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 1、chapter 01 闹钟接连响了两三遍,程意意翻身,闭着眼睛伸手去够床头那盏壁灯。摸了两三分钟,愣是没摸到,被窝渗进来的冰冷空气让她有了几分清醒,这才猛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英国那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裹着毯子赤脚去开了灯。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没有空调,正是寒冬,即使在屋里也冷得要命。几步路的脚程也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冒着寒气的地板让她差点跳起来,暗暗下决心,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先叫人来装空调。 一冻,睡意是没了。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却并没有躺回去,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冯教授是再严苛不过的了。 报表足足有二十来页,只是个初稿,没有页码,没来得及装订,这一散,得按着内容一张一张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务繁忙,为了赶完报表,程意意只来得及匆匆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一弯腰胸口就直泛恶心,太阳穴也似是不甘地鸣叫起来。 25岁是女人年龄一道可怕的分界,这话是从前程意意本科时候的师姐告诉她的。过了25岁的女人就像过了保鲜期的花,枯萎得快极了。 从前的程意意不以为然,在英国读硕士时候为了赶课题进度更是没少通宵连轴转,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直到前天过了25岁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长寿面,然后熬夜看论文到凌晨三点钟,夜深人静,突然有了从未感觉到的疲惫,那时候倒是真想倒下去从此长睡不醒了。 收好报表,程意意瘫坐在地上,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把报表整齐归集到文件包,叠好被子又把床单拉整齐,趿着拖鞋去洗漱。 宿舍离研究所只有两站路,整天戴着口罩泡在实验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妆,这让她可以在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刚洗过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摸上去有点腻。 要不要洗?犹豫了一分钟,程意意把头发盘了起来,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许不修边幅。 管道里五六分钟才放出温水,洗面奶,爽肤水,保湿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护肤程序一丝不苟做完。 在从前,程意意很少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保养脸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众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栏,过了夜,照片便会不翼而飞。 可现在不一样,她25岁了。 当年告诉她女人过了25岁就会枯萎的本科师姐也结婚了。 卫生间的日光灯下,镜子里,女人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汽,鬓角掉下些许碎发,肌肤仍旧细腻莹白,桃花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色眼圈。 这淡青色换做旁人或许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 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阵,恢复表情,沉着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没有眼角纹,皮肤很有弹性。 米色羊毛修身针织衫,铅笔裤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内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风衣,裹上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这才拎着手提文件包出门去研究所。 程意意硕士攻读的是生物工程,回国正碰上帝都毕业生就业大潮,当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觉得人生迷茫至极,未来都是两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师兄牵线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博导。通过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后,程意意便和现在的研究所签了协议。 于是她又带着回国时候的行李箱,直接来了这座沿海城市。 虽然还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实比她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这样安慰自己,将喝完的牛奶盒抛进车站的垃圾桶里。脱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从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随着人流上车。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属于中科院,已经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领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师兄给她介绍的导师又是位院士,程意意心里再满意不过。 到了这个级别还愿意亲力亲为带学生的大牛不多,至于导师为什么愿意带她… 程意意刚进来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时候到帝国理工当了交换生,后来又读了帝国理工的硕士,有过几篇不错的论文发表在知名刊物,简历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云集的研究所算不上不拔尖。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程意意干脆当做自己运气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车窗里远远看过去,宏伟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筑矗立在科学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号,叫人看着就平添起一股豪迈的情怀。 就在这栋大楼里,有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镇。她目前处于这座大楼的生物链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样品,做做实验,实时监控在线数据和办公室打杂。 公交车上太吵,她眯了几分钟,下了车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没消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隐隐有几分烦躁,不过走到大楼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将满脸的黑气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一口米牙齐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几次了,对上程意意的笑脸,保安大哥还是觉得受宠若惊,远远见她过来就按键打开电动伸缩门。 这姑娘长得可人,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一点不像研究所里那些整天板着脸的女博士,反而像个大学生。这些知识分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偏这姑娘平易近人,一点儿没架子。 道了谢,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她人缘好,都笑着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同她一样的在读博士生。 来得早,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门师兄肖庆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两人的课题正到需要实时监测的阶段,为了准时记录数据,肖庆已经在实验室连夜守了好几天。 办公室的皮质沙发硬得咯人,肖庆裹着羽绒服,脸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随意盖了几张报纸,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似是感觉有人进门,他不安地动弹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单身汉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么粗糙,那么冷的天气,睡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带个毯子。 程意意摇摇头,放好文件包,泡了热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师兄面前的茶几上。 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实验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都浇完水,程意意打开电脑。 她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有手机闹铃便响了响起来。 这是肖庆的闹铃。 大概是怕闹不醒自己,肖庆特地把声音调到最大。这一响,受到惊吓,肖庆一瞬间猛地清醒了,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时钟。 看清楚时间,肖庆脸也顾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迈开长腿往实验室里冲。 程意意习以为常。在这个实验室,稍有差池被导师发现,导师随时有权利让你推倒重来,若不仔细严谨,几天的心血分分钟就能打水漂。尤其两人的博导冯教授是个严苛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头。因为他的高标准高要求,肖庆至今没能博士毕业,现在冯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两人简直成了难兄难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虽然难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来抿了一口,打开文件把昨天的数据整理归档。 整理了个开头,肖庆也带着本子把数据记录回来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进门就端起茶几上的黑咖往嘴里灌。 “辛苦了,师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还要吗?我给你泡!” 肖庆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摆手道:“不要了。”他把数据记录放在程意意桌上,整个人便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下来,声音有气无力,“意意,总感觉再毕不了业你师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师兄风华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温声劝道,接过记录本,对照着电脑,又道:“这会儿我守着,师兄你先去食堂吃个早餐。” 听到可以吃早点,肖庆打了个哈欠,来了精神,起身活动几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还是师妹亲。” 肖庆埋头从抽屉翻出饭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意意,你的手机昨天下班落抽屉了吧?我听一直有人打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师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着挥手,“快去吧!” 肖庆出了门,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红的唇绷成一线,甚至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冷漠。拉开抽屉,手机就安静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电量格已经见红底。显示三十五通未接来电。 已经气疯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转的眼眸蓦地幽深起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晦涩,心底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有种难以名状的快感。 2、chapter 02 整份数据快要整理完,时间已过去将近半小时。 “又这么早啊,意意?”姚澜推门进来便惊讶招呼。 她三十来岁,皮肤白净,宝蓝色大衣,头发低低挽在脑后,眉眼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种饱读诗书的高雅气质。 “哪儿有——”程意意忙笑道,“我也刚到没一会儿呢。冬天冷得要命,实在难起。” “这倒是,”姚澜赞同地点点头,“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当儿,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要不是你有能力强,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赤裸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性交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o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o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70来岁,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冯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点头离开。 冯教授一转身,程意意立马逐一核对起教授要的资料和文件,其实这些她刚刚就已经收好了,现在却又唯恐有遗漏。 出发之前,肖庆终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都收齐了?” “齐了,师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庆连忙抬手把上面沾着的面包屑擦拭干净,“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场,带着几分凛然。 跟在冯教授这样严苛的导师身边,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盗泉不得饮,时时刻刻要紧绷精神。冯教授油盐不进,吃力不讨好是常态,却最适合潜心做研究的学生。这样的教授能逼着你出成绩,少受外物牵绊,而且半点不屑盗窃弟子的学术成果。 办公室近在眼前,程意意站定抱紧资料,整理头发,礼貌地敲门,“老师。” “进来。” 3、chapter 03 在导师办公室一待就是整早。 这个方向的课题在开始之前两人都很少有接触。很多知识都是在冯教授选定课题之后,才开始恶补的。第一次肯定会有不足,很多细微的误差,在别的教授眼里或许都不值一提,在冯教授眼里却是半点也过不了。 “cas蛋白c2c1能代替cas9?这么寒酸的数据连我都说服不了,你们还想说服谁?” 一堆装订好的文件直接被冯教授扔到了门外。 “我要的大量实验组和控制组呢?告诉我!在哪里?” 实验报表也未能幸免。 “肖庆,你觉得这个水平的论文我好意思让你毕业吗?” 肖庆拉着程意意自觉滚出了导师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从里面狠狠带上。 …… 两人都没想到冯教授居然会这样大发雷霆,办公室门外狼藉一片。文件七零八落躺在地面。 程意意这个新生好一些,肖庆这个毕不了业的留级生简直被骂的体无完肤,整个早上都没能抬起头来。实验从第三阶段起的资料被扔进了碎纸机,至此,两人小半个月的努力打了水漂。 旁人大概都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冯教授发起火有那么大的威力。 整理好地面上的文件,早饭时间已经过了。 “意意,我守着实验室,你去吃饭吧。”肖庆劝她。 程意意有些蔫蔫的,她摆了摆手。 “师兄你先去吃,我去实验室静一静。”任谁被骂了一早上都会提不起食欲。 最近事情本就繁多,一件压着一件来,在她已经快要负荷不了的时候,现下辛苦了半个月的实验进度又被重置,饶是程意意这样好的心理素质也快受不了。 肖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相识近七年,他知道程意意是劝不住的。 她一直就是这样看起来柔和,内里却十分要强的人。 …… 一个人在实验室,把微生物培养皿逐一倒置存放。进度又回到原点,程意意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进度被打回,实验在年前肯定完结不了,计划中的津贴和奖金也都打了水漂。 当初她选择生物工程完全是为了兴趣。可甭管是多有趣的事情,在一遍一遍机械重复之后都会觉得枯燥起来,更何况实验室里的事情本就单调乏味。 大概是年纪越大,想的事情也就越多。这段时间,程意意每每想起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还会为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什么信仰,也不像冯教授醉心学术。