷静地落笔。 第37页 秦见深一言不发在一旁磨墨。 待把帐簿重新默完,已经是黄昏时分,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窗缝洒在寂静的宫殿。 圣人翻看了一眼帐簿,这贾恩侯还算是老实,也罢。 “你父亲当年也是国之栋樑,虎父无犬子,这样,你去户部,先任个郎中。”圣人淡淡地说道。 户部郎中,正五品,对于现在的贾赦来说,无疑是从天而降一个满是馅料的馅饼。要知道,现如今,那些正儿八经科举考上的大多都得熬个十几二十几年才能爬到五品官这个地位,而一辈子当个九品芝麻官的更是比比皆是。 贾赦脸上刻意露出一丝喜色,上位者多喜欢容易控制的,这个时候要是还是喜怒不形于色,那才是给自己找麻烦。 “恭喜贾大人,不,应该说是贾郎中了。”小吴公公对这位新上任的户部郎中还是颇有好感,毕竟这位出手大方,还好看。 贾赦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递给了小吴公公。 小吴公公更是欢喜了,“贾郎中,您放心,等会儿我必定把圣旨念得响响亮亮,好叫你们府上都欢喜一番。” 贾赦脸上似笑非笑,道了声谢。 这欢喜的恐怕人不多,不过横竖他高兴就行了。 第32章 “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 大老爷和那天使回来了。”被派去查看的小厮奔跑着进了荣庆堂, 贾母拄着手杖,连道了数声好,语气中却是带着怒气的。 王夫人擦着眼泪, 扶起哭得软在她怀里的元春,“好孩子, 别哭了,老太太定然会给你讨个公道。” 元春已经隐隐猜出了王夫人口中的事情, 八成是贾赦又跟上回一样惹了祸, 闹到圣人面前去了, 她虽然心虚,但却不敢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左右大伯平日里也经常惹事,多一件少一件也差不多。 贾政带着怒气走在贾母后面,他往日对这大哥是诸多忍让, 今日他坏了大姑娘的好事,定然不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二爷, 二爷!”赵三急匆匆地跑进了房内,“不好了,二爷,府里人都说大老爷惹出事了,还连累了大姑娘当不了妃子,现在老太太他们已经要去找大老爷的麻烦。” “什么?”贾琏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竟是把手旁的茶盏都打翻了。 赵三喘着粗气, 手指朝外指去,“就在咱们大门那里。” 贾琏顾不得换衣服,直接小跑着朝大门跑去。 “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贾赦明知他们早已派人查看,却故意多问了这么一句。 贾母哼了一声,偏过头朝那天使问道,“这位公公,不知我这不肖子到底惹出什么祸端来,还请公公明示。” 小吴公公之前已经见识过贾母的偏心,他也是同样的苦命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送到宫中,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太君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贾郎中要还是不肖子弟,这满京城怕是没几个好的了。” 贾母等人一愣,贾政的耳朵一动,等等,贾郎中,这是在叫贾赦? 郎中可是个正五品,贾政在员外郎这个从五品呆了有七八年了,连挪都没挪过,这个老大怎么可能会是郎中呢? 元春怔住了,泪眼朦胧的眼珠子底下是澎湃汹涌的不安,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难不成这大老爷这回不是惹事?而是立功不成?那自己方才…… 元春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两腿一软,竟然险些摔倒在地上。 侍琴低唿了一声,忙搀扶住她。 王氏顾不得细想这小吴公公说得话,惊唿着让丫鬟去倒了杯热热的参茶来。 小吴公公见多了宫中的隐私,对这荣国府的闹剧并不感到稀奇,只是不免多瞧了元春一眼。 “公公,到底犬子是发生了什么事?”贾母总算是定下心神,冷静地问道。 小吴公公把袖中的圣旨取了出来。 众人连忙跪下。 那小吴公公果然说到做到,这不到一百字的圣旨被念得抑扬顿挫,声音响亮之余还清脆着,贾琏走到这儿听得他的话,心里头的担忧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满心的欢喜和骄傲。 “老太君,咱家可真替您高兴。”小吴公公装作不知道方才的闹剧一般,笑眯眯地说道。 贾母仍然处在震惊当中没回过神来,方才这天使说了什么,老大这次在扬州立了大功,圣人提拔他当了户部郎中,正五品的官,这莫不是做梦吧? 贾政脸色灰白,眼睛里的怨毒和嫉妒几乎浓郁到快要流出来。 “公公,是不是宣错了?”王氏难以置信,这贾赦怎么可能会这么好运?怎么可能比她老爷的官位还要高!不,肯定是宣错了! 元春也期盼地看向小吴公公,虽然她心知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但是她只能希望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不然她该怎么见人?自己得罪了容妃成了宫女,还把责任推到大伯身上,这事情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胡说什么!”那小吴公公还没发话,贾母已经开口怒斥了王氏,在府里怎么闹是一回事,在宫里人面前闹,是怕不够丢脸吗?! 王氏满心不服,小吴公公冷笑了一声,“这位宜人说话倒是有趣,咱家可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等事。” 第38页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嘲讽了,宣错圣旨,那是掉脑袋的事。 王氏被羞辱得满脸通红。 “行了,咱家宫中还有事,贾郎中好生歇息吧。”小吴公公弹了下拂尘,朝贾赦点了下头后离去。 “爹!”贾琏一下子朝贾赦扑了过去,险些没把贾赦撞倒,他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贾赦身上,眼巴巴地看着贾赦手中的圣旨,这可是圣旨啊!寻常人一辈子都听都没听过。 贾赦:“好了,你先下去,挂在我身上像什么样。” 他话是这样说着,却是全无嗔怪的意思。 ----- “老大,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一回到荣庆堂,贾母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她的眼睛从贾赦手上的圣旨转了一圈,那圣旨上说得含煳,贾母当时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也不能当着那天使的面发问。 贾赦把圣旨搁在桌上,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盏,在众人焦急如焚的视线下啜了一口,“母亲着急什么,儿子横竖就在这里,也跑不了。” 贾母之前的作为已经把贾赦打算孝顺她的想法磨灭了,现在贾赦对贾母只打算面上应付得过就行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贾政抓住了贾赦的话柄,怒气沖沖地说道。 贾赦心知,贾政这会儿必然是既气又妒,他这从五品员外郎干了这么多年,虽然官位不高,却一直以此把自己当作荣国府正儿八经的主人,这会儿突然间贾赦的官比他高,而且户部郎中可是个肥差,他那个工部员外郎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贾政怎么能不心态失衡? “老二,”贾赦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这次进宫,圣人除了给我户部郎中这个官职外,还问了个问题,你想知道是什么嘛?” 贾政张了张嘴,要说不想知道那是假的,但是要他开口求贾赦,门都没有。 “好了,老大,别卖弄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吧。”贾母到底习惯偏心贾政,还是习惯了向他说话。 贾赦也不气恼,他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用得着去争贾母的宠爱,“圣人问了,现在府上可是我袭爵?” 他这话不假,圣人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当时圣人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贾赦对此心知肚明,可是贾母他们不知道啊。 贾母、贾政这些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圣人几回,对那坐着龙椅上的圣人是敬而畏之,这句话若是旁人说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人是圣人,他们不得不多想。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 很多事情本来是没有的事,但是越想就会越觉得有那么一回事。 贾赦对这群人的性格了解得很透彻,见到众人脸色露出惊惧的神色,嘴角漾出一抹笑意。 拿了他的东西也该吐出来了。 贾琏站在他旁边,似懂非懂地看着众人。 贾母脸上阴晴不定,圣人问这老大袭爵的事情,难不成是有人把政儿住在荣禧堂的事情捅到圣人面前,圣人才藉机敲打。 这想法一冒出来,贾母后背就几乎出了一身汗,长幼不分,乱了伦次,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心人若是想用这个来攻 贾政,却也足够了。 贾政和贾母想到一块去了,这么些年他住在荣禧堂,早已经把荣禧堂当作他理所应得的,毕竟那爵位给了没用的老大,自己住荣禧堂已经是亏了,但是其他人可不会这么觉得,他们只会觉得老大既然得了爵位,荣禧堂也该是他的。 一想到连圣人都知道这件事,贾政就如坐针毡,恨不得进宫去说明原委。但是进宫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一个从五品要想进宫可没那么容易。 难不成真要把荣禧堂拱手让给老大。 元春已经喝了参茶,慢慢地缓过来了,事情已成定局,进宫当宫女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但是日子长着,谁能料定以后就不会有转机。 而且,元春看了一眼贾赦,这次贾赦在圣人面前露了脸,日后指不定她能够靠这大伯几分。 转变了想法后,元春决定自己来打破这个僵局,也好藉此让贾赦欠她一个人情。 第33章 “老爷, 圣人既然这般问了, 我们不得不多想,昔日虽是大伯慷慨,将那荣禧堂让与老爷, 但是这世人不知,怕是要多说, 况且那些御史也是不好惹的。”元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不好处理, 若是直接还了, 倒显得他们家之前不厚道, 若是不还,真被那些御史告一状, 也不是什么好事。 贾政心里满是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他贾赦就那么好命, 不过是先出生罢了,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是他的, 原本他还能自我安慰贾赦的爵位只不过是个闲职,但是现在他已经是贾郎中,凭什么还要拿回荣禧堂,天底下的好事难不成都得他贾赦全占了! 元春知道贾政的性子,哀求地看着他。 贾母看到贾政这副模样,难免心痛,但是荣禧堂不让给老大, 日后恐怕会生出事端来,劝道:“老二,这荣禧堂你就且让给你大哥住,老大那东院修修,不比荣禧堂差。” 话是这么说,王氏、贾政哪里肯,荣禧堂富丽堂皇、几代积累下来的好东西都在荣禧堂放着,贾赦那东院破旧不说,还近着马棚,味道可难闻了。 贾政咬着后槽牙,罢了!就给他又如何!横竖这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府里到底谁说了算。 第39页 贾赦在旁,一言不发,面上毫无表情,什么慷慨让与老二,当初可是二房先在这里住下,之后就当作不知道荣禧堂是贾赦的地方,厚着脸皮强占了,现在知道做错事,面上挂不住,又要保留自己名声,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咔哒!”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贾赦身上。 贾赦面色阴沉如水,一双深邃冷冽的瞳孔从众人的脸上扫过,像刀一般锐利,像雪一样冰寒。 流苏吓得脸色都白了,这大老爷身上的气势可怕极了,简直比盛怒的贾母还来得吓人,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可曾得罪过他。 其他丫鬟婆子们也都是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元春被贾赦的视线扫过,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仿佛都被对方看穿看破,自己就像个跳樑小丑一般。 “母亲,我只问你咱们荣国府的爵位是谁袭的?”贾赦直直地看着贾母,气势慑人。 贾母哽着喉咙,原本心里那些盘算在贾赦的视线下都仿佛失去了根的浮萍,在这样的贾赦面前,她真能够如愿吗? “是你。”贾母半晌还是低声说道。 贾赦面无表情,“既然是我,那么这荣禧堂该谁住?” 他寸步不让,逼得贾母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二房强占荣禧堂,贾母是存了旁的心思才当作没看到。 “该谁住?”贾赦冷漠地问道。 贾政忍无可忍,怒拍了下桌子,“好了,大哥,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对着母亲像什么样!你这般不孝!焉能为圣人效劳?!” 坏了!元春睁大了眼睛,手指颤抖,老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应大伯,这大伯分明是蛰伏多年,今日便是他大房立起来的日子,不去理睬,还能够维持二房的脸面,这应了话,第一他们这边儿本就不占理,第二大伯分明是牙尖嘴利的人,根本就说不过他。 王氏却觉得贾政给他们二房出了口气,贾赦得了个五品官怎么了?这荣国府有老太太在,还轮不到他们大房撒野! “是啊!大哥,你这事若传出去,恐怕是要对你的名声有碍。”王氏语气中带着威胁。 贾赦冷笑,不理会王氏话里头的威胁,而是看向贾政,眼神中带着嘲讽,“那好,你来说这荣禧堂本该是谁住的?” 贾政胸腔内顿时窝了一股火,这荣禧堂本该是他住的怎么了?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 深唿吸了几口气,贾政直勾勾地看着贾赦,“大哥,原来你对我住这荣禧堂已经不满这么久了,好,今日,母亲作证,我把这荣禧堂让给你。” 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分明是该贾赦的东西,却说是自己让出来的。 “不必了。”贾赦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坐回椅子,想住就住,想不住就不住,当他是叫花子吗?那么容易打发? 王氏脸上露出了喜意,志得意满地瞥了贾赦一眼,算他识相,这荣禧堂岂是他住的! 她的笑容并没有挂太久。 因为贾赦并不是真不要那荣禧堂,荣禧堂二房住了那么久,不付出点儿代价怎么能行? 贾赦可不是仁慈的主儿,他拿起茶盏,拂了拂在面上打转的茶叶,“明儿个我去找几个御史大人拉拉家常,顺便说道说道咱们府上这情况。” “你、你!”贾政气得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怎么这么恶毒!” “老大,别瞎说这种话!”贾母被贾赦这句话吓得心扑通扑通跳,那些御史大夫就像是疯子一样,被他们盯上,荣国府还能有好? “哦,说事实就是恶毒了。”贾赦喝了口茶润了润唇舌,横竖今天他没事,就拿二房给贾琏上上课。 贾政哑口无言,以往贾赦哪次不是被他说得面目无光,今日怎么这么好口才! 元春心里早已在贾赦拒绝贾政的话时慌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若是平平安安地把院子换了,那别人怎么说都说不出个花样来,偏偏贾赦却是拒绝了。 “老太太、老爷,大老爷这是说的气话,你们别往心里头去。”元春嘴唇发白地劝说道,只盼着贾赦能按着她所说的话接下去,不然今日她们可就难收场了。 贾赦轻轻地笑了一声,“大姑娘可就说错了,我可不生气,我可开心着呢。而且我这人也不喜欢说气话。” 元春的脸色白了又白,几乎跟纸一般苍白。 “好了,”贾赦把茶盏搁下,“今儿个事情也够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琏儿,走吧。” 他说完话,拔腿就往外面走,竟然是毫不留恋,贾琏犹豫了一下,见贾赦已经走到门槛旁边,连忙追了上去,反正跟着爹走,就没错。 “慢着!”贾母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后,心里头已经下定了主意。 贾赦停下脚步,迴转过身来,“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贾母瞪了王氏一眼,若不是王氏在那里多嘴多舌,这件事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看来,回头等让老二好好教导这个媳妇,她缓缓地说道:“老大,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家的事,闹出去总是不好的,你有什么条件直接说吧。” 贾赦就等贾母这句话,他看都不看贾政等人,走到贾母跟前,“老太太说的话能做得了主吗?” 第40页 贾母冷哼了一声,“这家里只要我没死,就是我做的主。” 流苏听到这话,眼皮跳了一下,老太太平日可是最忌讳人家说死不死的,今儿个看来真是被气晕了头了,竟然自己说了出来。 “好。”贾赦垂下眼睑,“张氏当年的嫁妆、张家托在咱们家的东西,还有祖母给我留下的东西,这些都得还回来。” 贾母沉默不语地看着贾赦,数秒后,才道:“好。” 当年,忠义老亲王造反被杀,张家作为他的党派也是落了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张氏当时缠绵病榻,得了这消息,一下慌了手脚,原身和张氏拿了不少东西去让贾母找人疏通关系,这其中绝大多数东西最后都落入了贾母的手中,贾母当时想得明白,张家是肯定要死的,这东西拿出去也是没拿,倒不如她来保管着,免得糟蹋了。 只是,她不知道,贾赦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 “老太太!”王氏的嗓音尖锐到令人心生不悦,那些东西王氏可一直当作是他们二房的。 贾母:“老二,看好你媳妇,让她闭嘴。” 贾母心里头就跟剜出一块肉似的,王氏心疼,她难道就不心疼,但现在这结局是谁害的!还不是那王氏瞎插嘴!贾母心中把贾政的过错撇得干干净净。 贾政瞪了王氏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 “还有,这么些年了,老二住在荣禧堂,是不是也该交一笔租费?”贾赦倒不至于在乎那几千两银子,只是能让二房不开心,他就开心。 “你太贪心了!”贾母忍着怒气说道。 贾赦对她的怒气毫不在意,“老太太既然这么觉得,那我明日还是劳累一趟,去找陈御史聊聊家常。” 陈御史可是朝廷内出了名的疯狗,逮谁咬谁,就算是圣人,对他也是束手无策,因为人家说得都是实话,而且还脑子聪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人可以得罪。如果贾赦去找其他人,贾母还是花点儿钱堵住他们的嘴巴,找陈御史,那他们肯定就麻烦大了。 第34章 贾母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 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 自从因为和陈右相的长子陈旭冉在街上争锋相对从马车摔下来后,这个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你要多少?”贾母已经累了, 她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二房,心里头有种颓丧的感觉。 王氏的嘴角微微翘起, 看来,老太太打算帮他们出了这笔钱。 元春欲言又止, 手上的帕子早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她正要说什么, 王氏突然扯了下她的袖子,给她使了个眼神。 “多少不是问题, 我也不在乎那点儿钱,按着市价便是了,只不过这笔钱可得由二弟他们掏, ”贾赦对王氏的心思心明神了,他嘲讽地看了贾政一眼, 口头上说得多么孝顺都是假的,真要孝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沉默了。 贾政被他那眼神看得怒气冲天,硬邦邦地说道:“那是自然。” 王氏惊唿道:“老爷!” 贾政完全无视了她,直直地看着贾赦,“这笔钱我会出。” 贾赦对他这充满怨气的话毫不在意,“那二弟等会儿派人把钱送到我们东院, 哦,不,是荣禧堂就是了。” 元春微垂下眼睑,总算是把这件事了了。 当日,荣禧堂和东院就来了个彻底的交换,贾赦还派了人过去,明面上说是帮忙,实际上则是盯着王氏等人,免得他们把荣禧堂的东西拿了。 迎春迷迷煳煳着由着贾琏带着,“二哥哥,爹爹以后是要住在荣禧堂吗?” 她心里暗自开心,这如果是真的,以后她和爹爹见面的时间就多了。迎春还不知道,贾赦已经把她的住所也换到了荣禧堂了,挑的是王氏之前住的地方,宽敞气派。 王氏气得手都发抖了,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 “是。”贾琏高兴地说道。 这以后可就不用去闻那马鹏的气味了,简直棒极了。 赵三等人也是一脸兴高采烈地帮着搬抬东西。 而东院那边,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贾政一从荣庆堂离开,就拂袖而去,王氏母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荣禧堂没了,还得赔一笔银子,元春也只落得了个女官,不日就要进宫去了。 “太太。”等把东西收拾归当好,元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似掉了线的珠串似的滚落了下来。 侍琴也陪着哭了。 “好孩子,咱们不哭。”王氏虽然失望,但是她对元春毕竟还是抱有很大希望,毕竟六皇子的母妃荣妃也是个宫女出身,现在不也是爬上了高位了吗? 如果王氏知道元春在宫内早已得罪了荣妃,她此时定然不会这么乐观了。 “太太。”元春扑到了王氏怀里,方才的隐忍、痛苦一下子全都消失了,王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你别沮丧,现在只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以后的日子谁料得定,太太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王氏的眼中露出精光,只要有钱财开路,再加上元春的聪明美貌,她就不信自己女儿会比别人差。 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数日后,扬州掀起了一场大风浪,城门紧闭,城内十来家盐商统统被抓捕,而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盐商这么些年来干的人命勾当,几乎每家都是沾满了鲜血,扬州知府甄郝也被抓捕,关押入囚车,甄家一时人心惶惶,但是,不久却是平静了下来。 第41页 贾敏的肚子越发显怀了,她正在窗户旁看着书,但是心思却全不在书上,这甄家、盐商落马,对林如海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林如海也相应得要承担危险,须知道狗急了,尚且要跳墙,何况那些富商。 “老爷回来了。”一声声音把贾敏的心神拉了回来。 她站起身来,迎向了走进来的林如海。 这几日的操劳,林如海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但他的眼睛却精神抖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已经差不多了,盐商和甄知府一倒,这扬州便是他说了算,往后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就更容易了。 “老爷,您先歇会儿吧。”贾敏心疼地给林如海倒了杯参茶。 林如海摇了摇头,兴奋地说道:“敏儿,你不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大内兄和秦大人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我怎么能拖他们的后腿。” 大内兄?贾赦?贾敏怔了一下,追问道:“大哥怎么跟这件事有关系?” 林如海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不让贾敏担忧,一直没告诉贾敏这件事。 等林如海把之前的事情都说出来后,贾敏张大了嘴巴,满眼地难以置信,这大哥藏得可真深…… 贾敏突然感到脸上有些羞愧,枉她读书多年,却也忘记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对大哥有这么多的误会,这么多的偏见,而大哥却还为自己着想,当初她听闻贾赦带着个名妓去那甄府,还心怀怒气,现在看来,全都是自己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那我对大哥……”贾敏咬着下唇,羞愧难耐。 林如海拍了下贾敏的肩膀,“你不要想太多,大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会计较,不然也不会和我商量一起做盐业的事情。” 贾敏越发羞愧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能薄待了大哥,他派去的人毕竟还小,这样,我从家里的铺子挑几个经验老道的管事,过去帮忙,咱们家的利润也该多给大哥一些。” 林如海满意地点头。 扬州的事情没几日就传到了京城,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甄家这回是死定了,有说林如海手段毒辣,总之千人千言。 但是当日朝廷上,秦见深把扬州一行的事讲述了一遍后,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什么? 这件事里面那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出了大力? 还被提拔为户部郎中? 上完早朝后,很多人都感觉自己昨晚一定是没睡好,不然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幻觉? 秦见深看着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嗤笑了一声。 要说贾赦以前在京城也算是有名人物,不过这有名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而是因为他经常闹出事来,前不久和右相嫡长子陈旭冉的事情才刚停歇不久。 但是今日,贾赦的出名却和以前完全不同。 众人听了秦见深的话后,心里头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不得不多想,以前都当人家贾赦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分明是人家藏的深,没人看出来罢了,以往那些事情,八成也是他故意做出来的,那些朝廷里的老人再联繫当初忠义老亲王的事情,瞬间就想通了,原来这贾赦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计划了,装疯卖傻、把自己名声搞臭,这些都是为了让别人误会啊。 贾赦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的人对贾赦是彻彻底底地改观了,不说那些和贾赦同一代的,就是左相、右相他们那一辈分的,也不能说自己能做得比贾赦更好。 “贾大人。” “贾大人。” 贾政今日觉得有些奇怪,往常他来工部点卯的时候,那些上司和下属对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是今日,不管是下属还是上司,对他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热切。 贾政边带着笑和他人点头致意,边朝自己的地方走去。 他这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但是日常却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做,这倒不是别人排挤他,而是贾政这个人对工部的事情是一点儿也不上心,有一次差点儿闹出大错来后,就再也没人让他干活了。 贾政也不以为意,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升官,却不想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不好,就算给再多钱,别人也不敢收啊,要不是他这员外郎是去世的荣国公临死前求来的,贾政早就被人踢出去了。 “贾大人,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和贾赦同为员外郎的胡员外郎朝他打着招唿。 贾政愣了一下,怪了,这胡员外郎怎么今日对他的态度也这么好? “贾大人,您兄长贾郎中可真是不得了。”贾政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了,胡员外郎感慨地说道,他虽然还够不上品级去上早朝,但是也从工部侍郎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听完之后,心里头就只有一个字——服! 贾政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偏偏那胡员外郎却好像不知道一样,拉着他说了又说,问了又问。 其他人也好奇,就连那工部侍郎也过来凑了热闹,毕竟每个人都八卦,谁不想知道这贾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贾政被问得心如刀绞,那贾恩侯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有什么厉害的! 他很想这么说,但是在这里的人大多官位比他高,贾政不通俗务,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说出来这句话,定然会得罪了这群人。 第42页 只好忍着吐血的欲望,敷衍地回答着众人的问题。 第35章 但是贾政对贾赦的了解显然还是老一套, 众人听得贾政话里头有意无意对贾赦的诋毁, 面面相觑了一眼,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胡员外郎打了个哈哈,走开了。 其他人也四散开来。 贾政松了口气, 心里头窝着火,他就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蠢, 看不出那老大分明不是什么好的。 他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 他才是那个蠢的。这件事要是搁在他们身上, 保不准早就敲锣打鼓, 四处宣传了,这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贾字, 贾赦飞黄腾达,他这弟弟也能沾上光。这么抹黑贾赦,他贾政能得到半点儿好吗? “诶, 你说,这假正经怎么那么蠢?”胡员外郎捧着热茶走到其他官吏旁边。 “可不是, 我还听说了,那贾郎中是家中嫡长子,本该住在他们荣国府的荣禧堂,结果假正经硬是占了这么多年,前几日才还了回来。”有那知晓荣国府事情的小官说道。 “这么说,这假正经还真是十足的假正经,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伦常, 做出来的事情连那乡下人都不如呢。”胡员外郎讥讽地说道。 贾政顿住了脚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只不过去取个公文的功夫,一回来就听到这些人在诽谤他。 胡员外郎瞥见了他,连忙收了声,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一天,贾政几乎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府里,气势汹汹地朝荣禧堂走去,走到里面,见着贾琏在读书,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他的。 贾琏被贾政的到来吓了一跳,还没开口,贾政已经拂袖而去。 另一边。 荣庆堂内,贾母看着桌子上的请帖,脸色阴晴不定,这里的帖子有王家的、有史家的、有南安郡王府上的、有北静王府上的,甚至还有左相府上的帖子…… 四王八公和贾家同气连枝,送来请帖自然是理所当然,但贾母没想到就连朝廷内的那些高官夫人也会送帖子来,虽然是内院的事,但是自古以来,前院和后院是不可分的。这些夫人邀她到府上,背后少不得有她们老爷的示意。 这是贾母多年以来一直梦想重现的事情。 但是,现在发生了,贾母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开心,贾赦和她是彻底离了心,现在对她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功夫罢了,自己说的话,对贾赦已经彻底没有用了。 然而,这件事也只有贾母自己知道,其他人家还不晓得,不然也不会眼巴巴送了帖子来。 今日早晨,贾母就是去了一个昔日的姐妹家,当年待字闺中时候确实是关系好得分不开,但自打荣国公死了后,关系早就淡了,贾母收到帖子的时候还诧异不已。 今日去了后,才知道,对方是由于贾赦才下了帖子来请她。 不得不说,对方那态度确实是极大地满足了贾母的虚荣心,但是一听到是冲着贾赦,贾母就浑身不自在。对方夸赞贾赦的话,在她听来,也是各种刺耳。 那些话就像一个个巴掌打在贾母脸上,打她的有眼无珠,把珍珠当鱼目,把鱼目当珍珠。 贾母偏生又说不得什么,硬忍着撑了下来,听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对方打得是给贾赦娶续弦的主意。 这倒是提醒了贾母,这些年贾赦一直没娶妻,她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不同,贾赦的婚事不得不放在心上了,而且,贾母也存着自己的心思,贾赦和她离了心,但是母子俩哪有隔夜仇,自己给他娶个妻子,贾赦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贾母想到这里,又打起了精神,连着数日各种连轴转,对那些夸赞贾赦的话也没那么不自在了,横竖贾赦是她儿子,夸他就等于夸贾母。 贾赦对贾母的这些事并不知情,他最近很忙,除了要去户部点卯之外,还得处理贾母归还的财物,这里面多得是稀世珍宝,贾赦把这些都留给了贾琏,张家已经死的一个都不剩了,就剩下贾琏一个外孙,这些不留给他给谁,贾琏看着自己的库房塞得满满当当,险些惊掉了下巴。 不过,这些东西里面还有不少铺子、庄子,既然更换了主人,就少不得让各个庄子、铺子的管事来见见。 贾赦又得去看帐簿,好在上一辈子他管国库的银子都管来了,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并不觉得麻烦,轻而易举挑出了三个贪墨了银两的管事,送去衙门处理后,其他人都歇了自己的小心思。 在这其中,贾赦留意到了老祖母给他留的一个庄子,说起来,那个庄子也很破落,当初也只不过是个添头罢了,那庄子在深山老林当中,当地的土壤又多都是沙子,倒是有几个窑洞,用来烧窑器、瓦器,不过成品也都是些便宜货,几文钱买卖的东西,这么些年,年年都亏本。 贾赦却是眼前一亮,这地方可比其他地方好得多了,非常适合用来做玻璃,原材料沙子有了,保密性也有了,而且那地方的人多是庄子的僱工,签了卖身契的,不用怕他们把消息透露出去,当然,贾赦也不打算自己独占了玻璃这个行业,一来是这样容易引人眼红,他现在没有靠山,完全没能耐独占,二来玻璃这东西现在多是从西洋来的,是个稀罕货,多了人家就不稀奇了,而且买得起的人就那么多,前期倒是可以大赚一笔,后期还把着做玻璃的法子才是个蠢货。 第43页 拿定了主意后,贾赦连着十数日一到了时辰就准时往城外跑。 上辈子,做玻璃的法子基本上已经研制出来了,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贾赦还是得盯着些,他做事情的时候经常把贾琏也带上,没几日,贾琏就晒成了小黑球。 贾政见了,心里自然是看不上贾赦的作为,要他说,贾琏就应该在家埋头苦读,像珠儿一样,而不是去外面跟着老大瞎跑。 如果贾赦知道贾政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读书固然重要,但跟他似的,读得五谷不分、四肢不勤,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那还不如不读,省得害人害己。 这日,贾赦一如既往从户部衙门走出来,冲着往来的官吏点头致意。 从其他人热络的态度来看,贾赦在户部衙门人缘还不差。 不过,贾赦也不是没有对头,好比陈员外郎陈旭冉,右相的嫡长子。 这两人之前就不对头,而贾赦当了户部郎中后,陈旭冉就更加厌恶贾赦了,他的想法倒是和贾政差不多,贾赦只不过是沾了秦侍郎和林御史的功劳,捞了个郎中。 有些人就是这样,好事摊在自己身上,是自己能力好,而摊在别人身上,就是别人走了狗屎运。 贾赦对陈旭冉採取的态度是彻底的无视,右相嫡长子怎么了?右相的手再长,也伸不入户部,户部尚书这个孤臣不说,户部侍郎秦见深可是妥妥的刺头儿,谁敢往户部伸手,都得被剁掉手爪子。 眼瞧着贾赦上了马车,陈旭冉冷哼了一声,就让你贾赦再得意几日,用不了多久,你就惨了,一想到清客口中所说的荣国府那事,陈旭冉眼里就掠过一丝寒光。 出了城,贾赦和贾琏就直奔到郊外的庄子去。 庄子的管事脸上带着喜气出来迎接,那窑洞就在庄子后面,在后面就是山,取沙子、砍柴什么的都方便。 “今日烧出来的玻璃怎么样?”贾赦边走边问道。 陈管事说道:“早上已经烧出一批出来,但是还有瑕疵,现在差不多也快烧出第二批了。” 贾赦加快脚步,朝那窑洞走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是成品出来的时候。 刚烧出来的玻璃烫的很,不仔细去碰,能把手烫坏了,贾赦等人耐着心思等了许久,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拿起成品仔细地瞧了瞧。 这一批烧得是玻璃器皿,有茶具、酒杯,透明的茶具晶莹若雪,柔滑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在夕阳的霞光下,美不胜收。 贾赦比较着跟前世烧出来的玻璃的差别,这一批已经差不多了,可以拿出去卖了。 “爹,这套茶具可真好看。”贾琏眼睛都捨不得眨了,荣国府自然也有那番人卖得玻璃,可是那些玻璃资质浑浊,比不上贾赦手中的这套茶具,浑然无暇,巧夺天工。 “嗯。”贾赦把茶具放下,“这套茶具,你知道能卖多少钱吗?” 贾琏估摸着,他们家那些好像就是以千两买来的,这一套应该要贵些,“三千两?” 贾赦摇了摇头,“不止。” 他端详着茶具、酒杯一番,“这些能卖五千两。” 五千两?! 陈管事脚下一软,这笔钱,他这辈子连看都没看到过,他可是知道这些东西的成本,压根就不到一两。 贾赦轻轻瞥了陈管事一眼,“你好好干,爷自然少不了你那份好处。” 陈管事连连点头,看着那茶具的眼神几乎要把那茶具供起来了。 第36章 “大老爷可回来了?”贾母蹙着眉头, 见着赖大走了进来, 忙开口问道,这老大近日总不着家,要想找他可比登天还难。 赖大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老太太,户部的人说了, 大老爷今日一到了时辰,就径直离开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贾母心中不悦, 她左手边是一沓各家适龄姑娘的资料, 就等着贾赦回来,偏生这贾赦好似知道她的想法一般, 一天天地连面都难以见到。 “明日,你早些去,就在衙门口候着。”贾母道, 她就不信这样还逮不到贾赦。 赖大干脆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这眼见得要入夏了,外头大太阳晒着呢,在衙门口等人这种事情,赖大向来都是交给其他人,但是这件事,他却推脱不得。 没等贾赦知道这件事情,王氏却已经先知道了。 跪坐在佛像下, 王夫人手中捻着佛珠,心里头盘算着一个又一个的想法,贾赦害得她被老爷责骂、害得她们二房没了荣禧堂,还害得她不得不从私房钱里拿出八千两银子来,这一笔笔帐,她不会忘记! 而眼下这件事如果筹划得好,既能够报仇,又能够赚上一笔。 王氏的嘴角浮现一丝恶毒的笑意,贾赦,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拿定了主意后,王氏就写了信给她嫂子王陈氏,王子腾现在在外任官,王陈氏却还是在京城中,只因着一双儿女都已经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在信中,王氏委託她嫂子给贾赦找一个八字相合、貌美年轻,但是性子却不好的女子,最好就是那穷酸破落户。 王氏的主意打得很好,她压根就不相信贾赦是传言当中那种什么藏 的人,只要找个样貌好的,性子差的,最好是越差越好,到时候那女子嫁进来,一来门第比王氏差,自然管不了王氏,二来性子坏,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反过来则是妻子不贤,则满门不宁,到时候贾赦后院起火,想必一定是手忙脚乱,要是那续弦是容不得人的,那就更好了,贾赦的儿女可就遭殃了。 第44页 而这件事,王氏从头到尾都没插手,别人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想到将来大房那兵荒马乱的情况,王氏的嘴角就抑制不住要上扬。 王陈氏收到王夫人的信后,虽然心中有些不齿,但还是照做了,毕竟她那双儿女的婚事还得靠王氏帮忙。说来机缘凑巧,王陈氏果真找到了个适合的,是个小官的长女,模样生得倒是周正,就是性子贪婪,过了手的银子都得没了层皮。 王陈氏捏着鼻子把这邢氏长女的情况一一写了交给王氏。 王氏得了信后,又让人仔仔细细地打听了一番,确认只比她嫂子写得还糟糕,才放了心。 她这回聪明了,给马道婆塞了银子,让马道婆代替她开口。 马道婆拿了银钱,哪顾得了那么多,没几日,就寻了个添香油的藉口来到荣国府。 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娘,贾母对她的态度不比对其他人,请了她喝了茶吃了果子。 马道婆也不急,拉着贾母叙了一番家常,才笑着说道:“老太太,今儿个我有个喜事要和你说道说道。” 贾母正发愁贾赦最近的行踪,听到这话,随口说道:“什么事?” 马道婆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在意,故意打哑谜:“正是老太太最近发愁的事情。” “你知道我最近在愁什么?”贾母顿时来了精神了。 马道婆笑着说道:“自然,老太太难不成不是在愁大老爷的婚事?” 流苏在一旁凑趣道:“您可猜对了,老太太可不正是愁这事。” 马道婆从腰侧里掏出一张纸来,“我呀,正是为这事而来。” 贾母看出了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 马道婆看出了贾母的不悦,但她一点儿都不担忧,贾母这人她是摸得透透的,是再信命不过的人,不然也不会让她给府里的宝玉当寄名干娘。 “老太太,这件事说来也真是巧了,前几日有个人家请我到府上添香油,恰巧那户人家的长女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机缘巧合,我便给那姑娘看了下八字,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我一跳,那姑娘的八字和贵府上大老爷的八字是绝配。我马道婆到现在都没看到过这么相合的八字。”马道婆笑得脸上满是褶子,一双绿豆眼留意着贾母的神情。 贾母果然有所意动,“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马道婆在内院混惯了,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服贾母,这八字合只是第一招,接下来就得靠她吹了,有道是媒婆一张嘴,能把白说成黑,“说起来,那户人家倒也不差,官宦人家,虽然说官小了些,但是高嫁低娶才是正道。” 贾母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是了,娶个门第低的,她才好管束,要是娶个门第高的,有见识的,老大保不定得被媳妇哄去了,到时候她依然没法如意。 马道婆脸上的笑意几乎快溢出来了,“而且啊,那姑娘在家可孝顺了,是最听爹娘话的,底下也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管教得服服帖帖。” 贾母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神情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我一人也做不了主,还是得那老大点头才是。” 马道婆听到这话,心知这件事十有八九成了,拍着马屁说道:“老太太这话诚心哄我,谁不知道这荣国府是老太太说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发了话,大老爷难不成还会不答应不成?” 贾母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嘴角流露出了笑意。 “怎么样?可成了?”王夫人挥退了下人,急忙问马道婆。 马道婆拍着胸口,“二太太,您放心好了,我马道婆出马,哪有不成功的理?” 她的眼睛在王夫人手上的玉镯子滴熘熘转了一圈。 王夫人心领神会,把手上的镯子拔了下来,递给了马道婆,“既然这样,那我得谢你,谢你帮我们府上大老爷找了门好亲事。” 马道婆喜不自胜地把镯子塞入了怀中,“二太太说什么谢呢,往后有事还来找我就是了。” “听说了没?老太太要给大老爷说亲呢。” “可不是,流苏姑娘都说了,老太太那里少说有十来个姑娘等着给大老爷看呢。” “那二爷、二姑娘他们岂不是惨了,我们乡下人都说啊,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贾琏顿住了脚步,脸色阴沉,赵三心里暗道不好,这些个婆子怎么闲来无事尽磕牙,他几步上前,重重地咳了一声。 “琏二爷!”众人脸色一变,埋着头行了礼。 贾琏淡淡地扫了她们一圈,“赵三,把他们的名字记下,送去给林之孝,让他处理。” 林之孝是王夫人的陪房,贾琏故意把这些人送去给他处理,为得就是膈应王氏,要是处理得轻了,这是把柄,处理的重了,自然得罪了这些婆子,荣国府里关系弯弯绕绕的,哪个婆子背后没认识的人。 “是。”赵三憨厚地应道。 贾琏处理完后,就朝荣禧堂走去,他心里知道贾赦是没这个意思的,只是旁人并不知道,也不知道迎春妹妹那里有没有人闲磕牙。 第37章 “大老爷, 老太太请您去荣庆堂走一趟。”赖大在烈日头底下熬了一日, 总算是逮到了来去匆匆的贾赦。 第45页 贾赦停下脚步,最近烧出来的玻璃已经差不多了,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忙, 不然这会儿贾赦才不会理会赖大,“什么事?” “是好事。”赖大陪着笑说道, 挤眉弄眼得暗示着。 贾赦扫了他一眼,眼睛平淡无波, 贾母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贾赦拔腿就要往马车上走。 赖大见状不好, 这大老爷要还是走了, 老太太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连忙说道:“是大老爷的婚事。” 此时, 正从户部衙门出来的秦见深突然顿住了脚步,贾赦要续弦了? 贾赦在马车前面停了下来,转过身, 正好和秦见深对上了视线,他怔了一下, 微微颔首,偏过头对赖大说道:“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贾琏他不担心,这些日子的相处必定是了解他的,但是迎春还小,要是有人在她面前瞎胡说,那孩子说不定真信了。 赖大心里一喜,而后又是不屑, 这大老爷果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到女色还不是立即就改变了主意。 贾赦懒得理会他,上了马车,让车夫掉头往荣国府去。 赖大连忙叫人也追了上去。 荣庆堂内。 贾母正和尤氏、王氏闲坐着聊家常,尤氏是个嘴巧的,时不时把贾母逗得笑开了,但贾母的心思却好像不在这儿似的。 王氏抿着唇,她哪里不知道贾母在等谁。 尤氏的眼珠子在这古怪的婆媳之间一转,宁国府和荣国府可就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荣国府上发生了什么,宁国府不用一日就知道了。 二房前些日子闹出的事情,到现在尤氏还时不时想起来呢,一想就乐,这王氏平日仗着自己家世,没少给她下巴看,这会儿还不是阴沟里翻了船,没了荣禧堂不说,连那元春也只不过是一小小的女官。 “老太太,您二位今儿个是怎么了?”尤氏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知道她们必然是在等贾赦,却故意要问这话。 贾母心不在焉地说道:“没怎么。”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院子小丫鬟们行礼的声音,眼里顿时一亮。 “老太太,大老爷来了。”赖嬷嬷抢先丫鬟一步,打起帘子来。 贾母微微点了下头。 贾赦走进屋里,给贾母淡淡地行了礼后。 尤氏、王氏二人又给他见了礼。 贾母找了贾赦几日,这回总算见着他,心里头虽然有怨气,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该计较的时候,“老大,你先坐下,我有件事和你说。” 不想,贾赦却道:“老太太,巧了,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贾赦在路上略微一想,就把贾母的心思猜出来了,无非是觉得之前偏心二房过头,这会儿想借着给他续弦,弥补他,顺带未必没有打着借填房拉拢住他的心思。 贾母皱了下眉,她看着贾赦云淡风轻的神色,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这要是以前,贾母定然不会觉得贾赦有什么好难猜测的,但是现在不同了,贾母想了想,道:“那你说吧。” 贾赦也不谦让,直接道:“孩儿想把院里的姨娘都散了,该给银钱的给银钱,若是要再嫁的也由着她去。” “什么?”贾母吃了一惊,险些打翻了手旁的茶盏。 尤氏、王氏二人也被贾赦的话给吓了一跳,这今日,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贾赦竟然要把姨娘散了,莫不是她们没睡醒不成? 尤氏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没做梦啊,难不成外头传得大老爷韬光养晦这事还真是真的? 王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贾赦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如果这话从贾政嘴里说出来,王氏定然喜不自胜,但是从贾赦嘴里说出,王氏却觉得各种刺耳。 “老大,你莫说笑!”贾母回过神来,板着脸,把姨娘散了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荣国府养不起几个姨娘呢。 贾赦既然说了,自然有把握说服贾母,他本来就是个弯的,那些姨娘就算在荣国府呆着,也只是守活寡,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必要这样糟蹋人家,好在本朝代虽然也有程朱理学,但是底下的老百姓却也不在乎那些什么名节,寡妇再嫁的比比皆是。 “老太太,我可不是说笑。”贾赦说道,“孩儿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报效朝廷,没有心思在那儿女私情上,更何况我儿女双全,既有琏哥儿,琮哥儿,又有迎春,与其让那些姨娘们整日闲着没事勾心斗角,倒不如把她们散了,至于该出的钱,自是由我来出,不会花公中一分钱。” 贾母见贾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怎么劝也无法,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不过,这样也好,院里头太多姨娘,这新娶的媳妇怕是要不高兴,散了也就散了。 如若贾母只当贾赦压根就没打算娶妻,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罢,我也觉得这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实在不像话,承蒙圣上恩宠,既然点你当了郎中,也是该好好为圣人办事。”贾母边说着边看着贾赦的神情,“不过,你也是时候该正正经经地娶个妻子了,天冷了有人添衣裳,天热了有人给扇风,娶个知冷知热的,往后好生过日子。” 贾琏刚一踏进来,就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朝贾赦看去。 第46页 贾赦手捧着釉上彩碧色茶盏,拿着杯盖拂了拂茶水中的茶沫,从杯沿盘抬起眼,一双乌黑如墨玉般的眼珠子微微一转,朝贾琏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贾琏的心瞬间就冷静下来了,乖巧地给贾母等人行了礼,立在贾赦身后。 贾母没料到贾琏会来,但是这件事贾琏在或不在,都不打紧,她把手旁的小册子转交给了流苏,流苏上前,把册子递给了贾赦。 “这里头都是我瞧着还不错的,模样也都周正,家世上,我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也没必要非得娶大户人家的小姐,小门小户,家教过得去便也是了。”贾母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给贾赦娶了高门大户的千金,这往后她要借着那填房来拉拢贾赦怕是难,倒不如找个门户稍微差些的,也好把握。 “老太太说的是。”王氏连忙附和地说道,“就好比珍哥儿,现在娶了尤姐姐,日子岂不是更滋润了?” 尤氏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好你个王氏!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拿我做话头算什么! 贾赦翻了翻那册子,哗啦啦的,速度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这老大是在干什么?贾母心中有些不喜,给他娶媳妇,他难不成还不高兴了? 翻看了一遍册子后,贾赦把册子合上,方才那册子里竟然有一熟悉人物——邢氏,虽说不确定这邢氏到底是不是原着中的那位,但是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就是那位了,这就有趣了,挑这么一个来给他续弦,到底是谁的主意? 贾母?不,不可能,贾母现在急着拉拢他,如果知道邢氏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找这么个人,那样只能更加得罪他。 那么,就只能是王氏了。 贾赦轻轻扫了王氏一眼,见她果然神色中暗含兴奋,心里头便忍不住冷笑。 看来,上次的事情还不够王氏受教训。 “老太太,我想问下这邢家姑娘是哪个媒婆说的?”贾赦暗含讥讽地说道。 贾母不察,“并不是媒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说的,那马道婆说了,这姑娘的八字和你的八字是最相合不过的,能够旺你,我本来还觉得她配我们家是差了点儿,但是既然你瞧中了她,可见真是有缘的。” 马道婆?果然是王氏搞的鬼。 她倒是聪明,知道贾母迷信,只可惜这招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 第38章 “既然是马道婆说的, 不若把她请了来, 孩儿也好问仔细了。”贾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了一下。 贾母颔首,唤了赖大驾了马车去把马道婆接来。 王氏嘴角忍不住翘起, 眼尾处露出喜意来,她不知道贾赦早已识破他们的勾当, 只当贾赦真的进了她的圈套,一想到日后大房后宅不宁的情况, 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马道婆很快就来了, 贾赦打量了她一番, 见她眼神闪烁,神色带奸, 便知道这位果然如原着中所写是个不折不扣的神婆之辈,玄门一派分出多支,马道婆固然有些小伎俩, 但是却心术不正,既然如此, 自己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颜面了。 马道婆行了礼,贾母赐了座,她坐下后,不着痕迹地朝王氏递了个眼神。 王氏心里越发妥帖了,马道婆这张嘴,她还是能信得过的,能把死人说活了, 能把活人说死了,等会儿马道婆定然能把那邢氏吹得天花乱坠,让那贾赦动心。 “老太太,您找我来,可是为了大老爷的婚事?”马道婆笑得满脸褶子,她能不开心吗?这件事若是帮着王氏促成了,那她就能白赚三千两,这笔银子可是她到其他府上怎么都化不来的。 贾母含笑点头,“正是,我这老大想问你些事情。” 马道婆忙殷勤地说道:“大老爷有什么事只管问便是了。” 贾赦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擒了一抹讥嘲的笑容,马道婆看得清清楚楚,再仔细一看,那一抹笑容却是不见了,心里想到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说了。”贾赦没心思和马道婆周旋了,“这邢家姑娘的八字和我的八字,你是算过的,结果如何?” 马道婆眼睛笑得眯起来,抚掌道:“大老爷和这姑娘的八字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我这么多年了,都没看到过这么登对的一对八字,而且那……”她正想吹嘘一番那邢家姑娘的相貌,却被贾赦打断了。 贾赦抬起眼眸,乌黑的眼珠里满是嘲讽,“马道婆可是算错了?” “大老爷说笑了,这是我吃饭的本事,怎么会算错?”马道婆张口说道,何况,就算算错了又如何,这些玄乎的事情,还不是她一张嘴说了算。 “哦,”贾赦撑着下巴,金凤羽似的睫毛在眼底地下打上一层阴影,他手中把玩着腰间配的玉坠子,“既然不是算错,那就是你故意的咯。” 马道婆眼皮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勉强笑着说道:“大老爷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贾母打着圆场:“老大,这马道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你就算不喜欢这邢家姑娘,也别拿她做筏子。”因着宝玉的事情,贾母对马道婆很是信任,况且,马道婆在京城里头也算是颇有名气,不比寻常的僧道。 第47页 “老太太安心听着便是了,待孩儿问完她几个问题,事情自见分晓。”贾赦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冽中带着寒意。 这话一出,马道婆、王氏两个心虚的人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第一个问题,这邢家姑娘的八字是丁卯年庚午月癸亥日丑时,命属水,是不是?” 贾赦问道。 马道婆的嘴唇颤了颤,这算八字可不是随便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这大老爷怎么知道这邢家姑娘的命是属水的? 马道婆张了张嘴,“是。” 王夫人的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待听到马道婆承认后,心里便是一惊,这老大分明才刚刚拿到册子不久,怎么会知道邢家姑娘的命格?难不成她院子里有人通风报信,不,不可能,她的院子里都是自己人,而且做这件事的时候她还特意不让其他人代替,亲自出手。 “那我的命格呢?”贾赦微微抬起下巴,讥嘲地看着马道婆。 马道婆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老爷的命格……” 尤氏在一旁看着,渐渐地明白过来,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马道婆一眼,看来,这马道婆说的八字再合不过,是骗人的,只不过,这件事不知道是老太太拿的主意还是王氏拿的主意? “不必说了。”贾母看着现在,哪里还不明白,铁青着脸,嘴唇发紫,“我这老大的命格是属火的!” 一下子,谜底瞬间解开了。玄学这些东西固然神秘,但是普通人也都知道五行相剋的道理——水克火。 马道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捂着脸哭泣道:“老太太,是老身算错了八字,险些误了大老爷的好姻缘。” 她倒是脸皮厚,直接认下自己算错,这个罪名可比故意撮合轻得多。 贾赦冷笑了一声:“学艺不精,害人害己,今日是算错了我的姻缘,改日若是算错了其他人的,岂不是要害了其他人,也罢,我是个心慈的,今日便帮你这个忙,打今儿起,我就将今日这事说给各家姻亲知晓,好叫他们免得步了我的后程,也算是替你行善积德。” 马道婆的脸瞬间白了,这要是真传出去,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往后谁家还会请她去? 这可不止是三千两的买卖,她一年到头光香油钱就少说万两银子了。 马道婆不由朝王氏看去,她可是为王氏出的头,王氏可不能坐视不管。 王夫人低下头,手捧着茶盏,拨弄着上面的茶渣,她也不明白,这老大怎么就算出了邢家姑娘的命格? “马道婆,你看我弟媳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她指使你干得不成?”贾赦撩了下眼皮,嘲弄一般地说道。 王氏心里本就心虚,被贾赦道破后,更是险些打翻了手上的茶盏。 贾赦已经不耐烦和王氏虚与委蛇下去,站起身,拱手道:“这件事,母亲看来也该看破了,母亲是好意,但是好心做坏事,自古以来多得是,孩儿孤身一人也习惯了,续弦之事不劳母亲费心,孩儿自有打算。” 贾母的脸色灰白了下来,她分明是有心想拉拢回贾赦,偏生被王氏这个眼皮子浅的算计了,害得她也被牵连了,想到这里,贾母恶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 “至于弟媳,我本不该多嘴,但是弟媳的手未免也太长了,竟然管到我院子的事来。”贾赦的话直接将王氏的脸皮扯了下来。 王夫人的脸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我倒要劝劝弟媳一句,在管别人家事之前,先管好自身吧。”贾赦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贾琏连忙跟上。 贾赦父子已经离开,贾母面色不虞,尤氏连忙识趣地找了藉口,先行离开了! “跪下!”贾母喝道,原本好好的如意算盘全被王氏给毁了,这王氏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愚不可及! 王氏委屈地在堂上跪下,还犟着嘴,“老太太,我真不知道此事。” 贾母怒不可遏,拿起手旁的茶盏朝王氏砸去,王氏避之不及,被砸得额头上破了个角,髮髻也被茶水浸湿了。 “到了现在,你还想瞒谁?”贾母指着王氏怒骂道:“你还当老大是以前那般好煳弄吗?这样的把戏,露出来给谁看?” 王氏咬着下唇,不出声。 贾母此时后悔不已,她当初怎么就给政儿挑了这么个愚妇,“打今儿个起,你把对牌交出来,好好闭门思过,不准外出。” 第39章 “老太太!”王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声音悽厉, 她的对牌要是被收了,这以后还怎么在家里立足?更何况,元春在宫里头到处打点都需要一大把银子, 没了公中的钱,元春可怎么办? “你不必再说。”贾母倦怠地依靠在椅子上, 流苏上前轻柔地给她按着额间,“往后你好自为之!” 王氏还要再说什么, 贾母已经挥了挥手, 示意她退下。 至于马道婆, 她早已见事不好,熘走了。 王夫人回到院子里, 想了又想,气得把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给砸了。 陈嬷嬷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的脆响,后背都发麻了, 等到听到王夫人传唤,进去一看, 遍地狼藉,,没一处是下脚的地方。 “太太,您何必动怒呢?这伤的是自己的身体。”陈嬷嬷端了一杯热茶递给王夫人,眼神示意着丫鬟们赶紧收拾。 