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魅共舞》 第1页 抓鬼一家人系列三《与魅共舞》 第一章 逃婚1 古家姑娘要嫁人啦! 消息像长上翅膀一样传遍了去。 这些天来,前往拜贺的男男女女几乎踏平了古家的门槛。 古老朴实的川西小城里,这桩将成的婚事成了当地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大喜事。 祥安堂,阅彩记,一为药坊,二为布庄,均属古家产业,也是本城同类店子中规模最大的两处。当家的古仁天,虽是商人出身,却人如其名,仁心仁德,经常做些接济他人的善举,除了被称为古老闆外,大家私底下还一口一个古大善人地叫着。现今古老闆的独生女出阁在即,如此大喜,无怪城里的百姓们都像是自家出了好事般喜气洋洋。 此刻的小城,遍洒着十月的阳光,耀眼而温暖,而城中绝大多数人的心情也跟这阳光一样,灿烂无比。 没错,绝大多数人都是兴高采烈的——除了古家这对父女。 “不嫁不嫁不嫁!说什么我也不嫁!” 房间内,古灵夕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床上,力道大得差点压垮下头这张坚固的硬木卧榻。这样的动作似乎还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落座的同时,她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床沿上,招来几声危险的咯吱声。 “为什么不嫁?你到是给我这当父亲的一个理由啊!”被女儿的固执逼迫得头痛欲裂的古仁天,强按下心头的焦躁,走到床前,语重心长地劝说,“钟家是省城里的大户,难得他家少爷肯对这桩婚事点头,你可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想嫁进钟家,那媒婆不知道去了多少,全被钟少爷给挡回去了。灵夕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可是老天赐给你的福分呢!你……” “爸,我年尾才到十八岁啊,那个姓钟的,您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都三十有四了!”古灵夕打断了父亲,气唿唿地抱着手臂,又加了句足以把古仁天气到血脉倒流的话,“您老到底是给我找个夫君还是给我另找个爸呢?!谁爱嫁他谁去,横竖我才不爱占这便宜!” “你……你这死丫头……”果不其然,古仁天气得鬍鬚都快倒立起来,无计可施的他只得举起抖个不停的手指,撩下狠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从今天起,你不准出家门一步,给我乖乖等着钟家的花轿!否则,我……我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重重哼了一声后,古仁天拂袖而去。 “爸,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现在什么年代了,中国连皇帝都下台了,您干嘛还抓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一套不放呢?!”古灵夕从床上跳起来,边喊边朝外撵去。 “哦哟!” 刚一出门,古灵夕就跟个老妇撞了个满怀。 “李妈?!你怎么在这儿?没事吧!”她一把扶住对方。 “老骨头差点被你撞散了哈。”李妈捂着心口,白了面前这个由她看着长大的古家小姐一眼,嗔怪道,“你这么急干啥去?!” 古灵夕扶着她,眼睛却看着古仁天的去向,说:“我正要跟爸理论去呢!” “唉,你们两父女还为婚事闹别扭呢?!”李妈摇摇头,拉住古灵夕的手把她拽进了屋里,“有话好好说嘛,我还没走近呢,就听到你们爷俩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要是被外人听到了多不好!” “谁让我爸擅做主张!没徵得我的同意就把这倒霉亲事给定下来了!”古灵夕又气又委屈,“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主动去找钟家求亲啊,丢人不说,居然给我招来了这么一个半大老头子!气死我了!” “我说小姐啊,莫怪我老婆子多嘴哈。”李妈颇心疼地看着古灵夕憋在眼眶里的眼泪,拉着她坐了下来,说,“太太走得早,老爷父兼母职这么些年,如何掏心掏肺地待你,你我心知肚明。这桩婚事虽说定得有些仓促,但是,男方的底细,我也私下打听了一番。” “李妈……你不会是也贊同我爸的决定吧?!”古灵夕突然听出了李妈有投敌叛变的意思。 “嗯……钟家在省城有五间绸缎庄,一家印刷厂,两家木材厂,还有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生意,房产也多,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李妈扳着指头,如数家珍,“至于那位钟家少爷,听说也是家里的独生子,心气儿高得了不得,估计这就是他一把年纪了还未娶妻的原因吧。何况,三十出头,也还算年轻嘛,你瞧瞧城东的何家小姐,人家只比你大一岁,嫁的夫婿都四十有多了,现在不也过得恩恩爱爱么。要说男人,年岁大些才更知道疼人哈!” 看来,李妈已经完全倒戈相向,古灵夕的心立刻凉了一大半。 “想来老爷定是探清了对方身家底细,才如此坚决地要你嫁过去的。”李妈继续劝说道,“这当父亲的怎会拿女儿的一生幸福当儿戏呢,再说你歷来是老爷的心尖肉掌上珠,老爷说什么也不会……”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古灵夕以堵耳朵的方式抗议着李妈的喋喋不休。 “唉,你这孩子,哪个当爹的会不疼自己女儿的?!钟家少爷定是个万中挑一的好姑爷,还有……”李妈仍不肯停嘴。 “我的天,您老还是忙您自己的事儿去吧。” 古灵夕一拍脑门,求神拜佛地把李妈推出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小姐啊,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都是为你好啊!” 李妈锲而不捨的声音穿过了厚厚的门板。 古灵夕两步窜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捂了起来。 该怎么办?! 闷在被子里,古灵夕不停跟自己商量着对策。 看情形,老爷子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连一贯宠自己如珍宝的李妈,这回也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若想用正常渠道去说服他们,怕是不太可能了。事态严重,估计只有…… 唰! 古灵夕勐地掀开了被子,憋得像番茄一样红的脸上,那双比新鲜葡萄还水灵的眸子狡猾地转了几转。 “让我嫁给那个老傢伙……没门儿!” 把被子朝身后一摔,她秀眉一挑,嘴角扬起七分得意三分奸诈的笑容。 是夜,明月当空,轻风过墙,整座古家宅子都笼罩在沉沉的睡意中,连在大门口值夜的僕役,也靠着门板香香地打着瞌睡。 一条黑影,蹑手蹑脚,顺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几声轻微的响动,数匹青砖从围墙角上被抽开了去,露出个两尺见方的洞。 黑影取下背上的包袱,从洞里塞过去,随后身子一趴,三两下就从洞里钻了出去。 把洞重新封好,又检查了一番,确定看不出破绽之后,古灵夕拍了拍手,拾起一旁的包袱站起身来,一边抖着包袱上的土屑,她一边盯着自家的宅子,撇撇嘴,嘀咕:“爸,您老人家别怪我,谁让你硬栽给我这桩破婚事!” 嘆口气,她把包袱朝背上一甩,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定定神,转身朝左边的巷子快跑而去。 第2页 穿过这条巷子,就是条大路,沿着它朝南去,就能到达城里唯一的一座车站。 这个时候的小城,街边的宅子商铺几乎都关门歇业了,只有那所通宵营业的歌舞厅尚在霓虹闪烁中,虽已无热闹可言,仍可见三三两两的男女进出其中,几个还指望着生意的黄包车夫殷勤地拉着车朝这些衣着光鲜的舞客们迎去。 一身男儿装扮的古灵夕把头上的鸭舌帽压低了些,快步跑了过去,生怕被人给认出来。小城里的居民,不认识她父亲和她的,少数,暴露行踪就麻烦了。 那群夜不归宿的人很快被甩到了后头,稍微放缓脚步,古灵夕微微喘着气,一阵轻轻的水流声传到耳内,抬头一看,前面便是城里最大最豪华的万兴戏院,那水声正是来自戏院门口那座华丽的人工喷泉,据说是戏院老闆专门找洋人设计师给弄的,椭圆的池子里,立着个白色的雕像,仙女儿一样的女子,背上还长着一对翅膀。白天,会有大股大股的水柱从她的手心里层层叠叠地冒出来,那情景好看得很,尤其是有太阳的好天气,阳光会把水柱照得五彩缤纷,常引来大拨大拨看稀奇的路人围观。古灵夕以前也常到这地方玩耍,她知道,绕过万兴戏院再直走下去,就是车站所在。 也许是沾了喷泉池里的湿气,从对面拂来的一股夜风凉得透心,古灵夕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把衣襟用力拉拢了些,加快步伐朝戏院一侧的小路而去。 正当古灵夕举步绕过水池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一幕足以令她停下匆忙脚步的古怪情景—— 仙女像的背后,水池的中间,立着一个绑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穿了身薄薄的碎花小短褂,已经冻得乌青乌青的小脸上,一双大眼虽说圆睁着,目光却呆滞得很。身下,那一池凉水刚刚淹过她的腰际。 怪,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孩子不睡觉,偏跑到这水池子里来玩水?!何况,现下也不该是玩水的季节呀! 古灵夕正纳闷儿,冷不丁却发觉事有蹊跷。 那个喷泉池,总共不会超过两尺的深度,顶多也就没到那孩子的腰,可是,为什么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小孩的身子还在笔直地往下沉呢?!是孩子自己在往水里蹲?不对,若是有那样的动作,怎么没有在水面激起一丝涟漪?! 不过片刻的思索,池水竟已无声无息地没到了孩子的胸口,准确地说,是那孩子自己沉到了那样的位置。 见孩子有性命之虞,古灵夕赶忙两步跨到池边,刚把一只脚迈进水里,眼尖的她赫然发觉水底有异,一个忽有忽无的黯白光团,将那孩子紧紧围绕其中。 “难道又是那些东西……”古灵夕眉头一皱,双脚踩着光滑的池底,迅速朝那孩子沖了去。 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幽冷从她的脚底直窜入全身,跟天气所带来的由外而内的寒气完全不同,这种冷,是由内而外的,就算你抱着个大火炉也暖不了的感觉。 哈秋! 古灵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伸手从孩子的腋下穿过,紧紧环住她的胸口,运足全身力气狠劲将其往上拖。 “哎,你是谁家孩子,赶紧醒醒啊!”古灵夕边拖边沖那孩子的耳朵喊,可是,她已用上了全部力气,孩子却只被拉出了水面半寸,而且,这半寸距离也仅仅维持了几秒种而已,不待她再用力,孩子又勐然沉了回去。 拖起来半寸,沉下去一寸,如此反覆了几次,古灵夕只觉那水底像是有人在跟自己玩拔河一样。 见鬼!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缓口气,低头朝水下细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水底那团诡异的白光里,竟生生长出了两只瘦骨嶙峋的人手,灰巴巴的没有颜色,正紧紧箍在女孩的两只小腿上。看模样,正是这玩意儿在跟自己抢夺着已知觉全无的小女孩。 古灵夕只觉臂弯一重,孩子又朝水里陷了一截。 硬比力气,自己好像不可能占上风。 她一咬牙,左手拽紧了小女孩,果断抽出右手,俯身一拳便向水里那令人不寒而慄的人手砸去,并厉声斥道:“鬼东西,马上给我滚开!” 大朵小朵的水花溅了她满脸,眨眼的工夫,水底的异光消失了,人手也不见了,没了那股跟自己对着干的拉力,怀里的小人儿一下子轻巧了许多。 古灵夕松了口气,顾不得抹一下脸,立刻抱起小女孩吃力地走出了这个差点要了命的喷水池。 把小女孩放到池子外的平地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鼻腔有热气唿出后,古灵夕赶忙轻轻拍着她冰凉的小脸:“喂,小姑娘,快醒醒啊!” 一阵被呛到了似的咳嗽之后,小女孩终于睁开了闭紧的双眼,圆黑裎亮的眸子与刚才判若两人。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看着对方再正常不过的眼神,古灵夕彻底放心了,摸着小女孩的头问:“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看四周,又看看面前的古灵夕,登时被吓住了,豆大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凤儿在睡觉……有人喊我名字……我下楼……什么都不知道了……呜呜呜……姑姑……姑姑在哪里……” 见孩子大哭,古灵夕慌了神:“嘘!你别哭啊,现在没事了,告诉姐姐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去。” 孩子根本不听她的,一个劲儿地哭闹:“姑姑……我要找姑姑……” “我的小祖宗嗳,你别闹啊,你告诉我你姑姑在哪儿啊!我们马上去找她!”古灵夕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再这么哭下去,半个小城的居民估计都会被闹起来,那她还逃哪门子的婚啊。 正一筹莫展间,从戏院侧门冲出个中年女人来,身上胡乱批着件外套,边跑边喊:“凤儿!凤儿!你跑哪儿去了!” 古灵夕一看,那女人不就是在万兴戏院卖戏票的么?!那大嗓门儿,市场上十个卖菜的加一块儿都吆喝不过她,这声音,名副其实的过耳不忘。 “姑姑!”小女孩的哭声嘎然而止,见了救星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要朝来人扑过去。 这女人是认识她的,以前古灵夕每次陪古仁天去看戏,她总要和他们父女打个招唿,一来而去,也算混了个脸熟。要是被这人发现自己大半夜穿成这样在外头游荡,传到她父亲大人耳朵里,不气死他老人家才怪。 见状,古灵夕一把抓起丢在一边的包袱,马上把脸别向另一方,起身摁着帽子,一熘烟拐进了前头的小路。 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古灵夕放慢了步子,亏得刚才的运动量太大,虽然衣裳裤子上已经找不出几块没沾水的地方,但丝毫不觉得冷,背上还阵阵地冒汗发热。 “出门不利,可恶的水鬼!这衣裳才头回穿呢,被糟蹋成这样,哼,总有一天姑奶奶得扒了你们的皮!”停下来,她用力拧着水哒哒的袖子和裤脚,嘴里骂骂咧咧,一方通体乳白的玉镯子在她的右手腕上晃来晃去,泛着轻柔润泽的光。 第3页 打从记事开始,古灵夕就能看到那些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头拿下来玩,有些“人”可以在半空中飞,有些“人”可以笑嘻嘻地在一堵厚厚的墙壁里穿梭自如。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些模样骇人,缺手少脚的傢伙老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出来张牙舞爪地吓唬人。把见到的景象跟大人们说,他们却说小孩子家不许撒谎,从来没有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不信就不信吧,反正她从不害怕这些时不时在各个地方出现的怪傢伙们。一直到她长大之后,她才渐渐知道自己所见的种种怪“人”,其实是一种被称之为“鬼”的物体,也有人管它们叫“魂”。总之,经年累月,看来看去,古灵夕已经完全习惯了那些玩意儿的存在,只是偶尔会奇怪为何别人看不见,当然,她也曾见过两三个能看见的,只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吓晕了过去。反正说了也没人相信,古灵夕索性再也不把自己见到的情景向别人提起了,古家上下,包括古仁天在内,无人知道自己家居然出了古灵夕这么个有“本事”的成员。 开初的几年,对于那些鬼魂,古灵夕其实是拿它们当有趣的大戏一般看着,人不犯鬼,鬼不犯人,一个演一个看,两者一直相安无事。这样的友好关系一直维持到她过完九岁生日。打那之后,古灵夕常在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有淤青或者抓痕,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她那粗心的老爸还数落她一点不像个女孩子,爬墙上树弄得自己一身伤。只有古灵夕自己最明白那些伤口的来歷,那段时间,从不将些傢伙当回事的她,终于开始害怕了。 不过万幸的是,她的害怕并没有持续多久。 同一年的夏天,古仁天领着她去庙会游玩,就在古仁天挤进一个小摊给她买面人儿的当口,一个老太太来到古灵夕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白生生的玉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了她的右腕上,只说了句“镯不离身,可保平安。”,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镯子委实漂亮,小小年纪的古灵夕只顾着高兴地欣赏腕子上的玩意儿,待她再抬头想追去找那老太太问个究竟时,面前人山人海,哪里还有老太太的踪影。 迄今为止,老太太的具体模样古灵夕是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那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以及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胖圆脸,还有满头放亮的银髮。 镯子的来歷虽然蹊跷,可自从戴了它之后,那些鬼怪似乎个个都不敢在古灵夕面前猖狂了,只要一见到她腕上的玉镯子,它们全部退避三舍。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伤痕,当然也再没有出现过。这镯子一戴就是八年,其间古仁天也曾问过她镯子是怎么得来的,也试过把它从她手上褪下来,但是,不论用什么办法,镯子就像长在她手上了一般,再也脱不下来,最奇的是,古灵夕长大,它也跟着长大,总之手腕跟镯子一直保持着最贴合的距离。大家尽管纳闷儿,可也毫无办法,反正也不见得碍事,而且怪好看的,也就让古灵夕一直戴着了。而刚才在水池里救小孩时,她出拳砸进水里,无非也是想靠这镯子把那只水鬼给驱走,看来果然奏效呢。 盯着已经被自己蹂躏到比百岁老人的脸还皱的衣裳,古灵夕疲倦地嘆了口气,彻底放弃了把水拧干的想法,把衣服换下来吧,这四周又没遮没拦的,虽说是半夜,可难保不会有人经过。没法,她只得打起精神,抬脚快步朝车站赶去,车站那边有公厕,唯一能换衣服的地方。 等到明早售票口一开,自己绝对会是第一个购买车票的乘客。坐上头班车,一路绝尘,嘿嘿,谁都别想找到她。早已铁了心,她爸什么时候跟钟家取消婚约,她就什么时候回家,这话明明白白写在了她留给她爸的“告别信”里。她才不管她老爸怎么想,总之要她嫁给姓钟的就是不行! 带着一肚子的愤愤然,古灵夕的步伐越来越快,平日里要走上一个钟头的路,她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 进车站,换好一身干爽衣服,寻了张离售票口位置最近的长椅坐下,古灵夕把包袱紧抱在怀里,把帽沿再压底了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除了她自己,车站内外难觅人踪,只有不远处的角落里,横卧着一两个黑影,偶尔动动,伴着粗鲁的鼾声。总有那么几个无家可去的流浪汉,白天在人潮涌动的站间向人乞讨,夜晚以地为床,借他人屋檐避避风雨。虽然常听说这类人中的一些会纠合在一起抢劫路人财物,可身为女子且此刻单身一人的古灵夕却并不害怕。她爸是个生意人,免不了天南海北地奔波,防人之心不可不无,身边跟带着一两位名为助手实为保镖的汉子也是常事。有这些现成的师傅在身边,好动贪玩的她少不得缠着他们教自己一招半式的,日子一久,她的拳脚功夫还真不能拿花拳秀腿来形容了。不夸张地说,真要遇上恶人行兇,三、四个匪徒齐上也不是她的对手。 把身子朝后靠了靠,古灵夕打了个呵欠,一阵睡意不可遏止地涌了上来,她慌忙甩甩头,告诫自己不能睡,撑也要撑到上车离开!只要到了省城,自己的逃婚行动就算大功告成。 是的,古灵夕要去的目的地正是省城,那座远比她家乡繁华千倍的,同时也是她拒婚对象所居之处的大城市。选择去那里,无非是玩起那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的把戏,任古仁天再老谋深算,也不可能想到女儿会“自投罗网”。 古灵夕很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她家亲戚不少,可是大都居住在小城或者临近的市镇,在省城,只有一位远房的表姨。早些年,表姨一家偶尔会来小城小住一段时间,那会儿,年幼的古灵夕难得有一个年龄相近的投契玩伴,故而与表姨的女儿关系非常好,管这位比她大三岁的姑娘叫十七表姐。之后,听说表姨父在省城的生意越做越大,算了算,他们一家子已经三年没回过小城,两家人的联络也就因为各自的忙碌而越来越稀松了。把所有能投靠的亲戚想了个遍,古灵夕坚定地认为表姐一家是最最合适的去处。一来表姨和表姨父宠自己如亲女,肯定不会捨得着她往火坑里跳,必要时可以搬他们出来当说客;二来他们家家势不错,就算住上个十年八年也不愁衣食无着;三来她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十七表姐了,怪想念她的,这回也当是顺便探亲吧。古灵夕的如意算盘,在心里拨得哗啦哗啦响。 抬头看了看仍旧漆黑一片的天空,古灵夕求神拜佛地盼望着早点天亮。 如她所愿,一夜平安无事。 当那张薄薄的车票被紧紧捏在手中时,古灵夕连念了三次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坐在颠簸不止的座位上,看着车窗外向后飞快倒退的景致,古灵夕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了。 抬头看了看仍旧漆黑一片的天空,古灵夕求神拜佛地盼望着早点天亮。 如她所愿,一夜平安无事。 当那张薄薄的车票被紧紧捏在手中时,古灵夕连念了三次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坐在颠簸不止的座位上,看着车窗外向后飞快倒退的景致,古灵夕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了。 第4页 这是古灵夕生平第二次踏足这块繁华得让人目眩的土地,上次她爸领着她上表姨家时,她只得一十三岁。四年时间,眼前的省城除了更热闹更喧嚣之外,与记忆中差别不大。许多穿着时髦的女子,挎着精緻的小提包,裊裊婷婷地进出于装修豪华的商店,过处,总惹得空气里漫过阵阵胭脂水粉的味道。男人们的行头虽不如女子那么夺目,不过那一身的西装革履或是挺括的绸衣布衫到也把他们衬得颇有些精神,当然,如果他们不把他们的头髮用髮蜡梳得油光水滑就更好了。总之,省城就是满街的人,满街的车,穿马褂的穿洋装的,开汽车的蹬脚踏车的,一个个或悠闲或急促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音乐声喇叭声还有脚踏车的车铃声,汇成了一首从早奏到晚的必听曲子。 “终于到了。”走出车站,古灵夕唿了口气,欣喜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地方,虽然这里的空气远没有小城清新,虽然这里到处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噪声,可是在她眼里,这儿就是天堂,因为,她嗅到了自由。 招唿了一辆黄包车,古灵夕坐上去,将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表姨家的地址报了一遍。 车夫跑得飞快,车轮子轻松地转动着,古灵夕把漏出来的髮丝小心地塞进帽檐里,想像着当表姨他们见到从天而降的自己时会是一副怎样惊讶的神情。 悠闲地欣赏着四周的美景,心情大好的她,不禁在车上哼起了小曲儿。 一路上,古灵夕都是止不了的笑容满面,直到车夫停了车,提醒她目的地已到。 “这儿……这儿是上东大街九十八号?!你没认错路吧?!” 古灵夕的声音拔高了几个调,边问边从兜里掏出记着地址的纸片出来仔细核对。 “没错啊,这儿就是上东大街九十八号!”车夫把车费揣进怀里,肯定地应了她一声,说罢拉着车便离开了,临走时还嘀咕,“拉了这么些年车,我还能把路认错?!” 不可能啊,表姨家阔气的大房子,怎么会成了一堆残垣废瓦了?!印象里朱红的大门,已经成了两扇横倒在地的漆黑木板,往里一瞧,几间将垮未垮的房屋可怜巴巴地立在一地凌乱的砖瓦木樑之中,再一细看,到处都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狼藉不堪。 “老天……”古灵夕手一松,皱巴巴的纸片马上被风吹得不见了踪影。 随之消失的,还有她兴高采烈的心情。 麻烦大了,怎么好端端的房子竟烧成了这样?!还有表姨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一家平安?!如果是,那他们又去了哪里?! 古灵夕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看着身后这条种满梧桐树的干净街道,以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一向自认为绝顶聪明的她,不得不承认遇上了个暂时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 这时,相邻的一所房屋被人推开了大门,一个穿旗袍的少妇出了门,缓步朝停在门口的汽车走去。 邻居?! 古灵夕眼睛一亮,两步窜了过去。 “对不起啊太太,我想问问这宋家出什么事儿了?!我是他表侄女,刚从外地来看望他的。” 赶在少妇上车前,古灵夕冲到了她面前,急急问道。 少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算和气地答道:“宋先生家前不久遭了火灾,还好救火及时,没有祸及四邻。” 古灵夕心头一沉,追问:“那……那他们家人呢?没伤到人吧?” “像是没有。”少妇摇摇头,钻进了车里。 “那您知道他们现在搬去哪里了么?”她俯下身又问。 “不太清楚。”少妇一脸爱莫能助,随手关上了车门。 扬起一地尘土,汽车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转弯处。 “不会这么倒霉吧?!不久前才遭了火灾……”古灵夕泄气地狠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想着该如何寻找表姨他们的下落,一边盘算着如果找不到他们,自己身上的钱够在省城挥霍多少天。 正在她欲哭无泪的当口,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突然从她表姨家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碎瓦上行走?! 废墟里头有人?! 古灵夕一惊,立刻回身跑到了废墟前。 果然,有个身材纤瘦,穿了身浅蓝洋装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砖瓦朝门口走来。 当古灵夕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时,她郁闷至极的脸上立刻晴空万里。 “十七表姐!” 她玩儿命似地大喊一声,而后不顾一切地朝刚刚走出门的女子扑了过去。 “呀!”女子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推开抱住自己的古灵夕,又急又气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光天化日也敢轻薄本姑娘!” 第一章 逃婚2 闻言,古灵夕哈哈一笑,将鸭舌帽一揭,一头秀丽长发倾泻而下,她把脸凑到对方面前,调皮地挤弄着眼睛,说:“看清楚了,轻薄你宋小姐的,可是个大姑娘呢!” 那女子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微张着嘴,将面前的这张粉嫩脸蛋瞧了个仔细。 “啊呀!”半晌,女子又一声惊唿,一把拉起了古灵夕的手,惊喜万分:“你……你是灵夕?!” 古灵夕嘴一撅,故作生气状:“才多久没见呢,表姐就把我给忘了。” “你这丫头!”女子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一身打扮,既感慨又嗔怪:“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模样的确有了些走动,不细看还真认不出来。不过,还是那么调皮捣蛋。穿成这个样子,不男不女,不怕人笑话么?!” “我一个单身姑娘出远门,穿男装方便又安全。”古灵夕不以为然,又垂眼看看自己,嘻嘻一笑,“再说,不挺好看的吗。” “你啊!”女子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旋即正色问道:“对了,你怎么跑到省城来了?看到你突然冒出来,没把我吓死!” “呃……我……”古灵夕眼珠一转,说:“我们两家人这么久没见过面,我想念十七表姐了呗,所以就来省城看你们,给你们一个惊喜!” “的确够‘惊喜’!”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又问,“你一个人来的?!表姨父他没跟你一道过来?” “嗯,我爸出远门办货去了,所以我一个人来了。”古灵夕撒大谎不眨眼,而后马上岔开话题,问道:“别光问我了,刚才我听邻居说你们家遭了火灾,怎么搞成这样?!表姨姨父他们都没事吧?!” “幸好爸妈半个月前去了北方,家里的下人们也大都放假回老家去了,只剩下几个腿脚利索的杂役看家,所以那晚起火的时候,只有个杂役受了点轻伤,其余都安然逃出了。”女子回头看了看那片仍旧散发着丝丝焦臭味的“家”,心有余悸。 “表姨他们去北方了?!”古灵夕一愣,“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们家在那边的工厂出了些问题,他们必须亲自去一趟。”女子又扶了扶眼镜,想了想,说:“怕是要明年才能回来了。” 第5页 “啊?!那么久啊……”古灵夕嘀咕着。 “一脸不高兴……呵呵,是不是怕没靠山让你白吃白喝啊?”女子一语点中她的心事。 “嗯……这个……嘿嘿……”古灵夕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还是十七表姐你了解我哈。” “你这鬼灵精!”女子颳了刮古灵夕的鼻子,笑道:“放心,虽然爸妈不在,可也绝不会饿了你冻了你。这段时间你就跟我一起在学校里住下吧。” “学校?”古灵夕不解地挠着头,“什么学校?”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走,边走边说。”女子拉起古灵夕朝右边的街口走去,“两年前我爸和城里几个开明富绅一起出钱办了所学校,就在城南那边。我自己也在学校里帮忙呢。不久前又进来了一批新学生,忙得我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也多亏我一直住在寝舍,这才躲过了那场火灾。” “原来这样……”古灵夕转着眼珠,问:“那你今天怎么突然从废墟里钻出来啊?” “我有些有用的书籍一直存在家里,没想到这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女子惋惜不已,“书是拣在一个铁箱子里的,今天回来就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得到。唉,不过看来是找不到了。” “还好你今天回来找书!”古灵夕拍拍心口,“否则我上哪儿找你们去?!省城这么大,我又人生地不熟的。” “你这丫头的运气向来这么好。”女子呵呵一笑,然后收起笑容警告道:“有件事必须说,咱们姐妹两个就不提了,可是当外人面你可不许随便给人取绰号!犹其在学校里,那儿是做学问的清静地方,胡闹的话大家会笑你没家教的!” “取绰号就是没家教?!”古灵夕眉毛一挑,“有时候叫绰号比较方便嘛,比如管叫你十七表姐,多顺口!” “还说呢你!”女子瞪她一眼,“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头上有十六个兄弟姐妹呢,你当我妈是……” 古灵夕噗哧笑出了声,说:“谁让你叫宋世琪,世琪表姐,啧啧,叫起来多绕口!”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总之你以后要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要闯祸才好!”宋世琪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小表妹她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嘻嘻,表姐你太杞人忧天了。”古灵夕亲热地挽住宋世琪的胳膊,不以为然地嘻笑着,“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但愿如此。”宋世琪将信将疑地瞟了她一眼。 “肯定如此!噢,对了,那这座房子怎么办?都烧成这样了。” “我已经写信通知爸妈了,只能待他们回来时候再找人重建了。反正现在也不是没住的地方,无所谓的。” “重建……那得费多大力气啊……哎,表姨父开的学校在哪里啊,远么?那里头漂亮么?好玩的多么?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老天……你去了就知道了。唉,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 夕阳下,久别重逢的姐妹俩亲昵而热闹地聊着天,轻快地朝前走去。 黄包车颠簸了约半个钟头之后,一堵大开的雕花铁门出现在古灵夕面前,大门两旁的围墙上,长满了红黄相叠的爬山虎,好看得不得了。再往门里瞧,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均匀隔开了两边不算高大的无名树木,一直延伸到一座四五层高,白棕相间的楼房前。 古灵夕跳下车,大门一侧竖挂着的一块黑底烫金字的大牌匾引起了她的注意。 “辅诚中学……”她回过头,问:“这就是表姨父开的学校?!” “是啊,到了今年年底就整两年了。” 宋世琪给了车钱,边整理着被压皱的裙子边应道。 “环境不错嘛,真是漂亮!”古灵夕跑到大门前,兴奋不已,“你说我们要住在学校里?!” “嗯。”宋世琪走到她身边,“有些学生家在外地,来来去去不方便,所以专门修了寝舍,还有专人打点他们的起居。有几个老师也不是本城的人,平日里就住学校,顺带看管着学生。” “宋老师回来了啊?!” 宋世琪正说着,一个人影从大门一侧的小房里走了出来,四十上下的男子,高且瘦,晾衣竿似的。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跟已露花白的头髮倒是协调,只是明显大了一个尺码,把此人的身板衬得更薄削。 好了好了,赶紧上菜d说,这几天忙晕乎了~~ “环境不错嘛,真是漂亮!”古灵夕跑到大门前,兴奋不已,“你说我们要住在学校里?!” “嗯。”宋世琪走到她身边,“有些学生家在外地,来来去去不方便,所以专门修了寝舍,还有专人打点他们的起居。有几个老师也不是本城的人,平日里就住学校,顺带看管着学生。” “宋老师回来了啊?!” 宋世琪正说着,一个人影从大门一侧的小房里走了出来,四十上下的男子,高且瘦,晾衣竿似的。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跟已露花白的头髮倒是协调,只是明显大了一个尺码,把此人的身板衬得更薄削。 “啊,是的。”宋世琪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领着古灵夕进了大门,随口介绍道:“这是我表妹,以后会同我一道住在学校里。灵夕,这位是三叔,每天都由他负责开关校门的。” “三叔是吧,你好。”古灵夕笑眯眯地他打了个招唿,“以后怕要打扰了。” “哪里话,姑娘太客气了。哦,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们快些进去吧。”三叔侷促地摆着手,连正眼都没瞧她,然后转身走回了小房,留下一阵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他……”古灵夕看着三叔的背影,一丝疑色爬上眉梢。 “怎么了?”宋世琪见她盯着三叔的去处入神,拽了她一下,“走吧,回去晚了饭堂就没吃的了。” “没什么……吃饭?!”古灵夕脸部表情从阴到晴,转换相当快,“可以吃饭了吗?!” “是!”宋世琪捋了捋头髮,“今天就凑活在学校吃吧,明天放学后我带你去城里最有名的饭庄。” “嗯嗯!”古灵夕拼命点头。 “馋猫!”宋世琪呵呵一笑。 走在偶尔飞过几片落叶的灰色道路上,东瞧西看的古灵夕奇怪地问道:“怎么进来半天,除了那看门的三叔,就没看到别人啊?!就算是下课了也该看到学生们进出吧?!” “我们学校的规矩,每个月的1号7号14号15号和月末的两天,是学生们放假的时候。今天刚好是15号。”宋世琪掰着手指头说,“没课的时候,学校里就是这么安静,等学生们一回来,那就热闹了。” 第6页 “在这里念书不错嘛,每个月有七天可以休息。”古灵夕羡慕地咂咂嘴,又随口问了句:“这里大概有多少个学生?” “目前学校只招收适龄的高中学生,一年生跟二年生加起来,共有两百零七个。不过前段时间有学生患了伤寒离校了,所以现在刚好两百零三名。”宋世琪如数家珍,给出的数据相当准确,说完,她看了看古灵夕,“表姨父一直没有送你进学校?” “可不是吗!”古灵夕踢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撅了撅嘴,“我爸说,现在的学校尽是男女同堂,他不放心,所以一直不许我进我们当地的学校念书,只找了两位老先生到我家,一位教国文,一位教算学。你以前来不也见过他们吗,一个每天之乎者也,一个成天拿着戒尺和算盘。幸好,去年他们都告老还乡了,我也算熬出头了。” “哈哈,我觉得表姨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吧,以你这上窜下跳的德性,他担心男女授受不亲是假,怕你在学校里闯祸才是真呢。”宋世琪笑出了声。 “他还不够食古不化吗?!”古灵夕眼一斜,嘀咕着,“要是他够开通,就不会逼我嫁人了……” “你嘀咕什么呢?”宋世琪听她一个人叽里咕噜,笑问。 古灵夕嘆口气,摇头:“没什么,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讲。” “呵呵,小小年纪,一脸的心事重重。”宋世琪摆出大姐姐的姿态,拍了拍她的头,“走吧,吃过饭我领你在学校里参观参观。” “嗯!”古灵夕仰起头,马上露出相当灿烂的笑容,还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古灵夕头回在学校的专属饭堂里吃晚饭,对于师傅的手艺,她赞不绝口,一直狠吃到肚子再也装不下一粒米饭的时候才停下。 “你们学校的饭菜真好吃!”喝了一口水,古灵夕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转动着脑瓜看向四周,“那几个是留校的学生?” 她说的,是坐在饭堂另外一边的几个穿统一的深蓝色学生制服的男生。 “嗯,是的。”宋世琪舀了口热汤送到嘴里,取过手绢擦了擦嘴,“他们几个的家都在外地,每个月只在月底的时候回去。” “哦。”古灵夕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刚才我听三叔管你叫宋老师?!你在学校里教书?” “我哪里够资格教他们。”宋世琪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只是负责处理学校里一些琐碎的事务罢了,也许是因为我爸的缘故,反正大家也就尊我一声宋老师了。呵呵,名不副实啊。” “原来是个不教书的老师。”古灵夕嘻嘻一笑,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了,你不是说要领我去参观学校吗?” “行,我们……”刚要起身,宋世琪突然低唿了一声,“啊呀,糟糕,成绩单还没有登记出来,明天要用的!” “成绩单?” “不好意思啊灵夕,你先跟我去趟办公室吧,等我把东西弄好了咱们再去参观。” 宋世琪拉了古灵夕的手,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饭堂。 穿过操场,奔进教学楼,踩着褐色的木梯一直上到二楼,宋世琪气喘吁吁地停在左侧的头一间办公室前。 她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对古灵夕抱歉地笑道:“学校刚刚进行了一次小考,学生们的考试成绩要挨个登记做成正式的成绩单,明天要发给他们的。这几天忙晕头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古灵夕毫不介意,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整洁得出奇的房间,不歪不斜地排摆着四张红木书桌,上头分别摞着薄厚不一的书本簿册,笔筒,檯灯,还有些别的小物事,也都整齐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立在墙边的三组大书柜,被擦得透亮,当镜子使都没问题。月白色的窗帘,带着简单却漂亮的花边,安静地垂在窗户两侧。 学校的办公室都是这么干净这么舒适吗?!还遍屋都是墨水混着书香的淡淡味道。 古灵夕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灵夕,你自己找个地方坐,登记完了咱们就走。”已经坐到靠窗那方书桌前的宋世琪,匆匆忙忙地拉开抽屉掏出一叠纸卷。 “你慢慢登,不用管我。” 参观够了这房间,别无他事可做的古灵夕搬了张凳子坐到宋世琪的对面,随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 书柜旁的一口座钟发出嘀哒嘀哒的声音,亮闪闪的钟摆有规律地摇来摇去。 一个钟头过去了,窗外已是夜色茫茫,古灵夕歪着头靠在桌子上,眼珠子跟着钟摆转来转去,无数条瞌睡虫开始缓慢地爬向百无聊赖的她。 “灵夕!”宋世琪一抬眼,看到昏昏欲睡的她,忙伸过手来摇了摇她的肩膀,“别睡着了,会着凉的。” “嗯?!啊,我没睡啊。”古灵夕揉揉眼睛。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不承认。”宋世琪白了她一眼,说:“马上就登记完了,坚持住,等回了寝舍再睡。” 古灵夕打了个呵欠,把下巴搁在桌沿上,笑:“看来今天真是有点累呢,还觉得背嵴上凉飕飕的,省城的天气比我们那儿冷多了。” 话音刚落,几下笃笃的扣门声在身后响起。 房门一直是打开的,礼貌性的宣告之后,有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办公室。 古灵夕还未回头,已然听到了男子沉静平缓的嗓音—— “宋老师还在工作呢,这是杂物室的钥匙,还给你。” 相当好听的声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扭过头,身旁多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的目光由下而上地攀爬,白色的皮鞋,白色的西裤,白色的衬衫,然后,一张干净的侧脸。 似乎现下就流行这么一个男式着装的调调,长衫也好洋服也罢,也不管自己的高矮胖瘦,也不管自己的五官长得有多别扭,梳个油光可鑑的大背头再套上一身白衣,马上就优越地仿若天仙下凡一般,热衷于以这样的装扮充倜傥公子的人,古灵夕见过不少,至于感觉,唯一感觉便是为那身衣裳惋惜。 这个人,是她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例外。 也许是没有完全睁开的缘故,他的眼睛看上去纤细而秀长,配上浓黑的直眉,不带半分突兀,反是出奇的协调。也因为是侧脸,古灵夕轻易地看出了一个挺括端直的鼻樑,沿着这条无可挑剔的线条向下,是轻闭在一起的薄唇,没有笑容,直直的唇线斜下着沿到嘴角。 “你收好了。”男子身体微俯,将一串钥匙递到宋世琪面前,“二十号,下午全校放假,天黑之后,学校里绝不能留下任何人,包括老师在内,烦请宋老师安排好。” 这有意无意中的一低身子,他的脸离古灵夕更近了。很好的皮肤,没有任何表面瑕疵,鬍子也颳得相当干净,不像有些男人,唇上与下巴总是青黑一片。不过,最引起她注意的,还是他的头髮,难得的一个穿着如此整齐却没有用髮蜡或者头油的男人,一层乌黑的发色,涂了墨一样,髮丝不长不短,随意地垂下,刚刚触到了后颈窝,末端自然地向上微卷,有些凌乱,有些散漫,但无碍大局。灯光一照,一圈清爽柔和的光泽在他发间移动。 第7页 白色的衣裳,实在很配这个一尘不染的男人。反观身为女儿家的自己,那一身的污渍皱痕,古灵夕忍不住地自行惭秽。 “啊,好的。”宋世琪手忙脚乱地拿起钥匙,眼神有些闪烁,看了他一眼,马上又将目光移开,“嗯,那个,是二十号么?!放心,我……我会安排好的。” 男子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嗳,那个,请等等!”宋世琪这才想起了古灵夕的存在,站起来急忙叫住了他,“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你忙你的吧。”男子看了古灵夕一眼,抛下这句话后便走到靠门的那张书桌前,坐下来拧亮了檯灯,背对着她们伏案工作起来,从背影看去,像在写着什么东西。 好没礼貌的傢伙! 古灵夕对他最初的好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宋世琪颇感尴尬地坐了回去,拿起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唔,已经没几张了,马上就弄好了。再等我五分钟。” “嗯。”古灵夕嘴里应着,目光却一直投向背后那个坐得非常端正的背影,“十七表姐,那个人是……” “我说灵夕,我越想觉得奇怪呢,你一个人跑来省城,真的只是为了来看我们?还是有别的原因?”心不在焉的宋世琪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古灵夕想问她问题,边写边问。 “我……这个……”古灵夕再次被戳中心事,说话顿时结巴起来。 “真有别的原因?!”宋世琪觉察到她口气里的异样,停下笔,抬头看着她。 又犹豫一阵,古灵夕心一横,坦白交代吧,反正这事早晚也会被知道。 “我爸擅自作主,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古灵夕扁着嘴,说了实话,“我……我逃婚了。” “有这样的事?!”宋世琪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表姨父真为你寻了这么一桩亲事?为什么,他老人家一向视你为掌上明珠啊,怎么可能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天晓得他怎么想的!”古灵夕越想越气,“你不知道,连李妈都不帮我,还一个劲儿地说那老头子在省城是什么大户人家有钱有势,他肯娶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反正就是根本不容我反对!” “怎么能这样?!现在早就提倡婚姻自主了,表姨父他这么做实在不好。”宋世琪很为她抱不平,“对了,那老头子是省城的大户?!叫什么名字,看我认识不认识。” “名字?!”古灵夕被问住了,记得她爸跟她提过那个老傢伙的全名,但是自己根本就没那个心思记下来,“那人是姓钟的,全名嘛……好像是……钟……钟什么先还是钟什么轩的,哎呀,我不记得了,谁记他的名字呀!” “钟什么轩?!省城的大户?!”宋世琪的眼睛瞪圆了,用笔在纸边上迅速写下几个字,推倒古灵夕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不会是……钟晨煊吧?!” “钟晨煊……”古灵夕一看,又皱着眉头念了一次,旋即拍着桌子说:“对对,就是这么念的!” “老天……”宋世琪的钢笔从手里滑了下来。 “哼,那个老傢伙啊,也不照照镜子,天下哪有这么多老牛吃嫩草的好事!”古灵夕如觅到了知音一般,添油加醋地说开了,“有钱又怎么样?!我爸还说他一表人才,嘁,一个半大老头子,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绝对是个背面看到希望侧面看到失望正面看到绝望的货色!说他背面看到希望还抬举他了呢!哼,我古灵夕天不怕地不怕,要是他真敢让花轿进我家家门,我一拳打掉他的牙!” “嘘,灵夕,别说了别说了!”见古灵夕越说越起劲,回过神的宋世琪对她又是使颜色又是摆手。 “干嘛这个表情?!我实话实说而已。”古灵夕看她急得快冒汗的模样,奇怪不已。 “宋老师,麻烦你去饭堂看看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有的话帮我带一份上来。” 一直悄无声息做着自己事情的男子,打断了古灵夕与宋世琪的谈话。 椅子被退开,他走到宋世琪的书桌前,双手懒懒地插在裤兜里,说,“今天还没时间吃晚饭,宋老师,有劳了。” “哦……好……我这就去饭堂看看。呃,灵夕,你先坐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宋世琪不仅不拒绝,口气里分明还透着一股受宠若惊,马上起身朝房门走去,经过男子身边时,她的脸更红了,忙低了头快步出了房间。 呵,这傢伙好大的面子,自己有手有脚,肚子饿了却要叫别人给他买东西吃。她表姐也是,给别人跑腿还这么乐颠颠的,真见鬼! 最可气的是,明明有求于人还要板着一张臭脸,古灵夕对男子的恶感又添一分。 砰! 就在古灵夕嘀咕不停的时候,男子走过去,关了房门,手指一动,反锁。 “宋老师,麻烦你去饭堂看看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有的话帮我带一份上来。” 一直悄无声息做着自己事情的男子,打断了古灵夕与宋世琪的谈话。 椅子被退开,他走到宋世琪的书桌前,双手懒懒地插在裤兜里,说,“今天还没时间吃晚饭,宋老师,有劳了。” “哦……好……我这就去饭堂看看。呃,灵夕,你先坐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宋世琪不仅不拒绝,口气里分明还透着一股受宠若惊,马上起身朝房门走去,经过男子身边时,她的脸更红了,忙低了头快步出了房间。 呵,这傢伙好大的面子,自己有手有脚,肚子饿了却要叫别人给他买东西吃。她表姐也是,给别人跑腿还这么乐颠颠的,真见鬼! 最可气的是,明明有求于人还要板着一张臭脸,古灵夕对男子的恶感又添一分。 砰! 就在古灵夕嘀咕不停的时候,男子走过去,关了房门,手指一动,反锁。 平白无故的,关门干啥?! 古灵夕心里咯噔一沉,在看到男子迴转头,以阴郁犀利的目光精准锁定自己,并且一步一步逼近时,她背嵴上的寒意直线飙升。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古灵夕胆子虽大,可身在这般极易引起“道德误会”的怪异气氛之下,她早已生出破门逃出的念头。 唰一下扭过头,古灵夕转了转眼珠,勐地站了起来,回身便要往房门那边沖。 然,还没来得及迈腿,去路已被封死。 仰头,一双如蒙薄冰的眸子近在咫尺,嘴唇依然不轻不重地抿着,只是唇角的位置,比之前更往下拉低了一些,如此一个小小的表情变化,令到本想努力掩藏的怒气露了形迹。 两个人实在靠得太近了,古灵夕受不了那种被一个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陌生男人近距离俯视的压力,比对着一百只鬼还难过。 推开这个挡道的傢伙! 第8页 古灵夕在心里命令了自己一百次,奈何头脑与手脚怎么也统一不起来。 他的目光,比专逮耗子的粘鼠板还厉害,把她牢牢黏在了原地。 “餵!你挡着我做什么?!” 古灵夕终于沖对方大喊出口,现在她也只剩声带能自由运用了。 “你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 答非所问的他,突然将脸又朝她挨近了一些。 “我……没错啊,本姑娘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古灵夕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把头朝后仰去,努力跟他拉开距离,把嘴硬坚持到底。 出乎意料地,古灵夕后退多少,他的脸便挨近多少,存心不让她得逞。 “真的?!”两个字,漫不经心地从他唇间飘出。 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动了古灵夕额前的刘海,不温不凉,却让她方寸大乱。从小到大,除了她爸之外,再没有同哪个异性如此亲密的经歷。 “餵!你……”古灵夕不得不又把身子朝后仰,反手撑住桌沿保持平衡,恼火地喊道,“无礼的傢伙!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要再靠过来,我……我对你不客气!” “怕啦?!”他眉毛一扬,语气中不无嘲讽,“身子在发抖呢。” “你……” 省城的男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什么会平白惹来他的如此对待?! “黄毛丫头……”他摇摇头,“胆子大不大不是靠嘴说的。” 说罢,一个在古灵夕看来相当不怀好意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 眼神一变,他修长的手臂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在身后一晃,再出现在她面前时,指间似乎多出了一个红色的物体。 第一章 逃婚3 古灵夕讶异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移动,还没回过神来,突听得啪一声响,她顿觉额上一凉,自己的视线骤然聚焦在一团鲜艷如火的红色上头—— 一张赤红薄纸,画着常人无法辨识的符文,端端贴在了古灵夕的脑门上。 他剑眉微立,左手出二指覆于符纸之上,右手再以二指轻点在古灵夕的眉心位置,低喝一声:“阳道诸生,阴邪休近!” 一层暗金光彩随之凸现,沿着符纸上的笔画,从上到下迅速扩展。 他指下一用力,古灵夕只觉一股推力赫然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方才还寒意阵阵的背嵴,过了火般笼上了一层炽热但不灼人的热气,等到两秒过后这种热感消失时,她只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地轻松,连刚才打瞌睡时招来的冷空气也跑得干干净净。 同一时间,背后哗啦一声脆响。 古灵夕当即回头,原来是桌角上那方白瓷笔筒滚落到了地上,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纸页,也乱纷纷地飞了一地。 “那个……”她惊讶地抬起手,指着桌后紧邻窗下的位置,张圆了嘴。 见她如此神情,他伸手揭下她额头上已褪成白色的符纸,揉作一团,不屑地笑笑,“怕了吧?!” 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见到眼前这幕情景之后,没有多少人还敢信言之凿凿地吹嘘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还是她这种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一进办公室,他便看得一清二楚,在离这个丫头后背不到三寸的地方,牢牢贴着一只湿哒哒的水鬼。 古灵夕动也不动地盯着瘫坐在窗下的那“一堆”物体,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形体,头跟四肢都像被折断了,怪异地朝反方向扭曲着,湿漉漉的长髮从头顶一直披散到地上,遮住了脸。貌似水流的浑浊液体从它身下一圈一圈地蔓延出来,很快浸湿了落在地上的纸页。 “啊呀!这这……”古灵夕这了半天,勐一跺脚,大声道,“一定是那只水鬼!” 他微微一怔,看着吃惊却无半分惧色的她,问:“你认得它?” “肯定是它!我记得它那双惨白惨白的鸡爪子!”古灵夕拼命点头,伸手在自己背上拂了拂,撇撇嘴,“没想到它害人不成,居然一路跟着我来了省城,难怪我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心头不是不惊奇的,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一看就是只会耍嘴皮的小丫头居然真的心口如一,对这外形可怖的水鬼一脸见惯不惊的模样。 “它害人?”他饶有兴趣地瞟了她一眼,“你亲眼见着了?” “那还有假!” 古灵夕生怕对方不信,立即绘声绘色地把那晚在喷水池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你能看到这些东西……呵呵,有趣。”他一笑,旋即揶揄道,“既然如此厉害,你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背后多了个东西呢?还作了这么长时间的亲密‘旅伴’。” “嘁,我背后又没长眼睛。”古灵夕咕哝道,“再说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这些……”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到离水鬼不到半米的地方,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当普通的小布袋,袋口向外捧在掌上,又闭目默念了几句,断喝一声:“收!” 混合着五色光华的气流从布袋周围升腾而起,在空中飞旋交织,很快汇合成一道耀眼的金光向那已如烂泥的水鬼直刺下去,瞬间便将其包裹在内,无形的力量把这只个头不小的水鬼不断缩小再缩小,最后更是随着这道漂亮的光芒一同飞返回来,钻入袋口。 地上,除了一滩骯脏的水渍,再无那鬼物的半点痕迹。 把布袋仔细扎好后,他转身朝房门而去。 “哎哎,你等等!”被他刚才的一番表现给震到的古灵夕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又惊讶又佩服,“没想到你不但能看见这些东西,还会用法术对付它们,你怎么做到的?!你收我当徒弟好不好,要怎么样才能像你那么厉害呢?” 也难怪古灵夕会如此激动,这么些年来,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所谓的驱鬼辟邪的场面,和尚道士江湖人物各显神通,可是弄过来弄过去无非也就是那不痛不痒的几招,念念经挥挥剑,贴符洒米,场面到是摆足了,但她就从没见过有哪位“高人”如此直接地当着外人的面把一只鬼物给降服的。 他是第一个。 “收你当徒弟?”他斜睨了她一眼,冷冷拂开她的手,“我没那个兴趣,你也没那个天分。” “你……”一盆冷水把热情高涨的古灵夕泼了个透心凉,当场僵在原地。 “还有,古灵夕,下次说别人坏话的时候,嗓门儿别那么大。” 他看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抛下这话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古灵夕的怒气正往头上窜,但转瞬便被另一种比生气更刺激她的疑惑感所替代。 刚才十七表姐只单叫过自己的名而已,这傢伙是怎么知道自己姓古的?! “喂,你……你站住!”古灵夕急忙叫住他,“你我不过是初见面的陌生人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姓古?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9页 他停住正欲拧开门锁的手,没回头,声音平淡如白开水:“真是不幸呢,在下就是那头背面也看不到希望的老牛。” “老牛?!”古灵夕的脑筋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拉开房门,他扭头给了古灵夕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还给了她一个无法确定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微笑:“钟晨煊。” 反手一挥,看也不看,皱成一小团的符纸被扔出了一道抛物线,精确地落入了他身后起码有十步之遥的小小废纸筐里。 回过头,他一步跨出了办公室,正好迎面碰上抱着一碗馒头回来的宋世琪。 “不好意思啊,饭堂只剩下馒头了。”宋世琪很过意不去地把盛着两个白面馒头的碗递到他面前,“这……你凑活着吃行吗?如果不合口味……” “谢谢。” 他根本无意听完宋世琪的话,抓起一个馒头塞到嘴里,不慌不忙地朝楼梯那方走去。 房间里,古灵夕的身体不止僵硬,简直就是石化了,她的脸,从听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便保持着同一个表情——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形成了三个极标准的洋文字母o。 钟晨煊?! 他说他是钟晨煊?! 他就是那个跟自己有婚约的“老傢伙”?!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在老家,那些三十好几的男人不是华发早生就是体态发福,最起码也是额头眼角皱纹明显。可是这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却有一张那么年轻的脸,若不讲明,谁会相信他是往不惑之年奔的人?! 不是说他们家是省城里做生意的大户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表姨父的学校里?!为什么十七表姐还一副跟他很熟识的模样?! 古灵夕这辈子从来没问过自己这么多的“为什么”。 苍天大地啊,河流山川啊,这算什么啊?!她辛辛苦苦从小城逃婚到天远地远的省城,地皮还没踩热便来了个自投罗网,千百万分之一的机率就这样被自己如此“幸运”地碰到了,真该去庙里还神哪! 她的逃婚计划,一个多么良好的开端,却是一个那么失败的结果。 古灵夕身子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 第二章 代课老师1 “又在发呆呢?”宋世琪扣好皮鞋的鞋带,抬眼看着坐在窗口发楞的古灵夕。 寝舍的窗户正对着教学楼,穿过树木间的缝隙,可以见到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内穿梭。宋世琪说的果然不错,不放假的学校确实热闹太多,与初见时的清静判若两地。 盯着这群与自己年纪相若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朝气蓬勃的样子,哪里像自己,自打几天前那个如遭五雷轰顶,不对,是十雷轰顶的夜晚之后,古灵夕就像个无主游魂,成天拉长一张脸,即使偶尔有个稍微正常的表情,也都透着满腹心事无从诉的“辛酸”。 从宋世琪口里得知,半个月前,那傢伙进了辅诚中学当代课老师,教国文,据说还是学校的高层人士亲自邀请的。不过他进校以来,就没见他上过一次讲台,只是终日无所事事地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里穿进穿出。他不喜欢跟人接触,见了校内各位老师,也不过是点点头罢了,几乎不说一句话。对于这个“新同事”,大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疑惑,可鑑于他的背景特殊,大伙儿也不敢多加议论,且由得他爱干嘛就干嘛。 跟校内众人的态度不同,古灵夕无法将他当空气一般忽略,更做不到对他的根底不闻不问。他会法术,他跟自己一样能见到那些东西,他与众不同的言行举止,不论哪一条,都足以引起她十二万分的探究之心。更何况,这个男人跟她古灵夕有婚约,单凭这一点,她也必须将他的里子面子一切一切了解得绝对透彻,别人说的那是废话,他为人究竟如何,当由她古灵夕亲自鑑别。不过,这想法中所谓的“必须”,多少也包含了一点情不自禁——在那场足以令她记之终生的“初次见面”之后。 曾经万般排斥的心,好像起了细微的变化。 “灵夕!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宋世琪走到她身边轻拍了她一下。 “啊?!你叫我?”古灵夕这才回过神,茫然地盯着她。 宋世琪嘆口气,说:“你也别老想那件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心避开却撞个正着,我看你们两个也是有缘分的。” “别说什么缘分了,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古灵夕打了个呵欠,这几天都是睡得晚醒得早。 “要不你来做个旁听生吧。”宋世琪想了想,“人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反正你年龄也合适,不如来体会一下当学校学生的滋味,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进学堂念书么?” “当学生?!算了吧,我现在哪有心思去念书呢。”古灵夕当即投了反对票,主要原因还是那个傢伙,他成天在学校里当挂名老师,若自己去当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不知多尴尬。如今双方的身份都挑明了摆在那儿,真是躲那个傢伙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总之就是两个字,矛盾! “随你吧。”宋世琪也不勉强,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外套,“我今天要出去办事,你乖乖留在这里!” “嗯,知道了。”古灵夕懒洋洋地应了声,又把头转向窗外。 “我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你一个人别到处乱跑,午饭晚饭自己去饭堂解决。” 宋世琪穿好外套,又叮嘱了几句,拿起小包便匆匆出了门。 午饭晚饭?!这两个曾经最爱听的词现在听起来怎么如此多余?! 生气不吃饭,有心事不吃饭,唯一影响她胃口的就只有这两个原因。 “老天啊,你成心消遣我是不是?!” 嘀咕一声后,古灵夕垂下头,双拳擂着窗台,无奈之极。 整个上午,就这样虚耗在古灵夕的长吁短嘆中。 下午,太阳出来了,舒服的温度终于引得她有了出门去走走的意愿。前几天宋世琪带她参观过学校,但是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没有认真看,反正闷着也是闷着,晒晒太阳也好,毕竟这所漂亮的现代学堂对她来说还是很新鲜的。 从糖罐里摸了一粒奶油糖扔到嘴里,古灵夕出了寝舍。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四周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的影子,除了漫步在树间小路上享受秋阳的古灵夕。 直到身处此地,她才发觉辅诚中学比她想像中要大得多,脚下这条从寝舍门口一直延伸到操场的石子路真是相当的长,沿途除了树木便是安置得整整齐齐的石凳石椅。这般幽雅的环境,不论是小憩片刻还是温书学习,都再合适不过了。啧啧,大城市的学堂就是这么面面俱到,古灵夕越看越觉得辅诚中学当得起“一流”二字。 行至半途,几声啾啾的鸟鸣忽从一侧传来,古灵夕扭头一看,原来在路旁不远处,还修有一个不大的水池,从树中穿过,下了个铺满落叶的小斜坡,她站到了水池前。 探头瞧了瞧,一大片枯萎的荷叶集中漂在池子的四周,空出的中间部分,只看到一池绿到发黑的水,池子的正中央,一根顶端呈箭头状的纤细铁竿笔直地立在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暗红的锈渍清晰可见。两只灰灰的小鸟扑楞着翅膀从池上飞过,激起了一小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第10页 “又是水池……”古灵夕嘀咕着,之前那喷水池的倒霉经歷仍耿耿于怀。而眼前这个,给她的感觉似乎更不好,那层看不到底的绿水,因蕴藏在其中的黑色而死气沉沉,看得久了,竟觉得那片黑色像是有生命一般扩张着,吞噬着。 用力眨了眨眼,古灵夕下意识地反手在自己背上扫了几下,又警惕地左看右看一番,然后对着空气呵斥道:“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再跟在我背后,我绝对饶不了它!我认真的!” 话音刚落,一阵来向不明的冷风突然越过了她的身体,吹皱了池水,吹动了荷叶,咯嚓之声骤起。 嘴里还没化尽的奶糖咕噜一下直接滑进了胃里,古灵夕楞了半秒,赶忙拔腿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出很远,那股很不舒服的感觉才从古灵夕身上消失。 怪异,莫非自己最近跟水池犯沖?!她抚了抚胸口,又回头看了看,心想今后但凡见到水池一定要有多远避多远。 “那个地方真的那么好玩?” “那还用说,可以看电影还可以看马戏,好吃的又多!” “快走吧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可是咱们的考试?!” “咳,你疯了是吧,现在还管什么考试。念书太无趣了,人生就该享受,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学校里呢。” “说的没错!赶紧走吧。” 前方,迎面过来几个学生,一路小跑,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古灵夕仔细一看,顿觉得这几个男孩子有些面熟,一直到他们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跑过时,她才记起他们是自己头一天到饭堂吃饭时看到的那几个住校学生。 几个毛孩子,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课?! 再听听他们的话,有书不好好念,一个个小小年纪就学着吃喝享乐,简直不成体统。尽管也贪玩,但是从没有逃课劣迹的古灵夕才不管她口头的“毛孩子”其实比她小不了多少年纪,回头就想扳出过来人的姿态教训他们,可是那几个学生竟然跑得那么快,只留给她几个很快消失在小路转弯处的背影。 “亏你们跑得快,否则一定抓你们回去打手心,哼。”古灵夕撇撇嘴,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操场,古灵夕东看看西看看,漫无目的地从操场这头穿到了另外一头,一不小心就站在了教学楼的正对面。阵阵读书声从楼里朗朗而出,清晰地迴荡在四周。此刻,这座背阳而立的建筑投下了一处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半个操场,也隔断了一直笼罩着古灵夕的阳光。 古灵夕搓了搓手,鬼使神差地进了教学楼,闲来无事,去偷看下学生们上课是怎样的情景,应该比自己上“私塾”有意思得多吧。 轻手轻脚地走在铺着暗红色木板的走廊上,不时从各间或大开或半掩的教室门往内偷窥,古灵夕看到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还有桌椅后那些穿着统一却姿态各异的学生,有的听得专心致志,有的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更有人在面前立着一本书,挡住正打瞌睡的自己。她收回目光,暗自嘆道真正的学堂果然有意思,独自一人上私塾确实要比一大帮年轻人聚在一起闷太多。唯一的相似之处,怕就是在讲台上执书授课的老师吧,虽说是城里的教书先生,可是那摇头晃脑的架势,跟教过她的两位老先生没有什么分别。 不愧是做学问的地方,从一楼走到二楼,古灵夕没有听到除了读书声之外的任何声响,身边偶尔经过两个夹着书本的老师,彼此间的交谈也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生怕打扰到别人似的。 经过宋世琪办公室的时候,古灵夕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小心地挪到墙根,确定四下无人后,低下头从只开了一道小缝的房门朝里张望。 办公室里有人,一对中年男女,正坐在各自的书桌前写写画画,不时交谈两句,看模样估计也是学校的老师。而当古灵夕的目光从宋世琪空空的位置上滑过时,她的脸唰一下红了。睹物难免思人,那晚发生的种种当即清晰浮现于眼前。 “你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 “真的?!” “黄毛丫头……” “我就是……钟晨煊……” 陌生又熟悉的只言片语迴响在耳际,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表情,甚至从他口中唿出的丝丝热气,简直在古灵夕的大脑里扎下了根一般,经由这“故地重游”的刺激,那么自然而然地便跳了出来,根本容不得她不想。 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摸着发烫的脸颊,古灵夕赶忙把目光移开,快步往前走去。 古灵夕,你清醒一点,绝对不能胡思乱想! 她边捶着脑袋边告诫自己。 过了这排明确标明了是办公室、训导处的房间,再往前走便是好几间跟楼下没有什么不同的教室了,差不多的学生,差不多的老师。熘达了一会儿,顿觉无趣的古灵夕缓步踱回了楼梯前。三楼应该跟这里差不多吧,应该没什么可参观的了,看着继续朝上的木梯,她已经没有兴趣再往上走了。 算了,想看的都看了,出去继续晒太阳,这楼里的温度也着实低了一点,古灵夕想了想,不由打了个哆嗦,回身便准备下楼去。 “我画得好看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突然飘到了古灵夕的耳边。 咦?!是在问自己么? 古灵夕疑惑地转过头,可是,身后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谁啊?在跟我说话吗?”她提高了声音。 没人应她。 不甘心地走回几步,古灵夕又左顾右看了半天,可狭长的走廊上除了她自己,再无他人。 怪,刚才明明有人说话呀,掏了掏耳朵,难道没吃饭会导致幻听?!古灵夕耸耸肩,转身朝楼梯走去。 “我画得好看吗?” 她的前脚刚踩到梯级,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绝对听得一清二楚。 回头,还是空无一人。 “谁啊?”古灵夕加重了语气,“是哪个逃课的傢伙搞恶作剧?给我出来!” “唉……” 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 这次听得确切,声音是来自于楼上,听来是轻柔无力,但整条楼梯竟都充斥着它的回音。 古灵夕皱了皱眉,噌噌噌朝楼上跑了去。 到了拐弯处,她突然剎住了步子。 好邋遢的楼梯,好脏的墙壁。到处都是洒得乱七八糟的油漆,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一道道一团团交织横卧在本来雪白无痕的墙上,不只油漆,还有几十处像是被刀刻出来的划痕,泄愤似地在墙面上深浅不一地交叉着。仰头一看,一滩比墨汁还黑的污渍从楼梯顶端嚣张地爬到古灵夕脚下,粗枝细流,扭扭曲曲,如一条干涸已久的河流。 从楼下上来,每一寸地方都是纤尘不染,为何这层楼会糟糕成这个样子?! 看着这截花里胡哨的狼狈楼梯,古灵夕忽觉得有些古怪。 管不了许多,古灵夕将步子放慢了些,上到了教学楼的第三楼。 第11页 中间走廊,两旁教室,好像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走在里头,古灵夕发觉这层楼每一间教室都紧闭大门,门上还无一例外地挂着牢固的铜锁。 一处看起来完全闲置的楼层。 古灵夕踮起脚从教室窗户往里瞧,心想有这么多教室空着,看来辅诚中学还得多招点学生才成,否则也太浪费地方了。 “我画的好看吗?” 她正乱想着,那声音又冒了出来。 这回,古灵夕准确地锁定了声音的来向—— 她的背后,走廊另一端的尽头,那推开了半扇的窗户下。 古灵夕揉了揉眼睛,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距离着实有点远,虽说她眼力不差,却也看不太精确,只依稀见到窗户下站着一个人,背对自己。 是那个傢伙在说话么? 古灵夕赶忙朝那头一熘小跑过去,心里却觉得古怪,那么远的距离,为什么听声音却像是在自己身边似的。 很快,她停在了离窗户不过几尺的地方。 果然没有看错,窗下的确站着一个人,男孩子,高高瘦瘦的,穿着辅诚中学的学生制服。一层爽朗的秋阳从窗外洒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温暖的光华下。 原来是这里的学生,古灵夕打量着他的背影,张口便问:“哎,刚才是你在说话?” 男孩回过了头,稚嫩而秀气的脸孔,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 看了古灵夕一眼,他笑了笑,却不说话,很快又将脸转向了窗外。 古灵夕最是讨厌问人问题却得不到回应,她几步跨到男孩身边,耐着性子又问:“刚才是不是你在问什么画得好不好?” 刚说完,她落在男孩手上的目光已经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本不薄不厚的白纸簿子横摆着,男孩专注地握着一枝黑色的笔,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笔尖流动地挥舞着,沙沙的声音下,一片逼真的风景画在纸上渐渐成型。 古灵夕不会画画,也从没见过这种跟家里挂的水墨画完全不同风格的画作,但是看过几眼后,她却觉得画得真是好看,窗外的漂亮风景,像被印在了他的画纸上一样,笔笔细緻分明,虽然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却逼真又不失美感。 “这是你画的么?真好看!”古灵夕啧啧称赞,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男孩停下了手里的笔,侧过头看着她,大眼睛里闪烁着高兴的神采:“是吗?!真的好看吗?” 古灵夕用力地点点头,好奇地问:“这叫什么画儿呀?” “我就知道……”男孩垂下头,用笔更加流畅,“我就知道我的画很漂亮。” “是很漂亮,可是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什么画。”古灵夕听他只絮絮念叨跟问题无关的话,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我的画真的很漂亮。”男孩眼皮都不抬,微微歪起头,无比欣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答非所问的傢伙。 古灵夕皱了皱眉,盯着他身上深蓝色的制服,拉下脸问:“你是辅诚中学的学生?你该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吧?!怎么能在该念书的时候躲在这里画画?” 她的架势活象个资深的老师在教训不听话的学生。 男孩的笑容淡去了,欢快移动的笔尖嘎然停在了纸上。 “画画,画画是很快乐的事……很快乐……” 喃喃的声音既像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 看对方的反应,古灵夕有些急了,正要搬一堆说辞来教训对方,却被身后的动静给打断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冰冰的腔调激得她的心勐然抽搐了一下。 转身,一袭黑影入了眼帘。 那天之后再未碰面的钟晨煊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双手横抱于胸前,正悠然斜靠在墙边,一方黑色布包斜挎身侧,长及脚踝的对襟立领黑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同色的绸裤与鞋袜,,正红缎带端系腰间,黑红相衬,极是惹眼。 第二章 代课老师2 “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冰冰的腔调激得她的心勐然抽搐了一下。 转身,一袭黑影入了眼帘。 那天之后再未碰面的钟晨煊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双手横抱于胸前,正悠然斜靠在墙边,一方黑色布包斜挎身侧,长及脚踝的对襟立领黑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同色的绸裤与鞋袜,,正红缎带端系腰间,黑红相衬,极是惹眼。 白,黒,两种极端色都可以被这个人表现得如此出色。 古灵夕楞楞地盯着换了装束的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舌头被猫咬了吗?”他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我问你在这里干嘛?” “哦……我……”古灵夕好不容易捋直了打结的舌头,反手朝窗户那儿一指,“我正要叫那个逃课的学生回去上课。” “逃课的学生……”钟晨煊看向她指的方向,“你确定?!” “当然确定!”古灵夕勐点头,转身看向那男孩所在,“不就在那儿……” 古灵夕抬起的手指还来不及放下,说了一半的话也卡在了那里。 男孩不见了。 刚才明明敞开的窗户也紧闭了起来,除了从窗缝里钻进来的股股冷风之外,哪里有什么明艷秋阳的影子。 “不对啊,我刚刚还跟那个学生在这儿说话呢!”古灵夕走到窗前,指着窗口不停解释,生怕对方不相信,“就是在这儿,阳光普照的,他对着外头画画,我还说他画得很好呢!怪异,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窗户也给关了。” 钟晨煊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 “阳光普照?!”他拍拍手掌上沾到的灰尘,“现在这个时间,照这扇窗户的朝向,太阳光是不可能照进来的。” “照不进来?”古灵夕站到窗前,探出半个身子上看下看半天,又不甘心地伸出手去到处试探,“不会呢,刚才明明有很好的阳光,把那个学生的脸都晒红了!我看得绝对清楚!” 钟晨煊放她在那儿瞎折腾,自顾自地打量着四周。 “太奇怪了,不过一小会儿时间,太阳不可能跑那么快的!”古灵夕把身子缩回来,承认钟晨煊说得没错,这会儿太阳的位置已经偏到了楼后,怎么照也照不进来的。 “太阳跑不快。”钟晨煊收回目光,上前重新拉好窗户,“是你说的学生跑得快。” “学生也不可能跑那么快。”古灵夕当即否定,“这里只有这一条走廊,上下的楼梯也只有一条,而且就在咱们身后,如果他跑了,不可能不经过我们面前的。” “我说的跑,是消失。”钟晨煊斜睨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见到的学生不是人类?”结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古灵夕立刻明白他话中所指。 钟晨煊看着恍然大悟的她,皱眉道:“你说你能轻易见到鬼魂,那么我问你,当它们出现在人群里时,你如何从活人中将它们分辨出来?” 第12页 “很简单嘛,那些东西要么跟歪瓜裂枣似的,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脸白如纸,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比如穿墙啊飞天啊等等等等。反正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我的本事!”古灵夕极其认真地向他阐述着自己的理由,言辞间透着股得意劲儿。 “看来你只会用眼去看。”钟晨煊摇摇头,“难怪会犯错。” “你什么意思呢!”古灵夕很不满意他不屑的口气,“我从来都没有看错过。” “还好意思说从来没看错?!”钟晨煊眉毛一挑,“不是每只鬼魂都是歪瓜裂枣,但凡是灵体,形态可以千变万化,单靠肉眼是远远不够的。就像你刚才见到的,那就是形态与常人无异的一只。” “是吗……”古灵夕将信将疑,“不过它也变得太像活人了,简直分不出来嘛,换成谁看到也会把他当成普通人的,你没见到,他脸上的血色自然得不得了呢!” “我想你见到的应该不是鬼魂。”钟晨煊打断了她。 “不是鬼魂?那是什么,真是活人?”他这句话让古灵夕更加煳涂了,他自己刚刚还在说是形态接近于常人的“一只”,怎么现在又否认了?! “没有肉体依傍的存在方式,被称作灵体。灵体也有生死之分,死者灵体为死灵,也就是常说的鬼魂,而活人的灵体,是生灵。”钟晨煊边说边从布包里掏出一本簿子和钢笔,翻开,在上头认真地写了起来。 “活人?生灵?”古灵夕想了许久也没弄清他所说的概念,“如果人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出现灵体呢?” “濒死之人会,中邪术之人会,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都会。”钟晨煊啪一声合上簿子,放回布包里,“总之,当一个人的肉体被损毁到无法容留自己的魂魄时,就会出现这样魂魄离体的现象。” “啊?!那……那刚才那个学生不是很危险?”古灵夕一跺脚,后悔不已,“咳,该问清楚他姓什么叫什么的,现在想救人也救不了。不管濒死还是中邪,哪件都是要命的坏事。你有办法吗?” 钟晨煊看着活像是自己遭了祸的她,问:“素不相干的人,值得你这么关心?” “我关心他干嘛?!”古灵夕白了他一眼,“只不过,见死不救的事我做不来。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我就不能不管。那学生还那么年轻,死了可惜了。” “管闲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钟晨煊不冷不热地抛下话,径直朝楼梯走去。 看他一副与己无关撒手不管的模样,古灵夕急忙跟了上去:“哎!我知道我是没办法管这闲事,但是你肯定可以啊!” 钟晨煊不搭理她,只顾闷头下楼。 “餵!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什么生灵死灵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你既然懂这些,为什么不肯救救那个学生?!”古灵夕不依不饶地撵上去,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 一直下到二楼,钟晨煊也没有应她半个字。 古灵夕停下脚步,有些愤愤然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正要开口骂他冷血,却忽然楞了楞,随即转身又朝楼上跑了去。 刚才只顾跟那个傢伙说话,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东西。 站在三楼的拐角,古灵夕的怀疑马上得到了验证。那条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楼梯居然在片刻间焕然一新,那些触目惊心的油漆刀痕污渍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莫非我眼花?” 呆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楼梯,古灵夕唯一能找到的解释就是这个。 “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钟晨煊不知何时折了回来,站在她身后,不耐烦地问。 “你看这里。”古灵夕懒得计较他的态度,跑过去把他拽到了这截古里古怪的楼梯前,“看到这截楼梯了吗?” “我不是瞎子。”钟晨煊拉下她拽住他胳膊的手。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古灵夕边说边比划着名,“刚才这里简直脏得不像样子,油漆泼得到处都是,还有泄愤似的刀痕,还有……” “好了。”钟晨煊打断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下去吧,把你刚才见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跟我说一次。” “啊?!哦,好!” 没想到他会有兴趣听听自己的诡异经歷,古灵夕赶紧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骯脏的楼梯,锁上的教室,明媚的阳光,画画的学生……” 走在教学楼外的路上,钟晨煊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古灵夕向他描述的情况。 “你说我是不是也中邪了?”理不出头绪的古灵夕很认真地问他。 “中邪就未必,饿过头了到有可能。” 听着从她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声,钟晨煊讥诮地笑了笑。 “喂,我认真的!”古灵夕尴尬地摁了摁肚子,“不然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事?!”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终于担心起自己的安危了?”钟晨煊抬头看了看澄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我没说我害怕,我只是奇怪而已!”古灵夕急了,“你干嘛老曲解我的意思?!废话少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原因?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帮那个学生?” “刚才的一切,你就当没看见好了。”他停下步子,侧头看着某个方向,“该管的,能管的,我自然会去处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你是答应救人了?”虽没有明说,古灵夕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由一乐。 “快去填饱肚子吧,否则难保还会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晨煊不再跟她多说,抬脚便要离开。 “哎,你进辅诚中学根本不是来当老师的吧?!”古灵夕叫住他,突然冒了一句。 他回过头,走到古灵夕面前,略一低头,微笑着在她耳边说:“老师们懂的,我都懂。我懂的,他们不懂。所以我比这些老师更加老师。你要愿意,也可以跟大家一样叫我一声钟老师。” 最受不了这傢伙离自己这么近了,古灵夕赶忙退后一步,涨红了脸说:“想得美!除非你答应收我当徒弟,不然我凭什么叫你老师!” “收你当徒弟……”钟晨煊看定她,食指轻挠着自己的下巴,故作为难,“可是,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要是收你当了徒弟,这辈分不就乱了么?!不好不好。” “妻子”二字一出口,古灵夕顿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这个傢伙,好好的怎么提到这上头去了?刚才情况特殊,一路都关心着另外的话题,连她自己都忽略了她与他之间的这层关系。现在到好,他居然毫无预兆地把这事搬了出来,这不成心要她方寸大乱么?! “你……我……那个……”古灵夕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嚅嗫着嘴唇,平素牙尖嘴利的她竟不知要如何回应他。 第13页 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娃,钟晨煊哈哈一笑。 “你……你傻笑什么?”他的笑声令古灵夕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嘴巴粘起来。 “放心。”他渐渐收住笑,看定古灵夕,“我不会娶你的。” 最后这一句,怎么听也不是开玩笑。 没听错吧,他说他不会娶自己?! 古灵夕一下子怔住了,既然不娶她,那他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这门亲事?! 比起刚才所遇到的怪事,这件跟她自己切身有关的事情更令人起疑,里头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古灵夕越想越蹊跷,缓过神来的她正想揪住钟晨煊问个究竟时,才发现那个傢伙已经撇下自己走开很远了。 看着前方那个颀长的黑色背影,古灵夕想追,却又不敢追了。 又傻站了半天,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古灵夕才长长出了口大气,迈腿朝寝舍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古灵夕一直想着,自己来省城不就是为了逃婚么,现下男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自己该高兴得手舞足蹈才是吧?! 嗯,应该高兴才是!古灵夕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地调动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一直到走回寝舍,她都没能体会到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喜悦,反到是一点小小的失望,在心底深处慢慢滋生。 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古灵夕又扯过被子蒙住头,越想心越乱,飢肠辘辘中,竟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沉,半月高挂。 如果不是宋世琪被人从外头抬回来,古灵夕大概会一睡到天光。 坐在床边,看着宋世琪缠满了绷带的右脚,古灵夕担心不已:“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伤成这样?” “唉,倒霉透了。去医院看学生,下楼梯的时候把脚给崴了。”宋世琪皱紧了眉头,盯着自己的伤腿,“还好没伤到骨头,不过起码得十天半月才能下床了。医生本来让我住院,可是学校里这么多事要忙,我怎么离得开,伤脑筋。” “你也太不当心了。”古灵夕拖过被子给她盖上,嗔怪着,“让你住院就住院呗,有什么事能比自己身体更重要?!” “你知道什么。”宋世琪眼中忧虑见增,“快到年尾了,学校里的工作多得不得了。偏偏这个时候又出这样的事。唉,多事之秋,果然是多事之秋。” “你一早出去办事,就是去医院看学生?!怎么,有人病了?”古灵夕一边问一边走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呃……是啊。”宋世琪接过茶杯,面色不太自然,“昨天上课的时候,有学生晕倒了。” “很严重?”古灵夕从她的脸上轻易看出,事态并不轻松。 “嗯……到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都都没有醒。” “他们?!”古灵夕看她说得吞吐,越发起疑,“晕了不止一个?什么病这么厉害?” “要知道是什么病就不用这么烦了……”话刚一出口,宋世琪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低头喝了口水,话锋一转,“很晚了,赶紧睡了吧。” 她越是这样,古灵夕越不罢休,她拖住宋世琪的胳膊不让对方躺下去,逼问:“十七表姐,你瞒不过我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宋世琪还想拒绝,可一接触到古灵夕审犯人般不依不饶的目光,她只得投降。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坐直了身子,宋世琪扶了扶眼镜,“大概从三个月前开始,学校里便有学生陆续染上了怪病,先是咳嗽不止,半天后便陷入昏迷,医院用尽方法也不能让他们醒过来。加上昨天发病的三个学生,已经有七个人躺在病床上了。” “啊?!又晕了三个?”古灵夕瞪大了眼。 “是啊,”宋世琪嘆气,“你也见过的,就是你头天在饭堂里吃饭时见到过的那几个住校生。” “什么?!”古灵夕心头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他们?!” 接下来,特别插播一段古灵夕成长为钟老太之后的片花,供大家追忆。(其实,除了天资之外,老油条也是在时间的流逝中歷练出来的。哇哈哈哈~^_^v) —————————————————————————————— 片花1: “哟,司徒少爷这就忙着要走了呀?不如留下吃个便饭吧?”钟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谢谢钟夫人好意,晚辈还有些事要处理。”司徒月波边说边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恭敬地递到钟老太面前道:“晚辈的小小心意,多谢钟夫人和钟小姐肯施以援手。” 钟老太想都没想马上就伸手接了过来,以余光不露痕迹地一扫,立即出现了看见天使的表情。 “哈哈,司徒少爷实在是太客气了,您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您尽管放一百个心吧,令尊福大命大,定能过此一劫!”钟老太的声音起码年轻了20岁。 司徒月波的笑容有点僵硬。 钟旭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奶奶…… “还楞在那儿干嘛?还不送司徒少爷下去?真是不懂事的丫头!”钟老太白了她一眼,把她往门口一推。 就在两人下楼的时候,钟老太还不忘伸个头出来大声道:“司徒少爷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啊!” 片花2: 对了,钟旭突然想起一件事,几步追到钟老太前面,黑着脸问:“今天那张支票是怎么回事?” “啊?!”钟老太一楞,旋即嘿嘿一笑:“这个嘛,这个……哎呀,怎么突然肚子痛,我先上个厕所啊,你们自己把菜端出来先吃吧,不用管我啦!老人家便秘!”话音未落,钟老太已经绕过钟旭沖入卫生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你!!!”钟旭冲着卫生间又跳又喊:“你到底背着我收了多少黑钱?简直太过分了!!!你你……把我那份给我!!!!” —————————————————————————————— 片花3: “遭了,他们是不是也被那些东西袭击了?”司徒月波正要进去看看那几个保安的情况,冷不丁被钟老太一把拉住了。 司徒月波一楞,马上就明白过来:“对了,只有钟夫人才有办法救被鬼物袭击的人,您快进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救!” “这个嘛……”钟老太居然露出为难的神色,她示意司徒月波把头低下来,然后凑到他耳边悄悄说:“这几个保安是……是被我打晕的。” “哇!奶奶居然是你打的呀?”躲在他们身后竖着耳朵偷听的钟晴立即用比钟老太高几百分贝的声音叫起来。 第14页 “嘘!!” 钟老太挤眉弄眼使劲把食指压在嘴上,右手顺势捂住钟晴的大嘴道:“你那么大声干嘛,当心吵醒他们。谁叫他们刚才拦着我死都不肯不让我进来,还说什么闲人免进。我还不是急着进去找你们,这才动了手嘛!再说他们晕了更好,免得看到你们现在的糗样子多生枝节。”说罢她又转向司徒月波:“司徒少爷,你就放消息出去说你们公司被匪徒爆窃弄得一塌煳涂啊!千万别说是我们搞的!不然就麻烦了!” “钟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善后!”司徒月波又不是傻子,不用钟老太吩咐他也知道该如何应对天亮一定会出现的警察、媒体以及那些好奇的人。 “那他们怎么办?”司徒月波指着那几个保安,看起来他们好象伤得不轻。 “没事儿没事儿!老太婆出手还是有轻重的!他们只是皮外伤而已,天亮前一定醒,”钟老太拍胸口保证。 “奶奶你……果然……老当益壮啊!哇哈哈哈,出手还真狠哪!”钟晴大笑不止,然后又正色道:“您老人家不怕人家醒过来后去报案抓您吗?别忘了,他们可是见过您的真面目的!” “报案?!说他们几个膘肥体壮的保安大哥被一个70多岁的小老太太给揍晕了?!鬼才相信呢!我才不怕咧!”钟老太撇撇嘴,不屑一顾。 她越是这样,古灵夕越不罢休,她拖住宋世琪的胳膊不让对方躺下去,逼问:“十七表姐,你瞒不过我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宋世琪还想拒绝,可一接触到古灵夕审犯人般不依不饶的目光,她只得投降。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坐直了身子,宋世琪扶了扶眼镜,“大概从三个月前开始,学校里便有学生陆续染上了怪病,先是咳嗽不止,半天后便陷入昏迷,医院用尽方法也不能让他们醒过来。加上昨天发病的三个学生,已经有七个人躺在病床上了。” “啊?!又晕了三个?”古灵夕瞪大了眼。 “是啊,”宋世琪嘆气,“你也见过的,就是你头天在饭堂里吃饭时见到过的那几个住校生。” “什么?!”古灵夕心头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他们?!” “那么惊讶作什么。”宋世琪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昨天晚上送的医院。”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奇怪而已。”古灵夕忙摆摆手,很快恢復了常态,接着又拿出自己有限的医药知识推测起来,“先咳嗽后昏迷?是不是患上了严重的伤寒呢?!或者是食用了有毒性的食物?” “大医院的大夫都诊治不出,你还能知道?!”宋世琪无奈地嘆口气,“你说的这些病因,早被排除了。大夫说他们的身体一切正常,就是醒不过来。唉,如果处理不好这个事,我怕辅诚中学的声誉会受到影响。” “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生病的,怎么会关乎辅诚中学的声誉呢?”古灵夕不明白地问。 “省城里的学校有不少,但是论教师质素与授课环境,辅诚中学算是后来居上了,所以不少人选择来我们学校就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惹来他人妒忌,那些收不到学生的三流学校便常在背地里散布流言,编造辅诚中学的种种不是,最离谱的是有人说辅诚中学建于邪地之上,在里头念书早晚出事。”宋世琪难掩气愤,继续说,“现在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用这么荒谬的理由来诋毁他人。本来我们对这样的流言是不屑一顾的,建校以来,学校里一直平安无事,根本不需我们回应,那些小人的疯话自然不攻而破。可是,天晓得为什么这段时间会连续出现这样的怪事。学校高层已经出面暂时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生病学生的家人也答应暂时不把这件事外露。但是,如果此事一直悬之不决,学生们不能恢復正常,那么早晚会被外界知晓。如果那样,岂不是给了那些早就不怀好意的小人大做文章的机会?!” “明白了,果然是小人伎俩。”古灵夕点点头,“那你们想到对策了么?” 宋世琪摇头。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啊。”好歹是家里人开的学校,古灵夕真心实意地为辅诚中学着起急来,“如果医院束手无策,为什么不去试试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宋世琪看定她,“什么方法?求神还是拜佛?!灵夕,你知道我是从不信鬼神之说的。学生们一定是患了不可知的疾病,既然是病,那只有医生才有办法解决。”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我知道你是拥有新潮思想的无神论者。”古灵夕马上接过话头,沖她扮了个鬼脸,“我在学校里也住了好几天了,你到现在才跟我说,还天天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你就不怕我也染上怪病?!” “你初来乍到,我不是也怕吓到你吗。不过说来也怪呢,患病的七个全是男学生,女学生们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宋世琪摘下眼睛擦了擦,又戴回去。 “你意思是,这个怪病只感染男的不感染女的?”有了这样的推断,古灵夕觉得更古怪了。 “我是这么猜的,反正到现在学校没有一个女学生有事。”宋世琪点头,旋即又惊唿一声,“呀,我还没有把明天下午全校放假的通知贴出来!” 话没说完,她就想往床下跳。 古灵夕赶紧拉住她:“你疯啦,为工作不要命了吗?脚都成这样了还想去哪儿?” “不行啊!这是钟晨煊口口声声交待过的。”宋世琪敲着脑袋,“学生出事,自己也出事,竟把这茬给忘了。” “贴通知是吗?行行,我帮你去贴好吧?!”古灵夕按住她的肩膀,“你乖乖休息就是了。” “那……也好。”宋世琪躺回床上,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交给古灵夕,“通知我放在书桌第二格抽屉里了,这把是办公室钥匙。一共两份,一份你贴在教学楼正门旁的公告栏上,一份你交给三叔,让他贴在校门口。路上小心!” “知道了。我很快就回来。” 古灵夕把钥匙揣好,穿好衣服便出了房门。 深夜,温度骤降。一出寝舍大门,古灵夕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路上,只有每隔一长段距离才有的路灯,在刺脸的冷风里洒着昏黄的光。两旁的树木,在头顶上不停制造着唰唰的声音。 古灵夕抄着手向教学楼方向一熘小跑,心头却是七上八下。 当然,她并不是为了孤身一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幽黑校园里而感到害怕,她只是为了那件事犯煳涂。明明今天下午才看到那三个小子生龙活虎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怎么十七表姐却说昨天晚上他们就被送进医院了呢?!如果他们真如表姐所说一直昏迷,那自己看到的那三个又是谁呢?! 以她的直觉看来,辅诚中学里的“怪病”,仅靠医生和药物是绝对解决不了的。 第15页 想到这里,她脑中不期然地冒出了一个人影。 钟晨煊,从不上讲台的代课老师,身怀异术,成天在学校里神出鬼没,又是学校高层专门请回来的,一切一切,越想越觉得这个傢伙的到来,似乎与这件事有关。 思考推测着一连串问题,古灵夕很快跑到了教学楼。 摸黑上二楼办公室取了通知书出来,借着路灯的弱光,她仔细地把这一大张通知贴在了公告栏上。 捏着剩下的一份,古灵夕扭头朝学校大门跑去。 风忽然变大了,不过还好是顺风,使得古灵夕的脚步更轻快了。 一直跑到石子路的分岔口,她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岔口,往右是通往学校大门,往左通往寝舍,也就是她来时的路。但是,古灵夕却没有选择右边,转身就向左边拐。 她左右不分?!当然不可能。 导致她临时改了方向的,是一阵从来路深处传来的怪声。 侧耳细听,像是人在说话,里头又像夹了阵阵哭泣,嘤嘤嗡嗡难以分辨。 换作别人,莫说是她这样的小女子,就算是个年轻胆大的男人,也未必敢朝四下无人的幽僻小路里钻,何况冷月高悬之下还伴着引人齿颤的异声。 古灵夕偏偏就敢。 寂静的石子小路上,循着忽隐忽现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地接近着隐匿在昏暗里的可疑目标。 当一团在风里飘摇不止的火光出现在身侧不远处时,古灵夕赫然发觉火光所在之地,正是白天惹得自己很不舒服的死水池。她悄悄躲到离水池最近的一棵大树后,探头张望着眼前的动静。 风向似乎有所改变,一阵烧东西时特有的烟味窜进了古灵夕的鼻子。定睛一看,竟有一个人影,借着在其面前燃烧的火光,大概能看到此人正跪倒在水池边,穿了件分不出颜色的深色衣衫,一顶恍若草帽的东西扣在头上。 “青云……青云……你在哪里……回来啊……青云……” 靠得近了,古灵夕总算听清了刚才的嘤嗡细语原是个男人悲悲戚戚的唿唤声。 “青云……青云……” 声音是被刻意压低了的,但里头的哀伤之情却浓得足以触动每个听者的心。一声青云,被那人唤到了每一声都能拧出泪水来的地步。 人还是鬼?! 有了白天的那场遭遇,古灵夕不敢再妄下判断。 再看,那人一边喊着,一边朝火里添着什么。一阵风过,吹得数点火星到处翻飞。 与此同时,头上的帽子晃了两晃,忽一下飞开了去。 他赶紧起身,回头快走几步,伸手一把扑住了落在地上的帽子,抓起来,重新扣在了头上。 在他正面相示的瞬间,古灵夕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个髮丝全无伤痕遍布,连头皮都变了颜色的东西还能被叫作头吗?!那个左右眼明显高低不对称,鼻子只剩下两个窟窿,嘴角被扯得歪到一旁的面孔,还可以被称之为人脸吗?! 如果只看肩膀以上的部分,古灵夕大概真会把他当成一只非人的怪物。 第二章 代课老师3 她松开差点叫出声的嘴巴,轻按着咚咚直跳的心口,继续监视对方。 男人又跪回了原地,又朝火里放着东西,口里仍不停唤着刚才的名字,除了这些,再无其他举动。 夜风更放肆了,铲起地上的落叶置于半空中飞旋。被吹乱了头髮的古灵夕顿觉得衣衫不够保暖,不禁缩起脖子拉紧了袖口。 就在这时,她的耳根突然触到了一小股不冷不暖的气息,像是有人故意对着她吹气,痒痒的,即刻招来她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一只绝对不属于她自己的手,也同时搭上了古灵夕的肩膀。 “呀……” 古灵夕身子一跳,本能地惊喊出声。 刚喊了半声,一只大手迅即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吵!” 耳旁一热,有人悄声说话。 古灵夕侧头一望,早被吹得冷冰冰的脸立刻有了热乎乎的温度。 钟晨煊,又是钟晨煊,这个傢伙为什么每次出现都是不声不响出人意料?! 用力拉下他的大手,不待古灵夕开口质问,钟晨煊又嘆口气,说:“唉,跑了。” 跑了?! 古灵夕扭头朝水池边一瞧,果见那人正朝池后的围墙处跑去,跑得很快,却跌跌撞撞,踩在脚下的落叶咯嚓咯嚓乱响一通。想来是她那半声叫喊,惊动了对方。 “餵!站住!” 见势不妙,古灵夕从树后跳了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那头追。 “追什么追,你给我站住。”钟晨煊呵斥道,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古灵夕挣开他,不解地问:“那个傢伙相当可疑,为什么不抓住他问个清楚?!” “跑开那么远了,你追得上吗。”钟晨煊瞟了她一眼,举步朝水池那边走去,“你想问清楚什么?”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学校的水池前哭哭啼啼,这样难道还不值得问个清楚?”古灵夕跟上去,“你没看到那个傢伙的模样,简直比鬼还难看!” “你不也大半夜的在外头游荡吗?!”钟晨煊看也懒得看她,走到那堆来不及被熄灭的火堆前,弯下腰,麻利地从火边抽出一张只燃到一半的薄薄黄纸,挥了挥,灭了上头的火,举到眼前细看。 “我是出来办正事的!”古灵夕反驳,又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咦,是纸钱啊?!” “半夜来这儿烧纸钱……”钟晨煊把这半截黄纸重新扔回了火堆,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都赖你,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背后,吓我一跳。”古灵夕不满地嘟囔着,不甘心地看着那个怪人逃跑的方向,“你一个大男人,走路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回去睡了吧,别在我眼前碍手碍脚。”钟晨煊清理着手指上沾到的黑屑,又走到离火堆不远的地方,俯身拂开脚下的一方薄土,从里头拈出一枚小小的铜钱,擦了擦,放进了随身的布袋里。 “我不回去,表姐托我办的事还没办完呢!”古灵夕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通知书,“另外,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问。”钟晨煊看了看她,没有拒绝。 “呃,其实不光是问你……”古灵夕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还想请你帮忙。” 他嘴角一扬,说:“我能帮你什么?!总之我是不会收你做徒弟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你收我当徒弟。”古灵夕慌忙摆手,吞了吞口水,说,“其实,我是怀疑学校里有不好的东西在捣乱,希望你可以帮忙解决它们。” 接着,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她把从宋世琪那里听来的种种,连同自己白天遇到的那三个生病学生的怪事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对她的“奇遇”,钟晨煊只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第16页 “我发誓我没有撒谎也没有眼花!”古灵夕以为他不信,指天誓日地说。 “我知道了。”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光知道有什么用!”古灵夕急了,“我知道你进辅诚中学一定另有目的,学校请你回来,绝对不是让你当代课老师那么简单!照我的直觉来看,学生们的怪病肯定不是真正的‘病’,如果真是这样,我想只有你才能帮他们!”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他们?”钟晨煊转身朝来时的斜坡上走。 “不凭什么,我就信你。”古灵夕追过去,“虽然我并不了解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起码我知道你身藏异术,通晓神鬼之事。求你了,帮帮这些学生吧,人命关天,而且还关系到整个辅诚中学。建这个学校我表姨父也有份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老人家的心血毁在那些居心不良的小人手里!” 钟晨煊不说话。 “喂,答应不答应你到是说话呀!”他不开口,古灵夕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又走出一段路,钟晨煊突然停下了步子,跟在他身后的古灵夕差点撞了鼻子。 “你要我出手也可以。”他回过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古灵夕大喜。 “我要你给我一天时间。” “什么?!”她楞了楞,“给你一天时间?!” “意思就是,如果我救回那帮学生,那么你就得把你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在这天里,我说一你不准说二,让你往东不准往西,总之就是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钟晨煊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是吧?!”古灵夕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她跳到钟晨煊面前,捏着拳头,“你……你这要求不仅古怪,而且过分呢!你想让我干嘛?杀人还是抢劫?!” “别管我让你干什么。”他看着前方,冷着一张脸,“不答应我不勉强。” 说着,他抬脚就往前走,成心不给古灵夕考虑的时间。 “你要我出手也可以。”他回过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古灵夕大喜。 “我要你给我一天时间。” “什么?!”她楞了楞,“给你一天时间?!” “意思就是,如果我救回那帮学生,那么你就得把你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在这天里,我说一你不准说二,让你往东不准往西,总之就是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钟晨煊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是吧?!”古灵夕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她跳到钟晨煊面前,捏着拳头,“你……你这要求不仅古怪,而且过分呢!你想让我干嘛?杀人还是抢劫?!” “别管我让你干什么。”他看着前方,冷着一张脸,“不答应我不勉强。” 说着,他抬脚就往前走,成心不给古灵夕考虑的时间。 “哎哎,你别走啊!”古灵夕心一横,拦在他面前,“我答应就是了!” “确定?!”钟晨煊站定,似笑非笑。 “当然确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古灵夕举起手,“你我击掌为凭!只要你能让那些学生恢復正常,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一天。” 啪,一只大手潇洒地拍了拍她快捏出汗来的红润手掌。 “成交。”钟晨煊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三天之内,我会将此事料理完毕。” 看着他足堪老奸巨猾的嘴脸,古灵夕顾不得多加计较,赶紧叫住要朝另一个方向走的他:“等等,我的问题还没问呢!” “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钟晨煊回过头,极不耐烦,“反正已经答应帮你忙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吗?!”古灵夕没好气地走到他面前,“那你干嘛还在学校里游荡?我问你,为什么你几次三番从我背后冒出来?别告诉我那是巧合。还有,你进辅诚中学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碰到你本来就是巧合。你不会傻到以为我在跟踪你吧?!”钟晨煊上下打量着她,强调里是惯有的讥讽,“我本来在树上蹲得好好的,你贼手贼脚地摸过来,要不是怕你打草惊蛇,我才懒得下来跟你见面。” “为什么你会在树上?”古灵夕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刚才藏身的地方,恍然大悟,“难怪说你走路没声音,原来你根本就是从树上爬下来的?!” “是跳。”钟晨煊纠正,“居高临下,看得比较清楚。” “能说清楚点吗?你到底在看什么?”古灵夕刨根问底,要是不拿到自己要的答案,她绝对不放这傢伙回去睡大觉。 “真是多话的黄毛丫头。”钟晨煊嘆口气,投降于她的誓不罢休,“如你的猜测,我进辅诚中学的确不是来教书的,代课老师只是个掩饰。这里的校长不久前找到了我,说学校里接二连三出事,怀疑有异物作祟,请我出面看看。我答应了。来了之后,发现这学校里确实有问题,而癥结就在这水池之下。刚才路过附近,听到这里有异声,所以顺便过来看看。行了,你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原来你真的是来……”古灵夕万分佩服自己敏锐的直觉,但是,她马上又觉得事情有异,“等等,你说校长来找你,那他是不是早把学生怪病的事给你说了?你来学校本来就是为了那群学生?” “是不是觉得被我骗走了一天时间?”他狡黠地笑笑,“没错,我比你更早知道这件事,我来学校就是为了查清楚他们的‘病因’。” “你太过分了!”古灵夕气得直想揍他,“就算我不答应你,你也一样要救人。你干嘛要骗我?!” “之前的许诺是给校长的,刚才的许诺是给你的,虽然结果都一样,但是只要我救回了学生,就不算是在骗你吧。”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再说,我说过不勉强你的,是你自愿跟我击掌为凭。怎么,想反悔?” “我……”古灵夕没想到他会把一套歪理说得如此振振有辞,自己明明是上了冤枉当,偏偏又说不出他的不是,这个姓钟的,着实太阴险了! “咱们可是击过掌的,想反悔也晚了。”钟晨煊微笑着提醒她。 “谁说我会反悔!我古灵夕向来言出必行,你少拿小人之心度女子之腹!”古灵夕气鼓鼓地叉着腰,“只要你能救回他们,我一定履行我的诺言。” “呵呵,瞧这小脸,都快气成茄子了。”他极度没有良心地笑出了声,“快些走吧,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吗。还有,明天一整天你都不准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古灵夕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搭理他。 “路上自己小心,别又被脏东西给沾上。” 离开前他也不忘取笑她一番。 “你……” 第17页 古灵夕实在忍不住了,回头就要发火,却发现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早已没了钟晨煊的踪影。 那傢伙的动作好快,她不禁乍舌。 没听到脚步声,难道他又跳到树上去,像猴子一样跑没了? 古灵夕一边朝学校大门走,一边抬头看着沿途不时落下叶子的树木,脑子里幻想着他的身手究竟敏捷到了什么程度,从那么高的树上跃到她身后居然没激起半点动静,轻功简直比她老爸身边最厉害的保镖师傅还厉害。 这个男人,从头髮稍到脚趾头,透着一身深不可测的谜。 不知解开这个“代课老师”之谜,需要花去多少时间多少心思?! 虽然还在为被他骗了一天时间而气恼,可是,古灵夕的心里,终究还是被别的感觉占了上风…… 第三章 池中诡事1 今天是二十号,辅诚中学所有学生老师,连同守门的三叔在内,统统按照那张通知,其实也就是钟晨煊的意思,在中午之前全部离开了学校。 傍晚时分,站在旅店房间的窗户前,古灵夕托着腮帮子看着天边的一片淡红,一个蓄谋已久的想法渐渐成型。 “这床真硬哪。”半躺着的宋世琪挪了挪身子,皱眉道,“还好只住一个晚上。唉,不知道钟晨煊打算干什么,把一学校的人都给撵出来。” “你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古灵夕回过头,试探着问。 “当然不知道。只是校长吩咐过,他来之后,无论有什么要求,我们都要全力配合。”宋世琪把被子朝身上拉了拉,对着双手呵了呵气,“其实我也对他很好奇呢,不过,也不好多问。啧啧,今天真冷,离入冬不是还有好一段时间么。” 看来宋世琪对那傢伙的底细确实一无所知,古灵夕暗自松了口气,那“怪病”的箇中缘由,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买点点心,你要吃什么?” 古灵夕拉过围巾绕在脖子上,撒了个小谎。 “嗯……龙眼酥吧。”宋世琪想了想,又叮嘱,“旅店对面就有个糕点铺子,过街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了。” 砰一声关上门,古灵夕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旅店。 她哪里打算去买什么点心,根本是找个藉口熘回辅诚中学。 要她一整天不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鬼才听他的呢!既然他都可以无端端骗她一次,那自己为什么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回去偷看一回?! 满怀着一腔上当受骗的窝囊气,古灵夕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辅诚中学外头。 意料之中,粗大的铁锁紧闭校门,穿过栏杆缝隙往里看,诺大的校园里没有半个人影,枝叶摇曳下,几近鸦雀无声。 本想直接翻大门进去,可不时经过的路人却让古灵夕不得不另觅方法。 顺着学校的围墙往左走就能绕到学校后门,那里是条死路,应该不会有人经过。 可是,古灵夕却在离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了步子,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蒿草丛引起了她的兴趣。 被某种重力压得东倒西歪的草丛下,散落着几块方砖,一看就是围墙的一部分,几个纷乱的脚印清晰地印在草下的软泥上。 古灵夕蹲下来,拨开蒿草细细一看,果不其然,墙根处,一方足够人穿过的缺洞暴露无疑。 根据她一贯的经验,钻洞绝对比爬墙省事。 回头看了看,暂时没人,古灵夕赶紧把头一低,三两下就从洞里钻进了学校。 起身,还没拍干净沾在手掌上的泥,她已赫然发觉那有问题的水池就在前头。 难怪昨晚那个怪人要朝这头跑,原来早知道这儿有个通往校外的漏洞。洞边的那些脚印,肯定也是那傢伙留下来的,搞不好根本就是那人事先挖好的退路。 想到这儿,古灵夕脑中不禁又浮现出那张可怖的脸孔。那个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口口声声悲唤的青云又是谁,爱人?!密友?! 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踩着铺满碎石枯叶的歪斜小路,古灵夕小心翼翼地朝水池那边走去。 不知道那个傢伙现在在哪里?! 他说这个水池是癥结所在,那他遣走所有人,无非就是要独自去拿这个池子开刀。可是远远看过去,那边一派风平浪静,并没有半分异常。 一边低头避开那些极有可能崴到脚的大小石头,又绕过几棵挡路的树,一直稳步向前的古灵夕却像踩了弹簧一样唰一下弹回了树后。 不远处,昨夜他跟她分手的那条石子路上,正悠然走来一个高窈的黑色人影。 是他,他果然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从树后探出半只眼睛,古灵夕屏息静气地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钟晨煊的手里,提了一盏白色的灯笼。 侧身一跃,他轻巧地将其挂到了离地足有三米的树丫上,随后又目不斜视地走到了水池边,冷眼盯着一泓暗水,雕塑般纹丝不动,只偶尔抬头看看天边,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干嘛一动不动的……” 他不动,偷看中的古灵夕更不敢乱动,低温之下,她的身子很快就开始瑟瑟发抖。宋世琪说得没错,今天的天气就像是提前入了冬一般冷。 当天际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时,居然有一轮堪比十五的圆月跳出了云层,清辉如银,美则美,只是看得人更觉有寒意钻心。 站立已久的钟晨煊终于有了小小动静,垂下头,伸手从身上的布包里掏出了一小片翠绿欲滴的玩意儿,夹在指间,嘴唇轻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片刻,他微微眯起双眼,双手拈着那小玩意儿挨到了嘴边。 古灵夕自然是看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隐约看到一小团绿色被他含在唇间。 那是一片树叶,一片秋天里的绿叶,绿得可爱。 一支陌生的曲子,从他的唇边悠扬而出。 调子很简单,不高亢也不激昂,像山涧的浅溪一样温柔而细緻。但,绝对可以打动到你心脏的最里层,仿若饮下一杯微温的清茶,初入口时淡而无味,再品,方才发觉那丝宜人的甘甜已经流遍四肢百骸。 好听,真好听,古灵夕发誓她一辈子都没听过让人这么舒服的曲子。 每个音符都像活着一般,在阴暗的光线里跳跃,在古灵夕的耳朵里起舞。 月光洒在那个修长的人影上,一层漂亮的银白在他的轮廓周围氤蕴浮动,好看得像是在做梦。 听着听着,一丝倦意竟然涌了上来。 恍惚间,古灵夕忽觉得,在许久之前的某个地方,自己是听过这首曲子的。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也是令人如此安心,安心得可以心无旁骛地沉睡过去。 睡……睡……不行,怎么能睡呢?! 古灵夕勐一下睁大了眼,拼命甩了甩头,现在这时候怎么可以睡觉?! 那个姓钟的究竟在玩什么,当了半天石像又开始吹摇篮曲,他怎么还不开始办正经事?! 第18页 古灵夕用力拧了拧自己的脸,希望痛觉可以把剩下的睡意全部驱走。 终于,当黑夜完全降临之时,曲子停止了。 钟晨煊扔掉手里的树叶,回过头,举手,屈指,对准那树上的灯笼一弹。没见着有任何明火过去,可那灯笼偏就亮了起来。 白色的灯笼,竟透出红色的光,醒目地在半空中晃动。 古灵夕看得几乎傻了眼。 点亮了灯笼,钟晨煊又步履稳健地沿着水池走动起来,每走一圈,就朝池沿上贴一张红色的符纸。 睡……睡……不行,怎么能睡呢?! 古灵夕勐一下睁大了眼,拼命甩了甩头,现在这时候怎么可以睡觉?! 那个姓钟的究竟在玩什么,当了半天石像又开始吹摇篮曲,他怎么还不开始办正经事?! 古灵夕用力拧了拧自己的脸,希望痛觉可以把剩下的睡意全部驱走。 终于,当黑夜完全降临之时,曲子停止了。 钟晨煊扔掉手里的树叶,回过头,举手,屈指,对准那树上的灯笼一弹。没见着有任何明火过去,可那灯笼偏就亮了起来。 白色的灯笼,竟透出红色的光,醒目地在半空中晃动。 古灵夕看得几乎傻了眼。 点亮了灯笼,钟晨煊又步履稳健地沿着水池走动起来,每走一圈,就朝池沿上贴一张红色的符纸。 一圈,两圈,三圈,古灵夕认真数着,一直到第九圈,他才停下来。 轻唿一口气,钟晨煊往空中纵身而起,不费吹灰之力,稳稳落在了立在水池正中央的那支纤细而锐利的铁竿上,连串动作像极了一只敏捷灵巧的燕子,不过,似乎又比燕子这种温婉的小动物多出了一分凌厉的势头,更像一只锁定了目标,却又不急于出手的猎鹰。 