以她的长相能力,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没有什么原因让她必须坚持到现在,想到这里,程意意恍惚了片刻。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理由来—— 那大概就是因为不甘心。 至于究竟不甘心些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大明白。 …… 周六,照例是到g大上课的日子。 程意意提前五十分钟到达上课的阶梯教室,十分钟调试设备打开投影仪,然后开始检查邮箱收到的作业。 剩下三十分钟学生陆陆续续到了。 别人看在眼里大概觉得这帮研究生综合素质不错,不过程意意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提前来的目的,就是跟她套近乎。 这门课主讲教授是客聘,周末才从其他城市赶来上课,上完课又匆匆赶回去。平日里是个甩手掌柜,程意意不仅负责批改她们的平时作业,还要负责着这批学生的期末考评。 也可以这么说,程意意直接掌握着她们这门课的生杀大权。 助教年轻漂亮,平易近人。比起上了年纪古板严肃的教授,自然是更好说话的。程意意也乐得跟她们打好关系,当然,作业和期末考评该怎么打分还怎么打就是了。 一帮学生坐在下面,眼巴巴瞅着她给作业打分,程意意也不好再批改作业,干脆关了邮箱,和大家说说话。 坐在最前排的苹果脸女生叫陶乐,程意意给姚澜的门票就是她送的。 事后程意意换成现金全额退给了她,但那欢乐谷的门票到底不好买,也算欠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程意意有心补偿,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助教,你看过那个《天生我才》的节目吗?最近很火的。” 没有。 她整天累的像狗,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看什么节目。 “是新出的综艺吗?”程意意微笑,温声接过话。 程意意随意一接茬,陶乐便激动起来,兴致勃勃就朝她安利,“那是个选拔天才的节目,听说最后会组建战队和国外的战队对抗,说真的,助教,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参加。” 程意意的记忆力特别好。 从第一堂课点名之后就没见过她叫错过谁的名字。 陶乐就曾经见过她手机的电话薄界面,电话薄空空如也,没有储存联系人。 不是因为认识的人少,而是没有存储的必要。 因为程意意随时可以在打开拨号界面之前,从大脑里调出每一个人对应的手机号码。从系里的教授到她手下的学生,百来人,无一遗漏。 陶乐的眼神充满期待,程意意却只轻笑起来“我也想自己是个天才,可问题我不是呀。”摊摊肩,露出一个遗憾而抱歉的表情。转身抱起讲台上需要发放的课堂讲义,给陶乐发了一份。 “你别不信啊,助教!”陶乐急了,亦步亦趋跟在程意意身后,“我手机上有款《天生我才》的app,都是节目组出的题,你做做看不就知道了?” “快上课了,陶乐。”程意意轻轻强调。 陶乐不是没听懂助教的拒绝,可真叫她作罢,却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厚着脸皮又道,“助教,这个游戏我都玩两个月了还没出头,您就当随便刷下题,帮我通通关嘛。” 最后一句近乎是撒娇了,程意意的娇躯抖了一抖,想想那两张票欠下的人情,终于还是转身,把讲义放到陶乐手里,“你发,题给我看看。” 要不是怕浪费时间,其实她也挺想看看难倒这么多人的题目到底难到个什么程度。 “好嘞!”陶乐欢呼一声,飞快打开app就把题递了过来。 当年的高考程意意成功挤掉百万考生进了崇文,而且是分数奇高的生物系,成为男女比率9:1的工学院中一朵高岭之花。她从小最不怕的就是智商不够用。 app界面上只有三道基础款的题目,数独、心算和魔方墙。后面的题目便需要基础题通关之后才能解锁了。 整个界面都还是一排带锁的题目,主人明显还没做出几题。程意意没忍住抚了抚额角,陶乐说自己智商不够用,居然不是在谦虚…… 低头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程意意随意找了座位坐下来,帮陶乐通关。 她凭着兴趣率先点开数独。大题打开又有七小关,难度呈递增状态。陶乐最好的记录是做到第四关。这些数独关卡越往后,解答就越难。 比如第一关的迷你数独,程意意可以不用思考,轻轻松松就将空格填满,但越往后,速度就会越慢。 陶乐发完讲义回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做到了她之前卡住的那一关对角线数独了。 面前没放稿纸,依靠的是大脑记忆每种假设。在陶乐眼中,程意意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闯到了第四关。 “这么短的时间,助教,你是怎么做到的!”陶乐惊呼道。 “嘘!”程意意示意她静音,在对角线数独中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下一关很快弹了出来,maga sudoku,maga数独。 16x16的网格。 看着卡了她小半个月的关卡在程意意手下分分钟打通,陶乐几乎要五体投地了。 她近乎膜拜地凝视着程意意的侧颜。 聪明也就罢了,人居然也长得那么漂亮。 助教的桃花眼是那样明亮幽黑又充满智慧,皮肤白皙,鼻子也是那么的精致,就连下颚线都仿佛神祗精心刻画的完美弧度,头发柔顺披在身后,漏出饱满的额头和美人尖。 几样特点综合,似乎有点眼熟,像谁呢? 陶乐皱起眉,虽说美女长相上的优点多少会有共通之处,可助教的心形脸和桃花眼都是身边不多见的,到底在哪儿见过相似的长相呢? 陶乐可没有程意意逆天的记忆,直到程意意又过了第五关,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时,她才猛地想起一张脸来,没忍住低呼一声,“宋安安!” 程意意的长相有些特别,她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就是清冷的女神范,眼角眉梢都是让人屏息的精致,举手投足皆是韵味。然而一旦绽出许些笑意,那眉眼便温和起来,亲和力十足,让人亲近。 也正是因为她笑着,陶乐才寻到了更多的相似之处,与荧屏上那张脸对照起来。 “什么?”程意意偏头询问。 “影后宋安安,助教,有没有觉得您和她长得特别像!”说完,陶乐似乎是意识到这样说有些不妥,又道,“应该说她长得像您,您的低配版,我觉得助教您比她可漂亮多了。” 程意意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搭腔。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题,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安安的鼻子没有助教的翘,而且我听说她的桃花眼是人造的,不如助教的精致。还有虎牙,一点没有助教的牙齿整齐好看。” 这马屁拍的就有点儿违心了。宋安安长得确实好,虎牙更显得人甜美又青春,在一众高鼻子大眼睛的女演员中立马就能脱颖而出。 程意意笑笑,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陶乐知道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大概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过去的程意意也是有虎牙的,在英国留学期间,她整整矫正了两年。 本来18岁之后便不再是矫正牙齿的黄金年龄。但到了英国之后,程意意的虎牙阻生,反复发炎,阵痛起来时更是面颊肿胀,整个大脑都昏昏沉沉。 英国看牙贵的要命,程意意是个穷学生,生生熬了一年多才去拔了两颗磨人的牙,把虎牙打磨平整。 22岁开始拔牙矫正,程意意也算是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才换得今天一口整齐的糯米白牙。 消毒,注射器推送麻药。 探针检查。 棕色胡子的英国牙医戴着眼镜,举着牙钳把程意意虎牙后面的磨牙拔下来扔进了冰凉的铁质托盘。 “do you wanttakeaway?” 麻醉还没有过,程意意的口腔发麻,一点儿不疼,却忘不了这两颗牙折磨自己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再不看那托盘。 “no.” 她一点不想再看见那两颗牙齿。 就这样,那两颗曾被无数人盛赞甜美娇俏的虎牙被打磨平整了,连同磨牙曾给程意意带来的阵痛一起,留在了大洋彼岸那家私人牙科诊所的垃圾桶。 程意意的笑容分明包容又温柔,陶乐却不知怎地觉得这气氛有点儿让她背后有点儿发麻,颇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网上还有传闻说宋安安是顾西泽的现任女友,有媒体拍到两人进同一家餐厅的同框照呢。” “国民男神顾西泽,师姐肯定认识吧?” 网络票选多年的男神no.1,当之无愧“国民”二字。陶乐觉得这个国家基本上应该没有女人不认识他。 拥有这样知名度的顾西泽不是明星,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商业巨子。虽然出身豪门,但他简直是当下那些只会开跑车玩女人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中一股清得不能再清的清流。 陶乐说到这,又来了兴致,面上的神情也梦幻起来。“翩翩浊世佳公子,那英俊的脸蛋,那长腿,看见就想舔屏。能做她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 4、chapter 04 程意意面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那唇角翘开的角度就像用标尺量过一般,极有亲和力。 她没有接话,探过身去拿另一张桌上的稿纸,探身时动作稍大,发出些许轻响,陶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叽叽喳喳说话打扰到助教了。默默闭上嘴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纸,不需要排除杂念,程意意的速度显然更快了。 第六、第七关完成之后,数独第二大题也随之开启。而从第二大题开始,便是大师级数独。 难度提升,程意意也来了兴趣。其实大学时候她也挺喜欢做数独题的,反而是去了国外读书之后,整天忙于实验室和兼职之间,再没有碰过这些。 可惜时间不够了。 看一眼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估摸着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题目记下来,手机还给陶乐。 “一会儿把解法给你。” 陶乐佩服得就要五体投地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赶紧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目送周身自带圣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讲台下方。 …… 讲课的时间,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换一下ppt,十分清闲。教授课上讲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时便学过一遍的课程,讲台一侧又是教授的视线死角,通常这个时段,她用来发呆和休息。 不过今天有了其他内容。程意意的铅笔在稿纸上默出之前记下的数独题目。 解开数独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长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铅笔在稿纸上一勾一画仅用了几次双线风筝和xy-chain,这个大师级数独便被hodoku解出来了。 收起稿纸,程意意看了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离今天的课程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百无聊赖,程意意放空大脑,回忆实验室的进度,又把下一步实验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确认毫无遗漏,这才开始计算今天g大云华食堂做水晶咕k肉的几率。 教案上调在静音状态的手机闪亮,显示收到新信息。 “在无细胞体系中合成水离子通道,然后构建高效水过滤芯片……”阶梯教室讲台上年迈的教授说得正酣,应该无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务正业的助教。 程意意把头发撩到耳后,低头,正大光明拿过手机查看。 “意意,你在g市?” 发件人那栏是来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号码片刻,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串数字。 回国近一年,她与从前的同学朋友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犹豫片刻,她在键盘里试探般打出两个字。 “你是?” 在等对方回复的时候,程意意咬着下唇,觉得一颗心慌得有点儿打晃,落不到实处。 “昆南。” 那回复姗姗来迟。 看清这两个字,程意意心中真悬了起来。 昆南,程意意中学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顾西泽的表弟。 程意意能认识顾西泽,是因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险些被扒光的时候,课间在天台吹风的顾西泽顺手帮了她一把。 而顾西泽之所以会帮程意意,就全靠当时还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长,意意短,让人想不认识她也很难。 所以,后来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顾西泽这两大校园风云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学校传开之后,昆南含着泪砸了大半宿的东西,差点没把家里天花板捅破,还整整半年没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说一句话。 他起初以为,自家表哥是看不惯自己才横刀夺爱,只要了分手,他还是有机会的,可谁也没想到,两人这段恋爱一谈就是五年。 从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粮,已经习惯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的时候,程意意作为交换生出国,顾西泽自崇文毕业,这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分手了。 这里最需要划重点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顾西泽! 这简直可以排进当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首。 但据当天从行政院回来的同学线报,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顾西泽回学校教务处确认,得知程意意已经作为交换生出国后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样。 顾西泽,众人眼中神祗一般,一个贵气凛然,行止从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因为女朋友出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了。 程意意出国,作为男朋友,顾西泽称得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也就是说,顾西泽被甩了。 人生大赢家顾西泽初恋收获毁灭性的溃败,天之骄子猝然被甩跌落云端,这样的大新闻足以让当时目睹的人们铭记一辈子。 可那时的程意意,早已经在重洋彼岸的大不列颠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 经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却成为了崇文人口口相传的神话,正应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 程意意久不回复,那边的消息却一条接着一条发了过来。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么?” “回国为什么不联系我?” …… 程意意回神,挑着第一个问题简单回他,“对,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着发过去一条,“昆南,你要帮我保密。”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铃声响起,教授收起讲义宣布下课,又和程意意叮嘱几句便离开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腾腾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为昆南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手机一亮,新消息进来了。 都不用给手机解锁,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连新进的两条信息内容。 “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意意。” “但这件事,我不说,表哥也已经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顾氏年会,我遇到了你母亲,就问了几句,是她告诉我的,当时表哥也在场。”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几乎能想象了。 她母亲倪茜,现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银行某高层的情妇。 也许是那高层千辛万苦拿到顾氏年会的请柬,得意洋洋带着自己的情妇出席,也许是倪茜小意温柔苦苦哀求姘头带自己去上流社会刷刷脸。 总之,结局都一样让她难堪。 她的母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了这两位看起来就金光闪闪的公子哥。 不管过去多久,倪茜总有能力在一瞬间把她辛苦维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闭着眼睛,静静将情绪梳理好,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半天没收到回复,昆南干脆打来电话。 这次,程意意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当断则断,反正她与他们的世界注定不会再有多少交集。再联系,徒增伤感罢了。 好在她即便是对着亲妈,也保留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是她人在g市,还有一串空泛无意义的手机号而已。 程意意想着,利落关机将手机的卡槽打开,卡一是工作专用,卡二是她为了应付倪茜特地换的新号码。 一道抛物线划过,熟练而精准的,卡二稳稳入了垃圾桶。 其实这个动作她早已在大脑中演练不下百遍。 这一次,昆南倒称得上帮她下定了决心。