第48页 王夫人的脸色苍白得跟纸一般,她能不气吗?她掌着中馈,府上一干事务自然是她来管理, 库房的钱财也是她说了算,王夫人借着库房的钱财放了例子钱,发了一笔横财,而这往后,这笔横财就要断了,叫王夫人如何能甘心? “太太。”贾珠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王夫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珠哥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王夫人朝陈嬷嬷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出来先拖住贾珠,把自己收拾好后,才去见了贾珠。 “太太。”贾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担忧地看着王夫人,在书房里听到王氏被老太太斥责,夺了对牌后,贾珠就担心不已,把书本丢下,赶紧过来。 “你怎么来了?”王夫人勉强笑道:“这个月可就要下场科考了,这几日复习得如何了?” 贾珠见王氏显然不欲提起被夺了掌管中馈的事情,心里嘆息了一声,“太太,孩儿复习得差不多,白先生也说,这几日可以再看看,只是要养好精神,太太,我听说了。” 他为了维护王氏的颜面,没把那件事说出来,但是王氏一听焉能不明白。 “这件事你别管,好好读你的书,母亲自会处理。”王氏神色不自在地说道。 贾珠哀求道:“太太,老太太既然重新掌管中馈,太太便只管享清福便是了,孩儿日后必定会孝顺太太,太太何须去争那些呢?” 王氏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向来都是瞒着贾珠,但是贾珠怎么会看不透?他心里明白,昔日是他们家对不住大伯,现在该还的还了,也算了了一段恩怨,王氏再争夺下去,岂能有好果子吃?大伯那样的人,谁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就好比今日,母亲和马道婆联手,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大伯三言两语化解后,羞辱了一顿。 “你不懂!”王氏拧着眉头说道,同样是贾家人,大伯袭爵了,等老太太一死,这往后荣国府都是他的,他们二房顶多能分到一成,而且大伯早就和他们二房关系不和,那一成能有多少值钱的?她现在不争,等老太太死了,一家老小被赶出去,还能争什么? 贾珠见王氏完全听不进去,也只能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只希望自己考上了秀才,日后慢慢地把母亲的心思拉回来。 荣国府今日发生的事情,没几日就传扬出去了。 街头巷尾的小孩甚至都编了歌唱着,马道婆可算是彻底出了名了,那些不认识的人家也知道京城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专门替人做“好”姻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马道婆本还想着去化香油钱,却是被连着数家都赶了出来,吃了个闭门羹,还有那等嫉恨如愁的,还在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 而王氏身为弟媳却插手大伯的婚事,这传言当中虽然没有明白地点出来,但是谁都不是瞎子,脑子一转,自然就想明白了。 王陈氏却是被王氏给害苦了,虽然传言当中没有明说,但是那些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她带着女儿参加了几次宴会,都被人用鄙夷的神色打量了一番,她的女儿更是哭着回家,那宴席上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和她说话,就算有,也是来埋汰她的。 而那邢家长女得知了这件事后,更是不顾名声,到王府来讨个公道。 当初王陈氏哄得她心甘情愿把八字写了来,又许诺必定能让她嫁入侯府,结果一转身,却是让她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叫她怎么能不恨!说来这事这邢家姑娘自己也有点儿责任,这传言当中并没有说出她的身份来,是她之前得了王陈氏的允诺,得意洋洋地传扬得亲戚都知晓了。她又是个不会做人的,平时没少得罪亲戚,这回儿被人逮着把柄了自然被人好生嘲笑。 王陈氏苦不堪言,把这一桩桩事情都怪罪在王氏身上,写了信告诉王子腾,让他定夺。 这些事情,贾赦都没有去理会,他正在京城里四处逛着,这玻璃已经制成了数批,可以开始卖,这铺面的位置很关键,他自己和贾琏手上的铺子都有用处,不能用,只能再另行採买。 “老爷,后头有人跟着咱们。”驾着马车的林达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贾赦祖母留下来的旧人,前些日子,贾赦才把他提拔到院子里,负责出行等事。 贾赦闭着眼睛,靠着马车休息,“带着他们绕一圈,看看是谁。” 林达应了一声,手中的鞭子一抽,马蹄哒哒,很快就把后面的人给甩开了。 “奇怪,分明看到他们进了这巷子。”车夫睁着眼睛四处看着,但是这巷子也就这么宽敞,一眼看过去啥都看完了。 “你个没用的奴才。”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张小豆眼圆脸从帘子后露了出来。 原来是他。 第40章 陈旭冉正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四处搜寻了一番, 那马车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点儿痕迹都没看到。 该死! 陈旭冉叫骂了一声,重重地跺了跺脚, 好似要将那可恨的贾赦踩在脚底下。 要说陈旭冉和贾赦的恩怨,那可以说是从十几岁时候说起, 同样是纨绔子弟,陈旭冉被他爹右相陈恆之三天一顿打, 五天一顿抽, 而贾赦却是由祖母护着, 要星星绝对不会给月亮。陈旭冉在那个时候就看贾赦不顺眼了,再到后来, 因为一些小事闹了起来,彼此就彻底成了死对头,原身贾赦也是因为在路上遇见陈旭冉, 被他家的马车撞到,伤了头, 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变成了现在的贾赦。 第49页 “少爷,那贾恩侯怕是不在这儿,咱们到别处看看。”家僕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旭冉不甘心,眼神在巷子里重新看了一遍,确认着实看不到贾恩侯那傢伙,才忿忿地上了马车。 待马车离开后,“吱呀”一声, 一户人家开了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林达取出块碎银子塞给了那帮忙藏匿他们的老翁,见贾赦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旭冉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老爷,那人可是老爷认识的人?” 贾赦点了下头,这陈旭冉无缘无故地跟踪他干什么? 不过很快,贾赦就知道了陈旭冉的意图了。 贾赦这些天连着找了几家铺面,地段好,价格也合适,本来都谈得差不多了,一转身的功夫就被买下来了。 “贾大人,听说您最近在买铺面啊,这么巧,我也刚好是。”陈旭冉得意洋洋地走到贾赦旁边,他就等着看贾赦气急败坏的神色。 “哦,是吗?”贾赦淡淡地整理着公文,“还真是巧了。” “是啊,不过我听说贾大人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我倒是买了好几个,用不用我给你匀一个?”陈旭冉就不信贾赦真不生气,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不必了,京城这么大,要买个铺面还不容易,我就是担心陈大人的事情要是右相得知了,怕是陈大人又要遭殃了。”贾赦说完这句话,陈旭冉的脸色就变了,这陈旭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他爹右相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偏偏虎父犬子,生了陈旭冉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如果不是陈老夫人护着,陈旭冉早就被他爹揍死了。 恶狠狠地瞪了贾赦一眼,陈旭冉哼了一声,看似从容实则有些落荒而逃。 其他官员们早已习惯这二人时不时的针锋相对,哦不,应该说是陈旭冉单方面的挑衅,然后被贾郎中三言两语化解。 “贾郎中,侍郎大人问你公文可整理好了?若是好了,则送上去呈给他看。”一小吏走过来问道。 贾赦站起身,微微颔首,拿起桌子上的公文。 近日来,户部在忙扬州私盐的事情,当地盐商的家财已经送到京城来,这笔钱财巨大,要点清楚并不容易。 秦见深仔细地看着贾赦整理好的公文,心想道:户部的事情不比其他部分,繁琐复杂,稍微粗心一点都会出麻烦,恩侯却是适应得极好。 “恩侯,你觉得这次扬州盐商的家财大概有多少?”沉吟了片刻,秦见深问道。 贾赦估摸了下,“大概是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秦见深皱了下眉头,这笔银钱还不够,只可惜圣人现在还没有动甄家的意思,不然,把甄家抄了,大概也能凑个一百万两齣来。 贾赦心知这笔银钱肯定是不够的,但是也没法子,甄妃现在还当宠,三皇子在圣人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力证甄家是清白的,甄老夫人又亲自上京来大义灭亲,与甄郝断绝关系,她是当今圣人的乳母,圣人最后只把那甄郝流放千里,对于甄家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但是三百万两如何能够填补国库,何况还有数月就要发军饷了,近些年来北方蛮子频频骚扰边境,军饷是拖不得的。 怀揣着心思,贾赦正要离开,却听到秦见深突然问道:“恩侯,听说你最近在找铺面?” 贾赦怔了一下,这秦侍郎怎么知道这事? 秦见深咳了一声,解释一般说道:“你别误会,只是那陈员外郎闹的太不像话,我也凑巧听到罢了。” 贾赦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下官确实是在找铺面,有劳侍郎大人费心了。” “不妨事,我手上正好有个铺面,刚好空着,就在石子街那里,你若是有意,倒也可以匀给你。”秦见深语气淡淡地说道,他的眼睛看着公文,似乎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贾赦想了想,石子街那里他也去过,那个地段繁华,哪有空着的铺面,不过,既然秦见深这么说了,总归是好意,便道了谢。 秦见深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早上刚做完决定,下午就让人把地契给了贾赦。 贾赦哭笑不得,怎么这卖铺面的人比他这买铺面的人还来的着急,心想,这秦见深果然是君子之德,自己扬州一行中也有自己的私心,偏生他却记着自己的功劳,处处不忘相帮,户部水深,他才来的时候,陈旭冉和他的一帮走狗没少给他挖坑,虽然都是些馊主意,但是苍蝇多了,总是遭人烦,秦见深却是毫不客气地当面给了陈旭冉没脸,丝毫不畏惧他父亲右相。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贾赦是有恩必报的人,心下就盘算着该怎么还秦见深的恩情。 不过,现在,也是时候给那陈旭冉一点儿颜色看看,免得他以为自己怕了他似的。 贾赦唤来了林达,小声地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林达眼里露出喜意,点头如捣蒜,“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噹噹的。” “阿嚏——”陈旭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少爷,那贾恩侯出来了。”家丁见着贾赦从荣国府出来,连忙提醒道。 “好,我们跟上,让你贾恩侯装什么大气,我就不信你真不生气。”陈旭冉摩拳擦掌。 第50页 第41章 “什么, 三千两!”陈旭冉的眼睛瞪大了, 几乎要掉出来,这家破铺面还要三千两,别是讹诈吧! 掌柜的脸色带着笑, 一双三角眼滴熘熘转着,“是啊, 老爷,咱们这铺面就卖三千两银子, 前头那位老爷说了, 现在就去取银票来。” 陈旭冉打量着铺面, 地板上破了个洞不说,这墙角上还挂着蛛丝呢, 若不是这里的地段还算不错,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问题。 “那人真要买吗?”陈旭冉虽然想膈应贾赦,但是花三千两银子买这地方, 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是啊,那老爷说了, 最近都买不到合适的铺面,叫我一定给他留着。”掌柜的摩擦着手掌,“他还说了,若是这价钱不合适,还可以再谈。” 再谈?陈旭冉眼睛一亮,如果这贾赦当真要买这铺面的话,那这铺面买下来还是划算的, 三千两买下,到时候拿这铺面倒手卖给贾赦,既可以气他,又可以大赚一笔。 “行吧,我买下了。”陈旭冉肉疼地从袖子中取出一沓银票来,这可是他的私房钱。 掌柜的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连忙把地契拿了出来,又各自按了手印。 看着到手的地契,陈旭冉哼了一声,横刀立马地在椅子上坐下,就等着贾赦回来。 陈旭冉从申时一直等到戌时,都等不到贾赦拿银票回来,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贾赦也忒穷了,三千两银票就攒不到吗他想了想,还真有这可能,荣国府贾母偏心二房的事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少爷、少爷,那贾赦现在在春风楼!”被派去留意贾赦行踪的家僕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陈旭冉一听这个消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他去春风楼!” 春风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碟普通的拍黄瓜都能卖出三两银子的价钱,陈旭冉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就在他饿着肚子在这铺面等贾赦的时候,那傢伙竟然在春风楼吃晚膳! 陈旭冉气得脸都红了,上了马车直奔春风楼去。贾赦这傢伙,居然耍他! 陈旭冉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次,这次确实是贾赦挖的坑,三千两买铺面,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客官,您里面请。”春风楼的店小二眼见着客人从马车上下来了,连忙迎了上去,谁知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客人竟然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噔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雅间。 “客官……”小二连忙追了上去,春风楼二楼上的客人可都是些达官贵族,若是惹出什么事来,他可担待不起。 “贾恩侯,你给我出……”陈旭冉的话说到一半却好像被人打断了似的,他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爹!” 陈恆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旭冉一眼,陈旭冉像是 的小白菜似的,委屈地低下头。 “贾郎中,我这犬子被我纵惯了,你多包涵。”陈恆之偏过头来对贾赦说道。 贾赦还没说什么,秦见深却是淡淡地说道:“陈员外郎的行事确实是莽撞,不说别的,贾郎中身为他的上司,直唿其名,岂有这样的道理?” 陈恆之的脸色有些难看,秦见深果然不好说话,他瞪了陈旭冉一眼,“还不给贾郎中道歉?” 陈旭冉委屈的不行,“爹,分明是贾恩、贾郎中先坑了儿子。” 贾赦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陈员外郎不妨说出来,若是本官做的,本官一力承当。” 陈旭冉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採买铺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恆之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阵青一阵白,随后怒气十足地拍了下桌子,“闭嘴!” “爹!”陈旭冉委屈地喊道。 要不是这瓜娃子是他独生子,陈恆之恨不得把他打死,人家分明挖了坑给你跳,怎么会留下手笔!现在说出来也只能是让贾恩侯得意罢了。 深吸了口气,陈恆之转过身,“秦侍郎、贾郎中,本官家中还有些事,今日便不再奉陪,下次由本官做东,请诸位到府上用宴。” “咕咕咕”陈旭冉的肚子传出了声响来。 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陈恆之老脸一红,拉着陈旭冉下了楼,第七百五十一次后悔生了这么个儿子! 待陈恆之和陈旭冉走了后,贾赦再也忍不住笑意,秦见深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陈员外郎和陈相爷父子俩着实是天壤之别。” 贾赦笑着说道:“若不是亲眼见到,我定然不会相信陈相爷这样的人竟然会有陈旭冉这样的儿子。” 秦见深:“错了,陈员外郎必定是陈相爷的儿子,如若不然,陈员外郎怎会活到现在?”言下之意,这要不是亲生的,早就被打死了。 贾赦诧异于他的毒舌,但也颇感贊同。 “跪下!”一回到右相府,陈恆之就再也忍不住怒气。 陈旭冉满腹委屈,但是在他爹的怒气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好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去招惹贾恩侯!”陈恆之气得手都发抖了,今日他本来是打算趁机试探贾恩侯和秦见深,结果全被这瓜娃子搅了局,这让他怎么为六皇子交代。 第51页 “爹,这次真不是我的错。”陈旭冉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被坑了私房钱不说,还被老爹骂。他在心里给贾恩侯重重地记上一笔,这都是贾赦害得! “我有说是你的错吗?”陈恆之怒道,“我是气你,人家给你挖了个坑,你就眼巴巴往里跳,都和你说几回,那贾恩侯心思深沉,他能数年忍耐,韬光养晦,这份心性,几人能比,就连你老子也不敢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他那份心性!” “爹,他就是走了狗屎运!”陈旭冉听不得他爹夸贾恩侯,同样是纨绔子弟,贾赦只不过走了狗屎运,立了功劳,怎么就成了韬光养晦! “人家能走狗屎运,也是人家的本事,有本事你就和他一样,走个狗屎运给我看看。”陈恆之被气得都爆了粗口。 “我孙子迟早比那贾恩侯厉害!”陈老太太拄着手杖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 陈旭冉眼睛一亮,求助地看向陈老太太。 “起来,”陈老太太走到陈旭冉身旁,陈旭冉试探地看了他爹一眼,见他爹仍是满脸怒气,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娘,您怎么来了?”陈恆之苦恼地说道。 “我不来,难不成还要让孙子再挨一顿打吗?那贾恩侯再厉害,能厉害得过你去?”陈老太太硬拉着陈旭冉起来,陈恆之睁只眼闭只眼,无奈地说道:“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你骂我这孙子干嘛?横竖有你这老子顶着。”陈老太太很不讲理地说道。 陈恆之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声,“娘!” “好了,孙子还没吃饭呢,我带他去吃饭,你要有事就去办。”陈老太太拉着陈旭冉往内院走。 陈旭冉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老太太,今儿个我可被那贾恩侯欺负惨了。”陈旭冉边飞快地吃着饭,边嘟嘟囔囔地说道。 陈老太太心疼不已,瞪了旁边伺候的孙媳妇一眼,帮着顺着陈旭冉的胸口,“孙子,咱不气,要对付贾恩侯,奶奶给你想办法。” 第42章 铺面到手后, 贾赦派人把里面打扫了一番, 掌柜、小二这些都不用再去招,那庄子上多得是人愿意来,而且又老实肯干, 贾赦深知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道理,事先就和这些人说明了规矩, 再讲明了一个月的工钱——掌柜是二两,小二是四钱, 这个工钱比京城的春风楼给的工钱还高, 这些人自然喜不自胜, 越发勤劳肯干。 定下了日期后,异宝阁就在五月十日开张了。 玻璃这东西在如今的大安朝还是个稀罕货, 大多是商人从西方运来,最后都是卖到了各家达官权贵,荣国府府内也有一些玻璃摆件, 但是寻常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贾赦为了达到宣传的最好效果,直接在仿造后世的玻璃橱窗, 将一件件茶具、酒具摆放在橱窗上,澄澈精緻的玻璃器皿在金黄色的阳光下美得惊人。 不一时,异宝阁店前就围了不少人。 贾赦早已让掌柜的印了宣传册子,这年头这种宣传手段还不多见。 没几日,全京城就都知道这石子街开了一家异宝阁,里面所卖的玻璃器皿比那西洋的玻璃还来得精緻,只是价格忒贵, 一套普通的玻璃茶具就要卖数千两银子。 起初还没有人买,人人都在观望,毕竟这数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掌柜、小二等人正发愁这些东西怕是要卖不出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来了。 进来买的是一普通打扮的男人,举止倒是落落大方,买了第一套茶具后就走了,后来陆陆续续也卖出了几套。 生意不温不火。 直到那头一个来买的男人回来了,拿着大笔银子买了好几套,说是之前在这儿买的那套茶具送给了上司,上司喜欢的不得了,对他诸多提拔,这才又回来多买几套。 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一句话“送礼就送异宝阁。” 就连朝廷的那些喜好风雅的大臣也都买了一套茶具或者酒具,这不买不行,别人都有,你没有,岂不是显得你这人特别的落伍。 不过,这玻璃茶具确实极美,质薄如瓷,薄若宣纸,美若天工,碧绿的茶梗浸泡在玻璃茶壶中,叶片缓缓舒展,伴随着丝竹笙箫,简直就是视觉上的极大享受。 “个、十、百、千、万、十万!”贾琏数着那帐簿上的钱,眼睛都快掉到帐簿上了,这才开张几天,就赚了这么大一笔钱。 贾琏咽了咽口水,仰起头来,“爹,你掐我一把。” 贾赦很不客气地掐了他脸上的嫩肉。 “啊!!!”贾琏捂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贾赦,“我让你掐,你还真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贾赦说道,“行了,别财迷了,就这么点儿钱,你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么点钱?!”贾琏惊唿出声,这如果是这么点儿钱,那他岂不是要穷死了? 贾琏完全忘记自己前不久小私库被填满的事情。 “跟几百万两比起来,这当然是小钱。”贾赦用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他怎么没发现他儿子是这么个小财迷。 “好吧。”贾琏揉了揉额头,这倒是,十几万两和数百万两比起来,自然是少得多。 第52页 赚了这么大一笔钱,寻常人自然要高兴地睡不着觉,贾赦同样是睡不着,但却是愁的,异宝阁前期肯定是能赚上一笔,但是到后期,赚的钱肯定就要少了,毕竟京城里买得起这奢侈品的就那么多,往后细水长流自然也能慢慢地赚钱,但是现在,他急着用钱,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人人都说这是太平盛世,偏偏他却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 贾赦相信自己的感觉,上辈子大晋朝危在旦夕时,他也同样有这种感觉。 辗转反侧了一宿,翌日起来的时候,贾赦就发现自己眼下有明显的两个黑眼圈。 “噗嗤——”贾琏抬头看了贾赦一眼,又低下头去吃饭。 迎春嘴角也噙着一抹笑容,喝了口粥后,又抬起头来觑了贾赦一眼,脸上的笑容是挡也挡不住的。 贾赦干咳了一声,“行了,有什么好看的。” 贾琏、迎春二人忍着笑,贾琏心想,爹昨夜莫不是想着银子想得难以入睡了吧,他还说我财迷,他自己才是财迷呢。 “贾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到了户部衙门,往来的同僚见了贾赦眼下的两个黑眼圈,不免打趣地问道。 贾赦无奈,调侃地说道:“昨儿想银子想得睡不着。” “哈哈,贾大人真是说笑了。”同僚们都以为贾赦是在说玩笑,毕竟荣国府虽然近些年有些没落,但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作马。”能穷到哪里去。 贾赦这会真是无奈了,他这说真话,怎么就没人信呢。 陈旭冉正好走了过来,听到贾赦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贾赦难不成还缺银子不成,自己被坑了三千两,到现在还穷得叮噹响呢,他贾恩侯那异宝阁可是日进斗金,连六皇子都知道了。 “陈大人,近日怎么不见你往那烟雨楼?”向来巴结陈旭冉的其他官员见陈旭冉来了,连忙围了上去。 陈旭冉的表情有些难看,他的钱几乎都花光了,哪去得起烟雨楼,“家父最近看得紧。” 贾赦含笑地扫了他荷包一眼,是陈恆之看得紧,还是他陈旭冉没钱了? 似乎察觉到贾赦的眼神,陈旭冉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贾赦已经收回视线,陈旭冉摸了摸鼻子,莫不是自己多心了。 “恩侯最近缺银钱吗?”秦侍郎手捧着茶盏,略略拂着茶面上的茶梗,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穿着一身绯袍侍郎服,剑眉横飞入鬓,唇不点而朱,气质清冷孤傲,令人望而生敬。 贾赦有些奇怪,这秦侍郎对他是不是太过于关心了?“回大人,下官并不缺银钱,只不过是一时玩笑话罢了。” 秦见深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第43章 待到到了散衙时分, 贾赦正打算去那异宝阁看看情况, 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声唤声:“贾郎中留步。” 贾赦顿住脚步,偏过头去看, 却是陈四和秦见深。 “侍郎可有何要事吩咐?”贾赦拱手问道。 秦见深道:“既已经散衙了,不必再唤我官职, 叫我见深便是了。” 贾赦从善如流,横竖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秦见深利用的地方, 总不能冷脸对人家的好意, “见深兄可是有事?” 秦见深确实是有事, 他今日听说贾赦说起银钱的事,虽然后来问了贾赦, 贾赦只道是玩笑,但秦见深却是真的放在心上,他不知道那异宝阁的玻璃成本有多低, 只当贾赦确实是因着这异宝阁手头着实缺钱了,便想着好歹找个办法帮他。 “听说恩侯兄的异宝阁所卖的玻璃茶具远比西洋的精緻, 家中的茶具恰巧摔了,我正想去异宝阁採买几套。”秦见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赵四觑了他一眼,他们府上的茶具起码有十七八套,紫砂壶的、汝窑的、景德镇的、越窑青瓷的,就连户部尚书徐广闻所藏的也远比不上他们府上的多,什么时候摔的? 赵四边想着边拿视线偷偷地瞅了贾赦一眼,芝兰玉树、风姿如玉, 瞬间他就明白了。 秦见深眼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赵四连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地数着地板上的缝。 “既然如此,那见深兄不妨与我同行便是了。”贾赦倒是没想到秦见深的心思,近日来异宝阁的茶具确实在那些喜好风雅的文人当中颇为盛行,秦见深想买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异宝阁就处在石子街,近些日子,这异宝阁每日都是人来客往。 秦见深还是头一次来,见着玻璃橱窗内摆设的各式茶具,虽然起初是打着帮贾赦一把的心思,但也不免为这些美轮美奂的茶具、酒具夺去了心神。 掌柜的见贾赦来了,连忙躬身出来招唿,贾赦朝他点了下头,自己引着秦见深四处看。 滚烫的热水自壶口倾泻而出,碧绿带着香气的茶水娟娟流出,贾赦烹茶的技艺娴熟而行云流水,潇洒的姿态间带着云淡风轻的气度,漫漫的茶香瀰漫开来。 秦见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捧起茶杯,“我倒是不知恩侯兄竟于茶道也有研究。” 贾赦于他,就像一个藏宝箱,不管何时打开,都能遇到惊喜,他轻啜了一口,只觉得伴随着清雅香气的茶水进入口中,胸腔有一股热气漫开。 第53页 “倒谈不上是研究,只不过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贾赦轻笑道,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垂下,捧起茶盏中啜了一口。 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许是这茶香清幽,用过一巡茶,近日来笼罩在心头上的焦躁缓缓散去,贾赦嘴角忽然漫开一丝笑意。 秦见深怔了片刻,待回过神来,耳根泛着微红,手捧起茶盏,似掩饰一般将自己的心思随着这茶水喝入口中。 蓝颜祸水!妥妥的蓝颜祸水!赵四心里头几乎在滴血,他就不该来的,如果他不来,就不会看到他家老爷在这里豪掷千金买下四套茶具。 “恩侯兄不必送我,天色也不早了,恩侯兄早些归家吧。”秦见深朝贾赦拱了拱手道。 贾赦点了下头,目送着他离开才自行离去。 马车内,秦见深正微合着眼睛,赵四忍不住问道:“老爷,您是不是瞧上贾郎中了?” 他以前就知道自家老爷是有断袖之好,但是老爷这些年来都是孑然一人,赵四还当自己是想错了,没曾想,原来是自家老爷眼光高。 车厢内沉默了半晌,秦见深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是见不到底的清寒,“胡说什么。” 赵四摸了下鼻子,得,算是他胡说,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花了数千金买下那几套玻璃茶具,这还不是看上,就是他眼瞎了。 秦见深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含着警告。 赵四连忙收起自己的心思。 秦见深再次闭上眼睛,眼里是轻微的迷茫,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贾赦的风雅举止,斯人如玉,浑然无暇,自己是喜好男子,可对方未必,怎可坏了斯人的声誉,更何况,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记忆里那尸池血海,血腥味仿佛又盈满了整个口腔。 “大伯。”贾赦步入荣禧堂的时候,惊讶地看见贾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贾琏也如蒙大赦,朝他飞快地递了个眼神。 贾赦是忙人,平日连贾母也只不过是晨昏定省见过几次面而已,至于贾珠,他倒是听闻贾珠前几日下场考童子试去了,不过,算算日子,也是回来的时候了。 他对贾珠并没有多大的恶感,因此便含笑说道:“坐吧。” 贾珠顺从地坐了下来,眉眼间有些许不自在。 负责端膳的丫鬟们鱼贯而入,贾赦净了手,随口问道:“你可用过晚膳了?” 贾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贾赦停了片刻,他这侄子倒还真实诚,不像是二房的种,“那干脆在我们这边用膳吧。” “太太,大爷去了大房那里用膳了。”陈嬷嬷掀开帘子,走进屋里说道。 王氏眉头一蹙,担忧地说道:“珠儿怎么去了大房那里?他这孩子乖顺,怕是要被大房欺负了。” 陈嬷嬷垂眉顺眼,没有接话,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大老爷又不是什么老虎勐兽,太太怕是和那说书人口中的一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行,你去荣禧堂那里,就说我找珠儿有事。”王氏坐立不安,这珠儿哪里去不好,怎么就去大房那里! 第44章 “太太唤我是有何事?”贾珠蹙着眉头, 他是信以为真了, 只当王氏那里真出了事情,连忙追问来送话的陈嬷嬷。 陈嬷嬷干笑了一声,偷偷瞅了贾赦一眼, 贾赦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似的。 贾琏眼珠子一转, 哪里不知道这王夫人在想什么,无非是怕他们刁难珠哥哥罢了, “珠哥哥, 既然二婶找你, 你便去吧,省得她担心。”贾琏在那担心二字上咬得格外重音, 陈嬷嬷勉强地笑了下。 “那好……”,贾珠站起身来,朝贾赦拱了下手, 带着歉意说道:“这次前来叨扰伯父了。” 贾赦摆了下手:“无妨,下次有空再来吧。”他分的很清楚, 贾政夫妻做的是他们夫妻的事,没必要和小辈计较。 贾珠心生感慨,内心更是歉疚不已,自惭形秽之余快步地离开了。 “太太,大爷回来了。”陈嬷嬷赶上前一步,代替那些丫鬟给贾珠掀了帘子。 贾珠快步走了进去,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 王氏听到声音已经从桌旁走过来相迎了,按规矩,她这个时候本该去伺候贾母用膳才是,但是贾母恶了她上次算计贾赦反倒害得贾母的计划落空的事,不愿多见她,连着晨昏定省都不必了。 这听上去是好事,但是事实上,却不然,贾母现在掌管中馈,她既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辈分又是最高的,她这番举动明摆着就是要告诉其他人她对王氏不悦。贾政向来都是表现得格外孝顺,这回自然是和贾母站在统一战线,连着十数天都不曾到王氏的院子里来,说来也怪,他虽然不到王氏院子里去,却也没有到周姨娘、赵姨娘的院子里。 “太太这么急着让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贾珠眉眼间带着担忧,仔细端详了王氏一番。 王氏倒不慌张,她浅笑着拍了下贾珠的手背:“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着你这阵子辛苦了,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怕凉了不好。” 贾珠扫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菜色,果然都是他爱吃的,心里头不免一软:“太太费心了。” 第55页 贾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会看到贾赦嫉妒的神色,谁知道他表情却是连变都不变,就好像听到“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话罢了。 哼,我就不信你真不嫉妒!贾政不屑地想道。 察觉到父亲和大伯之间的风波诡谲,贾珠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好了,别见面就总是吵。”贾母出来打圆场了,她现在就算是有心偏向二房,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 贾赦淡淡地道了声是。 用罢早膳,贾赦本想离开,他可不想浪费时间陪着这群人在这里勾心斗角,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去琢磨怎么赚钱,他有意开始研制火铳,这制作火铳的法子上辈子已经琢磨出来了,现在缺的是钱和铁。 “老大,今日既是珠儿出消息的日子,你也别急着离开,在这里一同等吧。”贾母开口说道,她看得出来,贾赦对贾珠那可能得到的秀才功名并不在意,有心想藉此机会让贾政看清楚,今时不同往日,贾赦已然是大不同了,这老二和他大哥对着干没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找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眼下正是个好时候。 贾赦迟疑了一下,也罢,横竖不过半日功夫,他又坐了下来。 贾母心中松了口气,对着贾珠稍稍点了下头,这孩子倒是比他爹看得破。 而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城门进来,掀开帘子,露出来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 若是贾政在此,一定认得出这人正是他的大舅兄王子腾。 “老爷,咱们可算是回来了。”马车一旁的管家感慨地说道,王子腾外放到四川多年,这回总算能回京城了。 王子腾平静地嗯了一声,把帘子放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王子腾眉眼间却满是喜气,他在四川打拼多年,虽然官位一步步高升,但是哪有京官来得清贵,更何况,现在他被提升为京营节度使,地位炙手可热,从三品官。 “老爷,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六皇子府上?”管家问道。 王子腾捏着眉头,按捺住满心的激动:“先回府上,梳洗一番,你等会儿派人到六皇子府上递个帖子。” “是。”管家应道。 王陈氏早已收到王子腾晋升的消息,这可算是这么些倒霉日子里听到的唯一一件喜事了,按照寻常,王陈氏该把这件事告诉王夫人,但是前阵子她被王夫人牵累,现在对这个小姑子是千百个不耐烦。 “老爷。”王陈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大门迎接王子腾。 王子腾嗯了一声,迈开腿往里走去。 身后此时却突然传来一声叫骂声:“王陈氏,你出来!” 王子腾的脚步一顿,眉头紧皱,看向王陈氏:“怎么回事?” 王陈氏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皱着眉头看着那泼妇骂街似的邢家姑娘,低声说道:“是我信中说的那姑娘。” 王子腾在路上收到的信,但他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回府就遇到这邢家姑娘泼妇骂街,他略微皱了下眉头,对一旁的管家说道:“把她打发走。” 管家应了声是,带着几个家僕朝那叫骂个不停的邢家姑娘走去。 因着这件事,王陈氏也没了好心情,伺候着王子腾洗漱了一番。 王子腾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后才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 王陈氏自认自己委屈极了,这事本不干她的事,是那小姑子巴巴地送了信来让她去找,她只不过帮了这么个忙罢了,就摊上一身臭水。 听罢王陈氏的话,王子腾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妹妹煳涂,你也跟着瞎胡闹!” 王陈氏眼眶一红,委屈又不敢反驳,她那女儿却见不得自己母亲受了委屈,撒着娇说道:“爹,您不知道,这事原不关母亲的事,母亲也是好意。” 王子腾的儿子王仁年岁虽小,却也说道:“正是如此。” 一双儿女都为妻子说话,王子腾的怒气渐渐消了,只是这事若是处理得不好,他们王家女儿的名声就麻烦了,“好了,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他从信中也得知这贾恩侯因着扬州一行立下大功劳的事情,昔日他对贾恩侯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是,现在看来,很有必要去会这贾恩侯一趟。 第46章 时近晌午, 哌噪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贾政虽然看似从容,但是眉眼间却是露出了急躁的神色。在外头打听的小厮早已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张了榜单出来了, 这会儿衙役正到处通传消息呢。 贾政知道后面上不动神色,却是连着喝了好几杯茶。 相比较, 贾赦反倒显得从容多了,他早已打发了个下人到那异宝阁子里取了套梅兰竹菊茶具来, 也算是备着等会儿给贾珠贺礼了。 “老爷、老爷。”跑得气喘吁吁的下人带着满脸的喜气跑了进来, “大爷中了, 中了!” 贾政脸上现出了喜意,竟是没崩住, 拍着桌子说道:“好!好!” 他自觉贾珠这次可算是替他们二房争了颜面,扬眉吐气,不由眼神中略带着得意地瞥了贾赦一眼, 他本以为贾赦此时不说嫉妒,起码也要有所动容。 偏偏他却是面色如旧, 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容,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第56页 “好,珠儿,祖母就知道你是个争气的。”贾母笑得满脸褶子,朝贾珠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你要什么, 和祖母说,祖母都应你。” 贾珠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也有些喜悦,但倒不至于像贾政那般,只是笑道:“孙儿只不过是中了个秀才,祖母不必给我什么。” 他眼神犹豫着看了贾赦一眼,到底该怎么开口,才能够把大伯和爹之间的恩怨化解? 贾政赞许地看了贾珠一眼,摸着鬍鬚说道:“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你虽说得了秀才,但万万不可骄傲,明年便是乡试了,万万不可懈怠。” 贾赦微微蹙了下眉头,扫了一眼眼底发青的贾珠,这分明已经是内虚中空之相,再拼着读下去,恐怕就真如原着当中所写一般,早早地就英年早逝了。 摩挲了下手指头,贾赦只稍稍迟疑了片刻,就下了决定,贾珠这侄子人品不错,比他爹娘好得多了,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我倒是觉得不如让珠儿休息阵子,这阵子,他瞧着也怪累得慌。”贾赦慢慢说道。 贾政心里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嫉妒了,“大哥说笑了,读书自然是件累事,珠儿现在中了秀才,再多努力些,中个举人也好为我们荣国府争光。”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政,读书是件累事不假,但他贾政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没拿这标准来约束自己,现在倒好,拿来约束他儿子,不过,他仁至义尽,说再多,别人还把他当作是那妒忌侄儿的伯父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珠儿中了秀才,是好事,伯父赠你一套梅兰竹菊茶具,盼你能如这四君子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贾赦笑眯眯地示意丫鬟把那茶具递给了贾珠。 贾政的脸刷的一下就涨红了,这老大什么意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在骂他们二房是淤泥吗?! 贾赦以茶盏挡住嘴角的讥笑,他就是这意思。 “这是异宝阁的茶具?”王氏却不知贾赦这话的意思,只瞧见贾珠手中那套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外面凸起的是梅兰竹菊的纹路,清雅极了,她对这异宝阁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一套就价值数千两。 贾母房中也有不少西洋的玻璃器物,可也不曾见过这般澄澈的玻璃茶具,流苏递上了老花眼镜,她戴着仔细地欣赏了一番后,感嘆地说道:“老大是个有心的,这一套可不匪吧?” 贾政虽然心中有气,但是也眼馋贾珠手中的茶具,现在京城里的文人骚客就风行这异宝阁的器皿,连带着都带起了一阵斗茶的风气来。 “不值什么。”贾赦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说的是实话,这套虽然卖得贵,但是成本不过数十文钱而已。 贾珠看着手中的茶具,心里头百感交集,越发自惭形秽,老爷太太还想着借他中了秀才的事让大伯嫉妒,结果人家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给他送了这么大一份礼。 恭亲王府上,王子腾正在恭亲王府上的书房内,这书房重地,等闲人不能入内,而王子腾此时却能够孤身一人坐在里面,足可见六皇子也就是恭亲王对王子腾的信赖。 “王大人。”恭亲王徒逢面带着笑容走进了书房。 王子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揖行礼。 徒逢连忙把他扶了起来,道:“王大人何须如此多礼。” 王子腾却仍坚持行了礼,才直起身道:“下官这次得以晋升京营节度使,全赖王爷出手相助,这礼下官若是不行心里不安乐。” 徒逢脸上的笑容这才显得真了,“王节度使客气,本王只不过是觉得王节度使在外地任官屈才了,若不是你自身有才华,本王就算出再多力也是白费。” 王子腾点头称是,三皇子外家甄家出了那档子事,虽然甄家没受到太大的惩罚,但是不少三皇子那边的官员却是受了牵累,他这节度使的位置也是从这儿来的。 “这次王节度使来了,也是凑巧,本王最近正愁着一件事情,想找人帮帮忙。”徒逢戳了口茶后,笑着说道。 王子腾对此并不意外,自从忠义老亲王之事后,四王八公就不再站队,这次他倒向了六皇子,势必得递出投名状。 徒逢的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下面前的茶具,如玉石相击一般的声音响起:“王节度使可知道这现下名满京城的‘异宝阁’?” 王子腾才回京城不久,摇着头说道:“下官不知。” 他看向徒逢手旁的茶具,碧绿的茶叶清晰可见,这是玻璃? “王节度使不知不奇怪,这异宝阁才开没多久,但却是好生赚了一笔钱,仅仅这十数日,就赚了二十来万两银子。”徒逢笑得温和,眼里却是掠过一丝贪婪的神色。 王子腾自然不会傻到以为恭亲王实在和他闲话家常,恭亲王的母妃是荣妃,外家只不过是一小官,能给恭亲王提供的帮助不多,不比裕亲王那外家甄家,而恭亲王向来又是以礼贤下士出名,府里养了不少清客,幕僚,这些都是不小的开支。 “王爷的意思是……”王子腾若有所思地问道。 徒逢浅笑着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本王没什么意思,只是有意结交贾郎中,望王节度使在其中穿针引线罢了。” 第57页 王子腾怔了片刻,醒悟过来这话里头的意思——这异宝阁竟然是贾恩侯的?! 第47章 回到府里, 王子腾心神不定, 他坐在书房内,手指不住地敲击着书桌,笃笃笃, 一声声脆响似乎要把他脑海中的疑惑一个个敲碎了。 王陈氏这厢收到王氏派来报喜的帖子,脸上的神色却不见得多高兴, 这要是以前,王陈氏还会替贾珠高兴几分, 但是王氏可害苦了她, 现在她儿子出息了, 与她何干,王陈氏是恨不得把这报喜的帖子撕了, 但是没有王子腾的许可,她不能轻举妄动。 先是扬州立下功劳被赐以户部郎中,而后又在京城内开了家日进斗金的异宝阁, 前者还能说是运气好,后者可不然了, 王子腾低垂着眼眸,陷入了深思,这贾赦到底是如传闻中一般韬光养晦,还是怎样,一切都尚未有定数,他得亲自去见见贾赦。 想定了主意后,王子腾推开了书房的门, 招唿了管家过来,打算给荣国府递上一张帖子。 管家却道:“老爷不必下帖子了,荣国府珠大爷得了秀才,过几日正要设宴宴请亲朋好友。” 王子腾诧异了一下,很快想起了他妹妹王夫人膝下的贾珠似乎今年正是下场考试的时候,这倒也好,省了递帖子的麻烦事,而且也不容易引人侧目。 秀才功名在众家权贵眼里算不得上什么,但是十三岁的秀才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这日一早,荣国府府内就忙开了,贾母更是罕见地早早就起来了,四王八公近些年渐渐没落,贾家虽然身为四王八公之首,但早已没了昔日宁荣二公在时的威风了,贾母哄着哭闹着的宝玉,心里感慨万分,没想到啊,今年却是不同了,这老大竟然闷不吭声地做出了一番事业来,而珠儿也成材了。 “宝玉不哭,不哭。”贾母顺着宝玉的背轻轻地拍着,流苏端着一碗牛乳过来,才刚走近。 宝玉的哭声就止住了,贾母哭笑不得,点着宝玉的鼻子说道:“偏你是个贪吃的。” 王氏正款款走进来,听到贾母这话,脸上带着笑容附和道:“宝玉这般还不是老太太惯着的。” 今日是庆贺贾珠中了秀才,贾母勉强给她几分笑容,淡淡道:“坐吧,珠儿现在大了,今后你也该享享清福了。” 王氏已经习惯了贾母时不时的敲打,陪笑着说道是。 闲着絮叨了一番家常后,王氏像是突然想起一般,笑着说道:“老太太,有一事我前几日忘了告诉你,我大哥已经升了京营节度使,今日也会到我们府上来。” 王子腾升了京营节度使?贾母拿着勺子的手停了下来,把勺子递给了流苏,“这事怎么不早说?” “是媳妇的不是,这几日忙着给珠儿调养身体,而且府里又到了发放月例的时候,媳妇一时忙忘了。”王氏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贾珠得了秀才,他没要求什么,王氏却是把发放月例这件事揽了回来。 贾母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时近晌午,荣国府的亲朋好友也都陆陆续续来了,循例,依旧是贾赦等人在外院接待王子腾等人,而贾母等女眷则是在内院接待一干女眷,这次宴会,王氏也有意给贾珠相看个媳妇,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得先成家后立业。 今日荣国府也是请了戏班子,内院的戏班子早已咿咿呀呀地唱开了,而外院贾赦等人也都边聊天边看戏。 贾赦左手边坐着的是秦见深,他本来没打算邀请秦见深来的,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见深却是自己提起了这事,贾赦随口邀请了一句,他就应了。 事后,贾赦摸着下巴寻思了半晌,总觉得好像秦见深把他给套路了似的。 直到现在,贾赦仍有这种感觉,他偏过头看向敷衍着贾政的秦见深,不知为何,秦见深像是察觉到了一般,朝他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接,秦见深朝他点了下头,捧起手中的酒杯。 贾赦轻笑了一声,同样捧起酒杯,隔空敬酒,一饮而尽。 陈四站在秦见深身后,腹诽道:是谁说自己前几日那话是胡说,巴巴地赶着来看人家,不是看上了,是什么? 他心里也心疼他家老爷,毕竟他家老爷自当年那起事情之后就彻底变了性情,虽然有小少爷,但毕竟不是亲的,这人啊,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的陪着,这日子才算是有盼头。 贾政正想敬秦见深一杯,他虽然不喜老大,但是对秦见深却是打从心里的敬仰,秦见深当年打马游街的时候,赫赫状元郎,风姿潇洒倜傥,贾政当时就想结交秦见深,只是苦无门路。 他酒杯刚捧起来,却听得外头报导王节度使来了。 贾政忙把酒杯放下,迎了出去。 贾赦却是仍坐在座位上,今日是家宴,说好了不按官位来分主次,不然这秦见深也不会是坐在下首了,王子腾倒是好大的声势——王节度使。 不过,贾赦却没想到,他不去迎那王子腾,王子腾却是冲着他而来的。 贾政也万万没想到,他亲自去迎接大舅兄,结果大舅兄王子腾开口却是问道:“今日,恩侯不在府上吗?” 贾政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只是庆幸这会儿旁边没有其他人,不然自己的颜面也就丢光了,神色不自在地说道:“大哥自然是在的。” 第58页 王子腾一挑眉,正要问出为何不出来相迎的时候,瞧见了贾政的神色,倏然间心明神了,看来现在是风水轮流转,昔日这荣国府明面上是贾恩侯袭爵,但实际上当家人是贾政,现在一切都归了原位,他这妹夫这阵子应该也不好过了。 王子腾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反而是岔开了话题,将话题转到了贾珠身上。 贾政脸色果然好看很多。 王子腾步入大厅的时候,贾赦正偏着头和秦见深说着话,王子腾一眼就认出了秦见深,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这秦见深怎么在这里?看上去和贾恩侯的关系还不差的样子。 “舅舅。”贾珠眼中露出欣喜,王子腾对这个侄儿也是颇为欣赏,亲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珠儿果真是长进了,这回可给你爹娘长脸了。” 贾珠被他夸得脸色泛红,只道:“舅舅过誉了,侄儿这点儿成绩不算得上什么。” 王子腾和贾珠、贾政二人说着话,视线却时不时地从贾恩侯身上扫过,他自恃自己官职高,自然没有亲自去和贾赦搭话的道理。谁知道那贾恩侯不知和秦见深说着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竟然是连看都没看这边儿一眼。 贾赦不是没有察觉到王子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是敌不动我不动,况且以往原身就是和王子腾关系不怎么融洽,他也不必先去和王子腾搭话。 王子腾坐了半晌,都久等不来贾赦过来。 贾政毫无发现王子腾的异样,反倒是贾珠发现了,他是个心里细密的,一下子就想破了。 “舅舅多年未回京,对这京城的事怕是还有些不知晓吧。”贾珠脑子转的快,他人微言轻,虽然中了秀才,但是要想化解他们二房和大房之间多年的恩怨,仅凭藉他一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舅舅却是不同了,太太对这嫡亲哥哥向来是言听计从,而老爷也能听得进舅舅的话,有舅舅的帮忙,这事就顺利得多了。 王子腾的视线由酒杯上滑到了贾珠身上,在看到贾珠的眼神后,附和地点了下头:“是啊,这京城变得向来快,不说别的,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也还是七八岁而已。” 贾珠点头道:“确实,舅舅怕也还不知道我大伯父现今是在户部任郎中呢。” “是吗?”王子腾脸上的笑意有几分真切了,他瞅了贾政一眼,这当爹的还没个儿子有机灵劲,怪不得在那员外郎的位置上这么多年了都没变。 王子腾朝贾珠微微赞许地点了下头,手拿着酒杯朝贾赦走去,脸上带着笑容:“贾兄不厚道啊,这得了郎中的事,怎么不好生庆祝一番?我现儿才知晓此事,这杯算我敬贾郎中。”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赦拿起酒杯,“王兄客气了。” 王子腾有了藉口,自然接着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听闻贾兄书房内有一冷暖玉棋子,我也是个棋痴,今日不知可否一见?若是能和贾兄切磋一番,那就更好。” 贾赦看了他一眼,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面上却是带着笑道:“自然。” --------- 黑白棋子泛着暖暖的光泽,就手生温,王子腾迟疑了片刻,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白子先行。 “贾兄,许久未见,却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王子腾坐在贾赦对面,意有所指地说道。 贾赦面色不变,淡淡然地说道:“王兄说笑了,在下的那点儿小功劳比不上你在蜀地所立下的功劳,要说刮目相待,还得是你才对。” 王子腾从从四品的外官擢升到从三品的京官,这可不比寻常的晋升,向来京官要比外官金贵,而且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可是热手得很,史家两兄弟都没挣上,偏生让王子腾吃下了这馅饼。 王子腾摸着鬍鬚一笑:“贾兄太谦虚了,我虽不在京城,却也知道贾兄所做的不少事情,不说扬州那事,就说那异宝阁,便不是寻常人的手笔。” 原来是冲着这来。贾赦心里明了了,慢慢地摸出一枚黑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王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异宝阁日进斗金,贾赦早就知道迟早会有人觊觎,因此对异宝阁属于自己这件事从未隐瞒过,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一个没有后台的聚宝盆迟早会被人抢了,贾赦在做出暴露自己身份的决定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会有人来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先来找他的居然会是才来不久的王子腾。 “却也不是我消息灵通。”王子腾下了一枚白子挡住了贾赦的去路,他的棋风大开大合,颇有大将之风,“这事乃是恭亲王告知我的,不然我也不知此事。” 恭亲王?!贾赦捻着黑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下,眼神若有所思地从王子腾的脸上扫过,怪不得王子腾能半路杀出来,原来是倒向六皇子那边儿了。 “贾兄那异宝阁树大招风,若是能有六皇子做靠山,日后自然无人敢觊觎。”王子腾笑着看着贾赦,他是成竹在胸了,贾赦已经把三皇子得罪死了,圣人现在也只有三皇子、六皇子,他只能选择倒向六皇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王子腾看了一眼棋盘,大势已定,贾赦输定了! 贾赦瞧出了王子腾略带得意的神色,忽然勾唇一笑,手中的黑子落地:“王兄,你输了。” 第59页 他的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原本颓丧的局势一下子转向,贾赦以半子获胜。 王子腾瞥了一眼棋局,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却也不至于输不起一局棋:“那贾兄的意下如何?” “恭亲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异宝阁不过是小本生意,用恭亲王来为这小生意操心,在下过意不去。”贾赦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恭亲王传言中可是个礼贤下士、风流倜傥的人物,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要想占便宜也不是这么个占法,半点儿东西不出,就想坐收利益,无非是看他彻底得罪死了三皇子,落井下石罢了。 王子腾皱紧了眉头:“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他本来对这件事只觉得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谁知道贾恩侯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当然,王大人醉了,我可没醉。”在商言商,贾赦的称唿已然变了,原先他还算是把王子腾当作姻亲,现在既然谈得是这牵涉到利益的事,自然是要变了称唿的。 王子腾为官多年,显然听得出贾赦话里头的意思,他冷笑着看着贾赦:“贾郎中怕是不知道吧?你之前扬州的事已经得罪死了三皇子,三皇子虽然近日来被圣人冷落,但是他好歹是圣人的儿子,父子俩岂有隔夜仇?今日你拒了六皇子,往后三皇子出手对付你,怕是没人敢为你出头了。” 贾赦的手指轻轻地捻起棋盘上的旗子,一颗颗放入其盒子里,“是吗?不见得吧。” 他仰起头来看向王子腾,脸上似笑非笑。 第48章 王子腾跟着贾赦离开的时候, 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这一扭头出来,却是黑着个脸,活像人家欠了他十万八万。 史家两兄弟交换了个眼神, 彼此都是一副解气的模样,他们史家世代都是武将, 到这一代,风调雨顺, 北方蛮子虽然时不时来打草谷, 但是却从未真正兴兵过, 边关那边是南安郡王和陈家把守着,他们史家以前还能插手, 但是现在边关那边他们史家已经伸不进去了。这好不容易京营节度使的位置空出来了,为此他们没少花钱,谁知道竟然被王子腾横插一脚, 夺走了。 “大舅兄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再多留一会儿吧。”贾政连忙出口挽留王子腾。 王子腾刚被贾赦拂了面子,正是气头上, 哪有心情在荣国府久坐,若不是这贾政是他妹夫,早就拂袖而去,沉着声音说道:“不了,府里还有事。” 他去的匆匆,众人连劝都来不及劝。 贾珍手中拿着酒杯,低声对一旁的薛腾说道:“这王子腾也太横了, 他是京营节度使,可这里的好歹都是亲戚,摆什么架子。” 薛腾无奈地摸了下鼻子,这贾珍也太傻了,贾政是王子腾的妹夫,自己也是啊,他这话自己怎么应? 贾珍等不到薛腾的回应,一抬头看见薛腾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干笑着说道:“薛、薛姨丈。” 秦见深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王子腾远去的方向,眼神中晦暗莫测。 贾赦拒绝了六皇子这件事就像一片落叶一般落在京城这片汪洋大海,只是泛起了一点点涟漪,但是看似平静的大海底下却是暗潮涌动。 扬州抄出来的银钱已经点清了,一共是三百七十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看似庞大,但是仍然不够填补国库的亏空。众人心知肚明那私盐所获绝对不止此数,但是圣人没有提起这件事,聪明的就该学着装瞎装聋。 但是就算是瞎子,就算是聋子,国库欠缺一大笔银子也是个事实。 今日早朝,这件事又重新被提了起来。 凑巧的是,今日,那因病在家修养的户部尚书徐广闻竟然也上朝了。 左相柳知恩、右相陈恆之以及恭亲王等人俱都瞥了他一眼,这老狐狸一向是无利不起早,前些日子扬州的事牵扯太大,他就“病”了,现在扬州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就好了,要说奸诈,满朝就属他最奸诈了。 “咳咳。”徐广闻似乎毫无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手挡在嘴唇面前咳了数声。 “徐爱卿身体可大好了?”皇帝微挑起眉头,看着底下的老狐狸。 徐广闻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谢陛下关系,微臣身体已经无恙了。” “是吗?”皇帝单手撑着下巴,这老狐狸总是能躲就躲,这回绝对不能让他躲了去:“既然如此,爱卿身为户部尚书,这件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皇帝在户部尚书上重重地发音,提醒这老狐狸他现在的官职。 柳知恩、陈恆之虽然心知这老狐狸恐怕又是要用藉口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但是能看到老狐狸吃瘪也是一大幸事。 “微臣正要说此事。”徐广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笑呵呵地说道。 皇帝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住了,这、这老狐狸竟然有一天会主动揽事上身?!莫不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见深眼观鼻鼻观心,他自上朝后就是这样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动容。 “好,你说。”皇帝起了兴趣了,这老狐狸千年不开口,他倒是要听听他要说什么。 “陛下,微臣近日来翻查以往的帐册,却是发现了一件事。”徐广闻笑眯眯地说道:“这事若是处理得当,那国库亏空的事情就可迎刃而解了。” 第60页 听到这话,恭亲王徒逢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人都说这老狐狸难伺候,但是在钱财面前,哪有人会不动心。 秦见深眉头一皱,心里头有种不详的预感,抬头看了徐广闻。 “哦,什么事?”皇帝意味深长地问道,他隐约猜到了这老狐狸要说什么了,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这齣手够毒辣。 “陛下,这事说起来也不是我的功劳。”徐广闻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说道。 恭亲王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徐广闻朝他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恭亲王提醒微臣,有不少权贵皇亲还欠着国库的银子呢。”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内倏然就安静了下来。 