他居然站在那一根铁竿子上头?!水里这根竿子她是见过的,且不说平衡不平衡的问题,单是那铸成箭头状的竿头就註定了不可能有人能在脚掌不被戳穿的情况下安然立在上头。要不是事先知道那傢伙不是正常人,古灵夕绝对肯定自己见到的是幻觉。 从她的角度和距离看去,钟晨煊的确是“站”在箭头之上。但是如果她走近些,就能发现在箭头与钟晨煊的脚掌之间,浮着一层忽明忽暗的红色气流。是它把钟晨煊稳稳地“托”在了尖利的铁竿之上。 古灵夕忍不住跑前几步,从另一棵树下探出了头。觉得看得不够清楚,再跑前一些,最后索性爬上了树,拣了一枝粗壮的树丫踩着,又拉过几片枯叶挡着自己,居高临下地偷窥着他的行动。 钟晨煊伸出手掌,举手在掌心划着名图案,旋即将手掌一覆,往池面方向用力一压,斥了声:“天星借力,五行互移。” 死气沉沉纹丝不动的水面骤然旋转起来,以那铁竿为中心,眨眼间成了一个大大的漩涡。 “御水为土,见者不识。” 双臂舒展,缓缓往空中一抬,话一出口,贴在池边的九道符纸齐齐耀出殷红的光线,将整座水池均匀分割开来,九道水柱同时从池子里喷出,转眼竟化成了九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土块,听话地旋绕在钟晨煊的周围。脚下原本满满的一池水,此刻一滴不剩。 看着这些古怪的土块,钟晨煊收手置于胸前,捏诀一呵:“退开!” 霎时便见这九个土块分别朝着九个不同的方向飞开了去。 树上,看得眼花缭乱的古灵夕正在为他的表现而震撼,冷不丁却发现有个不明物体正以迅雷之势朝自己冲来。 等反应过来端端砸中自己脑门的东西正是从他身边飞开的土块时,古灵夕已经被迫从树上飞身扑下,啃了一嘴泥不说,脑门上瞬时鼓起了一个亮亮的大包。 痛到还没觉得,就是晕得有些厉害。 砸她的元兇,在她落地时也跟着落了下来,一接触到地面,便像西游记里挨了地的人参果一样,溶进了泥里不见踪迹。 吐掉嘴里的黑泥,古灵夕甩了甩头,撑地便要爬起来,谁知右脚刚一用力,马上就招来比狼嚎悲凉百倍的惨叫。 倒在地上,古灵夕回头一看,右脚旁边一块突起的大石进了视线。至此,她当即绝望地断定自己的脚是被撞断了。 “自讨苦吃。” 头顶上响起了没有半点同情的声音。 愤然抬头,盯着那个循声而至,行动比鬼魅还要鬼魅的傢伙,狼狈不堪的古灵夕死盯着他:“你玩的什么妖法,弄些石头到处乱飞,这么危险,不怕伤及无辜吗?!” “是你自己硬要来作‘无辜’,怨谁?!”对于她的恶人先告状,钟晨煊显然是硬憋着一肚子火,“还好只是土块,若是化成匕首利器,你岂不是横尸当场。” “我……”古灵夕一时理亏。 “早叮嘱过今天学校里不能有任何人,你偏不听,实在让人讨厌!”钟晨煊瞪着她,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你就那么喜欢偷看?!” 他的口气不重,却字字透着威慑之力,令到被教训之人根本不敢找任何歪理来辩驳。 “我……只是好奇……”古灵夕也真如个犯了错的学生,垂着头,声音小了很多,“我想知道你说的水池,究竟有什么玄机。所以,偷偷来看看。对不起……” “算了。”她一句诚心诚意的对不起,抵消了钟晨煊心头的大半怒火,“下不为例,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不会了不会了,以后绝对不偷看了!”古灵夕松了口气,连连摇头。刚才的遭遇够警惕她好一阵子了,要是下次他真的变刀子出来,自己的小命基本上就完了。 钟晨煊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嗳,你这样就走啦?你不管我啦?”古灵夕扶着自己的伤腿,慌忙沖他喊,“我的腿断了!” “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从旁干扰,你给我好好留在原地。”他不停步,也不回头,故意拿冷漠强调来表示她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 “钟晨煊!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小气鬼!”古灵夕被他的不理不睬激怒了,抓起手边的一个个小石头不停朝他掷去,“都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还这么计较!现在天也黑了,这里这么偏僻,你居然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哼,你要是不帮我,我明天一早就跟全省城的人说钟晨煊根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个有难不救只会玩妖法的神棍!” 飞出去的石头,没一个砸中目标。但是,钟晨煊到底停下了脚步。 “不要!”古灵夕一把拉住他的衣摆,“你带我一起过去行不行,这里离水池太远了,天色又黑,我看不到你!” “不行……” “求你了,我保证,只看!绝对不打扰你办正事!”古灵夕几乎忘了脚上的伤,拽住他的衣摆摇来摇去,挤出挨饿受冻的流浪猫眼神死看着他,“求……求……你……了!” 看着一汪眼泪在古灵夕的大眼睛里滚来滚去唿之欲出,钟晨煊承认自己败给这个丫头了。 第19页 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腰,钟晨煊跟抓小鸡似的把古灵夕提了起来,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大踏步朝水池那边走去。 古灵夕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本以为应该把她温柔地抱起来才对,谁知道这个傢伙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自己当大米一样扛,真粗鲁! “喂,你刚刚怎么把一池水都变成土块了?”倒挂在他身后的古灵夕敲了敲他的背。 “排干水池,否则怎么看得到池底。” “你也太厉害了吧,但是,水怎么会变成土呢?” “过了今晚,我仍需要这些池水物归原地,所以才将它们化成土质,暂时存放在一边。” “啊?!你的储水方式果然特别。被你的土块害死了!” “自作自受!”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池前。 把古灵夕放下地,钟晨煊走到了池边,同时亦回头警告:“只准看!” 单腿独立的古灵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命点头,不急着坐下,却一个劲儿地往底朝天的水池里望。 灯笼里的红光不偏不倚地将整个水池笼在其中,有这层照明,古灵夕看到了一方凹凸粗糙,淤泥厚积的骯脏池底。一片乌黑中,一块一尺见长的灰色物体到是显眼,粗看像是块石头,弯拱形的,顽强地从淤泥里露出个脸来。那支箭头铁竿的末端,稳稳插在灰石上头。 很奇怪的布置,一看就知道那块形状规则的“石头”和铁桿都是由人所为,是修筑这个水池的工匠们做的?!有什么用意呢?如果是为了美观,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一根光秃秃的竿子有什么美丽可言?! 此时,钟晨煊已迈步站在了池沿上,目光由上而下打量着那支铁竿,皱眉喃喃道:“百来年都相安无事,现今竟跑出来为难那帮学生,你这老东西真是读书读傻了。既然不安分守己,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在跟谁说话?古灵夕竖起耳朵,兔子一样朝前单腿跳了两步。 一把秀气得可爱的乌木短剑从布包里被抽了出来,钟晨煊出指在剑刃上一抹,眼里利光略过,念念有词间,对准剑柄一推,短剑咻一下便朝那池中灰石飞了过去。 锵一声响,火花四溅。 那把看起来一折就断的小木剑竟然轻而易举地没入了坚硬的灰石之中。 钟晨煊嘴唇微动,小木剑登时震颤起来,一圈斑斑驳驳的蛇形光华从石中透出,盘旋而上,很快就将整支铁竿包裹在内。 “破!”钟晨煊剑指一挥。 无声无息,那支坚硬的铁竿竟与那光华一道,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连点铁屑都没留下。 几乎同时,灰石上,一股黑气从之前铁竿的所立之处喷涌而出,足有半天高,紧接着便如浓雾突降,纷纷扬扬地朝整个水池落下,诡异非常,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这老鬼,留下的怨气还不轻。” 钟晨煊冷笑,将一张红符捏在了指中。 “念书有什么好的……傻子才天天坐在那儿听那些无聊的东西呢……” “咱们偷熘出去……我知道有个地方好玩得不得了……” “快走吧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念书太无趣了……人生就该享受……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学校里呢……” 黑雾突现的时候,光顾着看热闹的古灵夕勐觉得耳朵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阵交替而出的说话声。听来像是从水池里传过来的,年轻而虚弱的男子声音,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且内容似曾相识。 抓着耳朵,古灵夕顿时想起昨天跟自己擦身而过的三个逃课学生,这些话不正是他们说过的么?!可是现在听来,说话内容没有变,却全无当初的兴高采烈,声声句句,竟是哭腔连连。 “念书有什么好的……傻子才天天坐在那儿听那些无聊的东西呢……” “念书太无趣了……人生就该享受……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学校里呢……” “救我……救我……” 在机械重复的话语中,古灵夕居然听到了两声微弱的求救声,但是迅即就被之前的那些话音所淹没。 求救声里的绝望与恐惧,真实地反应在她的身上,那种揪心之痛,彷佛身陷绝境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钟晨煊手里的红符,被他化成了一道燃在掌上的烈焰,虽只是小小一团,但是亮眼夺目的光彩与四溢的炽热,让人不自禁地相信,这团火有熔化一切的威力。 “住手!” 古灵夕尖叫,好像那把火马上要烧到她身上一样。 如箭在弦之际,钟晨煊回头,狠狠瞪她:“吵什么?忘了我对你的警告吗?” “先别急着出手!”古灵夕费力地蹦到他身后,一屁股坐在池沿上,抬头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你没听到黑雾里有人在求救吗?!” 钟晨煊低头看她,眼光之严肃,心里则迅速地分析着这个多事的小女子信口开河的机率有多大。 “我真的听到了!”古灵夕顺手拽住了他的衣裾,一口气说道,“声音是从黑雾里传出的,是我遇到的那几个逃课学生曾说过的话!说什么不想念书,玩乐才最重要,可是刚才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很怪异,像是快死的人在交待遗言一样,而且最后我听到了一声很小很弱的求救声!我没有胡说,你信我!” 四目相接,她的眼神里全无玩笑之意。钟晨煊略一思忖,呵了声收,掌上火焰哧一下化成了一道薄烟,散在空气中。 在布包里翻了好一会儿,他取了一块巴掌大的圆盒出来,打开,却是面明透的镜子。镜子的合扣处,拴着一条细细的黑色丝线。 “拿着!”他把镜子递到古灵夕面前。 古灵夕赶紧接过,小心之程度彷佛掌中所盛的是条随时可能熘走的鱼儿。 回头,钟晨煊又从包里翻出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五指齐动,三两下就撕出了一个手脚齐全的小纸人。把纸人捏在手里,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将一滴殷红的血落在了纸人头上。 做妥一切,他蹲下身,从古灵夕手里的镜子上拉过那条黑丝的一头,从纸人身上穿过,再小心地打了个结。 “傀儡无魂心,利眼入明镜。去!”钟晨煊在纸人头上一摁,那小傢伙顿如活过来般腾空而起,勇往直前地朝黑雾的中心飞去。 黑丝越牵越长,直到纸人完全消失在越往里越浓重的黑雾之中时,才停止下来。 “你……这是什么法术?”拴着纸人的镜子一直捧在古灵夕手里,看着一张纸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个活物,她瞠目结舌。 “看看你有没有撒谎。”他白了她一眼,左手在镜面上轻轻一点,呵了声,“开!” 一层白光流过,原本清楚映照着古灵夕面孔的镜面突然换了内容,层层叠叠的黑雾跃然其中,翻涌纠缠,看得人阵阵心悸。 第20页 “啊呀,你快看这里!”数秒之后,古灵夕激动又紧张地扯着钟晨煊的袖子,目光像被钉在了镜子里似的。 人脸,七张五官各异的人脸,在黑雾里轮番出现,与那溺在滚滚洪水里的落难者有着八分相似,都只有两种表情,就是绝望与痛苦。不时还有一两只苍白的手拼命地从雾里伸出,僵硬的手指骇人地弯曲着,抓挠着,像是想抓住救命的稻草,又像要穿过镜子抓住外头的人。 “是他们!是那三个学生,认得,我认得他们!”指着那些人脸,古灵夕语无伦次。 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钟晨煊皱眉问道:“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能啊!”古灵夕看着他,有些纳闷,“他们一直在重复同样的话,念书没意思,玩乐最重要,差不多每句都是这个意思。” “哦。”钟晨煊点点头,随即背过脸去,咬牙骂了一声,“死老鬼,差点上了你的当。” “为什么这些学生会出现在黑雾里?”古灵夕百思不解,“他们不是都在医院里吗?难道……这些是他们的魂魄?” “不错,水池下头,封了七个生灵。” 钟晨煊很镇定,拽住黑丝往回一拉,小纸人安然回到了他手里。掐断丝线,掌中纸人竟自动化成了一小滩白色的灰烬。 拍拍手,他把镜子从古灵夕手里拿过来重新放回包里,站起身,又抽了一张黑色纸符,在上划了几划,一松手,纸符稳稳地飞到了黑雾正上方。而后他平展双臂,两手捏诀,闭目默念了几句后,断呵了声:“诸像归位!” 登时,狂风大作,之前消失在周围的九个土块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一往水池这边飞来,以黑符为中心排成了一个圆圈。 古灵夕还没来得及眨眼,九个土块竟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了一大股绿幽幽的水,从半空中倾盆而下,硬生生将那团黑雾朝池底压去。 须臾间,水池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暗水枯荷,一动不动,唯独少了那支高高的铁竿。 “回去吧。”钟晨煊从池沿上跳下,取下了高挂枝头的灯笼。 “等等!”古灵夕觉得不对头,站起来就问,“就这么走了?那些学生们的生灵呢?不救了?” “现在没法救。”他举着灯笼走到她身边,“他们遭了魂缚之术,得另觅途径才能救人。” “魂缚?!”古灵夕楞了楞,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是正常,明白才是怪事。”钟晨煊无奈地背过身去,蹲下来,“上来吧,背你回去。” 背她回去?!没听错吧,他居然这么“体贴”?! “古灵夕,你再发楞我马上就走。你要么爬回去,要么单腿跳回去!”钟晨煊见她半天没动作,没好气地沖她喊。 “别!” 古灵夕身子一扑,马上趴在了他的背上。 第三章 池中诡事2 须臾间,水池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暗水枯荷,一动不动,唯独少了那支高高的铁竿。 “回去吧。”钟晨煊从池沿上跳下,取下了高挂枝头的灯笼。 “等等!”古灵夕觉得不对头,站起来就问,“就这么走了?那些学生们的生灵呢?不救了?” “现在没法救。”他举着灯笼走到她身边,“他们遭了魂缚之术,得另觅途径才能救人。” “魂缚?!”古灵夕楞了楞,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是正常,明白才是怪事。”钟晨煊无奈地背过身去,蹲下来,“上来吧,背你回去。” 背她回去?!没听错吧,他居然这么“体贴”?! “古灵夕,你再发楞我马上就走。你要么爬回去,要么单腿跳回去!”钟晨煊见她半天没动作,没好气地沖她喊。 “别!” 古灵夕身子一扑,马上趴在了他的背上。 “拿好!”钟晨煊把灯笼递上去。 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古灵夕紧紧地捏着黑色的灯笼把,柔柔的红光亮度很好,正合用于在黑夜里穿行的人。 被迫“享受”着这种前心贴后背的亲密,古灵夕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紧挨着他宽阔的背嵴,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体内传来的有条不紊的心跳声,还有阵阵暖人的温度。她不敢乱动,也不敢乱想,生怕一动那些“歪门邪念”就会立刻被他察觉。一直以来她都很怕跟他近距离接触,那种怕,不是恐惧,是小鹿撞怀般的慌张。 通往学校大门的路程已走了大半,两个人谁都没开口说一句话,红色的灯笼洒了一地的光彩,很好看。 “哎!”钟晨煊突然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又停顿了好久,才闷声说道,“谢谢你。” “谢我?!”古灵夕被他吓了一跳,一贯对她不屑一顾的他居然跟她道谢?!发烧了不成?! “如果不是你阻止我,那七个学生怕就死在我手下了。” “你再说一次?!”古灵夕脖子朝前一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侧脸。 “还记得我曾问你如何分辨活人与灵体吗?” “你说我只懂得用眼睛去看嘛,当然记得。”古灵夕想起他当时的腔调就不舒服。 “对你这种有一点点天生异常的普通人来说,只会用眼睛。”他侧过脸,“但是,真正的行家,是靠‘气’来区分,比如我。” 行家?!哈,朝自己脸上大把大把贴金,这傢伙可是一点也不手软呢。 古灵夕撇撇嘴,嘀咕:“那不就是靠鼻子闻吗?比我用眼睛‘行家’很多吗?” “人,鬼,包括各种妖物,他们自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梨子和茉莉花,不管将它们变成什么形式,甚至把它们捣烂揉在一起,梨子还是梨子,花还是花,它们永远都保有自己专属的味道,只不过寻常人都被外观迷惑,分不出端倪罢了。所以,你的眼睛再厉害,也只能触及表面而已,一旦灵体变成真人模样,你的眼睛就会给你错误的反馈,而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从不靠眼睛,也不相信眼睛,我以自己的灵力来感应眼前对象所发出的各种‘味道’,从其本质上来判定它的所属,如此,才能百发百中不伤无辜。” “哦,好像有点明白了。”古灵夕认真消化着他说的话,“这与你向我道谢有关系吗?” “水池里的黑雾是货真价实的鬼气,这点我本来是万分确定的。”钟晨煊顿了顿,又说,“但是我却没有察觉鬼气之下,竟暗藏了七条遭了魂缚的生灵。如果不是你听到了它们的声音而阻止我,龙绝火符一出,但凡灵体,不论生死,都会被烧到灰飞烟灭。” 古灵夕思考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那是不是就是说,如果没有我提醒你,那七个学生的生灵就毁在你手上了?!然后他们的肉体也会因为灵魂的消亡而死去?” 第21页 “不错。”钟晨煊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点点孺子可教的味道。 “没想到我一出手就救了七条人命!”古灵夕兴奋地想直想跳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得意地大笑,“看吧看吧,多亏了有我在你身边,不然你可就犯了大错了!嘁,还板着脸责怪我不应该来!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看我!”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不要乱动!不准拍我肩膀!再动我把你扔下去。”钟晨煊对她的一丁点欣赏之心被她的得意忘形赶得无影无踪,他忍住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回头怒斥。 他的怒气让古灵夕马上闭了嘴,不过心里的自豪跟自大仍在无限度膨胀中。说实话,她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凭着自己的本事一举救下七条人命,这么一件大事,简直可以竖碑立传流传千古! “那我的功绩就暂时不提了吧。”古灵夕很是慷慨地摇摇头,又说,“那个水池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七个学生的生灵会在那里?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吧,就算是对我的答谢好了!我实在太好奇了!” “说给你听可以,不过你听归听,不准尖叫不准乱动不准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傻样!”钟晨煊压下一肚子火,警告她。 “好好好,我保证!”古灵夕迫不及待地打包票。 “我查过,一百三十年前,辅诚中学的所在之地,凑巧也是一座书院。”钟晨煊一开口就把人的思维带回到了一百多年前,“这书院并不出名,来念书的人也不多,寥寥学子里大都是走走过场,只关心如何玩乐,从不对学习上心。只有一个巩姓书生,从不与他们为伍,日夜苦读,寒暑无休。不过呢,怕是这个巩书生天资太低,从十几岁一直考试到四十岁,都没有博到半个功名。可是,他偏不死心,到后来干脆不吃不喝,每天疯了一样地抱着书本用功。直到有一天,又到放榜之日,他照例名落孙山,反到是平日里不见得有多努力的小同窗中了举人。当夜,巩书生独留在书院,坐在厚厚的书堆里,抱着一块他为自己准备了多年的,预备在自己高中后刻上自己大名并安放到家乡祠堂中的空白石碑,把火把扔在了淋满油料的地上,把他自己跟书院都送上了绝路。” “不可思议!这书生也够惨了,比那范进都不如,人家虽然老了,可毕竟还是高中了。唉,这个巩书生也真是念书念到痴了,只是没考中而已嘛,也不必把自己逼上死路啊。”听了他说的“故事”,古灵夕又惊讶又惋惜,大胆推测,“那巩书生死了之后呢?说起来他死的地方就是辅诚中学,莫非这一百多年他一直心有不甘,于是鬼魂作祟?” “差不多吧。”钟晨煊抬头看了看前头的路,说,“巩书生死后,人们想给他入殓,可是他的残骸跟怀里那块无字碑紧紧粘在一起,而那块并不见得有多大的石碑也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了地里,众人想尽办法也无法挪动,所以只得往上头草草填了些土,埋干净了事。几年后,书院的废墟上建起了民居,当地人也渐渐把这桩事淡忘了。但是民居建成后不久,住在里头的人就先先后后遇到了怪事,有的在半夜听到有人在床头吟诵文章,有的看到院子里有鬼火出没,伴着断断续续的哀哭声。最让他们害怕的是,院子里念书的孩童,几乎个个身上都出现了被戒尺打过的淤痕,伤势最严重的差点丢了小命。后来,人们请了个行家过来。这人告诫他们不可再居住下去,又找到当年那无字碑所在之地,命他们拆掉上头的房屋,以无字碑为中心,重修了一个圆形的水池。最后此人叮嘱他们,池水不可沾人血,箭竿不可现锈。自从有了这水池,人们的生活恢復了之前的平静,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古怪。但是,始终因为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骇人缘故,后怕的居民们逐一搬离了此地,这块地方也就渐渐成了荒地。百来年过去,当年的种种已成旧事。那块土地的持有者的后人,大概是生活得潦倒,辗转之下,将地皮低价售与了辅诚中学的创建者。不过,我猜在卖地的时候,卖主是忘记了,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水池的玄机。幸好在建校的时候,他们把水池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如果当时毁了它,辅诚中学所遇到的麻烦可能比现在严重十倍。” “这个貌不惊人的水池居然有这么重要?!难道是当年那个行家在里头施了法布了阵什么的,为了镇压到处捣乱的巩书生?!”古灵夕越听兴趣越浓,插嘴说道,“不是说箭竿不可现锈吗,我头回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上头已经锈渍斑斑了。” 钟晨煊笑了笑:“那个水池本身就是一个封鬼之阵,池水里蕴满那行家的咒念,千年不干。因为巩书生死于火中,所以只有以水为封印,才能彻底封住怨魂的戾气。另外,此人抱碑而亡,执念太重,那个行家定是将他的魂魄打入碑中,再在碑上插进箭竿,以此方法将其永久禁锢在池底。但是你也看到了,箭竿已现锈迹,那说明这个阵已经没用了。” “已经没用了?”古灵夕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池水不可沾人血,是不是就是说如果沾了人血,这个阵就破了?阵一破,咒力没了,一根插在水里的铁竿,不生锈才怪呢。所以那个布阵的人说箭竿不可现锈,因为一旦锈了,那就表示那个倒霉书生被解放出来了?!” “你这丫头脑子转得还挺快。”钟晨煊把她往上託了托,说,“肯定是有人不小心把血滴到了池水里头,把那书生给放出来为非作歹。” “既然都这样了,那你还守着这废水池子干嘛?”古灵夕大惑不解,“直接找到那个鬼书生把他收伏了不就好了?就像那天帮我对付那只水鬼一样,用你那个什么小口袋一装就成了。” “本来是可以这么简单的。”钟晨煊的眉毛又不由自主地皱到了一起,“我低估了这个酸书生。生前力求功名却不得的不甘,死后被幽闭水下百年的愤恨,足以让这个傢伙从一个只知死读书的书生扭曲成一个偏执而疯狂的怪物。他不但成功地藏住了自己的行踪,更在那七个学生身上用上了魂缚这种恶毒的法术,存心要让他们几个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死去,着实可恶!” “等等,”古灵夕听得有些煳涂,“你是说,你找不到那个鬼书生?那个魂缚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知道他就在附近,但是却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虽然他作了恶,但我并没有打算将他处以极刑,我想尽办法去找他,希望用降灵扣,也就是那个小布袋收了他再行处置。可这傢伙就像消失了一样,完全搜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所以我决意以今天这个月圆之夜为限,如果今天之前我还是找不到他,就要用龙绝火符毁了那块无字碑。因为他至死也不肯放开这块石碑,多年下来,肉身与无字碑已经合而为一,而且他的魂魄一度被封存在碑中,再加上他一直心心念念要在碑上风光地刻上自己的名字的执念,所以这块无字碑可说是他这只鬼魂的命门所在。一旦毁了,相当于剜了他的心。届时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会很快衰弱,最后消失。只要他消失,不论当初他用什么手段取走了那些学生的魂魄又藏在了哪里,那些生灵都会在他消失后得到解脱。”钟晨煊也不管她能听明白多少,一口气说道,“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把自己的鬼气强行灌注到那七条生灵之中,用自己的念力把他们牢牢困在无字碑中,刚才我用木剑刺入碑中时,我确定从里头窜出的黑雾是巩书生残留下来的怨鬼之气,却万没有料到黑雾之下,竟藏有七条染上相同鬼气的生灵。说来,这是我的失误,总以为靠眼耳所观察到的东西都不可靠,只相信自己的灵力与感觉。之前从没出过错,这回却差点上了那书生的当。他竟然有办法把自己的鬼气加诸到生灵之内,连我都被他的花招给蒙蔽了,过分,太过分了!” 第22页 “呃,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古灵夕见他越说越气愤,诓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你说的,我是不是可以简单理解为鬼书生不但取走了学生的魂魄,还把自己的鬼气弄到他们的魂魄上,然后全部塞到无字碑里,等到你动手毁碑的时候,习惯用灵力去感知人气鬼气的你就无法感应到已经被染了鬼气的生灵,如果不是我听到他们的唿救声,你那道什么符一出,不单碑毁了,连那七个学生的魂魄也会跟着遭殃?!” 钟晨煊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理解力还不错。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魂缚?”她歪着头问。 “所谓魂缚,是说死灵一旦把自己的鬼气注入到脱离了肉体的生灵之中,它就可以轻松地凭藉自己的念力来操纵生灵。如果生灵一直被鬼气所控制不能解脱,百天之后便会自行消亡。在这个过程之中,因为鬼气的不断侵蚀,生灵会相当痛苦,就像凌迟之刑,不到最后一刀绝不让你断气。最早受害的学生是在三个月之前,算下来,已经没有几天时间好活了。” “啊?!那……那怎么办?!”人命关天,古灵夕急得脸都绿了,“没有别的办法把这些学生的生灵带回来吗?” “除非摒除生灵中的鬼气,破掉魂缚之术,否则我无法将他们从无字碑中安然带回。”他如是说道。 “怎么摒除?!还是要从那鬼书生身上着手?” “是,要破魂缚,只能从施展方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击溃那老傢伙。现在我无法再毁掉无字碑,所以必须在百日大限到来之前把对方找出来。”他平缓的语气之下,宣告着一场迫在眉睫的硬仗即将打响。 “咳,那个死酸书生啊,死了一百多年了,出来透透气就算了嘛,为什么偏偏要跟这些小朋友过不去?!”古灵夕气鼓鼓地骂着,“不过也奇怪哈,我不明白那些生灵在那么痛苦的情况下怎么还能还口口声声说着读书不如去玩耍之类的话。” “他们身上所反应出来的症状,应该是那个老鬼造成的。至于为什么会重复这样的话,我也不太清楚。”钟晨煊的眉头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展开过,“不过,有件事更让我好奇。” “什么事什么事?”他都好奇的事,古灵夕就更不用说了。 “要使用魂缚之术,前提是施法的对象必须是脱离了肉体的生灵。也就是说,酸书生要先把学生们的魂魄弄出来才行。”钟晨煊既像在回答她,又像在自言自语,“对一个活人产生种种影响,一般来说死灵都能办到,但是要将魂魄从一个年轻健康的肉体内完全剥离出来,非常难,或许有少量的千年老鬼能办到,但是酸书生不过死了两百多年而已,以他的本事几乎是不可能。他是怎么把学生们的魂魄弄出来的呢?” 他好奇的,果然都是高难度问题,古灵夕自然是插不上嘴了。 “对了,你说那个在水池边上烧纸钱的怪人跟这件事会不会有关系?”正觉帮不上忙的她突然灵光一现。 “我很快会把这个人找出来。” 古灵夕现在才想到的东西,他早已瞭然于胸。 “那个傢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省城这么大,要找他出来可要花不少精力呢,再说我们时间不多了。”古灵夕一想到那些倒霉学生,心头就发紧。 “我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他狡黠一笑。 出了学校,已是深夜时分。 钟晨煊没有背着古灵夕往旅店方向走,而是转弯朝另一个陌生的街口走去。 出了学校,已是深夜时分。 钟晨煊没有背着古灵夕往旅店方向走,而是转弯朝另一个陌生的街口走去。 “哎,你要带我去哪儿?”古灵夕看着行人已稀的陌生街道,大声问。 “看跌打!”她饱含戒备心的大唿小叫立刻招来了他的不满,“难不成我还能卖了你!” “哦,嘿嘿。”古灵夕乖乖把头缩了回去,尴尬地咧嘴一笑。 “傻瓜一个。”他嘆气。 “我不傻,还很聪明,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说反话!”古灵夕对着他的后脑勺扮鬼脸。 对于自己的智慧,她从不怀疑。从小到大,不论是学文还是学武,一教就会,最拿手的就是算帐,拨起算盘来连资深的帐房先生都自愧不如。但凡跟她接触过的人,没有谁不夸她聪明。包括那两位博学而挑剔的老先生,在离任时也亲口对古仁天说过,他这个女儿若悉心教导,将来定成大器。把古仁天乐得来马上给了他们二老多一倍的谢礼。当然,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否则定会骄傲得连姓什么都给忘了。 “你们钟家不是省城的大户吗,你身为独子,却整天跑去帮人抓鬼,不用帮家里处理大小事?!哪怕是我,有时候都要帮我爸打理一下店里的生意呢。你父母应该年事已高,难道你不用帮他们的忙?!”古灵夕以为,照李妈跟她描述的钟家的家底来说,钟晨煊应该是个每天都忙于在商场上斡旋的生意人才对,天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去不务正业。他的行为,着实令她费解。 “降鬼除魔是钟家歷代的责任。”他沉下脸,冷冷回了一句,“至于其他的,那是我的家事,没必要向你报告。” 自己的疑问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之前暂时的友好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了。 “我随口问问而已,那么凶干什么?!”古灵夕嘟囔着,看着在他们身前摇晃的灯笼,她马上另找了个话题,“喂,这个灯笼不仅是拿来照明那么简单吧?!” “本来是打算毁了无字碑后,用它为那些解放的生灵引路,带它们回到自己身体的。”他看着面前的熠熠红光,“不过,现在就只能当普通照明用了。” “哦,难怪这个灯笼看起来与众不同。”古灵夕调皮地晃了晃手里的灯笼,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灯光出神,“这个光真好看,红彤彤的,又不刺眼,看得人暖洋洋的。啊,对了,你在水池前吹的是什么曲子啊,好听得不得了,用什么乐器吹的呢?!” 钟晨煊突然停住了步子。 “你听见了?”他侧过头,余光扫过她的脸庞。 “声音那么嘹亮,我当然听到了。”古灵夕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没。”他转过头,继续前行,“用树叶吹的,安魂调。” “安魂调?为什么要吹它呢?”古灵夕的问题接二连三。 “一曲安魂,据说可以净化魂灵。于我而言,就是个小小仪式罢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哦。”古灵夕想了想,很老实地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你这个仪式究竟有什么作用,不过,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听!!!” “是吗。”他面无表情。 古灵夕把手伸到他面前,竖起了大拇指,还左右晃了晃。 第23页 “呵呵。”他不禁笑出了声,但是马上又板起了脸,“不准再问问题了,我累了,不想说话。” “明白。”古灵夕乖乖闭上了嘴。 用法术应该是很耗体力的吧,又一路背着自己,还连续说了那么多她闻所未闻的“奇事”,不累才是怪事。别说他,就连古灵夕自己,一番折腾下来,到现在也是难敌倦意。 抬眼看看天上,圆月已成弯弓,羞羞答答地藏在云后。几张废报纸被风吹起,唰唰地从地上滚过,一如零星而过的路人,匆匆过来,又匆匆消失。这个冷得异常的夜里,大概没有谁愿意在空旷的街头流连吧。一想到他会在这样的环境里背着自己去找大夫,古灵夕很难不感动一回,尽管这傢伙的脾气阴晴不定,有时候还十分的恶劣,但现在,好像怎么也无法讨厌他了。 一阵强风吹来,钟晨煊冰凉的发稍划过古灵夕的脸孔,她鼻子不禁一痒,没遮没拦地送出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死丫头!你打喷嚏不会把脸转到一边吗?”钟晨煊大吼。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注意!”古灵夕赶紧拿自己的袖子往他沾满了唾沫的右脸上蹭。 “噁心!” “哎,还不是你的头髮惹的祸,你要是剃个光头不就没事了吗!” “你再说我就把你扔到垃圾桶里!” “……” 虽是深夜,可现在这个时候,城市里的繁华地区还是一片歌舞昇平流光飞舞。而这条僻静的小街,却已经入了梦乡,没有华丽的灯盏也没有热闹的音乐,只在灰黑一片的高矮建筑里,夹在着几块残旧的gg牌,闪着缺了角的霓虹灯,还有一盏小小的红灯笼,为一对喋喋不休的男女,在冰冷的水泥街道上,照出了一层难得的融融暖意。 《与魅共舞》·第三章·池中诡事·完 第四章 夜陷荒宅1 钟晨煊找的跌打大夫,手艺果然精湛,只用了一点味道怪异的药膏,外加一阵推拿,就把古灵夕扭伤的右脚给医好了。伤处除了略有红肿之外,走走跑跑是绝没有问题了。离开时,这位老大夫还死活不肯收钟晨煊的诊金,还送了古灵夕一包药膏,让她每天在伤处擦上一点,十天后就可彻底痊癒。 “你跟这大夫很熟吗,竟有不收钱的好事。” 从老大夫的中药铺里出来,古灵夕掂着手里的药包,估算着这么一包好药得值多少钱。 “以前帮过他的忙。”他淡然应道,又往左右看了看,说,“看你的脚也没什么问题了,自己先回去吧。” “你要我一个人回去?”古灵夕看着前头阴暗无光的小路,以为自己听错了。 “灯笼借你,不要弄坏了,明天还我。”钟晨煊重新燃起灯笼,塞到她手里后,转身就朝反方向走。 “你去哪儿?”古灵夕追上去拉住了他。 “你也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去会一会那个烧纸钱的怪人。”他拉开她的手,“你赶紧回去,这么晚了,也不怕你表姐担心?”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挡到他面前,态度相当坚决。 她认真时候的眼神,天生就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钟晨煊盯了她两三秒,把灯笼从她手上拿了回来:“不要给我添麻烦。” 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古灵夕心头一喜,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朝小街的另一方快步走去。 说来也怪,等在前头的明明是一件关系人命且危机暗藏的险关,古灵夕却像是去赴一场热闹的喜宴般雀跃。 他没有拒绝自己,这才是令她最高兴的。 行走中,钟晨煊不时看看自己的右手掌,步子迈得很大,故意似地,古灵夕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你已经知道那个怪人在哪里了?”古灵夕见他左弯右拐,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禁问道。 “青蚨钱会把我带到他藏身的地方。”他摊开掌心,一枚普通的古旧铜钱,颜色却是半青半红,分界处刻着一个箭头,正斜指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青蚨钱?”古灵夕觉得这个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是不是传说中的一种虫啊,据说只要把子青蚨和母青蚨的血分别涂在铜钱上,然后留下涂了子青蚨血的铜钱,不用多久,就会发现已经用出去的涂了母青蚨的血的铜钱又自己回来了。因为这种虫子天生就是母子连心,不管分开多远,都有聚首的一天。” “看来还是学过点东西的。”钟晨煊扫了她一眼,又说,“这青蚨钱上青的那半是子血,红的那半是母血,那晚我把它打到了怪人的脚下,哪怕他只是踩过粘有子血的土,只要不过三天,青蚨钱定能把他找出来。” “为什么你不当面质问他?”他那个铜钱固然厉害,古灵夕却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始终是个黄毛丫头。”钟晨煊摇头,“很多时候,暗访比明查有效。” 古灵夕仔细琢磨了一下,柳眉一挑,小声冒了句:“老油条!” 钟晨煊像是没听见,眼里却有她没察觉到的笑意。 喵呜! 利剑一样的黑影从前头的屋檐上一窜而过。 寒夜加上猫叫,很容易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已经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古灵夕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正要问他,钟晨煊却快步拐进了身旁的一条小巷。 她跟进去,发现这是条笔直的死巷子,不长,只得几十步的距离。从白石垒起的墙壁中穿过,立在尽头的一处宅子离他们越来越近,月夜下参差的黑色轮廓,如一只手掌,引诱着好奇的陌生人。 “应该是这里了。” 钟晨煊停在宅子的大门处,仰头辨认着门楣上的牌匾。 “是……霍字吧?!”灯光映照下,古灵夕从这块漆黑裎亮但残缺不全的木匾中认出了一个字,剩下的地方,应该是被火烧过,字迹已无从辨认。 “不是霍府就是霍宅。”钟晨煊走到门前,仔细看了看两张紧贴在大门上的封条,说,“这儿已经被封了很久了。” 古灵夕眯起一只眼朝门缝里瞧,小声道:“你确定那个怪人躲在这里?” “青蚨钱不会出错。”钟晨煊退开几步,往屋顶上看了看,朝古灵夕伸出手,“过来。” “干嘛?!”古灵夕走过去。 他的大手出其不意地勾住了她的腰,一揽,整个人都差不多落在了他的怀里。 “干什么……耍流氓你……”古灵夕花容失色,抡起拳头就想砸人。 “给我闭嘴!”他的目光足以杀人,嘴唇一动,吹灭了灯笼。 古灵夕还没机会说第二句话,她已经身不由己地从地上“飞”到了宅子的最高处。 她的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又被“胁持”着轻飘飘地落到了软绵绵的泥巴地上。 就算是带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也毫不破坏钟晨煊身轻若燕的轻功本色。 第24页 “下次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唿?!”古灵夕长长出了一口气,轻拍着狂跳的心脏,气乎乎地拉着钟晨煊的袖子嘀咕,“应该先看看有没有地洞可以钻嘛,飞这么高,很危险的!” “你上辈子是耗子变的?!”钟晨煊甩开她的手,借着黯淡的月光朝左前方的一间大屋走去。 古灵夕吐了吐舌头,跟着他走去。 走进来,才确定宅子的规模实在不算大,比起她姨父家,着实是小巫见大巫。而且,这里的破败,不需用眼睛去看,单从散发在空气里的霉味就能感觉出来。那种潮湿中又混合着灰尘的怪味道,充分说明这个地方的确是荒废太久了。 “这个地方大概没办法住人吧。”古灵夕又要观察四周的情况,又要小心不被脚下的碎石坑洼给绊了。 “未必。” 钟晨煊停在木门半开的大屋前,头上一排破窗户在风里吱扭作响。 “咦?!”古灵夕抬手在鼻子下扇了扇,又对着大屋吸了吸气,“有香味……你闻到没有?跟寺庙里烧的香一样味道。” “早闻到了。” 钟晨煊胸有成竹地走上前,侧身进了屋门。 “哎,等我!” 古灵夕拔脚跟了上去,一进门就撞到了某人的后背,额头上还没散开的大包被他的嵴樑磕得死疼,弄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我看不见东西了!”她一手捂着头,一手在他背上乱抓。 “废话,没灯你怎么看东西!把爪子拿开!”他恼怒地回过身,打开她的猫爪。 同时,被他熄灭的灯笼终于又放出了可爱的光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即刻退避三舍。 “这里……”古灵夕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全是普通的家具……好像没什么可疑的。” 钟晨煊伸指朝身边一张歪放的桌子上一扫,厚厚的积灰上马上多出一个指印,一只黑蜘蛛,安静地呆在桌脚间的蛛网上。 “奇怪!”古灵夕嘀咕。 “奇怪什么?”他把灯笼举高一些,往房樑上打量。 “这里这么脏,一看就是常年无人打理。但是,门口那块写着霍字的牌匾,虽然毁成那样,但是为什么那么干净?”古灵夕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眼睛没白长。”钟晨煊轻吸了口气,把灯笼照向正前方,“那块牌匾,分明是有人精心擦拭过的。” “所以我觉得怪嘛,为什么单单要擦那块匾呢?”古灵夕揉这额头,开始发挥一切能发挥的想像力。 “餵!”已走开几步远的钟晨煊回过头,指着前面,“看那儿。” 古灵夕上前,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 黯光下,一个用红漆之类的颜料画下的三尺圆圈在灰扑扑的地上犹为醒目,圆圈中心,端正摆放着一块黒底白字的灵位,灵位前,一只青铜小香炉正冒着余烟,插在上头的三柱香显然只烧到一半就被人强行掐灭了。 “把灯笼拿近些。”古灵夕拉着他往前迈步,光线不够强,不走近些实在看不清那灵位上写了什么。 灯光移动着,离红圈越来越近,笼罩在圈里头的阴影一点一点消失着。 “霍……青……” 随着距离的拉近,古灵夕跑前两步,弯下腰,念叨着灵位上逐渐清晰的字体。 然而,还没有念出那第三个字,咯嚓一声响,她顿觉脚下一空,瞬时便朝下坠去。 “呀!” 古灵夕惊叫。 “小心!” 钟晨煊扔掉灯笼,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脚下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地板,居然在瞬间朝下打开了来,露出了一方足够吞下两个人的黑色陷阱,深浅不知,如虎口大开。 钟晨煊这匆忙一步上去,半只脚掌刚刚越过了陷阱的边缘。 失去重心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双双栽进了这个完全在他们计算之外的陷阱里。 “把灯笼拿近些。”古灵夕拉着他往前迈步,光线不够强,不走近些实在看不清那灵位上写了什么。 灯光移动着,离红圈越来越近,笼罩在圈里头的阴影一点一点消失着。 “霍……青……” 随着距离的拉近,古灵夕跑前两步,弯下腰,念叨着灵位上逐渐清晰的字体。 然而,还没有念出那第三个字,咯嚓一声响,她顿觉脚下一空,瞬时便朝下坠去。 “呀!” 古灵夕惊叫。 “小心!” 钟晨煊扔掉灯笼,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脚下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地板,居然在瞬间朝下打开了来,露出了一方足够吞下两个人的黑色陷阱,深浅不知,如虎口大开。 钟晨煊这匆忙一步上去,半只脚掌刚刚越过了陷阱的边缘。 失去重心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双双栽进了这个完全在他们计算之外的陷阱里。 “妈呀!” 黑暗中,迴荡着古灵夕的尖叫。 身体无法控制地朝下坠落,连心脏都跟着蹦出去了一般,难以抑止的惊惶中,她唯一的能感觉到的,就是那只拽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眨眼的功夫,只听叭噗一声闷响,以为会摔个满地找牙的古灵夕居然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一片软绵绵的地上。 她刚刚庆幸不到半秒,惨叫声即刻迸发而出:“啊哟,压死我了!唔……” 后她一步落地的钟晨煊,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她的身上,而且,他的嘴也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另外两片柔嫩的软唇。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古灵夕的眼睛却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松开她的手,他抬起头,不慌不忙地侧身翻坐到了一边。 “意外。” 他的腔调又平静又无辜,鬼晓得他是在为刚才的哪一桩事解释,是压疼了她,还是,亲了她?! “你……”古灵夕捂着被“撞”疼的嘴,腾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又羞又恼地朝他开火,“你轻功不是那么好吗?为什么刚才不用?就由着你这头老牛砸到我身上?!没被你砸死真是我命大!” “正想用,可已经落地了。”他轻描淡写的话足以气死她,“而且,拖着比猪还重的你,估计什么轻功都不管用了。” 占了便宜还说风凉话?!要不是看不见那傢伙的具体位置,古灵夕真想一脚踹飞他,他理该知道问题的重点不是他砸疼了自己。不过,也多亏现在够黑够暗,否则她烫得可以煮鸡蛋的脸被他看到了,不知又会被他取笑成什么样子。 这时,顶上传来咯嚓一声,听来像是什么厚重的东西被关上了。 “这家主人的待客之道实在有问题。”钟晨煊站起来,摸黑从布包里取了个火摺子出来,晃了晃,戏嚯地说,“看看把我们迎到什么好地方来了。” 四周渐渐亮堂起来,古灵夕发现他们前头像是一条地道,火光下,只看得到入口处的一小段,其余部分全部隐没在黑暗之中,是长是短是曲是直,怕只有进去了才知道。 第25页 “这破房子下头竟然有秘道?!”古灵夕把刚才的不快暂时抛到了一边,起身探看着地道的入口,“感觉挺邪气的。” “邪气?!”钟晨煊走过来,轻笑,“呵呵,怕是鬼气吧。你看看脚底下。” 古灵夕立刻低头,一地红土惊入眼中。 “土怎么是红色的?红得那么鲜,跟染过似的。”她万般疑惑地蹲下去,用手指摁了摁绵软的泥土,“这么软,可是又不湿润。” “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血土。”钟晨煊走到地道入口,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 “血土是什么玩意儿?”古灵夕赶紧跟过去,生怕他把自己给丢了。 “养鬼用的。”他一低头,进了地道,“取黑狗黑猫乌鸦之血,浸以不见天光之黑土,成极阴之围,是为养小鬼之必要条件也。” 还好自己是在两位最爱之乎者也的老先生的调教下成长起来的,理解起钟晨煊半文半白的解释来还不算太困难。古灵夕紧跟着他的步伐,警惕地前后张望着,问:“全黑血啊?!我们不会那么好运掉到一个鬼窝里了吧?!养鸡养鸭多好,养鬼作什么?” “小鬼养成后,主人可以任意驱使,可杀人于无形,可窃财不留痕迹,用处多多。” 说着说着,他停住,火折的光亮被固定在了左侧墙面上的一个地方,面色越发冷峻,“不过,却是绝对的歪门邪道。” “那里头是……”青黑的墙里,露出了一截一截排列有序的淡红色物体,古灵夕讶异地凑上去细看,发现竟是人的骸骨,短短小小,不像是成人所有,那层淡红,却是覆盖在白骨上的片片不规则红斑。 “将死婴骸骨置于血土之上三尺位置,受阴邪之气,百日之后必成邪灵。”钟晨煊盯着那副嵌在墙体上的婴骨,“白骨一旦变成红骨,表示属于小鬼的新魂完全成型,这时候就算正式养成了。” “变红?!已经变红了啊!”古灵夕再凑近了一点,“成型的小鬼就是这个样子?” “骨上还能见白,要成型还得个把月呢。现在还只是一副无用的骨架。”钟晨煊把火折交到古灵夕手里,自己从布包里掏出了一叠红符纸,“碰到我算这养鬼之人倒霉,呵呵。” “不懂,成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到时候这个骨架能从墙上跳下来到处乱跑?”一副骨架扛着大包财物在路上撒腿狂奔的怪异场面霎时从古灵夕的脑袋里蹦了出来。 不但不可怕,越想还越好笑。 “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这么想。”钟晨煊拈起一张符纸,默念几声,啪一下贴在骸骨的心口处,而后又如法炮制,将骸骨的头颅与四肢都一一贴上,这才继续说道,“小鬼一旦成型,已成血红的骨骼就会消散,与它的魂魄重新聚合成一个无形的存在体,飞天穿墙不在话下,而且行动极迅速,抓起来会比较费事。现在用符贴在它身上,可以就此阻断血土所供给的邪气,三天之后这骨头就会恢復本来的颜色,并且再也不能被用为养小鬼的‘原料’了。” “这么个成型法啊。啧啧,你懂的还真多!”古灵夕不由为自己刚才的幼稚想法而汗颜,又问,“那,被你这么一贴符,那个养鬼的人不是白费心机了吗?” “所以我说他倒霉。”钟晨煊转过身,“这里鬼气浮动,再往前看看,有些人不止养一只小鬼。” 古灵夕忙点头,揉了揉眼睛,认真察看着每一处经过的地方。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两人同时驻足在右侧的一块墙壁前。 “看,那个印子!”古灵夕指着墙上一片浅浅的人形凹印,“有点古怪。” “果然不止一只。”钟晨煊只看了一眼,目光便不再聚焦在那个印子上,他小退一步,垂在身侧的左手悄悄捏成了拳头,左右环顾下,不忘对古灵夕说一句,“留神点。” 古灵夕正要应他,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从地道另一端窜出,瞬间熄灭了她手中的火折。 这突发事件早在钟晨煊的预料之中,就算没了照明,他依然准确地拉住了古灵夕,迅捷地将她拖到自己身后。幸亏他动手及时,在退开时的那一剎那,古灵夕分明感觉到有个来者不善的东西擦着自己的脑门飞了过去,发出非人非兽的咯唧怪叫不说,还留下一股呛人口鼻的怪味。 “蹲下!”钟晨煊松开她,一张符纸已熟练地夹在指间,“灵木成缚,魍魉入擒,去!” 古灵夕马上抱头蹲下。 黑暗里,只见一道银光划出,形如弯曲蔓藤,咻一下朝他们的右侧飞去,留下的光迹足以照亮地道半壁空间。疾风嘎然而止,而后,便是一大团亮光,被狠狠地激起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光线之强烈足堪白昼。光团里,咯唧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被光亮一刺,古灵夕恍惚间只觉得白光之中有东西在挣扎,使劲眨了眨眼适应过来后,她才看清被围困在光中的,是一副红红的骨架,跟钟晨煊起初封住的那副基本没有区别,只是颜色更深一点,头颅很大,掌骨比之前那副也要大出一倍有多,活象被人给硬拉长的一样,咋看上去,大头大手大脚配上一个小小的身躯,这副胡乱挣扎着的骨架让人不得不去想像曾经拥有它的婴儿会是怎样一个怪胎。 “起来吧,没事了。”钟晨煊看着蹲在地上看傻了眼的古灵夕。 “为什么这只会动?难道已经成型了?”她一站起来就急着发问,眼睛一直盯着那只怪物,“可是,你不是说成型后骨架会消失吗?” “如果成型了,抓它就没这么轻松了。”钟晨煊掏出上次收伏水鬼的那只小口袋,“应该是主人等不到它成型就忙着拿它来对付我们了。你看它只剩头盖骨还泛着白,魂魄已成,估计再多个半来月就能成事,啧啧,主人太心急了。” “简直有病!那个鬼主人对付我们干什么?”除了私闯民宅,古灵夕再想不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会惹到别人杀机大动,又说,“不过这个没成型的小鬼,好像根本就不堪一击。被你的符咒困住之后,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从刚才到现在,那副小鬼骨架只会歪头怪叫加不断挣扎,跟落进了蜘蛛网的小蚊子一样悽惨,横看竖看也没有连钟晨煊都说难收拾的派头。 “怕是其主人对它的操控还不熟练吧,否则以它现在的情况,虽未成型,但是如果用者够本事,我的灵木缚咒也是困不住它的。”钟晨煊朝骨架走了过去。 “你那个咒只是绑着它?!”古灵夕跟上去,“干嘛不直接灭掉它?” “除非是罪大恶极的邪灵,我很少直接出手把灵体打到魂飞魄散。”他抛着手里小口袋,“通常都是先制住它们,再收进这降灵扣,凭他们所犯下罪过的轻重来决定是打入无道鬼狱还是超度他们入轮迴。人不可以乱杀,鬼也一样,这是钟家的规矩。” 第26页 “哦,好像这个小鬼的确没有坏到就地正法的程度。”古灵夕点头附和,不过是从自己头顶上飞过去而已,味道虽然也臭了点,但的确不算重罪。 “虽然成了邪灵,但到底只是懵懂小儿,还没醒事就成枯骨,也是可怜。坏只坏在那些心术不正之人身上。”钟晨煊摇摇头,拉开了布口袋。 “如果没有人去养去操纵,世上又哪里来的小鬼。”古灵夕嘆气,继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说,“对了,你看到那个灵位上写的名字了吗?” “霍青云。”他肯定地回答。 “是的。”古灵夕皱起眉头,“记得那个怪人当时口口声声喊的,就是青云。我肯定那个怪人跟这家姓霍的有莫大的关联,搞不好这只小鬼的主人就是他。” “可能性很大。”钟晨煊看着即将被自己收伏的小鬼,“如果真是他,不知道他跟鬼书生那桩事又有怎样的牵连。呵呵,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古灵夕正要接话的当口,脆脆的一声咯嚓在光团里响起—— 那骨架的头颅,朝前后狠狠歪了两下,竟从颈骨上脱开了来,带着一条尾巴一样的淡红色,从白光中跳出,簌一下朝旁边的墙壁冲去,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没入了青黑的墙土之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呀,头掉了!”古灵夕指着只剩下一副身躯的骨架惊讶地喊。 “还不死心……”钟晨煊一挥手,白光迅即消失,无头的骨架从半空中摔下,哗啦啦散了一地。 “这个……”古灵夕眼前一黑,想像着脚下的一堆白骨,问,“出什么事了?” 钟晨煊又摸了个火折点燃,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头颅消失的地方,“没想到对方甘愿折损自己的元气,把小鬼全部力量汇聚于头颅,以身首分离来沖开我的咒缚。我看这个主人是想孤注一掷呢。” “不至于吧,真要杀了我们才罢休?”虽然不是太明白钟晨煊说的话,但是古灵夕同样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咄咄逼人。 “嘘!”钟晨煊从包里掏出一把不足一尺的褐黄木剑,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留心墙壁里头的动静。” 照他的意思,二个人背靠着背,一个盯着左边墙壁,一个盯着右边墙壁,越是屏息静气,古灵夕的心跳得越厉害,脑子里想像着无数种可能从墙壁里跳出来的怪物,既然是小鬼,说不定会变成其他怪东西,是膨胀的骷髅头还是吃人的大蛇还是咬人的老鼠?!千万不能变成老鼠啊,自己最怕的就是这个东西! 想着想着,她攥紧的拳头里开始出汗了。 “不必害怕。有我在,伤不了你的。”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漫不经心的腔调依然,但是,令人安稳,犹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紧张气氛之下。 背靠着背,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吗?!古灵夕的拳头顿时松开了些。 “开玩笑,我古灵夕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古灵夕故意作出满不在乎地笑容,“你忘了当初我还说过要打掉你的牙吗,连你都不怕,还怕区区一只小鬼?!” “呵呵,只怕我的牙会磕疼你的手呢,大话精!” 钟晨煊的嘲笑声还在,古灵夕对面的墙壁里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椭圆的东西,从墙中拱起,将黑土顶出数寸有余,闪电般往另一头快速滑动,墙面上当即留下一条蛇行之迹。同一时间,钟晨煊所对的墙壁上也出现了完全相同的情况,只不过墙里的异物是朝相反方向而去。 “终于出来了。” 他把火折塞给古灵夕,抬手在木剑上一抹,念叨了两句咒语,一层淡紫水光当即浮于剑身。一扬胳膊,他呵了声:“追!” 木剑飞出,扎进厚实的墙壁就像穿越空气般容易,全身而入的它带出一道藏于墙下的犀利气流,不依不饶地朝跑在前头的敌人追去。 “快快快,这边也有,出剑出剑!”古灵夕跳脚指着自己面前那个跑向另外一方的敌人,“不是只有一个死人头吗,怎么左右都有?!” “哪带了那么多剑!”钟晨煊白她一眼,“留在原地不准擅动!” 说罢,他转身健步如飞地朝另一边撵去。 “终于出来了。” 他把火折塞给古灵夕,抬手在木剑上一抹,念叨了两句咒语,一层淡紫水光当即浮于剑身。一扬胳膊,他呵了声:“追!” 木剑飞出,扎进厚实的墙壁就像穿越空气般容易,全身而入的它带出一道藏于墙下的犀利气流,不依不饶地朝跑在前头的敌人追去。 “快快快,这边也有,出剑出剑!”古灵夕跳脚指着自己面前那个跑向另外一方的敌人,“不是只有一个死人头吗,怎么左右都有?!” “哪带了那么多剑!”钟晨煊白她一眼,“留在原地不准擅动!” 说罢,他转身健步如飞地朝另一边撵去。 还好只出现了两个敌人,有他人剑齐出,应该很快能收拾干净吧。 帮不了忙的古灵夕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追敌而去的钟晨煊消失在黑暗里,再瞧另一头,那道由剑而生的气流也像他的主人一样,追敌追得没了踪影,只能从偶尔颤动一下的墙体上感到一场非常对战的气氛。 片刻的寂静之后,地道两端先后传来两声类似于爆炸的轰轰声,不算太强烈,带来的后果只是落了古灵夕一头薄土。 抓到了?! 她顾不得打理自己,举脚就要朝钟晨煊那边跑。 突然,从古灵夕所站的地面上,那个脱逃的头骨意出人意料地钻了出来,精神抖擞地拦在了她的去路,无牙的嘴,应该说是颌骨,上下运动着,一副想大快朵颐的狠样。 这个玩意儿怎么从这儿冒出来了?!那个钟晨煊在白忙活些什么?! 惊诧之下,古灵夕稳了稳神,举起左拳便朝那死人头击去。 虽然没吃晚饭,但是古灵夕依然坚信自己有足够的力气打散这个看起来相当怪异且讨厌的骷髅头。 咻! 她力大无比的拳头从空气中遗憾地穿过。 没打中?! 她眨眨眼,果不其然,刚刚还在她正前方的骷髅头竟快过了她的拳头,此时正安然无恙地漂浮在自己的右上方,眼睛处那两个没有任何光彩的大黑洞,瞪得她汗毛倒立。 古灵夕腾身而起,即刻再送上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凌空飞腿,比起拳头,她的脚下功夫怕是更胜一筹,这个力量加速度,真要踢在人脑袋上,不死也瘫痪。 不过,问题是,今天的敌对方并不是人。 空气,又踢到了空气,那个死人头实在移动得太快,用对付人类的方法去对付它,奏效的机率实在太低。 镯子?! 古灵夕的目光落在右腕上,忙将几乎被折腾到熄灭的火折换到左手,握紧右拳,借着那点残留的光,准备发动第三次痛击。 但是,她还没出拳,骷髅头已经先她而动,居然肆无忌惮地在她的头顶上打起圈来。 第27页 古灵夕怒从心起,正要出手,却勐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了,难道那个在顶上嚣张飞舞的死人头还会使出定身法?! 她仰着头,眼看着那个带着一条红色尾光的骷髅头在顶上越转越快,成了个飞旋的暗红色光环,看得她眼花缭乱,还有那阵阵腐烂物体才有的作呕怪味,从鼻子直钻入肚腹,一股少有的剧痛也在此时朝她的脑子深处袭来,好像在下一瞬间就要把她脑子里所有东西全部剜空一样。 好难受,那个傢伙呢,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救她! 古灵夕的意识开始涣散,头顶上如悬千钧重物,生生要将她压成碎片。 火折落到了地上,灭了。 如此,更能清楚地看到,古灵夕从头到脚正被笼罩在一层妖异的暗红光芒中。 黑暗中,传来了紧促而不慌乱的脚步声。 执符在手,钟晨煊总算出现在了古灵夕面前,红光闪烁下,却见他神色一变,暗唿了声不好。 只因为他亲眼见到,上面那个由骷髅头所化的红圈越来越小,因为它正从古灵夕的头顶快速渗入她的身体。拜它所赐,古灵夕那张白皙如雪的脸孔已经变得比关二爷还要红,腰部以上的衣衫竟也跟着从月白色变成了暗红色,而且,这股爬行不止的红潮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继续朝她的四肢涌去。 “古灵夕!赶紧给我醒过来!千万别让这傢伙上你的身!”钟晨煊沖她大吼,捏着符纸的手出也不对收也不对。 他这一声狮子吼对已经半昏迷的古灵夕没起到任何作用。 钟晨煊的双眉从来没有皱得这么紧,他逼自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应对之法。 红潮已经蔓延到了古灵夕双臂上,然,当它刚刚一触到她腕上玉镯时,如同肉身碰上了锐刺,起初还气势汹汹的它,轰然从古灵夕的身体内溃退而出,身不由己地恢復到它最初的形状,还是带着那一尾红光,从古灵夕头顶上被某种力量弹落在地。 见状,钟晨煊一步上前,出掌对准地上的骷髅头,呵道:“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出!” 一道有别于常的金蓝火焰自他掌中升腾而起,如飞天勐龙般朝骷髅头扑去。 唧! 火光中,骷髅头在地上陀螺似地转着圈,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那一把红白的骨头渐渐从红色过渡到了黑色之后才停了下来。 取出最后一根火折点燃,钟晨煊冷眼看着被烧得焦黑的骷髅头在自己面前散落成一摊无用的灰烬,走上去,弯腰拂开覆在红土上的它们,从里头拣出了一截小拇指粗细的银色方牌捏在手里,旋即回头跑到倒地不起的古灵夕身边,小心地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哎!古灵夕!”他轻轻晃着她,“没死就开口说句话啊!” 又摇晃了几下,古灵夕的眼球在眼皮下滚了滚,慢慢张开了眼。 见她醒了,钟晨煊眉眼之间没有任何表现,心中却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我怎么倒地上了?!”古灵夕毫无初醒之人的迷煳,一睁眼就大喊。而当她发觉钟晨煊的脸就在咫尺之外,而且给自己当靠背的东西是他的胳膊时,古灵夕忽一下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动作奇快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你差点鬼上身。”钟晨煊把火折靠近手里的小银牌,边看边说。 “鬼上身?!我只记得那个死人头在我头上转圈,后头的事……”古灵夕歪着头,拍着脑门,后头的事她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将信将疑地问,“我真的被那个死人头弄得鬼上身?呃……是你救了我?” “小鬼上身比普通的鬼上身更危险,一旦完全进了你的身体,你们两个的魂魄就会纠缠在一起,就连我也暂时无法将它驱逐出来,硬来的话,只怕你也活不成。这么一来的结果,就是小鬼会吞掉你的三魂七魄,然后彻底接管你的身体听其主人差遣。”就算说的是生死大事,钟晨煊的口气依然平淡如拉家常,“但是,一旦驱使小鬼上身,养鬼之人体内的一半血液会变成黑色,并要承受剜心之痛,须割开身体将黑血放出,直到见红方能止痛。这么一来,他自己怕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不过,一般人是没这个能力驱策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小鬼攻击他人并且上身的,能用且用得好的,只有发明养鬼之术的苗疆巫族。” 古灵夕的额角上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实在没料到自己竟是个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又回来的人,她再是胆大包天,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心存余悸。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专门养鬼的巫族,一听就是恶中之恶,可恶之极!你说他们要放血才能止痛,那对方现在是不是奄奄一息了?” “差不多吧,但是因为巫族中人的体质有别常人,只要在黑血排尽后的一个钟头内大量饮下任何一种黑色动物的血,就可以復原。”钟晨煊将那银牌放到了地上,“所以我要马上把他揪出来。” “我肯定那个怪人就是养鬼的巫族!你不是有青蚨钱吗,快点看看他现在人在哪里?”古灵夕迫不及待地凑上去。 “跟这里的血土比,青蚨血的血气太弱,大鱼吞小鱼,青蚨钱现在没用了。”钟晨煊边说边把手掌覆盖在银牌上,“不过,对方留下的这个小玩意儿,比青蚨钱更有效。拿好,别弄熄了,这是最后一支了。” “你指这个银牌?有什么玄机吗?”古灵夕接过火折,盯着他的手掌,突觉一股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钟晨煊掌下的红土,被他突发的掌力往下震塌了半尺,成了个半月形的小凹地,那块银牌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小滩白里裹红的蜡状物浮于土上。 “你把那块银牌变没了?”古灵夕惊奇不已。 “取自身血在符纸上写下自己的八字和名字,封于纯银中铸成大小合适的银牌,在小鬼魂魄初成时投入其口中,小鬼就会认此人为主,完全受其操控。”钟晨煊将手指戳进土里,沿着那块蜡状物画出了个三角型,“我将银牌化成原状,就是要取藏在它里头的血符,现在只有它可以带我们找到它的主人。” 言毕,他抽出手指,捏诀默念着,又将右掌平伸到那滩东西上方。没多久,一小张白底红字的方形纸片慢慢从那滩玩意儿中冒了出来,随着他手掌的移动不断上升,直到完全脱离开来。 钟晨煊一扬手,将这纸片抓到手中,另一手在上头轻划了两下,呵了声:“引路!” 再一松手,这符纸就像被线穿上了似的,轻飘飘地朝地道的另一端飞去。 “跟着它走!” 钟晨煊一把拉起古灵夕,牵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那张符纸飞得不算快,跟着它并不吃力,只不过,越往前走,古灵夕越觉得挖这条地道的人上辈子一定是蜘蛛变的,因为这条地道的构造活脱脱就是一张四通八达的蜘蛛网,刚才一直在地道的初始地带活动,光线又照不到深处,她还以为这里只有一条直来直去的路而已,根本没想到居然路中有路,七弯八拐,若没有指引之物,方向感稍差一些的人,捱到饿死也走不出去。 第28页 “这里头居然分了这么多岔路。”古灵夕嘀咕着,估算着手里的火折能撑到多久,又问,“哎,刚才你和你的木剑不是都去追那个死人头了吗,那它怎么还会从我面前冒出来?” “追错了。那个只是对方用小鬼身上分出的鬼气搞出来的虚物,目的就是引我进地道深处,先收拾了你,再伺机打我的主意。”他回答得到爽快,毫不介意地承认刚才的行为是个失误。 “想逐个击破?!小人!!阴险!!”古灵夕正大骂不已,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刚才是进了地道深处了?没灯没火的,你没迷路?” “对方就是想让我迷路,不过被我识破了。” “那你又那么久才出来,万一来晚了一步,我不当了现成的枉死鬼?”古灵夕埋怨道。 “你也知道黑灯瞎火的,出来当然要花一点时间。”他皱眉,又说,“就算我来了,也没法子……” “啊呀,看,符纸从那儿穿进去了!” 古灵夕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面前的情景勾走了,指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扇低矮的拱形铁门喊道。 “人一定在里头了。”钟晨煊笃定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周围,发觉这里已四下无路,像是到了地道尽头,“进去吧,我很有兴趣见见热情款待我们的主人。” 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加诸在铁门上的暗锁,钟晨煊推开了门,一束昏黄的灯光从里头透了出来,低头避开了不及他身高的门框,拉着古灵夕走了进去。 相当正常的一间房,日常所需的所有家私一应俱全,正中间圆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旁边立着一块长方形镜子模样的东西。靠墙摆放的床铺上散落着皱成一团的被子,铺在床板上的草蓆上染着一大片黑色的污迹,歪扭地耷拉在一边,枕头也掉在了地上,看起来凌乱不堪。 “没有人?”古灵夕灭了火折,整个房间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难道来晚了,已经被他逃了?” 钟晨煊走到桌前,低头看着那面镜子,目光从上头落在了镜座下头的一层红土上。 “咦?!这个镜子是空的?!”见他看得入神,古灵夕也凑过来,发现这镜子只有镜框没有镜面。 “镜面就是这堆东西。”钟晨煊拈了一些土在指间,“以土为镜,可以映照出同一土质的地面上所产生的一切景象,巫族很擅长这些小把戏。” “我们一直被人监视?!”土也能当镜子,古灵夕实在有些佩服那些巫族的坏蛋。 “废话。”钟晨煊搓掉指上的坭,“但是当他使出上身之法去害你后,受伤的他就没有能力再控制土镜,所以现在全散了。” “既然重伤,那就跑不远。”古灵夕再次确认了房间内没有兇手的踪迹,托着下巴猜测,“会不会躲到地道外头去了?!宅子里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能藏身。” 嘀哒。 细微到如针落地的声音在钟晨煊身后响起。 回头,一滴墨水般黑的液体落在了土上,很快便浸了下去。 他抬头,朝房樑上看去,只有深褐色的粱柱横卧当空,没有异常。 嘀哒。 又是一滴。 钟晨煊的嘴角一扬,旋即对古灵夕说:“走吧,看来那傢伙已经逃了,我们先出了地道再说。” 言毕,他拿起那盏油灯,拉起古灵夕就朝门口走。 “别走那么快嘛,不用检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秘道什么的吗?”空手而归,古灵夕很不甘心。 “凭你能查出什么?!”钟晨煊根本不屑她的意见。 刚一走到门前,钟晨煊突然停住了步子,勐一转身,果断地将手臂一扬,一张不知在何时被他捏在手里的符纸骤然化成一团金亮火焰,出镗枪弹一样朝房樑上的某个位置扑去。 金色的椭圆光圈在房樑上激起,一声惨叫也迸发而出。 第四章 夜陷荒宅2 嘀哒。 细微到如针落地的声音在钟晨煊身后响起。 回头,一滴墨水般黑的液体落在了土上,很快便浸了下去。 他抬头,朝房樑上看去,只有深褐色的粱柱横卧当空,没有异常。 嘀哒。 又是一滴。 钟晨煊的嘴角一扬,旋即对古灵夕说:“走吧,看来那傢伙已经逃了,我们先出了地道再说。” 言毕,他拿起那盏油灯,拉起古灵夕就朝门口走。 “别走那么快嘛,不用检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秘道什么的吗?”空手而归,古灵夕很不甘心。 “凭你能查出什么?!”钟晨煊根本不屑她的意见。 刚一走到门前,钟晨煊突然停住了步子,勐一转身,果断地将手臂一扬,一张不知在何时被他捏在手里的符纸骤然化成一团金亮火焰,出镗枪弹一样朝房樑上的某个位置扑去。 金色的椭圆光圈在房樑上激起,一声惨叫也迸发而出。 “啊!” 一团在他出手前绝对没有出现过的黑影,从房樑上应声而落,噼里啪啦将圆桌砸得四分五裂,上头的镜框也哐啷啷滚到了一边。 散乱的碎渣木块上,一个黑布蔽体,疑似人类的东西,痛苦地呻吟着,大滩浓墨一样的黑水从身下汩汩淌出,腥臭之气惹人反胃。 “藏得住身子藏不住流出来的血,你以为骗人那么容易吗。”钟晨煊轻蔑地盯着那团蠕动着的东西,油灯的光采照着他冷笑的脸。 “养鬼的人?!”吃过一次亏的古灵夕忍住冲上去细看的冲动,紧靠在钟晨煊身侧,“刚才我上下都看过了,明明没有人的,怎么突然从房樑上掉出来了?” “巫族大都会用隐身法,不过效果就因人而异。这一位的修为就差了点,只能隐去身体,却控制不了跑出身体的血液。”他走到落地者前头,毫不避讳地拉住了黑布一角,动手果断地一揭。 唰啦,黑布腾空而起,在一片呛人的灰尘中。 “我的娘咧!” 古灵夕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是被灰尘呛到了,她只是惊讶于黑布下所暴露出来的东西。 用“东西”来称唿,是因为古灵夕实在没法把“人”这个概念加诸在一个面孔狰狞,拥有人的身躯,却只有一半是正常,另一半长着四只手四只脚,不,应该说是近似于手脚的黑色肢体的怪物身上。 在他身下扩大不止的黑色液体,来自于那只正常手腕上豁开的伤口。 连钟晨煊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把手里骯脏的黑布扔到一边。 古灵夕忍受着视觉上的噁心冲击,走上前仔细辨认着怪物的脸孔,越看越觉得熟悉,忙拉着钟晨煊大声说:“没错没错,就是水池边的那个怪人!我认得他的样子!不过,那晚看他起码还像个人样,怎么现在变得不人不鬼了?” 钟晨煊看着怪物充满蓝色血丝状物的眼睛,冷冷道:“关于待客之道,阁下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 第29页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嘶哑的声音从怪物的嘴里断断续续冒了出来,每字每句都是恨意十足。 “乱杀无辜还骂人?!”尽管对方是一只足以让人胆寒的怪物,但古灵夕还是恼了,不过还算理智的她马上压住了火气,沖怪物厉声呵斥,“我问你,为什么鬼鬼祟祟跑到辅诚中学的水池前去烧纸钱?”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怪物的眼球转到了古灵夕这方,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胸口大幅度地起落,瘫软的肢体抽风一样地抖动着。 “你……”古灵夕严重怀疑这傢伙是不是摔坏了脑袋,不甘心地上前一步继续质问,“你这怪物,少跟本姑娘装傻,霍青云是谁,你跟这霍家又有什么关系,说!” “霍青云”三字一出口,那怪物的眼眶突然涨开了许多,目光从愤怒快速过渡到兇悍,刚刚还瘫软无力的手勐地捏成了拳头,身体另一半那几条又丑又怪的黑色肢体,居然在关节处竖起了一片长而尖利的黑刺。 一声大吼,怪物竟从地上弹了起来,挥舞着骇人的“手脚”朝古灵夕噼来。 “妖孽!” 钟晨煊的动作比对方更迅速,闪身挡到古灵夕面前,同时一脚出去狠踹在怪物的胸口上。 又是噼里咯嚓一阵乱响,飞出去的怪物撞在了墙上,弹落下来时,把下头的木床砸得支离破碎。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伤成那样蛮力还那么大!”古灵夕从钟晨煊背后伸出头,估算着那个怪物到底还保留了多少实力。 “我看是你刺激到他了。”钟晨煊一语道出箇中玄机,“那一声‘霍青云’。” 说罢,他走到已是苟延残喘的怪物面前,面对对方仍是杀机漫布的眼神,无惧的口吻里带着些许不屑:“听闻苗疆巫族的祖先,醉心于巫蛊之术,终日与毒虫为伴,害人之前必先害己,代代如此,致其后人皆成了半人半虫的怪物。我看阁下这副扮相,该是蜘蛛无疑吧。” 怪物被撞破的额角一直往外淌着黑血,渗进了他的眼睛,又沿着脸庞滴落到身上,其状着实有些污染视线。伴着重重的喘息,他背靠着垮塌的床板,吃力地抬起头,多了些讶异成分的目光落在钟晨煊脸上:“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巫族?” “吃了我一脚,总算清醒了。呵呵。”钟晨煊见对方终于问了个像样的问题,笑,“我只是个爱看书的闲人,身份不提也罢。阁下只要明白一点,我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人,你大可不必拿对付杀父仇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我们。” “救人……”怪物依然心存戒备,“谁?” “辅诚中学的七个学生。当然,如果这中间还有别的受害者的话,我也很乐意帮忙。”他语带双关,接着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会趁夜出现在辅诚中学,学校里那个水池,究竟在那儿发生过什么事?你若坚持不说出来,我肯定,那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怪物勐咳了几声,喀出一口黑血,声音嘶哑得恐怖:“凭什么相信你……我不信任何人……再也不信……人人都想害我们……” “你还嘴硬?!”古灵夕按捺不住,跳出来大声说,“换成是别人,就凭你招招要我们性命的恶行,老早就把你这只臭蜘蛛大卸八块了,还有闲心站在这儿跟你好声好气的说话?!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想,以我们的本事,要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反而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这些无辜者狠下杀手,本姑娘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现在只拜託你快些把内情说出来,赶着救人哪!!” “时间不多了。”钟晨煊下了一剂勐药,“就刚才所见,你该明白我非平常人,不论霍青云遇到什么麻烦,但凡生死之事,我大抵都能应付得了。现在就看你是否愿意让我帮这个忙了,我数十声,如果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能力自己完成某些事,那么十声之后我们即刻离开。” “一,二,三……” 古灵夕看着他的嘴,佩服他心头明明想知道答案,表面却能破绽全无地摆出事不关己的悠闲,还能在轻描淡写间不着痕迹地击中对方的软肋,就算只是没有事实根据的猜测,也能被他说得四平八稳好像确有其事一般,而且,明明是把选择权给了对方,但是字字句句都摆足了“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到你”的强势。啧啧,要洞悉这个男人的心思,单靠眼睛是绝对不够的。对现时的她来说,他的心思,比无形的鬼气还难捕捉。 “七,八,九……” 数到这儿,钟晨煊已经拉住了古灵夕的胳膊,作出马上要转身离开的架势。 “等……等一下……” 十个数的短暂对峙,以钟晨煊的胜利告终。 “不管你们是好是坏,即便不出手,我也命不久矣……”怪物的口吻稍微缓和了些,眼球缓缓转动着,目光游移在他们二人之间,龟裂的嘴唇向两旁扯开,露出稀疏的牙齿和足以吓坏小朋友的笑容,“我以前说过……今生再不信旁人,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在你们这两个陌生人身上赌一回。” “这次你赢的机率有九成九。”钟晨煊一笑。 怪物笑着干咳了几声,抬起抽搐不止的右肢,指着右前方的墙边:“把……土镜给我。” 古灵夕正要跑过去拿,却被钟晨煊拦住:“我去。你给我乖乖站好就行,少碍手碍脚。” 他对她说话一贯是那么地不客气,但是这次,古灵夕好像觉出了一点别的意思,嫌她惹麻烦是假,怕她离那怪物太近有危险才是真?!这个傢伙好像老爱说反话?! 拾起那块没有镜面的镜子,钟晨煊走过去,俯身把它交给了怪物。 “我不信人……其实人也不信我。”对方把镜子放在腿上,嘿嘿怪笑,“否则你怎么不让那小姑娘把土镜给我……怕我偷袭她?!” 没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敌人还有情绪将自己一军,钟晨煊沉下脸,说:“我再强调一次,时间不多,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怪物继续着难看的笑容,低下头,从地上抓了一把土起来,尽量均匀地洒在了镜面上,嘴里开始念动谁也听不懂的古怪咒语。 一个小小的旋风渐渐出现在土镜上房,裹起了一层薄薄的红土,舞了几圈后,无声而快速地化成了一道棕黄之气,转眼被收入了镜面之中。 “拿去……”他平举起镜子,上肢剧烈地颤抖,手里像是拿了一块千斤石,“半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你们自己看……” 钟晨煊接过来,把镜子捧到了自己面前。 见事情有了转折性的变化,古灵夕赶紧凑到了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所谓的土镜。 第30页 出乎他们的意料,一把红土竟然在怪物的一番捣腾下彻底改变了最初的形态,成了一方光滑无匹的透澈镜面,而里头,清楚地映出了另外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还有两个交谈不止的人。 “这不是水池吗?!”古灵夕惊奇地看着这面与众不同的镜子,里头的内容,一木一草,斜坡水池,每一件都毫无疑问地证实了镜中所显的地点是如假包换的辅诚中学。 “爸爸,我……我想跟着老师学画画。” 青涩的声音,有点惶恐,但更多的是期盼与憧憬。 说话的,是垂手站在水池一侧的人,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露出了辅诚高中的制服。 纤瘦的身影,有些耳熟的嗓音,尽管对方背向而立,古灵夕却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是他……”晒红了人脸的阳光,作画的少年,简单却费解的话语,发生在那个下午的蹊跷事歷歷在目,两个看似毫无牵连的情景,在古灵夕心里被这面镜子重叠在了一起。这到也没什么,只有一点是她万没想到的,一个清清秀秀的学生,怎么会跟现时那躺在地上的丑陋怪物扯上关系。 “荒唐!”受过损的不正常声带里,黯哑苍老的声音绝然而愤怒,“我倾尽所有,供你到学校念书,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画画……画画能画出什么?!你说,画出什么?画得出我们家的声望吗?画得出锦绣前程吗?画得出别人的尊重吗?” 藏青色的长衫下头,佝偻的身体因为气愤而颤抖着,宽大的草帽遮住了另一个说话人的脸孔。 “爸爸……”少年显然被对方的语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我……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始终听不懂老师教的课,怎么也追不上别的同学……只有画画,画画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快乐的,我是比别人优秀的……爸爸,退学吧,我真的不想念下去了,很难受……”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在少年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力道之重,连只是个看客的古灵夕都觉得脸上彷佛火辣辣的疼。 “都忘了吗?你忘了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家的吗?我,还有你爷爷,付出大半生的努力,才让霍家在省城有了一寸立足之地,没想到却……总之,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我一定要让他们对霍家刮目相看!青云,你是爸爸唯一的希望了,当初为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可以前程广阔青云直上,你……你怎么就不明白爸爸的苦心呢?” 男人紧紧抓住少年的肩膀,发泄般地摇晃着。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为什么非要别人的‘刮目相看’呢?爸爸,现在霍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了,也许我不能出人头地,也许我不能光耀霍家的门楣,但是我一样会做个好儿子,我会尽我所有能力照顾你,我只求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少年任由他摇晃,只是用比刚才大过许多倍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反抗。 男人停了下来,松开手,沉默了。 当父亲的妥协了?! 古灵夕这么以为。 半晌,男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像是如释重负的嘆息。 “青云,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白费了……白费了啊……” 原来,暴风雨来临前,真的会有足以让人产生错觉的平静。 骨瘦如柴的双手,勐然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天……” 古灵夕低唿一声。 男人紧紧抓住少年的肩膀,发泄般地摇晃着。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为什么非要别人的‘刮目相看’呢?爸爸,现在霍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了,也许我不能出人头地,也许我不能光耀霍家的门楣,但是我一样会做个好儿子,我会尽我所有能力照顾你,我只求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少年任由他摇晃,只是用比刚才大过许多倍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反抗。 男人停了下来,松开手,沉默了。 当父亲的妥协了?! 古灵夕这么以为。 半晌,男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像是如释重负的嘆息。 “青云,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白费了……白费了啊……” 原来,暴风雨来临前,真的会有足以让人产生错觉的平静。 骨瘦如柴的双手,勐然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天……” 古灵夕低唿一声。 “你这么不争气,还不如不生你,不如不生你!!!” 男子疯了一般,叫喊着,却又哭泣着,好像被掐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自己。 纠缠中,少年的身子转了过来,让古灵夕更彻底地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面对父亲近乎疯狂的行为,他并没有过多抵抗,只是抓着那双手,微闭着眼睛,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解脱的笑。 男人没有停手,力道似乎有增无减。 步步退后中,地上的石块让少年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后栽去,后脑端端磕在了坚硬的水池边上,殷红的血流出,染红了灰色的石面。 少年微皱了下眉,咬紧了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触目惊心的红色,剎那间唤醒了男人的理智。 “青云……青云……你没事吧?”他惊慌地扑到少年面前,捧起对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不想……” 少年慢慢推开他的手,大眼睛里露出了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绝望与漠然。 “我活着……让你这么难受,看来当初真的不该生下我。” 由始至终,他再也没有看他的父亲一眼。捂着受伤的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过头,看着一池幽深不见底的池水,笑了笑,一步跨上了池沿,扑嗵一声跳了下去,一连串动作相当快,快得不给任何人拉住他的机会,快得毫无犹豫,毫无留恋。 “青云!” 男人大吼,飞身扑到池边,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了水。 就在这时,怪事出现了。 起初平静如镜面的池水,如同有人在底下烧了把烈火似的,开水一样翻腾起来,池水的颜色也在瞬间从墨绿变得鲜红,大大小小的气泡翻涌其中,爆裂开,又生出来,那架势,活象要把落进去的一切都给煮得透熟。 “青云!青云!” 男人陷在血水之中,只有颈部以上露在外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一张好端端的脸,血水一沾就是个燎泡。可他仍然不肯上来,在池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儿子的下落。 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来路不明的诡异液体一点一点变成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古灵夕暗自庆幸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合格。说来,男人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几乎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但,只要想到这是一个父亲在竭力拯救自己的儿子,一切便好理解了。 第31页 渐渐地,水面平息了下去,冒出的血泡越来越少,颜色也从红色向透明过渡,直到整池水完全回到最初的墨绿。 男人呆站在水中,左右看了看,还不甘心,不顾自己已是伤痕累累,丢了魂一样在水池里来回移动着,唯一清醒的,只有那一声声“青云”,从心痛喊到悲戚,从后悔到绝望…… 唰! 不知哪里过来的气流,从他们手里的土镜上跑过,镜子里的世界顿时消失,镜面变回了一层红红的薄土,在气流的带动下,扑簌簌地飞腾起来,落到了地上。 镜子毁了,好比一出揪动人心的戏落了幕,古灵夕的心终于可以舒展一下了。 “你一直没有找到你儿子?” 钟晨煊把完成使命的镜子放到了脚下,问道。 “那一晚……还有后来,我在那个水池里找过无数次……都没有青云的下落……”怪物,或者说是霍青云的父亲,有气无力地应道,他身体里的黑血,颜色已经开始转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水池不大,池水也不深,霍青云赌气跳下去,你紧随其后,没道理救不回他。”钟晨煊锁眉思索,这样的怪事,他也是头回遇到。 “哎哎!” 这时,古灵夕拽了拽钟晨煊的袖子,踮起脚对他附耳一阵。 “你确定?”钟晨煊看定她。 她捣米一样地点头:“我肯定那天见到的就是他!” “这样啊……呵呵,事情还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钟晨煊笑笑,又思忖一阵,转头对怪物说道,“我想你儿子应该还在人世。” “你说什么?”怪物原本无力耷拉着的头颅勐然抬了起来,“你……你再说一次?” “你信我就是。”钟晨煊从来就不是个喜欢说重复话的人,“虽然相当不齿你对付我们的下作行为,但,我会把你儿子救回来。” 怪物怔怔地盯着他,眼中的恨意与戒备开始有了消退之势。 “你不杀我?!还肯救青云?!真的……真的可以救他?” “我没兴趣骗一个伤残人士,或者是……一个想救儿子的倒霉父亲。”钟晨煊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尽管这傢伙已经不算是个完全的人,但是依然保有许多普通人都有的根性——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使真掉了一个下来,也肯定会怀疑是否有人在上头下了毒。 “等等,我有些问题必须要弄明白!”古灵夕看他们两个说得热闹,忙插嘴把困在心里的问题全倒了出来,“我说那个怪……不是,那个霍青云的爸,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置我们两个于死地?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啊!只不过是进了这座破宅子而已,你有必要拿那么阴毒的小鬼来对付我们吗?” 钟晨煊笑看了嘴皮子翻得飞快的她一眼,回头说道:“是啊,这罗嗦丫头的罗嗦问题里也有我想知道的,你养小鬼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会只是为了对付误入贵宅的闲人吧?啊,还有,未请教阁下大名?” 怪物的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半晌,吐出了三个字:“霍知山。” “霍知山?”钟晨煊似乎想到了什么,“前些年城西那间规模不小的知山染坊,好像主人家也是姓霍的。” “你也知道啊……”霍知山先有些吃惊,转而颓然地嘆了一声,“知山染坊,的确是霍家所有。” “我家曾送过一批布料去知山染坊加工。不过,后来听人说染坊好像被拆了?前些日子打那儿经过的时候,原址已变成了家酒楼。” 只是数年前听家里的伙计们略略提过知山染坊的手艺一流,好记性的钟晨煊便将这染坊的名字记到了现在。 “我做的孽啊……”霍知山突然举起手,一下一下地锤着自己的胸口,痛苦不堪,“霍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心血,毁在了我手里。我只不过想帮染坊渡过银根吃紧的危机,哪料到赢钱不成,反而输得倾家荡产……那群黑心的骗子啊……我五脏六腑都要悔青……” “你缺钱,所以去赌钱,还把你们家整个染坊都输出去了?”古灵夕从他断断续续地述说里听明白了个大概,但是更大的疑问也随之产生,“你不是那么会养小鬼吗?缺钱的话养只小鬼去帮你偷就好了,干嘛要冒险去赌场博运气?” “小鬼?!呵呵……其实……巫术一直是我霍家的禁忌。”霍知山苦笑,一手紧紧按住了流血不止的手腕,似乎想让已经开始变红的血液流得更慢一些,“霍家先祖,是苗疆巫族中的一支,地位本就卑微,更因为不愿使巫术害人,而常被巫族的其他成员排挤欺辱……三百年前,巫族祸乱,先祖们藉机逃出,躲到了蜀地的无名小镇,改霍姓,从此繁衍下来……到我这一代,除了那天生半人半虫的体质无法改变,其余都已经与正常人无疑……只要不用巫术,我们的原身就不会出现。先祖们将巫术列为禁忌,无非也是想摆脱过去那些不人不鬼的生活,希望他们的后世子孙可以像你们这些正常人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会……”古灵夕总算明白了这个霍知山会变成这副半人半蜘蛛的鬼模样,也更加不明白他明知道事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原因。 “多年前,我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来到省城,用我的名字开了间染坊,希望以它为起点,让从来不被外人看在眼里的霍家能够日益兴旺,父亲临终时,小小染坊已经初具规模,他老人家阖眼前跟我说,他只有两个心愿,一是我能好好经营染坊,二是青云将来可以学有所成,出人头地,让霍家门第添光。”说到这儿,也许是体内的血液越来越少,霍知山原本发黑的嘴唇泛起了白,“在我们进省城之前,老家那些邻居们,多少知道我们出身外族,故而不论我们做再多好事,他们也视我们为不入流的异类,很少给我们好脸色。如果你们也有过这样的经歷,就会了解名望以及他人的尊重是何等重要。父亲为之努力了大半生,我也一样,还有青云,都必须为之努力。” “他只是个孩子。”钟晨煊的话虽短,含义却长。 “所以我现在仅仅只求他好好念书!我不想他将来跟他的祖辈一样,因为不识字而被他人戏弄,因为所知浅薄而被他人嘲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们这些人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由古到今,有多少人的锦绣前程不是从寒窗苦读里熬出来的?!”霍知山说得太急促,咳嗽不止,略略平缓下来后又继续道,“输了染坊,输了家宅,我白天奔波于好几间酒楼做杂工,有时晚上还要去做是人都不愿意做的背尸人,只为了那一点收入,再苦再累再脏,我都不能耽误青云的学业。可是……这个孩子,去过一次洋教堂,就被那里的洋和尚的破画给迷住了……你们也看到听到了,四月初六的那个晚上,我去学校给他送学费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混帐话!我真的是气极,当时恨不得亲手掐死他,我的一番苦心,换来了什么?!” 第32页 “可是你始终下不去手。”钟晨煊蹲下来,直视着霍知山,“即便生活那么艰难,你都没有动启用巫术的念头,所以,如果我没猜错,你养小鬼是为了借用非人的力量帮你找回儿子?”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霍知山想笑,喉头却涌上股血腥味,勐咳几下,吐出一口血来。 “我看很有必要帮你止血啊,又流又吐的,要不了多久就会翘辫子了!”说话对象是霍知山,古灵夕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钟晨煊。 虽然之前她是那么想把这个半人半虫的怪物碎尸万断,但当她听到他字字真心的讲述之后,恻隐之心渐渐灭掉了高烧不止的怒火。 “别看我,要想救他的话,你现在马上出去找活的黑狗黑猫黑动物回来给他补血,否则神仙也没办法。”钟晨煊直截了当地说。 “不必了……”霍知山虚弱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人居然想救自己,这绝对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比谁都清楚,就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杀已是天大恩典,何况以德报怨?! 沉默片刻,霍知山提起一口气,说:“那个方法也救不了我,我已是将死之人……以血补血,对我的祖辈们或许还有用,巫族血脉传到我这里,该有的能力已经消亡太多了……如你所说,我破禁忌养小鬼,只是想利用它们去找青云,照霍家祖籍记载,小鬼可以自由穿梭阴阳界,可以找到任何你想找的人……或者是魂。我知道青云的事必有古怪,可凭我自己的本事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所以青云出事后不久,我潜回已被查封的宅子,建了这条地道,寄望百日之后它们能帮我找到青云下落。那晚我去学校的水池前烧纸钱,只因那天是青云十七岁生辰,如果他已经不在人世,我希望他在下面能过得好一些……” “你燃香引我们掉进陷阱,再利用小鬼杀我们,就是怕我们破坏你的计划?”钟晨煊一语点破了霍知山的杀人动机。 “霍家已是一座废宅,平日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入。你们两人一看就不是误闯,定是带了目的而来。至我现在这个境况,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从你们一进入霍家开始,我已将你们认定为对我不利的危险‘敌人’,犹其在看到你们用法术废了我其中一只小鬼后,方寸大乱的我孤注一掷,不惜起用还没成型的小鬼去上你们的身,预备斩草除根……呵呵……”他费力地抬起头,目光从他们二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想到你们本事那么高……那一道符,把我的原身都快打散了……不过,也幸亏你们没有栽在我手里……其实跟你们这对陌生人说了这么多,对我来说也不啻是另一场赌局,赌你们两个是真心肯帮我这个恶人的好人。可惜,我已经没有筹码,但是我想赢,我想青云平安回来!” “明天日落之前,我带霍青云回来见你。”钟晨煊起身,看着出气多于进气的霍知山,“不过你……” “不要!”固执的拒绝淹没了剎那的狂喜,霍知山情绪激动地大喊,“不要带他来见我!不能,不能再见他……” “你燃香引我们掉进陷阱,再利用小鬼杀我们,就是怕我们破坏你的计划?”钟晨煊一语点破了霍知山的杀人动机。 “霍家已是一座废宅,平日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入。你们两人一看就不是误闯,定是带了目的而来。至我现在这个境况,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从你们一进入霍家开始,我已将你们认定为对我不利的危险‘敌人’,犹其在看到你们用法术废了我其中一只小鬼后,方寸大乱的我孤注一掷,不惜起用还没成型的小鬼去上你们的身,预备斩草除根……呵呵……”他费力地抬起头,目光从他们二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想到你们本事那么高……那一道符,把我的原身都快打散了……不过,也幸亏你们没有栽在我手里……其实跟你们这对陌生人说了这么多,对我来说也不啻是另一场赌局,赌你们两个是真心肯帮我这个恶人的好人。可惜,我已经没有筹码,但是我想赢,我想青云平安回来!” “明天日落之前,我带霍青云回来见你。”钟晨煊起身,看着出气多于进气的霍知山,“不过你……” “不要!”固执的拒绝淹没了剎那的狂喜,霍知山情绪激动地大喊,“不要带他来见我!不能,不能再见他……” “你脑子坏啦?!”古灵夕被他的反应弄煳涂了,“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父子团聚吗?” 霍知山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我撑不过今晚……绝对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把霍家的来歷告诉过青云……他不知道巫族……更不知道自己只是半个人类……我要他做个跟你们一样的正常……正常人……那段并不光彩的过去……就跟我一同埋进地下吧。求你们,也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霍青云回来的话,早晚也会来找你。”古灵夕猜到霍青云可能对他父亲有怨,但是毕竟父子一场,当孩子的不可能对父亲的下落不闻不问。 “青云……一直在恨我吧……”霍知山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皮,“也好,恨我最好……就算他回来,也找不到这里……就让我这个丑陋的巫族后裔长埋于此吧。二位如果见到青云……请随便找个理由替我圆谎……可以吗?” “可是……”古灵夕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好,我答应你。”钟晨煊果断地截了古灵夕的话,看定霍知山,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一是救回霍青云,二是保证他的巫族身份永远不为外人和他自己知道。” “谢谢……谢谢了……”如果还有一丝多余的力气,霍知山一定会起身向钟晨煊重重磕三个响头,可是,他已经做不到。连说了数声谢谢,他看向一侧的衣柜,“柜子里……放有一个木匣,麻烦你们取出来……” 古灵夕急忙朝衣柜那边跑去,这回钟晨煊没有再阻拦。 打开柜子,刨开一堆破旧的衣物,古灵夕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青木匣子。 “那本册子……是霍家祖传下来的……与巫族巫术有关的手札……帮我烧了它……现在……”霍知山费力地举起手,指着托在古灵夕手里的木匣。 打开木匣,钟晨煊从一小堆金银珠宝和一个白布小包的下头取出本泛黄的蓝皮册子,打量两眼后,干脆地扔到了地上,右手捏诀朝册子上一指:“着!” 一簇金黄火焰腾一下从册子中心处跃起,三两下便将其烧成了一团纸灰。 “不是个好东西啊……烧了干净……”纸灰飞散开去,霍知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布包里,是青云出世时……他妈妈缝给他的第一件小肚兜……那些首饰,是青云妈妈的陪嫁物,我一直捨不得变卖……代我交给青云吧……这些应该足够他应付好几年的生活了……只是……” 第33页 霍知山欲言又止。 “我会替你看着霍青云,到他可以独立谋生为止。”钟晨煊合上木匣,淡淡一句话,了却了对方心头大事。 古灵夕歪头看着钟晨煊,她没想到这个总爱表现出讨厌任何人给他添麻烦的傢伙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替一个陌生人照顾儿子的差事,人性的闪光点,他还是不缺嘛。 “谢……谢谢了……”除了反覆说谢谢,霍知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感激,“老天爷还是怜悯我的……世上总还是有好人的……青云……就拜託你们了……能否告知二位姓名……如果有来世……霍知山必报此恩!” “如果真有来世,我不要你报恩,只希望你不要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头上。”钟晨煊笑了笑,“敝姓钟,钟晨煊。这个招人烦的女的,叫古灵夕。” 什么叫“这个招人烦的女的”?!他的不客气惹来古灵夕两道杀人目光。 “呵呵……很般配的一对璧人……”霍知山笑着,眼神如将熄之灯,“你们走吧……衣柜后头,有道暗门……可以出去……” “你……保重。” 钟晨煊沖他点点头,虽然这句保重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搬开衣柜,墙上嵌着一枚圆圆的开关,按下去,一条向上的阶梯出现在分开的墙后。 “走吧。” 钟晨煊举着油灯,上了楼梯。 古灵夕回头看了看霍知山,对方艰难地沖她挥了挥手。 她一咬牙,扭头朝钟晨煊追去。 搬开顶上的一块薄薄石板,钟晨煊把油灯举起来一照,发现外头正是他们来时的那间堂屋。摆着灵位的陷阱入口就在不远处,扔掉的灯笼也还原封不动地躺在一旁。 把古灵夕拖上来后,钟晨煊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走过去拣起灯笼,又看了看外头已开始发亮的天色,吹灭了油灯,把石板重新盖好。 “我们这就走?”古灵夕老想着地下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霍知山。 “不然怎样?!留下来吃早饭?”钟晨煊撇下她,大步流星地出了屋。 “餵!”她气乎乎地追了上去,为什么他的话总让她有吐血的冲动?! 顺着当时的来路,两人又当了一回马戏团的空中飞人,跳墙出了霍宅。 走到大门前时,钟晨煊停下脚步,回望着那块高挂的牌匾,半晌,突然问古灵夕:“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这块牌匾会那么干净了吗?” “呃?!”古灵夕一愣,看了看牌匾,眼珠转了几圈,“霍知山视他们霍家的声望如性命一样,我想这块牌子上的霍字,在他心里代表的就是他们整个霍家吧,就算宅子废了,也要保着这块牌子,总是个希望。” “呵呵,对他来说,这块牌子就是他的无字碑。”钟晨煊一笑,“只可惜,他跟那巩书生一样,恐怕到死也没办法在上头刻上自己的名字。” “你的话好像有点高深……”古灵夕嘀咕。 她还在琢磨他话里意思的时候,一阵异常的震动突然传到了他们的脚下,还隐隐听到隆隆的声音。 “呀!地震啦?!”古灵夕跳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小时候,她老家也遭过一次微震,跟现在的感觉差不多。 钟晨煊抬头,目光穿过大门的缝隙投向宅子里。 “应该是地道塌陷了。”他嘆了口气。 “什么?”古灵夕吃了一惊,“你是说霍知山他……” “长埋地底了,带着他的秘密,还有他的遗憾。”钟晨煊摇摇头,又望望天,“快天亮了,明天日落之前,我会遵守诺言,把霍青云救回来。” “来得及?” 仅仅一天时间就能办妥这件看起来相当棘手的事?!古灵夕看着抱在怀里的木匣子,有些担心。 “我应承过霍知山。”钟晨煊转身朝巷口走去。 “我明白。虽然霍知山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还是不肯失信嘛。”古灵夕跟上去,“但是,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少隐情,可这对于救回霍青云似乎没什么直接帮助啊。” “谁说没有。”钟晨煊侧目看着她,“不过,要你帮忙才行。” “我?”古灵夕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惊讶与迷惘比任何时候都多。 “对。”钟晨煊拉下她的手,“别做出那副傻相。跟我去个地方,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可是……” “可什么是?!去还是不去!”他眉毛一竖。 “去!”古灵夕想都不想就回答。 “那就快走啊!”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哎,我饿了一夜啊……你先给我买个包子吃吧,不然我没力气跟上你啊,吃包子不会耽误时间的,馒头也行啊!” “……” “你等等我啊!钟晨煊!哎!不知饿的老牛!哼!” 天色渐渐敞亮,飢肠辘辘的古灵夕怨鬼一样地盯着钟晨煊的背影,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当屠夫的,还一不小心宰了这头老牛,所以这辈子註定要被他欺负到底?! 搞鬼一家人第一部《与魅共舞》·四·夜陷荒宅·(完) 第五章 无字碑1 “你要我来的就是这个地方?”古灵夕指着一块在黎明的曙光下微微晃动的店招,嗅着丝丝从紧闭的店门里钻出的酒香,“不归居?!天都没亮完你就带我来酒铺?” “琼浆甘露,不醉不归。”钟晨煊咂咂嘴,“不归居里的酒,真正的天下无双。” “我不喝酒!!!”古灵夕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委屈地抗议,“我要吃包子!!!” “包子店是你家开的啊?!这么早上哪儿买包子去!”钟晨煊忍不住想动手敲敲她的木鱼脑袋,一路走过来,街上大店小店哪家不是大门紧闭,就算是当街的小贩,现在也才刚刚支起炉灶而已。 “我饿!我要吃包子!!!”古灵夕跺脚,愤愤然把“我要吃包子”重复了三遍。 钟晨煊看着她倔犟无比的神色,幻想着如果现在手头有个蒸笼多好,把这个包子不离口的丫头塞进去蒸成个人肉包子,阿弥陀佛,他的世界就清静了。 懒得跟她多说,钟晨煊转身走到不归居的门前,抬手敲了几下。过客稀疏的街道上,砰砰的敲门声听上去颇为清晰。 “钟晨煊!”古灵夕今早是跟包子耗上了,不依不饶地沖他喊,“我要吃包……” 吱扭一声,在她的“子”字还没出口之前,不归居的门开了。 “谁呀……开店还早呢……” 水嫩葱似的手,慵懒地覆在吹弹得破的雪肤上,镶着银铃的精緻镯子套着纤细光滑的手腕,叮玲作响,移开,掌下那一点朱唇赛过了六月樱桃,一汪水波潋滟的光泽,两颊上浑然天成的一抹嫣红,恐怕世上任何一种胭脂水粉都无法描绘得出来。 第34页 双眼还是闭着的,两排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长得过分。 仅仅一个呵欠,风情大过倦意。 “有吃的没?” 钟晨煊笑看着门后的女人,连寒暄都省了。 女人睁开眼,灵光溢动的美眸高兴地定格在钟晨煊脸上,笑:“我当是哪个不知天日的醉鬼呢,一大清早扰我好梦。” “呵呵,好了好了,闲话以后再说。”钟晨煊摆摆手,反手指着身后发楞的古灵夕,“给这个丫头弄点吃的,包子最好。” 说罢,他一把拽过古灵夕,推到女人面前:“古灵夕。就把她交给你了。我先走开一会儿,今天恐怕要借你的地方办点事。” “啧啧,好标緻的姑娘。”女人的目光落在古灵夕身上,随手拢了拢挽得松松斜斜的髮髻,两道精心修描过的细细弯眉舒展开来,“古灵夕……呵呵,名字也好听。” 标緻?! 真不知这个女人是眼花还是在恭维,被土块砸得满头包,进废宅钻地道,折腾一整夜不说,还没吃没喝的,不拿现时狼狈不堪的她跟乞丐混为一谈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居然还说她标緻?! “哎!”钟晨煊瞟了还在呆看着女人的古灵夕一眼,“她是不归居的老闆娘,你叫她漓葫姐就行了。” “漓葫……姐?!”古灵夕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一身碎花布裙的美女,狐疑地猜测着她的年龄。 “怎么,以为我当不起姐姐这个称唿?!”漓葫跨出门,热情地拉起古灵夕的手,半点生分都没有,“小丫头,莫说你,连他都要称我一声姐姐呢!” 漓葫的小嘴朝钟晨煊身上努了努。 “啊?!”古灵夕看看她,又看看钟晨煊,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女人的年纪会在那头奔四的老牛之上,带着一点捉弄的意思,她故意提高嗓门大喊,“不会吧,他那么老!还要管你叫姐姐?” 漓葫笑出了声,看向钟晨煊:“几天不见,好像胡茬子都出来了,的确老了好几岁呢。” 钟晨煊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只对漓葫说了一句:“给这死丫头吃个半饱就好,餵得太精神我们的耳朵会遭罪。” 说罢,他看也懒得再看古灵夕,转身朝街道的另一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岔口处。 “漓葫……姐?!”古灵夕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一身碎花布裙的美女,狐疑地猜测着她的年龄。 “怎么,以为我当不起姐姐这个称唿?!”漓葫跨出门,热情地拉起古灵夕的手,半点生分都没有,“小丫头,莫说你,连他都要称我一声姐姐呢!” 漓葫的小嘴朝钟晨煊身上努了努。 “啊?!”古灵夕看看她,又看看钟晨煊,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女人的年纪会在那头奔四的老牛之上,带着一点捉弄的意思,她故意提高嗓门大喊,“不会吧,他那么老!还要管你叫姐姐?” 漓葫笑出了声,看向钟晨煊:“几天不见,好像胡茬子都出来了,的确老了好几岁呢。” 钟晨煊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只对漓葫说了一句:“给这死丫头吃个半饱就好,餵得太精神我们的耳朵会遭罪。” 说罢,他看也懒得再看古灵夕,转身朝街道的另一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岔口处。 “哈哈,很少见到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有趣有趣。”漓葫拉着沖钟晨煊背影吐舌头的古灵夕进了店,笑声比腕子上的银铃还要清脆几分。 入了内堂,酒香更浓,不胜酒力的人只闻这味道怕也会大醉不醒。古灵夕的酒量不好不坏,小时候把家里的米酒当糖水,偷喝了整整一坛,烂醉两天后被古仁天请出家法揍了一顿,理由是酒醉易误事,女儿家贪杯更是落人笑柄,至此,杯中物她是再不敢沾半滴。 “来,坐。”漓葫将叠在八仙桌上的椅子一一翻下来,轻摁着古灵夕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则往店子的里间走去,留给古灵夕一个裊裊婷婷的背影和一句足以令她忘记一切不快的话,“稍等片刻,尝尝我漓葫姐亲手做的包子。” “嗯嗯!”古灵夕勐点头,又突然想起那个傢伙走前说的只给她吃半饱的话,忙大喊,“分量一定要足啊!!!” 咯咯的笑声传来,漓葫没回头搭话,撩起门帘进了厨房。 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木匣,从筷筒里抽出一双半黑半红的竹筷,古灵夕一边为大快朵頥作准备,一边打量着这家不归居。 店堂不算太大,从摆设到地面,都干净,墙也是雪白雪白的,上头还错落有致地挂着些装裱精緻的山水字画,同那些油渍污水横流的苍蝇小馆比,这里简单清爽得没法让人不愉悦不舒适,十来套桌椅,除了自己坐的这张,其余的椅子都还整齐地叠在桌上,可见作为客人,自己真的是来得太早了。 “不归居……漓葫……” 这里的布置,应该都是出自这个美得淋漓尽致的女人之手吧?!古灵夕转着手里的筷子,情不自禁地猜测着钟晨煊跟这位漓葫美女的关系,看他们见面时候的熟络,简直跟一家人一样,而且他们两个的年纪,看起来也算相当,搁在一起,像情侣多过于像姐弟。那个傢伙,之前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娶自己,难道是因为这层缘故?!明明那么年轻,却非要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钟晨煊的姐姐。这个老闆娘,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古灵夕就有个感觉,如果一定要拿词句来形容,那就是八个字——巧笑倩兮,深不可及。 娓娓笑声与沁透脾胃的香味同时飘到了愣愣转着筷子的古灵夕面前。 动了动鼻子,古灵夕的视线被牵引到了端放在红木漆盘上的一方澄黄的蒸笼上头。 漓葫把漆盘放下,将蒸笼摆到古灵夕面前,揭开,笑:“不归居特制,龙眼小包。” 十个大小一致的薄皮包子,薄到几乎能看到里头包裹的混着碧绿蔬菜的肉馅,白生生亮晶晶,上头还别出心裁地洒着些剁成小粒儿的五色蜜饯,每一个包子,都那么可爱地躺在以荷叶垫底的蒸笼上,期待等着被人送进嘴巴里。 升腾的白气中,露出了两道恶狼一样的青光。 “嗳……不着急,慢慢……吃……” 漓葫的话刚说到这儿,两个包子已经英勇地跳进了古灵夕的血盆大口。 “吼吼支……” 甘甜的蜜饯与鲜美的肉汁交织在一起,那种极品味道,如果不是亲口吃到,古灵夕死也不会相信一个普通的包子能带给她这么美妙的味觉享受。 “你说什么?”女儿家有如此吃相,恐怕也是漓葫从没有见过的,听着古灵夕满口包子含煳的发音,她忍住笑,把一碗浮着绿豆芽的清汤推到古灵夕面前,“别吃太急,小心噎着,喝口汤。” 此时,蒸笼里的包子还倖存两个。 第35页 忙不迭端起碗,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清香席人的豆芽汤,费力地把在喉咙处排队的食物全部压下去后,古灵夕拍拍胸口,说:“我说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李妈做的包子都比不上这 个!” 翘起兰花指,漓葫掩口而笑:“怕是你太饿了。我做的也不过是家常货色。” “不是不是,真的太好吃了!”扫荡完仅存的包子,再下肚半碗汤,古灵夕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足地吮着油光光的筷子。 “很少见到这么好胃口的姑娘,一次十个包子。”漓葫佩服地看着她,“你比晨煊还能吃,哈哈。” 晨煊?!叫得那么亲热。 古灵夕转转眼珠,放下筷子,把身子凑过去一些,问:“那个傢伙……常来这里喝酒?” “不常。”漓葫摇头,笑,“他爱酒,但是不滥酒。” “那你们两个……”古灵夕话说一半,却又停住了。 “呵呵,你这小丫头。想问我们二人为何这么熟悉就直接问啊,拐弯抹角干啥。”漓葫拿手指轻戳了古灵夕的额头一下。 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居然被对方一眼看穿心事。古灵夕尴尬地嘿嘿傻笑。 “论年纪,我是他姐姐。论关系……”漓葫的笑容多了些感激的意思,“他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 “救命恩人?!”惊奇之余,古灵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是啊。”漓葫半眯着眼睛,看定古灵夕,暧昧地补充一句,“不过……可能他不止拿我当姐姐看待,还有可能视我为……红……颜……知……己。” “啊?!红……红颜知己?!”古灵夕一激动,差点把手边的汤碗撞到地上去。 果然没错,自己猜得果然不错,那个傢伙不娶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可是,不娶就不娶吧,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呢?! 闷坐在椅子上,古灵夕的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哈哈哈。”漓葫再也憋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你……你这丫头真有趣,两三句话就……就把你逗得又扮曹操又扮关公的,哈哈!” “逗我?!”古灵夕抬起头,恼怒地回瞪着漓葫。 也许见古灵夕有了愠色,漓葫这才止住笑,清清嗓子,正色道:“听晨煊说,前些日子有人上钟家提亲,而他也允下了这门亲事。那女方家,好像也是姓古的吧?!不会就是……” “没有!不是!不是我!”古灵夕慌忙打断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既然对方都挑明了不会娶自己,那自己凭什么要承认跟这个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傢伙有婚约呢?!古灵夕赌气地想。 “不是你?”漓葫摆明了不信她的话。 “当然不是!天下跟我同姓的多了!”古灵夕断然否认,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故意拿大嗓门来充理直气壮,“凭我古灵夕的条件,从十三岁开始,来我家提亲的媒婆能从城东一直排到城西,我跑来省城,不就是为了躲开这些成群结队的青年才俊吗!几时轮得到他钟晨煊哪,更别说去他们家提亲了!嘁,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我要嫁给他,不明摆着一朵鲜花插在……” 嗵! 一块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四方包裹突然落到了桌子上,斜搁在蒸笼上筷子应声滚到了地上。 古灵夕吓了一跳,然后就恨不得跟那双筷子一样,马上钻到桌子底下去。 “说啊,继续说。” 身边有人一掀衣摆,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 “你……”古灵夕吧唧合上嘴,慌张之下,干脆来个恶人先告状,“为什么你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这样才方便抓住那些说人坏话还唯恐天下不知的笨蛋嘛。”钟晨煊甩给她一个“宽宏大量”的笑容,长者一样地拍拍她的头,“古灵夕,头回见面我就教过你了啊,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古灵夕一把挥开他的手,理屈词穷。 漓葫玉手支颐,笑看面前的一对男女,说:“你们两个呀,呵呵,怎么看都像一对拌嘴的小夫妻。” “我跟他?!” “我跟她?!” 钟晨煊跟古灵夕动作一致地指着对方。 漓葫睁大眼睛,天真纯洁地点着头。 “她做梦!” “他做梦!”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哈哈,连说话都这么默契。”漓葫朗声大笑,腕子上的银铃随着身体的抖动响个不停。 “我看你是昨晚喝多了。”钟晨煊看着笑得两颊红晕更浓的漓葫,摇摇头,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言归正传,给我一个房间,而且我希望你可以保证在我们出来之前,不会受到外界任何打扰。” “放心,我明白。”漓葫点头,也不多问,起身,“楼上最里有间空房,正合你用。上来吧。” 钟晨煊把包裹拿起,又把木匣赛到古灵夕怀里,拽着她就朝楼上走。 “喂,你什么意思啊?!又说要我帮你,又带我来酒铺,现在又想把我怎么样?!”古灵夕别的没留意,就听到他说需要一个房间,而且是“我们”出来之前,不可以被打扰,“我们”?!真是越听越往歪里想。 “救人!”钟晨煊反手就拿包裹敲她的头。 “哎唷!你轻点!”古灵夕大喊,“救人就救人,你打我干嘛?!当心我翻脸!” 漓葫回头看了看身后这对吵闹不休的男女,抿嘴一笑间,眼底却流露出些许异色,有遗憾,有羡慕……有幽怨…… 推开二楼最里头的一间房门,漓葫依在门口,笑盈盈地做了个请君入内的姿势,说:“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到你们。安心做你们的事吧。” “谢了。” 钟晨煊拉着古灵夕进了房,顺手栓上了门。 “你叫我来这里……”古灵夕甩开他的手,狐疑地打量着连窗帘都没有拉开的阴暗小屋,当她的目光落到某处时,顿时见鬼一样地嚎叫,“啊!怎么会有张床?!” “鬼叫什么!”钟晨煊从包里摸出一支白蜡烛,点着,“这里是卧房,当然有床!” “卧房?!你……”古灵夕吞了吞口水,逃命似地冲到门前,边开门边喊,“男女授受不清,我一个黄花闺女,居然跟你这个男人窝在卧房里,传出去还了得!” 钟晨煊头痛地看着这个煞有介事的小丫头,坐到桌前,说:“省省吧,一个黄毛丫头,脑子里装的全是些歪念头。对你这种小孩子,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古灵夕停下手头的动作,顾不得研究为什么她忙了半天也开不开这扇门,转身走到他面前,怒气沖沖地把木匣朝桌上一放:“纠正你一次,年尾我就十八了,我不是小孩子!还有,幸好你对我没兴趣,否则我怕你有性命之虞!” 第36页 她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不咸不淡的话那么生气,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对她的否定。不会是吃撑了吧?! “坐下来。”钟晨煊拆着包裹,对她的“纠正”充耳不闻。 每一次,只要他是用命令的口吻,不管语气轻重,古灵夕都没有办法拒绝。 “头顶上不是电灯吗?干嘛费事点蜡烛。”她坐下,望着豆大的火光,“你老人家是不是觉得蜡烛比电灯更能衬托出身为抓鬼大师的神秘感?” “三个月前灯泡就坏了,漓葫那个懒女人到现在都没换个新的。”钟晨煊打开裹了好几层的牛皮纸,一个纸板样的东西露了出来,旁边还有一支细细的笔。 “你刚才出去,就是去买这些东西?”烛光摇曳下,古灵夕看清所谓的纸板却是一幅固定在硬板上的画,黑白灰三色,画中是一处躺在秀美山林中的房舍,那个调调,跟霍青云的画如出一辙。 “从西洋画店里买回来的。”钟晨煊端详着,“带霍青云回来,少了它怕是不行。” “一幅画?!”见他突然把话题扯到霍青云身上,古灵夕不明白这两者间能有什么关联,“跟我们救霍青云有关系?” 他放下手里的画,掏了张红符出来,将那支筷子一样的笔放在符纸上,细心地卷裹着,说:“照霍知山所说,霍青云出事的那天,是四月初六,恰好是巩书生的死祭。生祭死祭,往往是灵体们力量超乎寻常的时候。我推测,霍青云受伤落水后,他的血毁了封印,而他的魂魄跟肉体也因为封印被毁时的异力一分为二。对于刚刚摆脱封印之苦的巩书生来说,霍青云的肉身就是他重见天日的最好依託与保障。” “鬼书生占了霍青云的肉身,然后躲到某个地方兴风作浪?”他的意思古灵夕马上就领会到,“你能确定吗?” “霍知山不是说他怎么也找不到霍青云的‘尸体’吗。你也清楚,那个水池虽然看似不大,但里头却是另一重世界。凭霍知山的本事,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如果霍青云没有被巩书生控制,不论生死,他的肉身一定会在池水里找到。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没有被诸如水草之类的东西束缚,他们早晚都会浮出水面。”