也再次告诉她,她一直顾虑的那丁点儿微薄的亲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侧传来陶乐的唤声,“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 “大概是因为刚刚算出来云华食堂今天做水晶咕k肉的几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声,疲惫地抚了抚头发,把稿纸递给陶乐,“答案都在,照着填就是。” “还接着往下做吗?”陶乐睁大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看着苹果脸女生那闪烁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给姚澜的几张门票,程意意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下头。 做吧,反正这人情迟早要还,做题还不费什么事。 “助教!”苹果脸女生欢呼一声,激动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后就给您发下道题目的截图。再往后只要刷新闯关纪录就有节目组赞助的旅游大奖,我相信助教绝对有能力刷新纪录!” “八字都还没一撇,”程意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先别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乐可怜巴巴望着她,心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程意意会输。 …… 云华食堂的今日菜单上果然没有水晶咕k肉,程意意随便打了份寡淡至极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兰花,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这一餐味同嚼蜡,程意意放飞自己发了个呆。 回国之后不出现于顾西泽的视野里,不让他有机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里看见类似“程”、“意”、“意”这样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这么计划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从前的同学朋友断了联系。 只是千算万算,她万万没算到,顾西泽会从她母亲的口中再听见关于她的消息。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顾西泽早已经把她这个前前…女友抛到九霄云外去,听到她的名字也完全无动于衷,更不会突发奇想找到她报仇雪恨。 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再去招惹他的勇气。 5、chapter 05 腊月十八,帝都下了第一场雪。 这雪下的极大,风也急,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被银装素裹。清晨未来得及清扫的路面将车流堵成了长龙。 路况拥堵,车流挪动得极为缓慢。 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白色的小polo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即使他开着小polo,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定睛却才看清楚,腕上的机械表,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欲望压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min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min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6、chapter 06 肖庆面上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来,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程家、母亲、同学、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不添置衣裙、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第四次联排结束、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在这七位主持里,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还有一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的的新闻评论员,一位凤凰卫视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样的崇文毕业生。 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为了校庆辛苦准备了大半年,对程意意这位半途插进来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程意意是借着陈冲的好感,才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相处了几天,到了这两日,大家对程意意的态度倒也有了改观。 现下是登台前的最后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起来。 十八点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现场后台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凌乱的服装、化妆品,人来人往的演员们。 化妆师早已为程意意画好了淡雅大气的晚会主持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礼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红,程意意自早上吃过早点之后,便再没有进食,只含着颗糖,偶尔用吸管喝水。 出场的第一套礼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网纱的裙摆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出场之后,便会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已经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程意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麦克风。 喧嚷之中,程意意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是真的即将踏上百年校庆的舞台,而且这不是彩排,是这样大的、足以见证一个时代的舞台。 兜兜转转,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当年满腔激情,热血沸腾的感觉。 十八点五十八分。 即将上台,程意意扒开幕布的一角,悄悄环视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视力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却是彻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级。 正对舞台的第一排贵宾席a5区,正是学校特别邀请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学校负责彩排的老师一再交代,要特别注意这一区贵宾席的大人物的观感,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就在这么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觉得一天没吃饭的后遗症来了。她的大脑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杂完全被隔绝在两耳之外。 她一眼认出了a5区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顾西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视力。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一向修理得很短,一丝不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开始沉静,锋芒内敛,不见波澜。 身边的席位偶有人探身与他交谈,他似是偏头回复。程意意却一眼看出,他眉宇间那几分不令人轻易察觉的冷淡与不耐。 “时间到了,别愣,快上台。” 还是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头,是她的搭档,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梁老师。 程意意脚上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纷杂的千头万绪,昂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杂念,心底无数遍默念: 这是属于她的开场词,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7、chapter 07 淡金及地的薄纱裙摆如同诗中的金缕衣,雍容华美,大气而夺人心神。程意意肌肤白皙,气质出众,腰肢纤细,双腿纤长,完美地压住了礼服的风采。 满场成千上万观众也都于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没有卡壳,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微笑、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她的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虚幻得仿佛是一场梦。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在抬手的那一刹那,重新放了下来。 他变了许多,可她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 8、chapter 08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物,确实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摇了摇睡得发沉的大脑,开门下车。 “谢谢您,师傅,给您五星好评。”没了车上的暖气,程意意紧了紧围巾,习惯性露出微笑。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众cc,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生物工程学院从来男多女少。程意意这一班算得上是整个系女生最多的班级,吃过饭,她便扎进了女生堆里,和女同学们聊起来。 程意意从来好人缘,这些女同学们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见,寒暄两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无禁忌都能说两句。 “意意,你和学长分手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联系了吗?”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学长指的是顾西泽。 顾西泽是崇文众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过感情上的牵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惯会打太极的,就算她不着痕迹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俏皮的话到了嘴边,她竟是想起了顾西泽的那张脸。 平静,淡漠的脸。 如果对上她,大概就会变成不耐与厌恶。 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强撑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应了一个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绪低落,大家也不再追问,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顾学长现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标准找的呢,和你当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肯定是旧情难忘啊。” “都是绯闻女友吧,也没见学长承认过谁啊。” “意意,你们到底什么误会,就不能破镜重圆吗?真的好可惜……” ……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她扬起声音故作洒脱,“打住啊大家,真的没什么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对吧?” 程意意说话的分贝一向控制在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范围里,可不知怎地,这次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于是,她的声音立马传透了整间包厢。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厢的门口。 一瞬间,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回头,也将视线移到门口,却正见包厢的门半敞,顾西泽一手撑着门,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高大威严,面容冷峻,他的发梢里夹着冰粒,仿佛也将室外肆虐的风雪夹带了进来。 他的眉眼深邃沉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意,直视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换几棵树?” 一字一句,好似带着重逾万钧的分量,却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后心升起。 风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呃……学长是我请来的,有没有很惊喜!”班长清咳了几声,好歹打破了僵局。 “学长你嘴巴也太严实了,闷不作声就请来了学长这么大的人物。” “就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众人顺势接过话头,纷纷与顾西泽问候,气氛这才渐渐活络起来。 班长还在崇文学生会的时候,曾是顾西泽的部下,时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顾西泽请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当然,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过现在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要知道,顾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猎各行各业,此刻能让顾西泽记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象,零星地搭上两句话,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的。倘若能得到赏识,在顾氏求得一官半职,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9、chapter 09 程意意绝对绝对没有想到,和顾西泽再对上面的一天,竟然是在这样让她尴尬的境地里。 众人簇拥在顾西泽的身侧,众星捧月。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拿出手机乱点,却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意意,麻将三缺一,来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意意回头,正是她崇文时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偏头冲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厢的隔间里,程意意急于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程意意还在崇文时候,寝室有两位川妹子,并且都酷爱麻将这种益智游戏,耳濡目染下,她也学了不少。 平日里程意意是不常打麻将的,原因无他。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程意意会算牌,跟她打麻将的人总是输,玩多了,自然觉得没有意思。 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程意意今天有些心神不宁。人在牌桌上,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牌,频频出错。 几圈下来,程意意面前被当做筹码的瓜子仁已经所剩无几。 “几年不见,你牌技差的不要太多,意意,我跟你说,骄傲使人退步。”室友难得赢程意意那么多次,嘴角都翘上天了。 完全忘记了当年她抱着程意意的大腿痛哭流涕、要求悔牌的样子。 程意意扬起嘴角,温柔又真诚,“是你进步了,英宛,真的。” 心不在焉顺手摸了张牌,抬手正要往外打,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那手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件让人见之难忘的艺术品,所以程意意也立刻认了出来。她心跳如擂鼓,不敢转移视线,浑身僵硬,连动一下也难。 是顾西泽的手。 不知什么是时候他站到了她的身后,此刻在俯身看牌。 他们许多年没再隔得这样近,近到程意意能清晰闻到他脖颈里柠檬味沐浴露清新的香气。 与她浴室里那瓶柠檬味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他晨起的时候洗了个澡,他没有换过沐浴露。 很奇怪的,这一瞬间,程意意的大脑迸出的却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僵硬的手移至搭到另一张牌上。 “出这张。”他的唇角轻启。 那熟悉的声音时隔五年,就这样在程意意的耳边炸开。 她的思绪依旧在神游,手下却依着他所说,换下一万,将那张多余的四筒打了出去。 “回神。” 