恭亲王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先是惊慌、恼怒而后是惊惧,他的本意是借徐广闻的口道出这件事,徐广闻却是把他也拉下水。 这可恶的老狐狸!!! 裕亲王幸灾乐祸地瞥了恭亲王一眼,满眼都是赤裸裸的嘲讽,这六弟真是被那些读书人吹捧傻了,老狐狸之所以是老狐狸,就是因为他够狡猾啊。 原本徐广闻说出这事,必定会得罪了那权贵皇亲,但是他却说这事有徒逢的功劳,这下好了,人家要恨,就连带着徒逢一起恨,而且徒逢事后还不能对徐广闻怎样,不然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裕亲王多日来胸中的气闷瞬间平息了。 这人倒霉的时候看到别人比他倒霉,心情就会好很多。 “父皇,”事已至此,恭亲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屈膝跪在地上:“儿臣只不过是想替父王分忧。” 恭亲王徒逢领的是礼部,他这番举动算是插手户部了,若是圣人多心,足可以将他治罪。 皇帝沉默了半晌,挥了挥手,“行了,起来吧。” 裕亲王心中嗤笑了一声,眼神一转,朝左相柳知恩递了个眼神。 柳知恩从列中出来,上前一步:“陛下,恭亲王所言的事若是不虚,则可以缓解国库亏空之急。” 皇帝哪里不知,但是这银钱借的容易,要讨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个着落。 “是啊,陛下。”右相陈恆之本不欲插手此事,但是六皇子已经牵扯进这件事了,如果他不出手,六皇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边关的军饷拖不得,这事是早处理早好。” 皇帝眯了下眼睛,若是吴训看到,定然会知道此时圣人已经生气了。 “那你们觉得谁来处理这件事好?”皇帝的话语里带着寒意,一个个就知道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真到遇了事,没一个能用得上,他的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秦见深如松柏般的身姿上,若是…… 不,不行。他勐地收回心神。 柳知恩和陈恆之都听出了皇帝话里头的怒气,两个人精都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微臣有二人可荐。”徐广闻却是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又冲着徒逢笑眯眯地点了下头。 徒逢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扭曲了,这徐广闻该不会…… 果不其然,徐广闻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说道:“这二人也是恭亲王的功劳。”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再次坚定了一个看法:这老狐狸是万万惹不得的。 恭亲王徒逢用他血一般的教训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姜还是老的辣,以及老狐狸还是老狐狸。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下,无奈地摆了下手:“行了,别卖关子了,说吧。” “是。”徐广闻见好就收,拱手道:“微臣所荐二人分别是户部侍郎秦侍郎和户部郎中贾郎中。” 皇帝拧着眉头,“秦侍郎倒还说得过去,这贾郎中进户部不过一个月左右吧。” 而且,他可依稀记得这荣国府好像也是借了一笔银子。 “是。”徐广闻笑呵呵地说道。 秦见深面无表情地盯着徐广闻,他的视线若能够化成刀子,这徐广闻背后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这件事可不是儿戏,秦侍郎年岁也轻,你可别胡闹。”皇帝思索了片刻说道。 这件事做得好果然是立下功劳,但是代价可忒大,这借钱时候是孙子,还钱时候是大爷,要想从权贵皇亲手中挖出银子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年京城地龙大动,不少权贵家里都塌了,故去的太上皇便让国库借银钱给这些权贵,但是隔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几个还的。 徐广闻笑着说道:“微臣向来不敢拿国朝大事胡闹,不过,恭亲王既然举荐了这二人,必定有他的道理。” 恭亲王徒逢恨不得能有条地缝好让自己钻进去,今日他算是记住了,本以为这徐广闻和秦见深不和,自己可借刀杀人,谁知道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是惹得一身骚了。 裕亲王徒进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徒逢的表情,这件事看来是真的,这可就怪了,这六弟举荐秦见深还能理解,秦见深一向油盐不进,又三番四次坏了他们的好事,六弟要害他不难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带上贾恩侯呢?难不成…… 第49章 “那逢儿说说吧。”皇帝眼皮一抬, 淡淡说道。 徒逢的头压得极低, 心里悔恨不已,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找那老狐狸徐广闻, “儿臣只是见前番扬州一事,贾郎中和秦侍郎应对得当, 此事也不难,便想着由他们二人去办便是了。” 第61页 徒进虽然不喜徒逢, 但是贾赦把他得罪狠了, 这次便是报復的好时机:“父皇, 六弟素来有知人善任之美名,想来他举荐的必定不错。” 徒逢眼里露出几分怒气, 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这老三倒是毒辣,借他的手对付贾赦, 还打算把他牵连进去,贾赦和秦见深二人是他举荐的, 若是办得好,他也落不了什么美名,毕竟是人都知道,自己是趁机报復他们,但若是办不好,自己恐怕却是要被连带着吃挂落。 柳知恩笑容可掬地说道:“裕亲王所言极是,老臣也这般认同。” 身为裕亲王一派的其他官员也随声附和。 徒逢脸色是黑了又黑, 秦见深敛着眉头,步出行列:“陛下,微臣想,不如唤贾郎中来,贾郎中到底入户部不久,此事交与他去办,恐怕不妥当。” 他对这件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倒是无所谓,他素来就是不畏惧得罪权贵的性子,那些权贵见了他,就算心里再怎么怒气冲天,也得好声好气地唤一声:“秦侍郎。” 众人都知道二十来岁的户部侍郎,除非干出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事来,否则左相或者右相的位置迟早有一日是他的,而且圣人一向又对秦侍郎诸多包容,把他得罪狠了,倒霉的反而是自家。 “也好,去传贾郎中来。”皇帝微微颔首,小吴公公得令立即前去户部衙门。 “阿嚏——”贾赦的笔停了下来,宣纸上已经滴落了一团墨渍,他不知怎地有些心神不宁。 陈旭冉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嘴里哼着小曲,翻看着手上的帐簿,时不时带着讥笑瞥了贾赦一眼。 “贾郎中可在?”小吴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陈旭冉一见到他,眼睛瞬间就亮得跟灯泡似的,站了起来,迎了过去:“小吴公公怎么来了?” 小吴公公对陈旭冉并不陌生,好声好气地和他打了招唿,看见一旁的贾赦,眼睛一亮:“贾郎中快随咱家走,陛下召见你。” 其他人都朝这边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若是没错,现下还是早朝时分,圣人传召贾恩侯是有什么事? 陈旭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罕见地热情地对贾赦说道:“贾郎中,陛下召见,耽搁不得,你快去吧。” 贾赦负手在身后,眼神从陈旭冉脸上的笑容滑过,落在小吴公公身上,扬手道:“麻烦小吴公公带路。” 小吴公公上次对贾赦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一路上快步走着,边提点着贾赦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他心里对贾赦格外同情,这贾赦上回已经得罪了裕亲王,不知怎地还恶了恭亲王,满朝文武除了个秦侍郎帮他说话外,其他人都是袖手旁观等着看热闹。 听完小吴公公的话,贾赦脸上的表情不变,这讨债这种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过,恰好他手上正好有一法子可用得上,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怕是最后都笑不出来,但是,秦见深为什么帮他说话? 心里揣着个疑惑,贾赦眉眼间便有些凝肃了,小吴公公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这事其实也不难化解,贾郎中等会儿切莫顾惜颜面,这功劳是烫手山芋,摸不得碰不得,倒不如大大方方认了自己能力有限,圣人大度,不会计较的。” 贾赦莞尔一笑,朝小吴公公拱了下手:“多谢小吴公公提点。” 小吴公公脸上一红,忙道:“咱家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此话出了我口,入了你耳,切莫再让第三人知晓。” 贾赦醒得,这小吴公公说这话已经是得罪了裕亲王和恭亲王,若是传出去,他就算是吴总管的干儿子,吴总管也护不住他。 “陈大人,你可知晓贾郎中被圣人召见是为了何事?”贾赦走后,户部衙门里的其他官员都忍不住问陈旭冉,有的人是出于关心,有的人则是出于嫉妒。 陈旭冉扫了众人一眼,搭起二郎腿,拿起紫砂壶啜了一口:“还能是什么事?贾恩侯得罪了不少人,现下是他的报应来了。” 陈旭冉的喜气简直浓郁到溢出来了,之前被贾恩侯设套坑了的怒气总算是消了,他贾恩侯再厉害,得罪裕亲王、恭亲王,还能有活路不成?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琢磨着陈旭冉这话,听起来贾郎中似乎是要倒霉了。 贾赦缓缓步入大殿,步伐不急不躁,金黄色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顾盼神飞的眉眼俊美不似凡人,气度更是惊人。 众人晃了下神,连着皇帝也看呆了片刻,待收回神来,众人不禁将视线落在秦见深身上,若论颜值,这朝堂上也就秦见深这昔日的状元郎能和贾赦相提并论了。 贾赦走到殿中,躬身一拜,“微臣给陛下请安。”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而后才道:“贾郎中,你可知道朕传唤你所为何事?” “方才在路上小吴公公已经告知微臣了。”贾赦的声音轻缓沉着,如环佩相击,鸾凤初鸣,清冽中带着些微沙哑。 “那你觉得恭亲王的意见如何?”皇帝微微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贾赦,这件事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碰不得,如果是旁人,皇帝定然不会多问,想也知道答案,但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贾恩侯会给所有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第62页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赦身上。 恭亲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似是讥讽,似是解脱。 裕亲王仍是一副笑脸,眼神当中却是毫无笑意,他看着脚底下的汉白玉地面,就算那贾恩侯拒了这次,下次、下下次,难不成他都能躲得过不成? 秦见深眉眼间泛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忧愁,他定定地看着贾赦,心里头一片空白,他既希望他能够如他所愿地拒绝,但不知为何,却又有些不想他拒绝。这两种矛盾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翻腾着。 时间静静地流逝,大殿内静得连众人的唿吸声都清楚可闻。 皇帝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小吴公公在心里为贾赦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陈恆之打算开口的时候,贾赦道:“微臣愿和秦侍郎共同为陛下处理此事。” 他的话不长,甚至可以称得上直接了当,却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秦见深的拳头握紧,眼里既是喜悦,又是对自己那晦暗不堪的心思的愧疚,这般如君子一般的人,自己岂可抱着那样的心思…… 裕亲王满脸笑意,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贾郎中果然高义。” “微臣只不过做臣子该做的事,当不上裕亲王的赞誉。”贾赦飞快地瞅了裕亲王一眼,而后眼神从恭亲王看似温文尔雅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在秦见深身上。 徐广闻捻着鬍鬚,仿佛没有察觉到这期间的气氛变化一般,笑着抚掌道:“这下好了,有了贾郎中和秦侍郎二人,这国库亏空的银钱总算能解决了,恭亲王,你该放心了。” 恭亲王哑口无言,只好装聋作哑,全当徐广闻在放屁。 “好了,”皇帝深深地看了贾恩侯一眼,“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二人去办,限期一个月内完成。” 秦见深和贾赦齐声道是。 这一场风波看似刚刚平息,但是朝堂里的老狐狸们却知道真正的风波才刚刚酝酿,讨还各府欠银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至今数十年都没有个着落。 各家权贵皇亲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其他的事情,还可能各自为政,但是涉及到利益,而且是数万两银子,数十万两银子,没人会傻到跟钱过不去,贾赦、秦见深就算能说动其他人还钱,那第一个交钱的反而还会遭到其他家的记恨。 散了早朝,文武百官或三五成群一起走,或孑然一人离开。 贾赦追上了步伐匆匆的秦见深,秦见深神色别扭地站住了。 贾赦看着秦见深的神色,模模煳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瞳孔里先是一惊,而后却是掠过一丝笑意,原来如此,怪不得。 “秦侍郎走的这么急,下官险些就追不上了。”贾赦的嘴角翘起,笑容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狡黠。 秦见深心里正愧于自己对贾赦的心思,正是百感交集,不知所措的时候,竟没了平时舌战群儒的果断狠辣,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方才在想用什么法子才能解决此事。” 贾赦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那见深可想出什么办法来?” 秦见深没有察觉到贾赦称唿的变化,眉头微蹙,却是真的思考起来。 这情形要是让赵四看见了,定然又要吐槽他家老爷了。 第50章 “什么?!老大是疯了不成, 怎么把这事情揽了下来?”贾母瞪圆了眼睛, 气得胸膛直起伏,流苏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贾政嘴巴一撇,嘲讽道:“大哥揽下这件事, 老太太还不明白吗?他啊,是一门心思想要挣功劳, 却是连累了咱们府上。” 贾珍一得知消息,也连忙赶来见贾母了, 这会儿和贾政同仇敌忾, “老太太, 您啊,可要和大伯父好好说说, 我们宁国府可出不起那么大一笔银子。” 这厢是贾珍的叫苦不迭,那厢是贾政的添油加醋,贾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贾赦要争功劳,要上进, 都不是什么坏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他们荣国府去冒险。他和那秦见深负责这事,必定会得罪不少权贵,到时候要是连累了他们阖府,叫她怎么去和死去的老太爷交代。 “赖大,去叫大老爷回来,我得和他好好说说。”贾母左思右想, 怎么也坐不住了。 赖大应了一声,利落地备了马去了。 “恩侯这次应下这事,怕是难以和府上交代。”秦见深此时正和贾赦坐在春风楼二楼一间雅厢内,桌子上摆着数盘珍馐,碗筷却是还没动过。 贾赦点了下头,他估摸着这件事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到了贾母耳朵里了,他那好弟弟想必要他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必替我担心,我有办法。”贾赦挑了一筷子的鱼肉,“今日这餐过后,往后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秦见深见他从容不惊,心里便放了心,捡了一块笋,略微尝了几口。 “贾大老爷,您府上的下人来找您。”店小二敲了敲门,在门外朗声说道。 贾赦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夹了一筷子鱼肉到秦见深碗里:“让他等着便是。” 店小二爽快地应了一声,噔噔噔跑下楼去。 赖大听到店小二的回话,脸一下子就青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赖大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在下面等着。 第63页 贾母在府里起先是火冒三丈,而后等着等着,火气也渐渐消下去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贾政也是晓得的,他面沉如水,这老大果然是越来越心思深沉,但是这回他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大老爷回来了。”丫鬟们往里传话,贾政面色一肃,对贾母说道:“老太太等会儿也得好好和大哥说道,这长者请,都拖了这么大半天,日后还得了。” 贾母垂眉顺目,道了声知晓了。 “二爷,不好了,”燕儿从外头听到消息,连忙回荣禧堂去告知贾琏,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满是汗水。 贾琏正练着字,听到这话,手中的笔不停,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燕儿素来稳重,若非出了大事定然不会这般惊慌失措,但是贾赦教他是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手把手教你装逼# “二老爷方才回府说大老爷接了个麻烦事,得和那秦侍郎大人负责和各家讨还亏欠国库的银钱。”燕儿喘着气说道,贾政回来的时候是带着满脸怒气,他在荣庆堂告知贾母的时候也没有放低音量,因此这事很快就传得满府的人都知道了。 “什么?”贾琏很快破了功,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爹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燕儿说道。 贾琏听到这话,瞬间就放心了,他爹既然回来了,想来这件事也不难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狡猾的模样有几分和贾赦相似,“燕儿姐姐放心,爹不会有事,这样,咱们带上迎春妹妹到荣庆堂瞧瞧热闹去。” 二叔火急火燎地回来,想来一定是以为抓住了爹爹的把柄,贾琏牵着迎春的手进了荣庆堂,听得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却不知爹做事向来都不会落人口舌,这次二叔是自己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给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珍大哥哥请安。”贾琏和贾迎春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贾琏不动声色地偷偷瞧了贾政一眼,见他满脸涨得通红,心知自家爹爹果然是占了上风。 “大哥,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贾政被贾赦一进来就说的那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贾赦手指一扬,弹了弹衣角上的灰尘:“什么意思?二弟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不懂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句话不是出自《论语》吗?二弟连这句话都不懂不成?” 贾政握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都蹦了起来,他就是因为懂,才要问贾赦是什么意思,他贾赦说这句话不就是骂他是小人吗? “二叔不知道吗?”贾琏装作懵懂的说道:“这句话啊,意思是说君子心胸宽广,而小人则斤斤计较。二叔可记好了,别忘了。” 贾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怒斥道:“贾琏,这儿是长辈说话的地方,你这晚辈插什么话?!” 贾珍也附和地说道:“是啊,琏弟弟还是安静在旁边听着吧。”他不敢直对上贾赦,毕竟贾赦的辈分可比他高,也有官职在身,就算他是族长,也压不住贾赦。 贾赦却笑了,手中的扇子搭在掌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珍侄儿也是晚辈吧?你说得,琏儿怎么就说不得?何况他还是我们荣国府的长子嫡孙,往后荣国府都是他的,现在学着也是应该的。” 贾珍被贾赦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吶吶地应了声是,摸了下鼻子闭上了嘴巴。 许是长子嫡孙这四个字刺激到了贾政,贾政怒气沖沖地拍了下桌子,显然是不欲再和往常一样伪装那读书人的模样了,“大哥,今日这事不管如何,你都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大哥要立功劳,也不是这样个立法,若是为了大哥一人,让我们荣国府、宁国府得罪了满朝权贵,岂有这样的道理?” 贾珍颔首道:“二老爷说得对,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爹现在好那道术,一年到头少说花个几万两,我们这宁国府现在是入不敷出,就连媳妇想新裁一身衣裳也艰难。” 他说到最后,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出来。 如若不是知道贾珍前番在青楼中为了花魁重砸了数千两银子,贾赦怕还真会相信他的鬼话,宁国府人口单薄,贾敬也就只有他那么一个儿子,数代积累下来的家产足够贾珍一辈子什么都不干,现在叫穷只不过是不愿意还钱罢了。 “行了,别说了。”贾母按着额头,摆着手说道,贾珍也是个混不吝的,真当她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不成。 “老大,这件事你既然应了下来,可有打算怎么办?”贾母见贾赦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头也隐约带着期盼,若是以往,她定然是要将贾赦痛斥一顿,但是近些日子来,老大的变化实在太大,她毕竟人老成精,内心虽然有火气,但也不至于像贾政那般火急火燎。 贾政嗤了一声,“老太太,这事还能怎么办?老太太在府里不知道,我在外头却是已经听说各家权贵都窜说好了,咬定府里没钱,老大这回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怎么?各家怎么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贾母大吃一惊,这贾母毕竟掌过几十年的家,对这俗务还是颇为精通,这讨钱向来是件麻烦事,如果是寻常人家,大可让衙役、地头出头,但是这回讨钱的人家都是权贵,谁敢替他们出头?顺天府尹肯定是不会露面的,这本就是件难事,再加上众人串通好,就简直难于上青天。 第64页 “是啊,老太太。”贾政捋着须,冷冷地说道。他贾赦这回还不栽个大跟头,真以为上回扬州立了功劳,这次也依旧能立功劳不成。 贾珍脸上挤出担忧的神色:“那大伯父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贾政冷笑一声:“反正我近日来是忙得很,恐怕无法帮大哥的忙。” 贾赦手中捧着茶盏,闻言抬眼觑了贾政一眼,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政被贾赦这一笑笑得愣住了,反应过来贾赦是在嘲讽他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哥这是在笑什么?” 大房、二房早已撕破脸皮,贾赦也懒得在外人面前给贾政留面子,当下笑盈盈地说道:“我只是在笑二弟实在过于实诚,二弟放心,大哥绝对不会找你帮忙,毕竟二弟可是工部员外郎,每日都忙得很!” 他这话无异于直接在贾政脸上啪啪打了两个巴掌,宁荣二府谁不知道政二老爷当那个员外郎当得是最清闲的,每日点卯后便无事可干。 饶是贾珍此时是和贾政站在同一阵线上,也抑制不住笑意,嘴角微微翘起。 流苏等下人更是低下头,遮掩住笑。 贾琏的手握成了拳头,挡在嘴巴面前,果然,他的想法是对的,二叔那嘴皮子功夫在爹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 “老大,老二,你们都少说几句。”贾母呵斥道。 贾政脸上有些挂不住,往日贾母都是站在他这边儿,今日竟然替老大说话,贾政越想心里就越不舒坦,因着贾赦的事情,他之前在工部里没少受到膈应,但他没想到,贾母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母子同心,贾政打小是贾母看着大的,他这神色一变化,贾母立即就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下,心瞬间就凉了。 摆了摆手,贾母有些丧气地说道:“你们两个也都大了,我老太婆横竖是管不了的,罢了,罢了,这事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流苏,你拿了我的对牌去把咱们府欠的银钱点出来,拿给大老爷。” 流苏脆生生应了一声。 贾政愣了下,“老太太!” “不必再说了。”贾母依靠在扶手上,单手撑着侧脸,一只手按着额头,“今日我也乏了,你们去吧。” 贾珍吶吶地应了声是,迟疑地和贾政对视了一眼,老太太把荣国府的钱一交,那他们宁国府怎么办? 第51章 “二太太, 老太太打发我来取银票。”流苏嘴角含着笑沖打起帘子的丫鬟点了下头后才缓缓走入屋里, 她的视线在王氏的房里只是略微扫过,不做太多的停留。 “这种小事,流苏姑娘怎么不让个小丫鬟来便是了, 大热天的还跑这么一趟。”王氏脸上带着笑容,示意丫鬟给流苏端茶, 流苏是老太太面前第一得力的大丫鬟,不比其他人。 流苏笑盈盈地说道:“多谢二太太疼我, 只是这次拿的银票数额太大, 我可不敢让小丫鬟们帮我来。” 数额太大, 王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和陈嬷嬷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 这老太太自己有体己钱,很少打发丫鬟来拿银票,这回是出了什么事? 流苏低下头, 嗅着茶碗里的六安瓜片,似乎对王氏和陈嬷嬷之间的眼神交流毫无察觉一般。 “流苏姑娘这阵子也少来我们这边, 不如趁这机会多坐一会儿,”王氏笑着说道,打发了陈嬷嬷去厨房端一些糕点来,“想当初,大姑娘没进宫的时候,和你关系好得跟姐妹似的,现在, 我瞧见你,就跟瞧见我们元春似的。” 提到了元春,流苏笑意有几分真切了,“二太太说笑了,大姑娘怎么能和我是姐妹?大姑娘是命好的人,进了宫必定能有个好前程。” 王氏被流苏的几句话说得熨贴极了,朝流苏招了招手,让她做到榻侧,拉着流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流苏姑娘嘴可真甜,怪不得老太太这么疼你,都捨不得把你放出去。” 流苏的脸羞红了一片,这未嫁的姑娘被说到这事免不了都要红脸,至于是真的是假的,谁都不会去计较。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前番她让人给元春送银票的时候,话里头带上了几分对放印子钱的事情的担忧,元春就写了信给她,让她好好拉拢流苏,只要流苏站在他们这边儿,要瞒住老太太不难。 “流苏姑娘自己心里头可有什么打算?”王夫人心里念头一闪而过,看着流苏的眼神越发炽热。 流苏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丫鬟回报的声音:“太太,大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得贾珠已经大阔步走了进来。 流苏冷不丁视线和贾珠的视线对接了下,羞得满脸通红,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王夫人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明白流苏的心思?她眼神从流苏的身上扫过,流苏的样貌倒也标志,给珠儿做个姨娘也不算埋汰。 王夫人三言两语把贾珠打发走后,陈嬷嬷就端着糕点走了进来了。 打定了心思后,王夫人对流苏就没那么殷勤了,笑着让流苏试试糕点,陈嬷嬷藉机在王夫人耳旁低声把今日在荣庆堂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王夫人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这老太太忒偏心了,老大要去抢功劳,和他们二房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拿公中的钱去给大房挣颜面! 第65页 流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二太太,老太太那边儿还有事,我也不多坐了,免得老太太担心。” 王夫人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老太太让你取多少银票?” “二十万两银票。”流苏说道。 “多少?!”王夫人失声问道,险些打翻了手旁的茶盏。 流苏对王夫人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这二十万两对于寻常人家自然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对荣国府来说,这笔钱还是拿得出的,顶多就是肉疼罢了。 “二十万两银票。”流苏再次说道。 王夫人脸色一片铁青,她本来还想要是几万两那也就算了,忍忍也就是了,但是二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公中的钱大多都被她拿去放印子钱了,眼下手头上也只剩下几万两罢了,而且这几万两还要预备给宫里的元春时不时应下急。 “二太太怎么了?”流苏心里泛起了嘀咕,莫不是二太太捨不得吧? “没什么,老太太现在在哪里?这笔钱太大了,我得和老太太商量一下。”王夫人笑得勉强,流苏心思灵巧,道:“老太太这会儿在荣庆堂呢,估计这会儿还没睡午觉。” 王夫人去找老太太的时候,荣庆堂内除了贾母外,还有贾赦。 午后时分,炎炎夏日下,蝉鸣声声,竹叶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贾母看着负手站在她面前的贾赦,萧萧肃肃,龙章凤姿,巍然若玉山之将崩,眉眼间天然带着几分清冷。 贾母想着那些姐妹们说起的话来,她这些年也确实是偏心二房偏心得狠了,但也是没办法,谁知道老大竟是个心思深沉的,硬是忍了这么多年才显露出来,现在哪个姻亲背地里不是在笑她押错宝了。 “老大,现在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和我说说,这件事你有多大的把握?”贾母定了定心神,就算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贾赦不知道贾母的心思,虽然对方才贾母罕见地没有偏心二房很惊讶,但他又不是什么小孩了,会因为这种事情便对贾母掏心掏肺:“老太太放心,孩儿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 贾母一听这话,就知道贾赦对她仍然是保持着距离,心里嘆了一声,“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免得你觉得我这老太太烦人。”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气,贾赦垂下眼皮,不出声,当初二房占了荣禧堂、王氏给贾琏下圈套的时候,贾母可是帮着二房的,现在指望这三言两语就要拉拢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太太,二太太来了。”门外守门的丫鬟芸香脆声说道。 贾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王氏来八成是为了那笔银子的事情。 贾母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贾赦,心下一狠,也罢,她想拉拢回老大的心思,少不得得给他出口气。 “让她进来。”贾母淡淡说道。 贾赦敛了下眉头,正要找个藉口离开,贾母却道:“老大也不必急着走,你先坐下。” 贾赦诧异地抬眼看了贾母一眼,道了声是,从容坐下。 王氏身后跟着流苏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瞥见了坐在贾母下首的贾赦,眼眸一转,正好,近日来那些下人们对他们二房也不是那么尽心了,都上赶着巴结大房,藉此机会也是该好好去去大房的威风,让那起子下人看明白,这荣国府里最该巴着的是他们二房,而不是大房。 “老太太,方才流苏和媳妇说了,说是要拿二十万两银票,这数目可不小,媳妇不放心,才来走这么一趟。”王氏巧笑倩兮地对着贾母说道,这阵子因着贾珠的缘故,贾母对她的态度好很多,在下人面前也会给她几分颜面。 贾母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是有这么回事。” 王氏蹙了下眉头,隐约觉得贾母的语气有些不对头,但是再仔细瞧瞧贾母的神色,却是和往常无二般:“老太太,这笔银钱是要干什么用处的?咱们府上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这银钱若是拿了去了,往后几年可就得节衣缩食了。” 贾母冷眼睨了王氏一眼,王氏真当自己多年不掌中馈,煳涂了不成,荣国府家底有多少,贾母是心知肚明的,二十万两拿出来,对府上的日常开支并不怎么影响,老太公去得早,贾赦、贾政二人应酬所花的银钱也不多,这么些年亲戚往来,花的钱也不多,怎么也攒了三十万两左右。 “当初老太公在世的时候欠了国库一笔银钱,也是时候该还了。”贾母眼底滑过一丝不悦,这王氏心怕是真大了,满京城问问,有哪个媳妇敢这么对婆婆说话。 觉察出了贾母的不悦,王氏连忙陪笑着说道:“是媳妇不是,媳妇只是想着,珠儿眼下已经和李祭酒家的姑娘定了婚约,年底就要完婚,到时候一笔笔一桩桩,哪一样不是要钱的?珠儿是我们荣国府这一辈第一个完婚的,总得办的体体面面才是。” 贾赦拂了拂茶盏上的碎末,这好像不对吧,荣国府子孙婚事向来有定例,公中出一万两,再在府上另外划出一个院子来给小夫妻俩,其余的就看那孩子受不受宠了,贾珠是贾政的嫡长子,他妻子的聘礼什么的按道理该由二房准备,怎么在王氏口中,听上去好像是要由公中都出了。 贾母也听出了不对头的地方,没好气地瞪了王氏一眼:“这是什么话,珠儿的婚事不该由你这当娘的负责吗?关公中什么事?” 第66页 王氏自觉失言,连忙掩饰道:“媳妇一时说错了,但是珠儿的婚事确实不能小办,媳妇正想找老太太说说,毕竟他是我们的长子,这场婚事不能小办。” 贾母对贾珠这孙子还是很满意的,撩了下眼皮:“珠儿的婚事多出的我这老太太来负责,现下关键的是要把二十万两银票拿出来。”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贾母竟然还要她把钱拿出来,库房里哪有二十万两银票? “不会是没有吧?”贾母的眉头皱紧,狐疑地盯着王氏。 王氏坐立不安,脸上露出了些许神色来,贾母的心一跳,几乎跳到了胸口处,怒地拍了下桌子:“王氏,那二十万两银票,难不成咱们府上还拿不出吗?” 这一拍几乎把堂内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王氏脸都燥得通红了,她本是想让贾母下了贾赦的颜面,谁知道老太太竟跟疯了似的,居然在贾赦和流苏面前给她没脸,“老太太,拿得出的。” 她咬着牙低声说道。 流苏忙打圆场:“老太太,想来二太太是管这府上的银钱管得太入神了,一时说错了话,这二十万两银票也不是小数,不如让二太太去准备准备。” 贾赦撩了下眼皮,“二弟媳妇负责给下人发放月例就这般辛苦了,琏儿……” “不辛苦!不辛苦!”王氏一听以为贾赦想让贾琏插手此事,连忙打断了贾赦的话。 贾赦被打断了话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想说琏儿身旁有个丫鬟,倒是个心细灵巧的,这几日就帮二弟媳妇一个忙吧。” 这也不比让贾琏帮她好到哪里去! 王氏气急败坏,眼睛都红了,罢了,横竖就是一丫鬟,到时候随意打发去干点儿别的就是了。 二十万两固然不是小数,但是库房里有不少前朝的奇珍异宝,拿一些去变卖换得了银子堵上也就是了。虽然还是出的公中的东西,王氏却仍是心疼不已。 第52章 “怎么这回这么少银钱?”元春梳着飞天髻, 身上穿着嫩绿色宫装, 这种质地的裙子以往她在荣国府的时候是瞧都不曾瞧过的,但自打进了宫,却是不得不将就。 “姑娘以为是我偷了不成?”小太监掐尖了嗓音, 不悦地说道。 元春忍着气,赔笑道:“史公公误会了, 我只是一时惊讶罢了。” 史公公也不至于真和元春置气,这元春可是个散财童女, 这进宫才一个月不到, 就给他送了几千两银子。 “这里是你母亲给你的信。”史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元春, 元春飞快地塞到袖子里,这宫女与外界私自通信可是宫中大忌, 也只有史公公这个要钱不要命的肯帮她做这档子事。 “东西我也送到你手上了,元春姑娘下次有事再找我吧。”史公公淡淡撂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 元春抿了抿唇, 正要取出信来。 却听得身后传来荣妃娘娘心腹翠羽的声音:“元春,你怎么在这儿?娘娘叫你呢。” 元春连忙挤出个笑容来:“翠羽姐姐, 我的鞋子不仔细弄脏了,正在这里清着呢。” 翠羽轻笑一声,瞥了她的脚一眼,“行了,走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元春应了声是,跟在翠羽身后, 脸色阴晴不定。 她进了宫后,谁知道竟是被荣妃娘娘要到她的玉芳宫里,整日里做些粗使活计,没几日手就糙了许多。 “逢儿气什么?那徐老狐狸迟早是要自讨苦吃的,你跟他较劲,忒掉价。”荣妃拨弄着手中的茶盏,视线从走进来的元春身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这阵子搓揉元春,荣妃也已经出了口气了。 徒逢仍是一肚子闷气,“娘不知道,那徐广闻实在太气人了,他拿了东西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儿臣拉下水,丝毫一点儿道义都不讲。” 元春在殿内跪下,听得上头恭亲王那一声娘,身子便是一颤。当今皇后娘家势弱,又是个懦弱的性格,膝下无子,但是按礼来说,恭亲王这一声娘是唤不得的。 “好了,逢儿,咱们吃一堑长一智,徐尚书是碰不得的,贾郎中可不就如你所愿了吗?”荣妃宠溺地笑道。 元春怔住了,贾郎中,莫不是她大伯贾恩侯不成? 贾元春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却是不小心和徒逢的视线对上了,徒逢的视线在她姣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轻笑着收回了眼神。 元春的眼眸底下泛起了涟漪,她垂眉顺眼,一副乖顺的模样,恭亲王府上只有一王妃,一侧妃,相比起风流的裕亲王来,后宅显然安宁不少,若是能进了恭亲王的眼,元春攥紧了手掌。 户部衙门。 不过一日的功夫,人情冷暖就足可看出来,往日还和贾赦有说有笑的官员此时一个个避贾赦和秦见深二人如同躲避饿虎勐兽一般。 陈旭冉撇了嘴笑了笑,这回贾赦还不栽个大跟头! “许员外郎可……”贾赦刚叫住许员外郎,想问下记着各家亏欠银钱的帐簿放在哪里,那许员外郎就像是被马蜂蜇到了一般,连连摆手,脸色都白了几分:“贾侍郎,我现正忙着呢,您轻便。” 话一说完,那许员外郎就好像怕贾赦不顾一切攥住了他一般,狼狈地跑走了。 第67页 陈旭冉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其他簇拥他的官员也相随着笑了。 “贾郎中,陛下给你和侍郎大人的期限可是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讨不回钱,贾郎中可就麻烦了。”陈旭冉只觉得吐气扬眉,上回贾赦可把他坑惨了,到现在那个烂铺面还砸在他手上呢。 “是啊,贾郎中不如多去烧烧香,也好给自己积德。”如是之前,这些人还不敢这么放肆,但是现在谁都知道贾恩侯滚蛋是迟早的事了,何必给他留颜面。 “是吗?我倒觉得你该去给烧香拜佛,毕竟你那儿子可是人家送来的。”贾赦双手负在身后,扬起唇角,戏嚯地说道。 那人脸色一白,怒气沖沖地问道:“你这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何大人不懂吗?”贾赦讥讽地看着那人泛青的眼底和虚浮的脚步,分明是个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这么多年满后院的莺莺燕燕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新纳了个小妾就生了个大胖儿子,之后就以七出之条把正妻给休了,结果一回头那正妻改嫁后一年生了对龙凤胎,那问题显而易见出在这人身上。 那人被贾赦说的面红耳赤,其他人听了,也觉得贾赦说的有道理,不由得用看绿帽王的眼神看着那人。 秦见深立在廊后,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他原本还担心贾赦会被这些小人气到,现在看来他不把别人气死就算不错了。 赵四眼观鼻鼻观心,唉呀,这地板可真光滑,他绝对没看到他们家老爷对着人家贾郎中笑得一脸纵容。 “秦侍郎。”贾赦一回头,就瞧见秦见深含笑站在不远处,心里有些发虚,毕竟对方心里大概是觉得他是个君子,他的人设应该没崩吧? 秦见深微微颔首,“贾郎中过来,我正好有事找你。” 眼见秦见深瞧都不瞧他们,反倒带着贾赦离开了。 陈旭冉在地上啐了一口,呸!这两人迟早要倒霉,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横多久! “这是刘主事,向来是他负责整理往年的帐簿。”秦见深指着一年岁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说道,那青年眉目生得清秀,眉眼间透露着几分机灵劲。 贾赦心知这大概是秦见深的心腹,便笑着打了招唿。 刘主事沖他笑了笑,道:“贾郎中方才是要找记载各家亏欠国库银钱的帐簿吧,下官已经把那些帐簿都整理出来了,一共十八本。” “这么多?”贾赦略微惊诧地打量着桌子上摆着的帐簿。 “是,各家向国库借银钱时并没有特意用一本册子记录下来,所以我们得从这些帐簿来把数额整理出来。”刘主事笑眯眯地说道,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苦手的事。 赵四瞥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一本帐簿,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后,当即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瞎了。 这十八本帐簿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这十八本帐簿我负责八本,刘主事负责六本,恩侯你负责四本吧。”秦见深想着贾赦到底进户部没多久,又是个坦荡荡的性子,若是分多了,说不定还会挑灯操劳案牍。 贾赦沉默地看了秦见深一眼,他突然很好奇秦见深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他见多了人家把他当豺狼勐兽,便是在上辈子,也是怕他惧他的人多,冷不丁居然有人把他当成了朵盛世白莲花,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蛮有趣的。 咳了一声,贾赦手握着拳头,隐瞒住唇角的笑意,“秦侍郎莫不是忘了,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十八本帐簿固然繁杂,但是只要他扫一眼,一一记在脑海里,再从脑海里提取出来,压根不用费多长时间。 刘主事惊讶地看着贾赦,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往常也只是听闻过,没曾想,贾郎中竟有这本事。 秦见深缓了缓,才想起这事来,他的耳根微红,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是我记性不好,一时忘了。” 记性不好?! 刘主事的表情瞬间就没绷住,当年在学院的时候倒背如流的那个秦见深一定是他记错了吧?连夫子都自愧不如的秦见深说自己记性不好? 赵四朝他咧了咧嘴,总算有一人能陪着他受惊吓了! 他对他家老爷的另一半要求不高,他家老爷喜欢就好,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他家老爷向来是个果断的性子,没想到遇到这种儿女私情竟然这么磨磨蹭蹭,昨日他还险些不小心在小少爷面前说漏了嘴,如果这两人不成的话,那他赵四的脸岂不是要被打肿了。 “无妨。”贾赦说道。 刘主事默默地把一本帐簿打开,贾赦笑了下,接过手来,哗啦啦,一本足有一指节厚的帐簿不到一息时间就看完了。 贾赦把帐簿合上,刘主事愣了愣,茫然地看向贾赦:“贾郎中,这就完了?” “当然,不然呢?”贾赦挑起眉头,难不成还要他捧着帐簿摇头晃脑念个一遍吗? 刘主事难以相信这么短的时间贾赦真能背下来,仿若瞧出了他的心思,贾赦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就着墨水,笔走龙蛇一般飞快地在宣纸上把那帐簿里哪家何日欠了银钱,又欠了多少,在第几页罗列了下来。 刘主事边看着他写边翻阅着帐簿,嘴巴越张越大,竟、竟然都对了,而且就连页码也是分毫无差。 第68页 “你、你……”刘主事看着贾赦的眼神简直是在发光,没想到啊,这传闻中的过目不忘竟然是真的,要是他有这本事,当初就不至于考上个二甲而已了。 “我很棒,我知道。”贾赦笑眯眯地说道。 第53章 刘主事摸了下鼻子, 沉默了, 得,这位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主。 秦见深抬起手来遮掩住笑意,但是他眼里的笑意却是明晃晃, 遮也遮掩不住的。 十八本帐簿,花了贾赦一刻钟时间记住, 随后他又拿起笔一一把各家亏欠的银钱记了下来。 秦见深、刘主事等人则负责进行校对,毕竟这回打交道的可是各个权贵世家, 难缠得很, 就是多了一文钱, 人家也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日头已渐渐西落,一抹残红留在天际, 嫣红色的晚霞将天空染就了几分艷色。 户部衙门里。 数盏油灯亮着,将室内映得灯火通明。 陈旭冉等人到了时辰,便也陆陆续续散衙了。 “唉呀, 咱们这秦侍郎和贾郎中倒也真是努力,怨不得人家能挣这个功劳。” “老金, 你若是想要,我帮你和贾郎中说一声。” “可…可别了,我们这门户小,撑不起这功劳。” 陈旭冉眼里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接过下人手中的马鞭,这贾恩侯眼瞧着就要倒大霉,今日他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史家十五万两, 南安郡王府十万两,北静王府八万两……”刘主事念着抄记下来的数额,眉头越皱越深,这各家欠的可真不是小数目,最少的王家也要三万两银子,这还是圣人宽厚,免了数年来的利息,不然,若是按着民间的九出十三归,恐怕到现在这些钱早已成了天文数额了。但是现在,这些银钱也足够他们头疼的了。 “拢共一百二十万两。”刘主事的脸色有些青了,这欠的总共是十六家,有不少现在还盛宠正隆,硬是硬不得,软又是肯定讨不回银子来。 “这么多?”秦见深皱了下眉头,如果是这么大一笔银子,就难怪那老狐狸出手了,圣人给他们一个月的期限,那是因为下个月十五就得把军饷发到边关去,军饷迟了,那军闹可不是好玩的。而且这秋季转眼就到,若是再碰上北方蛮子打草谷,那就更麻烦。 “是。”刘主事悻悻然地说道:“这还是免了利息的。” 贾赦看着纸上罗列下来的各家,倒是机缘巧合,这十六家里就有七八家是荣国府的世交。 秦见深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子,神色复杂难测:“今日先到这里,我现在进宫去面见圣人,你们先回去吧。” “下官正好也有事想求见圣人,侍郎可否捎我一程?”贾赦仰起头来笑道。 “元春姑娘,你们府上大老爷进宫来了。”史公公偷偷摸摸地寻了个藉口把贾元春叫了出来,元春双眼一亮,大伯进宫了?!这对她来说可是件好事! “劳烦公公费心了。”贾元春自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在了史公公手上,史公公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后,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是一点儿小忙罢了,姑娘忙吧,我先走了。” 贾元春言笑晏晏地看着史公公走远,待史公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后,她才收敛起笑意,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此时带着几分冷凝,昨日她收到母亲送来的信后,这才知晓这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大伯父显然不知为何得罪了恭亲王,接下了跟各家权贵讨还银钱的事。 元春昨夜彻夜都不曾阖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恭亲王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知好色,则慕少艾,她正是青春芳华的时候,本是抱着直上青云路的念头进了宫,被荣妃这阵子这般磋磨,非但没歇了心思,反倒是起了熊熊的野心,圣人年岁已高,走他那条路是行不通的,而恭亲王近日来风头正盛,后宅又关系简单,况且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元春不得不动心。 深吸了口气,元春揉了揉手中的帕子,今日的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你们二人怎么来了?”皇帝手捧着茶盅,微垂着眼皮打量着底下一前一后站在的二人,这京城里最近和传言,这满朝文武只有这秦侍郎和贾郎中二人是最好颜色的,现在仔细打量,果然如此,不过皇帝到底偏心,总觉得秦见深比贾恩侯多了几分稳重。 吴训垂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伺候着,心里嘀咕道,这圣人从昨日就在等着秦侍郎进宫,现在却偏偏问这话。 “微臣等人已经将各家所欠银钱整理出来,请陛下过目。”秦见深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殿前伺候的公公上前接过了册子,检验了一番后才递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心里一咯噔,他让二人负责此事哪里真有打算让他们接手这烫手山芋,无非是想趁机压压秦见深的性子,让他知晓这为人处事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收收性子罢了,如若不然,等他百年归去,这登上皇位的哪个能容他?! 看着手中的册子,皇帝眼神幽深,既是欣慰也是无奈,子孙太能干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行了,册子我看了。”皇帝将册子搁在了桌子上,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有什么事?” “陛下,臣有一法子可让各府归还所欠银钱,只是需要陛下帮点儿小忙。”贾赦的笑容当中带着几分狡黠,皇帝见了也不气恼,反倒起了兴趣:“什么忙?” 第69页 吴训惊疑地偷偷打量着贾赦,这贾恩侯倒也是个心思聪颖的,陛下身居高位,寻常官员在他面前多半是颤颤兢兢,生怕一个行差踏错,惹怒了陛下,却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惊惧不已的样子,不然徐广闻那老狐狸怎么会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可这个秘密甚少有人知道,这贾恩侯才见着陛下几次,就摸得这么透彻? “微臣手下有一异宝阁,专卖那玻璃茶具等器皿,其中所获利润不菲。”贾赦并没有长期把着制作玻璃这门手艺,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一个月后才开始打算用加盟的形式来招揽合作伙伴,但是没想到树大招风,他的异宝阁居然被恭亲王瞧上眼了,而且对方心眼还格外小,空手套白狼不成就设套坑他,只可惜…… 皇帝抬了抬眼皮,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秦见深像是明白了他的意图,额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不悦。 “微臣想着,若是要让各家直接归还银钱怕是艰难,但若是诱之以利,则方便得多。”贾赦淡淡地说道,神情没有半点儿心疼。 皇帝捧着茶盅的手停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贾赦,那异宝阁他也有所听闻,一套茶具价值数千两,利润更是惊人,若是贾赦把着这技术不放,皇帝也不会去和他争利,毕竟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还不至于对这点儿银钱起了贪心,反倒是老六,实在是心眼小。但是眼下,贾恩侯居然拿这技术出来,不说别的,就这魄力就比其他人强得多! 吴训心里倒吸了了口凉气,乖乖!这大老爷出手可真大方!吴训也得了底下的公公孝敬,手头上也有一套玻璃茶具。 “你想朕怎么帮你?”皇帝划弄了下茶盖,饶有兴趣地问道。 贾赦轻笑一声,“陛下风姿潇洒,若是那玻璃茶具得蒙陛下一用,必定能平添光彩。” 他的言下之意是想让皇帝给那玻璃茶具当个代言人,这年头,皇室就是最好的代言人,但凡任何东西被皇室一用,用不着多久就能风靡京城,再从京城席捲到全国。 皇帝忍不住笑了,这贾恩侯倒真是个有趣的,也罢,有他陪着见深办这事,两个都是心思灵巧的,想来这桩子事情说不定还能真有个眉目。 “你贾恩侯也够大胆的,让朕给你出面。”皇帝面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 吴训听了,便知道这贾恩侯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这贾郎中可真是个奇人,句句都说到了圣人的心眼处,这般体察上意,往后造化指不定大着呢。 “微臣替天下百姓谢过陛下!”贾赦单膝跪下,低垂下头。 有了圣人为他们出面,这事就算是成了二成了。 出了大殿,贾赦步伐不急不慢,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秦见深安静得过头了,他停下脚步,视线从四周围守卫的侍卫、太监身上滑过,低声问道:“秦侍郎是怎么了 ?” 秦见深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贾赦,许久后,才道:“恩侯何苦拿自己的利益去填补此事?” 上次买铺面就是千万般艰难,荣国府那位老太君对他也是不咸不淡,那异宝阁所挣得钱再多,也才刚开不久,指不定连成本都还没收回呢。 贾赦心中一软,虽然他知道这事本就是迟早的事,但是有人这么为他着想,总归是件好事,他待要开口,却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走来。 迎面走来的正是匆匆赶来的贾元春。 贾赦对这大侄女没什么感情,便微皱了下眉头,打算和秦见深出了宫再好好细说。 “大伯父!”贾元春见到贾赦分明瞧见了她却还是无动于衷地朝宫外走去,心里暗恨之余,咬了咬牙出声喊住了贾赦。 第54章 秦见深迟疑地看了贾赦一眼, 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他是知道的, 贾元春这个宫女无缘无故找恩侯,怕是打着什么主意。 “见深兄不如先到春风楼去,我等会儿过去找你。”贾赦看了一眼满脸急色的贾元春, 贾元春的那一声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儿看过来了,若是不管不顾走了, 传出去怕是要说他这贾恩侯对子孙不慈了。 秦见深点了下头,恩侯处理户部的那些人都绰绰有余, 对付一个侄女, 自然不在话下, 是他过虑了。 “大伯父。”贾元春微微喘着气,为了赶上贾恩侯, 贾元春是好不容易抽了空小跑过来的,而且还得避着嬷嬷们的视线。 贾赦打量了贾元春一番,跟在府上相比起来, 似乎是清瘦多了,也是, 在府里,贾元春是老太太、二太太的心肝,贾政对这个大日子出声的嫡女也是寄予厚望,阖府谁都巴结着她,元春在府里干得最重的活大概也就是给贾母锤锤腿了,而且还是用得美人锤,现在进了宫, 却是宫里头身份最低的宫女,这差距,一时半会儿估计她是受不了的。 “什么事?”贾赦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那些竖起耳朵来偷听的人听见。 不知怎地,对上贾赦,贾元春心里头总有点儿发虚,上次她那件事也不知道大伯父知不知情。 贾元春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心神,强撑着一口气,今日她不想上也得上,大伯父得罪了恭亲王,自己在玉芳宫中本就艰难,如是荣妃想起自己和大伯父的关系,指不定又要怎么刁难她?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搏一把。 第70页 “侄女想问问大伯父为何应下讨回银钱的事?”拿定了主意后,贾元春的话就没那么难说出来,她仰起头,一双剪水美眸直直地看着贾赦。 “就是这事?”贾赦勾起唇角,贾元春在这里问这句话是想撕扯开他们的关系?这倒是有趣了! “正是,侄女虽然愚钝,但也知道量力而行的道理,大伯父这般举动恐怕是牵连了我们荣国府。”贾元春掷地有声地说道。 徒逢站住了脚步,示意要上前制止元春的公公留步,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看着贾元春那边儿。 天色虽然已经渐渐晚了,但宫灯早已掌起,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那美人仗义执言,丝毫不惧的模样,更是比起寻常女子多出了几分英气。 贾元春没料到徒逢会撞到这个场景,但是现下显然对她更有利,她自己有意把话传到荣妃耳中,总是要多费几番周折,由恭亲王提起的话,则方便许多,而且,这也是她在恭亲王面前露面的好机会! 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贾元春眼中的光熠熠生辉,“还请大伯父为侄女解释一番?否则侄女恐怕无法接受大伯父的所作所为!” 她仰起头来,露出精緻优美的下颌线条,碎玉步摇在风中微微摇晃,美得惊人。 贾赦琢磨着贾元春这把戏,再联繫身后那视线,哪里不明白贾元春打的是什么算盘,他这侄女倒聪明,日后指不定真有造化!但是现在,他眉眼间漾出几分冷意,踩他上位,想都别想! “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贾赦冷冷地打量了贾元春一番,那眼神如冰霜一般,贾元春身子一颤,硬着头皮正要说话。 贾赦却不由分说,接着说道:“论身份,我是朝廷官员,正五品,你是一宫女,无品级,我不必和你解释!论辈分,我是你大伯,是你的长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长辈做事需要给晚辈一个交代的道理,侄女怕是猪油蒙了脑子,煳涂了吧!” 他的这番话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四周围守卫的侍卫们听完后都憋不住笑意,肩膀颤抖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将贾赦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不过,贾郎中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宫女,让朝廷命官给她解释,多大脸?!更遑论她还是晚辈! 贾元春脸上羞愤难耐,手中的帕子几乎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她没想到贾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这么不给她脸面。 看着贾元春泫然欲泣的模样,贾赦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侄女想搏那破天富贵,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命?!” 贾元春脸色煞白,一双眼睛泛红,他、他是什么意思! 贾赦扫了已经朝这儿走来的徒逢,拂了下袖子,从容而去。 贾元春望着贾赦远去的身影,指甲几乎深深地掐入掌心,好你个贾恩侯!今日这仇我迟早会报! “姑娘没事吧?”徒逢已经走了过来,殷勤地问道。 贾元春低垂着头,露出一抹洁白无瑕的脖颈,吶吶地带着哭腔,他贾恩侯看不起她是吧?迟早有一日自己定然要让他后悔说出今日的话来。 “可有出了什么事?”秦见深翻开一个茶杯,给贾赦斟了一杯茶。 “雨前龙井吗?”贾赦没有回答,反倒略带惊讶地问道。 “是。”秦见深不恼反笑,“是,你的鼻子却是灵。” 连茶盖都没掀起,就能闻出来。 贾赦莞尔一笑,“灵什么,我喜好喝这茶,自然是闻得出来,若换成了其他,或者大红袍、六安瓜片,你就算摆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 秦见深笑了笑,贾赦既然不愿提起刚才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想来大概是荣国府的一些糟心事,自己多问了反而不好。不过,贾元春吗?一个宫女,就该尽宫女的本分。 “太太,那魏紫简直就是个据了嘴的葫芦,半晌说不出个话来,奴婢叫了其他丫鬟把她打发走,都让她别了回来。”陈嬷嬷满脸大汗,谁知道贾赦打发来的丫鬟竟然是这样一个性子,油盐不进,就知道跟着王夫人,其他地方哪儿也不去。 王夫人暗暗咬牙,气得指甲都崩了一个:“你们是死的不成?支走一个丫鬟有那么难吗?” 陈嬷嬷心里叫苦不迭,支走一个丫鬟是不难,但是这个丫鬟是大老爷派来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大老爷就要来问罪,王夫人上次还遭了贾母的呵斥,谁敢冒着得罪大老爷的风险去动那丫鬟,投鼠忌器,自然没办法把那丫鬟调走。 “二太太,老太太那边儿打发我来问问银票可筹备好了?”流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烈日炎炎,虽说一路从廊下走来,但是免不得出了一身细汗。 王氏脸色一黑,这老太太也是,一天催一回,难不成怕她把银子卷了跑不成? “二太太,我们怎么办?”陈嬷嬷无意识的盯着王氏手中的对牌看,库房的东西是动不得,那么只能是王氏拿自己的体己来填补了,不然这件事闹出来,王氏往年贪墨公中银钱的事也会被拔出萝蔔带出泥,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王氏几乎没揉碎手中的帕子,自打老大从江南回来之后,他们二房就没有顺心过,那老大简直就是天生来克他们家的。 “二太太,可得想着我们珠大爷、宝二爷和大姑娘。”陈嬷嬷见王氏想左了,忙不迭地出声提醒道,她是攀附王氏才有现在的地位,王氏若是倒了,她也讨不了好。 第71页 “罢、罢,拿我的嫁妆去当,到时候手中阔绰了再赎回来。”王氏咬牙道,忍一时风平浪静,先将这二十万两筹出来,以后掌着这对牌,还怕捞不回本吗? 