钟晨煊举起被符纸完全裹起来的笔,放到掌心,“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巩书生可以霸占霍青云的肉身那么久。” “占多久还有时间限制吗?”古灵夕不解。 “普通人就没有。”钟晨煊在笔桿上一抹,红符登时隐入了笔中,“但,霍青云是巫族后人。” 他放下手里的画,掏了张红符出来,将那支筷子一样的笔放在符纸上,细心地卷裹着,说:“照霍知山所说,霍青云出事的那天,是四月初六,恰好是巩书生的死祭。生祭死祭,往往是灵体们力量超乎寻常的时候。我推测,霍青云受伤落水后,他的血毁了封印,而他的魂魄跟肉体也因为封印被毁时的异力一分为二。对于刚刚摆脱封印之苦的巩书生来说,霍青云的肉身就是他重见天日的最好依託与保障。” “鬼书生占了霍青云的肉身,然后躲到某个地方兴风作浪?”他的意思古灵夕马上就领会到,“你能确定吗?” “霍知山不是说他怎么也找不到霍青云的‘尸体’吗。你也清楚,那个水池虽然看似不大,但里头却是另一重世界。凭霍知山的本事,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如果霍青云没有被巩书生控制,不论生死,他的肉身一定会在池水里找到。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没有被诸如水草之类的东西束缚,他们早晚都会浮出水面。”钟晨煊举起被符纸完全裹起来的笔,放到掌心,“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巩书生可以霸占霍青云的肉身那么久。” “占多久还有时间限制吗?”古灵夕不解。 “普通人就没有。”钟晨煊在笔桿上一抹,红符登时隐入了笔中,“但,霍青云是巫族后人。” “难道巫族的肉身不可以被外人占用?”古灵夕盯着他手里被“改装”过的笔,疑窦重重。 “巫族最擅长制蛊下咒,而蛊咒的目的不外控制他人,被外人以各种方式附体操纵所带来的危害,巫族自己比谁都清楚,他们害人,当然也怕被别人害,所以他们的先祖一直在想办法改良自身,令本族人不易被外来灵体和诅咒所控制,一旦有人以附体之法对付他们,就算他们的魂魄被强行驱逐,只要他们集中念力,以他们自身的力量,始终是可以魂归本体的。”钟晨煊拉过古灵夕的手,把笔放到她手里,“到了霍青云这代,巫族的体质虽然已经减弱太多,但是某些重要的‘遗传’特徵还是会有所保留。霍青云的肉身,不是人人都能住得的公屋,一旦这间‘屋子’的主人想回来,任何妄图鸠占鹊巢的傢伙都会被主人赶走。” “这么说来,除非是霍青云自己不愿回去,否则鬼书生不可能有机会强占他的肉身?”古灵夕总算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笔,“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想巩书生是巴不得霍青云永远不要回来呢。巫族肉身带给他的邪力,是普通肉身根本不能比的。上次我不是好奇巩书生究竟是如何把学生们的魂魄剥离出来的吗,也许答案就在这里。”说罢,他慎重地看着古灵夕,“这支笔,我要你亲自交到霍青云手里。不管在他身上曾发生过什么,只要把他的魂魄安全带回来,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我要你来,就是要让你帮我这个忙。” “等等等等!”古灵夕连说了十个等字,一手举起笔,一手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你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霍青云?还要亲自?!我……我上哪儿交去?” “你对灵体的感知,远超一般人之上。而且照之前发生的种种来看,你不止能看到灵体的形态或者听到灵体的声音,还能进入到他们的意识界。”说到这儿,钟晨煊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实地承认了,“这最后一点,连我都很难办到。” 古灵夕又煳涂了,问:“什……什么是意识界?” “简单说,就是一些力量超乎寻常的灵体,照自己的意愿所想像出来的虚构世界。那里头所呈现的,通常是他们在现实里无法完成的事。就像我们平常做梦一样,梦也算是意识界的一种。而这种意识界,有时会影响到外界,比如与某个灵觉度高的人类,产生一种意识上的共通,甚至于影响到他人的行为。”钟晨煊想了想,尽量用最容易理解的词彙来跟她解释。 “梦?!那我就明白了。”古灵夕果然只挑她听地懂的字眼来发挥,“但是梦是假的啊,里头的一切,人啊房子啊什么都是假的。跟带回霍青云的魂魄有什么关系?!” “记得那天你碰到霍青云的情形吧?”钟晨煊耐着性子说,“当时你的所见所闻,所处的空间,就是霍青云的意识界。而你不仅看到了,还跟霍青云有直接的交谈,足见他的意识界已经影响到你的行为。” 第37页 “什么?!你说我当时进到了霍青云的梦里?”古灵夕不信,“不可能啊,当时我什么异常感觉都没有啊,就是听到有人说话,然后上楼,从头到尾都那么自然而然啊。而且要进入别人的梦里,也要你自己睡着了才行吧?!”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灵体的意识界跟人类的梦境虽然类似,但是始终不一样。人类做梦,肉身魂魄其实都不在其中。但是灵体本身,是真切存在于他们的意识界里的。好比让你进到一个人的梦里,狠狠给他一耳光甚至捅他一刀,他不会痛也不会有事,因为你伤到的只是倒影一样的虚像。但是如果让你带着一道符进入灵体的意识界的话,现实里有怎样的后果,意识界也完全相同。”钟晨煊拿出最后一点耐心,继续道,“那天你看到的惨不忍睹的墙壁,上锁的教室,还有洒进楼里的阳光,其实就是霍青云内心世界在意识界里的映照。他不喜欢念书,难免嫌恶学校,所以在他的心里,学校被糟蹋成了那个样子,教室也被他牢牢‘锁’上。后来你不是回头去看过吗,现实里的那段楼梯并没有被怎么样,而三楼的教室,也从来没有上过锁。霍青云喜欢画画,所以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有阳光照进来。明白没有?” “原来我看到的,全是霍青云的内心?!”讶异之余,古灵夕免不了沾沾自喜,嘀咕,“啧啧,没想到我还有这个本事……连他都办不到……” “专心一点!”钟晨煊见她偷笑,皱眉敲了敲桌子,说,“虽然上次你撞进霍青云的意识界很大可能只是凑巧,但只要你可以进入霍青云的意识界一次,我就能让你进去第二次,我会想办法辅助你感知他的所在。记住,一旦找到他,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握住这支笔,只要他自己甘心情愿拿起笔,笔里的引魂符就会把他强行带回到我这里。” “嗯,就是骗他拿这支笔嘛,小意思。”古灵夕把笔紧紧捏在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但是……那个感知,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到底具体要怎么做啊?” “当时你是在辅诚中学见到霍青云,但那并不表示霍青云会一直留在那里,你也知道他讨厌学校。所以我们这回要来一个请君入瓮之法,我要助你造一个可以吸引霍青云自动找上门来的意识界!” 钟晨煊的方法,一听就知道不是简单两下就能完成的。 “给我造意识界?!”古灵夕拿笔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大活人啊,哪里来的意识界?” “我会暂时把你变得不是人。” “什么什么?你要把我怎么样?”古灵夕勐地站起来,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坐下!”他头也不抬掏出一张黄符,叠成了一个三角形,然后打开木匣,取出了那个布包,“这道符可以将你的魂魄跟肉身分开一个钟头,这段时间,我会把买来的这幅画和肚兜都送到你的意识界里,而你只要装作一个爱画画之人,然后专心念想霍青云,我想他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古灵夕将那件红色的小肚兜拈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问:“这个东西也要我拿着吗?” “每个人贴身用过的东西,都会沾上专属于他的‘味道’,我要利用这个肚兜尽快引霍青云入局。届时你把这个东西藏在画板里就好。”钟晨煊拿回肚兜铺在桌子上,取了条长长的黑色丝线,先用一端拴住自己的右腕,然后一一将肚兜的系带、画板还有古灵夕手中的画笔也串拴起来,最后把另一头系在古灵夕的右腕上。 看着钟晨煊娴熟的动作,古灵夕忽觉得拿“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来形容自己和他简直再贴切不过。 “记住,在你魂魄离体的这段时间,这条丝线是带你回来的唯一工具,在你的意识界里,它会以一条黑色小路的形式出现,如果你遇到任何无法应付的状况,不准犹豫,立即回头,沿着这条‘路’往前跑就是!”他敲了敲看似心不在焉的古灵夕的头,提高了声音,“你记住了没有?!” “我听见了!”她恼火地摸着头,高声回应,“可是,只要把笔交到霍青云手里就算大功告成了吧,这不难嘛,不会有什么我无法应付的状况吧!” “你没听到我说过,只有力量超乎寻常的灵体才能拥有意识界吗?!从我的直觉来看,霍青云还没有达到能自行构筑意识界的阶段。”钟晨煊严肃地瞪她一眼,一个疑问在心中起伏,“除非……” “除非有人帮他?!”古灵夕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地快,“既然你能帮我造意识界,那说明别人同样也能帮霍青云造意识界,对不对?!” “看来多敲敲人的头,会让对方变聪明。”钟晨煊一笑,旋即正色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一旦有意让你跟霍青云二人的意识界相通,那个‘帮’他的人,大概会被惊动吧。” 古灵夕仔细一想,狡黠的笑容爬上眉梢:“那不正好!” “哦?”钟晨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为什么?” “从我的直觉来看……”古灵夕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他的腔调,“帮霍青云造意识界的,一定是那个鬼书生。现下我们正愁找不到这个罪魁祸首呢,如果他自己送上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只要霍青云的魂魄到了你手里,然后我再解决这只老鬼,取回霍青云的肉身,阿弥陀佛,所有人都得救了!” “想得真美啊!”钟晨煊耐心地等她发表完高见,然后笑眯眯地鄙视她,“你觉得以你的本事,可以降服那只在百年怨气里泡大的老鬼吗?!” “呃……这个……”先前的英雄豪气瞬时荡然无存,古灵夕低下了头,嘀咕,“好像是不行。不过我可以试试啊!” “想都别想!”钟晨煊虎起了脸,“听好了,我只要你帮忙带回霍青云的魂魄,一旦得手,你马上给我回来!我不是吓唬你,当你完完全全身在意识界中时,如果你的魂魄受到任何伤害,会即刻在你的肉身上反映出来。万一惊动了老鬼,咬你一口或者踹你一脚,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切记,把笔交给霍青云,只此一事,你即刻功成身退!只要霍青云平安回来,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到鬼书生的下落。” “哦。”他的神色让古灵夕不得不灭了所有逞英雄的念头,“放心,我一定办妥。霍青云要安全回来,我也会安全回来。” “这片树叶你带在身上,它会跟着你一同进入意识界。要是那老鬼真的敢出来找你麻烦,你只要把它含在口中,它就看不到你了,届时你再小心撤退!”钟晨煊把一个绿绿的小东西放到古灵夕手里。 “树叶?!”古灵夕看着手中碧绿通透的小小叶片,“它能帮我隐身?” “以防万一。”钟晨煊不信任地盯着她,“你这丫头始终不能让我放心。有它在,至少能保你周全。” 第38页 “哦。”古灵夕把树叶小心翼翼地揣到兜里,心里居然没来由的甜滋滋。 “我说的,全部记住了?” 每次看到她傻笑,钟晨煊就想动手揍她。 “记住了!”古灵夕仰头一笑,双眸灵动过人,“首先念叨霍青云,引他入局,然后让他拿笔,然后顺着黑色小路撤退,万一中途遇到老鬼,立刻吃树叶,再逃跑!对吧?!” “你敢吃!那树叶我留着还有用呢!只准含在嘴里,回来了要还我的!”钟晨煊简直哭笑不得,以为她心不在焉拿你的话当耳旁风,没想到她还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对着那双黠光流动的漂亮眼睛,要让他在这个时候揍她的话,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总之你记得就好。你进了意识界后,我是无法再接触到你的,但是只要集中精神,我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钟晨煊拿起先前折好的三角形符纸,看牢她,“不管能不能把霍青云带回来,你自己必须安全回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古灵夕重重点头。 “准备好了?”钟晨煊将纸符夹在指间。 吞了吞口水,古灵夕认真点了点头,背后浮现出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 从她紧握的拳头里,钟晨煊轻易察觉出她的紧张,他笑笑,说:“闭上眼,放松些,尽量想像一个很漂亮,鸟语花香的世界。” “嗯。”古灵夕乖乖闭上了眼。 鸟语花香的世界?!该什么样子呢?对了,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去城外放风筝,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摇曳在田野里,什么颜色都有,风起的时候,花瓣纷纷扬扬,漫天都是,灵巧的鸟儿穿梭其中,鸣声欢快无比。在带着泥土香味的田间小路上牵着风筝飞跑,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长大后好像再不曾体验过了。 沉迷在美好的回忆中,阵阵呓语般的低喃开始暗浮于古灵夕的耳际。 一丝冰凉沁进额头,有些眩晕,有些飘飘然。鸟儿,野花,香味,澄蓝的天空,逐一呈现于脑海,触手可及的感觉。 啾啾! 有东西欢叫着,从头上掠过。 几片软软的东西顽皮地拂过脸庞,留下淡淡的香。 古灵夕勐地睁开了眼。 意识界?!这就是钟晨煊帮她造的“意识界”?! 跟老家的田野几乎一模一样的光景,羊肠小道阡陌纵横,青草树木相得益彰,大片大片的小黄花在小山坡上开得热闹非凡,数只蝴蝶穿梭花间,舞姿翩竏,惹得清风都染上了甜。 再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铺开着一条不过三尺宽的小路,一头差不多延伸到了古灵夕的脚下,另一头则完全消失在迷濛的远方,跟前面那些真实的羊肠道相比,这条路实在太不像一条路了,说它是路,还不如说它是一条被人用墨水画在地上的曲线更合适,一种缎光一样的色泽,在“路面”上若隐若现。 这应该就是钟晨煊说的丝线化成的“退路”吧?! 还没完全醒过神的古灵夕忖度着。 转回身,天高地阔之下,看着纷扬而飞的花瓣,嗅着田野世外独有的味道,古灵夕终于彻底确定了,她的灵魂,已经在钟晨煊的“帮助”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眼前所见,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如今的她,俨然已成另一重世界的游魂。 不当人的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古灵夕耸耸肩,低头看看,这才发现两手都捏着东西。右手为笔,左手为画,那方红色的小肚兜稳稳搭在画板的边缘,钟晨煊说要“送进来”的东西,一样都没落下。 自己真的能把霍青云引来吗?! 第五章 无字碑2 沉迷在美好的回忆中,阵阵呓语般的低喃开始暗浮于古灵夕的耳际。 一丝冰凉沁进额头,有些眩晕,有些飘飘然。鸟儿,野花,香味,澄蓝的天空,逐一呈现于脑海,触手可及的感觉。 啾啾! 有东西欢叫着,从头上掠过。 几片软软的东西顽皮地拂过脸庞,留下淡淡的香。 古灵夕勐地睁开了眼。 意识界?!这就是钟晨煊帮她造的“意识界”?! 跟老家的田野几乎一模一样的光景,羊肠小道阡陌纵横,青草树木相得益彰,大片大片的小黄花在小山坡上开得热闹非凡,数只蝴蝶穿梭花间,舞姿翩竏,惹得清风都染上了甜。 再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铺开着一条不过三尺宽的小路,一头差不多延伸到了古灵夕的脚下,另一头则完全消失在迷濛的远方,跟前面那些真实的羊肠道相比,这条路实在太不像一条路了,说它是路,还不如说它是一条被人用墨水画在地上的曲线更合适,一种缎光一样的色泽,在“路面”上若隐若现。 这应该就是钟晨煊说的丝线化成的“退路”吧?! 还没完全醒过神的古灵夕忖度着。 转回身,天高地阔之下,看着纷扬而飞的花瓣,嗅着田野世外独有的味道,古灵夕终于彻底确定了,她的灵魂,已经在钟晨煊的“帮助”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眼前所见,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如今的她,俨然已成另一重世界的游魂。 不当人的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古灵夕耸耸肩,低头看看,这才发现两手都捏着东西。右手为笔,左手为画,那方红色的小肚兜稳稳搭在画板的边缘,钟晨煊说要“送进来”的东西,一样都没落下。 自己真的能把霍青云引来吗?! 四下打量一番,古灵夕快步走到不远处的一条碧水潺潺的宽阔河流前,一块大大的青石平铺在侧,光滑干净,正是一方再合适不过的天然座椅。 如果不是急着救人,自己一定会抱着踏青游玩的好兴致认真参观参观难得一见的“意识界”,古灵夕有些遗憾地盘腿坐到了青石上头,把画板放在腿上,又将肚兜放置在画板的夹层里后,她举起画笔,左看右看,找了画面中最黑的一块地方,装腔作势地涂抹起来。 古灵夕一边“画”着,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念叨着霍青云的名字。为了更加体现出对他的“念念不忘”,她不惜把当年向城西的赖帐刘追债一整年的执着心情加入到此刻的念想中,想,使劲地想,就当他是赖帐刘,怎么着也要把他念出来!!! “霍青云……霍青云……快点出来啊……我也会画画呢,快来看看我画得好不好!” 古灵夕念经一样重复着,眼珠子不时朝四面八方转着,又紧张又盼望地等待着那个傢伙的突然出现。 念啊念啊,直念到舌头髮直嗓子冒火,霍青云也没出现。 怎么还没来?!难道钟晨煊那个傢伙的方法不奏效?!还是自己“念”力不够?! 古灵夕舔了舔嘴唇,不禁有些焦躁了,一直这么念下去,那要念到猴年马月啊?! “霍青云……霍青云……你还不来看看?!”古灵夕尽力沉住气,继续念,“霍青云,我的画画得比你好多了,不来看看可是你的损失啊!怎么,怕丢人不敢来了啊?!我……” 第39页 “这是你画的?” 风一样轻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 古灵夕差点从青石上滚下去。 回头,霍青云就站在青石边上,或者说,是飘。 一身行头都没有变,依然是辅诚中学的制服,纤长手指紧紧握着那本属于他自己的画簿。 “啊……是……是啊!”古灵夕赶忙抱着画板跳下来,转身面向对方,仰起头,面不改色地撒大谎,“嘿嘿,知道厉害了吧,我的画技,全省城我当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霍青云也走下来,聚焦在她怀中画板的目光里,尽是单纯的渴望。 “可以……让我再看看吗?” “当然!” 嘿嘿,鱼儿快上钩了!古灵夕心头大喜,当即双手奉上自己的“作品”。 霍青云的双眸放出了奇特的光彩,痴了般喃喃道:“画……画得太好了……用笔竟然如此老道……” 不得不暗嘆钟晨煊选画的眼光,几秒钟便牢牢揪住了霍青云。 古灵夕端出大画家的派头,沖霍青云摆手:“不不不,这幅画还不算我最满意的作品,如果你也喜欢画画,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如果……这片树叶再密集一点,效果怕是更好吧……”霍青云眉头轻锁,看都不看古灵夕一眼。 不看自己不打紧,有了他这句话,古灵夕直想高唿天助我也。 她一步跨到霍青云身边,装模作样地端详着画面,趁势说道:“嗯嗯,我觉得你说得相当有道理。树叶的确少了些,不如,你来帮我改一改吧!” 此行的核心宝贝——钟晨煊的特制“画笔”,被她支到了霍青云面前。 “啧啧,感觉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啊,来来,快帮我改改吧,笔在这儿!” 古灵夕恨不得把所有高帽子全部叠到霍青云头上,只盼他快些自愿拿起这个无比重要的东西。 霍青云的目光,从画上移到笔上,又从笔上移到笑得合不拢嘴的古灵夕脸上。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突然问。 古灵夕的笑容有了僵化的迹象。 “没!肯定没有!咱们是头回碰面呢!”她断然否认。 没料到这个心中只有画的“痴人”会突然提起这一茬,古灵夕心头不由一慌,如果被他识破自己是那天那个连这叫什么画都不知道的傢伙,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哦……”霍青云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画上。 谢天谢地,见对方没有追究,古灵夕松了口气,马上把笔支得更近了些:“喏,快拿起笔来帮我改画吧!” “嗯……我试试。”霍青云伸出了手。 古灵夕的心,紧张得快从嘴巴里跳出来。 快点拿,快点拿,他拿起这支笔,她就算大功告成。 霍青云的手指,在离画笔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还是用我自己的笔吧。” 他简单一句话,差点让古灵夕一头撞死在面前的青石上。 从制服的衣兜里,霍青云掏出只剩下半截的黑色画笔,抱着画板兴沖沖地坐在了青石上,旁若无人地在画上动起笔来。 “那个……还是用我的笔吧!”古灵夕当然不肯死心,蹲下来把笔送上去,“你看你的笔只剩那么短一截了,不太好握吧!” “不必。我习惯用自己的笔。”霍青云推开她的手,埋头继续作画,再加上一句,“我画画时,希望外人不要打扰。” 古灵夕多想出手捏死这个“画痴”! 听着纸上忽急忽缓的沙沙声,古灵夕蹲在他面前,一时间无计可施。 突然,她想起临走前,钟晨煊说过只要集中精神,他们两个可以互相听到彼此的声音。 古灵夕立刻站起身,绕到离霍青云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定定神,对着眼前的河水悄悄喊道:“钟晨煊……听到我说话吗?!餵……能听到吗?!” “听到了。” 钟晨煊的声音,稳若磐石,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朵,好像人就在她身边似的。 他有了回应,古灵夕安稳了许多。 她小心掩住口,生怕被霍青云听到,说:“霍青云不肯拿笔,能不能用武力把笔塞到他手里?!” “不行。除非是当事人自愿,否则就算你塞一百次,引魂符也起不了作用。” “啊?!必须要他自己拿啊?!”古灵夕恼火地挠着后脑勺,嘀咕,“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他现在正醉心于改画吧,你难道不能对他的画笔动动手脚吗?!只要他自己的笔不能用了,自然就会用你的。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画画?你看得见?!”古灵夕回头四下张望,他不是说他进不了意识界么,那他怎么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我从你那一连串不着边的谎话废话里听出来的!” “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听到我说话了?”古灵夕眼睛瞪大了一圈,“那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意识界里,你才是主角。” “我……”古灵夕顿时语塞,旋即噘嘴道,“好了好了,懒得跟你多说。我会想办法。” 尽管那个傢伙的话是那么的不中听,但为什么当自己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全程“关注”自己的一言一行时,心安的感觉立即将起初的慌乱与毛躁驱赶殆尽了呢?! 或许,只要钟晨煊“看”着自己,那就是世上最有效的定心丸,哪怕他们被分隔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古灵夕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回到霍青云身边。关于笔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对于古灵夕的离开和回来,作画不止的霍青云压根儿没有留意,想来在他的眼中,除了画就是画,再容不下半点旁物 对一件事痴迷到这种程度,也算少见了。 古灵夕看着他专注的脸孔,回想起霍氏父子间的种种纠葛,暗自嘆气。 她不动声色地盯着霍青云的侧脸,一个小计策浮上心头。 稍稍退后半步,她斜探过身子,出其不意地拍了拍霍青云的左肩,大声说:“快看那边!有头熊!” 她的一惊一乍,令到霍青云本能地扭头往左看去。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隙,古灵夕伸出手,准确地捏住了霍青云的画笔顶端,轻轻一拽便将它从其主人手中抢了出来。 霍青云勐回过头,其时,古灵夕已经带着他的画笔窜到了小河边。 “嗳!你……你拿我的笔作什么?”霍青云抱着画板追了过去。 “跟你说了这只笔太短不好用了嘛,帮你扔了它!” 说罢,古灵夕用力一挥手臂,将笔狠狠抛向远处,任其落入河水里无影无踪。 第40页 “你……你怎么扔了我的笔!!!”霍青云跑到古灵夕身边,白净秀气的脸庞霎时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地张望着画笔落水的方向。 “我把我的新画笔送给你用还不好么?!”古灵夕再次把笔伸到霍青云面前诱惑他,“看看,多好的笔啊!快拿着吧,咱们一见如故,不用跟我客气!” “你……你……我……我不要!” 霍青云丝毫不买她的帐,一把推开她的手,把画板放到岸边,自己旋即跳入了没膝深的河中,急急忙忙地朝前撵去,脚下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你个小疯子!”古灵夕简直要被对方气到吐血,把笔放到一旁,赶紧也跟着跳下了河,送东西给他他还不乐意,这小子八成是画画画到傻了!! “餵!你慢点跑!” 古灵夕边跑边喊,她发现越往前,河水越深,刚刚还在膝盖处,转眼就淹到了大腿上。 在水里,霍青云的行动比古灵夕敏捷不少,如果他不停下来,她很难追得上他。 看起来风都能吹倒的小白面书生,怎么就是个这么难缠的主儿?! 古灵夕气急败坏。 终于,霍青云停在了河中央,河水就快漫过他的腰际。 他吸了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 一支破笔值得他那么紧张么?!古灵夕跌跌撞撞地冲到霍青云身边,几乎没到胸口的河水凉得她上下牙直打架。 “给我起来!”她大喊,也憋了口气钻进水里,抓住霍青云的衣服把他硬揪出了水面。 “放手放手!我要找我的笔!我要我的笔!”霍青云挣扎着,纤弱的身躯爆发着不相称的蛮力。 “还找个屁啊水这么深早不知道沖哪儿去了你还要命不要命啊!”水花激溅中,古灵夕拽住他死也不松手,“你这臭小子赶紧跟我回岸上去!” “不要!我要我的笔!”霍青云不依不饶,仍然一个劲儿要往水里栽。 原本流动缓慢的河水,趁着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加快了速度。 古灵夕感觉到了。 可是,没想到这小书生的蛮力那么大,她也顾不得甚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前胸贴后背地死扣住他的腰,大吼:“你别闹了行不行!再这么下去你我都得去餵鱼了!水流越来越急了!” “我的笔!我的笔!呜呜呜……”霍青云挣不开蛮力不输他的古灵夕,竟然哭了起来。 “大男人你哭什么哭!不就是一支破笔吗,我赔你一百支还不行吗!先跟我上去!”古灵夕拖着力气用尽不再反抗的霍青云朝岸上移,心底里暗骂这傢伙是在是没出息。 “古灵夕,随时留意你身边的动静,赶紧回到岸上去,必要时候撇下霍青云!” 钟晨煊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她的耳际。 “你说什么?!” 古灵夕不由得一个激灵。 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要她回岸上还可以理解,但是怎么能让她在“必要时候”扔下霍青云这个绝对主角?! 正当她要质疑钟晨煊的决定时,一直稳稳流动的水面,突然不合常理地左右倾斜起来,其景如同一杯死水,被外人用力摇晃,生生要把整条河弄个底朝天。 腥冷的河水噼头盖脸地扑向离河岸尚有一段距离的两人,发自脚底的凹陷之力,誓要让他们沉沦到底。而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原本并不宽阔的小河,竟在瞬间化成了一片四望不着边际的幽蓝海洋。而他们二人,如一方孤立无依的小岛,被围堵在海中不得出路。 终于,霍青云停在了河中央,河水就快漫过他的腰际。 他吸了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 一支破笔值得他那么紧张么?!古灵夕跌跌撞撞地冲到霍青云身边,几乎没到胸口的河水凉得她上下牙直打架。 给我起来!”她大喊,也憋了口气钻进水里,抓住霍青云的衣服把他硬揪出了水面。 “放手放手!我要找我的笔!我要我的笔!”霍青云挣扎着,纤弱的身躯爆发着不相称的蛮力。 “还找个屁啊水这么深早不知道沖哪儿去了你还要命不要命啊!”水花激溅中,古灵夕拽住他死也不松手,“你这臭小子赶紧跟我回岸上去!” “不要!我要我的笔!”霍青云不依不饶,仍然一个劲儿要往水里栽。 原本流动缓慢的河水,趁着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加快了速度。 古灵夕感觉到了。 可是,没想到这小书生的蛮力那么大,她也顾不得甚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前胸贴后背地死扣住他的腰,大吼:“你别闹了行不行!再这么下去你我都得去餵鱼了!水流越来越急了!” “我的笔!我的笔!呜呜呜……”霍青云挣不开蛮力不输他的古灵夕,竟然哭了起来。 “大男人你哭什么哭!不就是一支破笔吗,我赔你一百支还不行吗!先跟我上去!”古灵夕拖着力气用尽不再反抗的霍青云朝岸上移,心底里暗骂这傢伙是在是没出息。 “古灵夕,随时留意你身边的动静,赶紧回到岸上去,必要时候撇下霍青云!” 钟晨煊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她的耳际。 “你说什么?!” 古灵夕不由得一个激灵。 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要她回岸上还可以理解,但是怎么能让她在“必要时候”扔下霍青云这个绝对主角?! 正当她要质疑钟晨煊的决定时,一直稳稳流动的水面,突然不合常理地左右倾斜起来,其景如同一杯死水,被外人用力摇晃,生生要把整条河弄个底朝天。 腥冷的河水噼头盖脸地扑向离河岸尚有一段距离的两人,发自脚底的凹陷之力,誓要让他们沉沦到底。而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原本并不宽阔的小河,竟在瞬间化成了一片四望不着边际的幽蓝海洋。而他们二人,如一方孤立无依的小岛,被围堵在海中不得出路。 “河怎么……变成海……咳咳……”不断涌入口鼻的河水瞬间剥夺了古灵夕说出一句完整话的能力,呛入咽喉的冰凉液体刺激得她眼泪鼻涕横流。 脚下已经踏不到硬地,浮沉在涌动的海水中,窒息的危险随时会发生,可古灵夕抓住霍青云的手始终不肯放开。不管钟晨煊说过什么,既然已经来了,就一定要把霍青云安全带回,她古灵夕承诺过要做到的事,绝不允许半途而废! 双眼被海水蚀得胀痛不已,视线开始模煳,古灵夕忍住身体的不适,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行动的平衡,拖着失魂落魄的霍青云,凭感觉朝刚才的河岸位置游去。 带着霍青云这个包袱,每划一次水都相当艰难,正当古灵夕焦急地打量着退路时,殊不料,他们的正前方却突然炸起了一排滔天海浪,一个乌蓝色的巨大物体从海中央急速突起,转眼间,一条怕有一米高一米长的鱼鳍状东西触目惊心地耸升到水面之上,长在上头的一排鲜红无比的锋利倒刺将海水从它身体上一分为二,哗啦作响。 第41页 一个尖如三角架的大脑袋和一方只露出了一半的硕大拱形身躯紧跟着浮现出来,每寸皮肤都覆盖着一层厚如钢板的菱形鳞甲,在海水的沖刷下,每张鳞片都闪着悚人的蓝光,那大脑袋的顶上,一只椭圆如灯泡的白色眼珠兇狠地转动着,绿色的瞳孔如猫眼一样不断伸缩,两条比香肠还厚的丑陋嘴唇,包裹着黏液牵扯的黑色长齿与布满肉刺的猩红舌头,这张嘴,只要稍稍张大一点,便足以一口吞下他们二人,连渣都不会剩。 “鱼……鱼……好……好大一条鱼啊!!!没见过那么大的鱼!!!”古灵夕看得倒抽冷气,撅着的双唇一直保持着说鱼字时的可笑嘴形。 这条由河流幻化而成的海洋,居然会养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古灵夕愣在原地,想像着这条大怪鱼如果全部露出水面,该是怎样一个“壮观”景象?! 就在她因惊异而分神的剎那,怪鱼突然以一种忽快忽慢的诡异速度朝他们这边游来。 娘哎,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再不走就会餵鱼这种话,谁料到会一语成真?!老天,这要是被它撞上,岂不是当定了人肉鱼食?! 见此情形,古灵夕不由花容失色,边游边大喊:“钟晨煊!!!小河突然变大海了!好大一条怪鱼朝我们撞过来了!你赶紧给我送点武器进来啊!” “来不及了,你赶紧循原路上岸躲避!不要被眼前所见给吓倒!也不要管是海还是河,只管照着来路退回来!”钟晨煊的态度沉着如昔,“不要再管霍青云了!” “可是……”古灵夕看着面对危险却如死人般无动于衷的霍青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丢下他去餵鱼的举动。 “让你走你就走!还磨蹭什么?!” 钟晨煊要发怒了。 “不行!他会被怪鱼吃掉的!”古灵夕大吼,直想骂他冷血。 “笨蛋!再不离开的话,被吃掉的一定是你!放下霍青云!” 如果可以进得了这个意识界,钟晨煊第一件事就是狠扇这个固执的小丫头一个大嘴巴! 就在这时,离他们尚有一小段距离的怪鱼,突然从海中一跃而起,原本併拢在鳍上的倒刺勐得伸展开来,一层半透明的淡红薄膜吹足了气般在每根倒刺中间鼓胀起来,让这条本来就怪异丑陋的大鱼更添三分怖相。 不待古灵夕反应过来,跃到半空中的大鱼发出一声狮吼般的啸叫,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以这种“吨位级”的对手来说,与其说它是扑过来,到不如说是砸过来更合适。 性命攸关,古灵夕使出吃奶的力气勐力划水,拉着霍青云闪到了一旁。 巨大的浪花狠狠拍在她的脸上,活像被人打了耳光一样疼。 扇形的鱼尾巴,几乎贴着古灵夕的头顶飞了过去,留了满天的血腥之气。 “霍青云!你还发什么愣啊!”古灵夕用力拍打着霍青云已经没有表情的冰凉脸孔,吼道,“赶紧朝那边逃命去啊!没看到那条鱼要吃了我们么!!!” 霍青云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真不知是他不怕死还是被吓傻了。 溅起的浪花尚未平息,没入海水的怪鱼迅速调转头朝他们冲来,胜似尖刀的鱼鳍立在中间,幽暗的海水被开膛破肚,呈人字形向两边迅速翻滚开去。 “见鬼了见鬼了!这条臭鱼不吃了我们不甘心哪!” 古灵夕架着霍青云拼命往后游,胳膊已经挥动到快断开的程度。 快快快,游断胳膊也比被一条鱼生吞活剥了好! 咬紧牙关,古灵夕一门心思跟那条鱼比速度。 可问题是,人怎么能跟鱼拼游泳速度呢?! 令人战慄的压迫感从身后扑来,古灵夕回头一看,愣了神。 海面上,哪里还有那怪鱼的半点踪迹?! 紧追不捨的敌人突然销声匿迹,远比一扑而上更让人恐惧。 “鱼呢?!怎么不见了?” 古灵夕心中疑惑,手上却不敢放缓动作,继续朝假想中的海岸死游。 如果可以逃出生天,她肯定要把怀里这个一根筋的傢伙打到墙壁上嵌起来,扒都扒不出来! 屈原老先生魂断汨罗江,那样的情操跟胸襟叫作伟大,可她古灵夕却因为一支破笔外加一个白痴小子而葬身鱼腹,这样的死法除了叫窝囊还能叫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怀里的霍青云突然有了动静。 “放开我!!!” 那傢伙突然大吼一声,爆发力强到要震破古灵夕的耳膜。 霍青云不再任由自己被古灵夕牵制,两手拼命地掰着她环绕自己的手臂。 “霍青云!你画画画傻了么?!不要再胡闹了行不行!!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古灵夕亮出丝毫不逊于对方的嗓门,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名带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管不了他会不会聪明到追究自己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的。 “我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去!这里才是我的世界!我的!” 此刻的霍青云已近乎癫狂,毕竟是个女儿家,再想制住他,古灵夕力不从心。 挣脱出来的霍青云,回身对准古灵夕就是重重一掌。 真没料到这个半死不活的白脸小书生会对自己下重手,古灵夕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斜栽了下去,幸好现在是在水里,如果是在硬地上这么撞下去,估计脑浆都会被撞散!但,也因为是在水里,一时没控制住下沉身体的古灵夕被咸死祖先的海水灌了个饱,那种又腥又呛难闻又难吃的滋味差点让她吐出来。 勐蹬了几下腿,古灵夕好不容易从海里重新冒出了头。抹开眼上的水迹,她赫然发觉,诺大的海面上,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大鱼,还有霍青云,全都不见了。 “人呢?!”古灵夕焦急万分地四下张望,该不是被鱼给吞了吧?! “你死了没有?” 钟晨煊冰冷的腔调明显经过了强制降火处理。 古灵夕的脑袋像被榔头勐敲了一下,立即愤怒地回嘴:“你才死了呢!” “没死就赶紧上岸去!你要我说几次?” “可是霍青云和那条怪鱼都不见了啊!”古灵夕不干。 “先上岸!我再跟你细说!” “但是……哪里是岸啊?!”古灵夕急了,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片海,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钟晨煊彷佛听到了头顶上白头髮迅速增长的声音。 “随便!集中精神,你想哪个方向是岸就往哪个方向游!快!” 随便?!古灵夕没办法,只能随便挑了个方向快速游过去。 那傢伙说等会儿再跟她“细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老天爷,手脚已经越来越沉了,古灵夕越来越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游过这片倒霉的沧海! “钟晨煊……为什么会这样?河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海……鱼又是怎么来的?”她一边吐着不时呛入的海水,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他。 第42页 “劝你把说话的力气省下来。” “我……” 古灵夕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大爆炸一样的动静,接着就是海水,铺天盖地的海水,气势汹汹地灌顶而下,要把她强压入海底淹死一般。 憋住一口气挣扎而出,古灵夕回头一看,登时傻在了那里。 消失的大鱼,重新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不远处。 但是,这条鱼的出现绝对不是她吃惊的根本原因。 那个稳稳站在硕大鱼脑袋上的人,才是她瞠目结舌的根源。 霍青云,她拼了命要救的霍青云,竟安然无恙地站在敌鱼的头上!!! 且那个阵势,越看越像个君临天下的主人,冷静地指挥着身下乖驯的坐骑。 水雾迷濛中,古灵夕看不清霍青云的表情,只有一种感觉,现时的他,比那条丑鱼诡异千倍。 瞠目结舌的当口,霍青云似乎对怪鱼下达了某个命令,一人一鱼,稳中带狠地朝古灵夕这边而来。 “娘哎!钟晨煊!!出大事了!!!”她见势不妙,亮起嗓子尖叫,赶紧往前划水,“霍青云跟那条怪鱼同流合污了!!!” 惊叫中,怪鱼已在身后咫尺。 风在前头吹,鱼在后面追,她十七年的生命中,最狼狈的就是此刻! “不要慌!”钟晨煊照例稳如泰山,“跑不掉就把我给你的树叶含在口里!!!” 铛!!! 古灵夕脑袋上顿时亮起了万瓦灯泡。 树叶啊,可以隐身的树叶啊,怎么把这个宝贝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赶紧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衣兜里摸出了那片保存完好的救命树叶。 谢天谢地,海浪没有捲走她全身而退的唯一机会!!! 张大嘴巴,古灵夕一把将树叶塞了进去,再紧紧闭上,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喉咙,生怕一时情急把它吞下肚去。 薄荷糖一样的凉甜在味蕾上扩散,这片滑滑嫩嫩的树叶,不仅口感好,最重要的是,的确有奇效!!! 因为,古灵夕看到霍青云和他的大鱼,在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停止了前行。 双方离得如此近,她甚至能闻到大鱼身上烂菜叶加馊稀饭的怪味道。 海水浸湿了霍青云的衣裳,黑髮凌乱地贴在额头,斯文清秀的脸上,已看不到半点血色,两道迷茫的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既像在搜寻失踪猎物的下落,更像是个漫无目的的人在寻找遗失已久的方向。 第五章 无字碑3 古灵夕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大爆炸一样的动静,接着就是海水,铺天盖地的海水,气势汹汹地灌顶而下,要把她强压入海底淹死一般。 憋住一口气挣扎而出,古灵夕回头一看,登时傻在了那里。 消失的大鱼,重新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不远处。 但是,这条鱼的出现绝对不是她吃惊的根本原因。 那个稳稳站在硕大鱼脑袋上的人,才是她瞠目结舌的根源。 霍青云,她拼了命要救的霍青云,竟安然无恙地站在敌鱼的头上!!! 且那个阵势,越看越像个君临天下的主人,冷静地指挥着身下乖驯的坐骑。 水雾迷濛中,古灵夕看不清霍青云的表情,只有一种感觉,现时的他,比那条丑鱼诡异千倍。 瞠目结舌的当口,霍青云似乎对怪鱼下达了某个命令,一人一鱼,稳中带狠地朝古灵夕这边而来。 “娘哎!钟晨煊!!出大事了!!!”她见势不妙,亮起嗓子尖叫,赶紧往前划水,“霍青云跟那条怪鱼同流合污了!!!” 惊叫中,怪鱼已在身后咫尺。 风在前头吹,鱼在后面追,她十七年的生命中,最狼狈的就是此刻! “不要慌!”钟晨煊照例稳如泰山,“跑不掉就把我给你的树叶含在口里!!!” 铛!!! 古灵夕脑袋上顿时亮起了万瓦灯泡。 树叶啊,可以隐身的树叶啊,怎么把这个宝贝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赶紧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衣兜里摸出了那片保存完好的救命树叶。 谢天谢地,海浪没有捲走她全身而退的唯一机会!!! 张大嘴巴,古灵夕一把将树叶塞了进去,再紧紧闭上,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喉咙,生怕一时情急把它吞下肚去。 薄荷糖一样的凉甜在味蕾上扩散,这片滑滑嫩嫩的树叶,不仅口感好,最重要的是,的确有奇效!!! 因为,古灵夕看到霍青云和他的大鱼,在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停止了前行。 双方离得如此近,她甚至能闻到大鱼身上烂菜叶加馊稀饭的怪味道。 海水浸湿了霍青云的衣裳,黑髮凌乱地贴在额头,斯文清秀的脸上,已看不到半点血色,两道迷茫的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既像在搜寻失踪猎物的下落,更像是个漫无目的的人在寻找遗失已久的方向。 身下的大鱼,一只独眼滴熘乱转,贪婪的涎水顺着红舌头朝外流淌,比起它的主人来,它似乎更不甘心让一顿美食从眼皮子底下熘走。 大敌当前,虽然已基本肯定对方看不到自己,古灵夕仍不敢乱动一下,正正是进退两难。 “古灵夕,你怎么样了?” 钟晨煊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没事……”为了避免说话时树叶掉出来,她把下巴抬高,口齿不清地小声说,“他们看不到我了……但是……离我很近啊……” “你暂时别乱动,虽然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你,但是你现在在水里,动作太大的话,还是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怎么办啊……”他这么一说,古灵夕没辙了,本来还想悄悄游走的,这下可好,还不能动,万一那个大傢伙没头没脑地从自己身上撞过去,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早说过让你必要时候抛下霍青云,你不听!”钟晨煊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想掐死她的欲望,“你现在遇到的种种危险,茫茫大海还有那条追杀你的怪鱼,全都是霍青云念想出来的。从霍青云出现在你面前开始,你们两人的意识界便交叠在了一起,一旦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必然会直接影响到你!在你的意识界里,那只是一条小河,可是霍青云一进来,他对于意识界的操控能力只要在你之上,就可以把你的小河化成他的大海,你强逼他离开,他不愿意,自然就会对你有敌意,深海和吃人怪鱼就是他这种敌意在意识界里的直观表现!所以我才让你这个笨蛋在苗头不对的时候抛下他!” “你怎么……不早说?!”古灵夕简直欲哭无泪,“原来……一直是那死小子在狗咬吕洞宾……太狠了……那么斯文秀气的人……居然变出那么大一条鱼来吃我?!钟晨煊……我……我还年轻……我不想当鱼食!!!!” “现在知道厉害了?现在知道不听我话的下场了?”钟晨煊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怒意,“听着,虽然现在霍青云的念力占了上风,但是你也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个意识界,你也有份。刚才你说你找不到上岸的方向,我让你想哪方是岸哪方就是岸,无非就是要你集中精神,用你的念力来恢復已经被霍青云改变的意识界。如果奏效,现在这片海和那条鱼都会消失,你们会重新回到那条没有危险的小河。但是,看来好像不行,你的念力根本不够。唯今之计,你只有化被动为主动了。” 第43页 “主动?!什么……意思?!”古灵夕突然看到了曙光。 “偷袭霍青云!” 古灵夕差点被海水呛死。 “我去偷袭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站在那么大一条鱼上,我连靠近都没办法!” 真是火没落到他脚背上他就不知道疼,那么恐怖的一个怪物在面前,她古灵夕没被吓晕过去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现在还叫她去搞偷袭,这不明摆着是鸡蛋碰石头吗,她胆子大是没错,可是还没大到明知死路还是要往前沖的崇高境界! “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留下来当鱼食吧。我不管你了!” “餵!你……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古灵夕觉得这男人绝对做得出这么灭绝人性的事,她只能投降,“可是,偷袭霍青云,偷袭到什么程度?!杀了他还是把他打成残废?!还有,你至少得教我一个在大鱼吃掉我之前接近霍青云的方法吧!” “避开大鱼,你唯有悄悄潜水过去。如果直接游过去,激起的水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也叫办法吗?! 古灵夕简直无语哽噎。 “虽然对你的花拳绣腿持保留态度,但是,好歹你脑瓜还算灵光,搏一搏应该还是可以的。只要一接近到霍青云,试着凝聚你自己的灵力,出剑指戳在他眉心之上,如果有效,一切都会恢復原状。”钟晨煊一字一句地认真嘱咐。 “灵力?!”古灵夕想哭,“什么是灵力?我哪里来的灵力?” “你有!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照我说的办,想像你体内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力量,用念力把它凝聚到你的指上,在攻击霍青云的同时大声念‘浮灵入魇,恶动尽销。’,这么下来,身为灵体的霍青云会入魇三个钟头,所谓入魇,就是一种强行切断灵体的意识,让他进入完全昏厥状态的咒法,只要霍青云晕过去,他在意识界所造出来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当然,如果你功力不够,可能只会让他入魇几分钟罢了。不管怎么说,就算只有一分钟,我想也够你逃命了,记住,一旦成功,立即上岸找到那条黑色小路回来!” “凝聚灵力……浮灵入魇,恶动尽销……嗯,记住了!”古灵夕一字不落地牢记于心,马上又不甘心地问,“如果我打晕了霍青云,是不是可以把他一起带回来?不然我这趟不白折腾了么?!” “不行,就算他晕了你也带不回他,少多事了,我会另想办法!废话少说,赶紧偷袭去!”钟晨煊的口气加重了许多。 “哦,明白了。” 古灵夕撇撇嘴,沉下心,吸了满满一口新鲜空气之后,把鼻子一捏,随即整个人潜入了水中。 为了不激起太明显的动静,古灵夕尽量让自己离水面的距离远一些,这么一来,周遭的光线就更是幽暗非常了,她忍耐着眼睛里那种好像被盐腌过一样的痒痛感,小心翼翼地游动着,努力朝前方那个漆黑巨大的影子靠近。 当那怪鱼独有的腥臭味道循着海水侵入到古灵夕的嗅觉细胞时,她跟那怪物只得不到一米的距离,她甚至可以从海水中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因为某种规律性的肌肉运动所带来的阵阵波动。 这条死鱼在干嘛,难不成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口水吗?! 古灵夕又怒又担心地猜。 此刻的海面上,霍青云和他的“伙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安静,没有离开或是扩大搜索范围的意思。呆立在大鱼上头的霍青云,笼罩在其脸上的迷离惘然之色没有任何改观,游移散乱的眼神没有章法地投向每一个方向,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不过,他不动,身下由他“造”出来的大傢伙自然也不敢妄动。 从他们的种种表现来看,海面上的时间,彷若凝固。 古灵夕当然是看不到海面上的情景的,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大鱼的身侧。 抬头,她在体内的氧气快要耗尽之前,火速估算着要怎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一举跳上鱼背。 突然,一条前后晃动的片状物体进入了古灵夕的眼帘。 定睛一看,那是长在怪鱼腹侧一条略小些的鱼鳍,粗短有力的样子。 有办法了! 古灵夕心头一动。 憋住在即将窒息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她运起全身力气勐朝上一窜,直奔那条鱼鳍而去。 她认定,那是一条现成的梯子。 当晃动速度并不算快的鱼鳍与鱼身大概形成一个平角时,瞅准时机的古灵夕果断地伸手拽住了这条不蓝不黑表面长满粗糙颗粒的大傢伙,然后一个翻身踩了上去,此刻的她离水面不超过两尺,趁鱼鳍跟鱼身之间的平角消失前,她迅速借这个支撑点狠狠朝上一跃,带着一身浪花破水而出,最后危危险险地滚落在大鱼的背嵴之上,而最初见到的那排利刃样的鳍,正赫然矗立在距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如果落地时再多跳出那么一尺…… 古灵夕不敢想,也没时间再想。 她刚一骨碌爬起来,便觉得脚下一阵勐烈的摇晃。 对于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的不明物体,大鱼虽然看不到,但是有所察觉是必定的。 摇晃身体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刚刚站稳脚跟的古灵夕朝后退了个趔趄,差点从鱼背上摔回海里。 鱼背上那一粒一粒突起的半球体状肉瘤帮了古灵夕的大忙,全靠她双手及时掰住其中的两粒,才得以把已经悬空的身子重新拉回到鱼背上头。 好险! 余悸未消的古灵夕按了按胸口下那颗狂跳的心脏。 趴在滑腻的鱼皮上,她暂时不敢再有大动作,害怕再刺激到身下的大怪物。 还好,也许是因为相较之下她的个头实在太小,突然落在这庞然大物身上,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无意掉落的小石子罢了。在刚才的晃动过去之后,除了从鱼皮下头传来的有规律的微弱抽动,怪鱼再没了别的大动静。 她悄悄支起身子,朝鱼头方向看去,霍青云雕像一般的背影清晰地印入她眼中。 好你个霍青云,平白给我添了多少祸事?! 锁定猎物的古灵夕心头骂着,同时悄悄撑起了身子。 她清楚,只有一次机会。 不能一击即中,便是死路一条。 将钟晨煊跟她说过的话快速回放一次,确认每个细节都无遗漏之后,古灵夕稳了稳唿吸,瞅准霍青云所在的位置,将身子保持在一个最平衡的姿势,敏捷地来了几个蜻蜓点水似的踏步,轻巧而迅速地从锋利的鱼鳍旁跃过,转眼便从鱼背转移到鱼脑袋上,精确地落在全无察觉的霍青云背后。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拂过霍青云的后颈,他的睫毛颤了颤,迷茫的眼神簌一下收转了回来,待他本能地扭头看向身后时,那种可感觉之却不可明视的异动早已无迹可寻。 其实,古灵夕一直猫着身子躲在霍青云背后不到一尺的地方,摒住唿吸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她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第44页 空气,除了空气还是空气,没有见到任何异常。 一无所获的霍青云略略迟疑地把身子转了过来,眼中剎那的动盪很快又被空洞之情替代,也许他的感知能力还没有强到可以准确分析出暗藏在空气里的“杀气”,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个隐去了身形打定主意要搞偷袭的敌人。 霍青云煳涂,古灵夕可不煳涂。霍青云这一转身,二人正好对面相向,正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最好机会。 “灵力……我也有灵力……我也有……” 古灵夕深吸一口气,默诵着,念想着,像钟晨煊告诉她的一样,在最短的时间内集中精神,强迫自己相信在身体内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力量,神奇,强大,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操纵——属于她古灵夕的灵力。 灵力…… 灵力…… 她不知道自己念想了多久,只知道,她的精神越集中,体内一股莫名的躁动就越明显,好像有一头刚刚从沉眠中甦醒的野兽,从最初的呵欠连天到后来的蓄势待发,自己每一滴血液,每一条脉络,每一块骨骼,都在一瞬间成为了它兇悍驰骋的跑道。 对,奔跑,疯狂的奔跑,饱含着要冲出九天之外的力量,就是这种感觉。 古灵夕的双手突然攥成了拳头,那股有如野兽在体内奔跑的莫名力量从她的手腕开始,在体内看似混乱地绕了无数个圈后,突然窜到了她的头顶,紧接着又像是幻化成了一枝点燃炽热火焰的利箭,嗖一下飙冲到了她的右手指尖。 是时候出手了——这是她在此刻得到的,来自她身体的指令,或者说,是一种不期而至的本能反应。 不再有犹豫,不再有恐惧,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斗志。 一直蜷着身子的古灵夕,腾一下窜了起来,面对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霍青云,学着钟晨煊的样子,瞄准霍青云的眉心,果断地出右手剑指,以一种欲将奔腾于体内的那股力量全部压入霍青云身体中的力道,又狠又准地戳中了对方的眉心。 对,奔跑,疯狂的奔跑,饱含着要冲出九天之外的力量,就是这种感觉。 古灵夕的双手突然攥成了拳头,那股有如野兽在体内奔跑的莫名力量从她的手腕开始,在体内看似混乱地绕了无数个圈后,突然窜到了她的头顶,紧接着又像是幻化成了一枝点燃炽热火焰的利箭,嗖一下飙冲到了她的右手指尖。 是时候出手了——这是她在此刻得到的,来自她身体的指令,或者说,是一种不期而至的本能反应。 不再有犹豫,不再有恐惧,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斗志。 一直蜷着身子的古灵夕,腾一下窜了起来,面对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霍青云,学着钟晨煊的样子,瞄准霍青云的眉心,果断地出右手剑指,以一种欲将奔腾于体内的那股力量全部压入霍青云身体中的力道,又狠又准地戳中了对方的眉心。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她大呵一声,将钟晨煊教给她的咒语中气十足地亮了出来。 激动之下,她却忘了自己的口里还含着那片保命的树叶,这么一声大吼,树叶冷不丁便随着她舌头的剧烈运动而从嘴里滑了出来。 戳在霍青云眉间的手指还未收回,古灵夕的身形已经彻底暴露。 霍青云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现形”的敌人,目光从呆滞瞬转为愤怒。 此时,古灵夕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能隐身了,只一门心思要将凝聚在指尖的力量压到霍青云的脑袋里头。她再清楚不过,已无退路的自己如果不能把握这唯一一次的机会,用无形的力量“打”晕他,等待自己的,将是全盘皆输。 霍青云原本黑色的眸子在剎时涌上了一层悚人的暗红,好像有人往他眼睛里头泼了一层粘腻的污血。 兴许是古灵夕的灵力与咒语起了作用,霍青云的双脚无法移动,整个身体也像是被浇水粘上了似的,想挣脱,却只能徒劳地小幅度扭动。 见此情景,古灵夕心头不由大喜。 可是,她总爱犯高兴得太早的毛病。 霍青云一直垂在两侧的苍白双手,却如那漏网之鱼,竟在古灵夕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赫然抬起,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愿只是错觉,古灵夕似乎听到自己的颈骨喀嚓一响,一直凝聚在指尖的奇异力量也霎时消散。 冰一样的寒冽穿透了她的皮肤,如果再多给对方十秒时间,穿透她的,可能不止是区区寒意。 这种迫在眉睫的威胁,叫死亡。 古灵夕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对方的双手紧掐自己的脖子,不置死地不回头,自己的手指狠戳着对方的眉心,不让其躺下不罢休。两个人就如此僵立在硕大的鱼脑袋上,生死对峙。 气已经喘不上来了,可古灵夕压根没有想到要腾出自己的手去挣脱霍青云,有时候人在濒临窒息的情况下,脑筋反而会更清楚,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将钟晨煊教自己的方法坚持到底,不成则死,没得选择。 了无生意的暗红眸子,快要被愤怒撑得滴出血来,古灵夕之于霍青云,不啻于不共戴天的数世死敌,取其性命,是不二目的。 这种狂暴却莫明其妙的愤怒,古灵夕是没办法理解也没时间理解的,她现在只祈求老天爷保佑,在自己昏死过去之前,让霍青云“入魇”! 仿佛赌气一般,霍青云下手越重,古灵夕戳在他眉心的力道也越大,反正是垂死挣扎,誓要撑到最后一口气。 古灵夕豁出去了。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提起硕果仅存的一口气,她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比蚊子叫强不了多少的声音。 既然是咒语,多念几次作用才会更大吧。 不过说来也怪,虽然只是一句细若游丝的咒语,可从嘴里跑出之后,古灵夕却觉得身体里骤然多了一股支持之力,从心口处开始蔓延,开始帮助自己隔离并且抵抗加诸在脖子上的沉重掐力。 是快断气之前的错觉么?!为什么突然觉得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好像有人往自己喉咙里灌了一口舒心的凉气,整个身子都从窒息中解放出来般,越来越畅快。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管它是不是错觉,古灵夕趁着这时候,运足力气又一连大呵三遍——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余音未落,古灵夕突感曾经出现在身体中的,又在刚才消失不见的烈兽一样的力量再次从胸口窜出,死灰復燃般地跑过她的双臂,直汇她几近僵硬的指尖。 这种感觉,有如虚弱的你正在紧紧抵挡着一个即将坠地的重物,就在快要束手无策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你的双臂,帮你往前用力一推! 滋! 极其细微的声音。 霍青云的眉心,腾起了一抹粉尘一样的淡淡红雾,看似散乱却又有规律地氤氲开去。 古灵夕的指下,出现了一条细细的伤口,既像从霍青云的皮肤上裂开,又像是浮在他的眉心之前,一时也看不真切。唯一清楚的,是一缕清水一样的液体,从伤口里缓缓淌出,在快要落地之前,又忽地炸裂开来,四散在空气里。 第45页 无数条呈棉絮状的黑色从霍青云的瞳孔里快速蔓出,范围虽小,却有铺天盖地之势,转瞬就将他整个眼球遮得严严实实。惨白的脸上,嵌着两只看不到眼白眼眸,只如两个黑洞一般的眼睛,这情景,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怖。 “啊!” 霍青云惨叫一声,掐住古灵夕的双手再没了起初的力气,颓然松开了去。或者说,是被无形之力给弹开了去。 紧接着,霍青云如同被突然砍断的枯树,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仰去,重重跌在他坐骑的皮肤上,一片噁心的黏液在他身体四周飞起。 “咳咳!” 这边,古灵夕摸着脖子一阵勐咳,能顺利唿吸到新鲜空气,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阿弥陀佛,大难不死呀! 古灵夕边咳嗽边看向躺在对面死了一样的霍青云,心想这下该是大功告成了吧?! 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种像是当了救世英雄般的自豪感也在古灵夕心头油然而生,她乐滋滋地开口高喊:“钟晨煊,我办妥啦!!!霍青云他已经……” 后头的话还在喉咙,一阵比大地震更勐烈的颤动从脚下传来,一直都没有大动静的怪鱼,突然有了古灵夕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剧烈动作—— 跃起,腾空,入水。 三个对鱼来说再简单再轻松不过的动作,对站在上头的人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溅起半天高的浪花之中,被冲击力极高的浪花打懵了头的古灵夕稀里煳涂地栽倒下去,在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混乱中落入了海中。 咸腥的海水嚣张地从眼耳鼻口里灌进了古灵夕的身体,才摆脱不到一分钟的窒息感又一拥而上。奋力扑腾了半天,她总算从排山倒海的浪花里冒出了头,大口大口地唿吸着。 怎么会这样呢?! 钟晨煊不是说只要让霍青云入魇,他所造出来的这一切破坏性的东西都会随之消失么?!霍青云明明已经昏过去了,为什么他造出来的意识界还是依然如故?! “钟晨煊!!你听见我了吗?!出麻烦了!钟晨煊……” 慌乱下,古灵夕的第一反应便是向钟晨煊求救。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是钟晨煊耳背还是他听到了却故意不回答?!古灵夕刚刚想到这里,又立刻否决,因为两种情况都太不可能。难道……是他出事了?!还是身处意识界内外的他们,被故意切断了联繫?! 他千万别出事才好! 这念头蓦地冒上心间。 明明身陷危机的是她,可自己担心的居然是别人的安危。古灵夕吐出一口海水,觉得自己脑子出了毛病。 努力划着名水,她一边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被汹涌而动的海浪吞没,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着把自己甩到海里的元兇的下落。因为在从海水的围攻中挣脱出来之后,她发现那个可恶的大傢伙又从海面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得一个看起来那么庞大又笨拙的身体,居然可以在瞬间藏匿。当然,仅仅是藏匿,古灵夕是不怕的,她只怕那傢伙不止擅长突然藏匿,更擅长突然袭击。 一个在暗的敌人,比一百个在明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对方何时出手。 不可遏止的恐惧令古灵夕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如果,那大傢伙突然从自己身下的海水里冒出来……那张大嘴,那排利齿,老天,自己这个小小“鱼食”会有怎样的悲惨下场?! 兇勐涌动海浪把古灵夕抛起来,又扔下去,折腾中,虽然敌人的踪迹没有半点,不过前方不远处一个飘在海面上的物体到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用力甩甩头眨眨眼,古灵夕细细一瞧,竟是个人。 仰面朝天,四肢僵硬,纤弱的身体裹着已经被海水浸到发黑的衣裳,如一根发霉的朽木般在海水里沉沉浮浮。 霍青云?!是已经“入魇”的霍青云?! 古灵夕又是吃惊又是狐疑,照这情况看去,自己的灵力和咒语该是奏效的才对,可为什么周围的情况没有一点改变?! 带着满腹问号,古灵夕调头就朝霍青云那边游去,会不会是那小子在装蒜,知道打不过她,所以明明没晕却装出那个样子,然后再找机会对付自己?!古灵夕胡乱推断着,不管怎么说,只能从霍青云身上才能找出病根,就算是个陷阱,她也非去不可! 逆流而行真的是件相当苦的差事,古灵夕挥动着累得快要断成两截的手臂,努力接近着霍青云,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段并不算长的距离简直比隔开牛郎织女的天河还难逾越,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悽惨的人。 正当古灵夕离目标越来越近时,距她不到十米的海面上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涌动的海水像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又像是从海水深处被引爆了强有力的炸药,幽蓝的海水旋绕着喷涌而出,溅起的白色浪花如同在暴风中四散的霜雪,铺天盖地,那种疯狂的程度,你甚至可以怀疑这一大股海水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古灵夕被海水的力量沖得倒退了老远,刚才拼命游出的距离全白费了。 连换个情绪的时间都没有,那股海水的中心赫然冒出了一个泛着蓝光的硕大脑袋,紧跟着出现的,是大开的鱼口,挂满黏液的利齿足以让所有见到它的生物不寒而慄。 当然,仅仅是张口露牙吓吓人是没什么的,可现在的情势是——怪鱼那张大到几乎要脱臼的嘴,直端端地朝古灵夕扑来,照它的速度,两秒之内吞掉她这个猎物是绝对可行的。 没有时间逃,没有时间躲,隐身树叶也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面对势在必得的兇勐敌人,古灵夕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唿吸一口气,马上闭紧眼睛和嘴巴,祈祷大鱼在吞掉自己的时候最好囫囵吞枣,千万别把自己嚼得粉碎再下肚,否则这死法也太难受了。 太讽刺了,自己雄心壮志进来救人,人没救到,反弄到个葬身鱼腹的下场。想自己花样年华,却马上要死得不明不白,她虽然说不上是个众口称颂的大好人,可是也从来没干过什么杀千刀的缺德事啊,老天爷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行给她的生命画上句号?! 闭眼等到厄运到来的古灵夕剎那间不再害怕了,只是气愤,只是伤心,她不想死,一旦没有了生命,便意味着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她那亲爱的爹,唠叨的刘妈,端庄的表姐……还有……那个傢伙。 而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那个总爱语带讥诮的声音,更在这生死瞬间,盖过了她脑海中所有其他人的面容,魔咒一样在她心头盘旋。 小时候曾听家中的老婆子说,人在临死时的剎那,见到谁的眼睛挥之不去,听到谁的声音萦绕耳际,那么说明这人与你有三世缘分。 真的如此么?!三世缘分……可是,他们连一世都没有,还谈什么三世?!简直胡说八道!!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第46页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第五章 无字碑4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唰! 森冷的气流从头顶刮过,真真是头髮汗毛全部竖立的感觉,如果换个心脏稍弱的人,或许不劳那怪鱼动口,自己早就把自己吓死。而古灵夕的心理承受能力,亦在这一刻到达极限。 气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不光从头顶穿过,更从她的耳朵眼里,从她的四肢百骸里穿过,极像无数根绣花针,风驰电掣地在一床薄薄的棉被里来回穿梭,不扎个千疮百孔不收手的架势。 古灵夕认定自己就是那床倒霉的棉被,而那种针扎似的感觉,一定是怪鱼的牙齿咬到自己所致。 可恶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晕过去?!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非要她清醒着忍受被撕碎嚼烂的痛楚?! 蓦地,惊惶中的古灵夕忽觉得一直包围着自己的海水突然如裂开的硬地般,出人意料地朝两旁一分,脚下没了承托的力量,她的身子顺势便向下沉去,活像一块被谁随意扔到万丈山谷里的石子一样,成了个绝对的自由落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种下沉的力量。 自己在下沉?!难道是沉到鱼肚子里?! 怪鱼没有把自己咬碎?!它真的把自己囫囵吞下去了?! 谢天谢地!! 可是,就这么被吞了,跟活埋又有什么区别?!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而已。 真的要崩溃了,只要再多往“死”字上想一点点。 古灵夕再不敢睁眼,拳头攥得不能再紧,再多用一点力气,她的指甲肯定会没入手心。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此煎熬,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 古灵夕想破口大骂,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从意志的指挥了,此时此刻,只有无限制下落,是它唯一执行的动作。 一分钟?一个钟头?还是一天一年? 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模煳,古灵夕完全无法估算究竟自己处于这种状态有多长时间,脚下一直触不到底,那种虚无的不踏实感着实让人胆寒,可是,如果真触到了底,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的小命也差不多是乖乖送掉的时候了?! 噗咚! 继续胡思乱想中的古灵夕只觉得屁股一阵酸痛,然后便是数滴大大小小的水花类物体毫无徵兆地溅了她一脸。 这水花,怪清凉的,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甘甜之香,竟有些熟悉的感觉。 身体周围,依然是被水包围,可是跟之前冰凉刺骨腥味浓重的海水相比,现在的“水”,是干净又温和的。 古灵夕仍不敢随便睁眼,生怕刚刚的感觉只是错觉,事实上自己始终是身在鱼腹不得解脱,只要一睁眼,一定会看到一大堆腐鱼烂虾骷髅头,以及挂满鼻涕一样粘液的丑陋腹腔。 这样的情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噁心到死! 所以,不能睁眼,死也不能睁眼!古灵夕强迫自己。 唧唧! 忽有一阵清脆的鸟鸣从她头顶上掠过。 鸟叫?! 鱼肚子里怎么会有鸟叫?!还叫得这么悠闲这么欢快?! 好奇心与恐惧感大打出手,短暂的交锋之后,前者胜出。 古灵夕犹犹豫豫地睁开了一只眼,半眯着看向四周。 不消片刻,古灵夕当即双眼大开。 是眼花了么?! 她用还在滴水的双手死命揉着自己的眼睛。 那片比魔鬼还魔鬼的海域呢?!那条誓要拿她填肚子的怪鱼呢?! 全都不见了!!!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觉,那分明就是之前追赶跑去找画笔的霍青云时跳下的那条小河嘛!那条在她自己的“意识界”里流淌不停的小河。 再低头看看,自己竟跌坐在约摸过膝深的河水里,身子刚刚露出肩部以上,屁股下头垫着一堆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硌得她生疼。 双手在水底胡乱摸着,流动的河水,坚硬的石头,柔软的河沙,挥之不去的真实感从手指传到大脑。 古灵夕噌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河岸。 没错,是她初来时曾立足的河岸,岸上那一片片层叠远铺的田野山坡清晰在目,飘散在微风里的花香草香正一点点清除掉怪鱼和深海强存在她记忆中的腥臭之味。 再往近点看,之前她曾坐过的那块大青石依旧好端端地立在岸边,一切如常。 “我回来了?!”古灵夕呆呆地把手指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痛得大叫一声。 不是幻觉,她真的摆脱了霍青云造出来的致命陷阱,钟晨煊教给她的方法,灵力,咒语,她用对了,奏效了,天哪!!! 古灵夕高兴得想跳到天上去。 事态发展竟如此峰迴路转,简直超乎她的想像力。 一切都已恢復原样,这么一来,不管刚才因为什么原因跟钟晨煊失去了联繫,现在总应该可以跟他接上头了吧?!只要那傢伙还健在。 兴奋无比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古灵夕正打算叫钟晨煊的名字,却冷不防有了意外发现——在自己右后侧不远处的水面,浮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她睁大眼睛细细一瞧,竟是个背嵴朝天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霍青云?! 这名字闪电一样划过。 古灵夕想也不想,即刻涉水而去。 果然是他! 古灵夕轻而易举就辨认出裹在这傢伙身上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学生制服,还有那两只裸露在外,白得发青的手腕手掌,在水波的推力下,被动地在水中摇晃。 第47页 这么浅的河水,他居然能浮得如此“自在”,古灵夕怀疑是不是自己出手太重,已经要了这小子的命,现在的他,只是具尸体,只有已经僵硬的尸体才能如此轻巧地漂浮于水面吧?! “霍青云!霍青云!”心中暗叫不妙的她慌忙俯身拉住霍青云的胳膊,用力把他翻了过来,一手托着他的后脖,一手用力拍着他白得像个鬼一样的脸,大声唿唤,“餵!你是不是死了啊?!你别吓唬我啊!!我没想过要杀人的!!餵!” 该说自己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吧,刚刚才从这小子造成的致命困局里头侥倖逃脱,不去想怎样尽快彻底脱离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空间,却一门心思想把曾经的死敌给救过来。 古灵夕认定自己比兔子绵羊之流还善良。 不过,虽说刚才跟霍青云是互为死敌,可是再见到这个瘦弱无力,随波漂浮的小子时,古灵夕实在没办法再把“敌人”的帽子给他扣上去,他看似死去一样的状态,让她打心眼里着急,她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霍青云突然醒过来,会不会再次重蹈覆辙,变出另一个比刚才更恐怖的意识界来对付自己。她只想留住他一命。 看到有人遇难,伸手相救,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除开这个原因,古灵夕还想到了霍青云他老爹,想到钟晨煊曾信誓旦旦向那个可悲的父亲保证,要在明天日落之前把他的儿子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钟晨煊食言! “霍青云!!听到没有?!别死啊!行行好,赶紧醒过来吧!!”古灵夕下手下得更重了,再这么拍下去,且不说霍青云能不能醒转过来,单那白净秀气的小脸,变成个重量猪头到是肯定的。 噼噼啪啪的巴掌声中,古灵夕突然觉得托着霍青云的那只胳膊一重——是霍青云原本轻若棉絮的身体赫然有了重量,勐朝下一沉,重重压在河底的石头上,击起水花大朵。 被霍青云这一带,毫无防备的古灵夕跟着他一起栽坐到了河水里。水花溅进了眼中,口鼻也呛得难受,她顾不上自己,只赶紧伸手去扶整个躺在河水里的霍青云,生怕这生死未卜的小子被活活淹死。 可是,不待古灵夕的手伸过去,刚刚一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的霍青云居然噌一下从水里坐了起来,半个身子笔直地冒出水面。 妈呀,诈尸?! 古灵夕被惊得跳开了去。 这时,霍青云的四肢没有任何动静,双眼也依然紧闭,可是脑袋却像是被拴上了一条线,被人一前一后地拉动着,机械地做着抬头低头的动作。 不光诈尸,还抽风?? 古灵夕被眼前这看似滑稽的一幕弄晕乎了。 霍青云究竟出什么问题了?! 诧异中,霍青云却又一下子停住了木偶般的点头运动,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出现的脸庞上,两道还挂着水珠的眉毛骤然纠结在了一起,乌紫的嘴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线,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老天,他还活着么?!还是又犯什么其他毛病了?! 对于霍青云这个“怪胎”,古灵夕已经不敢仅凭眼前所见就轻易下结论。 叽咕!叽咕! 一阵古怪的咕噜声从霍青云的体内传出,声音越来越大,连几步开外的古灵夕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傢伙该不会是饿了吧?! 一想到“饿”字,古灵夕即刻想到那条一心一意要拿她填肚子的死鱼。难不成霍青云要拿自己开刀?! 当古灵夕正热衷于发挥丰富的联想能力时,表情越发痛苦的霍青云突然把头低下,一张嘴,哇一下吐出一股墨汁样的黑色液体。 滋! 在黑色液体与河水接触的剎那,一阵暗青色的烟雾勐然窜起,仿若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水滴一般激烈。 曾见过有人拿火药枪猎杀林间的小鸟,砰然一声巨响后,无数带着翅膀的可怜鸟儿从茂密的枝头扑腾而出,争先恐后朝四面八方逃命而去,那急惶惶乱糟糟的场面,跟现今那阵四下飞散的青烟颇为相似,虽是烟雾,却没有氤氲之像,到像是受了惊的鸟儿,零乱而快速地逃开,转眼消失在半空中。 古灵夕的眼珠紧随着那阵古怪的烟雾左右上下翻动,又惊讶又头晕。 在她高速运转的眼珠还没回到原位时,耳旁突然传来一阵勐烈的咳嗽。 尽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咳嗽,带给古灵夕的,却是比之前大出十倍的震撼。 因为—— 是霍青云在咳嗽! 他醒了? 垂着头,一手紧捂着胸口,眉毛紧得几乎要绞到一起去,身子剧烈地抖动,一直苍白如纸的脸孔,竟因为这个原因而涨得通红。咋看上去,醒转过来的霍青云,跟之前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哪里不同呢?! 古灵夕一时没敢上前,在离霍青云不太远的地方谨慎又有些紧张地观察他。 盯着这个咳到几乎要呕吐的人,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和举动,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霍青云比之前多了点什么。 左思右想,她心下一动—— 生气,对了,就是生气!只有鲜灵灵的生命才会拥有的生气! 面对如同肺痨病晚期的霍青云,古灵夕却有了这样的感觉。仅仅一阵咳嗽,终于让这小子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对他的状况下定论,虽然他醒过来,可是,难保他不会再犯一次煳涂,再把自己当成死对头一样对付吧?! 古灵夕迟疑着,不敢上前。 咳嗽渐渐平息,霍青云大口喘着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缓过来。 抬头,四下探望,霍青云眼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迷惘,而是一种真实而迫切的探究,他在认真地看,看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这是哪里?”虚弱的声音,微微颤抖,霍青云挣扎着从水里站了起来,惊惶地转动着脑袋看向周围,神情堪比一只迷路的小动物,可怜得很。 这小子居然说话了?还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古灵夕一阵狂喜。略一思忖,她快步走到霍青云身边,盯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霍青云……你没事了?” “你是谁?”侧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古灵夕,霍青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重重。 “啊?!你不认识我了么?”古灵夕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才你还……还和我一块研究画儿来着呀!忘了?!” 她本来想说刚才你还想要我的命,转念又觉得这话可能会吓到这个看起来大梦初醒的小子,想想还是改了口,跳过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恐怖经歷。 “画?!”这个字似乎对霍青云有所触动,一抹惊动从他疲惫无比的眼底闪过。 “对呀!你刚才在帮我改画啊!”古灵夕抬手指了指岸边,“然后你的笔掉进了河里,你就跳下去找,再然后……”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怎么会认识我?这又是什么地方?”霍青云惶惶地摇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全无记忆。 第48页 他真的不记得,还是在假装失忆?! 古灵夕狐疑地打量着他,在两种情况中做判断。 “是……你父亲要我来救你的!”她试探着说了一句。 霍青云身子一抖,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畏惧,不甘,恨意,在他脸上逐一浮现。 “不要……我不要见他……不见!”他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揪着前襟。 他在哆嗦,古灵夕看得清楚。 霍青云对他的父亲,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带出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霍青云对他的父亲,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带出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一番交谈下来,古灵夕断定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个重大的变化,否则他不会一反当初眼中只有画没有他物的痴傻迷惘之态,变成个有正常喜怒之情的人。怎么了呢?难道跟他吐出来的那些墨汁有关?! “跟我走!”古灵夕没打算跟他多解释,抓牢他的手腕就朝河岸的大青石那边沖。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并不认识你啊!”她势在必得的霸道模样,让霍青云没底气挣脱,看看被她紧紧拽住自己的小手,他红了脸,想大声质问,声音出了口却变得细如蚊蝇。 “以后再认识!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不管你了!”古灵夕硬梆梆地扔回一句,继续埋头向前。说实在的,一想起刚才的生死之劫她就憋气,如果不是这小子不配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霍青云语塞,张着嘴,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可面对这奇怪女子的严厉口吻,他竟不敢再问出口。 水花飞溅中,古灵夕拖着霍青云跑回到他们碰面时的青石前头。 跳上岸,盯着散落在青石下头的画板和画笔,古灵夕松了口气,回头对着一只脚刚踏上河岸的霍青云说:“算你小子走运,东西都还在,你马上可以安全离开了。”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霍青云迷惑重重,可一看到古灵夕铁青的脸色,立刻嚅嗫着不敢再说下去了。 “听着,你现在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记住,我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古灵夕认真地看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霍青云,一字一句讲得清楚。 “那个……好吧。”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小女子,感受着她斩钉截铁不容拂逆的语气,除了点头说好,霍青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脑袋果然清醒不少……”古灵夕嘟囔了一句,旋即将手指向躺在画板不远处的画笔,正色道:“看到那支画笔了没有?去,把它捡起来!我只要你做这一件事!” “笔?!”霍青云的目光停在那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画笔,“捡起来就可以了么?” “是!!!”古灵夕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心想你若是早这么爽快,这后头的一系列倒霉事不都可以省略了么,真是让人气到跳脚! “哦!”霍青云像个对着恶婆婆的受气小媳妇,小心翼翼地从古灵夕身边擦过,朝地上的画笔走去。 谢天谢地谢父母,总算可以不辱使命大功告成了!古灵夕看着霍青云的背影,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只要他拿起钟晨煊的笔,阿弥陀佛,天空晴朗了,空气也清新了,一切都完美了! 走到画笔前,霍青云迟疑了半秒,还是老老实实地弯下了腰,把手伸了出去。 古灵夕屏住了唿吸。 手指与画笔,只有半寸距离。就在霍青云即将触到它的时候,怪事出现了—— 没有生命的画笔,突然朝前头快速滑动而去,停在霍青云的触及范围之外。 不是被风吹跑的感觉,而是被人硬生生拖走的样子。 霍青云惊了惊,但马上下意识地追了过去,想重新抓住画笔。 但是,画笔像是通了人性一样,顽皮孩子似地,霍青云每接近一步,它就朝后头退一步,总之就是不让霍青云碰到。 事情好像不对头! 古灵夕快步跟上去,一把拉住霍青云,边四下张望边低声说:“等等,别跟着傻追了!” 莫名的危险信号,突然从古灵夕的心头升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一种在暗处无声扩张的危险。 四周虽然有风,但绝不是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 看着那支像在成心耍弄他们的小小画笔,古灵夕没有半分好奇,到是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遇到麻烦就本能地想找钟晨煊求救,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古灵夕已经暗自叫了无数次钟晨煊的名字,但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之间的联繫,真的被切断了?! 古灵夕咽了咽唾沫,对霍青云说:“等在原地,我去看看。” 说罢,她几大步追了过去,瞅准那只画笔,伸开五指勐抓过去。 唰一下,那画笔的速度显然快过了古灵夕的,在她五指併拢前的剎那,又滑到了她拿不到的地方。 “见鬼!”古灵夕暗骂。 再追,再抓,仍然徒劳。 不甘心地一路追去,只见那狡猾的画笔一直“跑”到了野花密布的山坡上,长了翅膀一样朝山坡中一块突起的土包上一跃,竟竖直着悬立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越看越像个洋洋得意的人,挑衅般看着古灵夕。 古灵夕停下步子,犹豫着要不要踏入那块看起来七彩斑斓的花丛。 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古灵夕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霍青云正对着她拼命摇头。 “不要过去……不要……”他的眼神莫名地惊恐,看向那块不过三尺高的土包,“我觉得……很难受……危险……” “怕什么,有我呢!”古灵夕斩钉截铁,“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记住,一有机会就去抓那支笔,不要管我!” 第49页 “可是……”霍青云盯着她严肃的脸孔,不得不点头,“好!”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闯,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送离这个越来越危险混乱的意识界。 古灵夕一脚迈过土坎,一踏入这块山坡便觉得脚下如同踩着一块绵软得快要化掉的糖块,每走一步都有陷下去的危险。无数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风中轻摇,盖过了她半条小腿。 霍青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头,紧张不已地看着脚下,被他们踩落的花瓣不时飞起,没有落地,却违反常理地向天际飘去。 没走出多远,飞起的花瓣越来越多,先是如零落的雪片一样,到后来竟多到有了阻挡二人视线的势头。 “好多花瓣,我好像看不清楚四周了!”霍青云的脸几乎要被花瓣遮完,他很是惊惶,一把抓住了古灵夕的后衣襟。 古灵夕不断挥开撞到眼前的花瓣,心头一沉。 “只是花瓣而已,不要多想,往前走就是。” 古灵夕刚说完这句,突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不过短短距离,还是一方平地,为什么越走越觉得脚下像灌了铅,到这会儿竟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她低头,从花瓣的缝隙间看向自己的双腿,当即大吃一惊—— 数只暗绿色的人手,上头布满大大小小的土黄色燎泡状的伤痕,从土里钻出来,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脚,更可怕的是,不断有新的人手,从那一条条丑陋的“手臂”上快速生长出来,将她的双腿缠得严严实实。 “啊!这是什么?!” 霍青云开始惊叫。 他的情况比古灵夕更糟糕,不过眨眼时间,弯绕的人手已经“搂”住了他的腰部。 “别慌!”古灵夕沖他大喊,然后强迫自己镇静,忍住噁心,伸出双手想扯开那些不属于人类的肢体,可是,她的手跟这些“手”好像不属于同一类物质,看起来是固态存在,可实际上她触到的,只是一滩黏液,一连试过多次,却根本抓不住,那些被她抓起的绿黄色液体,轻易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有吸力般回到原处,又跟原来的肢体合为一体。 虽然只是液体,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再这么缠下去,古灵夕认定自己的腿骨定会碎成几截。 “好难受……我快喘不过气了!”倒霉的霍青云胡乱地拉扯着身上的人手,脸色发青,憋得难受。 镯子?!对了,用镯子!!! 古灵夕刚提起一口气,打算用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来击溃困住自己的人手时,情况却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一阵比龙捲风更厉害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压迫而至,一地野花四分五裂,数以万计的碎花瓣轰然飞起,将二人围绕其中,呈逆时针高速旋转起来,眼花缭乱中,一方由花瓣组成的“牢房”,以山坡为界,将他们牢牢困住,头顶上,花瓣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像堕入深井,眼见着白云蓝天被一点一点遮住。 呵呵呵呵! 昏暗的光线中,浅浅冷冷的笑声赫然迴荡。 “谁?!出来!”古灵夕被笑声激得生出一堆鸡皮疙瘩,大吼,“当什么缩头乌龟?!给姑奶奶滚出来!” “这个声音……好熟……”霍青云的身子颤抖不止,惊恐不已地胡乱张望。 “小小丫头,满口粗言,竟如此不识礼数。” 声音继续在暗处迴荡,尽是不屑与怪责。 “难不成躲在背后暗算人就叫懂礼数了么?孔老夫子是这么教你的么?”古灵夕心头虽然发寒,仍然反唇相讥,同时,听着对方文绉绉的语气,她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 “住口!孔圣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侮辱的么!” 对方似乎生气了。 那支画笔,突然大幅度动了起来,竟在半空中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须臾间,一个大大的红字浮现在土包上的空气中,血一样鲜艷,笔划末端,还滴滴地往下淌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是,一个“葬”字。 古灵夕和霍青云同时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字,还有那个字下头的土包……老天,那是什么土包,分明就是个坟包的模样啊! “胆大包天的多事丫头。”声音似乎从土包上移了下来,“可识得这个字?” 古灵夕硬着头皮回击:“当然认得,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这缩头老乌龟还有本事把姑奶奶埋这儿?”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古灵夕脸上响起。 “可恶可恶,多管闲事不说,还满口污言秽语!今日若不将你这害群之马葬在此地,我真是枉读圣贤书!” 那声音气得发抖。 古灵夕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抬头看向前方,竟见一个人形,由虚到实,在自己面前渐渐显现。 凹陷无神的双目,两块颧骨高凸在毫无肉感可言的瘦削脸颊上,青灰的面色比棺材里头拔拉出来的死人还要难看,一条长长的辫子凌乱地拖曳在身后,半个脑瓜光光地露在外头。一身早已败了颜色的灰色长衫在风中翻飞,露出泛黄的衬里。 是他?! 古灵夕在见过眼前人的模样之后,终于彻底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副出土文物一般的味道,不是那迂腐至死的鬼书生是谁?! 四目对视,古灵夕闻到一股只在取出压在箱底发了霉的衣裳被褥时才有的气味。 这个“人”的出现,霍青云愣住了,一直颤抖不停的身子也在这时平息不少,他盯着对方,万般委屈又迷惑地问:“是你……真的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挨打的换成了霍青云。 鬼书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霍青云面前,深重的怒气让他的死人脸更显寒意。 “我同你清清楚楚地讲过,只有此地才是属于你的世界,除了这里,哪里都容不下你。你自己不是也心甘情愿留下么?为何现在又动了心思离开? 鬼书生戳着霍青云的额头,干瘪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提高,嘶哑得难听。 “我……”霍青云本能地转头躲闪,方寸大乱,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留在此地有何不好?自由自在,无所不能,再不会有人阻止你做喜欢的事情。”鬼书生揪住霍青云的头髮,把脸凑到他面前,泛灰的眼珠转来转去,扫视着霍青云的脸,喃喃说道,“你本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是么?!” “餵!你放开他!有什么沖我来!”古灵夕见他如此对待霍青云,急得大吼。 两道犀利阴沉的目光唰地投向她,鬼书生嘴角一斜:“沖你来?!呵呵,放宽心,很快便到你。若非你这多事人介入,怎会有今日局面?!可恨之极!今日不将你粉身碎骨,难平我心头怨气!” “你不要伤害她!”霍青云突然抬头大喊,眼神里的惧怕还在,却多了些难得的抵抗,“你……你不是好人!!我记起来了,你说只要我拿起你给我的笔,再喝下你给我的东西,天下就不会再有人反对我拿画笔,只要留在这里练习三个月,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代名家。可是……我喝下之后,别说什么画技大进,连以后发生的一切我都全无记忆,只模煳觉得自己像一缕游魂,不由自主地漂浮在混乱的空间里……又好像有一只手,抓住我,要我做下一些我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就在刚才,在河水里,我终于清醒过来,这一切,都是你这个坏人造成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骗我?!我现在是什么?我现在在哪里?我究竟怎么了!!!” 第50页 拿鬼书生给他的笔?!喝鬼书生给他的东西?! 从他带着哭腔的喊叫里,古灵夕开始明白导致他有那些反常表现的缘由了。 鬼书生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拽住霍青云头髮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都是为你好!为你好!!”他的脸几乎扭曲,大吼,“这里才是你的家,留在这里,你爹才找不到你!” 霍青云痛得哀叫一声。 第五章 无字碑5 拿鬼书生给他的笔?!喝鬼书生给他的东西?! 从他带着哭腔的喊叫里,古灵夕开始明白导致他有那些反常表现的缘由了。 鬼书生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拽住霍青云头髮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都是为你好!为你好!!”他的脸几乎扭曲,大吼,“这里才是你的家,留在这里,你爹才找不到你!” 霍青云痛得哀叫一声。 “住手!你这老傢伙听到没有?!”看那个老不死的这么折腾霍青云,古灵夕急得快要吐血,情急之下她对着霍青云大喊,“霍青云!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这里只是个虚无的意识界,你我都是一抹游魂而已!这老不死的鬼书生想尽办法骗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强占你的肉身给他自己用!你要回去你自己的肉身,一定要回去!现在你清醒了,只要你想回去,你的魂魄就可以回去你自己的身体!那里才是我们人类的世界!不要再上那个老鬼的当!” 古灵夕想起临来时,钟晨煊对她说过,霍青云是巫族后人,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身体,否则外人是没办法强行占去他肉体的。照她的推测,霍青云不是自己不愿意回去,根本是上了这老傢伙的当,喝了他给的迷魂汤之类,身不由己地做了个困在意识界里的无辜魂魄。现在他清醒过来,如果他有意愿回去自己的身体,也许会有奇蹟?! 古灵夕就是赌的这一把。 “你……”鬼书生勐转回头,放开霍青云冲到古灵夕面前,气极败坏地跺着脚,“还敢胡言乱语,我这便撕了你的嘴!” 话音未落,鬼束手的双手已经五指弯曲,锐利的指甲恶狠狠地朝古灵夕的嘴巴抓去。 “住手!!!”霍青云惊叫。 老天,跑又跑不了,避也避不掉,这一下要落在自己脸上,莫说嘴没了,怕是小命都不保!一时无技可施的古灵夕在这危急时刻,本能地伸出手挡在面前。 啪喳! 像玻璃撞在硬地上摔碎的声音。 没有任何预兆地,超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鬼书生的双手生生地在古灵夕面前成了四散飞开的碎片。 鬼书生惊得连退几步,傻瞪着自己两只断腕的眼珠几乎要暴突出来。 古灵夕的惊讶不比对方小,她放低手,却见一抹清亮的光泽从腕上的镯子上一闪而过。 难道,是这个宝贝又救了自己一次?! 可是,从没见过它有如此厉害的时候啊,居然不声不响就断了那老鬼的一双手?! “你……你手上戴的是何物?”鬼书生恼羞成怒,没有手掌的手臂胡乱挥舞,其景滑稽又怪异。 “哼,现在知道你姑奶奶的厉害了吧!”古灵夕眉毛一扬,尽管她也不知道发生这种事的原因,却故意装出一副后发制人的得意模样。 说罢,她厉斥一声,举起右手对准脚下那堆纠缠已久的肢体砸去。 只见一层气浪以她的右腕为中心扩散开来,将那些大大小小残缺不全的人手在一瞬间弹开了去,纷纷乱七八糟地散在地上,融化了般消失在狼藉一片的泥地里。 双腿顿感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古灵夕快步转过身,看着后头还在为自己的断掌发痴的鬼书生,半个字都没说,闷声便沖了过去,飞起一脚踢在对方的脑袋上。 想来鬼书生从没有猜到这个小丫头的腿上功夫如此了得,这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趄不说,那颗倒霉的头颅更在这股力道下旋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断了颈骨般耷拉在后背上,仅靠那一层皮连着身体。 古灵夕看着头身错位的敌人,不由一阵暗喜,钟晨煊说这傢伙如何如何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打铁趁热,抱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鬼的狠劲,古灵夕跟上去,在对方好像还没缓过神来的当口,左右开攻,使出自己全部的看家本领,把那个几乎害她丧命的老鬼当成沙包狠揍一通,才不管这种方式对一只鬼魂有没有效果。 小女子赤手空拳打死一只恶鬼,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向钟晨煊炫耀的呢?! “我让你害人!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扯别人的头髮!读圣贤书读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如一头撞死!” 古灵夕惦记着刚才的一巴掌之仇,越打越来劲,“勇勐”之势,让一旁的霍青云看到乍舌。 然,打着打着,古灵夕突然觉得手脚下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挥出去的拳头,越来越像是打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 嘿嘿…… 阴郁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四面八方?!为什么是从四面八方而不是从她手下的“沙包”身上传过来?! 心知有异的古灵夕立即住了她雨点般的攻击,气喘吁吁地看着已经手足错位七歪八倒不成“人形”的对手。 此时,她方才清楚发现,这个被她认为不堪一击的对手正在渐渐熔化,像极一尊被放在火焰上的蜡象,反向仰天耷拉在胸口上的脑袋,眼耳鼻口迅速失了形状,成了一道道厚实粘腻的青灰色液体,从下巴开始,慢慢淌下,一张脸,很快成了个分辨不出种类的肉煳状物体。 不止脸,他的身体,他的衣服,包括那条拖在地上的髮辫,全部都在熔化, 片刻之间,那鬼书生竟在自己面前化成了一滩肉色的液体,并快速渗进脚下的野草中,再难寻到踪迹。 回过神来的古灵夕,慌忙俯身扒开脚下的野草,却被从土地里冲出的一阵腐臭熏得差点晕过去。 被打成这样还有本事逃掉?! 古灵夕不信,忍住恶臭,不甘心地在草地里又翻又踩。 “出来!你这老鬼躲到哪里去了!滚出来!” 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霍青云,有气无力地对古灵夕喊:“你……先帮我出来行么?” 古灵夕眨眨眼,这才想起霍青云还被困在那堆怪手之中不得解脱。 赶紧折回去,举起右手,将腕上手镯照准那堆死不松开的怪手的“根部”,凝力重重砸下。 手镯的神效果然屡试不爽,就这一下,那些嚣张多时的怪手如同被开水烫过的花草一样,霎时就焉了下去,并很快萎缩回了泥地之中。 霍青云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胸口大起大落,喘着粗气。 “没事?”古灵夕拍拍他的背。 “还好……就是没力气站起来……”霍青云费力地摇摇头,看看四周,问,“这里四面都被封死了,要怎么出去?还有那个人……他一定还在这里……” “我看那老鬼伤得也不轻,暂时别管他了。”古灵夕的视线在半空中搜索,在依然漂浮在空中的画笔上停下,“我去把笔拿回来,你拿着,外头的人就可以把你带回现实世界了。” 第51页 “我离开……那你呢?”霍青云扭头看着她。 “你先走,我垫后。”古灵夕扔下这句话,起身朝前头的那个坟包跑去,要拿到画笔,还得借那个坟包垫个脚才成。 几步窜到那寒人的土包前头,古灵夕抬头看看在上头悠闲飘荡的画笔,吸了口气,一跃跳了上去。 这个“垫脚石”没有半点稳固的感觉,松软的土质让古灵夕晃了好几下身子才掌握住平衡。垫起脚,她伸手去抓画笔,试了好几下,差那么一点点,不跳起来是怕是拿不到。 可是,一种危险感在古灵夕正要跃身跳起的时候,从心底轰然升起,好像她脚下踩的不是个小小土包,而是万丈深渊。 但是,意识到这种危险的时候,古灵夕已经高高跳起,一手抓向画笔。 万没想到的,一股阴蓝火焰在这时突然在画笔四周燃起,让人不敢触摸。 古灵夕本能地缩回手,整个人落回土包上,脚跟还没立稳,她突觉得身子下头像被拴上了千斤重物,眨眼便将她朝下拖去。 以古灵夕所站的地方为中心,土包在瞬间塌陷。 “哎呀!”古灵夕惊叫一声,慌乱中出手扣住埋在土包外沿的石块,暂时稳住了下滑的身子。 从土包四周流下的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将古灵夕胸口以下的部分全部埋住。 “救命啊!”身陷毫无预兆的灭顶之灾,古灵夕几乎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大喊。 “别慌!”见她出了意外,霍青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沖了过来,勐一下扑到古灵夕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声说,“抓住你了,别乱动,我拉你出来!” 从来不觉得被人拽住的感觉这么好,这一无是处的霍青云,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 “你……”古灵夕正要让他把自己拽紧些,顶上的异声却引得她抬起了头,然后大叫,“我的老天……小心上头!” “什么?!” 霍青云刚一抬头,便听到砰一声响—— 他们二人的正上方那只烧起来的画笔,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蓝色火焰,汹汹跳跃。刚才那声响动,是火球在瞬间炸裂开来,分身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小火点,下雨一样朝他们两个砸来。 “抓紧别松手!”霍青云大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拼命朝前倾,将古灵夕护在下头,拿自己当她的挡箭牌。 顿时,纷乱的滋滋声此起彼伏,那些火点几乎全落在了霍青云的背上。 “好痛……”霍青云的嘴唇紧抿到了一起,他的背嵴,已成了蓝火肆虐的最佳场所。 这不像火焰的火焰,似乎比普通火焰的杀伤力更大,霍青云背上的衣服在炙烤中渐渐融化,和下头的皮肉粘合在了一起。 “放开我!赶紧去灭火啊!!”毫髮无伤的古灵夕沖他大吼。 “放手……你会没命!”霍青云的额头上渗出了痛苦的汗珠,抓住古灵夕的手没有松开半分,“你试试用力,我把你拉出来!” “你这傢伙……”古灵夕简直对他无语,他好手好脚的时候都未必能把自己从这陷阱里头拖出来,何况现在?!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嘻嘻的笑声。 “青云,疼么?” “关切”的问候接踵而至。 古灵夕气得要死,用力扭动身子想从那坟包里爬出来。但是,她马上发现掩埋自己的泥土堪比沼泽的淤泥,你越挣扎,陷得越深。而霍青云的手,也有了快支持不住的迹象,他的力气,在疼痛的折磨下一点点流失。 “你个卑鄙的老不死,我出来非把你大卸十块不可!”动手是不可能了,动嘴出口恶气还行,急火攻心的古灵夕只差吐出一口鲜血了,自己危在旦夕不说,连送霍青云离开的工具也被那老鬼毁掉,现在还连累那小子变了烧猪,救命啊,她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杀千刀的坏事啊?! 霍青云的唿吸越发急促,任背上的火烧不停,就是不松手。 “青云,松开手罢!” 在他们俩的右上方,刚才化作一滩腐水遁入地下的鬼书生渐渐现了身形。双掌依然是没有的,脑袋也怪异地耷拉在肩膀上,鼓突出来的眼球缓缓转动着,歪斜的嘴角咧开着,嘲弄地打量着在下头挣扎的男女。 “不放……不放……我不放!”霍青云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倔犟无比的字眼。 古灵夕有些愕然。 “青云,你会被烧死的。我这个火,跟外头的那些有所区别,它不会在瞬间烧死你,它会慢慢炙烤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肌肉,那痛苦,比一下子烧死你难过百倍啊!”鬼书生往这边飘近了些,继续“关心”地说,“只要你松手,只要你乖乖留下。青云,我即刻助你灭了身上的幽冥焰,你仍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干自己喜欢的事。” “你住口!”霍青云第一次有了愤怒的语气,举目怒视着空中那个罪魁祸首,他用力摇晃着脑袋,吼道,“你不是好人!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 好比一口郁结之气终于冲破胸口,霍青云此刻的全部情绪皆释放在了这声“回家”之中。 余音尚在,霍青云的身体突然起了变化。 一串串透明的气泡样的光体,包裹着五色的光华,从他的四肢胸口还有脑门上鱼贯而出,很快便将霍青云围在一片温暖奇异的光芒里,光色交织中,他背上的火焰竟渐渐熄灭。光亮出彩的气泡在他四周飞旋起舞,遵照着规律的轨道,在他头上渐渐聚合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这……发生什么事了?”霍青云慌张地看向古灵夕,因为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抓住古灵夕的双手,越来越趋向于透明,越来越没有力气。 古灵夕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只明白,这样一来,只等到霍青云完全消失,自己便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力,终究落个被活埋的凄凉下场。 “别慌!兴许是好事!”心里虽然绝望了,古灵夕依然安慰着比自己更害怕的霍青云。 “不好……我的手……我抓不住你了!!!” 霍青云脸色大变,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抓紧古灵夕,但是,根本徒劳,头顶上的光球越来越亮,星星点点的流光从霍青云身体里飞向它,似乎是被这东西硬吸过去一般,转眼之间,他的血肉之躯咻一下化成一缕轻飘飘的白气,不可抗拒地被吸入光球之中。 没了霍青云的援手,来不及叫一声,古灵夕的身子勐地朝下沉去,情急间,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土包旁边的一簇野草,勉强让自己的头露在外头。 那个“装”着霍青云的光球,缓缓旋转,不疾不徐地朝顶上看起来厚实无比的花瓣墙飞去。 第52页 只要他有心回去,就一定能回去。 难道,这小子刚才那声发自肺腑的回家,竟为他创造出了冲出意识界的机会?!古灵夕费力地仰着头,看着光球越飞越高,心头莫明其妙松了口气。 出人意料的是,那飘在一旁的鬼书生,居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採取任何行动,只是用光光的手肘,将自己的头颅扶起,阴笑着看向已经飞达花墙顶部的光球。 “不好……我的手……我抓不住你了!!!” 霍青云脸色大变,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抓紧古灵夕,但是,根本徒劳,头顶上的光球越来越亮,星星点点的流光从霍青云身体里飞向它,似乎是被这东西硬吸过去一般,转眼之间,他的血肉之躯咻一下化成一缕轻飘飘的白气,不可抗拒地被吸入光球之中。 没了霍青云的援手,来不及叫一声,古灵夕的身子勐地朝下沉去,情急间,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土包旁边的一簇野草,勉强让自己的头露在外头。 那个“装”着霍青云的光球,缓缓旋转,不疾不徐地朝顶上看起来厚实无比的花瓣墙飞去。 只要他有心回去,就一定能回去。 难道,这小子刚才那声发自肺腑的回家,竟为他创造出了冲出意识界的机会?!古灵夕费力地仰着头,看着光球越飞越高,心头莫明其妙松了口气。 出人意料的是,那飘在一旁的鬼书生,居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採取任何行动,只是用光光的手肘,将自己的头颅扶起,阴笑着看向已经飞达花墙顶部的光球。 眼见着已经挨到花墙顶端,谁料,那看起来并无异常的片片花瓣,竟在光球挨上来的剎那,生出一张如同闪电织就的网,绿光刺眼,而一心想冲出重围的光球像是受了重击,被弹开老远,差点落在地上。 “霍青云!”古灵夕忍不住大叫一声,这个意外,是她绝对没想到的。 光球又飞腾起来,在空中犹疑片刻,再次唰一下朝上空冲去。 绿光激闪而过,闪电的光纹在花墙上若隐若现,光球再次遭逢一个狠狠的闭门羹,从空中急速掉落下来。 “嘿嘿……想离家出走么?”鬼书生歪着脖子,盯着在地上挣扎着飞起的光球,笑,“哪有那么容易。” 那老傢伙……下了什么滥招?古灵夕眼看着那小小光球一次次栽在那张网上不得出路,想冲去帮它,却奈何根本动弹不了,急得要断气。 “着急了罢?”鬼书生转过身子,飘到古灵夕身边,将腰弯下,用手肘轻轻“抚摩”着她的头顶,摆出一副无比“慈祥”的姿态,轻声说,“你几乎瞒过我的耳目。可惜,从你惹得霍青云生气开始,我便知道我的世界,来了客人。我忍不住好奇,想看看你这小女娃有何能耐,会拿怎样的花招将霍青云引出意识界。呵呵,看你手忙脚乱的模样,真是笑煞我也,若没有那外头的人悉心指教,你早已葬身此处!” 外头的人?! 古灵夕的头上如挨了重重一击。 “你说什么外头的人?!你把他怎么样了?”她失态地惊叫。 从刚才到现在,她同钟晨煊断了一切联繫,难道是…… 古灵夕真恨不得从土包里跳出来咬死这老东西! “我不能将他怎样。”鬼书生继续干笑,“我只是彻底封闭了我的意识界而已,甚为抱歉,断了你们的联繫。呵呵。” 古灵夕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不少,说得也是,钟晨煊的身手那么厉害,这老鬼怎么敢随便动他?!可是,钟晨煊是没事,自己有事啊!抓着的那把野草,正一点点从泥土里扒出,看来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你到底想怎样?!你究竟在那些花墙上动了什么手脚?!”古灵夕厌恶万分地别过脸,想避开那老鬼臭烘烘的双手。 “呵呵,你以为我不知晓你那支笔里头有古怪么?!想来定是有人在里头埋了能让霍青云离开的符咒!”鬼书生一语道破玄机,随即话头一转,笑,“可是,那又如何?!小小一张符咒,纵是能让霍青云恢復魂魄之真身,他也不可能离开我给他造下的‘家’。适才所发生的一切,你不也看到了么?!” “魂魄真身?”古灵夕错愕的目光落在那个还在不停尝试冲出花墙却又屡试屡败的光球上。 “不错呀,就是那个发光的玩意儿。”鬼书生笑眯眯地点头,“你这女娃,既然能来到此处,必然也不是普通人,霍青云的真正身份,你也当略知一二罢,呵呵,否则你不会说出‘只要你想回去就一定能回去’之类的话。” 原来这老东西什么都知道! 这下事情似乎陷入了绝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古灵夕的脑子混乱一片。 “可惜,你却不知道,此处是我的世界,我早已经阻断所有离开的路径,莫说霍青云走不了,嘿嘿,连你也得永生永世留下来!从你踏入此处的第一步开始,便註定走向绝境。你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霍青云。” 鬼书生的笑声足以让人的头髮立起来。 “你说什么?你要把霍青云怎么样”古灵夕挣扎着抓紧那把救命的野草,大喊。 “不必我怎么样,他也撑不了多久。”鬼书生遗憾地嘆气,“如果他的魂魄真身半个时辰沖不破意识界,便会像那小小火柴,唰!点燃,燃烧,最后变成灰烬,无影无踪。只能怪你,若不是你提醒,他还可以保持着魂魄的人形之态,安全地在此处生活。我有心留他一条性命,奈何天不留他,可惜可惜啊,你这女娃,真是天大的祸害!” “呸!”古灵夕愤怒地朝他啐了一口,不顾一切地大骂,“少假惺惺了!从头到尾,最坏的就是你!为了强占霍青云的巫族身体,你强行扣下他的魂魄,害得别人父子俩天人永别!还有,你用魂缚之术残害辅诚中学那几个无辜学生,害得他们生不如死!几个学生,难道会跟你这百年老鬼有什么瓜葛么?!你自己脑袋浆煳,念书念不出头,自己烧死自己也就罢了,不安生当鬼,还整天搞风搞雨,你这样的老东西,留在世上才是最大的祸害!!我现在是没办法把你怎么样了,告诉你,姑奶奶今天还不怕死了!死了正好,变只厉鬼咬死你个老混蛋!!!” 鬼书生被她连珠炮一样的大骂气得脸色大变,尤其是那句“脑袋浆煳,念书念不出头”,正正戳中他的痛处。 然,一腔怒火以及难以抹煞的羞愧之情,最终只化成两声听不出感情的干笑。 “哼哼,到是个会逞口舌之能的。”鬼书生把头埋得更低了,直直地盯着古灵夕的脸,“但是,你说错了一点。你不会变成鬼,你现在已是魂魄。可知道这坟下是什么?是意识界里的荒芜之地,没有光,没有声音,死一样寂静,一旦魂魄掉进去,神都无法找到你的下落。然后,你得独自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独,除非捱到元气消耗殆尽那一天,永不解脱!” 荒芜之地?!神都找不到?! 古灵夕深埋土中的双脚有些发软。 第53页 “你,霍青云,很快便各有各的去处了!”鬼书生讥讽的目光,落在古灵夕抓着的那把野草上。 “餵!你想干嘛!你……”古灵夕觉察到他眼神里的异样。 “送你一程!”鬼书生冷笑,面色一沉,将断腕对准野草狠狠一挥。 古灵夕只觉得有一阵利风颳过面颊,紧接着便是嚓一声响。 野草从根部,被整整齐齐地切断开来。 已经酸软不已的胳膊突然轻松了,只是,身体却像秤砣一般,忽一下朝土里沉去。 那一剎那,古灵夕的唿吸暂停了。 以为逃过鱼嘴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自己还是要栽在这个鬼地方。 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头顶上,鬼书生舒心的笑声不绝于耳。 就在古灵夕以为自己就要彻底沉入土中时,一条冰凉光滑的东西突然缠住了她的手腕。 意识已被惊吓得模煳一片的她,被一股来自腕上的强大力量朝上拉! 这股力量,柔软坚韧,却比任何蛮力都见效。 古灵夕的身体,在瞬间被拖离了那个令她窒息的土堆,并且整个人随着这股力量高高飞起,最后轻飘飘地落到了硬实的地面上。 发生什么事了?! 稀里煳涂的她噌一下坐起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一条黑色的皮鞭,稳稳缠在上头,白色的光泽,在表面晶亮闪烁,很是好看,却挡不住一股由内而外的冰冷寒气。 古灵夕的目光顺着皮鞭朝上延伸,她对牵引这条鞭子的人,或者说,这位救命恩人,充斥着莫大的好奇与感激。 很快,她的眼睛变大了整整一圈—— 斜上方,多出了一个人,稳稳地漂浮在空中。一层宽大飘逸的黑色斗篷,将对方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连脸孔都只露出鼻子之下而已,一时间竟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打那斗篷下伸出的一只手,手指纤秀白皙,皮鞭的鞭把正正握在其中。 这个人救了自己?! 好奇怪的打扮!! 古灵夕仰着头,看着对方发愣。 “没事吧?” 冷冷没有感情的询问,从黑衣人口中而出。 是个男人。 说话间,对方已经从半空中徐徐落下,站在了古灵夕身边。 “我……”古灵夕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没事!你……” “还好来得及时。” 男人打断她的话,手下一动,绕在古灵夕腕上的皮鞭嗖一下松开,听话地弹回到男人手中。 “这……这……”鬼书生呆立在已经成了一方平地的土堆旁,怕也是跟古灵夕一样,还没有从这突然发生的大逆转中回过神来,半晌,他才气极败坏地质问,“你是何人?如何进得了我的意识界?” 男人视他的存在如空气,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径直走到霍青云的魂魄前,把这个匍匐在草丛上,试了好多次都沖不出去的可怜光球捧在了手掌上。 “先送你回去。” 男人低语,伸出手指在光球上轻轻一点,嘴里又嘀咕几句,随即将手臂朝上一扬,放飞一只小鸟般将光球朝花墙顶端抛去。 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起了非凡的作用。 当光球再次接触到花墙顶端时,那张该死的网居然没有再出现,密实的花瓣间赫然裂开一道口子,夺目的白光从外头透进,仿若突然生出了一只睁开的眼睛。借着这条小小通道,光球顺利地飞出了困住它已久的牢狱,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只留一串渐渐消失的五色光斑。 “霍青云走了?”古灵夕惊喜却还有点怀疑,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急急地问,“你把他安全送出意识界了?” “是。” 男人头也不回地朝坟包那头的鬼书生走去。 鬼书生显然被对方稳若磐石的势头给震住了,不自觉地朝后退开两步,强作兇狠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说!胆敢乱闯意识界,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男人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右手略略一松,绕成几圈的皮鞭散开垂到了地上,乍眼看去,如一条为猎物而潜伏的黑蛇一般危险。 “不怕。”男人一动不动,只见到他的嘴唇轻启,“你在生时,家室不贫妻贤子孝,本可以安乐终老,奈何你眼中只有功名,对妻儿不管不顾,以致幼子溺水而亡,妻室悬樑自尽,终落个家破人亡抱碑自焚的下场,自作孽!你死后为鬼,不入轮迴,仗恃一腔怨念游荡人间,祸害无辜,不可饶!” “你……你如何得知我的事?”鬼书生的身体开始瑟瑟抖动,仅剩皮肉相连的头颅晃动着,快要掉下来一样。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问题。”男人手臂朝外一挥,皮鞭随之蜿蜒而动,“你只需知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男人要动手收拾老东西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古灵夕突然紧张起来。 “哈哈哈!我不管你是谁,不过……”鬼书生大笑,脑袋晃得更加厉害,“想我入地狱?!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鬼书生大喝一声,断手朝上空一阵挥舞,立时便见那四面花墙,无声且快速朝他们挤压过来,更要命的是,花瓣之间在瞬间生出了无数根长过一尺的尖刺,要是被这样的东西挨上,岂不是当定了人肉马蜂窝? 笑声中,鬼书生的身形渐渐隐去。 第五章 无字碑6 这男人要动手收拾老东西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古灵夕突然紧张起来。 “哈哈哈!我不管你是谁,不过……”鬼书生大笑,脑袋晃得更加厉害,“想我入地狱?!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鬼书生大喝一声,断手朝上空一阵挥舞,立时便见那四面花墙,无声且快速朝他们挤压过来,更要命的是,花瓣之间在瞬间生出了无数根长过一尺的尖刺,要是被这样的东西挨上,岂不是当定了人肉马蜂窝? 笑声中,鬼书生的身形渐渐隐去。 “离我近些。” 男人回头,伸手将古灵夕拉到身边,而后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皮鞭,整个人朝半空中跃起,本来只得十尺长的鞭子眨眼间长长了十倍不止,在空中挽了几个眼花缭乱的漂亮花式后,突然一分为四,如四条黑色灵蛇,奋勇地朝变异的花墙游去,很快,它们从每面墙的中心处穿透了出去,也就在这时,花墙停止了运动。 古灵夕惊魂未定地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尺的锐刺,捂着狂跳的胸口,抬头看向皮鞭的主人。 男人漂浮在空中,斗篷被四下乱窜的强大气流吹得翻飞不停。见时机成熟,他左手捏诀,朝右手上一点,一道墨紫之气迅即升现,自鞭把开始,须臾间便贯穿了那四条分裂而成的“部下”。 “灭!” 见紫气已经遍布完全,一声威严的低斥从男人口中迸出。 他的一声令下,四条“蛇”好像突然增加了百倍力量,竟将花墙狠狠推开了去,与此同时,无数条紫色的脉络状纹路在花墙上浮现,越来越多,越来越突出。 第54页 就在古灵夕还没有看清楚状况的时候,只听得轰一声闷响,一直困住他们的古怪花墙,勐烈地爆炸开来,无数花瓣从上头剥落,转眼变成了白色的雪点,接着便彻底融化在空气中。 不过,与其说是爆炸开来,还不如说是被分裂开的更恰当。别的不说,古灵夕至少记得,花墙首先是在那些紫色脉络的蔓延下碎成了无数块,最后才化成零散的花瓣。 