听到这一句,程意意才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几分真实感。 哦,顾西泽让她回神。 她与顾西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读书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顾西泽从来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聪明,也肯努力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程意意不一样,她对什么都好奇,却对什么都不大舍得下功夫,只要把第二名甩在身后便已经心满意足。 两个学神在图书馆的日常是,顾西泽看书,她发呆。顾西泽让她回神,她看会书再继续发呆。 而现在,她回过神来,定睛看眼前的牌。 “清一色,胡了。”程意意茫然摊牌。 “不信!你这不是诈胡吧?”英宛都不敢相信手黑了一整早的程意意居然转运了,探身过来确认。 “一二三四五六万,三个七四个八两个九……居然真胡了。” 她眼睁睁看着赢了一整早的瓜子仁一次性悉数拨到程意意那边,眼睛都要瞪直了,“你们夫妻合心,其利断金,我自然打不过,班长!你赶紧来这边儿救我!” 她忙不迭地找了个帮手。 夫妻…… 程意意被英宛的形容词重新吓得浑身僵硬。她很想偏头去看看顾西泽的表情是不是生气了,却始终不敢偏头。 耳边也始终没有听到反驳的声音传来。 自那把稀里糊涂的清一色后,程意意便时来运转。胆战心惊地在顾西泽的指导下赢了一整个下午,英宛输得剥瓜子仁的手都酸了。 程意意不喜欢嗑瓜子儿,却喜欢吃瓜子仁。 同学聚会散场,牌局结束,程意意正准备把那一大堆瓜子仁收入口袋,却被顾西泽抢先一步。 他端起堆瓜子仁的果盘,将瓜子仁倒进了准备好的纸袋。剩下几颗粘在果盘上,连果盘一起递给她。 程意意目瞪口呆接过。 他指指手中的纸袋,“我的,”又看向程意意手中的果盘,“你的。” 说罢,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将纸袋放了进去,交给了程意意。 “我去开车,拿着衣服在酒店门口等我。” 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 他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程意意无比清醒的意识到,现在的他情绪与锋芒悉数内敛,深不可测。她甚至无法从他的神情里分辨出他的情绪。他是要送她回去……然后打击她报复她? 程意意不说话,他也便等着,目光静静落在程意意的面上,执拗与她对视。 直到程意意坚持不住败了下风,点头,他才收回视线。 重新强调,“等着。” 说罢,这才转身,大步消失在包厢外的走廊。 程意意与英宛结伴到酒店门口等车。 英宛已经结婚了,老公的车早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 在酒店大厅门前远远看见那车,英宛兴奋地大幅度挥了挥手,朝老公打招呼,正要小步跑过去,又想起了什么,她转回身来,对程意意道:“意意,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放弃了。干脆平铺直叙,“我总觉得,你和学长之间的误会应该很深,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爱你的。” “你相信我的感觉,意意。” 酒店台阶上的雪被扫得很干净,程意意目送英宛一步步朝她丈夫走去。 英宛没有告诉程意意的是,那年程意意去英国当交换生,她走得匆忙,剩在寝室的东西,是顾西泽来整理好,一件件收走的。 那时候她们都觉得程意意实在太自私太狠心,那样好的男朋友,她说不要就不要,说走就走。 当时有种传言是,顾西泽做了对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会伤心留学出走。可这些话,英宛一个字也不相信。一个人的品行怎样,细节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进崇文之前,顾西泽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 可这样完美骄傲的人,在女朋友进崇文之后,习以为常地给她打开水,给她买早点,请室友吃饭,一样不落,像寻常恋爱的小伙子一样的。 也因为程意意,她们才得以见到顾西泽的另外一面,让人不可思议的一面。 就算是在两人分手之后,她们这些室友依旧能偶尔因为顾西泽得到优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顾氏公司招聘的一轮免试…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程意意,又是为谁做的呢? 英宛说得认真,程意意的内心却并不敢相信。 人的记忆力太出众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那时候顾西泽眼里的失望与陌生。她从来知道顾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在他那里失去了信任,那么,他便再也不会交付你一丝一毫。 她在躲着他,可那么多年,他也同样没再找过她。 更何况,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变了,她也同样变了。就算一开始还留有几分初恋的情谊,但五年过去之后,这些情谊又还残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发觉得胆怯起来。 她抱着这烫手的外套,正考虑着转身回去塞给哪位酒店前台的时候,纯黑色的宾利欧陆已经缓缓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认得,上大学的时候,顾西泽开的便是这一辆。 “上车。” 程意意迟疑在原地,没有动弹。 “要我抱你上来吗?”顾西泽偏头,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见他,害怕与他共处一室,害怕和他说话,最怕的,便是顾西泽这样冰冷的神情。 顾西泽的理智惊人,他总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从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极生气的时候,他也从不冷脸发怒,只沉默着,待冷静下来,再想到办法,让程意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听话。 有时候程意意甚至会想,正是因为接受过他给的太多的庇佑和温暖,失去的那一天才会如置冰窖吧。冻得她头也不回地从帝都逃走了。 拉开车门,程意意将大衣收紧,坐进了副驾驶。 制暖系统完全静音,车内没有放音乐,两人也都没有说话。 程意意不敢乱看,浑身僵硬端坐着平视前方的路面,抓紧手中的外套。 这样小学生听课般的姿势,一直持续到顾西泽将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楼下。 她甚至都不敢问顾西泽是怎样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着开门下车。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10、chapter 10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程意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起了他进刚包厢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你想换几棵树… 程意意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内心既有羞愤,更多的却是酸涩。她那句话是说来敷衍大家的,却被他当了真。 她从未想过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我想换十棵、一百棵,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她自私又圆滑,虚伪又不讲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三五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11、chapter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是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是顾西泽送你来的…”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和心软,他害怕这种陌生的情绪,害怕自己忘记程意意的自私与决绝,忘记自己这些年来漫长的忍受与等待。 心中纷乱陈杂,既是担忧又有烦躁,可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强行压了下去,埋藏于平静幽深的黑眸之中。 “顾总,”审讯室外间的门忽然开了,来人进门,附耳到顾西泽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她是这么说的?” “是,程小姐刚醒过来就打来的电话,她反复强调是她自己摔的。” 顾西泽的眉头皱起,不,这绝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着相同的血缘,但她和倪茜从来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这么重伤,现在被抓起来,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善良到一醒来就帮她脱罪。 “顾总,您看…人要放了吗?”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西泽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重新开口,“放吧。”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 …… 顾西泽进病房的时候,程意意正尝试着坐起来。 她侧过身,抓住床沿的护栏,怕挣开伤口,短短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浑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气一时恢复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头,这才发现顾西泽就沉默着立在病床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刚刚那些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间,程意意脑海里闪过好多念头,到最后,捏住被角,只低声讪讪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来了啊…” 丢脸极了。 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额头饱满光洁,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洁。她却连脸也没洗,穿着病号服,后脑还包着纱布,又狼狈又憔悴,对比鲜明。 顾西泽把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应她。 肖庆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气氛越发尴尬起来,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头。 一个保温饭盒递到了她面前。 “张仪熬的粥。” 程意意诧异抬头,他的面上平静,她无法解读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张仪是顾家做饭的阿姨,手艺极好,从前程意意最爱吃她做的东西,无论是正餐还是点心,羡慕极了顾西泽身边有这样厉害的阿姨。 顾西泽察觉她喜欢之后,开始每天从家里给她带早餐,再后来,他便直接把她带回家吃热的。 那位阿姨没有女儿,是极喜欢程意意的。 拿着饭盒,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又酸了,她仓促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谢他帮她叫了救护车,谢他到警局帮她作证,也谢他此刻给自己带的粥。 其实她心中到现在还不大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分手的时候,她作为过错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以至于顾西泽被议论了这么些年,闹得那样僵,顾西泽应该是恨极了她的,可他现在还帮了她。 12、chapter 12 玻璃饭盒里的粥还泛着热气,隔层里放着小把圆木勺子。程意意刚拿起勺子,便听见顾西泽开口问她。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me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13、chapter 13 “为什么?”陶乐的声音不解,饱含失望,却还是安静下来等着她的解释。 “陶乐,”程意意温声安抚,“闯关记录已经刷新,就算不上节目,你想要的旅游赞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吗?” “可那是助教做出来的题,旅游赞助也应该…”陶乐忙道。 “可我在医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轻声打断她,“一开始就说好了帮你通关才做的题,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医院?”陶乐惊呼一声。 “恩,前几天不小心摔倒受了伤。”程意意解释,“所以真的没办法去参加下一期节目。” “那怎么办,”陶乐有点慌,“我刚刚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联系方式给节目组了,我以为……” “没关系,要是他们打来电话,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 陶乐的电话挂了大概半小时,《天生我才》的节目组果然打来电话。 《天生我才》是国内首档科学类脑力竞技真人秀节目,也是为了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选拔组建超级大脑人才库,靠山强硬,节目制作费充足。 策划团队在从陶乐那边获取程意意的联系信息后,便从程意意助教的身份着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简历。 不负节目组众望的,程意意的确是个天才。 从档案中来看,程意意崇文时期曾经做过国际标准版iq测试,记录已经不大详尽,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没跑的。 国内顶尖大学崇文的本科,一路从未断过国家级奖学金,成功拿到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工程硕士学位,现在考入中科院攻读博士。 本科至今已经发表过十余篇论文,其中甚至还有一篇在《science》这样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刊发。而做到这一切的程意意,却年仅二十五岁。 学术派,履历优秀,知识的迁徙力强悍,话题性与争议性都足够,总策划看着档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当即拍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她请上节目来。 然而这些,程意意却是不知道的。电话中,她婉转拒绝几次,节目组却一再让她重新考虑,可以为她推迟录制,听闻她人在帝都,甚至还提出要上医院来探访。 程意意反复说不通,也觉得有些恼,干脆利落直接挂了电话。 她显少把事情做得这样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闷得真的有些烦躁了。 手机挂断后依旧亮着屏,网页停留在微博的热搜页面。 热搜前三里便有两条是关于影后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国前,从没听说过宋安安这个人,回国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铺天盖地是她的海报。 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 热一是宋安安新电影《长安》上映。 热二是宋安安和顾西泽恋情重炒。 程意意烦躁地翻过手机不再看。 把一旁打扫病房卫生的看护阿姨唤过来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程意意的伤口除了有些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疼了,只是行动间还会头晕,大概是撞击的后遗症。 她本来不打算请看护,但肖庆是g市人,将近年关,程意意也不愿见他继续留在帝都医院陪她,干脆找了个看护让他放心,然后态度强硬把他赶回去过年。 “程小姐,要上厕所吗?” 程意意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头…” 从受伤以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洗过澡,身上还能每晚用热水擦一擦,头发医生却一直不让洗,但程意意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 不能洗头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头伤口总会沾到水的,医生说现在沾水会感染……”看护急道。 程意意已经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门口,半只脚踏进了卫生间,哪里还肯罢休,“阿姨,头发太脏也是会感染的,可能比洗头感染的还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脚的,洗不了,让你的伤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没事——” “我来吧。” 程意意的话一脱口,便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顾西泽。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几乎把病房门堵住了。 程意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正装不见一丝褶皱。但不知怎地,程意意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累。 大概是因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顾西泽是不容易有眼圈的体质,若非一连熬几天夜,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着卫生间门框的手,“阿姨帮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话音刚落,看护便拆了她的台。 “我来洗。”