陈嬷嬷嘴角松快了些许,怕王氏瞧见,忙岔开话题:“流苏姑娘还在外头候着,我这就去请她进来。” 外头,烈日底下,流苏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了陈嬷嬷亲自迎了出来,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流苏姑娘,坐吧。”王氏笑道。 时近深夜,南安郡王府上。 “哥几位也都不是生人,我也就坦白说了。”南安郡王世子坐在上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那贾恩侯和秦见深二人这几日虽然没有上门来找,但是这件事是迟早的事,咱们各家可得同气连枝,不可妄动。” 南安郡王世子年已三十多,却仍是不学无术,平时喝花酒包戏子,什么都干,京城里的纨绔子弟里他隐隐为首,毕竟人家不行,他爹行,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耍起刀来还是虎虎生威,边关那边还是老郡王镇着,那些蛮子才不至于作乱。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莫不都应和了几句,谁家都不会嫌银子多,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笔钱,贾恩侯和秦见深是奉旨讨还银钱又如何,法不责众,只要他们都不出,最后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看着众人都一一附和了,南安郡王世子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捧起玻璃酒杯,“本世子在这里先敬诸位一杯。”这次他办好了这件事,裕亲王必定能对他另眼相待。 众人齐齐拿起酒杯,一模一样的玻璃酒杯在烛火下越发晶莹透彻,酒杯中淡褐色的竹叶青微微晃着,泛着一丝丝涟漪,正如这即将掀起来的海面上的风波。 第55章 贾恩侯、秦见深二人负责讨还银钱的事情没几日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对此, 不少人私底下议论纷纷个不停,甚至坊间还对此事开赌了。 “来了,压不能完成的1赔1.5!” “陈老八, 1赔1.5也太低了吧?就不能再高一点儿?” “去你妈的,一赔2已经亏了, 你压不压,不压拉倒。” “压, 怎么不压?白挣钱的事儿。” “我压能完成。”突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赔多少?” 随即一张十万两银票压在了赌桌上。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那庄家眼睛几乎都发光了,恶狼一般扑了上去, 把那银票塞到怀里:“一赔二十,兄台,钱上了赌桌, 是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你可千万别反悔。” 林达哼了一声, “那是当然,拿条子来。” 庄家连忙让人写了条子递了过去,见林达走了,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来,拍着胸脯说道:“这回我陈老八可发大财了。” 其他人艷羡地看着陈老八怀里,“陈老八,你这命可真好, 居然有傻子上门来送钱。” 陈老八哈哈大笑,朝众人拱了拱手,“那都是财神爷照顾。” “事情办妥了。”闭目坐在马车里的贾赦察觉到车子隐隐的摇晃后,缓缓睁开眼来问道。 林达恭声道:“大老爷,办妥当了,条子也拿到手了。” “那我们走吧。”贾赦摇着扇柄,这些赌坊背后正是裕亲王的势力,对方给他那么大一份礼,不藉此机会讨回来,怎么能行? 一赔二十。贾赦的眼睛眯了起来,活像只狡猾的狐狸,一个月赚二百万两也算是小发一笔财了。 荣庆堂内。 贾母看着面前的一沓银票,视线从银票的边角处滑过,落在王氏身上:“赖大,你把这银票送去给大老爷,记得拿回欠条。” 赖大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把一指节厚的银票塞入怀中,这可是足足二十万两银票。 随便说了几句打发走了王氏后,贾母长长嘆了口气,赖嬷嬷捧了茶盅上前温声劝道:“老太太何必替子孙们操劳?子孙自有子孙福。” 贾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身居荣国府老太君位置,于公于私,都不能不操劳,二房眼下处于劣势,老大看上去又是个有自己盘算的,如果以后老大当权掌事了,二房可不就倒霉了。况且老大对她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往后这日子还长着,她不多考虑不行。 “老太太,大老爷总归是您生得,孝字当头,他就算将来当了左相,那也是您的儿子,老太太只管享清福便是。”赖嬷嬷是局外人,看得比贾母清楚,大老爷再厉害,也背不过一个孝字,贾母是钻到死胡同里去了。 贾母神色松动了些,眉眼间郁色松开,也是,她是老大的母亲,老大总不能不管她,是她想错了。哪有母亲去巴着儿子的道理,老大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还能不听她的话不成。 想明白后,贾母总算露出了个笑容,接过赖嬷嬷手中的茶盅:“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赖嬷嬷笑着说道:“奴婢只不过是跟着老太太久了,学了点儿细枝末节,当不得老太太夸奖。” 贾母虚点了她的头,嗔道:“就你会说话,对了,流苏去哪了?”环顾了下四周,贾母这才发现流苏居然不在,怪不得是赖嬷嬷捧茶盅。 赖嬷嬷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流苏姑娘刚刚送二太太出去了。” 第72页 送二太太?贾母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 “这就是那玻璃茶具?”皇帝微挑起眉头,端详着手旁的茶具,那是一套十八罗汉的茶具,茶杯只有一寸高、一寸宽,一掌就能覆全了,小巧可爱之余又精緻细巧,上面微微凸起一些纹路来,倒入茶水后,那纹路才显现出来,分明是一套十八罗汉的雕像。 “是,陛下。” 皇帝拿起一杯茶来,细细地嗅了一番,倒还不错。 吴训瞧见皇帝的神色,便知道这事是成了的,他心里暗怪,这贾赦怎么就跟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皇帝早年对那些神佛僧道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嗤之以鼻,但是后来,不知怎地,就变了性子,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手抄佛经,但这件事可没几个人知道。 “好吧,这套就留下来,至于你们荣国府那二十万两,交到户部便是。”皇帝喝尽了杯中的茶水后,淡淡地说道。 贾赦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喜意,成了! 送贾赦出宫的是小吴公公。 贾赦和他见面也算是多得了,对小吴公公的态度自然不像之前那么疏离,小吴公公边引着他往外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贾赦。 贾赦被他打量得有些无奈了,“小吴公公可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本官?” “贾郎中莫恼,咱家只是好奇,贾郎中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小吴公公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毕竟他干爹可是对他说了,这贾郎中乃是潜龙在渊,指不定哪日就能飞升了,让他对待贾赦要恭敬些,最好是先结个善缘。 这可是件稀罕事,要知道,就算是对着左相、右相,他干爹也只是说让他做得不让人挑出毛病来就行,却偏偏对贾恩侯有这么高的评价。 贾赦低低笑了一声:“本官可不是卖药郎,不过,公公若是手头松快,不如到京城赌坊压一回,指不定能发上一笔横财。” 小吴公公也知晓这京中近来闹得如火如荼的赌坊,据说到现在压贾赦他们完不成任务的赔率已经降到了1:1.1了,就是这样,还是一大堆人前仆后继地压,而压他们能完成的,赔率则高涨到了1:25,眼珠子一转,小吴公公笑着点了下头。 贾赦也不多说,出了宫门后就去了户部衙门。 如果说之前异宝阁所出的玻璃茶具只是在小范围内受追捧,从皇帝和左相等人共商国事后,摆出了一套十八罗汉茶具后,异宝阁就彻底火了。 但凡是在京城里数得上排面的人家都得买一套,不然就跟不上潮流了,权贵人家最好的是面子,宁肯饿死,也不能丢面子,而能体现他们面子的就是紧跟上京城里的潮流。 贾赦早已让异宝阁有意无意地储了一些库存,饶是如此,还是一下子售空了,不仅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要买,就连那些富商也得买上几套,送人也好,自用也罢,反正都能派上用场。 而与此同时,异宝阁背后的主人贾赦贾恩侯也开始显露在众人眼中。 此时的贾赦,在众人眼中,已经不仅仅只是贾郎中,更是异宝阁这个聚宝盆的主人,大家都不傻,异宝阁这些日子日进斗金,简直比抢还赚钱。 有心机的就打算挖出异宝阁中那些玻璃是怎么造出来的,连着数日,贾赦的出行都被人跟上了,异宝阁里面也有外人潜入翻看的痕迹。 “大老爷,咱们要不报官府吧?”管事满脸愁容,这阵子他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这钱挣得太快了,快到他现在都不敢相信,害怕的是显然有不少人盯上了他们异宝阁。 “不必。”贾赦摆了下手,看着地上明显是不小心被砸碎的茶杯,他正在想让谁放消息出去好,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见深若有所思地和贾赦对视了一眼,在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后,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管事愣了愣,这都有人来盗窃机密了,大老爷怎么还笑得出来?莫不是被气疯了吧?! 走出了异宝阁,迎面吹来的清风拂去了夏日的暑气,贾赦也不上马车,打发了林达驾着马车回府,秦见深也让赵四先行离去。 沿着街道慢步行走,无疑是一件极其舒心的事情。 柳絮轻飞,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秦见深不自觉地把视线落在了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身上,贾赦察觉到他的出神,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小贩身上,嘴角不由翘起,说起来,他们真正第一次见面就是因着这冰糖葫芦。 “等我一下。”贾赦喊住了秦见深,在他困惑的视线中,朝那小贩走去,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买下了两串冰糖葫芦。 秦见深怔住了,正迷煳间,贾赦已经把一串冰糖葫芦塞到他手上,“这日子越来越热,这冰糖葫芦却是消暑的好东西,酸酸甜甜,也算开胃了。” 他说完这句话,神情自若地咬了一口冰糖葫芦,还别说,这外面的糖衣脆而甜,里面的山楂酸而脆,怪不得琏儿那小子这么喜欢吃。 秦见深的眼神闪了闪,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眸子底下冰雪缓缓化开,“多谢。”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冰糖葫芦,母亲虽然说这东西上不得台面,却都每次背着父亲给他买…… “爹!”秦少安眼睛一亮,把手上的笔匆忙搁下,飞快地朝走进来的秦见深跑去,“您终于肯给我买冰糖葫芦了!” 第73页 秦见深抬起手,示意赵四把冰盆端了进来,郑重地把冰糖葫芦插在上面:“这不是给你的,不准动!” “爹,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秦少安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不对劲,“表叔,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把这糖葫芦插在这里,不是要馋死我吗?” “那你可以出去。”秦见深相当没有叔侄情谊的说道。 秦少安:“……” 这塑料叔侄情,不要也罢! 第56章 “拿到手了吗?” 黑夜中, 异宝阁外的小巷子突然窜出一道身影来, 那身影和同伙一会面,就立即被同伙这般问道。 “拿到了。” “那咱拿去给主子看。” 声音刚落,二道身影已经兔起鹘落, 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黑夜里。 附近的客栈客房内,从窗户的缝隙看清了对面的情况后, 贾赦和秦见深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鱼饵已经放出去了, 就等着对方咬钩了! 翌日, 春风楼。 客似春风来, 财如云水进。 二楼雅厢内。 南安郡王世子正和新包的戏子饮酒作乐,打发出去买酒来的小厮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面色古怪。 南安郡王世子严禄抬眼一瞧,那小厮手中空无一物,眉头顿时竖起, 正要发怒,那小厮却急忙朝他使了个眼神。 这个小厮是南安郡王派在世子身边的, 最是机灵懂事,身手也非同常人,因此南安郡王世子对他比寻常的小厮还要信任得多。 严禄眼神一转,笑呵呵地和身旁的戏子敷衍了几句,把那戏子打发走了。 待那戏子把门带上后,严禄才正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世子爷,小的方才过来, 发现那贾郎中和秦侍郎也在这二楼,小的偷听到那贾郎中说那异宝阁的玻璃造价不过一两银子,售价却是翻了好几千倍,现在他们荣国府手头正紧,打算把这造玻璃的法子或卖或合伙,问那秦侍郎可感兴趣?”那小厮一口气说完,几乎都不带停的,他的双手颤抖着,分明是激动的。 严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道:“造价多少?!” “不过一两银子,世子爷!”小厮重复道,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若那贾郎中说的是真的,这可真是比抢还来得好赚! 严禄神色不定,在房子中来回踱着步,片刻后,站定看向那小厮:“你确定他们没发现你?” “小的是跟着郡王在军中长大的,别的不提,身手是最有把握的。”小厮坚定地说道。 严禄也知道这小厮身手不差,但是这事简直就跟天上掉金馅饼一样,他不得不确认一番,贾恩侯要卖那造玻璃的法子,卖谁不是卖,更何况自己还可以用南安郡王府欠国库的银钱作为交易的条件。 严禄越想越站不住,他倒是想直接奔到贾恩侯和秦见深那边的雅厢去和贾恩侯说清楚,但是他们几家可是联盟,而且这事如果是让裕亲王知道了,他们南安郡王的立场可就尴尬了。 “走,先回府!”严禄拿定了主意,眼里掠过精光,这到手的鸭子是不能让飞了,该怎么筹划一番就得回去和娘商量一下。 雅厢内,贾赦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冲着秦见深一笑:“又一个上钩!” “大老爷最近忙什么?”贾母闲闲地拿着手中的小勺子在人参鸡汤里搅拌着,像是随口一问般对赖大说道。 赖大心里叫苦不迭,这老太太让他盯着大老爷,留意大老爷的行踪,但是大老爷身边简直是油盐不进,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也都是在大老爷手上,他都赔笑卖好了,那些下人的嘴巴还是撬不开,压根就不知道大老爷每天在干什么。 赖嬷嬷别了赖大一眼,没出息的傢伙,赔着笑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我们家这个是不中用的,不如让林之孝去盯着,我瞧着他倒是个能干的。” 贾母垂下眼眸,看着参汤表面上淡淡的一层黄油,“就这么个事业办不好不成?” 赖嬷嬷脸色一白,连忙拉了赖大跪下,“老太太恕罪,都怪我这老大不懂事,奴婢这就让他出去打听。” “不必了,”贾母拢了拢鬓髮,直起身来,“老大不懂事,你这当娘的也不好受,都是当娘的,老太太我心里也明白,但是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了,该知道——你的身份!” 一旁的流苏听到这话,脸色倏然一白,手指颤抖了一下。 贾母眼皮都不带抬,拄着手杖,手一伸,赖嬷嬷连忙上前扶着,“既然老大那么忙,那我亲自去看看便是了。”若不是王氏和她说起那异宝阁就是老大的产业,老大打算瞒她多久! “老太太,要不让二太太也一起去?”赖嬷嬷边扶着贾母往荣禧堂走,边小声地提醒道,如果有王氏替贾母当出头鸟,贾母肯定就能够坐享渔翁之利。 “不必了,有老二媳妇在,反而坏事。”贾母垂下眼皮,王氏那眼皮子浅的,哪里是老大的对手,这事没有她反而好办。 前些日子她是被老大的风光给吓懵了,好在赖嬷嬷前几日点醒了她,这才让她醒悟过来,这当娘的哪用得着巴结儿子,老大这几日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是想不出讨还银钱的法子来,他却是个心思深的,那异宝阁那么大的生意,竟然瞒得这么死,还不是怕她这老婆子动了心思,但是现在还没分府,各房赚来的钱都是要上交公中,老大可从来没交过,今日她也该好好教导老大一番了,若是老大表现得好,她拉下一张老脸,让各家帮着还一些银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74页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贾赦把手中的纸条压在书下,直起身来,朝贾母迎去,心里嘀咕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太太自打他搬到荣禧堂来后,就没来过荣禧堂一次,今日是为何而来? 贾母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怎么?老大这里是不欢迎我不成?” 贾赦示意丫鬟去端茶来,眼神从贾母脸上扫过,“老太太倒是说岔了,老太太从来没来过儿子书房,这突然一声不吭就来了,我不是惊讶嘛。” 贾母眼皮抬了一下,抬眸看着贾赦,贾赦毫不避让,不管贾母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别想在他这里能够讨到便宜。 “大老爷说笑了,老太太只不过是前阵子身子不太爽朗,这才没到你们这儿来。”赖默默忙帮着贾母打圆场。 贾赦挑起眉头,“这位是我们哪个亲戚不成?” 赖嬷嬷脸上笑容一僵,贾母拧着眉头:“你这是什么话?赖嬷嬷你还不认识吗?” “儿子自然认识,只是儿子奇怪,这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道理!”贾赦约莫猜出了贾母的心思,无非是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赖嬷嬷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贾赦撕扯了下来,她伺候贾母多年,在府里比一些主子还有颜面,谁见了她不都得叫她一声赖嬷嬷,日子久了,赖嬷嬷也不把自己当成奴才来看,可今儿个却被贾赦彻彻底底地把颜面撕了。 贾母蹙着眉头,满眼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咱们这府上的风气也是时候该正正了,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主奴颠倒了,乱了秩序伦常,可不是什么好事。”贾赦坐在椅子上,懒懒地说道。要他说,这些什么长辈跟前伺候的奴才比主子还要受尊重这种事情,压根就是无稽之谈,听上去是对下人挺好的,但是仔细一想,你要真对人家好,把人家卖身契还了赠些银钱不是更好,偏生闹出这种笑话来,下人不是下人,心里头自然就有了别的心思了。 “你是在说我治家不当了?!”贾母气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没想到,这老大竟然这么混不吝,比起之前还来得可恶。 “老太太体谅,儿子可没说这话。”贾赦佯作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道。 贾母气得更狠了,赖嬷嬷扯了下她的衣角,提醒她她们来可是有目的的。 深吸了口气,忍住怒火,贾母摩挲着袖口的细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老大果然是狠心的,自己之前对他那般好,他竟然也不顾念母子情! “老大,我问你,那异宝阁可是你开的?”贾母看着银钱的份上,总算是忍下这口气了。 贾赦的眼皮一跳,贾母原来是为了这事而来,这就难怪了,“不是。” “咱们荣国府有规……”贾母的话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倏然僵住了,错愕地看着贾赦,满脸的难以置信,满京城都知道这异宝阁是荣国府大老爷的产业了,贾赦居然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贾赦微微摇着扇子,这天气可真热啊,赶明儿弄些冰盆在书房里搁着,去去暑气。 赖嬷嬷也无法相信,这大老爷竟然能厚着脸皮到这个程度,居然否认异宝阁是他的。 “老大,咱们府上的规定你是知道的,未分家的子孙不得有自己的产业。”贾母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贾赦就算再死乞白赖地说谎,那也是无济于事的,府上的规定就是规定。 贾赦点了下头:“我知道。” “那你还说异宝阁不是你开的?”贾母忍着怒气问道。 贾赦摊开手:“真的不是我开的。” 第57章 贾母气得脸都紫了, 赖嬷嬷连忙上前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待要开口,却想起贾赦方才那话,嘴巴张了又张却是闭上了。 贾母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坐在那里的贾赦, 只觉得胸腔内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着,赖嬷嬷在她耳旁低声提醒道:“老太太, 小不忍则乱大谋。” 捧起茶盅,借着茶水忍下一口气, 贾母放缓了语气, “老大, 你也是我亲生的,你肚子里想什么, 老太太我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咱们荣国府的规矩改不得,我顶多也只能让你拿着三分利,剩下的得交到公中来, 我瞧着你这阵子好像办事也找不到眉目似的,这样吧, 过几日,南安郡王老太妃寿诞,我去他们府上的时候,拉下老脸,帮你说说话,好歹讨回一些银钱。” 贾赦合上扇柄,垂下眼眸, 鸦羽似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打上一层阴影,用帮他讨回银钱做交易条件,贾母倒是好算计。 “老太太,儿子最后再说一遍,那异宝阁真不是我开的。”贾赦敛了心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贾母气不打一处来,怒问道:“那是谁开的?” “那处异宝阁是我留给迎春的嫁妆,自然是迎春的,老太太不至于要抢孙女的嫁妆吧?”贾赦笑道,他对荣国府的规定怎么会不了解?二房私底下自己弄了不少产业,贾母这么些年都没提起,可他知道大方和二房究竟不同,早就防备着贾母这一招了。 “什么!”贾母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异宝阁日进斗金,怎么就给了迎春了?” 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给了迎春,将来不是落到别人家手中了吗?! 第75页 “老太太怎么这么惊讶?”贾赦佯作不解地问道:“琏儿和琮儿是男子,将来自己挣出一份,家业才是,迎春是女孩儿,又没有娘亲给她筹备嫁妆,我这当爹的少不得对她多关心一些。” 再关心也不是这么个度?!赖嬷嬷心里暗自咋舌,这话如果传出去,将来不知有多少人家要求娶二姑娘,那门槛想必也要被踏破了。 “你、你!”贾母哪里不晓得贾赦这一招是防着他,气得脸色都紫了。 贾赦关切地问道:“老太太身体没事吧?如是不舒服,不如去请个大夫来?” 贾母重重喘了几口气,定定地看着贾赦:“好,好你个老大,我倒要看看,没有我帮助,这件事你怎么收拾?” 贾母气得拂袖而去,赖嬷嬷连忙跟上。 贾赦捧起茶盅,看着里面的茶叶沉沉浮浮,脸上似笑非笑。 贾母和贾赦的这起争端,很快就在荣国府传开了。 东院内。 王夫人阴沉许久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抚掌笑道:“这老大得罪了老太太,连这唯一的法子都没了,我倒要瞧瞧,老大能得意多久!” 陈嬷嬷笑着给王夫人捏着腿,“可不是,大老爷不知好歹,二太太,咱们就等着瞧热闹就是了。” 王夫人点了下头,但是想起贾赦居然大方地把异宝阁给了迎春当嫁妆就是一阵肉疼,这异宝阁要是能充入公中,她有十几种法子能把这异宝阁挪到她名下来,这次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她可是把她嫁妆里不少值钱的铺子、头面给当了,这才换来了这些银钱。 “陈嬷嬷,那利钱还有几日就可收回来了?”王夫人的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突然问道。 陈嬷嬷在心里默默数了下时间,“还有十四日呢。” 王夫人颔首,十四日,只是比往常发放月例晚了七日,算不上什么。 “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史家,史鼎和史鼐二兄弟在书房内,二人面色俱是肃然。 史鼐摸着鬍鬚,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事是薛腾悄悄派人告诉我,理应不假。” 他曾出手帮过薛腾一回,薛腾这人是重义气的,在这件事上作假的可能性不高。 “那兄长,我们?”史鼎面上露出喜意,和其他收到消息的人相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借他们亏欠国库银钱的事情和贾赦做交易。异宝阁日进斗金,他们史家早已有所意动,但是碍于姻亲关系,一直没有出手试探。 “可以一试。”史鼐眯起眼睛,史家现在不比之前,少不得得多谋划条挣钱的来路,至于和南安郡王世子等人的约定,在金钱面前,这种口头上的约定简直脆弱到如琉璃一般。 南安郡王府内。 严禄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老太妃朝身边的丫鬟示意了下,那丫鬟手捧着一匣子银票走到严禄面前。 “这里头是我们欠国库的十万两,还有十万两,你自己看着应变,如果能一次性买下那造玻璃的法子,就买下来,如果不能,那么和贾赦合伙也不是件坏事。”老太妃慢慢说道。 严禄接过匣子,郑重地点了下头:“祖母放心,孙儿知晓的。”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其他府内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南安郡王世子他们的约定,贾赦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儿,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就算是亲人,也会互相背叛,更何况他们这群各怀鬼胎的人呢。资本论中曾说过有2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在数千倍的利润面前,他们的约定实在太脆弱了。 “十万两。” “二十五万两。” “三十五万两。” …… “总共一百一十七万两。”刘主事张大了嘴巴,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一沓银票,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后,他转过头对赵四说道:“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赵四板着脸,伸出手掐了他一下。 “啊!!!!”刘主事捂着胳膊,尖叫着从赵四旁边跳开,“你掐我干嘛?” “让你知道这已经醒了,不是在做梦。”赵四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绝对不是报復刘主事上回嘲笑他一杯倒的酒量。 “是不是做梦我自己不知道吗?”刘主事揉搓着被掐的那处,小声抱怨道,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担忧得觉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梦见自己被赶出户部,这简直是个噩梦,等等!刘主事反应过来,会痛也就是意味着这不是梦了! 刘主事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到地上了,天哪,他们已经讨回了一百一十七万两银子了。 “剩下三万两是哪家的?”刘主事撸起袖子来,既然贾郎中和秦侍郎已经讨回了这么多,剩下三万两就他来吧。 贾赦挑起眉头,坏笑着说道:“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家的。” 京营节度使?刘主事默默地把袖子放了下去,他们读书人,讲究的是能用嘴巴解决的事情,就绝对不动手。 “他们家留着吧。”秦见深说道,总得有人被杀鸡儆猴。 “那就留着。”贾赦笑笑着说道,似乎不知道在这所有人都还了的情况下,没还银钱的王家会是什么下场一般。 第76页 恭亲王府上。 徒逢正和幕僚们闲谈着,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贾赦和秦见深的事来。 有一幕僚深知徒逢恶了那贾恩侯,故意贬低他说道:“王爷,现在已经十五日了,那贾恩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想来这回必定要遭了。” 徒逢眉眼间带着疏朗的笑意,瞥了王子腾一眼,“何先生怎么能这么说?本王当初好意举荐他们二人,贾郎中也自告奋勇,若是完不成父皇给他们二人的任务,本王也是惋惜的。” 王子腾为官多年早已成精,当下附和道:“贾郎中好大喜功,这次受了教训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还得多谢王爷才是。”他是在借这话表明心意,他们王家和贾家虽然是姻亲,但却没有出手相助。 徒逢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王子腾果然是知情识趣的。 次日早朝。 随着众人三唿万岁后,皇帝的视线在裕亲王、恭亲王等人脸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淡淡地喊了一声:“平身吧。” 众人齐声道谢,直起了身子。 循例,裕亲王、恭亲王二人是站在前列,此时二人却不知为何,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朝身后瞥去,就连左相、右相等人也是如此。 吴训也罕见地朝殿后多扫了数眼。 在队列末尾站着的正是户部郎中贾恩侯。 本朝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上早朝,这贾恩侯的出现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皇帝没有说什么,其他人也不能说这不对。 仿佛对落在自己身上那千千万万道视线毫无察觉一般,贾赦眼观鼻鼻观心,肃手站在那里,颜面上无动于衷。 他来干什么?众人心里几乎都起了这个疑惑。 恭亲王收回落在贾赦身上的视线,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贾恩侯来的缘故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见事不好,想跟父皇求情罢了。 裕亲王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和左相柳知恩递了个眼神,宜将剩勇追穷寇,等会儿必定要让那贾恩侯和秦见深吃个苦头! 徐广闻仍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帝懒懒地说道,他年岁已近六十了,体力比之以前更是虚弱许多,若不是两个儿子没一个成器,也不必撑到现在。 右相陈恆之正要出列,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微臣有本要奏。”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此时都恨不得扭过头去瞧瞧贾赦是什么神情。 秦见深也出列,“微臣也有本要奏。” 裕亲王眼睛顿时一亮,这回如果能把秦见深也坑一把,那无疑是意外之喜了,秦见深这个油盐不进的傢伙,以往可没少给他添麻烦,偏偏父皇对他又诸多包容,徒进早就看到秦见深不顺眼了。 “哦,是什么事?”皇帝瞧见了裕亲王的神色,心里是百般无奈。 贾赦手持着笏板,低着头,“乃是向各家权贵讨回银钱的事。” 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甭管是哪派的,这会儿都等着瞧贾赦和秦见深二人的笑话。 王子腾心里冷笑了一声,早知道有今日,当初贾赦老老实实地献上那造玻璃的法子,不就好了,就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模样来。 “臣要说的也正是此事。”秦见深说道。 “是这事啊,”皇帝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手指敲了敲扶手:“好像还剩十四日吧?” “回陛下,正是还剩十四日。”吴训恭声说道,他听到了干儿子的回话后,就在贾赦他们二人身上压了一万两,虽然说他心里也泛着嘀咕,但是这机遇难得,犹豫不得。 “那你们二人是办好此事了?”皇帝问道。 “回陛下,尚未。”贾赦淡定地说道。 裕亲王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此时的殿内却足够响亮,清晰。 恭亲王眼珠一转,从列中出来,温声道:“这事本就棘手,何况贾郎中府内还另有要事要忙,尚未办成此时也情有可原。” 这句话明面上听着像是在帮着贾赦说话,其实却是把他往深渊里踩,府内有要事忙,家事比国事大,皇帝能容你? 裕亲王冷笑了一声,老六果然还是那副噁心人的模样,不过,这回他这话说得倒是挺合他的心思。 “可有此事?”皇帝皱起眉头,喝问道。 贾赦的嘴角撇了撇,都说圣人仁慈宽厚,但是现在看来圣人的演技着实不差,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就不信圣人一点儿也不知晓。 “回陛下,恭亲王所言为虚,微臣二人近来来已经讨回了各家亏欠国库的银钱,总计一百一十七万两。”秦见深自袖子中取出匣子来,抬到额头的高度。 吴训亲自下来接了匣子,检查了一通后才呈递给皇帝。 众人还没从秦见深的那句话反应过来,就接着听到贾赦的话:“到今为止,还有一家尚未归还银钱。” 王子腾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满是冷汗,这各家不是都说好了,都不还吗?怎么就只剩下他们王家还没还,这可糟了,各府都还了,他们王家没还,就是活生生一个靶子。 王子腾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水,心里头七上八下,拳头攥紧了。 第77页 裕亲王、恭亲王等人都愣住了,怎么?贾恩侯和秦见深这二人不是来请罪的,而是来邀功的? 其他人也几乎都呆滞住了,京城里不是传着各家都联手了吗?怎么现在就还钱还的只剩下一家了?有那心思深沉的已经若有所思地看向王子腾了。 第58章 王子腾深谙这事自己若是先告罪, 那还好, 等圣人一问,他们才真得惨了,他从行列中迈出步来, 正要开口,贾赦听得身后的声响, 唇角一撇,拱手道:“陛下, 那尚未还的正是王节度使王大人家。” 柳知恩怜悯又不屑地瞥了王子腾一眼, 估计今日最倒霉的就是王子腾了, 就差半步,罪行可是天壤之别。 其他人偷偷打量着僵住了的王子腾, 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裕亲王眼珠子一转,贾恩侯、秦见深二人这回坑不到也就算了, 这王子腾是老六的人,不趁机坑一把对不住自个儿。 “父皇, 想来王节度使必定是府上手头不宽松吧,这才拿不出钱来还国库。”裕亲王还未开口,恭亲王已经开口替王子腾打圆场了。 “府上手头不宽松?”裕亲王眯着眼睛,眼底是一抹森寒的恶意:“王节度使腰间配着的玉佩也就少说五千两,怎么手头不宽松?倒是能用得起这上好的羊脂白玉。” 恭亲王拉下了脸,“三哥这话难不成是要让王节度使把玉佩等祖传之物变卖了不成?父皇向来仁慈,怎会允许有此种事情发生。” “六弟说笑了, 要说手头不宽松,各府也都差不多,怎么别人能还,就王大人还不了?是对贾郎中、秦侍郎有意见?还是不愿意还?”裕亲王寸步不让,眼神恶狠狠地剜了王子腾一眼,王子腾可别以为抢了个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傍上老六,就能够平安无事。 恭亲王道:“三哥何苦这样针对王大人,不过数万两银子罢了。” 柳知恩突然插嘴说道:“恭亲王和王大人关系倒是不差,居然知道王大人欠国库的是数万两银子。” 他沉默了这么久,这一开口说出的就是这么要命的话来,一下子,整个大殿内众人恨不得都把自己的耳朵堵上,装作没听到他刚才这句话。 朝廷内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左相为首的裕亲王一派,一派是右相为首的恭亲王一派,还有一派则是徐广闻、秦见深这些两不相靠,只听圣人的,但是结党隐私是一回事,圣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这暴露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恭亲王脸色先是一白,而后故作镇定地说道:“本王不过随口一说,柳相多虑了。” 柳知恩唔了一声,“是老臣多思了。” 王子腾只觉得后背上几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深深唿吸了几口气,躬身道:“回陛下,此事是微臣不对,微臣回去这就去筹钱,再亲自送到贾大人手中。” 说出这句话,王子腾心里怄气得几乎吐出血来,但是他不还不行!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就把钱还了就是,也不至于现在如此丢脸! 王子腾只觉得这么多年出的丑都没有今天这般来得难堪。 “那下官先谢过王节度使了,说来,王节度使应该知道我们府上该怎么走吧。”贾赦忽然一笑,王子腾以为这么便宜就能够了结此事吗?他太天真了,“毕竟我们二家可是姻亲。” 这句话的效果堪比之前柳知恩那句话。 知道王家和贾家关心的官员并不多,此时听到贾赦这话,众人看王子腾的表情就很复杂了,若是政敌,这般对待贾恩侯也不算什么,可是身为姻亲,用这种态度,小伎俩去给贾恩侯添麻烦,那就太下作了,这结亲结亲,结的是亲戚,可不是仇敌。 王子腾感受着落在他身上那些或嘲笑或鄙夷的眼神,心里几乎滴血。 好你个贾赦,你给我记着! “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了了。”皇帝有些疲倦了,挥了挥手,示意吴训取出圣旨来。 柳知恩打眼一看,那圣旨是黑犀牛角轴,心里不由突地一跳,这可是二品才需要用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户部郎中贾恩侯克勤克俭,顾全大局,舍利济国,才德如玉,故擢升为户部侍郎。” 众人尚未从这话反应过来,吴训又拿出了另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户部侍郎秦见深为官数载,正直不屈,其德如松,其行似竹,为民谋利,故擢升为户部尚书。” 陈恆之眼皮一跳,二十多岁的从二品、正二品?!圣人对这二人未免也太偏袒了。 “陛下,这……”柳知恩在裕亲王的示意,站出行列来,秦见深和贾恩侯这二人是砸不扁的铜豌豆,他们二人占了户部这二个职位,日后想往户部伸手就难了。 “不必多言!”皇帝挥了下手,“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件事贾卿和秦卿功不可没,尤其是贾卿,不计较个人之利,将那造玻璃的法子拿出来与各府交易,擢升他为户部侍郎理所应当。” 拿出造玻璃的法子?!众人惊讶地朝贾赦看去,怪不得他们二人能这么快就收回银钱,原来是如此。 恭亲王心里既是解气又是气恼,解气的是这贾赦当初不肯分他利益,现在还不是一样,得吃哑巴亏,气恼的是贾赦宁肯吃哑巴亏,也不肯向他服软。 第78页 可秦见深是户部尚书了,那徐广闻呢? 众人闭上了嘴巴,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朝徐广闻身上瞟去,徐广闻这老狐狸这回难不成真栽了不成? “礼部尚书数日前已经向朕告老归乡,徐卿正好接任礼部尚书之职。”皇帝的话音刚落,众人的心顿时一跳,这一桩桩、一件件,显而易见,圣人对他们的举止很是不满,这才借着今日贾赦、秦见深二人的左迁来敲打他们。 裕亲王和恭亲王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当儿子的总该知道老子什么时候惹不得。 恭亲王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唇,心里暗暗叫苦,原来那礼部尚书是个万事不理,又是个好好先生,礼部几乎是他说了算,但是徐广闻那老狐狸看上去虽然也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但是心眼可不少。况且他的门生也不少。 徐广闻似乎察觉到了恭亲王的视线一般,朝他那边儿拱了拱手。 散了早朝,众人神色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秦见深和贾赦有意地落后了半步,缀在后面。 徐广闻慢慢地走在后面,见着前面二人相谈甚好,眼神闪了闪,嘴角仍然挂着狐狸一般的笑容。 裕亲王是带着满脸的怒气回到裕亲王府的,这次藉机虽然落了老六的面子,但是贾恩侯那傢伙确实凭着这次的功劳升到了从二品,叫他怎么能不气恼!贾恩侯、秦见深上次扬州一案断了他每年数十万两的收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若不是怕直接雇兇杀人过于明显,徒进恨不得出个十万两悬赏贾恩侯的人头! “王爷。”穿着青衣短打的男子放下手上的茶盏,连忙迎了上来。 裕亲王打眼一瞧,是负责赌坊的陈老八,他的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念头就消失不见了,“来找本王有什么事?” 今儿个可不是赌坊送钱的日子。 陈老八满脸愁色,小心翼翼地觑了裕亲王一眼,“王爷,这讨回银钱的事是不是了了?”陈老八是听闻到贾恩侯和秦见深二人真讨回了银钱的消息匆忙赶来的。 裕亲王眼睛突然一亮,这贾恩侯二人虽然可恶,但是好赖这回他们也算是赚翻了,庄家通杀! “嗯,已经出来了,那贾恩侯捨得割肉,出了笔血让各家还了银钱。”裕亲王此时满脸都是喜悦,别的不说了,钱最重要,他二舅舅出了事,甄家也不再敢冒险给他送钱来,这回可得好好发一笔了。 陈老八脸色一下子灰了下来,眼睛暗淡无光,心里悔得恨不得给自己扇几巴掌,他眨巴了下眼睛,颤抖着嘴唇说道:“爷,那贾恩侯可真讨回了银钱了?” 裕亲王沉浸在即将到手的巨额银钱的喜悦之中,毫无察觉陈老八的异样,满京城的人都压得是他们拿不回,这回可不是他发财!“那是当然,那贾恩侯还好命的升了官。” 陈老八腿一软,啪嚓一下摔地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喃喃道:“那、那我们怎么赔?” “什么怎么赔?”徒进总算发现陈老八的异样,见陈老八骇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骤然变了,阴沉如水地问道:“你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陈老八不敢再瞒下去,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徒进脸色变了又变,重重地一脚踹在了陈老八胸口,陈老八被踢得飞出了半丈,嘴角不住地流血,用袖子擦了擦,低着头,颤抖着说道:“爷,咱们是赔还是不赔?” 徒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叫人听得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抬起身旁的椅子一摔,“赔!” 满京城谁不知道这次赌局是他在背后操纵,不赔,闹到父皇那里,自己岂不是更麻烦?! 贾恩侯,好你个贾恩侯!本王迟早会让你把钱给我吐出来! 第59章 “干爹, 咱们这回赚了这么多钱, 可得好好谢谢贾大人。”小吴公公点着手心中的银票,两眼几乎发着光,那裕亲王也识趣, 刚出宫没多久就打发人把钱送来给他。 吴训是借着圣人午休的时辰出来的,听了干儿子这话, 是既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行了, 你个小财迷, 这钱你攒起来,以后在外头买个大宅子, 也好方便出宫的时候住。” 小吴公公连忙把银票塞入荷包里,他刚把银票塞好,就瞧见荣妃娘娘带着宫女、太监们一路朝着干清宫而来, 荣妃娘娘身后跟着的正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荣国府二房的大姑娘,叫元春来着, 前些日子还和贾侍郎在宫门附近闹出一件事来。 小吴公公眼珠子一转,低声地和吴训说出自己的主意。 吴训瞥了小吴公公一眼,“就这馊主意?” 小吴公公委屈地扁了下嘴,“干爹,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吴训哼了一声,拂尘一扫,示意小吴公公瞧着。 “给荣妃娘娘请安, 荣妃娘娘万福金安。”吴训熟稔地给荣妃行礼。 荣妃淡笑着看着他行完礼后才笑道:“免礼,吴公公,本宫是来给陛下送参汤的。” 吴训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用不大不小却不会传到殿内的声音说道:“荣妃娘娘来得不巧,陛下刚刚午歇,咱家万万不敢惊扰了陛下。” 荣妃愣了下,圣人向来很少午歇,今儿个怎么…… 第79页 她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往吴训手里塞了个荷包:“那劳烦吴公公等陛下醒来,告知陛下一声,本宫来瞧过陛下。” 吴训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荷包,脆脆地应了一声,视线若有似无地朝荣妃身后的元春脸色扫过,又很快收了回来。 荣妃似有所察觉,顺着吴训的视线落在身后右侧低垂着头的元春身上,豆蔻年华,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雪白的脖颈上细碎的绒发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荣妃心里一紧,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从容收回了视线。本来还想着这丫头好歹算是知情识趣,又给儿子出了一口气,抬举她当个二等宫女,现在看来,是自己大意了。 吴训眼里浮出一抹笑意,不出几日,这位姑娘恐怕就要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荣妃是从宫女爬到妃位的,对这种事情一向忌讳。 ------ 贾政刚踏进工部衙门,右眼皮就是一跳,他心虚地四下瞧了瞧,见众人都在或谈话或做事,没有人留意到他,心里才松了口气。 从丁香胡同里出来后,他就朝身上系了个香囊,想来应该不会被人闻到他身上的胭脂香。 “贾员外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贾政的脚步顿时停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来,这他平日不做事是一回事,被上司逮到在这本该工作的时候外出是另一回事。 李尚书瞧了一眼活像被猫儿逮到的耗子似的贾政,啧了一声,“贾员外郎是刚从府上回来吗?” 贾政连忙正了下神色:“尚书大人误会了,下官刚刚是去办件事。” “哦。”李尚书抬了下眼皮,懒得揭穿贾政那谎言,“那贾员外郎还不知晓吧?你兄长贾郎中,哦,不,应该说贾侍郎和秦尚书二人已经完成了陛下的任务,哦,不对,是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贾政瞳孔瞬间收缩,那老大怎么可能完成那件事?! 李尚书瞥见他的神色,心里嘀咕: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贾员外郎搞的跟死了爹妈似的?脸色这么难看? “贾员外郎若是得空,不如多向你兄长请教请教。”李尚书感慨万千,不到而立之年就是从二品的官,这贾恩侯的官途怎么就这么好?不过,人家也捨得,那造玻璃的法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瞧着也不是心疼这点儿利益的人,这心胸实在让人赞嘆!反之再看,贾存周,李尚书心里生出鄙夷,在员外郎这从五品一干就是七八年,一件小事都干不好! 贾政的脸色青紫一片,活像被人痛打了一顿,硬邦邦地说道:“不劳尚书大人费心。” 李尚书被他这话噎住了,双眼一瞪,两手背在身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贾存周好不识好歹! 南安郡王府。 严禄正手持着贾赦写给他的方子,和周围的清客商量着,老太妃给他的钱几乎都给了贾赦,一次性买断了造玻璃的法子,严禄这几日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好让他老子大吃一惊。 “不好了,世子爷。”小厮急匆匆地往外面跑了进来,严禄仰起头,神色不悦,“怎么说话?发生什么事,用得着你这么着急忙慌,鬼投胎似的!” 小厮抬头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世子爷,小的收到消息,这贾郎中和秦侍郎二人已经差不多讨回了各府欠国库的银钱了!” “什么!”严禄推开桌子,几步快步走向小厮,抓起小厮的领口,两眼瞪大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头说来!” 那小厮被严禄的举止吓了一跳,两脚一软,连不迭地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严禄脸色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简直就像开了个染坊似的。 那清客脸色也不好看,他们都以为贾赦就只和他们一家做了生意,现在看来,分明是除了王家,各府都被贾赦坑了一把。 物以稀为贵,异宝阁所出售的玻璃茶具、酒具等器皿之所以能卖得出数千两银子,原因就是全大安就只有他们一家在卖,但是现在有这造玻璃的法子的就足足有十来家,卖得人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严禄几乎没咬碎一口牙齿,愤愤地砸了一下墙壁,贾恩侯,这一招瞒天过海!用得可真是毒!坑了他们一把,还落得了个美名! “世子爷,要不我们去找各家商量一下?”那清客想了想,说道,如果能联手各府一起,那短期内玻璃器皿的价格还不至于跌得太快。 “不必!”严禄沉着声音说道,当初他们各家约定的时候人人都说得信誓旦旦,结果背地里却都和贾恩侯搭上了线,这次联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各府所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想得就是要捞回成本来。 “明儿个开始烧玻璃!”严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脸上尽是果断的神色,这次就是要争谁的速度快,至于贾恩侯,哼,这玻璃不值钱了,异宝阁势必也会受到牵连,贾恩侯也该自己尝尝苦头! 散衙时分。 陈旭冉早早就离去了,他今日下午被同僚们的眼神打量着浑身不自在,满腹怒火的同时对贾赦的嫉恨更深了。 荣国府。 贾母正逗弄着宝玉的时候,赖大进来回话了:“老太太,王家大老爷来了。” 第80页 王氏在一旁听见此话,心里一喜,正要开口,瞧见贾母神色,又吶吶地闭上嘴巴。 贾母让乳母把宝玉抱到一边,“快请进来吧。”眼下四王八公里王家隐隐佔据上风,王子腾所在的位置又是重权在握,贾母少不得给他几分薄面。 王子腾沉着脸,大阔步走进荣庆堂内,给贾母行了礼后,王氏也给他行了礼。 贾母笑着对王子腾说道:“世侄可有阵子没来我们府上了,今日来,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王子腾朝贾母拱了拱手,“老太太见谅,世侄这次来乃是有要事在身。” 王氏眼睛倏然亮起,攥紧了手上的帕子,难不成上次自己托哥哥给老爷寻摸个油水多的职位这事成了? 贾母摩挲着手上的镯子,从王氏的神色中明白了一些,脸上笑呵呵地说道:“可是来找老二的?” 王子腾待要开口,外头正好响起丫鬟们给贾政行礼的声音:“给二老爷请安。” 话音刚落,就听得脚步声已经朝这里而来,贾政从外头走进,瞥见坐在贾母下首的王子腾,神色明显有些错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拱手给贾母请了安,又和王子腾见了礼。 “大内兄怎么来了?”贾政坐下后,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今日一下午他在工部衙门里是各种不得劲,人人都在他面前不断地提老大,说他是多么心胸宽广,竟捨得拿自己的利益为国家谋利,又说他是多么能干,短短几月的功夫,从正五品升到从二品。贾政听得眼睛都红了,嫉妒得扭曲了面容。 王子腾是何等人物,怎么看不出来贾政不自在的原因,但他此时懒得理会贾政那点儿嫉妒,从袖子里取出一匣子:“这是我们王家欠国库的银钱,劳烦老太太帮我转交给贾侍郎。” “贾侍郎?”贾母吃了一惊,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王子腾挑起眉头:“老太太还不知道吗?贾侍郎和秦尚书提前完成了陛下所交给他们二人的事情,陛下大赞贾侍郎为国不计私利,将那造玻璃的法子作为交易条件,将贾郎中擢升为贾侍郎。” 贾母手一抖,眼皮一颤,神色间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世侄莫不是说笑吧?这才几日,老大怎么可能就完成了那事?” 王子腾拱了拱手道:“老太太不知,贾侍郎好大的手笔,拿了那造玻璃的法子和各家做交易,因而此事顺利完成了,却是不知为何,贾侍郎偏偏落下了我们王家。” 王子腾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嫉妒不已,那造玻璃的法子若是握在自家手中,保不齐能像以前那些世家手握造纸之术一般,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子孙何愁?这贾恩侯却是忒大方,捨得拿这齣来和各府做交易,偏生又落下了他们王家! “什么?”贾母大惊失色,赖嬷嬷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子腾,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王夫人和贾政二人也是一脸惊诧的神色。 “怎么?贾侍郎做这事,老太太你们不知道吗?”王子腾这个人精,只是略微扫了众人的神色一眼,心里就明白过来,却故意这么问道。 贾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握紧了扶手,勉强笑道:“老大向来是有主意的,我们很少过问。” “原是如此。”王子腾补充了一句:“老太太也是好福气,恩侯兄这么有出息,老太太就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贾母被他这话说得脸色越发难看了。 王子腾看在眼里,心里大大地出了口怨气,贾恩侯给他们王家摆了一道,就别怪他给贾母上眼药! 王子腾匆匆离去后,贾母坐在椅子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本以为贾赦没有她的帮助,迟早要吃苦头,到时候还不是要巴巴地回来求她拉下老脸帮忙,贾母是愿意帮这个忙的,这样一来,以后她要要求贾赦做什么事,贾赦有这事在,断然无法拒绝,可是贾赦竟然宁可拿了造玻璃的法子出去,也不愿意和她开口。 “老太太,喝杯茶舒舒心。”赖嬷嬷瞧见贾母脸色不妥当,连忙示意丫鬟端了杯六安瓜片上来。 王氏手中的帕子早已被蹂躏得不像样了,贾赦的心思可真深沉!他有那异宝阁,竟然还要公中的钱,这次,又让他立了功劳! 贾母咽了几口茶,平息下心中的心思,只觉得太阳穴底下的血管不断流着,唿吸也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赖嬷嬷见状不好,忙伸出手给她按揉着额头,贾母的年纪大了,大夫说了,这种年纪容易中风,最好是放松心情,万事都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没事吧?”贾政见了贾母的状况,连忙把自己心中那些小心思搁下,担忧地瞧着贾母。 贾母摇了摇头,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赖嬷嬷,你去把大老爷请来。” 她要当面问问他,他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母亲! “是!”赖嬷嬷脆声应了下来,大老爷就算升了侍郎又如何,只要老太太一日是他母亲,大老爷就是佛祖手中的孙猴子,怎么逃也逃不出老太太的手心! 这厢,贾赦正和贾琏、迎春二人说着今日在朝堂上的事,贾琏、迎春二人眼里几乎是发着光的看着贾赦,当听到裕亲王道出王子腾身上的玉佩价值的时候,贾琏忍不住抚掌大笑,他对王家这门姻亲一点儿也没有好感,都是姻亲,王家这回非但不帮贾赦,而且这事的导火索还是他起的头,叫贾琏怎么能对王家有好感。 第81页 “然后呢,然后呢?”迎春拉着贾赦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贾赦,这说到高、潮处就断了,简直不是人干事。 贾赦含笑摸了摸她细密柔滑的头髮,正要接着把话说下去,就听得外头丫鬟的声音:“老太太打发了赖嬷嬷来请大老爷您去荣庆堂一趟。” 第60章 “给老太太请安。”贾赦虽然心知贾母这次叫他来, 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明面上的功夫却是做得格外周到。 贾母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起来吧。” 贾赦没理会贾母那脾气,自然地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贾母正气不到一处来,听到贾赦问这话, 不由夹枪带棍地说道:“我倒要问问你,你这拿造玻璃的法子和各府做交易, 可有问过我?” 贾政在一旁铁青着脸, 沉声说道:“大哥这事实在过于莽撞了, 这造玻璃的法子若是握在我们府上,我们荣国府子孙日后就不必愁了, 大哥为了功劳急巴巴地拿着这造玻璃的法子出去和他们换,何异于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贾赦搭在扶手的手指哒哒哒地敲击了数下,冷冷地抬眸看向贾政, “听二弟的口气,似乎是对我有意见?” “我怎敢对大哥有意见?现在大哥可是贾侍郎了!”贾政在贾侍郎那三个字上重重地发音, 听起来充满嘲讽。 像贾政这种伪君子,贾赦是见得多了,当下嘴角一勾,嘲讽地说道:“哟,这话怎么听起来一股酸味,也是,二弟你在员外郎那位置上也坐了七八年吧。” “你!”贾政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脸上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贾赦懒得给贾政留颜面,面子这种东西,是自己挣得,而不是别人施捨的,“我不过说事实罢了,二弟这么气是怎么了?” “好了,别吵了!”贾母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铛”的一声,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声音。 贾政忿忿地闭上了嘴。 “老大,这事你怎么说!”贾母盯着贾赦,她是荣国府的老太君,绝对不会容许贾赦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她做事。 “用得着说吗?”贾赦淡淡地说道:“老太太掌管的是府上的中馈,内院的事儿子不过问,但是朝廷上的事情,老太太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贾赦!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母亲!”贾母忍不住,怒喝道。 贾赦收敛了神色,正色看着贾母:“老太太也别忘了,这佛家有云:种因得果,孔老圣人也说:以直报怨,何以报德!” 他是在怪她!贾母愣了一下,脸上挂不住,是,她当初是偏心二房,但是老大当初所做的事情哪一点儿值得她看重!贾母在心中拼命地给自己找藉口,她没错,错的是贾赦! 贾母的心思,贾赦一眼就看穿了,他替原身不值,到了现在,贾母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贾政二房固然有错,贾母又能无辜到哪里去,如果没有贾母几次三番的纵容,贾政会觉得本该是他袭爵,王氏会那么大胆子,不会!上樑不正,下樑歪。二房今时今日沦落到这个境地,贾母所负责任不小。 “老太太如果找我来是要说这事,那儿子就先回去了,妹婿给琏儿举荐的刘先生已经回京,这些日子,我恐怕没空给老太太晨昏定省了。”贾赦懒得和贾母再扯下去,袖子一甩,人已经快步离开了。 贾赦的举止无异于在贾母脸上扇了几巴掌,贾母神色充满尴尬,王氏心里嗤笑了一下,老太太上次落了她面子,现在还不是一样被大老爷落面子! 贾赦也打发了林达把王家归还的银钱还了国库。 这一件事也顺利地落幕了,但是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听说了没?那荣国府的贾大老爷好大的魄力,竟然大方得拿出造玻璃的法子和那些欠了国库银钱的权贵交易。”茶馆内,一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往嘴里送了一颗花生后,咂巴着嘴说道。 “怎么没听说?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这事!这贾大老爷,我老李对他是这个!”说话的男人竖起了大拇指,他们这些百姓,虽然对朝廷的事情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国库空虚,最后苦的是百姓,贾赦为了国库,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叫他们这些人怎能不佩服! “可不是!我婶娘的邻居是荣国府的下人,她跟我说,那荣国府的老太太还为了这事指责那贾大老爷呢,嗨,这老太太也是偏心的,之前他们荣国府那荣禧堂本该是大老爷住的,结果那老太太愣是让老二住了好几年。” “竟有这样的事!那二老爷难不成比大老爷还厉害不成?” “工部员外郎,据说在工部啥事都不干。” “呵,这老太太敢情是煳了眼睛不成。” …… 严禄听着这茶馆里传来的话语,心里气得恨不得把桌子砸了,这贾恩侯使得一手好计谋,坑了他们,还落了个好名声。 不行,再听下去,他肯定要气疯了!严禄霍地站起身来,直接朝外走去,小厮忙在桌子上放心几枚铜钱,快步追了上去。 “这坊间真是这样传得!”恭亲王徒逢顿住了手上的狼毫笔,侧过脸来盯着回话的下人。 第82页 那下人吓了一跳,恭亲王向来都是温文尔雅,几时有这般恶鬼一般的表情。 “说话!”徒逢皱紧了眉头,不悦地喝道。 “是,那坊间都这么说,还有些无知百姓说要筹钱给贾恩侯送一个牌匾。”下人连忙说道。 “啪”的一声,徒逢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他的表情扭曲,他设了套是想逼迫贾恩侯服软,谁知道贾恩侯竟然藉此机会立下大功,还博得了百姓的赞誉! ---- “这是什么?”贾赦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沓银票。 秦见深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钱。” “我当然知道是钱。”贾赦抬起头看了秦见深一眼,平白无故地给他这么多钱,总不能是要包养他吧。 秦见深低下头看着地上:“异宝阁此事后必定会少赚许多,我于心难安,正好在赌局上也赚了不少,我也知道这些肯定是不够的……” “等等!”贾赦打断了他的话,无奈又好笑地扶额,“你怎么就知道异宝阁日后就会少赚呢?”他可不是什么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主儿。 秦见深:“各府现在都在抓紧着造玻璃,短则半月,长则一二月,日后这京城里卖玻璃的就不止是异宝阁一家了。” “我知道,但是谁说我就没有留后手呢。”贾赦挑起眉,痞气十足地笑道。 