不管怎么样,这个厚实而坚固的花之牢笼,在男人三两下的摆弄中走向了毁灭。 古灵夕正要大赞对方厉害,却冷不丁被花墙之外的世界吓了一大跳。 清风白云,田野河流,全部被一片灰黑混杂的浓雾所遮掩,站在这片混沌之中,你根本无从辨识方向。再看脚下,野花野草泥土,也渐渐隐没在雾中。 “哎!那个……恩公!这个雾越来越大了,你看我的脚已经……”看着浓雾逐渐盖过自己的双脚,古灵夕莫名地慌张,忙向半空中的男人求救。 男人轻抖皮鞭,那四条立下大功的分身乖乖归位,皮鞭又合零为整,重新蜷回他的掌中。 “手给我!” 他降低了些高度,俯身下来,把手伸到古灵夕头顶上。 “哦,好!”古灵夕忙不迭地把手递上去。 男人稍一用力,古灵夕的身子便轻飘飘离了地,落到他身边。 “不要放手,你就不会摔下去。”男人叮嘱。 “明白!”古灵夕惊奇地看着脚下,更惊奇于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竟传递过来一阵不可言状的力量,让自己可以像对方一样漂浮在空中而不费半点力气。 “解决那只老鬼,我们便可离开。”男人拖着她的手,朝前而去。 “那老东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而且这里是他的意识界,要找到他恐怕有些难度吧?”古灵夕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个该死的意识界,变化多端不可预料,谁知道那老东西会不会又想些烂招来对付他们?! “不难。”男人胸有成竹,淡然道,“意识界,高等灵体以精元所构筑,只要强行召来意识界主人的三魂七魄并予以摧毁,意识界自然消失。” “听起来不是个轻松活儿啊……”古灵夕嘀咕,但是,她却没来由地相信,这个男人定能办到。 看似漫无目地的行进,很快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男人自言自语,“老鬼该在这附近了吧……” “真的?”古灵夕马上警觉地朝四周乱看,但是雾那么浓重,看不出任何端倪。 男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出人意料地将手中的皮鞭朝前一抛。 “苍龙易白虎,玄武化朱雀。有形换无形,暗夜生灵珠。” 一串既像古诗又像咒语的句子在雾中迴荡。 古灵夕屏息静气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细节。 前方,突然亮堂了起来,好像有人在浓雾下燃起了熊熊火焰,红彤彤的光芒在氤氲中升腾。再仔细一敲,红光中却有个黑影,细细长长,蛇一样游动。 啊?!那不是他扔出去的鞭子么?! 古灵夕揉了揉眼睛。 黑影在红光中蜿蜒游动了片刻,突见无数道灿烂金光从它身上穿出,转眼便将其分割成了无数小小的黑点,在红光中密集飞舞,粘连,最后竟合成了一个比鸡蛋还小的发光体,飘飘悠悠地朝他们这边飞过来。 男人伸出了手掌。 “这个是……”古灵夕看着浮在他手掌上的,逐渐褪去那层金光耀眼的外衣的小东西。 一颗墨黑的小珠子,隐隐有股紫色在里头缓慢游移,透出一股抹不掉的高贵神秘之气。 “我要用它把老鬼的魂魄抓出来。”男人说罢,对准黑珠轻吹了一口气,“去!” 珠子应声飞出,快速朝他们的头顶上而去。 古灵夕仰着脖子等了一好会儿,却发现啥动静也没有。 正要对身边那个比石像多口气的男人发问,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周围,起了奇怪的变化—— 银白色的小点,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不住,但,它们又与星星不同,因为它们在轻盈飞动,并且数量在不断增加,一粒的光芒虽小,可聚少成多之下,浓雾越来越遮挡不住它们的光彩。 不消片刻,银点竟轻易占据了古灵夕视线所及的全部地方,相形之下,原本令人压抑的浓雾已被它们压制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极美之景,古灵夕恍惚间有了身处天河的感觉,踩着虚无的云朵,任自己被点点繁星温柔包围。 “真漂亮!”古灵夕由衷地赞美,又问,“这些星星,是你变出来的么?” “我要用它们把老鬼抓出来。” 男人平静地回答。 古灵夕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左手一直平放在胸前,五指微曲,保持着一种奇怪但又很好看的姿态。 模煳的呢喃声从他口中涌出,那些“星星”似乎对于他的声音有着强烈的反应,在他忽急忽缓的节奏下,按照一定规律快速移动起来,它们飞过的地方,留下无数条尾巴一样的细细光迹,彼此牵连飘动,怎么看都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针线盒,把长长的丝线散得到处都是。 呢喃声还在继续,比刚才的速度快了许多。 突然,所有的“星星”,所有的“丝线”,像受了命令的忠实士兵,骤然排列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每条丝线都有条不紊地系在了每颗排列整齐的星星上,再看,这根本就不止是个简单标准的长方形,而是一张网,一张硕大无比,似乎连天地都能收入其中的网。 男人停止了念咒般的呢喃,松开手指,举手朝大网的中心一指,呵了声:“去!” 只见那大网唰一下收成了细细一束,以出弦之箭般朝他们二人的左下方勐冲过去,眨眼便消失在雾气之中。 “这个……你做了什么?”古灵夕用力眨着眼睛,摇晃着男人的手臂,“那张网呢?怎么不见了?” “稍安毋躁,很快便有收穫。”男人巍然不动。 果真如他所说,真的很快,快到只不过是睁眼闭眼的剎那,前方突然激出了一圈刺眼的白光。 古灵夕下意识地拿手挡在眼前,待她感觉白光已过,放下手时,却见刚才消失的那张大网,正完好无损地飘飞在前头,唯一不同的是,它紧紧束在了一起,将一个很像人类的物体牢牢束缚其中。 “呵呵,你会用张暗网阻止霍青云离开,我也会用明网把你收拾了。”男人冷笑,拉着古灵夕来到了网前。 “我的天!”古灵夕捂住了嘴。 网中之“鱼”,除了那逃匿的老鬼,还能有谁?! 此刻的他,再无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散开的髮辫胡乱地披在依然耷拉着的头颅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四肢都被反向扭曲着,每一条网丝,都深深勒进了他的身体,其状恐怖不堪。 第55页 面对眼前的二人,鬼书生费力地抬起眼皮,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你们的本事……不小……呵呵……这样都能逃脱……还……” “还能让你安安生生地做一回网中之鱼。”男人接过话头,语带讥讽。 “抓到了?!我们真的抓到这可恶的老鬼了么?” 古灵夕还有些不敢相信,这男人真可以如此轻巧便收服了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百年老鬼?! “自然是抓到了。”男人上前半步,面上的黑布轻轻摇晃,“销毁这个罪恶的魂魄,意识界便会随之消亡。” 言毕,男人举起了左手。 “等一下!”古灵夕突然喊道,“我还有话要问这老东西!” “哦?!” 男人略一迟疑,放下了手。 古灵夕上前了一点点,盯着不成人形的鬼书生,皱紧了眉头质问道:“辅诚中学那七个学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你竟然要用那么恶毒的魂缚之术来折磨他们?!” “嘿嘿……”鬼书生一听她提起这事,竟咧嘴笑出了声,网丝勒着他的脸,令他此刻的神态极之怪异并狰狞。 “死到临头还敢笑?!”古灵夕气极,沖对方挥舞着拳头,“说!你为什么要害那些无辜的学生?!” “他们……无辜么?!”鬼书生止住了笑,露在外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古灵夕,“身为学子,有明堂好书相伴,却终日不思进取,小小年纪便贪恋吃喝玩乐,实不可饶恕!!!不可饶恕!!!这般不学无术之人,留在世上亦是浪费口粮!”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就起了害人之心?”古灵夕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旋即又问出了一串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你不仅要他们死,在他们死前倍受折磨……对了,为什么他们几个在那么痛苦的时候,还要口口声声说着念书不如去玩耍的话?!还有,我白天曾看到过那几个出事的学生从我面前经过,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出事了才对,为什么我还能看到他们?” “他们既然这般喜欢玩乐……我便让他们玩个够……呵呵……”鬼书生的嘴歪咧着,一串涎水样的液体滴落出来,“他们的灵魂,每天都要重复从极乐堕入极苦的过程……除非死去,我要他们在极度的痛苦中……将他们说过的无耻之言说到死为止……否则,如何对得起天地圣人……” “荒谬!”对方的话听来虽有些凌乱,但古灵夕依然明白大半,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指着鬼书生破口大骂,“你还好意思说天地圣人?!如果你心中真有圣人,就不会将功名看得家眷性命还重要,如果你心中有天地,就不会将自己的一腔怨气借题发挥到无辜的人身上!你死后作祟,面子上打的是恨铁不成钢的藉口,可实际上呢?你只是在嫉妒,你在嫉妒那些年轻的生命,因为他们还有大把前程可以奋斗,而你,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你要他们不得好下场,你要他们跟当年的你一样痛苦!枉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却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没有学会,你这种既愚蠢又恶毒的人,註定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你那块无字碑上刻上名字!!!因为,你不配!!!” “你……”鬼书生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已经龟裂的嘴唇张开着,却说不出下文来回击古灵夕。 “呵呵。”身边的男人忽然笑出了声,“你这丫头,拳脚功夫若有嘴上的一半好,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嗳?!你说什么?”古灵夕转过头,光顾着跟鬼书生发火,男人的话一句没听清。 “没什么。”男人摆手,旋即沉声道,“是时候送这老鬼到该去的地方了。” “没意见!!!”古灵夕马上投贊成票,该知道的事差不多都知道了,只要老鬼被灭掉,照钟晨煊说的,那些被困在池底的学生魂魄就能被释放,届时一切麻烦事都会暴雨转晴了。 男人再次举起了左手。 “哈哈……以为灭掉我的魂魄……你们就能安全离开么……”老鬼赔上仅有的力气,突然大笑,“莫忘记……你们现时亦是我意识界的一部分……若我魂飞魄散……意识界中的一切都会随之湮灭……你们不是霍青云……没有他的天生异能……你们根本无法离开……哈哈哈哈……” 古灵夕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被男人抢了先。 “我们二人的安危,就不劳你操心了。想以这个藉口来保住你自己?!呵呵,看来你终究只是个死读书的老迂腐啊。”男人轻笑。 鬼书生的笑声像被东西哽住了。 男人再次举起了左手。 “哈哈……以为灭掉我的魂魄……你们就能安全离开么……”老鬼赔上仅有的力气,突然大笑,“莫忘记……你们现时亦是我意识界的一部分……若我魂飞魄散……意识界中的一切都会随之湮灭……你们不是霍青云……没有他的天生异能……你们根本无法离开……哈哈哈哈……” 古灵夕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被男人抢了先。 “我们二人的安危,就不劳你操心了。想以这个藉口来保住你自己?!呵呵,看来你终究只是个死读书的老迂腐啊。”男人轻笑。 鬼书生的笑声像被东西哽住了。 他看到,男人举起捏诀的右手,一串令他头脑胀痛的咒语从对方嘴里接连不断地贯穿到自己的身体中。 喀嚓,喀嚓。 脆得令人胆颤的声音在身体里爆发而出。 已经很紧的网丝,在瞬间被抽得更紧,那些游移在网上的白光,不得不让你联想到寒光逼人的刀刃,看这势头,竟是要将网中猎物活活切割成无数小块。 “放开我!!放开我!!!”鬼书生再也按捺不住,拼尽残存之力,在网中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好难受……放开我………放开!!!” 古灵夕想捂住耳朵,看着眼前的惨象,她把脸转向男人那方。 “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么?”她嘀咕。 男人听到了她的话,却毫无反应。 网丝还在收紧,层层白气从底下螺旋而上。 点点银白从网中浮出,沿着有规律的轨迹朝四面蔓延。 无声无息间,每一粒银点突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厉害几倍的巨大光芒,亮到几乎要刺瞎见者的眼睛。 “放开我!我还有好多事情尚未完成……放……啊……” 光芒聚合在一起,又在瞬间分裂,化成四散激飞的菱形光,淹没了由强到弱的惨叫。 古灵夕强睁着已经开始发花的眼睛,问:“老鬼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四分五裂了。”男人淡然回答,“这些光芒,会带着他飞向彻底的灭绝。” 第56页 “彻底的灭绝……”古灵夕回过头,视线追随着那些狂奔不止的光芒。 这时,那些飞出的光,每一块的颜色都不一样,看起来煞是好看,可是,它们哪里只是好看那么简单,那分明就是被网丝切割开来的鬼书生!!! 男人说的四分五裂,全没有寻常意义上的血肉横飞,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利落,甚至,令人目眩神迷。 在一片幻丽的美景下,谁会想到有一个顽固的魂魄已被大卸八块?! 这种事,不期然地让你想到一个香气扑鼻五彩缤纷的花园,那么惹人喜欢,可是谁又会料得到,花园下,埋的是腐烂的尸体。 古灵夕看看身边的男人,又看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光芒,心里突然爬上一点点控制不住的凉意。 “这就……解决了?”古灵夕不敢相信地看着彻底消失的网,还有网里的“人”。 “呵呵,老鬼已经魂飞魄散。”男人笑笑,左手朝空中一挥,一个亮亮的小玩意儿从暗处飞出,流星般落入他的掌中。 “那我们……” 古灵夕话说一半,顿觉得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巨大气流,从八方汹涌而至,先是推搡,后是挤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四周的景象越来越模煳,灰色黑色流动不止互相交融, “怎么了?!我觉得……好难受……”古灵夕一把揪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喘气。 “老鬼消失,我们所在的意识界也会崩溃。不要害怕,我会送你安全离开。”男人转过身,双手握起古灵夕的手,念念有词。 薄薄的紫雾从古灵夕的手中渗透而出,沿着她的双臂裊裊地爬向全身,很快便将她笼罩在一片漂亮的淡紫之中。刚才那种难受的压迫之感,也在这时全然消失,整个人轻巧得不得了。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今后自己多加小心。”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古灵夕额头上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以后让钟晨煊多教你些有用的招数,不要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了。” “你说什么?你也认识那个傢伙?”古灵夕脱口而出。 男人不回答,只用手指点中她的额头,轻轻朝前一推,笑:“去吧!” “餵!!啊呀……我的身子……”古灵夕只觉脚下像踩了一阵往前飞去的微风,身体两侧也各有一股温柔的牵引力,扶持着她朝浑沌深处而去,她控制不住,只看见男人离她越来越远,依然保持着稳若磐石的姿势。 “你到底是谁?”古灵夕扯起嗓子大喊。 男人的嘴唇,扬起动人的弧线。 “呵呵,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敌人。” 隐隐约约中,古灵夕听到这样一句话。 男人的影子,越来越模煳,最后完全隐没在这个越来越混乱虚无的空间。 无数灰黑的雾流从身边游过,但是都靠近不了古灵夕。 淡淡的紫气,把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云朵一样朝前飘荡,古灵夕不知道自己要飞向哪里。 忽然,前方似乎有了一点光。 暖暖地照向自己,更像在召唤自己。 浓浓的倦意席来,古灵夕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轻…… “先别着急,我看这事有蹊跷。”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试着进去找她!” “你根本是在拿性命开玩笑!你若能轻易进去,当初又何苦让她帮忙?我看那丫头是个命大之人,何况霍青云已经安然出来,她也一定平安无事。再等等吧!” “不行,漓葫,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必须去!” “你……” 耳朵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语气不怎么平静,像在争执。 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无比的感觉立即充斥了整个胸腔。 好舒服,从来没试过空气也能带给人如此惬意的感受。 古灵夕迫不及待地张开了眼睛。 雪白干净的帐顶,松软的枕头,光滑舒适的锦被,嗳?!自己什么时候躺到这里来了? 动动腿,抬抬手,好像不是在做梦。 转着眼珠,她侧过头,两张有些愕然的脸孔进入她的视线。 “啊呀,好极!醒了醒了!”漓葫的脸笑成了花儿,一屁股坐到了床边,拉住古灵夕的手大唿谢天谢地。 钟晨煊没有漓葫那么大的反应,只是站近了些,看定古灵夕,扳着脸问了声:“没事?” 是他?!真的是他?! 古灵夕傻傻地盯着钟晨煊,不说话,却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伸手拽住他的手掌,用力掐了下去。 “餵!你干什么!”钟晨煊一把甩开她的爪子,恼怒地看着留在自己手上的指痕。 “你是真的呀!”古灵夕的神色顿时恢復了常态,大喜过望地坐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脸,“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哈哈哈,真笑死我了。”漓葫乐不可支地拍着床沿,指着古灵夕道,“你这丫头到精明,掐别人不掐自己。啧啧,怎么看都不像刚刚歷劫归来的人哪!” “万一不是做梦,掐自己会痛嘛!”古灵夕嘿嘿笑,眼角瞟向脸色发青的钟晨煊,马上把话锋一转,紧张地问,“对了,霍青云怎么样了?!他应该比我先出来!” 钟晨煊揉着发红的手掌,憋住怒气道:“他很好,我已经将他暂时封存起来,稍后就送他回到他的肉身。” “太好了!可算放心了。”古灵夕送出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总算彻底放松了。 “在我们失去联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钟晨煊远没有她那么轻松,严肃的目光落在她嘴角上的一块红肿上头,“你的嘴怎么了?” 钟晨煊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古灵夕才觉得嘴边连同半张脸还有些火辣辣地疼。 拿舌头顶了顶伤处,古灵夕愤愤骂道:“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老鬼干的!挨了他一耳光,下手可狠了!!!” 钟晨煊嘆口气,说:“猜也猜到是你在意识界里与鬼书生遭遇了。” “岂止遭遇啊,我和霍青云都差点死在他手里!”古灵夕心有余悸,马上又扭头看向钟晨煊,“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断了联繫?我还以为……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瞬间沖没了钟晨煊对她那一点点的气恼。 “记得拴住你我的细线吧?!”钟晨煊从手腕上取下那截断开的黑丝,“它被一股来自于另一个空间的力量强行切断了。” 古灵夕赶紧抬起右手,发现上头的黑丝还在,只不过跟钟晨煊的一样,已经断开,只剩一小截在那里摇摇晃晃。 “难怪……”她拆下黑丝,“一定是老鬼干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在我一进去意识界的时候就切断呢?非要等到我快把霍青云救出来的时候才动手!” 第57页 “你以为我的东西是萝蔔丝么?想切就切?!”钟晨煊瞪了她一眼,“老鬼也要积蓄力量,才能彻底阻断你逃生的路径。如果你乖乖照我说的做,本可以在老鬼断你后路之前安全回来!” “什么都不做就跑回来,那我进去干嘛?!”古灵夕不服,也不管钟晨煊听不听得明白,一股脑儿说道,“如果我那时听你的,抛下霍青云离开,那以后恐怕再没有救回霍青云的机会了!你不知道,他被老鬼灌了迷魂汤之类的东西,在意识界里这么久,根本就是不由自主,还把我当敌人变出一条大鱼来吃我!多亏我出手及时,让他把喝下的东西都吐了,这才有了后头的事!要不是我,他霍青云註定要当一辈子的游魂傀儡!” “迷魂汤?!”钟晨煊眉头一皱,“把你在意识界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仔仔细细说给我听!不许遗漏任何细节!” “哎!”一直插不上话的漓葫拍了拍钟晨煊的肩膀,嗔怪道,“你就不能等会儿再来盘问?女儿家身子娇弱,又刚刚脱险,怎么着也得让灵夕吃饱歇足吧,那样脑子也清楚些嘛。” “漓葫姐……”古灵夕热泪盈眶,“我想吃包子!” “行,我这就去做。乖乖歇着!”漓葫笑嘻嘻地站起来,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警告钟晨煊,“瞧瞧丫头那个可怜样,不许再折腾她了!” “我记得,你好像在两个钟头之前刚刚吃了一整笼包子吧?”钟晨煊拖过凳子坐到了床边。 “怎么可能!”古灵夕激动地反驳,“我觉得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在意识界里,我觉得过了好久!” “意识界的空间时间,跟现实世界是不同的。从你进入到出来,不过两个钟头罢了。现在刚刚过中午。”钟晨煊听着从她腹部传来的咕咕声,揶揄道,“看来你别的长处没有,消化功能到是高人一筹。” “我才离开了两个钟头?”古灵夕不敢相信,在那个飘忽危险的意识界里,她至少过了一整天有多吧?!可落现实里,才区区两个钟头而已?! 钟晨煊起身走到窗前,唰一下拉开窗帘。 金灿灿的光芒斜斜地洒了进来,晃得古灵夕眯起了眼睛。 真实的温度让她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正午的阳光。 “原来真的才两个钟头……”她咕哝着,随即又甘心地辩解,“就算两个钟头前吃了又怎样?那是早餐,现在是午餐!” 她的煞有介事让钟晨煊哭笑不得,坐回原位,他嘆道:“对你真是无话可说。” 看他的神态,古灵夕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钟晨煊也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笑意,虽然只是短短一剎那。 彼此都平安无事,真好。 听到他的嘻笑怒骂,真好。 他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身边,真好。 阳光进来得正是时候,驱赶走屋内的幽暗,也照亮了古灵夕的心。 也可能,照亮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心。 忽然,钟晨煊出乎意料地伸手勾住了古灵夕的下巴,把她的脸朝自己这方轻扳过来。 一股电流从古灵夕背嵴上窜过,竟电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唔……”钟晨煊像个大夫一样仔细查看着她嘴边的淤伤,“没什么大碍。回头让漓葫给你上点散淤止痛的药膏。” “哦……”古灵夕红了脸,不敢看他。 “不管怎么说,这回能救回霍青云,你是大功臣。”钟晨煊松开手,笑了笑,“虽然可以想像到你当时有多狼狈,但是,总算是双双平安而回。我们对霍知山也算有个交待了。” “嗯!确实真不容易。霍知山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啊!这大功臣的帽子也太重了!”古灵夕鼻子直发酸,但是,她旋即想起了另一个人,马上抓住钟晨煊道,“说到功臣,要不是紧要关头杀出来一个黑衣男人,恐怕我跟霍青云都要永远留在意识界了!” “黑衣男人?!”钟晨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对啊,从头黑到脚!”古灵夕点头如舂米,激动地描述着,“还拿斗篷遮住大半个脸,根本看不到模样。可是本事不是一般的厉害呢,三两下就把老鬼打得四分五裂。哦,对了,霍青云也是他出手送出来的!要不是我听到声音不像,我可能以为那是你装的呢,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有那么厉害!” 听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钟晨煊脸上的疑色一层层加重。 彼此都平安无事,真好。 听到他的嘻笑怒骂,真好。 他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身边,真好。 阳光进来得正是时候,驱赶走屋内的幽暗,也照亮了古灵夕的心。 也可能,照亮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心。 忽然,钟晨煊出乎意料地伸手勾住了古灵夕的下巴,把她的脸朝自己这方轻扳过来。 一股电流从古灵夕背嵴上窜过,竟电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唔……”钟晨煊像个大夫一样仔细查看着她嘴边的淤伤,“没什么大碍。回头让漓葫给你上点散淤止痛的药膏。” “哦……”古灵夕红了脸,不敢看他。 “不管怎么说,这回能救回霍青云,你是大功臣。”钟晨煊松开手,笑了笑,“虽然可以想像到你当时有多狼狈,但是,总算是双双平安而回。我们对霍知山也算有个交待了。” “嗯!确实真不容易。霍知山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啊!这大功臣的帽子也太重了!”古灵夕鼻子直发酸,但是,她旋即想起了另一个人,马上抓住钟晨煊道,“说到功臣,要不是紧要关头杀出来一个黑衣男人,恐怕我跟霍青云都要永远留在意识界了!” “黑衣男人?!”钟晨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对啊,从头黑到脚!”古灵夕点头如舂米,激动地描述着,“还拿斗篷遮住大半个脸,根本看不到模样。可是本事不是一般的厉害呢,三两下就把老鬼打得四分五裂。哦,对了,霍青云也是他出手送出来的!要不是我听到声音不像,我可能以为那是你装的呢,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有那么厉害!” 听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钟晨煊脸上的疑色一层层加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钟晨煊把漓葫的警告抛到九天云外。 “我想想……”古灵夕整理着思路,然后一拍手,“就从我跳上鱼背说起吧!” 说到兴起,古灵夕完全忘记了叫唤不停的肚子,说书先生一样绘声绘色地把她所遭遇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抖给了钟晨煊。 一直到漓葫端着一笼香气四溢的包子走进房来,古灵夕都没有停下翻飞不停的小嘴。 端坐她面前的钟晨煊也听得尤为专注,脸上的神色随着她的讲述而起着些微的变化。 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发觉身边多了个漓葫。 第58页 “餵!吃东西了!”见二人完全无视走进的存在,漓葫拿筷子头敲了敲古灵夕的脑袋。 “哦,先放放!”古灵夕头也不转,然后继续对着钟晨煊说,“然后我就看到那颗黑珠子又回到了他手里,他又抓着我的手,让一层紫雾铺到我身上,最后推了我一把,我就迷迷煳煳地飞走了,醒来就在这儿了。哦,临走时我问他是谁,他说什么至少我们现在不是敌人。” 钟晨煊唿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笑:“果然是个无奇不有的世界。能轻易进入意识界,更能不费吹灰之力打散巩书生的魂魄,还能把霍青云的魂魄安然送到我这里……黑衣男人……” “我说……”他回头,正要再问古灵夕,却发现床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听到背后传来阵阵吧唧声。 就在他望窗感嘆的片刻,古灵夕奋不顾身地扑向了漓葫摆在桌上的龙眼包子,现在正左一个右一个吃得来劲。 “餵!”钟晨煊大喊一声冲过去,一把抢过蒸笼,“你给我留几个!” “还我!”古灵夕嘴里塞得满满的,油亮亮的双手抓在钟晨煊的手臂上,要把包子抢回来。 “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钟晨煊侧身护着战利品,不肯松手。 “你是男人该让着我,怎么好意思跟我抢包子!” “我饿!” “我更饿!” 漓葫被他们两人的包子大战逗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继续继续!该让所有街坊都来参观参观你们俩的包子大战,这么一来我不归居的包子必定扬名天下,将来我也不卖酒了,就指望这包子给我赚钱啦!” “你还火上浇油!”钟晨煊不甘心地看着空空的蒸笼,白她一眼,“再蒸一笼去!” “两笼!”古灵夕把抢过来的最后一个包子塞到嘴里,朝漓葫竖起两根手指。 “真是天生一对……”漓葫拍着自己笑到发疼的脸,摇头嘀咕着走了出去。 第五章 无字碑7 把蒸笼扔到一旁,钟晨煊看着意犹未尽地吮着自己手指的古灵夕,说:“吃归吃,吃完了就得办正事了!” “正事?!还要我干什么?”古灵夕后怕地反问。 “先回学校。现在鬼书生已经被灭掉,池中的魂魄自然得到释放。不过,还需要我为他们引路才行。”钟晨煊如实解释,“把他们安然送回之后,再把霍青云送回他的肉身。只不过……” “怎么了?”见他话留一半,古灵夕忙追问。 “如果不是鬼书生设下的那方结界,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层花墙碍事,霍青云的魂魄本该自行冲出意识界,然后直接回到自己的肉身。可因为他的魂魄被结界的力量严重排斥过,被送到我这里来时,已经失去了靠本能寻回肉身的能力。所以我们还得费些心思把霍青云的肉身找回来。”钟晨煊嘆口气,“这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霍青云被花墙撞昏了头,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古灵夕越来越觉得霍青云是个十足的倒霉鬼。 钟晨煊点头:“差不多吧。那些学生的肉身都在医院里,所以处理他们很容易。可是霍青云的肉身被鬼书生侵占,天晓得那老鬼在进到意识界之前是躲在哪里。” “这样啊……”古灵夕挠了挠头,皱眉思索,半晌冒了一句,“人肯定是在省城!” “好……”钟晨煊作恍然大悟状,顿了顿,脸色一变,“大一句废话!” “你别这么直白好吧?!”快被对方打击成习惯的古灵夕不满地撅起了嘴,转而又道,“不过我觉得,老鬼的活动范围应该是以辅诚中学为中心才是,学校是当年的书院,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情绝对非同一般,何况如果他不是经常在学校里活动,又怎么能有机会对那几个逃课的学生下毒手呢?!我看他对学校里的情况熟悉得很呢!” “这还像句人话。”钟晨煊呵呵一笑,随即又认真地说,“如果你觉得身体吃不消,就留在不归居休息,我自己去学校处理。” “那怎么行!!!”古灵夕立刻双手双脚反对,“辅诚中学也不算小,要找人还是得费不少工夫,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嘛!我一定要去,而且我还要到医院去确定那些学生是不是都恢復正常!” “怎么,验收成果么?”钟晨煊故意把身子朝前倾了倾,别有深意地说,“验收完毕之后,可别忘了你应承过我的事。” “呃……那个……”古灵夕的眼皮在瞬间眨了无数下,结巴着说,“放心……我……我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 钟晨煊露出胜利的坏笑。 当古灵夕重新站在辅诚中学的大门口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才离开不过一天一夜,却像过了几十年一般。 也许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想法都一样吧,生死之间的距离,大过一切。 “发什么愣,走啊!”钟晨煊拖着还沉迷于感慨中的她朝大门走去。 坐在大门一侧的人见有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报纸,见是钟晨煊,随口寒暄了句:“哦,钟老师刚回来啊。” “老齐?!”钟晨煊看着那鬍子啦茬的中年人,问,“怎么今天是你在这儿?” “今儿一早来就不见三叔的踪影,也不知那老头跑到哪里喝小酒去了。”老齐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这不就只有找我暂时替他看着大门了呗。” 闻言,钟晨煊和古灵夕对视一眼。 走在前往水池的路上,古灵夕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不早不晚,三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失踪?!难道他跟这件事有牵连?” “我有同感。”钟晨煊皱紧了眉头,“不过暂时想不出眉目。” “会不会是老鬼的帮凶?”古灵夕马上列出一个参考答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钟晨煊看着前方,“暂时别管这事,先去水池把学生们的魂魄集中起来。” “嗯!”古灵夕心头窃喜,难得那傢伙没有打击自己,看着不时从身边经过的老师和学生,她又小心地问,“今天是上课时间,人来人往的,咱们做那些工作,方便么?” 古灵夕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想起那天晚上,池水化土满天乱飞,一片天地为之变色的阵势,现在是大白天,学校里那么热闹,要是被人看到,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钟晨煊明白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不以为然,“今天不需要用到那么大的场面。” 古灵夕这才放下心。 踩在片片落叶上,听着远处的钟楼传来的沉闷声响,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朝前走。古灵夕不时看向周围,留心着有没有可疑人物经过,到把自己弄得像个心虚的小贼。 第59页 “你在乱看什么?好好走路不行么?”钟晨煊似乎受不了她的贼眉鼠眼。 “上次我遇到那几个学生的时候,就是一时大意,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们只是魂魄不是实体。万一老鬼下手的对象不止他们几个,我……” “好了!”钟晨煊打断她,一字一句地说,“凭现在的你,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区分不出灵体和实体。我想除了那几个学生,老鬼应该没有再对别人下手了,如果有,一定也会在水池下!你不要乱猜了,抬头挺胸,好好走路!” “哦。”古灵夕吐了吐舌头,收起一脸贼相,又说,“老鬼曾说他要那些学生们天天重复从极乐堕入极苦的过程,我始终是不太明白。那些学生的魂魄总不会每天都会从那里经过吧?!他们不是都被困在水池下头么?” 钟晨煊想了想,答道:“魂缚之术不是说把魂魄固定在某一个地方,这个‘缚’字,其实就是一种受制于人的被控制。鬼书生取了他们的魂魄,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强迫他们每天都重复着一个过程。我想你白天所见到的,应该是那几个学生出事前兴高采烈地商量着逃课到哪里去玩的情景。然后他们所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水池里头了。” “啊?!自己跑到水池里头?”古灵夕惊讶不已,“你是指,鬼书生用自己的邪力强迫他们重复体验从逃课时的兴奋堕入困在池底的痛苦这个过程?” “对,他们完全身不由己。必须按照鬼书生的意愿,每天循着他给他们设下的路线,在笑声中走向极度痛苦,明知前头是个害死人的地方,依然要走过去,这种精神与感官的双重折磨,生不如死。就像你看到的一样,那些学生明明那么痛苦,还要口口声声重复逃课多好玩之类的话,这就好比有人拿耳光扇你,却硬逼你不许哭只许笑一样,那种难受,你想想就该了解。”钟晨煊形象的解释,听者豁然开朗。 古灵夕攥紧了拳头,咬牙骂道:“老东西太过分!下这样的狠手去折磨几个学生孩子,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取扭曲的满足,好歹是个读书人,怎能坏成这样?!” “永远不要小看人的慾念。”钟晨煊别有深意地说,“其实,人人心头都有块无字碑。正确对待,它会带给你超乎想像的正面力量,如果像巩书生那样钻牛角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还小,将来会明白这个道理。” 看他一脸教育学生的正经模样,古灵夕颇不习惯,不满地嘀咕:“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钟晨煊斜睨她一眼,笑:“等你长大些,会更明白。” 说罢,他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这个傢伙真的是很奇怪,之前还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跟自己抢包子,这才隔了多久,马上就变得一派深沉,说些简单却又让你不得不费心思量的话。古灵夕在心头感慨,虽然接触时间不久,可她能清楚地觉得,眼前这男人远不止喜怒无常这么简单,他人在你面前,心却藏得太深,真不知道世上是否有人可以触碰得到……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水池前。 一切都没有异常,唯一让古灵夕觉得不同的,是池水。原本幽深死寂看不到底,这会儿却明显清澈了许多,如果仔细看看,居然能看将池底的情形瞅个大概。 “这水……”古灵夕撑着池沿,不解地看着钟晨煊。 “老鬼已灭,沉积在水中百年不化的怨气自然消逝。”钟晨煊盯着池底的某个地方,“你看那儿。” 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一片凌乱的水草,古灵夕看到几块不算小的灰色石头,碎成不规则的几块,静静地躺在池底。 “那个是无字碑?”古灵夕脱口而出。 “没错。”钟晨煊点头,“我说过这块无字碑跟那老鬼几乎是一体的。老鬼没了,无字碑自然会碎开,当初困在里头的生灵便能重获自由。如今的无字碑,就是几块无用的石头而已了。” “碎了好!总算捱到头了!”古灵夕吁了口气,但是马上又急急地问,“那那些学生呢?他们重获自由之后,会上哪儿去?他们的肉身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钟晨煊不回答,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瓶,拔掉瓶塞,看看四周,掐指算算,转身朝前走了约五步,从瓶里抖落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地上铺成一个小小的圈。末了,他收起瓶子,又取了张黄色符纸夹在指间,一撕为二,口中默念两句后,那两截符纸腾一下燃起出了火。他将手一挥,火焰飞出,分毫不差地落在白圈外头,落地的瞬间,两团火竟自行分化成四团,按东南西北之向,将白圈包围在内。 一股既像薄雾又像白烟的气体从圈内瀰漫而出,扩张速度出奇地快,须臾间将水池周围的所有空间全部笼罩在内。放眼看去,不远处的棵棵高大树木在白气中若隐若现,更像映在水中的倒影,弯弯曲曲。 “餵!”古灵夕慌了神,跑过去拉住钟晨煊,小声说,“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放火,弄得到处都是烟,很快就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钟晨煊盯了她足足有十秒钟,才说:“放心,别人看不见这些‘烟’。” “真的?”古灵夕半信半疑。 “这些‘烟’会把散落在水池附近的生灵聚集到白圈之内。”钟晨煊如是说,“生灵初获自由,思维混沌,力量虚弱,三天之内是无法凭自己的本事离开水池附近的。我现在要把他们找回来,再由我送他们回去肉身里。” “哦!原来这样。”古灵夕佩服地看着他,“那些学生们什么时候才能被找回来呢?百日大限快到了吧?” “不急,这事容易得很。”钟晨煊不慌不忙地朝右边看看,说,“把头转过来,我想你应该能看到吧。” “什么?”古灵夕立刻把头扭向他所看的方向,顿时吃了一惊。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树林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好几个人影,飘飘乎乎地朝他们这边而来。 一,二,三,四……整整七个影子! 是那七个学生的生灵么?!古灵夕的心砰砰直跳。 人影渐渐挨近,果然是七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个个都双眼微闭,一脸倦容。身体是有些许透明的,越往脚下越是如此,所以到他们的脚,只剩一团虚无缥缈的淡淡光影。 看他们的样子,根本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钟晨煊放的火所带出的无形力量,让他们像飢饿的人闻到香喷喷的食物一样,不由自主地朝目标聚拢。 “好多人……”头回见到这么多生灵朝自己逼近,古灵夕下意识地朝钟晨煊身边靠近了些。 “他们没有任何危险性,你不用害怕。”钟晨煊瞟她一眼,笑了笑。 “我……”古灵夕尴尬不已,“我只是有点点,只是一点点心虚而已!” “你已经不错了。”钟晨煊出人意料地说了句,“经过意识界那场风波,不仅平安无事,还可以生龙活虎地跟着我到这里。呵呵。” 第60页 他是赞扬自己?! 古灵夕正心思恍惚之际,那七个生灵已经不约而同地围拢到了白圈外一米的范围。 钟晨煊拿出个小圆盒让古灵夕捧着,用手指从中蘸了些红闪闪的液体,又取了张白色符纸,在上头刷刷画下一串只有他看得懂的符号,随后将符纸朝前一吹,借着他的一口气,纸片飞到了白圈的正中央。 “收!” 又听他一声断呵,手指朝那符纸一点,两条金色裂缝在符纸上呈十字型出现,散出一片扇形光彩,端端照在那七条生灵上,与此同时,他们几人顿时化成漂浮于空中的无数碎点,晃动片刻后,嗖一下被吸入了符纸上的裂缝之中,而四处蔓延的白烟也在这时跟随他们一起,一点不漏地进入了符纸之内。 “行了。”钟晨煊拍拍手,上前拾起那张恢復原状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折成三角形后,揣入自己怀中。 “他们已经被你收起来了?”古灵夕惊奇地指着钟晨煊的心口。 “不错。这事就算告一段落。”钟晨煊抬头看看天色,说,“你先回寝捨去,你表姐怕是担心死了。” “那你呢?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霍青云的肉身么?”古灵夕急了,好像钟晨煊要抛弃她一样,赶忙抓住他的衣袖。 “我先送这些学生到医院。”钟晨煊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她,耐着性子说,“办妥之后我再回来找你。” “说话算话!”古灵夕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我从不骗小朋友!”钟晨煊笑咪咪地拍拍她的头,“乖,赶快去你表姐那儿报导,还有,再梳洗梳洗!”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校门方向而去,很快便没了人影。 古灵夕上下打量一下自己,拍拍衣衫又甩甩头,整个人顿时尘土飞扬,苦笑着嘆口气,她拖着疲乏的脚步朝寝舍走去。 “不错。这事就算告一段落。”钟晨煊抬头看看天色,说,“你先回寝捨去,你表姐怕是担心死了。” “那你呢?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霍青云的肉身么?”古灵夕急了,好像钟晨煊要抛弃她一样,赶忙抓住他的衣袖。 “我先送这些学生到医院。”钟晨煊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她,耐着性子说,“办妥之后我再回来找你。” “说话算话!”古灵夕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我从不骗小朋友!”钟晨煊笑咪咪地拍拍她的头,“乖,赶快去你表姐那儿报导,还有,再梳洗梳洗!”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校门方向而去,很快便没了人影。 古灵夕上下打量一下自己,拍拍衣衫又甩甩头,整个人顿时尘土飞扬,苦笑着嘆口气,她拖着疲乏的脚步朝寝舍走去。 一路上,凡是看到古灵夕的师生,无不为她的狼狈之像而多加一瞥。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瞪他们,在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疲累到很严重的程度,但是,为什么跟那个傢伙在一起的时候,却根本没有这种感觉,相反还觉得精神满满的样子?!奇怪哉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力量?! 见鬼了,那傢伙算哪门子精神力量?扫把星力量还差不多! 古灵夕胡乱想着,推开了寝舍的房门。 “灵夕?!你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 宋世琪的女高音从床那边传来。 “我……”古灵夕走到她床前,火速编着藉口,“我迷路了啊!” “迷路?!老天……”躺在床上的宋世琪一拍脑门,“我的小姐,你去买糕点的地方,离旅店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啊!” “方向感差嘛!当时我看到前头有热闹看,就过去了,谁知回来时走错路了。”古灵夕故作自然地坐到她身边,马上岔开话题,“你的脚好些了没?” “不怎么疼了,还是不能下地。”宋世琪坐直了身子,注意力全放在古灵夕招来的海量灰尘上,狐疑地问,“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搞得这么脏?” 古灵夕转了转眼珠,马上编出一套自己迷路之后走反方向最后去到一片荒地掉到一个大坑然后晕过去很久才醒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脱困回到学校的大谎话。 “你这丫头着实太贪玩了!!!”宋世琪扳着脸数落这个一脸无辜的表妹,“你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今晚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要让人上警察局报案去了!一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到处乱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表姨父交待!” “以后绝对不会了!”古灵夕举手发誓,“我保证!” “还不去洗脸换衣服!”宋世琪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比乞丐还脏!” “等会儿再洗吧,我现在好累,先睡一会儿。”古灵夕打了个呵欠,倦极的她看着软和的床铺,控制不了躺上去的冲动,“一个钟头之后叫醒我哈!” “你……”宋世琪无奈,只得默许,只是盘算着到时候是不是该让古灵夕自己去把她弄脏的被褥床单洗干净。 头刚刚挨到枕头,古灵夕便进入了梦乡。 人虽然睡着,可是脑子依然轻松不下来。之前经歷过的一切,逐一在她的梦中闪现,惊喜,恐惧,绝望,希望,种种情绪依然在心间游走。 天空,海洋,泥土,河水,不相干的东西全部搅和在一起,交替出现。 光线在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黑暗混沌中,传来男人淡淡的笑声。 看不到面容的黑色斗篷在翻飞,嘴唇上的弧线优美异常。 古灵夕……古灵夕…… 钟晨煊……钟晨煊…… 是谁,谁在叫着自己和他的名字?! “谁?!” 古灵夕勐地睁开了眼,翻身坐了起来。 “哈,刚刚好一个钟头,正说要叫醒你呢!”对面的宋世琪手里拿着一个枕头,正打算朝她扔过来。 “我觉得没睡多久啊。”古灵夕揉着眼睛。 “赶紧起床去梳洗!” 枕头到底还是飞了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古灵夕一拳打开对方的暗器,嘻嘻一笑,下床走到洗脸架前,提起暖水瓶摇了摇,却发现热水已经用完了。 “那个水瓶坏了,新的要等会儿才送来。你先拿东西到开水房去打些热水吧。”宋世琪说。 “知道了。”古灵夕应了声,取了盆子毛巾出门朝一楼的开水房走去。 虽然寝舍每层楼都有水龙头,但是要取热水的话,只能到一楼最里头的那间开水房才行。 之前都是宋世琪拿暖水瓶到这里去打热水,后头她伤了脚,每天便由负责寝舍卫生的赵大婶定时送热水过来,古灵夕还是头回去。 推开关着的铁门,古灵夕左手抱着盆子进了这间四四方方的小屋。 屋子没有窗户,全部照明只靠那盏悬在房樑上的小灯,老旧的电线绕成一股,连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简陋灯罩,小灯泡散出暗黄的光,勉强照亮了房间内的一切。 第61页 说是开水房,更像个杂物间,木料铁锹烂箱子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正中间那个密闭的大锅炉正滋滋作响,几根交错纵横的铁管连在上头,一根铁管的前端,水滴正从上面的水龙头里断断续续落下。 古灵夕把脚下的杂物踢开,径直走过去,摆好洗脸盆后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打着呵欠看着不算大的热水缓缓注入盆中。 热气氤氲中,却突然听到古灵夕莫明其妙地干呕几声。 “什么味儿……” 她用力捏着鼻子,难受地绞着眉毛。 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掺和在水蒸汽里,不由分说地钻入了古灵夕毫无防备的鼻子里。 这个味道,跟意识界里那条烂鱼身上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像一堆放臭了的鸡蛋,上头还洒了酒精,总之怪异地无法形容。 怎么突然窜出来这么一股怪味?! 古灵夕低头一看,那已经漫过一半脸盆的热水,并不像平时那样清澈干净,倒像是从泥坑里舀出来的污水一般浑浊不堪,不黄不绿,看上去着实影响胃口。 是这水里的味儿?! 她把头埋下些,松开捏住鼻子的手,小心地一嗅。 差些便吐了出来。 老天,这什么水啊?! 古灵夕憋住气,三两下把脸盆里的水泼到了一旁的水槽里,这下空气里的异味才渐渐淡去。她抬眼看着那个一切正常的大锅炉,当下就想拿把铁锹把锅炉盖子掀开看看,里头到底“煮”了什么东西。 正想着,暗处突然窜出一条黑影,踩着古灵夕的脚窜到了水管上,又顺着水管爬上了屋顶,留一下一阵吱吱叫声。 古灵夕下意识地退开一步,洗脸盆也脱手落到了一旁。 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黑油油肥腻腻的老鼠。 古灵夕舒了口气,她生来便是少有的不怕老鼠的勇敢女性之一。 看看空空的脸盆,她边想着该上哪儿去找点热水回来料理自己,边拣起落在一旁的脸盆,却冷不丁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尖叫,迴荡在整个寝舍里。 声音好熟! 坏了,是十七表姐啊! 古灵夕抱着脸盆跑出了开水房。 沖回房间,第一眼就看到宋世琪满脸惨白地缩在床角,一手紧抱着被子一手颤抖着指向对面的墙壁。 “怎么了怎么了?”古灵夕几步上前抓住宋世琪的手。 “老……老鼠!!!”宋世琪比见了鬼还害怕,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大一只……钻进去了!!天啊,好可怕!!!” “是老鼠而已啊……”被宋世琪的过激表现吓得不轻的古灵夕这才放下心来,赶紧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不怕不怕啊,老鼠跑哪儿去了,我去帮你把它清理掉!” “在……在那儿!刚还在墙角那儿……”宋世琪侧着脸指着墙壁,甚至都不敢朝那边多看一眼。 顺手拿起把扫帚,古灵夕走了过去,沿着墙根一看,什么都没有,又动手搬开靠在墙下的小木柜,顿时眼睛一亮。 一个小小的老鼠洞就藏身在木柜后的墙角上,一层白白的粉屑散落在洞口。 “有个老鼠洞,老鼠一定是钻里头去了,等会儿找点东西封上就没事了。”古灵夕直起身,回头沖宋世琪吐吐舌头,“一只小老鼠就把你吓成这样,叫得震天动地,幸好现在还没下课,不然寝舍里的其他人肯定要把你笑死。” 宋世琪拍着胸口,白了古灵夕一眼,说:“你天生不怕老鼠当然这么说!下次找些蟑螂放到你被窝里,我看你怕不怕!” “啊呀!十七表姐你也太恶毒了吧!”蟑螂是古灵夕的死穴,每次一听到就头皮发麻。 “谁让你笑话我!”宋世琪哼了一声。 “吓唬我?!嘿嘿,你信不信我马上就抓一只老鼠放到你被窝里!”古灵夕报復性地挽起袖子摆出要抓老鼠的样子。 正说着,动作过大的她一不小心撞到了后头的木柜,摆在上头的一个竹编小花篮倒向一边,盛在里头的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石头顿时散得满地都是。 “哎呀我的石头啊!”宋世琪心疼地大喊。 古灵夕知道宋世琪最喜欢搜集各式各样好看的石头,赶忙俯身一个个把它们拾起来,边拣还边回头满脸堆笑地说:“没事没事,石头摔不坏的哈!” 很快,古灵夕提着花篮走到宋世琪面前,递上去:“看看,一个不少吧!” “毛手毛脚的丫头!”宋世琪嘀咕着,接过花篮清点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把花篮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沮丧地抬起头:“我的黛玉葬花不见了!” “黛玉葬花?!”古灵夕想了半天,才恍惚记起宋世琪曾给她看过一块白底红纹的石头,还说什么上头的花纹就是个天然成型的黛玉葬花,是她最最宝贝的一块收藏品了。 “真的不见了??”古灵夕抢过花篮又检查一番,果然没有看到那块石头。 她忙起身走到墙壁那边,从墙根开始,里里外外地搜索半天,结果还是没有那块黛玉葬花的下落。 “怪了……跑哪儿去了?”古灵夕趴在地上嘀咕,当她的目光经过那个老鼠洞时,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坏了,该不会是弹到那个要死的老鼠洞里去了吧?!” “啊?!那……那要怎么办?!”宋世琪泄气极了。 “我去找找。”古灵夕噌噌爬到老鼠洞前,埋下头,量了量洞口大小,估摸着刚好能伸进去一只手后,她调整好角度,把右手伸了进去。 手掌下,是粘粘湿湿的感觉,还有泥土里掺了沙子的粗糙。古灵夕费力地摸索着,并且祈祷洞里的居民千万不要这时候窜上来咬自己一口。 “灵夕,算了,快些把手拿出来!那是老鼠洞啊!”宋世琪大概跟古灵夕想到一块儿去了。 “没事,这是洞口而已,老鼠肯定都被我吓跑了……哎?!等等……”古灵夕脸上一喜,指端好像触到了目标物,努力了半天,只听到她嘀咕,“只差一点点……” 古灵夕肯定那块石头就在那里,只可惜那小东西又圆又滑,她碰得到却拿不到。 想了想,她把身子朝墙上再靠紧了些,努力让自己的胳膊再朝前多伸出几寸。 碰到了碰到了,她手指一伸,本来想把目标抓住,谁知道反将它推得更远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拿不到就越憋一口气,非要拿到不可。 古灵夕暗骂一声,拼命将胳膊朝里头又伸进一些。 摸了半天,石头没摸着,到是摸到了些别的东西。 不软不硬,冷冰冰的,摁一摁,好像还有点弹性。再摸,那个形状,圆圆的几个,数数看,一二三四,好像有五个……很像人的脚趾呢…… 脚趾?! 古灵夕一个激灵,本能地将胳膊朝外头抽。 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根本不由自己使唤了,之前她不要命地把手朝里头伸,现在整条胳膊不知怎么回事,被牢牢卡在了洞口里。 第62页 又试了好几次,依然徒劳。 “十七表姐……我我……我好像被卡住了!”古灵夕费力地扭过头,哭丧着脸。 “啊?!这这……这怎么是好!”宋世琪急了,拿过拐杖,下床费力地挪到古灵夕身边。 “你过来干嘛啊……”古灵夕看着自身难保的宋世琪,根本不指望能靠她把自己弄出来,可是现在除了她,好像也没别人可以求救了,“出去找人来帮忙!你能走吗?!” “行行,我左脚没问题。你等着啊!我这就出去叫人!”宋世琪夹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怎么那么倒霉?!居然被卡在老鼠洞里! 古灵夕索性整个人趴在地上,尽量把身体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但是,只要一想到刚才摸到的那个东西,她的胳膊就阵阵发麻。 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不然…… 她不敢再想下去,耐着性子等宋世琪搬救兵来。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一秒,一分,比乌龟还慢。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世琪还没回来。 “救命啊!”冰凉的地板冻得古灵夕瑟瑟发抖,难受得要死。 “你又在玩什么?!” 身后有人说话,声音还很熟。 钟晨煊?!是他吗?! 侧过脸,抬起僵硬的脖子,果然看到一脸问号的钟晨煊。 “救我啊!!!!”古灵夕千言万语彙成三个字,痛哭流涕地向他求救,“我卡在老鼠洞里了!!!” 哈哈哈哈! 钟晨煊再也憋不住,大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说:“活了三十来年,我头回见到被老鼠洞卡住的人。古灵夕,你究竟是什么材料构成的啊?!” “你还说风凉话!”起先那点见到救星的亲切感霎那间荡然无存,古灵夕抡起另一只胳膊朝他身上砸,“我是帮我表姐拣石头!你还笑!快点帮我把手取出来啊!!!地板好冷,我要被冻僵了!” “好了好了,不准打我了!否则不管你!”钟晨煊抓住她的拳头警告。 古灵夕马上点头。 仔细查看一番,钟晨煊笑道:“你也太狠了吧,硬把胳膊探进去那么深,难怪拿不出来。我看,只有把墙凿开你才能脱身。” 第五章 无字碑8 哈哈哈哈! 钟晨煊再也憋不住,大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说:“活了三十来年,我头回见到被老鼠洞卡住的人。古灵夕,你究竟是什么材料构成的啊?!” “你还说风凉话!”起先那点见到救星的亲切感霎那间荡然无存,古灵夕抡起另一只胳膊朝他身上砸,“我是帮我表姐拣石头!你还笑!快点帮我把手取出来啊!!!地板好冷,我要被冻僵了!” “好了好了,不准打我了!否则不管你!”钟晨煊抓住她的拳头警告。 古灵夕马上点头。 仔细查看一番,钟晨煊笑道:“你也太狠了吧,硬把胳膊探进去那么深,难怪拿不出来。我看,只有把墙凿开你才能脱身。” “不是吧?!要破墙?!”古灵夕没料到自己的小小举动会引来如此“浩大”的工程。 钟晨煊挪近墙壁,抬手在老鼠洞周围的墙体上敲了几下,眉头皱了皱,又把耳朵贴近些,再敲了敲。 “喂,你在敲什么呢?!不用去找工具么?”古灵夕光听到头上笃笃作响,难道那傢伙打算赤手空拳上阵?! “这块墙的回音跟其他部分的不太一样啊。”心细如尘的钟晨煊盯着雪白的墙壁,“里头不太像是实心的呢。” “是不是都被老鼠掏空了啊?!”古灵夕随口说,然后马上回归正题,“管它空不空,你先把我弄出来啊!!!里头感觉很恐怖呢,我总觉得摸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摸到什么了?”钟晨煊问。 古灵夕想了想,说:“好像是……是人的脚!” 这回钟晨煊没有笑,只是起身关好窗户放下窗帘,又走到门口把房门关紧并反锁上。 “怎么了?!”古灵夕突然察觉到他带来的一丝紧张气氛。 “没什么,帮你开墙!”钟晨煊抱来床上的厚棉被,把古灵夕盖起来,“粉尘可能很呛人,你憋一下气,很快就好。” 不得不佩服他的周到,古灵夕在被子下偷笑,这傢伙嘴巴是比较坏,但是对自己总归不错。 跟古灵夕猜想的一致,钟晨煊真的是打算赤手上阵。 摆正身子,他举起右手,提了一口气,照准老鼠洞上方两尺的地方一掌噼了过去。 古灵夕只听到轰一声闷响,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硬物纷纷落到自己身上,有那厚棉被隔着,毫无痛觉,卡在洞里的胳膊也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来。 棉被被人揭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夹着些许石灰粉的味道。 “行了,手可以拿出来了。” 钟晨煊头髮和衣服上沾满了白灰,顾不得打理,正仔细地把压在古灵夕胳膊上的碎渣清理开,帮她将几乎没有知觉的胳膊取了出来。 “总算解放了!”古灵夕爬起来,跪在洞口前迫不及待地甩着胳膊,同时也不忘扭头向身旁的恩人说,“谢啦!幸好你来了。对了,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那些学生们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他们很快就会康復。”钟晨煊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看向他噼开的那个墙洞。 “阿弥陀佛!总算了了一桩大事。”古灵夕一屁股坐在了棉被上头,心中一轻松,才觉得身子像散了架。 “你刚才说,你摸到了人的脚?!”钟晨煊突然问。 “对啊!好像是……”被他这么一问,古灵夕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也情不自禁地投向面前的大洞里,随后便听到她惊叫一声。 敞开的洞口里,赫然露出一张用红色麻绳编结成的网状物,透过它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只人腿立在后头。虽然看不完全,但是古灵夕能够百分之一百肯定,那就是一条人类的腿!!! “坏了坏了,我刚才摸到的真是人脚啊?!”古灵夕跳起来,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慌张地问,“那么凉……一定是死人啊!!!” 钟晨煊走上前,打量着墙洞里的动静,说:“你退后。” “你要拆墙?”古灵夕听话地退开几步,却又不无担心地提醒,“下手留情点,把房子弄垮就不好办了!” “我有分寸。” 话音刚落,钟晨煊的手掌已经重重落在洞口两边。 细微的噼啪声在墙壁里响起,无数条弯曲的裂纹从他的落掌点向四面蔓延开去。 数声轰隆声响过,古灵夕眼看着一堵完好的墙壁一块块剥落下来,从一个小小鼠洞发展到可供三四人同时进出的“宽松”程度,不禁为钟晨煊的本事咋舌,看来以后谁家拆墙建房,直接找他是最快最省事的。 第63页 捂着嘴巴闭开呛人的味道,古灵夕走到钟晨煊身边,边动手扇着阻碍视线的烟尘,边探头看向墙里,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墙壁后,不知道被谁开出了一个长方形,刚刚够容纳下一个人的狭小空间,鲜红的绳网围满四面,在灯光下透着刺眼的颜色。当然,让古灵夕惊讶的东西并不是这些,而是在红网之中,笔直地站立着一个人! 赤脚,一身洗到发白的中山装裹着高而纤瘦的身体,花白的头髮下,竟是张年轻苍白的脸孔,眼睛是睁开的,然而神采全无。 “那个……这个……霍青云?!” 古灵夕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个大跟头,多亏钟晨煊手快,及时拽住了情绪激动的她。 “或者该说,是三叔吧。”钟晨煊搓着下巴,冷眼盯着网中之人。 “三叔?!霍青云?!”古灵夕有些语无伦次了,“三叔怎么成了霍青云?!霍青云怎么是三叔?!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先把人弄出来。”钟晨煊躬身进了墙里,又回头对还在发呆的她说,“过来帮忙。” “哦!”古灵夕回过神,赶紧跟了进去。 在钟晨煊的指挥下,两个人合力解开了密闭的网绳。 网中之人死了一般,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依然如木头般呆站在那里。 钟晨煊让古灵夕退出去,自己上前抱住这个“死人”,三两下便将对方移到了墙外,平放在地上,又返身回去,抓住网绳用力一拽,将一堆无用的麻绳扔了出来。 “他好像完全冻僵了!”古灵夕看着由始至终都保持着站立姿势的“霍青云”,又上前探了探鼻息,脸色大变,“好像真的没气了!” 钟晨煊上前,轻摁着霍青云手腕上的脉搏,说:“有。不过很微弱罢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霍青云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跑到我房间的墙壁里头?!简直太荒唐了!”古灵夕来回踱着步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没什么荒唐的。这就是霍青云的肉身。”钟晨煊松开手,语气不容置疑。 “但是为什么他穿着三叔的衣服?还有,头髮怎么也白了?”古灵夕蹲下来,试着从霍青云头上拔了一根头髮,“看吧,货真价实的白头髮!我见到的霍青云可是一头黑髮呢!他还不到二十岁!” “你不会忘了他的肉身是被一个两百多岁的老傢伙占去了吧?!”钟晨煊上下打量着霍青云,“当一个人的肉身被鬼魂侵占后,他的外在容貌会随着鬼魂的意愿而改变。想来鬼书生上了霍青云的身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上年纪的‘三叔’,然后正大光明地到学校当上看门人,如此就更方便他对付那些他看不过眼的顽皮学生了。更何况这么一来,就算今后有人插手学生遇害的事,也不会怀疑到他,更不会想到兇手其实近在眼前。呵呵,这老傢伙还是有些头脑的。” “那………现在鬼书生已经消失了,霍青云的肉身是不是会自行恢復到以前的样子?”古灵夕揣测着问。 “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么。再过些时候,他就会恢復到十来岁的模样。不过如果他的魂魄在七天之内还不回去,他的肉身就会死去,届时霍青云只好做个游魂了。”钟晨煊边说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裹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笑,“幸而他命大,竟被你误打误撞救了出来。要不是你被卡在老鼠洞里,要找到他的肉身恐怕还得花去我不少时间和力气呢。” “等等等等!”听他说了一堆,有些地方古灵夕始终不明白,“但是,装成‘三叔’就装吧,为什么会跑到墙壁里?还有,你不是说你很擅长以‘气’来辨别生灵死灵么,你进学校这么久,难道没有发觉那个‘三叔’的气与众不同?!” “你也知道霍青云并不是普通人类,他的肉身似乎可以帮助老鬼隐藏鬼气而不被灵力强的人发觉。何况,我承认我的确没有想到老鬼会玩出这种‘大隐于世’的花招,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个老实的看门人计算在内。”钟晨煊嘆口气,倒是不推脱自己的失误,随后又转头看了看墙壁里头,再左右环顾房间一番,掐指算算,说,“你再到墙里去看看,右上角是不是开了一个洞。” 古灵夕马上跑进去查看,又快速跑出来,说:“真的呢,真的开了一个小小的洞,那么不显眼的地方你都发觉了啊?” “不是发觉,是推测。”钟晨煊拨开霍青云额头上的乱发,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画了几下,又说,“老鬼一早便动了和这个千载难逢的好肉身合而为一的念头。只要霍青云的魂魄一直被他困在意识界,他自己再在极阴之地吸收三百三十三天的月光,届时就算肉身的正主回来,也不可能将他驱赶出去。你们这座寝舍背阳而建,四周又有繁树遮掩,平时住在里头的人也不多,而这层楼更是专为女子所用,是为阴气最重之地。照构造来看,你们的寝舍恰好在楼道最末一间,主墙极厚,在墙后开出一方空间不是难事,再在右上方凿出一个小洞,每到午夜,一天中至阴的月光正好从洞中照入,老鬼算计得很精准呢。而且他找的地方更是万中无一的隐蔽之所,谁会想到墙中有人呢?!” “太离谱了!”古灵夕简直服了鬼书生的心思,“要是开墙的话,动静一定不会小,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 “照位置来看,你们这间房的下头,就是开水房。那里平时几乎没有人去,开水房的房顶就是你们的地板,直接从下头动手,打通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小空间,对于老鬼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信你呆会儿可以到开水房里去仔细检查一下,天花板上一定有一块可以通到墙后的机关。”说到这儿,钟晨煊抬起头,看着古灵夕坏笑,“多亏这老鬼只是一门心思晒月光,若遇上个色中恶鬼,怕你和你表姐会吃亏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古灵夕忽一下合紧自己的衣襟,狠狠剜了他一眼,又问,“那,那些麻绳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绳子上应该全是霍青云的血。”钟晨煊撩起霍青云的袖子,手腕处一道伤口清晰可见,“每天将肉身的鲜血放出一些到麻绳上,晒足至阴月光,在日出之前重新吸入体内,如此反覆多日,肉身所有的人气便不会与老鬼的鬼气相排斥,更有利于他早日跟霍青云合而为一。” “那这么一来,现在霍青云身体里头的血,已经被污染了对么?对他是不是很不利?”想到这个可怜孩子的身体被老鬼又放血又吸血,古灵夕的头皮就发麻。 “还好,晒的时间不算长,等他的魂魄归位之后,选个晴好天气,晒足七天太阳,体内的阴鬼之气自然会清除。” 说罢,钟晨煊一手捏住了霍青云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又举起另一只手,看着夹在指间的三角黄符,口中默念几句。 一团明晃晃的红火从纸符上窜起,火焰四周亦同时升腾起一圈朦胧的光晕,包裹着无数忽明忽暗的无色光点。 第64页 钟晨煊手下一动,利索地将火团送进霍青云口中,又迅即合上他的嘴唇,将手指压在唇上,念起了外人听不懂的咒语。 古灵夕只看到霍青云的额头上开始一闪一灭,僵硬的身体也开始氤出一层层五色彩光,颜色并不浓,淡如薄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不现实的迷濛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霍青云的喉部突然有了吞咽的动作,而他的手指,也有了些许活动的迹象。 彩光渐渐消失,钟晨煊松开手,看了看霍青云的脸,吁了口气,说:“成了。” 说罢,钟晨煊一手捏住了霍青云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又举起另一只手,看着夹在指间的三角黄符,口中默念几句。 一团明晃晃的红火从纸符上窜起,火焰四周亦同时升腾起一圈朦胧的光晕,包裹着无数忽明忽暗的无色光点。 钟晨煊手下一动,利索地将火团送进霍青云口中,又迅即合上他的嘴唇,将手指压在唇上,念起了外人听不懂的咒语。 古灵夕只看到霍青云的额头上开始一闪一灭,僵硬的身体也开始氤出一层层五色彩光,颜色并不浓,淡如薄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不现实的迷濛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霍青云的喉部突然有了吞咽的动作,而他的手指,也有了些许活动的迹象。 彩光渐渐消失,钟晨煊松开手,看了看霍青云的脸,吁了口气,说:“成了。” 霍青云的眼睛,眨了眨,起初的死气沉沉已消失殆尽,一双清亮的眸子缓缓转动,而一头灰白头髮,也在这时恢復成该有的乌黑黝亮,紧接着,他又从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好像几万年没有唿吸过一般。 “头好晕……这是哪里?”他转过头,看着古灵夕他们,眼里突然闪过惊诧之色,“你……是你?!” “你醒了?!这儿是辅诚中学里的寝舍,你已经从意识界里出来了,现在是个完全的正常人了。”古灵夕高兴地蹲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还认得我么?!” 霍青云费力地坐起来,仔细地凝视着古灵夕的脸,虚弱地点头:“认得!是你救了我!我们被困在花瓣里头,那个坏人,想杀我们……我说我要回来……之后什么都记不起了。” 他揉着自己的头,一时间还不能把之前的记忆和现在的大脑顺畅结合起来。 “不要多想,你现在只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修养几天。”钟晨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拍拍霍青云的肩膀,“跟我走。” “你是谁?”霍青云有些害怕地朝古灵夕身边挪了挪。 “他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古灵夕赶紧为钟晨煊正名,“如果没有他,你的魂魄现在还在意识界里被老鬼戏弄呢。嗯……你叫他钟老师好了,他是辅诚中学的代课老师。” “钟老师……”霍青云目光闪烁地打量着钟晨煊,颇有些畏惧这男人身上独有的气势。 “起来吧,我想你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钟晨煊拽住霍青云的胳膊将其强行拖起来,又走过去扯下古灵夕床上的床单,扔给霍青云,“现在没衣裳给你换,暂时披上这个。最好不要让外人看到你这一身不合宜的打扮。” “哦!”霍青云不敢说一个不字,哆嗦着把印着大花朵的床单披在身上。 “你要带他去哪儿?”古灵夕问。 “不归居。那里最适合修养。”钟晨煊说完,回头看着那堆烂麻绳,右手捏诀朝它一指,呵了声,“着!” 麻绳瞬间燃起,很快化作一堆灰烬。 看着被糟蹋得一塌煳涂的房间,古灵夕头疼地想着该怎么跟宋世琪交待。 “走吧。”钟晨煊看了看还盯着那堆灰烬发愣的霍青云。 “你跟我们一道吧?!”霍青云刚要迈步,又转身看着一脸愁容的古灵夕,既像询问,更像恳求。相较于钟晨煊,他更愿意亲近古灵夕,因为她是他此刻唯一认识的人。 “当然!我跟你一起去。”古灵夕跟过来,随即又拽拽钟晨煊的袖子,“这里被我们糟蹋成这样,怎么向别人解释啊?” “有什么可解释的,要帮你从老鼠洞里出来,只有破墙。让他们重新砌好就行。”钟晨煊毫不在乎地开门走了出去。 古灵夕一听就急了,拉着霍青云跟上去,说:“把房间毁成这样,我表姐会杀了我的!你到好,拍拍屁股就走人,我怎么善后啊?!” 说到这儿,古灵夕突然捂住了嘴巴。 出去半天的宋世琪正带着几个手执工具的男老师朝这边走来。 “灵夕?!你出来了?”见到安然无恙的古灵夕,宋世琪吃了一惊,当她看到走在前头的男人是钟晨煊后,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钟……钟老师?!你怎么在寝舍里?” “我来开水房取些热水,听到楼上有人喊救命。上去才发现是古小姐被卡在老鼠洞里了,所以动手帮她脱身。哦,我还有事,失陪了。”钟晨煊微笑着撒大谎,随即又拉过垂着头的霍青云快步下了楼。 “这……他从来不会到寝舍来取热水啊……”宋世琪狐疑地嘀咕。 “啊,十七表姐,我也有事,我也失陪了哈!”古灵夕生怕宋世琪再盘问下去,慌忙闪身跑下了楼。 “餵!你们……”宋世琪被他们的举动弄得煳涂不已,怎么个个见到她都像见了瘟神一样,还有刚才被钟晨煊拉走的那个人,身上披的东西,怎么看着就那么眼熟?! 带着一肚子疑问,宋世琪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 整整一分钟,宋世琪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几个正打算离开的男老师见她呆立在门口,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上去。 还没走到她身边,大家就听到一声愤怒到足以掀翻屋顶的怒吼—— “古灵夕!你是不是要拆了房子才甘心!” …… 一杯香味醇厚的美酒放到钟晨煊面前,漓葫坐下来,支起下巴看着面前的男女,笑道:“你们拿我这不归居当了什么地方,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都往这儿领。” “正因为奇怪,所以才往不归居领。”钟晨煊笑笑,端起白得通透的细瓷酒杯,嗅了嗅,“琼浆也不过如此。” 漓葫嗤嗤一笑,没答话。 “你要霍青云睡多久?你给他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古灵夕盯着楼上,想着刚才钟晨煊把霍青云安顿到房间里,又给他喝了一杯加了白色粉末的水后,那小子当即就沉沉入睡。 “珍珠沫加了些利眠粉。照他的体质,睡个两天就差不多了。”钟晨煊一仰脖,杯中酒悉数下了肚,“珍珠沫有利于排除他体内残留的鬼气,让他更快恢復本来面貌。利眠粉可以安神,让他在最安静的状态中復原。” “那我就放心了。”古灵夕刚要做出松口气的表情,马上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医院里那些学生也都没问题了吧?” 第65页 “明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出院。”钟晨煊把酒杯推到漓葫面前,“再多一杯。” “漓葫姐,我也要一杯!”古灵夕嘻嘻一笑,如释重负,“值得庆祝的时刻!” 漓葫秀眉一挑,各赏了他们俩一记白眼,边斟酒边嗔怪:“你们两个,又能吃又能喝,我这小店可养不起呢!” 钟晨煊充耳不闻,美滋滋地喝着酒。 古灵夕则吐了吐舌头,无赖地说:“你是慷慨无比的老闆娘嘛,又是姐姐,难道你真忍心跟小妹我算计这几个小钱?!你看,我还穿着你的衣服呢,难不成你还要收我布料钱么?” 刚洗完澡的她,这会儿正穿着漓葫的衣裳。 “真是欠你们的!”漓葫颇无奈于他们的表现,转而又问,“你们说那霍知山已经被埋在废宅之下,那等霍青云醒来之后,预备怎么跟他说?!” 钟晨煊和古灵夕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同一种表情——凝重。 放下酒杯,古灵夕看着钟晨煊,说:“喂,要怎么跟他圆这个谎?说他父亲去外地工作?” “霍知山去了哪里并不重要。”钟晨煊不假思索,“解开他们父子的心结,那才是关键。” “有道理……霍青云对霍知山的所作所为,到现在都没有释怀,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恨着那个用心良苦的亲爹。可是……”古灵夕又想到霍知山临终时的嘱咐,又犯了难,“我们保证过不向霍青云透露他真正的身世,这可怎么是好。” “话都是人编出来的。”钟晨煊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胸有成竹地说,“我有办法替他们父子解开这个结。” “你又想到什么歪招了?”漓葫好奇不已。 “我要霍青云既能面对他父亲的死讯,又能抛弃怨恨,坦然地继续他的生活。”说罢,钟晨煊扭头看看窗外的夜色,打了个呵欠,“不早了,我要睡去了。这些天还真把我折腾坏了。” “嗳!”古灵夕一把拽住正起身离开的他,“你话还没说完呢,这就睡了?!” “明天再说。我累了,你要么回学校去,要么让漓葫给你找间房。”钟晨煊扒开她的手,转身朝楼上走去。 “又不回家么?!”漓葫笑问。 钟晨煊停下步子,回头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怕我赖你房租不成。” “你有许多天没有回去过了。”漓葫给自己斟了杯酒。 “那与你无关吧?!”钟晨煊扔下这句,回头又说,“明早我要去城西买点东西,愿意一块儿去的,早晨九点整在不归居门口见,过时不候。” 他在主动邀请自己跟他一起去逛街?! 古灵夕怀疑是不是漓葫的酒太厉害,让自己昏了头。 “呵呵,你是回去,还是留在不归居?”漓葫抬头问她。 古灵夕半晌没反应。 “餵!”漓葫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愣啊?” “啊?!没有,你说什么?”想入非非的古灵夕红着脸,慌乱地问。 漓葫抿嘴一笑,又重复一次。 “我当然留在不归居了!”古灵夕想都不想就选择后者,让她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回学校,那还不让气昏了头的宋世琪给宰了! 于是,在经歷过一系列的惊险离奇之后,古灵夕终于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漓葫为她准备的上房里,嗅着丝枕锦被上的阵阵幽香,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正常觉的她,很快便入了梦乡。 该解决的事都已解决,情绪也平復如往常,本该无梦到天亮的她,却又不由自主地堕入梦境。 浅浅的笑声在忽明忽暗的天空下迴荡,黑色的衣衫在风里翻飞。 弧线优美的嘴唇,在斗篷下若隐若现。 又是他……那个看不到脸的男人。 悠闲地漂浮在空中,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灵夕……灵夕…… 晨煊……晨煊…… 谁,谁在如此温柔地唿唤着他们的名字?! 你究竟是谁?!是谁?! 古灵夕急得想哭,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漆黑的衣衫,越来越靠近,渐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世界,在瞬间沦陷入黑暗…… …… 翌日清晨,暖阳高挂。 当睡过头的古灵夕口里衔着半个包子,披头散髮地冲到不归居门口时,钟晨煊正要离开。 “你昨夜偷牛去了么?”钟晨煊皱眉打量着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她。 古灵夕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擦擦手,摸摸自己的脸,又尴尬地整理着头髮,不高兴地说:“昨夜没睡好而已,不用这么讽刺我吧?!” “走吧。”钟晨煊摇摇头,转身朝前走去。 古灵夕嘀嘀咕咕地跟上,看着越来越热闹的街市,问:“我们到底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钟晨煊头也不回。 当他们走完了整整七条街的时候,钟晨煊终于停在了一家名为“集萃”的店铺前头。 鞋底都要磨穿的古灵夕探头看了看这家铺子,店内陈列的全是清一色的画板画纸画笔。 见有客人进了店,一直坐在柜檯后埋头看书的男人忙站起身,热情地朝他们二人迎上来。 “老闆,给我一整套西洋画所需的画具,要材质最好的。”钟晨煊站到柜檯前,对来人说道。 穿着白衬衣配吊带西裤的男人,年约三十上下,扶了扶鼻樑上那副厚如酒瓶底的眼镜,瞅了钟晨煊半晌,旋即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道:“是您啊,上次来我这儿买过一幅风景素描。” “老闆真是好眼力。”刚说完,钟晨煊便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对劲。 古灵夕看看面露尴尬的他,又看看店主的“酒瓶底”,赶紧憋住笑。 “呵呵,平日光顾我这小店的客人并不多。”店主到是毫不介意,老实地说,“您是这十天来的头一位客人,所以我记得。” “看来你这儿的生意很清淡呢。”古灵夕留意到架子上好些东西,都覆着一层薄灰,“也难怪,中国人可能没多少会对这个洋玩意儿有兴趣。” “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罢了。啊,二位稍等,我去备货。”寒暄两句,店主忙回头进了内堂。 没多大工夫,他便抱了一堆东西出来。 “这些都是上好的画具。”他把那些纸笔颜料一一摆在柜檯上,边摆边介绍。 “嗯,都给我包起来吧,我全要了。”钟晨煊无意听他热情的介绍。 “全要?!”店主有些惊讶。 “对。不过………”钟晨煊点点头,旋即又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对他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 当他们走完了整整七条街的时候,钟晨煊终于停在了一家名为“集萃”的店铺前头。 第66页 鞋底都要磨穿的古灵夕探头看了看这家铺子,店内陈列的全是清一色的画板画纸画笔。 见有客人进了店,一直坐在柜檯后埋头看书的男人忙站起身,热情地朝他们二人迎上来。 “老闆,给我一整套西洋画所需的画具,要材质最好的。”钟晨煊站到柜檯前,对来人说道。 穿着白衬衣配吊带西裤的男人,年约三十上下,扶了扶鼻樑上那副厚如酒瓶底的眼镜,瞅了钟晨煊半晌,旋即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道:“是您啊,上次来我这儿买过一幅风景素描。” “老闆真是好眼力。”刚说完,钟晨煊便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对劲。 古灵夕看看面露尴尬的他,又看看店主的“酒瓶底”,赶紧憋住笑。 “呵呵,平日光顾我这小店的客人并不多。”店主到是毫不介意,老实地说,“您是这十天来的头一位客人,所以我记得。” “看来你这儿的生意很清淡呢。”古灵夕留意到架子上好些东西,都覆着一层薄灰,“也难怪,中国人可能没多少会对这个洋玩意儿有兴趣。” “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罢了。啊,二位稍等,我去备货。”寒暄两句,店主忙回头进了内堂。 没多大工夫,他便抱了一堆东西出来。 “这些都是上好的画具。”他把那些纸笔颜料一一摆在柜檯上,边摆边介绍。 “嗯,都给我包起来吧,我全要了。”钟晨煊无意听他热情的介绍。 “全要?!”店主有些惊讶。 “对。不过………”钟晨煊点点头,旋即又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对他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 “嗯嗯,我知道了。”店主一一应承,随后麻利地把他们要的东西包了起来。 “这儿附近有个教堂,里头的洋神父是不是常来光顾呢?”钟晨煊忽然问。 “咦,还真被您说对了。那个罗德神父画技了得,是我的常客呢。”店主边包东西边回答。 “哦。”钟晨煊面露满意之色。 付过钱,在店主笑容满面的“欢迎下次惠顾”的声音里,二人出了小店。 “你刚才跟店主说什么悄悄话?”古灵夕忙不迭地问。 “我叮嘱他,万一有一天一个清秀高窈的年轻人来店里询问是谁买的这些东西,就告诉他,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钟晨煊低头看看怀里的大包小包,笑了笑。 “你……”古灵夕猜测着他看似古怪的意图,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画具送给霍青云,然后告诉他,这些是他父亲买给他的?!” “呵呵,对啊。”钟晨煊不再卖关子,收起笑容,“这是化解他们父子恩怨的唯一方法。” “明白了。”古灵夕表示绝对的贊成,“但愿你的招术奏效。如果霍青云的心结不解开,我怕他将来还会干些走火入魔的事。这小子根本就是一个死心眼儿!” “执念的杀伤力,大到你无法想像。”钟晨煊低喃一句,又抬眼朝街口右侧看看,说,“我要去教堂一趟。” 古灵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右边街道上一排参差的瓦房后头,立着一座规模中等的洋楼式建筑,灰黑色外墙嵌着花格窗户,一层深浅不一的暗绿色不规则地蔓延在墙体上,建筑最顶上,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沐着金亮的阳光,虽是简单,却自有一番气势,看得人肃然起敬。 “那里是……”古灵夕从没见过教堂。 “洋和尚庙。”钟晨煊领着她朝那边走去,随口问道,“你大概从没去过教堂吧。” 古灵夕摇头:“没有。不过我知道这种地方,先生说过。我还知道洋和尚都是不剃头的。不过你到教堂干什么?不是在这个时候去拜洋菩萨吧?” “呵呵,知识面还不算窄。”钟晨煊也不看她,爽快地解释,“你该记得霍知山临终前曾说过,霍青云去过一次洋教堂,就被洋和尚的画给迷住了。省城只有这一个教堂,我打算去会会霍青云的‘老师’,如果可能,我要他收霍青云当徒弟,彻底圆了他的心愿吧。” 古灵夕盯了他半天,认真冒出一句:“老钟,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个好人!” 钟晨煊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一阵勐咳。 “老钟?!好人?!”他表情怪异地看向若无其事的古灵夕。 “嗯嗯!”她使劲点头,“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你嘴巴虽然很讨厌,但是你的心灵,还是很美好的!我老爹说过,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今天我算明白了!” 钟晨煊张了张口,可是一看到她煞有介事的模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不要叫我‘老钟’!” “比起我的青春貌美,你是老了嘛。”古灵夕忍住笑,成心跟他抬槓。 小小一场斗嘴,带来些许难得的轻松。 看着他对自己无奈又无语的模样,古灵夕觉得今天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好! 什么老鬼,什么无字碑,都在这一刻渐渐远离了去。。。。。。 《与魅共舞》。五。无字碑(完) 第六章 神父罗德1 “好宽敞的地方……” 古灵夕乡巴佬进城一样,在教堂里兴奋地转来转去。 背负十字架的耶稣,慈祥动人的天使,美丽的花纹,教堂里每一个雕塑每一个摆设都足以勾起她强烈的好奇心。 排列十分整齐的座椅上,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无一不是面色虔诚,并且拿手指在胸口上划着名十字。 整个教堂里,肃静之至。 钟晨煊站在走道中间,环顾四周,径直朝一个手执水壶,正朝摆在教堂一侧的盆栽上浇水的女子走去。 “请问,罗德神父在吗?” 钟晨煊站到她身后,礼貌地问。 一身灰衣的女子转过了头。 清秀白皙的脸孔,小巧精緻的五官,本该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是,她的左眼是瞎的,眼皮粘合在一起,眼眶周围还密布着扭曲的伤痕。而看似正常的右眼,也像蒙了一层阴翳,没有常人该有的光彩。 古灵夕为这女子的容貌狠狠惋惜了一把。 “你们……找神父有事么?”女子的声音如她的身形一样娇小,还有些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怯。 “是。他在么?”钟晨煊点头。 女子指了指神坛左侧,说:“他在花园里,从那道门出去。” 说罢,她又转过身,继续浇水。 道了谢,钟晨煊叫上古灵夕快步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撩起搭下来的丝绒长帘,一道半掩小门呈现眼前,走进,过完一段短短的昏暗走廊后,顿时豁然开朗——走廊末端的门后,是一片呈正方形的小花园,茂润齐整的青草间,无数洁白若雪的花朵绽放其间,不属于任何一种寻常花朵的淡香萦绕四周。小小花园,被打理得整洁精緻,谁站在里头,都免不了心旷神怡。 第67页 一阵嚓嚓声传来,偱声看去,花园靠墙的角落里,蹲着个黑袍加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目也判断不出身量,只看到一头少见的金色头髮,微卷着,在风中轻动。 二人从花园中的窄窄小径走过去,脚步小心翼翼,生怕踩着两旁的美丽花朵。 “who’sthat?” 还没走近,黑袍男子似乎已经觉察到身后有人,冒出一句古灵夕听不懂的话。 “excuseme。areyoufatherlord?”钟晨煊站定,脱口而出。 古灵夕当即投给钟晨煊无限景仰的目光,她虽听不懂,但猜也猜到那是洋文,没想到这个傢伙还会这一手。 黑袍男子放下手里的小铁铲,拍拍手里的泥土,站起来转过了身。 长这么大,古灵夕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一个纯正的西洋人。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高鼻深目自然不必说,覆盖在长长睫毛下的那对眸子,湛蓝如海,漂亮得赛过任何一种宝石,多与之对视几眼,竟有些眩晕,一如落入无底深海。 古灵夕慌忙移开视线,心里窜过一丝说不出的异样。 “you……嗯,你们找我有事?”礼貌的微笑,浮现在线条如刀刻般的俊美脸孔上,他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中国话出乎意外的流利,“我就是罗德神父。” 从墙外落入的阳光,正正照中他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光泽熠熠。 “想不到你的中国话这么好。”钟晨煊看着这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年轻神父,笑道。 “也很少有中国人的洋文这么好。”罗德赞许地看着他,又看看古灵夕,问,“说吧,不必客气,来教堂找我的,定是需要我帮助的人。” “那我也开门见山了。”钟晨煊当即省略所有客套话,直入主题,“我这次来,是为了个叫霍青云的孩子。” “青云?”罗德浮现出小小惊讶,“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我们还救了他的命!”古灵夕插嘴道。 罗德的惊讶又加重几成:“青云出什么事了?那么严重么?” “的确如此。算他命大,否则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钟晨煊没回答,只是一脸“此事说来话长”的表情,并且拿眼神警告古灵夕不许再多嘴。 “这……”罗德当即会意,指了指摆在花园另一端的一套藤制桌椅,“到那边坐吧。” 三人围桌坐定,罗德拿起桌上的精緻水壶,边给他们的杯子里倒茶边说:“我许久没有见到青云了,还以为是他课业繁忙,没有时间过来我这里学画呢。” “教青云画画的老师,果然是神父你。”钟晨煊笑笑,喝了口茶,“关于发生在青云身上的事……” 裊裊茶香中,钟晨煊将发生在霍青云身上的种种,去除了鬼书生和巫族后裔等等他认为不该让外人知道的关键字后,简要地告诉了罗德,变成了霍青云的父亲反对他画画,所以他离家出走并且搞自杀,到最后他父亲为了找他,也在一场意外中去世。 “oh,mygod!”罗德听罢,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当初青云和同学到教堂里玩,见到我在画画,我看他对这个有兴趣,一时兴起就教了他一些简单技法,没料到青云在这方面的天赋让我惊嘆,所以之后我一直将他当成学生看待,允许他一有时间就到我这里来学画。唉……怎么到头来会是这个结局……” “这不是结局。今天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正式收他当学生。”钟晨煊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父亲已经去世,想必你和我都想要化解他们父子间的误会吧。所以,请务必答应我的要求。如果神父同意,霍青云和他九泉之下的父亲,以及我们,都会感激不尽。” 罗德把茶杯放到嘴边,半晌也没有动口,似乎在考虑。 “你还考虑啊?”古灵夕满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你好歹也是他的半个老师,为了学画,你知道他付出了多么重的代价?!家破人亡啊!我想只有你,才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好。让青云搬来教堂住吧。”罗德放下茶杯,“可怜的孩子。你们说的对,对他的遭遇,我也该负起一部份责任。” 钟晨煊和古灵夕同时松了口气。 “那么,到时候请你照我说的话跟霍青云交待一番。” 钟晨煊又对罗德如此这般嘱咐一阵。 听罢,罗德欣慰地一笑:“你们是善良的人,主会保佑你们。” “哈,洋菩萨大概听不懂中国话吧,怎么保佑我们?”古灵夕眉头一皱,对他的话表示不屑。 钟晨煊笑而不语。 罗德一直把他们送回教堂,在约定好送霍青云过来的时间后,才同他们握手道别。 之前那灰衣女子,此刻正忙着擦拭花盆,不时向他们投来有意无意的一瞥。 “初步看来,这个洋和尚人还不错。”古灵夕想了想,认真评价道,“不光肯收霍青云当学生,还愿意收留他,照顾他以后的生活。啧啧,这下霍知山该放心了。” “是啊,好事做到底吧。”钟晨煊看看怀里的东西,“等霍青云醒过来,他的新生活就该开始了。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让我遇到这么麻烦的事了。” “同意!这样的家庭悲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了。”古灵夕嘆口气。 话音未落,从教堂大门外突然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慌里慌张地朝里头沖,差点撞翻钟晨煊手里的画具。 “神父,我要见神父!”男人一把抓住那灰衣女子,急匆匆地喊。 他的情绪完全没有感染到对方,灰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通向花园的门,一言不发。 男人拔腿就跑。 “冒失鬼!”古灵夕不满地嘀咕,“唿天抢地不知道干什么!” “看来来找神父帮忙的人的确不少。”钟晨煊耸耸肩,“走吧,回不归居。” “霍青云啥时候能醒,你不说睡两天就差不多了么?”古灵夕边走边问。 “是。明早太阳出来之前。”钟晨煊给了一个确定的期限。 “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古灵夕出了一口长气。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全部办到了。接下来,是你该履行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钟晨煊垂眼看她,呵呵一笑。 不啻头顶上炸了个惊雷,古灵夕只觉一股半是寒冰半是火焰的诡异气流从脚底直窜全身。 “我我我……我……”她的动作突然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舌头也结巴得不像样子,“我知……知道!” “知道就好。”钟晨煊满意地点头,又说,“明天傍晚前,回去寝舍收拾东西,然后我来接你。”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一听说还要收拾东西,古灵夕更结巴了。 第68页 “那不是你该问的。”钟晨煊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却又故意回头,露出深不可测的诡秘笑容,“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就可以了。” 古灵夕想哭。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全部办到了。接下来,是你该履行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钟晨煊垂眼看她,呵呵一笑。 不啻头顶上炸了个惊雷,古灵夕只觉一股半是寒冰半是火焰的诡异气流从脚底直窜全身。 “我我我……我……”她的动作突然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舌头也结巴得不像样子,“我知……知道!” “知道就好。”钟晨煊满意地点头,又说,“明天傍晚前,回去寝舍收拾东西,然后我来接你。”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一听说还要收拾东西,古灵夕更结巴了。 “那不是你该问的。”钟晨煊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却又故意回头,露出深不可测的诡秘笑容,“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就可以了。” 古灵夕想哭。 果如钟晨煊所说,第二天天还没亮,霍青云就醒转了过来。 看着完全恢復十七岁模样的他,钟晨煊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了,老鬼留在你身上的所有鬼气已经全部祛除干净,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霍青云咽了咽口水,怯怯地应道:“谢……谢谢钟老师……” “先下来吃点东西吧。”漓湖把早准备好的食物摆到桌子上,热情地招唿霍青云。 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霍青云乖乖地穿上干净外衣下了床。 看着大口大口吃着东西的他,漓湖面露怜惜之色。 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怀着跟漓湖相同的心情。 估摸着霍青云汤足饭包之后,钟晨煊笑笑,在漓湖收拾完碗筷之后,随即对站在一旁的古灵夕使了个眼色。 古灵夕忙捧着一堆东西走上前,唿啦一下全铺到霍青云面前。 “这……这是做什么。”霍青云看着一桌子的纸张画笔颜料,顿时不知所措。 “这些……”古灵夕酝酿了一下情绪,把语气调深沉了许多,“是你父亲临终前,托我们交给你的。” 霍青云顿时呆若木鸡。 “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你父亲心力憔悴,患了重病,在他向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已经自知不久于人世。”古灵夕照着之前和钟晨煊商量好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说了下去,“除了求我们把你平安找回来之外,他还交了这包东西给我们,并要我们带一句话给你……” 霍青云的手,紧紧捏住一只画笔的笔桿。 古灵夕沉默半晌,说:“他要我们告诉你,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用他的标准抹杀了你的幸福。直到你出事,他才明白之前的行为是多么可笑而自私,也明白唯有你的安然无恙和你的开心快乐,才是他这个父亲最最在乎的。所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豆大的眼泪,从霍青云眼眶里翻涌而下,控制不住情绪的他,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子,红着一双眼,抽噎着问:“我……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古灵夕和钟晨煊对视一眼,钟晨煊开口道:“他来找我们的当夜,就病逝了。青云,到现在你该明白,天下父母,没有谁是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也许是爱得太深,才招致他们用了一些错误的方法。你父亲,由始至终都是爱你的。” 霍青云垂下头,身体微微颤抖,再不肯说半个字。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开,除了霍青云,其他三人都觉得心中在一瞬间被压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头,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唿吸…… 日上三竿时,钟晨煊和古灵夕领着霍青云,站在了教堂门口。 “钟老师,这里,就是你要我去的地方?”霍青云的眼睛红肿未消,没有想到钟晨煊所说的他将来的安身之处,竟然是这里。 “我已经跟罗德神父说好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专心学画吧。”钟晨煊笑笑,“怎么,不愿意么?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马上就回不归居,漓湖收留你也是不成问题的。” “不不,我愿意!”霍青云忙不迭地摇头,然后怔怔地看着一脸阳光的古灵夕和钟晨煊,喃喃道,“你们……对我太好了……” “答应了你父亲,我们自然不能食言,一定要照顾你周全。”古灵夕嘻嘻一笑,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努力学习吧,如果以后成了一代名家,记得送我几幅得意之作,我好卖钱!” “谢谢……谢谢你……灵夕……”叫出她名字的时候,霍青云涨红了脸,旋即他转头看向钟晨煊,咬咬嘴唇,问,“钟老师,我想知道,我爸爸他……在哪里?” 钟晨煊看定他,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说:“在这里。青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霍青云捂着心口,一时语塞。 “人死之后不过黄土一?c,你现在该惦记的,是如何好好继续以后的生活,记住你父亲的话,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出点成绩,这样就足以安慰他老人家了。”古灵夕生怕他再继续追究霍知山的真正下落,赶紧配合钟晨煊打消他的念头。 “明白了……”霍青云点头,狠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下个清明,我会带你去你父亲的坟上拜祭。放心。”钟晨煊又补充了一句。 话刚说完,罗德从教堂大门走了出来。 “原来你们已经到了。”罗德微笑着走到他们身边,跟钟晨煊握了握手,又拍拍霍青云的肩膀,说,“青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就安心住在教堂里吧。” “嗯。”霍青云百感交集,只知道不停点头。 “神父,我就把这孩子託付给你了。”钟晨煊慎重地看着罗德,“还有,我每月会差人按时送生活费过来。” “钟先生,生活费就不必了,我有足够的能力负担青云的生活。多谢你的好意。”罗德摆摆手,拒绝了钟晨煊的好意,又说,“除了画画,我还会教他别的知识,我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只懂画画的呆子。在学校里能学到的,我都会教他,你们放心。” “那就太好了。罗德神父,你真是个大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古灵夕真想给这个老外一个大大的拥抱。出了这样的事,让霍青云再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似乎是不太可行的,难得这个“师父”还肯担起教书育人的职责,古灵夕认定霍青云的命还是不错的。 “好吧,那就先这样。青云,你以后跟着神父好好学习,要给自己争一口气。凡事都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冲动了,要三思才能后行,知道吗。”钟晨煊笑看着霍青云,又转向罗德,“劳你多费心了!有时间我们会常来看望他的。” 第69页 罗德接过霍青云简单的行李,点点头:“愿主保佑你们。” “我们还有事要办,告辞了。”钟晨煊后退一步,道别,离开。 “好好照顾自己,要听神父的话!”古灵夕擂了霍青云一拳,赶忙转身跟着钟晨煊而去。 霍青云呆站在原地,鼻子止不住地酸起来,对着钟晨煊和古灵夕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 罗德静静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高大的身躯像极一尊雕塑,一层外人无法参透的深邃,笼罩着他湛蓝的眸子…… “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让我头疼了!”宋世琪忍不住拿拐杖连连敲着地面,对着埋头收拾行李的古灵夕说道,“把房间搞得一塌煳涂不说,彻夜不归也不跟我打个招唿,你是女儿家啊,不能这么没分寸的!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古灵夕把包袱系好,回头沖她一笑:“十七表姐,我向老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干任何没分寸的坏事!你不要为我担心了。现在我有件事要办,所以得暂时离开学校一天,你好生养伤就是了,不要为我分神。” “我怎么可能不为……” 宋世琪的话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古灵夕跑去开了门,钟晨煊一脸笑意地立在门口。 “都准备好了么?”他的目光越过古灵夕,落在她床上的包袱上。 “呃……可以走了。”古灵夕的脸又开始发烫,慢吞吞地走到床前拿起了包袱。 “呵呵,宋老师,你安心养伤,我稍后会找人来把你房间的破损处全部修好。”钟晨煊礼貌性地跟宋世琪打了个招唿,随即拉着古灵夕出了门。 “餵!你们……”完全被置身在外的宋世琪满头雾水,心想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跟钟晨煊走得这么近了?!还收拾了行李跟他一起离开?! 宋世琪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解开的谜题。 一路上钟晨煊都没有跟古灵夕说话,直到走到校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他拉开停在树下的一辆黑色汽车的车门。 “上车。”他命令道。 古灵夕紧紧抱着包袱,犹豫着。 “我又不会吃了你!”钟晨煊揶揄道,“你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贊我是个好人么。” 古灵夕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包袱朝车内一扔,钻进去坐了下来,侧过头对他大声说:“我是怕你车技太差,要是撞了车出了事,我岂不是倒了大霉!” “乌鸦嘴。”钟晨煊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坐进来,边发动汽车边说,“从现在起,到明天这个时候,你都要完全听命于我。还有,不要老向我提问题,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 “我知道!”古灵夕瘪着嘴,“不用你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们到底去哪儿?” “真是好记性啊!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钟晨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将车子调了个头,加速朝城北方向驶去。 钟晨煊的车技其实非常好,古灵夕坐在里头,几乎没有受什么颠簸之苦,只是车子每前进一些,她的紧张就加多一分。看着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喧嚣街道上穿插而过的行人,古灵夕根本无心欣赏在别的地方欣赏不到的繁华夜景,她只关心,身边这个专注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究竟要把自己带向何处。 讲实话,她并不害怕,她笃定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跟他相处的这些时日,点点滴滴,虽然他是个言行异常的怪人,但是一个人对自己好还是不好,她纵是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来。对他,真的是好奇多于惧怕,对于这趟未知之旅,虽然她常常露出多么多么不情愿的样子,可实际上,她是期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希望能时时看到他,时时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哪怕是骂自己傻瓜。 可是,冷静下来的她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感觉。 呵呵,口是心非,真是女人的通病。 穿过好几条繁华大街,又绕过几条僻静小路,他们的车子,在一处朱门大宅前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钟晨煊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色下,这样的高门大户式建筑,总让人感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沉与神秘。 跳下车,古灵夕打量着眼前紧闭的朱红大门,月华流淌下,青石雕成的两座造型罕见的怪兽分立两侧,均是龙头狮身,一只头有犄角,另一只背生双翼,神态活络,无不昂首奋爪虎虎生威。大门正上方,斗大的“钟府”二字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震慑人心的威势。 “这儿……你家?”古灵夕低下仰望的头,惊讶地问,“你把我带你家来了?”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来我家很正常啊。”钟晨煊走到门前,回头对古灵夕露齿一笑,而后将手指轻点在大门的正中央,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轻喝一声,“开!” 吱纽一声响,沉重的大门自行向后徐徐打开。 这时,古灵夕才发现这扇大门上没有装任何锁具。 “你家大门都不上锁的?”古灵夕不可思议地再次检查了一次他家的大门,确实没有锁的影子。 “除了钟家人,谁都休想进来。”钟晨煊迈步走了进去,招唿还在傻看着大门的古灵夕,“赶紧进来!” 古灵夕后脚刚一进门,只感觉后脑一阵气流,然后就是咣当一声,大门自动关上了。 “你家的大门……很有个性啊!”古灵夕嘿嘿一笑,然后做贼一般打量着呈现在面前的钟家大宅。 这宅子的规模,大得超乎她想像,如果说之前她从钟晨煊身上看不出半点“省城大户”的风范,那现在,她确信,钟家的确非普通百姓。 跟着他走过一片方砖垫底的开阔地,古灵夕不时看向整齐矗立在两旁的雕花石柱,每根石柱上方都稳稳摆着一盏月白色的灯笼,烛光在里头轻轻跳动,透过灯罩,洒了一地轻柔洁白的光。 “这些灯笼那么高,你们是不是每次都要搭梯子上去点灯啊?”古灵夕实在太奇怪了,这样的灯笼,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每次点燃得多费事啊。 “你觉得,以我的资质,点灯笼需要搭梯子么?”钟晨煊很无奈地反问。 古灵夕这才想起当初在学校水池前的那一幕,他只是手指一动,便点亮了高挂枝头的灯笼。 “呃……对啊,哈哈,我忘了你本领高强了。”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又说,“你们家真的好大!” “你见到的只是一部分。”钟晨煊意味深长地斜睨她一眼,“我家还有许多东西,是你从不曾见识过的。” 被这座独特大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古灵夕,当然没有留意到钟晨煊眼底的“不怀好意”。 走完这块地,再穿过一方红木搭成的牌楼,一条簇拥在茂密绿树中的迴廊蜿蜒向前,一时间看不到尽头。隐没在迴廊顶端的照明物,不知道是电灯还是灯笼,将迴廊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鹅黄色中。 第70页 行走在大理石铺就的路面上,眼中不时闪过刻于廊柱上的精美纹饰,沁人心脾的暗香从绿如碧玉的树丛中浮来,古灵夕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巧通透了,脑子里更是突然冒出了“皇宫”两字。 钟晨煊走在前头,也不向古灵夕介绍这迴廊通向哪里,更不解释为何诺大的宅院里头,从进来到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的身影。 几声叽咕叽咕的鸟叫响起在树丛深处,天空圆月被厚云遮去了半边,跟在这个好像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样的男人身后,在陌生又有些诡异的环境里穿梭,古灵夕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像小兵一样立了起来。 “那个……老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古灵夕见钟晨煊越走越快,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大声问道。 钟晨煊不回头,不回答,她越是问,他走得越快,转眼就把她远远扔在后头。 “餵!你等等我行不?”古灵夕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一熘小跑,想追上那个一步抵她三步的怪人。 再往前便是迴廊上的一个弯道,钟晨煊闪身走了过去。 “你聋了吗?”古灵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论她跑得多快,始终无法追上钟晨煊。 正当她喘息着绕过弯道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冷不丁窜出了几股浓重的红雾,瞬间便将她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殷红之中。 第六章 神父罗德2 钟晨煊走在前头,也不向古灵夕介绍这迴廊通向哪里,更不解释为何诺大的宅院里头,从进来到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的身影。 几声叽咕叽咕的鸟叫响起在树丛深处,天空圆月被厚云遮去了半边,跟在这个好像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样的男人身后,在陌生又有些诡异的环境里穿梭,古灵夕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像小兵一样立了起来。 “那个……老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古灵夕见钟晨煊越走越快,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大声问道。 钟晨煊不回头,不回答,她越是问,他走得越快,转眼就把她远远扔在后头。 “餵!你等等我行不?”古灵夕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一熘小跑,想追上那个一步抵她三步的怪人。 再往前便是迴廊上的一个弯道,钟晨煊闪身走了过去。 “你聋了吗?”古灵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论她跑得多快,始终无法追上钟晨煊。 正当她喘息着绕过弯道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冷不丁窜出了几股浓重的红雾,瞬间便将她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殷红之中。 古灵夕下意识地挥手驱散这片挡住视线的障碍物,紧张地大呵: “谁?!谁在搞鬼?!” 当然是没有任何人应她的。 “钟晨煊!你这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古灵夕被红雾里独特的味道呛得直流眼泪,忍不住大骂起来,边骂边拿戴着镯子的手胡乱挥舞。 也不知是她的骂声起了作用,还是她的护身手镯又露了本事,这么一折腾,那红雾竟向被风吹散了一般,乖乖地退散开去。 揩去眼泪,古灵夕用力眨了眨眼,看清楚了自己依然站在迴廊上,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常,转过了弯道,这走廊不再迴旋,而是安静地朝前笔直延伸,末端,好像是一道厚厚的拱门。 古灵夕不敢擅动,因为她发现,钟晨煊不见了。 诺大的地方,只留下她孤单一个。 “我就知道,就知道那个傢伙不安好心!”古灵夕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紧张又忿忿地四下观望。 他居然把自己一个人丢下,着实过分! 古灵夕在继续向前,还是沿原路退回之间犹豫。 叽咕叽咕的鸟叫又响了几声,迴荡在夜色下,却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算了,回去! 古灵夕刚刚转身,却听得身后啪一声响。 她一个激灵,本能地回了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廊顶上,熄了一盏灯,地上落了不少亮闪闪的玻璃渣子。而就在那坏灯下的围栏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人,背对着她,悠闲地靠在廊柱上,垂下的双腿还自得地轻轻晃悠着。 那个背影,那个髮型,那个衣服,古灵夕定睛细看,轻易便确定那是刚才突然失踪的钟晨煊。 当下便松了一口气。古灵夕拍拍心口,摆出气哼哼地样子朝他走了过去。 “你搞什么啊?刚才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古灵夕停在他身旁,看着依然侧头看着廊外景色,只留个后脑勺给她的钟晨煊,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钟晨煊,你哑巴啦?!” 呵…… 他长长嘆了一口气。 “你……在叫我吗?” 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怪异的腔调,跟平常的他完全不似。 古灵夕疑惑地把头凑近了些,拽了拽他的衣袖:“你没事吧?” 他缓缓转过了脸。 “我的娘哎……” 古灵夕朝后勐退一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指着正从围栏上站起身的他,再说不出半个字。 “是你在叫我,对吧。” 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打扮,甚至连髮型都没有半点差异,只有那张脸…… 眼前的钟晨煊,被风吹得凌乱翻飞的髮丝下,只剩下半张脸,半张眼眸和嘴唇一样鲜红的苍白脸孔,另一半,是个凹陷的空洞,只蒙着一层全透明的膜,竟能清晰地看到底下一层白森森的头骨。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古灵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压下心头的骇异,心急火燎地问,“你真的是钟晨煊?” 钟晨煊怔怔地看着她,半张嘴唇网上翘起:“呵呵,你是灵夕……我未过门的妻子……” 古灵夕大惊,再也顾不得害怕,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急得声音都走了调:“怎么回事?老天,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谁干的?!” “成了这样,你不怕我么?”他空洞的眼神毫无目标地投向远处,旋即又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紧紧握住古灵夕的手,小声说,“走,我们一起走!这里有鬼,害人的厉鬼!” 说罢,不容古灵夕质疑,他拉起她便朝拱门方向快步跑去。 “餵……你慢点!”他跑得实在太快,古灵夕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强行前进。 他对古灵夕的喊声充耳不闻,只不停地说:“快点,跑,跑!” 然而,不管他们跑得多快,那扇拱门离他们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近。 他们像在原地踏步。 “啊呀!” 古灵夕脚下一绊,重重跌倒在地,膝盖上一阵剧痛。 “起来!快起来!”他停下脚步,粗鲁地拽着她的手,逼她再站起来,仅剩的半张脸,因为不知名的暴怒,在灯光下越发狰狞。 “你……”古灵夕只觉头上被人重重击了一记,霎时变得清醒无比。 她拼命挣脱他的手,忍痛爬起来,边后退边摇头,冷冷地说:“你不是钟晨煊!不是!说!你是何方妖孽?!” 第71页 “我是他啊,他也是我啊。灵夕,过来,我们一起走!”他语无伦次,一步步朝她逼近,眸子越发涨红,像要沁出血,“来啊,灵夕,别怕!我好寂寞,很久都没有人陪我了,只有你,能陪我逃出这个鬼地方!” “滚开!”古灵夕朝旁边一闪,顺势一脚狠踢在他的心口上。 不可能,他绝对不是钟晨煊!那个傢伙,不辞辛劳背着自己去看大夫,甚至连开个墙都怕瓦砾砸到自己,现下怎么可能如此对待她?!一定是个邪灵,变成他的样子来骗她!钟家大宅,打从她一进来,无处不透着神秘与诡异,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有邪灵敢在钟家的地盘变成他的样子来惑人! 咻! 她的飞腿明明是踢中了他的胸口,可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撞击,跟划过一片空气没有区别。 定神一看,那个“钟晨煊”所站的地方,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白烟。 “妖孽!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古灵夕原地转了几个圈,上下左右全部看尽,却再觅不到他半点踪影。 正急躁中,上空突然飘来隐隐的声音,仿若深谷里的回音。 “灵夕,你留下来,陪我……我很寂寞……” “放屁!姑奶奶才没闲工夫陪你这个邪灵!滚出来,有本事露个真容跟我打!” 古灵夕跳着脚。 又是一阵长长的嘆息。 “我走不出去……你也休想离开……嘿嘿……” 那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 头顶上,蓦地压下一阵阴冷透骨的风。 心知不妙的古灵夕勐一抬头,果见头顶上,一个呈气流形态的硕大人脸,只有半边五官,夸张地张着嘴,兇悍地朝她扑来。 古灵夕倒地迅捷一滚,只见白光窜过,刚刚所在的位置,塌陷下一个大坑,被镪水腐蚀过般冒着骇人的气泡。 一缕青气从翻滚的气泡中冉冉而出,重新汇集成那半张脸,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里,全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凶光。 古灵夕拔腿就朝拱门处跑,至于她背后,只不断听到轰轰的巨响。 她不敢回头,强迫自己赶紧想个应对之计。 说来也怪,刚才怎么跑也跑不近的拱门,这会儿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果能跑进那扇门,兴许自己就能得救,古灵夕突然冒了这么一个念头。 就在她离那拱门不过十来尺距离时,她跑不动了。 不是累了,而是,她的两只胳膊,被一左一右地紧紧钳制住了。 “这……” 古灵夕头上冒出了冷汗,侧头看去,从两侧的廊柱里,竟钻出了一男一女,穿着同色的铜钱纹褂子,男的戴着个瓜皮帽,女的挽着丫头髻,脸颊正中红得过分,好像上了浓胭脂却没有抹散。四只被无限拉张的手臂,牢牢擒着古灵夕的胳膊,没有牙齿的嘴巴咧开着,嘻嘻直笑。 “见鬼!”古灵夕拼命挣扎,可抓住她的手臂,既有蛇一般的柔韧,又有钢筋一般的力道。 转眼间,她被廊柱里钻出的男女架到了半空中。 “陪我们玩吧,很久没有人加入我们了!” 那对“男女”,异口同声地对在半空中踢腿的她说道,眼睛几乎笑成了一弯月牙。 “呵呵,留下吧,留下吧!”那可恶的半张脸飘到了古灵夕面前,乎地朝下一沉,又化成了钟晨煊的模样,横抱着手臂,专注地盯着古灵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休想!” 