顾西泽发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顾西泽调好热水,程意意坐着他搬来的椅子,双手搭在洗漱台,埋头,热水便冲到了发间。 久违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让她颤抖,浑身的毛孔张开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间摩挲,让热水完全将她的头发打湿,又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 “西泽。” 程意意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哗哗的水流里。 这还是重逢之后程意意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顾西泽的手微颤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重新动起来。 “恩。”他强自镇定地低低回应。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头埋在洗漱台间,看不见顾西泽的神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顾西泽的眼底在泛红。 众人眼中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顾西泽,眼眶在泛红。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有时候明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程意意仅仅是这低低的一声唤,便让他忍不住心软,忍住不去回忆,忍不住去想象,她这五年有没有吃过苦,有没有受过伤,过得好不好…… 顾西泽一生最大的跟头,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伤口深刻,搅得五脏六腑几欲撕裂,时间也难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忆,却也是程意意带给他的。 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心跳、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深拥,第一次交颈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这一声低唤前,土崩瓦解。 “谢谢。”程意意接着说。 感受着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间,怕挣到伤口,力道轻柔,有些痒,却舒服。 “你从前不是有很多话,现在就只会这一句了吗?”顾西泽的声音有些硬。 他打开水,开始冲洗发水揉起来的泡沫。 其实程意意有很多话,可她心里酸涩得要命,话涌到喉咙边,却都觉得不妥当,不知道真正该说些什么。 泡沫顺着流水,沿着她的发丝,冲进下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凝于唇齿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的脖颈埋得已经有些酸了。 顾西泽没有应她,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湿发绕开伤口,分成两边拧干,将程意意的头扶正,这才开口。 “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洗漱台前便是镜子,程意意不用回头,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却极认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头。 “错了很多。”过错方总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程意意这一句还是低极了,如同小孩犯错时候的嘟囔。 “我要听详细。” “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程意意抬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撒了谎,后来的五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 她没有,她总是心怀侥幸,直到顾西泽接到了倪茜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撕开。 “接着说。” “不应该离开帝都,一声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涩,她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帝都去留学,直到顾西泽发现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经的包容与爱都变成厌恶与憎恨。 她会崩溃。 那还不如干脆躲得远远的,在一切发生之前,她先将他丢弃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据主动离开帝都,同样过得糟糕极了。 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候被噩梦惊醒,想起顾西泽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工作日呆在实验室,周末去做兼职。她让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只有这样,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过去。 不再回忆关于帝都的一切。 “还有呢?”顾西泽的声音轻颤。 程意意红着眼眶,不可思议抬头去看镜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那是男人发出来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看清,程意意眼前天旋地转。 顾西泽将她抱起来坐在洗漱台的边缘,低头吻住了她。 像是暴风雨般来临得让人措手不及,她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 他微冷的唇舌滑入她的口中,扫过她唇齿间的每一寸。 这吻的力道极重,迫切而又压抑着万千的情绪。 炽热缠绵。 她被他吻得浑身触电一般发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不甘地开始回应。 他的双眼中的情·欲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14、chapter 14 他们的身体贴合紧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刺激着彼此的神经。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伤口,这个吻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结束一个疯狂的长吻,程意意大口喘着粗气,背脊抵在顾西泽的臂弯,后脑隐隐作痛。 顾西泽直起腰来,下巴抵在她的额尖,温声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轻轻点了下巴。 他帮程意意撩了撩额角的碎发,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放回床边。又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替她吹头发。 心照不宣的,这一刻,两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情。 直至头发吹干,他又重新将她的长卷发分成两半编起来。 这次顾西泽明显熟练得多,两条辫子很快编好,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伤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来颇有韩式辫子的慵懒美感。 辫子是挺好看,可编起来,被剃光头发的那一小片头皮便也露出来,还没拆线,上面盘踞着一条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见顾西泽盯着看,不自在地把后脑转朝一遍。 “很丑吧?” “别动。”他按住她的头,“不丑。” 骗人,怎么可能不丑呢。 程意意想着,却还是乖乖将后脑转了回来。 顾西泽拿出准备好的碘酒,用棉签细细涂在疤痕周围。不管洗头时候再怎样仔细地绕开伤口,但始终是还没拆线,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他大概得了一种叫审美障碍的病,他见过程意意最狼狈的样子,却始终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对美的感知起源于程意意,再后来,他便将她作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标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样,眉毛轻蹙,眼泪含在眼眶里,眨眼的时候掉下来,不出声,便向你倾诉了她千言万语的愁绪。 笑起来也要和程意意一样,眉眼弯弯,脸庞泛着柔光,亲和力如同春天里将人融化的阳光。 就连此刻,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暗淡,头发被他编成了凌乱的麻花辫,甚至后脑还裹着纱布,他也一点不觉得难看。 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顺滑带着他喜欢的香气,她的唇瓣柔软又甘甜。 她的身体里,住着他爱着的灵魂。 她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身离开。 可在一处的千百个日夜,她早已渗透进他生命的脉络里,纵然她不愿,又能叫他怎样才能轻易地将她与他的人生分割开来。 他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里,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程意意。 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o,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怎么换台了?”程意意没沉住气。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娱乐频道。”顾西泽回眸,“我记错了吗?” “没有。” 电视最终停在了动物世界的频道。 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迎来发情期,节目的配音一本正经在科普。 配上的视频满屏都是尴尬。 15、chapter 15 昆南不知打哪儿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风尘仆仆从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飞机便开车直奔程意意所在的医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烦躁得想把手机从车窗户里扔出去,“不就是签个合同吗,多大点儿事儿,你替我去签不行?” “可这毕竟是老爷子第一次交给您的任务,您好歹得做出些个样子来…”那边的特助着急得险些哭出来。 “行了,甭烦了,”昆南把电话拿远,“我开车呢,挂了啊,你好好干。” 这边的特助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嘟嘟的忙音掐断,拿着电话挂也不是,再拨也不是,只得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细看,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o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o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三五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genia kim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 程意意放学来看他,在来医院的路上给她买了鱼片粥。 只买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没吃饭,看到昆南打开饭盒才觉得自己也饿了。昆南便让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广式茶点店一直没关门,我又去吃过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吗?” 昆南一说,程意意也心动起来。 “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茶点店并不远,昆南跑着去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 程意意等着昆南,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安安?!” 一声尖叫划破这难得的宁静,程意意不悦地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对情侣。 十来岁,大概是两个学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领羊毛衫里,她们大概是把自己认成了当红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释,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欢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实在太像,屏幕里的明星化妆后和现实中有些细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此刻第一次见偶像的欣喜激动压过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细节。 也没看出程意意的不悦,掏出本子便要她签名。 16、chapter 16 宋安安。 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烦不胜烦。 她抬头,扬起下巴,那张无懈可击的漂亮脸蛋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再仔细看看,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翘,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换过这些女朋友,你也还要和他和好吗?” “你怎么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对着,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无从猜测。 “没怎么,”昆南端着杯子转身,把药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药吧,你吃完药我也该走了。” 见程意意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突然恼了,双手蒙上她的眼睛。 “别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程意意再睁眼,昆南已经大步离开了病房。 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他。 ……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装着事情,她也无暇顾及昆南的情绪。盯着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果篮,掏出了手机来。 搜索引擎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之一,她只输入了“顾”这个字,下列的备选项里便出现了“顾西泽与宋安安恋情惨遭第三者插足”“顾西泽历任女友盘点”这样的字眼。 其中那个第三者插足的词条前方还带着红色的hot,是今日热点词条。 程意意手一滑,便点开了。 几十条报道,无一例外配了图。 程意意还没点开大图看,便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门口,从迈巴赫下车。 校庆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顾西泽的车,转念便想到……不会那么戏剧,她被刻画成第三者了吧? 17、chapter 17 照片使用远景镜头拍摄, 又是在夜晚, 照片像素不大清晰。 能看清楚程意意从迈巴赫上下车来,只因背景刚好在酒店门口,时间是凌晨几点, 无端便生出暧昧来。 程意意那晚在会场的卫生间里卸了妆,素面朝天, 大波浪胡乱披散着,眼睛半睁半闭, 还裹着厚羽绒服, 曲线全无。 程意意觉得自己平日里还挺上镜的,这次看来看去,却觉得图片上的人只有那双腿还能看。 真是够丑的。 她嘀咕一声, 继续往下划看, 却又看见了另一段视频。 依旧是在酒店门口,她穿着驼色修身版羊绒大衣, 手里抱着顾西泽的外套, 直到顾西泽的欧陆停在她面前,视频戛然而止。 这段视频倒是为她的美貌正了名,只是两次被拍都在酒店门口,编者的行文中便带了引导偏向,影后的能量又不容小觑, 评论区首页几乎被粉丝刷了屏,再往下看,大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话了。 许多人认定顾西泽与宋安安恋爱在先, 程意意这个插足者即使长得再漂亮,也都不可原谅。 其实几年来娱乐版有关顾西泽的新闻不少。这样年轻英俊的商业巨子便是浏览和点击的保障,标题里只要一打上顾西泽三个字,点击就会暴涨。就算简单报道几句当天顾西泽的午餐吃了什么,也有大批少女心的脑残粉们买账。 纸质传媒和杂志上是没人敢放,网上这些边角小料可就层出不穷了。有时顾西泽就是去喝杯咖啡,也能被网上媒体描述出他与端杯子的咖啡厅服务员一段不得不说的浪漫恋情来。 其实顾西泽要是和这些媒体较个真,倒也没人敢再写。可这些年来,他对待这些网络媒体几乎是放纵的态度,爱怎么写怎么写,他从不看在眼中,也从不回复。 程意意觉得她是永远学不会豁达了,她就是这样小心眼。 她把评论区的热评一条一条往下拉,犯了强迫症一般,逼着自己一定要看完。 只要看到夸她漂亮替她说话的,动手点赞。 只不过那样的评论极少。 只因照片才刚刚爆出来,媒体们也还没来得及深挖程意意的背景。 不过大家倒是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往顾西泽需要带女伴出席的社交场合,带上的无一不是秀发黑长直、桃花眼、长着甜美虎牙的女人。 宋安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明星,她换过很多发型来拍电影和走红毯,可私底下,她永远以清纯的长直发示人。 大家渐渐都接受了顾西泽尤其偏爱黑长直和小虎牙、桃花眼这一设定,与顾西泽见面前先把自己朝他喜欢的模子里打扮。 