秦见深愣了下,赵四几乎想要掩面,这绝对不是他那英明果断的老爷,这肯定是被人冒充了。 “你瞧瞧。”贾赦打开右手侧的一盒子,本来他是想拿这盒子茶具送秦见深的,也是巧了,遇见这事。 秦见深打眼一看,那盒子里装得是一套碧绿色锦鲤嬉戏图案的茶具,恰好这时,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遍洒在那茶具上,波光粼粼,美得叫人惊嘆,直道巧夺天工。 “这是?”秦见深看向贾赦。 贾赦从盒子中取出一小杯来,往其中倒入些水,“这套茶具是新的,现下的玻璃器皿都是无色透明,我们现在烧的则是有那颜色的。” 秦见深立即反应过来,若是如此,那异宝阁的生意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而且,你闻闻。”贾赦把水杯往秦见深面前推了推。 秦见深拿起茶杯,细细嗅了一番,鼻子突然一动,是松叶的香味,清雅淡泊。 贾赦笑得眯起了眼睛,手指在那茶杯上轻弹了一下,“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秦见深点了下头,却没有收回钱的意思。 贾赦也不多说,说多了显得矫情,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钱就算是秦见深入得股份。 ------- “二哥哥,你是在紧张吗?”迎春把手头上的小画本丢到一旁,啪嗒啪嗒用小短腿跑到贾琏身旁。 贾琏正出神,被她打扰了也不恼,摩挲了下迎春的发顶:“你怎么知道?” 迎春仰着头,看着贾琏,掰着小手指说道:“二哥哥念那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念了有十来遍了。” 一旁的丫鬟们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贾琏无奈地把手上的书丢在桌上,“我也不想紧张,但那刘先生传闻中实在厉害得很,就连左相、右相的孙子想要拜入他的门下也都被拒在门外。” “二哥哥肯定能行的。”迎春眨巴着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挥动着。 贾琏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暖,轻轻地拍了下迎春的头髮,“那我就托托你吉言了。”四书五经这些他倒是浑然不惧,这阵子已经是背得差不多了,但是刘老先生的门槛高,门下的弟子无不都是状元之才,只是通晓四书五经,未必就能入那老先生的眼。 迎春嘴角露出了两个小梨涡来。 “老太太,打听清楚了,林姑爷给琏二爷举荐的是那刘老先生。”流苏打发走了丫鬟后,款款走到贾母屋里,低声对着假寐着的老太太说道。 贾母的双目似开还闭,“是那位啊,老大倒是野心不小。” 流苏闭着嘴,没有多说,自从上次贾母那番话后,她就不敢再向之前那么大胆了。 “老二媳妇想来也想知道这事吧。”贾母悠悠睁开眼睛,古井无波的眼神在流苏身上掠过。 流苏的后背几乎僵直了,她低声应了声是,没有多说什么。 贾母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一旁新提拔的大丫鬟鸳鸯巧笑着上来,半坐在榻上给贾母捶着腿。 出了贾母的院子,一阵清风吹来,流苏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湿透了,她打了个寒颤,手心里湿答答的一片,面色难看得好像重病未愈一般。 来迎她进院子的丫鬟金钏好奇地偷偷瞧了她一眼,关切地说道:“流苏姐姐,身体不舒服吗?” 流苏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拢了拢耳旁略微松垮的乌髮:“只不过昨夜没睡好罢了。” 金钏年纪尚小,听了之后便点了点头,帮着流苏打起了帘子后,朝廊下坐着的其他丫鬟走去,浑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流苏才笑着迎向了王氏,就算王夫人和她的约定能成真那又如何,珠大爷是老太太的孙子,自己了不起当上个姨娘,最后还不是逃不出老太太的手心。 第83页 “这事可是真的?!”王氏听罢流苏的话后,脸上掠过一丝嫉恨的神色,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发白。 流苏颔首,“这事那大房那边的人都知道,做不得假。” “他贾赦倒是会异想天开!”王氏心有不甘地说道,眼睛里的嫉妒几乎浓郁得要滴落下来,“那贾琏成日的不着家,我们珠儿读书读得那么刻苦,都没被刘老先生瞧上,他想得美!” 王氏一时口快,竟是把贾珠曾经意图拜在刘求知门下的事情说漏了嘴。 待反应过后,王氏眼神冷冽地扫过流苏,流苏嘴角露出了笑意,亲昵的态度很快让王氏放下心来,他们夫妻俩当初也打过拜入刘求知门下的主意,为了避免事情没成被人取笑,是偷偷地去的,因而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珠儿没做成的事,他贾琏想做成,门都没有! 王氏心里突然有个主意,笑意在眉梢眼角蔓延开来,他大房最近不是挺出名吗?这次索性让他们彻底出名! 第61章 春风楼。 “听说了没?” “说的是那事吧?” “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前几日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贾侍郎的公子的事, 听说他要拜入刘老先生门下。” “是那位刘老先生?!” “可不是, 满京城能有几个刘老先生!” “嚯,那贾侍郎的公子学识必定很好吧?” “……,听闻几个月前连那《笠翁对韵》都背得艰难。” “那贾侍郎的公子胆子可真大, 那二位相爷的孙子们可是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都没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 他怎么敢去?” “正是呢。” 一楼细细碎碎的声响虽然轻微,但在贾赦听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林达有些担忧地问道:“老爷, 这事是不是要查一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贾赦摆了摆手:“不必了, 知道这事的无非是我们府上的人, 不是老太太就是老二媳妇。” “那我们怎么处理?”林达低声问道,眼里掠过一丝狠色。 “就这样吧, ”贾赦啜了一口茶,“都说出名要趁早,藉此机会, 琏儿也好打打名声出来。” 他教导了贾琏这么久,对他现在的学识自然是有把握的, 他早已对刘老先生调查了一番,若是不出意外,贾琏要拜入刘老先生门下不是什么难事。 那刘求知脾气臭、软硬不吃,但是却向来是慧眼识英才,着实是个有才有德的人。 刘府。 刘求知的大徒弟现任刑部员外郎的许敬烁不住地拿眼睛打量着端坐在上首的刘求知。 刘求知似乎毫无察觉一般,捧着茶盅,用茶盖轻轻地拂去上面的茶沫。 “老师!”许敬烁忍不住了, 开口喊道。 刘求知掀了下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老师难不成不知道京城最近在传的事吗?”许敬烁故意问道,他才不相信比他还八卦的老师会不知道这事。 刘求知咳了一声:“为师近日夙夜苦读,没有闲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刘求知的儿子刘修远轻轻点了下头,似乎表示贊同,内心却开始吐槽起自家老爹,是谁从昨日起就让他去搜罗那贾琏的信息,分明就好奇得不得了! “是这样吗?”许敬烁嘴角勾起,“既然如此,那学生本来还想着要是老师感兴趣,就和老师说一些他们府上的事呢,现在看来,是学生想多了。” “咳咳咳。”刘求知险些呛到了,没好气地瞪了许敬烁一眼,这徒弟进了刑部后,真是越来越狡猾,“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臭小子,你要是敢不说,信不信我把鞋子脱下来拍你脸上! 许敬烁感受到来自他师父深深的“师爱”,把还想再拖延一二的心思瞬间拍到谷底,清了清嗓子,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他的学识渊博,说起故事来起承转合跌宕起伏、娓娓动人,直叫人拍案叫绝,说到贾赦借着造玻璃讨回了各家银钱的时候,脸上涨得通红。 “好!”刘求知拍案而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何为君子!这就是君子!何为贤德!这便是贤德! 刘求知这一声叫好,把那站在一旁还沉浸在许敬烁所讲的故事中的刘修远吓了一跳。 刘修远还没平復下小心脏,就看到他爹拔腿往外走去。 “诶,爹,你要去哪?”刘修远连忙问道。 “我要去和贾侍郎结拜!”刘求知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拔腿往外走。 刘修远愣了一下,连忙几步追上他爹,拉住他爹不让往外走,“爹,你不能去!” “为什么?”刘求知吹鬍子瞪眼睛看着刘修远。 刘修远可知道那贾侍郎和他岁数差不多,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多个叔叔出来,连忙朝罪魁祸首“许敬烁”使了个‘快救命’的眼神。 许敬烁回过神来,和刘修远一样,他也不想多个岁数比他小的师叔,“师父,您这样去和贾侍郎结拜的话,显得有些莽撞了,我们是知道师父是性情中人,但是贾侍郎可不知晓,这样难免会给贾侍郎带来不好的印象,不如这样,贾侍郎的儿子不几日就要前来拜师,到时候,若是能成,师父自有理由和贾侍郎拉近关系,若是不成,那也无妨,藉此机会,师父也有理由接近贾侍郎。” 第84页 刘求知听了徒弟的话,犹豫了一下,刘修远忙趁热打铁:“爹,横竖就这几日,爹不如在这些日子再多多了解一下贾侍郎吧。” 刘求知勉强点了下头。 也罢,他就耐下性子等几日。 “他贾赦倒是想得美!”恭亲王徒逢听完手下的回话后,冷笑了一声,把手头上的书册丢在桌上。 一旁的清客附和道:“可不是,王爷,听说那贾琏不学无术,以前就只是个逃课斗蛐蛐的主儿,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这事,到时候被刘老先生拒了,他们荣国府的颜面就扫地了。” 恭亲王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但是想到贾赦之前那番韬光养晦,他的眉头突然一皱,“你说,那贾赦的儿子会不会和他爹一样也是故意隐藏起自己的本事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他们都觉得这贾赦、秦见深二人是定然完不成任务,没想到贾赦竟然藏了那么一手。 那清客顿了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低声地附在恭亲王耳旁耳语了一阵。 恭亲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赞许地看了那清客一眼,“好,就这么办!”能藉此机会落一下贾赦的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阿嚏!”贾赦揉了揉鼻子,这一天他都打了好几回喷嚏了,到底是谁在念叨他? “爹,这是什么?”刘修远一大早就瞧见他爹皱着眉头看着书桌上的两个盒子,盒子上都有一张帖子,从帖子的质地和香味看来,发这帖子的定然不是等闲人家。 “恭亲王、裕亲王府送来的。”刘求知捻着鬍子,皱着眉头说道。 “恭亲王、裕亲王?”刘修远愣了一下,这二位王爷没事送东西来干什么?等一下,刘修远蓦然想起这二位王爷似乎都和贾侍郎不对付,这些礼物莫不是? 刘求知捻着鬍鬚点了下头,表示刘修远所想的正是事实。 “爹,那我们?”刘修远想通之后,神色间有些慌张,这事着实棘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答应了,良心过意不去;不答应,圣人膝下也就裕亲王、恭亲王二位皇子,将来圣人百年归西后,那位置就是二者之一坐下,这次给了他们没脸,往后就有苦头吃了,刘修远虽然自小就是熟读儒学长大,却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上位者心胸有多宽广。 “把这二份礼物偷偷还回去。”跟刘修远相比,刘求知就没那么慌张,“无功不受禄。” 刘求知丢下这句话,就昂首阔步朝外走去。 刘修远苦恼不已,抓了抓头髮,无法,只好打发了下人偷偷摸摸地把礼物还了回去,他爹好歹是个大儒,虽然不入仕,但是声望显赫四海,那二位应该也不会因此发怒吧? “礼物退回来了?”恭亲王拧着眉头,看着管家。 管家额头上都冒出汗来:“是的,王爷。” “好个刘求知!果然是个臭脾气!”恭亲王不怒反笑,那管家错愕地看着恭亲王,想不明白这礼物被退回来,他们王爷怎么却是笑了? 恭亲王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出去,而后才放声大笑,他那帖子压根就不是要威胁刘求知不收贾琏,而是以强权压迫刘求知务必收下贾琏,那刘求知是个砸不扁的铜豌豆,顺着不行,拉着倒退,他这反其道而行,正是要让那刘求知厌恶了贾琏,这样一来,即便那贾琏真是个有本事的,届时刘求知也不会收下他。 与此同时,裕亲王府内,裕亲王徒进瞧了一眼被送回来的礼物,唇角也是勾起,和幕僚对视了一眼,此计已然生效!就等着贾赦父子颜面扫地了! 刘府内,刘求知手持着一卷《论语》,嘴角泛起一丝嘲讽,一个、二个都当他刘求知是提线木偶不成,想怎样就怎样?他刘求知沉寂久了,也是时候该让这二位主儿瞧瞧文人的骨气,要是当初忠义老亲王还在,这二人焉有机会?! “咕咕咕”,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忽然飞入了窗牖内,在书桌上的笔架停了下来,绿豆般大小的眼珠子圆熘熘地转着,脚下绑着一条纸条 刘求知怔愣了片刻,忽然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是活见鬼了一般,飞快地伸出手从鸽子的脚下剥下纸条来。 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取。” 刘求知的神色变幻万千,时而像是欣喜,时而像是担忧,他不住地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烛火亮到了第二日清晨都未曾熄灭过。 第62章 不管众人对贾琏拜师能否成功是期待, 还是不看好, 这事已经在京城流传开了。 就连贩夫走卒也知晓了前不久大公无私的拿出造玻璃的法子讨回了国库银钱的贾大人的儿子要拜入刘老先生门下。 有那心善的就去庙里烧香拜佛,求那菩萨保佑,有那嘴皮子巧的见了, 不免就要打趣道:“这事又不归菩萨管,要拜还是得拜孔老夫子才对。” “爹, 咱真要去拜孔圣人?”都到了孔圣人庙前,贾琏仍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 要不是贾赦今日是特地请了假陪他来的, 贾琏恨不得拔腿就跑。 贾赦淡定地弹了下袖子, “来都来了,你个男子汉难不成还怕见人不成?” “不是!”涉及到男人的尊严, 贾琏立马就否决了。 “那你就下来。”贾赦挑着眉头,好整以暇地说道。 第85页 贾琏红着耳根,做贼心虚一般四处扫了一眼, 才从马车上下来,赵三随着贾琏的动作朝四处看了一圈, 疑惑地问道:“琏二爷,你这是在怕什么?” 贾琏干咳了一声,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这才不是怕,我是谨慎。” “是吗?”赵三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了。 “哟,这不是贾侍郎贾大人吗?”陈旭冉正和一帮狐朋狗友从孔圣人庙里走出来,他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贾琏拜入刘老先生门下, 而是祈祷那贾赦父子到时候能要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贾赦眉头蹙起,他倒是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陈旭冉。 陈旭冉对贾赦的不悦不以为然,笑呵呵地偏过头对身后的狗腿们说道:“哥几个不知道吧?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贾侍郎,旁边这位大概就是即将拜入刘老先生的贾小公子了,听说府上前些日出了位秀才,想来这位贾小公子才学也必定是不差的。” 陈旭冉这顿夹枪带棍,话里藏锋,听得贾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那可得先恭喜贾侍郎贾大人了。”狗腿一号笑哈哈地说道。 “贾大人何必来这孔老夫子庙拜呢,令郎的才华横溢,不日就能成为刘老先生的高徒,何必多此一举。” “哈哈哈,正是正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四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起了一大伙人了。 陈旭冉心里大为快慰,胸腔内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些,他贾赦现在是他上司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他嘲讽!再过不久,他贾赦的颜面还不是一样扫地!想拜入刘老先生门下,门都没有! 贾琏的脸上有些发青,眼睛被怒火灼烧着,亮得惊人。 贾赦弯下腰,低声在他耳旁说道:“你瞧瞧,这正是所谓的跳樑小丑。” 贾琏本来还在生气,听到贾赦这话,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仔细一瞧,可不是,这几个人就跟跳樑小丑似的,不住地蹦跶。 留意到贾琏的神色松快了些,贾赦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带贾琏外出固然是打着藉此机会锻鍊他的心性的关系,贾琏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内心大概还是有些不安,迎春还偷偷告诉他,这几日贾琏都在挑灯夜读,三更睡,五更起。 贾赦这次没有出手去制止风波,因为他知道,贾琏迟早有一日会面临今日这种情况,如果不出意外,贾琏日后是要继承他们大房的,若是这点儿风波就退缩了,那么往后面对朝政的风波诡谲,还如何应付得了。 “车子怎么停下了?”刘求知坐在马车里,原本是闭目休息,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后开口问道。 刘修远把车帘一掀,探出个头,车夫往前探了探,说道:“老爷、少爷,前面夫子庙聚集了不少人,车子走不过去。” 聚集了不少人? 刘求知摸着鬍鬚,若有所思地就着刘修远的手下了马车,这夫子庙多是学子前来参拜,这回莫不是那些学子又起争执了不成。 刘修远瞧见他爹脚程利落地朝那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爹这八卦的本性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陈大人这番话说得简直羞煞学生,学生不才,只不过略通《四书五经》罢了,当不得陈大人的夸,学生这儿却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陈大人。”贾琏眼珠子一转,脑海中立刻想出了个念头来,这陈旭冉和他爹不对付,现下还在众人面前明捧暗贬,不给他点儿教训,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哦。什么问题?”陈旭冉心里绷紧了,这贾赦狡猾,他儿子也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贾琏故意咂巴了下嘴巴,“也不是什么难问题,只不过是有一句话意思不太懂罢了。” 原来是这事。陈旭冉心里松了口气,好赖他也是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长大的,释疑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你问吧。”陈旭冉摇摇扇子,含笑着说道。 “孔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话,学生不懂是什么意思?”贾琏故作苦恼地说道。 刘修远和刘求知父子挤进了人群中,父子俩听到这话,都低低笑了一声,这话问得太毒!陈旭冉若是不回答,则是显露了他的无知,若是回答了,那贾琏分明还有后招等着。 陈旭冉显然明白过来贾琏问这话的意图,脸上涨得通红,用扇柄指着贾琏:“你、你……!” “我怎么了?”贾琏摊开手,一脸无辜,“学生只是对这话不甚了解,莫非陈大人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他捂住了嘴,一脸歉意地看着陈旭冉,后退了半步,躬身作揖:“是学生不对,学生不该问的。” 一旁围观的群众们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敢情这陈大人也不知道这话,还装的二万八千似的。” “可不是,我还以为这陈大人是多有才学呢。” 而那些听懂了贾琏问这话意思的学子们则各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陈旭冉嚣张跋扈,方才又是一番夹枪带棍,给人的观感就不如一直彬彬有礼、尽显大家风范的贾琏了。 “唉,琏儿,你以后问问题可得问对了人。”贾赦故意嘆了一声,摸了下贾琏的发顶,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陈旭冉:“你这好学是好事,可要是有那起子‘小人’被问倒了,岂不是恼羞成怒。” 第86页 贾琏眨巴了下眼睛,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陈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吧?是吧,陈大人。” 陈旭冉咬牙切齿,几乎没把一口牙齿咬碎,恨恨地说道:“本官自然不是那种人。” “爹,您瞧,陈大人自己都说他不是小人了。”贾琏得了陈旭冉的话,喜滋滋地指着陈旭冉对贾赦说道,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 陈旭冉几乎气得要吐血。 刘求知在一旁听得,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 “好,你们父子俩一唱一和,纯心羞辱本官,本官倒要瞧瞧,到时候你儿子能不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陈旭冉拂袖,怒气沖沖地说道。 “牙尖嘴利,旭冉兄,咱们不必和这二人计较。” “正是,这说的比唱的好听又有何用,真拜入刘老先生门下到时候,再说吧。” 狐朋狗友的附和让陈旭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嘴角噙着一抹讥嘲的笑容,“贾侍郎,本官等着您的好消息!” 他丢下这句话,拔腿就打算离开。 贾赦晃着手上的扇子,眼皮一抬,忽然开口道:“慢着。” “怎么?贾侍郎有事吗?”陈旭冉沉着脸问道。 贾赦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墨玉一般的瞳仁深沉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见就望而生畏,“陈大人,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陈旭冉愣了一下,一个念头从内心划过,“赌什么?” “就赌这事,”贾赦好整以暇,神色从容不惊,“陈大人对我儿子说出了这番话,难不成以为能够拍拍屁股就走人?” 刘修远眼角的肌肉一跳,他怎么觉得刚才那陈旭冉是半点儿好都没有讨到?!是他错觉吗?! “那你想怎样?”陈旭冉冷笑着转过来,双手抱胸看着贾赦。 贾赦摇了摇头,“我也不想怎样,只是我这人是最护短的,你这么说犬子,我很不高兴。” 刘求知摩挲着下巴,这贾侍郎有点儿意思,他就喜欢这种直白爽快的人,比起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人来得有趣多了。 刘修远瞥见了他爹的神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微微向右侧了一步,挡住刘求知的视线,他真不想多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叔叔! “让开,让开。”刘求知拨开了刘修远,“没瞧见你爹瞧得正激动呢。” 刘修远心里暗暗嘀咕,他就是知道,才要挡住,不然他爹要是冲出去,拉贾侍郎结拜,夫子庙就在这儿,不出一息时间,他就能多出个长辈来。 “赌什么?”陈旭冉微微抬起下巴,一个前不久连《笠翁对韵》都背不熟的学生要拜入刘老先生门下,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贾赦要自取其辱,正和他意。 “我拿三万两齣来做赌注,若是你赢了,这三万两归你,若是我赢了,你们就得向犬子道歉,并且拿出一万两,而我会把这一万两和我的三万两,一同捐给夫子庙,这笔钱就用来资助那些家里穷困的学子书生。”贾赦说道。 “好!”四周围听到这话的学子们忍不住心胸里澎湃的情绪,大声喝彩,这贾侍郎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个心胸宽阔的大善人! 贾赦拱手朝四周围示意,而后偏过头来看向犹豫不定的陈旭冉,“陈大人,觉得如何?” 陈旭冉略微低下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赌也不行,好,他就不信那贾琏真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好,我就和你赌!” 贾赦伸出手,和陈旭冉击掌为誓。 四周的人满眼都充满激动,悉悉索索的谈话声不绝于耳。 “你说,这回谁能赢?” “我是想着贾侍郎能赢,可是听说贾侍郎的儿子学识确实不怎么地。” “不然吧,我瞧着贾侍郎的儿子怪聪明的。” “那我就等着贾大人的三万两了。”陈旭冉听得四周的言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心里那一丝不安也渐渐散去。他压根就没必要担心,这回贾赦输定了! “慢着!”刘求知捻着鬍鬚,从人群中迈步走了出来,“老朽正好就在此处,择日不如撞日,陈大人留步。” 第63章 “刘老先生!”一旁有学子认出了刘求知的身份, 惊唿出声。 刘求知沖那学子点了下头, 默认了他的身份。 陈旭冉怔了一下,连忙拱手作揖:“学生见过刘老先生。” 愣住的贾琏忙回过神来,有模有样地行礼。 贾赦没想到,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心里头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不动声色地行了礼。 刘求知摆了摆手, “起来吧, 我方才已经把这事了解得差不多了, 贾侍郎、陈大人,这事索性就现在解决了吧, 也免得事情越传越不像样。”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旁人莫不点头称是,这刘老先生不愧是大儒, 这般行为、这般举止,简直叫人心中折服。 只有刘修远自己心里知道, 分明是他爹自己性子急罢了。 贾赦和贾琏对视了一眼,贾琏心里虽说还是有些紧张,但是还是强作镇定地点了下头,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贾赦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我信你。” 第87页 贾琏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个笑容来, 身为男子汉就应当像他爹一样,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轻言放弃,“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刘老先生了。” 刘求知心里暗暗赞许,一个人能否成才,除却才华以外,这心性也不可或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刘求知心里突然有些痒痒,这样的徒弟若是不收入门下,日后岂不是要悔断了肠子。 庙祝在里头听到刘老先生来的消息,已经迎了出来。 刘求知沖那庙祝点了下头,和蔼地说道:“徐世兄许久未见,今日也烦请徐世兄做个见证了。” 那庙祝点了下头。 四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哎,这里是在干什么?”有那才来不久的好奇地张望着问道。 “刚来吧,刘老先生要在这孔夫子庙前考核贾侍郎的儿子。” “什么?莫不是我听错了,那贾侍郎的儿子不是听说连《三字经》都还不会背吗?”显然现在这传言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了。 “嗨,胡说什么!” “都别说了,安静地瞧便是了。”有心善的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那贾侍郎的儿子就算不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那也不应该取笑人家,只是现在,在这孔夫人庙前的少说有百来人,到时候,结果一出,不消半日,这事就能传到京郊去,唉,也不知如何是好。 陈旭冉越听身心越舒畅,恨不得叫这些人说大声一点儿,最好是嚷得全京城都知道,那些狐朋好友们脸上也都是挂着嘲笑的笑容,勾肩搭背,时不时发出一声大声的笑声来,笑声中充满了讥嘲和恶意。 刘求知在心里暗暗摇头,这陈恆之的儿子还真是不像话,好在当初没收下陈恆之的孙子,这上樑不正下樑歪,陈恆之的孙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世兄可准备好了?”庙祝开口问道。 刘求知颔首,他被称为大儒可不是没有缘由的,若不是要给贾琏一些准备时间,他连准备都不必准备,就可以直接出题。 贾琏也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也准备好了。 “那刘世兄请出题吧。”庙祝说道,威严的视线自四周一扫,四周围立即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刘求知。 刘求知摸着鬍鬚,沉吟了片刻,有了,他道:“道可离乎?何解?” 庙祝听了这题,心里暗暗点头,这回答问题固然不易,出题也不易。刘求知这题出得正好,难度中等偏上,恰恰显出了他的 那些学子一个个交头接耳,四书五经总共9本书,这要背熟已经不易,而要像刘求知这题,就得从这九本书中找出这句话的出处,在从中找出原因,这题实在不能说容易。 “刘兄,可想出来了?” “还没,陈兄呢?” “我也没。” 陈旭冉的嘴角已经漾出了笑意,他悠哉悠哉,扇动着扇子,连这些学子都没想出来,这贾琏第一题看来就要失败了。 “学生想出来了。”贾琏突然说道。 齐刷刷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贾琏身上。 贾琏握紧了拳头,表情绷得紧紧的。 “哦,那你说。”刘求知本来也做好了贾琏可能要想段时间的准备,但没想到,贾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答案来,不由期待起贾琏的回答了。 贾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学生的答案是不可离。” “那何解呢?”刘求知问道。 “先生这话乃是出自《中庸》,学生说的可对?” “正是。” 一旁的学子们眼前忽然一亮,可不就是出自《中庸》。 陈旭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中庸》中有一句‘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此话的意思是讲——道,是片刻都不能够离开的,若是离开了,便不是道。故而学生认为道不可离。”贾琏眼里闪着光芒,越说越激动。 刘求知捻着鬍鬚,满脸笑容,赞许地点了下头,“答的不错,徐世兄觉得呢?” 庙祝也笑着颔首,这题固然不难,但是对于贾琏这等年纪来说,能够条理清晰地答出来,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短的时间内,委实不易。 陈旭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嗤笑了一声:“看来,贾侍郎您的儿子运气可真不错。” 贾赦等人尚未开口说话,刘求知瞥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那陈大人不如来一题?” 陈旭冉被刘求知的话噎住了,半晌才硬着嘴巴说道:“今日是贾侍郎的儿子要拜师,又不是在下要拜师。” “哦,那你就就别废话。”刘求知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众人抑制不住笑意,俱都是肩膀耸动着,低头偷笑。 刘老先生真是文人风骨!这话说得棒极了! 那些学子们也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何为儒生,这便是儒生!不为权贵折腰!才不负大儒之名! 刘求知给陈旭冉一顿没脸后,转过头来,看向贾琏的表情要多温和就有多温和,如果之前他收到纸条的时候,心里头是有三分打算想要收贾琏为徒,现在已经有七分了。 第88页 贾赦含笑看着刘求知,心里感慨万千,没想到这刘老先生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人,琏儿拜在他门下,看来是拜对了。 “可曾学过破题?”刘求知想了想,温和地问道。 贾琏点了下头,“家父略教过一二。” 刘求知思索了片刻,道:“君子如欲化民成俗,记曰:蛾子时术之。” 一言既出,四周俱都安静了下来。 那些学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刘求知,这题前一句不难,君子如欲化民成俗,是出自《礼经》,后一句话也不难,也是出自《礼经》,这二句话偏偏却不是在同一章中,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后半句应该是其必由学乎!而蛾子时术之的前半句则是此大学之道也。这两句凑在一起,却分明就是截搭题中的有情搭。 自前朝以来,这歷朝歷代的考试莫不都是从《四书五经》中取题,日子久了,题目来来来回回也就那些,故而有人发明出了截搭题这类丧心病狂的题目,将那些不在同一章节甚至不在同一本书中的两句话一搭,就成了一道新题目了。 “这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围观的人中有人好奇地问道。 “别吵,安静些。” “徐兄,这题若是你如何破题?”学子当中有人忍不住问道,这破题看似容易,三两句话就解决,但是实则却是千难万难,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万事开头难。”破题要破好,要做到八字:“浑括清醒,精确不移。”既不能够道出题目中的字眼,又要不漏题,而且字数也局限在短短十来个字中,可比其他承题之类的难多了。 那被唤作徐兄的约莫是众人当中才学最高的,这时也是皱着眉头,敲着额头,苦恼地摇了摇头。当学子的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截搭题,偏生近些年来考的多半也是截搭题,不是一时半会儿想得出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围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越来越多,贾琏的额头上冒出汗来,日头也渐渐移到了正中。 陈旭冉心里大为快慰,之前被刘求知那番话激出来的不悦也消散了些,这破题哪是这么容易的,尤其是这截搭题,连那些学子都答不出来,贾琏能答得出来才有鬼了! 看来,今日贾赦父子是必定要大大出丑了! 陈旭冉恨不得去买串鞭炮,来庆贺一番。 “看来,那公子这题是答不出来了。” “真是可惜,方才我还觉得这小公子说不定还真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唉呀,都少说几句吧。” 第64章 贾琏低垂着头, 冥思苦想, 君子欲化民成俗,讲的是教育,而记曰:蛾子时术之讲的是学习, 这两句话都是讲得同一件事,该如何破题呢 “贾小公子, 时辰也差不多了,可想出来了?”陈旭冉双手抱胸, 冷嘲热讽地看着贾琏。 刘求知不悦地挑起眉头, 下巴翘起:“陈大人话怎么这么多, 就不能安静会儿?” 陈旭冉脸色有些尴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别紧张, 慢慢来。”贾赦轻轻地拍了下贾琏的肩膀,今日这题无论能不能答出来,对贾琏都无疑是很好的一节课。 贾琏点了点头, 脑海中突然有了点儿思绪,在心里推敲了片刻后才说道:“学生想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老先生莫怪。” 学子中有不少人听到这话,俱都难以置信地把视线落在贾琏身上。这题可不容易,他们很多人到现在都还没摸到头绪,这贾侍郎的儿子竟然想出来了。 方才被唤作徐兄的学子眼睛倏然一亮,既是惊讶,又是期待地看着贾琏。 “赫, 让让,让我听听这小少爷的答案是什么?” “别挤了,就算挤进去,你一卖菜的能听得懂吗?” “听不懂,我瞧瞧也好。” “那你说。”刘求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贾琏反倒格外的平静,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学生以这二句破题——贤者化民,使蛾成垤。” 学子中众人俱都安静下来,琢磨着贾琏这破题的二句,这破题有不少规矩,首先是要避讳,孔子是要被称为圣人,而孔子的学生等则可以被称为贤者,因此贾琏前半句破题并没有问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后半句就不同了,蛾子时术之,意思是说蚂蚁时时学习叼泥,最终才建成了垤,也就是蚂蚁堆成的小土包,这二者连在一起,无异于用了比的手法,颇有可取之处。 “好,这题破得好!”刘求知眼睛里闪着光芒,以贾琏这般年纪,能破题破城这样,已经实属难得了。 贾赦也暗暗点头,琏儿这题破得着实颇有趣味。 众学子们也都低声赞嘆着,小小年纪就能破题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究竟是谁传贾侍郎的儿子学识不行的,如果连他都不行,那么他们这些学子岂不是无颜见父老了! 外头围观的众人虽然不甚明白贾琏破题好在哪里,但是瞧见了刘老先生和众学子们的神情,个个心里也都明白过来,这贾琏这题应该是答得不错,不由低声赞嘆不已。 这样的效果并不出乎贾赦的意料,贾赦之前没有出手制止京中的传言,除却要锻鍊贾琏的心性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要拉低众人心中对贾琏的期盼值,如果之前没有这样的传闻,那么现在众人就算欣赏贾琏的答案,却也不会惊讶到哪里去,唯有当他们都觉得贾琏不行的时候,这个时候才能用贾琏的表现来让众人大跌眼界,就好比弹簧一样,压到最低端的时候,弹力是最大的。 第89页 陈旭冉神色掠过一丝慌乱,这贾琏竟然真答出来了! 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了一眼,有手头紧的早就熘走了,其他人见状也都偷偷摸摸地想要离开,毕竟一万两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摸着鬍鬚,刘求知笑着对庙祝问道:“徐世兄,你觉得我这徒弟的答案如何?” 庙祝闻弦知雅意,有些欣羡地瞥了贾琏一眼,这学生这回可真是祖上积德了,拜入刘老先生门下,往后的成就不可小觑,他笑盈盈地说道:“自然是好。” 贾琏激动得握紧了拳头,迫不及待地看向贾赦,贾赦笑着沖他点了下头。 “还愣着干什么?”贾赦轻轻地推了贾琏一下。 贾琏立即反应过来,朝前迈了一步,躬身喊道:“老师!” “诶!”刘求知应得毫不客气,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褶子,伸手扶起了贾琏。 陈旭冉站在一旁,浑身不自在,好似油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得扭头就走。 贾赦瞧见了他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儿同情,这杀人者人恆杀之,坑人者自然也是人恆坑之,他和陈旭冉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回给陈旭冉留面子,人家也未必领情。 “陈大人,现在形势已定了,陈大人的银子呢?”贾赦的扇子抵着下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促狭中带着寒气的笑意。 陈旭冉脸色变了又变,活像开了染坊似的,拂袖:“我难不成还会赖了你的钱不成?区区一万两银子!” “哦,”贾赦拉长了尾音,见着陈旭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郁,伸手摊开:“那陈大人的银子呢?” 陈旭冉没想到贾赦这么不给他面子,当下时脸黑得几乎能滴墨了,一扭头,只见方才还围在他旁边的狐朋狗友们跑得只剩二三个,而这二三个人也都避开了陈旭冉的视线。 陈旭冉的拳头握紧,满腔都是怒气,忿忿地转头对贾赦说道:“明日我拿了银票给你便是了。” 贾赦无可无不可,从袖子里取出三张一万两的银票递给庙祝,那庙祝只觉得这手头上的三张银票虽然如纸一般轻薄,但也重得很,一双眼睛闪了闪,躬身对贾赦长作了个揖:“老夫在这里先谢过贾侍郎。” 贾赦连忙扶起庙祝,“老先生这般却是折煞我了,这钱老先生拿着,若是遇到那些手头一时不松快的读书人便接济一二,是我劳烦老先生才是。” 庙祝听了之后,心里感慨万千,对这名满京城的贾侍郎越发赞赏。 四周围看着的人有些眼眶都红了,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这年头读书不便宜,笔墨纸砚,每一样都是烧钱的,再加上一些不得不参加的应酬,供出一个读书人出来能把一个小户人家都掏空了,贾赦这般举止怎么能不叫这些学子们触动! “贾侍郎真大善人也!我等学子在这里谢过贾侍郎!”学子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其余人也齐声应合。 一时间,朗朗声音,震动云霄。 那些围观的人也都随声齐喊。 贾赦是有想过借这三万两邀买人心,但他没想到这些学子竟会做到这个地步,一时间有些错愕,心里头百般滋味交集。他在这原身身上醒来不过数月,见过无耻的小人,也见到这些可爱的人。 刘求知笑呵呵地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对看似束手无策的贾赦说道:“你就安心受着吧。” 贾赦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点了下头。 陈旭冉是狼狈的回到家里的,他身后像是有恶鬼在追着一般,额头上满是细汗,陈老夫人心疼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汗,“乖孙,你怎么跑得满头是汗?” 陈旭冉一想起方才众人瞧着他那鄙夷的眼神,就觉得浑身难受,贾赦是大大方方地拿了三万两齣来,他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想着赖帐,偏生身上只有几十两而已。 贾赦还大方地让他回家拿银票,日后把这银票交给庙祝便是。 这一句,更衬得他好像真不愿意给钱似的。 “贾恩侯!”陈旭冉一手夺过丫鬟递过来的冰镇酸梅汤,一饮而尽后恨恨地说道:“今日之耻,我迟早会报復回来!” 陈老夫人一听,哪里还不晓得这回又是那贾恩侯惹出来的事,心疼不已,痛骂了贾赦几句,连带着贾母也被骂了好几句。 荣庆堂,贾母从榻上惊坐了起来,“你说的是什么话?琏儿拜入刘老先生门下了!” “是,老太太。”流苏瞥了一眼四周的丫鬟,低声说道。 贾母把厅下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留着流苏和赖嬷嬷在里面,流苏上前了一步,把那些小厮们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其实这事也用不着打听,贾赦、贾琏父子二人今日在那孔夫子庙前发生的事已经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就连那贩夫走卒也都知晓那前不久传闻中学识不行的贾琏分明是满腹文章,已经成了刘大儒的弟子。 当然,这满腹文章是夸大了的说法,但也可见众人对贾琏才学的认可,尤其是孔夫子庙前围着的那群学子们,更是为了帮贾琏洗刷之前那些谣言,将这事告知了亲朋好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 后来,竟传出了一句话:“生子当如贾二爷。”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90页 贾母神色不定,撑着额头,这大房今年真是走了运道了!贾赦屡立功劳也就罢了,就连那琏儿也拜入刘老先生门下,这大房果真是要崛起了! “老太太,我们……”流苏唤道。 贾母摆了摆手,“这事不要再提起了。”她此时万分庆幸,自己之前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借了王氏的手,否则现在肯定是下不了台了。 流苏顺遂地应了声是,眼神闪烁不定。 第65章 “哐——”一声重物砸碎的声响从屋子里传来, 瞥见丫鬟们静若寒蝉的模样, 贾珠心里暗暗苦笑了一声,朝正屋走去。 “太太,大爷来了。”陈嬷嬷忙提醒盛怒当中的王氏。 王夫人忍下怒气, 扫了地上一眼,陈嬷嬷识趣地和其他丫鬟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起来。 “太太。”贾珠步入屋内, 眼角的视线从地上被砸碎的花瓶滑过,满眼都是无可奈何。 王夫人笑着拉过贾珠的手坐下, 打发了丫鬟去端茶来, 才道:“这会子是刚下学吗?” 贾珠点了下头:“白先生今夜和同窗聚会, 早了半个时辰下学。” 王夫人颔首,她就想这平日也不是这个时辰下学, 原来是白明智有事,“那也好,趁这时间, 你也休息休息吧,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做你爱吃的菜。” 贾珠应了下来。 而白明智这厢正和同窗在春风楼一楼, 他的同窗不少,此时满噹噹坐了两桌子。 这文人大多要么跟刘求知一样是暗骚的,要么就是明骚的。闲坐在一块,除了说些近日来新作的诗,就是聊着一些京城里近日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日在那孔圣人庙前发生的事。 虽然说文人相轻,但是贾琏年纪毕竟小, 而且他爹的名声又不错,拜的也是当朝大儒刘求知老先生,故而这些人对他是赞扬的多,贬斥的少。 白明智在一旁听得,只觉得怪不自在的,如坐针毡一般,正低头喝着闷酒。 忽然有人说道:“白世兄不是正在荣国府里当西塾吗?可曾教过那贾侍郎的儿子?” 白明智没料到自己会被点中名字,抬起头来,众人俱都瞧着他,他很是不自在,不知道摇头好,还是点头好,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教的是荣国府的贾大爷,前不久才中了秀才。 众人都不是傻的,一见白明智脸色不对头就知道这里头大概有些文章了,笑呵呵地别开了话题,心里却都想道,秀才算什么,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秀才功名还不足以放在眼里,那贾琏拜入了刘老先生门下,又一朝扬名,往后造化可大着呢。 白明智越坐越不自在,找了个理由去解手,透透气。 他一走,就有知道内情的人憋不住了,把白明智教过贾琏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原原本本照实说了而已。 待那人说完后,众人对白明智的观感就很复杂了,这里的同窗有些也是做过西塾的,自是知晓白明智当初那么做是相当的不负责任,为师者,教书育人,授业解惑。白明智为了省事,对贾琏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在这些人看来,是很不地道的事情,也就是贾侍郎实在厚道,没有计较,不然这件事传出去,白明智这辈子就别想入仕了! 白明智回来后,依旧是低头喝闷酒,却也没发现众人对他渐渐疏离了。有才无德,纵使将来高中一甲,他们也羞与他为伍。 恭亲王、裕亲王府上当夜也砸了不少东西。 徒进、徒逢这二兄弟向来面和心不和,难得二人头一回这么一致的讨厌一个人了。 贾琏拜入刘老先生门下这件事当夜就传到了圣人耳朵里,天子脚下哪有秘密,何况这件事又是在孔圣人庙前发生的。 “看来这贾侍郎教子有方啊。”圣人感慨道。 一旁殷勤得斟茶的荣妃眉眼有些不悦,但还是笑着说道:“可不是,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端着茶盅走上来的元春听得这话,神色一惊,茶盖一晃,发出轻微的声响来,荣妃眼皮撩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元春连忙收回自己的小心思,恭恭敬敬地把茶敬上,垂手站在一旁伺候。 圣人对此毫无察觉,捧起茶盅,沏得是今年两粤上贡上来的铁观音,澄澈淡雅,入口只觉满口清香,“这刘老头也算是命好,收了个好徒弟。“ 荣妃凑着趣说道:“刘老先生能收那么多好徒弟,也都是陛下给他的颜面,若不是陛下给他做脸,刘老先生的脾气能有这么大的名声吗?” 圣人呵呵一笑,不言语。刘老头确实是脾气臭,但是也委实是有才华,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让刘老头去给老大开蒙。 想到这里,圣人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多年的夫妻,荣妃怎会看不出圣人正在黯然神伤,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恭亲王的嫡长子的事情,圣人回过神来,往常说到恭亲王的嫡长子,圣人怎么也会露出些许笑意来,但是今日,他却越听越不是滋味,总感觉心脏一阵阵的绞痛,勉强喝了几口茶后,就打断了荣妃的话,“安儿的事有你和他老六媳妇操心便是了。” 荣妃知情识趣地闭上嘴,捧起釉上彩瓷窑茶盅,用茶盖轻轻拂着茶沫,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第91页 圣人想了想,朝吴训招了招手:“既然贾侍郎的儿子拜入了刘老先生门下,朕索性给他取个字好了,也算是给那刘老头几分薄面。” 元春的表情几乎凝滞住了,捧着茶盘的手指几乎绷紧了,男子的字一般多是在及冠礼上由长辈所赐,圣人给琏儿赐了字,无疑是在抬举贾琏,他今日既是拜入了刘求知门下,又得了圣人赐下的字,往后的成就不可小觑!要知道这满京城丢下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七八个权贵,圣人哪能一个个认得,但是有了圣人赐的字可就不同了,走到哪里谁都得敬上三分。 元春几乎没咬碎一口牙齿,怎么所有好事都摊在大房身上了! 荣妃虽然不喜荣国府,但也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满面春风地笑道:“既然陛下赐了那孩子字了,那臣妾也做个添头,赏他一对文房四宝,希冀他好生学习,莫要负了陛下的期待。” 吴训应了声是,接了荣妃赐下来的东西。 他正要转身前去,荣妃眼波一转,瞥见元春的神色,忽然说道:“说起来,臣妾这宫里正好有贾大人的侄女,这么些日子都在学规矩,也怪可怜见的,不如让她回府见见爹娘吧。” 圣人打眼一瞧,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这种事情,你安排便是了。” 荣妃笑着点头,眼神在元春身上转了一圈,元春心里“咯噔”了一下,谢了恩典后,跟着吴训离了宫。 宫门已经下钥了,但吴训有陛下的口谕,自然是一路顺畅地出宫,一路上,元春想着,自己该怎么借这难得的机会和爹娘搭上话,前不久她好不容易使了钱让荣妃娘娘稍稍松了口,谁知道一转身的功夫荣妃娘娘又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而且还把她拘在宫里,不让她外出,若不是自己好说歹说,又以荣国府的家底说动了荣妃娘娘,恐怕这辈子真要被搓揉在这深宫里了。 这次机会,自己可得把握好!元春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搭上了恭亲王,不但她的后半辈子有指望,她爹的仕途也能够更顺畅,日后哥哥考上了进士,他们二房就算从荣国府分出来,也不比大房差!而且现在大伯父看似鲜花着锦,但是裕亲王、恭亲王二人都被他得罪了,圣人在的时候还好,圣人去了,大伯父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拿定了主意,元春嘴角总算有了些许笑意。 眼见着荣国府越来越近,她的心里雀跃不已,只要说动爹爹和娘亲,他们二房往后的大好前程指日可待! 吴训年老成精,更何况在宫里浸淫多年,哪能不知道元春这次出来是有意图的,但看在荣妃娘娘的面子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荣庆堂、荣禧堂、东院的主子们这时也还没睡下,贾母是愁得,贾赦是琢磨着明日去给刘求知送束脩的事情,而东院那边贾政夫妻俩则是气得睡不下。 守夜的门子正困顿着,听到这马蹄声哒哒哒地朝这荣国府而来,仔细一瞧,那马上坐着的可不正是宫里头的公公,他倒是不认得吴训,只是荣国府好歹是权贵之家,门子每日迎来送往,没点儿眼力见儿是不行的。 那门子已经慌得站了起来,摸不定这宫中来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瞧见了后面那轿子上下来了一个人,定神瞧去,分明是他们府上入了宫的大姑娘! 众门子有的慌乱,有的欣喜,有的机灵的已经跑进去里面回话了,无论是报喜还是报忧,这宫中来人,都得由府里的主子们出来迎接。 元春在荣国府大门前站定了下来,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府邸,眼眶忍不住一酸,握紧了手上的帕子。 “大姑娘和宫里的公公在大厅里候着?”贾母听到外头小厮的回话后,惊得从榻上坐了起来,连声唤了流苏来给她更衣打扮。 东院里头,王氏和贾政是前后脚收到消息的,夫妻俩俱都是精神一振,大姑娘和宫里的公公一起出来,会是出了什么事? 贾赦打发走了来送口信的小厮,这小厮倒是机灵,知道问了那公公才来回话。 贾琏本来已经睡下了,今日他和刘求知的师徒名分已经定下,但是总归不正式,得明日依着古礼行了拜师礼,这才算是真正成了,为了明日给刘求知留下个好印象,贾琏早早就歇下,半梦半醒间被唤醒,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 “爹,什么事?”贾琏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强打起精神。 贾赦拍了下他的发顶:“好事,你这小子,运气倒是比你爹好。”由圣人取字这等好事可没几个人能摊上,除了那些皇子皇孙,贾琏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贾琏啊了一声,一脸茫然,跟着贾赦走到大厅。 他们来得晚,二房和贾母已经在大厅里接待吴训和其他同行的公公们,王夫人和贾元春母女相见,少不得牵了手,泪眼汪汪的。 吴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贾政说话,到了他这个地位,顶多也只需要给左相、右相这些人几分薄面,贾政这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还入不得他的眼里,但是——吴训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没眼力见了,贾政这人是个十足的酸儒,学问不怎么样,但是酸儒的脾气却是学了十成十,又要巴结他又要自恃身份,瞧不起他们这些宦官,简直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贾侍郎可来了。”吴训瞧见贾赦父子俩来了,心里彻底松了口气,他宁可和贾赦聊一晚上,也不想喝贾政多说一句话了。 第92页 贾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贾赦拱手作揖:“公公久等了。” 吴训笑呵呵地扶了他起来,视线从贾赦身后的贾琏身上滑过,“这就是令郎吧,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能拜入刘老先生门下。” 贾琏被夸得不好意思,羞赧地道了谢。 贾母等人正惊奇着吴训来传圣人的口谕要说的是什么事,听到吴训这句话,模模煳煳之间都明白了些了。 元春察觉到王夫人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僵,她何尝不是不高兴,但是吴公公是陛下跟前得力的第一人,若是表现得不好了,回头圣人问起,反倒显得他们二房心眼小似的,安抚地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背后,元春低声叮嘱了几句后,把路上匆匆忙忙写的小纸条塞到了王夫人手中。 王夫人把纸条藏了起来,勉强挤出了些笑容。 待吴训把圣人口谕说出来后,众人的神色越发显得古怪了。 贾政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拳头握紧,这赐字的恩典自太祖太宗开朝以来,还没几家有此等殊荣,大房真是走了狗屎运! 王氏笑容有些僵硬,勉强笑道:“这倒是琏儿的福分了,得了圣人赐字,往后可要好生勤学才是,莫要似以往那般,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免得堕了圣人的期盼。” 吴训对王氏这句听着好似规劝,实则却是暗贬的话只是呵呵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道:“夫人过滤了,小公子年岁轻轻便可拜入刘老先生门下,以后的学问想必日益精进。” 王氏无言以对,吶吶地称是,心里头简直就像是打翻了醋瓶子,她的珠儿自幼勤学苦读,头悬樑,锥刺股,好不容易考上了个秀才,却反倒是琏儿那不中用的拜入了刘老先生门下,还得了圣人的赐字,这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王氏手中的帕子几乎揉成了一团,眼神里的嫉妒清晰可见。 “劳烦公公来传口谕了。”贾母宁了宁心神,朝流苏使了个眼神,流苏会意,上前欠身行礼,不动声色地给吴训塞了个荷包。 吴训捏了捏荷包内的份量,脸上才算是有了几分真切的笑容,“那咱家就先回宫了,姑娘也走吧。” 元春眼中含泪,拉着贾母和王氏的手叙了一番离别之情,在吴训再一次催促后,才依依不捨地离去。 王氏袖中藏着元春递来的纸条,回到东院,将纸条展开一看,只见其中所写,竟是骇人心跳的一段话,惊得王氏脸色发白,眼里忽而却又掠过一丝喜色。 陈嬷嬷端了热茶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从王氏手上的纸条掠过,王氏不动神色地藏起纸条,心里头闪过七八个念头。 这事兹事体大,还得和老爷商量商量才是。 如若真的能成,女儿也有个好归属,他们二房也可讨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王氏越想心跳越快,方才那被贾琏刺激到的心情一下子转怒为喜,这等事情,一旦能成,日后尊位厚禄必定是跑不了,岂不比老大去辛辛苦苦争那些功劳还来得好? 第66章 荣禧堂内。 一干丫鬟婆子听得贾琏被圣人赐了字, 一个个喜不自胜,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是荣禧堂的下人, 自然是希望大房能越来越好。 当听到他们这些人这月都能多得一个月的月例后,众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荣庆堂和其他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听得荣禧堂内传来的笑声和婆子们欢喜的道贺声, 只恨自己不是荣禧堂的人,之前他们这些人还都觉得那些在大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跟着大房日后怕是要吃苦头, 可现在看来, 分明是他们看走了眼, 这大房蒸蒸日上,大老爷的官职升了再升, 现下竟然是从二品的官了,琏二爷也拜入了刘老先生门下,还被圣人亲自赐字, 往后的造化可不小咧,跟了他们才真真是发了达了。 荣庆堂茶房内, 几个丫鬟正闲聊着。 “燕儿姐姐他们可就好了,听说大老爷出手可大方了。,她就伺候琮三爷,平时连针都不必拿,络子也不必打,活计可清闲呢,每月大老爷还时不时有打赏。”有小丫鬟羡慕地说道。 “可别羡慕他们了, 眼下我们在老太太这里伺候,别人羡慕我们还来不及呢。”一旁绣着荷包的丫鬟不服气了。 小丫鬟撇了撇嘴,在荣庆堂伺候哪里比得上在荣禧堂,早知道当初就让娘把自己送到荣禧堂去。 “都说什么呢,”流苏走了进来,打断了众人的话。 小丫鬟们连忙住了嘴,“流苏姐姐可是来端茶的?” 流苏颔首,视线从众人脸色扫过,笑盈盈的却莫名透着寒气:“妹妹们闲聊什么呢?怎么见了我话就停了?” 众人神色俱都有些惊慌。 流苏带着笑敲打了几句,才端着茶盅走了。 贾母正以手抵额,双目微垂,听得脚步声缓缓而来,眼皮只是颤了颤,并无什么动作。 “老太太且喝杯茶吧,这是老君眉,虽说睡前喝茶于脾胃不好,但老君眉味甘,并不碍事。”流苏柔声说道,把碧绿缠枝茶盏轻轻放下。 贾母抬起头,捧起茶盏在手心,却也不急着喝。 流苏心知,此时贾母心中必定百感交集,故而也不言不语,垂手站在贾母身后。 一缕微风自窗户吹入,将那烛火吹得摇摇曳曳,贾母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 第93页 良久后,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长长嘆息了一声,端起茶盏,略拂了拂,稍稍啜了一口茶就放下了。 翌日,贾琏被圣人赐字这件事就传开了,赐的是辅真二字,不说这二字其中的意味,就是圣人赐字这事就足够让人眼红了。 想想看,左相、右相二位相爷的地位可不低,他们的子孙也没得这个荣誉,偏偏是贾赦这个才冒出头不久的傢伙的儿子有这等荣誉,赐字不比其他,赏赐个黄金、布帛什么的,没几日圣人就记不得了,毕竟天子脚下是权贵遍地走,官吏多如狗,谁家没得过圣人的赏赐,逢年过节,赐福赐粥的事情那就更多了,但是赐字可不同。 只要贾琏日后别行差踏错,别闹出什么么蛾子来,日后殿试上,圣人一问他的字,转眼想起这人的字是自己赐下的,那感觉瞬间就不同了。 柳知恩和陈恆之等人心里头都很不是滋味了。 至于其他权贵,尤其是四王八公这些人家更是感觉复杂。 王子腾听到这事的时候,愣了愣,难以置信,再多问了一遍那传话的小厮,那小厮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重说了一遍。 王子腾的喉结上下滚动,两眼盯着那小厮,那视线几乎让那小厮起了一身的寒毛。 他贾赦倒是好命! “阿嚏——”贾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惦念着自己? “爹,你没事吧?”贾琏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这早上起来,他爹就好像染上风寒似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贾赦摆了摆手,“没事。” 贾琏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贾赦已经抬脚朝那刘府走去了,他只好把话憋了回来,急忙忙跟了上去。 守门的几个门子远远地早就瞧见了他们府上的马车,没等他们走近,已经有个门子带着满脸笑容迎了过来。 待确认了贾赦父子俩的身份后,门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眼神朝身后的其他门子睃了一眼,将父子俩迎了进去。 刘求知正练着字,听得门子回报,贾琏父子俩已经登门了,顿时喜笑颜开,把手上的写好的字搁在一旁,净了手去大厅亲迎。 刘修远也不拦着,反正现在贾侍郎的儿子已经是他爹的徒弟了,他爹应该不会再想和贾侍郎结拜了吧?! 束脩是依循古礼,红豆、红枣、芹菜、龙眼干、莲子和肉干,每一样都有来头,到了刘求知这地位的大儒,已经不稀罕那些金银了,瞧见贾赦父子俩所带来的束脩后,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待行完拜师礼后,贾琏依旧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传闻中要拜入刘老先生门下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一步步走来,好似并不那么难…… 除却被那陈旭冉刁难的那次,虽然有惊但也无险,顺畅道难以置信。 “先生。”贾琏眨了下眼睛,乖巧地喊了一声。 刘求知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封红,“以后好生读书,圣人既然赐字与你,你就该不负圣望,日后成为国之栋樑。” 贾琏唯唯应是,接过封红。 “恩侯兄今日可得空?”