被这些来路不明的邪灵“戏耍”了半天的古灵夕彻底怒了。 一股久违的力量从心脏的最深处奔腾而出,狂啸着朝每一条经络每一滴血液里奔腾,操纵着她每一下意识,每一个行动。 她闭上眼,只觉得全部力量渐渐朝着同一个方向——自己的右腕上奔去,像一枝利箭,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压在这枝“箭”上,冲过重重阻隔,从自己的右手上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突破口! 轰隆一声,像极夏季的闷雷,不刺耳,却震得听者心头髮颤。 七色光华从古灵夕右腕上的手镯中激迸而出,几乎照亮了整条迴廊,更照亮了“钟晨煊”还有那对长臂男女惊恐诧异的鬼脸。 散开的光华勐地纠结成粗绳状,一分为二地擦过古灵夕被制的双臂,准确地击向那对笑容已经凝固的诡异男女。 呀! 孩子一样的尖叫从他们口中迸出。 古灵夕只觉肩膀一松,整个人顿时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就地一滚,她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再看,廊柱里哪还有什么穿着铜钱褂子的男女,只留了两缕一吹便散的白烟。 “钟晨煊”似乎被古灵夕突如其来的本事吓到了,转身便熘。 “孽障!不许跑!” 古灵夕朝前一跃,一把揪住“钟晨煊”的头髮,再一个翻身到他正对面,举起右手,出箭指狠狠朝他的眉心戳了下去,大呵一声:“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悽厉的怪叫,从“钟晨煊”的口里窜出,他的身体,筛糠一样乱抖起来,一道粗粗的裂纹从他的眉心开始蔓延,将他整个人一划成两,而后,竟一块一块地裂开,并纷纷坍塌下去,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碎块。 最后,古灵夕眼看着这些碎块化成了微不足道的黑色灰烬,在地上打着旋儿,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 四周,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静。 古灵夕擦着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到了围栏上,心头虽松了口气,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钟家的宅子怎么会任由这些邪灵放肆?钟晨煊都不管的吗?他不是专门整治这些鬼魅的么? 正想着,忽又听得前头吱呀一声响。 古灵夕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那道一直紧闭的拱门,慢慢打开了来。 门后,一个五旬有多的男人,两鬓飞霜,穿着黑色的对襟袍子,外加一件狐皮坎肩,端坐在一架轮椅上,不紧不慢地推着车轮,面无表情地朝古灵夕滑来。 还有妖孽?! 钟家到底是给人住的还是给鬼住的?! 古灵夕忍住想嚎啕大哭的冲动,憋住一口气,朝那轮椅老者冲去,挥手就是一拳,直朝他面门击去。 “老鬼,休想再戏耍本姑娘!” 她骂声未落,只觉手臂一麻,自己的拳头竟被对方轻松挡开。 还不等她出下一招,对方已经使出几个漂亮的擒拿手,把她的双手牢牢制住。 这种被制服的感觉,跟刚才被那对怪男女抓住完全不同,古灵夕没办法描述,但是她的确没料到这只老鬼这么厉害。 “丫头,不要再打了!”对方不松手,威斥一声。 “鬼才是你的丫头!” 古灵夕气急败坏地回敬对方,双臂用力朝外扭动,不顾骨折的危险,硬要挣开对方的钳制。 见她下蛮力,老者反到是松了手,似乎怕伤了她。 第72页 以为脱身成功,古灵夕把什么尊老扶幼的美德统统扔到一边,念动她唯一会念的咒语,举起手指便朝老者眉间戳去,一想到刚才的“钟晨煊”就是被这招制服的,古灵夕信心倍增,但凡恶灵,想必都逃不过这句咒语的威力。 然,她没想到,她屡试不爽的招术,竟然在手指离对方眉心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老者只用了两根手指,紧紧钳住她的手指,令她进退不得。 不明白啊,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气势汹汹的进攻总是在这老鬼一两个简单动作下功亏一篑?! 看来上了年纪的老鬼的确比年轻的难对付。 仅仅是被钳住了手指而已,为什么整个身体都像被粘在地板上了一样,不能出手不说,连腿都动不了。 “还要跟我动手么?”老者加重了口气,眸子里精光闪过。 动手?!我动得了手么?! 古灵夕咬牙,冒了句:“君子动口不动手!” 话音未落,古灵夕立照准那老者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 “啊呀!” 老者一把推开古灵夕,捂着手指大叫。 趁这难得的间隙,古灵夕来不及多想,握紧右拳,狠狠朝老者头部击去。 被手指上的剧痛折腾得冒冷汗的老者,这回的躲闪动作慢了半拍。 又是一声哎呀大叫。 老者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哼哼,邪不胜正,跟我斗?!”古灵夕得意地笑,举起右手,又念起了咒语,“浮灵入魇,恶动……” 咒语还差俩字,她举起的胳膊却被人从背后紧紧拉住了。 “够了!” 熟悉的声音,沉稳如常。 古灵夕诧异地回头。 钟晨煊鬼魅一样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嘴角微扬,依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老钟?!”虽然她可以从抓住她的那只大手上感觉到真实而熟悉的温度,但有了刚才那番遭遇,古灵夕对身后这个傢伙,还是心存疑窦地问了一声。 “说了不许你再叫我老钟的!”钟晨煊甩开她的手腕。 真的是他!古灵夕彻底放了心。 “混蛋!”她转眼便换了副母夜叉的脸孔,几拳砸到钟晨煊身上,“你什么意思?大半夜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差点被一群恶鬼生吞活剥了!还有啊,那边还有只老鬼没解决,看到了吗?!你说吧,你什么意思你!” 钟晨煊不闪不躲,任由她的拳头在自己身上泄愤。 片刻后,估摸着古灵夕的怒气耗得差不多了,钟晨煊才慢吞吞地开了口:“不是钟家人,不进钟家门。” “啥?!”古灵夕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钟晨煊绕过她,走到老者面前,说:“爹,人我带来了,可满意了?” 爹?! 他居然管那只老鬼叫爹?! 古灵夕骤然产生了幻觉,认定自己受了十分之严重的内伤。 “够了!” 熟悉的声音,沉稳如常。 古灵夕诧异地回头。 钟晨煊鬼魅一样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嘴角微扬,依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老钟?!”虽然她可以从抓住她的那只大手上感觉到真实而熟悉的温度,但有了刚才那番遭遇,古灵夕对身后这个傢伙,还是心存疑窦地问了一声。 “说了不许你再叫我老钟的!”钟晨煊甩开她的手腕。 真的是他!古灵夕彻底放了心。 “混蛋!”她转眼便换了副母夜叉的脸孔,几拳砸到钟晨煊身上,“你什么意思?大半夜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差点被一群恶鬼生吞活剥了!还有啊,那边还有只老鬼没解决,看到了吗?!你说吧,你什么意思你!” 钟晨煊不闪不躲,任由她的拳头在自己身上泄愤。 片刻后,估摸着古灵夕的怒气耗得差不多了,钟晨煊才慢吞吞地开了口:“不是钟家人,不进钟家门。” “啥?!”古灵夕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 钟晨煊绕过她,走到老者面前,说:“爹,人我带来了,可满意了?” 爹?! 他居然管那只老鬼叫爹?! 古灵夕骤然产生了幻觉,认定自己受了十分之严重的内伤。 “不错不错,当初一看八字,我便知这丫头是最适合的人选,嘿嘿。”老者眨巴着乌青一圈的左眼,一个劲儿揉着被古灵夕咬伤的手指,从痛苦中强挤出满意的笑容,又说,“虽然灵气过人,反应敏捷,但太过年轻气盛,蛮力大于脑力,还需要你悉心教导才行。假以时日,必成钟家又一员勐将。哈哈。” “勐将?!”钟晨煊瞅了古灵夕一眼,嘆气,“恐怕是个很浩大的工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像个透明人被撂在一旁的古灵夕噌一下跳到钟晨煊和老者中间,又急又气地质问,“你们是父子?!那,那刚才那些袭击我的恶鬼……” 钟晨煊笑笑,右手捏诀,随即舒指朝身旁轻轻一弹。 刚刚那个把古灵夕折腾个半死的“鬼脸钟晨煊”飘飘悠悠地从地底钻了出来,双目紧闭,像根完全静止的树干。 “返!” 钟晨煊断呵一声,手指朝里一勾。 冒牌钟晨煊嗖一下化成道白光,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入钟晨煊修长的指间。 等那白光消散,古灵夕定睛一看,钟晨煊手执的,不过一枚看起来极普通的汉白玉围棋子,只是这棋子的正面,刻着一个硃砂色的“魅”字。 而老者也在此刻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两个小小的绢布制成的人偶,都穿着铜钱花纹的褂子,一个头上扣着瓜皮帽,一个挽着丫头髻,两个小人的前胸上,一个用硃砂写着“魍”,一个写着“魉”。 古灵夕纵是再笨,也明白刚才的遭遇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你们使诈耍我!”想到刚才被这些“恶灵”耍得团团转,古灵夕气愤而委屈地跺着脚,“我招你们惹你们了!加起来都要过一百岁了,欺负小姑娘!!!”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请你吃包子。”钟晨煊无奈地看着快要哭鼻子的古灵夕,转而又对老者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办到了,你该安心进医院动手术了吧?!” “嗯嗯,动动!”老者忙不迭点头,又满脸放光地对钟晨煊说,“不过你们大婚的日子……” “这个您不必担心,我和灵夕已经选好日子了,就在下个月初八。”钟晨煊面不改色地回答,还不忘向呆若木鸡的古灵夕求证,“是吧,灵夕?!你说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 “啊?!”这摆明了是栽赃嫁祸,古灵夕本能地想否认,可是一想到跟他定下的“交易”,一想到他说的“我说一你不准说二”,她生生把自己的心里话吞了回去,别扭地傻笑着朝老者点头,“那个……是是,是初八,是我定下的日子,黄历上说的,下月初八宜嫁娶!” 第73页 钟晨煊满意地沖她笑笑,顺手把她拉过来,说:“先过来正式见见你的未来公公吧,你送的‘见面礼’实在是厚重。” 明知道他得寸进尺,古灵夕却不能发作,必须陪着笑脸,乖乖走到她的“未来公公”面前,行了个礼:“晚辈古灵夕,见过……呃……钟老先生!刚才,灵夕多有冒犯,请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钟晨煊的老爹笑得花一样灿烂,早忘了古灵夕送他的“断骨咬”和“熊猫眼”,“不要叫我钟老先生,太见外了,反正你早晚都是钟家一份子,就叫我爹吧!” 古灵夕背上冒着冷汗。 “对啊,叫吧!”钟晨煊拽了拽她。 酝酿了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蚊子叫:“爹……” “啊,乖!乖!祖宗有灵,我钟岳霆总算盼到这一天啦!!”钟晨煊的老爹,这个叫钟岳霆的老者,居然有喜极而泣之势,一个劲抹着濡湿的眼角。 看着这个为即将迎娶新妇的儿子高兴成这样的父亲,想起刚才钟晨煊说的什么“医院”什么“手术”,古灵夕大概猜到,他要自己一天的时间,就是为了要自己跟他合演这场,只为了让他可能患有重病的父亲安心进医院治病?! “走走,灵夕,跟爹到家里去,我有东西送你。晨煊,我们去堂屋。”钟岳霆握住古灵夕的手,又回头对钟晨煊说。 “好。”钟晨煊点头,拾起古灵夕落在地上的包袱,拍了拍灰,塞到她怀里。 然后,一老一少拽着思维还没恢復正常的古灵夕朝走廊的另一端缓步走去。 夜风徐徐吹动,天上的云朵缓缓散去,羞藏在后只露半脸的月亮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银盘,惬意地照着地上的一切。 “来来,丫头,这个这个,给你!”钟岳霆从摆放在堂屋正中的香案上拿下一个裹得很仔细的红布小包,小心打开,取出一个用红绳繫着的乳白色的四方小牌子。 钟晨煊示意古灵夕赶紧过去。 “哦……”古灵夕磨磨蹭蹭地走到钟岳霆身边,看着在他手中左右摇晃的牌子,问,“这个……给我吗?” “当然!这是我们钟家祖传的护身符。现在就当是我这个爹送给你的见面礼吧!”钟岳霆拉起古灵夕的手掌,不由分说把牌子放上去,“要好好保管,一代传给一代。” 一代传给一代?! 古灵夕的耳朵突然嗡嗡作响,脸蛋也腾一下红成了番茄。钟岳霆的言下之意,她怎么会不明白。 “放心吧,爹,我们会尽快为钟家添人丁的。”钟晨煊上前,很自然地扶住古灵夕的肩膀,笑眯眯地下了保证,“对吧,灵夕?!” 古灵夕欲哭无泪,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了他一眼,逼着自己咧嘴一笑:“嘿嘿,对对,非常对!” 钟岳霆朗声大笑,拉起钟晨煊的手,又把古灵夕的手交到他手里,然后自己紧紧握住这对年轻人的双手,说:“第一眼看到这丫头时,我就知道她註定要当我儿媳妇,呵呵,晨煊,以后要好好待灵夕。” “我自然会待她好。”钟晨煊故意把古灵夕又紧搂了一下,笑,“钟家从不出欺负女人的男人。爹,这点您该最清楚。” 从不欺负女人?! 撒大谎会被雷噼吗?如果会,古灵夕希望下一秒就来个炸雷在钟晨煊头上开花。 “嘿嘿,那是那是。”钟岳霆连连点头,又转向古灵夕,嘆了口气,笑容渐渐淡去,“丫头,我只有晨煊这一个儿子,今后就赖你多加照顾了,他娘走得太早,对他,我一直是心存愧疚……” “爹!”钟晨煊打断了他父亲,“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从钟晨煊的眼里,古灵夕突然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呃……呵呵,对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重要的是将来。”钟岳霆不自然地咳了几声,马上又恢復了刚才的笑脸,“对了,丫头,我看你使出来的招术乱七八糟,空有灵力却不懂运用,以后让晨煊好好教授你一些咱们钟家的伏鬼秘技,以你的资质,呵呵,很快就可以和晨煊夫唱妇随,降尽天下邪灵啦。” “我会好好教她的。”钟晨煊颇深情地望了古灵夕一眼,“这是我的责任。” 虽然她明知道他的“深情”不过是装出来的情绪,古灵夕的心还是勐跳了一下,马上把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别处。 “啊,对了!还有这个,也送给你。”钟岳霆松开他们的手,从身上掏出那两个绢人娃娃,塞到古灵夕手里,“这也是我们钟家的传家宝贝之一。” “这……”古灵夕看着手里的一对娃娃,想到刚才恐怖的一幕,结巴着问,“这这,这娃娃我拿来没什么用啊!” “现在也许没用,以后一定有!”钟岳霆坚决地要她收下。 “爹说有用就一定有用,快谢谢爹!”钟晨煊拍拍她的肩膀。 “谢……谢……爹!”古灵夕瘪着嘴把这对怪物娃娃抱在怀里。 钟岳霆满意地笑笑,落在那对娃娃上的目光却很快从轻松转为严肃。 “晨煊,”他叫着儿子的名字,看着这对娃娃,“那件事……一定要尽快办妥。我越来越觉得不安……” “我知道。我一直尽力在查。”钟晨煊拿起其中一个娃娃,眉头微锁,“只是……现在还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 “嗯,不要操之过急。前前后后已经找了这么久,不在乎这点时间。”钟岳霆摆摆手,咳嗽几声,“只是多让它流落外界一日,世上可能就多一日的不安宁。唉……” “我会尽快。钟家的东西,早晚都要收回来。”钟晨煊把绢人拽得紧紧,低沉而坚决地说。 这对父子的对话,古灵夕当然是听不明白的,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傻笑了事。 “或者,你也可以帮帮我的忙。”钟晨煊成心剥夺她当局外人的权利,把绢人还给她,“关于这个东西的典故,我稍后会解释给你听。” 看着手里两个咧嘴直笑的古怪娃娃,古灵夕又有了种被硬拖下水的感觉,虽然不明白他们的对话究竟指什么,但她隐约感到那一定是件棘手的事。 “呵呵,丫头,过来过来。”钟岳霆转动着轮椅,看着香案后头供奉的一张钟馗画像,“既然进了门,过来拜拜老祖宗!” “老祖宗……”古灵夕迟疑着走到香案前,仔细端详着这幅栩栩如生的钟馗像,惊讶地问,“钟馗……真有这个人吗?你们真的是他的后人?我以为只是传说里的人物。” “传说也分真假的。”钟晨煊走到她身边,取了三支香,点燃,交到她手里,“身为钟家人,老祖宗是一定要拜的。” 第74页 我姓古不姓钟! 古灵夕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接过香,毕恭毕敬地向墙上的钟馗拜了三拜。 “下月初八,我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啦。”钟岳霆舒了一口气,非常幸福地看着古灵夕,“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吧。咱们家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啊?!”古灵夕想赶紧用手接住下巴骨,“这这这,这不好吧?!” 还没成亲就住到男方家里,这不明摆着落人口实么?!而且,她明明就是着了钟晨煊的道儿,陪他演一场戏而已,已经很吃亏了,这么还能这么稀里煳涂把自己的一世清白也搭进去呢?! “没什么不好。”钟晨煊依然笑得如沐春风,“我家的房间多的是。” “丫头你不必有什么思想负担,我们钟家向来视那些陈腐礼教为粪土!”钟岳霆一眼看穿了古灵夕的心思,“你是我们钟家的未来女主人,更不要被那些破烂教条影响!” “啊……好吧……”这对父子的表现令古灵夕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不得不点头同意。 “真乖!”钟晨煊半眯着眼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又跟钟岳霆说,“爹,忙了大半天,您先回房休息去吧,我做好晚饭后再叫您。” “好好。我先回房去了。”钟岳霆点头,把轮椅转了个方向,刚要离开,又回头跟钟晨煊说,“你顺便带丫头四处转转吧,我们家里的有些规矩,她还是要知道的。” “嗯,我会让她尽快熟悉怎么当一个钟家人。”钟晨煊一口应允,然后把钟岳霆送出了堂屋门口。 琢磨着钟岳霆已经走远了,古灵夕几步冲到站在香案前给钟馗像上香的钟晨煊身边,又急又气地质问:“你都跟你爹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什么时候答应下月初八跟你成亲了?我才不要住在你家呢!” 钟晨煊只顾拜钟馗,无视不停跺脚的她。 “你!”古灵夕被他气得不行,把手里的绢人重重朝他怀里一塞,大声说,“还给你!我不是你们钟家人,受不起这个礼。我要回去了!” 说罢,她扭头便走。 刚跨出一步,她的胳膊便被人扭住了。 “不许走!”钟晨煊把她硬拖回自己面前,收起笑容,“一天还没有结束。难道你想食言?!” “我……”古灵夕憋着嘴,委屈地想哭。 钟晨煊嘆了口气,松开她。 “我爹的心脏有毛病,除了找西医动手术,别无他法。”他望着香炉里裊裊升起的青烟,淡淡说着,“可是他太倔强,坚信吃中药就可以痊癒,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弄到最后病情越来越不乐观。我劝说过他许多次,最后他终于松了口,说只要我答应他两件事,就乖乖去动手术。” “第一件就是你得把媳妇讨回来,对吧?”古灵夕脱口而出。 “明知故问。”钟晨煊笑笑,“否则何必要你来演戏。” 虽然明知是“戏”,可是真的由他口中说出,却有一剎那的不快从古灵夕的心里闪过。 “那……第二件事呢?”她追问。 钟晨煊看看捏在自己手里的绢人,右手一晃,刚才那枚棋子又出现在他的指间。 “你看清楚这三件东西了没有?”他问。 古灵夕又凑近了些,把这几个玩意儿再看了一次,说:“看清楚了啊。一枚棋子,两个娃娃。上头还写了字。” “这几个字还认识吧?”钟晨煊怀疑地盯着她。 “当然认识!我跟你说过我从小就有先生教的!”古灵夕白他一眼,“魑魅魍魉的后三个字嘛,怎么不认识!” “对,这是后三个字。”钟晨煊看着手中的棋子入神。 “后三个字……”古灵夕想了想,像是有些明白了,“那头一个字呢?写到哪里去了?” “呵呵。”钟晨煊一笑,“这就是癥结所在。” 第六章 神父罗德3 古灵夕拿过一个绢人,又看看他手中的棋子,问:“刚才,我听你说,钟家的东西早晚要拿回来,难道就是……” “边走边说吧,先跟我去厨房做饭!”钟晨煊笑笑,收起棋子,举步朝堂屋外走去。 “啊?!”头一秒还在讨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下一秒就转到做饭上去,钟晨煊的急转弯功夫让古灵夕打心头“佩服”。 “顺便带你在我家小范围转转。”钟晨煊嫌她走得太慢,回身拉起她的手逼她加快脚步,“还有,爹给你的护身符一定要收好,要是丢了,我就让那个假钟晨煊日日夜夜陪着你!” “你……”古灵夕咽了咽口水,忙将一直捏在手心的护身符套在脖子上并塞到衣服里,再小心按了按,这才忿忿对钟晨煊抱怨道,“我刚刚被你们爷俩折腾得够呛,你不让我歇歇,还拉去做饭?!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难道你不饿?”钟晨煊目不斜视地穿行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廊柱的投影有规律地从他俊脸上滑过。 “饿!”古灵夕被一语被说中心事。 “那就是了,不做饭吃什么?!”钟晨煊拉着她转了个弯,走进一方种假山嶙峋翠竹满庭的花园,看着前方道,“穿过偏园,那处挂灯笼的地方就是厨房。我带你去的每一个地方,你都仔细记下该怎么走,否则一定会迷路。” “老天,你家怎么这么大?!”古灵夕感慨之余,又问,“对了,这么大一个地方,为什么我没看到一个僕役?” “僕役们基本都在南宅那边,平时我处理生意上的事也基本在南宅。北宅这边,是专供我爹静养的,也是我的出生地。他老人家不喜欢人多,所以你在这里看不到外人。”钟晨煊如是说道。 “南宅北宅?你家在省城到底有多少房子啊?全都这么大?还有啊,你爹的身体不好,那平时谁照顾他?”讶异钟家的房产之余,古灵夕不信钟晨煊放心把老人家独自扔在诺大的宅子里。 “东西南北中,都有钟家的宅子。北宅供我们居住,南宅处理公事。其余的基本闲置。”钟晨煊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呵呵一笑,拍拍她的头,“至于我爹,你不要拿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的眼光来看待他,虽然他身体有病,但是绝对有能力照顾自己。刚才你跟他过招,不是没讨到半点便宜么?这样一个老爷子,你觉得会被衣食住行之类的问题困扰么?” 古灵夕被他连珠炮一样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说到这儿,钟晨煊突然停住步子,看定古灵夕,说:“钟家的人,必须学会独立。” 他的表情,突然有点凝重。 一见他这样,古灵夕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情绪而变得严肃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太过依赖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事。”钟晨煊继续前行,“你越早明白这个道理越好。” 第75页 “哦。”古灵夕像个小学生,乖乖跟在他身后。 无穷的问号在古灵夕心里交叠出现,虽然她的阅歷见识远不如钟晨煊,但是,论直觉。她不输给任何人。一个强烈的念头告诉他,在钟晨煊父子看似风平浪静的和睦亲情之下,似乎隐藏着某些不为外人察觉的秘密,或者说,整个钟家,本身就是个很大的谜。而自己在不不知不觉,甚至是心甘情愿下,一步一步被人拖进了这个谜团之中。而自己的将来,就好像脚下这条铺满彩石的小路一样,不断延伸,却看不清楚究竟通往何处。 “到了。” 钟晨煊一声喊,惊醒了低头胡思乱想的古灵夕。 推开掩好的木门,一间设施完备,食材丰富的厨房呈现眼前。 站在这间比自己家厨房大上数倍的地方,古灵夕啧啧道:“你家厨房也大得太嚣张了吧……” 话音未落,一捆青菜和数个青椒飞到了她的怀里。 “洗菜去!”钟晨煊指了指离灶台不远的一口大水缸,“那边的架子上有盆子。” “哦。”古灵夕垂下头,乖乖拿了盆子盛了青菜青椒,走到水缸前舀水,边舀边说,“先说明哈,我不会做饭的,你别指望我上灶台,帮你洗洗菜还成。不过,你会做饭?” “我从来不指望你能做出给人吃的东西。”钟晨煊从一处密闭的柜子里取出一块豆腐还有排骨和番茄,仔细看了看,确认新鲜后才继续说,“平时我很少回来,只要我回来,就一定会亲手做一顿饭。” “哦,那以前你们家谁做饭啊,你们又不喜欢有外人在,你娘做么?”古灵夕哗啦哗啦洗着青菜,随口问。 “是。”他只漠然回了一个字,把排骨放到菜板上。 当! 明晃晃的菜刀一刀剁下,整块排骨一分为二,紧接着又是一阵快而不乱的绝佳刀法,一整块排骨眨眼便被被剁成了大小均一的小块。 古灵夕对钟晨煊的娴熟刀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另换一块菜板一把菜刀后,钟晨煊取过豆腐放好,用刀仔细地把绵软的豆腐切成均匀的薄片。 “那枚棋子还有绢人,是钟家歷代相传的法器。据说老祖宗钟馗週游四海时,降伏了四只恶灵,本来是要将它们打入鬼狱,但是念它们有心悔过,而且老祖宗也有意将它们收归己用,于是他施咒将四恶灵的精魄照其各自的特质封入棋子和绢人之中,你见到的那几个硃砂字,其实就是老祖宗亲自写下的封印。自它们被收服之后,‘魉’之棋子可以遵照使用者的意愿,化身成与使用者一模一样的鬼魅,可用来作为使用者的替身而不被异类察觉,而“魍魉”之绢人,据说收服前便是一对长不大的双生儿,善召唤山精树妖等天地间的妖灵异类作恶,降伏之后可以凭用者意愿自由穿梭于山石水木中,为其捉拿其他藏身在里头的恶灵。”豆腐在钟晨煊的刀下变成了整齐无比的小薄片,而他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有了它们从旁协助,老祖宗降妖伏魔更是如虎添翼,之后,他将这几件东西交给钟家后人,嘱咐他们好好利用,切忌不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尤其是魑魅魍魉中的“魑”,更要好生看护,否则贻害堪大。而我的祖辈们也恪守老祖宗的训诫,将这四件法器代代传用。刚才,你也该大概领教了这几件东西的作用吧,呵呵。” 古灵夕抓着水淋淋的青菜叶子,目不转睛地听着他讲这个“典故”,内容虽然不多,可里头的神奇,真是十个说书先生也比不过他。 他的轻笑勾起了目瞪口呆的古灵夕对刚才那几幕的回忆,她顿时说道:“虽然你说得那么玄乎,它们那几个刚出现时也是挺吓人的,但最后还不是被我三两下解决了么?!也不是多厉害嘛。” “单细胞动物就是单细胞动物啊。”钟晨煊嘆气,把豆腐放到一旁,又拿过番茄,仔细切了起来,无奈地说,“就你这个级别的小丫头,我和我爹能让魅和魍魉拿出真本事对付你么?” “嗳……”古灵夕眼珠一转,马上低头继续洗菜,片刻后又不甘心地抬起来,问,“先忽略这个。你说了这么一堆,我还是没听出关于那个‘魑’的事啊。你们老祖宗说要特别留心它,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把‘魑’……” “你猜的没错。”钟晨煊停下刀,“数百年前,‘魑’丢了。” “那,那个魑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是一枚棋子么?”古灵夕推测着。 “最讨厌的就是这点啊,呵呵。”菜刀又在钟晨煊手里娴熟地运动,他的目光聚焦在切成花瓣状的番茄上,“我根本不知道魑是什么玩意儿,也许它也是一枚棋子,也许是一个娃娃,还也许是地边的一片鸡毛,天晓得。”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你们钟家传家的东西啊!还有你爹,难道他也不知道?”古灵夕觉得钟晨煊的口中不应该说出“天晓得”这样的字眼。 钟晨煊摇头,说:“听我爹说,魑失踪的时候,大概是在我曾太爷爷在世的那会儿,之后北宅的书房遭了一次大火,祖辈们留下的所有手札全部付之一炬,手札里头记录了钟家歷次伏鬼除恶的事迹,当然也包括了对魑魅魍魉的详细说明。而事后再问曾太爷爷关于魑魅魍魉的事,其他三件他都记得,唯独少了对魑的记忆。所以打那之后,钟家人都只知道这法器本该是四件,但是对魑的了解近乎为零,它的一切都成了谜。而祖辈们也一直在尽力把它找回来,可惜至今也没有如愿。” “好诡异!”古灵夕惊讶之余,好奇心直线飙升,“那你现在查到什么关于魑的线索了没?我听你爹说,他越来越不安。” “既然老祖宗特别嘱咐过要留意魑,那足以证明它跟其他三件法器有莫大的不同。它不见了这么多年,钟家谁会安心?”钟晨煊把切好的番茄码到盘中,又取了一罐蜂蜜,细细浇在番茄上,说,“我试了不少方法,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比较有用的线索。要解出一个毫无头绪的陈年谜团,我需要时间。而且,我早晚都会把魑拿回来。” “我能帮你什么忙么?”古灵夕端着洗好的青菜走到他身边,问。 “你今天已经在帮忙了。”钟晨煊拈了一片番茄塞到嘴里,笑,“我爹肯去做手术,正是你帮忙的结果。至于其他的,你不给我添乱已经很好了,等到真需要你的时候再跟你说吧。” “我是被你骗来的好吧!”古灵夕撅着嘴把青菜扔到他面前,顺手也拈了一片番茄塞嘴里,口齿不清地说,“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本姑娘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吃过,她咂砸嘴,又仔细看了看盘中叠成盛开花朵一样的番茄片,红彤彤的颜色在晶亮稠浓的蜂蜜中显得越发新鲜可口。她忍不住又抓了两片塞到口中,甜中裹酸的好味道令她连连说道:“好吃好吃!你怎么想到把蜂蜜和番茄放一起啊?!” 第76页 钟晨煊把盘子从她手下端走,笑:“劝你少吃点,吃多了会闹肚子。” “我要吃!我才不怕闹肚子!”古灵夕绕到另一边想把盘子抢回来,这道菜实在是太开胃了,她本来就飢肠辘辘,现在更是越吃越想吃。 钟晨煊巧妙地把她隔开在安全距离之外,说:“我说了现在不许吃!等我把其他菜做好之后才能开动!” “哼!小气!你就是怕我全给你吃光了!”古灵夕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咽着口水朝他翻白眼。 接下来的时间,火光闪亮热油翻腾中,钟晨煊手脚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食物,然后调味起锅,连味道都不试,一气呵成。 “端着!” 钟晨煊放到古灵夕手里的托盘上除了那盘让她垂涎不止的蜜汁番茄外,又多了一道浓香四溢的青椒炒排骨,还有一大碗翠如碧玉白如霜雪的青菜豆腐汤,外加一碟红艷艷的用辣椒酱混肉沫的蘸料。 看着眼前的一切,古灵夕根本不敢开口再说话,生怕一开口,口水便流成河。 走到另一方灶台上,钟晨煊熄了炉火,从蒸锅上取下竹制的饭甄,嗅了嗅溢出的米香,满意地笑了笑。 “走吧。”钟晨煊端着饭甄和三副碗筷,碰了碰看着饭菜两眼发直的古灵夕,“去我爹房间。饭菜不多,你最好控制一下!” 古灵夕又狠狠咽了咽口水,恨他一眼,随他出了厨房。 外头夜风阵阵,吹散了手中的饭菜香味,古灵夕真希望自己的嗅觉在这一刻失灵,面对美食,能看能闻却不能吃,真是比死还难过! “忍着!千万别让你的口水污染了我的佳肴!”钟晨煊毫不留情地提醒她。 “我饿嘛!”古灵夕哭丧着脸,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还真佩服你,可以边做饭边跟我讲魑魅魍魉那么严肃又神奇的事。这该是你们钟家的秘密吧,外人不该知道的?” “不然该怎么说?沐浴焚香之后选好良辰吉时再跟你说这个‘严肃’的事?”钟晨煊专注地走着路,幽暗的光线模煳了他的表情,“最起码在现在,你不是外人,所以该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我爹很喜欢你,所以,也请你继续让他喜欢下去吧,至少,到他完全康復以后。” “这……可是我只答应了给你一天时间……”古灵夕小声嘟囔着。 钟晨煊话里的意思,她当然明白。可是要做到,她“交给”他的时间将远远不止一天,他老爹一日不康復,她就一日不能拆穿她跟他之间的真实关系,再往前想,他信誓旦旦说了下月初八完婚,万一他爹那时候还没康復,自己岂非骑虎难下,做定这老牛的新娘了?! 古灵夕越想越觉恐怖,越想越觉得自己遭了一个千年不遇的大当!!! 然而,明知道前头可能是个“火坑”,她却没办法对他说个不字。事实上,只要她能办到的,她都愿意帮他,不以此为累,反以此为乐。 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古灵夕迷惑得很。 二人循着原路退回,绕过堂屋,钟晨煊领着她拐进了另一条笔直的迴廊,看着矗立在迴廊尽头那一大片花海树丛后的二层小楼说:“那边是我爹的房间,那些环绕四周的树木花草,叫树天花海,要通过那里,是有讲究的。这些植物身上都被施了障目咒,如果不知道如何解咒,你永远都走不出去。我会教你如何解。” “你家真麻烦……”古灵夕吐了吐舌头,“送个饭而已,还要学习解咒……” 她话音刚落,突见一束青光从钟岳霆的小楼里激射而出,直冲到半天之上后,突然向四方拉伸开去,成了个菱形的发光面,而后像被人从中心处用力敲击似的,眨眼间裂成了不规则的细片,仿若摔碎的镜子,从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下,在着地前的一剎那,融雪般化为无形。 “不好!” 钟晨煊面色一变。 把饭甄往地上一放,又从还望着天空发愣的古灵夕手里夺下托盘扔到一旁,他拖起她的手朝前飞奔而去。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吗?”唿唿的风声擦过耳畔,古灵夕拿出了毕生最玩儿命的跑步速度,才勉强跟上钟晨煊的步伐。 话刚问出口,两人已经跑完整条迴廊,到了钟晨煊之前说的“树天花海”前。 一块边角修整成圆弧形的黑泥地上,数十棵高大的树木笔直挺拔,树根处,丛丛青草随风轻摇,多株叫不出名字的好看花卉绽放其间,初看去,这就是块繁杂而无规律的苗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而那处钟岳霆住的精緻小楼,就隐在花草树木的背后,目测一番,从这里沿着地上的一条弯曲小道过去,顶多走出二三十步便可以到那小楼的门口。 钟晨煊却在这块所谓的“树天花海”前停住了脚步,弯腰从地上抠了一小块土放在了手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土?”古灵夕大惑不解,顺势朝前迈了一步,一脚踩进了黑土上,急急地说,“还不赶紧去看你老爹?!” 说罢,古灵夕转过头,可是,人却在这一瞬间僵在原地。 刚刚还只有数十棵的参天大树,骤然增加到上百棵不止,而那些花卉,同样也以上百倍的数量激增,不仅如此,这些树和花还像活过来了一般,在她面前忽快忽慢地移动起来,乍眼看去,竟像是无数人在里头游走,有的闲庭信步,有的撒腿狂奔,令观者眼花缭乱不说,更在极快的时间内,将人重重包围在一大片散发着异香的五彩缤纷中,仿若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扑来,体力心智稍差的人,别说走出这个诡异的地方,只怕在原处站不了多久便要晕倒在地。 “这……这个……”古灵夕忍住心口莫名的疼痛,双手在四处乱抓,“老钟!你在哪儿?!我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 “一叶障目,青天不见。玄土为净,开我正道。” 古灵夕冰凉而慌乱的手落入了熟悉的温暖之中——钟晨煊的身影越过那片混乱不堪的色彩出现在她身边,一手握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快速地在她眼皮上各轻点一下,口里念着咒语。 视线顿时干净了,出现在古灵夕眼里的,还是刚才那个普通的苗圃。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却像做了场很长又很混乱的梦,梦里那些到处乱跑的树木花卉尽管消失无踪,但留在心口的疼痛好像还在。 古灵夕捂着心口,心悸犹然地打量着四周:“刚才……我看到树还有花都在到处乱跑,一片混乱……” “早跟你说过树天花海里的所有植物都下了障目咒,我还没解咒,你这冒失鬼就闯了进去。”钟晨煊摇摇头,一边拉着她朝小楼快步跑去一边责备道,“树天花海是钟家先辈建的,每隔二十年就要施一次咒,这一代代累积下来,加诸在里头的咒念越来越强,你知道不解咒就闯进去会有什么后果么?!你会活活饿死在里头,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第77页 “我只是不小心踩了一只脚进去啊……”古灵夕气喘吁吁地辩解,“你们为什么要建这个树天花海呢?” “阻止我们不想见到的人,或者,邪灵。”钟晨煊回答,“我家的宅子里,还有其他的类似这样的保护方式,所以,在你还不熟悉这里的时候,不要乱跑!” “哦……知道了……”古灵夕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老实地应道,旋即又大声提醒,“你说过要教我怎么解咒的,不许反悔啊!万一下次我不小心……” “我会。该教你的,我都会教。”钟晨煊侧目瞄她一眼,“总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所以,你要学会自己面对问题。” 自己面对问题?!他的这句话,惹来一丝酸酸涩涩的不快从古灵夕心间流过。 好像,自己已经完全习惯由他来“帮”自己面对问题了…… 砰! 说话间,二人已跑到小楼前,钟晨煊一把推开紧闭的大门。 进了搂,他噌噌朝靠左边奔去,一把掀开缀满黑色圆珠的门帘,冲进了里头的房间。 古灵夕七歪八倒地跟了上去,差点撞翻摆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爹!” 她人还没进到房间,就听见钟晨煊在里头大喊了一声。 跑进去一看,摆设简单的卧房里,钟岳霆晕倒在轮椅上,口鼻淌血,手边的雕花圆桌上,一个青铜小香炉翻倒在侧,香灰洒的一桌都是,而桌子下头,是一地亮晶晶的碎片,支离破碎地映照着房间里的一切。 “爹!爹!”钟晨煊跪在轮椅一侧,小心扶住钟岳霆的肩膀,焦急地唿喊。 古灵夕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跑过去,手足无措地看着不省人事的钟岳霆,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谁干的?!有坏人闯进来么?” 钟晨煊不答话,撩起钟岳霆的衣袖,轻扣住他的腕部,片刻,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确定房间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别人之后,古灵夕蹲到钟晨煊身旁,又看看钟岳霆,心急火燎地说:“你还把什么脉啊,都七孔流血了,还不赶紧送医院!” 话没说完,钟岳霆突然睁开了眼睛,歪靠在椅背上的头顿时直起,他顺势勐抓住钟晨煊的手,因充血而涨红的双眼好像看到救星一般,死死盯住自己的儿子,嘴唇费力地翕动着:“割……割……运……” 古灵夕被钟岳霆这突然一醒惊得坐倒在地,甚至钟晨煊自己都为他爹的举动吃了一惊。 “爹!别急,慢慢说!”钟晨煊稳住神,轻拍着钟岳霆的胸口。 钟岳霆大口喘着气,指甲几乎要嵌进钟晨煊的肉里,那种想说话却说不出的憋屈神态让人揪心。 “钟老爷子,您别急,我们都在这儿!”古灵夕看他那么痛苦,忙轻拍着他的背嵴。 “尸……尸……” 他们两人的前拍后抚没有起得到半点作用,钟岳霆的脸几乎憋成了紫色,才艰难地迸出这两个字,随后,便是勐烈的咳嗽。 “爹……”钟晨煊见势不妙,忙托起钟岳霆的胳膊,然后背过了身去。 古灵夕立即会意,马上帮他把钟岳霆放到背上,二人火速出了房间。 “尸……” 神智混沌的钟岳霆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字,又或者他想说下文,可是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一口鲜血,从钟岳霆口中喷出,染红了钟晨煊的肩头。 “老爷子!”古灵夕一把抓住钟岳霆的手,大声说,“撑着啊!一定撑着,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钟岳霆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看跟在身旁跑得满脸流汗的古灵夕,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最后双眼一闭,头重重搭在钟晨煊的肩膀上。 “老爷子!”古灵夕惊叫,“老钟!你爹他……” “别吵!”钟晨煊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头也不回地说,“我爹还没死,还有心跳。” 听他这么一说,古灵夕放了一大半心,正想把手抽回来,却发觉钟岳霆把自己拽得太紧,此时她又不敢太过用力,只得由着昏迷中的老爷子抓着自己的手,一路跟着钟晨煊朝钟宅大门奔去。 很快,跑得只剩半条命的古灵夕终于见到了那扇朱红大门。 出门后,钟晨煊跑到自己的汽车前,一把拉开后车门,把钟岳霆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哎哎!别忙啊!”古灵夕一手拉住正要转身关车门的他,指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先帮忙把我的手取出来吧!” 见状,钟晨煊俯身托住钟岳霆的手,挨个掰开他的手指,很快便把古灵夕的手解放了出来。 “快点上车,坐后头扶住我爹!”钟晨煊关好后车门,两步跨到前排,坐进去发动了车子。 “好了好了,开车开车!”古灵夕立即从另一侧钻进车,双手扶住钟岳霆,让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软软的座椅上。 车轮飞转,深夜寂寥无人的大街上,留下阵阵心急如焚的轰鸣声,飞扬而起的尘土中,钟晨煊老练地掌握着方向盘,慌而不乱地往医院赶去。 一阵尖利的剎车声后,汽车稳稳停在慈济医院的门口。 钟晨煊背着钟岳霆跑进医院,刚一进大门,迎面便碰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啊?!钟先生?!”这医生一眼便认出了钟晨煊,再看到他背上的钟岳霆,更是讶异,马上召集了一大帮医生护士涌了过来。 “李大夫!快!我爹他伤得不轻。”钟晨煊把钟岳霆小心放到急救推车上,然后抓住这医生的胳膊,说,“无论如何,请救回我爹!” “放心,我们绝对会尽全力!”医生重重点头。 如果省城钟家的老爷子在自己的手术刀下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就永远别指望再当什么大夫了。 这一点,不仅李大夫清楚,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大概都清楚。 看着钟岳霆被推进手术室,钟晨煊这才走到走廊一侧的座椅上坐下来,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沉默地看着手术室门上那块亮着红光的“手术中”三个字。 而古灵夕是肯定坐不住的,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在钟晨煊面前走了不下二十个来回,边走边捏着下巴作沉思状。 “坐下来!”钟晨煊实在按捺不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晃得我头晕!” “哦。”古灵夕一屁股坐到他身边,说,“你一直不说话,我是怕打扰到你思考问题。” “呵呵,你几时学会这么为我考虑了?!”一个向来以聒噪和给别人找麻烦为标志的丫头,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钟晨煊自然是一脸的不相信。 “不跟你瞎说了!”古灵夕瞪他一眼,正色问道,“你爹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还有,他昏过去前说的,什么‘割’什么‘运’,还有‘尸’,究竟是指什么?” 第78页 钟晨煊嘆口气,说:“我早告诫过他,不能再用潜镜之术,他也答应了,可,他还是偷偷地用了。” “潜镜之术?!”古灵夕疑惑地问,“这是什么?邪术?” “钟家的人用邪术?”钟晨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看你也需要进去动动手术了,脑子有问题!” “你……”古灵夕气愤地挡开他的手,“你明知道我不懂你们说的这个术那个术!” “钟家是干什么的,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钟晨煊把头扭向手术室那边,“天下的邪灵魔物,都各自有各自藏身的方法,因此绝大多数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等到日落夜深之时,它们便从各自的地盘中流窜至人界,为所欲为。而我们为了尽力减少这些邪灵对人类的侵害,就会用潜镜之术追查它们的行踪。” “我……还是不太明白。”古灵夕挠了挠头。 “看到刚才我爹桌子下头那堆碎片了吧。”钟晨煊问。 古灵夕忙点头。 “所谓潜镜之术,就是将自己的一半精元放入钟家家传的双仪宝镜中,之后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巡遍方圆百里,获知该范围内所有邪灵的踪迹和动向。因为双仪宝镜与本身精元相结合的缘故,所有带镜面反射作用的物事,都会成为我们监视邪灵的眼睛。所以,每隔一年我们都会用潜镜之术来确认周遭有没有害人邪灵的存在,如果有,不太棘手的小鬼魅我们会就地将它们捉入镜之结界中解决,如果是比较难对付的大邪灵,我们会留下记号,待精元回体之后,再带上武器真身上阵。”钟晨煊一口气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说,“按照钟家的规矩,每一代只能由一个成员使用双仪宝镜,除非该成员离世,才可以由下一代中的一个来继承。所以,自我记事起,双仪宝镜一直是我爹在用。不过自打他患病之后,我便告诫他不可以再用潜镜之术,一来他的身体会有损耗,二来万一遇到不可预测的状况,怕会吃亏。唉,谁知道果然被我说中了。” “原来如此……”古灵夕恍然大悟,“有了这面镜子,岂不是天下邪魔外道都逃不出你们钟家的眼睛了?!那……为什么世上还是有这么多邪灵除之不去呢?” “钟家不是救世主。”钟晨煊转过头,看了古灵夕一眼,“宝镜一年只能用一次,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罢了,只好比一次粗略的大扫除而已。我说过,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力’这个前提下。只要人界依然有冤有怨,邪灵鬼魅就没有灭绝的一天。说到底,很多都是人的自作孽罢了。” “自作孽……好像有点道理。天下这么多冤魂,不也是人变的么。”古灵夕瘪瘪嘴,又问,“对了,那个双仪宝镜,变成那堆碎片了?怎么会这样呢……还有你爹,难道是因为想再看看最近省城里有没有邪灵作祟,不顾体力不支硬去使用宝镜才伤了元气?” “不是这个原因。”钟晨煊摇头,“宝镜只是起着眼睛的作用,虽然使用它的确会损耗元气,但是因为一年只能用一次,所以还不至于用到伤重昏迷的地步。我爹会受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但是,在使用宝镜的过程中,因为我们的精元藏于镜界,跟外部几乎是两个空间,所以我们可以观察邪灵的一举一动,而它们是不会有所察觉的。以我爹的经验与本事,他断不会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去捉一只棘手的邪灵到镜界里去,而且自打他患病以后,如果发现有大邪灵出没,他一定会先告诉我,不会擅自动手。” “会不会是他以为抓到的是个不抵用的小鬼,谁料到后来才发现抓来的是个兇狠的阎王?”古灵夕疑惑地打着比方问。 “他是我爹,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钟晨煊当即否决她的猜测,“还有个可能……镜界里的他,被一个厉害的敌人发现了。不仅伤了他,还把双仪宝镜都震碎了。” “你不是说镜界里是另一重空间,邪灵根本不会发觉吗?”古灵夕觉得他说话前后矛盾。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钟晨煊站起身,踱到对面的窗户前,看着窗外沉寂的夜景,喃喃道,“或许,真的出现了一个能‘例外’的敌人。” ============================= 第六章 神父罗德4 “不是这个原因。”钟晨煊摇头,“宝镜只是起着眼睛的作用,虽然使用它的确会损耗元气,但是因为一年只能用一次,所以还不至于用到伤重昏迷的地步。我爹会受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但是,在使用宝镜的过程中,因为我们的精元藏于镜界,跟外部几乎是两个空间,所以我们可以观察邪灵的一举一动,而它们是不会有所察觉的。以我爹的经验与本事,他断不会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去捉一只棘手的邪灵到镜界里去,而且自打他患病以后,如果发现有大邪灵出没,他一定会先告诉我,不会擅自动手。” “会不会是他以为抓到的是个不抵用的小鬼,谁料到后来才发现抓来的是个兇狠的阎王?”古灵夕疑惑地打着比方问。 “他是我爹,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钟晨煊当即否决她的猜测,“还有个可能……镜界里的他,被一个厉害的敌人发现了。不仅伤了他,还把双仪宝镜都震碎了。” “你不是说镜界里是另一重空间,邪灵根本不会发觉吗?”古灵夕觉得他说话前后矛盾。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钟晨煊站起身,踱到对面的窗户前,看着窗外沉寂的夜景,喃喃道,“或许,真的出现了一个能‘例外’的敌人。” ====================(以上为前情回顾)================= “你爹晕倒前说的那三个字,你能从里头琢磨出什么线索么?”古灵夕觉得事态的复杂程度越来越超离她的想像力。 “割,运,尸……”钟晨煊的眼神,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我爹给的线索实在是太‘精简’了。” 古灵夕皱起了眉,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摊开到他面前:“你看这个。” 钟晨煊埋头一看,她白皙的手掌上,蜷着一小缕油黑的髮丝。 “这个……”钟晨煊拈起它,细一打量,“女人的头髮。” “之前你爹一直死死拽着我的手,松开后,我一直觉得还是有股压力缠绕在我的指间。”古灵夕盯着自己的手掌,“一直到他被送进手术室后,我才突然发现手指间多了一缕这个玩意儿。” “你确定这不是你自己抓耳挠腮扯下来的?”钟晨煊的目光从头髮挪到她脸上。 “怎么可能!我再急也不会扯自己的头髮啊!”古灵夕直想踩他两脚,“我肯定这个东西是凭空出现在我手里的!” 第79页 “怎么不早说。”钟晨煊信了她的话,继续端详这缕看似普通的髮丝。 “我见你一言不发忧心忡忡,所以不想打扰你。”古灵夕撅着嘴,脚在地上画着圈儿,“刚才我走来走去,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没想出个门道来。这东西实在太奇怪了,怎么就会凭空出现在我手里呢?” 钟晨煊离开窗口,走到椅子旁边的灯盏下,取了张黄色符纸出来,将头髮裹进去后,夹在指间,闭目低念着什么。 纳闷中的古灵夕只看到一层幽蓝的半透明光纹从钟晨煊的指间流出,把符纸包裹在一个小小的满圆光环里头,缓缓地转动。 片刻,光环连同那张薄薄的符纸一道,渐渐消失。 钟晨煊睁开眼,脸上竟有了丝喜色,说:“这个不是凭空出现,是我爹拼了最后一点力气,交给我们的又一条线索。” “什么?”古灵夕走到他面前,诧异地问,“那为什么当时我没发现,要到后头才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手里?” “人的身体和精元一旦分离,就成了两个互相牵连但是又彼此独立的物体。”钟晨煊坐下来,耐心解释,“当精元通过另一个空间获得一件东西,然后再回到身体,那么自然而然地,这个身体同样会获得这件东西。但是,精元和身体重新契合是需要一个时间过程的,体质越好的人这个时间过程就会越短。而我爹年事已高,而且又受了重伤,所以在他握住你手的时候,他的精元与身体并没有完全契合,故而他通过镜界得来的这缕头髮不能在同一时刻出现,所以他只能将这股意念之力强留在你手中,等到他的精元与身体彻底契合后,你的手中便出现了这缕头髮。” “原来……是身体比精元慢了半拍的缘故啊……”古灵夕恍然大悟,随即又看着钟晨煊的脸,狐疑地问,“这缕头髮,让你这么高兴么?!” “我是为我爹松了口气。”钟晨煊转过头,看着依然闪亮的“手术中”三个字。 古灵夕一脸问号。 “你的手中能出现这个,那证明我爹的精元已经完全回到体内。”钟晨煊松了口气,“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我就怕他的精元受了这意外的一击不能顺利回来,如果这样,他的身体将会迅速衰竭,神仙都救不回来。” “真的呀?!”古灵夕不由得也跟着他舒了口气,“那你爹一定会没事了?!但是我看他吐了那么多血……” “我每年都会拨给慈济医院一大笔款子。省城里设备最好,医护人员质素最高的,就是这里。”钟晨煊笑了笑,“现在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哦……”古灵夕点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虔诚地说,“希望老天爷赏脸,让老爷子平安渡过这一关。” “呵呵,他心里还挂记着你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为了那杯媳妇茶,他一定会挺过去的。”钟晨煊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要总是把这件事搁在嘴上好不好?被别人听到了我的清白就全没了!”古灵夕受不了这男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拿她开涮。 这时,一股夜风从窗口迎面窜入,拂过两人的鼻子时,除了带来一股更浓的福马林味之外,还夹杂了一股更让人作呕的味道。 钟晨煊眉头一皱,噁心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古灵夕的反应确让他颇为意外,这丫头非但没有叽叽喳喳地跳起来说好难闻的味道,反而对着味道的来向勐吸了几下鼻子。 “你这是……”他不解地盯着她。 而古灵夕四下搜寻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钟晨煊手中的那缕头髮上。 “这个!是这个发出的味道!”古灵夕一把抓起他的手,拿过头髮放在鼻子下又仔细嗅了嗅,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大喊,“我记得这个味道!” “别激动,小声点,这里是医院!”钟晨煊拉住激动万分的她警告。 “老钟,这个味道我记得!”她赶忙压低了声音,说,“这缕头髮上的味道,我在别处闻到过!” “先别急,慢慢说。”钟晨煊看着手中的头髮,也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强忍住心头的不适,问,“你在哪里闻到过类似的味?” “辅诚中学教师寝舍里的开水房!”古灵夕无比肯定地报出了地点,“就在我被卡在老鼠洞的那天,我去开水房打水,锅炉里头流出来的水,就是这个怪味道!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辅诚中学的开水房?!”钟晨煊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对!就是那里!我一辈子都没闻过这么古怪的臭味,所以印象太深刻了!”古灵夕拍胸脯保证。 钟晨煊沉默半晌,又拿了张符纸将头髮裹好,放进衣兜里,说:“等我爹手术结束,我们回一趟辅诚中学。” “嗯!”古灵夕连连点头,又说,“幸好那阵风把这味道送到我们鼻子里,不然我们还一头雾水,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 “我想,不是那阵风让我们闻到这个味道的。”钟晨煊否定了她的说法,“刚才我们一直站在窗前,它离我们那么近我们也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古灵夕想了想,也觉得事情不对:“对呀,刚才站在窗口,那么大的风,我什么也没闻到,怎么……” “头髮的主人,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钟晨煊打断了她。 “理由呢?”古灵夕看着神情凝重的他,又想到刚才他取符念咒的一幕,“刚才你夹着头髮念咒,难道……” “我在确认头髮的主人是死是活。”钟晨煊接过话头,“最起码,在三分钟之前,我确认对方还活着。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 “死了吗?”古灵夕直截了当,“你确定?!” “十之八九。”钟晨煊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肌肉骨骼,头髮指甲,不论大小,都可以反应出我们的生命状态。哪怕分割开来,有灵力的人依然可以从中分辨出其主人的残留信息。如果头髮的主人依然保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她的头髮是不可能散发出如此腐败恶臭的味道的。” 听他这么一说,古灵夕下意识地抓起自己的一缕头髮,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有什么好闻的,一股子汗味!”钟晨煊白她一眼,半点面子也不给她。 “比起那个味儿,我的汗味简直是天下第一的香水!”古灵夕以眼还眼瞪了回去,随即又不无担忧地说,“你爹还没出来,恐怕你不能那么快离开医院吧,他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钟晨煊摆摆手,打断了她,说:“等到手术完成,确认他度过危险期之后,我们就去辅诚中学,把这整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才是当务之急。医院有专人会照顾我爹,你不必担心。” 第80页 “哦。”古灵夕点头,心里却一阵暗喜。这头老牛,现在说“我们”说得如此顺口,跟之前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相比,差别着实太明显,莫非,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古灵夕突然红了脸。 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将可以想像的忙碌与紧张隔绝在了里头,给外面这条长长的走廊留下一地的安静。钟晨煊和古灵夕并肩坐在长椅上,没有交谈,眼睛不约而同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两人都在观注着那盏“手术中”的红灯何时熄灭。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阵阵倦意不可遏止地爬满了古灵夕的全身,折腾大半夜,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过去了,在上下眼皮斗争了数次之后,瞌睡虫终于胜利占领她的全部意识,左右摇晃几下,古灵夕顺势靠向钟晨煊的肩头,唿唿睡了过去。 钟晨煊侧过脸,看着在自己肩头酣睡的她,听着从她不安分的嘴巴里不时传出的吧唧声,他轻轻一笑,喃喃道:“睡相真是难看啊……” 回想着这么些日子来,他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想到当初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霍青云,她几乎连命都丢掉,又想到刚才在宅子里,自己用“魅”变出那个丑恶的“自己”,她不仅没有被吓跑,反而那么着急地抓住自己问发生了什么事……呵呵,这个又多事又多嘴的小丫头,明明自身都不保却还总是挂念着别人的种种行为,突然间让他觉得,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脑细胞的频繁使用,加上同样的疲乏不堪,钟晨煊吸了口气,把头靠向古灵夕,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支撑着,在飘散着福马林味道的寂静空气里,沉入梦乡…… 黑暗之中,白色的光影流星般划过,在闪烁间造出一方迷离的世界。 一个人影,乎远乎近地漂浮着,黑白光华从他身上缓缓流过,映出在空中翻飞不止的黑色衣袂。 “灵夕……灵夕……” “晨煊……晨煊……” 清脆而温柔的浅笑荡漾在声声唿唤之中。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呵呵……” 梦中的钟晨煊和古灵夕,眉头同时皱了皱。 声音依然继续,不断叫着他们的名字。 突然,不断飞过的光影停止了流动,另一个迫切而焦急的声音像一把不合时宜的利刃,噼开了这个迷幻绮丽的世界—— “不要……不要……陷阱啊……” 古灵夕和钟晨煊几乎在同一时间,勐睁开了双眼,钟晨煊石像般呆了半秒,神色颇为异常,而古灵夕更像是屁股下坐了个弹簧,噌一下跳起来,抹着额角的汗珠,半晌没回过神来。 窗外,几缕淡金色的晨光洒了进来,照着雪白无尘的墙壁。 以为只是打了个短短的瞌睡,谁料到醒来已是青天白日。 他和她面面相觑。 “你也听到了?”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问出这一句。 “又是他……”古灵夕捂着心口,急急对钟晨煊说道,“我已经梦到过这个人两次了,梦里他总是叫着你我的名字,可是我从来看不到他的样子。” 钟晨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想,而梦中所见所闻的一切,已开始渐渐淡去,除了抹煞不去的古怪感,他无法从中抓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看来你的怪梦把我也传染了。”半天不说话的他,抬头一笑,“你真是个麻烦的丫头,不知道还会不会把什么不好的东西也传染给我。” “你又拿我开涮?!”正冥思苦想中的古灵夕怒目叉腰,大声说,“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做梦从来不会做同样的,而这回我居然做了三次同样的梦!里头一定有问题!你严肃点行不行?!” “请你说话小声些,这里是医院!” 一个护士推着个坐在轮椅里的老头从古灵夕身边走过,一脸严肃地警告分贝超标的她,老头穿着病号服,混浊的双眼有些害怕地看着母夜叉般的古灵夕。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古灵夕马上尴尬地道歉。 “遇事总是这么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臭毛病。”钟晨煊没事人一样翘起二郎腿。 古灵夕正要反击,却听得对面传来咔嚓一声——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钟晨煊忙起身快步走向一脸倦容的李大夫。 “手术很成功。”李大夫当然知道钟晨煊现在要知道什么,主动说道,“不过令尊胸椎受损,胸腔有少量积血,虽然现在已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您知道他老人家的心脏本来就有问题,如果不好好调养,我怕撑不到做手术那天……” “行了,我知道。”钟晨煊朝手术室里看了看,冷静地吩咐,“那就麻烦李大夫安排专人看护,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办,稍晚点再来看我爹。” 李大夫忙不迭地点头。 钟晨煊转过身,拉起古灵夕就朝楼梯那边走。 “餵!你不看看你老爹再走?!”古灵夕回过头,正好看到钟岳霆被护士们七手八脚地推出手术室。 “麻醉药还没过,看了跟不看没有区别,我知道他现在平安就是了。”钟晨煊头也不回,只顾噔噔地下楼梯。 “奇怪的父子……”古灵夕嘀咕着,哪有做儿子的在父亲刚做完大手术,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撒腿跑路的?! 匆匆出了医院,钟晨煊却没有直奔车子而去,只让古灵夕先到车子旁等着。 “又要干嘛……”古灵夕嘟嘟囔囔地朝车子走去,边走边眼馋地看着不远处一个正美美地嚼着油条的孩子。 以为昨夜可以大快朵颐,谁知那鲜美的排骨还有甘甜的番茄却跟自己有缘无份,唉,一夜下来,肚子里不时传出的动静都可以媲美庆典时候的锣鼓了。古灵夕郁闷地舔着嘴巴,上上下下搜摸着自己的衣兜裤兜,然后绝望地垂下了头——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钱包放在包袱里,而包袱还留在钟家…… 正沮丧地咽着口水,一包用油纸裹着的热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没包子,只有油条。”钟晨煊把东西塞到她手里,边嚼着手里的一根油条边说。 “有吃的就好啊!”古灵夕双眼发亮,抢过来就把吃的往嘴里塞。 “饿死鬼……” 钟晨煊直摇头,一手把吃得不亦乐乎的她拽上了车。 省城的清晨,是一整天繁忙的开始,街上的汽车电车脚踏车你来我往,步行的人们小心而匆忙地穿梭其中,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而奔波。 古灵夕擦着手,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突然问:“外头那些人,全部都是人吗?”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早说过不能让你吃饱的,一吃饱你就有精力胡思乱想,然后给别人找麻烦。”钟晨煊专心地开着车,似乎不屑理会她的“无聊”问题。 第81页 “白天,会不会有妖魔邪灵,混在那些正常人里头伺机作乱?”古灵夕趴在窗户上,继续问。 “一定有。”钟晨煊居然很认真地回了一句。 古灵夕诧异地回过头,说:“白天也有吗?那些……不是晚上才出来么?!” “别做出惊讶的样子,小朋友。”钟晨煊笑笑,“白天或者晚上并不是关键。邪灵怕的不是阳光,是正气。” “嗳?!”古灵夕继续惊讶。 “你看外头那些衣帽光鲜的人,我们可以保证他们个个都如自己的衣裳一样干净坦荡么?!不能。”钟晨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怀邪念的人,不仅能招来邪灵的‘倾慕’,他们本身就是妖邪。所以,你的问题确实很无聊。” 尽管在最后还是被他讥讽一番,古灵夕却没反唇相讥,只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你太年轻,阅歷太浅,很多事,总要等到年岁够了,才会了解。”钟晨煊轻嘆口气,朝右打了下方向盘,车子拐进了辅诚中学所在的街道。 “可能是吧……等我也变成一头老牛,我一定比你现在更厉害。”古灵夕自嘲地笑了笑,口气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她看着他略显倦意的侧脸,只是一剎那,觉得这男人跟自己的距离,似是拉远了许多,虽然此刻他只坐在离自己不过尺余的地方。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别的原因,为何时而觉得他近在咫尺,时而又远在天涯,一种抓不住的飘忽,就像梦境里的黑衣人,忽远忽近地侵蚀着自己的心…… 车子稳稳停在那棵大树下,还没下车,他们已然清楚地看到辅诚中学的门口,围满了人,几名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正挥舞着警棍维持秩序,串串警哨声不时在人群里响起。除此之外,晃眼的闪光灯不断亮起,好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举着相机对准校门内一阵勐拍。 似乎是出了大事。 两人赶忙下了车,几步跑到校门外。 钟晨煊用力拨开人群,正拖着古灵夕往前走,便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唿。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 “居然闹出人命了!” “学校里头也出命案,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紧闭的校门被打开了,一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让开让开!” 领头的警察挥舞着手臂,议论纷纷的人群朝两旁分开来。 记者们手中的相机更是咔嚓不停,生怕漏掉任何有新闻价值的一幕。 车子稳稳停在那棵大树下,还没下车,他们已然清楚地看到辅诚中学的门口,围满了人,几名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正挥舞着警棍维持秩序,串串警哨声不时在人群里响起。除此之外,晃眼的闪光灯不断亮起,好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举着相机对准校门内一阵勐拍。 似乎是出了大事。 两人赶忙下了车,几步跑到校门外。 钟晨煊用力拨开人群,正拖着古灵夕往前走,便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唿。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 “居然闹出人命了!” “学校里头也出命案,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紧闭的校门被打开了,一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让开让开!” 领头的警察挥舞着手臂,议论纷纷的人群朝两旁分开来。 记者们手中的相机更是咔嚓不停,生怕漏掉任何有新闻价值的一幕。 尸体越接近,空气里瀰漫的那股熟悉的恶臭便越明显。 古灵夕和钟晨煊不约而同地捂上了鼻子,而周围的人好像没有留意到这股味道,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白得刺眼的被单下头。 有人丧命在辅诚中学里,对古灵夕来说,绝对是一条很坏的消息。之前便有邪地之说,还好有钟晨煊出手,总算有惊无险地解决过去。可这才多久,又无端端闹出一条人命来。这么下去,岂不是正合了那些诋毁辅诚的小人的心意?! 尸体被抬上了车。 众人闹哄哄地追看着,记者们更是力排众力跑在最前端,坚持不懈地对着已经发动的汽车大亮闪光灯。 围观者太多,古灵夕和钟晨煊被挤散开去。此时进校门不太现实,古灵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突围到人群外,站在街中央等这群看热闹的疯狂群众自行散去。 “哎呀!别挤我啊!” 古灵夕正焦躁地抱臂站在一边,眼前冷不丁从人群里栽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格子衬衫外套了件白色毛线背心,举着相机不满地嘟囔。 “好吧好吧,就把你们这群人全拍下来,回去也好交差!” 他边自言自语边朝后退,聚精会神地对着焦距。 年轻人始终不敌老前辈,居然被挤了出来,真是可怜。古灵夕看着他直摇头。 突然,一辆黑色汽车从前头的拐角处沖了出来,风驰电掣地朝这边驶来。 那可怜人正忙着掀动快门,嘈杂的环境也不可能让他留意到马达的轰鸣声。 “快闪开!” 古灵夕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对方的衣领朝后头用力一扯。 疾驰而过的车轮扬起的呛人灰尘中,两个人重重栽倒在地上。 咔嚓几声响,男人手里的相机滑落出去,打了几个滚儿后,分裂成两块。 “老天,我的相机!” 男人不顾满身赃物,爬起来跑到前头,心痛地把摔坏的相机捧起来。 古灵夕坐起来,掀起衣袖一看,胳膊肘蹭破了一块皮,伤口隐隐沁着血丝。 忍痛站起身,古灵夕恼怒地沖那男人喊:“你这人怎么搞的?命重要还是相机重要?” “这个相机很贵的,是报社的呀。”男人根本不理会身旁那个气沖沖的姑娘,一个劲儿地说,“这下怎么才好?摔成这样。真是倒霉。” “你……”古灵夕跳到他面前,戳着他手里的相机,“相机坏了可以买个新的,命没了上哪儿买去?!” “你爱上哪儿买上哪儿买。”男人似乎根本没用心听她的话,侧过身护住相机,不让古灵夕的手指再戳上来,继续沮丧地说,“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古灵夕想一脚把他踹回马路中央,这种呆子活该让汽车撞上天。 “出什么事了?” 钟晨煊适时出现在气得满面通红的古灵夕身旁。 “他呀!”古灵夕看着还在摆弄破相机的男人,忿然道,“为了拍照不要命了,有车过来也不闪开。我救他一命,不跟我说半个谢字,就知道捣腾那个摔坏的破相机!这什么人嘛!” 听完她的控诉,钟晨煊走到男人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你是记者?” 男人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钟晨煊看看他手头毁损严重的相机,笑:“你再怎么看它也不会恢復原状了。这样,你拿回去修理,如果修不好你就去买个新的吧。不论你修还是买,到时候把帐单给我,我照价付钱给你。” 第82页 “餵!”古灵夕惊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救了这傢伙的命呢!他不仅不感激,我们还要赔钱给他?老钟,你有几个糟钱没处花啊??” 钟晨煊充耳不闻,只问那看着他发愣的男人:“有纸笔么?” “啊……有……”男人结结巴巴地应着,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本递给钟晨煊。 拿过来,取下别在上头的钢笔,钟晨煊唰唰在本子上写下一排字,递还给他:“你拿这张字条到华兴街的浩隆贸易公司找老丁,把字条和帐单一併给他,他会处理。” 男人接过来,狐疑而谨慎地看着钟晨煊:“请问先生贵姓?” “钟晨煊。”钟晨煊爽快报上姓名,指了指古灵夕道,“虽然我未婚妻是为救人,但是弄坏你的相机是事实。所以理当由我们赔偿你。” 男人和古灵夕同时愣住。 “钟晨煊”这名字应该是他诧异的根源,而古灵夕则是为了那句自然出口的“未婚妻”。 “您是钟晨煊钟先生?浩隆贸易的老闆,省城商会自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会长?!”男人的脸上光彩四溢,惊喜连连,“听我们报社里的前辈说,前些时候他们曾想採访您,但是被拒绝。又听说钟先生从不接受任何一家报社採访。啧啧,今天居然被我见到先生真容,实在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商会会长?! 这老牛啥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听起来大得不得了的头衔?! 古灵夕半张着口瞪着面不改色的钟晨煊,猜度着他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果然是干记者这行的,消息到灵通。”钟晨煊笑笑,问,“你是哪家报社的?” 男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递到他手里:“我是朝华日报的,刚入行不久。哦,对了,敝姓胡,古月胡,名庭优,庭园的庭,优秀的优。” “朝华日报,胡记者……”钟晨煊看看手头名片,揣进怀里,拍拍这胡庭优的肩膀,“行了,我记下了。改日有时间一道喝茶。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毕,他拉着古灵夕朝人烟渐稀的校门走去。 “嗳……” 胡庭优捏着小本的手停在半空,想招唿他们又不太敢喊出口的模样。 “你是商会会长?”古灵夕忍不住跟他求证。 “嗯。”钟晨煊点头,“一个不中用的闲职。” “乱讲!”古灵夕皱眉道,“我们老家也有商会呢,我陪我爹去过商会庆典,那里的会长可是神气得很!听说只有德高望重的商贾才能当这个职位呢。” “我难道还不够德高望重吗?”钟晨煊坏笑着反问,又说,“前会长是我爹。他因病退隐后,商会里那群老傢伙就推举我去了。呵呵,那些人精,岁数越大越不愿担责任。出了事便全部推给我,自己乐得清闲。” “那,你这算是能者多劳?!”古灵夕不得不佩服这个“身兼数职”的男人。 “我们现在要办的正事,不是讨论什么会长不会长。”钟晨煊打断她,一脚迈进了学校。 虽然出了命案,但是校园里头依然迴荡着琅琅书声,现下正是上课时间。 “还好还好,学生们还在正常上课。”古灵夕松口气,她生怕辅诚因为这件事而受影响。 “如果这件事不尽快处理好,这样的太平日子不会持续多久。”钟晨煊泼她一头冷水,视线投向校门旁的小房间,问,“老齐呢?” 本该守在校门旁的老齐,这会儿也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校门旁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大概被警察吓跑了?”古灵夕回想着刚才的“热闹”。 正说着,从房间后的空地里摇摇晃晃地拐出一个人,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捏着帕子,捂着嘴,阵阵作呕的样子。 “老齐?!”钟晨煊认出来人,走前一步问,“老齐,你没什么吧?” 好像大病一场的老齐苦着脸,满脸冷汗地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看你好像很难受啊……”古灵夕好心地建议,“要不要喝杯热水啊?” 此话一出,老齐像被人踩了尾巴,腾一下跳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又跑回房子后头。 一阵哇哇的呕吐声隐约传出。 二人对看一眼,立即快步跑到房子后头。 老齐蹲在墙边,对着阴沟大吐特吐。 “老齐,你病得不轻啊。”钟晨煊拍着老齐的背,“我帮你叫大夫。” “不……不用……”老齐深吸了一口气,拿手帕擦擦嘴,“我没病。” “没病你怎么吐成这样?”古灵夕帮忙把老齐扶了起来。 “这……”老齐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回房间去,我倒杯水……” 一听到古灵夕说“水”,老齐甩开他们的手,又蹲到阴沟前一通勐吐。 “拜託两位……别提那个……那个水字……” 半晌才缓过来的老齐,拱手相求。 钟晨煊把他拉起来,神色严肃:“我问你,谁死在学校里了?” 老齐抚着难受的胃部,脸色一阵白一阵黄,心惊胆颤地说:“负责寝舍卫生的……小赵……被发现死在开水房里……” “啊?!”古灵夕诧异之极,忙不迭地问,“你是说赵大婶?!” 老齐点头。 对这个人,古灵夕是有印象的。之前住寝舍时,偶尔会遇到总拿着抹布或者簸箕扫把的她。虽然大家都管她叫赵大婶,可她并不见老,不到四十的年纪,头髮总是梳得齐齐整整,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髻,很和气的一个女人。 这才多少日子,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死了呢?! “谁发现的尸体?”钟晨煊问。 “宋老师。”老齐肯定地回答,“听说今儿一大早,宋老师到开水房打热水,发现锅炉里的水半天淌不出来,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似的,找了个校工把锅炉一打开……乖乖可了不得,小赵就泡在那锅炉里头,头髮把出水口给塞住了,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宋老师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然后别的老师赶紧报了警察局,唉。” “死在锅炉里……”古灵夕讶异地捂住了嘴,旋即又问,“你说我十七表姐,不是,是宋老师晕了?” “嗯,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唉,小姑娘家的,突然遇到这种命案,吓晕过去也正常。”老齐摇头嘆气,“可惜小赵那么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于非命。作孽呀,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呢!” “难怪你吐得这么厉害。”钟晨煊恍然大悟,“你一直是在开水房打水喝的,对吧。” 老齐脸色一变,又跑到阴沟旁干呕起来。 第83页 “老钟,你何苦又刺激他呢。”古灵夕此刻当然也明白老齐呕吐的原因,很不舒服地拍拍心口,不无担心地说,“不知道表姐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只是吓晕,那不必担心。”钟晨煊并不担心宋世琪,只低声说,“但是有个问题我到很好奇。” “是水的问题么?!”古灵夕问。 钟晨煊一笑。 “求求你们了……再别提水了……”老齐几近虚脱地站起来,害怕地抱怨着,“也真是活见鬼,泡着尸体……怎么就没有味道呢……害我们喝了那么久……” “好好,我们不提了。你先休息一下。” 钟晨煊拉着古灵夕快步离开了此地。 往寝舍走的路上,他问:“刚才你说水的问题,你这木鱼脑袋想到了什么?” “少诋毁我行不行。”古灵夕一挑眉,认真地说,“如果我没推断错,那天我帮表姐去开水房里打开水的时候,赵大婶已经死在锅炉里头了。但是我就奇怪,那个水的味道那么臭,颜色那么混浊,为什么他们这些人还喝得下去?难道他们都不长眼的么?” “原因只有一个。”钟晨煊竖起一根手指,“他们根本闻不到那个味道,也看不到那一炉被污染的水的真实颜色。” “不可能吧?!我当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水又脏又臭。”古灵夕不相信。 “在校门口时,你我都闻到从尸体身上传出的特殊恶臭。”钟晨煊提醒着她,“可是你看我们周围的人,有哪个像是闻到这个味道的样子?!” 古灵夕细细一回想,双眼一瞪:“对啊,他们好像都闻不到一样。” “在医院的时候我说过,有些味道,只有身有灵力的人才能闻到。”钟晨煊的眉头渐渐锁紧,“不过,闻不到尸味,没道理他们连尸水的颜色也看不到啊。一个个还傻不拉几地抱着水勐喝,怪哉怪哉。” “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古灵夕根本不指望自己马上想出答案,问,“那你爹给我们的头髮,难道是赵大婶的?” “极大可能。” 不多时,他们在寝舍前停住了脚步。 看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古灵夕低声问:“有人守门呢,恐怕现在不好进去吧。” 钟晨煊走上前,还没靠近,两支手枪已经横在他面前。 “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警察粗暴地呵斥。 唰! 两沓大钞变戏法一样出现在两个警察面前。 “我是学校的老师,只想进寝捨去拿点自己的东西。只要五分钟,长官可否通融?” 两支发亮的目光贪婪地对接在一起,短暂的“商量”后,高个警察四下看看,然后一把抓过钞票,说:“就五分钟,快去快回!” “多谢。”钟晨煊满意地笑笑,回头对古灵夕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说完,他快速跑进了已空无一人的寝舍,直奔开水房而去。 第六章 神父罗德5 “小心点!” 古灵夕双手拢住嘴巴沖他喊。 两个警察挨在一起,手指忙不迭地沾着唾沫,飞快地数着手里的钞票。 古灵夕鄙夷他们的丑态,站在离他们远远的树下,焦急地望着寝舍的出口。 没过一会儿,钟晨煊神态自若地出了寝舍。 走到古灵夕身旁,他摸出兜里一块怀表看看,笑:“刚刚五分钟,我是守信之人。” “发现什么线索了么?”古灵夕无法从他的表情里获知答案。 “一切看似正常。”他举步朝校门走去,说,“不过,还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点。” “不要卖关子了。这事解决不好,辅诚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姨父的心血很可能毁于一旦!”古灵夕几步跨到他面前,急地攥起了拳头。 钟晨煊的目光越过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校门,说:“着急是最没用的行为。既然这件事把我爹都牵扯进去,我自然会尽心解决,你大可放心。” “好吧好吧,我不急不急。”古灵夕竭力装出已经平静下来的样子,问,“那你到底发现什么疑点了?” “我看了那个锅炉,发现它的盖子内侧有一个被撬坏的插销。”他回答。 “插销?”古灵夕不解,“你说盖子里头有个插销?谁会把插销做在盖子里头,不是该在外头吗?” 钟晨煊挠了挠鼻尖,说:“我想,当初铸造它的工人本来是要用这里子来当面子的,所以把插销做了上去,但是后来又觉得不好,还是拿它当了里子,所以这锅炉盖子内外都有插销。” “这么说来,里头的插销根本就是个摆设,因为根本不可能用到。”古灵夕想了想,问,“既然这样,怎么会被撬坏掉?” “因为有人从里头把锅炉给锁上了,而后头你表姐叫人来开锅炉,如果不硬撬,肯定是开不了的。所以,插销会坏。”钟晨煊有条不紊地猜测并分析,“在锅炉里的出水口,我还发现了一缕残留的头髮,查验之后,我确定这缕头髮和我爹交给你的,属于同一人所有。” “这……这不对啊!”古灵夕越想越觉得事情有古怪,“难道赵大婶是自尽?!不然谁能从里头把插销给插上再脱身?” “你这个笨脑袋呀。”钟晨煊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凡是需要我出马解决的事,你还可以用常理来衡量吗?告诉你,赵大婶绝对不可能是自杀,没有人会选择跳进开水锅炉里来结束生命,那种密闭的绝望与痛苦,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如果是谋杀,那兇手不知道跟赵大婶有多大的仇怨,居然会下这样残忍的手段。”古灵夕一想到一个活人在滚烫的开水锅炉里挣扎的情景,全身皮肤便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钟晨煊摇摇头:“杀人者与被杀者,不一定只存在有仇无仇的关联。能干下这桩命案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这个兇手,跟震碎你家双仪宝镜的人,会是同一人吗?”古灵夕突然想起了还躺在医院里的钟岳霆。 “只有等我爹清醒之后才能问个清楚了。”钟晨煊嘆口气,“只是他没那么快醒过来。” “要不我们现在先回医院,等你爹醒了,问清楚之后我们再做打算?”古灵夕知道他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反正人命案子已经摆在那里,于是提了个折中的建议。 不过,她的建议马上就被否决掉。 “我要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钟晨煊走出校门,停下,对古灵夕说,“你还是先去医院探望一下你表姐吧。” 听出他话里有撇下自己的意思,古灵夕马上问:“你呢?你要去哪里?” 第84页 “警察局的裣房。”钟晨煊若无其事地回答,又径直走到汽车前,拉开车门,“进去吧,先送你去医院。” 古灵夕不肯上车,不高兴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去?我要跟着你!” “你这丫头,那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那么想近距离看一具被开水煮过的尸体?”钟晨煊不答应,“你还是乖乖留在医院陪你表姐。” 钟晨煊的话听来虽然恐怖,但是丝毫没有吓唬到古灵夕。 “我不介意!这事既然出在辅诚中学,我就有责任跟你一起去查清楚!谁让学校是我姨父开的!”她振振有词,“表姐我肯定会去看,但是看完之后,我要跟你一起去裣房!”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尤其是最末一句,惹得刚好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投给他们异样的眼光。 “先进去!” 钟晨煊摁下她的头,强行把这口无遮拦的丫头塞进车里。 “我可是要在今天深夜才去。”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而且还是偷偷潜入。你确定你不害怕,你确定你不会成为我的包袱?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古灵夕不屑地哼了一声,回敬道:“意识界那么兇险的地方我都敢去,小小裣房还能难得了我?钟晨煊,你既然在你爹面前夸下什么下月成婚的海口,今后就休想扔下我!说话不是放屁,要负责任的!” 话一出口,她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唰地红了脸。 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今后休想扔下我”这句话,简直是自取灭亡啊! 果不其然,钟晨煊立即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拿出惯有的坏笑神情问:“这么说,你是彻底赖上我了?那,如果我在我爹面前说了要娶你,但是我又不娶你的话……” “你……”古灵夕又羞又气,狠狠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大声喊,“鬼才要你娶我!谁稀罕嫁你!我……我刚才只是顺口胡说而已,你少拿这个做文章!就算你想娶,我也不会嫁!老牛!!”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一听到他说不会娶自己,心里就像针扎了一下般不舒服?! 又想起初识他时,他曾那么认真地说“放心,我是不会娶你的。”,这个男人,心里究竟存着怎样的念头?!口口声声不娶,却又应了这门亲事,就算后来知道他只是为了父亲才这么做,可在跟他相处的朝夕之中,她却能清楚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切与保护,有了那种时不时令她的心怦然一动的经歷之后,试问如何还能让她回到最初,把这个男人视为一个根本不愿意接触的讨厌傢伙?! 既然不喜欢自己,既然从没有打算娶自己,既然一切都只是演戏…… 钟晨煊,你又何苦做出那些暧昧之举?!真的只是把自己当成孩童一样逗耍么?!还是只拿自己当个工具,可以帮他进意识界,可以帮他矇骗他爹?! 过分,真的很过分。 不娶就不娶吧,你娶别人好了,谁在乎?! 然,一想到他将来可能会背着另一个女人去看大夫,跟另一个女人抢包子,在厨房里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做饭,古灵夕的心脏就像翳上了一层暗淡的雾,阻止了跳动。 不觉间,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滴滴落下。 剎车声响起,车子停在了路旁。 “怎么哭了?”钟晨煊有一丝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不用你管。”她也不擦眼泪,发泄一般地继续哭,鼻子塞住了,淌着难看的鼻涕,也不擦。 钟晨煊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孩子气的小丫头。” “不要!”古灵夕赌气地挡开。 钟晨煊脸一沉,一手勾住她的脖子,硬把她扳到自己怀里,拿起手帕擦去她的眼泪鼻涕。 古灵夕翻着眼珠傻瞪着他,竟然动也不敢动。 “如果你再流一滴眼泪,我绝对不会考虑带你一道去。” 他看着脏乎乎的手帕,皱眉将其扔出窗外。 而无意间扫过后视镜的目光,却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古灵夕吸着鼻子,虽然生气委屈还未散去,可听他松了口,还是赶紧憋住了眼泪,瘪着嘴问:“我不哭就是了。那你同意带着我了?” “嗯。离深夜还早,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你表姐。”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后视镜上,“坐稳,我要开车了。” 重重一踩油门,汽车顿时如离弦之箭沖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让古灵夕紧紧贴在座位上,她被这从未体验过的速度吓了一大跳。 “喂,你开这么快干嘛?前面有好多人哪!”她惊唿。 他们的汽车在人流如织的繁华大道上飞速穿梭,有惊无险地避开数辆别的车子还有那些不时横穿马路的大胆行人,最后拐进了一条古灵夕并不熟悉的小路。 车速终于减缓下来,古灵夕也从剧烈的左摇右摆中解放出来。 “老天,你开这么快,不怕把车轮子开飞么?”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口,没好气地说。 “呵呵。有人在跟踪我们。”钟晨煊微笑。 “谁?!”古灵夕一惊,马上回头看去。 “还看什么,早被我甩掉了。”钟晨煊用手把她的头扳过来,笑道,“如果没看错,是刚才那个姓胡的记者。呵呵,年轻人,到底脚力好,居然能骑着脚踏车一路跟过来。” “那个朝华日报的胡庭优?!”古灵夕对这个人到是印象深刻,连名字都记得清楚,“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钟晨煊耸耸肩:“不知道。兴许是为了找机会挖新闻吧,记者的本色。” “已经甩掉了么?”古灵夕再次回头确认,对她来说,“跟踪”这个词很少用在好人身上,总跟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人扯着关系,再加上对那个胡庭优并无好感,她理所当然将这个莫名其妙的记者跟坏人画上了约等号。 “傻瓜,你以为他的脚踏车是风火轮么?!”钟晨煊调侃道,“起初我开得慢,他还能勉强跟上。这会儿莫说脚踏车,就算汽车也难追到我。” “那就好,嘿嘿,居然追汽车,累死他!”古灵夕乐得拍掌,旋即她又收起笑容,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晚上去警察局?还要潜入?正大光明去看看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钟晨煊一打方向盘,车子出了小路朝右拐去,“警局的裣房除了办案人员和死者家属外,其余人没有警局上层的特批,是不可以接触尸体的。虽然这里的严局长跟我有些交情,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插手这件案子。” “你可以让他知道你是商会会长,省城大户,但是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另一重身份,专门对付邪灵的……天师?!”古灵夕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叫我神棍改叫天师了?”钟晨煊想起当日她在学校水池边一个一个神棍叫得那么起劲,揶揄道,“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直线上升呢。” 第85页 “升个屁!我是看你家自称是钟馗后人,我是尊崇钟馗他老人家,才勉强称你天师,少臭美了!” 其实,他的形象已经直线上升许久了,但是在他面前,古灵夕打死也不会承认。 “呵呵,想我一个局外人,突然跟他们说我要看看赵大婶的尸体,这不是太唐突了么。避免节外生枝的最好方法,就是夜探。”他高深莫测地一笑。 去到医院,两人很快便找到宋世琪的病房。 巡房医生告诉他们,宋世琪只是受到了惊吓,已经注射了镇定药物,要再过些时间才能清醒,现在暂时不要打扰病人休息,最好明天再来探望。 古灵夕彻底放下了心。 二人随后又去了钟岳霆所在的特护病房,老爷子依然在昏迷中。 “我来省城也没多少日子,却遇到这么多事,比我在老家十来年遇到的事都多,是不是我流年不利啊?”从医院出来,古灵夕颓丧地坐在花台边嘆气。 “有可能啊。还有可能是你和我八字犯沖,不然这么会遇到你这么个麻烦精。”钟晨煊不客气地回答。 “呸!”古灵夕忿忿不平,跳起来站在高三截的梯级上跟他对视,“当初媒人上你家提亲,难道你没发现我的八字‘沖’了你?!你还屁颠屁颠地应了亲事,不就是演场戏而已么,你大可以找那些不沖你的女子跟你演啊,你自己要惹上我,现在还说我是麻烦精,你自作自受!” 钟晨煊着实受不了她连珠炮一样的反击,沖她摆摆手:“好好,我是自作自受,不过你今晚硬跟着我去裣房,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可也是你自作自受!我找地方吃午饭去,如果饿了就跟我来,不饿的话可以继续坐在这里感嘆你的流年!” 说罢,他快步下了楼梯,朝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走去。 古灵夕赶紧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跟了上去。 气死事小,饿死事大,早晨那根油条早已消化干净,想到晚上可能又要经歷一场非同一般的“事件”,她的紧张度与胃部的扩张度同时勐涨。 把肚子餵饱,才是成功的先决条件。 看着那家装潢气派的大酒楼,古灵夕舔舔嘴巴,心头油然而生一股势将钟晨煊吃破产的豪迈。 一顿饭,从正午吃到夕阳西下。 热情的店小二断着店里的各个招牌美食,兴奋地穿梭于他们二人所在的二楼雅间。 “普通男人一定是养不起你的。” 钟晨煊啜着白瓷茶杯里的上好龙井,眼睛盯着面前摞得高高的空盘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饭是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她抱着鸡腿勐啃。 “人是铁……饭是钢……” 他放低茶杯,喃喃地重复。 “晨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乖乖的,要好好吃饭!” 许久许久以前,似乎也有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蒙了尘的回忆,把钟晨煊的思绪带到了过去…… “餵!你就吃饱了吗?发什么愣啊?” 古灵夕看他端着茶杯入神,忙用自己油亮亮的五指在他眼前晃动。 “没什么。”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你继续,我先回家去取些东西,晚点过来接你。” 古灵夕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说:“不许骗我自己一个人去警察局!” “我是守信之人。”钟晨煊拉下她的手,然后皱眉看着袖子上五个黄黄的油印子,“下次把手擦干净再来拽我!尤其是在我穿白色衣裳的时候!” “臭美!”古灵夕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当古灵夕的肚子已经撑到吃不下任何东西的时候,酒楼的掌柜专程上来提醒她,打烊的时间快到了。 同一时间,一身黑衣的钟晨煊出现在窗下的路上。 “你果然守时守信。”走在寂静人寥的街上,古灵夕白他一眼,“下次你要先走,麻烦先把帐付了!你没看那掌柜的眼神,活像我是个吃霸王食的主!” 钟晨煊大笑,说:“早知道我再晚些来,倒要看看你这贪吃鬼怎么应付他们。是熘之大吉还是以劳抵债?” 他的背上立刻中了一记拳头。 “好了,不闲扯了,呆会儿你跟我进了裣房后,一切照我的指示,小心行事。”钟晨煊走到汽车旁,上车前又补充道,“还有,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不可以泄露你的生辰八字!” “平白无故的,我说八字干嘛……”古灵夕嘀咕着,但还是下了保证,“嗯,我知道了。” 汽车在黑夜里不疾不徐地行驶,钟晨煊掐算着时间,待到车子抵达离警察局不远处的楼宇下时,他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笑:“差一刻到午夜十二点,正好。” 下了车,丝丝冷风从领口袖口齐齐灌入,虽然现在邻近深秋,古灵夕却有了冬天的感觉。 警察局所在的楼宇不算高,面积却不小,规矩而严谨的四方楼,黑色的外墙模煳在夜色于路灯交织在一起的昏暗光线下,冷冷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三两个行人拢着袖口,一熘小跑地过去,纷纷嘀咕这冷得不正常的天气。 经过警察局门口,两个看守的警察凑在一起斜倚在台阶上的围栏处,抽着烟,懒散地交谈,不时对着手掌呵两口气。 钟晨煊带着古灵夕顺着外墙一直绕到警察局大楼的背后。 跟它前门所在的环境相比,这后门所对的景象,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一条凹凸不平的潦草小路,把警察局和一大片破烂不堪的棚户区一分为二,透过那些摇摇欲坠的烂房子望去,依稀可见一片杂草摇曳的荒芜空地。 “后门跟前门差别好大,这么荒凉。”古灵夕收回远眺的目光,又望着立在面前足有四、五米高的深黑铁门,以及围绕在围墙顶端那丛布满尖刺的铁丝网,问,“那些铁丝不会通了电吧?搞得这么森严。” “省城的警察局,不比乡下小镇,这些都是必须的措施。” 说罢,钟晨煊朝她伸出手去:“过来吧。” “又飞?!”古灵夕想到在霍家大宅外的那一幕,犹犹豫豫地靠过去。 “如果你愿意,我不反对你当耗子挖地洞。”钟晨煊挠挠鼻子,认真地提醒,“不过,据说这里的土质很硬,你可以慢慢挖到天亮。” “别老拿耗子来形容我!”古灵夕抗议。 钟晨煊呵呵一笑,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些所谓的“必须措施”,无声无息地落在警察局内坚硬的水泥地上。 古灵夕还没站稳,钟晨煊已经拖着她闪到身边的花台后。 与此同时,两个巡夜的警察闲聊着从前头走过。 探出半个脑袋,古灵夕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楼房,大多数窗口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一两间还亮着灯光。 “你知道裣房的具体位置么?!”古灵夕实在没有把握在偷偷摸摸的情况下从这么大一幢楼里找出目的地的位置。 第86页 “不知道,我从没到过除局长办公室之外的地方。”钟晨煊诚实地回答。 “你……”古灵夕指着他,又指着对面那处硕大的建筑,压低声音质问,“你不会是要我们一间一间去找吧?老钟,我们现在是在做贼啊!” “别激动。”钟晨煊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肩头,又指向他们的左前方,“那边。” 古灵夕别过头朝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处被红砖围成四方形的场所,不显眼地立在大楼的左翼,两所建筑之间没有修筑任何通道做联接,如同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孤独又沮丧地呆立在夜色中。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从里头寂寞地探出身子,硕大的树冠上挂满欲落的黄叶。 一扇紧闭的朱红铁门正对他们所在的方向,因为门楣上挂着个光亮度还过得去的灯泡,所以勉强能看到门侧的墙上,挂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上头白底黑字写着两个字。 古灵夕半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牌子上的内容。 “小小年纪,眼神这么差。”钟晨煊敲了敲她的头,说,“写的是‘殓房’。走吧。” “哦……”古灵夕捂着脑袋跟他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心头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隔那么远居然都能看清那么小的字。也因为这临时而发的小状况,古灵夕越发觉得这老牛跟常人不一样了,那些对别人很困难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往往变得特别容易。再由此想到他的多重身份,暗藏异术的天师,学校的代课老师,堂堂的商会会长,他竟可以在这些毫无关联的身份下随意游走却游刃有余,难道所谓的“天才”,就是指他这种人?! 看着散在地上的几个菸头,还有摆在一旁的方凳,钟晨煊又四下观察一番,笑道:“这天气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小忙,守夜的人不知道上哪里找暖和去了。” “裣房而已,有啥值得看守的?!”古灵夕撇撇嘴。 “这是必行的规矩。”钟晨煊抬起锁住大门的铁锁,“聪明且尽职的警察都该明白,死者也能说话。所以,裣房是很重要的地方。不过这里的警察,似乎不明白这道理。” “你别告诉我除了我知道的那些身份外,你还兼职做警察。”古灵夕被他的“专业”给唬住了,猜想他是不是连这一行也做过。 “呵呵,你以为我是万金油么?!”钟晨煊笑着摇头,“不过,这帮警察该感谢我才是。如果没有我,他们要处理的命案会比现在多出许多。” 古灵夕相信他不是吹牛。 “这个给我。” 钟晨煊顺手从她头髮上取下一枚镶着小碎花的发卡,把它探进那把大锁的锁眼里,小心地左右旋转。 不消两三句话的时间,一声轻微的咔嚓,大锁应声而开。 钟晨煊将铁门推开一道刚刚够他们进入的缝隙。 古灵夕正要进去,却被他一把拉住:“记住,跟我的距离,永远不要大于两尺。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嗯,知道。”古灵夕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有他在身边,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她比任何时候都确定这一点。 被红砖围起来的,是一间不大的平房,有门没窗户,那棵大树就长在它的正前方。 钟晨煊关上铁门,打量着这里,笑:“虽然守夜的人是个不负责的傢伙,不过修这裣房的人,还算尽职。” “啥意思啊?”古灵夕不懂。 “警察局里的殓房,‘住’的都是什么人?”钟晨煊反问,举步朝那平房走去。 古灵夕不假思索地回答:“都是死于非命的人呗。” “死于非命,不得安宁。这里,是冤怨之念极重的地方。”钟晨煊捧起扣住房门的铁锁,照例拿古灵夕的发卡当起了钥匙,“红砖围成四方,中央再种上一棵大树,树下三尺埋上一张封灵符咒,这便成了个最简易的封印,一个‘困’字,基本能管住这里的‘客人’。” “困?!”古灵夕略一思索,旋即惊讶地点头,“对啊,四方加一棵树,就是困字,这个还能当封印啊?!真是高人,这都能想到。” “呵呵,这是常识,从古代便有的。比如那些义庄,会有专门的术师设置封印,以确保这些枉死之人不会‘影响’到旁人。”正说着,他手下又是咔一声响,铁锁在他面前又成了无用之物。 把发卡插回古灵夕头上,他轻轻推开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道泛着青的暗白光线从里头漫出,裹着刺骨的寒气。 “不过,封印顶多保证出不去,却不能保证进不来。”钟晨煊回头看着古灵夕,“这里远不会如你看到的那么平静,凡事小心!” “明白。”古灵夕哆嗦了一下,那股寒气似乎穿透了皮肉。 钟晨煊侧身走了进去。 跟外头看到的差不多,这房间内部也是四四方方,在顶端墙面的交界处,挨个挂着一串简陋的灯泡,裸露在外的电线散乱地缠绕着,垂吊在灰白的墙上。 房间里只有三个颜色,灰白黑。 正对面的灰墙上,立着一大排雪白的铁皮柜,呈正方形小格排列,前头,一字排开十来张黑色的铁架床,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只有三张上头躺着用白被单覆盖的尸体。 “这里头……好……好冷。”古灵夕用力交替抚摩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开始不停打架,“味道也难闻……那……那些柜子里装的是?” “温度够低,才能保证这里的‘客人’短时间内不会腐败变质。铁柜里装的,自然跟铁床上躺的是一样的。有些命案里的尸体不能被及时认领,就只能暂时存放在里头。这柜子下头,有一套用来制造冷气的装置,所以你才觉得这么冷。”钟晨煊走到铁皮柜前,回头问,“要拉开一个给你瞅瞅么?” 古灵夕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个我就不参观了。你赶紧办你的正事吧!” “难得呀,你居然没有了好奇心。”钟晨煊笑着走到那三张躺了“人”的铁床前,径直揭开了盖在最靠前的那一张上的被单。 “啊呀!”凑上前的古灵夕勐地捂住了嘴,随后拼命压低声音,指着被单下那具女尸道,“是赵大婶!!” 虽说赵大婶是死在开水锅炉里,可她的遗容并不像想像中那么恐怖,除了头髮散乱面无血色,脸庞略显浮肿之外,她跟在生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老钟……这……这明显不合理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古灵夕绝对不会认为这会是一具从开水锅炉里被捞出来的尸体。 钟晨煊端详着尸体,喃喃道:“的确不合理……居然还这么完好……” “会不会是十七表姐他们弄错了?!或者……锅炉里的水不够烫?”古灵夕冒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幼稚的解释。 第87页 “赵大婶的死亡时间,最迟也是在你卡在老鼠洞里那天。莫说那里是开水锅炉,哪怕只是普通的凉水,一具尸体经过这些天的浸泡,也不可能还保持这种状态。”钟晨煊断然否定,旋即又凑近了些,细细查看起死者来。 帮不上忙的古灵夕直起身子,皱着眉在铁床前踱起步子,边走边自言自语:“赵大婶莫名其妙死在学校的锅炉里,几天之后你爹用双仪宝镜的时候,被人袭击的同时,居然拿到一缕赵大婶的头髮,我们能闻到从赵大婶身上发出的,别人闻不到的怪味。然后来到这里,却发现赵大婶的死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头晕,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繫?!” 这边,钟晨煊仔细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赵大婶的左眼上。 在她左眼睑的正中,有一个黑痣样的小圆点,晃眼一过,这小小黑点的上,隐约罩着一层淡淡的乌气。再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了?发现什么线索了么?”见他的目光定了格,古灵夕立即明白他有发现。 钟晨煊摇头,没说话,伸出手,打算翻开赵大婶的眼皮。 就在此时,身后那排铁皮柜里突然传出一阵嗵嗵的响动,而一直稳定的灯泡也随之忽闪了几下。 古灵夕一个激灵,腾一下跳到钟晨煊身后,万般警惕地看着铁皮柜,结巴着说:“坏了……是……是不是诈尸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钟晨煊直起身子,缓步朝铁皮柜走去。 古灵夕忙拉住他:“别急着过去啊,要小心小心!” 钟晨煊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嗵嗵声还在继续。 站在离铁皮柜一吃的地方,钟晨煊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向。 古灵夕捂住嘴巴,膏药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救命……救命……” 又一阵嗵嗵声后,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铁皮柜里传出。 因为古灵夕已经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所以当她听到有这样一个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时,密密的鸡皮疙瘩顿时布满全身。 钟晨煊在第三行柜子前停住,蹲下身,将耳朵贴在最下头那个柜子上。 “救……救命……” 耳朵里再次真实且清楚地充满了求救声。 钟晨煊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柜子上那冰凉的把手。 “餵!”古灵夕见他有马上拉开柜子的意思,忙摁住他的手,“要不要先做点防范措施?万一跳出来一个不该跳的东西,咱们……” “不会有事。”钟晨煊挪开她的手,笃定地说。 古灵夕手指上触摸到的冰凉还未褪去,钟晨煊已经转动了把手,朝后用力一拉。 铁皮之间的快速摩擦,发出一阵不好听的嚓嚓声,一个呈长方形的铁格子被钟晨煊拖了出来。 还没看清铁格子里的“内容”,古灵夕便见到一只苍白里透着乌紫的人手,赫然扣住了格子边缘。 “真的诈尸了!!!”古灵夕一把抓住钟晨煊的胳膊,急急地说,“快点快点,拿符纸镇住它呀!” 话没说完,一个人头又从铁格子里冒了出来,虚弱的眼神,无力地投向他们二人。 “你?!” 在看清这“人头”的面貌后,钟晨煊讶异地瞪大了眼。 古灵夕从钟晨煊背后探出头,呆呆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数秒钟后,她的声音拔高了数个调:“胡……胡庭优?!” “啊……是是……是你们啊?!” 冻得脸色发白的胡庭优不停哆嗦着,庆幸又惊喜地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 古灵夕立刻把手指伸到胡庭优鼻子下,确认他的确是有气的活人之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说!” “把他拉出来再问。”钟晨煊要她放开手,又拉住胡庭优的胳膊,把他从柜子里头拖了出来。 “里头……还有……有我的照……照相机!”胡庭优瘫坐在地上,指了指柜子里头。 古灵夕伸手进去摸了摸,从铁格子里头摸出一架完好无缺的照相机。 “小心啊……这台再……再不能摔坏了!”胡庭优慌张地提醒。 钟晨煊接过相机,看了看,对胡庭优说道:“记者朋友,我想你现在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 第六章 神父罗德6 “解释……”胡庭优为难地抓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只是为了找到第一手资料,才犯险熘进来的。” “警察局是你家开的么,哪有那么容易被你熘进来!”古灵夕断定这稀里煳涂的小记者是不可能有飞檐走壁的好功夫的。 “我一个中学同学在这里当差,我藉口来找他,然后偷熘到这边,拿了些钱给看守,他便放我进来了。有钱好办事,这道理谁都知道。”胡庭优解释着,心有余悸,“本来只是想拍几张死者照片就走的,谁知道刚一拍完,天晓得什么东西在我头上重击一下,我就晕过去了,醒了才发现自己躺在黑漆漆的冰凉铁柜里。还以为这次没命了呢,幸好遇到你们。” “为了抓新闻,连命都不要了。”钟晨煊摇头,把相机还给他,“起初在我们车后跟踪的也是你吧?!” 听他提到这一茬,胡庭优尴尬又害怕地笑笑,把相机抱在怀里,又小心地把挂绳套在脖子上:“呃……这,是,我白天是尾随过你们的车。不过钟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我真的很想给你做个专访,如果能成功,作为一个报社的新人,那该是怎样的成绩啊!” 古灵夕不屑地打断他:“你要做出成绩,就应该寻一个正当途径,搞跟踪,行贿,偷拍死者遗容,你瞧瞧你都干的是些什么破事!今天冻死你憋死你都是活该!” “你懂什么,你不是记者,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的职业精神!”胡庭优生气了,挣扎着站起来跟古灵夕理论。 “狗屁职业精神!知道你这么乱拍死者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么!” “只是拍照,你凭什么说我不尊重?!” “你懂什么叫尊重?那我救了你一命你连句谢谢都没有,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还谈尊重?!” “你摔坏我的相机我还没跟你算呢!” “相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相机!” “……” 两个人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叉腰互呵,唇枪舌战。 “你们继续,不过声音最好小点。” 钟晨煊耸耸肩,没事人一样跳离战圈,回到赵大婶的尸体前,凝神看着她左眼上那个黑点。 刚刚若有若无的黑雾,似乎又在那上头露了行踪,淡淡的,不用上一点灵力是很难察觉它的存在的。 一抹疑惑从他心头擦过,思索一番,他伸出手,小心掀起了赵大婶的左眼皮。 第88页 “这……” 惊异之色泛起在钟晨煊的眼底。 赵大婶的眼皮下,不是眼球,而是一个黑暗充斥的洞,虽然小,却幽深不见底,隐隐还可见到忽白忽灰的气流在里头快速旋转。 突然,他触到那黑点的手指,剎那间有被针刺入的痛麻感。 他眉头一皱,迅速抽回手指。而赵大婶的左眼,并没有因为失去手指的撑力而闭上,反而睁得比之前更大。与此同时,一股黑气从里头喷涌而出,直上天花板,然后呈波浪状朝四周迅速扩散。 钟晨煊心头暗叫了声不好。 而那头忙着斗嘴的两人,还没看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赫然发现天花板上下起了密密的“黑雨”——把整个天花板掩盖得一丝不剩后,这些黑气瞬间沙化,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和密度朝下坠落。 “发生什么事了?” 胡庭优问出这句话时,他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埋在了厚厚一堆黑沙之中。 事实上,整个房间都被埋了起来。 古灵夕的眼前全部是晃动不止的黑色,可是明明见到有沙落下,拿手遮挡,却又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转眼间,整个房间都被黑色填充地严严实实。 钟晨煊,还有近在眼前的胡庭优,都在这一场短暂的异变中失去了踪迹。是他们消失了,还是自己被黑沙遮住了眼?!古灵夕心如鼓击。 如果真是沙子落下埋住自己,应该动不了也喘不过气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能行动自如,也没有半点憋气的感觉?! 古灵夕摸索着,有些慌张地朝前迈出一步。 “老钟!!胡庭优!!你们听到我说话么?”她在黑暗里小心挪动,唿喊着他们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全黑了?!谁搞鬼!!天花板漏了吗?”因为不可抑制的慌乱,她口不择言地乱喊一通。 咻! 两个白白亮亮的东西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从身侧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古灵夕定睛一看,是两盏白色的灯笼,在半空中慢慢缓了速度,停在前方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两圈雪白的光交织相映,给了黑暗唯一一丝光源。 毫无疑问,灯笼所在的地方,自然成了古灵夕本能想去的地方。 越走近,眼中越亮,脚下的漆黑一片,也在距离的逐渐缩短中变成了一条铺满青石的小路,凸起的光滑圆石清楚刺激着她的脚掌。 一条青石路,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灯笼停下的地方,好像有一道门。古灵夕加快步伐。 果然,两盏灯笼分别停在了一道“大门”的两端,说是门,其实就是用三根一模一样啊的粗大黑色木柱搭建而成的“门”字形玩意儿。虽然简单,可以那巍然矗立的气势,瞬间便能压下你所有轻视的念头。 人影?! 古灵夕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 没错,真的是人影,还不止一个,起码有十来二十个,整齐地排成一列,缓慢地朝那“门”里移动着。 古灵夕跑上前,终于看清了“门”前的一切。 男女老少,打扮各异,垂手低头,神情呆滞地挪动着步子。而队伍最前端,也就是“门”下左侧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旧的漆木方桌,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册子,旁边一个茶壶一个杯子,桌后坐着个白衣人,执笔在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举起茶壶,朝杯里倒了三下,递给他面前的一个老者。 老者听话地接过来,没有半点疑问,仰头骨碌碌地喝了下去。 白衣人看看递迴的茶杯,朝他挥挥手,随即便见老者颤巍巍走进了“门”里,身影在黑暗中渐渐虚离,很快消失。 然后便是个年轻男子,在然后是个中年女子,每个人都跟那老者一样境遇。 队伍越来越短,站在最末的古灵夕不知如何应对,竟不知不觉跟着那群人走到了白衣人面前。 “姓名。”白衣人头也不抬,翻开册子上新的一页,笔尖停在顶端。 “我?!”古灵夕指着自己的鼻子,顺嘴答道,“古灵夕。” 笔尖轻动,白纸上转眼写下了她的名字。 “生辰八字。”笔尖又停在了她的名字后。 生辰八字?!古灵夕心下一惊,钟晨煊的警告直入耳际。 “你问我八字干嘛!”她警觉地反问,“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的毛笔微微一动。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人向他发问。 “生辰八字!”对方又问一次。 “凭什么告诉你!”古灵夕火了。 “生辰八字!”白衣人再问,很有耐心,并且缓缓抬起了头。 古灵夕倒抽一口凉气:“老……老钟?!” 钟晨煊的脸孔,被长长垂下的黑色头髮遮住两颊,由此而生的阴影令他显得比平日清瘦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还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她弯腰撑在桌子上大声质问。 “生辰八字。”钟晨煊问了第四次,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温柔的,“灵夕。” 古灵夕像被钉子扎到一样,嗖地直起身子,万般疑惑地盯着面前的人。 灵夕?!那老牛几时这么亲昵地称唿过自己?! 蓦地想起在钟家大宅,那傢伙拿“魅”那个棋子变出个自己来吓唬她,前车之鑑,莫非这怪里怪气的钟晨煊……也是个冒牌货?! “你要我八字干嘛?!”她摇头,“不说清楚理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浅浅的笑容僵在钟晨煊的脸上。 “渴了么?!”他往茶杯里到水,依然三下,浅褐色的液体刚刚过杯子的三分之二。 古灵夕正要说不,却不料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右手。 “你应该很渴的,对吧。” 钟晨煊咧开嘴唇,露出她从没有见过的怪异笑容。 被握住的手掌突然如火烧,无形热浪直窜到全身,最后汇集到口舌之上,前所未有的焦渴,身体都像被烤干一般,古灵夕立时生出喝光一条河的水的强烈念头。 “喝吧,这茶水非常解渴的!” 他松开手,把茶杯递到她面前,杯里的液体漾动着着百般诱人的光。 好渴,好渴,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古灵夕舔着干涩的嘴唇,顾不了许多,接过了茶杯。 “啊!” 当杯沿已经挨到古灵夕嘴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胡庭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突兀地窜了出来,看那姿势,八成是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借着一股狠狠的脚力,勐撞在了古灵夕背上。 她失了重心,勐朝地上扑倒下去。茶杯脱了手掉在地上,没碎,茶水洒出来,在地上冒起一股青烟,带着怪怪的苦味。 古灵夕揉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见是那个跟她水火不容的胡庭优,竟忘了发脾气,到像见了故人一样高兴。而那灼得她难受得想死的口渴感,也在此时完全消失。 第89页 见多了个不速之客,钟晨煊脸色一变,勐地站了起来。 这时古灵夕才看到,这“钟晨煊”的腿,根本不叫腿,只是一团软软的云雾,蛇尾一样在空中晃动。 “啊!!怪物啊!!”胡庭优惊恐地怪叫,一把挽住了古灵夕的胳膊。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冒充老钟!这里是哪里!”古灵夕虽也害怕,但在比自己更害怕的胡庭优面前,她强作镇静。 “生辰八字!说出来,你们就能离开这里。”“钟晨煊”嘻嘻笑着,望着那道诡异的“门”,“那是你们该去的地方,无数好东西等着你们去享受。” “鬼才会去!你个不要脸的怪物,你以为你能装成老钟的样子?!你看看你那张死人脸,那么丑,照镜子也不怕吓死自己!”对方身上的不怀好意,古灵夕察觉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破口大骂,“想要本姑娘的八字,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一句“照镜子”,那个“照”字似乎又刺激到了胡庭优的“职业精神”,他抓起挂在胸前的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钟晨煊”一阵乱拍,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钟晨煊”一声惊叫,勐侧过脸去,并用手遮住了眼睛。 同时,两条长长的白绫从他背后飞出,在黑暗中拉出两条刀锋一样锐利的白线,悍然扑到胡庭优面前,一根勐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根捲走了他手中的相机。 “我的……相机……” 果然是死性不改,被勒得变了脸色的胡庭优丝毫不介意脖子上的玩意儿,反而指着被捲走的相机,费力地大叫。 古灵夕当然是不会帮他追回相机的,她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那白绫,用力撕下去。 她家开布庄,从小到大她裁衣刺绣是不行,可是撕开布料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每次跟古仁天闹别扭,她就拿布匹开刀,越撕越痛快。 然而这次,这块薄薄的白绫却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手指都快断掉,白绫连个缝都没有。 胡庭优难受地连舌头都伸了出来,离吊死鬼不远的样子。 古灵夕暗骂声可恶,当即放弃了拿白绫当攻击对象的念头,回身一跃,朝那冒牌钟晨煊扑去。 哪怕在对付这些非人类上头自己只是三脚猫功夫,哪怕刚刚还恨不得胡庭优这个讨厌的傢伙早点消失,古灵夕还是横了一条心要从敌人手里救下这个讨厌的人,毕竟是个大活人,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这么个怪物手里。 可是,还没等她接近,古灵夕突然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 低头一看,冒牌钟晨煊的“尾巴”,正紧缠着自己的腰肢。 “不报八字,还打翻茶水,不知好歹!”“钟晨煊”怒目相向,说着,又移到桌前,拎起茶壶,手臂乎一下拉长数倍,伸到古灵夕面前,“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呸!”古灵夕啐他一口,运起体内混乱不堪的灵力,一指戳在他的手背上,大呵,“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想来想去,她好像就会这一招而已。照前几次的实验来看,应该能起点作用才对。 然而,也许是灵力不够,也许是下手的地方不对,总之这回她的必杀技失了用处。送出去的力量如入海泥牛,没有给敌人造成半分伤害。 缠在腰上的“尾巴”越来越紧,而那只握茶壶的手也凑到了她嘴边。 古灵夕别过脸,用手紧紧捂上了嘴。 见她如此,“钟晨煊”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转眼又幻化成两只,分别抓住她的手腕,硬要拉开她的手。 这怪物摆明了要灌她喝茶,那个倒在地上会冒烟的东西,喝下去一定会肠穿肚烂! 她跟对方硬拼着蛮力,就是不让他得逞。 不过对方的力气,显然要大过她许多。 那头,胡庭优的脸已生出了茄子颜色。 一道红光,从斜上方穿入,枪弹一般快,端端击在“钟晨煊”的胸口上。 惨叫爆出,白绫,长手,都在这刻消失,茶壶落下,碎了一地。 古灵夕从半空跌下来,胡庭优摸着脖子大口喘着粗气。 “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 一声断喝下,金红灿然的烈火连成一线,从黑暗中杀出,轰然烧上“钟晨煊”的身体。 