而这个女人不同,她的头发是精致的空气感大波浪,牙齿整齐,身材高挑纤细,跳出了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的模子,却也比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都更漂亮。 更何况,在众多网友看来,他们这次是被拍到了酒店门口的实锤。 宋安安这个正牌女友都只见过两张共进晚餐的照片呢。 …… 任网上风云变幻,顾西泽这时却是不知道的。 他凌晨四点钟起床,工作了一整个上午,将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马不停蹄回到家中厨房,给程意意做水煮肉片。 一个家族,若非没有底蕴,绝无可能将辉煌延绵百年。顾家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和历练,年青一代大多早早学会了独立,更遑论身为嫡系长孙的顾西泽。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便一个人从老宅里搬出来,在丽兹的公寓里独自生活。 顾西泽极度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人侵犯,也因此,在这间帝都的顶级公寓,除了张仪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平日里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踏足。 不,准确地说,也是有一个人来过的。 从前的程意意。 她不仅人来,还将她的一切也带来,然后霸道地安置在这一方天地里。 书架上的那盆多肉在五年里不断分株繁殖,如今占满了大半个阳台。 灰色沙发上极不搭调的五颜六色的抱枕,他虽觉得碍眼,却也从未有过,哪怕是一次、想要换掉的念头。 衣帽间里女主人的衣物饰品平整如新,如果忽略那五六年前的款式,大概会有人以为她从未离开过。 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与她分享,盼望着把她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糅在一起,让心灵与身体全部契合,直至难以分割。 她离开的时候,尽管再难受再生气,却也还是舍不得将她从世界里剥离。 那太血腥也太残忍。 如同亲手去斩断自己已经生长齐全的血脉。 顾西泽是理智又严谨的理科男,可爱情有时候毫无公式般的推理性和逻辑性可言。 他也无法用更贴切更合适的言语去描述那样奇妙的感觉。 倘若非要举例形容,大概是那种——看报表到凌晨两点半,偏头看到她在身侧安详地睡熟,便能够沉下心来,安定又平和的幸福感。 晨起的早安吻能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心情愉快。 简单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也能让他得到灵魂与身体巅峰的极致快感。 所有的规矩和底线都在她委屈受伤看着他的时候一再退让,甚至还想要为她做得更多。 那样的感觉,在后来漫长的等待里,他再难体会。 …… 顾西泽许久没有进过厨房了。 仔细回忆,上一次,似乎已经能追溯到程意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她的臭脾气一堆,爱漂亮、心眼小、总撒谎骗他,不会做饭偏偏还馋得要命。 念书时候虽然也忙,但总体还是比如今清闲得多。她闹起来肚子饿,他就算在工作,也只能认命挽起衬衫衣袖,洗手作羹汤。 有时候,顾西泽会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容纳了她这些毛病,不可救药地还觉得可爱。 重新拿起锅和铲子,他颠了几下,试图找回记忆中的熟悉感。 瘦肉片腌制,锅底放油炒好干辣椒段和花椒沥油备用,又将白菜放入翻炒断生。顾西泽严格按照着食谱的步骤。 重新将锅烧热,倒油,放入酱料与姜末炒到颜色发红,加清汤煮沸后,倒进腌制好的肉片,用筷子拨散。 他做得认真又用心,许久没有再碰这些调料,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从前的味道。 待到汤汁重新沸腾,肉片散开变色,开始放酱油和糖调味。 汤汁连着肉片一起倒入铺好白菜的保温盒里,把事先准备炸过的干椒花椒蒜末仔细洒在肉片上。 热油,均匀淋撒。 直到肉片上的干椒和蒜末被油烫得滋滋冒出香气,他才好似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松下一口气。 保温盒里的作品颜色与香气兼备。 唇角微翘,盖上饭盒。稳沉如他,也不由在动作间轻快几分。 电话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的特助江念打来的。 “顾总,您应该还没关注到,刚刚公关部蒋文给我打来电话,您的几张照片上了今日的热点新闻,影响比较负面,需要现在处理吗?” “什么样的照片?”顾西泽皱眉。 “具体情况我还不大了解,但您和一位小姐在酒店门口被偷拍了。” 酒店门口…… 和程意意? 顾西泽眉头皱得更深,他一手接着电话,一边打开ipad去看江念口中的热点新闻。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便越发沉下来,再开口时,已经冰冷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查清楚哪几家媒体发的稿,寄上顾氏的律师函。” “马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 江念被上司的语气镇了片刻。 顾总发怒了。 为什么? 平日里不是没有捕风捉影胡乱报道的媒体,江念就亲眼见证了顾总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被媒体有模有样地写成国民男神终结者,两人婚期已定。 他还记得顾总那天看到这些新闻的神情,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大概是觉得可笑,却最终也没去管,只吩咐他以后不要在把这些荒唐又浪费时间的东西拿到他面前。 江念刚刚就在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往上报的选项里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打来电话。 这次和以往不同,闹得大,而且拍到了照片被媒体断章取义。不去管的话,必然会对顾总的形象产生影响。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次顾总的态度居然和以往截然不同。 顾氏的律师团以高薪和难缠在圈内闻名,只要收了顾氏的律师函,少说得脱一层皮,更何况这次顾总震怒,这些没规矩的小媒体们,这次不死,律师团绝对不会罢休了吧… “是。”他应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顾总,那您和宋安安小姐的内容也要一同清理干净吗?” 听到这里,顾西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宋安安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正牌女友?” “大概是两年前吧,周年庆典结束那一次,被拍到了共进晚餐的照片。她的团队似乎一直在利用您炒热度。” 那次晚餐的餐桌上分明还有其他人,经由媒体一拍,加上文字渲染,却俨然成了两人共进烛光晚餐的模样。 顾西泽的眼皮跳了跳,转身将后背倚靠在冰箱上,压下心中起伏,“为什么现在才说?” “顾总您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向您报备。” 顾西泽语塞。 江念跟了他近五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时候换个助理了。 “你负责把这些不实的报道全部清理干净。另外……”顾西泽顿了顿,“宋安安的号码给我。” “好的。”江念应下。 他是五年前被顾西泽聘来做特助的,就是顾总还在全美顶尖投行做分析师的那段时期。 他负责打理顾西泽周边的大小事务,也最清楚宋安安和顾总的关系。 15年国际经济危机,这场金融海啸席卷欧美,这海啸在国内的金融界倒是不见多大破坏力,出口却是严重受挫,外贸公司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宋安安家里的公司,便是国内率先负债破产的一批外贸企业之一。 她的父亲借了巨额高利贷却无力偿还,被捅了刀子在医院奄奄一息,那时宋安安刚出校门,被放贷人逼迫去做上流社会的应召女郎,赚钱还贷。 她第一次陪人出席聚会,便遇到了顾西泽。 他在看清她面容的时候有片刻愣神,很短,转瞬即逝,可宋安安还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年轻漂亮。 也知道,这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顾西泽年轻英俊又多金,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 她顾不上当晚雇主阴沉的脸色,孤注一掷走到他身侧,与他搭了几句话,继而便哭诉起自己的遭遇。 她力求让自己哭得美丽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位商业巨子果然不似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凝视了自己的脸整晚,最后替她暂付了那笔债务。 宋安安换了个债主,再后来,便签约进入顾氏旗下的娱乐公司还债。 她长得漂亮演技好,和集团的继承人看起来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娱乐公司的高层自然力捧。短短几年,便一崛成为新生代当红花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已经进入顾氏,顾西泽却再也没有主动见过她。 好似那一晚他狂热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她不甘心如此,一次次制造机会,他却再没有露出破绽来,始终矜持有礼,或者说,遥远而疏离。 她早已赚够还清债务的钱,却拖欠着迟迟没有归还。在她看来,那是与顾西泽这样庞大财团继承人的最后联系。 她果决的孤注一掷为她带来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她决定跳出顾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与顾西泽平等起来。 合约期未满,她交清违约金,带着签下的债务支票,第一次走进了顾氏大楼顶层。 顾西泽的专属办公楼层。 顾西泽的团队当天很忙,秘书室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有人匆匆给她泡了杯茶便再也顾不上她。 她在会客室里整整等了四十分钟,站起来走动时,不防闯进了顾西泽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案几上放着一本相册,封面已经被人摩挲得陈旧。 她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怀着怎样好奇的心态去翻开了它,她大概在想,有可能看到顾西泽小时候的照片,哦,或许还能见到他的家人。 结果却仿佛一阵晴天霹雳。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顾西泽来说是不同的。否则顾西泽这样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哪里可能有这样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她。 可结果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整本相册都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或单人照或合照,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 从稚嫩的少女时期开始,有几张两人还穿着中学生的英伦校服,照片按照时间线的顺序排列,她越长越开,美丽越来越惊人。 她或者趴在顾西泽肩头笑开,露出甜美的虎牙,或者在亲吻顾西泽脸颊的时候睁大眼睛。 甚至还有穿着男式衬衫站在阳台逆光冲镜头微笑的片刻。 他们曾经的关系是她不能想象的亲密。 女人与她的相似程度足有六七分……如果不是坚信自己母亲当年只生了一个,她绝对会认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 只是一张脸,她因此得到了顾西泽特殊的待遇。 同顾西泽前面的绯闻女友一样。 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机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拍了下来,再后来,头昏脑涨地匆匆留下支票离开了,回去后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可在某一天清晨,她突然又打起了斗志。 前女友又怎样呢,就算他再念念不忘,还不是一样分手了。那么多年来没有出现,以后又还有多少复合成功的可能? 未来握在她手里,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 就像那年在聚会上鼓起勇气走向顾西泽的那一刻。 她重新翻出了那些照片,发动所有人脉打听出了程意意的事情。 老套的纯情初恋毕业分手的戏码。女方甩了顾西泽之后便直接去了英国,再没有回来过。 她嗤笑那个女人的愚蠢,却还是花了大力气找出那个女人在崇文时期的影像资料,连着照片一起,一遍一遍反复看。 不自觉地便开始了模仿。 做着这样的事情,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可很快,她便真的笑了出来。 因为顾西泽的特助联系她,会带她出席顾氏的周年庆典,顾西泽需要一个女伴。 她穿盛装华服,直发清纯飘逸,抿唇笑着露出虎牙和若隐若现的两个梨涡。 她将手臂插·进他的臂弯里,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 她的努力在这一刻收到成效。 她成了顾西泽出席宴会的固定女伴。 即使顾西泽需要女伴的场合极少,可她成为了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接近他的女人之一。 她终于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了。 就算按照这样缓慢的进度发展,她早晚会成为顾西泽真正的女人。 可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她觉得一切走上正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时,程意意回来了。 从知道这个消息起,她便再不能平静了,明星本就是个压力极大的职业,此时此刻,她心中更是压不住的火气与烦躁。 正在开拍的电影反复被ng,她干脆请了假从剧组出来。 她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人生唯一的坎坷便是父亲破产入院,后来也在顾西泽的帮助下顺风顺水。她不能想象也不能容忍自己会失败。 这个女人离开了那么久,一回来就试图把顾西泽从自己手中抢回去,妄想。 然而这样冲动又仓促的会面,她才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便后悔了,她走了一步臭棋。 此刻顾西泽的电话打来,她第一反应是程意意把自己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按下心中的慌乱,声音甜美接通电话,“西泽…” 电话另一端的顾西泽听到这个称呼眉头便皱了几分,但他没有功夫和她闲话,直奔主题,“你的新电影上映了?” “你知道啊!”宋安安声音中难掩惊喜,“我还以为你从不关注这些呢…” “我确实不大关注,但每每你的新电影上映便要同我的名字捆绑宣传,烦不胜烦——”顾西泽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开始陈述,“宋小姐,我记得我从未对你有过令人误会的举措和暗示。” “也许是你,也许是你的团队,假如你们误会了什么,请立刻停止这种试探。” “不是的…”宋安安着急解释,“那些报道不是我的本意,我并没有……” “从前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和你的团队执意要继续下去,那只能抱歉了。” “我有能力给你的,自然也有能力拿回来。” 通话已经被掐断,宋安安举着话筒,只能听到那端传来的忙音。 几天,程意意回来仅仅几天……她的人生就被这样倒置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绝对相信顾西泽最后的威胁,他能在瞬间收走她的一切。 她疲惫地捂住了整张脸,缓缓坐下来,拼命将心中的千头万绪沉淀。 冷静。 她必须冷静。 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帮到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下了双手,拿起被丢到沙发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张哥,之前买好的那些营销号转发都作废吧,之前发的也都删了……再给他们打一笔,想办法删了……” …… 程意意花了近四十分钟把整个评论区几千条评论看了一遍。 居然还找到了类似附中校友口吻,替她说话的评论。 #毕达哥拉斯轮回#:相信我,视频女主当年和顾西泽谈恋爱的时候,你们的爱豆宋安安还在英语课上睡着流口水……” 看到这,程意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喷了。 宋安安的演技在线,蹩脚的英文口语却总被黑粉弊病。还曾经因此失去过一部年度巨制的出演机会。 她乐滋滋点了个赞,拉开这一楼往下查看。 评论刚发不久,宋安安的粉丝大部分还没到达战场,楼下倒都是些有趣的回复。 #火腿炒饭没有肉#:卧曹,楼上看起来是知情人士的样子,求科普! #牛排不要三分熟#:铜球!好奇!、 楼主过了很久才回复。 #毕达哥拉斯轮回#:哥初中时候和顾西泽念的同一所学校,还是一届的,女主是当时附中女神级别的人物,当年就在和顾西泽谈恋爱。彼此的初恋,谈了好多年。” 这回复一出,评论区炸了,纷纷追问后续。 而毕达哥拉斯轮回说完这一句,却再没有回复。无论网友使了多少次大召唤术,就是不出现。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顾西泽今日依旧穿着正装,修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材挺拔,丰神俊朗。 “西泽。”她唤他一声,偏头看他,“水煮肉片做好了吗?” “恩。”顾西泽走到茶几边,替她一一摆好饭盒。“笑什么?” 程意意拿了筷子,还没来得及吃,放在一旁的ipad已经被被人抬起来查看。 平板的页面一触便回到了评论区最上方。 大片宋安安粉丝的刷屏,有的字眼不堪入目。 顾西泽的眉毛这次是深深皱了起来,“你在看这个?好笑吗?” 程意意以为她说的是那条附中校友的评论,咬着筷头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在责怪她笑话宋安安吗? 他的眉毛深深皱起,眼睛幽暗深沉,黑得惊人。 程意意顿时便觉得心里堵成了一团。 是她错了吗? 在之前,其实她从未相信过顾西泽真的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他的性格与生俱来便是高傲的,倘若不是真的动了心,绝不会俯下身段去谈一场恋爱。 恋爱一旦开始,他也会投入心力去经营。就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做到极致,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那些风传的言语和照片也够她难受很久,但她心底自始至终觉得不真实。