刘求知说完话,就转头看向贾赦,不知是否是错觉,贾赦总有种感觉刘老先生方才眼睛好似亮了一下。 贾赦颔首,“今日正好休沐。” “那好,我近日才得了一玻璃棋盘,只可惜没对手可对弈,恩侯兄可愿和我手谈一局?”刘求知欣喜地说道。 贾赦无可无不可,便点了下头,抬眼一看,只见刘求知两只眼睛简直亮得惊人,嘴角抽了抽,果然,方才那瞧见的一幕并不是错觉。 刘修远清了清嗓子,咳了数声,提醒他爹收敛一下,好歹也是个大儒,面子难不成不要的吗? 一炷香后。 他爹的举止充分的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面子,这种东西,是可以不要的! “恩侯兄,这一子下得可真好,置之死地而后声,果真妙哉妙哉。” 贾赦:“……”虽然确实是如此,但是你这么直白的夸,我真的是有些心虚。 “啊,这一子恩侯兄下得更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怪不得我瞧不出来。” 贾赦额头上冒出细汗,怎么头一回被夸夸得后背有些凉? “这一子?”刘求知皱起眉头,凝神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那一扭转了局势的黑子。 怎么了?贾赦心里发虚,这一子是他故意放水,他不想再陪刘老先生下棋了,比遇到臭棋篓子更可怕的是什么,是遇到刘老先生这种不管他怎么下都能三白六十五度夸赞他的人。 刘求知抬眼看了贾赦一眼,嘆了一声。 贾赦心里一紧,难不成刘老先生看出来了?这一手下得果然有些孟浪了。 “恩侯兄之心胸,吾大不如也。”刘求知直起身,朝贾赦拱了拱手。没想到,贾侍郎竟然是这般心胸宽广之人,为了给他留面子,竟然故意放水! 贾赦愣住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不,他真不是那种人! “老先生多礼了,是晚辈技不如人。”贾赦连忙扶起刘求知,毕竟对方都已经是耳顺之人了,让他行礼,心里也过意不去。 刘求知心里越发肯定贾赦方才是故意放水,感慨地拍了下贾赦的肩膀,眉梢间带着喜气。 第94页 瞧见这样的刘求知,贾赦不知怎地,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来,原本有些顾虑的心也瞬间落在实地了,比起那些酸儒来,他更喜欢这种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直白简单,却又是看透了人世的那种透彻简单。 出了刘府,刘求知还有些不舍,这棋下到正得趣,骤然间对手没了,他的心里痒痒的很,而且和他下棋的又是他欣赏的贾侍郎,就更加让人捨不得放下棋子了。 贾赦好言劝了几句,最后找了个託词,下次再来和他下棋,刘求知才勉强答应了。 饶是如此,刘求知还亲自送出了街口才回去。 “爹,您要是想下棋,孩儿陪你下几盘便是了。”刘修远搀扶着老爷子往回走,提着灯笼的家丁在前面照着亮,老爷子想也不想就说得:“别,就你那棋艺,陪你下棋,我得多糟心。” 刘修远眼角抽了抽,得,老爷子还嫌弃他的棋艺,感情他是热脸贴了老爷子的冷屁股了。 不过,老爷子那棋艺和他也是半斤八两,爷俩个谁也别笑谁。 马车哒哒哒的在青石板路上走着,带着细细桂花香的清风从帘子旁吹了进来,贾琏不知几时睡着了,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贾赦从坐垫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薄毯子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什么,贾琏蹭了蹭毯子,嘟嘟囔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岁月静好。 第67章 京城离扬州虽远, 但是小道消息自古以来是流传得最快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裕亲王、恭亲王这二位主儿,事情很快就传到扬州了。 “夫人,夫人。”林如海下了衙, 满脸喜色,兴沖沖地走进内院。 贾敏眉头一抬, 把手头上给孩子制的小衣裳放下,如海向来稳重, 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想着, 便走了出去。 林如海正好掀开帘子, 大阔步走了进来,见她起身, 忙过去扶住,“夫人怎么不好好歇着?” 贾敏含笑就着林如海的手坐下,眼波从林如海脸上的笑意扫过, 心里一松,看来发生的是好事。 果不其然, 林如海笑着说道:“夫人可知道为夫为什么这么高兴?” 贾敏摇了摇头,笑道:“老爷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吧。” 林如海道:“这事还是大内兄的喜事呢,夫人不知,大内兄果真是走了青云路,现下已经是户部侍郎了。” 贾敏骇了一跳,“大哥怎么升得这么快?”这从五品升到从二品, 还只是在这短短一个多月,就算是文曲星转世,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 “夫人不知,大内兄是富贵险中求……”林如海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满怀欣喜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贾敏的嘴巴微张,眼神中起初是难以置信,而后是诧异,竟想不到大哥原来有这般手段,怪不得!怪不得这仕途如步青云,简直叫人是既惊又喜。 “对了,老爷。”贾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问道:“琏侄儿前番来的时候託了我们举荐先生,这事到现在怎么还没个下落?” 林如海摸着鬍鬚,含笑说道:“不急,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了。” 以他对那位刘老爷子的了解,这刘老爷子对大内兄应该会颇为欣赏,只要琏侄儿知道进取,想来拜入刘老先生门下也不是件难事。 林如海确实是对刘老爷子的性格摸透了,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贾琏竟然会因此被圣人赐字,听到这事的时候,他险些惊讶的拔掉了自己的鬍鬚,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陈老夫人院子门口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从这脚步声听来,少爷八成又是被那该死的贾恩侯给气到了。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屏息凝气,不敢大喘气,生怕撞上枪口,没端端的惹上一身骚。 “奶奶。”陈旭冉匆匆地迈步走进了房内,满脸怒色,显然这回是气得着实不轻。 陈老夫人脆声应了一声,从榻上下来,看着孙子的模样,心里就是一阵心疼,顺着拍了拍陈旭冉的后背,“乖孙儿,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跑来了?瞧你这满脑门的汗。” 陈老夫人说着伸出手拿着帕子给陈旭冉擦着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陈旭冉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得将桌子一拍,震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奶奶,那贾恩侯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让孙儿去做那些粗活!” “什么?让你干粗活!”陈老夫人瞪大了眼珠子,活像是要吃人一样,她这乖孙打小到大连被褥都不曾自己叠过,那贾恩侯竟然敢让她乖孙干粗活! 陈旭冉点点头,“贾恩侯八成是藉机报復我!他现在倒是威风了,当个侍郎就整天在衙门里耀武扬威的,他儿子也不知道走得什么狗屎运,居然让陛下赐了字!” “可不敢乱说。”陈老夫人听到后半句,心里便是一紧,连忙伸出手捂住陈旭冉的嘴巴。 陈旭冉翻了个白眼,“奶奶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陈老夫人扫视了一圈,喝令了一声下去,丫鬟婆子们如潮水一般褪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陈老夫人才放软了语气劝道:“乖孙,你别恼了,奶奶给你准备好了东西,保证你看到就开心。” 第95页 “是什么?”陈旭冉问道。 陈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转身自榻上抱枕底下取出一小匣子,约莫二寸长、三寸宽,上面雕刻着大红牡丹。 陈老夫人将那匣子轻轻打开,啪嗒一声,里面是数来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着不知道什么话。 陈老夫人把这几张纸递到陈旭冉眼前,陈旭冉狐疑地接过来,仔细一看,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小灯泡一样。 陈老夫人满脸笑容,“这下你该开心了吧?” 陈旭冉嘴角勾起,点了点头,“谢谢奶奶。”有了这东西,贾恩侯那傢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这把柄在他手上,也得乖乖服输! “阿嚏!”贾赦揉了揉鼻子,抬眼看了下外头,这外头烈日炎炎,他又没有风寒,怎么就打喷嚏打个不停呢? 秦见深搁下笔,“可是昨晚受了风寒?要不你先回府休息,剩下这些我来做也可以。”最近他们在忙着边关军饷的事情,军饷的银子已经筹集,但是要置办诸如棉袄等事物,非是一天半日就能完成的事情,若不是贾赦干脆利落地推出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帐,估计这些事情到下个月都完成不了。但饶是如此,这些事务也着实让户部的所有人都好生忙了一阵,直到现在,也才做了一半左右的工作。 “不了。”贾赦按了按眉心,视线自窗外扫过,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忽然高高挑起。 这陈旭冉不是回家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在看什么?”秦见深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陈旭冉隐约察觉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做贼心虚一般朝秦见深二人所在的位置扫了几眼后,从户部衙门熘了出去。 “陈四。”秦见深低声喊了一声,陈四从窗户窜了进来,身形快如闪电,“去看看陈旭冉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陈四应了一声,转身如鬼魅般离去。 没过一会儿功夫,陈四就回来了,满脸古怪的神色,在秦见深和贾赦二人的视线下,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老爷,那陈旭冉就一直在户部衙门外的小巷子,一直没离开过。” 这就怪了? 秦见深和贾赦二人对视了下眼神,陈旭冉一向是到了下衙时分跑得比谁都快,今日居然还没回去,而是在巷子里等。 不用多想,秦见深都能知道这陈旭冉肯定是在憋着坏呢。 “要不要我……?”秦见深冷下脸来,低声说道。 贾赦微微摇了摇头,“不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打什么主意,我都有办法应付。” 秦见深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下头,但难免心中总存着些许担忧。 日头渐渐西落,夏日的太阳虽然下的晚,但是到了这时候,却不那么热了,徐徐凉风吹来,点点星辰点缀在深灰色的夜幕。 林达坐在马车上,手上的马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挥动着,马儿时不时打了个响鼻,马蹄交互走动着。 瞧见了大老爷从户部衙门里走出来,林达连忙一跐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贾赦对他点了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从旁边小巷子扫过,隐约间仿佛有个人飞快地缩了回去。 秦见深蹙着眉头,俊美的眉眼间隐隐有些不悦,陈相那傢伙生得儿子倒真是应了那句虎父犬子,缩头缩脑的,没个人样。 “见深兄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贾赦朝秦见深拱了拱手,淡淡笑道。 秦见深点了下头,又道:“事情总是做不完的,恩侯兄也早些回去吧。” 贾赦从善如流地点头道是。 小巷子里,陈旭冉等着两脚发麻,坐在马车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手上的匣子已经滚落在地上了。 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掀开帘子,低声唤道:“少爷、少爷,贾恩侯出来了!” 陈旭冉勐地一个机灵,瞬间醒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匣子,从马车上蹑手蹑脚地跳了下来,这条巷子是贾恩侯回府的必经之路,贾恩侯的马车等会儿必定会在这里停下来。 “磨砚,把纸笔备好!”陈旭冉摩拳擦掌,眼睛亮得惊人,贾恩侯这傢伙,今儿个一定要让他好看! 磨砚愣了一下,他们不是来打贾恩侯的吗?拿纸笔干嘛?拿砚台才是正理!他倒是不担忧这纸笔从哪里拿,马车上一干东西都备的齐全,要拿也只不过眨眼的功夫。 “少爷,咱们拿纸笔干嘛?”磨砚忍不住好奇,问道。 陈旭冉嘿嘿笑了几声,“等会儿把贾恩侯那求饶的话记下来,明日张贴到城里各处去,好叫这贾恩侯彻彻底底‘威风’一回。” 磨砚似懂非懂地颔首,钻到马车里拿了纸笔出来。 “哒哒哒哒哒”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突然近了,陈旭冉嘴角勾起了一丝带着恶意的笑意。 第68章 “老爷, 有人拦住了我们的路。”林达勒住了缰绳, 马蹄高高昂起,马声嘶嘶,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贾赦打起帘子, 打眼一瞧,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这不是陈员外郎?怎么在这巷子?莫不是在等我?” 陈旭冉啐了一声, “贾恩侯, 你少装个正儿八经的模样, 寻思着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似的!” 第96页 贾赦哦了一声,啪地一下合上了扇子, “这话说得倒有趣。陈员外郎倒是说说我是个什么人,好叫我也对自己更了解。”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难不成不清楚吗?世人都说你慷慨大方, 不拘小节,可偏偏我却听到些话, 说你府上可是在做着一桩没阴德的买卖。”陈旭冉冷笑,眉梢眼角俱都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贾赦脸上的笑容顿了下,眉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没阴德的买卖?! 莫不是放印子钱? 贾赦很快想到这个可能性,原着里放印子钱的可是贾琏的媳妇王熙凤,可是半点儿没提到王夫人,但是现在看来, 王夫人显然手脚也不怎么干净? 虽然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性,贾赦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睨了陈旭冉一眼,“陈员外郎可别乱说话,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呸!”陈旭冉毫不客气,“你可装得真够像模像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贾恩侯是多光风霁月的人呢!” 林达脸一沉,“陈大人胡说什么,我们老爷本就是光风霁月的人!” “主子说话,哪有你奴才说话的份儿!”陈旭冉冷笑着瞥了林达一眼,转过头来对贾赦说道:“贾恩侯,我也料到,你会抵死不认,但是现在证据就在我手上,你瞧瞧!” 陈旭冉刷地一下展开了一张纸,满脸的趾高气扬和不屑。 旁边的小厮知情识趣地递上一盏宫灯来照亮,莹莹烛光下,那张纸上的字清晰可见。 那上面写的是一张四口之家借了荣国府的印子钱,因着年岁艰难,还不上印子钱,不得不卖儿鬻女的事,纸张末端分明印着几个手指印。 贾赦眯起眼睛,心知这事九成是真的,荣国府如果真的有人放印子钱,那只可能是王氏! “只凭藉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纸,你就想冤枉我们荣国府。”贾赦慢条斯理,双手抱胸,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陈员外郎想得也太天真了吧,这么一张纸,我想弄多少张,就能弄多少张。” 陈旭冉嘴角勾起,“这么一张,自然是定不了你们荣国府的罪名,但是我手上可不止只有这一张,只要我把这些纸往城里一贴,不消几天,就能弄得满城皆知,到时候,我看你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陈旭冉压根就没打算靠这些供纸给贾赦定罪,像这种事,贾赦大可以找下人顶罪,他打的主意是想藉此机会彻底毁了贾赦的名声。 名声这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还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权贵来说,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好名声,一个人的名声甚至会影响到他的家族,不然王子腾的妻子也不会因为王氏的事而为儿女的婚事担忧了。 “原来如此。”贾赦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旭冉手中的纸,“你想怎么样?”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围,此时四处寂静,虽然还未到宵禁时分,倒是路上的行人也已经渐渐少了。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贾赦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怀念,说起来,动手打人这种事好像有一阵子没做了,果然,上了年纪,心就软了不少了。 陈旭冉倏然感觉后背窜起一丝凉意,好像被什么勐兽盯上似的。 一阵寒风吹来,烛火在风中摇摇曳曳,地上的影子也随之被撕扯一般挣扎着。 陈旭冉打了个寒颤,磨砚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拿着笔,洁白的宣纸就铺在马背上,骏马忽然打了个响鼻,那笔在纸上一划,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我不想怎样,只想让你受受教训!”陈旭冉扯着嗓子说道,没什么好怕的,他贾赦有把柄在他手上,要怕的应该是贾赦猜对!陈旭冉给自己壮胆。 贾赦的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是嘲讽又像是觉得好笑,要不是陈旭冉的模样长得和右相陈恆之有六分相像,贾赦都会怀疑陈旭冉是隔壁老王生得了。 “是吗?”贾赦摸了摸唇角,“这倒是有趣了,因为我也刚好是这么想的。” “什么这么想的?”陈旭冉愣了愣,还没明白过来贾赦说什么,已经仿佛察觉到危险一般往后躲了躲。 贾赦嗤笑了一声。 陈旭冉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软弱,他挺起胸膛,一点儿也不硬气地说道:“难不成你还敢动我不成?” “恭喜你,你猜对了。”贾赦将扇子别在腰侧,指节按得咯吱作响,嘴里咧开了个笑容“这里又没别人,动你怎么了!” “你、你敢……” 陈旭冉看着贾赦一脸灿烂的笑容,心里一阵发紧,嘴唇发干,瑟瑟地往后退了几步。 “嘎嘎嘎”数来只乌鸦从天际飞过。 小巷子里时不时传出几声闷哼声和痛唿声。 “呜呜呜……” 陈旭冉拼命挣扎着,他的嘴巴里塞着一张纸,那墨水的味道齁得很,混杂着纸张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他的小厮也被绑着,嘴里也同样堵上了。 翻看着从陈旭冉手上找出来的供纸,贾赦眼底是无边的寒意,拿公中的钱放印子钱,用荣国府的名声来儿戏,王氏这回真是胆子大了! “林达。”贾赦唤道。 林达从出神中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老爷。” 第97页 他万万没想到大老爷说动手就动手,连一丝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他都来不及出手帮忙,那一主一仆就都被撂倒在地上了。那身手简直利落到让人惊艷。 “把这二人的脚绑上。”贾赦淡淡说道。 陈旭冉瞪大了眼珠子,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得掉下来。他恨恨地看着贾赦,几乎恨不得能生淡了他的肉。 林达从马车上取出绳子,牢牢实实地把二人的脚绑了起来。 贾赦弯下身子,嘴角翘起,伸手轻轻拍了下陈旭冉的肩膀,“陈员外郎,下次再有我们荣国府的什么证据,欢迎再来这里等我。” 陈旭冉几乎没气死,他的眼睛冒着怒火! 贾赦这个伪君子!这个小人! 他身为户部侍郎,竟然动手打人! 陈旭冉气得别过头,他的视线从巷子口不知几时出现的身影上滑过,瞳孔忽然勐地一亮,嘴里拼命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来。 贾赦若有察觉一般,朝着陈旭冉看向的放心看去。 待他看清楚站在巷子口的人是谁后,他的双眸掠过一丝惊诧、一丝不安。 而后这些惊诧和不安都化成了从容。 “见深。”他唤道。 声音如同以往一般平静。 他不知道秦见深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他对这件事到底了解多少。 秦见深沉默地站在巷口,说来很奇怪,看到这种事,以往的他就算不会怎么动容,也起码会对贾赦的行为感到有些许的不悦,但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并没有这种情绪。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要不要杀了陈旭冉灭口。 这件事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非常的迅速,以至于当贾赦唤他的时候,秦见深都想好要把这个锅丢给谁背了,左相一行人和右相向来不对付,把陈旭冉的死丢到左相他们身上,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 秦见深背着光,英俊的面容一半隐藏在阴影里,他的眉眼显得越发清冷。 陈旭冉疯狂地朝着秦见深方向挪去,看到贾赦刚才做的那些事,秦见深怎么也该看破他的真面目了!他虽然不喜秦见深,但是现在生死关头,只要秦见深愿意出手帮他,他绝对会把过去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贾赦抬起脚,将陈旭冉往后踹了一下,朝着秦见深走去。 秦见深站在原地,眼神闪了闪,正要开口说话。 贾赦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你看到了多少?” “全部。”秦见深在半路上担心陈旭冉找人埋伏恩侯,所以就折返了回来。 “那你有什么感想?”贾赦问出这句话,袖子底下,一双手握得紧紧的。 秦见深歪了下头,深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会痛吗?” 贾赦愣了下,耸耸肩,“你是问我还是问他?” 秦见深低下头,看向贾赦的手,“你的手会痛吗?” 陈旭冉简直要疯了,他被打得鼻青眼肿,结果秦见深居然问那罪魁祸首手会痛吗?他秦见深的良心不会痛吗?! 第69章 贾赦忽然笑了, 拳头舒展开, 骨节分明的手指,纤细修长,上面看不出半点儿伤痕。 秦见深心里松了口气, 道:“这种粗活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贾赦从善如流点了下头,“下次我注意。” 陈旭冉几乎被气得吐血!秦见深和贾恩侯这二人果然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现在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秦见深道。 贾赦摆了摆手, “不必了, 把他们二人丢在这里, 吹吹风,受受教训也就够了。”更夫很快就会开始打更, 到时候自然会帮这两个倒霉蛋解开绳子。 他本意可不是想杀了陈旭冉,毕竟现在他没打算和陈恆之直接对上,他打了陈旭冉, 陈恆之就算心里再气,也是有限的, 但是杀了陈旭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见深和他心有灵犀,立即就想明白他的想法,点了下头,“也好。”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巷子。 陈四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屈膝蹲在马车上望风,见到他家老爷和贾大人出来了, 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老爷。”陈四叫了一声。 秦见深点了下头,转过身面向贾赦,心里有些犹豫,他有些话想说,但却不知该说什么。 贾赦笑了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祝君今夜好梦。” 看着他的笑容,秦见深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清寒的眉眼如同沐浴着春风,“你也是。” ----- 皎洁如雪的月光洒满了一地,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驶的急快,马车内,贾赦的脸阴沉似水,手中捏着那几张供纸。 林达在深夜里打了个寒蝉,心里想道,这府里今夜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荣国府,东院内。 王夫人尚未入睡,她在核算着这个月收回来的利钱,她的那些嫁妆当了后到现在都还没赎回来,要是时间长了,活当也得变成死当了。 陈嬷嬷给她捏着背,视线有意无意地从王夫人手上的帐册滑过。 “唉。”王夫人嘆息了一声,撒手把帐册丢到一边,扶额。 这印子钱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可不容易,若不是靠着荣国府的名声,威逼利诱,这个月的利钱怕是到现在还没能收齐。 第98页 “太太,底下的丫鬟都在问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还没发?”陈嬷嬷小声说道。 王夫人眉头一跳,勐地转过头来:“老太太可知道这事了?” 陈嬷嬷摇了摇头,“没,我都找了藉口打发走了,说这几日就发下去。” 王夫人心里的石头落地,眉眼舒展开,但又很快皱起,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多赚些钱才是。 不如多放些印子钱? “这、这些都是真的?!”贾母直起身子,满眼都是血丝。 贾赦啧了一声,“白纸黑字,还能有假?我也问过丫鬟了,这阵子,咱们府上的月钱一个月比一个月发的晚,如果不是把钱拿去放印子钱,月钱怎么会迟发?” 贾母嘴唇颤抖着,放印子钱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王氏居然瞒着她不声不响地做了!这要是真传出去,毁的是贾家百年的名声! 想到这里,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贾母眉目间俱都是怒气,她的眼神从流苏身上滑到赖嬷嬷身上,“给我跪下!”月钱晚发这种事,她到现在才知道,这其中流苏、赖嬷嬷这些人必定没少出力帮着隐瞒。 流苏早已吓出了一声冷汗,听到这话,慌不迭地跪下磕头。 赖嬷嬷的腿一软,到底见多了世面,不至于像流苏那样慌乱。 “这件事,你们两个知不知情?”贾母睨着二人的神色,只觉得肺腑里有一股火气在往上冒,嘴唇也气得发抖。 “老太太,奴婢知道府里的月钱是晚发了,但是并没想到二太太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赖嬷嬷急忙开口,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不解释清楚,到时候老太太金口一开,把他们赖家赶出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是,奴婢也不知情,姐妹们是有说起这事,但是我也和赖嬷嬷一样,没多想。”流苏立即反应过来,一双美目满含着泪水,哭哭答答地说道。 贾母深深地看着二人,指甲已经掐入了掌心,留下数来个深深的指甲印,她深吸了口气,“你们真不知情?”流苏和赖嬷嬷这二人都是她最得力最信任的心腹,如果连她们二人都被王氏收买了,那她身边还有人可信? 贾母不愿相信这事。 赖嬷嬷仰起头来,老泪纵横,“老太太,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怎么会做那种事?” 赖嬷嬷的这话,让贾母的脸色好看了些,赖嬷嬷是她的陪嫁,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从不曾背叛过她,这回这件事说不定和她真没关系。 但是。 贾母瞟了流苏一眼,在她那如花般的容颜脸上扫过,这丫头却是不能信了。 “好,你去叫二老爷和二太太过来。”贾母冷着声音说道。 赖嬷嬷劫后余生,道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踏出房门,一阵凉风吹来,却是让她冷不丁打了个颤慄,她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的衣裳几乎湿透了。 二太太这回怕是真要倒大霉了。 收敛了思绪,赖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她边飞快地朝着东院赶去,一边庆幸自己之前不曾倒向王夫人那边儿,不然现在恐怕死的就是自己了。 至于被留在房里的流苏,赖嬷嬷垂下眼眸,指不定,打明儿起,这荣国府就会少了一个流苏姑娘了。 “太太,赖嬷嬷来了。”丫鬟在外头传话。 王氏吓了一跳,和陈嬷嬷对视了一眼,三更半夜,赖嬷嬷怎么来了? 王氏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摸着胸口,站起身,朝陈嬷嬷使了个眼神,待她把桌上的帐册收了起来后,才说道:“请她进来。” 赖嬷嬷是低着头走进来了,往常她见人就自带三分笑,这回脸上却是隐隐带着肃色。 “老太太,请二太太到荣庆堂去一趟。”赖嬷嬷行了礼后说道。 王氏心里一紧,嘴唇发干,那种不详的预感在瞧见赖嬷嬷异常的神色后越发严重,她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陈嬷嬷识趣地问道。 赖嬷嬷扫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老太太催的紧,二太太去了便知道了。” 王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 荣庆堂。 贾赦手中捧着粉彩琉璃茶盅,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茶盖,贾母手中捏着那几张供纸,脸色阴沉得可怕。 “二老爷、二太太来了。”赖嬷嬷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率先走了一步,打起帘子,让贾政夫妻俩步入。 贾政夫妻俩给贾母行了礼。 贾母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老二,你坐下。” 却没有提起让王氏坐下的事。 贾政狐疑地扫了王氏一眼,王氏嘴里发苦,仍强笑着。 贾母将几张纸往桌子上一拍,眼神如刀一般扫向王氏,“老二媳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王氏眼皮一跳,干巴巴地说道:“老太太,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啊?媳妇怎么听不懂?” “你不懂!”贾母直直地盯着王氏,仿佛要把她虚伪的面目拆穿一般,“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王氏脸色一阵发白,老太太难不成知道她放印子钱这事了? 第99页 不应该啊,她这事都是瞒着府里做的,除了几个心腹,压根没有人知道这事! 贾政眉头皱起,虽然不喜王氏,但是王氏毕竟是他妻子,于情于理,都该维护她,而且,他瞥了一眼一副置身事外的贾赦,这里还有老大在,他可不想让老大看他们二房的笑话。 贾赦抬起眼,正好撞上了贾政的眼神,他嘲讽地勾唇笑了下,二房的笑话还不少吗? 贾政眼里窜起怒火,憋着气,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您消消气,要是王氏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说她几句便是了,何必大动肝火?伤了自己的身体。” 若是往常,贾母听到这话,定然会给贾政几分面子,但是现在,贾母垂下眼眸,满眼都是对贾政的失望,“老二,你知道你媳妇做了什么吗?” 贾政愣了愣,贾母的语气不对头,他拧着眉头,扫了王氏一眼,都说娶妻娶贤,王氏这妻子当得实在不称职!远远比不上玉柔。 “王氏愚钝,做错了事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您多包涵些。”贾政蠕动了嘴唇,犹豫了片刻后说道,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顾及到王子腾,他都得给王氏说话。 “包涵!包涵!”贾母忍不下怒气了,她直起身,手指着王氏,“再包涵下去,我们贾家百年的名色都得毁在这个毒妇手上!” 王氏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贾政错愕,看了贾母一眼,又看了王氏一眼,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王氏难不成真惹出乱子来了? 第70章 要说贾母这些年最后悔的事情, 莫过于看低了老大和让老二娶了王氏这么一个愚妇。 王家调教出的好闺女, 竟然胆敢拿着荣国府的帖子在外面放印子钱! 这事虽然不犯法,但是却是件没阴德的事情。 王氏此时额头上满是汗水,她的嘴唇发白, 两手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贾母抄起手旁的茶盏, 朝王氏砸了过去,放冷了的茶水泼了王氏一面, 王氏却躲也不敢躲, 擦也不敢擦。 “老太太, 到底出了什么事?”贾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是出了大事, 贾母定然不会轻易对王氏出手。 贾母将几张供纸往桌上一拍,“你媳妇做的丑事,我没脸说, 你自己看!” 贾政眉眼间掠过几丝郁色,他拿起桌子上的几张纸来, 打眼一瞧,顿时间三魂飞了七魄,脸色倏然间由晴转阴,手指颤抖着。 “老太太,这事当真是真的?”贾政第一个念头是质疑这事的真假,他不想相信这事是王氏干的。 贾母冷着脸,看向王氏的眼神充满了嫌恶, “这上面白纸黑字,还有手印,丫鬟们也说了,这阵子的月钱是越来越晚发,你说是真是假?” 贾政的脸色变了又变,王氏低着头,手指攥着帕子,指节因着用力而发白,“老太太,我……” “啪——”的一声脆响。 守在外头的赖嬷嬷听到里头的声响,心扑通跳了一下。 王氏偏着头,满眼的不可置信,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脸,指腹刚触碰到脸颊,就是一阵刺痛,“你、你打我?”她放印子钱、做那么多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二房?贾政居然打她! 贾政负手站在王氏面前,脸上溢满了嫌恶,“毒妇!放印子钱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你竟然也敢插手!”贾政一向自诩是儒士,最看重的就是颜面,如果今日这事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仕林当中行走? “你说我是毒妇?”王氏仰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嫁到荣国府这么多年,做得那么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他贾政?贾政结交读书人、养清客、交际应酬、给上司送礼,哪一件事不要钱?如果不是她筹划,贾政哪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花钱! “连放印子钱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是毒妇是什么?”贾政看着王氏的眼神就像看着噁心的东西似的。 王氏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捂着脸,后退了半步,“好你个贾存周!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当我愿意放印子钱吗?我何曾不想什么也不必做,当个贵夫人,你贾存周没本事,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员外郎,要不是为了我们二房,我用得着做这些事吗?” “你!”贾政怒不可遏地瞪向王氏,脸上一阵燥热,“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是你胡说才是!谁不知道你假正经的美名,当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外室吗?!”王氏泣不成声,字字含血。 贾政被王氏这般毫不顾忌地把面子扯下来,顿时更是怒火中烧,伸出手待要教训王氏。 他高扬起的手却是被拦住了。 “你干什么?”贾政转过身,对上一脸冷漠的贾赦,瞬间有些弱气了。 贾赦冷冷地甩开他的手,“打女人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的事情。” 贾政神色阴晴不定,悻悻然收回手。 “好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贾母一锤定音,那双歷经沧桑的眼睛里此时尽是疲倦,兴许是老了,也兴许是她确实是错了,在方才的时候,贾母回顾起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老脸不免有些愧意,或许她不该管下去了。 第100页 王氏哭泣着,瘫倒在地上,听到贾母这话,身子就是一抖,她勐然回过神来,那种不详的预感像无底的深渊一般把她吞噬进去,整个人不断地下沉、下沉…… 不、不行! 要是她出事了,大姑娘怎么办?珠儿、宝玉怎么办? “老太太,媳妇知错了!”王氏膝行到贾母跟前,哭得鼻涕眼泪一直流。 贾母垂下眼眸,瞧见贾母的眼神,王氏的心倏然间就凉了。 王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她做的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如果传扬出去,被御史弹劾,荣国府就是那架在架子上烤的羊,不死也得重伤。 现在,证据虽然在荣国府手上,但是只要有心,未必不能找到其他的人证物证来。 而她的下场,要么是“重病去世”,要么是被送回王家。 不管是前一个下场还是后一个下场,她都死无葬身之地。 “老太太,您不能这样对我。”王氏醒悟过来,瑟缩地往后躲了躲,“我大哥可是京营节度使!” 贾母心更凉了,在这个时候,王氏竟然还敢拿王子腾来威胁她,她笃了下手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满眼都是见不到底的寒意:“既然如此,就请王大人来说说吧,他们王家教出来的好姑娘!” 王氏瞬间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母,她的嘴唇咬得几乎出血,神色变化万千。 ------ 王子腾夫妻是满头雾水来的,若不是荣国府来的人手上拿着荣国府的帖子,王子腾必定要以为贾母是疯了,大半夜的,火急火燎的让人来请他们过府。不知道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了。 可当王子腾到了荣庆堂,撞上被人从被窝里喊起的贾珍时,他敏锐地意识到恐怕出大事了! 贾珍虽然是小辈,但是却是贾家的族长,除非有大事,一般是不会也不必让他出现的。 朝王子腾拱了拱手,贾珍心里泛起了嘀咕,荣国府今年也够热闹的,今儿个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了? 等到他迈进屋里,瞧见瘫软在地上的王氏,一脸怒色的贾政,以及眼观鼻鼻观心的在一旁坐着的贾赦时,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八成是二房又搞事,结果反而被大老爷教训了一顿。 这二房也真是的,这大老爷要是他亲哥,他能乐得放三天三夜的鞭炮来庆祝,有这么个金大腿,自己就算再没用,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及的。也就二房拎不清,硬把亲哥得罪死了。 王陈氏瞧见王氏的惨状,心里虽然幸灾乐祸,但是明面上的功夫却是做得滴水不漏,不用王子腾开口,已经亲自走上去,搀扶起这个能作妖的小姑子。 扶着王氏在椅子上落座,又拿帕子给王氏擦了擦脸上的茶水,王陈氏可谓做得很周全了。 只是,如果她知道王氏做了什么事的话,王陈氏一定会后悔自己现在的举止。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王子腾拉下脸,语气生冷地责问道,“我妹妹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也是荣国府的媳妇,老太太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王子腾说完这句话,冷冷地扫了贾赦一眼。在他想来,这回这件事八成又是贾赦引起的。 贾赦对此只是勾唇一笑,懒得开口。 贾母丝毫不沭,这件事是他们贾家占理,就算真的对簿公堂,道理也在他们这边儿,“王大人言重了,老太太可不敢有这么个儿媳妇?” 一言落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了。 众人表情瞬间都变了。 王氏是难以置信。 王陈氏、王子腾是错愕和怒气。 贾政是松了口气。 而贾珍则是彻头彻尾的迷茫,这王氏究竟惹出了什么祸事,竟然要闹的被休。 这休妻可不是件小事,尤其是高门大户,本来结亲是亲家,这休妻,两家人从此以后就是死对头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休,那姑娘家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王子腾蹭地一下直起身子,一双剑眉气得倒竖,瞳孔中蹿着火焰,“老太太,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欺我们王家没人?” 贾母哼了一声,“你们王家教出来的好闺女险些害了我们贾家百年名声,休妻都是轻的!” 王子腾隐隐约约猜到了王氏肯定是惹出乱子来了,但是不管她做出了什么事,贾家都别想休妻! “老爷,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放印子钱的事是我不对!但我也是为我们荣国府着想。”王氏从出神中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那声音听得王陈氏都是一阵牙酸。 不过,当王陈氏反应过来王氏说的话后,王陈氏脸色几乎扭曲了!手上的指甲都掐断了几根!放印子钱,她王氏怎么不去死呢! 贾珍惊愕地看向王氏,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砸在地上。 不学无术如贾珍,也知道放印子钱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说不定就生儿子没屁、眼,丧尽天良的骯脏事!一个不小心,闹出人命来都是常有的事!王氏居然这么大胆子! 第71章 贾珍立即明白过来, 贾母为什么派人去请他来, 因为他是贾家的族长,休妻、除籍这些事他都得露面。 王子腾的面色变了又变,恨恨地睃了王氏好几眼, 这个妹妹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是放印子钱, 手脚也不擦干净,闹的现在他们王家理亏!进退两难! 第101页 短短不过数息时间, 王子腾脑海中转过七八个想法, 他放软了语气, 态度转眼间就变了,“老太太, 这事是我妹妹做的不对,可是老太太好歹也念她给你们贾家生儿育女这么多年,若是眼下把她休了, 这外头该怎么说你们贾家?” 王子腾不知道,已经有人知道王氏放印子钱的事, 若是他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来。放印子钱这种事太伤名声,贾母打算休了王氏,打的主意正是要将这件事彻底地和贾家掰扯开,即便王子腾许下再多的利益,她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贾母不言语,沉默着。 屋子里的寂静让细细密密的小刀子在众人的心上割着。 王子腾看向贾政, 他这妹夫向来提不上檯面,这回要改变贾家的打算,最好入手的还是从他这妹夫入手。 “妹夫,你是真铁了心要休妻?”王子腾的话轻描淡写的,但是多年来为官的气势却是不容人对这话掉以轻心。 贾政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水,瞥了眼王氏,咬了咬牙:“她做出这种事,我们贾家是定然不能容下她的!” 王子腾呆滞了片刻,他没料到贾政居然是这么坚决的态度,看来这回真的没有转回的余地! 王陈氏不肯依了,王氏害得她的一双儿女到现在的婚事还没着落,要是王氏被休弃了,那他们王家以后还能谈到好亲事吗?今晚,她绝不会让贾家如愿休妻! “老太太,您说我们姑奶奶放印子钱,那赚来的钱也是为了你们啊,可不是拿钱给我们王家,没道理好处都你们家得了,这坏处就得我们家负责。”王陈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手上的帕子甩在王氏脸上,此时此刻也丝毫不顾什么风度、什么颜面。 王子腾不做声,阴沉着脸坐在一旁,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贾母寸步不让,这事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她们贾家占理,“王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王氏是你们王家教出来的好闺女,又犯了七出之条!若是不休了她,往后我们贾家可就要被闹得鸡犬不宁了。” 七出之条?! 王陈氏怔住了,眼里掠过慌张,若是王氏真犯了七出之条,那他们要想阻止贾家休了王氏可就更难了。 王氏勐地抬起头来,看向贾母的眼神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勐然间,王夫人想起了很多之前的事情,她掌管中馈多年,期间时不时拿了公中的东西去变卖,这些事如果搁在以往,自然不算什么。 但是,在现在,这件事就是要了命的毒药! 她犯得是七出之条之一——盗窃! “这件事我本也不愿意说的。”贾母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满是皱纹的手背,淡淡地开口说道,“王氏嫁入我们贾家多年,确实是有功劳,但是……” 她垂下眼眸,打量着王氏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寒意:“王氏这些年可没少拿我们贾家祖传的宝贝出去典当,更没少偷龙换凤,拿公中的东西充入自己的嫁妆当中。” 王陈氏心里一紧,求助地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冷着脸:“老太太说这事可有证据?” “自然,若是空口无凭,老太太也不敢这么说。”贾母点了下头,话犹未落,赖嬷嬷已经带着陈嬷嬷和流苏二人走进来了。 陈嬷嬷、流苏二人俱都跪倒在地上。 王氏惊疑不定地看向陈嬷嬷,嘴唇发干,她脑海中有个令她恐惧的猜测。 不,不可能!绝对不是这样!王氏连想到这个想法都觉得浑身仿佛浸在冰窟里。 陈嬷嬷低着头,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 “陈嬷嬷,你说吧。”贾母的这句话就像一只重锤子一般将王氏的心瞬间砸碎了。 陈嬷嬷——居然是老太太的人! 贾赦面不改色,啜了口茶,贾政神色不定,看向陈嬷嬷的眼神中既惊又疑。 陈嬷嬷应了声是,将这几个月来王氏的所作所为一一道出,王氏面色越来越白,几乎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活像个鬼一般。 “你——你说谎!”王氏疯了一般朝陈嬷嬷扑了过去,她的指甲撕扯着陈嬷嬷的衣裳,“这些事,我没有做过!我对你不薄,你怎么敢编瞎话来害我!” 陈嬷嬷躲闪不及,被王氏的指甲划破了脸,狼狈地应付着王氏。 “够了!”贾赦突然怒喝了一声,“这里是贾家,不是什么闹市!” 王氏听了贾赦的话,越发发狂了,都是贾赦!如果不是贾赦,她怎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恶狠狠地看向贾赦:“贾恩侯,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下毒药毒死你们!” 王氏已经被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逼昏了头脑! “住嘴!”贾政没想到王氏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当下脸就变了。 王子腾握着扶手的手指几乎把扶手捏碎了,他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环视了在场的众人,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更比一声阴寒。 贾珍的手背几乎起了鸡皮疙瘩,他眼观鼻鼻观心,横竖今儿个王子腾记恨也是记恨到荣国府身上,但是要是贾家的名声坏了,那可是会连累到他。 一炷香后。 王氏是被绑着用一抬小轿连夜抬出去的,王子腾夫妻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临走前,王子腾站在贾赦跟前,定定地看了贾赦,撂下一句话:“今儿个的事情,你给我记住了。” 第102页 随后,拂袖而去。 贾赦打了个哈欠,他得罪的人那么多,王子腾算老几! 不过,贾赦的眼底藏着些许忧虑,这事还没算完呢。 “蠢货!” “蠢货!” “蠢货!” 连骂了三声蠢货,陈恆之还觉得自己满腔的怒气丝毫没有散去,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壁上。 陈恆之头一回恨不得把这儿子掐死,就当没生过这么个傢伙。 印子钱这事,运作得好,说不定能把贾赦一撸到底,让他滚回金陵老家! 偏偏这蠢货打草惊蛇,又把眼下唯一的证物送到人家手上,还被绑着吹了一夜的冷风,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恆之一想起这事,就气得几乎要吐血。要不是老太太在这儿,陈恆之就想给这蠢货几巴掌,让他醒醒。 “阿嚏——”陈旭冉额头上敷着一条拧干的帕子,眼睛咕噜噜地转,就是不敢和他爹对上。 “够了。”陈老太太生气了,孙子今晚吃了这么大一亏,他老子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骂他,“你在这儿骂谁呢?” 陈恆之憋下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瞪了陈旭冉一眼。 陈旭冉更不敢作声了。 “明儿个,你跟我去和陛下说这件事。”陈恆之想了想,眼下也只能这么做,打铁要趁热,错过了时间,让那贾赦把手尾擦干净了,这事就彻底没地说理去了。 陈旭冉连忙点头。 陈恆之瞥了陈旭冉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气,同样都是儿子,人家爹死的早,自己拼成了个从二品,他这儿子,唉…… 人比人,气死人! “乖孙,明儿个你可得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陛下是贤明的人,定然不会让贾恩侯那种小人蒙蔽了。这回咱也瞧瞧人家的乐子。”陈老太太叮嘱道。有他老子在,明日那贾恩侯定然要倒大霉了。 陈旭冉重重地点了下头,眼里闪着精光,明日就是他贾恩侯的死期! 荣国府。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东院里,贾政在书房中睡下了,临睡之前,想到不日就可将养在外面的外室带入府上,心里头的些许忧虑也随之散去。 荣庆堂内,贾母沉默地盯着流苏半晌,而后挥了挥手,“明日打发人牙子上门来带走。” 赖嬷嬷应了声是,捂住哭泣不已的流苏,拉着她往外走。 贾母看着摇曳的烛火,这事到此还不算完,也不知老大怎么处理? 烛火被风撕扯着摇摆着身姿,贾母幽幽嘆了口气,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这府里的事,她不再管了! 荣禧堂。 贾赦去看完三个小孩子回到自己的房内,洗漱更衣后,身着一身素白色里衣睡下,一夜好眠,明日的事自由明日去烦恼,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养精蓄锐,为明日做准备。 一勾新月悬挂在铅灰色的夜幕。 点点星辰闪耀着。 虽说入夏,但是不知为何却是突然让人产生了些许萧瑟的秋意。 第72章 陈恆之很早就起身了, 应该说, 他昨晚就没睡好。 不同于以往的早朝,他有种感觉,今日的早朝恐怕没那么好度过。 是的, 他们是知道荣国府放印子钱,这事并不违法, 只是有伤道德,有伤名声, 但是在一个老道的政客手上, 这件事却足足可以摧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 可是, 现在,他抿了口参茶, 神色却是忧虑重重。 不同于他老子,陈旭冉满眼兴奋,恨不得摩拳擦掌, 好庆祝今日贾恩侯那傢伙即将到来的倒霉。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恆之放下细瓷小勺,这样想道。 早朝时分。 殿内百官林立,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拉开了早朝的帷幕。 一场好戏也即将上场。 圣人咳了数声,声音有些浑浊。 不少人都知道,圣人已经老了,前不久的一场病他虽然挺了过来,但是毕竟人老了,身体就大大不如以前了,他现在看上去还能处理国事, 但是死亡的味道已经在他身上瀰漫开来了。 这件事,他知道,大臣们也都心明神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立下太子,东宫之位悬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有那么一日,他起不来,那么谁来继承大业? 圣人现在只有两个儿子——裕亲王和恭亲王,当初江南之事传来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裕亲王怕是要遭殃了,但是,圣人对待那件事,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让很多人都很吃惊,包括裕亲王。 没有人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就好像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猜得出他看着大殿内众人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圣人又咳了一声。 陈恆之从列中站出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 清脆如玉石相击,淡淡如泉水淙淙,这声音是从他身后传出来的。 陈恆之愣了片刻,回过头去,贾恩侯正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哦,什么事?”圣人的眼神从陈恆之身上滑到贾赦身上,他的额间爬上了一道皱纹。 王子腾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惊疑不定地看向贾赦。 第103页 贾恩侯难不成要说出昨晚那事? 不对!这事说出来,对他们荣国府百害而无一利,贾恩侯除非疯了,否则绝不该说出这件事。 柳知恩、裕亲王和恭亲王诸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户部最近忙着军饷的事,贾恩侯难不成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件值得大放鞭炮庆祝一番的好事。 柳知恩的视线蜻蜓点水一般在秦见深脸上扫过,秦见深一脸淡然,从这人脸上,你压根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不好,陈恆之立即反应过来贾赦这一招的用途,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愕,断臂求生,贾恩侯这人,果然不可小觑! “微臣治家不严……” 随着贾赦的话,殿内众人的神色是变了又变。 恭亲王徒逢几乎没把一口牙齿咬碎,他看向陈恆之,眼里满含质问,这样的事情如果握在他手上,那就是一把利器,一把足可以对付贾恩侯的利器。 偏偏,现在利器被磨钝了,就算捅在贾恩侯身上,顶多也只能让他流点儿血。 陈恆之也委屈。 谁知道贾恩侯这傢伙居然这么大魄力! 他当官也才几个月,怎么这城府比起他们这些老油条还来得深! 裕亲王徒进瞧见了二人的互动,嘴角一撇,不屑地露出一个冷笑,大好机会,就让老六给砸了,真是没用的傢伙! 贾赦的话音犹然未落,徒进却好像不耐烦了一般,打断了他的话,“贾大人的意思是说,贵府上放印子钱的事,和你们府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 他这话问得不可谓不毒。 当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落在贾赦身上。 恭亲王徒逢虽然和徒进不对付,但是在此时却是和徒进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啊,贾大人,本王也有这个疑惑,照您所说,王氏已经被休,本王是不是可以怀疑贵府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王氏身上?但是,王氏不过一个妇孺,真能做出这样昧着良心的事来吗?” 王子腾此时此刻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 他心里暗恨不已,怪不得昨晚贾家大半夜的非得休了他妹妹,原来这事是已经被人发现了! 贾恩侯好狠毒!居然想用他们王家来顶这个锅! 他倒是可以落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一环扣一环! 贾恩侯休想如意! 王子腾站出行列:“陛下,王氏乃是微臣妹妹,臣虽说不敢说舍妹是多贤惠之人,但也绝不敢相信舍妹那么一个念佛的人会敢做出这种事来。” 王子腾的话就像是在滚开了的热油上泼了一碗冷水,当下,形势越发朝着紧张的趋势发展。 “老臣也有困惑。”柳知恩摸着鬍鬚说道:“贾大人声称王氏是拿了荣国府的帖子放印子钱,以贾大人这般才华,岂能不知晓此事?” 墙倒众人推。 贾赦此时正处在好似孤立无援的状态。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贾赦的神色都不曾变过,就好像他事先已经猜到会发生这种事。 “贾大人,你怎么不出声?”徒进只觉得吐气扬眉,一口郁气顿时消散,促狭中夹着嘲讽地看向贾赦。 “这么多位大人问话,微臣在想该回答谁的才好。”贾赦淡笑着说道。 徐广闻两手插在袖子里,一听这话,顿时乐了,“既然贾大人不知道该回答谁的好,不如先回答我的吧。” 这徐广闻出来凑什么热闹! 陈恆之、柳知恩众人愣了片刻,他们压根没想到徐广闻居然会开口。 “是,徐大人请问。”贾赦抬眼看了圣人一眼,在得到许可后,笑着说道。 徐广闻摸着鬍鬚,若有所思地问道:“依你所说,你们府上是那王氏放印子钱,那贾大人可有打算,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圣人颔首,“徐卿说的是,放印子钱这事多半是穷苦百姓不得已而为之,为此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实在可怜。” 众人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徐广闻这老狐狸给贾赦搭了条梯子了! 贾赦:“微臣也正在着手处理此事,原先放出去的钱自然是不必让那些百姓还了,若是有因此卖儿鬻女的,微臣也打算出面赎回,好叫百姓一家团聚,此外,微臣还有个打算。” 徐广闻不住点头,捨得小利方可得大利,贾赦这人不可小觑。 “说来听听。”圣人赞许地说道。 贾赦:“近日,微臣等在军饷之事上发现送往边关的冬服等物尚未到齐,江南那边的织娘所能织造的冬服远远不能满足边关的需求,微臣想,若是能以工代济,以此事帮助那些贫苦人家,未尝不是一件有利我大安朝的好事。” 以工代济? 徐广闻琢磨了下,这边关的冬日来得向来早,冬服若是不够用,势必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往年边关冻死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但是年年如此。 今年如果依贾赦所说,以工代济,一来可以缓解这冬服之急,二来也可造福黎民百姓。 这事着实是件好事。 圣人沉吟了片刻,“可,这事便着你们户部去办,务必要让百姓能够从中受惠。” 秦见深、贾赦二人应了声是。 第104页 陈恆之心里暗道不妙,若是让这事轻而易举地揭过去,往后要想动贾恩侯就更不容易了。 徒进给柳知恩使了个眼神。 柳知恩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陛下,贾大人此举着实有利百姓,但是一码归一码,现下贾大人治家不严之事,也是事实。” 陈恆之嘴角泛出了笑意,柳知恩不愧老奸巨猾,甭管安在贾赦身上的罪名是什么,只要有用,就足以了。 就算他贾赦能掰扯开放印子钱这事的责任,治家不严这罪他是背定了。 “柳大人。”一直沉默的秦见深突然开口了。 柳知恩诧异地看向他。 秦见深的视线淡淡地从柳知恩身上扫过,“王氏放印子钱这事,依柳大人看来,贾大人是无论如何都有责任吗?” 柳知恩不敢小觑了秦见深,这秦见深牙尖嘴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斟酌着说道:“本官是觉得,贾大人是袭爵之人,荣国府大大小小的事,他就算不知情,但是治家不严,也着实是他的责任。” 他含煳其辞,生怕被秦见深抓住了语病,倒打一耙。 徒进也笑道:“柳大人说的极是,这贾大人就算不知道放印子钱的事,但是王氏是贾家的媳妇,这事贾大人总不能说自己没有关系吧。” “是吗?”秦见深好似明白了一般,微微点着头。 第73章 柳知恩有种直觉, 秦见深在给他挖坑跳, 这是他多年为官锻鍊出来的预感,从未失灵过。 可他想不出,秦见深到底怎么盘算的? 如果说满朝文武当中, 谁最让他忌惮? 除去贾恩侯,就属秦见深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陈恆之是他死对头, 他们是同科,彼此都很熟悉, 陈恆之这人, 谨慎有余, 果敢不足,不足为惧;徐广闻那人, 疯疯癫癫,行事不按章法,是个十足的老狐狸, 但是老狐狸向来明哲保身,不会轻易出手。 唯有秦见深, 像雾一般,看得见摸不透。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不能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这样的子弟,就算是世家,也甚少能培养得出。 柳知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自然是如此。” “原来如此。”秦见深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下头, “既然柳大人这么说,那下官正好也有个疑惑,听闻柳大人府上的大管家纵马伤人,还踩毁庄稼,不知这事,柳大人觉得和您有没有关系?”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得到众人急促的唿吸声。 