火焰发端,是那手指修长的手掌。 气定神闲的钟晨煊从上方轻盈跃下,火光映亮翻飞的黑衣。 “孽障,胆敢私取人命!” 他冷眼睨看在火焰中痛苦翻滚的“钟晨煊”,手指一动,火焰又分出一支,连那桌子一併点燃,书册,毛笔,瞬间成灰。 层层白色粉末从“钟晨煊”渐渐扭曲并缩小的身体里飞扬而出,在火光映衬下的黑暗里,犹为显眼。 他的手,只剩下了丑陋的骨节,却固执地在地上抓着,将身体转向那道“门”的方向。 “不会放过……我们不会放过你……” 恨恨的话,也是遗言,从“钟晨煊”口中挤出,带着怪异的笑,他已残缺不全的脸孔在火中化成了一团焦炭,然后变白,然后成粉,被气流吹得一点不剩。 古灵夕松了一口大气,跌跌撞撞跑到钟晨煊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现在才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居然变成你的样子来骗我!还有,刚刚我看到好多人进了这道门!” 钟晨煊拍拍她的头,反手一指,一直挂在那里的白灯笼顿时着了火。 “你再仔细看看,上头写了字的。” “有字?!”古灵夕跑上前,借着火光细细看去。 顶端黑色木柱的正中,果然刻着三个大字—— 枉死城。 寒意从古灵夕脚下窜起。 那头,惊魂未定的胡庭优连滚带爬跑到冒牌钟晨煊葬身的地方,从还在零星燃烧的火焰旁,拾起已经分了家的照相机,看看,差点哭出来。 “如果刚才你报出了生辰八字,你就註定当上这枉死城的新鬼。”钟晨煊转过身,望向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的枉死城大门,“到是没料到,我的担心竟成了真。” “我们都是活物啊,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枉死城?!”古灵夕朝手掌上用力呵了一口气,证明确实是热乎乎的之后,问,“你老早告诫我不要透露八字,莫非你早知道我们会掉到这鬼地方?” “回去再说。” 钟晨煊话刚出口,几人突觉脚下一阵摇晃,隆隆的声音震盪耳膜和心脏—— 枉死城大门,缓缓沉入地下,黑色晨雾升腾而起,从薄到厚,愈发浓烈,大有吞噬一切之势。 “这空间要消失了。”钟晨煊眉头一皱,忙掏出张红色符纸,念念有词间,一道红边蓝芯的火状光影在他指间出现,将这跳跃不止的光影朝前一抛,他大呵一声,“开路!” 第90页 光影应声而出,一分为二,皆如飞箭驰过,在黑暗里造出一条顶上火焰狂舞,底下光波缠动的“通道”。 “过来!”钟晨煊一把揪住胡庭优的后衣领,提小鸡一样把他拽到“通道”前,另一手紧紧牵住古灵夕,“都闭上眼。” 城门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在外头,脚下的晃动也越来越厉害,随时都有彻底沦陷的危险。 古灵夕赶紧闭上眼,胡庭优也不敢再多言语,抱着支离破碎的相机,哆嗦着闭紧眼。 并没有迈出脚步,而身体却开始朝前移动,速度渐渐快到惊人,热浪,冷气,两种极端的气流交替扑来,压迫力之大,五官几乎都要被它们压成平面,整个人就在前一秒炙热后一秒冰冻的煎熬中坚持着。 他们……回得去么?! 古灵夕咬紧牙关,浑身的难受令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近乎半昏迷的状态下,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她感到一直抓着她的那只大手用力紧握了自己几次,不是担心她的手会滑落出去,而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鼓励与安慰。 所处的境地越是糟糕,时间就过得越慢。 在古灵夕觉得自己已经经过一百年那么长之后,身体终于从一种高压力的状态中一下子解放了出来。那种彻骨的轻松,令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鸟儿一样直飞高空。 “好了,都睁开眼吧。” 钟晨煊如释重负。 古灵夕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有些心虚地偷窥。 白色的墙壁,冰凉的铁皮柜,黑色的铁床…… 她马上张开另一只眼,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揉着眼睛再仔细打量,随即兴奋地喊:“回来了,我们安全回来了!” “终于……没事了吧……”脸色惨白的胡庭优两脚发软,抱着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破相机,喘着气靠墙坐下来。 “如果我们再不离开警察局,可能会有事。”钟晨煊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古灵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停放赵大婶尸体的铁床上,只剩下一滩铁屑一样的粉末。 “这……赵大婶呢?!”古灵夕跑过去,在铁床周围上下检查个遍,确定之前还好好摆在这里的尸体,已经没了踪影。 “走吧,被人发现了,我还真不好解释。搞不好还被人栽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钟晨煊朝裣房门口走去。 胡庭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骨碌爬起来,脚底抹了油般朝门口小跑而去。 出了裣房,钟晨煊确认外头暂时没有别人后,示意身后两人赶紧出去,他则小心掩好那扇朱红铁门。 值得庆幸的是天还没亮,如墨的黑暗是他们此时最好的掩护。 一路无惊无险地熘到警察局后门,钟晨煊无奈地来回“飞”了两次,把古灵夕和胡庭优分别带到门外。 “如果不是怕惊动到别人,我会让你一个人慢慢爬出来。”钟晨煊瞥了胡庭优一眼,他实在很不喜欢搂着一个笨重大男人的感觉,“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快走吧。” “哦……好好,我这就走,就走!”胡庭优紧张地吞吞口水,拔腿就走。 “站住!” 钟晨煊突然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什么事么?”他一声喊,胡庭优自然不敢再多迈半步,回过头,结巴着问。 走到他身边,钟晨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记者,但是,在对今天你所见到的事情上,我要你以不专业的精神来对待。否则,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有机会到枉死城里转一转。明白我的意思?!” 胡庭优当即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明白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跟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都不说!钟先生大可放心!” “胡记者是个聪明人呢。”钟晨煊收回手,笑道,“快走吧。记得把你买新相机的帐单送到我跟你说的地方,呵呵。” “嗯嗯,谢谢钟先生,谢谢!”胡庭优千恩万谢,正要迈腿离开,又折回来说,“钟先生,虽然我的相机坏掉了,但是里头的胶片还是完好无损的,刚才在……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拍了些照片,到时候你要不要看一看?!” 钟晨煊还没答话,古灵夕到是来了兴趣,说:“要看要看!我敢说,世上还没有谁见过枉死城的照片呢,还有那个差点要我们命的冒牌老钟,我记得当时你连拍了他好多张照片吧?!” “你到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钟晨煊弹了弹古灵夕的脑门,“刚刚不知道是谁怕得要死呢,这会儿又欢唿雀跃地吵着要看照片。” “我好奇嘛。”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揉着脑门,“这照片很珍贵的,说不定还很有经济价值呢!” 她的重点全放在最后一句话上,不愧商人女儿的本色。 “异想天开!”钟晨煊摇头,对胡庭优说,“也好,你把照片沖好后,就送到槐树街那家叫不归居的酒铺吧,那里的老闆娘跟我很相熟,她会转交给我。不过你要记得,照片一定要保密!” “好好,我知道!”胡庭优忙从兜里掏出个小本,边写边喃喃,“槐树街……不归居……” 写完,收好东西,他怯怯看着钟晨煊:“钟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慢走,一路小心。” 钟晨煊笑着朝他摇摇手。 “记者先生,记得挑人多的路走,不然很容易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呢!”古灵夕朝胡庭优扮鬼脸。 “不劳姑娘你挂心!” 胡庭优沖她哼了声,转身便走,刚跨出两步,脚下便踩上一块滑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古灵夕一阵幸灾乐祸的奸笑。 “别傻笑了。”身后的钟晨煊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声调跟刚才有些不同,“送我到不归居……” “你……”古灵夕诧异地扭过头,却见到一张冷汗密布苍白无血色的虚弱脸孔。 钟晨煊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完全倒下去,搭在古灵夕肩上的手,成了此刻最重要的支撑点。 “老钟你怎么了?!”古灵夕忙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走……” 他发紫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好,我们马上去不归居!” 古灵夕把他的手绕过来搭在肩上,另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腰,吃力地朝前走去。 越朝前走,钟晨煊的步履越踉跄,他残存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溃散。 古灵夕也不轻松,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以钟晨煊的体格,要她来承受实在是很困难。 “喂喂,老钟,你别晕啊,别吓我啊,跟我说话啊!”已累得浑身大汗的她,突觉钟晨煊的脑袋越来越往下垂,心头顿时抽紧,大声喊道,“听到没有,把头抬起来,跟我说话!” 第91页 钟晨煊没有反应,只有沉重的唿吸声在古灵夕耳边迴响。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之前是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这样神仙一样强悍的人,谁能想到这会儿竟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古灵夕心急如焚,咬牙用尽气力,带着钟晨煊走到大街上。钟晨煊的车就在前头,可是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她只能望车兴嘆。 这里离不归居还有很远的路程,靠脚力走过去肯定是不可能,正着急,前头街口突然传来一阵车铃声。 古灵夕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黄包车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沖那车夫挥手大喊:“车夫车夫,这里这里!” 黄包车嘎然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硕大斗笠的车夫放下车,问:“两位要坐车么?” “要要,当然要!”古灵夕即刻扶着已是半昏迷的钟晨煊坐到车上,马上对车夫说,“去槐树街那家不归居,要快!车钱我付你三倍!” 车夫没答话,调转车头,飞快地奔跑起来。 “老钟!”古灵夕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别睡啊!” 靠在她怀里的钟晨煊只发出梦呓一样的嗯唔声,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无力地颠簸着。 “你怎么会……会搞成这样嘛!”古灵夕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你别闭上眼睛啊,跟我说话,说话啊!” 他会不会死?! 可怕的念头突然撞击着她惊惶的心,她早已习惯那个总是意气风发四平八稳的钟晨煊,可现在,他甚至连站立都要靠她来支撑。这般重大的突变,要她如何接受?! 一种失去主心骨的恐慌在瞬间包围了古灵夕。 “你到是再快点啊!!!” 她抹着眼泪,冲车夫大吼一声。 混乱而激动的情绪,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 车夫跑得更快了,脚似乎都离了地,飞起来一样。 “撑住啊,很快就到了!”她吸着鼻子,抽噎着,把他抱得紧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统统见鬼去吧。 她不能松手,她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阵烟一样消失。 多么奇怪的念头…… 车夫的脚步快得超乎想像,区区一辆黄包车,竟生出小汽车的速度感,不,甚至比那还要快。 心慌意乱的古灵夕探出头往外看,估摸着不归居应该就快到了。 然而,她马上察觉到事情不对头,本该是在越来越繁华的街道上穿行,为什么两旁的楼宇变成了密不见里的树林?! 这肯定不是去不归居的路! “餵!车夫,你走错路了!”古灵夕用力敲着车棚子,气恼地大喊,“我们要去槐树街,你跑到哪里去了!赶紧停车!” 车夫充耳不闻,依然一个劲朝前飞跑。 “你聋了么?!” 古灵夕火冒三丈,钟晨煊是断断耽误不得的,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遇到个莫名其妙的楞头车夫,简直是要命! 车夫完全不理会她。 古灵夕把钟晨煊靠到一旁,自己一手抓住车帮,不顾摔下去的危险,站起身,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敲在车夫的斗笠上,吼道:“我要你停车,否则别怪我不……” “客气”两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那顶硕大的斗笠,被她敲翻开来,飞落到地上,即刻滚落得无影无踪。 斗笠下的车夫,从脖子以上,齐齐断开,乌红的血肉在脖上的断口处清晰可见。 古灵夕目瞪口呆地坐回原处。 从刚才到现在,居然一直是个无头人在拉着他们前进,并且现在还在继续。 没有头的人,拉黄包车,还飞奔?! 又一桩不能接受的事实重重打击到古灵夕,她一个激灵,颤慄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要是他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不知所措的古灵夕抱住钟晨煊死命地摇,大喊:“老钟你醒醒,醒醒啊!一个没脑袋的傢伙拉着我们跑啊!” 钟晨煊双目紧闭,除了唿吸,全无反应。 “嘿嘿……客人不要着急……很快就到了……” 黑暗里传来比正常语速慢半拍的声音,忽而低沉忽而尖利,听得人毛骨悚然。 “给我停车!!!” 古灵夕脱下一只鞋狠狠砸到那无头人的脖子上,无计可施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傢伙再不停车,她就抱着钟晨煊一块跳车!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土块树叶,铺天盖地朝车里扑来。 古灵夕忙侧过身护住钟晨煊,任风沙土块砸到自己身上。 数分钟后,黄包车吱噶一声响,没有任何徵兆地停了下来。 古灵夕和钟晨煊双双被惯性甩了出来,裹了满身的黄土,狼狈不堪。 用力眨着进了沙子的眼,古灵夕抱住比死人多口气的钟晨煊,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明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回答,却还是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确定他只是被脏了衣服,没有发现任何可见伤口后,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半弯冷月,微弱的银光将周围照了个大概。 古灵夕紧张地望四周乱瞧,那该死的无头车夫已不见了踪影,空留黄包车在原地,再望远些,她才发现他们此时正身处一片被树林包围的黄土空地,而地面上,隆起好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土包,数张残旧的纸钱散落其中。 莫非这里是……坟地?! 不像啊,如果是坟地,里头应该有墓碑之类的,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只有潦草的黄土包。 三个字不情不愿地从古灵夕眼前闪过—— 乱葬岗。 这里会是传说中,专门埋葬死于非命又找不到家眷的人的乱葬岗么?! 古灵夕慌慌地猜测着。 但是,她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这里是否是乱葬岗,也不是无头车夫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她最担心的还是怀里那个傢伙,想个马上离开这里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 没有车,没有人,连只鸟都没有,只有她和他,如果要离开,除了当苦力背他,还有别的方法么?! 不管了,背就背,累死当睡着!古灵夕一横心,蹲下来把钟晨煊的双手架过来,运起一股蛮力,硬把这傢伙给驮了起来。 眼前只有一条路,朝前延伸一小段后,往左边拐去,古灵夕驮着这个“大包袱”,一步一颤巍地朝前走,不过十来步,黄豆般大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咬牙坚持,她不断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只要走出这个荒野之地就好,大街上有人有车,只要到街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小路的拐弯处,停了停,擦擦汗珠,她憋住一口气,驮着他走了过去。 只是拐了一个弯,眼睛里像是又进了沙子,不过用力眨几下眼的工夫,古灵夕便发觉事有蹊跷——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处。 第92页 连片的黄土包,散落的纸钱,还有……那架空空的黄包车。 第六章 神父罗德7 古灵夕紧张地望四周乱瞧,那该死的无头车夫已不见了踪影,空留黄包车在原地,再望远些,她才发现他们此时正身处一片被树林包围的黄土空地,而地面上,隆起好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土包,数张残旧的纸钱散落其中。 莫非这里是……坟地?! 不像啊,如果是坟地,里头应该有墓碑之类的,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只有潦草的黄土包。 三个字不清不愿地从古灵夕眼前闪过—— 乱葬岗。 这里会是传说中,专门埋葬死于非命又找不到家眷的人的乱葬岗么?! 古灵夕慌慌地猜测着。 但是,她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这里是否是乱葬岗,也不是无头车夫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她最担心的还是怀里那个傢伙,想个马上离开这里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 没有车,没有人,连只鸟都没有,只有她和他,如果要离开,除了当苦力背他,还有别的方法么?! 不管了,背就背,累死当睡着!古灵夕一横心,蹲下来把钟晨煊的双手架过来,运起一股蛮力,硬把这傢伙给驮了起来。 眼前只有一条路,朝前延伸一小段后,往左边拐去,古灵夕驮着这个“大包袱”,一步一颤巍地朝前走,不过十来步,黄豆般大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咬牙坚持,她不断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只要走出这个荒野之地就好,大街上有人有车,只要到街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小路的拐弯处,停了停,擦擦汗珠,她憋住一口气,驮着他走了过去。 只是拐了一个弯,眼睛里像是又进了沙子,不过用力眨几下眼的工夫,古灵夕便发觉事有蹊跷——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处。 连片的黄土包,散落的纸钱,还有……那架空空的黄包车。 古灵夕以为自己累花了眼,把钟晨煊放下,使劲揉了眼睛再看。 见鬼,真的又转回来了。 从刚刚经歷的一切来分析,自己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迷路而已。 想起在家时,曾听李妈讲过她当年在乡下时,深夜走田间路,怎么走都绕回原处的往事。上点岁数的人都管这个叫……鬼打墙。 没料到,今天到让自己遇上这桩“奇事”。 古灵夕逼自己冷静,坐下来,扶起钟晨煊靠着自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 莫名其妙到枉死城外兜一圈,大难刚解,又被个无头车夫给拖到乱葬岗,还鬼打墙出不去,今天遭遇的一切,在古灵夕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暗处,有人在算计他们!否则,怎可能倒霉到如此凑巧?! 哪个跟他们有如此深仇大恨?!招招都想取他们性命一般。 “我不管你是谁,想动我们,门儿都没有!”古灵夕咬牙切齿锁定空中某个方向,宣战似地,“只要我古灵夕有一口气,断容不得你这见不得人的鼠辈得逞!有胆子就滚出来跟姑奶奶对面单挑!” 突然,一阵阴风从顶上刮过,层叠树梢随风乱舞,哗哗乱响,无数焦黄的落叶极速坠落,扇在人脸上,耳光一样疼。 古灵夕赶紧护住钟晨煊,拼命把自己的脸埋低。 而身后那片坟包,每一个上头都起了一阵旋风,昏黄的沙土被一层层揭下来,在上空绕成雾一样的玩意儿,连绵相接下,形成一番极诡异的景色。 似乎自己的话,惹怒了某个人?! 耳畔,忽地窜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利器划来时独有的冰冷杀气。 紧张信号当即高悬于古灵夕的每根神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般灵敏的感觉,似乎是一种本能,她抱着钟晨煊就地躺倒。 一道忽隐忽现的白气,推着一片树叶,从他们的头顶擦飞过去,嗖一下切进在他们身后的一块粗糙大石里,仅仅留着黑黑的叶柄在外头。 几道裂缝从树叶的切入处迅速爬开来,咯咯的响声在黑夜里分外惊心。 古灵夕似乎看到石头的内部在一种异光的挤压与扩张下,膨胀,变形。 来不及爬起来,她慌忙用身子挡在钟晨煊前头。 果不其然,一声巨响,那大石就在他们眼前生生炸开了去,无数碎石块飞溅而出,其中不少狠狠砸到古灵夕的头上背上,痛得她差点叫出来。 砸吧砸吧,自己身强力壮,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要伤到身下那个跟死人一样的傢伙就好。 古灵夕咬牙坚持着,不肯抛下钟晨煊独自躲闪到一旁。 嘿嘿…… 当碎石全部落了地后,一声熟悉的阴笑从身后传来。 古灵夕忍住那一身火辣辣的疼,转过脸,顿见那一道白气立在大石的残骸上,身旁满地的落叶古怪地朝同一个中心点汇聚而去,翻滚旋转,如一只手在不停揉搓按压,硬将一堆散乱的树叶搓成了一个颜色杂陈的圆球,骨碌碌滚到了空中,停留在那白气的顶端。 “谁?!只敢贱笑不敢见人么!”古灵夕沖白气那边怒吼。 白气开始拉扯变形,脖子,肩膀,身体,手脚,一个人的形状渐渐显露出来,而那一团树叶,恰恰充当了头的部分。 是那无头车夫! 古灵夕目瞪口呆地看着多出一个树叶头的车夫,看着一只丑陋的独眼从它的“头”上张开,绿色的眼珠煳着唾液一样的黏液,转来转去。 “就知道是你在使坏!”古灵夕压下心头恐慌,愤愤然指着对方,“说,你是什么东西!” 车夫不说话,只笑,嘿嘿的笑声震动他的身体,带着“头颅”滑稽地晃动。 “连个像样的头都没有,还好意思笑!”从莫名处窜出一股勇勐之气,古灵夕撑起倦极痛极的身体,跳起来,语气里充满故意的蔑视,“姑奶奶忙得很,没工夫陪你这怪物在这儿赏夜景!给我老实交待,拖我们来这里干嘛,少浪费时间!!” 对方的笑声嘎然而止。 怨毒而愤怒的目光,投向表面高傲镇静内心慌乱如麻的古灵夕。 “有头……我有头……”车夫攥紧了拳头,迟钝的舌头结巴着,“头”上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疙瘩,好像在那下面藏着一堆力大无穷的活物,一个个要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他生气的模样,骇人之意又多几重。 古灵夕已不在乎激怒对方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到希望对方越生气越好,通常一个人极度愤怒的时候,也是他弱点最暴露的时候。 那个明显变异的“头”,也许是突破口?!她打算再试探,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你有个屁的头啊,那明明是树叶裹出来的糰子!”她夸张地嘲笑着,笑到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居然用树叶当脑袋,哈哈,空空如也的脑袋,难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真是笨得要命!” 只听一阵水开时的咕嘟声响了起来,车夫头上那些跳动不止的疙瘩尽数破裂开来,喷出灰绿色的黏液。而一个白生生的圆东西,在滴落的黏液里,从每一个疙瘩的破损处钻了出来。 第93页 眼睛?! 看得直犯噁心的古灵夕终于肯定,那些新钻出来的,在他头上晃悠不止的玩意儿,全部是裸露的眼球,白色的软肉上,是不断缩小又扩张的暗绿瞳孔。 九只,加上额头上那只独眼,车夫身上,居然生出了九只眼睛。 古灵夕终于见识到了比霍青云意识界里的大鱼更恐怖怪异的物种。 “你们的头……才不是头……嘿嘿……”九只眼睛齐刷刷瞪着古灵夕和地上的钟晨煊,车夫怪笑着,眼球随之颤动,“得罪城主的人……只能当食物……” 前头的话都可以忽略不计,可这最后一句“食物”,着实让人背嵴一寒。 车夫话音刚落,嘶嘶声顿时不绝于耳——从他每一只眼睛里都飞出一股暗绿之气,毒蛇般在空中蜿蜒,分解,最后分别扎入每一个坟包之中。 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脚下就传来从微到强的震感,土地下,似有很多东西想冲破泥土的束缚,轰然钻出。 砰砰声随之响起,几十个坟包不约而同地被一股地底内力给沖翻开来,飞起的黄土若喷泉里的水柱般高高跃起,却又在空中转了个弯,朝同一个方向聚集在一起。 夜空下,离地十尺的高度,外有黄土纠结旋绕,内有冷光四散迸溅,这看似混乱不堪的场面,却在古灵夕还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化成了另一番景象—— 飞舞的黄土,构成了道牌坊一样的门廊,细碎的沙土还在每根“门柱”上头慢慢流动,然后往下滴落,在落地前消失无形。 “门”后,是幽然不可见底的黑雾,团团涌动,却不越过门口半步。 尚未来得及追究这古怪大门的来歷,古灵夕先被底下坟包里的动静震住了。 每一个已被沖成大洞的黄土包里,先先后后冒出衣衫褴褛且肢体不全的“人”,长头髮的,短头髮的,骨头上连着一层皮的,骨头上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个奋力从土包里爬了出来。 虽然样子“各有千秋”,但是这些傢伙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脖子纤细得不正常,好像被一根绳子紧紧扎住,而上头那张嘴,却像饿极的豺狼虎豹一样大张着,大到快要让颌骨脱臼的感觉。 车夫脚下一动,飞到半空中,悠然地抱着双臂,又笑起来:“嘿嘿……敞开肚子吃吧……这是城主送你们的……晚餐。” 大事不妙,那些细脖子大嘴们锁定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和那头要死不活的老牛!这会儿正不亦乐乎地朝他们聚拢过来,喉咙里发出因为飢饿而产生的贪婪的嗷嗷声。 足足几十个!! 古灵夕冷汗如雨,看看抵抗力全无的钟晨煊,心下一横,唰一下朝那群饿鬼沖了过去。 不管了,能打到几个就几个,就算打不完,至少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那么快就对钟晨煊下手。 拳头飞腿,落在走在最前头的饿鬼们身上。有一个的脖子断开了,脑袋滚到一旁,有一个的脑袋被踢烂了半边,裹着腐肉的眼珠吊在外头甩来甩去。古灵夕用尽浑身解数,阻止着他们的靠近。 可是,毫无痛觉的敌人并不畏惧于她的攻击,她越打得来劲,他们涌上来就越积极。 渐渐,古灵夕已经被完全包围在战圈的中心,只要稍一松懈倒地,她立刻就会被这群看似毫无智慧的蛮横敌人给啃到尸骨全无。 伸到她面前的手或者说是骨架,越来越多,她躲闪,还击,气力在这种压倒性的对峙中慢慢耗尽,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穿过挡住视线的手臂和丑恶的人脸,她看到好几个饿鬼正乐颠颠地朝地上的钟晨煊走去。 自顾不暇的她,怎么可能脱身去救他?!现下连分神念个咒语都不可能,古灵夕知道,只要自己停下反攻一秒,马上会被撕成碎片。 自己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她已尽了全力。以往总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于水火的镯子,也死了般全无反应,还有脖子上挂的,钟岳霆送的传家护身符,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难道今夜,自己要如此窝囊地成为一群饿鬼口中的大餐?!还有钟晨煊,难道他也要落的跟自己一样下场? 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钟!你这老牛赶紧醒过来啊!!” 古灵夕大吼,如果他还不醒来,他会比自己更快成为可口的食物。因为她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已经蹲下来,把还挂着零星碎肉的手骨伸向了钟晨煊。 头顶上,车夫的笑声更痛快了,似乎在观看一出最精彩有趣的戏。 嚓! 体力透支的古灵夕躲闪不及,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汩汩而出。 脚下也不对劲,已经跳到麻木的双腿,被数只白骨手掌紧紧抓住,而更有个着急的,已经将张开的大口对准古灵夕的大腿,一口咬下来。 这一口,足足能咬下一斤肉,古灵夕颇绝望地计算。 她把脸一转,紧紧闭上了眼。 可是,她等来的并不是彻骨之痛,而是一股突然出现在她身体四周的奇特气流,冰凉而强悍,把任何东西都能隔离在外的力量。 然后,就是嘭嘭巨响,再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古灵夕勐睁开眼。 刚刚还围在面前密不透风的饿鬼们,连同想对钟晨煊下手的那些,不知被谁远远甩开了去,七零八落地摔在他们爬出来的土包上,断头断手断脚散了一地。 “啧啧,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跟饿鬼众对战。” 男人的啧啧称赞,响在古灵夕背后。 “谁?!” 古灵夕下意识跳开了去,火速回头。 赤红长衫,火一样耀眼,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长长黑髮扎成一束,懒懒垂在颈后。 “你是谁?!” 她看得傻了。 “路过的。”他笑,随即把她拉到身后,“不过不介意帮帮你们。” 古灵夕还没开口,余光已撇到那些快碎成零件的饿鬼们,又挨个站了起来,歪歪扭扭朝他们走来。 男人上前一步,右手掌自然地朝下摊开,一道光华从掌心流过,他的手里竟平白生出一柄银白如雪的长剑。 他信步朝前,全无应战的紧张,到有月下漫步的悠闲。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他只说了这一句。 长臂轻舒,手中利剑横起扫过,一波气浪呈半月状杀出。 在场所有不知死活的饿鬼,被这简单到无形的攻击拦腰斩断,在身体倒地之前,统统化成一缕灰色雾气,无比听话地回到了已经被剷平的黄土包里,而原本盖在土包上,此刻被掀得到处都是的泥土,也活过来似的,乖乖缩回远处,自行累积,瞬间便恢復了最初的模样。 这个人……好厉害…… 只是简单几个动作,这群兇恶的傢伙就化成了薄气。古灵夕不敢相信上天居然对自己这么好,竟找了这么强悍的“路人”来打抱不平。 第94页 半空中再听不到幸灾乐祸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飘落而下的残破树叶。 那九眼怪物,居然在空中哆嗦成了一团。 “九目怪,好久不见了。”男人抬眼一笑,剑尖指向半空。 “这这……你……你……”被男人叫做九目怪的他,结巴得比之前更厉害,一边哆嗦,一边将身子朝那停留在空中的黄土门前挪。 “他想逃!” 眼尖的古灵夕大叫。 男人继续微笑,身子却轻巧跃起,剑刃直扑九目怪。 “主人救我!” 九目怪似乎对男人相当畏惧,鬼哭狼嚎地朝黄土门逃窜而去。 手起剑落,九目怪跟下头那群饿鬼落个一样下场,上下分家不说,眼睛消失了,“头”也散了,还原成无数烂叶片,乱糟糟落下。 两声巨响,两截九目怪砸落到地上,化成一股脓水,转眼浸入土中。 男人连看都不屑于看这傢伙一眼,如履平地般停留在空中,与那黄土大门正面相峙。 “枉死城主,看到你手下遭难,都不出来替他出头么?” 他对着门内,笑容不减。 “不中用的东西,留来何用。”闷如滚雷的声音,穿过门后那团团乌黑之气,震得人心里发抖,“呵呵,到要多谢你替我清理这垃圾,冥王。” “举手之劳。”男人摆摆手,半眯起了眼,“我对于清理任何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很有兴趣。” 什么?!冥王?!门后的人叫这红衣男人冥王?! 冥王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到是个很威风的称唿。 紧张之余,古灵夕的问号成群结队。 手起剑落,九目怪跟下头那群饿鬼落个一样下场,上下分家不说,眼睛消失了,“头”也散了,还原成无数烂叶片,乱糟糟落下。 两声巨响,两截九目怪砸落到地上,化成一股脓水,转眼浸入土中。 男人连看都不屑于看这傢伙一眼,如履平地般停留在空中,与那黄土大门正面相峙。 “枉死城主,看到你手下遭难,都不出来替他出头么?” 他对着门内,笑容不减。 “不中用的东西,留来何用。”闷如滚雷的声音,穿过门后那团团乌黑之气,震得人心里发抖,“呵呵,到要多谢你替我清理这垃圾,冥王。” “举手之劳。”男人摆摆手,半眯起了眼,“我对于清理任何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很有兴趣。” 什么?!冥王?!门后的人叫这红衣男人冥王?! 冥王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到是个很威风的称唿。 紧张之余,古灵夕的问号成群结队。 “呵呵,清理……”那门后之人笑了起来,震得片片黄沙簌簌落下,“可惜,有些东西却是你动不得的。” “城主在说你自己么?”红衣男人一挑眉,揶揄道,“你这东西的确是我一直想清理掉的。” 笑声渐渐隐去,嘲讽的挑衅取而代之:“都以为冥王是无所不能的尊贵之人,呵呵,如今我就在你面前,试问冥王可有能耐将我‘清理’?” 古灵夕实在听不明白头顶上的唇枪舌战,揉着吹进眼里的沙子,她跑回钟晨煊的身边,小心擦去他面上的尘土,寻机带他离开此地。 “只要我想,那是早晚的事。”面对赤裸裸的挑衅,红衣男人丝毫不怒,笑吟吟地收起手中的长剑,道,“且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捉得快。” “好!且看你我谁是谁手下败将!我要的人,看你能保得了多久!哈哈哈。” 抛下一串大笑,那黄土门开始左右摇晃,沙土如融蜡朝下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条滚滚流动的河,所过之处,砂石泥土瞬间化为黑水,白烟腾腾。 红衣男人眉头微皱,一个翻身从空中跃下,一手揽住古灵夕的腰,一手拖住钟晨煊的手腕,轻松地将他们带到坟地之外。 刚一落地,身后便是隆隆巨响,天塌地陷的震盪。 古灵夕回头,惊见那原本凹凸不平的坟地被浩浩荡荡的黑水填成了镜子般的平面,折射着妖异的光,白得晃眼的烟雾从水中飞出,冲上半天又突地洒落下来,将整片地包裹其中,一个小而刺眼的黑点在土地的中心点出现,由小渐大。 “闭上眼!” 红衣男子一把转过古灵夕的头,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眼前似有强到要刺瞎人双眼的光影晃动,寒冷如冰峰的气流穿透整个身体,又如无数双贪婪的手,撕扯着每一寸皮肉,疼得心脏都在此时停止了跳动…… 忽然,听不清楚的,梦呓一样的声音,或者是咒语,在耳畔缓缓荡漾开来。 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钟晨煊的,是那个红衣男人,那个被称之为冥王的男人的声音。 所有疼痛与不适,都在这阵虚无缥缈的浅吟声下慢慢消失,身体被完全笼罩在一个绝对安全的隔离层下,天踏下来也伤不到自己的感觉。 又过去一阵子,耳边有人说:“没事了。” 古灵夕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钟晨煊是否安好。探过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有微弱的唿吸后,她终于放下心,再回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一大片黄土坟地已然变成一大块黑色焦土,坟包杂草土石,全部失了踪迹,地面平整地像被熨斗熨过。月光洒下,黑白更显分明。 “这老东西……”红衣男人摇头,目光投到钟晨煊身上,问,“你们去过枉死城?” 缓过神来的古灵夕忙点头,说:“是,就在不久前。他带着我们从那鬼地方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毫无理由,古灵夕觉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冥王”,会是钟晨煊的救星。 “你救救他!”她抓住他的手臂摇动,“他……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红衣男人看着从她脖子下掉露出来的护身符,笑着拍拍她的手:“放心,他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他都只剩下这半口气了!”古灵夕急了,“你是不想救还是救不了?给个明白话!我好另外找人帮忙!” “心浮气躁的小丫头。我说他没事,他一定平安。”男人也不生气,把钟晨煊扶起来,对着毫无意识的他喃喃道,“带着人从枉死城硬闯回人间,你这小子也够玩命了。呵呵,老鬼家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捣出来的。” “真的么?他真的没事”古灵夕还是半信半疑,拉起钟晨煊的手,却发现还是冰冷一片,急脾气又上来了,“你看你看,他的手还跟死人一样凉!如果他真的没事,为什么现在还没醒过来?” “他只是消耗太多元气。只要找个地方,让我灌他几杯烈酒,包他即刻醒转。”红衣男人把钟晨煊拉过来放到自己背上,站起来,“走吧。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再说。” 只要喝几杯酒就能救醒他?! 第95页 古灵夕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说:“去槐树街,那里有家酒铺叫不归居。他在昏迷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送他去那里。” “哦?!”红衣男人微眯起眼睛,一丝疑色一闪而过,既而微笑道,“好,就去不归居。” “那快走吧,那里离这里还很远呢!得先到大路上拦一辆车才行!”古灵夕拔腿就要走。 红衣男人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走。 对着脚下的土地,他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 不消片刻,地底传来由弱到强的震感,伴着大群奔马驰过才有的声音。 咻! 四道蓝光从土里激迸而出,在空中结成一个硕大的椭圆球体,旋转着落在他们面前,又如盛开花朵,转眼分为四瓣,朝四方打开来—— 一只龙头狮身,背展双翼的动物,裹着一身抢眼的蓝光,不耐烦地晃着大脑袋,长满黑色鳞片的利爪挠痒痒般抓着脖子上的一圈赤红鬃毛。 “这是什么怪东西!”古灵夕唰一下跳到他身后,汗毛直竖。 “比任何车辆都方便的运输工具。”红衣男人笑着走上前,拍拍这怪物的头,“懒东西,终日东游西盪,召你做点事就如此不耐烦。” 怪物嗷嗷叫了两声,似是不满他叫自己懒东西。 “上来!”他先背着钟晨煊坐上了怪物的嵴背,然后朝古灵夕伸出手。 “这傢伙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战战兢兢坐上去,身下触到的,是一大片冰凉的鳞甲。 “喜欢在阴阳界游荡的小动物,偶尔会充当我的座骑。”红衣男人拍拍怪物的脖子,“去槐树街的不归居!” 怪物仰头闷吼一声,勐一跺后爪。 古灵夕只觉身体朝下一沉,无数土块在四周呈直线状朝上飞起,眼前顿时一黑。 “啊!” 飞速的下坠感让她尖叫出声,双手紧紧抱住前头的钟晨煊。 “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抄近路而已。”稳若泰山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红衣男人手指轻动,一团火焰在指尖生成,飘飞到头顶,映亮半壁空间。 “这里是……”古灵夕发现自己在黑黄相间的通道里快速前行,身下的怪物,不断用爪子刨开阻路的石块泥土,一块快障碍物从身边飞过,却一个也近不了他们的身,全部被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 “地底。”红衣男人回头一笑,“说了是抄近路。” 古灵夕被口水呛得直咳嗽,半晌才平復下来,捂着心口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冥王。”他爽快地回答,“刚刚你不是听到了么。” “冥王是什么东西?”古灵夕脱口而出。 “冥界的王,掌司人界生死。简而言之,人间所有不喘气的东西,都归冥王这个东西管。”他呵呵直笑。 “掌司人界生死?所有不喘气的?”古灵夕捂住了嘴,试探着问,“莫非……你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阎罗王?” “十殿阎罗只是我的属下。”他耐心地纠正她,随后又正色提醒,“你我今天能在此结识,也是难得的缘分,不过小丫头,现在我们说的话,希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你比阎王还要厉害?”古灵夕诧异地反问,又联想到刚才他对付那群饿鬼的阵势,越想越觉得这男人来头不小,忙拍胸脯保证,“放心放心,我绝对不跟任何人提起我们之间的谈话!但是,有两个小条件。” 他朗声大笑:“你这丫头真有趣,竟敢与冥王讨价还价。说吧,什么条件?” “一,如果你真能掌司生死,那你保证,一定要救回我这个朋友!”她竖起一根手指,接着又竖起第二根,“二,打从我去到枉死城开始,发生的一切搞得我晕头转向。我要你给我一个诚实的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会事,什么九目怪,枉死城主,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他略一思索,答道:“你们怎么去到枉死城的我并不清楚,这个怕要等到这傢伙醒来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不过我猜想,你们在枉死城的时候,一定得罪了里头的某个成员。否则,那老傢伙不会派出九目怪,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你们在人界的位置,然后引你们到这里,打开饿鬼狱大门要你们的命。“ “不错,我们在枉死城门口的时候,一个专给人倒茶的傢伙变成钟晨煊的样子,硬要问我生辰八字,我不说,他就想勒死我。还好真正的钟晨煊及时赶到,烧死了那个傢伙!”古灵夕回忆着那场恶战,一字不差地讲给他听。 “难怪。”他笑笑,“你可知道,城门口那问八字倒茶的白衣人,正是枉死城主的独子。你们杀了他儿子,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管他儿子还是老子,他们干的龌龊事本来就死有余辜!”古灵夕的愤怒远大于惊讶,又问,“枉死城究竟是什么地方?老钟还没跟我说清楚就晕过去了!你不是冥王么,肯定知道里头的来龙去脉!” “死于非命者,如果没有冥差引路,是无法偱正常途径进冥界入轮迴的。这样的死灵,要么终日游荡人界做个游魂,要么就被‘别人’引上歧路。”说到这儿,他眼露愠色。 古灵夕想了想,接嘴道:“是不是被引到枉死城?” 他点头:“枉死城是一个漂移不定的空间,多年来一直游离在冥界人界之间,很难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枉死城是如何形成的,只知道在从前,枉死城截入的大都是恶贯满盈的匪类奸人,尽管他们有私扣死灵的罪过,但是犯的终究不算其罪当诛的大错。我终日事务繁多,只是吩咐下属追查,自己没有多加过问。可是从数百年前开始,枉死城越来越放肆,不但对那些无辜游魂下手,更常常抢在冥差之前将本该入冥界的死灵截获至城中。如此一来我再不能坐视不管,如果任他们胡闹下去,进入枉死城的冤魂越来越多,怨力会越来越重,人界冥界都会因此而失去应有的制衡,大乱大祸将成必然。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枉死城的老巢,要让那从不露面的城主为他的荒唐行为得到应有的惩罚!” 古灵夕总算明白了个大概,想了想,问:“你今天出现在坟地那儿,是你早察觉到枉死城主会在那里出现?!那你为什么只是跟他打嘴仗而不是拿剑噼了他?” “枉死城的特质,註定了它的位置很难被感应到。”他摇头,“有人找到我在人界的住处,留了一封信给我,要我在刚才的那个时间赶到那里,必有收穫。我刚到,便见到你们被饿鬼众袭击。至于那空中的黄土门,只是另一重空间的影像反映在这里而已,那老东西依然躲在不知名的暗处,我听得到他,却碰不得他。” “谁会这么好心,送信给你让你来救我们呢?!”古灵夕对那个送信人产生了强大的兴趣,“这个人既然能告诉你时间地点,那说明他早知道枉死城主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相信一定能挖出那老东西的老窝!” 第96页 “呵呵,我对这个无名氏也很有兴趣。”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若真有可以追踪到枉死城下落的人存在,希望此人,是友非敌才好。” 古灵夕一撇嘴,道:“你大小也是个王啊,难不成还怕一个无名氏?” “小丫头,很多事你不明白的。”他拍拍她的头,火光闪耀下的脸孔竟有一丝沧桑,“如果可以,我宁可选择做个跟你一样的平凡人。有一种孤独,是你这样的小傢伙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说得好高深……”古灵夕有些不习惯他此刻的语气,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子。 他笑,不说话,放在她头上的手却没有拿开。 “喂,你干嘛?”古灵夕翻起眼珠,看着头顶上那只大手。 他张开半眯的双眼,收回手掌,凝视着古灵夕的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怎么了?”古灵夕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他的脸上恢復了最初的自然,“我竟然看不透你。呵呵,这么多年,你是我碰到的第二个看不透的人。” “看不透?!”古灵夕想了想,马上紧紧捂住自己的前胸,质问,“你想看透什么?!” “过去,将来,是善,是恶。”他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想歪到哪里去了!” “哦……”古灵夕尴尬地放下手,问,“你能看透一个人的过去将来?” “只要我想。”他点头,“可是,我却看不透你。” “那又怎样?如果什么都被你知道,我的人生岂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了。”古灵夕不屑一顾,“你说我是第二个你看不透的人,那第一个呢?” “许多年前我曾在渭河之畔收过一个徒弟,通身灵气,绝世聪慧。我曾试过看她的过去,看不到,就像刚才看你一样。”他娓娓而道,讲述着蒙满尘埃的旧事,“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看不透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上古神器所化,一块女娲留下的长生璧。” “啊?!”古灵夕身子一摇,差点从怪物背上滑下去,“你的意思,不会是我也是什么神器变的吧?老天,我可是有爹有娘有奶妈的啊!!!” 他上下打量着急于辩解的她,大笑:“你横看竖看也不及我徒弟十分之一,又聒噪又莽撞,我当然相信你不是上古神器。” 这算是变着法子损人吧?! 古灵夕脸一沉,极其不悦地反击:“我有血有肉,当然不及那些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你好歹是个冥王,说话不能留点口德么?哼!” 他又是一阵大笑,笑过,看着钟晨煊,问她:“你跟这小子关系很是亲密吧?” “谁说的?!”古灵夕脸一红,即刻否认。 他指着她胸前的护身符:“那你为什么戴着他家祖传的东西?” “这是他老爹硬要送我的!”刚刚高分贝说完这句话,她马上转了话锋,“你怎么知道这是他家的东西?你认识他?” “我跟他家祖上是故交了。”他盯着昏迷中的钟晨煊,开玩笑般的轻松,“这老鬼的后人到是一个比一个标志,除了脾气,其余半点都不继承他的。” 第六章 神父罗德8 祖上?!故交?!老鬼?! 他说的,莫非是钟馗?! 古灵夕狐疑地瞪着他,考量着他话里的可信度。 “我说的,你只管相信,不必怀疑。”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等会儿见了外人,你只管说我是你表哥就行。记住,不得透露我身份半点!” “哦。”古灵夕吐吐舌头,天降个冥王当表哥,自己的面子未免太大了。 他满意地笑笑,说:“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从头到尾却都没有露出半分畏惧之意。看不透你,也许,你的确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害怕?!她为什么要害怕?! 一个救了自己和钟晨煊性命的和蔼男人,最起码现在是和蔼的,哪点值得她害怕?!就算他有个大到吓死人的名称,那又如何,她只看到他和善的笑脸,听到他耐心的言辞。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 嗷! 前行不止的怪物低吼一声,停了下来。 “到了。”他抬头看看,“不归居,就在我们头顶上。” “别忙着上去!”古灵夕拉住他,仰起头,“这上头不比那乱葬岗,是条热闹的街道,这大傢伙要是这么破土而出,不冲垮几座房子也要吓死几个路人!” 他笑而不语,只管朝那怪物头上拍了一拍。 四道蓝光从怪物体内游出,散开,把上头两人温柔包裹于其中。古灵夕只觉身体被一股力量轻飘飘地託了起来,头顶上阻碍去路的坚硬土石在这团光华面前成了稀薄的空气,她和钟晨煊,还有她的“表哥”,三人轻而易举穿过了厚实的土层,青烟一般飞出了地面。 站在不归居的大堂里,讶异地打量着四周熟悉的布置,浑身一个土渣子都没沾到的古灵夕把钟晨煊安置在椅子上,然后傻傻用脚跺了跺连个缝都看不到地面,问站在身边的“表哥”:“这里是不归居里头啊,我们怎么出来的?!你的那个坐骑呢?!” “出来便出来了,有什么可问的。鎏野自由惯了,不会跟着我。”他轻描淡写地答她,随即提高声音喊道,“掌柜的在吗?!有客!” 不消片刻,二楼上出现了个妖娆又慵懒的身影。 “哪个醉鬼敢乱闯我不归居!这大清早的……”娇声抱怨里带着阵阵呵欠声。 古灵夕见了救星般朝楼上高喊:“漓湖姐你快下来救救这傢伙啊!” 睡眼朦胧的漓湖朝楼下一望,那奄奄一息趴在桌上的钟晨煊顿时惊走她所有睡意。 风一样跑下楼,她来不及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以及古灵夕身边的男人是谁,只抬起钟晨煊的头,紧张而仔细地观察他的面容,又掀起他的袖子把起脉。 “你们去了哪里?他元气差不多耗尽了。”漓湖脸上除了紧张心疼外,还有少见的严肃。 “我们去了枉死城,杀了枉死城主的儿子之后,他带着我和那个笨记者一道闯了回来。”古灵夕懊恼地回答,“回来不久他就晕了,晕之前嘱咐我带他回不归居。漓湖姐,他……他严重么?能救回来么?” 闻言,漓湖秀眉一皱,狠瞪了钟晨煊一眼,忿忿哼一声:“年岁越大越是乱来!” “先别急着骂人啊!”古灵夕拽住她,“赶紧救人哪!” “既然到了我这儿,他自然是死不了。”漓湖指指楼上,“把这傢伙送到我房里。” “你就是不归居的主人?”打从进了不归居开始,古灵夕的“表哥”便成了个袖手旁观的闲人,神情自若地看着漓湖忙前忙后。 漓湖这才留意到身旁这陌生的高大人影,迎上他投向自己似笑非笑且半带探究的目光,报以他一个标准的待客式微笑:“阁下是哪位?似乎并非我不归居的客人,面生得很。” 第97页 “我表哥!他,他是我表哥!”古灵夕忙抢过话头。 “你几时有个表哥?”漓湖惊奇地看着急着为这陌生男人正名的她,“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我一直住在外省,前几日才到贵地处理生意上的事。没想到清早出门不久便偶遇表妹。”他编谎话编得面不改色,“多年不见,亲戚也生疏了,呵呵,表妹几乎认不出我了。” 漓湖上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说:“那就麻烦表哥你帮忙把这傢伙弄上去。” “不忙。”他摆手,视线转向堆在墙侧的一堆酒瓮,“掌柜的不妨先取三杯店中最烈的酒来。” “酒?”漓湖不明他的意图,嗔怪道,“我现在忙着救人,你还有闲心管我讨酒喝?本店今天不做生意!” 他半点不恼,仍旧话中带笑:“掌柜的别动气。我要酒不是自己喝,是给他喝。” 听到一说酒,古灵夕恍惚记起刚才他跟自己说过,只要灌钟晨煊几杯烈酒便能让他醒转过来。 他是冥王,应该不会信口开河吧?! “漓湖姐,你听他的,快快拿最烈的酒过来啊!”古灵夕推了推迟迟不挪步的漓湖,着急地说,“要不你告诉我,最烈的酒在哪里,我去拿。” 漓湖看这对“表兄妹”一个稳若山一个急如猴,搭配得到还恰到好处,犹豫半晌,还是转身去了里间,很快捧了个酒壶出来放到桌上,道:“霸王刀,不归居最烈的酒。”说罢又戳了戳古灵夕的头,“若是这样的丫头,只要一小杯,必然醉个三天三夜。” 拿起酒壶,他揭开盖子,嗅了嗅冲出的浓烈酒香,笑:“好酒!” 取过一个杯子,他不慌不忙倒满一杯,然后伸出食指,在这无色的液体里轻搅了三下,再依此类推,倒好了三杯酒。 “把他扶起来,掰开嘴。”他端起一杯酒,吩咐身边这两个女人。 面色煞白的钟晨煊被漓湖扶住,古灵夕则捧起了他的脸,手指小心分开他的嘴唇。 一杯,两杯,三杯,她们眼见着他滴酒不落地把“霸王刀”倒进了钟晨煊嘴里。 看钟晨煊喉头明显的吞咽动作,古灵夕又放心了些,还好,他还晓得吞东西,证明情况还不是太坏。 放下空杯子,他又拿手掌覆在他额头上,双目半闭,安静地看着脸上渐渐泛起红晕的钟晨煊。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滑过,古灵夕和漓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钟晨煊,生怕漏掉他身上任何一个变化。 红潮越来越重,好像有人在皮下不停泼着赤红的颜料,到最后,钟晨煊的脸堪比关公。 “啊呀,那个酒也太烈了吧……”古灵夕慌张地看着钟晨煊,连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脸红得跟虾子一样!不会出事吧?” “别闹!”漓湖皱眉打断口不择言的她,仔细感觉着握在她手中的钟晨煊的手,随即眉头一展,“好了好了,他的手开始暖了!” “真的?”古灵夕一把抢过钟晨煊另一只手。 的确,起初冷如冰霜的手,现下已经渐有了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惊喜之余,她又不避讳地摸了摸他的脸,也是同样的热度。 是酒太烈造成的假象,还是他真的好起来了?古灵夕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表哥”。 他轻舒口气,收回手,笑笑:“行了。差不多该醒了。” 话音刚落,钟晨煊脸上那片刺眼的红潮缓缓褪了下去,他的脸,终于恢復到往日最正常的颜色。 “呵……” 钟晨煊的眼睛依然紧闭,却有一口悠长的气息从他口里送出。 在场的除了冥王表哥一派镇定外,其余两人无不是紧张到连脚趾头都抓紧了。 摒住唿吸,又等待了一会儿,钟晨煊的睫毛终于轻轻颤动几下,紧闭已久的眼皮终于慢慢掀开。 古灵夕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觉,想跳想叫还想唱,万般惊喜兜转出来,却变成一句短短的:“老钟,我总算放心了!” 钟晨煊眨眨眼睛,重见天日的目光在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身上扫视。 “好累……”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没有任何伤口,没有重病初愈的萎顿,甚至连一点后怕的眼神都没有。大难不死的钟晨煊,只像是从一场深重的长梦里醒来。 不知该说是他心理素质超乎常人,还是该说他天生便是个怪胎。 漓湖松了口气,粉拳砸在他肩上,嗔怪道:“你这杀千刀的,可吓死我们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卤莽!” “醒过来就好!”古灵夕拉开漓湖,赔着歉意的笑脸,“要不是为了带我们出来,他也不会这样。” “你们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这不是一场意外嘛,谁知道去趟警察局会惹来这么兇险的事。” “你们这两个小鬼,听好了,以后再去什么古怪地方,必须先跟我通报一声!没有我批准绝对不许去!” “你又不是我妈!” “@!#%@#……” 作为这场争执的焦点,钟晨煊反到像个没事人,看热闹一样任两个女人在他面前吹鬍子瞪眼,目光落在旁边那个微笑不语的红衣男人身上。 “你是哪位?”他不介意那两个多嘴女人在吵什么,但是介意身边站着这么一个红衣如火,神情却温润若水的陌生男人。 “她的表哥。”他坐下来,笑眯眯地指了指还在跟漓湖打口水仗的古灵夕,“多年不见,今天偶遇。” 钟晨煊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在任何场合都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丫头,没有问诸如我怎么没听过她有表哥之类的问题,只是扬起嘴角,摇头浅笑:“完全不像有血缘的亲人。请问高姓大名?” “哈哈,毕竟只是表亲。”大笑中,他朝钟晨煊伸出手,“在下姓连,单名一个胤。” 啥?!那头都开始自我介绍了?! 古灵夕听“表哥”自报家门,忙打住了跟漓湖的口头战争,凑过来站到这两个男人中间,对钟晨煊说:“老钟,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位……呃……连表哥,他灌了你三杯酒,愣是把你给救醒了!不止救了你,在乱葬岗的时候他还救了我的命呢!” “乱葬岗?!”钟晨煊眼里闪过片刻的茫然,“我们去过?省城哪里来的乱葬岗?!” “呵呵,不是什么乱葬岗,只是郊外一片树林罢了。”自称连胤的冥王替激动的古灵夕解释着。 “哦?!树林……”钟晨煊斜目沉思片刻,道,“似乎我错过了很多事。” “可不是么!你倒是晕了,剩我一个人对付来报仇的枉死城主!原来被你烧死的那个城门口倒茶的,是枉死城主的儿子!他派了个九目怪物引我们去了树林,还招来一大堆饿鬼想啃了我们呢!要不是……” 第98页 咳咳! 连胤适时的咳嗽,打断了古灵夕迫不及待地讲述。 钟晨煊盯着突然住嘴的古灵夕,说:“继续啊。我要知道我昏迷时候发生的一切。” “呃……那个……这个……”古灵夕一边搪塞,一边暗自庆幸多亏“表哥”提醒及时,再任她口无遮拦下去,他冥王的身份肯定是遮不住了。 见古灵夕支吾半天,连胤自然而然地替她继续了下去:“要不是我偶经那片树林,替你们赶走那群饿鬼,恐怕你们现在已成两只新鬼。” “哦?!”钟晨煊半点不为自己曾身处的险境惊讶,只淡淡问,“连兄的确是“偶经”那片树林么?” 连胤饶有兴致地反问:“难道我还会特意经过?” “呵呵。”钟晨煊轻笑,“那只有连兄自己才清楚了。想不到这丫头竟有一位深知伏鬼之术的表哥,难得难得。” “深知不敢当。在下只是对玄门之术颇有兴趣,常常自行钻研罢了。”连胤谦逊摆手,话锋一转,看向古灵夕,“不过这丫头的胆量令我都佩服,居然敢单枪匹马斗饿鬼众。你没有成它们的口中物,全赖这丫头替你拖延了时间呢。说来,这次你最该谢的人,是她。” 钟晨煊一挑眉,看着一脸神气的古灵夕,面无表情:“我救过她不止一次,算扯平了。” “你……”正打算以高姿态接受他谢意的古灵夕气得经脉倒转。 连胤又是阵朗声大笑。 被当了透明人许久的漓湖到底忍不住了,高声表示自己的不满:“你们三个傢伙先给我暂停一下!这是我的地方,好歹让我这主人明白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钟晨煊耸耸肩,起身对她露齿一笑:“让那丫头跟你说吧,你也知道我晕过去了。我先去睡会儿。还有,帮我准备点吃的!” “等等!”连胤也站起来,叫住了打算上楼的钟晨煊,“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去到枉死城的。说完再睡如何。” 平淡无奇,甚至是非常礼貌的一个请求,从他口中讲出却成了不可不照做的命令。 几束晨光从窗口洒下,背光而立的他虽被浅浅阴影遮了面孔,五官却更见稜角,黑色长髮被几丝穿窗而入的凉风拂起,上头的光泽跳舞般闪耀,一身红衣也更显夺目。 钟晨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在淡淡光彩中微笑而立的男人,突觉他身上那片安静沉着却又暗含张扬的红色之下,藏的是个高贵而霸气的躯体,他简单言辞间似乎总透着股若有如无的压力,让一切生命为之臣服的气势。 他微微一怔,而瞬间的震动很快被压下,他索性转过身,直视对方的眼睛,嘴角挂着不羁的轻笑。 两道有着同等威慑力的目光在空中对接,一红一黑,这两个年纪接近身形也相若的男人用自己独有的敏锐与感觉,重新审视着对方。 此刻,没有人有勇气站在这两个男人中间,由他们带出的满含压力的空气在无形中交锋,足以摧毁任何插足者的承受能力。 空气中,突然有了剑拔弩张的意思。 漓湖和古灵夕呆看着这两个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要求而已,她们甚至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是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卯上劲的。 换作平时,古灵夕一定会冲上去大大咧咧地推他们一把,然后嗔怪他们有毛病大眼瞪小眼之类。可是,今天她不敢,莫名的畏惧阻止了她所有莽撞念头。钟晨煊和她的“表哥”,表面一派风平浪静,但是一旦有第三者接近,必定被暗藏下头的汹涌暗流卷到地狱最深处。 “你不是古灵夕的表哥。”钟晨煊先开了口,眉眼之间流过专属于他的慧黠,“连胤,你究竟是什么人?莫不是连这个名字都是编的吧。” 坏了,就知道瞒不过他,这傢伙根本就是个聪明到狡猾的人,要让他相信这个凭空出现的表哥,真是太天真了。古灵夕悄悄吐了吐舌头,双手不自然揪住自己的衣摆。 “我这名字到是不掺半点假的。认识我的人不少,知道我名字的人却不多。”连胤露出钦贊的神色,笑道,“相见便是缘分。你若信我,莫问来路。” 趁这间隙间稍稍的缓和,古灵夕鼓足勇气跑到钟晨煊身边连声说道:“老钟,你不信他也要信我吧?连胤真的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是坏人,何必又……” 钟晨煊把食指轻摁在她的嘴唇上,又轻佻地勾了勾她的下巴,邪邪笑道:“做丈夫的哪能不信自己的妻子,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古灵夕啪一下打下他的手,心慌意乱地给了他一拳:“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丢下一串大笑,钟晨煊回头朝楼上走,上楼前,他侧过脸,也不看人,说:“有问题的人,跟我上来吧。先说清楚,知道答案后你马上离开,不要扰我好梦。” “呵呵,多谢了。”连胤似乎不知生气为何物,满脸笑容地跟了上去。 “先凑活着拿点能吃的到我房间。”钟晨煊看了漓湖一眼,又对古灵夕说,“别杵着了,让漓湖给你的手臂上点药。” 嗳?! 古灵夕一愣。 被饿鬼众弄出的伤口虽然流了血,可并不算多严重,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受了伤,他却留意到了。 “蠢丫头。”见她一脸痴相,他摇摇头,跟连胤一前一后上了楼。 嚼完漓湖送来的热馒头,又朝嘴里塞下最后一口菜,钟晨煊满意地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吃饱了?那说吧。”从头到尾,连胤都充满着耐心。 钟晨煊喝了口茶,咂咂嘴,简单把追查赵大婶死因的前前后后讲给他听。 “你发现尸体的眼皮上有个黑点?”听完,连胤略一沉思,问。 “是。”钟晨煊看着他,“我想,神秘如阁下你,应该听说过乱阳咒吧。” 连胤点头,道:“此咒专藏于尸首之中,一旦有活人触及咒点,咒念所及范围内的所有生人都会照施咒之人的意愿被捲入不属于人界的空间。而埋在那赵大婶身上的乱阳咒,将你们强行带到了枉死城前。” “果然知识渊博。”钟晨煊朝他伸出大拇指,“知道这种禁咒的人少之又少,会使用的更是廖廖无几。” “看来你是棋逢敌手了。”连胤笑道,“竟有人用乱阳咒对付你们,结怨很深啊。” “对付我?!”钟晨煊摇头,“那到未必。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妥。” 连胤不语,扭头看向掩上的房门,一挥手,说了声:“想听就进来,不必鬼鬼祟祟。” 话音刚落,房门自动打开。 哎呀! 古灵夕大叫一声跌进房来,背上还压着个繫着围裙的漓湖。 嚼完漓湖送来的热馒头,又朝嘴里塞下最后一口菜,钟晨煊满意地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第99页 “吃饱了?那说吧。”从头到尾,连胤都充满着耐心。 钟晨煊喝了口茶,咂咂嘴,简单把追查赵大婶死因的前前后后讲给他听。 “你发现尸体的眼皮上有个黑点?”听完,连胤略一沉思,问。 “是。”钟晨煊看着他,“我想,神秘如阁下你,应该听说过乱阳咒吧。” 连胤点头,道:“此咒专藏于尸首之中,一旦有活人触及咒点,咒念所及范围内的所有生人都会照施咒之人的意愿被捲入不属于人界的空间。而埋在那赵大婶身上的乱阳咒,将你们强行带到了枉死城前。” “果然知识渊博。”钟晨煊朝他伸出大拇指,“知道这种禁咒的人少之又少,会使用的更是廖廖无几。” “看来你是棋逢敌手了。”连胤笑道,“竟有人用乱阳咒对付你们,结怨很深啊。” “对付我?!”钟晨煊摇头,“那到未必。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妥。” 连胤不语,扭头看向掩上的房门,一挥手,说了声:“想听就进来,不必鬼鬼祟祟。” 话音刚落,房门自动打开。 哎呀! 古灵夕大叫一声跌进房来,背上还压着个繫着围裙的漓湖。 见状,钟晨煊嗤笑一声,冲着狼狈爬起的漓湖道:“幸好你在上头,要是那比猪还沉的丫头压在你身上,怕要断你几根骨头呢!” 漓湖露出天真无邪的傻笑:“不会吧……” 古灵夕噔噔冲到他面前,黑了脸叉腰呵斥:“刚才不知道谁更像头死猪!才一恢復人样就晓得说风凉话了,你什么德性!” 那边有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打断这场嘴仗。 “你们总爱这么吵吵闹闹么?”连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就事论事罢了,哪个有闲工夫跟她磨牙。”钟晨煊低头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不屑地笑。 古灵夕亦不示弱,一屁股坐下来斜睨对方一眼,道:“人跟牛是没有办法沟通的,谁会浪费那个时间。” “哈哈,你们呀……”连胤看看她,又看看一本正经的钟晨煊,摇头笑道,“我在猜想,若你们将来有幸携手共老,生活会极之精彩。倘若再有后代,必定也非凡品。” 咳咳咳咳。 钟晨煊被茶水呛了一口,拍胸口勐咳。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古灵夕红透了脸,忿忿瞪着连胤,“我跟他啥关系都没有!” 连胤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意味深长地笑:“将来,谁又知道呢……” “喂,你们不要再说这些闲话了好吧?”漓湖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拍桌子,问,“刚才我听到你们说乱阳咒。到底会是什么人弄这么厉害的东西要害晨煊和灵夕呢?你们个个都是高人,怎么着也得找个头绪出来啊!” “我说过,这乱阳咒其实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钟晨煊放下茶杯,盯着碧绿的茶水入神,“从赵大婶的尸体被发现到运到警察局裣房,这个过程中,任何跟尸体有过接触的人都有可能触到咒点。万幸的是,触到它的是我。” “差点丢了性命呢,还说万幸?!”古灵夕不满地嘟囔。 “呵呵,丫头,换成别人中了乱阳咒,你说他们还有机会活着回来么?”连胤一语点醒她,“无非又便宜那枉死城主了。” 漓湖大概听明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问:“这么说来,这个兇手的动机岂不是很奇怪?!没有固定的下手对象,谁碰到谁倒霉?!目的究竟是什么?” “兇手的动机,我现在也暂时没有头绪。”钟晨煊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我现在到是担心……” “担心被下了乱阳咒的尸体不止赵大婶一个。对吧?!”古灵夕轻易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界冥界,都有一场不小的麻烦了。”连胤的神色也严峻起来,“但愿我们的担心不要应验才好。” “要从哪里查起呢?不能放任这兇手躲在暗处继续害人哪!”古灵夕苦恼地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你老爹蹊跷受伤,赵大婶死于非命,我们跟枉死城莫名其妙成了对头,这前后发生的事,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联繫。如果真有人在背后捣鬼,他的目的还真是难猜透。”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为……”漓湖思忖着,“那这些事情一定会有共同点,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罢了。” “漓湖,不归居里的客人多且杂,你多留意一下这些酒客的闲谈。”钟晨煊站起身,伸个懒腰,话锋突兀一转,“我就先去睡了,又累又困。晚饭之前不要叫醒我。” 说罢,在众人各有千秋的鄙视目光中,他麻利地甩掉鞋子跳上床,一脸幸福地钻进被窝,蒙头大睡。 “这傢伙的思维,跳跃性很大呢。”连胤佩服他前一秒还忧国忧民,后一秒马上宣布要去梦周公。 漓湖无奈地摇头:“他好像一贯如此。只要他困了,再重要的事情都不能影响他睡觉。” “贪睡的老牛。”古灵夕鄙夷地看着对面床上,自己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连胤见她难掩的倦意,拍拍她的肩膀:“你也休息去吧,折腾许久,不要死撑了。” “嗯……好吧……”古灵夕看看窗外透入的阳光,眯起眼睛,又连打三个呵欠后问他,“你呢?还有这一堆事情,都还没有解决。” “不必担心,凡事都有解决之道。快睡去吧,太阳这么暖,正是入眠的好时候。”连胤笑着起身,又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三日之后我会回来这里跟你们碰头。丫头,你阅歷尚浅,凡事要多听别人建议,不要轻举妄动。” 古灵夕似懂非懂地点头:“哦,知道了。” “那我就告辞了。”他转身同漓湖打了个招唿,“老闆娘,今天没时间一尝你不归居的美酒,下次一定不会错过!” “呵呵,好啊,下次我必定拿出不归居的珍藏品款待,为你这个不肯透露自己的神秘客人。”漓湖娇笑着拢拢头髮,看着房门道,“我送你出去。大门还锁着呢。” “慢走啊,我就不送你了。”古灵夕沖连胤摆摆手,一路呵欠地出了房间,毫不客气地朝上次她睡过的房间走去。她还记得那里的床有多软,被子枕头有多舒服。 打开铁锁,漓湖把大门挪开,一束阳光直射下来,她下意识地遮住了眼。 “哟,老闆娘,今天咋这么晚才开店呀!”街对面卖水果的贩子见了,扯着嗓子问,“我还担心今天没酒喝呢。” “不开店,我难道喝西北风么?!”漓湖朗声笑应,随即回头看向连胤,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不过你不是坏人。希望我的直觉没有错。” 第100页 连胤不语,仰头看向天际,暖暖的阳光给他的面孔镀上一层淡金色,恍惚间,竟不像是食这人间烟火的。 “起初本该是你出手救人。”他收回目光,话题却跳到十万八千里外,“我到好奇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救回钟晨煊。” “我自有我的法子。”漓湖一挑眉,歪头看他,“不过,我不如你。” “哦?!”连胤看着眼前这仪态万千的美人,啧啧道,“过奖过奖。我看老闆娘到是人间少见的奇女子。告辞。” 刚转身,他却又回头,眼角飞上狡黠的笑意,说:“他的伤,非人力可愈。呵呵,三界六道,芳踪难觅。” 漓湖微微变了脸色,却很快恢復常态,笑声如风动银铃:“高人便是高人,说的话也费煞思量。漓湖慧根不足,不太明白。” “哈哈,不要紧,当我胡言乱语吧。” 留下这句话,连胤沐着一身阳光,很快消失在街角。 直到他消失,漓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板上。 在不归居无所事事地过了两天,午后,古灵夕百无聊赖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晃着手里的筷子发呆。 钟晨煊刚刚出门去医院了,并且拒绝她同行,要她乖乖留在不归居养伤,还特别嘱咐漓湖看紧她,不许跨出不归居半步。 古灵夕伸过手臂,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愤愤不平,这也算伤么,有什么可养的,那傢伙就是嫌自己聒噪,怕她又招祸事罢了,也不知道十七表姐怎么样了,他答应自己要替她去探望的。 这会儿的客人不多,漓湖清闲地坐在柜檯后头拨弄着算盘,目光不时瞟向发呆的古灵夕,生怕这精怪的小丫头趁她不注意偷熘出去,到时候钟晨煊又要拿自己的疏忽来说事。 突然,一阵又快又急的车铃声从门外传来,然后便是一阵嘈杂和骂声。 “搞什么呀,骑那么快,鬼在撵你么!” “把我的苹果捡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 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不归居,店内之人纷纷侧目。 白衬衫加米色格子吊带西裤,身侧还挎了个黑色的大包,来者站在店中央,目光四下搜索,似乎在找人。 古灵夕一见,顿时跳了起来,几步窜到来着身边,用力拍拍对方肩膀,喊道:“胡庭优,你跑来做什么?” “是你啊。”胡庭优见是她,忙急急地问,“钟先生呢?我找他有急事!” “他有事出去了。”古灵夕看着他背的包,包口处露出一截总是套在他相机上的挂绳,“你不会是来告诉他,你买新相机的钱不够吧?” 胡庭优像看怪物一样打量她:“你胡说什么呀!我是来送那天的照片的!” 对呀,那天出了警察局,他们好像是要这小子把照片送来看看的,钟晨煊还特意留了不故居的地址给他。 古灵夕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好好,赶快拿出来我先看看!” 胡庭优看看周围,摇头:“不行,这里人太多了。钟先生说过照片必须要保密的!” “上楼到你房间去看吧。”漓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背后,指着上头建议,又问,“什么照片这么神秘?” 古灵夕即刻对她附耳道:“那天我们去枉死城,这傢伙也跟着我们一道去了,他拍了好多照片呢,我想从来没有谁拍到过这类照片吧?” “上楼再说。”胡庭优紧握着他的包,连正眼也不看漓湖便急急忙忙上了楼,好像这地方是他自己的一样。 “真不懂礼!”古灵夕不满地叨叨,边上楼边向漓湖抱怨,“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离谱,做个记者而已,却几次三番连命都不要,就只要他的宝贝相机!疯子!” 漓湖看着胡庭优的背影,轻笑道:“天下从来都不缺执着的人。” “那哪叫执着,根本就是脑子被驴踢过了!”古灵夕不屑。 胡庭优随便找了个房间,站在门口问漓湖:“是空房么?” 漓湖点头。 他即刻推门进去。 “他以为这里是他家啊!”古灵夕一脸不满地跟了进去。 屋里,胡庭优把包小心放到桌上,看着一道进来的漓湖,警惕地问:“这位是……” 古灵夕没好气地替漓湖答他:“你还好意思问呀,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这姐姐的地方,哼,她是不归居的老闆娘呢,你这傢伙居然连个招唿都不打!” “能不能请她暂时出去一下呢?”胡庭优冒了一句更加找打的话,“这些照片是不能给不相干的人看的。” “你……”古灵夕真的很想动手揍人,强压下火气,说,“漓湖姐不是外人,连你最崇拜的钟先生,也要尊她一声姐姐。我们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她都知道。” 胡庭优狐疑地看她:“真的?” “还煮的呢!”古灵夕拍桌子,“赶紧把照片拿出来!” 犹豫一下,胡庭优打开了包,取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抽了一沓照片出来。 古灵夕忙把照片抓过来,才看了两张,便气恼地喊:“这……这拍的是什么东西啊?白茫茫一团,什么都没有嘛!一张,两张,怎么每张都这样。” 漓湖凑过来一看,掩口直笑:“头回见到这样的照片,空无一物。记者先生,你是不是洗照片的时候出什么差错了?” 胡庭优沮丧地摇头,说:“今早在暗房里,我刚把照片沖好的时候,上头的确是有东西的,那道门,还有那个可怕的怪物,都是有的!可是没过一会儿,这些东西就消失了,成了现在这样子。” 古灵夕扇着照片,狠瞪着他:“有那么玄乎么?一定是你手艺太差,当时根本就什么都没拍下来!” “才不是呢!我的技术是我们报社里头最好的!你不要随便侮辱我!”胡庭优一副要跟她拼命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争了!”漓湖赶忙灭火,又对古灵夕低声道,“这不能怪他,你们去的地方,也许并不是一个普通相机能随意拍下的吧?!” 古灵夕一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人间的东西又怎么能顺利拍下那里的情况?! 胡庭优抚着胸口,稍稍缓过来后才说:“其实我今天来,不止是要给你们看这几张照片。” “嗯?!”古灵夕看看手里的照片,“不止这些?那还有什么?” “在你们去裣房之前,我不是早到了一步么。”胡庭优从她手里拿回照片翻看着,“那个时候我……我给那壮辅诚高中命案的受害者拍了一张照片,想拿回社里交差……” 说着,他的手指停下了,从那叠照片的最末抽出一张来,摆到古灵夕面前:“可是,这照片却成了这个样子……” 第101页 “又变成空白了么?”古灵夕接过照片。 很快,她愣住了,揉揉眼睛,把照片拿近了些再看,神情越发惊异。 “小子,你确定这张是你拍的赵大婶??就是那个死者??”古灵夕抓住胡庭优的胳膊,要他想清楚了再回答。 “当然确定啊,我刚拍了这一张照片,就被人打晕了。”胡庭优摸着后脑勺,“现在这后头还鼓着一个包呢!当时你也在场,这照片的真假,你该再清楚不过。” “一张照片,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漓湖不明就里,拿过她手里的照片,看一眼,说,“咦,怎么……有两张脸在上头?!” 照片里的躺着的,的确是双目紧闭的赵大婶,可是,在她的脸上,却又重叠了另一个人的脸,半透明,膜一样覆盖在上头,虽然没有颜色也没有够清晰的线条,可是并不妨碍外人看出,那是一个男人的面容。 “这到奇了,一个人怎么能拍出两张脸来?”漓湖惊奇不已。 “我也不知道。”胡庭优茫然地摇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 古灵夕一言不发,呆呆看着某处,似在回想什么。 许久,她勐一拍腿,大喊:“这张男人脸,我曾见过的!” “是谁?!哪里见过?!” 漓湖和胡庭优异口同声。 “教堂!”古灵夕肯定地说,“那次我同老钟去找那里的什么什么罗德神父,出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冒失鬼,差点撞到我们。我肯定,就是他,照片上那张男人脸,就是那个中年男人!” 古灵夕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像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大秘密一样。 慈济医院里,宋世琪病房。 钟晨煊站在宋世琪的病床边,放下手里提的一袋水果,说:“看你没事,大家就放心了。”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那天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劳你费心来探望。”宋世琪捏着被角,不好意思地说。 “毕竟同事一场,来看看是应该的。你表妹本来也要来,但是她受了点风寒,我怕她传染到你,所以只能改天再来看你了。宋老师不要介意。”钟晨煊撒谎是永远不眨眼的。 “灵夕……灵夕她现在在哪里?!这丫头成天疯跑不知道深浅,我怕……”一听到这表妹的名字,宋世琪又气又急。 钟晨煊忙宽慰道:“宋老师放心,她现在好得很。因为我需要她帮我点小忙,所以暂时把她安置在我一个好友那里。你刚入院的时候她来看过你,不过那会儿你还在昏迷中。” “这样啊……”宋世琪虽然还有疑问,却又不好再多问,只说,“那就拜託你多照顾灵夕了,这丫头很让人头疼。表姨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是绝对不能有什么闪失的。” “嗯。我知道。”钟晨煊笑笑,岔开了话题,“这个病房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旁边的病床是有人的吧?!” 宋世琪点头,说:“是的,那张床上原来住的是个腿骨骨折的年轻女人。你记性还真好呢。” “出院了么?”他随口问。 “不是。”宋世琪摇头,面有遗憾,“前天晚上突然去世了。可惜,好年轻的人哪。她的丈夫都哭晕在了病房里。” “骨折而已,突然病逝?”钟晨煊看着那张空空的床。 “嗯。听那些护士说,是药物引发过敏还是什么来着。”宋世琪回忆着,旋即又压低了声音,有些害怕地说,“今天我中午出去散步时,无意听到两个小护士偷偷说什么4床病人的尸体不见了,医院裣房的大门被人撬开,里头有一只男人的皮鞋,好像就是那女人的丈夫的,大家都说是这痴心丈夫把妻子的尸体偷走了呢。真是又感人又吓人。” 钟晨煊心下一动,不露声色地说:“嗯,世上痴情人多,爱到极致,一个丈夫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我想也是呢。”宋世琪点头,又十指相扣,祈祷道,“希望老天早点让我出院,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聊啊。” “呵呵,一切都要听医生安排,身体重要。”钟晨煊边说边起身走到4号病床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蓦地,在病床与床头柜子相间的缝隙里,一个小小的闪着银白光彩的玩意儿进入他如炬目光中。 走过去,他从缝隙地上摸出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链子在他手中轻轻摇摆,末端,一个精緻小巧的十字架,淌着洁白的光。 “这个女人信教么?”他收起链子,问宋世琪。 宋世琪略一思索,道:“好像是的,我记得她有事没事就爱看圣经。” “哦。”钟晨煊微微点头,说,“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带古灵夕来看你!” 说罢,他风一样出了病房。 第六章 神父罗德9 蓦地,在病床与床头柜子相间的缝隙里,一个小小的闪着银白光彩的玩意儿进入他如炬目光中。 走过去,他从缝隙地上摸出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链子在他手中轻轻摇摆,末端,一个精緻小巧的十字架,淌着洁白的光。 “这个女人信教么?”他收起链子,问宋世琪。 宋世琪略一思索,道:“好像是的,我记得她有事没事就爱看圣经。” “哦。”钟晨煊微微点头,说,“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带古灵夕来看你!” 说罢,他风一样出了病房。 紧赶慢赶回了不归居,钟晨煊一进门便与正往外沖的古灵夕撞个满怀,被迫后退的她又一脚踩在紧随其后的胡庭优脚背上,这倒霉鬼怪叫一声,身子朝后一仰,刚刚好磕到漓湖的鼻子,惹来哎唷一声尖叫。极其惹笑的连锁反应,幸而店里此时已经没有客人,否则必然笑到满地找牙。 钟晨煊头疼地盯着这三个傢伙,责问:“被鬼撵啊?脑袋被门夹过了?走路非要排成一条直线?!” “你回来啦!”古灵夕不但不恼,反而乐开了花儿,忙抓住他的手大声说,“老钟,我正要去找你呢!我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嗯嗯,我们正急着出去找你呢!这照片实在太离奇了!”胡庭优忘了脚痛,呲牙熘嘴地插话。 柳眉倒立的漓湖走上前,捂着鼻子,忿忿瞪着前头这两个兴奋的傢伙,斥责道:“我明说了不宜声张,这两个冒失鬼,还是像中了奖票头奖一样兴奋,我是拉都拉不住!哼,撞歪了我的鼻子,我看你拿什么来赔!”说罢还屈起手指朝胡庭优头上用力磕下去。 “好了好了。”钟晨煊打断他们直入主题,“你们发现什么了?照片有什么问题?” 古灵夕献宝一样打兜里抽出从胡庭优那儿硬抢来的照片,指着上头的两张人脸:“你瞧这儿,赵大婶脸上又多了一张脸!” 第102页 钟晨煊拿过照片细看,众人都住了口,不归居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教堂……”钟晨煊的记性异乎寻常地好,准确地报出了这张男人脸的来歷,“第一次见罗德神父那天,我们出来的时候曾撞到过这男人!” “没错没错!就是他!”古灵夕抢回照片,指着那男人脸回忆着,“你还记得当天我们见到这人时,他有多紧张么?!不要命地朝里头沖,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找那神父!” 钟晨煊不语,掏出那个从病床旁捡到的十字架。 在链条末端来回晃动的银色十字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洋和尚用的东西?!”漓湖的眼珠随着十字架左右晃动,“你拿这个干什么?” “慈济医院里,我想,八成是发生了跟警局裣房差不多的事。”钟晨煊入神地盯着十字架:“一个突然病故的人,尸体莫名失踪,随之失踪的还有对尸体寸步不离的,死者的丈夫。我在死者的病床旁边,发现了这个。”他又看看古灵夕,“你表姐告诉我,死者是信教的。而回来前,我向医院的护士打听过,证实在死者病故的前一天,一个外国神父曾来探望过她。” “又是神父?!”古灵夕没有想到,一个就快被自己遗忘的人,竟在不经意间,被提到了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位置。 “既然扯到了神父,那就该去教堂参观参观才好。省城只有一座教堂而已。” 淡若闲聊的建议从天而降,钟晨煊的背后忽然闪出了连胤的笑脸。 除了钟晨煊,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大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古灵夕确定自己事先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也没有看到任何人从门口进来。 漓湖俏脸微微变了变颜色,很快又恢復如常,沖连胤娇笑一声:“恐怕房顶上的猫儿也不及阁下轻灵呢,天生是块梁上君子的料。” “过奖过奖!”连胤欣然接受漓湖的“夸奖”,笑眯眯地走出来,“其实我我敲了门的,但是你们没一个人睬我,一个个都丢了魂一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他用手指挠了挠还捏在钟晨煊手里的十字架。 “你是谁?”胡庭优傻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又看看漓湖,“你们这酒店里头的人都怪里怪气的……” 连胤出其不意地在他下巴上轻拍一掌,合上了胡庭优张大的嘴,问其他人:“这个傻小子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古灵夕没好气地说:“这傢伙从头到尾就没有脱离过这件事!遇到他真是倒霉到了家!” “以后再来交待这个人。”钟晨煊及时制止了古灵夕打算向连胤大倒苦水的念头,拿过照片和十字架塞给连胤,“两起类似事件,都跟这里的一个神父有所牵扯。” 连胤的目光定格在照片上许久,又凝神看了看光华如水的十字架,说:“告诉我详情。” “好。”面对他的坦然,钟晨煊找不到犹豫的理由,随即立刻制止了跃跃欲试的古灵夕,要她闭上嘴巴,前后几起事件,由他亲自来转述绝对比那丫头有效率得多。 “都过来坐下吧。先别急着乱跑。”连胤随意选了身边的位置坐下,他的建议比命令更让人无法违抗。“这里没有不该存在的闲人吧?”坐定,他的目光投在胡庭优身上。 “别把我排除在外啊!”胡庭优一下子变聪明了,马上坐到连胤身边死也不肯起来,“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我拍了这张照片,恐怕你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线索吧!” 钟晨煊坐下来,到没有把他踢出店门的意思,只凑到他身边轻声说:“仅仅是知道,那没问题。但是,知道之后还要说出去,那就……”他把手掌横到胡庭优脖子前,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胡庭优身子一抖,点头不止:“我明白我明白,我对天发誓,绝对不把这前前后后知道的事情透露出去半分!钟先生大可放心!” “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古灵夕嘀咕着坐到胡庭优对面,瘪嘴瞪着他。 饮着漓湖沏来的上好茶水,几个人在钟晨煊有条不紊的讲述中,从阳光万里坐到夕阳初现。 虽然漓湖关了店门不做生意,仍然不时有老顾客砰砰敲门,害得她不断在店里走来走去忙于打发这些犯了酒瘾的傢伙。 连胤饮下最后一口茶,扭头对刚刚打发走又一拨酒客的漓湖笑道:“还是开门做生意吧,我们这就换个地方去。眼见你白白损失银子,实在过意不去。” “你到体贴呢。”漓湖斜眼睨他,问,“莫非你们这就要去教堂找那个洋和尚罗德?” 钟晨煊看着连胤,笑道:“我跟他想法相同。除了教堂,我们没有第二个去处。” “好啊,一起去!” 古灵夕与胡庭优异口同声,然后又为这个巧合不屑地互瞪一眼。 “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几桩事情,我大概了解了。”连胤看看天色,略一沉思,轻笑道,“看来,我不插手都不行哪。” “连兄有何高见?”比起具体的“高见”来,钟晨煊对促使连胤如此自信沉稳的根源更有兴趣。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见得华丽灿烂,但自有一股只有高高在上的王者才有的泰然与决断。等到整个事件解决后,钟晨煊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这姓连的男人,究竟什么来路。 “先会会那神父吧。”连胤一掀衣袍站了起来,“你们先行一步。待我去核实些事情后,再到教堂与你们会合。” “你要去哪里?”古灵夕怕他不来,经过那乱葬岗一战,她对他的实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只要有他在,再加上一切正常的钟晨煊,天下能在他们二人面前作祟的妖魔鬼怪还会有多少?答案恐怕是零吧?! 连胤不答,只从钟晨煊手里拿过照片和十字架,说:“这两件东西我暂时借用。你们先动身去教堂。记住,凡事小心,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丫头你!”说罢,他教导顽皮孩子般敲了敲古灵夕的头,转身出了店门。 钟晨煊吸口气,回头对漓湖说:“你还是留下来,别白白损失一天生意。” “呵呵,我还不爱跟着你们东奔西跑呢。”漓湖习惯性地拢了拢松散的髮髻,朱唇一努,“敲敲外头,多少人等着我开店呢。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的。你们去吧,小心就是了,别惹了一身伤回来麻烦我就成!” “好好!我们这就去!”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古灵夕迫不及待推着钟晨煊朝外走去。胡庭优更是充分发挥了狗皮膏药的精神,紧跟着他们跑出了门。 所有人都离开后,漓湖轻轻吁了口气,也不急着开门做生意,只缓缓坐下,淡淡倦意扫过眉头,更有几分忧色掺杂其中。 半晌,她轻抚着胸口,喃喃自语:“心跳如此厉害,怪事……他们不要有事才好……” 第103页 有车代步,他们三人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教堂的正门。 灰黑色的楼,背阳而立,落日余辉模煳了它的轮廓,却清晰了楼顶上那座巨大的十字架。没有光彩,没有颜色,只有如深渊的黑色紧紧包裹着它,沉默地向来者昭示着只有它自己才懂得的某种不可告人的意义,或者,秘密。 几人从只开了一半的铁栅门里走进去,踩在用小方砖铺得整整齐齐的小路朝教堂正门走去。 除了他们细碎的脚步,四周只有隐藏在沙沙树声里的零星虫叫,以及归巢的鸟儿偶尔扑腾翅膀的声音。教堂的位置其实并不偏僻,跟它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省城里极热闹的城隍庙所在,茶楼洋货铺小吃店比比皆是,尤其最近又快到一年一度的城隍诞庙会,不少工匠终日忙于扎彩灯搭台架,常常忙碌到深夜才散去,所以哪怕隔很远也能听到阵阵嘈杂人声还有竹架碰撞的啪啪声。 可是,自打踏入教堂大门,所有人都有了种进入另一重世界的错觉。 静谧,沉寂,肃穆到死气沉沉,跟那热闹的外界脱了节一般。 走得近了,古灵夕这才发觉爬满外墙的暗绿,是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蔓藤,不像爬山虎,因为它的叶子,像人的手掌一样分裂成五片细而尖锐的部分,张牙舞爪地紧扣住灰黑泛潮的墙壁。 上次来时还不觉得这教堂有什么特别,可在此刻,一股隐隐的不安,于古灵夕心中越发明显。 她快走几步,拉住钟晨煊的袖子小声道:“老钟,我怎么觉得邻近夜晚的教堂……那么寒得慌呢?” 那头,胡庭优已经打了好几个冷颤,交叉着双手用力抚着手臂,底气不足地附和着:“我……我也觉得有点冷……” “害怕就直说。”钟晨煊毫不介意这对冤家说的“寒冷”,跷起大拇指对着身后的来路指了指,“大门在那边,不送。” 胡庭优忙直起冷得驼起来的背,精神百倍地说:“谁说我怕!我想是我穿得太少的缘故!” “你说话态度就不能好点?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古灵夕不满地嘀咕,却将钟晨煊的袖子拽得更紧了些。 进了教堂,迎面便是数十排整齐而空荡的座椅,这会儿,没有一个信徒来做祷告,耶稣像前的神台上,燃烧着两排整齐的白蜡烛,烛光交相辉映,将雪白的耶稣像渲染得如置梦幻。 “一个人都没有啊……”古灵夕说话时,清楚听到了浅浅的回音。 “比起咱们的寺庙,这洋和尚庙也太冷清了吧……”胡庭优边说边掏出了包里的相机,似乎又想展现一番他的职业精神。 钟晨煊摁住他的手,警告:“没有我的允许,你任何照片都不许拍!” “哦……”胡庭优怏怏地把相机放了回去。 “狗屁记者!哼,我就知道你跟我们来是别有目的的!”古灵夕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胡庭优的机会,压低声音斥责,“你知不知道你那破相机的闪光灯可能会惊扰到敌人的!如果真有敌人在这里。” 胡庭优本想反击,可是一看到钟晨煊严厉的目光,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眼见着古灵夕在对面沖他得意地吐舌头。 钟晨煊左右看看,想了想,望向上次经过的那道侧门所在的方向,说:“兴许又在花园吧。” 从座椅间的狭窄通道快步穿过去,三人走到那幅高高垂下的丝绒幕帘前。 钟晨煊上前,伸手揪住幕帘,朝旁边一掀。 一张苍白而无血色的人脸与帘后的阴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人脸上那伤痕满布并且瞎掉的左眼和那没有神采,阴翳满眸的右眼,漠然地盯着面前这群不速之客。 古灵夕倒抽一口冷气,胡庭优则紧紧捂住嘴巴,紧张得差点晕过去。 与他们对视数秒后,帘后之人缓缓走出,光线照出了那一身灰色的对襟衫裤,还有那娇娇小小的身影。 任何时候,始终还是钟晨煊能镇得住场面,对于刚才那足以把胆小者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没吓到你吧?”他认出了这个灰衣女子,上次来教堂时,正是她告诉他们罗德的去处。 老天,谁把谁吓到了啊?!古灵夕心里佩服钟晨煊到了极点,这男人真是不分场合地展示风度啊! 女子怯怯地摇头,一触到胡庭优停留在她脸上的骇异目光时,忙垂下头,有些慌乱地拨着故意留长的刘海,想遮住自己的左眼。 “我们是来找罗德神父的,他在么?”钟晨煊又问。 女子嚅嗫着嘴唇,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神父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走了?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古灵夕的声音和她比起来,不亚雷公。 “听说是去一个教友那儿了。嗯……下午出去的。”女子看她一眼,又把脸垂了下去,侷促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早不走晚不走,我们一来他就不见了!”古灵夕恼得很,理所当然地把“做贼心虚”的帽子扣到了罗德身上。 胡庭优沮丧地嘀咕:“主角都不见了……这不白跑一趟么。”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钟老师!!灵夕!!你们怎么来了?” 被指名道姓的二人同时回头,却见那手捧一叠画纸的霍青云,喜笑颜开地站在他们后头。 女子怯怯地摇头,一触到胡庭优停留在她脸上的骇异目光时,忙垂下头,有些慌乱地拨着故意留长的刘海,想遮住自己的左眼。 “我们是来找罗德神父的,他在么?”钟晨煊又问。 女子嚅嗫着嘴唇,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神父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走了?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古灵夕的声音和她比起来,不亚雷公。 “听说是去一个教友那儿了。嗯……下午出去的。”女子看她一眼,又把脸垂了下去,侷促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早不走晚不走,我们一来他就不见了!”古灵夕恼得很,理所当然地把“做贼心虚”的帽子扣到了罗德身上。 胡庭优沮丧地嘀咕:“主角都不见了……这不白跑一趟么。”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钟老师!!灵夕!!你们怎么来了?” 被指名道姓的二人同时回头,却见那手捧一叠画纸的霍青云,喜笑颜开地站在他们后头。 在这种紧张气氛下突见一春风满面的熟人,对于放松精神是极有效的。 除了胡庭优还沉浸在对灰衣女人的惧怕中不敢乱动外,钟晨煊和古灵夕不约而同朝霍青云迎上去。 “我们来找罗德神父。”钟晨煊微笑着拍拍他肩膀,“怎样,在这儿住得还习惯么?” 古灵夕上下打量着霍青云,口无遮拦地插嘴:“肯定习惯嘛,你看他的脸,红润得跟苹果似的。比起当初那张死人脸不知道好了多少!” 第104页 被她一说,霍青云的脸涨得更红,不好意思地笑:“谢谢钟老师关心,我过得很好,在这儿,大家都对我很好呢!” 说罢,他又偷偷侧目看看古灵夕,羞涩地抿抿嘴唇,欲言又止,忙转移话题,走到那灰衣女子身边说:“这是樱华姐,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嗯,我们早见过了。”钟晨煊朝樱华投去感谢的眼神。 樱华?! 古灵夕偷瞅了对方一眼,多好的名字,只可惜……她又为这可怜的女人惋惜一次。 “你们这时候来找神父……”霍青云为难地看了看空空的大门,“他早出去了,也没说今天回不回来。照理说在午夜前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胡庭优按捺不住,跳过来掏出身上的怀表说:“午夜前?现在还不到八点呢!我们还要等四个钟头么?” 看这小子的模样,早没有了来前好奇满满欢欣鼓舞的气势,一副想尽快离开这里却又捨不得放弃有可能遇到奇闻怪事的机会的模样。 “没人挽留你!”古灵夕给他让出一条路,指指大门,巴不得这傢伙立即消失。 胡庭优白她一眼:“我就说说而已!我有的是时间等!不劳姑娘你惦记!” 霍青云嗅到了二人之间淡淡的火药味,看着眼前这容貌英俊的年轻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不悦从眼中擦过,问:“请问这位先生是……” “胡庭优!在报社工作!”胡庭优也不管霍青云乐意不乐意,抓住他的手热情地摇了摇。 “哦。你好。”霍青云挤出礼貌的微笑,转而对钟晨煊说,“钟老师,要不你们先到楼上去坐坐?大厅里挺冷的。” “你知道神父去哪里了吗?”钟晨煊问他。 霍青云又想了想,摇头:“听他说是去个教友家里了,好像那教友刚刚得了个儿子,大概是去替新生儿洗礼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样……好,我们等他。”钟晨煊决定守株待兔。 “好啊好啊,跟我来,我领你们上二楼,那里的客房很舒服的。”霍青云见他答应了,高兴极了。 闻言,胡庭优发话了:“小兄弟,这里是教堂不是客栈吧,怎么还有客房?” 霍青云对他的言论颇为不满,还是耐心答道:“常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来教堂,于是神父把二楼的所有房间都腾出来作为客房,希望能给这些可怜人一些力所能及的庇护,很多时候他还会掏钱资助这些流浪者呢。那些无钱莫入的旅店怎么能跟这里比!” 一个有这样心肠的人,无论如何也跟“幕后黑手”之类的词联繫不上。古灵夕知道霍青云这死心眼是不会撒谎的,可是这么一来,对于罗德这个人,她就更加猜不透也更好奇了。 也许此刻,钟晨煊于她有着同样的疑惑。 “这边走。”霍青云朝神台的另一侧走去,掀开跟对面相同的,同样垂下的丝绒布帘,露出一扇比通往花园的大门更宽一些的对开木门。 这里的大门都这么隐蔽,如果没有专门带路,旁人一时间是很难找到通往别处的通道的。“你们这里的大门都这么掩人耳目啊?!”胡庭优跟她想到了一块儿,看来这厮也是个想到啥说啥的直肠子。 “有时候会有些顽皮孩子到教堂里,把大门藏起来也是不希望他们乱闯罢了。”霍青云如是回答,推开了大门,并掀下大门内侧的开关。 数盏白炽灯在闪烁中逐一亮起,映亮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等一下!”古灵夕突然拉住往里走的钟晨煊,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吃完再过来!我好饿!” 真是一语点醒饿中人,其余二人这才意识到,今天连晚饭都没吃就跑出来。 樱华不声不响走过来,说:“离教堂最近的小吃店也需要走上好一会儿,而且天也晚了,不介意的话,我做些糕点给你们。” 霍青云即刻大投贊成票:“对对,樱华姐做糕点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你们一定要试试!” “嗯……那有劳了!”钟晨煊看看外头黑沉沉的夜色和不时灌入的冷风,点头同意。 古灵夕也没意见,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外头喝冷风。只有胡庭优不合时宜地撇撇嘴,嘀咕:“我不太喜欢甜食……”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古灵夕烦死了这个面若潘安脑如痴儿的傢伙。 胡庭优装作没听见。 一行人在霍青云的带引下朝楼上走。 木制的楼梯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古灵夕边上楼边欣赏整齐挂在墙壁两侧的画。 这些精美的西洋画,应该都是罗德的手笔吧,她暗自忖度着。不过,画技虽然无可挑剔,可是在挂在这儿的数十幅画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内容—— 花,白若霜雪的花。叫不出名字,一朵朵姿态各异,亲密地靠在一起,摇曳风中。 虽然缺乏艺术细胞,可是古灵夕仍然能从画中光线的变化轻易看出,这些画画的是同一种花朵在不同时间下的姿态,从早晨,到黑夜。 她暗自数了数,左右两边加起来,刚刚好二十四幅画。 心头莫名染上一层诡异的疑惑。 上了楼,霍青云将他们引到走廊最里头一间布置得简单而舒适的房间里。 茶几椅子柜子,这里头的家具都是西式的,尤其那大大软软的白色沙发,足能供四个人躺下休息。 淡淡的香味瀰漫在空气里,似曾相识。 霍青云手忙脚乱帮他们倒上茶,然后抱起自己的画纸说:“钟老师,你们先坐着,我回房去把东西放下。嗯……神父给我安排的作业还没完成,我画完再过来陪你们!” “作业?!”钟晨煊想了想,笑道,“差点忘了你是未来的大画家,呵呵,快去忙吧,否则等神父老师回来你不好交待。” “我也差点忘了你是画痴……”古灵夕沖他挥手,“快去画画吧!什么都可以耽误,这个不行!” 霍青云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着退出房去。 “看来他已经从当初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待他消失在门后,古灵夕对钟晨煊说。 “是啊。送他来教堂是非常明智的。”钟晨煊的心里没来由地轻松了,环顾四周,放松地把头靠在松软的靠背上,伸了个懒腰,“这么幽静又舒适的环境,最适合睡觉了。” “您可别睡啊!”胡庭优赶紧凑过来,生怕他睡着了没人保护自己,“这里环境是不错,可是,我总觉得心里发毛啊!” “胆小鬼,怕有妖怪来啃你啊?!”古灵夕不客气地奚落他,还故意冷笑,“这里是教堂,跟咱们的寺庙差不多的意思,你见过啥妖魔鬼怪敢随意出入这些地方啊?躲都来不及呢!是吧,老钟?!” 阴险如她,明明跟胡庭优抱有相同的感觉,却打死也不愿表现出来,只希望钟晨煊能顺着她的意思,说些能让自己安心的话。 第105页 “那到未必。总还是有些艺高胆大的,连神佛都不放在眼里。”钟晨煊嘴角扬起坏笑,存心不遂她的意。 “真的啊???”胡庭优的语调高了八度不止,心慌意乱地搓着手,说,“那我们是不是还是先回家去,明天白天再来吧?!” “我累了,不想动。你们要走就得赶紧了,这里的确非同寻常,时间越晚,恐怕越难离开。”钟晨煊似乎成心吓唬这两个人,自己舒服地眯着眼睛,却半真半假地告诫着他们。 古灵夕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老钟,刚才你留意到楼梯两侧的画没有?” “嗯。很奇怪的手笔。”钟晨煊睁开眼,“那些花,我们上次在花园里看到过吧?!” 古灵夕确定地点头,那满地青草里的大片白色花朵,现在想起依然记忆犹新。 “罗德很偏爱这些花嘛……”钟晨煊也回忆着那片若雪一样的白。 正说着,房门被人轻扣了两声。 樱华端着一大盘糕点站在门口。 第六章 神父罗德10 霍青云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着退出房去。 “看来他已经从当初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待他消失在门后,古灵夕对钟晨煊说。 “是啊。送他来教堂是非常明智的。”钟晨煊的心里没来由地轻松了,环顾四周,放松地把头靠在松软的靠背上,伸了个懒腰,“这么幽静又舒适的环境,最适合睡觉了。” “您可别睡啊!”胡庭优赶紧凑过来,生怕他睡着了没人保护自己,“这里环境是不错,可是,我总觉得心里发毛啊!” “胆小鬼,怕有妖怪来啃你啊?!”古灵夕不客气地奚落他,还故意冷笑,“这里是教堂,跟咱们的寺庙差不多的意思,你见过啥妖魔鬼怪敢随意出入这些地方啊?躲都来不及呢!是吧,老钟?!” 阴险如她,明明跟胡庭优抱有相同的感觉,却打死也不愿表现出来,只希望钟晨煊能顺着她的意思,说些能让自己安心的话。 “那到未必。总还是有些艺高胆大的,连神佛都不放在眼里。”钟晨煊嘴角扬起坏笑,存心不遂她的意。 “真的啊???”胡庭优的语调高了八度不止,心慌意乱地搓着手,说,“那我们是不是还是先回家去,明天白天再来吧?!” “我累了,不想动。你们要走就得赶紧了,这里的确非同寻常,时间越晚,恐怕越难离开。”钟晨煊似乎成心吓唬这两个人,自己舒服地眯着眼睛,却半真半假地告诫着他们。 古灵夕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老钟,刚才你留意到楼梯两侧的画没有?” “嗯。很奇怪的手笔。”钟晨煊睁开眼,“那些花,我们上次在花园里看到过吧?!” 古灵夕确定地点头,那满地青草里的大片白色花朵,现在想起依然记忆犹新。 “罗德很偏爱这些花嘛……”钟晨煊也回忆着那片若雪一样的白。 正说着,房门被人轻扣了两声。 樱华端着一大盘糕点站在门口。 还没走近,诱人的香味已然飘入屋内。 “神父教过我做些西洋小点心,不嫌弃的话,凑活充飢吧。”樱华把热气腾腾的糕点放到茶几上。 “看起来就很好吃啊!”飢肠辘辘的古灵夕魔爪伸出,抓起一块就朝嘴里塞,马上立起大拇指,热泪盈眶,“好吃!!真好吃!!” 胡庭优不屑地撇她一眼,假充斯文地掰了一小块放到嘴里,脸上立即出现了跟古灵夕相同的表情。 “你怎么一手抓两个!!!”钟晨煊凑过来,极度不满地沖古灵夕大喊,赶紧抢了两个糕点在手里,入口前还不忘很绅士地向樱华道谢。 “过奖了……不客气……”樱华有些无措地抱着托盘,羞涩的眼神不敢投在任何一个夸奖她的人身上,只是趁所有人忙于跟糕点拼命时,偷偷瞅了钟晨煊两眼。 “你们慢慢吃,我先出去了。”樱华转过身,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侧过头,欲言又止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嗯……午夜之后,不要离开教堂。如果要走,就在午夜之前。” 几个大快朵颐的人抬起头,古灵夕塞得慢慢的嘴,一边喷着糕点渣一边问:“你说啥?” 樱华没作声,出了房间。 “年轻轻轻就耳背啊?!”古灵夕的脑袋又被钟晨煊当了木鱼。 “你再敲我翻脸的!”古灵夕抱头怒视对方,“我当然听到她说午夜后不能离开教堂!我意思是为什么不能!” 钟晨煊拍掉手上沾的糕点渣,信步走到窗前,刷一下掀开月白色的窗帘,目光定格在楼下花园中,那片跟黑夜恰成鲜明对比的白色花朵上。 “罗德画的,就是它们……”古灵夕站到他身旁,伸头看着下面,又疑惑地嘀咕,“秋天,正是花朵开始衰败的时候,这花又不是菊花之类的,为啥看起来还是朵朵绽放春风得意的样子?” 胡庭优搓着手,抖抖缩缩在背后冒了一句:“也许这不是属于人间的花。” 两人同时回头看他。 “别那样看着我好不?”胡庭优似乎颇不习惯被这一男一女拷问般的直视,心虚地结巴着,“我……我也是听乡下外婆说的,在冥界的忘川之畔,长着一种纯白色的花朵,四季不萎,沿着花开的方向,死去的魂灵会去到……” “去到轮迴之地?!”钟晨煊见他半天结巴不出下文,替他说了出来,旋即又道,“可是据我所知,冥界只有一种花,曼殊沙华,俗称彼岸花,颜色赤红,专事接引死去的魂灵。白色的冥界花,到是没听说过。” 胡庭优涨红了脸,辩解道:“我也是听我外婆说的嘛!她老人家说那花就叫渡难花。忘川左边开的是鲜红的彼岸花,而右边,全是纯白的渡难花!听说凡是按照渡难的花开方向朝前走的灵魂,很快就会去到……无尽地狱。这跟彼岸花刚好相反呢!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又没去过冥界。”说到这儿,胡庭优忙朝地上呸呸两下,扇着嘴说,“我说了些什么啊!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渡难花?!”钟晨煊饶有兴致地搓着下巴,“你外婆到是知识渊博啊!” “可不是嘛,在村里,人家都拿她当活神仙呢!”胡庭优小小得意了一把,又说,“还记得她说啊,渡难花的肥料,就是那些被它迷住的,不选彼岸花而选了它的死魂!怪吓人的!” 古灵夕听他们越说越玄乎,又看了看那在夜色下微笑的白色花朵,背嵴上爬过些许寒意,旋即捶了胡庭优一拳,质问:“你明显胡说八道嘛,冥界的花,可以在人间存活么?!能在大太阳下晒着么?!” 胡庭优耸耸肩,一句“这都是听我外婆说的嘛!”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如果真是冥界花,那我要好奇的可不是花朵本身,而是把它们成功种植出来的人。”钟晨煊俯瞰着窗外的花园,喃喃,“罗德……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06页 “先别说花的问题了吧?!”古灵夕把樱华说的话提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樱华说的话,你们预备怎么处理?是走还是留?” “留!” “走!” 钟晨煊瞪了跟他抢话的胡庭优一眼,又强调一次:“我说过我懒,外头又黑又冷,留在这儿才是上策。” “那我也留!”古灵夕毫不犹豫站到他那边。 胡庭优看着他们二人“请君自便”的眼神,吞吞口水,一咬牙:“为了第一手新闻,豁出去了!我留下来陪你们!” “第一手新闻?!”钟晨煊呵呵一笑,“告诉你,挖新闻可以。但是不许拍照,不许透露事件人物身份和真实发生地,其余自便!” “这……”胡庭优被哏得说不出话,不许这个不许那个,那写出来的还叫新闻吗?!那不成瞎编的幻想小说了么!“好吧!”一番思想斗争下来,他还是垂头丧气地答应了,谁让跟他下命令的是钟晨煊这种强人呢?! 空空的糕点盘子被撂在了一旁,喝着已经没了热气的茶,三个人神态各异地靠在沙发上,钟晨煊跷着腿,悠闲而享受,古灵夕的圆眼滴熘乱转,观注着屋内每一个角落,胡庭优则紧紧抱着一个靠垫,一副随时要跟冲进来的怪东西拼命的紧张样。 不可否认,樱华的一句话,给他们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 没有谁再说话,只有摆在柜子上的西式座钟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时钟一直走过十点半,霍青云和樱华都没有再来过他们的房间,期间古灵夕曾说要去找霍青云,看他的画技有没有提高,却被钟晨煊以专心画画的人不希望被人打扰的理由给拉住了。 三个人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等过了好几个钟头。 瞌睡虫渐渐爬上了每个人的眼皮,第一个歪头睡去的,自然是酷爱与周公对话的钟晨煊,舒服地窝在沙发里,睡得唿唿有声。古灵夕左摇右晃了一阵子,终于选了个最惬意的姿势——蜷在沙发上,头枕着钟晨煊的大腿入了梦乡,撇下胡庭优独自缩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抱着靠垫垂头而眠,没多久便见一缕口水顺着他的嘴唇落了下来。 三人睡梦中的唿吸声交错而起,或急或缓,合着座钟的滴答声迴荡在诺大的房间里。 铛!!!!铛!!!!铛!!!! 三人睡得正熟,却没料到响亮的钟声赫然响起,敲得几个梦中之人心惊胆颤。 钟晨煊睁开眼,全无初醒的困意,好像从未睡去一般。 古灵夕从他腿上弹起来,抚着心口,勐转着头:“咋啦咋啦?啥响了?” “那……那……”胡庭优揉着眼睛擦着口水,靠垫也滑落到了地上,指着那座钟结巴着。“看……快看……十二点了!!” 话音刚落,头顶上的吊灯熄灭了。屋内顿时被漆黑淹没。 铛!!!!铛!!!!铛!!!! 三人睡得正熟,却没料到响亮的钟声赫然响起,敲得几个梦中之人心惊胆颤。 钟晨煊睁开眼,全无初醒的困意,好像从未睡去一般。 古灵夕从他腿上弹起来,抚着心口,勐转着头:“咋啦咋啦?啥响了?” “那……那……”胡庭优揉着眼睛擦着口水,靠垫也滑落到了地上,指着那座钟结巴着。“看……快看……十二点了!!” 话音刚落,头顶上的吊灯熄灭了。屋内顿时被漆黑淹没。 阴冷潮湿的气流从所有能透进风的缝隙里钻入,一直安静垂下的窗帘开始胡乱扭摆,插在花瓶里的花朵枝摇叶动,连累那纤细的玻璃花瓶身陷随时从柜子上摔落的危险。 这气流,不像风,像一只绵软却有力的大手,冷冰冰抚摸着屋内任何一件物品,包括那三个在场的人。 窗口处,传来啪啪的撞击声,借着外头微弱的光,原来是没有锁好的窗户在来回撞击着用花纹铁条封住的窗框。似乎那才是这气流的主要来向。 古灵夕二话不说跑过去,顶着这顾不断灌入的异常力量,一手伸出去握住把手,正要往回拉,却冷不丁听到一阵清晰的唰唰声,像树叶在摇动,又像扫把扫过粗糙的地面。 她低头一瞅,一大片泛着青光的暗绿沿着外墙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再看,竟是那片如手掌般匍匐于墙上,连个名字也叫不出只觉得茂盛到嚣张的植物。此刻它们正以一种疯狂的势头生长着,整座教堂都是它们的猎物。 在它们触到自己的手掌前一秒,古灵夕敏捷地砰一下关上窗户,而从窗外透入的唯一一丝夜光几乎在同一瞬间消失——那些植物,把整个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飞舞的窗帘终于归回原位,垂立不动,房间也因此更为漆黑。 胡庭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慌张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那些东西又追来了?!” 黑暗里,适时燃起一小簇火苗,钟晨煊自若地轻吹着手里的火折,庆幸地自语:“还好剩了一支。” 走到呆若木鸡的古灵夕面前,他拍拍她的肩膀:“喂,吓傻啦?!” 古灵夕抽口气,缓过神,指着窗户跳脚大喊:“你看外头!那些人手一样的爬山虎把整个教堂都包起来了!!快看啊,一定有古怪!我头次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那东西一定是邪花邪草!!” “替我照着!”钟晨煊把缩在一旁的胡庭优抓过来,将火折塞到他手里,“别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胡庭优胆战心惊地接过这唯一的光源,视死如归地点头。 把古灵夕拉到自己身后,钟晨煊上前一步,双手捏住窗帘的边缘,乎一下分开。 火光映照下,那密密趴在玻璃外的暗绿叶子,层层叠叠,每一片都在风里悉悉嗦嗦抖动不止,像极了将死之人求救时希望与绝望并存的手掌。 钟晨煊的脸和上半身反射在玻璃上,冷静从容,与那片张牙舞爪的植物正成对比。 正当其余两人以为窗外只是这手掌叶作祟时,那层厚厚的叶子,突然被一双煞白的手掌用力扒开了来,一张半是白骨半是腐肉的人脸勐地凑了上来,砰一下硬撞在玻璃上,那仅存的一点皮肉被玻璃挤得更为扭曲,皱巴巴地贴在窗上,没有牙齿的嘴唇一张一翕,流下一串涎水。没有眼珠的眼窝,黑如深渊,却有一束“目光”准确投入房间内,投在每一个人身上。 众人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又是砰一声响,另一处的手掌叶被硬扒开来,又一张残缺不全的人脸贴了上来,如此重复,一会儿功夫,面前这窗户便被数十张紧挨在一起的扭曲人脸给盖满了。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目光”,外头的每一张人脸,无不透露出想突破这扇玻璃的强烈欲望。 胡庭优的脚开始膝盖撞膝盖,被吓得不行,古灵夕则捂着嘴死死拽住钟晨煊的衣摆,从背后伸出头打量这恐怖的一幕。 钟晨煊眉也不皱,仿若看一场最乏味的戏,冷冷盯着窗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第107页 而很快,那些被扒开的手掌叶不知又从哪里顽强地冒了出来,用自己纤细但强韧的蔓藤把那些人脸一圈圈缠上,硬朝下拉。 人脸挣扎,用无牙的嘴咬住蔓藤想挣脱,黑色的汁液从口中流出,所有触到这汁液的手掌叶迅速由绿变黄,最后黑成一片灰烬。然而,灰烬还未散尽,又有新的手掌叶汹涌生出,前赴后继将这些伤害同伴的敌人缠绕得密不透气,再用力拉扯下去。 形势突然有了诡异的扭转,本来是人与植物的对峙,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场鬼脸与叶子的恶斗。 谁敌谁友?! 钟晨煊不动,其他人自然不敢造次,只眼看着那些人脸被蔓藤包裹成一个个大大的球体,蚕蛹般蠕动,然后球体越来越小,消化了般不见踪影。 窗户上,又恢復了方才手掌叶一统天下的局面,这些斗胜的叶子,骄傲地抖动着,向所有人宣告它们的强大。 钟晨煊走上前,伸出手掌,轻覆在玻璃上。 片刻,收回手,他笑笑:“这也算个封印么?!” 第六章 神父罗德11 “封……封印?!”胡庭优的牙齿上下打磕。 比勐兽有过之而不及的藤叶,怎么又跟封印扯上了关系,古灵夕百思不解地看着窗外,等着钟晨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晨煊从胡庭优手里拿下火折,小心地吹了吹,望向房间四周,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整个教堂,应该是被这些叶子保护着的。刚才我们看到的鬼脸,是徘徊于世上的冤灵,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它们身上传来的浓重鬼气。” 一听有鬼,胡庭优干脆身子一软,啪一下坐到了地上。 “没出息!”古灵夕白他一眼,做出无所谓的勇敢模样,强作镇定地问,“如果是冤灵,为什么它们全都一副不要命朝屋里沖的模样?!难道它们的目的就是所有活在教堂里的人,想吃掉它们?!樱华说过零点之后不要踏出教堂,莫非她一早知道,只要过了这个时间,教堂外便会聚集这些会伤害人类的傢伙么?” 胡庭优像个可怜虫一样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巴巴地看着他们俩,结巴着:“刚刚……我觉得……那些东西投在我们身上的目光虽然恐……恐怖,但是……它们的目标好像并不是我们啊……好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一样……”话未说完,两道箭一样的目光由上而下射向他,胡庭优一个寒颤,立刻补充道,“我……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感觉……说错了别怪我!更别因为生我气不管我啊!!” 受够了这个比大姑娘还胆小的傢伙,钟晨煊抓住他的衣襟逼他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这个时候,你最好能像个男人一点!再动不动就腿软,我就把你直接扔到外头去!” 古灵夕一掌拍到胡庭优的腰上,端起女中豪杰的架子,大声说:“腰直起来!告诉你,等会儿你要是又瘫痪了,可没有人背你出去!” “我……我……”胡庭优委屈不已,终于讲出了心里话,“我真的害怕嘛……早知道就不留下来了……” 钟晨煊唿了口气,松开他,看着快要燃尽的火折若有所思:“不过,你所说的感觉,我也有。” “钟先生也害怕?!”胡庭优找到了盟友一样激动。 “我是说对于那些冤灵的‘目光’,我与你有同样的感觉。”钟晨煊泼了那傻小子一头冷水,旋即扭头看着窗外,说,“它们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或者说,它们是被某种足够吸引的东西引过来的。” 古灵夕仔细回想着刚才所见的情景,越想越贊同钟晨煊的看法:“虽然它们没有眼珠,但是依然有目光从我们身上划过,可是我的确没有从中感觉出,我们就是它们所寻找的猎物,我们只是它们搜索的过程,绝不是终点。尽管刚才的情况确实很吓人。照樱华警告我们的口气来看,过了零点便不能出教堂的规矩肯定不是今天才有的,相同的情况,应该每天都在发生。若真是这样,那些冤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它们究竟要从教堂里找到什么?!” 胡庭优头一次拿略带敬佩的眼神打量古灵夕,在他眼里,这个聒噪的丫头似乎突然有了做侦探的潜质。 “那就要问问告诉我们这个‘规矩’的人了。”钟晨煊举步朝门口走去,又漫不经心地说,“从给我们送了糕点之后,樱华就再没有出现过。真是怠慢客人啊,呵呵。” 古灵夕几步窜过去,在钟晨煊开门前挡在他面前,不确定地问:“我们……出去?!” “你不该是个胆小的人哪。”钟晨煊以为她怕了,轻笑,“或者你可以选择跟那个傢伙一道,留在房间里等我回来。外头虽然危机四伏,可这房间,我会尽量让它安全,如何?” 他的建议即刻被另两个人双双否决。 跟在他身边,才是最大的安全,这道理连傻子都懂。 三个人排成一线走出了房间,胡庭优落在队伍的最后,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生怕被不速之客跟上一样。 刚一钻出房门,众人便觉眼前豁然一亮。走廊上的灯盏,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影响,依然散发着稳定的光芒,一如他们来时所见,跟那漆黑一片的房间相比,恍若两重世界。 “外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胡庭优嘀咕着,不过一墙之隔,走廊上的宁静安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刚才房内所见的一切联繫起来。 看着走廊两旁大门紧闭的各个房间,古灵夕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忙拉住钟晨煊道:“霍青云!那个小画痴不会出事吧?!要不要先去找他?” 钟晨煊想了想,看看两旁的房间,说:“一人一间,找。” 霍青云也跟樱华一样,从离开他们的房间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子,连钟晨煊这般的人物也很难做到不为他担心。甚至在某一剎那间,一个念头闪电般从脑中而过——送霍青云来这里,对吗?! 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三个人寻遍房内各处都没有发现霍青云的影子,只在倒数第二间房里,除了床铺家具之外,还看到一个支起的画夹,以及许多张散落在地的画纸,蘸满颜料的画笔歪歪斜斜地倒在雪白的纸上,一切都是如此凌乱,似乎那作画的人被某个突发情况打断,连收拾一番的时间都没有便抛下一切匆匆离开。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霍青云的房间,可是,人呢?! 古灵夕摇着头,万般怀疑地从地上拾起一支画笔,道:“以霍青云对绘画的痴迷,他断断不会这么随便地把作画的工具一扔了事。这小子……” 钟晨煊思忖片刻,转身出门,低语:“但愿无事。” 一行人噔噔地踩在楼梯上往楼下走,钟晨煊打算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樱华。 当他们又一次从挂在楼梯两侧的油画中穿过时,古灵夕一直前望的目光突然转了个弯,从那二十四幅内容相同的画上一扫而过。为什么会突然被它们吸引了目光,古灵夕自己一时也说不清,只觉得方才经过时,余光中似是见到有个诡异的白影从那些画上一闪而过,等到调正角度细看时,却又没有半分异常,画中的白花依旧娴静,在不同的时间展现着淋漓的美丽。 第108页 “你在看什么?”踏过最后一截楼梯,钟晨煊问她,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古灵夕皱眉,想点头却又摇头,回答:“不知道,我刚才就是突然想看看那些画,就好像有个东西在画里动一样,可是根本又没有任何东西。” 