如果顾西泽真的在和宋安安恋爱,他决不会沉默,反而很有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宋安安早上的虚张声势同样验证了她的猜测。 可是她错了吗? 顾西泽是在帮她说话? 之前看了那么多恶心人的评论都没有这样难受,可此刻,她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乙酸浸泡了起来,酸得她喘不过气,酸得她眼眶泛红,想要哭。 “我为什么不能看?”程意意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自己觉得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雾气。 那眼睛是极漂亮的,眼型欣长上翘,双眼皮的褶皱极深,又带着卧蚕。 此刻伤心起来,眼周带着红晕,黑眸的边界已被氤氲,眼波像一汪春水,雾气昭昭。 顾西泽从来便清楚她的性子,藏得再好,装的再像,她美丽的眼睛总会露出端倪。 就像此刻,她面上倔强又不讲理,可她心里已经在难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着,心室便无限柔软下来。他关掉了ipad的新闻的页面。 “意意,别看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他顿了顿,随即蹲了下来,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盯着她的眼睛,“我有女朋友,但不是宋安安。” 程意意的心猛地提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是谁? 她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久别以来所有的酸涩在这一刻终于涌上心头。自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隐隐有这样的预感。他与她的距离已经被时间拉得越来越远,隔着当年的鸿沟,隔着误解和或深或浅的怨恨,又能残留多少爱意? 破镜已难圆。 她早该知道的。 她的眼泪忍不住夺眶。 下一秒。 顾西泽仰头,吻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唇瓣有些冰,却是柔软的,吻掉了她来不及渗出的眼泪。 “我从来没换过女朋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告诉她。 用他觉得一生中最温柔的语调。 所以别哭。 他的为人严谨、性格冷硬、面孔严肃。可他心底最温暖最潮湿的地方,很早便被人开辟出来,住了进去。 她是程意意。 可他却不能确定她同样爱他。 程意意是个狡猾的小骗子,他很早就知道。早到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 她会不着痕迹地将事情引导朝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讨厌的人她也会微笑着赞美。也可能她不是那么喜欢他,可他能给她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爱与庇佑。 可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即使你知道她再多的缺点,发现再多的不完美,爱意依旧是无法泯灭的。他能做的只是引导她,宽容她。更甚至有的时候……被她同化,觉得她没有犯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忍不住地给她想要的一切。 程意意便是这样被他惯坏了,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吧。 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 骄傲的人每每剖白心迹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那意味着,他将一整颗心捧在手掌送上,任人处置。 第一次,程意意踩着它离开了帝都。 这是第二次。 …… 程意意拆了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网络上类似第三者的流言蜚语已经全然删了个干净。 关于程意意的图片,还有刚刚挖了个开头的背景大起底也不见了踪影。 仔细再一翻,有关宋安安和顾西泽绯闻也被删了许多,只剩些陈年旧贴。哦,还有宋安安微博下那些粉丝们不甘心的叫嚣。 虽然想起顾西泽那句替宋安安说的话还是会不舒服,可再往下想,便又觉得身心都圆满了。 他没有交过女朋友。 程意意的嘴角翘起来露出牙齿,将辫子分开扒到两侧的肩上,开始收衣服。 她的伤口已经拆了线,今天便能出院了。 程意意早早收好了衣服,不愿在病房里空等,便自己去办出院手续。 越来越靠近年关,医院门诊部的大厅人挺多,喧嚷嘈杂,有点儿挤。 程意意拿着卡和单据慢慢排队等候,低头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机上的图标。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今天还会在这里!” 这声音很熟悉,她昨天刚听过。 程意意抬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那个昨天把她当成宋安安的女孩。 她的年纪不大,十四五岁,背着书包,还穿着中学生的校服。几根自然卷的头发搭在额前,一脸义愤填膺。 “你就是我们安安的第三者吧?”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很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过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插足别人的感情,你要不要脸呀?” 程意意皱了皱眉,她年纪小,她不想与她计较,因此,只能按住心中的不悦,一字一句告诉她,“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宋安安和顾西泽并不是恋爱关系。” “我有什么不了解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安是顾西泽的女朋友,你们这些狐狸精就是看上我们安安的男人有钱长得帅!” 程意意简直想气极反笑了,试图和这样低智商的中二少女对话,她简直是疯了。 她直接转过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周围的人群目光如芒刺背,程意意强忍这口气才勉强保持风度。 “你也知道丢人呀!做第三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少女得意洋洋笑起来,却发现程意意已经不再理她。顿时便又羞恼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 程意意憋着气。 “狐狸精!”少女左说右说,发现程意意还是把她当空气,终于恼了,上前推搡了程意意一把。 青春期的小孩力气大,程意意一时不防,本能伸手去抓身侧的人稳住身形,那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却轻轻一躲,闪开了。 她也听到了小孩说程意意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躲完,还顺手拍了拍程意意摸到的衣摆那莫须有的灰尘。 惨了…… 刚刚拆线的脑袋又要磕开了吗…… 程意意闭眼,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落地。 有人接住了她。 昆南把程意意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报复地推了那小女孩好几下。 女孩被成年男人推着一步步往后退。 这男人染着白金色的头发,凶神恶煞,不像好人。 他控制着力道,不至于把女孩摔倒,却足以让她惧怕地几乎要哭出来。 昆南可不管什么绅士风度,边推就便开口吓她。 “还敢推人吗?” “不知道是病人吗?” “我也推你两下试试。” 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敢了,我不推了……” “不推了……” 昆南这才停手,拍了拍掌心,转身又看向刚才躲开程意意的中年女人。 “阿姨,我敬你是长辈,今天就不推你了。但其他事情,我得好好跟你算清楚。”昆南的个子大,一步步逼近,吓得那中年女人连连退了几步。 “喏,”他把程意意拽到面前,转个身,扯了她的帽子,指着后脑的纱布给她看。 “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听别人说风就是雨。别说她还是正儿八经的正宫娘娘,就算她不是,今天这脑袋要是磕破了,你也赔不起。” 说罢,他抬手冲那女孩招招,“小屁孩儿,你过来。”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来!”昆南没了耐性。 女孩吓得浑身激灵,背着小包便小跑到昆南面前。 “看好了!”昆南帮程意意戴上帽子,把她的脸扳正。 “顾西泽的女朋友,唯一一个!” “听懂了吗?” 女孩含着泪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说的那个宋安安是谁我不认识,但她的粉丝要再敢给别人泼脏水,我就让她帮你们买单。” “知道了吗?” “知道了……”女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吵死了。”昆南不耐烦瞪她。 女孩立刻噤声。 “赶紧回去上学,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孩一溜烟跑远了,程意意差点没笑出来。 “解气吧?”昆南冲她挤挤眼睛,抬起手。 “解气。”程意意长呼口气,也伸手一击。 “单子给我,你上边儿坐着休息。” 程意意顺从把单据交给他,从队伍里出来。 解气是解气了。 可她能改变一个、两个人,却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了两下。 程意意拿着手机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查看新进的消息。 又是《天生我才》节目组发来的短信。 ——程意意小姐,请您真的再认真考虑参加挑战。我们的节目非常优秀,制作精良收视率高,也非常有趣。我们坚信,您有问鼎冠军的能力。 34、chapter 34 顾西泽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 买了药, 就近在路灯下给她冲洗伤口,消毒包扎。 程意意蹲在花坛边上,乖乖伸着手掌。 春天乍暖还寒, 夜风撩起她的鬓发,拂过她的脸颊, 感受到凉意,程意意身体不自禁瑟缩一下, 顾西泽却还以为是弄疼了她。 “饿了吗?”顾西泽试着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手上的动作又不着痕迹地轻了些。 “恩…”程意意轻轻点点头。 其实她并不饿,天太晚,胃空了许久早已经没了知觉。一想到顾西泽明天就要回帝都去, 她更没了吃饭的心情。 从简入奢易, 由奢入简难。 不过是吃了几天顾西泽做的菜,她便不敢想象从前三餐不继, 包子牛奶对付着过一顿的日子了。 掌心的伤口终于包好, 蹲了太久,腿都有些发麻,程意意从花坛边上站起身。 大概是起得太急,她又没吃饭,血糖低, 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猛地往前倾了一下,狠狠撞上了顾西泽额头, 撞得她鼻尖生疼,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程意意…”顾西泽反应过来赶紧托住她,语气不善责问,“你是连午饭也没吃吗?” 程意意心虚地站稳,没说话。 她确实没吃午饭。 研究所食堂开放有时间限制,过了饭点便没得吃了。她通常会啃着面包或者冷包子过一顿,然后在晚上回去的路上买些宵夜。有时候累了一整天,坐上回程的公交车便睡着了,就连宵夜她也懒得买。 可此刻这些话她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只能背着手,吸了吸鼻子,把眼睛里的泪光逼回去,仰头转移话题,“我饿了,咱们去哪里吃饭?” 顾西泽到底不忍再说她,搂紧她的腰,一把从花坛上将她抱下来。 “江助理已经订好了位子,你想吃什么?” …… 江助理订的餐厅在海珠路的侨光广场附近,环境很是清雅。 桌上放了一堆她爱吃的菜,程意意却没多大胃口,吃了小半碗,便抬头去看窗外。 华灯初上,侨光广场周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凝聚成一线、一片,天幕被渲染得五光十色,整座城市便灯火通明起来。 唯有远处的江岸隐没在夜色之中,仿佛把零星的灯光勾勒成了天空的繁星,煞是好看,像极了那年顾西泽为她点亮的灯盏。 那时候她还住在程家,每周末放学只有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写完了作业,估摸着大家吃过下午饭,才敢回去,唯恐让程母撞见她心里生厌。 程家离市区远,碰上天黑得早的春冬,她下了公交车还得摸着黑走好长一段路,顾西泽送过她一段时间,被人撞见过一次后,程意意便不让送了。 只是摸黑走路到底不安全,顾西泽不放心,打过好多次市长热线反馈,直到那一片也装上了路灯。 程意意起床上学早,放学回得晚,每每走过那一条路,那路灯暖黄的光晕都仿佛是照进了心最底处,叫人浑身都暖和起来。 记起这些年少时的回忆,她只觉得胸腔都被填满了,转念又想到顾西泽明天便要走,心下又空落落起来。 “吃饱了?”顾西泽见程意意不动,对着窗外发呆,也放下了筷子。 “恩。” 招手唤人来结账,又起身走远同服务生仔细交代了些什么。程意意还没听清楚,顾西泽已经回来了。他拿起椅子上挂的西服外套道,“走吧,送你回去了。” 顾西泽将她送到宿舍楼下,最终却没有走成,就留在程意意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宿舍里,侧着身同她在那一米来宽的床上挤了一整夜。 顾西泽个子大,小床睡得极不舒服,床板硬得咯人,却始终没有吭一声。他的下巴贴在程意意的额头,肌肤相抵,轻轻搂着她的腰身。 一个亲密无比的姿势。 “意意…” 他轻唤了她一声,那声音轻缓温柔,如同缓缓吟唱的大提琴,萦绕在她的耳侧。 程意意已经迷迷糊糊,在半梦半醒之间,含混应了他一声,“恩…” “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睁着眼睛等了许久,耳边只传来程意意安详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他终是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 程意意的闹钟在凌晨响起,醒来,偏头伸手去摸,身侧的床铺已经没了余温。 顾西泽大概已经在回帝都的飞机上了。 她坐在床上,茫然地愣了半晌,这才撩了一下凌乱的长发,掀开被子起身。 从卫生间洗个澡出来,宿舍楼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了,在房间里便能听到整栋楼此起彼伏忙碌洗漱的声响。 程意意擦干镜子的水汽,插上吹风机的电源吹头发。 生个孩子… 她关了吹风机,怔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缥缈又迷惘。 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富有弹性,看起来和崇文时期大学生模样没什么区别,可程意意心里清楚,她已经不年轻了。 二十六岁。 她人生最好的年华正在慢慢流逝。 她现在便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记忆、思考与处理能力已经不胜二十岁出头的巅峰时期。在五年、十年之后…这种落差只会越来越大。 在她计划中,这宝贵的时间是用来全力一搏,攀上行业顶峰的。 若要生个孩子… 程意意从来缺乏对家庭的概念,她很难想象两个人的生活中多出来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还在她年幼的时候,倪茜的漠视和冷暴力便已经深植她的心底。她不愿做那样的母亲,但更不知道要怎样去与自己的孩子相处,也因此,她从未想过、计划过在未来孕育一个生命。 她对着镜子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走廊里传来旁人出门上班的脚步声,这才回神抓紧速度扎头发,换了衣服出门。 节目组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 “录vcr?”程意意惊道,“pk赛就要开始了吗?” 年后程意意便基本没同节目组联系过,不想他们电话再打来的时候,pk赛都要开始了。 当初签合约时候,节目组便承诺过要配合程意意的时间,故而将pk赛录制放在了清明节的法定假日,那时候研究所不上班,g大也放假,大概还有二十来天时间让她准备。 只是vcr却是要到g市来提前录好的,程意意的大脑过滤了一分钟,终于从满当当的日程里挑出一个空闲的周末下午来。 约定好时间,程意意挂断电话,扔掉喝光的牛奶盒,低头跟着人流挤上公交。 正是上班早高峰,车上人满为患,程意意身形瘦,几下便被挤到角落里,手中的文件袋都快要被挤掉了,程意意赶紧出声:“对不起,能麻烦轻点儿吗,我的…” 程意意好不容易将人流挟裹的文件袋抽出来,从她面前挤过去二十来岁的男青年闻声回头,立刻将她认了出来,惊呼了一句。 “程意意!” 他这声音穿透力强,喧嚷的车厢都凝了一刻,车上三分之二的视线移了过来。 青年的神情兴奋,“你是程意意吧?网上介绍你就是在g市研究所工作,当时我还想着好像在这趟公交车上遇到过你呢,我果然没记错!” 虽然浪费时间,可上了个节目,至少没人再把她认成宋安安了。 这么一想,程意意心中稍微欣慰了一点,对他笑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礼貌地颔首,应了他一声。 她礼貌的一声招呼,青年却越发激动地同她搭起话来,“真人比网上的图片更漂亮啊!” “谢谢。”程意意微微笑着点了下头,被当着车上这么多人夸奖,任是她脸皮厚,也觉得有点儿羞耻。 身后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程意意回头,是一个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穿着附近学校的高中部校服,大概是去上学的路上。 她的下巴尖尖,眼睛生的大,圆溜溜的,看起来精灵古怪,两根马尾一甩一甩,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程意意对可爱的小姑娘一向态度宽容,低头侧过耳朵去听她说。 小姑娘踮起脚来,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问道,“网上有爆料说顾西泽是你男朋友,这是真的吗?” 程意意眉梢不着痕迹地挑起来。 小姑娘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举起手来保证,“我绝对不对其他人透露一个字,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你先告诉我网上爆料了什么?”程意意学着她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呀?”小姑娘惊讶道,“那么热的帖子,我以为你看过的…”一边说着,她拿出手机来翻找。 帖子还没看到底,车内广播便开始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将手机还给那大眼睛的小姑娘,拎着文件袋往后门走,准备下车。 “诶…”小姑娘赶紧跟着她走了两步,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是不是真的呀,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意意回头,桃花眼微弯,轻轻冲她笑了笑,“你这么好奇,是不是喜欢他?” 