柳知恩的瞳孔收缩,这事他不是让顺天府尹压下去了?秦见深是怎么知道的? 秦见深没说完的是那大管家不是无意伤人,而是为了掠夺良田,才狗仗人势,做出这些事,并且,此事还闹出了人命! 柳知恩的唿吸急促,看向秦见深的表情惊疑不定,秦见深不可能只知道前半截事,却不知道后半截事,他这是在警告自己?! 柳知恩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秦见深冰寒的视线,他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秦见深这手段可真够毒辣!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陈恆之敏锐地察觉到柳知恩和秦见深之间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事情,这大管家纵马伤人,柳知恩顶多被责备几句罢了。没道理,他会露出这种神色。 但是,究竟哪里不对? 沉默了半晌,柳知恩咬牙,“确实和本官有关系。” 到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 “既然如此,依着柳大人看来,该怎么定责?”贾赦在剎那的困惑后,立即反应过来,这事,他也知道。 裕亲王徒进的嘴角下沉,额头皱起,狐疑地打量着柳知恩。 柳知恩硬着头皮说道:“治家不严,虽非大过,但亦有错,臣愿意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罚俸半年! 这算什么劳什子惩罚? 满朝文武中,有哪个是真靠这俸禄养活一家老小的? 柳知恩若是受这样的责罚,那贾赦也必然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错,一视同仁才是正理! 殿内顿时譁然,细细碎碎的声响在四周围响起。 落在柳知恩身上的眼神如同刀割一般。 柳知恩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脸上满是汗水。 “微臣愿意和柳大人一般,罚俸半年。”贾赦就坡下驴,从善如流。 陈恆之等人脸色骤变。 王子腾的脸色几乎铁青了,拳头握得紧紧的,青筋暴起。 吴大总管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了。 这局势变得也太快了! 他的眼神不经意地从坐在龙椅上的圣人脸上扫过,看到圣人脸上的笑容后,瞬间就沉默了。 得,他算明白了,今儿个这几位爷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还巴巴地给贾侍郎刷了一回名声。 荣国府放印子钱不假,但是贾侍郎这次大义灭亲,又主动提出以工代济的事来,这老百姓肯定会念他的好,至于放印子钱,那是王氏干的事! 下了早朝,众人还有些恍惚。 徐广闻笑呵呵地朝众人拱了拱手,率先走出去。 徒进、徒逢兄弟俩二脸懵逼,今日这大好局面,怎么最后那贾恩侯就出点儿血就了结了? 第105页 陈恆之更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这回可不止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是彻底丢盔弃甲了! 但要说最气的还是柳知恩,偏生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头琢磨不定秦见深对于那档子事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是既气又惧。 “爹,”等了半日的陈旭冉一见着他爹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他的官职不够上早朝的,在这里一直等着,却迟迟都等不到,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陈恆之闷不做声,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回家。” 陈旭冉愣了,迟疑地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爹,咱们不是……” “别说了!”陈恆之强忍着怒气,额头上青筋暴起,今天这事几乎把他气得吐血! 陈旭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从他爹的态度也隐约琢磨出了些什么,他的眼神朝下了早朝的百官看去,视线落在正并行走着的贾赦和秦见深二人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贾赦朝他看了一眼,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陈旭冉先是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气得差点儿就蹦起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当下撸起袖子就要朝贾赦冲过去。 陈恆之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你疯了不成?这里是皇宫!” “爹,贾恩侯实在不是人!”陈旭冉气得手都发抖了,要论气人,贾恩侯绝对是天下头一份。 “哟,陈相爷、陈员外郎这是在做什么?”偏偏贾赦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在陈恆之父子之间转了一圈,而后露出个笑容。 陈恆之压着陈旭冉的手,瞥了他一眼,“没什么。” 他拉着陈旭冉往宫外走去。 陈旭冉气得浑身发抖,身后传来的笑声几乎把他的理智压碎了。 “元春姑娘。”穿着一身藕荷色牡丹纹宫装的贾元春站住了脚步,朝声源处看去,她手中捧着从御花园剪下来的花儿,预备要把这些花送往玉芳宫。 “史公公。”贾元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史公公朝假山处怒了怒下巴,元春会意,四处环视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跟着他走到假山后。 淙淙流水环绕着假山,飘零的花瓣浮在流水上,打着转,随着流水而去。 自打上次回家后,贾元春就甚少接到家里的消息,前日前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恭亲王到玉芳宫的时候,是带着一脸怒容,元春隐约听得其中好像提及到她那大伯。 元春心里头七上八下,整夜都无法入睡,昨日一早,便託了史公公去打听。 “史公公。”贾元春喘着气。 史公公不知为何,眼神却是躲闪着,他想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元春的母亲王氏因为放印子钱被休了,他到荣国府去,本想又可以大赚一笔,但结果却是空手而归,然后他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贾元春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史公公这样想道,但是他又隐约觉得凭着贾元春的手段,恐怕迟早有一日也会爬上高位。毕竟这元春姑娘向来捨得花钱收买人心。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史公公想到这里,罕见地放软了语气:“元春姑娘,有个坏消息,我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贾元春心里戈登了一下,嘴唇有些发抖,她勉强露出些许笑意:“公公说便是了。” 史公公同情又怜悯地瞧了她一眼,“姑娘的母亲被贵府休了。” “休了?”剎那间,贾元春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似乎不明白这休了是什么意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史公公一想到那贾王氏被休的原因,突然间又觉得这贾王氏没那么可怜了,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不知害了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不可能!”贾元春手上的新剪的花掉落了一地,她摇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否认这个事实。 “我不信!”贾元春低声说道:“母亲为荣国府生儿育女,就算她得罪了大伯,老太太也不会让大伯逼着将母亲休了,父亲也绝不会答应此事。” 史公公面色有些古怪,据他听说,这逼着休妻的好像是荣国府那老太太,而且那二老爷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姑娘还不知道吧。”史公公清了清嗓子,“姑娘的母亲放印子钱的事被发现了,像这等事……” 他说道这里,自觉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贾元春的瞳孔勐地收缩,脸色惨白,放印子钱!这怎么可能! 史公公摇了摇头,“元春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以后还能不能从贾元春身上拿到钱还是一回事,现在他还是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呆滞了半晌,贾元春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回到玉芳宫。 其他宫女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些事情,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贾元春平日里装得多贤淑慧良,没想到,她母亲竟然是那样一个人,有其母必有其女,贾元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第74章 “数目都核实过了吗?”秦见深翻看着手上的册子, 随口一般问道。 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总算是把军饷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冬服的数目也差不多了。 第106页 贾赦颔首,“都核实过了。” 秦见深点了下头, 合上手上的册子,脸上露出了些喜色。 而在此时。 干清宫内, 圣人脸上却是带着惊怒的神色。 “你说什么?!”圣人仿佛没听懂刚才那话一般。 但这是不可能的。吴训知道这一点儿,然而他也希望此时跪在殿下说话的那人方才说错了话。 “陛下, 边关起了瘟疫, 已有数百名士兵出现高烧不退的现象, 城镇内亦是如此。”跪倒在地上的陈昇低垂着头,硬着头皮说道。 瘟疫! 怎么会起瘟疫! 圣人的手从扶手上滑落, 他只感到脑海中嗡嗡一片,四周围好像有千百个人在吵吵嚷嚷着,瞬时间天旋地转。 “陛下!”一声惊唿突然响起。 我是怎么了?圣人困惑地想道。 但他很快就解决了这个困惑——他晕过去了。 “还差一点儿小东西。”贾赦手中握着一只细狼毫, 在桌子上平铺开数来张宣纸,上面画着七七八八个细小的图案。 这些细细小小的图案分割开来, 没人看得出这是什么。 可若是把他们拼凑起来,却是能成为一支火铳。 “想起来了。”贾赦低声说道,他在宣纸上画下最后一个零部件。 所有的零件、方法都已经写出来了,现在缺的是铁匠。 这可不怎么好办。世袭的铁匠多半都在边关那边,要想制造出一批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火铳,仅靠着城里那些铁匠可不够。 “老爷,宫里来人了。”林达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贾赦怔住了, 把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发生什么事了? 宫里来的人正是老熟人——小吴公公。 瞧见贾赦出来了,小吴公公顿时松了口气,“贾侍郎,快随咱家进宫,圣上要见你。” 贾赦一头雾水,但是从小吴公公的神色也看出十有八、九有大事发生,否则这个时候,小吴公公是不会这么狼狈的出现在这里。 而当贾赦在宫门口遇上秦见深的时候,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粉墙碧瓦,夏日的暑气还未散去,蝉鸣声声。 大殿内却是阴凉得很。 贾赦、秦见深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圣上挥了挥手,“平身,赐座。” 不知怎地,贾赦有种感觉,坐在上面的那人视线在打量着他,这不是错觉,他想。 沉默了半晌,强撑着身体的圣人开口了:“户部的数额清点清楚了?” 秦见深道了声是。 圣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蠕动着,心里头在犹豫,这件事交给他们二人,妥当吗? 边关起了瘟疫,如果处理不好,被蛮子趁虚而入,到时候天下势必又会兵荒马乱,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能处理好这件事的人不多,能信任的人就更少。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也是时候立下储君,以备后患,但是裕亲王和恭亲王这二人都不能让他真正地信任,裕亲王自小就是心思深沉的,甄家和盐商勾结上供的银钱不知去向,想想也知道,这笔钱定然会用在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地方,而恭亲王看似温恭检良,但是却容不得人。 这二人无论谁上位,剩下的那人都必死无疑。 而在这过程中势必会引起腥风血雨。他老了,早就没有当日那般杀伐果断了,当初太子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想到那太子,看着底下低着头的秦见深,圣人的眼神流露出哀伤。 吴总管也不由得有些感慨,造化弄人,圣人当初但凡再谨慎些,今日何须如此苦恼。但是帝王无错,也只能说秦见深命不好。 “边关起了瘟疫。”圣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殿内二人耳旁炸开。 贾赦、秦见深脸色瞬间变了,瘟疫!这可是件大事! “怎么会起瘟疫?”贾赦下意识地问道,这眼下才是秋初,瘟疫一般都是在春夏之际爆发,这瘟疫的时间不对头,叫他不得不多想。 秦见深沉吟着说道:“这消息可传出来了?” 圣人心里对二人的反应很是赞许,发生此等事情,第一要紧的是先控制好局面,他摆摆手,“此事尚未传出,京城还无人知晓。” 秦见深心里松了口气,这件事若传出来,定然会引起民心大乱,到时候就如同火上浇油,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在这瘟疫的事传到京城前,先处理好,也不至于引起民乱。 “至于为何会起瘟疫?”圣人的脸上露出几分怒色,“那探子来报,此事尚未查找到源头,边关一带的大夫不比京城,些许头疼脑热,还能医治,这瘟疫,他们是束手无策。” 贾赦瞭然,这古代不比后世,寻常人家但凡有些好东西都是藏着掖着,好比那些药方,这些都是治病救人的,但是却大多藏在一些世家手上。 世人趋利,这本无可厚非,只是难免令人嘆息。 “我已经打算派些御医随你们二人前去。”圣人下定了决心,这件事现在也只能交给他们二人去办,他们二人是户部官吏,派二人去理所当然,也不至于让人怀疑,而且这二人向来行事聪慧,料想到了边关定能给随机应变。 第107页 贾赦、秦见深二人自然不会拒绝此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安如果起了动盪,那将殃及的是百姓。 见秦见深二人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圣人反倒有些不自在,闭上眼睛深思了许久,才缓缓道:“这次去边关,指不定会碰上不少麻烦。朕赐你二人尚方宝剑,若遇到意外,你们二人代朕行事便是。” 吴公公心里大惊,眼皮颤抖了下,这等权限…… 他的神色惊疑不定,像是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句话。 反倒是秦见深、贾赦二人面色如常。 贾赦上辈子倒是不曾遇到瘟疫这事,不过,他向来看东西都是过目不忘,倒是记得一些治理瘟疫的办法。 但凡瘟疫这种突发性大规模爆发式疾病,要么是从空气传播,要么是从病源上传播,甭管是哪种方式,首先就得先备好口罩、酒精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陈旭冉拎起一块四四方方左右各有一条带子的布料,满是疑惑地打量着手上的玩意儿。 “陈大人,这是贾大人命人制作出来的新玩意儿,说是边关天寒地冻,用来带在脸上保暖的,名字叫口罩。”旁边一官员说道。 “保暖?就这玩意?”陈旭冉嗤笑了一声,抖了抖手中轻飘飘的布料,“你瞧这玩意,风一吹就飞,能保暖才怪了。” 那官员赔着笑,“这下官就不知道了,贾大人那么一说,下官也那么一听。” 陈旭冉把手上的口罩随手丢在桌上,看来这贾恩侯除了运气好,没什么了不起的,用军饷做这东西,十有八九肯定是藉机捞钱。 不过,也好,陈旭冉嘴角掠过嘲讽的笑意,现在他可学聪明了,贾恩侯要怎么做由着他去,到时候,他把这些证据一搜罗,往陛下面前一递,贾恩侯就死定了。 “打听到什么消息?”裕亲王府内,徒进瞧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严禄,连忙起身问道。 严禄摇了摇头,心里头有些不安,他爹在边关向来每月都会给他发一次家书,但是这个月的家书却迟迟未到。 徒进捏着手指,皱着眉头:“父皇让秦见深、贾恩侯二人护送军饷和一干物资去边关,这件事,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头。” “王爷,难不成是……”严禄想到了徒进往边关送的那些钱,徒进在城外养了一批多是从边关那里重金买来的精兵,又偷偷摸摸地买了一些兵器私藏着。 徒进也想到了这点儿,但是眼下他们什么都不清楚,若是轻举妄动,反而要出乱子,徒逢那傢伙虽然也和他一样,怀揣着不轨的心思,但是谁也暂时不想当第一个出头的。 “也不一定就是这事。”徒进咬着牙,自我安慰地说道。 他手心里却满是汗水,如果真是这事,那…… “王爷,荣国府那边儿什么消息都没传来。”小厮低声地在徒逢耳旁说道。 徒逢捻着黑子的手指顿住了,“贾政是怎么说的?” “他说贾恩侯院里的人都撬不开嘴,打听不到。”小厮道。 “废物!”徒逢几乎把手上的黑子捏碎了,一张俊脸阴沉如水,“跟他说,若是再探听不到消息,往后就安心当他个员外郎!” “是。”小厮应道。 第75章 金秋九月。 边关的城墙外, 放眼望去是碧绿无垠的草原。 风吹草低现牛羊。 眼瞧着到了丰收的季节, 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大旱大涝,守城的士兵、将士该高兴才是。 但是此时,边关内气氛却是格外压抑。 南安郡王严老将军严承恩已经下令下去, 将那些发热的士兵集中到一个兵营当中,又把边关内所有的大夫都集中在一起琢磨该如何医治这突发的瘟疫。 可是疫情并没有好转。 发热的人越来越多, 建立起来集中处理的兵营也是一个接一个。 城里头已经有人偷偷要跑了,若不是南安郡王手段果断, 第一时间勒令下去, 将那些暗自偷逃的人处死, 现如今城里已经空了。 陈家陈迹在此时也是难得的和南安郡王配合默契。 但是,形势并没有好转。 是人就会怕死, 如果疫情再不得到控制的话,就算南安郡王和陈迹联手,不说平民老百姓, 就是那些士兵也要跑。 “这次来的人是谁?”南安郡王严承恩大阔步走到营帐里面,他蓄着一把鬍子, 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在军中很有威信。 身后紧跟着进入其中的是副将陈迹。 边关这边儿的消息除了陈昇之外都没法递到京城里,这二人在前半生互相斗得你死我活,到了这生死关头,却不得不合作。 陈迹道:“户部尚书秦见深和侍郎贾恩侯。” “怎么是这二人?”严承恩皱起眉头,一双铜铃大的眼珠瞪起。 秦见深也就算了, 确实是个人才,那贾恩侯什么时候成了户部侍郎?这倒是件稀罕事。严承恩和荣国公贾代善也算是老相识了,对于贾赦也算是有些了解,不过是个富贵闲人,叫他当个虚职也还行,这次这么大的事叫他来,岂不是儿戏? 陈迹也有些困惑,但是他向来谨慎:“圣人既然让他们二人来,想来这二人也必定有过人的本事。”除却要避人耳目外,能让他们二人来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第108页 严承恩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这倒是实话。 “二位大人,京城来的几位大人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探子报导。 严承恩和陈迹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说曹操,曹操到,昨日才收到消息,这些人在虎山镇,没想到今日竟然赶到了。看来,这些人的效率不低。 “怎么打算?”严承恩站起身,身上的盔甲发出铿锵的声响来,他左腰处繫着一把弯刀,刀鞘上有些黑红的痕迹,那是战场厮杀留下来的,日积月累,已经去不掉。 陈迹:“走一步算一步。” 严承恩嘬了下牙花子,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那两个小娃娃也奈何不了他,只是若是有那两个人的消息,就更好了。 徒进和徒逢那边儿一直以来都不曾把有关秦见深和贾赦的事情传到边关来,一来是从没想到会发生瘟疫这种事,贾赦他们二人会和严承恩他们打交道,二来是他们和贾赦交手都是落在下风,这种事瞒都来不及,怎么会说出来。 阴差阳错,就造成了严承恩和陈迹现在棘手的局面。 “怎么样?”贾赦低声问着一旁骑在马背上的秦见深。 秦见深微微皱着眉头,“这轮班的次数太少,士兵大多面带愁色,恐怕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 贾赦并不意外,这在外的将士报喜不报忧的情况多得是,来之前他已经想好最坏的打算了,现在这种情况倒也还算可以接受。 “他们来了。”秦见深扬起鞭梢往不远处出现的一行人说道。 贾赦勒住缰绳,眼神顺着秦见深鞭梢的方向看去。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打头的相貌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估计就是南安郡王严承恩,身后跟着的男子样貌约莫三十出头,则应该是陈迹了。 严承恩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一路捲起沙土无数。 “吁——”严承恩抓紧缰绳,骏马高抬起马蹄,昂首嘶声。马上严承恩却稳如泰山,一双浑浊中带着精明的眼睛飞快地打量了贾赦和秦见深二人一番。 紧随其后的众人也都齐刷刷勒住缰绳,一时间,马声嘶嘶。 好一个惊堂彩! 贾赦嘴角翘起,含笑看向来人,眼睛连眨都不带眨一下。 “二位就是从京城来的秦尚书和贾侍郎吧。”严承恩一边打着哈哈说道,一边不着痕迹地留意着贾赦等人的神色。 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性格,最快速的方式莫过于看他们在这种突发状态下是如何应对的。 严承恩在边关多年,人老成精,早就摸透了一招应对朝廷大臣的方法,他这举动,顶多算是莽撞,就算想治罪,也找不到治罪的由头。 “正是。”秦见深不喜不怒,淡淡点了下头,他的视线云淡风轻地从严承恩众人身上掠过,“想不到严老将军是老当益壮,骑技了得。” 严承恩摸着鬍鬚,呵呵一笑,“秦尚书说笑了。” 这二人神色不变,看来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货色。 “严老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请二位大人移步到营帐去吧。”陈迹笑眯眯地说道,一副和气的模样。 严承恩道:“也是,是我一时急煳涂了,二位大人一路风雨兼程,想来必然在路上没能休息好,二位大人先随我等去营帐歇息吧。” 贾赦、秦见深二人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营帐是设在城外,为的是那蛮子一有风吹草动,就可立即整顿士兵,前去迎敌。 贾赦二人带来的军饷之物俱都由严承恩命人带去归置,严承恩对那军饷倒是不怎么稀罕,瞧见随行的几个太医,反倒是眼睛一亮,殷勤地拉着几个太医说话。 贾赦见此,心里暗暗点了下头,看来这回不必担心这严老将军拖后腿,就他这态度,足可见他是有诚心想要解决此次的瘟疫。 这是件好事,至少他们或许不用空出手来对付内部人。 陈迹早早就安排了食宿,贾赦二人洗漱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二人住的营帐正好紧邻着。 “大人,这是我们这边儿的特色羊杂汤,将军说了,二位大人先垫垫肚子,晚上再设宴款待二位大人。”一士兵手上托着个盘子,走了进来。 贾赦打眼一瞧,那盘子上有两碗满得几乎溢出来的热汤,碗口约莫有个脸那么大,不像京城那边儿,他心里明白,这边关将士终日演练,饭量自然比旁人大,碗大些也是正常的事。 秦见深挥退了士兵,他也不急着吃,“刚才那严承恩他们的态度,你怎么看” 摸了摸下巴,贾赦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南安郡王是裕亲王的人,陈迹是恭亲王的人,这二人本该是死对头,但是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不像是针尖对麦芒,这可以看出两点。” 秦见深嘴角忍不住漫开笑意,“哪两点?” “第一点,这二人不是蠢货。”贾赦笑道。 “第二点呢?”秦见深问。 贾赦撑着下巴,“第二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秦见深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那你打算我们第一步要怎么走?”贾赦问道。 第109页 秦见深摇了摇头,“这第一步不是我们走,是他们先走。” “这二人看来是硬茬子。”严承恩的眉头皱紧,身旁的幕僚白峰说道:“将军,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严承恩摆摆手:“不可能,我不会看错,那二人这次来虽然是冲着治理瘟疫的事情来,但是如果被他们发现有关那件事的蛛丝马迹,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那我们?”白峰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他的意思当然不是现在动手,而是等二人回去的路上动手。 严承恩抿紧了唇,“见机行事,这些日子派些人跟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现了,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他的眼里现出了杀意:“蛮子现在是打草谷的时候,一不小心杀了些人也是常有的事。” 白峰瞭然。 “陈将军,我们今晚该怎么应对那二人?”陈迹的营帐内,恭亲王徒逢一派的几个将领收到消息,都来到陈迹这里。 陈迹自幼熟读经书,如果不是命运弄人,他这会儿应该是在京城,而不是在这边关,但是他确实有过人的本事。徒逢安插在边关的亲细是以他为首。 “按兵不动,先看看情况。”陈迹摸着下巴,寻思着说道。他和严承恩想到一块儿去了,大家的手脚都不干净,那二人说是来查瘟疫,但就怕这二人太过聪明,找到些东西来,到时候就麻烦了。枪打出头鸟,这齣头的八成没啥好果子吃。 第76章 常言道:“ 宴无好宴。” 今夜是明摆着的鸿门宴, 且疫情又尚未转好, 当夜的酒宴便也只不过摆了些酒,弄了些菜罢了。 严承恩将在座的众将领一一介绍了一番,这边关重地, 将领大多都是粗人,见着秦见深、贾赦二人年纪轻轻, 心里不免就有些轻慢了。 陈迹看在眼里,却故意不插手, 他倒要藉此机会, 瞧瞧这二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能够让圣人将这二人派来边关。 “贾侍郎年轻有为啊。”一个满脸紫红的将士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罈子酒, 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儿个老夫能认识贾侍郎,也算是有缘分,来, 咱俩走一回。” 他喝令了一声,让士兵捧起一罈子酒来。 四周围众人虽然都和旁人喝着酒, 但是视线却都若有似无地留意着贾赦那边儿。 贾赦似乎毫无察觉,笑着站起身,“钱副将说笑了,我也不过是侥倖罢了,不比钱副将为国立功,兢兢业业,这酒该是我敬你。” 他接过士兵手上的酒, 利落地拍开了上面的封纸,痛喝了一口。 “好!”钱副将喝彩道,没想到这京城来的文官居然这么爽快,他提起酒罈,大大喝了口酒。 好个屁!陈迹额头青筋跳了下,这老钱果真是个莽汉,人家讽刺他,都没听出来,还当人家是在夸他呢! 其余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有脑子灵活的也反应过来了,可不是,这贾侍郎反应可真够快的,老钱从军三十载了,一直只能说是没大错,也没什么大过,因着资歷深,才得了个副将,他这句话是在嘲讽老钱,这老钱还真把他的话当真了,只能说他心里很没点儿数。 不过,他愿意和老钱走一遭,也算是向他们释放出善意了。 “行了,老钱,你酒喝多了。”有人唱红脸,便有人唱白脸,没一会儿,就有人上去把那钱副将拉了下来。 严老将军笑呵呵地摸着鬍鬚说道:“贾侍郎,别怪罪,这钱副将向来就喜好和你们这些读书人打交道,老夫也敬你一杯。” 来了。 贾赦微微一笑,朝秦见深递了个眼神,秦见深会意。这酒宴上自然逃不过敬酒,他们事先已经料到了今夜是躲不开被人敬酒的命。 果不其然,待严老将军开了头后,后面其他将领也带着各种各样的由头来敬酒。 秦见深、贾赦二人是来者不拒。 陈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子,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眼睛微微眯起,人这一喝醉酒,难免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戒备心也会比往常少,等会儿,秦尚书、贾侍郎二人要是不小心说错什么话,那可就不是他们的错。 毕竟,谁也没想到,他们二人酒量会那么浅,这可怪不得他们。 边关冬日天寒地冻,将领士兵莫不是用酒取暖,时间久了,个个都是好酒量,没有个十斤八斤的酒是喝不倒他们的。 陈迹漫不经心地想着,任凭这二人多大酒量,也要被灌倒了。 “恩侯兄好酒量!”一手拿着酒碗的将士忍不住夸道,寻常人被他们这连灌了好几碗,不晕头转向,也要上脸。这贾恩侯喝了好几罈子酒了吧,到现在还是面色如常。 “是啊,我今日是见着了,往后谁再说那文官酒量不好,我老吴跟他急。”旁边一人大笑着说道。 这些武官虽然看上去都是莽汉,但是能混到这个地位的多半也有脑子,贾赦、秦见深这二人不像以前那些文官一样,对他们各种瞧不起,态度亲和,不管谁敬酒都不说二话,有来有往,这班人对他们二人也改观了,勾肩搭背,划拳喝酒,态度亲昵了许多。 贾赦笑道:“几位的酒量也不差,我来之前就听说这军中都是血性男儿,一个个都是海量,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第110页 秦见深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之前,徐广闻是和他们提起过这军中的情况,但原话可不是这样子的,那老头摸着鬍鬚,翻着白眼说道:“那边关里头的多半是酒囊饭袋,也就只有几个勉强算是有脑子的,你们到那边儿也就防着严老头和陈家那小子便是了。” 到了贾赦嘴里,这酒囊饭袋就变成了海量的血性男儿,这润色功夫,可不比大学士那些人差。 “哈哈哈,这话是谁说的,说得好!”严老将军拿起酒碗,亲自走到贾赦这边儿来。 他提起案上的一樽酒,给贾赦的酒碗满上了。 贾赦笑道:“徐老大人说的。” 严承恩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那老头会说这话?不可能!他打着哈哈:“徐大人太客气了,恩侯老弟,喝酒喝酒。” “我也敬秦尚书一杯。”估摸着差不多了,陈迹端起酒碗走到秦见深旁边,温和地笑着说道。 一时间觥筹交错,营帐内推杯换盏,直到东方微白,才渐渐没了声音。 “都喝醉了?”秦见深皱了下鼻子说道。满营帐的酒气,叫人有些不舒服。 贾赦点了下头,他已经确认过一番了。 贾赦低下头,笑呵呵地推了推陈迹,这傢伙还想把他们都灌醉,结果却是他先醉倒了,“那太医给的解酒药确实有用,不然,以我们二人要喝趴这么一帮人还真不容易。” “陈四。”秦见深唤道。 一道身影自鬼魅般突然出现在秦见深二人面前。 “老爷,我查到了这些东西。”陈四把袖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秦见深看了一遍,转手把东西给了贾赦,贾赦飞快地翻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古怪。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贾赦问道,他们今夜赴宴除却要安抚这些将领的心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调虎离山,让陈四去这严老将军和陈副将的营帐里查看,本来并不怎么打算,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却是吊出来二条大鱼。 陈四瞥了秦见深一眼,见秦见深没做什么反应,低下头:“是分别从严老将军和陈副将那里搜出来的。” “送回去。”贾赦说道。 秦见深颔首,“怎么拿的就怎么放回去,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陈四没有多问,接过东西又迅速离开了。 “嘶嘶。”陈迹勉强睁开眼睛,宿醉后的头痛让他恨不得把脑子敲开,他的意识迷迷煳煳着,隐约记得他们今晚好像是要干什么? 到底要干什么? 他抱着脑袋,印象里醉死过去前看到的是贾恩侯的面容。 等等! 贾恩侯!他立即想起来了,勐地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 待看到仿佛醉死过去的贾赦和秦见深二人后,他顿时松了口气,扫了周围一圈,朝贾赦那边儿走去,还险些被醉死过去的严老将军绊倒了。 “贾侍郎,贾侍郎!”陈迹压低了声音,推了推贾赦的肩膀。 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那群牲口,给人家灌了那么多酒,现在要是叫不醒,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赦仿佛迷迷瞪瞪一般睁开眼睛,“陈、陈将军。” “是我,”陈迹松了口气,笑道:“贾侍郎喝醉酒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里人多眼杂,要是严老头突然醒了,那这功劳可就得分给他一半儿了。 “嗯,”贾赦眯着眼睛,好似没看清东西似的,他眼里却是藏着笑意,趴在他旁边桌案上的秦见深朝他眨了下眼睛,难得的促狭。 “那我带你回去。”陈迹搀扶起贾赦,扶着他站了起来。 贾赦索性也不出力,由着他扶起来。 陈迹忙得满头都是大汗,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贾侍郎看着瘦,怎么那么沉?” 贾赦险些没忍住笑。 秦见深抿了下唇,手指轻轻弹了下桌上的茶盏,茶盏咕噜噜顺着桌案滚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迹吓了一跳,险些没扶住贾赦。 秦见深藉此机会,仿佛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陈将军?” 陈迹后背起了一身冷汗,“是、是我。” “陈将军这是……?”秦见深揉了揉眼睛,狐疑地看向陈迹。 陈迹干笑着说道:“我、我送贾侍郎回去。” “哦,原来如此,”秦见深仿佛真信了他的鬼话一般,“陈将军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迹摆手,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贾侍郎就睡在我隔壁,正好我也要回去休息,我顺路带他回去就是了。”秦见深笑着,却不由分说地拉过贾赦。 陈迹一口老血几乎气得吐出来,却不能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秦见深带着贾赦离开了。 出了营帐,贾赦绷不住笑,低声吃笑了一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秦见深脖子上,他的耳根几乎红透了。 第77章 “你真没打听到消息?”严承恩老将军满脸狐疑地打量着陈迹, 这昨儿个他们都喝过头了, 一醒来,那贾恩侯、秦见深二人不见踪影了,他不放心, 再仔细一打听,贾恩侯、秦见深二人是一起离开的, 而随后不久,陈迹也离开了。 第111页 严承恩不得不怀疑陈迹是不是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严老将军这话可就不对了, ”陈迹心思一转, 立即就明白过来严承恩什么意思, 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要真知道什么, 现在还会在这儿坐着。” 严承恩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虽然不信,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是翻脸的好时候, 笑呵呵地摸着鬍鬚,“陈老弟还跟我急了, 我也只不过一时心急罢了。” 陈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但也没追究下去。 他们二个人现在可以说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翻脸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我已经派人去跟着他们了。”陈迹动了下嘴皮子,“要是他们有什么异动,自然有人来回话。” “陈老弟果然心思细密,老夫佩服。”严承恩嘿嘿笑着,他也派了人去盯着, 不仅盯贾赦和秦见深二人,还盯陈迹这人。 ----- “秦大人、贾大人。”距离营地数来里地的一处兵营,正戴着口罩给病人搭脉的太医见着这二位来了,赶忙迎了上去。 秦见深对那太医微微点了下头,视线打量着躺在病床上的诸多病患,他们身上都有化脓了的伤口,脸上泛红,嘴唇发白,嘴里哼叫个不停,这些都是兵营里那些感染了瘟疫的士兵,平日都是操练惯了,现在居然也痛得叫出声来,可见这瘟疫着实折磨人。 “现在可商量出什么方子来?”秦见深问道。 那太医皱着脸,活像个放久了的桔子,“大人且宽恕些时日,这病情我等已经有些了解了,只是有件事比较紧急,我等正愁着。” “什么事?”秦见深挑起眉头。 太医想了想,说道:“我等发现这次的瘟疫怕不是由人传人,而是由外物引起的。” 他说得隐晦,但是贾赦和秦见深二人却蓦然想到了前几日看到的那些东西,不是人传人,那么就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了,不然绝不会这么大规模的爆发这种病情。 “我知道了。”秦见深道:“这事暂且先别外传。”在这种紧要关头,如果传出去,那百姓就恐怕更要乱了,这等要害地方,百姓一乱,那蛮子知道这事,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还是其次,如果要是藉此机会,兴兵大乱,大安恐怕就又要陷入兵荒马乱了。 那太医从善如流:“我等自是知道的。” 他想的和秦见深想的不一样,他是宫里的人,想到的则是这种话传出去保不齐会引起多大的猜想,如果有人怀疑是那二位干的事,恐怕这朝廷就要不太平了。 但不管是何种猜想,这件事都绝不能传出去。 步出了营帐,贾赦取下脸上的口罩,低声说道:“既然不是人传人,那么多半是由某些外物入口导致。” 秦见深沉重地点头:“先把这事让那二位知道,找下源头。”他虽然相信这件事跟那二位没关系,毕竟只有傻子才会给将来的自己挖坑,这边关可不是儿戏,那二位动手脚可以相信,这弄瘟疫给自己搞事,那就是蠢到家了。 “什么?有人故意所为?”严承恩和陈迹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脸色刷地一下都白了。 秦见深笑道:“二位将军倒是默契。” 陈迹顾不得秦见深话里头的讽刺,急切地问道:“那秦尚书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又是如何行事?” “陈将军这话问得有趣,”贾赦勾起唇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我们二人来这儿也才多久,若是已经查出,又何必来告知二位这事?” 陈迹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他心里头却松了口气,如果贾赦二人真知道恭亲王什么事,这会子态度应该比较亲和才对,以此来打消他们的顾虑。 想到此,陈迹对贾赦的态度不怒反喜了,“贾侍郎说得对,说得对极了,我等愚钝,不比二位年少有为。” 严承恩见此,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陈迹是个心眼比针大不了多少的傢伙,今日这态度…… “哈哈,陈将军说的是,既然二位已经发现此事是人为,那老夫立即派人去调查。”严承恩大笑着说道,不管这陈迹到底知不知道,反正只要盯死这二人,不让这二人查出什么,这件事也才能平安过去。 “严老将军这话正合我意。”秦见深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严老将军了。” “严老将军的人手怕是不够吧,不如我也派些人手过去,如若还有需要帮忙的,二位只管开口。”陈迹不甘落后地说道。 这二人不愧是老油条,分明是要往他们身边明目张胆地安插人手,找的理由却让人挑不出错来,甚至还得夸他们。 “那…好吧。”贾赦犹豫了下,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严承恩、陈迹二人俱都笑了。 回到营帐内,贾赦、秦见深二人相视一笑。 这两个老狐狸可算入了他们的圈套。 要想让这两个老狐狸放心,唯有让他们确信他们二人身边都是他们安插的人手,他们才会真正放心,而他们早已将消息传到京城那边儿去,想必不日消息就会到了圣人手上,而这二位的家属可都在京城里边儿。 “接下来我们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出那源头来。”贾赦沉吟了片刻,说道。 第112页 秦见深摊开桌子上一张地图,“这瘟疫必定有第一个患者,先找出这人,问题多半也就解决了。” 人世间很多事情说上去都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饶是贾赦、秦见深带着一伙人查了几天,都未能找到那第一个患者。 这瘟疫好像是一夜间就起来的。 像是烟雾一般,看得见却摸不着源头。 “那些得了瘟疫的有些早就死了,谁知道谁是第一个啊,再者说了,这得瘟疫的谁会巴巴地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往死里藏就算好的了。”一太医边煎药,边和旁边的贾赦闲聊着。 贾赦也不恼,人家说的确实是有道理,“您说得对,我是想,既然这第一个患者没法找到,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找到源头?” “源头吗?”太医捏着鬍鬚,陷入了深思。 “大人,您要的水来了。”几来个士兵提着水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水桶里的水摇摇晃晃,一路走来也撒了不少。 贾赦让出地方,给这些人把桶里的水倒入到水缸里,这兵营里的水都是这些士兵去附近的山脚下提来的,这几日,要没这些人去提水,这煎药还真是件麻烦事。 等等,水!贾赦的瞳孔勐地收缩,一下子,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所有事情都想通了,他下意识地拍着脑袋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儿?!” “下官想不出来。”太医正要说出这句话,听了贾赦这话,正莫名其妙,贾赦突然激动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用想了,我想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跑了出去。 那太医被他这话说得一头雾水,摸着后脑勺,“这贾大人疯了吧?” 这瘟疫才刚刚找到一些治病的方法,这贾大人就疯了,真是可怜哪,可怜! “见深,我想到了。”贾赦第一时间就跑回了秦见深的营帐内。 秦见深正和陈迹商量着安抚城内百姓的事,二人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 瞧见贾赦满脸喜色,秦见深自己心里不知不觉也有些高兴,他的嘴角翘起:“你想到什么?” 贾赦毫不避讳旁边的陈迹,“那源头,我猜到是什么了。” 都说这灯下黑,没想到他自己有一日也遇到这种事,这城里的百姓和城外的士兵吃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但是有一件东西却是一样——水。 这边关的水都是从白虎山的山脚下提的。 城里的人喝的水是靠着货夫推着水车从城外提到城里去卖,而城外的士兵则是轮着去提水来的,早一趟、晚一趟,供这兵营的人使用。 他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想着去找那第一个患者,却是忘记了这最明显又最容易让人忽视的水。 “是什么?”陈迹迫切地问道。 “水。”贾赦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摆着的两个茶碗里。 陈迹的脸色瞬间变了,惊惶地看向桌子上的茶碗。 “果然是水。”白虎山山上,贾赦一行人站在水源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凝肃。 “把那些东西捞起来。”陈迹铁青着脸,朝身后的士兵喝令道。 第78章 “这些是什么?”严承恩捂着鼻子, 指着摆在营帐地上的是一摊看不清楚形状的东西, 虽说拿的远远的,但是那臭味扑鼻而来,简直臭得叫人恨不得把鼻子堵上。 陈迹也不好受, 那味道可怕极了,“这些是我们从山上那水源发现的。” “水源?”严承恩瞪大了眼睛, 像是明白了什么,勐地站了起来。 “正是。”陈迹点了下头, 望向贾赦:“贾侍郎猜到这水源可能有问题, 我们去了后, 就发现那水源处被人丢了这些东西进去。” 严承恩顾不得捂住鼻子了,几个箭步上前凑近到那些东西旁边, 拿起旁边的木棍翻看着那些东西,“是这些东西造成瘟疫的?” “太医们看过了,确实是这些东西。”秦见深沉声说道:“这些是牛羊的尸体, 这些牛羊得了病死了后本该被烧毁,却被有心人放到了山上那水源里边, 日积月累,就成了瘟疫的源头。” “怪不得那些蛮子这阵子居然没来打草谷!”严承恩的手颤抖着,这个季节本是那些蛮子来打草谷的时候,但是到现在那蛮子却迟迟没来,原来是打这主意。 那些蛮子好毒的心思,如果没人发现那水源处出了问题,这斩草不除根, 瘟疫渐渐蔓延开来,士兵、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这边关的力量就弱了七八分,到时候他们举兵南下,边关就如同一只纸老虎一般,轻而易举就会被撂倒。 “我们已经把这件事传到京城,想来圣上必然会做出安排来。”贾赦说道,“那些水暂时也不能喝,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打水井。” 水井的水是地下水,和那山上的水不是同一源头,就算是被渗入,也是有限的。 “这个好办,”严承恩欲言又止地说道:“我们军中有人会打水井,只是这打水井得找水源,势必需要些时间。”言下之意是问这阵子的水该怎么办? 这人七日不吃还能有口气,可三日不喝水就得死了。 如果不知道这水源有问题还好,知道了谁喝得下去。 第113页 “这个问题好办。”陈迹突然说道:“陈久二兄弟写了信给我,今日就会带人押送官盐过来,他们有人手、有车辆,到时候可以让他的伙计帮忙去邻近的镇里买水过来。” 陈久? 贾赦的手指弹了下,他仰起头,笑道:“这二位是陈大人的亲戚吗?” “不算是亲戚,只是同姓罢了,”陈迹笑道:“这两兄弟年纪虽小,但是做事谨慎稳妥,没出个岔子,贾侍郎若是对他们有兴趣,到时候我让他们二位和您见个面儿。” 年纪小?贾赦已经有几分确认陈迹口中这二人就是陈久、陈恆两兄弟了,这两兄弟什么时候搭上这军中这条线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买卖,不是一般人绝对吃不下这笔生意。 贾赦倒是不疑心他们兄弟俩耍花招,只是觉得有些惊讶。 待看到陈久、陈恆兄弟俩的时候,他才真正相信了这事。 “果然是你们。”贾赦笑着扶起激动的兄弟俩,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兄弟俩看上去可比他们离开的时候成熟多了。 陈久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笑道:“贾大人。” “坐吧。”贾赦说道,伸手给二人倒了杯茶水,“说说这几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兄弟俩可真有本事。” 他临走前是给他们兄弟俩一笔银子,但是那笔银子也不足够他们花钱收买人的,贾赦是真好奇这二人的经歷。 陈久有些不好意思,陈恆倒是很爽快,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娓娓道来。 贾赦的面色随着他的讲述由从容转为惊诧,再转为惊喜。 这二人的经歷可以说是因祸得福,这兄弟俩虽说自幼就是跟着爹从事这盐业,但是年纪毕竟尚轻,难免有人小瞧了他们,给兄弟俩下了个套子,让他们去买了个出不了盐的盐井,结果那人没想到,这二位岁数小归小,心眼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早已调查清楚,将计就计,而后又装作上当受骗,上门去找人家说理,引人家和他对赌,藉此机会把对方所有的东西都赢了回来,让那本想出千的傢伙大大吃了一回苦头。 机缘巧合,那人是和这边关做生意的,到了时限本该送货了,可盐井、盐地都被这兄弟俩拿走了,交不出货的那人还想借陈迹的手杀了兄弟俩,兄弟俩却直接上门和陈家谈好了,在利润当中分陈家一成,陈家立即就反悔了。 这一桩桩事情说来仿佛如有神助一般,但是贾赦却知道,若不是这兄弟俩胆识过人,又有一身好身手,恐怕早就被人拆吃进肚了。 “都道士别三日,当归目相看,今儿个二位可算是我见识到了。”贾赦对这两兄弟是打从心眼的欣赏。 陈久连忙摆着手道:“大人这话让我们兄弟可愧不敢当,如果没有大人当初仗义相助,我爹的仇恐怕都无法报,而且大人在京中的所作所为,我等也有所听闻,与大人想必,我们兄弟不过是侥倖罢了。” 陈恆笑嘻嘻地说道:“大人不知,我这哥哥每到一处都给您立了个长生牌位,到一处庙都进去给您求平安,本来,我们还打算送完了盐后,就转道到京城,把这些日来赚来的钱给您送去。” 贾赦愣了愣,诧异地看向陈久。 陈久红着脸,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张黑俊脸上两团高原红,那真是要多娇羞就有多娇羞。 “咳咳。”贾赦没厚脸皮到觉得人家喜欢自己,只是觉得这人还真是个实诚人,“谢谢了。” 陈久挠了挠额头:“这都是我该做的。” 陈久兄弟俩还有事要去和伙计交代,陈恆把这些日赚来的钱中贾赦的利润都给了他,这倒是解了贾赦的燃眉之急了。 ------ “贾大人。” 从城里刚骑着马出来,贾赦迎面就瞧见了陈四。 “有什么事?”贾赦问道。 陈四勒住缰绳:“我家老爷请您到他的营帐去,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 贾赦皱了下眉头,策马朝着营帐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贾赦打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秦见深手上拿着一封信,“你看看这个。” 贾赦见他面色不渝,心里头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待看完整封信后,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这真是圣上所写的信?”贾赦坐了下来,满脑子的困惑。 不应该啊,圣上这回是怎么了?下手这么狠?他可就两个儿子,这么试探,不是玩火吗? 这要是一个不好,圣上后继无人,到时候怎么办? 秦见深低着头,贾赦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却隐约知道他此时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不好。 贾赦抿了下唇,他虽然不知道圣上和秦见深到底什么关系,秦见深和圣上非亲非故,却深得圣上的信任,连带着他也受了益,但他信任秦见深,正如同秦见深信任他一般。 “陪我喝酒。”秦见深突然说道。 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半都想喝酒,或是借酒浇愁,或是藉此麻痹自己。 不管是什么原因,贾赦都没有多问,而是沉默地安排了两匹马,带着几罈子酒和秦见深到了附近的山头。 山上晚风正吹,瑟瑟秋风带来无限的秋意,点点星辰点缀在夜空。 第114页 陈四远远地在附近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一壶酒入口,烧喉的竹叶青后劲绵长,秦见深沉默地喝着酒,他喝着烈酒就好像在喝水一般,脸上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贾赦单脚屈起,手提着酒罈子,边喝着酒边抬头看着天空。 恍惚间,他记起了上辈子,他是年少得志的少年丞相,十六岁封相,十九岁为帝师,若是在盛世,他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但是在乱世,人命如草芥,就算是君王也是如此。 城破前日,他与小皇帝也是在这么一个夜里,一臣一君在山头上喝酒,那时候小皇帝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在晨曦微明的时候,突然对他说道:“今日京都必破,他们要的是寡人的性命,我听闻他们的赏银不少,夫子不若取了寡人的项上人头前去吧。以夫子的能力,定然能让这乱世太平。” 那时候,他没有说话,他没有怀疑小皇帝的话,只是他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绝不是什么背弃朋友的人。他的心一向不大,装不下太多人。所以,在把所有能留下来造福后人的东西留下来后,他就自尽了。 “我有个故事,不知你听不听?”秦见深喝了一口酒,突然说道。 贾赦勾起唇角,“有酒有故事,我怎么会不愿意听?” 第79章 秦见深讲述的是一个很狗血但却充满讽刺意味的故事, 一个年老体弱的皇帝, 和一个正当壮年的太子以及两个年岁稍小却野心勃勃的皇子,太子正当壮年,满是朝气, 朝臣无不称赞,然而皇帝却开始担心、嫉妒起自己的儿子, 这正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两个皇子看出了皇帝的疑心,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挑拨起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 这看似不起眼,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蝼蚁, 一次简单粗暴的栽赃,就将皇帝的理智彻底崩毁了, 太子自杀,满门被诛,就连太子妃的娘家也受到波及, 最后唯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是太子的幼子和太子妃的侄儿,那侄儿为了隐姓埋名, 带着太子的幼子远远地离开了京都,十数年后积劳成疾死了,只剩下一个遗腹子。只可惜那遗腹子也命途多舛,刚一出世母亲就因血崩死了。便留下那太子幼子和那遗腹子以父子相称,相依为命。 然而,兴许是报应,那两个皇子虽说成功害死了太子, 却没有一人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这些年皇帝渐渐地后悔了,但是人死如灯灭,是活不回来的。 所以,他就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得知了那太子幼子的存在,对他千百般补偿。 贾赦偏过头,看向他,“那皇帝又为何要做出那种安排?” “呵,他是皇帝,自然没有犯错的道理,就算是错了,也轻易不会认,他做出那种安排,无非是想借刀杀人,顺带握住新皇的把柄罢了。”秦见深嗤笑着说道,将计就计,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他的算盘打的倒是响。 “你想怎么做?”贾赦沉默了许久后问道。 无论是哪一个上位,他这个太子幼子都绝不会有好下场,而贾赦自己也把这二人得罪狠了,也不愿意看到这二人中的哪一位登上了九五之位。 想到自己藉由给圣上进献寿礼让陈迹手下的铁匠打造铸造火铳的零件,贾赦心里头忽然有些意动。 “吴公公和我说了,那裕亲王、恭亲王手下不少人都是忠于那个人的,那个人杀了我们全家满门,无论他后不后悔,我都不可能会原谅他。而他对我的那些虚假的纵容更是让我噁心。”秦见深攥紧了地上的草根,“他既然不承认他犯下了错,那我就会证明他是错的!” 贾赦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倏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见深兄,我还想着这瘟疫的事情过后,好好偷懒几个月,罢了,索性陪你拼一回。” 赢了封侯拜相,输了人头落地! 秦见深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喉咙有些发干,静静地看了贾赦许久,“好!” 我定然不会负你! ------- “快快快,把东西搬上车去,”严承恩摸着鬍鬚,笑眯眯地看着一箱箱东西被搬上马车,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好不容易这瘟疫治好了,秦见深二人却迟迟不见要离开的意思,他和陈迹二人都要担心了。昨夜他们二人一提出要离开,严老将军几乎就乐疯了。 “将军。” “将军。” 搬抬东西的士兵见到严老将军,连忙放下东西,敬礼。 严承恩带着笑容沖众人点了点头,“接着忙吧,老夫就是来看看。” 他的视线从那一箱箱东西上扫过去,这贾赦看着老实,却也是个偷奸耍滑的,借边关的铁匠打造送给圣上的寿礼,得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讨好了圣上又有何用?圣上才能活几年,要是转眼间两腿一蹬,岂不是白忙活了? “秦尚书、贾侍郎。”严老将军笑呵呵地走进营帐内,视线在同样也在里面的陈迹身上顿了下。 贾赦笑了笑,“严老将军,来得可真巧,我们正想去找您呢。” “是吗?”严承恩并没有多想,他以为贾赦不过可能是要藉此机会要他帮什么忙罢了,又或者是要一些礼,这都是常有的事儿。 陈迹也不疑有他。 第115页 这些日子来,他们安插在贾赦、秦见深二人身旁的探子回报,这二人除了每日去查瘟疫的事情之外,就几乎没干什么其他的事,想来是他们想多了。 “正是,这件事说来和陈将军也有些关系。”贾赦摸着下巴,笑着说道。 陈迹怔了怔,笑道:“贾侍郎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了。” “陈将军这么说,可真叫本官放心了。”贾赦笑着直起身,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剑,剑鞘上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几欲腾飞,剑穗轻轻一抖,长剑出鞘,森森寒气让人牙颤。 “尚方宝剑?!”严老将军失声盯着贾赦手中的剑,他的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气。 陈迹愣住了,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尚方宝剑象徵着的是陛下,持此宝剑之人,对待奸佞可先斩后奏! 这剑此时此刻在贾赦手上意味着什么? 陈迹、严承恩二人想了很多,剎那之间他们的情绪由喜转惧,他们是忠于圣上,但是从龙之功这等诱惑谁能忍住,这些年借着边关可没少帮他们的主子收买人心,这些事都是要命的事! “贾侍郎,这、这剑怎么在你手上?”严老将军到底是沙场厮杀惯了,在这个时候仍能够镇定下来。 贾赦笑着把剑插回鞘内,飞快地和秦见深交换了个眼神。 秦见深笑道:“离京之前,圣上将此剑交与我,怎么?严老将军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严承恩脸色一白,他是有听闻过秦见深深得圣上信任,比之二位王爷都当仁不让,却没想到圣上居然连尚方宝剑这等象徵君子之物也交与了他! “严老将军、陈将军,此物既然拿出来了,二位想必心里也有数了吧。”贾赦道,他脸上仍然带着笑,严承恩二人心里却不住地发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严承恩摸不准贾赦二人到底知道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大发雷霆地拍了下桌子,“老夫为朝廷安定边关多年,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这小娃娃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竟然敢冤枉老夫!” 陈迹冷笑了一声,“严老将军何必和这二人计较?这二人分明是奸佞小人,花言巧语矇骗了陛下,依我看,索性将这二人就地格杀,也为大安剷除了两个奸臣。”杀了这二人,再推到蛮子身上,到时候非但连着治理瘟疫的功劳归了他们,连那行踪败露的事情也可一併消除。 他话刚说完,就要喝令让士兵进来。 却见到秦见深、贾赦二人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们,秦见深举起手上的一块玉珏,“陈将军的口才可真不错,只是不知陈将军认不认得这东西?” “那是我儿子的!”陈迹瞳孔勐地收缩,“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陈将军问得好。”秦见深握紧了那玉珏,“陈将军、严老将军的家人都在京都,本官前些日子早已发现二位和裕亲王、恭亲王联手所做的事情,早早就写了信递了出去,现在二位的家人性命就握在你们手上了,是死是活,全看二位了。” 大安惯例,派往边关的将领妻女都得在京城居住,不得轻易离开京城,为得是怕那将领造反。 严承恩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你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自然,”贾赦说道:“二位的酒确实好喝。” 严承恩和陈迹二人脸色瞬间就变了,这二人居然这么早就知道,却能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背地里偷偷地把事情递了上去,这般心计,怪不得能被圣上派来!是他们大意了! “二位大人。”陈迹的态度变得非常快,他笑着说道:“方才是在下不对,但是二位大人何必如此呢?圣上已经老了,那位置不是裕亲王坐就是恭亲王坐,二位往死里得罪他们,可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 “陈将军所言有理,二位大人是国之栋樑,往后大有可为,今日若是能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往后我们二人定会为二位美言一番,化干戈为玉帛。”严老将军笑着说道。这尚方宝剑如同圣上亲临,他们现在又收不到京城来的消息,只好先想办法安抚住他们二位。 “多谢二位好意了。”贾赦道:“我们二人也不想要二位的性命,只是想要二位写一封信,不过举手之劳,想来二位必定愿意的。” 他拍了拍手,陈四手上拿着文房四宝,从容走了进来。 陈迹和严承恩二人脸色几乎铁青了。 秦见深把玉珏放在桌上,随口一般说道:“许将军可把事情做好了?” 许将军是从附近调来的将领,严承恩等人本来以为调遣他来是为了防止蛮子突然挥兵南下,现在看来,分明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来是为了防备蛮子,二来是防备他们。 陈四沉声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二位将军也可放心了。”秦见深勾了勾唇角,看向严承恩。 严承恩、陈迹二人只觉得周身气力仿佛瞬间就被抽去,两人脸上都是茫然的神色。 第80章 “王爷, 来信了。”幕僚手中拿着一封用蜡涂封了的密信, 飞快地走进书房。 裕亲王徒进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给我。” 