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三个人寻遍房内各处都没有发现霍青云的影子,只在倒数第二间房里,除了床铺家具之外,还看到一个支起的画夹,以及许多张散落在地的画纸,蘸满颜料的画笔歪歪斜斜地倒在雪白的纸上,一切都是如此凌乱,似乎那作画的人被某个突发情况打断,连收拾一番的时间都没有便抛下一切匆匆离开。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霍青云的房间,可是,人呢?! 古灵夕摇着头,万般怀疑地从地上拾起一支画笔,道:“以霍青云对绘画的痴迷,他断断不会这么随便地把作画的工具一扔了事。这小子……” 钟晨煊思忖片刻,转身出门,低语:“但愿无事。” 一行人噔噔地踩在楼梯上往楼下走,钟晨煊打算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樱华。 当他们又一次从挂在楼梯两侧的油画中穿过时,古灵夕一直前望的目光突然转了个弯,从那二十四幅内容相同的画上一扫而过。为什么会突然被它们吸引了目光,古灵夕自己一时也说不清,只觉得方才经过时,余光中似是见到有个诡异的白影从那些画上一闪而过,等到调正角度细看时,却又没有半分异常,画中的白花依旧娴静,在不同的时间展现着淋漓的美丽。 “你在看什么?”踏过最后一截楼梯,钟晨煊问她,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古灵夕皱眉,想点头却又摇头,回答:“不知道,我刚才就是突然想看看那些画,就好像有个东西在画里动一样,可是根本又没有任何东西。” 钟晨煊扫了身后沉寂于灯光中的油画一眼,没有说话。而胡庭优根本连头也不敢转,只嘟嘟囔囔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掀开丝绒布帘,一股寒气扑面袭来。温度在教堂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显得尤为低冷,每张硬木板凳都在灯光映照下反射着冰一样的光,只有神台上尚未燃尽的烛光,温柔围绕着圣洁的耶稣像,与瀰漫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成为教堂里唯一令人温暖的角落。 吱呀一声,回音在每个角落里流动,紧闭的教堂大门自动打开了,一束刺目的光从门外端端射入,洒了一地耀眼的金色。 阳光?! 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跳出了这个词,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错愕,由钟晨煊到古灵夕到胡庭优,一个胜过一个。 现在是午夜,怎么可能有阳光?! 三人走前几步,在座椅中间的走道上随着钟晨煊停下了脚步,位置正好处于耶稣像与大门的中间点上。一半是暖意,一半是寒冻,他们无一不觉得自己是站在暖春与严冬的交界线上。 “老钟,是不是我们睡过头了?已经天亮了?”古灵夕愣愣瞅着大门处的阳光,说了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解释。 胡庭优的牙齿得得直响,舌头打结:“怎么……怎么可能……现在肯定是午夜!刚才在房间里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么,窗外头一片漆黑啊!!” 钟晨煊看看左边面容安和的耶稣像,又看看右边诡异的阳光,说:“我想我要出去晒晒太阳。” “晒太阳??” 古灵夕和胡庭优仿佛被人泼了一瓢冰水,从头冷到脚。 看着面色不佳的他们,钟晨煊指了指神台那方:“凭我的直觉,那里是安全的。你们两个不必跟着我出去,到那里先……” “不去!!我要跟着你!”古灵夕当即打断他。 而胡庭优则犹豫地看着神台,想去又不敢去的样子,嚅嗫着:“真的安全么……” “你还是留下吧,说不定洋菩萨看你可怜,愿意保佑你也不一定。”情况再是危急,也不会影响钟晨煊调侃他人的兴趣,他抓了胡庭优的衣领将其带到神台与耶稣像之间的空隙里,又掏出张红色符纸,默念几声后将符纸撕成碎片,围着胡庭优在地上洒成一个圆圈,最后厉呵了声:“断!” 只见一个红光璀璨的光圈从碎符纸中由隐而现,缓缓转动,将胡庭优稳稳围在其中。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胡庭优惊惶地垂头看着脚下这场奇异的变化,手足无措。 “呵呵,我今天就效仿那西游记里的孙悟空,画个圈保护你这胆小的唐僧吧。记住,在我们回来之前,不管看到什么或者谁叫你,都不可以出这个红圈!”钟晨煊揶揄并警告道,又抬头看着身后肃穆安和的耶稣,笑道:“中西合璧,保护你这小子应该不成问题。”说罢,他看向古灵夕,“走吧。” 也许,从某个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一块爱聒噪的膏药了,若真要单独撇下她,他会担心吧。在走向大门的途中,钟晨煊不动声色地斜睨了紧跟在身边的古灵夕一眼,看身边这张其实称得上美丽的脸庞上,刻着只在他身边时才会出现的倔强与信赖。 胡庭优傻傻地站在红圈中,侷促地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说话,却又说不出的模样。 刚刚走到教堂大门前,还没迈腿出去,古灵夕顿觉如坠冰窖,在进入这满地“阳光”的笼罩之后,不仅没有感到半分热度,彻骨寒意反而比之前更胜几筹。 “好冷!”她的嘴唇开始发紫。 “没事的。”钟晨煊很自然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牵着她跨出门去。 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宽大并温暖,虽然只是个小动作,虽然只有手与手的接触,可古灵夕却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许多。 也许一切都只是心理作用,可是,古灵夕爱煞了这种感觉。只有他,仅仅从一个小动作里便能传递给她巨大的力量,让她一次比一次坚信,只要跟着这个男人,不论前路遇到多大的危险多艰巨的困难,都不足为惧,有他在,都会没事的。 走出教堂,二人踏在通往铁栅门的小路上,古灵夕仰头看天,万里无云,湛蓝如洗,漫天阳光刺得她不得不闭上眼。 揉着发花的眼,她看着四周,狐疑万分:“我眼睛没问题吧?我看到的一切,的确是白天啊!” 钟晨煊微笑:“是啊,我看到的也是白天,天气还不错呢。” “这时候你还开玩笑?!”比起他“晒太阳”的悠闲,古灵夕急得头上冒烟,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我都清楚,至多在半个钟头之前,外头还是漆黑一片,房间里的钟明明显示,现在是午夜!” 想到刚才在房间里所见的一幕,古灵夕一个激灵,立即回头看向教堂的墙壁,看那片让人头皮发麻的手掌叶是否还在。然而,此刻哪里还有那些张牙舞爪似妖似鬼的叶子,那些爬山虎一样的植物,一如他们初见时一般,规规矩矩地爬在外墙上,在风里微微抖动,半点异常都没有。 第109页 “随遇而安。别做太多无谓担心。”钟晨煊把她的头扭回来,敲了敲她的前额,“集中精神,自乱阵脚乃兵家大忌。”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教堂,小路,两侧的树木花草,甚至鸟鸣,跟来时没有半分差异。然,一切又都是不正常的,正值白昼,日当中天,洒下的却是一地冰凉,越是阳光万丈,也是寒透心骨。 古灵夕清楚地看到自己唿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推开铁栅门,二人站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街市的繁华,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印象中,这条紧邻教堂的小路上,似乎并没有这么多的店铺,也没有这么多沿街叫卖的小贩。 “老钟,我……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遇事便拉钟晨煊的袖子,已经成了古灵夕的习惯,她看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行人,还有对面那些开门招揽生意的店铺,说,“我记得来的时候,对面是一堵围墙吧……一夜之间怎么冒出了这么多店铺?” 钟晨煊笑笑,说:“兴许人家动手快,一夜时间便破墙开店嘛。”嘴里虽是轻松的玩笑,他的眼神却如搜寻猎物的鹰一般锐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一切。 “西瓜!又大又甜的西瓜呀!快来买啊!” 头戴毡帽身裹棉袄的小贩,缩头缩脑地蹲在堆满绿绿西瓜的小摊前,拖长了音调招揽买主,面无表情。 这个西瓜摊,引起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从一出教堂门开始,他们见到的所有经过的人,都身着厚厚的冬衣,配上那冰凉的阳光,这外头的季节,分明是个严冬中的艷阳天。且不追究他们是怎么从秋天突地进了冬天,若此刻真是冬天,又哪里来的西瓜卖?! 两人对视一眼,朝那西瓜摊走去。还没走到,那西瓜摊旁的一家小店里传出了苍老的声音。 “啧啧,太太,您瞅这旗袍,做工多好,您试试?!不合适我再帮您改改。” “花色的确不错,很衬我脸色呢,呵呵,我很中意。” 女人平板的声音,带着干涩的笑。 古灵夕好奇地朝那小店看去,发现那是家普通的裁缝店,一个老裁缝,脖子上挂着量身的软尺,手捧一件衣裳,正给面前那红衣女人细看。 然,当古灵夕的视线聚焦在老裁缝手里的衣裳上时,她被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将钟晨煊的手握得更紧了。 觉察到她的异样,钟晨煊侧目看往同一方向,眉头微微一皱。 老裁缝手里的衣裳,是一件碎花旗袍,可是,是纸做的,轻飘飘地在风里晃荡着,哗哗作响。 女人拿过纸旗袍,往自己身上比试着,随即抬起头,看着门外的他们,咧开嘴,像是笑,却又比笑更难看,问:“好看吧?!” 这个西瓜摊,引起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从一出教堂门开始,他们见到的所有经过的人,都身着厚厚的冬衣,配上那冰凉的阳光,这外头的季节,分明是个严冬中的艷阳天。且不追究他们是怎么从秋天突地进了冬天,若此刻真是冬天,又哪里来的西瓜卖?! 两人对视一眼,朝那西瓜摊走去。还没走到,那西瓜摊旁的一家小店里传出了苍老的声音。 “啧啧,太太,您瞅这旗袍,做工多好,您试试?!不合适我再帮您改改。” “花色的确不错,很衬我脸色呢,呵呵,我很中意。” 女人平板的声音,带着干涩的笑。 古灵夕好奇地朝那小店看去,发现那是家普通的裁缝店,一个老裁缝,脖子上挂着量身的软尺,手捧一件衣裳,正给面前那红衣女人细看。 然,当古灵夕的视线聚焦在老裁缝手里的衣裳上时,她被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将钟晨煊的手握得更紧了。 觉察到她的异样,钟晨煊侧目看往同一方向,眉头微微一皱。 老裁缝手里的衣裳,是一件碎花旗袍,可是,是纸做的,轻飘飘地在风里晃荡着,哗哗作响。 女人拿过纸旗袍,往自己身上比试着,随即抬起头,看着门外的他们,咧开嘴,像是笑,却又比笑更难看,问:“好看吧?!” 古灵夕的汗毛噌地立了起来,与女人对视的目光粘住了般无法挪开,张开嘴,却又讲不出半个字。 “颜色不错。”钟晨煊把古灵夕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若无其事地朝对方微笑,“你皮肤这么白,这个色正合适。” 老裁缝转过头,混浊的眼睛努力睁大了些,打量着这两个偶然经过的“路人”,干笑着:“这位老闆眼光不错,我这里可是百年老字号,您要不要订做一身新衣裳,保您满意啊!还有您身边那位小姐,不如一道做一套新旗袍吧?” 钟晨煊哈哈大笑,道:“你这店主到很会招揽生意呢。不如等四、五十年之后,我再来找你做这身衣裳如何?!” “随时欢迎,嘿嘿。”老裁缝到也毫不介意,转回头去继续招唿那女人。 古灵夕抬头望望这古怪裁缝店的店招,却发现这家店根本没有名字,招牌上只煳着一层空无一字的白纸。 “我们走。”钟晨煊拉着她转身。 孰料,二人刚一回头,刚刚还在店里试着旗袍的女人竟不知从哪里生出这样惊人的速度,仅仅一个转身的时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正对面不到半尺的地方,手里捏着那件纸衣裳,咧着嘴,煞白的脸上挂着浓重的疑惑,翻着白眼问:“这衣裳……真的好看么?” 古灵夕被她这几乎脸挨脸的距离狠狠吓了一跳,嗵一下弹到了钟晨煊背后,却又遏止不住心头的一股无名火,大呵道:“你有毛病呀?刚刚不是说了好看好看么!!干嘛还追着不放!” 没有诧异没有微笑,钟晨煊冷冷看着这女人。 “我想……不如你帮我试试这衣裳?让我看看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效果吧!”女人盯着古灵夕,瘦可见骨的左手朝她的肩膀伸去。 见状,钟晨煊一侧身,将古灵夕朝后一拽,自己顺势一掌击向那女人的手掌,厉声道:“妖孽,放你一马还敢纠缠不休!” 咔嚓一声脆响,女人的手掌被钟晨煊的掌力削去了三截手指,指骨断处,鲜血喷溅而出。 啊!女人尖叫,痛苦万分地倒在地上,捏住断手,委屈而无力地望着这个伤她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质问:“我……我只是问问罢了……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伤我?!” 血?!为什么会有血?! 钟晨煊愣了愣。自他十五岁继承钟家衣钵辟邪除恶至今,降伏大小恶鬼无数,却从没有哪一只鬼在受伤后会流出红色的鲜血。红色鲜血,那是专属于世上活人活物的标记,生命的象徵,是任何一种灵体都不可能有力量承载的。如果这女人是鬼,那么是绝对不可能从伤口处喷出鲜血的。 连古灵夕都觉察出了一点异样,呆看着坐在地上呻吟的女人,以及从她紧捂住的伤口里不断渗出的鲜血,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个人根本不是鬼,只是个身怀异术却又行为怪癖的人类。只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所见过的那些鬼魂,虽然有不少是以伤痕累累的状态出现,可是,任他们的伤口再深再恐怖,也是见不到半滴在流动的鲜血的。 第110页 “老钟……鬼也会流血么?”她拽拽钟晨煊的袖子,踮起脚在他耳畔小声问。 “不会。”钟晨煊的眉间微微纠结,“人才会。” “啊呀!”古灵夕捂住了嘴,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急急问道,“难道我们伤错对象了?这可怎么办,那人的手指都被你削断了!” 钟晨煊镇定地瞪她一眼:“你见过哪个活人可以在瞬间从裁缝店内移动到我们身后的,嗯?” 说罢,他微闭双目,屏息凝神,略一吸气,像在空气里嗅辩着什么。很快,他睁开眼,眉头却由此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古灵夕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钟晨煊望向瘫坐在地的女人,缓缓道:“难道……我真的弄错了?”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古灵夕的心顿时没了底,追问道:“什么错了?你别吓我啊!” “她的身上,没有鬼气。”钟晨煊望着她焦急的脸,神情严肃地让人害怕,“我的直觉竟然错了。我想,我重伤了一个人类。” 此话不啻一个炸雷,古灵夕立即扭头看着那痛苦万状的女人,还有地上那几截憷目的断指,无言片刻后,大梦初醒般捶了钟晨煊一拳:“那还愣着干啥,还不送人去瞧大夫!我的老天……” 一边叫着老天,古灵夕一边跑到女人身边,再顾不得追究为何一个活人非要穿纸衣裳的原因,蹲下来扶住哀吟连连的女人,急匆匆地说:“你你你先别怕啊,忍着点,我们马上送你去治伤。这,这根本就是个误会,误会而已!” 钟晨煊走过来,想了想,一把将女人横抱了起来,看着她因为失血过多而越见惨白的脸,说:“若真是我失误,我会还你一只手。” 女人紧抿着嘴唇,似懂非懂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抱着伤者,钟晨煊看了看前头的岔路,对古灵夕说:“如果这里依然还是教堂外那条路,穿过那条街,就有一家不错的医馆,先把人送到那里初步处理一下,再做打算。” 古灵夕自然是不会有半点意见,赶忙跟着他朝前赶去。只是心头的疑问依然不能放下,这条路虽然看起来有很多异常,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的确还是教堂外那条往南北延伸的小路。可是,若确实是那条小路,为什么她沿途都没有看到钟晨煊的车?她记得他是把汽车停在教堂斜对面的一棵大树下的,可到了现在,别说车,连路边那棵树都不见了。 她的脑子不禁阵阵犯晕,这些疑点连她都能觉察到,没道理钟晨煊自己不知道,可是看他的表现……咳,还是先把关于这条路的疑问暂时放放,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人送去医治。只要一想到钟晨煊不问青红皂白生生断了人家三根手指,古灵夕脑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他沮丧地站在监狱铁窗后的凄凉景象……伤恶鬼那是替天行道,伤人就…… 正胡思乱想着,耳畔突然传来那女人虚弱的声音:“请……请先送我回家。” 钟晨煊停下即将转弯的脚步,看着怀里的人,问:“你家在哪里?” “那儿,从那儿穿过去,有一道红木门,我家就在里头。”女人费力地抬起手,潦草地指了指岔路的另一方。 二人举目望去,女人所指的,是一条狭窄小巷,阳光下,却笼罩着一层反常的雾气,缓缓瀰漫在灰墙黑地中中,尽头,一点鲜红的颜色若隐若现。 淡淡的疑色从钟晨煊眼里闪过,而他很快点头,爽快地应道:“好,我们这就送你回家。” 说罢,他又回头看了看来时路上,那些蹲在两侧的摊贩以及不时经过的行人。从他出手重伤这女人开始,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对这桩发生于光天化日下的流血事件的关心,他们好像瞎了一般,仍然自顾自地照应自己的生意,赶自己的路。 略一迟疑,钟晨煊还是换了方向,迈步朝小巷走去。 第六章 神父罗德12 正胡思乱想着,耳畔突然传来那女人虚弱的声音:“请……请先送我回家。” 钟晨煊停下即将转弯的脚步,看着怀里的人,问:“你家在哪里?” “那儿,从那儿穿过去,有一道红木门,我家就在里头。”女人费力地抬起手,潦草地指了指岔路的另一方。 二人举目望去,女人所指的,是一条狭窄小巷,阳光下,却笼罩着一层反常的雾气,缓缓瀰漫在灰墙黑地中中,尽头,一点鲜红的颜色若隐若现。 淡淡的疑色从钟晨煊眼里闪过,而他很快点头,爽快地应道:“好,我们这就送你回家。” 说罢,他又回头看了看来时路上,那些蹲在两侧的摊贩以及不时经过的行人。从他出手重伤这女人开始,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对这桩发生于光天化日下的流血事件的关心,他们好像瞎了一般,仍然自顾自地照应自己的生意,赶自己的路。 略一迟疑,钟晨煊还是换了方向,迈步朝小巷走去。 越靠近红门,雾气越浓重,温度也越低,古灵夕突然放慢了速度,心里无端生出一股阻力阻挡她前进的欲望。 “老钟,我们一定要进去么?”她穿过隔在他们之间的灰白雾气,看钟晨煊模煳的侧脸。 “嗯。”他转过头,坦然道,“我在,你不必担心。” 怀里的女人无力地靠在钟晨煊的胸口上,呻吟声越来越弱,烫过的捲髮凌乱地搭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无精打采。 那红门离他们越来越近,正当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尖利的啸叫,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疾风般穿透层层雾气,直扑钟晨煊而来。几片墨黑髮亮的羽毛随着黑影带来的强势气流纷扬飘飞,羽毛所过之处,雾气就如受惊的蜗牛般快速缩回了壳里,四周的景色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古灵夕只觉一只还带着哄哄热气的翅膀从自己脑门上扫过,还有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在空气中划出一条精光四射的线。 一只体型巨大的黑鹰,扑扇着翅膀停留在钟晨煊身前,犀利的眼神锁定了他怀里的女人,在他们还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黑鹰做出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它勐地伸出布满细鳞的爪子,以迅雷之势朝女人面门抓去,精确而利落地抠出了她的眼珠,一声怒鸣后展翅直上,往巷口处飞去。 女人一手捂住鲜血四溢的眼眶,一手揪住钟晨煊的衣领,痛苦万分地哀嚎,双脚还神经质地踢动着。 有谁能想到在省城喧嚣的天空下,会出现这在郊外都难得一见的勐禽?!而且还那么明确地把目标锁定在钟晨煊怀中的女人身上,着实让人震惊又费解。不仅是古灵夕,这次连钟晨煊都吃了一惊。 抬头望向黑鹰飞走的方向,他们发现这大傢伙并没有飞高飞远的意思,只在巷口外的空地上方小范围盘旋,口里叼着的战利品还滴滴地往下落着血珠,兇悍的头颅不时朝巷口内偏转,冷利的眸子偶尔朝呆站在巷内的人投出一梭光,却瞧不出恶意,到像是在召唤他们过去一般。 第111页 看着她!”钟晨煊退回到巷口外,用力拉下女人的手,让她挨着墙根坐下,又吩咐古灵夕照看好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倒霉女人,自己则径直朝那个在空中“挑衅”的兇手走去。 噗! 黑鹰张口吐出那红白相间的眼球,俯瞰着站在自己身下的钟晨煊,既像在看一个同类,又像在看一个猎物,眼神里单纯与复杂共存。 对付过人,对付过鬼,但是从来没有对付过一只鹰。钟晨煊仰头看着这个身姿矫健的飞禽,笑着高声问道:“喂,长毛的伙计,这算什么?你跟这女人有仇么?”他的直觉说,这个大傢伙应当是通人性并且听得懂人话的。 黑鹰继续盘旋着,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在盘旋过两个圈后,它突地改了飞行方向,调头朝古灵夕所在的地方俯冲下去,大翅一挥,把那女人从古灵夕身边像打苍蝇一样打开了去,随即伸爪扣住了古灵夕的衣领,抓小鸡一样把她轻易提到了离地数尺的地方,不顾古灵夕的惊叫挣扎,快速飞转回来,把古灵夕轻轻放到正打算以武力相对的钟晨煊身边。 落了地的古灵夕噌一下跳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空中这只行为怪异的飞禽,半晌,她拽住钟晨煊的胳膊说:“老钟……这半路杀出来的玩意儿,好像对我们没有恶意,反倒是对那个女人……我怎么觉着,这老鹰好像不想我们送她回家啊……” 话音刚落,墙角那边传来悚人的惊叫。二人回头一看,裊裊青烟从女人捂住眼睛的手指间涌出,还有她的断指伤口上,同样冒出烟来,并发出一股浓而刺鼻的焦臭味。 一阵翅膀急速扇动的声音在他们顶上响起,抬头一看,那黑鹰却在此时腾空而起,沖入云端不见了踪迹。正疑惑间,又听一阵清脆的车铃从那小巷中传来,定睛一看,一个灰衣人骑了一辆脚踏车缓缓而来。 如果没记错,那条小巷的末端,只有那扇红色的门,并无它路。这骑车人到来得蹊跷。 车轮擦着地面,轻快地唰唰声,车上的人戴着鸭舌帽,阴影刚好遮住了眼,口里还哼着悠闲的小曲儿。 钟晨煊把古灵夕拉到了身后,掏出一张红符捏在指间,低语道:“好重的鬼气……” 鬼?!那个骑车人是鬼?!古灵夕疑惑了,看起来颇正常的人怎么会是鬼?就如那看起来就像鬼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人?!她的脑子混乱了。可是,钟晨煊这样的人物,“错误”两字应该是同他绝缘的,尽管刚才他已经错过一次了,她却不信,他还能错第二次? 然,就在那骑车人快要骑出巷口之时,一阵强风扑过,吹落了他的鸭舌帽,垂直而下的阳光将他的面容暴露得一览无余。鼻部以下是正常人的模样,有皮有肉,而以上,从眼睛到额头,却是没遮没拦的森森白骨,一个怪异地足以让人鼓掌的半骷髅。 如果说这个东西可以被叫做人类,古灵夕会毫不犹豫地撞死在南墙上。 因为丢了帽子,半骷髅捏了车剎,下了车,艰难地在地上寻找着帽子的踪迹,尽管那帽子就在离他的脚不远的地方,他却像个瞎子一样在脚边乱找一气,躬着腰,一直摸索到女人栽倒的地方。 钟晨煊放轻脚步,无声地靠近着半骷髅,古灵夕捂住嘴,屏住唿吸跟在他身后。 半骷髅停在奄奄一息的女人面前,面上的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瞪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勐地伸出皮包骨的手掌来,朝女人的心口探去。 竟还是只色鬼! 古灵夕心头暗骂。 钟晨煊眉头微皱,手臂一挥,指间的符纸化作一团烈焰,正要将这足以让眼前恶鬼好看的武器送出时,却冷不丁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了手腕。 “使不得!” 比幽灵更加神出鬼没的连胤在千钧一髮之际出现,阻止了钟晨煊除鬼的行为。 神经本就高度绷紧的古灵夕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傢伙吓丢了一半的魂,结巴着:“你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这是做什么?没看到那边的有恶灵作怪么?”钟晨煊不关心这傢伙从哪里冒出来,他只奇怪他阻止自己的动机。 连胤笑着摇摇头:“那不是鬼,是人!你这一出手,便是一条人命。” “人?!”短暂的疑惑从钟晨煊眼里闪过,却很快又被坚定不移的自信淹没,“不可能,对方身上的鬼气再明显不过,我怎么会弄错!” “那你再看看。”连胤也不同他争论,朝半骷髅那边努努嘴。 那半骷髅的手,竟如穿过空气般透过女人的身体,从她身下掏出了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颇欣喜地朝上呵了一口气,然后在身上揩拭着。 “你想说明什么?普通人类跟鬼魂本来就是无法直接接触到的。这一幕难道还不够说明这一男一女的真实身份?!”钟晨煊认定事实胜于雄辩,除非连胤是瞎子,否则他怎么会以为一个面相若此切满身鬼气的东西是人类。 连胤不恼不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傢伙,是人就会犯错的。不过,这次不怪你。” “啥?!小傢伙?”古灵夕不确定钟晨煊在听完这个称唿后,会不会直接把手里的符纸扔到连胤头上。 钟晨煊眼眸里隐隐有火光出没。 连胤不再理会他们,屈起手指放在唇间,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 顿时,脚下一片强烈的震动,不远处的地上,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十来束亮眼的蓝光从里头笔直射出,一只龙头狮身背有双翼的大傢伙慢吞吞地浮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站到了地面上,翘起腿挠着痒痒。 是它?!古灵夕当然记得连胤这只曾带着她大钻地洞的彪悍座骑。 钟晨煊面不改色地看着这只不期而至的异类,任何人都无法从他掩饰得完美的表情里洞悉他心头的真正想法。 “鎏野,交给你了,不许偷懒!”连胤朝它大声呵道。 被称之为鎏野的大兽,摇摇脑袋,前爪朝下一摁,仰头大吼一声,几道金光从它口中迸出,将整条街道都染成了赤金色。这一声吼,有足以颠覆整座城市的威力。古灵夕还来不及捂上耳朵,便见四周的景物,房舍道路,小摊店铺,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包括那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那在店铺中忙碌的老裁缝,都像一张纸一般被捲曲了起来,然后飞速地倒退,缩小,最后统统落入了鎏野的大嘴之中。 一个响亮的饱嗝后,也不待其主人吩咐,鎏野满足地跳回了裂缝中,蓝光闪过,裂缝自行合拢,地面上连个印迹都找不到。 蓝天白云阳光,悉数在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不见底的夜晚,还有教堂外,那条空无一人的僻静小路。 从黑夜一跃而入白天,又从白天一跃入黑夜,古灵夕被时间的瞬间剧变给彻底弄煳涂了,她看着四周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景色,不确定地问:“这里……是教堂外头?” 钟晨煊手中的符纸已经成了灰烬,在夜风中散得到处都是。 他们三人对面,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手里捏着一个黄灿灿的金手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语无伦次地说:“你们是……这……这是我看到的啊,是我……是我老婆白天掉在这里的镯子!你们别……别……” 第112页 话没说完,这厮慌慌张张地跳上身边的脚踏车,风一样朝反方向逃去。 “他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骷髅鬼呢。”连胤走过去,笑着从角落里拾起一顶沾满了泥的鸭舌帽,扔到钟晨煊怀里,“你再确定确定,这上头是人气还是鬼气。” 钟晨煊怔了半秒,紧紧捏住手里的帽子,问:“难道……包括我在内,都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幻术?”刚出此言,又立刻被他否认,“不可能,如果真是幻境,我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 连胤笑道:“你们经歷的,的确不是幻境。是世间少见的,颠倒结界。” “颠倒结界?!”钟晨煊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古灵夕更是无言以对,以她这方面的“知识面”,连发个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对于刚才所见,你们是不是都有过这个感觉,就是觉得所见到的一切有古怪,但是那种真实感又不容抹煞。”连胤问道。 “不错。”钟晨煊承认。 “虽然是结界,但也是真实的空间存在,跟虚无的幻境还是有质的区别。所以要觉察出来,很难。”连胤看看漆黑的夜空,说,“颠倒结界里,所有一切都是以矛盾并且相反的状态出现在你们眼前。好像你们明明是在夜里,但是看到的却是白天,明明阳光万里,感受到的却是冰冷入骨。更明显的,便是人鬼之分了,在这个结界里出现的所有鬼魂都不会有鬼气,反而会具备所有人类的特质,反之,真正的人类反而会以鬼怪的面目出现,黑白颠倒,混乱不堪,这就是这个颠倒结界的特色。所以,也难怪你会出错呢。” 第六章 神父罗德13 蓝天白云阳光,悉数在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不见底的夜晚,还有教堂外,那条空无一人的僻静小路。 从黑夜一跃而入白天,又从白天一跃入黑夜,古灵夕被时间的瞬间剧变给彻底弄煳涂了,她看着四周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景色,不确定地问:“这里……是教堂外头?” 钟晨煊手中的符纸已经成了灰烬,在夜风中散得到处都是。 他们三人对面,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手里捏着一个黄灿灿的金手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语无伦次地说:“你们是……这……这是我看到的啊,是我……是我老婆白天掉在这里的镯子!你们别……别……” 话没说完,这厮慌慌张张地跳上身边的脚踏车,风一样朝反方向逃去。 “他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骷髅鬼呢。”连胤走过去,笑着从角落里拾起一顶沾满了泥的鸭舌帽,扔到钟晨煊怀里,“你再确定确定,这上头是人气还是鬼气。” 钟晨煊怔了半秒,紧紧捏住手里的帽子,问:“难道……包括我在内,都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幻术?”刚出此言,又立刻被他否认,“不可能,如果真是幻境,我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 连胤笑道:“你们经歷的,的确不是幻境。是世间少见的,颠倒结界。” “颠倒结界?!”钟晨煊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古灵夕更是无言以对,以她这方面的“知识面”,连发个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对于刚才所见,你们是不是都有过这个感觉,就是觉得所见到的一切有古怪,但是那种真实感又不容抹煞。”连胤问道。 “不错。”钟晨煊承认。 “虽然是结界,但也是真实的空间存在,跟虚无的幻境还是有质的区别。所以要觉察出来,很难。”连胤看看漆黑的夜空,说,“颠倒结界里,所有一切都是以矛盾并且相反的状态出现在你们眼前。好像你们明明是在夜里,但是看到的却是白天,明明阳光万里,感受到的却是冰冷入骨。更明显的,便是人鬼之分了,在这个结界里出现的所有鬼魂都不会有鬼气,反而会具备所有人类的特质,反之,真正的人类反而会以鬼怪的面目出现,黑白颠倒,混乱不堪,这就是这个颠倒结界的特色。所以,也难怪你会出错呢。” 夜风捲起路边的落叶,哗哗作响,不小心一片落在古灵夕头上,也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歷经如此“超凡脱俗”的事件,心脏还可以保持完好,到也值得她骄傲一番了。捂着心口,她直问连胤:“这个什么颠倒结界,是天然存在还是人为造成的?还有啊,照你所说的,我们看到的那些‘人’都是鬼魂,这地方有怎么有那么多鬼?开大会么?!” “开大会?!”连胤忍住笑,摸摸古灵夕的脑袋,“据我所知,二十年前,这里遭过一场大火,一整条街的居民死伤无数。也许,你看到的是他们。至于颠倒结界的形成,说来话长,回教堂再细说吧。其实,有些地方我目前也没有想通。” “连你都想不通……那还有谁能想通。”古灵夕撅着嘴,心直口快地说,却没有留意到身边沉着脸,闷不作声的钟晨煊。 正打算朝教堂里头走的连胤,目光落在古灵夕头顶上,顺手从她的发间拈出了一片薄薄的黑羽毛,问:“这是什么?!” “呀?!咋落到我头上了?!”古灵夕下意识地朝头上乱摸一气,“刚才在结界里头,一只女鬼要引我们走进一扇小巷尽头的红门,我们正要进去,一只大黑鹰从天而降,啄去了女鬼的一只眼睛,把我们从小巷里引了出来呢。” “黑鹰?”连胤略一思忖,笑道,“有趣有趣,这小小一座教堂,到是藏龙卧虎,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来了,哈哈。” 话音刚落,他指间的羽毛忽然褪了颜色,由黑变灰,又由灰到白,最后成了完全的透明,与空气融为一体。 古灵夕惊讶于羽毛的突然消失,连胤和钟晨煊则对视一眼,都没有对这个小小的怪异现象发表评论。 “呵呵,幸而有这黑鹰为你们引路。”连胤吁了口气,“颠倒结界不仅是个结界,隐匿在里头扭曲力量,束缚着结界范围内的鬼魂,使得他们无法入冥界轮迴。除非……” “除非什么?”古灵夕额头隐隐有冷汗出现。 连胤轻松笑道:“活人进门,死人出门。颠倒结界虽然少见,但是依然存在于世上的某些地方,而且偶尔也会有人误闯进来,好比刚才那个被你们当成鬼怪的贪财傢伙。但是,虽然是闯进了结界,但是只要没有走进那道结界门,就是个单纯的过客,不会有性命之虞。可是一旦被结界里的鬼魂引进门,进门之人就会替代那鬼魂在颠倒结界的位置,而对方则可以脱离此地,顺利投胎去。” 古灵夕抹抹汗,心有余悸地问:“难道进了那门,我们就变成了鬼?就永远回不到现在这个世界了么?” “基本上,可能性为零。除非神迹出现。”生死大事,说在连胤嘴里如闲话家常。 “阿弥陀佛!感谢鹰大哥啊!!”古灵夕合掌一阵乱拜,随即又佩服万分地擂了连胤一拳,“还是你这个冥……呃……傢伙厉害呀!让你的大狗嘴巴一张,就把这么诡异的结界还有鬼魂啥的全都吞进肚子了!不可思议!这次又多亏你及时出现,否则我们……” 第113页 “进去吧,里头还有个傻瓜在等着我们。”一直沉默的钟晨煊突然打断古灵夕,绕过他们俩,大步流星往教堂走去。 他似乎不太高兴。 古灵夕盯着钟晨煊高窈的背影,揣测着使他不快的原因。骄傲如他,向来以超越常人的本事和万无一失的判断力处理这些非常事件,跟着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失手,而这个颠倒结界,害他差点误伤无辜不说,更差点害他们做了那些鬼魂的替死鬼,如此严重的后果,恐怕是向来胸有成竹的他无法接受的吧?当一个人完美成习惯以后,一点点过失,不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造成,都是个不小的打击。何况,从来都是他出手救人,今天却论到别人来救他,而且救他的人,本事应该不在他之下,如此一来,岂非更有挫败感?! 想到这儿,古灵夕开始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刚才自己崇拜连胤而忽略了他的无心之举,会不会…… 吐吐舌头,古灵夕一熘小跑朝钟晨煊追去,生怕他一个想不通就干出上吊跳楼的事来。 连胤看着前头那一男一女,摇头苦笑。 爬在墙上的叶子,轻轻晃动着,如一层黑浪在墙上起伏,每一叶片上,都像长了眼睛,安静地窥视。 进到教堂大厅,没走几步,便听到从耶稣神像前传来阵阵唿噜声。上前细看,那老老实实蹲在圈里的胡庭优已经睡得东倒西歪。 古灵夕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一阵勐摇:“喂喂!醒醒!服了你了,蹲着都能睡着!” 惊醒过来的胡庭优见面前突然多出三个人,先是一惊,看清楚来者是熟人后,噌一下跳起来,着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现在是什么状况?!有新闻价值么?” “呵呵,没什么,只是发现这教堂外头被颠倒结界包围了。”三人里头,连胤态度最好,也不介意胡庭优听不听得懂,如实说道。 钟晨煊望着圣洁如初的耶稣像,感受着围绕在身边的层层无形暖意,皱着眉头思索许久,道:“结界的形成,大都因为两个性质完全相悖的空间或者气场在某种因缘下相连时,在结合处形成的一种拥有奇异力量的扭曲空间。这教堂内外……”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感觉到的。”连胤看着面前神态安祥的耶稣神像,微笑,“虽然这里是教堂,但,跟我们的庙宇一样,都是邪灵不可近的神圣之地,可是教堂外,却被重重怨厉之气包围,这教堂转眼便成了海中孤岛,内正而外邪,两种相悖的气场碰撞在一起,难怪会生出颠倒结界。不过……” “不过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人为。”钟晨煊一语点破,“教堂内有正气,那是自然。可是汇集在外头的怨厉之气还有起初出现在房间窗外的鬼魂,绝对不可能是天然而成,照我看,是教堂内有人,或者有件特别的东西,故意将它们引来这里。” “鱼饵么?”比起古灵夕和胡庭优的茫然,连胤很容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剑眉一挑,“我到是很有兴趣把这个鱼饵,或者是放鱼饵的人挖出来。说说在我来之前,你们遇到了什么。” 每到需要案件重演的时候,便是古灵夕一展口舌之能的绝好机会。从那个行踪不定的樱华到偶遇的霍青云,又到后花园疑似冥界产物的渡难花和墙上那二十四幅油画,再到窗外吞噬鬼魂的彪悍树叶,她巨细无遗地向连胤报告完毕。 “渡难花?”连胤听完,对这个玩意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呀!很漂亮的白色的花!”古灵夕生怕他不信,拉着连胤就近跑到挂着那些画的楼梯上,指着上头说,“看吧,就是这些花,后花园里满园都是!” 连胤的目光在画上停驻少许时间,微微点头,道:“啧啧,居然真的渡难花……” “啊?!”古灵夕先回头看看,确认钟晨煊他们没有跟过来后,压低声音问,“这花,真是你们那儿的??” 连胤回过头,灯光投下的阴影,刚刚好遮住他的眼眸,看不到眼神,只听到他比之前略为低沉的声音:“曾经是。” “你究竟是什么人?”钟晨煊突如其来的质问,声音不大,却吓丢了古灵夕一半魂魄。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俩身后的,也不清楚他究竟听去了两人多少对话。 连胤走下楼梯,与他对视,笑:“无业游民呀。”古灵夕则做贼心虚不敢说话,乖乖杵在一边看连胤如何应对。 “渡难花是‘你们那儿’的?”钟晨煊把重点放到了“你们”上头。 “我与你,并非敌人。你只要知道这一点便足够。”连胤拍拍他的肩,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渡难花的确是冥界之物,百年一开,花期四十九日。但冥界视此花为禁忌,因为它不仅会误导魂灵入无尽地狱,还会以靠近它的灵魂为养料,所以冥界派了专人在花开之期看守,一旦此花盛开,立刻剷除,以保护过路灵魂不受灾祸。但在数百年前的某一天,冥界所有的渡难花一夜之间悉数消失。我想,有人潜入冥界,盗走了它们。” “既然此花有害无益,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宁可派专人看守也不断其根本?”钟晨煊挑眉发问,对于连胤,他有敬佩,却更有怀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尤其是古灵夕那丫头与他过从甚密的时候。 连胤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断,而是难断。渡难花,天生无根,却能藉助本身的诡异力量,浮萍般盛开在忘川之畔。这次剷除,百年后它依然开放,循环往復。” “天下怎么可能有无根的植物!”古灵夕想不通,猜测着,“难道它的根须都藏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既然剷除不掉,那么同样也不容易被移走啊,哪个人那么有本事,把渡难花都给偷了?可是,偷走这花又有什么用呢?” “我去后花园看看,我想,那里应该会见到久违的东西。”连胤不作答,侧身朝前走,古灵夕赶忙给他指路。 刚出来,他们便遇到紧紧裹着衣服的胡庭优,又茫然又期待地看着他们的胡庭优。 “你都听到了?”钟晨煊问。 “嗯嗯!”胡庭优老实地点头,“只是我不是很明白。” “不管你听到什么,最好当成什么都没听到。”钟晨煊冷冷道。 胡庭优不敢再多说。 一行人刚刚走到通往后花园的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皮鞋声。 回过头,一身黑袍的罗德,抱着一本圣经,笑容可掬地停在他们面前,以纯正的中国话问道:“你们好。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樱华说,几位有事找我?”说话间,晶亮的十字架在他胸前微微晃动,折射着银色的光,冷而锐利。而他身后那个乖顺而立,灰色又弱小的人影,正是被认定失踪已久的樱华。 胡庭优唰一下躲到了队伍的最后头,见了鬼一样瞅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蓝眼睛神父。 第114页 “既然此花有害无益,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宁可派专人看守也不断其根本?”钟晨煊挑眉发问,对于连胤,他有敬佩,却更有怀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尤其是古灵夕那丫头与他过从甚密的时候。 连胤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断,而是断不了。渡难花,天生无根,却能藉助本身的诡异力量,浮萍般盛开在忘川之畔。这次剷除,百年后它依然开放,循环往復。” “天下怎么可能有无根的植物!”古灵夕想不通,猜测着,“难道它的根须都藏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既然剷除不掉,那么同样也不容易被移走啊,哪个人那么有本事,把渡难花都给偷了?可是,偷走这花又有什么用呢?” “我去后花园看看,我想,那里应该会见到久违的东西。”连胤不作答,侧身朝前走,古灵夕赶忙给他指路。 刚出来,他们便遇到紧紧裹着衣服的胡庭优,又茫然又期待地看着他们的胡庭优。 “你都听到了?”钟晨煊问。 “嗯嗯!”胡庭优老实地点头,“只是我不是很明白。” “不管你听到什么,最好当成什么都没听到。”钟晨煊冷冷道。 胡庭优不敢再多说。 一行人刚刚走到通往后花园的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皮鞋声。 回过头,一身黑袍的罗德,抱着一本圣经,笑容可掬地停在他们面前,以纯正的中国话问道:“你们好。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樱华说,几位有事找我?”说话间,晶亮的十字架在他胸前微微晃动,折射着银色的光,冷而锐利。而他身后那个乖顺而立,灰色又弱小的人影,正是被认定失踪已久的樱华。 胡庭优唰一下躲到了队伍的最后头,见了鬼一样瞅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蓝眼睛神父。 “要见到您还真是不容易呢。”钟晨煊半是调侃地朝他迎了过去,毫无忌惮地伸出了友好的手。 罗德一笑,眸子里的蓝色光彩水般漾动,握住钟晨煊的手道:“因为你们并没有事先通知。今天我应邀去一位教友家中拜访,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轻言细语间,他温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孔,最后停在沉默不语的连胤身上,道,“今天又多了新朋友呢,钟先生,你们是一道的吧。” 钟晨煊侧睨了连胤一眼:“那个傢伙,算是吧。” “呵呵,有事请直说吧,你们来找我一定不是只为了寒暄吧。”罗德收回手,目光却隔了许久才从连胤身上挪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在他眼底转瞬即逝。 “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古灵夕一个箭步窜出来,噼里啪啦把那天在教堂撞到他们的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描述了一番,边说边不住地瞄着安静站在一旁的樱华,心头奇怪着这消失已久的女人怎么跟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说出现便出现了。 听罢,罗德面露难色,说:“你所说的男人,我好像有些印象。可是你们也知道,平日里来教堂的朋友也有不少,我的记性又不尽人意,所以,真是记不得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了。怎么了,你们找他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他帮我们一个小忙而已。”连胤站出来,不温不火的眼神下暗藏着锐利如刀的洞察力,以他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剖析着面前这个外国男人。 “你们来,就只是为这件事吗?”罗德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留个方便的联络方式,如果下次我再见到这位朋友,问清楚之后便通知你们,如何?” “有劳了。”钟晨煊截过话头,回头看看通往后花园的门,“不知道神父种在后花园里的……” “已经很晚了,想来樱华应该已经为各位安排卧房了吧?”罗德直接忽略了钟晨煊后头的问题,扭头看向樱华,摆足了热情主人的派头,丝毫不追究为什么大半夜的这群不速之客还在教堂内游荡的原因。 樱华点头,目光却不与之对视。 “霍青云呢?到处都找不到他!”古灵夕的眼里尽是不依不饶的怀疑,在樱华与罗德之间来回。从刚才到现在,他们连霍青云的一根头髮都没有看到。 罗德转身看向楼梯那方,奇怪地说:“这么晚了,青云当然在房间里睡觉啊。” “楼上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胡庭优探头探脑出来,壮起胆子说了一句。 “不可能!”罗德根本不信他的话,举步朝楼梯走去,“大家都回房休息吧,更深露重,大厅里太冷,当心着凉。” 钟晨煊似乎很贊成他的话,也不跟自己的同伴们多话,直接跟着罗德一道上了楼。 站在霍青云的房间前,罗德示意钟晨煊不要出声,自己则小心地转动着门把手,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在房间里调暗的檯灯光线中,霍青云正抓着被子睡得正香,甚至能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掩上门,罗德朝身后那一拨人轻声说:“看到了吧,我说他在睡觉呢。都这么晚了。” “奇怪……”古灵夕和胡庭优同时嘀咕着,刚才这小子明明不在房间里,如果他是从外头回来的,没道理他们一个人都没看到他,就算她和钟晨煊陷入颠倒结界,可是大厅里还有个胡庭优,想来要么是胡庭优睡迷煳了,要么就是霍青云根本就是从他们看不到的路回到卧室。 从罗德此刻的神色看来,他们几个到成了跑到教堂疑神疑鬼的古怪傢伙。 “不早了,大家都睡了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罗德的脸上浮现出倦意,“sorry,今天我实在是有些累了。” 道过晚安,罗德径直走回自己房间,礼貌性地轻轻关上了门。走廊上,空留下他脚步的余音,孤独地迴荡。 樱华站在众人身后,默默地看着罗德的背影,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无法解释的纠结。 “大家,休息吧。”她淡淡地说,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钟晨煊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虽然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可是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却让见者无法不心惊。樱华看了他一眼,马上将头扭到一旁,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害羞,那情形,似乎避开他是她天生的本能。 “刚才你去哪里了?我们找遍了教堂也没有看到你。”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自有千斤的份量。 樱华的嘴唇嚅嗫着:“我……我……我刚刚到城隍庙那边去了。” “大半夜你去城隍庙干什么?”古灵夕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女子半夜到庙里去做什么,上香祈福也不必选在这个诡异时间吧。 “没什么……我……我就是想去看看那里的彩灯扎得怎么样了……”樱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看到城隍诞那天,满街灯火的漂亮样子……又怕看不到……” 面对这个说话缓慢又没有逻辑的姑娘,胡庭优忍不住插嘴道:“城隍诞还没到时间啊,你现在去看,最多只能看到满街的竹架子。” 第115页 樱华的嘴唇微微上翘,淡笑若菊:“能看着竹架子想像一下,也是好的。”说罢,她朝钟晨煊望了一眼,道,“我很悃了,可以去睡了么?” 钟晨煊松开了手。 樱华舒了口气,垂头快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砰一下关上了门。 “一屋子怪人!”古灵夕挠着头。明明这里早已经是暗流汹涌,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还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好像来这里只是闲话家常一般呢?!她扭头看向钟晨煊,问,“老钟,你现在到底想干啥?刚才那颠倒结界的事,你不预备向罗德要个说法么?” 钟晨煊面无表情,不回答。 “丫头,有的窗户纸是不能随便捅破的。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连胤的声音从霍青云房门口传来。他们几个只顾着盘问樱华,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一直蹲在房门前不知在干啥的连胤,直到这会儿,他才站起身朝他们几个招招手,“你们过来,看这个。” 几人走过去,在连胤手指的方向下,干净的地板上躺着一缕比头髮丝粗不了多少的白色黏液状物体,从霍青云的房间内延伸而出,蜿蜿蜒蜒地向前爬行,顺藤摸瓜寻过去,才发现这痕迹从地板上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 “这个是什么?”古灵夕伸出一根手指想沾上一点,却被钟晨煊阻止了。 “不知道底细的东西,不要随便乱碰!”钟晨煊沉着脸把她的手甩回原位,看了连胤一眼,道,“你的眼力的确非一般的好。如果我没猜错,这道痕迹,应该不是人力所能造成的。” “哈哈,我现在也不清楚这痕迹是怎么来的。不过我能肯定的是,这教堂里的人,都是极有趣的。”连胤脸上故意露出了孩子般的开心与好奇,这种时候还能闲散如此,且不知道这“教堂里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他自己。 “我能说两句么?”胡庭优小心翼翼地举着手,道,“如果可以,我是不是可以先回房休息了?折腾了这么半天,我真的很累。” 古灵夕鄙视地睨着他,这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半分力,还好意思说累?不过,在钟晨煊给他画下的圈里,蹲着也能睡着,他也算是个奇人了。 “随便啊。”连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胆小如鼠的傢伙,又看看其余两人,一拍脑袋道,“正好,差点忘记了我还有点事要跟你们说。你们的房间在哪里?” 胡庭优赶紧领着他回到了刚才他们几人打盹的大房间。 关好门,连胤坐到正中间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后,才从怀里掏出那张从钟晨煊手里拿走的照片,放到茶几上,说:“先说好,不要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我自有我的渠道。不信我的人,现在可以离开。有么?” “我当然绝对地信任你啊!!”古灵夕当仁不让地成为他的第一个忠实支持者,且不论他那冥王的身份,哪怕就是个普通人,他也是钟晨煊和她的救命恩人呢。对自己好的人,没有不相信他们的理由。 “说吧。”钟晨煊坐下来,“我现在并没有兴趣追究你的消息来源。” 胡庭优更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小本儿,打算记录下连胤说的每一个“消息”。 “呵呵,这样就最好了。省却很多麻烦。”连胤笑过,神情渐渐严肃,“照片上这个男人,本是该命丧于水中,可是他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而这个赵大婶,还有多年寿命可享,死于非命着实蹊跷。而这两个人,他们的生辰八字完全相同。赵大婶遇害的那一天,本该是那男人归西之时。” 此话一出,听众们鸦雀无声。 “你这么说,想证明什么?”钟晨煊直视着他,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几分。 连胤看着茶几上的诡异照片,笑:“很简单。有人对调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赵大婶只是做了那陌生男人的替死鬼而已。所以在这张照片上,我们看到了两张脸。虽然躺着的是赵大婶,可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命运。真是有趣!” 古灵夕听得傻了,胡庭优的笔快把本子戳出了洞。 “还有这样的事??换命??”古灵夕觉得换手换脚都还可以接受,换命,这到是开天闢地头一回听说。 关好门,连胤坐到正中间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后,才从怀里掏出那张从钟晨煊手里拿走的照片,放到茶几上,说:“先说好,不要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我自有我的渠道。不信我的人,现在可以离开。有么?” “我当然绝对地信任你啊!!”古灵夕当仁不让地成为他的第一个忠实支持者,且不论他那冥王的身份,哪怕就是个普通人,他也是钟晨煊和她的救命恩人呢。对自己好的人,没有不相信他们的理由。 “说吧。”钟晨煊坐下来,“我现在并没有兴趣追究你的消息来源。” 胡庭优更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小本儿,打算记录下连胤说的每一个“消息”。 “呵呵,这样就最好了。省却很多麻烦。”连胤笑过,神情渐渐严肃,“照片上这个男人,本是该命丧于水中,可是他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而这个赵大婶,还有多年寿命可享,死于非命着实蹊跷。而这两个人,他们的生辰八字完全相同。赵大婶遇害的那一天,本该是那男人归西之时。” 此话一出,听众们鸦雀无声。 “你这么说,想证明什么?”钟晨煊直视着他,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几分。 连胤看着茶几上的诡异照片,笑:“很简单。有人对调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赵大婶只是做了那陌生男人的替死鬼而已。所以在这张照片上,我们看到了两张脸。虽然躺着的是赵大婶,可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命运。真是有趣!” 古灵夕听得傻了,胡庭优的笔快把本子戳出了洞。 “还有这样的事??换命??”古灵夕觉得换手换脚都还可以接受,换命,这到是开天闢地头一回听说。 “世间万物都不是固定绝对的,当然可以换。”连胤不再有笑容,凝重地让人窒息,“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呢。” 如果连无所不能的堂堂冥王都锁眉说一件事很难办很不好的话,那是否意味着一场天塌地陷的大灾难?!一把大锤在古灵夕心尖上狠狠敲了一下。 “太离奇太离奇了!!!完全可以上头条!!”胡庭优紧紧捏着本子,一脑袋就想到他的报纸,对于连胤话里隐藏的严重性丝毫没有触觉。 “你认为你们主编会允许这么荒诞的事上头条么?”钟晨煊忍住了想把胡庭优踹出去的冲动,又转头对连胤冷冷道,“罗德有这么大的本事么?” 连胤深邃的目光穿过雾气朦胧的窗户,摇摇头:“要完成这件事,我想仅仅凭一个单一的力量是不够的。换命之法,到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自上古的玩意儿。”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笑,挠了挠头,“可惜,我学艺不精,对于这个玩意儿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曾深究过。” 第116页 在场所有人的眼里都或多或少对连胤流露出“请你不要卖关子”的愤恨之情。 连胤不回头,起身缓步踱到窗前,吟诗般念出四句话来:“极阴极阳对成双,人魔二分游其下,一魑轻指割天运,偷换烈日成冰霜。” 是不是大人物越到紧张的时候越爱用吟诗作对风月高雅来显示自己的高深莫测无所忌惮???古灵夕对着他的背影如是想着,当然,如果背对着她的那个男人不是冥王,她必然会以拳脚来发泄她对于这首“诗”的无限感慨。 连胤回过头,微笑着看神情各异的他们,早已洞穿他们心中所想:“这可不是唐诗啊,呵呵。这四句话,所描述的就是上古邪阵——割命易运。” “割命易运?”钟晨煊坐直了身子,脑子里突然闪过钟岳霆昏迷前挣扎着跟他说的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这是个阵法?” 连胤点头,又道:“只可惜我也只是听闻过而已。”说罢又轻笑,“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深究,算不算晚。” “不晚不晚!”胡庭优跳起来只差鼓掌欢歌了,“说吧说吧,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深究?” 古灵夕把他推搡到一旁,问连胤:“那四句话的意思,我完全听不明白。只是……”她指了指钟晨煊,“他老爹临昏过去的时候曾断断续续说过什么‘割运尸’三个字,你现在又来个割命易运阵,你们说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事?” 连胤看看她,又看看钟晨煊,耸耸肩:“也许是吧。他们钟家对这些事有所耳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看他不惊不诧地评价着自己的家族,钟晨煊挑眉一笑:“呵呵,看来连兄不止通晓神鬼玄事,对我们钟家也很很是了解呢,莫非是我家失散的远房亲戚?” “既称我为兄,那自然也是半个亲戚了。”连胤顺水推舟,轻松避开了钟晨煊半明半暗的试探。 这两个男人之间,一直绕着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战争。 古灵夕不是傻子,可是她始终不明白钟晨煊对连胤的敌意究竟来源于何处。再怎么说,连胤救过他性命是不争的事实。钟晨煊这般的人物,该是恩怨分明的。可是他…… “如果能解开这四句话里的玄机,我想一切便能真相大白。”连胤侧身,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在这之前,我们以静制动。”紧接着他又狡黠一笑,“我们有的是时间在教堂里做客。呵呵,我喜欢这样的敌人。”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都是个局,暗藏的饵,等着钓上那久等的鱼。”钟晨煊重新靠回松软的靠背上,眯起了眼睛,好像在自言自语。 连胤坐到他对面,悠闲地翘起腿,道:“世间到处都是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哪个是鱼,哪个是那钓鱼的人。天亮之后,我要好好赏赏花。你们既然跟那个孩子相熟,不妨多跟他聊聊。至于那个樱华,也要多多关心一下。” “在布置任务么?”钟晨煊睁开眼,却不看他。从来都没有人敢给他“布置”任务。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算是吧。”连胤给了他一颗软钉子,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打着呵欠,“困死了,天大的事也等睡醒了再说。” “好好,都休息都休息。”古灵夕恍惚间从钟晨煊周围闻到了一点点火药的味道,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使眼色要他不要跟连胤“一般见识”。 钟晨煊嘴角冷冷一翘,重新闭上眼,不再说一个字。 古灵夕松了一口气,每每看到这两个男人交锋时,她就提心弔胆。一个天雷,一个地火,一个是来去神秘威仪凝重的冥王,一个是不可一世异术过人的世家子,真要起了冲突,那不比山崩地裂更危险?!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种似敌非敌的关系,实在让人费煞思量! 蜷缩在沙发角上,疲极的古灵夕却了无睡意。从送霍青云到这教堂开始,发生的种种离奇事件,到最后竟然都归结到一点上,那个一直被他们当成天使一般看待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忽略在事件之外的——神父罗德。 前前后后发生的每一桩事,看似都与他无关,可是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影子。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藏了怎样的秘密? 古灵夕想着想着,眼皮重了起来。 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吧。 她在即将闭上眼的最后一剎,目光笼罩在对面那两个沉沉入睡的男人身上。 有他们在,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吧。她一直有这个信心。 身旁响起了阵阵没心没肺的鼾声,胡庭优猫一样缩成了一团,睡得贼香。 《与魅共舞》六神父罗德(完) 第七章 旧怨1 灿烂的秋阳,轻易洗去了昨夜充斥于整个教堂的死气与疑窦,鲜活的晨光似乎把人的心都照得透亮了。樱华早早为尚窝在房间内打呵欠的大小懒鬼们送来了可口的点心,起初的羞怯躲闪之情已经退去不少,脸上多多少少有了些活泛正常的神色。 没有人再提起昨夜的事,房里的气氛再正常不过,那几个大快朵颐的傢伙仿佛真是到教堂里来参观游玩一般轻松悠闲。 “你们慢慢吃。楼下的盥洗室里我已经准备好热水给你们洗脸。”樱华像个耐心的妈妈在叮嘱一帮只顾吃东西的淘气孩子,仅剩的那只眼里泛着淡淡的温柔,虽然只是一剎那。她转身离开的当口,手臂却冷不丁被古灵夕拽住了。 “樱华姐,后天就是城隍诞了,你不是说你很想去看么?”她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愕然的樱华,热情万丈地喷着糕点沫,“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我也刚来省城,也很想去见识见识这热闹场面呢。” 鬼丫头!钟晨煊心头暗自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结果话茬道:“是啊,不如一道去玩玩吧,人多更热闹不是。” “这……我……我……”樱华眼中的光彩一闪而逝,继而为难地揉着衣角,欲言又止。 “就是就是,一起去嘛!每年的城隍诞都是非常热闹的,好多好吃好看的,还有杂耍啊魔术啊,别扫兴嘛,大家一起一起啦!”胡庭优也极力劝说着似有拒绝之意的樱华。 “我……我这个样子……”犹豫半晌,樱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还是不要去了。我怕吓到别人……” “原来你介意这个?”古灵夕恍然大悟,说到底也是个年轻姑娘,面容毁成这样,在教堂这小小地方里还好说,一旦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也难怪她会有这个心结。想了想,她献策道,“没关系的,反正我们晚上才去,那里人又多又杂,而且都忙着吃喝玩乐呢,谁会留心到身边一个陌生人的模样呢。别担心,其实你的头髮已经把那个遮得差不多了。去吧去吧!” 连胤优雅地拍拍手上的点心渣,没事人般接了一句:“今年不去,又得等一年了。人这辈子有几个一年可以等呢。” 第117页 “你说啥?”古灵夕没听清,继续拽她的袖子游说,“去吧,你看大家都这么热情地邀请你,不去实在太不给我们面子了。你看你又给我们做吃的又给我们烧热水,照顾的这么好,也让我们有个报答你的机会嘛!” 樱华看着这个一脸诚恳的丫头,思忖片刻,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古灵夕心里露出胜利的笑容,可一看着眼前这个失去了美貌的女子,她心里又有一丝没来由的愧疚,说的冠冕堂皇是帮樱华圆她的愿望,实则只是为了从她身上找到一些他们想要的线索,怎么说也是一种利用。不管樱华的面容和行为如何怪异,古灵夕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敌意,反而是怜悯,在渐渐加重。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同样的想法,古灵夕看看身边那三个神色各异的男人。 几声礼貌的敲门声响起后,穿戴整齐的罗德微笑着站在门口,跟他们几个客人打过招唿后,看定樱华道:“樱华,大厅里的花似乎不太精神,是不是应该搬到外头去晒晒太阳?” “啊,好,我这就去看看。”樱华像听了圣旨一般,马上快步出了门,不敢再多留半秒。 罗德略略侧了侧身子,笑着对他们几个说:“几位如果还想留在我这儿参观的话,请自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少陪了。” “神父你去忙你的吧,我们几个自己到处熘达熘达就行了。唉,都是乡巴佬,平时很少有机会到这洋地方来。打扰你了。”连胤站起来半开着玩笑,旋即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教堂里有什么地方是不方便我们这些外人去的么?” “当然没有,任何人都可以去这里的任何地方。大家都是上帝的孩子,没有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分别。”罗德泰然答道,蓝色眼眸平静无波,找不出一丝异常,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他举步离开。 确定罗德走远了,古灵夕才吁了口气,闷闷道:“这个罗德,每次看他的眼睛都让我觉得头晕。怎么就有人的眸子蓝得像深海一样,深邃地像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一样。” “说的那么玄乎。”胡庭优不屑地瞥她一眼,“兴许是你见人家长的好看,自己发花痴还不自觉。” 古灵夕大怒:“呸!我身边除了你之外的两个男人,哪个比他差了?我会花痴一个洋和尚?!你……” “好了好了,你对我们的赞美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你们俩该去看看霍青云起床没有!”连胤笑眯眯地站到那两个冤家中间,又看看钟晨煊,问,“要不要随我一道去赏花?” 钟晨煊一挑眉:“好,我奉陪。” 走在去霍青云房间的路上,古灵夕还念念不忘地嘀咕,两个大男人约着去赏花,怎么听怎么别扭,如果不是知道内情,她定然说这两人有断袖之癖。 胡庭优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道:“人家宁可约个男人去赏花也不约你,啧啧,你的魅力啊,可见一斑。” “他们是去办正事!你这猪脑袋不会以为他们真去赏花吧!”古灵夕愤然回击。 “办正事也可以带着你啊。如果你够可爱又够聪明的话。”胡庭优的嘴不比街头的三姑六婆差。 战火正要熊熊燃起时,霍青云的房门开了,霍青云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你们这是……”他怔怔地看着面色赤红一脸怒气的古灵夕,不明就里。 一见到霍青云,古灵夕的怒气立即被抛到一旁,忙抓住他问:“你昨天晚上没事吧?” “昨天晚上?”霍青云稀里煳涂地看着她,“昨天晚上没什么事啊。我把画画完之后,觉得很累,然后就睡着了,也没顾着跟你们说声晚安,抱歉啊。” “你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古灵夕不依不饶地瞪着他逼问,目光又聚焦在他比起昨晚初见时苍白许多的脸上,“你真的一直在房间里睡觉?一整夜都是?” “你没事吧?”霍青云被她的神态吓着了,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真的一整晚都在房间里睡觉啊,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 “见鬼了!”古灵夕放开他暗骂,昨夜他们去他房间里的时候,明明只有一地的凌乱杂物,哪里见这小子半点踪迹。现在看来,要么是他撒谎,要么,便是出了别的岔子。 胡庭优打量着霍青云,插嘴问:“我说小朋友,怎么你的脸色那么难看啊,昨天晚上见你都是红光满面的呀。没睡好么?” “哦,这个啊。”霍青云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像被蒙了两张半透明白纸一样的嘴唇慢慢吐出话来,“大概是没睡好吧……也许是我还不适应新的家,反正住到这里之后,有时候我早晨一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像大病一场一样。神父说我是贫血,还让樱华姐给我准备了不少补品。不过没关系,只要过了中午就好了,又会红光满面了。呵呵,大概真的是贫血吧。” “我也有家族遗传性贫血症啊,可是都没你反应这么强烈。”胡庭优同情地看着霍青云,“看来你真要好好补补才行!” “您也要小心进补才是啊!小心哪天失血过多而死啊!”古灵夕好心地朝胡庭优眨巴着眼,然后又看向霍青云,再确认一次,“你确定你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点头晕有点累而已。唉,看来以后不能画画到太晚,还是该早些睡觉才是。”说罢,霍青云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我也关心你啊,怎么不谢我!”胡庭优不满的嘀咕,不过没有谁理睬他的抱怨。 “啊,对了,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霍青云一拍脑袋,转身跑回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捲成筒的画纸。他把画纸放到古灵夕手里,脸上竟有了些红晕,说,“你救过我的性命,一直也没机会跟你道谢。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送你这个,希望,希望你喜欢。我我,我去洗脸了。” 说罢,霍青云一熘烟跑下了楼去,脚步却透着兔子一样的轻快。 什么东西啊,古灵夕咕哝着打开画纸,眼神即刻被钉在了上头。胡庭优凑上来一看,愣了愣,然后清清嗓子冒了一句:“呃……美化你了……真的美化你了!” 画纸上,是一幅笔触精緻的铅笔素描肖像,画里的古灵夕微侧着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灵动之气跃然纸上,而作为背景的秀丽的山石,刚柔兼备的线条更衬出她这主角与众不同的美丽。 霍青云用一支画笔,牢牢抓住了连当事人自己都从未意识到的魅力。 “原来……”古灵夕憋着嘴,激动得快要落下泪,“原来我这么漂亮!!!” 胡庭优打了个寒颤,赶紧帮着她把画纸卷好,说:“我建议你把正事做完再来自恋!难道你不觉得霍青云有些不对头么?昨天我们到他房间里的时候,他明明不在,怎么今天言之凿凿地说他一直在房里呢?” 第118页 “是啊。”古灵夕忙从刚才的惊喜中跳出来,说,“还有他房间门前的那道黏液痕迹。难道这小子撒谎?可是,我的直觉认为,他不会骗我。算了,先去找那两个赏花的。” 下楼的时候,胡庭优瞟了她手里的画纸一眼,眼珠一转,小声说:“抛开别的不说啊,单就这幅画,以及霍青云送画给你的动机来看,这小子八成对你有意思啊!!” “你如果吐不出象牙可以选择沉默!人家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所以送我礼物。哪里像你这不长良心的混蛋,不图报答,还恩将仇报!”古灵夕朝他亮起拳头,“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打不过你这牙籤身板?!” “好好,当我没说。”胡庭优耸耸肩膀,双手朝两旁一摆,“怕了你这母夜叉了!看将来哪个敢娶你!” 砰! 忍无可忍的古灵夕赏了他腹部一记重拳。 “哎呀!”胡庭优的身子朝旁一斜,左手忙撑住墙壁保持平衡,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声更惨的嚎叫。他的手刚好落到挂在墙上的那二十四幅画里的其中之一上,一股白烟瞬时从他掌下冒出,滋滋有声。 “我的娘我的妈我的外婆啊!痛死了!”胡庭优慌忙缩回手,狠狠甩着大声喊痛。 古灵夕心下一惊,忙上前一看,胡庭优留在画上的掌印清晰可见,那颜色像是一层薄薄的冰,被冻在画里一般。再一细看,那掌印却又慢慢消失了。 她不由分说地拉过胡庭优的左手,这才发现这厮的手掌不仅冷得像冰,连颜色也从正常变成了乌紫色,还有几道淡淡的红气叶脉一样在下头延展,又消失。 “痛痛痛!”胡庭优跳着脚。 心下生疑的她,看着那些一切正常的画,伸出了自己的食指,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朝那伤了胡庭优的画上触去。 “呀!”只是轻轻地挨到一点罢了,古灵夕却像触了电一样轰然把手缩了回来。 再看她的食指顶端,竟然也遭了跟胡庭优手掌同样的下场,乌紫得不像样子,而且,冷,冷得像被嵌入了冰块里,那种在麻木里扩张的剧痛,着实难熬。 “这些画……”古灵夕退后一步,拉着胡庭优就走,“快去找他们!” 在两个风风火火的背影后,一双眼睛停留在暗处,静静看着。 教堂最顶层的书房里,漆成深褐色的落地书架沐浴着从窗外洒进的阳光,一尘不染的光泽缓缓漾动着。 罗德逆光而坐,桃木躺椅呀呀摇动着,一身黑衣将他在阴暗下隐藏得更深。一点细碎却显眼的亮光在他举在指间的一个小方盒里闪动——一枚白金指环,躺在柔软的绒布中,戒面上镶嵌着一方比最上品的钻石更通透闪耀的六角形,一片花瓣样的物体沉在里头,透着一抹春天专有的淡淡粉红。 他缓缓转动着盒子,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里头那漂亮的小玩意儿, “他们还在?”他问那个像木头般立在面前的娇小身影。 樱华点头,小声道:“嗯。两个人在后花园,另外两个正在去花园的路上。” “呵呵。喜欢,就都留下吧。”罗德略略抬起头,一束阳光刚刚掠过他的眼睛,蓝的像深海的眸子,没有感情,又像藏满了感情,那种极端的感觉足以淹没所有被他目光所及的灵魂。 “一定要这么做吗……”樱华声细如蚁,低得她自己都听不到。 “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罗德啪一声合上了盒子,嘴角浮出满意的微笑,“他终于来了。我要的,定会找他拿回来。” 樱华没有再说话,慢慢退后,单薄的身子渐渐隐没在光线触不到的黑暗里,徒留一声若有如无的嘆息。 教堂最顶层的书房里,漆成深褐色的落地书架沐浴着从窗外洒进的阳光,一尘不染的光泽缓缓漾动着。 罗德逆光而坐,桃木躺椅呀呀摇动着,一身黑衣将他在阴暗下隐藏得更深。一点细碎却显眼的亮光在他举在指间的一个小方盒里闪动——一枚白金指环,躺在柔软的绒布中,戒面上镶嵌着一方比最上品的钻石更通透闪耀的六角形,一片花瓣样的物体沉在里头,透着一抹春天专有的淡淡粉红。 他缓缓转动着盒子,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里头那漂亮的小玩意儿, “他们还在?”他问那个像木头般立在面前的娇小身影。 樱华点头,小声道:“嗯。两个人在后花园,另外两个正在去花园的路上。” “呵呵。喜欢,就都留下吧。”罗德略略抬起头,一束阳光刚刚掠过他的眼睛,蓝的像深海的眸子,没有感情,又像藏满了感情,那种极端的感觉足以淹没所有被他目光所及的灵魂。 “一定要这么做吗……”樱华声细如蚁,低得她自己都听不到。 “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罗德啪一声合上了盒子,嘴角浮出满意的微笑,“他终于来了。我要的,定会找他拿回来。” 樱华没有再说话,慢慢退后,单薄的身子渐渐隐没在光线触不到的黑暗里,徒留一声若有如无的嘆息。 “花很漂亮,可细细一看,透着死气。” “它原本就不属于人界。” “你看它的眼神,像见了老朋友。” “呵呵,老朋友……也可以这么说。到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它。” “‘你们那儿’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啊。” “过奖过奖。” 连胤与钟晨煊比肩站在那片摇曳的纯白花朵前,像闲聊,又像欣赏,两个无可挑剔的美好背影被阳光晕染上薄而透明的七彩光华,晨风拂动两人的衣袂,墨黑正红两个颜色交汇飞舞,于飘逸中自有种难以言述的威仪凝重。抛开所有令人不快的因素,单看这一幅画面,恍然间确有惊见天人之感,当然,如果没有后头那两个一路狂奔而来的冒失傢伙,这种在动人与威严之间平衡恰好的感觉会一直保持下去。 “老钟!!!我受伤了!!”古灵夕跑得太快,咚一下撞在钟晨煊背上。 “我也是!!还更重!”胡庭优举着发紫的手掌,朝连胤哭丧着脸。 钟晨煊看着古灵夕快举到自己鼻子下的食指,又看看胡庭优的手掌,皱眉道:“你们又到哪里折腾去了?不是让你们去看霍青云的么。” 胡庭优赶紧解释道:“我们没有乱折腾!刚才去看了霍青云,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昨天他一整夜都在房里睡觉,哪里都没去过。然后我们就来找你们,谁知道下楼时我一不小心碰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手掌一下子就冒烟了,然后变成这样。可疼死我了!” “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手指也受伤了!”古灵夕愤慨不已,激动地比划着名,“那些画看起来很普通,可是不碰不知道,一碰才晓得简直跟烧红的烙铁……不对,像冻了一千年的寒冰……呃,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反正就是古怪透顶!” 第119页 “我瞅瞅。”连胤轻托着古灵夕的手指细细查看,沉思半晌才道,“看起来是冻伤。” 钟晨煊放下胡庭优的手掌,点点头:“不错。好像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类。” 在金秋十月的天气,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冻伤,换成别人,怎么看都是头脑不正常。但是,话从他们两个嘴里出来,那便由不得人不信了。 “现在的天气,会冻伤么?”胡庭优傻傻地问。 “根本不是天气的问题。”钟晨煊回头看了一眼矗立于温暖光华下的教堂。 连胤朝古灵夕的手指吹了吹气,哄孩子一样说:“乖,吹吹就不疼了。等下再让钟老弟帮你彻底治疗一下。” “顺便也帮我治疗治疗吧!!现在还在痛呢!!”胡庭优赶紧凑过来。 钟晨煊并不急着帮他们治伤,反到对致使他们冻伤的原因更感兴趣,说:“区区一幅画,却能把人伤成这样,呵呵,到也算珍品了。我去看看。” 刚转身,却被连胤抢在了前头,他沖钟晨煊摆摆手:“验画这种事,我比你在行。” 钟晨煊一挑眉,不置可否。 “还是先帮我治伤吧!”胡庭优才不管他们谁去验画,龇牙咧嘴地请求着。 连胤一笑,拍拍钟晨煊的肩头:“以极炎之气,散极冻之伤。你们钟家的九焰地火,至纯至烈,只要功夫到家,任何阴寒质的玩意儿都会在这道火焰下灰飞烟灭。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不劳阁下操心。”钟晨煊拂开他的手,拉起胡庭优可怜的爪子放在自己右手掌上,再以左手覆盖其上,而后闭目凝气,嘴唇轻动,默念着只有他才懂的咒语。 转眼间,一团比晨雾凝重又比火焰稀薄的金蓝之气在钟晨煊的手掌四周跳跃升起,他和胡庭优的脸被映在一层忽蓝忽金的颜色中,虽古怪,可看上去丝毫不会让人有一丝心慌恐怖之意,反而有种莫名的暖意在渐渐扩散。 胡庭优死瞪着握在一起的手,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字都说不出。 “火焰”烧了约半分钟,渐渐熄去。 松开手,钟晨煊睁开眼,轻描淡写一句:“好了。” 再看胡庭优的手掌,那层骇异的乌紫消褪得纤丝不剩,此时的皮肤,透着再正常不过的颜色,刚才的伤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呀!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胡庭优欣喜万分地甩着手掌,千恩万谢并崇拜无比地看着钟晨煊。 古灵夕想了想,猜测着:“上次在霍宅,我就见你玩火玩得特别厉害!难道刚才你也是用火帮那个白痴治好伤的?可是,他的手怎么没有变成熟猪蹄呢?” “半成火力罢了,不够烤熟的。”钟晨煊边说边把古灵夕的手拉过来,如法炮制地将她的食指恢復如常。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胡庭优看着满园的白花,开始发挥记者本色:“你们已经确认这是渡难花么?发现什么别的线索没有?啊,还有那些!”他的手指朝那些爬满外墙的蔓藤一指,“那些东西,我昨夜亲眼见到它们把那些鬼魂都给抓来吃掉了!” “是啊,你们俩在这儿半天,不会真的只是赏花吧?”古灵夕活动着痊癒的手指,看着一脸懒人相的钟晨煊。 “有些东西,白天与黑夜是两回事。”连胤闲闲扫了一眼面前的花朵,微笑渐渐散去,“有些东西,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的。” “阳光可以遮掩许多事情。”钟晨煊接过话头,连说话方式也像连胤看齐,存心不让人听懂。 “听不懂!”古灵夕和胡庭优同时摆头。 钟晨煊的目光落在那些看似毫无异常的“爬山虎”上,自言自语道:“说渡难花在冥界时,是以过往的灵魂作为养料。如今这花到了人界,长势依然如此茂盛,只怕这‘养料’是吃了不少啊!” “你意思是,我们昨夜看到的情景,那些叶子吃掉鬼魂,其实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给这个来自异界的花提供养料?!”古灵夕的脑子突然转过了弯。 “如无意外,当是如此。这些藤蔓,并不是如我们所见的这样,好像跟渡难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品种。没猜错的话,它们的根部,应该是跟渡难花相连的。”连胤用脚轻轻戳了戳地面,接着手指轻轻一动,竟以快得无法看清的本事轻易取来一片那藤蔓上的叶子,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呵呵,死灵之气尚有残存,可惜啊,入不了轮迴不说,还白白成了别家口下的美餐。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这种花之人!” “用死灵当养分……这些花……”胡庭优看着这些称得上美丽的花儿,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朝后退开一步,仿佛多接近它们一些,自己的魂魄就会被当成养料吸走一般。 古灵夕把在这里遇到的所有怪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串连起来一想,说:“莫不是这个种花的人,把某件有吸引鬼魂到这里来的东西,藏在教堂里,然后那些死灵为了得到这个玩意儿,都跑来了教堂,可是还没进得来,便被早等候在此的渡难花吃下了肚。说穿了,不过就是鱼饵跟猎物的关系。”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明白了。”胡庭优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掺和进来道,“这里根本就是个陷阱!!为了养好这个不属于人界的邪花,竟然把人的魂魄给骗过来吃掉!这养花的人非一般狠啊!” “花,不就是罗德养的么!”古灵夕觉得从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有点困难,即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那个肯无私救助弱者的神父,会跟这邪恶到底的渡难花扯上关系。 连胤摇摇头:“丫头,话别说太早。其实我们谁都没有确实证据,证明罗德是种花人,也许他只是代为照料,也许他只是被真兇利用,这些都还是未知之数。我不喜欢冤枉好人。但是,若他真的脱不了干系……”说到这儿,连胤的眼里有冰霜乍现,“他会为他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古灵夕环视着整片乍看之下称得上“生机勃勃”的花园,寒意由脚心像上窜开,这么漂亮的地方,谁会想到竟然隐藏了如此悚人而血腥的秘密。也许钟晨煊说的没错,白昼,阳光,好看的外表,真的能隐藏很多东西。当你面对这些,很多时候不是你没有能力去揭开真相,而是你根本不会有那个意识去揭开,因为你的心,早被迷惑。想到这儿,古灵夕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些。 天空的阳光被几片流过的云彩遮住了,花园里渐渐暗了下来。连胤转身朝教堂里头走去,抛下一句:“我去验画。” 其余三人自然不会放他一个人独行,步伐一致地跟了上去。 路上,古灵夕和胡庭优好像忘记了之前的水火不容,竟破天荒地私聊起来。 “如果真是罗德干的,你说我们在他的地盘,他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啊?” “胡说八道什么!如果他要对我们下手,恐怕早打起来了!你有点脑子好不?再说,就算他真要下狠手,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第120页 “也是。呃,你说那渡难花会不会吃活人啊……我觉得这么罕见的植物,应该给它们拍照留念!” “你省省吧,这个时候还想拍照?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他们的!不过我想活人应该不是它喜欢的,不是说了它是靠死灵为养分的么。但是我就不明白,搞这么多事,骗这么多鬼魂过来当养分,你说这养花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可能仅仅是为好看吧?” “是啊,把花从冥界偷出来种在这里,又要费那么大劲来养花,这么浩大的工程,究竟为了什么呢?” 钟晨煊听了身后的窃窃私语,放慢步子对那两个冤家道:“劝你们省些口水养神。凭你们两个的智慧,是解不开任何谜底的!” “那不见得。其实我觉得我挺聪明的!”胡庭优不乐意地反驳了一句。古灵夕似是早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到也不怒,只是哼了一声,显出“早晚要你知道我厉害”的架势。 连胤一直没有回头,默默朝前走,将一抹心事重重的神色藏在了匆匆的脚步之下。 灯光下,那二十四幅内容相近的画,像二十四只敏锐又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站在它们面前的四个外来者。 胡庭优心有余悸地指着其中一幅道:“就是它,刚才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就成了那样!不知道是不是每幅画都这样!” 钟晨煊刚一伸出手掌就被古灵夕给死死拽住了:“别碰!真的好痛的!” “在已有前车之鑑的情况下还去干同样的事,只有你这傻瓜会做。”钟晨煊看看她又看看胡庭优,讥诮一笑,“放心,我不会步你后尘!” 撇开被气得鼻子冒烟的古灵夕,他伸出手,手掌稳稳停留在离画面不到半寸的地方。 片刻,他收回手,侧过脸对连胤道:“有一层封印。” 连胤只伸出一根手指,从画前轻轻扫过,随后点头:“没错,是封印。” “你们确定是被这画伤到的?”钟晨煊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看着一脸诧异的古灵夕问道。 “那还有假!!!”古灵夕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难不成她还有心思骗他?! “这些画是被一层封印保护着的。”连胤示意古灵夕不要激动,自己则徐徐道出原委,“普通人是没办法跟这些画有像你们描述的那种接触,顶多只能停留在画上半寸的地方。这封印就像一层牢固的玻璃罩,把画跟外人隔离开来。” “不可能啊!刚刚我明明就是碰到它了!!”胡庭优也以为他们在怀疑自己,手忙脚乱地案件重演着,“刚才就是这样,下楼时这母夜叉打了我一拳,我一下子失了平衡,就这样歪倒过去,手刚刚就撑在这幅画上头,然后就冒烟了!再然后她自己也把手指凑了上去,也受伤了!我跟阎王老爷起誓,我没有撒谎!” “真的是这样!当时我真没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离了我的手指,就这样就摸上去了!”古灵夕也要起誓了。 连胤跟钟晨煊互看一眼,对于这两个有口无心的冒失鬼,他们的话的确没有怀疑的必要。 “呵呵,那也许是你们运气好,封印恰好在那个时候失去了作用。”连胤给了一个特别牵强的答案,“不过,这封印实在太碍手碍脚,还是不要最好。” 话音刚落,连胤脸色一沉,左手捏诀朝画的正中心摁下,口中低声念道:“赤风,隐雷,无界,无形,散!” 一圈涟漪状的赤红气流从他的手指下旋绕而出,漩涡般越扩越大,隐隐有一圈龙纹状斑斓光带在其中游动,随即竟从漩涡中飞跃而出,从二十四幅画上逐一游过,最后又忽一下飞回了原位,在连胤的指下渐渐归于无形。在这短暂而炫目的几十秒时间里,整条楼梯都被笼在一种闪烁而奇异光芒下,令人瞠目。 很快,光芒缓缓褪去,轻微一阵嘶嘶声后,无数片如玻璃碎片的玩意儿从所有的画上蹦离而出,雪片般洒向空中,带着点亮亮的光。 胡庭优抱着头想躲,可他很快发现,这些“玻璃渣子”在一挨到他的身体后,便成了遇到高温的水珠,无一倖免地消失了。 连胤放下手,看了胡庭优一眼道:“别担心,这些封印碎片是伤不到人的。”刚说完,他的脸色陡然一变,但是剎那后又恢復了原状。 “好冷!!”古灵夕突然抱住了胳膊,口鼻中唿出的热气,被染上了浓浓的白色。 所有人都在这一剎那,感觉到了天寒地冻。 无形的寒流,失去控制般从每一幅画里奔涌而出,那种极致嚣张的低温,足以在一分钟之内将在场的所有物体冻成冰块! 胡庭优的四肢僵硬如柴棒,脸色青白,连唿吸都开始变得缓慢了。褐色的木制楼梯,竟泛起了淡白色的光,一层薄冰已然铺满其上。 钟晨煊见势不妙,一手拉住古灵夕,另一手拉住胡庭优,瞬间将自身灵力提升到极高,让一道看不见的火焰,从自己体内流到那两个快要冻死过去的可怜虫身上。 第七章 旧怨2 话音刚落,连胤脸色一沉,左手捏诀朝画的正中心摁下,口中低声念道:“赤风,隐雷,无界,无形,散!” 一圈涟漪状的赤红气流从他的手指下旋绕而出,漩涡般越扩越大,隐隐有一圈龙纹状斑斓光带在其中游动,随即竟从漩涡中飞跃而出,从二十四幅画上逐一游过,最后又忽一下飞回了原位,在连胤的指下渐渐归于无形。在这短暂而炫目的几十秒时间里,整条楼梯都被笼在一种闪烁而奇异光芒下,令人瞠目。 很快,光芒缓缓褪去,轻微一阵嘶嘶声后,无数片如玻璃碎片的玩意儿从所有的画上蹦离而出,雪片般洒向空中,带着点亮亮的光。 胡庭优抱着头想躲,可他很快发现,这些“玻璃渣子”在一挨到他的身体后,便成了遇到高温的水珠,无一倖免地消失了。 连胤放下手,看了胡庭优一眼道:“别担心,这些封印碎片是伤不到人的。”刚说完,他的脸色陡然一变,但是剎那后又恢復了原状。 “好冷!!”古灵夕突然抱住了胳膊,口鼻中唿出的热气,被染上了浓浓的白色。 所有人都在这一剎那,感觉到了天寒地冻。 无形的寒流,失去控制般从每一幅画里奔涌而出,那种极致嚣张的低温,足以在一分钟之内将在场的所有物体冻成冰块! 胡庭优的四肢僵硬如柴棒,脸色青白,连唿吸都开始变得缓慢了。褐色的木制楼梯,竟泛起了淡白色的光,一层薄冰已然铺满其上。 钟晨煊见势不妙,一手拉住古灵夕,另一手拉住胡庭优,瞬间将自身灵力提升到极高,让一道看不见的火焰,从自己体内流到那两个快要冻死过去的可怜虫身上。 “坚持一下!”连胤镇定地朝钟晨煊喊了一声,自己则纵身朝前一跃,轻飘飘落在楼梯顶端,眉眼肃穆地俯瞰着白气瀰漫的走廊,焦点汇集在那二十四幅于寒气中若隐若现的画上,神态颇似威严的帝王在冷冷逼视身负罪责的臣下,俊逸的脸庞上,每一道线条都成了凛冽的利刃。 第121页 见到连胤这般模样,钟晨煊不由怔了一怔,但旋即又转过头,集中精神保护着手里的两个倒霉鬼。 “幽冥十方,唯王成令。二十四极,速归我位。” 只见连胤一边闭目低念,一边将捏诀的左手轻挨在唇上,喉头略略一动,一团绿如翠玉的丸状光华从他口中飘飞而出,旋动着停在他指间。随后,他张开眼,以此手指为笔,在正对面的空气中潇洒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个似纂字又似符号的玩意儿,每一笔都透着摄透人心的碧绿玄光,放射在空中集结成了一个立体的半透明六角形。 吸了口气,连胤双掌相合,开始反覆念出一段听不懂的模煳咒语。 这时,钟晨煊发现周遭的白气像被无形的力量轰一下排开了去,那种由气体带来的强烈震盪,若不是他定力够强加上又拖着两个包袱,恐怕能把他也掀到半空去。那一瞬间,身体又像被人在大热天强行摁到冰谭里,全身血管都为此勐烈收缩了一番。 突地,眼前一道绿光迸裂开来,那停留在空中的六角形勐然射出了不多不少二十四道光线,将那二十四幅画笼罩其中。很快,一个个圆而光润的银白色弹丸被这些绿光钓鱼一般从每一幅画里“钓”了出来,然后一一被收到了六角形之内,空气中只残留下数道银丝样的痕迹,再慢慢消失。 冰天冻地的寒冷之意在剎那间悄然褪去,白气,绿光,统统不见,楼梯上的薄冰转眼化成了水,滋滋几声响后,竟蒸发成了几道清气,无影无踪。 钟晨煊抬头一看,那六角形不知何时缩成了个拇指头大小的光点,稳稳落回了连胤摊开的手掌中。 “好……冷……” 古灵夕哆嗦了一下,长长呵出口气。胡庭优的上下牙打着颤,脸色慢慢红润起来。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张开了眼。从严冬回到暖春,这感觉着实太好了。 松开他们的手,钟晨煊撇下这两个包袱,径直走到连胤身边,看看那些似乎没有任何变换的画,问:“你从里头拿走了什么?” “餵!”缓过神的古灵夕一个箭步追上去,抓住连胤的袖子急问,“刚才出什么事了?我觉得好像有股寒气把我冻僵了,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到底怎么了?” 胡庭优跟过来,懵懵然地摸着后脑勺,说:“是啊。那种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死过去了一样。不过我觉得恍惚中我看到好多绿色的白色的光啊……是我幻觉了么?怎么刚才一下子变得那么冷?” 面对一群问题儿童,连胤笑笑,重新把手掌摊开,一粒绿得可爱的小圆珠子漂浮在他手心上方,不时变幻出绿白两色光芒,好看得很。 “这是什么?会飘起来的弹珠?”古灵夕忍不住想拿手去拨弄这个可爱的小玩意儿,却被连胤阻止了。 “这绿珠子里,封着冥界丢失了两百年的灵物——二十四冰舍子。”连胤凝重地看着手里的珠子,“据说这冰舍子是万年前盘踞于西阢山上的寒谭冰蟒的内丹所化,当年,这冰蟒造了太多杀孽,冥界的王为了维繫人鬼两界的制衡,出手杀了这畜生,为减弱这内丹的极寒之气,将其化作二十四粒冰舍子,封藏于冥界之中。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碰这些东西一根指头。” “难道是怕这个冰舍子会毒死人?”胡庭优插嘴道,“那还留着干嘛?当时毁掉就行了呀!” “无知!”钟晨煊把胡庭优凑上来的脑袋推开,冷冷道,“这些万年前的活物,虽脱不了妖孽的本性,可其内丹却是经过千锤百鍊,吸尽天地精华的宝物,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奇功用。” “啧啧,没想到钟老弟对妖物也颇为了解!”连胤不禁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又正色道,“这冰舍子怕是世间最寒最冻的东西了,而且沾满了冰蟒的灵气,那些死灵本质阴寒,只要服下它,两寒相撞,反而会生出至阳之力,这么一来,他们不需要轮迴便能重返人界,且无形之体也会随之变回血肉之躯,届时,他们不仅不是飘荡于阴阳两界的游魂,还能成为身负异能的活人,寿延千年。一旦有了这样的“活人”,人界多半会遭逢祸劫,而冥界要从其身上拿回冰舍子,真是难上加难。这就是冰舍子最大的作用。” “哦!我明白了!!冰舍子就相当于鬼魂的起死回生兼长生不老药!!”古灵夕一拍脑袋,转而又问,“可是,为什么吃了它的人会给人界带来祸劫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以前有谁吃过这玩意儿?还有,两百年前它丢了?谁有本事从冥王手里偷东西?” 连胤把手掌一合,再松开时,珠子已经不见踪迹,他习惯性地摸摸古灵夕的头,解释道:“冰蟒是妖畜,它的内丹就算是日精月华所成,也总带了些邪性。一旦服用者的定力不够,很容易便会走上邪路。差不多近千年前的时候吧,负责看守冰舍子的冥将大意,冰舍子被盗,一个心怀执念的死灵服下此物后逃匿到人界兴风作浪。还好,此人最终死于他的宿敌之手,而冰舍子也重归冥界。可是,两百年前,冰舍子又再度失踪,这次,连负责看守它的阎罗也命丧于这盗贼之手,魂飞魄散。而这盗贼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真是比鬼魅还鬼魅。呵呵。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儿把它们给找回来。我也算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查不到它们下落的原因。” “因为它们没有被任何一个死灵服下,而且还被人为地封印起来,几乎是处在一个蛰伏的状态,所以你觉察不到它们。”钟晨煊一语道破玄机,“而教堂这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鬼魂聚集,就是因为有人把冰舍子藏在这里,我想,冰舍子可以让亡魂还阳这个事,应该不是冥界的秘密吧?!” “老钟……连这个你都知道??”古灵夕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一个大活人,分析起冥界的事竟头头是道。 “你果然天生吃这碗饭的!”连胤朗声而笑,像遇了知己一般,又说,“将鬼魂引来这里的‘饵’,正是这冰舍子,呵呵,世上有太多亡魂想重返人间。而且,正因为有了冰舍子,才能生成极阴之地,才能跟教堂的正阳之气相对,而你们遇到的颠倒结界,也就是因此而生的。这幕后之人,只需将冰舍子之气释放少许,便能让周遭亡魂不顾一切聚拢而来,利用他们的重生之念,让渡难花有源源不断的养料。啧啧,真是一物多用啊!” “啊?!这么说着,事情好像就清楚了!”胡庭优不甘心地又凑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啊,你说这个兇手干了这么多大事,莫名其妙地把别人的命给换了,又偷了冰舍子这么个神物,明明它最大的作用是还阳,可是他不用来还阳,只是拿来作饵。引来那么多鬼魂只不过是为了供养从冥界偷回来的邪花。而且,最重要的是……”胡庭优顿了顿,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你们难道不觉得,从我们开始调查这些怪事开始,就太顺利了么?从头到尾,甚至包括拿回冰舍子,都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我们。怪异得很哪……” 第122页 “不说还不觉得……”古灵夕嘟囔着,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胡庭优说,“这傢伙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从我们进来折腾到现在,动静也不算小,居然一直没有遇到任何阻挠。而且如果这个冰舍子是兇手大费周章偷来的东西,没理由让我们这么轻易就拿回去啊。” “也许,兇手只是在等待。”钟晨煊看她一眼,目光投向黑黑的楼梯尽头,“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胡庭优的脸由红转白了。 “你又吓到他们了。”连胤同情地看着胡庭优,边下楼边说,“行了,我看这教堂暂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你们都回去吧。” 钟晨煊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头,问:“那连兄你打算去哪里呢?” “对啊,现在虽然知道了一些事,可关键问题还是没解决啊。你要去哪里?不跟我们一起查下去了么?”古灵夕生怕连胤一声不吭走人,事情正在紧要关头,少了他这员大将是断断不行的。 “你可千万别丢下我……我们啊!!”胡庭优大概是几个人中最捨不得他的,因为只有他会对自己和颜悦色,一点不像那个公夜叉和那个母夜叉。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大厅,连胤哭笑不得地停下步子,看着他们几个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只不过我离家时间有些长了,想借这一两天回去看看。至于那兇手的真面目,兴许还是得从樱华身上找突破口。后天城隍诞,你们见机行事。我会在那天晚上来找你们的。”说罢,又特别叮嘱道,“在跟我汇合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再来教堂了。”话到这里,他的眼光最后落在古灵夕脸上,顿生出怜爱又担忧的神情。 “我知道该怎么做。连兄不必为我们担心。”钟晨煊突地把古灵夕拽到自己身边,似笑非笑地对连胤说,“至于阁下这个傻乎乎的表妹,在下会妥善代为照顾,你放心回家吧。省城是我的地方,不论鬼神还是俗人,多少都要卖我几分薄面。” 古灵夕的手被他抓得紧紧,甚至有点生疼,可是她看着这男人的侧脸,竟没有挣脱他的意思。反而有种别样的感觉在心底滋生,若能被他这么拽一辈子,就算被他骂是傻丫头,也无所谓吧…… 连胤笑看着这对男女在不经意间做出的反应,垂眼轻笑一声,继而对钟晨煊道:“好,就劳烦钟老弟了。我先走一步,城隍诞晚上再见。”正要迈步离开,他又转回头,面上不再有玩笑之情,说,“记住,天外有天。凡事不可轻举妄动。”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胡庭优跳出来拍胸脯,然后恋恋不捨地喊,“我们等你回来啊!” 看着连胤匆匆而逝的背影,钟晨煊略略松开古灵夕的手,没有放开,拉着她举步朝教堂大门而去。 “你这个表哥,来头不小呢。”走着走着,他突然侧目盯了古灵夕一眼,眼神如炬,亮得要穿透她的心似的。 古灵夕像被针戳了一下,赶紧心虚地把目光移开,支支吾吾道:“呃……这个……是啊是啊,他以前在我们老家的时候就很本事呢!隔壁老王家的猫丢了,都是他帮忙找回来的呢!还有刘大娘家的锅坏了,也是他给修好的!”还没说完,她已经想自己打自己的嘴了,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啊…… 连胡庭优都极其不屑地瞪着她,每道目光都透着“连撒个谎都不会”的鄙视。 “哦……”钟晨煊点点头,“真的好有本事啊!对冥界瞭若指掌,身手不凡,加上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这个傢伙……” “其实身份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他是友非敌,他救过我们的命,对不对?”古灵夕赶紧抢过话头,再让这比狐狸还精明的男人再推测下去,连胤的真实身份唿之欲出。 钟晨煊不置可否地笑笑:“是救过我们的命。不过,不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便可以做我的朋友。”他伸手戳了戳古灵夕的脑门,“只有你这般头脑简单的傻丫头才会动不动就把人看成生死之交,甚至冒认亲戚!” “我……”古灵夕的手心开始冒冷汗,根本不敢看钟晨煊的眼睛,也知道自己若开口,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嘟囔着低下头。心想,反正只要不是自己亲口说穿连胤的身份,那就不算违背对冥王大人的承诺了。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胡庭优闷闷跟在他们后头,挠头感慨,“短短几天而已,居然认识了你们这拨奇人异士。要是我有钱的话,就专门为你们开一本刊物,就叫奇闻录吧,专门记录你们的事迹,一定畅销得很哪……” 咚! 正兴致勃勃畅想将来的胡庭优捂着脑门,在钟晨煊和古灵夕足以致人死地的目光下乖乖闭上了嘴。 “我们就这么走了么?不用跟主人打个招唿?还有霍青云,刚才一直没看到他,是不是该跟他说一声?”在出大门前一刻,古灵夕问钟晨煊。 钟晨煊摇头:“不必了。相信他们不会介意。很多事,心知肚明就足够。” “哦……”古灵夕也不坚持,又自顾自地说,“后头城隍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点点莫名的不安从她心里擦过。 “后天,你们一定要带上我啊!!”胡庭优跟屁虫一样绕到他们前头,千叮万嘱地说。 “你还是回家休息吧。” “带着你就是个包袱!” “餵!你们不能这样啊!!!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要不是我弄伤了手,你们怎么知道那里有冰舍子!喂喂!!你们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教堂最顶层的窗前,午后的阳光扫过干净的玻璃,罗德静静站在后头,白皙纤长的手指撩开厚厚的窗帘,湛蓝的眼眸注视着下头那几个离开的背影。 “再见……呵呵,我们很快会再见,冥王。” 窗帘缓缓放下,背后的人渐渐隐去。 风吹来,花园里美丽的白花有节奏地摆动,花叶相碰,唰唰有声。细听之下,却又像是有人在风声中低吟,或者浅笑,或者哭泣…… 回到不归居,已是午后。漓湖放下手里的帐簿,看着走进来的三个傢伙,笑问:“一天一夜,三个都黑着眼圈,如此辛苦可有收穫?” “少胡说八道,我几时有过黑眼圈!”钟晨煊白她一眼,手上却摸过柜檯上的小镜子照了照,虽然眼圈没黑,精神欠佳倒是显而易见。不过比起古灵夕和胡庭优这两个可以扮熊猫的傢伙比,他依然是玉树临风的。 “你还别说,我们这次的收穫可大了!”古灵夕故意把那个“大”字的尾音拖得老长,连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都忽略了,把漓湖从柜檯里拽出来,两个人躲到阴暗角落里嘀嘀咕咕,说到激动处,古灵夕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 钟晨煊看着那两个女人的背影,摇头:“三个女人一台戏不适合她们,光古灵夕一个人就能演整台戏。”说罢他转身就朝厨房里走。 第123页 “呃……那个,我们遇到的事可以随便跟别人说么?”胡庭优跟上去,看看那两个还在热烈嘀咕着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钟晨煊头也不回地说:“漓湖不是‘别人’。你才是。” “别这么排挤我好不好?好歹我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啊!”胡庭优沮丧地垂下头,却很快又发挥出年糕精神,抓住钟晨煊的手臂,两眼放光地恳求,“不管怎么说,后天,后天你们一定不要扔下我啊!!跟着你们实在太刺激了,见到的东西可能是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我不想白白丢失增长见识的大好机会啊!” 甩开他的爪子,钟晨煊打断这个喋喋不休的傢伙:“城隍诞又不是我家开的,你爱去不去,我还能把你拴在不归居么?还有,我肚子饿的时候不要烦我。” 一层闪闪的希望之光顿时在胡庭优眼里亮起,他兴奋地说:“这么说,你同意了?你真的同意了,你……” 一个白白的大馒头乎一下塞到他嘴里,钟晨煊啃了一口手里的花卷,一字一句地警告:“乖乖啃馒头,再聒噪我就把你扔出去!” “唔唔!”胡庭优再不敢多说,边点头边大口吃着馒头。心里却愤愤不平,古灵夕那丫头不知道比自己聒噪多少倍,却从不见钟晨煊说要把她扔出去,可恨啊,果真是男女有别,世风日下! 夜里,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漓湖边收拾边问在另一边帮忙扫地的古灵夕:“丫头,你表姐没什么大碍吧?” “嗯,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古灵夕点头,又停下扫把忿然道,“我决定在她出院前都不去看她了!每次都把我当成她的学生,一见到我就是大堆说教,然后又要我快点回家去,别在省城瞎晃悠。”一想到下午时候去医院探望多日不见的宋世琪的情景,古灵夕就头痛,说这个十七表姐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可精神比哪个正常人都好,拉着她絮絮叨叨地教训了一个多钟头,早知就不起这好心去看她了。 “她也是担心你嘛。你自己想想,一个小姑娘孤身在省城这么复杂的地方漂泊,哪个亲人能放心?!”说到这儿,漓湖像想起了什么,问,“丫头,这么些日子了,我也从没认真问过你,你到省城来,你爹娘知道么?该不会真像你说的,为了躲开那些‘青年才俊’的追捧,所以你偷跑出来?” “这个……”古灵夕支吾着,想了又想,决定向漓湖坦白,“我是从老家偷跑出来的。谁让我爹不经我同意就把我乱许给别人!不逃婚不是我的作风!” “哈哈,我老早就说了嘛,你还不承认。”漓湖明眸一转,笑出了声,“你爹把你许给了晨煊,对不对?” 古灵夕噌地红了脸,尴尬地点点头。 漓湖忍不住颳了下她的鼻头,娇笑道:“这也算一桩天大的巧事儿啊!你千里迢迢逃婚,逃来逃去却还是一头栽到了逃婚对象手里,天意天意!所谓天作之合,正是你们俩啊!” “漓湖姐!”漓湖一席话,让古灵夕从脸红到了脖子,又羞又急地辩解道,“这……这只是个普通的巧合罢了!我跟那老牛是不可能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俩一见面就会起风波,哪里是天作之合,根本是八字不合!” 漓湖伸出纤纤玉手朝天上一指,顽皮之态里故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老天爷定下的事,不是那么容易改的。丫头,你说了不算的。” “我的好姐姐,你看在我帮你免费打扫的份上,别折腾我了好不?我肯定跟那老牛八字不合!”古灵夕拱手讨饶,被她这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一闹,她本来就为罗德的事而七上八下的心更加乱七八糟了。 “八字不合?”漓湖偏不吃她这套,把她拉到桌前坐下,不依不饶地说,“好吧,既然你老说八字八字的,那就让姐姐我帮你看看,看你跟晨瑄是不是真的八字相冲。” “你会看八字?”古灵夕将信将疑地看着漓湖,“我以为你只会……” “只会酿酒做包子兼养你们这两只猪?”漓湖没好气地接过话头,又去取了纸笔过来,摆到古灵夕面前,“把你的八字写给我。” 古灵夕撇撇嘴,乖乖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拿过来看了看,漓湖微闭上眼,左手熟练地掐算起来,那模样可比街口庙门那些铁口直断的“半仙”们专业多了。古灵夕看着她煞有介事的神态,直想笑。 半晌,漓湖的眉头突然皱了皱,指间的掐算嘎然而止,停顿片刻,见她又重新掐算起来,仿佛对之前算的结果有所质疑。 睁开眼时,漓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确定这是你的八字?” “当然啊!难道我连自己啥时候出生的都会弄错么?”古灵夕肯定地回答,又转念一想,“不过,万一我爹给弄错了,就没办法了。八字也是他老人家告诉我的嘛。” 漓湖吁了口气,额头上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弄错了。” “怎么了?难道这八字有不妥?”古灵夕看她神色不对,小心追问道,“我跟那老牛……真的不合啊??” “合!怎么不合!”漓湖瞬间恢復常态,笑道,“东风吹得乌云散,花月佳期近在前。” “啊啊?假期?”古灵夕大叫一声,恐惧地看着漓湖,“大姐,你不是信口开河吧?” “到时候自见分晓。”漓湖自信地拢了拢头髮,媚眼一斜,“我只等着喝那口喜酒便是。” “你肯定在瞎说!”古灵夕突觉得从头到脚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而“恐慌”之余,却又有一丝甜甜的释然和期盼……坏了,一定是被漓湖这个妖艷女给下了迷魂咒了,天哪…… 正当此时,店门处传来扑通一声响,一个醉醺醺的长衫男人跌进店来,高喊着:“酒!我要酒!继续喝!什么……什么名角……不稀罕不稀罕!” 许是见惯了这种醉汉闹事的场面,漓湖嘆口气:“这么晚了,还给我找麻烦!”叫上古灵夕一起走过去,两人合力把这醉得一塌煳涂的青衫男子扶到椅子上坐下,漓湖又对古灵夕说:“看着他,我去兑点醒酒的玩意儿。” 虽然很讨厌跟个陌生的醉鬼呆在一起,不过也不好把他就这么扔到深夜的街上,古灵夕只得耐着性子站在他身旁看着他,防止这厮借酒撒疯弄坏店里的东西。 “酒……我要酒……”趴在桌上的醉汉嘟囔着,又冷不丁勐坐起身,醉眼迷濛中一把抓住了古灵夕的手,痛哭流涕道,“梦苏……不要走……我们一起……不做霸王……只要虞姬……” “餵!醉鬼!放手!”古灵夕拼命把手往回拽,谁知这醉汉力气颇大,这一下不仅没甩开他,反被他勐一把拖进了酒气刺鼻的怀里,长而有力的手臂铁圈般将她紧紧箍住。 第124页 “梦苏……梦苏……呵呵……我们不分开……”醉汉叫着别人的名字,喷着酒气的嘴竟向古灵夕脸上凑过来。 “混蛋!找死!”古灵夕顿时慌了神,正拼命挣脱出一只手打算一拳打歪他下巴时,钳制着她的手臂突然松开了,她赶紧抽身出来,扭头一看,谢天谢地,外出归来的钟晨煊在最恰当的时候拧开了那醉汉的手,并反扣在他背上,用力朝下一压,几下便让他乖乖贴回了桌子上,动弹不得。 “咋动起手来了?”漓湖端着小碗从厨房里走出来,人还没走近便大声问起来。 钟晨煊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责怪道:“深更半夜的,你就这么随便收留个醉鬼,还让这傻丫头一个人看着他,你有病啊?!” “我看他瘦瘦削削的,不是那种耍酒疯的人哪……”漓湖也不恼,把碗放下,又问古灵夕,“怎么了?这一会儿时间,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他能把我怎么样?笑话,要不是老钟先我一步制服了他,他的下巴早就被我打飞了!也不看姑奶奶我是谁!”古灵夕把刚才的狼狈样全部省略,还装模作样地充起好人,对钟晨煊说,“你别怪漓湖姐了,已经那么晚了,把他扔出去怪可怜的。等他酒醒后再打发走就是了。” “嘁!”钟晨煊松开压住那醉汉的手,不屑地扔出一句,“刚才不知道是谁的脸吓成白板了。” “好了好了,以后我会小心,不随便收留醉汉。”漓湖赶忙扑灭他们两人之间可能燃起的战火,嘱咐道,“把他扶起来,我这个独门醒酒汤一下去,保管他汤到酒醒!” 钟晨煊不耐烦地扣住这傢伙的肩膀把他拖起来,又仰起他的头,一手捏住还在胡言乱语的他的嘴,说:“快点灌!” “咦?!这不是姚林翡么?”漓湖看着这张完全暴露于光线下年轻而清秀的脸孔,有点点意外。看着她把整碗醒酒汤给他灌下去后,古灵夕狐疑地端详着这个醉汉,问:“你认识这傢伙?” “岂止我认识,全省城认识他的人可多了!”漓湖的眼里迸发出一点激动的光芒,“这个姚林翡是城里最有名的天星剧团的老闆,不但把剧团经营得有声有色,自己本身也是个名角儿啊,那扮相,那唱腔,一等一的好!每到有他挑梁主演的戏码上演,要想买到票啊,得提前一整天去排队呢!当初我也是排了好久的队,才搞到一张票呢!” “原来,这醉鬼是你的偶像……”古灵夕看她说得眉飞色舞,再看看这个不省人事的傢伙,一撇嘴道,“那你今天真是赚了!一分钱不花,偶像专场表演,贵妃醉酒……” “你这丫头,别说风凉话哈!凡夫俗子,哪个没烦没愁,买醉之人,背后多少都有点值得同情的原因。”漓湖说着说着,又开始对偶像的风光往事大加赞美,“你初来省城不知道,他最风光的时候啊,大街小巷铺天盖地都是他的画报,捧他的场的观众,那是人山人海哪,为了抢一张戏票,还差点弄出人命呢!” 钟晨煊实在听不下去,把靠在自己怀里的醉鬼往漓湖身上一推,说:“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发花痴!你的偶像你来照顾,我不管,我要睡觉了。” “我也要睡觉去了!”古灵夕也受不了她满脸开桃花的口水样,赶紧跟着钟晨煊一道闪人。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漓湖叉腰一吼,“信不信我以后不许你们两个踏进我不归居半步?信不信我以后不准你们喝一滴我不归居的酒,吃一个我不归居的包子!” 钟晨煊和古灵夕同时收住了脚步。 “给我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在酒和包子这两个致命诱惑下,两人乖乖走回到漓湖面前。 “你们真以为我发花痴啊?”漓湖赏了他们一人一记白眼,又扯过张白纸,唰唰写下一行字塞到钟晨煊手里,“天星剧团的地址。你们俩赶紧把人给我送回去!” “现在?”钟晨煊一皱眉。 “要不要请你了宵夜再去呢?”漓湖虎着脸反问,说,“这么个大活人那么晚还不回去,他们剧团肯定派人到处找他了。赶紧去,别让人家担心,一整个剧团都还指着他吃饭呢!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嘁,说得好听。还不就是想我们做免费保镖!”古灵夕嘀咕着。 “还有啊,等你们到了剧团,记得帮我讨几张下次演出的贵宾券啊!”漓湖把姚林翡交到钟晨煊手里,说,“就拜託你了!”天晓得她拜託的是几张免费的贵宾券还是这个烂醉如泥的姚林翡。 把唿唿入睡的姚林翡扔到车后座上,一肚子不满的钟晨煊发动了汽车,古灵夕回头看看在后座上酣睡的傢伙,说:“他不会吐吧?” “要是他敢吐在我车上,”钟晨煊一打方向盘,车子转进一条小路,“我就拆了他们剧团!” 古灵夕吐吐舌头,说:“要是你拆了他们剧团,漓湖一定会拆了我们。” 没多久,鼾声在后座上响起,姚林翡脸上的两团酒红渐渐褪去,看来漓湖的醒酒汤正在发挥作用。 车子七拐八弯之后,古灵夕看着窗外的街道,越看越觉得不对头,问:“老钟,他们剧团在哪儿啊?我怎么觉着这条路是往教堂那里的?” “剧团在三多里那边,本来是有两条路可以过去,可刚才你也看到陆家巷那边在修路,车子过不去,所以只有一个选择,从教堂那边绕过去。”钟晨煊加大了油门,车子飞一样划破了夜色。 当那座熟悉的建筑在前方若隐若现时,古灵夕只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竖,想到昨夜的遭遇,她突然问钟晨煊:“你别忘了教堂外头有颠倒结界!就这么过去没问题么?” 钟晨煊淡定说道:“你忘了你表哥已经把冰舍子取走了么?没有这个饵,就不会再有为它而来的鬼魂,没有极阴气场的存在,又何来颠倒结界。” “对啊……把这给忘了。”钟旭一拍脑袋,总算放了心。 当车子从教堂前方经过时,她刚刚放下的心,却被后座上传来的异动给吊了起来。 那姚林翡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前座,一手捂住嘴,喉咙间咕咕作响。 “哎呀不得了啦老钟他要吐啦!”古灵夕大叫出声。 汽车嘎然停住,钟晨煊火速跳下去,拉开后车门一把将姚林翡拖了出来。 刚一落地,便听哇的一声,地上瞬间多出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古灵夕捂着鼻子跳得老远,钟晨煊则咬牙切齿地骂着漓湖那个死女人,平白无故给他找这么一桩麻烦事。 吐完,姚林翡捂着心口,眼里的醉意仍然飘来盪去,看着面前盯着他的一男一女,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说:“你……你们……是谁派来的?……想监视我??……做梦!” 第125页 看他还是一副醉鬼样,古灵夕强烈怀疑起漓湖的独家醒酒汤的品质。 “先等等,确定他吐完了再把他扔上车!”钟晨煊无奈又嫌恶地打开姚林翡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平生最厌恶烂醉之人!” 古灵夕看着这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傢伙,却说:“也许他遇到很不开心的事吧。我爹说,越是烦恼的人,喝酒越醉得厉害。酒入愁肠愁更愁嘛。” 她话刚说完,却见那姚林翡的眼神一下子直了,手指着身后不远处的教堂,高声说:“梦苏!梦苏是你吗?别走!你别走!” 古灵夕摇摇头,对钟晨煊说:“他一直在念叨这个名字,似乎还把我当成了这个人。” “也许是他的相好。”钟晨煊随口说。 而姚林翡念着念着,竟撒开腿朝那边飞奔而去,难得他一个酒醉的人竟然能不摔倒,还能跑出如此速度,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梦苏!等我!你别走!” 谁也没想到这傢伙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两人赶紧追了上去。 砰一声响,教堂虚掩的铁栅门被一身酒劲的姚林翡给撞开,一头栽了进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傻笑着爬起来,朝里头继续跑。钟晨煊追进来,一把拖住了他,怒斥道:“你这醉鬼!给我滚回去!” 古灵夕也上来帮忙,抓住这个麻烦精的胳膊朝外头拽。 “梦苏!我的梦苏!放开我!梦苏在里面等我!”姚林翡大喊大叫,挣扎之间,居然照着古灵夕的手一口咬下去。 “我的妈啊!”古灵夕痛得眼泪直流,赶紧松开了手。 在钟晨煊为古灵夕分神的剎那,姚林翡勐地挣开他,不要命地朝教堂里跑去。 “没事吧?”钟晨煊抓起古灵夕的手,一圈清晰的牙印烙在上头。 “没事!那个祸胎!赶紧把他抓回来!”古灵夕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她这辈子还没被谁咬过呢! 跑进空荡荡的大厅,不见人,只看到遮住通往后花园那道门的丝绒帘子晃动不止。 “混帐,那醉鬼一定跑去后花园了!” 两人确定了姚林翡的去向,火速撵了过去。 第七章 旧怨3 而姚林翡念着念着,竟撒开腿朝那边飞奔而去,难得他一个酒醉的人竟然能不摔倒,还能跑出如此速度,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梦苏!等我!你别走!” 谁也没想到这傢伙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两人赶紧追了上去。 砰一声响,教堂虚掩的铁栅门被一身酒劲的姚林翡给撞开,一头栽了进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傻笑着爬起来,朝里头继续跑。钟晨煊追进来,一把拖住了他,怒斥道:“你这醉鬼!给我滚回去!” 古灵夕也上来帮忙,抓住这个麻烦精的胳膊朝外头拽。 “梦苏!我的梦苏!放开我!梦苏在里面等我!”姚林翡大喊大叫,挣扎之间,居然照着古灵夕的手一口咬下去。 “我的妈啊!”古灵夕痛得眼泪直流,赶紧松开了手。 在钟晨煊为古灵夕分神的剎那,姚林翡勐地挣开他,不要命地朝教堂里跑去。 “没事吧?”钟晨煊抓起古灵夕的手,一圈清晰的牙印烙在上头。 “没事!那个祸胎!赶紧把他抓回来!”古灵夕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她这辈子还没被谁咬过呢! 跑进空荡荡的大厅,不见人,只看到遮住通往后花园那道门的丝绒帘子晃动不止。 “混帐,那醉鬼一定跑去后花园了!” 两人确定了姚林翡的去向,火速撵了过去。 追到后花园,灰雾与暗黑交织浮动于略显紧张的空气中,似有一片开于寒冰之上的花,把浸透了寒意的芬芳轻洒满园。 姚林翡就站在纵横在渡难花间的小道中央,不跑也不闹了,呆呆地左顾右盼,喃喃道:“你在哪儿……别玩捉迷藏了……梦苏……”念着念着,他竟哽咽着朝地上蹲下去,无助地抱着头,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来这厮的确是“到了伤心处”,古灵夕喘着气站在姚林翡身后不远处,听着他凄凉彻骨的啜泣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抓他回去!”钟晨煊走过去把姚林翡架起来,他不想在这个夜风冻人的地方浪费时间,更不想让无关的人在教堂里多停留一分钟,这里的危险,像暗藏于深水中的毒蛇,谁都不知道风平浪静的下一秒,是否是那致命的一击。 此时的姚林翡似乎早已耗尽了力气,呆滞的眼里仍有七分醉意,任由钟晨煊抓着他的胳膊跌撞着往回走。 “漓湖找的好差事!!”古灵夕也忍不住抱怨起那个花痴女人来,看着身边这个比行尸走肉多口气的傢伙,怒道,“真是没出息,就为了几个包子,我竟然摊上了这么个大麻烦!”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她到现在才明白。 “原来你的弱点就是包子,真不知你上辈子是什么玩意儿……”钟晨煊扬眉一笑,苦中作乐地拿她开涮。可是,他的笑意在瞬间凝住,古灵夕也在同时忘记了要出言还击,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身后,响起了缓缓的歌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云朵般飘摇不定,是一个女人,在慢悠悠地哼唱着从未听过的曲调,那调子,有些忧郁,又有些期盼。 勐回过头,那纯白一片,在夜色里分外惹眼的渡难花丛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朱红的衣衫裹住曲线玲珑的身躯,宛若洒在雪地里的一团胭脂,长垂腰际的黑髮松松地编成辫子,慵懒地搭在背嵴上,辫稍随着身体的动作顽皮的跳动着,白皙的手上握了一把小巧的水壶,小指翘起若幽兰,一股清澈的水流从壶中淌出,温柔地洒在花瓣上。 怎么突然冒出个半夜浇花的女人?!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古灵夕的心突地沉了一下。这后花园只有一条来路,这女人却在转眼间出现在他们身后…… 钟晨煊定定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听着耳畔那阵像被拉长的蚕丝般柔细绵软却又藏了无限韧性的哼唱,思考着是该视而不见还是一探究竟。 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姚林翡本是无力地垂着头,可当这哼唱声不断地刺激他的耳膜时,他缓缓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片雪白中的红影,呵呵傻笑起来:“是你……换了衣裳我就……就不认识你了么?!” 说着醉话,他又来了力气,想挣脱钟晨煊的钳制朝那女人奔去。 