小姑娘的脸唰一下瞬间红了,反应过来正要辩两句,程意意却已经随着人流下车了。 隔着车窗玻璃,她清晰看到程意意在站台上笑着转身朝她挥了下手,口型微动,说了几个字。 她一字不落地辨认了出来。 她说的是:他是我的。 42、chapter 42 清明节的假期短暂, 节目只能抓紧时间录制, 程意意在放假当天凌晨便坐上了飞往帝都的航班,航班落地的时候,帝都的天还没亮。 她提前三天申请有氧舱位, 好在终于把lucky带回了帝都。lucky在小黑屋里呆了几个小时,把它从宠物航空箱里抱出来的时候, 浑身还在瑟瑟发抖。程意意轻轻摸摸它的头,轻声安抚几句, lucky这才安静地卧在她怀里, 不再动了。 顾西泽恰巧有公务在国外出差,来不及在程意意抵达帝都前赶回来,因此走前便特意留下了江特助给她接机。 知道程意意是自家顾总的心尖尖, 江特助不敢怠慢, 凌晨便起床到机场等待,等得昏昏欲睡, 终于等来了程意意。 “江特助。”程意意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江念受宠若惊, 赶紧回礼,一边接过程意意手中的航空箱和行李。 pk赛录制在八点整开始,因此程意意需要直接去电视台,提前一小时开始化妆准备。毕竟这一天她作为擂主,需要同时接受三人的挑战。 抱着lucky上了车, 程意意便在后座上发现了早餐,用保温盒装好,打开还热气腾腾。 程意意惊讶抬眸, 江念便笑着解释,“这是张阿姨早起做的,来接机前顾总特地吩咐我到老宅去拿,说是程小姐您喜欢吃这个。” 如果不是顾西泽亲口在节目上承认,江念还真不能想象顾总这样的禁欲系居然会早恋,对女方照顾得还这样细致入微。 顶楼的秘书团美女如云,可从未见过顾总对谁假以辞色。好似她们都和自己一样是排木头桩子似的。他甚至都曾经怀疑过顾总是不是审美上有些障碍。可是此刻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看去,倒又觉得,顾总的审美确实没毛病。见过真正的天香国色,哪还能看得上人间的庸脂俗粉。 他不是第一次见程意意了,可再见,还是能被惊艳一番。 程意意的美貌不仅仅局限于令人惊艳的皮相,更在于通身的气质。 心思玲珑剔透,整个人带着智慧沉淀下的通达淡定,一行一举皆温婉如水。 顾氏的人才选拔制度严格,能进到顶层的女秘书们无一不是学历能力、形象气质兼具,缺点就是个个眼高于顶。网上开始盛传顾总和程意意绯闻的时候,一个个跑来跟自己明试暗探,完了却又不信他。总觉得顾总连她们都看不上,肯定会找个门当户对的。 直到顾总在节目上亲口承认了,小部分人又在背地里暗搓搓地议论。大抵是觉得程意意的出身可能还不如她们,心里不大平衡了。 江特助实在不能理解女人们这种从未谋面还一个劲儿攀比的心理。 程意意跟她们本身就不在一条起跑线,要是让她们见识到顾总温柔宠溺、迁就包容的模样,大概能把她们的眼珠子惊得掉出来。 …… 六点半,程意意提前抵达电视台。 化妆师是上次的圆脸妹子,给她上妆的动作十分轻柔,还挺舒服。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但程意意还是有些困。把lucky交给江特助,与化妆师打了招呼,她便努力摒除杂念,闭眼静下心来进入深度休憩。 睡眠对大脑的运作十分重要,平日里接触的知识与新信息,必须形成长时记忆才能被真正记住,然而想要从短时的、临时的记忆转为长时记忆,就完完全全需要高质量的睡眠。 为了挑战,程意意从二十多天前收到比赛通知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十一点前必须上床睡觉,午休还要补充四十分钟的睡眠。 这对从前的程意意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她在伦敦时期一面兼职一面上学,早已经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学会了用最快的时间进入深度失眠来保证休息的质量,压缩睡眠的长度。 回到国内后依旧如此,研究所的事情多,她又好强,不延长工作时间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完美地完成。 为节目调整了作息也是有好处的,工作时间会更清醒、效率更高一些。这种改变不见得多么明显,如果不是她观察力入微,可能根本无法察觉,可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更理智的做法,她应该在假期前一天请假提前抵达帝都,好好睡一夜,精神饱满地上节目。可程意意舍不得。追踪了多时的课题终于出现了突破,能在实验室里多呆一天都是好的。 见她睡着了,化妆师的动作不由放得更轻柔了些。 其实她还挺喜欢程意意,长得美,人也温温柔柔,不是圈内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和煦,而是让人打心底里舒服的亲近。 也因为化妆师的好意,工作人员拿来pk赛流程的时候,不敢打扰,轻手轻脚放下便走了。 pk赛的大致流程,程意意倒是之前便做了功课,流程里有份嘉宾名单,她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为了保证节目的公平公正性,比赛除了两位常驻的科学家评审,每期邀请的三位明星嘉宾资料通常都会保密,选手们也都是临上节目前才能知晓。 国际对抗赛需要的是知识迁移能力极强的全能天才,仅会做数独题,这远远不够。 程意意需要作为擂主守擂,轮流与三位打擂的人进行记忆、速度、和准确三项指标的pk,三局两胜,她的名字将会从此刻在天才们的荣誉殿堂里。 反之,守擂失败,程意意便会失去晋级对抗赛的资格 直至上台前,程意意才睡醒从座位上起身。 江助理怀中的lucky挣扎着偏要她抱,奈何程意意穿的是束腰的白色轻纱荷叶边连衣裙,节目组赞助的,怕lucky的爪子把裙子抓坏了,程意意只能给它顺了两下毛做安抚。 一边抓紧时间,拿起文件,大致扫了一遍比赛的流程。 翻了几页,夹在中间的嘉宾名单便露了出来。前两位嘉宾是对明星夫妻,同为歌坛常青树,程意意还在上中学时候他们便火遍了大江南北,她那时候也曾听过不少他们的专辑。笑容还没得及展露,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上 ,唇角便定住了。 宋安安。 最后一位明星嘉宾是宋安安。 “程小姐,怎么了?”江助理惯会察言观色,一看程意意神色微变,立马轻询。 程意意摇摇头,没有回答,按下心中的情绪将剩下的流程大致过完一遍,把文件递还给跟在身边的工作人员。 这位工作人员恰巧便是策划团队的中层,听见江特助轻询,便立马猜到了程意意为什么变色。 宋安安从前跟顾西泽的绯闻吵得沸沸扬扬,恐怕是个女人心里都会不舒服。程意意又是顾西泽亲口承认的正牌女友,惹她生气就是惹顾西泽生气。 他心下暗自叫苦不迭,抱着文件忙解释道:“实在抱歉,程小姐。最后一位嘉宾原本安排的是冯道成老师,谁知道昨晚冯道成老师突然说档期调不开,恰巧宋…” 程意意抬手打断了他,神色淡淡,“没关系。” 她说的虽然是没关系,但不知怎地,他竟在空气里感觉到几分肃杀,他没忍住暗自打了个寒颤。可昨晚那位大牌影帝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它们上哪里去找一位咖位相当的人来撑场子? 恰巧今天凌晨宋安安的经纪人打来电话,即使知道不妥,他们也只能死马当做或活马医了。总不能让最后一位嘉宾的位子悬空吧? 前几季宋安安正当红时候,节目组也曾对她发过邀约,那时候的宋安安没答应,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上赶着见正牌女友找虐,难道真的是因为在圈内已经接不到通告了? 来不及多想,程意意已经沿着后台通道上台了。 江助理在程意意上台后,才回头问道,“请问新换的明星嘉宾是——?” 工作人员不知道江念的身份,如实答了他,“是宋安安小姐。” 这下江念的面色也变了。 坏了,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岔子,顾总不会扒了他的皮吧…… …… 别人怎么想,程意意是不知道的,上台时,大屏已经在播放她在g市录制的vcr。 这也是程意意第一次瞧见vcr剪辑后的内容,美滋滋地发现原来她工作时候认真的样子这么好看。 g大三月温暖柔和的光线里,程意意穿着白大褂站在窗边的实验台前,卷发悉数扎到脑后,神情专注地做一个简单模拟生态池塘系统的生态瓶。 一边动手,她便一边说起了旁白。 程意意的声音似水如歌,清澈好听,念起来不急不缓,令人倍感舒适。 “philosophy degree的本意,应当是授予博学的人最高学位。而在希腊语中,philo和sophy又代表着爱与智慧。” 她的腰微微弯着,侧脸的轮廓好看而安静。动作干净利落,在瓶底铺上水草与石子,又加上洗过的粗砂与细沙。 “白发苍苍的博士生们并不少见,而这类无止境地追求自身更高精神境界的勇士,才最配被授予荣耀的博士学位。” 她低头垂眸,不徐不疾地往瓶中倒入清河水,再依次放进水生动物,直到最后封盖,涂上凡士林。 “或者换一种说法,”程意意做完这些,微微偏了偏头,认真地看向镜头,“读博士的目的,不应当仅仅局限于为了找份更有技术含量,或者报酬更高的工作,而应更注重学习的过程。” “这过程会为我这如同空气和水一样的爱好,带来什么样的benefit,会让我的一生拥有怎样一个精神境界和视野。” “会给我的后代,给整个人类社会留下点儿什么无价的财富。” 镜头为特写拉进,放大了她的面部表情。 那光洁白皙的脸上,唯有眼睛里的眸光亮的惊人,仿佛承载了一整个美妙的世界。 人们无暇再去注意她美丽的脸颊与妙曼的身材。因为她的灵魂已经真正独立于她的身体而存在。 她最后为瓶子贴上标签,注明制作日期和制作者姓名。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的字写得好看,生态瓶放在窗台上却更好看。 窗外便是三月飘飞的柳絮,透过瓶子里的清澈的河水,那水草与水生动物自成一小片天地。 45、chapter 45 “我会让他们剪掉。” 昆南终于缓缓松开了右手, 抬眸去看那台上的身影。 赛场上, 程意意始终保持着开局领先的优势,匀速填列剩下的宫格,眉眼之间冷静睿智。 大屏的镜头里, 他能清晰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睑上方, 菱形的唇瓣平静地一开一合。 她认真的样子一贯是这样好看。 就像一枝努力伸展着藤蔓向上攀爬的蔷薇,娇艳欲滴, 摄人心魄, 偏偏又生命力十足。 尽管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 可是一点没有用。 因为他的目光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吸引住。连她那鬓角随便翘起的碎发,能牢牢抓住他的注意力, 只看一眼, 就仿佛挠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多想伸手碰一碰。 可指尖微微动了两下,终是别开了眼睛。把空荡荡的手插·进了口袋, 掌心摸到一盒烟。 还记得跟顾母打了声招呼, 昆南捏紧掌心的烟盒,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快步走出了录制现场。 吸烟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阳台的窗子大敞着,风便哗啦啦地灌了进来。 帝都的风一贯大得很, 录制现场又在电视台十九楼,扶着护栏站在窗边上,脸被刮得生疼。 他胡乱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 背靠在护栏上,埋头点燃一根烟。 此刻,一切仿佛落空了,可他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庆幸。 他从来便害怕极了看到程意意受伤难过的样子,可就在刚才,想要将痛苦加诸于她身上人的是他,不是别人。 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支配着自己最讨厌的人,去伤害他最爱的人。 程意意不属于他,而现在的他配不上她。或许他清楚极了这一点,才越发觉得盲目绝望起来,如同垂死时在最后还愚蠢地奋力一搏,偏偏挣扎的时候,又出现了还留有一丝希望的错觉。 她不会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不能就这样牵着别人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里。 昆家拥有着国外最老牌的娱乐传媒,迄今仍是行业内龙头。想要曝光抹黑或捧红一个人,只在瞬息之间。 顾西泽是顾家前途无量的继承人,他承载的期望与责任太多,掣肘与顾虑更多,最后顾家接受不了程意意,昆家却可以。 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自己也要鄙弃自己的事情,念头冒出的那一瞬间如同着了魔,鬼使神差地便被诱惑了。可当一切落空的时候,他却又无端松了一口。 万幸。 一支烟已经燃尽,他掐灭烟头,终于拨通了电话。 风很大,从窗外直涌而入,灌进耳朵里,吹得衣摆哗啦啦作响。 手机话筒贴近了唇角,风声大得他几乎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删了…连同宋安安的部分一起…是,全部……” …… 而在录制现场,程意意填空的速度越填越快。 戴着隔音耳机,两人都并不清楚对方的进度。 也许是程意意错误地估计了月丹的速度,怕对方追上自己,因此,她每次发声时思考的间隔都极短,几乎是上一宫格的答案刚出,又开始填下一宫格了。这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时间来验证答案的对错。 又或者,她填得这样快,是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图像式记忆法本来就充满着不稳定性,也许上一秒她记得很牢,然而在重压之下,紧张的赛场上,没有人能肯定她的记忆依旧准确。 月丹也没料到程意意会填得这样快,他的实战经验丰富,在许多时候,谁能稳到最后,谁就是胜者。所以,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步骤,匀速往下填列,不急不缓,面上一派淡定。 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眼见胜负已定,程意意却停了下来。 她清晰记得自己填过的所有宫格数字和颜色,然而在大屏上一眼记下的题目里,有一个宫格的颜色却在记忆中模糊起来。 程意意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终究还是高估了现在的自己。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曾经一次性用图像记忆的方式,记下上千个号码,整整一星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大,人的身体机能总要下降,记忆力也不会例外。即使她已经有意在用简单的方式训练自己,然而这样的方式,根本无法跟记忆大师们系统的记忆训练相比。 座位正对着观众席,她一睁开眼睛,便能看到座位前排的倪茜。 倪茜正拿着手机在看,一抬头,便正对上了程意意的目光。 也许是推倒程意意的事她还心有余悸,此刻又瞒着程意意来了录制现场,没对视几秒,她便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一边。 程意意心中一声嗤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的智商遗传自程渊。 倪茜愿意花时间关注的,从来只有新款的衣服,新上市的名牌包…程意意从小便展露出过人的记忆天赋,却是在程渊偶尔来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一点。 他把自己的方式教给了程意意。比如,精细地去回忆在今天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尽可能回想眼睛扫描过的每一个镜头。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从化妆室醒来那一刻起,所有的信息量在眼前飞速闪过。 夹在节目流程里的嘉宾名单… 江助理微变的神色… 冒着得罪顾西泽的风险,节目组让宋安安代替了冯道成… 倪茜突然出现在录制现场,节目组甚至还给了她镜头… 现在的宋安安真的还有那么大能量吗? 如果没有,是谁帮了她… 不知怎地,程意意的思绪一岔,突然想起在附中咖啡馆等昆南的那个早晨来。 那时候的她记挂着要回g市,又犹豫不知怎么跟顾西泽开口,接到昆南的电话,便也忽略了很多细节。 那天清晨,昆南的嗓子有些哑,也许刚起床,他说想要见她,程意意能听出他的心情不大好。 程意意是乘公交车去的咖啡馆,那天从丽都公寓到附中的路线很堵,从昆南打电话给她的时间起算,他无论是昆家还是从自己的公寓来,都只会比她更早抵达。 然而她却坐在咖啡馆等了这么久…程意意突然猛地想起那天咖啡馆窗外停着的跑车来。 那辆车自她走进咖啡馆便停在那里,刚开走,昆南就打来了电话,跟她道歉。 她从未见过那辆跑车,但现在想想,那辆车的造型和风格,与昆南以往的车都差不了多少。 那之后,程意意回g市,昆南也没再联系过她。 昆南的性子便是这样,他只有做错事情的时候才会躲着人。 程意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比赛,她不该想这些,可此刻,思绪偏偏卡了壳,想不通这里,便没有办法往下走。 昆家主打的产业便是娱乐传媒… 宋安安有恃无恐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程意意心中终于隐隐有了定论。 也就是在这一刻,月丹追上了她的进度,场上的气氛俨然进入了白热化。 顾母心中也开始打鼓,月丹都已经追上来了,意意却还在闭着眼睛不说话,不会真的被反超了吧?卡了这么半天,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急于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偏头一看,才发现自家侄子还没回来,只得恹恹地把一腔话咽了回去。 就在月丹刚刚超过程意意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回神,发声开始往下填。 她的平均速度本就比月丹快,答起来几乎没有思考空隙,而且准确率出奇地高,一两分钟后便又重新超过了月丹。 “天哪,程意意刚刚是停下来等等月丹吗?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填的太快了?” “我也觉得…程意意应该是不想让月丹输得太难看…月丹毕竟是第一季的队长…” 顾母听到有人在耳边嗡嗡议论,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 这是我儿媳妇。 她的下巴微扬,矜持地偏头想要看看是谁在说话,一回头,有人已经无声在自己的身侧坐落。 “妈。”顾西泽轻轻唤了她一声。 “西泽!” 顾母眼神微微惊诧,“不是在出差吗?怎么赶回来了?” “事情都做完了,没有留在那边的必要。”顾西泽放低声音答道。 他还穿着正装,西服随意搭在背后的靠椅上,长腿在狭窄的观众席过道里有些伸展不开,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不知怎地,那衬衫的袖口擦上了些灰尘,手肘上还有块淤青,皮也擦破了一些,渗出点点血迹来。 “手怎么了?”顾母一眼便看到他手肘受伤的地方,眼神狐疑。 “不留神磕到了,没有大碍,回去再处理。”顾西泽不愿多谈,一口气堵住了她未问出口的话,轻描淡写便带过了。视线始终专注地留在场上。 顾母一肚子的问题往下咽了咽,最后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坐的是昆南的位子。” “没关系,”顾西泽的眼睛依旧认真看着台上的人,缓缓接着道,“他突然有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顾母见状,终于不再开口打扰他,自己专心地看起了比赛。 不出意料的,程意意赢下了第一局,以领先五个宫格的优势。 “这局赢得漂亮。”连显少夸人的付教授都忍不住多说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