第116页 幕僚递上了信,徒进立即拆开信来, 这些日子,边关那边儿根本传不出什么消息来, 他在府里是坐立不安,生怕那边儿出了意外。 幕僚屏息凝气, 不敢喘大气, 生怕等会儿这位爷要是看到什么坏消息, 自己被牵连。 “好!好!”徒进的嘴角慢慢勾起,他的眼里满是欢喜和野心。 “你看看这封信。”徒进哈哈笑着把信递给了幕僚。 那幕僚心里松了口气, 低下头看信,待他看完后,脸上也是露出了禁不住的欢喜。 信里头说了, 秦见深、贾赦二人发现了徒逢和陈迹的事,已经上报圣上了, 圣上大怒!只待秦见深、贾赦二人一回京,呈上证据,就要问罪徒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王爷。”幕僚笑着说道。 徒进笑着抚掌道:“这不仅是好事,更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幕僚眼睛一亮,从龙之功! 他咽了下口水,道:“王爷, 您是说……” “嗯,”徒进抓起那封信,定定地看着那封信,许久后,脸上露出了残忍的杀意:“老头子在那位置上也坐了太久了,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幕僚道了声是,又道:“那王爷是想让恭亲王知道这事?” “对,老六肯定不甘心,到时候起兵造反,本王御前救驾,却迟了一步,只好杀了老六来告父皇在天之灵,天下人非但不会说本王残忍,还会称赞本王大义灭亲。”徒进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幕僚立即明白了:“是啊,恭亲王目无尊长,欺师灭祖,世人得而杀之,我等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王爷,属下有个好主意,这事不若借了贾恩侯的弟弟贾存周的手,那贾存周和恭亲王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能借了他的手,那咱们也能洗脱干系。”幕僚眼珠一转,很快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徒进笑道:“好,就这么办,到时候贾存周一家被抄家,贾恩侯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这等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杀了碍眼的老六,又可以将那贾恩侯宰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 “这信当真是从你兄长那里收到的?”徒逢手中攥紧了信纸,脸上阴沉如水。 贾政连连点头:“下官不敢隐瞒,这字迹确实是我兄长所写。” “好啊,贾恩侯可真够机警,居然拿本王向老三投诚!”徒逢几乎把手上的信纸揉碎了,陈迹那个没用的傢伙,居然败露了,好在这傢伙还不蠢,知道托人给他送信,不然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励。 刚收到陈迹的信时,徒逢还有些不信,但是看到手上这封贾赦让贾琏转交的信,他心里已经深信不疑了。 深吸了口气,徒逢静静地看着贾政。 贾政背后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可以,他也想向徒进那边儿投诚,但是元春和他已经死死地绑在了徒逢这艘船上,徒逢要是倒了,他也没有好下场。 “岳丈不必惊慌。”徒逢倏然露出了个笑容来。 贾政颤抖着说道:“王、王爷,下官……” “这件事,本王领了岳丈的恩情了。”徒逢说道,“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大,岳丈可别到处乱说才好。” “是,下官知道了。”贾政低下头说道。 荣国府东院。 贾政低着头步入书房内,书房里头一妙龄女子正低着头磨砚,红袖添香正是文人所喜闻乐见的场面,而此时此刻,贾政却毫无心情。 “老爷,回来了。”女子仰起头来,巧笑倩兮,她是前个月一顶小轿子抬进府里来的,贾母现在已经懒得去理会这些事了。 贾政看见女子,脸上才稍微有些笑意,“这些事,你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老爷的书房是重地,怎么能交给下人?再说,做这些事也是我愿意的。”玉柔浅笑着说道。 贾政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到那封信,却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气。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老爷?”玉柔眨了下眼睛,温柔地说道,“玉柔虽然不才,但也想为老爷分忧。” 贾政抿了抿唇,低声道:“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你素来有才女之称,不若帮我想想。” 这种事关系到整个荣国府的性命,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玉柔眼里掠过一丝暗光,淡笑道:“为老爷分忧,是我的荣幸。” ----- “蠢货。”贾赦嗤笑了一声,把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下点燃。 约莫一指长的纸条上隐约可见“寿诞”二字,妖蓝色的烛火将纸条吞噬入内,只留下灰黑色的灰烬。 “他们打算在圣上寿诞那日动手。”贾赦转过身对秦见深说道。 秦见深嗯了一声,“寿诞那日,宫中来往的人诸多,我也猜到他们会在这日动手,只是怕他们到时候会对京城里的官员下手,牵连到你们府上的人。” 贾赦沉思了一会儿,“徐老狐狸那边儿怎么样了?” “他已经联繫上了一些当年我爹留下来的后手了。”秦见深道。 “我们府上的人不多,刘老爷子那边儿人也不多,我已经打算委託陈久、陈恆兄弟保护他们了。”贾赦想了想,徒逢、徒进动手那日,京中必然大乱,届时由陈久、陈恆兄弟手下的人将琏儿他们带走,如果不幸,他们失败了,那么他们也好逃离。 第117页 秦见深点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贾赦、秦见深的回京就好像拉开了一场大戏的帷幕。 有些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京城中近日来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就连那些地痞小流氓这些日子也甚少出现在街头上,一时间京城的风气倒是好了许多。 “等等,把马车停下。”城门口,一个守城门的士兵喝住了正要往城内而去的马车。 他正要上前去查看,却被旁边的另一个士兵拉住了。 “瞎了你的狗眼了,这是许大人府上的马车,拦什么拦。”那士兵对那愣头青喝骂了一句,转过身对那马车上陪着笑说道:“您走吧,这些小的不懂事。” 马车上的马夫朝那人拱了拱手,手上的马鞭一抖,发出一破空声,扬长而去。 翌日,有人在城里的一口井里发现那士兵的尸体,据说是溺水而死,但那井早已干涸了数年了,那士兵的家人闹了几回,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们。 “动作都小点儿。”大管家叉着腰站在门口。 一个个箱子被抬入恭亲王府内,从那些抬箱子的家丁头上的汗水可以看出,那些箱子里装得东西都沉着呢。 徒逢从马车上下来,那大管家连忙上前去迎接。 主僕一前一后朝着府内而去。 “东西都到齐了?”徒逢压低了声音问道,双手背在身后,眼里满是血丝。 大管家点了下头,低声回话:“王爷,都在库房里。” “好。”徒逢道,“派人看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大管家也知道厉害,这些日子都是他亲自盯着。 徒逢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老三那边儿,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裕亲王似乎最近看上了清香楼的一个花魁,下了朝,多半就是往那里去,我们派人去查过,确实是如此。”大管家想了想,道。 徒逢勾了勾唇角,眼里掠过一丝嘲讽,近日来心里的慌乱似乎有所安定下来,父皇虽然没找他去问话,但是这些日子父皇对他的态度却是一反常态,显然贾赦、陈迹的信所说的是真的。 “别掉以轻心,多盯着。”徒逢到底谨慎,徒进荒唐是荒唐,但是也是个城府深的,现在这种时候,他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奴才知道。”大管家温顺地答道。 “人都打点好了?”徒进靠在紫檀木椅上,神色慵懒,身旁一容貌极其艷丽的女子正温柔地给他倒着茶。 王子腾点头,“王爷,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到时候王爷一放信号,我等就一举将恭亲王拿下。” 徒进嘴角翘起,眼里是几乎浓郁得溢出来的野心,“老六最近也挺忙的,你们这阵子多磨练磨练,本王往后靠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出了徒进话里头的意味,王子腾忍不住激动地应声道:“是,下官必定会约束好一帮手下,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徒进笑了笑,接过女子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眼里精光毕露! 第81章 “混帐东西!” 吴总管身子一抖, 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来。 秦见深垂手站在殿下,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圣人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这两个逆子还真当我是死了不成!” 吴总管不敢作声, 要说这事,还是这位爷起的头, 当初下决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儿个这么一遭了,兄弟相杀, 长幼无序, 这难不成圣上没料到吗?不过是没想到那二位还真不客气了罢了。 “现在那二人手下分别有什么人可调查清楚了?”圣上平復了心情后, 开口问道。 秦见深淡淡地回道:“已经调查清楚了。”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小册子,吴总管上前去接了。 按例他本该检查一下这册子, 以防这册子被人动了手脚,但他知道这册子此时就是烫手山芋,除了秦见深、圣上, 谁看了都得倒霉。 圣上翻看着手中的册子,越看他的脸色越铁青, 最后,当他把上面所列出来的人名记住后,他的脸色几乎阴沉如水。 没想到啊,这两个逆子竟然收买了这么多大臣! 他可还没死呢!这两个逆子就这么急不可耐了!连那些大臣也是一个个狼子野心!从龙之功是吧?他倒要看看,哪一个有这本事?! 出了宫门,已经是酉时一刻了。 天际边滚滚乌云压城而来,一阵秋风吹来, 地上的落叶在风中迴旋,最后悄然落地。 “要下大雨了。”秦见深突然说道。 吴总管抬头看了下天际,附和着说道:“可不是,不过这雨再大,也淋不到大人您身上。” 秦见深倏然露出了个笑容,他朝吴总管点了下头,“吴公公留步吧,这些日子您也辛苦了。” “不辛苦,照顾陛下是奴才的福气。”吴总管笑了下。 目送着秦见深离去,吴总管才慢慢迴转过身体,他的脚步不急不慢,每一步都好像丈量过似的,都是一般匀称。 “啪嗒”一点轻微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随后淅淅沥沥的雨倾盆而下。 吴总管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仰起头,摊开手心,囔囔自语道:“也是时候该下雨了。” 第118页 九月三十,是当今圣上的寿诞。 这日早晨,天刚蒙蒙亮,走街窜巷的货郎小贩早已开始沿街贩卖,因着今日是圣人寿诞,各部各司都放假休沐,京城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息,比之腊月都当仁不让。 “爹,您今晚一定得去吗?”贾琏咬着牙,一双眼睛通红。 贾赦摩挲着他的发顶,“我不能不去。”无论是为了秦见深,还是为了他们一家,今晚他都得去。 “可是……”贾琏握住贾赦的手,他只觉得这半年来的日子美好得像一场梦,现在,梦就要醒了。 “没有可是,辅真,你已经长大了,如果这回有什么不测,妹妹和弟弟就只能由你照顾。”贾赦心里虽然有七分把握,但是事情没有尘埃落地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胜利的人会是谁。 贾琏咬着下唇,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帘不住地往下落,他想说他想和他一起去,但是迎春妹妹、琮儿弟弟都需要他,如果自己执着下去,反倒是让爹不放心。 “我已经安排好了,陈久、陈恆兄弟是信得过的,这里有一把火铳,该怎么用,爹也告诉过你的,遇到意外,别怕。”贾赦将一个盒子放在贾琏手中,他现在只庆幸自己之前对贾琏诸多锻鍊,不然真是出了意外,以贾琏自己如何撑起一家来。 “孩儿知晓。”贾琏吸了吸鼻子,男子汉大丈夫,到了这时候岂能退缩,“爹,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和弟弟。” 贾赦在心里嘆息了一声,琏儿确实是长大了。 “别哭哭嗒嗒了,你就当作是带弟弟妹妹去外面玩几天,等你们回来,爹说不定就封侯拜相了。”贾赦故意调侃着说道。 贾琏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爹爹。” 东院。 贾政在书房中不住地来回踱着步,他有野心,但却毫无担当,更没有那胆子,近来的事情完全是脱离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但是他压根就没有胆子对恭亲王说不,不说元春已经和恭亲王有过肌肤之亲了,就是他自己也怕万一恭亲王真成了,自己就要遭殃。 眼下今晚就是结果出来的时候了,贾政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事已至此,老爷不如放宽了心。”玉柔手中捧着一壶酒,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走了进来。 贾政幽幽嘆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这件事如果成了,他自此后就飞黄腾达,如果不成,往后这荣国府指不定就会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有件事,玉柔一直忘了和老爷说了。”玉柔笑着倒了杯酒递到贾政手里。 贾政心里正慌乱着,将酒一饮而尽后,随口问道:“什么事?” 玉柔取回了他手中的杯子,“大老爷托我向你问个好。” 贾政怔住了,瞳孔突然勐地收缩,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为时已晚,一阵如潮水般袭来的睡意汹涌而至,将他的意识拍散了。 玉柔笑着将酒壶搁在一旁,柔声道:“二老爷,真是对不住了,今晚,您可不能出现。” 贾政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数步,倒在椅子上,眼皮几乎抬不起来。 玉柔拍了拍手掌,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贾政几乎是强撑着认出那个人的模样——林达。 他要张嘴说话,但是气力却一下子消失了。 “王爷,贾员外郎府上来信了,说是身子不舒服,今夜去不了。”大管家一脸急色地跑到已经换上礼服的恭亲王徒逢身旁。 徒逢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笑容,“不必理他,这个没用的东西,能撑到现在,本王已经很惊讶了。” 等他登上帝位,第一件事就是先腾出手来料理贾家,无论是贾恩侯,还是贾存周,届时都得死! “是。和总管派人送了话来,一切准备妥当了。”大管家温顺地说道。 徒逢听了这话,手下意识地捏住了扇柄,冷笑了一声:“好。” 当夜。 贾赦换上一身官服,临走之前,他去见了贾母一面。 贾母近日来已生惫懒之意,不理府内事务,见到他来,也只不过轻轻点了下头,“坐吧。” 新提拔上来的丫鬟鸳鸯捧了杯热茶上来。 贾赦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捧在手心里。 “京城怕是要乱了吧?”贾母喝了口茶后,幽幽说道。 贾赦知道这事八成是瞒不过贾母的,便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贾母闭上眼睛,在这个时候,她心里有诸多感受,后悔、懊恼、失落,种种感受糅杂在一起,分不出到底是悲还是哀,“你去吧,荣国府有我在,乱不了。” 贾赦站起身,朝贾母拱了拱手,“老太太经歷的事多,儿子自然不会小觑了老太太,这件事就麻烦老太太了。” 贾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贾赦不言不语任由她打量。 “如果当初……”贾母忍不住开口,她后悔了,是真后悔了! 贾赦忽然笑了,“老太太,人生哪有当初。” 贾母只觉得心头一阵胀痛,叫她说不出话来。 第119页 是,人生哪有当初!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心痛,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从一开始,她就押错宝了。 “我得去宫里了,老太太保重。”贾赦朝贾母鞠了一躬,转身而去。 烛光下,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贾母喟然长嘆,而后手拄着拐杖,勐地站了起来,“鸳鸯,去把各个管事、婆子、丫鬟、小厮通通给我叫来。” 今夜,註定是一场不眠夜。 王府府邸。 王陈氏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把一把匕首递给王子腾,她的眼里满是担忧,“老爷,……” 王子腾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裕亲王准备充足,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更兼有一批神兵利器,这次绝不可能会输,王子腾此时心里是激动。 别院内。 王氏透过窗户看着院子中的灯火,她突然放声大笑,“贾恩侯,今夜你註定要输得一败涂地!” 不管是裕亲王胜了还是恭亲王胜了,贾恩侯都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王氏就再也忍不住笑意。 她的一辈子都被贾恩侯毁了,现在报应来了! 一辆辆马车、一抬抬轿子陆陆续续到了宫门口。 朱红色的宫墙内,灯火辉映,亮如白日。 “哒哒哒”小巷中,马蹄声不住地响起。 仿佛战火燃烧前吹响的号角。 第82章 子时一刻,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 灯火辉映,来来往往的宫人脸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今日是圣人的寿诞, 每个宫人都额外有赏银。临近出宫年纪的宫人还能得到特赦被放出宫和家人团聚,因此众人莫不都欢心喜气地做事。 寿宴设在御花园。 此时虽说是秋季了, 但是御花园内百花齐放,沄沄花香升腾, 伴随着点点烛火, 直叫人如同置身在天府之上, 不知今夕何夕。 案几上摆着几个冷盘,瓜果和酒壶。 百官早早就来了。 众人谈笑着, 互相作揖行礼,脸上的笑意却是迷迷濛蒙的,看不到底。 “老六, 我敬你一杯。”裕亲王手中拿着一个酒杯,带着笑意走到恭亲王身旁来。 恭亲王徒逢笑着站了起身, “三哥,该是我敬你才对。” 就算是在这今日这时候,二人表面上的功夫都做得叫人挑不出刺来。 “好,就沖你这么一句话,咱们今夜不醉不归!”徒进哈哈大笑着拍了下徒逢的肩膀,兄弟间的气氛和谐友好,简直叫人怀疑起之前那些针锋相对的情况都是他们的幻觉。 “莫怪人家都说这政客都是天生的演员。”贾赦在心里感慨道, 就这兄弟俩的演技,拼一个奥斯卡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他的位置临近秦见深,就在秦见深的下首,论理,这不合规矩,但是宫里头这么安排,其他官员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贾侍郎,秦尚书怎么还没来?”柳知恩喝了口玉露白后,笑眯眯地朝贾赦偏过头来。 一旁的人都竖起耳朵来。 贾赦笑着摊开手:“柳相爷问我这话,我可就纳闷了,秦尚书的事,我怎能知道呢?” 柳知恩笑着道是,心里却嘀咕,这谁不知道秦见深和贾赦二人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秦见深迟迟不来,贾赦能不知道才有鬼了! 只希望,秦见深不来是好事,让今晚这事能顺顺利利的。 “贾侍郎,来,下官敬你一杯。”甭管是左相一派的还是右相一派的,此时都打定了主意,先把贾赦灌醉了,等会儿少一个人添乱。 贾赦来者不拒,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 正好他也想找个机会先离开一会儿,醉酒这就是个很好的由头。 “唉呀,贾侍郎怎么酒力这么差?这才几杯。”一个小官笑着朝众人说道。 徒进、徒逢朝贾赦望了一眼,见他果真一脸醉意,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贾赦和秦见深这二人在他们心里算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如果今晚的事没有他们在这儿碍手碍脚,那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既然贾侍郎醉了,那不如扶他下去休息吧。”徒进像是才发觉一般,惊讶地说道,他仿佛随手指了一个身旁伺候的太监,“公公把这贾侍郎送下去解解酒吧,免得等会儿父皇看到了生气。” 王子腾望了被太监搀扶起来几乎醉成了一滩泥的贾赦,嘴角浮出一抹冷笑,烂泥终归扶不上墙,今夜过后,他要和贾赦算一笔总帐! 贾赦害得他王家没了名声,害得他妹妹没了婆家,这一笔笔帐,也到了该讨回来的时候了。 “贾侍郎这边走。”公公搀着贾赦,是深一步浅一步地往深宫里走去。 那公公若有似无地打量了贾赦一番,见他真醉死了,脸上也没了笑意,扶着他就往那偏僻无人处走去,裕亲王对这贾侍郎记恨已久,今夜他杀了贾侍郎,也算是立了件大功了。 “公公,这是去哪儿?”贾赦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茫茫然四下环顾了一圈。 那公公吓了一跳,陪着笑道:“贾侍郎,奴婢送你去解酒去。” “是吗?”贾赦直起身子,“可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去太医院的路?” 第120页 那公公脸色一变,颤抖着嘴唇道:“你没醉?” 这眼神、这表情,哪里是醉酒的人的模样? “今儿个这么一齣好戏,我要是醉了,哪能亲自上场?”贾赦道,他的眼睛一片冷清,环视了下四周一圈。 树影婆娑,更兼有一口古井,井旁有那青苔遍布,真真是杀人弃尸的好地方。 “你知道!”那公公惊诧得瞪圆了眼珠子,几乎唿吸不过来。裕亲王密谋的这件事若非他是心腹,也不能得知,眼前的这位贾侍郎竟然知道。 贾赦笑了下,“你是说恭亲王今晚造反的事,还是你主子借刀杀人的事?” 这一句话简直把那公公的三魂惊走了七魄,他脸色煞白,手却摸向了腰侧。 贾赦眼睛一瞥,轻笑了一声,“想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那公公已然出手,腰侧竟然藏着一根簪子,那簪子尖磨得尖尖的,刺啦一声就把贾赦的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贾赦皱了下眉头,噼手夺过簪子,身子往后一侧,另一只手如闪电般飞快地出手,摸向了对方的脖子。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不到一炷香时间。 “咯哒”一声脆响。 那公公甚至来不及反应,唿吸瞬间就断了。 贾赦随手把那簪子藏入腰侧,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还好本官有点儿本事,不然还真栽在你手上了。” 他瞥了那口井一眼,今夜不知还会有多少尸体,多少人血流成河,丢尸进井,多此一举。 他转身,利落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嘎——”一声鸦叫惊破天际。 三更锣鼓响。 御花园中一声齐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传来,贾赦微微顿住了脚步,他的视线朝那御花园的方向看去,眼里是冰寒不见底的冷意。 终于来了。 宴席开始后。 觥筹交错,丝竹之声绵绵入耳。 妖娆的舞女身着薄纱,衣带飘飘,在管竹声中翩翩起舞。 甄妃、荣妃和其他妃嫔坐在圣人左右。 妃嫔们显然都是精心打扮过,云鬓花容,华服美裙,华贵得叫人不敢直视。 圣人手中拿着酒杯,一双朦胧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底下的舞女。 他似乎已经笃定今夜无论如何,他是最后的赢家。 为什么?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吴总管、秦见深手下各带着一帮人负责保证他的安全,就算那帮逆子真有杀父夺位的心思,也无法做到。 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无论是谁赢了,杀害亲兄弟都是一件丑事。这事便成了他左右朝政的把柄。即便他退了位,也依然有权有势。 他对秦见深很信任,原因有二,一是秦见深身份有问题,他是已去太子的幼子,却没有证据能证明,而已去太子也是因为造反被毒酒赐死,秦见深身份尴尬,没有机会登上这位置;二来是吴总管和秦见深手下各自握着一股精兵,可相互掣肘,所以他不怕。 慢慢地吞了口酒,圣人的视线从那当中的舞女的脸蛋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下滑。 权力是毒药。 秦见深再次这么觉得。 当他第一回 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饮下毒酒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就知道,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他的爷爷,而是一个沉溺于权势不肯松手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已经老了,这意味着他更加得疯狂、更加得煳涂。 一个为了权势而将自己的孩子亲手害死的人,是人吗? 而那些为了那个位置,害死他父亲的叔叔们,是人吗? 不是! 秦见深收敛了心神,他看着眼前站着他面前的众人,又抬眼看了下天际。 已经到了他该去的时候了。 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身。 而他面前这一队本该前去皇宫护驾的精兵也一个个都没有动静。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等到宫中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露面。 那人以为他把一切的证据都销毁了,父亲的罪名就无法再洗刷。 却不知道,父亲早已把事情和证据在临终前都告知了表哥,当年那件旧太子造皇袍意图谋反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亲手导演的,徒进、徒逢顶多不过是他手上的工具罢了。 罪魁祸首是那个为了权势,为了帝位,杀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男人! 起因则不过是百姓对他父亲的赞誉,何其可笑! “王大人,您怎么来了?”宫门口,当值的侍卫瞧见匆匆走来的王子腾,心里头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唿。 这会儿功夫,王大人不应该在御宴上喝酒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王子腾没有回话,他的视线朝那侍卫身旁的人看去,那人心领神会,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鲜血溅了王子腾一脸,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抹了把脸,“动手!” 第83章 声声欢笑祝酒声从御花园中传来, 那笑声当中有无尽的欢悦。 宫门口, 鲜血流了一地,王子腾朝站在身后的侍卫挥了下手,侍卫点了下头, 带着数来个人上前打开了宫门。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宫门附近, 这声沉重的声音格外清晰。 第121页 宫门渐渐被打开。 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近千个手持着兵刃的精兵。 王子腾冲着领头的恭亲王府大管家微微颔首,大管家一行人长驱直入, 一路顺畅。 一些人被留在宫门附近负责堵住等会儿可能要外逃的宫人, 以及阻止外面的人进来, 另一些人则由王子腾率领着,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他们走了一路, 杀了一路。 鲜血沿着宫道蜿蜒。 “微臣祝陛下龙体安康,寿比南山。”陈恆之手捧着一杯酒,恭敬地站在宴中, 冲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圣人说道。 圣人笑着举起酒杯,“好, 好。” 他豪爽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气概一如当年。 陈恆之心中有些发酸,但是圣人已经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仰起头,看着昔日圣明的君王,“微臣今夜有件事想和陛下说。” “哦, 什么事?陈卿什么时候是这种吞吞吐吐的人了?有话直说便是!”圣人笑着说道,眼里却丝毫见不到笑意。 御宴上的声音俱都静了静。 徒逢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唿吸急促,视线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着圣上。 徒进垂下眼眸,眼皮底下是狡黠毒辣的笑意。 “陛下已到了古稀之年,为了我们大安社稷着想,也是时候该立下储君,以安抚百姓。”陈恆之诚恳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宴席上徒逢一派的官员也都陆陆续续站出了行列,“右相言之有理,请陛下三思!” 徒进一派的官员有的面露讥讽,有的一脸茫然。 荣妃嘴角翘起,细长涂着凤尾花汁液的指甲轻轻地搭在手背,她的身姿挺拔,仿佛笃定这回她和甄妃这两个宿命敌人的最终对决中她获胜了一般。 圣人脸色变幻莫测,他的眼睛露出精光,语气森寒:“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 听出了圣人的怒气,众人身子不由一抖。圣人虽老,到底积威已久,岂是能小觑的?! 陈恆之却不卑不亢,挺直着腰板说道:“陛下,这是臣的意思,也是其他人的意思。” “好,好!”圣人气极反笑。 徒进站出行列,冷着声音对陈恆之说道:“陈相这话是何意?父皇正当壮年,何必立下储君,多此一举?” 正当壮年,徒逢几乎笑出声来,不愧是甄家女子生下的孽种,这般油嘴滑舌! “父皇,儿臣觉得三哥说得不对,若真是为我朝社稷着想,储君应早立不应晚立。”徒逢低着头站在宴中说道。 “呵,那依你看,该立谁为储君?”徒进一脸嘲讽,讥笑着看着徒逢,仿佛在看着跳樑小丑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那些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官员一个个脸上几乎都是汗水,好端端的,怎么提到了这要命的话题。 而且,这二位王爷的气氛,简直针锋相对到令人心生畏惧。 徒逢冷冷地扫了徒进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儿臣虽然不才,但愿为我朝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爱惜己身。三哥前番动用江南盐税,私心过重,不应为一国之储君。” “六弟倒真是不客气。”徒进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 “不敢,我也只是坦诚直言罢了。”徒逢的耳朵一动,他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够了!”圣人大怒地拍了下桌子,“一个个都盯着朕的位置,朕还没死呢!” 这些逆子,实在可恶! “父皇,六弟私通边关将领陈迹,私造兵器,其心险恶,日月可昭!”徒进转身看向圣人,今夜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定要逼老六撕下那虚伪的脸面。 徒进的话刚落,一道惊雷就在半空炸响,乌云捲来,黑压压的云层下,众人的神色变化万千,几乎无法看清。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徒逢却格外的冷静,他听得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的血管中兴奋得流动着的血液的声音。 “老六。”圣人的声音飘忽得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他的话音中淬了毒,“这事,你怎么解释?”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圣上这话难道是说裕亲王所说的话是真的?! 私造兵器,除了要造反,还能是为什么? 雨尚未下,众人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徒逢嗤笑了一声,“父皇,您已经老了,也是时候该颐养晚年了。” 这句话无异于逼宫了! 圣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扭曲了,“你要逼朕退位?”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想死罢了。”徒逢脸上的笑意褪去,这么些年了,老不死霸占着皇位,又在他和老三之间搞权衡之术,当真以为他不明白吗?他可不想像死去的大哥一样,因为某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赐了一杯毒酒赐死。 “混帐!”圣上气得脸色涨得紫红,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还有理由!” “父皇息怒,仔细您的身子,要是气坏了身体,那可就是儿臣的罪过了,父皇放心,儿臣定会让您这太上皇过得安安稳稳的。”徒逢已经看到了王子腾等人的到来,他笑得越发灿烂,双手背在身后,仿佛胜券在握。 第122页 “你、你们……”圣人瞳孔放大,看着将御花园围了起来的精兵,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王子腾朝徒逢鞠了一躬,“王爷,微臣幸不辱命。” 徒逢颔首,视线落在铁青着脸的徒进身上,“三哥,你我斗了一辈子,现在可是时候分胜负了。” 徒进往后退了数步,“你要杀我!” “三哥说对了,换成三哥的话,也必然会对我痛下杀手。”徒逢朝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神。 几个精兵会意,锵地一声,剑刃出鞘,一抹寒光亮出。 徒进看着朝他围了过来的众人,他的眼神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突然泛起了笑意,一切都如他所意料的发生。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出手就是救驾,杀了老六,也算是为国除害!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儿,今日他赢定了。 “老六,你好样的。”徒进倏然扬起嘴角,“弒兄逼宫,你把父皇放在哪里了?” 徒逢哼了一声,一双眼珠满布血丝,“老三,别装了,你要是真不想坐那位置,何必让甄家在江南捞钱?现在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何必呢?” 徒进:“我当初确实是财迷心窍做错了事,但我知道君君父父的道理,不像你这般狼心狗肺!” 徒逢鄙夷地看着徒进,到了这个关头,老三还这么装模作样。 “少废话了,成王败寇,今日就先送你下去。”徒逢扬了下手。 几个精兵见此,便扬起刀来。 已经有胆小的人不忍见到兄弟相杀的场面,闭上了眼睛。 但是破空声响过之后,却听不到任何痛唿的声音。 “你、你……”徒逢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士兵包围起来保护的徒进。 徒进嘆了口气,“老六,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真对我痛下杀手,好在王节度使早已将此事告知我,不然我等恐怕今夜还要遭了你的暗算了。” “王子腾!”恭亲王徒逢身形一个踉跄,他错愕地看着手持着长剑的王子腾,满眼的不可置信,“你背叛我!” “不敢。”王子腾从容地回道:“微臣是为国家社稷着想,王爷您心怀不轨,非是国之明君,臣等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形势变得太快了。 众人几乎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王子腾。 只有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此时格外冷静,王子腾这种人追名逐利,早已被裕亲王收买,成为埋在恭亲王身边的一个钉子。 “好,好一个顺势而为!”徒逢气极反笑,他夺过身旁大管家手中的剑,挥剑向王子腾而去。 “轰——”的一声,姗姗而来的雨水倾盆而下。 御宴上,欢笑声变成了厮杀声,胭脂香被带着腥味的血味覆盖。 百官中有的人慌乱逃窜,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狼狈地躲了起来,有的为了那镜花水月一般的荣华富贵,也下场厮杀。 人的本性在这一小小的御花园中显露无遗。 有曾经是好友的反倒兵刃相向,有是亲家的对彼此痛下杀手,有是兄弟的对对方恨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第84章 “铛”的一声, 剑刃落在地上。 雨水沖刷着满是鲜血的地面, 却洗刷不去空气中瀰漫着的血腥味。 “老六,你已经输了。”徒进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已经刺穿了徒逢的身体。 擒贼先擒王! 徒逢落了下风, 其他人见此,也没了负隅顽抗的底气。 徒逢定定地看了徒进, 嘴角流出一抹鲜血,“老三, 我不是输给你!” 如果不是他的所作所为率先败露, 他绝不会做第一个出头鸟, 凭藉他收拢的人心,绝不可能会输! 徒进却笑了, 他凑近到徒逢的耳旁,压低了声音,讥嘲着说道:“老六, 你以为那封信是谁写的?” 那封信?! 徒逢睁圆了瞳孔,一双眼珠布满血丝,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明白过来了什么,贾赦的信! “你、你……”他的眼角流下血,那封信是老三动了手脚?! “老六,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过相信贾存周,你想, 贾赦那种人的东西,能是贾存周轻易拿到的吗?”徒进抽出了剑身,冷笑着往后退了数步。 徒逢的脚下酿跄,流逝走的鲜血带走了他的气力,徒进的这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他的眼龇俱裂,满脸狰狞,哪有往日那种温文尔雅。 陈恆之等人见大势已去,只得咬牙切齿地束手就擒。 “你们是干什么的!” 宫门口负责守卫的精兵瞥见了一伙身穿盔甲的精兵,不由厉声问道。 带头的秦见深瞥了一眼色厉内荏的精兵,手向前一摆,“杀!” 徒进这齣戏唱得不错啊,贾赦眯着眼睛想道。 他手持着一只火铳,隐身在黑暗处,视野里足可以将此事御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纳入眼底。 “恭亲王已经束手就擒,你们还想造反不成?”徒进手中提着剑,冷冷地环视了周围的精兵一圈。 王子腾已经将徒逢双手缚住,捆在身后。 第123页 徒逢的神色似疯似痴,他喃喃地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徒进说出来的真相,无疑于白日惊雷,彻底地把他的内心给击垮了。 圣人坐在上面,他冷眼看着底下的龙争虎斗,吴公公暗中带来的人已经将他们牢牢护住,一干妃嫔也都被控制住。 此时,荣妃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底下的情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失败? 甄妃嗤笑了一声,睨了她一眼,“姐姐高兴得太早了,恭亲王带兵逼宫,目无皇上,现在被我儿拿下,陛下,您可得好好犒赏他。” 圣人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他眯了眯眼睛,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 这事情的发展和他所谋划的不一样!老六不死,他怎会有把柄去拿住老三! 该死的王子腾,坏了朕的盘算! 吴公公见此情形,低垂下眼眸,他的手掌难以察觉地往下压了压。 在底下,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时候,突然有一人沖了出来,速度快到众人都难以看清,他直直地撞向徒逢。 “快拦住!”荣妃惊唿出声,声音悽厉如同夜莺。 但为时已晚了! 徒逢怔怔地低下头,一把匕首捅在他的左胸口,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他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瘆人。 “陛下,臣幸不辱命。”那人脸上带着喜气地看向裕亲王,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一双眼睛仿佛因为兴奋而扭曲了。 陛下!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陛下,这是圣上才能有的称唿,裕亲王徒进难不成也是意图谋反不成? 有人心里猜测这次的事是裕亲王亲手操纵,有人则心里起了盘算,打算效仿宋朝开国皇帝黄袍加身的美事。 徒进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握紧了手上的长剑,眼神充满错愕地看向那人。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惊慌失措,脸上没了血色,“父皇,这人不是儿臣的人!” 圣上铁青着脸,脸上的肌肉气得发抖,他还没死呢,这逆子就想成为陛下! 没有人会相信裕亲王徒进的解释,恭亲王一死,就只剩下裕亲王一人,这件事获益最大的就是裕亲王,谁会相信那人真不是裕亲王的人。 唯有贾赦此时摸着嘴角笑了笑,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一人足以胜过徒进的所有人了。 他朝王子腾望了一眼,只见他满眼兴奋,脸上几乎洋溢着野心勃勃。 这王子腾现在估计已经料定自己坐稳了从龙之功了。 但是,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陛下,太上皇年岁已高,国事繁重,陛下现如今是太上皇膝下的独子,为父分忧,是陛下应尽之责。”柳知恩果然坐不住了,他到了这位置,虽说早已进无可进,但谁会就此停步,这次若是能授爵封侯,日后也可荫庇子孙万代了。 在唾手可得的权势面前,徒进的心思变了,他原本只是想老六逼宫,日后于帝位自然无望,他是父皇唯一的选择,登上九五之位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徒进的神色变化是众人都能看得清的。 有柳知恩专美在前,其他官吏也争先恐后地附和,赞美之词滔滔不绝,贾赦嘴角抽搐了下,要说最没节操的八成就是这帮人了。 不过,现在可就有趣了。 贾赦朝那脸色几乎青紫了的“太上皇”看去,料想他估计没猜到事情会朝这样的趋势发展。 被逼宫,和自己退位那可是两码子事。 前者,退位后是被软禁在宫中,不知哪一日“因病去世”,后者是仍然大权在握,朝廷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依然是他说了算。 “混帐!” 圣人的骂声中几乎渗透了阴毒。 这逆子居然这么大逆不道! “父皇,您方才也听到了,大臣们为社稷着想,儿臣也恳请父皇为社稷、为黎民百姓着想。”徒进一脸诚恳地说道。 他身后紧跟着柳知恩等人,更有诸多精兵跟随着,杀气腾腾。 圣人的手握紧了扶手,手背上青筋崩起。 他咬牙切齿,却不知如何是好,杀了这孽障,他可就没儿子了,真要退位给这逆子,他又不甘心。 贾赦在心里感慨道,见深这一步走得确实好,逼得这二人都没了退路。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圣上的视线落到众人身后,他的眼睛骤然一亮。 徒进等人也回过头去,待看清楚来人后,徒进的眼里掠过一丝警惕。 来人正是秦见深,他身后带着一队身穿盔甲的精兵,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然而,众人没有意料到的是,秦见深露面的第一句话却是:“陛下,孙儿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哗啦啦的雨越下越大。 众人只觉得耳旁一阵耳鸣,不知是惊雷所震,还是秦见深这句话所震。 圣人的面上没了血色,他朝吴公公看去,吴公公却仿佛没有发现圣人的示意一般,反倒是急忙奔着迎了过去,“皇长孙,您可来了。裕亲王意图不轨,逼宫圣上。” 皇长孙?这个久违的词,让很多人都回忆起了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第124页 徒进摇着头,“不可能,当初太子的嫡长子分明是死了!” “三皇叔说错了,当初死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乳娘的儿子。”秦见深面无表情地看着徒进说道。 柳知恩等人惊疑不定,不由自主地瞥向圣上,难不成圣上早已料到有今日,故而这么久来都隐瞒着秦见深的身份,现在仔细想来,怪不得圣上对秦见深那般信任! 圣上正要张嘴否认,他绝不可能承认秦见深的身份,这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但是,他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三皇叔,陛下早已知道当初是你和六皇叔构陷我父亲,他心中内疚,将我接进京来,为得就是今日还我父亲的清白。”秦见深冷笑着说道。 不是!不是!圣上拼命摇着头,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秦见深,他说不得话,无法反驳秦见深。 “是啊,裕亲王,您做的那些事,圣上早已知道了。”吴公公的话无疑更加证实了秦见深话语的真实性。 徒进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他哈哈大笑,扬声道:“是我做的又怎样,成王败寇,今日你来了,也是送死!” 他的手一挥,身后的精兵嘶喊着朝秦见深涌过去。 只要秦见深一死,当初的事实到底怎样,都无关紧要。 秦见深他们手上只有那古怪的东西,来了正是送死。 与此同时,贾赦将子弹填充进火铳里,裕亲王必须死,但是死在谁的手上是个问题,秦见深身份本就存疑,再沾染上徒进的血,就更加无法坐稳帝位。 所以,今晚,徒进必须死在他手上。 第85章 完结 辰时时分, 天边刚刚发白, 一抹红晕染红了天际,晨鸡啼鸣。 往日这个时候,街面上早已有小贩走街窜巷地叫卖了, 但是昨日京城中大乱,有士兵持枪拿刀, 到各府劫掠,有人藉此机会, 夹私报復。今日这街上别说人了, 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荣国府也无法置身事外。 贾母到底是经歷过风风雨雨过来的人, 带领着家丁、婆子牢牢守住了荣国府,虽说几处偏门都有被人打砸的迹象, 但是府里好歹也没出人命。 “老太太,您喝点儿参茶润润嗓子吧。”鸳鸯捧着一个茶盅过来。 贾母抿了口,道:“外头可还有动静?” 一整夜了, 外头可算是安静下来了。 “回老太太,派去打听的小厮来回话, 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宫门口也见不到有人出来。”鸳鸯脆声回话道。 贾母嘆了口气,这宫里的消息没出来,她是怎么也吃不下,睡不着,一整夜都没合过眼到现在却还没有困意。 “老太太放心吧,大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会平安归来的。”鸳鸯柔声说道。 “但愿如此。”贾母幽幽地说道。 “哥,爹一定会没事的。”迎春安抚地拍了拍贾琏的手背说道。 贾琏咬着牙,点了下头,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窗户外。 现在这个时辰,一切都应该尘埃落定了,他和爹约好,如果一切顺利,那么爹会派人来接他们,如果出了事,那么来的人则是护送他们离开。 “有人来了。”迎春眼尖,一眼就看到外头院子里出现的身影。 贾琏愣了愣,连忙从榻上下来,抱下迎春,朝外头走去。 院子中。 陈久、陈恆兄弟正和那来人对着暗号。 “林达。”贾琏喊了一声,认出这人是谁来了。 林达朝他看去,“二爷,二姑娘,老爷打发我来带你们回去。” 贾琏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林达既然说出这话,可见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他干脆地应了一声,嘴角不住上扬。 宫内。 因为气火攻心而失去言语能力的圣上被送到养心殿内静养,小吴公公虽说杀了裕亲王立下大功,但是为了安抚人心,暂时被拘禁起来。 吴公公拿出了圣旨,证明了秦见深的身份。 众人虽然不甘,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有人事先料到了这个结局。那些站队了的都是彻彻底底的输家。 “你早已料到我会出手?”贾赦站在殿下,看着秦见深说道。 裕亲王必须死,但是他到底是秦见深的皇叔,死在他手上,日后难免会成为旁人攻讦他的藉口,贾赦便伺机而动,打算替秦见深出手。 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是小吴公公出了手。 没人想到一个小太监居然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一招毙命! “嗯。”秦见深抿了下唇。 贾赦静静地望着他,“你还安排了什么?” “没什么。”秦见深低着头,方才在殿中舌战群儒,说得一干大臣抬不起头的那股霸气不知跑哪里去了。 “……”贾赦沉默了片刻,总有种自己在欺负秦见深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吴公公都和我说了。”贾赦说道,“所以你是要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秦见深脸上一变,那吴公公不是号称全皇宫嘴巴最紧的吗?怎么什么都说?! “你不说是吧?”贾赦挑起眉。 秦见深干咳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125页 这个时候,打死都不能认! “吴公公说,你安排了人把我敲晕。”贾赦朝秦见深迈了一步。 秦见深低头看地,仿佛那地上能看出花来似的,“没有。” “是吗?吴公公还说,你还安排了马车在宫外候着?”贾赦笑着朝前又迈了一步。 秦见深:“你要相信我。” “那马车还是专门来把我送走的。”贾赦笑眯眯地,又朝前迈了一步。 秦见深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天:“我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那么这就有点儿奇怪了,那马车上的车夫刚好是陈四是怎么回事?”贾赦笑得灿烂。 秦见深却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意窜了上来,额头上冒出冷汗,“兴许陈四他、他……” 他一向思维灵敏,偏偏这个时候,脑子却像是卡了壳似的,想不出个理由来解释。 秦见深苦思冥想,却没注意到贾赦脸上的笑意。 贾赦抿了下唇,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秦见深的嘴唇,蜻蜓点水,速度快到秦见深都没反应过来。 秦见深愣愣地摸着嘴唇,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懵。 “陈四都把你供出来了。”贾赦勾起唇角,狡黠地笑道。 “嗯。”秦见深有些怅然若失地摸着嘴唇,这、这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贾赦看着他那副傻样,就忍不住想笑,索性也不遮掩,放声大笑。 秦见深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殿门外,吴公公仰头看了看天,小吴公公好奇地朝里面望了一眼,被他敲了个板栗,“小鬼头,这有什么好看的?” “师傅,我就瞧一眼。” “瞧你个头,给我去端碗茶来。” …… 天宝元年,帝徒见深登基,史料记载帝徒见深年幼流失民间,于十数岁重返京城,连中三元,同科举子莫不贊其萧萧簌簌,颇有魏晋君子之风,其身世亦颇为传奇,后世史学家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其是当时圣人的私生子,假借已去太子幼子之名分,但此猜测实乃无根之谈,不值一提;更多的学者则认为其身份确实无疑,只是夺位的手段不似史书中所记载的那般名正言顺。 然而,其在位期间,大安原本内忧外患,经其治理,数年内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有人曾认为其杀伐过重,连年征伐,若不是有当时帝师、亦是当时的左相贾赦支持,国库早已空虚,但是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功远远大于过。 除此之外,值得称奇的是,帝徒见深在位期间,后宫空虚,从不曾纳入一人,百官亦从不曾上书,这让他与左相贾赦之间的传闻越发风风扬扬。 有史学家曾称若是能找到帝徒见深的坟墓,便能验证此事,因为传言当中这二人生同衾,死同穴。 只可惜,至今尚无人发现这二人的坟墓。 “找到了,找到了。”一声欢唿声传来。 众人齐齐围了过去,中间的人手中拿着罗盘,眼睛满是兴奋地指着底下的一个洞口,“这里头就是那徒见深的坟墓!” 这个消息很快就上了各大新闻、频道的头条。 没几日,国家的专门人员很快就接手了发现坟墓的地方。 让人惊喜的是,这里头的各色陪葬之物确确实实是那个朝代的,而且每件东西都价值连城,夜明珠、汝窑瓷等等,看得人目接不暇。 直到众人看到了那个棺椁。 金丝楠木的棺椁外面刻着龙凤,栩栩如生,外面涂着的金箔歷经岁月却丝毫没有损坏。 众人摒住唿吸,小心翼翼地取出工具将棺椁打开,今日说不定就是将那个歷史谜题解开的时日。 棺椁特别大,大的不同寻常,但是众人却不以为然,毕竟这里头指不定就是装得两个人的。 然而,棺椁打开后,里面却是一个木人。 木人的形状有些奇怪,左手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右手的中指竖起。 众人面面相觑,咽了下口水,这中指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有一人指着木人左手说道。 队伍里有人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那是一张纸条,歷经了岁月,却出奇的还没被风化,上面写的字,是繁体草书,队伍中的人一字字地念了出来:“挖你老子的坟,活腻了吧!” “爹,你们那坟里面不如把这张纸条塞进去吧。”贾琮眨巴着眼睛,说道。 贾赦瞥了一眼,忍俊不禁,“行,就塞这张纸条。” 第86章 无责任番外之娱乐圈 《武定大安》要开拍的事情在娱乐圈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这部戏题材取自大安朝最着名的皇帝徒见深, 歷史上对他的探讨一直都是如火如荼。 而民间对于他和左相贾赦的感情更是向来都充满好奇。 故而,这部戏尚未开拍就已经火了。 从不起眼的一百零八线,到娱乐圈的影帝影后,都卯足了劲儿盯着这档戏码, 谁都知道,这齣戏只要不出大问题,必然能轻轻松松拿个奖项,靠着这部戏吃一辈子的老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说大爷,我求求你,明儿个就要面试了,您能否上点儿心?”经纪人a在贾赦身旁转悠着, “您总不能觉得您和左相同名同姓还同字, 就一定能够面得上,对吧?咱做人要脚踏实地。” 第126页 贾赦手上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刷着微博, 看到死对头秦见深的黑料后,默默地点了个贊后才放下手机说道:“哥,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是谁会嫌准备太多。”经纪人a也知道贾赦确实很靠谱, 说话向来是有一说一, 但凡哪次他说能上就一定能上, 可是这部戏不一样,可以说圈里头几乎所有的演员都想削尖脑袋往里面挤。 经纪人a刚说完话,手机就响了。 他利落地接听了电话, 随着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铁青了,挂断了电话后,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你又‘手滑’了!” 贾赦故作恍然大悟地低头看了下手机,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道:“忘记换小号了。” 经纪人a几乎要被气炸,但又无可奈何,这位爷脸好看,演技也棒,为人处事老道,跟圈里任何人都说得来,偏偏就是和秦见深两人水火不容。 但又偏偏,他们两个的cp粉数量多得吓人! 所以,当经纪人a收到消息,这回《武定大安》的双男主都定下,徒见深由秦见深来演绎,而贾赦也接下了左相贾赦的戏份后,他是悲喜交加。 “你千万别和人家槓上!” “也不要给人家脸色看。” “不行,我不放心,我陪你入组吧。” 贾赦捂着耳朵,“哥,我跟你保证,我就算讨厌秦见深,我也在背后偷偷点赞,绝对不当面给他脸色看。” 经纪人a捂着小心肝,在背后偷偷点赞也不是什么好行为啊! 算了,最近多去寺庙里拜,捐点儿香油钱,保佑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地拍完戏。 近半年的时间眨眼就过。 经纪人a瞥了一眼从剧组后回来就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的贾赦,想到他这半年一直忍着和秦见深演了半年的戏,也没闹出什么双方大打出手的戏码来,对他沉迷手机这种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武定大安》确实如同所有人预料的一般,一开播立即就火了。 收视率直接破9,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 就算是里面一个小小的侍女,也一跃成了二线女星。 而两个主角秦见深、贾赦更是火的一塌煳涂。 vogue、bazzar等时尚杂志纷纷递出了邀请,而国内外的奢侈品牌子也丝毫没了架子,他们二人的身价是一升再升。 随着电视剧的播出,秦见深和贾赦这二人素日的互动也被挖了出来。 很多人发现不同于电视剧里这二人的心有灵犀,这二人在现实当中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 贾赦多次手滑点赞了秦见深的黑料。 秦见深在节目上带着笑怼了贾赦少说有七八次。 “双s粉看到这些会不会哭出来啊?昨晚撸了一遍我大深深的节目,好腹黑啊!偷笑!” “双s粉表示,楼上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相爱相杀!” “楼上+1,双s粉可逆不可拆!” “不管,我站大深深是攻!” 任凭外界对他们的讨论如火如荼的进行,贾赦、秦见深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双s粉惊奇的发现最近贾赦都没有再手滑了!这简直是对他们成吨的伤害! 所以,在得知星辉奖颁奖典礼上,这二人会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粉丝都喜大普奔。 “终于能看到二人同台了,我已经准备好狗粮了!” “呜呜呜,买不到颁奖典礼的票,哭唧唧。” “楼上不哭,到时候我直播给你看。” 经纪人b发现,最近秦见深似乎沉迷上手机了,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提起了心,这位爷一向都是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难得接了下地气确实是件好事,但是他玩手机在玩什么呢? “别玩手机了,大哥,车子都快到了。”经纪人a推了推贾赦的肩膀,说道。 他真不明白,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这位整天抱着手机,不知道还以为是刚从深山老林出来的。 “行了。”贾赦把简讯发了出去,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经纪人a拉开车子,底下无数的长枪短炮,快门声不住响起。 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秦见深的车子也是同时到的。 这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否是经纪人a的错觉,他怎么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息有点儿不对劲了呢? 经纪人b也有这种感觉。 等到他们在位置上落座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两个死对头竟然聊起天来了,而且居然他还插不进去话。 在看着直播的粉丝看到这个镜头,几乎都尖叫出声了! 这浓浓的cp感,双s粉表示这两人果然有猫腻! 等到最佳男主角念出提名的时候,经纪人a和b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最佳男主角一拿到手,以后的星途就能够更加宽敞了,就算是到国外拍戏,也一样是一线。 众人屏息凝气,等待着主持人念出提名来:“入围最佳男主角的男演员有《武定大安》的秦见深,贾赦,和《风华正茂》的男主角徐明……” 经纪人a和b对视了一眼,笑了笑,眼睛却充满火花! 反观秦见深、贾赦二人却只是仰起头看着屏幕对方,秦见深不知道说了什么,贾赦偏转头,认真得听着。 第127页 “啊啊啊啊!这两人绝对有猫腻!唯粉表示现在跳阵营还来得及吗?我要站我大深深是攻!” “明明是我大赦赦才是攻,腹黑毒舌攻!” “楼上+身份证号码!” “别吵了,主持人要念出谁是最佳男主角了!” “本届星辉奖最佳男主角是……”主持人故意吊众人胃口,卡住这里,视线朝贾赦、秦见深二人的方向看去。 画面也切到了贾赦和秦见深二人身上。 “秦见深!”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就听得粉丝们的一阵欢唿声。 秦见深愣了愣,抿了下唇角,贾赦笑着拥抱了他一下,“恭喜。” 秦见深走上台,接过话筒。 主持人打趣地问道:“见深,你拿到最佳男主有没有什么获奖感言想要说?” 秦见深嗯了一声,视线看向贾赦,“这次能够获得这个奖项,我想感谢他,没有他我不可能拿到这个奖项,我想对他说:你很好。” 几乎直白的告白将在场人都镇住了。 看着直播的粉丝也都炸了! “wow!老夫的少女心!在一起!在一起!” “最美的告白是你很好!啊啊,双s粉一本满足!” 主持人愣住了,朝导演那边儿看去,见导演没有什么表示,便按照台本接着说:“其实呢,今晚还有一个特别环节,我们的最佳男主这届是双黄蛋,也就是说,同时获得最佳男主的还有贾赦!” 这峰迴路转的,简直叫人恨不得脱下鞋子给主持人来一下。 贾赦笑着站起身,他的身材挺拔,此时追光灯打在他身上,越发显得面容如玉,风流俊美。 主持人笑着打趣了他的名字后,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获奖感言呢?” 贾赦看了秦见深一眼。 “楼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