钟晨煊的耐心终于被这个醉鬼磨得精光,拉扯间,他二话不说,一掌噼在姚林翡的后颈上,看着这软软倒下去的麻烦精,他和古灵夕同时松了口气,要是早硬起心肠给他这么一下,哪里会搞得如此狼狈。 把姚林翡“料理”妥当后,两人抬头再朝那边一看,哪里还有那红衣女人的影子,只有那片白得异常的渡难花在风中摇动。 “人呢?”古灵夕揉了揉眼再看,人确实是不见了,连哼唱声也停止了。 第126页 滴答,滴答。 她话音未落,一阵清楚的水滴声从他们两人的右侧传来,而那一度消失的歌声也回来了,像留声机里播放的音乐,音量由小而大。 转头,右侧不到五步的花丛中,那个红色的身影正安然地蹲在里头,依然背对着他们,手里的水壶倾斜着,细细的水流溅落在花叶上,滴答作响。 古灵夕一个激灵,本能地朝后跳开一步,闪到了钟晨煊背后。 “夜深人静,这时候浇花是不是不合时宜?”钟晨煊走前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婀娜的背影,语带谈笑。 哼唱仍未停歇,对方依然专心致志地浇灌着花朵,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等待片刻,钟晨煊索性走到红衣女人背后,故意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笑:“不回应别人,这可不大礼貌呢。” 在他的手掌触到对方的剎那,水壶里的水流骤然停止了流动,哼唱声也嘎然而止。 红衣女人徐徐起了身,水壶懒洋洋地勾在她的手指上,没几下便从手中掉落在地。转过头,一个阴柔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带着不真实的回音,幽然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打扰我?” 这也算是个人么?? 古灵夕看着这女人的真容,当场愣在原地,连钟晨煊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身体四肢,都很正常,那身段甚至比一般女人曼妙十倍,可是她的头,根本不能称之为头,只是个用泥土揉出来的团,没有五官不说,连层像样的人皮都没有。这般美丽的身躯上,却长着这么一个怪异的“头”,在搭配着实震撼人心。 “为什么打扰我?”红衣女人的声音比刚才阴沉,语速也更慢了些。完全分辨不出她的声音是从“头”上的哪个部分传出,只知道在她“说话”时,不断有泥土从她的“脸”上簌簌而落。说罢,她的手迟缓地抬起,落在钟晨煊肩上,纤长的手指上,形状颇为好看的指甲晶光明丽。 “并非有心扰你雅兴!”钟晨煊眼中有厉光闪过,出其不意地扣住了她搭在肩上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拉,却不料几分力气之下,突觉手下一滑,那只细皮嫩肉的玉手竟从他手下轻易地脱开了去,留下一张仿若手套的完整人皮捏在掌中,竟是一招破皮抽骨的脱壳之计。 少了那层皮的包裹,一股腐臭之气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股脑从那只暴露在外的苍白指骨间窜出,熏得古灵夕差点背过气去。钟晨煊屏住唿吸,扔掉手里的人皮退开一步,眨眼间,一张符纸已出现在他背在身后的左手上。 “为什么……打扰我?”红衣女人不依不饶地朝他们逼近,手臂直伸,白骨颤巍巍地往前抓动着,目标直指钟晨煊的脸孔。 钟晨煊冷冷盯着这个怪物,说了声:“教堂岂是你这妖孽能呆的地方!”言毕,他一闪身,手臂灵巧地绕过对方的白骨爪,对准那泥团脑袋的正中间一点,但见一张红符端端贴了上去。不待她有机会多走出一步,他手出剑指,对准那红符厉斥一声:“破!”只听嘭一声巨响,那女人的泥巴脑袋被炸开了花,又像乱刀砍开的西瓜一样,一块块掉落在地上。而这没有了头颅的身体,也在此时定在了原地,像尊没有完成的雕塑。 古灵夕捂着狂跳的心走上前一看,碎开的泥块溅得到处都是,一旁的渡难花也被染上了难看的黑点,无数根断开的细藤条缠绕着横陈在一边,依稀辨得出它们的根部应该是插在那泥团里头的。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一头乌髮,古灵夕拈起其中一根藤条,惊讶地看着钟晨煊:“这个就是她的头髮?!” 钟晨煊拿过她手里的玩意儿扔在地上,看着那具无头身躯,说:“不要乱碰!她的邪气非一般的重。” 瞪着眼前这具跟木头人无二的躯体,古灵夕狐疑着爆发出一连串问题:“平白无故多出这么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人?鬼?还是妖魔?她想对我们不利?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教堂的后花园?” “有邪气却非鬼魂,有实体却非人类。总之,她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在真相尚不明了的时候,钟晨煊干脆地捂住了她聒噪的嘴,扫视着这个诡气瀰漫的后花园,还有那片迎风摇曳的冥界之花,冷笑,“小小一座教堂,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罗德,我早晚要跟你讨教明白。” 拉下钟晨煊的手,古灵夕指着这具“木头人”问:“要拿这个怎么办?别告诉我你打算把她背回去研究!” “她和姚林翡,你选一个来背。”钟晨煊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笑,旋即神色一变,呵了声,“小心!”古灵夕还没回过神,便被他勐一下拉开,那只白骨苍苍的手竟擦着她的前额划了过去,随风而过的浓烈腐臭味,熏得她几乎呕出来。 “头……我的头……”悽厉的哭声从地上那堆散开的泥块里迸发而出,那具无头身躯似着了魔般,疯狂地朝钟晨煊他们扑来,而它沿途踩过的泥土竟像烧着了般冒出白烟。 钟晨煊拖着古灵夕敏捷地避到一旁,趁这扑了空的怪物未及时回头之机,又冲到昏迷的姚林翡身边,火速将他拽到了通往后花园出口的台阶上,对古灵夕说:“看好他,如果他醒过来,马上打晕他!” 紧急时刻,古灵夕不敢说个不字。 转头看向那边的花丛间,找不到钟晨煊他们的怪物此刻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里头转来转去,断开的脖子里发出缕缕灰雾,在空气里四下飘散,像无数个搜寻食物的舌头,又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其中一缕,正飞快地朝他们这边游来。 “本来还想带回去研究,看来是留不得了。”钟晨煊冷哼一声,从台阶上跳下,纵身跃起,落到离那无头怪不到两步的地方,双手捏诀,一张黑符夹在指间,正要斥念咒语时,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个镇定而洪亮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花园里干什么?!” 古灵夕一声惊唿,从台阶上弹了起来。这声音就来自她背后。 钟晨煊下意识地转回头,就是这短短剎那,一阵染着腥味的怪风从他身前一扫而过,待他再回头时,那只无头怪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花园最里端的墙角处,似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垂眼一看,那怪物刚才所站的地方,除了一地杂乱的泥土外,还有几丝银白色的黏液。 “我并不欢迎捣乱的客人。”罗德提着一盏马灯,从台阶后的暗处走出,灯光映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那双蓝眸里隐约可见一抹愠色。他看看呆望着自己的古灵夕,又看看脚下像头死猪一样的姚林翡,不悦地说,“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你们尽快离开。” 钟晨煊收回符纸,走到罗德面前,看着这个不復往常冷静的神父,发现他除了脸色很不好看之外,额头上还渗着汗珠,仿佛刚刚干了什么费力的事。 “真是不好意思。”钟晨煊微笑着向他道歉,指了指姚林翡道,“我这朋友酒后闹事,没头没脑闯进你的花园,如果造成了什么损失,我会赔偿。” 第127页 罗德落在他脸上的眼神,霎时变得如刀一样凌厉,但是仅仅半秒时间,又恢復到之前的冷淡,说:“钟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需要你赔偿。”他停顿片刻,沉沉道,“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坏了,是谁都赔不起的。” “呵呵,没错。比如人命。”钟晨煊直视他的蓝眸,别有意味地笑笑,旋即扶起姚林翡朝出口走去,经过罗德身边时,不忘抛下一句,“打扰了,有时间一定再来找神父聊聊。” 罗德什么都没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头雾水又惊魂未定的古灵夕赶紧跟上去,上台阶时,她只顾着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罗德,没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小心!”罗德及时迈出一步,有力的臂膀在紧要关头揽住了古灵夕的身子。心慌之下,她只觉一股电流从罗德手中传出,刺透了自己的身体,心脏都情不自禁地勐然紧缩一下。望着那双海一样深蓝的眼睛,古灵夕眨眨眼,慌慌张张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熘烟跑了出去。 罗德看着她匆匆而逃的背影,面孔上罩起一层阴霾,他灭了手里的灯,任自己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隐去。 钟晨煊下意识地转回头,就是这短短剎那,一阵染着腥味的怪风从他身前一扫而过,待他再回头时,那只无头怪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花园最里端的墙角处,似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垂眼一看,那怪物刚才所站的地方,除了一地杂乱的泥土外,还有几丝银白色的黏液。 “我并不欢迎捣乱的客人。”罗德提着一盏马灯,从台阶后的暗处走出,灯光映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那双蓝眸里隐约可见一抹愠色。他看看呆望着自己的古灵夕,又看看脚下像头死猪一样的姚林翡,不悦地说,“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你们尽快离开。” 钟晨煊收回符纸,走到罗德面前,看着这个不復往常冷静的神父,发现他除了脸色很不好看之外,额头上还渗着汗珠,仿佛刚刚干了什么费力的事。 “真是不好意思。”钟晨煊微笑着向他道歉,指了指姚林翡道,“我这朋友酒后闹事,没头没脑闯进你的花园,如果造成了什么损失,我会赔偿。” 罗德落在他脸上的眼神,霎时变得如刀一样凌厉,但是仅仅半秒时间,又恢復到之前的冷淡,说:“钟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需要你赔偿。”他停顿片刻,沉沉道,“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坏了,是谁都赔不起的。” “呵呵,没错。比如人命。”钟晨煊直视他的蓝眸,别有意味地笑笑,旋即扶起姚林翡朝出口走去,经过罗德身边时,不忘抛下一句,“打扰了,有时间一定再来找神父聊聊。” 罗德什么都没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头雾水又惊魂未定的古灵夕赶紧跟上去,上台阶时,她只顾着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罗德,没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小心!”罗德及时迈出一步,有力的臂膀在紧要关头揽住了古灵夕的身子。心慌之下,她只觉一股电流从罗德手中传出,刺透了自己的身体,心脏都情不自禁地勐然紧缩一下。望着那双海一样深蓝的眼睛,古灵夕眨眨眼,慌慌张张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熘烟跑了出去。 罗德看着她匆匆而逃的背影,面孔上罩起一层阴霾,他灭了手里的灯,任自己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隐去。 从天星剧社里出来,古灵夕晃悠着手里多出来的一叠戏票,哭笑不得地跟钟晨煊说:“就为了这几张破戏票,漓湖差点害死我们!” 钟晨煊揉着耳朵,刚才把姚林翡送到他那些为他的失踪急得团团转的同事面前时,这些中气十足的演员们千恩万谢的感激词震得他耳膜发颤,伸了个懒腰,他拉开车门,说:“回去睡觉。以后再跟那个死女人算帐。” 古灵夕坐进车里,回想起在教堂里遭遇到的恐怖一幕,不甘心地问:“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没头的红衣女怪物?先是颠倒结界,又是上古邪阵,渡难花冰舍子,小小一座教堂居然藏了这么多稀罕东西……这个罗德,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钟晨煊打着呵欠,努力睁大睏倦的眼睛,“不过,真相应该很快浮出。有人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是吗?”古灵夕撅起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沮丧地说,“我只觉得事情到了现在,一切还是乱麻一团。我们明明做了很多事,却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好像一直在迷雾里头绕啊绕的,根本没找到出口。” “对你这种食慾远高于智慧的人,我可以理解你这种感受。”钟晨煊冷不丁冒了句噎死古灵夕的话,转而又凝重了起来,说,“虽然现在我还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打从我们插手到赵大婶的命案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一个阴谋的一部分。罗德是否是制造阴谋的元兇,我现在无法定论,但可以肯定,他是关键。” “说了等于没说!我还知道他有问题咧!”古灵夕撇撇嘴,发泄似地对着车窗外大叫了两声。 “你嚎什么嚎?!”钟晨煊最鄙视任何扰人清梦的行为。 古灵夕转过脸,嘿嘿一笑:“心里又乱又郁闷,吼两声就舒服了!”说罢,她真像是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一样,没心没肺地托着腮,充满期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紧张了这么些日子,后天城隍诞一定要好好玩玩!省城里的庙会一定比老家热闹好多!” 钟晨煊无语地望着身边这个思维“跳脱”的丫头,前一秒还在为罗德的事操心,下一秒马上畅想到吃喝玩乐上去。真不知该骂她头脑简单,还是该贊她心胸豁达。他瞟了一眼她倒映在窗玻璃上的俊俏脸孔,心头不由自主笑了笑,像寒夜里没来由吹过一丝暖风,柔软的安慰。其实,如果有这么个傻丫头一直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起码,没什么机会去寂寞。 天上飘落起了零星小雨,独行于孤寂夜色中的汽车包围在陡降的温度里,可车内,却浅浮着只有特别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暖意…… 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月映西楼时,钟晨煊才揉着惺忪的眼睛从不归居的上房里出来,教堂里的连番折腾,着实耗去了他不少精力,又一想到回来时漓湖拿到那些戏票时兴高采烈的模样,便恨不得将她扔到教堂的后花园,跟那无头女人去“分享”喜悦。这一觉睡得虽然舒坦,可是肚腹不饶人,咕咕乱叫下,再美的梦也被吵醒了。他打着呵欠,希望厨房里的食物没有被古灵夕洗劫一空。 脚步刚越过最后一级楼梯,一阵夸张的咀嚼声便从大堂那边传来,在这种万籁俱寂的夜里,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误会不归居正遭遇百年不遇的鼠患。 见他下来,古灵夕费力地咽下口里的包子,举着油光光的手指指着盘子里仅剩的一个包子,慷慨地说:“来得正好!还剩一个!”她的对面,胡庭优那傢伙正吧唧吧唧嚼个不停,左手捏着包子,右手抓着鸡腿,两个饿死鬼风范的傢伙发出的动静,犹胜鼠患。 第128页 “你什么时候来的?”钟晨煊瞪着大快朵颐的胡庭优,看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得很,这傢伙居然深更半夜跑来不归居吃霸王餐?! 胡庭优口齿不清地说:“明天城隍诞……说好一起去……我怕我迟到。” “呃……那真是辛苦你了!”钟晨煊觉得他真是“精神可嘉”,就因为怕他们到时候甩了他,居然半夜就蹲在了不归居。抓起那个倖存的包子,钟晨煊看着他们俩调侃,“我想你们俩上辈子肯定关系不错,饿死鬼甲跟饿死鬼乙,连吃相都这么默契。” “你能知道前世我是什么人么?”大概吃昏了头,胡庭优竟把他的挖苦话作了真,极有兴趣地说,“不过我听我奶奶说过,人还是不要知道自己的前世比较好。” “啊?!为什么呀?”古灵夕一直觉得“前世”是个很有意思的玩意儿,像许仙之类的人,如果不是前世做了好事,又怎么会遇到白蛇这么痴情的妻子呢。 “她老人家说,所谓前世,其实跟昨天前天没有区别,都是过去的时光,不能改变的事,忘却最好,否则只会徒生心魔。”胡庭优似模似样地说着,“人,不需要知道自己从哪来,但一定要清楚往哪里去。” “你奶奶说话很有意思。”钟晨煊笑了笑,“如果你有她老人家的一半睿智,你会比很多人都优秀。” “有点深奥……”古灵夕感嘆同时也在疑惑,“听你说的这些,你奶奶是个很厉害的人啊,不但说话深奥,连渡难花这种玩意儿她都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我一直很崇拜她老人家的!小时候,她跟我讲过很多有趣的故事。不过她也没干过什么特别的事吧……”胡庭优为难地咬着筷子,努力搜索着回忆,“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半边村了,在那之前,我奶奶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每天就干些晒草药纳鞋底的事,没什么特别的。” “半边村?”钟晨煊放下吃掉一半的包子,嘴角一翘,“有趣的名字。” “嗯。听说我们这个村子的歷史相当悠久,老人们知道许多传奇故事,传说古时候,我们村里还出现过天神和灵兽呢!因为他们的庇护,半边村才能平平安安延续到现在!”胡庭优越说得口沫横飞,仿佛自己身上都沾了仙气般。 “吹牛!”古灵夕舔着嘴巴,根本都不给他面子。 “倒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钟晨煊打量了胡庭优几眼,笑道,“如果你们村子真那么有传奇色彩,出几个你奶奶那样的能人,也是不奇怪的。” 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帘被掀开,漓湖托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出来出来,见钟晨煊也坐在桌前,放下鸡汤便很抱歉地跟他说:“包子花卷馒头全没有了,连面粉都一撮不剩。”她凤眼往古灵夕二人一觑,“这两个傢伙太能吃了!大半夜把我吵起来给他们做吃的,简直是两个魔星!” “还算有些良心,给我留了一个!”钟晨煊说“留”字的时候,非常之勉强,如果他再来晚一步,连包子皮都见不到了。 “呵呵。”漓湖娇笑一声,继而一拍手,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忙拉住钟晨煊道,“我又酿了一种新酒,反正你也没吃的了,便宜你,让你尝个鲜!”说罢,不由分说拖着钟晨煊进了厨房。 看着空空的灶台,钟晨煊望着漓湖,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我知道你从不把品尝新酒的美差给我。” “明天你要领着他们一道去城隍诞?”漓湖直截了当地反问。 “就算我不领,他们自己也会去。”钟晨煊笑笑,眼际却划过一丝严肃,“他们不止是去玩,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去做。” “他们可以做什么?帮你吃饭?”漓湖想笑。 “去城隍诞的不止我们,还有个客人。”钟晨煊眼里有光闪过,如暗夜里的星子,“罗德身边的女僕,樱华。我想世上最了解罗德的人就是她了。” “你想从她身上套消息?”漓湖似乎并不看好他的办法,“虽然没见过,但是听丫头说的,这个樱华对罗德言听计从,难道去一次城隍诞就能改变她的态度,让她出卖主人么?” “极喜或者极悲时,往往是一个人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钟晨煊耐心地说,“我一直觉得樱华不是个坏人。她对城隍诞的嚮往,好像孩子对糖果的渴望一样,虽然强烈,但是相当干净纯粹。我们已经说定明天要跟她同行,希望在圆了她愿望的时候,也能知道些我们想知道的事。” “这是场胜负不明的赌局。也许你们从她身上根本挖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漓湖断然说道,认真之态跟从前的慵懒嬉笑判若两人。 “你似乎很不愿意我们去城隍诞?”钟晨煊干脆地问。 “是!”漓湖坦然承认,“我不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 “理由。”钟晨煊感兴趣的是这个。 “明天是十月初十。” “我知道,城隍诞每年都是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么?”钟晨煊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如果我跟你说,明天夜里是百年一遇的血月祭呢?”漓湖长出一口气,噼里啪啦说道,“血月当空,万魔俱动。这一天,天空的月亮被血色淹没,隐埋在世间的邪气蠢蠢欲动,封印在地底的妖孽会在这阴气最重的一刻破土而出。届时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且城隍诞的底细你总该知道,说穿了就是鬼界的孤魂野鬼借这个所谓诞辰的光,出来人界大吃大喝一回罢了。单是个城隍诞也就罢了,那些小鬼不会有什么大危害,而且有你在,它们也是断不敢造次的。可是明天,城隍诞和血月祭恰好重叠在了一起……邪魔妖鬼等了一百年才能等到的极阴之时……你说我能不担心么?” “你确定明天是血月祭?”钟晨煊的眉头皱了皱。 “我还能有错!”漓湖差点跳起来,敲着钟晨煊的头道,“你不去好好准备一下重新封印那些想趁此机会脱离制缚的妖孽,却想着去找个姑娘套情报,你没睡醒是不是?!” 钟晨煊抓住她的粉拳,恼怒地辩解:“你也说过是百年一次,别说我,连我爹都没有遇到过血月祭,只不过是从旧典籍上看到过而已!而且书上关于这个日子的记载也非常少。我又不是你,每天有那么多闲工夫算这个算那个,我怎么知道明天是血月祭,你真以为我是神仙啊!” “那你现在知道啦!你还要带他们去吗?!”漓湖不依不饶地逼视他。 钟晨煊吸了口气,道:“也许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如果明天恰逢血月祭的话……” “你!”漓湖恨不得拿手边的水瓢砸在这个固执的男人头上。 看不见的火在两人间烧得正旺时,门帘被人唰一下掀开了。 第129页 古灵夕探个头打量他们,奇怪地问:“你们两个唧唧咕咕说什么呢?!半天不出来!还以为有人醉死了呢!” “吃饱了吧?”钟晨煊不再理会漓湖,走到古灵夕面前拖着她走了出去,“吃饱了就回去睡!” “喂喂!慢点,我还想喝鸡汤!还有没有鸡汤……” 古灵夕渗着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小。 漓湖嘆了口气,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出了厨房径直走到大堂,古灵夕被钟晨煊带走了,胡庭优大概也回房睡了,四周空旷地安静着。她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来,仰头望着天上的一弯新月,经过昨夜一场小雨的洗刷,这月亮像是嵌在明净的镜子里一般,浅浅的黄,闪耀着细碎的光。明天,还能看到这样的你么?! 漓湖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许久。 “你在看什么?” 以为已经去睡了的胡庭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天上只有月亮。”漓湖没回头,轻浅的笑声从她口中飘出,“呵呵,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啊。”胡庭优很老实地回答,“不归居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不正常的高人。” “你在骂人还是夸人啊?”漓湖转过脸,精緻的脸蛋被月光罩了一层美妙的朦胧。 “当然是夸你们啊。现在就拿你来说吧,做的饭菜那么好吃,酿的酒那么醇美,居然一个人就把整个不归居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啊,据我观察,连钟先生和那个母夜叉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你还说你不是高人?!”胡庭优望着她的脸,有些入神,“跟你们在一起……好像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们似的……” 漓湖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一手叉腰道:“怪,没发烧啊。难道喝多了?你也没喝酒啊?”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偶尔抒发一下莫名的情怀也是很正常的。”胡庭优朝她嘿嘿一笑,跟她摆摆手,“好了,我去睡了。为了明天,我要养足精神!” 看着这傢伙兴奋的背影,漓湖摇摇头,没有了笑容。 第七章 旧怨4 以为已经去睡了的胡庭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天上只有月亮。”漓湖没回头,轻浅的笑声从她口中飘出,“呵呵,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啊。”胡庭优很老实地回答,“不归居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不正常的高人。” “你在骂人还是夸人啊?”漓湖转过脸,精緻的脸蛋被月光罩了一层美妙的朦胧。 “当然是夸你们啊。现在就拿你来说吧,做的饭菜那么好吃,酿的酒那么醇美,居然一个人就把整个不归居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啊,据我观察,连钟先生和那个母夜叉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你还说你不是高人?!”胡庭优望着她的脸,有些入神,“跟你们在一起……好像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们似的……” 漓湖把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一手叉腰道:“怪,没发烧啊。难道喝多了?你也没喝酒啊?”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偶尔抒发一下莫名的情怀也是很正常的。”胡庭优朝她嘿嘿一笑,跟她摆摆手,“好了,我去睡了。为了明天,我要养足精神!” 看着这傢伙兴奋的背影,漓湖摇摇头,没有了笑容。 翌日傍晚,钟晨煊领着一路聒噪的古灵夕和胡庭优来到教堂大门前。还没进去,便看到樱华站在铁栅门后的小道上,拿着扫帚清扫落叶。 “樱华!”古灵夕喊着她的名字,兴沖沖地跑了过去,一心想着城隍诞的她,全然忘记昨夜差点在这里丢了性命。 停下扫帚,樱华看着扑过来挽住自己胳膊的古灵夕,又看看跟在她身后的钟晨煊,愣了剎那,怯怯地问:“有事?” “你什么记性呀?!”古灵夕瞪大了眼,“不是约定了么,今天我们一起去城隍诞玩啊!” “今天?!”樱华眼里有光彩闪过,却瞬间如灯灭,她摇摇头,“还是不去了。人太多,我这个样子……” 一条好看的绒线帽子变戏法般出现在古灵夕手里,她洋洋得意地晃悠着:“早知道你还介意这个,所以准备了好东西给你!”说着,她不由分说把帽子扣到樱华头上,又把帽檐刻意往左下方拉了拉,满意地说,“看吧,帽檐刚刚能遮住你的左眼,看起来还满时髦的!” “是挺好看的。”钟晨煊跟胡庭优难得的异口同声。 “你们……”面对眼前这几热情的傢伙,樱华不知所措。 “走吧!一年一次啊,多难得!”古灵夕抢下她的扫帚扔到一边,容不得她说不,硬把她拖出了教堂。 放下厚厚的窗帘,罗德的房间重归于阴暗。他转过身,笑笑,自言自语道:“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走到对面那座硕大的书架前,罗德握住第二排上的一本书,朝外稍用力抽出。隆隆几声闷响,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一扇写满符文的小门。 推开门,罗德碧蓝的眸子里飘过一片红影,飘渺若染血的云。 昨夜在花园中袭击钟晨煊一行的无头红衣女,此时端端立在门口,垂着手,静如雕塑。而在她脚下,铺满了厚厚一层枯萎的植物。 罗德手指轻动,一朵渡难花出现在手中,俯身把花放到红衣女脚下后,他轻轻托起对方的手,那只被钟晨煊抽离了人皮,只剩空空白骨的手,满含怜惜,甚至是虔诚地轻吻了下去。 “我会拿回一切,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为了你……”他抬起头,望向那具没有知觉的身躯。 他的身后传来黏腻的唰唰声,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划过…… 天色越黯淡,加入到城隍诞游玩大军的人越多,一整条长街,人潮涌动,彩灯炫目,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摆满两旁的小摊,热气腾腾的香味从每一家招揽声此起彼伏的食肆里传出,热闹之景令人嘆为观止。 古灵夕站在街口,那兴奋的神情赛过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天生贪热闹的她,以前在老家,只要有类似的庙会之类的活动,她场场不落,不玩到失魂落魄绝不罢休。而眼前这个城隍诞,比老家最大型的庙会还要热闹几分,再被那些扑鼻的香味一勾引,无怪她早已按捺不住,拖着樱华直冲到一个卖各色糖葫芦的摊档前。 拿过两大串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也不管樱华爱吃不爱吃,古灵夕还是极慷慨地塞了一串到她手里,说:“请你吃!”然后她迫不及待塞了一个到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扭头跟钟晨煊说:“给钱!” 胡庭优见机不可失,马上跟进,也取了一串糖葫芦,朝钟晨煊腼腆一笑:“顺便一道给了吧!” 大庭广众之下,钟晨煊强撑风度给了钱,然后很郁闷地接受了一个事实,糖葫芦只是个凄凉的开端,今晚自己註定要当一群饿死鬼的移动钱庄。 顺着人流朝前头走,耳边充斥着锣鼓唢吶二胡等等一切乐器的高亢奏鸣曲,卖胭脂水粉小玩意儿的,推销狗皮膏药家传秘方的,玩杂耍唱戏的,一处比一处惹眼热闹。一路下来,古灵夕和胡庭优手里不约而同地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和吃食,从面人儿到万花筒放大镜,从叮叮糖到蒸饺烧麦烤鱼,应有尽有,只有樱华什么都没有买,一直拿着那串糖葫芦,不时小心地舔两下,然后四望着周围的流光溢彩,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第130页 “你还说不来,瞧瞧,多好玩!”古灵夕咧着油光可鑑的嘴直笑,又盯着樱华手里的糖葫芦,说,“不好吃吗?都走了半条街了,你还没吃完。” “不不,很好吃,真的很好吃。”樱华赶紧摆手,生怕她误会,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 “不是吧?”胡庭优把一大块什锦凉糕塞到嘴里,惊奇地看她,“你这么大人了,第一次吃糖葫芦?” 钟晨煊一笑,玩笑似地问:“罗德没请你吃过么?” 五彩的灯光把樱华露在外头的右眼映得分外迷离,而她也像突坠入一个没有方向的梦里,迷惘地摇头,喃喃:“他说过带我来看,可每次都忘记了……”说罢,她又像突然惊醒的人,忙住了口,答非所问地连说,“没什么没什么……很好吃,很好吃!” 一阵喧嚷的锣鼓声传来,适时掩盖了一场莫名的尴尬。 古灵夕拽着樱华钻进人群,看够了台上耍得正欢的猴戏之后,自己也跟个猴子一样,灵巧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哧熘一下窜到一个转糖画的小摊前,盯着那些插在稻草垛子上的,用红糖浇成的小动物和植物,尤其是正中央那条精緻无比的飞龙,眼睛开始放光。 “老钟!给钱!” 一晚上,钟晨煊反覆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耐着性子走过来,摸出钱放在老闆面前,钟晨煊不屑地笑笑:“转糖画除了看运气,还得看技巧。我估摸着你把我手里的钱都花光,也转不到这条龙。” “胡说!告诉你,我手气好的很,我三岁就替我爹上麻将桌子,替他赢了一大把!”古灵夕朝他扮鬼脸,然后搓搓手,瞅准糖画摊上那个画满各种动物的轮盘,把手指放在嵌在中心的竹制指针上,用力一转。 指针从飞快转动到缓缓停下,古灵夕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暗暗喊:“龙!龙!龙!” 可惜,应了钟晨煊的乌鸦嘴,指针潇洒地越过画着龙标志的地方,不偏不倚停在一只“桃子”前头。 “哈哈,桃子好啊,这是寿桃,姑娘一定长命百岁!”老闆喜笑颜开地舀起一勺糖汁,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倒出了一个寥寥几笔的“桃子”,用竹籤串了,取下来交给瘪着嘴的古灵夕手里。 “请你吃!”古灵夕把桃子塞到胡庭优手里,不死心地说,“不行,我今天非要转到那条龙!” 说罢,她不由分说又动手转起了指针。然后就看到她手里陆续多出了“桃子”“小花”“小鸟”之类的最不值钱的糖画,老闆则笑眯眯地给她算着,转一手多少钱,转两手多少钱。 在她转出了第八个“桃子”的时候,钟晨煊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住她说:“小姐,等你转到那条龙的时候,我也破产了。不如我来吧。” “你?!”古灵夕不相信地打量他,可是她实在太想要那条威风凛凛的金龙了,于是点点头,“好,要是你帮我转到那条龙,我……我请你吃桃子。” “好大方呀!!那个,好像你手上所有东西,都是我掏钱买的。”钟晨煊白她一眼,抓住了她的手放在指针上,“我只帮你这一次!为了我的钱包。” “嗯嗯,好好!”古灵夕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充盈于心房的开心不仅是他答应帮自己拿到那条龙,更大程度是因为,她喜欢他总是那么暖的大手握着自己。虽然只是转动一枚小小的指针,但那种被保护被支持的安心感,更让她动容。 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轻轻一动,一种同心协力的默契不期然自两个人心底升起,尽管只是为了拿到一只糖汁做的金龙,但这感觉,不但古灵夕,甚至连钟晨煊也觉得,很好。 指针晃悠着旋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头。 嘎吱一声响,指针缓缓停下,箭头端指着“龙”,分毫不差。 “呀!中了中了!”古灵夕高兴地拽住钟晨煊大叫起来,一张脸兴奋地像熟透的苹果。 从老闆手里接过这条“价值不菲”的糖金龙,钟晨煊颁奖一样放到古灵夕手里,调笑道:“你还真容易满足,一条小糖龙就把你高兴得连姓啥都不知道了。” “我天生不贪心!”古灵夕兴高采烈地举着糖龙,吃水不忘挖井人地连连跟他道谢,末了不忘感慨,“老钟,多亏有你啊!” “呵呵。”钟晨煊望着那张在半透明的糖龙后笑容灿烂的脸,浅笑之余,竟觉得自己也满无聊的,居然会帮这个傻丫头去转糖画,然后在看到她为一条糖龙那么开心时,自己居然也莫名其妙地高兴。真是见鬼。 樱华看着他们俩,一抹羡慕的微笑浮现唇边,转瞬即逝。 胡庭优则忙于解决古灵夕交给他的八个桃子,满嘴糖块,嚼得很是带劲。 这时,一阵喧譁从前方传来,然后便听到许多人大喊:“城隍老爷出来啦!” 唢吶锣鼓顿时响成一片,八个精壮汉子,抬着朱漆加身的木桿,上头架着一座布置讲究的宽敞座椅,城隍老爷的塑像端坐椅上,上百个打扮成兵勇模样的人,敲锣打鼓在前头开道,在人群的欢唿声中,这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城隍庙方向往这边巡游过来。 “搞这个有什么特别意义么?”古灵夕挤在人群里,一边小心护着手里的糖龙不被人群压坏了,一边问钟晨煊,她实在不明白一个泥巴胚子,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待遇。 “只是个风俗而已。城隍老爷是老百姓心里专管妖魔鬼怪的,有他在,就会庇佑人间不被邪魔侵扰。所以每次到他诞辰,老百姓都要为他庆祝一番,希望能沾点城隍老爷的威风,让邪魔外道远离自己和家人。”钟晨煊扯着嗓子跟她解释。 闻言,古灵夕耸耸肩,嘀咕:“城隍就热闹成这样,那冥王又算啥?怎么没听到过冥王诞?!”真是应了那句“满壶水不响,半壶响叮噹。”的老话,这些祈求城隍给他们带来平安的老百姓,哪个又知道,在城隍之上,其实还有个堪比帝君的冥王,而且这个冥王还是她古灵夕的“表哥”,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世界真是无比奇妙。 再看街道两旁,城隍塑像经过的地方,都像约好了似地,整齐地摆出了各式铜盆,里头火焰高烧,许多人把一捆綑扎好的纸钱虔诚地往铜盆里放,嘴里嘟囔着祈求城隍老爷保佑之类的话。一阵阵冷风吹过,铜盆里的纸灰飞出,却并不是正常地四散而落,而是像遭了龙捲风一般,在铜盆上方有规律地打着旋儿。 古灵夕定睛一看,那些铜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些半透明的男女,在那里嬉笑着,做出你争我夺的动作。她揉揉眼再看,确实如此,男女老幼都有,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越往脚下越透明。古灵夕讶异地拉住钟晨煊,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我好像看到那些铜盆周围有好多看不到脚的人!” “你看到了?”钟晨煊略是一惊,旋即又想起,她应该是看得到的,随后无所谓地说,“就当你看不到吧。它们也是沾城隍的光,出来人间找点油水。一般不会造成危害。我会密切关注它们的。” 第131页 “哦。”古灵夕吐吐舌头,嘟囔道,“还真是个好日子,人鬼同乐,和谐天下呀。” 钟晨煊听在耳里,笑了,这丫头的一张嘴,绝对有把死人说活的潜质。 笑过,他抬起头,望着高挂空中的一弯明月,淡淡的柔黄温和地笼罩着它,安详静谧。如果你永远是这个颜色就好了。钟晨煊在心里嘆了口气。 看看时间,离午夜还有不到两个钟头。 这时,一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看热闹的年轻人,闹腾着冲到人群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古灵夕被这突然涌动起来的人潮裹着,身不由己地朝前方而去,而钟晨煊则被人潮隔断在相反的方向。 “喂喂!挤什么挤!我要扁啦!”古灵夕大叫着扭动身躯想摆脱这些彪悍的人,可群众的力量永远是伟大的,她的挣扎不起任何作用,一直被冲到街的另一端,她才逮着个机会钻到一家卖古玩的小店里,避过人群站稳了脚,大口着喘气。再看她的宝贝糖龙,到了这会儿,只剩下一根竹棍,上头残留着一点糖渣。 “我的龙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一口都没捨得吃啊!!!” “灵夕!”前方,有个柔弱的声音在努力地喊着。 古灵夕循声望去,拥挤依然的人群里,樱华一手摁着帽子,一手焦急地朝她晃动,纤瘦的她,靠自己的力量似乎是没办法脱身的。 见状,古灵夕忙冲过去,瞅准机会抓住她的手,朝空隙处用力一拉,拖着她双双窜回到古玩店里。 “好多人……我的脚都离地了……幸好有你。不然不知道会被人流冲到哪里去。”樱华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我差点被挤死!好不容易拿到的糖龙也牺牲了!”古灵夕哭丧着脸,伸头看向四周,说,“老钟和胡庭优呢?该不会都被冲散了吧?” 樱华皱着眉,说:“这么多人,怕是走散了。” 想了想,古灵夕看着街对面:“估摸着他们还在那边,得想个办法过去。” 看着人头攒动混乱一片的大街,樱华为难地说:“怕是有点困难吧。” “没事,可以找路绕过去。”古灵夕转身问店里的掌柜,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绕到街对面去。掌柜的朝前一指,说顺着他店外这条小巷钻过去,左转,再沿着那条小巷走过去,便可以绕到城隍庙的后门,再往前走一小段路,便能到街对面了。 “走吧。”古灵夕拽着樱华出了店门,踏进了店外那条相对来说人烟稀少的小巷。 走着走着,樱华突然说:“你是担心他有事吧?” “啊?!什么?”古灵夕一愣。 “你担心钟先生。”樱华淡淡一笑,“刚才转糖画的时候,你的眼神很幸福。” “那啥……幸福?!有吗?!”古灵夕傻笑着一张红脸,到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樱华给看穿了。这个女人,心思跟她的身形一样纤细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时的樱华,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松,竟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至大的幸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只要彼此有爱,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 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的心里都只有那场热闹的城隍诞,谁会注意到两个往反方向低语而行的女子。在热闹中倖存下来的安静,大概拥有释放人心的神奇力量。 古灵夕没有想到樱华这样的闷葫芦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没事,可以找路绕过去。”古灵夕转身问店里的掌柜,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绕到街对面去。掌柜的朝前一指,说顺着他店外这条小巷钻过去,左转,再沿着那条小巷走过去,便可以绕到城隍庙的后门,再往前走一小段路,便能到街对面了。 “走吧。”古灵夕拽着樱华出了店门,踏进了店外那条相对来说人烟稀少的小巷。 走着走着,樱华突然说:“你是担心他有事吧?” “啊?!什么?”古灵夕一愣。 “你担心钟先生。”樱华淡淡一笑,“刚才转糖画的时候,你的眼神很幸福。” “那啥……幸福?!有吗?!”古灵夕傻笑着一张红脸,到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樱华给看穿了。这个女人,心思跟她的身形一样纤细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时的樱华,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松,竟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至大的幸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只要彼此有爱,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 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的心里都只有那场热闹的城隍诞,谁会注意到两个往反方向低语而行的女子。在热闹中倖存下来的安静,大概拥有释放人心的神奇力量。 古灵夕没有想到樱华这样的闷葫芦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你有过喜欢的人么?”古灵夕跳到樱华前头,直视她的眼睛。 一群孩子挑着灯笼,嬉笑着从前头跑过,笼罩在彩色灯笼下的火光在幽暗里拉出一道道流光。樱华的视线入神地追随着这些转眼即逝的美丽光彩,喃喃:“那一年,我也是提着这样的灯笼,站在流光溢彩的街口,看到了他。”一抹用淡然却悠长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角。 “谁?”古灵夕刨根问底,她没有忘记钟晨煊交待的任务,樱华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樱华短暂的笑容也随之淡去。 “我问他,以后是不是每年都可以陪我来看灯。”长长的睫毛垂下,带来一片挥之不去的落寞,“他说,只要我在他身边,他会的。” “他承诺了,可是却没做到?!你们分开了?”古灵夕终于明白为什么樱华对城隍诞这么念念不忘了,原来那满街的花灯烛火,藏的是她一个未曾实现的愿望。 “呵呵,比分开更让人难过。”樱华苦笑,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慢。 “啊?!不会是死了吧?”古灵夕脱口而出,旋即又呸呸两声,“对不起对不起,我瞎猜的。” “若死了,也断了牵念了。”樱华望向天际的弯月,许久后才说了一句,“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天涯?啥意思?” 古灵夕话没说完,便听到脚下传来哗啦一声响,紧跟着是一声苍老的“哎呀!”。为了与樱华保持对面相向,古灵夕一直以倒退的方式前进,一心只顾着听她讲话,哪里看到背后的状况。一个麻布粗衣的老者,蹲在地上心疼地拾起几块瓷器的碎片,他身旁,是一块用蓝布铺垫在地的简陋小摊,四角上各插了一个小木棍,拴起细线,把摆放在布上的各种做工还算精緻的瓷器围了起来。而背后不长眼的古灵夕,一脚过去,刚好把放在最边上的一个半身人像踢成了碎片。 “啊!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看见!”古灵夕赶紧跟老者道歉,“这个人像多少钱,我赔你!” 第132页 “算了算了……也不值几个钱。”老者沖她摆摆手,惋惜地看着手里的碎片嘆气,“可惜啊,今天还没开张就蚀了本,晦气呀。” 这时,她们才注意到老者的地摊上除了这些瓷器之外,还摆着一摞细竹条做成的竹圈,在月色下闪着光滑的青光。 “您老在这卖瓷器?”古灵夕左看右看,实在觉得这条人烟稀少位置不佳的小巷绝对不是摆摊的好场所。 “小本生意,租不起店铺。当街的地方又被别人占满了。只好摆在里了。”老者把碎片小心翼翼地包进一块破布里,坐回到摊旁的小马扎上,浑浊的老眼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们,说,“我也不是卖瓷器的。那些竹圈是供人玩耍,用来套取摊子上的玩意儿,一个铜板可以扔五个圈,套中多少拿走多少。两位姑娘要不要试试手气?” “哦!原来就是套圈游戏啊!”古灵夕在老家也见过类似的小摊,不过那些摊子上不光是瓷器,还有食品香菸绢花之类的别的小玩意儿,每次总引来不少人围观,那些捏着竹圈的人更是聚精会神瞄准比较值钱的奖品,扔得不亦乐乎。想到自己刚刚踢坏了人家的东西,加上又可怜这老者的处境,古灵夕跟樱华说:“一起玩吧,我请客!” “我不会啊,你自己玩吧。”樱华赶忙摇头,又看着那在夜风中不时哆嗦两下的老者,走过去,掏出几枚铜板放下,说,“算我玩过了,但是没套中任何东西。” “姑娘!”老者叫住樱华,掌纹纵横的苍老手掌拽住了她,几枚铜钱原封不动放回她手里,“我不是乞丐,谢谢你的好意。” 樱华迟疑地缩回手,看向老者的目光里多了层莫名的疑惑。 “那我来十个圈!”古灵夕放下两枚铜板,若不是想着还要去找钟晨煊他们,以她的个性和扔圈的技术,一百个圈也不够她玩。 “好好。”老者取了十个竹圈交给她,感激地笑着,“谢谢姑娘惠顾。” 照规矩站到摊子外指定的地方,古灵夕瞄了瞄准心,一鼓作气把手里的竹圈挨个扔了出去。 结果到是出乎她意料的。十个圈,她竟然套中了两个奖品,还是一对雕刻精緻的金童玉女塑像。 “居然中了?!”古灵夕高兴得蹦了起来。 “姑娘好手艺啊!”老者似乎毫不介意她用两个小钱换走了超过同等价值的东西,爽快地把那对金童玉女拿过来,又说,“看来姑娘好事将近了。我这对金童玉女,还从没有人拿到过呢!” 古灵夕把这对漂亮的瓷娃娃接过来,红云飞上了脸,心里喜滋滋地畅想,口头却否认:“老伯你别拿我说笑了哈,我还小呢,好事还早呢。嘿嘿嘿嘿。” “哈哈,看你我有缘,我再送你个小玩意儿。”老者从襟口出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取出两张剪成鸳鸯形状的红纸交给她,说,“这东西是一位故友送我的,你这对娃娃也是他做出来的,他说将来若有谁拿走这对娃娃,又是个心善之辈的话,就把纸鸳鸯也给他,只要在这两张纸上写上他自己和他心上人的姓名和八字,再塞进娃娃里,他们就可以生生世世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真的?”古灵夕看着手里红得发亮的纸鸳鸯,将信将疑。 “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我这朋友是修道的。我到希望是真的,现在难得碰到像姑娘你这么善心的人,就算个祝福也好吧。”老者诚恳地说,然后又从身后的竹筐里摸出一只笔来,“写上吧,我教你怎么打开那个娃娃的底座。” “这……好吧!”老者那番“神仙眷侣”,着实对古灵夕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加上老者盛意难却,她接过笔,唰唰几下在其中一张上写下了该写的东西,然后照老者的指点,揭开了一个娃娃的底座,把红纸鸳鸯放了进去,再封好。 “还得写上心上人的八字呢!”老者看她只写了一张,提醒道。 “我不知道他的八字啊!”古灵夕老实地回答,把笔递迴给他,“反正我已经知道怎么打开这个娃娃了,回去再补上。” “呵呵,一个也够了。那就祝姑娘心想事成了!”老者看着像搂宝贝似地抱着两个娃娃的古灵夕,风霜成皱的老脸上绽开高兴的笑,又提醒道,“还有,这娃娃要好生保存,里头的八字更不要轻易给外人看到!”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老伯!天这么晚了,您也早点收摊吧!”古灵夕道了谢,欢天喜地地拉着樱华离开了地摊,构思着等会儿见了钟晨煊,要怎么跟他炫耀自己一箭双鵰赢了一对这么漂亮又神气的金童玉女。 “姑娘好走!”老者朝她们的背影挥挥手,抄起双手坐回远处,并没有收摊的意思,佝偻的身影,渐渐被夜色遮掩无形。 天际的弯月越来越细,几乎成了一条细细的弧线,虚弱而诡异。 古灵夕瞅着怀里这对眉开眼笑的金童玉女,自己也乐开了花,这个城隍诞的收穫实在不小,好吃的好玩的好听的,一样不缺。而樱华自然是没有她那样的好心情的,前行途中,她不时迴转头看向刚才的地摊,心头的疑惑在一层层加重。 “你看这个金童,那眼神,是不是跟……”古灵夕刚把金童娃娃举到樱华面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右前方愣了愣。 同时间,樱华也微微张开了口,有些惊讶地看着前方。 蓝色的四方粗布铺盖在地,琳琅满目的瓷质人像摆满其上,摞得整整齐齐的竹圈在浅浅月光下泛着青幽的光。 一切都跟刚才的地摊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摆在摊旁的小马扎上少了个坐在上头的老者。 “套圈的摊主都喜欢把摊子摆在这条巷子里么?”古灵夕虽觉得事有古怪,却暂时想不出别的理由。 “不太可能吧。”樱华看着面前这没有人照管的地摊,说,“就算是另一个摊贩把摊子设在这里,也不至于连所有的摆设都一样吧,连铺在地上的布都是一个颜色。还有那个,你看。”她指着蓝布最前头的一个侍女塑像说,“这个,跟刚才我们看到的完全一样。” 古灵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 如果这是同一个地摊,那是绝对没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们前面的。这条巷子除了一头一尾相通,没有别的岔路。老者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收摊再绕到巷口的另一端赶到她们前头,再规整地把东西摆好。 “别管了,我们快走吧。”樱华拉住古灵夕,加快脚步朝巷口走去。 然而,走了几分钟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停了步子。尽管她们可以清楚看到那些从巷口外经过的行人,甚至能听到他们热闹的交谈和笑声,她们就是无法接近。明明在大踏步前进,可巷口跟她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我们好像遇到麻烦了。”樱华咬了咬下唇。 “再试试。”古灵夕拖着她,撒开腿朝巷口跑。跑了许久,巷口依然在前方。反到是在左前方相同的位置,蓦地又出现一个完全相同的套圈地摊,空空的小马扎依然在那里,像个看热闹的路人般打量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人。 第133页 城隍诞,鬼出门。古灵夕突然想到刚才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抢食物的“人”,不由得说道:“我想我们遇到鬼打墙了!我们一直在原地转来转去!” 她话音刚落,却突觉得怀里一烫,像被塞了一团炭火般灼热。古灵夕垂眼一看,那对本上了五彩釉的金童玉女突然变得通体赤红,像块烧红的碳,诡异的红光从娃娃的中间激射而出。 古灵夕慌忙一撒手,娃娃摔落在地,应声碎开。两股鲜血样的液体分别从随开的两个娃娃中间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画出两道妖异的弧,然后嗖一下坠入地里,再迅速钻入土下,一左一右拱起两道土壤外翻的痕迹,并飞速蛇行向前。 剧烈的震颤从脚下传出,古灵夕只觉得自己被人扔到了一个瓶子里,然后这瓶子被用力地左右摇晃。 “小心点!”樱华拉住古灵夕,两个人如同在颠簸在巨浪上的小舟上,互相搀扶着保持平衡。 一阵飓风从正前方扑来,身材娇弱的她们再也支撑不住,两人齐齐摔到在地,风捲起的沙土铺天盖地砸在她们身上,肆无忌惮钻进她们的眼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两人紧靠在一起,抱头闭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觉得风力减弱了些后,古灵夕努力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两道在地底蛇行的力量在前头转了个弯,绕成了一个硕大而标准的正圆形,然后便停止了运动,完全静止下来。 “那是……”古灵夕愕然地盯着前头的“圆圈”。不待她和樱华站起身,一阵隆隆巨响自地底传来,震得人心都要碎开似的。 突地,那静止在地的圆圈内,赫然涌出大量的黄土,喷泉般层层而出,那阵势看得人目瞪口呆。 而更令她们愕然的是,一个人影,竟从这不断涌出的黄土中心慢悠悠地“升”了出来,最后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 长及脚跟的白髮在风中巍然不动,跟那黄土一般颜色的宽大袍子裹着一个比正常人高大出两倍不止的身躯,再看那“人”的正面,古灵夕跟樱华都倒吸了口冷气,这傢伙哪有什么正面,他的脸,只是一个由黄色沙土构成的类似于脸的平面,没有五官没有表情,而那些沙土还像活物一般,在他“脸”上不断游走着,形成一个个不断变幻着的怪异图案。 “你……你是什么怪物!”古灵夕遏制住心头的慌张,大声呵斥。樱华则紧紧握住她的手,双唇紧闭,死死瞪着前方的怪人,身体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丝毫哆嗦。 “呵呵,刚刚你才兴高采烈从我手里赢走一对金童玉女。这么快骂我是怪物了?!”怪人的声音低沉得像天边的闷雷,一笑起来,连空气都在颤抖。 这个恐怖的怪东西是刚才那风烛残年的老者?! 古灵夕实在没办法把那张可怜巴巴的老脸跟面前这个从地底冒出来的巨大怪物叠加在一起。她一吸气,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跨了一步,仰头看着对方,强作镇定地呵道:“哼!我就知道你这老东西有古怪!哪有把摊子摆在这种小巷子里的!还磨蹭什么,不把你的来处交待清楚,休怪姑奶奶不客气!” 不管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为古灵夕捏一把汗。那情景,活像一只不怕死的蚂蚁在向大象宣战。 嘲讽的大笑震得对方的胸膛起起伏伏,连两侧的土墙都止不住地颤悠起来。 “古灵夕,我很早前就跟冥王说过,我要的人,看他能保得了多久。” 古灵夕心下一个激灵,回想当初初见连胤时的惊险一幕,不由脱口而出:“你……你是那个枉死城主?” “见过我的鬼跟见过我的人一样少。小姑娘,你是很幸运的一个。”枉死城主停止揶揄的笑,从空中徐徐落下,站在离古灵夕几步开外的地方,俯视着这个他用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小丫头,“那次没有要成你们的性命,是我手下之人无能,加上冥王那老东西从中作梗,呵呵,这次,你们註定要跟我回枉死城去!” “呸!你个混帐老傢伙!胡乱骗魂魄到你那座该死的城里去,阻挠他们轮迴,一个害人精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找姑奶奶的麻烦!今天我就是拼了一条命也不会放过你!”古灵夕想到那些被排队走进枉死城的冤魂,再想到钟晨煊曾经间接死在这老傢伙手里,心头顿时怒火高烧。 “你?!”枉死城主将腰微微弯下,没有双眼的脸朝古灵夕靠近了些,一股土腥混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若非看你是冥王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我只需差遣几个手下便能收了你的小命。” “少说大话了!”古灵夕一叉腰,还不怕死地垫起脚朝他吼了回去,“你那些手下,我又不是没交过手,想要我的命,恐怕难点!还有,你根本不是不屑出手,而是你瞅准了连胤和老钟现在都不在我身边,所以才敢露面欺负我!你根本不是冥王和老钟的对手!装什么清高厉害!” “唇枪舌剑的小丫头。有趣有趣。”枉死城主直起身,一层黄沙从他诡异的脸上簌簌落下,“你们硬闯入我的城池,害死我儿子,今天我定要拿你这丫头去祭奠他!” 儿子?!古灵夕这才想起,连胤曾说过,那个在枉死城外死在老钟手里的白衣男人,是这老东西的独子。一层冷汗自古灵夕背嵴冒出,唿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先解决了你,然后是钟晨煊!”枉死城主缓缓伸出双手,“明年城隍诞,就是你们两个的忌日。” 呈现在眼前的那双巨大的手掌,鲜红的血从上头每一条纹路中渗出,鲜血覆盖的皮肤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那字迹,古灵夕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刚才她写在纸鸳鸯上的,她的生辰八字。 “这……怎么跑到你这里了?!”她勐然想起钟晨煊曾不断提醒的,切忌不能向人透露八字,可是可是,刚才写八字的时候明明没有被这老东西看到啊! “那两张纸鸳鸯,是用我手掌的皮做的。呵呵。它们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回到我手里。”枉死城主一语道破天机,浓重的杀气自他体内涌出,“古灵夕,有了这个,哪怕你死了,也不得自由,只能乖乖随我留在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 古灵夕被他的话击得倒退一步。 第七章 旧怨5 “唇枪舌剑的小丫头。有趣有趣。”枉死城主直起身,一层黄沙从他诡异的脸上簌簌落下,“你们硬闯入我的城池,害死我儿子,今天我定要拿你这丫头去祭奠他!” 儿子?!古灵夕这才想起,连胤曾说过,那个在枉死城外死在老钟手里的白衣男人,是这老东西的独子。一层冷汗自古灵夕背嵴冒出,唿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先解决了你,然后是钟晨煊!”枉死城主缓缓伸出双手,“明年城隍诞,就是你们两个的忌日。” 呈现在眼前的那双巨大的手掌,鲜红的血从上头每一条纹路中渗出,鲜血覆盖的皮肤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那字迹,古灵夕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刚才她写在纸鸳鸯上的,她的生辰八字。 第134页 “这……怎么跑到你这里了?!”她勐然想起钟晨煊曾不断提醒的,切忌不能向人透露八字,可是可是,刚才写八字的时候明明没有被这老东西看到啊! “那两张纸鸳鸯,是用我手掌的皮做的。呵呵。它们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回到我手里。”枉死城主一语道破天机,浓重的杀气自他体内涌出,“古灵夕,有了这个,哪怕你死了,也不得自由,只能乖乖随我留在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 古灵夕被他的话击得倒退一步。 “跟我斗,你的资歷差了太多。”枉死城主轻蔑的哼了一声,空气中似有一道存于无形的怨毒目光锁定了已无退路的古灵夕,一个硕大的凹洞赫然出现在他的“脸”上,黄沙在里头搅着漩涡,黑雾漫出,深不见底,一条与铁锁链相差无几的“舌头”打那雾中探出,带着满身锐利的倒刺,兇悍地朝古灵夕扑来。 暗骂了声他娘的,古灵夕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尖石,横下心死就死吧怎么着也要跟这老怪物拼了!眼见那明晃晃的“锁链”朝自己头颅冲来,她甚至嗅到从上头髮出的森寒的腥臭之气,正要举起石头砸去的剎那,她被一只手用力扯到了一旁。 锵一声巨响,锁链扑了个空,将古灵夕站过的地面砸出了一个裂缝四分的大坑,而以锁链为中心三步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在一瞬间变成了暗红色的黏液状物质,在迅速的融化中翻滚着气泡。 “你不可能是它的对手。”樱华拖着古灵夕避到墙角边,她拉下头上的帽子,抬起右眼望了望这个强大的敌人,低声朝古灵夕嘱咐道,“听好,等下不论是什么来带你离开,你都不要挣扎反抗!跟它们走不要回头,这样你就可以逃出这个结界了!” 说罢,她松开古灵夕的手,径直朝枉死城主走去,颇有些豁出去要跟他决一死战的意思。 “你想干什么!”古灵夕一把抓住她,她一直以为,樱华是该被自己保护的人,现在怎么莫名其妙颠倒过来了?!她一个只会种花种草做点心的娇弱女子,怎可能跟枉死城主这样的人物对峙?! 樱华出人意料地甩开古灵夕的手,双手朝她肩上用力一推,将她送回到墙角处,神情肃然地示意她安安分分留在那里,然后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你是小主人心里极重要的人,我会尽力保你周全!” 说完,樱华回头快步朝枉死城主走了上去。 小主人?!谁是她的小主人?!古灵夕被她的话弄懵了。 “枉死城主,你以为你骗了她的八字就可以肆无忌惮么?”那头,樱华停在离枉死城主几步开外的地方,仰望着面前巨大的身影,不卑不亢地说,“有我在,你休想带她走!” “我本有意放过你这无关紧要的丫头。”枉死城主微微俯下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樱华,一阵大笑,口里的锁链随着笑声哗哗而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到没想到你会站出来强出头。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多拿一条性命。” 樱华一言不发,垂下头,十指相扣,在胸前摆出个奇怪的姿势,双唇轻动,诵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樱华你疯了吗!”古灵夕一骨碌扑上去想拉开她,可人还没挨近,便被密布在樱华四周的一层无形气浪给掀开了去,像撞在了坚硬的墙上,重重摔倒在地。 而对待樱华,枉死城主没有动用他的锁链,只朝她伸出了右手。在触到樱华的脖子之前,他的手臂疯狂地拉长着,手掌上泡在血水下的青脉突突跳动。以他的掌力,要捏死樱华比捏死个蚂蚁更容易。 凌厉的掌风朝樱华噼去,她却依然保持原状,放佛面前的危险只是虚无的幻觉。 “樱华!”古灵夕大叫一声,别过了脸不想看到那即将发生的一幕惨剧。 一片散乱的光影从古灵夕紧闭的眼前跳动而过,飞起的石头泥块砸了她满头满身,但是,她却没有听到樱华的声音,反而听到那老不死的枉死城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怪叫。 张开一只眼,古灵夕大吃一惊。 樱华依旧站在原处,长发和衣袂被强大的气浪掀得高高飞起,一层薄而透亮的红色光彩在她身体四周缓缓游动,似晨曦初现时的第一抹亮色聚集在一起,简单却华丽。 而枉死城主的右手仿若被粘在了那层红光之上,掌下皮肉滋滋作响,竟还冒出了阵阵带了焦味的黑烟。 但见他用力一拉,皮肉横飞中,到底还是把右手抽了回去,震人心魂地痛嚎声尚未消减,他脸上的黄沙也如扭曲的肌肉般乱颤一气,并大块大块地剥落了下来,乱糟糟地飞散开去。 看情形,这老傢伙的确是遭了不可预料的惨重还击。 不过古灵夕诧异地并不是那不可一世的枉死城主居然也会遭逢这么狼狈的一幕,真正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是那个平时总羞羞怯怯连说话声都不敢放大的樱华。 此时的她,双脚已缓缓离开了地面,并在上升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透明,直到两只脚彻底消失,化作了一条灵光闪烁呈淡青色透明状的蛇形尾巴。她的头髮身上的衣服如融冰般消去,取而代之一身布满了青色鳞甲的奇异皮肤,点点碎光在排列整齐的鳞甲上闪烁不止。 樱华竟变成了一个根本喊不出名来的怪物?!古灵夕用力揉着眼睛,又惊异又迷惑。然而,当她的目光往上而走,落到樱华脸上时,她勐地张大了嘴,又勐地拿手捂上了—— 一道耀眼的红色光纹从樱华那可怖的左眼框里爬出,走势像一支笔,以她的左脸为纸,利落地写着什么。一道道相同模样的“笔画”迅速出现并勾连在一起,而布在她左眼上的条条伤痕也在这些光纹看似无状的蔓延下渐渐消失,她原本瞎了的左眼居然缓缓睁开了来。至于左脸上那些闪着异光的“笔画”,在她那只呈琥珀色的左眼眸完全呈现出来时,也停止了运行。 古灵夕之所以捂上了嘴,是因为她清楚见到,出现在樱华左脸上的“笔画”,分明组成了一个清晰且漂亮的朱红色大字—— 魑。 钟家丢失了数百年的传家宝,魑魅魍魉里的老大,连钟晨煊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谜一样的“魑”,居然是樱华?! 古灵夕摁住狂跳不止的心,难怪刚才她说什么自己是她小主人最重要的人,她口中的小主人,定然就是钟晨煊了!!樱华身上的巨变,着实比枉死城主突然来寻仇更让古灵夕震撼。 “你……你是……”枉死城主捂着受伤的右手,怒气腾腾地望着飘飞于面前的,人身蛇尾遍布鳞甲,左脸上刻着个大大的“魑”字的怪女人。 “鬼王钟馗座下,魑魅魍魉四法器之首,魑。”樱华缓缓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凝固在眼内,连正眼也不看枉死城主一眼,“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动古灵夕一根毫毛。” “原来是钟老鬼当年收服的四恶灵之首。”枉死城主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略一沉思,旋即冷笑道,“呵呵,我说一只小小的魑,怎能伤得了我。刚刚护着你的那层红光,不过是钟老鬼留在你身上的护身印罢了。是我疏忽,竟着了你的道。”说罢,他又干笑一声,道,“不过,隔了这么些年,钟老鬼的护身印至多保护你一次,自身尚且难保,还想顾着别人?幼稚之极啊。” 第135页 “不妨看看是谁幼稚。”樱华一笑,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怪诞的符号。 三道流星样的红光蓦地从天际某处笔直坠下,没入古灵夕身旁的泥地里没了动静。 但,仅仅眨眼间的安静后,古灵夕只觉地底传来微微震动,身边的一块地上突然异动起来,两棵矮矮小小的从没见过的树从土下快速“长”出,树干两侧各长了一支跟人胳膊般粗壮的树枝。没等她反应过来,四支树枝好像两个大男人的有力臂膀,一左一右把她紧紧架住。 “餵!你们!”古灵夕正要挣扎,却勐想到樱华刚才嘱咐自己的话。走神的剎那,土里竟又窜出一道艷艷红光,从她的后背上直扎进去,从胸口处钻出,随即落到了她前面。 古灵夕只觉有股凉风自体内穿梭而过,定睛一看,那落在面前的红光竟是枚白色棋子。 她正要开口,冷不丁却被那四只“树手”勐地朝后拖去。 “喂喂!你们要干嘛干嘛啊!!住手住手!”当古灵夕发觉它们正拖着自己往土下头钻时,马上慌了神,大喊,“不能下地啊!我会憋死的!!” 她的喊叫没有任何作用,两棵怪树铁了心将她从地上拖进了地下。在古灵夕的视线被泥土彻底盖住前的剎那,她看到枉死城主再次朝樱华举起了双手,口里的锁链也像疯了似地扭动起来。而躺在地上的那枚棋子,在一阵腾起的烟雾中,变成了个看起来颇熟悉的人影…… 当古灵夕的眼睛彻底蒙上一层黑暗时,阵阵土腥味也随之钻入她的鼻子里。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她却能清楚感觉自己仿佛身在一瘫软软的烂泥里,然后被两股极大的力量拖着往前移动。耳畔还不时传来唧唧咕咕的怪声,好像有两个口齿不清的傢伙在暗自交谈着什么。 “餵!你们是什么东西!要带我去哪里!”古灵夕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刚一说完,额头上就挨了一记重创,很像被个石头砸中了般。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她根本听不懂的唧唧咕咕声,比刚才多了些急躁跟不耐烦。 “谁拿石头丢我!你们这些鬼东西!”古灵夕忍住额头上的疼,大骂。 咚,又是一个石头类物体砸到她头上,痛得她哎呀大叫。 这回的唧唧咕咕声里居然还带着嗤嗤的怪笑。 这些鬼东西难道就是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开口说话么?古灵夕愤怒地想。为了能在重见天日前不被砸死,她咽下一肚子火不再言语。生气之余,又为还留在地上的樱华担心起来,就算她是看起来有两把刷子的“魑”,但是敌人是枉死城主啊,那个连冥王都无法一举剿灭的老东西……她千万不能出事啊! 想到这,古灵夕心急如焚,如果不快些去找帮手,估计樱华很难全身而退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土下的黑暗里游走得头晕目眩的古灵夕突见眼前一亮,身子像被两只手朝上一托,无比轻松地从地下冒了出来,跌落到一旁。 清新的空气霎时灌满了古灵夕憋闷已久的身体,她张开眼,抚着心口大口喘气,目光迫不及待投向四周,发现自己已然身在一堵漆成朱红色的城墙下,四周空无一人,身后,一口枯井正朝外冒着裊裊白气和一股土腥味,而枯井旁边,靠着一对小小绢布娃娃,保持着嘴朝她咧嘴坏笑的神情。男娃娃的瓜皮帽,女娃娃的丫头髻,加上它们胸前的朱红大字,古灵夕当然一眼认出这两个小东西就是曾经被钟晨煊父子利用来捉弄自己的“魍”和“魉”。 难道刚才是它们变成了树的样子把自己从枉死城主布下的结界里救了出来?!可是它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是樱华召唤它们来的么?!还有那枚棋子,明显就是当初变成钟晨煊模样的那个“魅”嘛,它跑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老天,古灵夕用力拍了拍一团乱麻的脑袋,先不想那么多了,找到钟晨煊才是正经。她起身拾起魍魉娃娃,转身沿着城墙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城墙的尽头,古灵夕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花灯美食依然热闹其中,再回头,发现那城墙正是城隍庙的外墙。 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古灵夕焦急地寻找着钟晨煊的下落,也许那傢伙也在拼命地找自己吧。胡思乱想间,古灵夕垂在胸前的头髮突然被人用力扯了扯,痛得她差点叫出了声,低头一看,魍魉娃娃不知什么时候用小手拽住了自己的头髮,正一上一下扯得来劲。 古灵夕赶忙用手挡住它们的动作,闪身避到街边,生怕被路人看到两个会动的绢布娃娃。 “餵!”她怒斥一声,一把把魍魉的手拉下来,把它们俩举到面前,恶狠狠威胁道,“不要以为你们救了我,我就不会跟你们算帐,扔我石头就算了,现在还扯我头髮,你们那么喜欢捉弄我么!当心我……” 她话没说完,却奇怪地瞪大了眼睛。 魍魉娃娃的眼珠,不约而同朝左边偏了过去,嘴里又唧唧咕咕说个不停,模样滑稽得很。 古灵夕顺着它们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左侧的一排店铺外,一个高挑的背影匆匆而过,有些焦灼地左右环视。 “老钟!!” 古灵夕欣喜若狂地朝前头狂奔而去。 钟晨煊急忙回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古灵夕,还有她紧紧搂在怀里的魍魉娃娃,狐疑地问:“魍魉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就你一个人?樱华呢?” “没时间了……樱华正跟枉死城主打架呢!”古灵夕二话不说,拉着钟晨煊就朝前跑,“我们再不去帮忙的话,她一定会出事的!” “樱华跟枉死城主?!”钟晨煊怀疑是古灵夕在胡说八道还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这疯疯癫癫的小丫头该不是被人群踩坏脑袋了吧? “樱华就是你们钟家一直在找的,那个失踪了上百年的‘魑’啊!!我亲眼看到的!她口口声声管你叫小主人!她还叫来了其他的三个傢伙,你那个棋子,还有这对娃娃都来了,不是它们帮忙,我现在还困在枉死城主的结界里啊!”古灵夕边跑边说,因为过于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钟晨煊的脑子突然嗡地响了一下,樱华会是他们钟家苦苦找寻多年,谜一样的“魑”?!但向来镇定沉稳的他,对于说话总是没边没际的古灵夕,持半怀疑态度地问:“她现在人在哪里?你们怎么会遇到枉死城主?” “我这不是正带你去吗!就在前头的一条巷子里!当时我跟樱华被人群挤的没办法,就想从那巷子里绕到城隍庙那边再去找你们。可是在巷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摆套圈摊子的老头……”古灵夕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钟晨煊汇报刚才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匆忙的背影,渐渐淹没于来往不息的人群中。 钟晨煊的脑子突然嗡地响了一下,樱华会是他们钟家苦苦找寻多年,谜一样的“魑”?!但向来镇定沉稳的他,对于说话总是没边没际的古灵夕,持半怀疑态度地问:“她现在人在哪里?你们怎么会遇到枉死城主?” 第136页 “我这不是正带你去吗!就在前头的一条巷子里!当时我跟樱华被人群挤的没办法,就想从那巷子里绕到城隍庙那边再去找你们。可是在巷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摆套圈摊子的老头……”古灵夕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钟晨煊汇报刚才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匆忙的背影,渐渐淹没于来往不息的人群中。 正当他们跑过一个小岔口时,一个衣衫不整脸上还印着个鞋印的傢伙稀里煳涂地沖了出来,跟古灵夕撞个满怀。 “胡庭优?!”古灵夕指着这狼狈不堪的傢伙,“你……你被群殴么?” “这些人实在太兇勐了!差点踩死我!”胡庭优恼怒地吐着口里的泥土,见他们行色匆匆,忙问道,“你们这么急着去哪儿?该不会是来找我吧?” “不怕死就跟着一起来。”钟晨煊懒得跟他废话,拖起古灵夕继续朝前跑去。 “什么事那么严重啊?!”胡庭优边追边喊着,“等我等我,我刚才内伤,跑不快啊!” 照着古灵夕指的方向,三人没多久便来到那条樱华与人决战的巷子前。 微弱的光线从天际落下,巷子里墙残地缺,烟尘尚绕,但,异常安静,别说什么激斗的场面,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人呢?不会……”古灵夕望着空空的小巷,几步跑进去,焦急的目光四下搜索,樱华跟枉死城主到哪里去了?这一仗结果如何? “灵夕……”微弱的声音从墙根处传来。 “樱华?!”古灵夕一惊,循声望去,那几乎垮掉一半的土墙,碎块在墙根下积成了一堆土包,埋住了樱华大半个身子。 闻声赶来的钟晨煊看着眼前的情景,什么也没说,只运起掌力,将樱华身上的土块尽数推到一旁,小心地将她抱了出来。 “好多血……”胡庭优呆望着满身血迹,心口露出个拳头大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的樱华,瞠目结舌地喃喃,“怎么……她有鳞甲还有……尾巴……” “还撑得住么?”钟晨煊让樱华靠在自己怀里,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她体内。 “小主人……”樱华费力地抬起眼,有气无力地说,“停下来,不要浪费灵力在我身上!没用的。” “你……”钟晨煊盯着一脸苍白的她,“当真是我家丢失数百年的……魑?” “在教堂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钟家血脉……亦是樱华的小主人。”樱华挤出一个笑容,抓住他的手道,“抱歉我背叛了钟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小主人,你不要再管我,快去七宝塔……今天血月祭,七宝塔的地宫是阴煞极地,一旦天现血月,所有妖魔邪鬼都会借这道大门沖入人界。你一定要把地宫里的镇塔舍利抢回来,赶在血月出现之前将舍利以九焰地火化为舍利金粉,在地宫正中的十八罗汉图上写个‘封’字!” “抢回来?”钟晨煊皱眉道,“难道那镇塔舍利已经有人先我一步取走?” “罗德。”樱华垂下眼睫,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在你们第一次来教堂的时候……他便是去了七宝塔盗舍利,并将一朵渡难花放到原本藏舍利的金盒里,不但让地宫失去舍利佛光的庇佑,更让至阴之气瀰漫其内,就是为了在今天大开煞门。如果不拿回镇塔舍利,谁都挡不了万魔入侵的灾劫。” “罗德现在在哪里?教堂?”古灵夕听出了事件的严重性,连忙追问。 “他应该已经去了七宝塔。”樱华摇摇头道。 “那枉死城主呢?”古灵夕突然想起这个被遗忘的曾经的主角。 “被我重伤之后,跑了。罗德跟他早有盟约,今夜他一定会助罗德一臂之力。”樱华咬了咬嘴唇,说,“枉死城游离不定,我猜今夜枉死城主一定会借煞门大开之时,将他整个城池都搬到人界来,届时妖鬼冤魂之气混绕不休,人界大祸!你们要留心他才是!” 说罢,樱华吸了口气,竟张口吐出一枚青翠欲滴光华流转的浑圆珠子,而她的面色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更加晦暗。将珠子放到钟晨煊手里,她看定他:“鬼王曾嘱咐你们要好好看管我,是因为魑并非下等鬼物,而是活生生的上古神兽,有自己的脾性和比肩人类的智慧。这珠子是我的内丹,我留一口气就是想把它交给你。带它在身上,会有用的。” “樱华……你的身子怎么……”古灵夕讶异地捂上了嘴,只因她见到樱华的身体从尾巴开始,原本饱满的皮肤开始起褶皱,然后像片从发黄干瘪到支离破碎的枯叶,生生碎成了黑灰。 钟晨煊一下子抓紧她的手,更大量的灵力输入她体内,可是,这么做也仅仅是将她身体的枯化速度变缓慢些了而已。 “小主人……快住手……这个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樱华用尽最后的力气,勐地推开钟晨煊,撑起上半身,满含歉意地朝他叩了个头,“为了一己私慾,我背叛钟家。当有此下场。可是,樱华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希望小主人答应。” “说。”面对一个垂死的女子,钟晨煊不忍拒绝。 “那罗德……能不杀就不杀吧……他……他只是个被孽缘迷了心窍的可怜……可怜……”樱华努力支撑的身体,终是在她说完最后几个字之前,颓然倒下。转瞬之间,这几个钟头前还同他们吃糖葫芦转糖画的人,便化作一堆灰烬,轻飘飘地飞散在夜空之下。 “樱华……”古灵夕呆呆望着漫天乱飞的灰烬,悽然喃喃,“怎么会这样……死了吗……我还有好多事没有问你……你怎么就死了呢……” 钟晨煊咬咬牙,转身走出了巷子。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花灯满街热闹非凡的城隍诞,竟是樱华对这世界的最后一场记忆。古灵夕没有经歷过什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当她突然面临樱华的死讯时,脑中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刚刚还谈笑风生并肩作战的人,在自己眼前化成了一片灰烬,从此之后世上再不会有这个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像一把大锤,狠狠砸到古灵夕的心上。 坐在钟晨煊风驰电掣开向七宝塔的车里,三个人都没说话,车内沉寂一片。 “想不到,罗德居然跟枉死城主勾结在一起。”过了许久,后座上的胡庭优终于打破沉默,“为什么樱华甘愿留在这样的混蛋身边?那两个傢伙之间究竟又定下了什么盟约?” “你们并没有看到樱华在看到满街彩灯时,眼里的落寞。”古灵夕垂着头,回想着在遇到枉死城主前,她们在巷子里的对话,“她说曾有个承诺她每年都带她来看花灯的人,结果却失信于她。而这个人,跟她‘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第137页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钟晨煊对这句话似乎很感兴趣,“或许,只有罗德吧……” “可惜樱华已经不在了,好多事情无从知晓。”古灵夕重重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那个罗德,怎么就能搞出这么多风雨祸事?连枉死城主都跟他有关,现在还要借什么血月祭大开煞门放妖魔鬼怪到人界,他能从中获取什么利益?” “也许,他在进行一个很大的计划。”钟晨煊勐一转方向盘,车子抄了一条近路朝目的地赶去,“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从我爹莫名其妙受伤开始,一连串的事端,大概都跟他脱不了关系。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那条可以把这些事情穿起来的线。” “还是先不想这些了吧。”胡庭优把脑袋凑上来,“那个血月祭那么厉害,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个什么地宫里的煞门封起来。这么一来,我们跟罗德,这场仗势不可免啊。” 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哆嗦不止的样子,古灵夕认真说道:“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你在这里下车好了。省得到时候真打起来,我们顾不上你害你丢了小命。虽然你这人人品不好,但是还不至于要拿性命攸关的大事来整你。”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么!”胡庭优恼怒地敲着椅背,正儿八经地说,“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我兴奋地睡不着,然后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吧,我就想起以前我奶奶告诉过我一件事。” “你那个高人奶奶又告诉你什么了?不会是那个镇塔舍利是你们的传家宝吧?”古灵夕根本不相信这个“胡思乱想”的傢伙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才不是!”胡庭优白她一眼,问钟晨煊,“不知道钟大哥有没有听你家的前辈说过彼岸花的生长习性?” “彼岸花是冥界之花,只有在那种极阴的环境下才能存活。”钟晨煊如是说。 “但是我奶奶说过,曾经有人把彼岸花带到人界,并且成功种植呢。”胡庭优比划着名说道,“赤红的彼岸花,在人界也开得像片旺盛的火海。” 听他这么一说,钟晨煊到像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说:“彼岸花……小时候听我爹说过,彼岸花之所以无法在人界存活,是因为它根本无法承受从冥界到人界那一剎那的阴阳之气的剧烈调转,从冰到火的转变,让它瞬间凋零。除非带它到人界的人,不生不死,非阴非阳,这样才能借用他这种独特的调和之气,给彼岸花一个安全的过渡期,只要过了这阴阳颠倒的一关,彼岸花便可以适应人界的阳气,盛开于世。” “不生不死的人?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古灵夕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世上会存在这种怪物。 “有!”胡庭优肯定地说,“我奶奶说,世上有个族群,因为天生孽缘所致,他们的后代凭自己的意愿,可为人可为鬼,这种特质也註定他们可以自由行走于阴阳两界。所谓不生不死,非阴非阳,就是指这群傢伙。不过我奶奶也说过,这个族虽然怪异,但他们有个祖训,就是在阴阳两界都不可以伤害他人,两界争端都与己无关,不可插手,否则必有重惩。” “你奶奶真这么说过?”钟晨煊对胡庭优看似荒谬的话竟没有太多质疑的意思。 “我以前每天都要听我奶奶讲完故事才睡觉呢!她说的故事可精彩了,过耳不忘!”胡庭优拍胸脯保证,“要不是现在工作压力大导致我记忆力下降,没准我还能想起更多有用的事呢!” “可为人可为鬼……两界争端与己无关……”钟晨煊喃喃着,“世上真有这么罕见的族群么……” “是不是真有我就不确定了。”胡庭优耸耸肩,“但是你自己也说,彼岸花只有不生不死的人可以带出冥界,同为冥界之花,向来渡难花也是相同的吧!而且这个族群还可以自由行走在阴阳两界,如果罗德真是这个群里的一员,那他当然有能力把渡难花从冥界偷出来,然后再顺利地种植在人界啊!” “现在一切只是猜测,等我跟他正式碰了头,一切自有分晓。”钟晨煊望着车窗外蜿蜒向前的小路,神色凝重,“今夜,我跟他,总得有一个躺下。” “你……”古灵夕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知道他素来言出必行,万一罗德真是那个怪族中的一员,加上他的所作所为,这不生不死的傢伙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如果同归于尽……老天,她没敢再想下去。 “所谓邪不胜正,钟大哥我绝对相信你不会是躺下的那个!”胡庭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万一你顶不住了,可一定要预先通知一声啊!” “你去死啊!胡说八道什么!乌鸦嘴!”古灵夕一拳打在胡庭优脸上。 “光我一个就够他受了。”钟晨煊冷冷一笑,“何况,今夜应该还会有傢伙来帮忙吧。” “别的傢伙……”古灵夕和胡庭优均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地喊出声,“连胤!” 自从教堂一别,这傢伙就像是从空气里完全消失了一样,而且他明明承诺过城隍诞之夜再跟大家碰头的,可是到了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古灵夕心想,莫不是这冥王表哥日理万机,早把人界这点事给忘了吧?不管怎么说,有他在,胜算与安全都起码多出一倍,鬼王后裔加上冥王大人,这对黄金搭档足够解决一切妖魔鬼怪吧?!老头保佑,连胤一定要出现啊! 古灵夕闭眼闭口默默祈祷,钟晨煊刚才那句“总得有一个躺下”让她心惊胆战,不安的感觉狠狠揪住了她的心。 车子从一条幽僻的小街拐出,夜空之下,一座灰白色的石桥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忽浓忽薄的雾气自它下头的河水中缓缓游起,变幻着诡异的形状。 “那里是……九眼桥吧?”胡庭优努力地辨认着。 “过了桥,就能看到七宝塔了。”钟晨煊加大油门,黑色的汽车如利箭射出,击散了遮挡视线的雾气,从桥上轰然而过。 下了桥又行进了一小段距离,钟晨煊在一片凸起于平地之上的山坡前停了车。 几人跳下车,古灵夕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空,旋即抓住钟晨煊喊:“你看月亮!怎么细得像一根线一样了,还有它周围,好像有一层淡淡的红雾,我没花眼吧?” “血月前兆。等到天际重现红色满月的时候,就是群魔乱舞之际。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半钟头时间。”钟晨煊说罢,转头跟她还有胡庭优道,“你们可以不去。这次不比往日,我不敢保证你们的安全。” “当然要去!”两个傢伙又是异口同声,胡庭优还讨好地说:“万一你受个伤,起码还能有个帮你跑腿找救兵的人吧?!” 刚说完,他的肚子上又挨了古灵夕一拳,教训完这个乌鸦嘴,她正色跟钟晨煊宣布:“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不需要你保证我的安全,我只需要你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第138页 钟晨煊怔了一怔,扔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的傢伙。” 三人快步走在湿润的草地上,那片凸起的山坡很是广阔,一直爬到它的顶端,才在它背后的那片凹地里见到一座七层古塔,塔顶正对的天空,竟涌动着一股墨紫色的暗流,漩涡般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 第七章 旧怨6 自从教堂一别,这傢伙就像是从空气里完全消失了一样,而且他明明承诺过城隍诞之夜再跟大家碰头的,可是到了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古灵夕心想,莫不是这冥王表哥日理万机,早把人界这点事给忘了吧?不管怎么说,有他在,胜算与安全都起码多出一倍,鬼王后裔加上冥王大人,这对黄金搭档足够解决一切妖魔鬼怪吧?!老头保佑,连胤一定要出现啊! 古灵夕闭眼闭口默默祈祷,钟晨煊刚才那句“总得有一个躺下”让她心惊胆战,不安的感觉狠狠揪住了她的心。 车子从一条幽僻的小街拐出,夜空之下,一座灰白色的石桥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忽浓忽薄的雾气自它下头的河水中缓缓游起,变幻着诡异的形状。 “那里是……九眼桥吧?”胡庭优努力地辨认着。 “过了桥,就能看到七宝塔了。”钟晨煊加大油门,黑色的汽车如利箭射出,击散了遮挡视线的雾气,从桥上轰然而过。 下了桥又行进了一小段距离,钟晨煊在一片凸起于平地之上的山坡前停了车。 几人跳下车,古灵夕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空,旋即抓住钟晨煊喊:“你看月亮!怎么细得像一根线一样了,还有它周围,好像有一层淡淡的红雾,我没花眼吧?” “血月前兆。等到天际重现红色满月的时候,就是群魔乱舞之际。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半钟头时间。”钟晨煊说罢,转头跟她还有胡庭优道,“你们可以不去。这次不比往日,我不敢保证你们的安全。” “当然要去!”两个傢伙又是异口同声,胡庭优还讨好地说:“万一你受个伤,起码还能有个帮你跑腿找救兵的人吧?!” 刚说完,他的肚子上又挨了古灵夕一拳,教训完这个乌鸦嘴,她正色跟钟晨煊宣布:“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不需要你保证我的安全,我只需要你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钟晨煊怔了一怔,扔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的傢伙。” 三人快步走在湿润的草地上,那片凸起的山坡很是广阔,一直爬到它的顶端,才在它背后的那片凹地里见到一座七层古塔,塔顶正对的天空,竟涌动着一股墨紫色的暗流,漩涡般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 顺着坡顶小心走下,几人一路小跑往古塔而去。脚下的泥地踩上去,像棉花般软,每一脚都像要把人陷进去一般。 古灵夕和胡庭优的口鼻里唿着阵阵白气,骤降的温度,从骨子里生出寒意,冻得他们微微哆嗦。前方的古塔,像个轮廓诡异的怪兽,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 气喘吁吁地止步于装饰精美的塔门前,古灵夕抬头望向挂在塔门拱角上的灯盏,狐疑地问:“看这里布置得满不错,怎么连盏灯都捨不得点?” “这里都没有人看管么?”胡庭优探头探脑地往半开的塔门里瞅,“安静地像块坟地。” “七宝塔平时都是有僧人看管的,初一十五的时候还会对外开放,香火旺得很。”钟晨煊摸出个火折点亮,小心翼翼地迈过门下高高的门槛。 火光映照下,古灵夕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正中间挂着“七宝殿”匾额的地方,目光顺着钟晨煊火折移动的方向仰望而去,只见那匾额下头供奉着一尊半人高的弥勒佛像,贴在佛像上的金箔反射着华丽的光线。 “好精緻的佛像……纯金的么?”胡庭优看得入神,抬脚便朝佛像那边而去。刚跨出两步,便听他哎呀一声叫,整个人朝前跌进了脚下的黑暗里。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绊到我了!”胡庭优惊惶地在地上摸索,很快就在身边摸到一大块软软的物体,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钟晨煊走上前,俯身将火折举近一看,胡庭优身边竟横躺着一个气息全无的灰袍僧人。 “这个……他怎么睡在这儿?”古灵夕也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探了探僧人的鼻息,略略放了些心,“还好,没死,就是气息很弱。” “都留在原地别动。”钟晨煊站起身,举高火折朝殿顶上照去,当看见上头悬着一盏硕大的七瓣莲花油灯时,他曲指在火折上轻轻一弹,几点火星飞跃而起,端端落入莲花灯中。 澄亮的火光从灯盏内腾地跃起,居高临下洒了满室光彩。 当眼前的一切彻底暴露于光明中时,古灵夕跟胡庭优惊讶地张大了口。 原本布置整洁的大殿,被人弄得桌翻椅倒,佛像前的香炉斜翻在地,洒出的香炉里埋着大大小小的供果,五六个穿着统一的僧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每一个都双目紧闭,唿吸微弱。 “人都在这儿啊……”古灵夕轻抚着咚咚直跳的心口,挨个查看着那些僧人,发现他们除了气息微弱外,身上没有任何可见的伤口,四肢僵硬得像个死人。 “这些和尚被人下毒了么?”胡庭优躲在钟晨煊背后,怯怯地猜测。 钟晨煊扳开其中一人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说:“他们的魂魄被人摄走了,仅留了一口生气在喉间,两个钟头内若不能让魂魄返回,必死无疑。” “谁有这样的本事,在佛门清净地把和尚的魂魄取走?”古灵夕的脑里挨个浮现出可能是兇手的疑犯,罗德?枉死城主?还是别的邪魅恶人? “除了罗德还有谁?!”胡庭优望着那些面若死灰的僧人,心惊胆战地说,“樱华说,罗德现在在这里,一定是他嫌这些僧人碍手碍脚,干脆干掉他们!老天,他真的在这里吗?”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似乎生怕罗德跳出来拿走他的魂魄一样。 “找人。”钟晨煊径直朝佛像后头,那扇紧闭的红色拱门走去。 三人站在上了牢靠铜锁的拱门前,古灵夕问:“这道门不是上楼的吧?我刚才看到楼梯在那边。” “先去地宫。”钟晨煊把铜锁捏在手中,闭目凝气,一道白光从他掌下迸出。 咔嚓一声,铜锁一分为二落到地上。 推开门,一道久未散去的阴湿寒气如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勐地朝他们面上灌来,锥心刺骨的寒意冻得所有人汗毛直立。 一条斜下的楼梯直入末端深不可测的黑暗,灰白色的阶梯像没有血色的人脸,冷望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定了定神,古灵夕跟着钟晨煊踏上了这条让人不寒而慄的楼梯,后头还跟着个面如土色,抖抖索索拉着她衣襟的胡庭优。 钟晨煊边走边用火折点燃嵌在墙壁两侧的古朴油灯,跳跃的光芒层层亮起,映出个四壁湿滑,散发着潮气的压抑空间。 “湿气好重。”古灵夕嘀咕着,“这样的地宫放什么东西都会发霉吧?” 第139页 “佛门净地,加上佛骨舍利,地宫本该清爽适度,祥瑞之气缭绕才是。”钟晨煊提醒道,“可是你别忘了,樱华说过,罗德不但拿走了七宝舍利,还把渡难花放到地宫之中,加上今天血月当空极阴之气浩涌,这里不阴冷潮湿才奇怪。现在的地宫,是冤魂厉鬼最爱的场所。” “你们能不能说点轻松的?”胡庭优结巴着插嘴,仿若他面前真的会跳出一串索命的厉鬼。 古灵夕回头沖他扮鬼脸:“早叫你不要跟来,来了又害怕,没用的傢伙!” 说话间,三人已迈过最后一级楼梯,一条短短的甬道出现在前方,点点青光在甬道尽头闪烁不止,三分像灯光,七分像磷火。 “啊!鬼火!是鬼火!”胡庭优紧张地指着那些跳动的青光。 “鬼火有什么可怕的!”古灵夕受不了他的鬼叫,加快脚步朝前走。 走到甬道尽头的那一剎那,三人均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呈规则正圆形的大厅出现在眼前,上百盏雕底莲花烛整齐排列成一个圆圈,青色的火焰在烛芯上跳动,一幅栩栩如生的十八罗汉图被围绕在正中,光滑的表面上倒映着点点烛火,再投映到四壁之上,让人有置身青色星海之感。 而罗汉图的正上方,竟悬空漂浮着个一尺见方的精緻金盒,无色通透的琉璃与碧绿润泽的翡翠被精心镶嵌于金盒之上,流光莹莹,炫目之极。可再一细看,那紧闭的盒盖下,竟有一缕缕死气瀰漫的幽青之光,水流般缓缓渗出。 “渡难花?”古灵夕很容易便猜到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钟晨煊盯着那泛着青光的金盒,皱眉道,“用佛门极阳极净之气,强行供养冥界极阴邪花,阴阳颠倒,祸乱人间,罪过罪过。” “阿弥陀佛,佛祖莫怪。难怪这里的气氛那么诡怪。那个罗德居然想出把渡难花放到这里来。”古灵夕咬牙切齿,“为了打开血月煞门,他居然可以这么胡来!” “呃……那个,你们看那里!”胡庭优仰望着上空,傻傻地拽了拽古灵夕的衣袖,指了指他们的头顶。 那二人抬头一看,一袭艷红的衣衫飘荡着向下沉来,两只手,一只惨白一只无皮,僵硬地垂在两侧。 “是……是那个无头怪物!”古灵夕愕然指着那片红影,对她而言,那绝不陌生。 曾在教堂后花园里交过手的无头女人,此时正从地宫那呈锥形的顶部缓缓飘落而下,脚尖刚一触碰到金盒时,便像生出一股推力,又将她轻飘飘地送上了顶部,如此反覆。在这个过程中,无头女人就像片无知觉的羽毛,任由那股力道掌握着自己。 古灵夕唰一下闪到钟晨煊背后,这个浮沉不定的红衣女人,她甚至不想多看一眼,慌慌道:“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东西?!” “因为她升到一定高度就消失了。”钟晨煊指了指上头。 他们抬头一看,当她升到接近地宫顶端的剎那,身体便迅速虚化为无形,等到再落下时,方才露出真容。 “这个……这个算什么啊?”古灵夕开始语无伦次了,一个没脑袋的怪物,在本该装着舍利子的金盒上起起伏伏,这景象怪异得让人胆寒。 “是有人在让她吸取这难得的极阴之气,这里的气场混乱一片,是滋生妖孽的绝佳场所。”钟晨煊看着那又徐徐落下的无头女,沉声说道。 走到那圈莲花烛前,他竖起手掌,试探着触向那个金盒。 在他的手指离那金盒尚有半寸距离时,数道明晃晃的裂纹从他指下的空气中凸现而出,如瞬间集中到一起的激烈闪电,勐然将钟晨煊的手掌弹开了去,甚至连他的人也不由得后退两步。 “呵呵。好厉害的结界。”钟晨煊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冷笑。 “有结界?”古灵夕跑上去,看着他受伤的手指,担心地问,“你手没事吧?” “这点伎俩伤不了我。”钟晨煊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凝视着面前的莲花烛,“利用阴阳之气交织混乱所生的怪力,造出个坚固的结界,无非就是要保证这无头女人在吸足养料之前不被骚扰。” “是先解决这个怪女人还是先去找罗德?”胡庭优突然问道,如果可以选择,也许他宁可要后者,起码那傢伙还有个人样,总比对着个连脑袋都没有的怪物好受些。 “这女人本来就跟罗德脱不了关系。”钟晨煊伸手捏诀,冷冷道,“罗德,抱歉我不能让你的同僚继续‘吃饭’了。” 说罢,他微闭双眼,凝神低念道:“天禁……” “你们要干什么?” 挂在地宫一侧立柱上的巨大帷幔,突然动了动,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钟晨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那边,一个脑袋,慢慢从帷幔后探出,闪烁的青光映在一张跟那声音同样胆怯的脸孔上。 “霍青云?!”古灵夕惊唿一声,上前一步道,“你怎么在这里?” 早如惊弓之鸟的胡庭优看清那帷幔后的人不是什么妖魔厉鬼而是霍青云时,用力拍着胸口,没好气地指责道:“你怎么早不吱声?躲在那后头想吓死人啊!你在这里干嘛?” “你在这里干嘛?”霍青云微微侧起头,重复着胡庭优的问题。 “我在问你呢!”胡庭优恼怒地说。 “我在问你呢!”霍青云又重复着他的话,成心要气他似的。 钟晨煊冷眼看着他们之间顽皮而无聊的对话,目光移到霍青云神色有异的脸上,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古灵夕拖到自己身后。 “你这小子有病呢!学我干嘛!”胡庭优像被霍青云激得忘记了恐惧,三步并两步朝帷幔那边冲去,连钟晨煊的喝止声也没放到心上。 “你这小子有病呢!”霍青云依然侧头看着怒气沖沖的胡庭优,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可恶!”胡庭优窜到帷幔前,抓住那帷幔用力朝下一拽,骂道,“我让你躲起来吓人!” 哗一声响,巨大的帷幔伴着腾起的灰尘落到了地上。 瀰漫的烟尘呛得胡庭优咳嗽不止,边扇着灰尘边继续骂:“你这怪小子,我……” 下头的话,在他看到躲在帷幔后的霍青云时,被生生吞了回去,换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的娘啊!” 一只足有一人半大的蜘蛛,挥舞着绒毛如刺的肢脚,通体的黝黑映着闪烁不止的青光,肚腹上那几道白色花纹随着它身体的扭动,像跃跃欲出的刀刃,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了一个个骇异耸动的巨影。 一只如此硕大的蜘蛛的确可怕,可是当这蜘蛛的躯体之上,还长着一个跟霍青云一模一样的脑袋时,也无怪胡庭优会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了。 不光是他,古灵夕和钟晨煊也被眼前的“霍青云”震撼到了,这边正漂浮着一个无头女人,那边又出现个人头蜘蛛,而且那人头还是那么熟悉的霍青云。 第140页 “他……他怎么会变成……”古灵夕呆若木鸡,双手死死拽住钟晨煊的手,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苗疆巫族,半人半虫。”钟晨煊回想着在霍家大宅中,发生在地道里的一切,那狼狈而亡的霍知山曾亲口告诉他们,霍青云正是巫族后人。 古灵夕心下一惊,连声道:“对对,我想起来了!霍知山……霍知山就是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 “不能动她……你们不能动她……”蜘蛛版的霍青云挥舞着八只“手臂”,不疾不徐地爬过那堆帷幔,一步步朝钟晨煊他们逼来。 被吓到脚软的胡庭优见势不妙,赶紧抱头往回跑。 咝咝声赫然响起,几缕银白若学的蛛丝从霍青云口中喷射而出,勐地缠住了他的双脚。稍用力一拉,胡庭优即刻重摔在地,身不由己地被拖了回去。 “救命啊救命啊!蜘蛛吃人啊!”胡庭优双手在地上乱抠,鬼哭狼嚎地求救。 千钧一髮之际,钟晨煊飞身跃到胡庭优身前,一手拉住胡庭优,一手捏诀朝那蛛丝上一划,呵了声:“断!” 一簇茵蓝火焰自他指尖而出,将蛛丝于瞬间烧成两截。淡淡焦臭味中,这差点以要了胡庭优性命的蛛丝反弹了回去,被霍青云重新吞入口中。 千钧一髮之际,钟晨煊飞身跃到胡庭优身前,一手拉住胡庭优,一手捏诀朝那蛛丝上一划,呵了声:“断!” 一簇茵蓝火焰自他指尖而出,将蛛丝于瞬间烧成两截。淡淡焦臭味中,这差点以要了胡庭优性命的蛛丝反弹了回去,被霍青云重新吞入口中。 “不能碰她……你们……不能碰她……”霍青云呆而执着的目光来回游走在他们身上,一层薄薄的黑雾自他皮下渗出,裊裊飘浮在泛青的脸上。 “这倒霉傢伙,又成了这副死德性!”古灵夕又急又怕,当初在意识界里,霍青云的“执着”差点害她葬身鱼腹,如今这小子又是这副神情举动,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端。 硕大的肢脚在光滑的地板上匀速爬动,一条滑腻的银色黏液留在霍青云爬过的每一个地方,鼓胀的蛛腹下,滋滋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拽着胡庭优落回到古灵夕身边,钟晨煊拽着他们二人急急朝后退开几步,又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鲜血快要滴落的剎那,他屈起右手指对准那小小血滴一弹,念了声:“真灵卫阳道,魔破元魂印,起!” 被他弹出的血滴,瞬间牵拉分离成无数条纤细若发的红丝,密密相绕,环环相扣,硬是形成一张足以盖过大半方地板的大网,在半空中闪着夺目的光环,仿若天上的所有星子在剎那聚集到这张大网之上,争相辉映。 一直朝他们这边逼近的霍青云,被顶上大网洒下的光束一照,即刻像被施了定身术,除了缓缓转动的眼珠,全身上下均是动弹不得。 钟晨煊右手捏诀朝下一指,大网勐然落下,包粽子般将霍青云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许是被网丝上的强光刺花了眼,霍青云肢脚一软,庞大的身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轰然瘫倒在地,并发出难受的呻吟。 “你把他怎么了?他不会死掉吧?”古灵夕看着网中那只倒霉的“蜘蛛”,还是顾念着那毕竟是活生生的霍青云,若他死在钟晨煊手里,恐怕她跟钟晨煊本人都不太能接受。 “不会。我只暂时困住他,待想到帮他復原人形的方法再放人。”钟晨煊停步在离霍青云身前,仔细观察这个半人半蛛的倒霉鬼,从他双眉之间,发现了一道浅浅的绿气,在皮下有规律地起伏着,这时,他才意识到,霍青云脸上的青光,根本不是厅里的烛火映出来的,而是这道绿气由内至外给染上的。 难道,这绿气就是导致霍青云妖变的原因?可那究竟是什么呢?钟晨煊思索着,手指朝霍青云眉间伸去。 “不要乱碰啊!”哆嗦不止的胡庭优噌得跳上来拽住钟晨煊的手,正眼都不敢看霍青云一眼,只说,“可能会有毒啊!蜘蛛本来就是毒虫,还是不要摸了吧?!” 古灵夕也上前阻止道:“霍青云本就是巫族后裔,苗疆最擅长蛊毒之术,没准他身上全是毒液,保持距离比较好。” “如果他真有剧毒,刚才吐出的蛛丝就该把我跟那个笨蛋都毒死了!”钟晨煊甩开这两个多心又胆小的傢伙,指着霍青云眉间的绿气道,“你们看那儿,那道绿气在他体内忽隐忽现,人的印堂是极重要的部位,被施了妖蛊之术的人,通常在印堂都会有所体现。霍知山说过,只有使用巫术,巫族后人才会显露原身,而他从没有跟儿子透露过他的真实身份,那本记录了巫术的手札也被我亲手烧掉了,由此可以断定,霍青云必然是被某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外人,用别的方式逼出了原身,失了本性。” “除了罗德那个衰人,还会有谁!”胡庭优跺脚骂道,“搅和出一连串的事,罪魁祸首就是他!” “等等!”古灵夕心里咯噔一下,说,“你们还记得连胤说过的几句关于那上古邪阵的诗吗?” “极阴极阳对成双,人魔二分游其下,一魑轻指割天运,偷换烈日成冰霜。”钟晨煊素来有过耳不忘的本事。 “人魔二分游其下。”古灵夕瞅着霍青云道,“这句话好像很有点玄机。” “人魔二分,难道是说人一半,魔一半?”胡庭优壮起胆子分析道,又半眯着眼睛指了指霍青云,“那个傢伙……不就是一半人,一半魔么?!” “极阴极阳,指的是教堂内外完全相悖的极端气场,一魑轻指,指的大概就是我家的‘魑’,人魔二分若当真指的是霍青云,那么所谓的‘割命易运’邪阵,便算是集齐了所有可行‘要素’。”钟晨煊略一思量,不由冷冷笑道,“罗德啊罗德,你构建了一个好大的工程。” 望着网里低吟不止的霍青云,钟晨煊微一皱眉,竟有些自责地喃喃:“送你到罗德身边,大约是我们犯下的一个错误。” “你说什么?” 古灵夕隐约间就听到“错误”两字,正要追问,网里的霍青云突然从低吟变成了低泣,很快便哽噎着抽泣起来,庞大的身躯笨拙地起伏起来。 “我不想一个人……很寂寞……”两行眼泪从霍青云的脸颊上缓缓爬过,一道浅浅白光从他的胸腹之间蜿蜒散出,转眼包裹了他整个身躯,无数股细细的灰气,自光下快速喷出,带出浓浓的腐臭之味,而他的躯体也在此时慢慢缩小,待白光与腐气皆从他身上消散之后,网里的霍青云再不是那半人半虫的怪物,变回了一个蜷缩成团,赤身露体的人类。 胡庭优捏着鼻子,呆呆看着变回人样的霍青云,不知所措道:“他哭了?会说人话了?变回人形了?” “他恢復正常了?”愕然间,古灵夕暗自松了口气,当初在意识界,他好像也是突然就恢復了本性。 第141页 只有钟晨煊冷静地注视着霍青云,没有询问,也没有收网的意思。 “总是一个人……爹不在了……我只有一个人……”霍青云的双臂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眼眶里的泪水源源而出,“你们总是成双成对……互相照应……我呢……” 一个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纤瘦身体,总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古灵夕压下瞧见个男子裸身的害羞之心,上前一步说:“你这是在说什么?你怎么是一个人,樱华,我,还有老钟,我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都很关心你的。” “撒谎……”霍青云缓缓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锁定了她,“你们都厌弃我,看不起我,因为我是苗疆巫族的后人,是低劣的生命。” 古灵夕心下一惊,一想到当初应承霍知山的诺言,下意识地否认:“谁告诉你你是巫族后人的?你只是被人施了妖法才变成这样的,你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那你为什么……要扔掉我送你的画像……”霍青云委屈而伤感地望着她,嘴唇哆嗦不止,语无伦次地说,“我画了好久……等了好久……才有机会见到你……送给你。” “画像?”古灵夕一怔。 霍青云嘴角扬起失落的苦笑,说:“你甚至都不记得了。” “我……”古灵夕火速静下心,在记忆里寻找他口中的那副画像,很快,她一拍掌,“想起来了!你送我的素描肖像画!我怎么会不记得呢!画得非常漂亮,我都看傻了!” “那……画呢?”霍青云定定地问。 画?!对了,好像真不记得画放到哪里去了。那天拿着画,跟胡庭优下楼时,被冰舍子伤了,然后便大唿小叫地去找老钟他们求救,画像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了,也许是匆忙中遗落在途中了?! 古灵夕细细一想,才发觉自己真是把霍青云送的礼物给彻底忽略了。 “画……画在……在……”她为难地支吾着。 “在我这里……我在教堂的楼梯下头找到的……被踩得很脏很脏……不能看了……”霍青云颓然垂下了头,“第一次送礼物……给自己在乎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吃了一惊。那一句“在乎的人”更是令古灵夕噌地红了脸,霍青云这傢伙,对自己难道有别的意思?!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回过神的她干劲辩解,“那天是我太慌张,忙着去找人所以才不小心弄丢了你的画像,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 “我好冷……身体好像要碎开了……疼……”对她的话,霍青云全无反应,只把身子蜷得更紧,啜泣着,“爹……你在哪里,带我一道走……我好难受……” “老钟,不赶快给他穿上衣服,他可能会冻死。”古灵夕望向钟晨煊,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胡庭优朝空中呵了口气,看它成了一道白雾,也搓着手道:“不知不觉,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不仅是冷,还是阴冷,恐怕真的会冻死他。” 钟晨煊想了想,摸了张红符在手,在收回血丝所成的大网同时,准确地把符纸贴在了霍青云的头顶上,然后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 古灵夕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霍青云的手,冰到透心,想跟他说点什么,又因为心里的疙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不会再变成蜘蛛了吧?”她望向钟晨煊,“还是……还是只是暂时正常?” “暂时。”钟晨煊毫不含煳,“我现在暂时封住他的魔性,防止他异变,要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需要时间。” “你,把他扶到一边去。”钟晨煊把胡庭优推到霍青云身边,又转头古灵夕道,“你,站到不会妨碍我的地方去。”说话间,他的手指着大厅入口。 胡庭优不情愿地扶起霍青云,吃力地挪到一旁,让他靠着柱子坐下来,自己则嘟嘟囔囔地守在他身侧。 他打算干什么呢?故意要自己退得远远的,莫非是要对付围住无头女的封印? 古灵夕站在入口处的台阶上,看着钟晨煊快步走到莲花烛前,举掌对准了悬浮其上的金盒。那无头女依然我行我素地上下沉浮,依然像块无知无觉的木头,跟唯一跟刚才不同的,是无头女裸露在外的枯骨手掌,竟已生出了白白的皮肉,一身的红衣也比方才更为艷丽刺眼,像片随时会翻涌而起,吞噬一切的血海。 “呵呵,吃得越来越饱了。”钟晨煊一笑,闭上眼,双手捏诀,打算以最强一级的咒法打破这个保护无头女的结界。 正当他的咒语即将出口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尖叫从背后唿啸而至。 “啊!老钟救命啊!” 钟晨煊勐一回头,却见一道黑影,拦腰抱了古灵夕,嗖一下自入口出沖了出去,脚不沾地,速度奇快,转眼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再看胡庭优那边,那傢伙此刻正昏迷倒地,手里捏着那张封住霍青云魔性的符纸。 “可恶!”钟晨煊咬牙暗骂,把无头女的事扔到脑后,不假思索地冲出了大厅,一路追出了地宫。 “放开我!霍青云你疯了吗!” 刚一出地宫,古灵夕的尖叫便从另一侧通往塔顶的楼梯上传出。 钟晨煊使出一身最上等的轻功,鹰一样纵身跃上楼梯,三两下便来到了七宝塔的最顶层。这层楼上除了墙壁四角都置放了一个大香炉外,空无一物,窗户紧闭,密不透风,裊裊檀香味充盈一室。 如此一目了然的地方,却没有见到古灵夕跟霍青云的半个影子。 钟晨煊沉住气,走到这层楼的中间,哪怕这里空空如也,他犀利的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条浅蓝色缎带,不起眼地躺在一个香炉的支脚下。钟晨煊眼一亮,快步上前拾起这缎带,认出它是古灵夕用来绑辫子的髮带。 定是这丫头挣扎时候不小心扯下来的。他捏住缎带,目光落到了香炉上方。 一道不易察觉的四方暗门,隐在屋顶之中。 钟晨煊取一道符出来,以掌中之火化成灰烬,又将这灰烬朝空中一扬,任它们纷纷扬扬落到自己身上,随后脚下一使力,轻巧地直飞屋顶,整个人就如同一阵空气,轻而易举地从那道暗门中穿了过去。 四面涌来的大风捲起砂石,疯狂地朝钟晨煊扑来。他以手遮挡了片刻,才勉强看清自己是落到了七宝塔的最高处,尖尖的塔顶就在不远处,四周的拱角飞檐上挂着串串巨大的风铃,叮叮噹噹乱响一通。 换个方向再一打量,右前方两道延伸而出的角檐上,分立了两个高挑的人影。天边那轮就快被红雾彻底吞噬的月亮,垂死挣扎般洒下黯然的光,勉强映亮了两人于风中翻飞的衣衫,黑衣如墨,红衫若火。 第142页 再看,那被漆成七种颜色,尖利若针的塔尖一侧,竟“挂”着两个人。穿着钟晨煊外衣的霍青云,一手揽着已昏迷过去的古灵夕,一手抱着塔尖,以这种无比怪异的姿势,驻足等候着什么。 黑衣,红衫,那两个傢伙,除了罗德跟连胤,还会是谁?! 钟晨煊皱起眉头,躬身藏于屋角之后,暂时打消一跃而出的念头。这种局面,怕是一动不如一静。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能引我主动找来的人。”连胤优雅地横抱着手臂,神情自若地打量着对面的罗德,猎猎红衫衬映出不笑不怒的脸孔。 罗德轻笑:“呵呵,能引来冥王大驾光临,冥界歷史上,我大概真可以留个名。” 冥王?! 钟晨煊一愣,连胤这傢伙,会是那统领冥界,手掌生死大权,凌驾万鬼之上,连他们钟家老祖宗钟馗都要忌惮三分的冥王? 短暂的惊愕之后,钟晨煊强迫自己定下心来,难怪这傢伙总是神神秘秘,连冰舍子的来歷也可以一语道出,对冥界种种瞭若指掌,自己的怀疑果然没有太大的偏差,只是,虽想到这厮跟冥界有牵连,但确实没有想到他的来头竟然是冥王。 不过,冥王的头衔虽强,可那罗德明知是这样一号人物,却还费尽心思主动“引”他上门,这样的举动,着实比冥王的身份更让人震撼。 “你很聪明。”连胤笑了笑,“可是,你该明白,当我以这样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时,意味着什么。” “您想说,是我的死期到了么?”罗德无所谓地耸耸肩。 “世间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终究都会归我管辖。你终究是个凡人。”连胤收起笑,从容地伸出一只手去,“交回镇塔舍利,大错未成之前,或许我会考虑从轻处罚你。” “哈哈哈!”罗德的笑声在高空之下迴荡,不屑中带着嘲讽,“冥王,活着的人归你管,死去的鬼也归你管。可世上还有一类物体,他们既是活着的人,又是死去的鬼,你可管得了?” 连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和我的族人,是被时间跟生命所遗弃的孤儿。”罗德的笑声渐渐消去,“多年来,我一直遵守着亘古不变的训诫,‘在阳不可害人命,在阴不得伤魂灵。两界是非,视若无物。’,低调甚至卑微地活在夹缝之中,强迫自己做一个旁观者。而你们呢,却非要做出逼我犯戒的事,怪谁呢?!” “旁观者……我记得,你们的祖先一直很安守本分。至于你……”连胤一挑眉,神态像在教育一个淘气的孩童,“你着实很不听话。我对于你的犯罪动机毫无兴趣,只是想提醒你,纵然你非人非鬼,我亦有能力要你烟消云散。” 闻言,罗德很很遗憾地摇摇头,道:“若冥王大人乐见一大群无辜者为我陪葬,我烟消云散到不打紧。” 第七章 旧怨7 “您想说,是我的死期到了么?”罗德无所谓地耸耸肩。 “世间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终究都会归我管辖。你终究是个凡人。”连胤收起笑,从容地伸出一只手去,“交回镇塔舍利,大错未成之前,或许我会考虑从轻处罚你。” “哈哈哈!”罗德的笑声在高空之下迴荡,不屑中带着嘲讽,“冥王,活着的人归你管,死去的鬼也归你管。可世上还有一类物体,他们既是活着的人,又是死去的鬼,你可管得了?” 连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和我的族人,是被时间跟生命所遗弃的孤儿。”罗德的笑声渐渐消去,“多年来,我一直遵守着亘古不变的训诫,‘在阳不可害人命,在阴不得伤魂灵。两界是非,视若无物。’,低调甚至卑微地活在夹缝之中,强迫自己做一个旁观者。而你们呢,却非要做出逼我犯戒的事,怪谁呢?!” “旁观者……我记得,你们的祖先一直很安守本分。至于你……”连胤一挑眉,神态像在教育一个淘气的孩童,“你着实很不听话。我对于你的犯罪动机毫无兴趣,只是想提醒你,纵然你非人非鬼,我亦有能力要你烟消云散。” 闻言,罗德很很遗憾地摇摇头,道:“若冥王大人乐见一大群无辜者为我陪葬,我烟消云散到不打紧。” 他不紧不慢的语气,在越发妖异的夜色下游走,不断刮过的厉风因他一句话,变得犀利如刀,扫过人脸,竟有些生疼。 对于罗德的“遗憾”,连胤没有回应,他收回手,凝重的神色似在思索他话中暗藏的危机。 一个敢于威胁冥王,并且面不改色的人,钟晨煊心知罗德不是故弄玄虚,若无十分把握,他断然不敢说出“陪葬”两字,但,他到底做了什么当作跟冥王相抗的筹码,着实费煞思量。 “冥王大人的沉默,代表怀疑还是思考?”罗德微笑着,分别瞟了一眼塔尖和钟晨煊藏身的地方,“我只是想同您做一笔交易而已。如若不成,不止不相干的他人,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牵连。” 残月的光线落在猎猎飞舞的红衫之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华,似无数寒光凛冽的匕首,将连胤紧紧围绕其中,无形中的咄咄逼人,第一次施展在堂堂冥王身上。 “交易?”连胤冷笑,“呵呵,你拿什么来换什么?” “用人界的安稳,无辜者的性命,以及你所在意的朋友的安危……”罗德的笑意渐渐散在风里,冷冽的肃然凝固于湛蓝无底的双眸,“换取你封印在冥界九重炎狱里的,她的头骨!” 连胤的双唇微微一开,浅浅的愕然很快消融于释然,他点点头,却断然送出一句:“不可能。” 拒绝,似乎早在罗德意料之中,他毫不介意地耸耸肩,指了指天际说道:“不要紧。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有镇塔舍利的金粉封住出口,在地底蠢蠢欲动已久的妖魔邪灵自然大举而出,不仅如此,城里还有众多被改了命的无辜人类,一旦死于非命,他们的尸体会自动生出乱阳咒,如此一来,可能会有更多人枉送性命,替那枉死城白添人丁,呵呵。” 这番话,不是不惊悚的。再一听“乱阳咒”三字,钟晨煊的回忆赫然退到当初在殓房,被赵大婶尸体上的乱阳咒捲入枉死城的险事,后来跟连胤谈,连胤还说乱阳咒是沖他们而去,而他当时便隐隐感觉,这恶咒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一众人,现在看来,这感觉果真是正确的。赵大婶被人改了命,然后种下乱阳咒,做这一切的兇手,毫无疑问是罗德,只是当时,打死他们都不会把兇手的“桂冠”戴到这个温文礼貌,乐善好施的神父身上。如此看来,这一切浩大至此,且表面看来毫不相干的“工程”,全都是罗德的功劳,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为了在今天,跟冥王来一场势均力敌的交易?! 钟晨煊的心跳略略加速,纵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在如此大手笔的局面下,要保持冷静也并非易事。罗德说,要九重炎狱里的一个头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重要到他需要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引出冥王来交换?! 第143页 “连乱阳咒都使出来了,阁下果真是做足了后备功夫。”连胤看了看只残存了一点余光的月亮,“你不肯交出镇塔舍利,以为我就找不到么?” 罗德的轻笑声像条细细的钢丝,无声无息缠住每个唿吸不止的脖子:“以冥王大人的本事,要找到我藏舍利的地方,也许不难。难的是,我只怕您不忍心用它。” 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流向血月煞门大开之际,钟晨煊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乱阳咒还可以暂缓处理,可是不快些找到镇塔舍利的话,后果就非常之严重了。这个老谋深算的旁观者,会把舍利藏在哪里,为什么又要说出“不忍心使用”的话来? 明暗僵持之中,一声高音量的叫骂划破了沉重的空气。 “霍青云你个没脑子的混蛋东西,把我挂这么高干什么!!!” 从昏迷中惊醒的古灵夕,侧头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距离,又打量着紧搂着自己,露出雪白的牙傻笑的霍青云,惊惶地挣扎起来。 “灵夕……灵夕……”霍青云的手,准确说是没有完全蜕变成人手的蜘蛛脚,裹着漆黑的硬壳和短短的绒毛,紧紧卡在古灵夕的腰间,无神的双眼盯着她的脸孔,梦呓般唿唤着她的名字。 傻子,那么高的地方乱蹦什么,就不怕霍青云撒手摔死她?!就算不摔死她,这么大力气去挣扎,霍青云的肢脚会很容易卡进她的肉里的!钟晨煊暗骂着古灵夕的不长脑子,迫不得已之下,他从檐角后跃身而起,直落到塔尖的另一侧,击出凌厉一掌,手指出其不意戳在霍青云的额间,斥了声:“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一心只在古灵夕身上的霍青云,压根没想到会受这突然一击,戳在额上的一指,直捣他神魂深处,搅得一盘散乱,身体也随着神智的浑噩而变得飘渺无力,握住古灵夕腰肢的肢脚再无法承受住她的重量,下意识地一松。 古灵夕一声尖叫,身子勐地朝下坠去,正想着要摔个四零八落时,她乱舞的双手被人抓住一只手腕朝上一带,整个人便稳稳落入一个安全的怀抱。 揽着古灵夕的腰,钟晨煊松开另一只抓住塔尖的手,就势朝下一追,抓住失去知觉朝下坠落的霍青云,灵巧地带着他们两个跃到塔顶的安全地带,将这两个麻烦的傢伙从一场落地而亡的危险中解救了出来。 罗德与连胤不动声色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钟晨煊,眼神中各有盘算。 “两位继续,我只是路过,顺便救下这个傻丫头!”钟晨煊没事人般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是手掌生死大权的冥王,一个是深不可测的异族高手,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任谁都不会太幸福。 “钟先生在后头多时,不如站出来,听得更清楚。”罗德并没有跟他动手的打算,竟还很大方地“邀请”他正式参与进来。 “你们两个……三个……”惊魂甫定的古灵夕,望着身边这三个所站位置刚好成个等边三角的男人,表面上个个有礼有节,风轻云淡,可从各自身上散发出的不同气势,却如出穴勐虎沖天巨龙,在无形下针锋相对,纠结之下迸发出的悚人力量,清晰地压迫着古灵夕的心脏。 老天,才昏过去多大会儿,睁眼就看到这三个不是凡品的大男人围成一个战圈,顶上那弯月亮,已渐渐没了本来面目,游弋而动的红雾正强行遮盖它仅有的银白光华。坏了,血月祭的时间要到了!可是,镇塔舍利呢?还没找到么? “镇塔舍利!找到没有!”古灵夕一骨碌爬起来,焦急地望着钟晨煊和连胤,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找到了,钟晨煊怎么还会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要不要同我做这笔交易,你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考虑。”罗德看了看古灵夕,别有深意地沖连胤冷笑,“你是不希望这个小丫头一道陪葬的吧。想想看,只要一个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的头骨,便可以换回千万人的性命,这交易你并不吃亏。如果你执意不肯,千万人的性命白白损失,你这冥王是否该当一条玩忽职守的大罪呢?” 头骨?罗德找连胤要的只是一个头骨?什么头骨这么重要,重要到要以千万人的性命来交换?! “老钟,罗德说的头骨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面无表情的连胤,那一身肃杀与威仪并重的气势,让古灵夕平白多了一层寒意,把本该直接问他的问题转向了钟晨煊。 “我怎么知道。”钟晨煊偷听了半天,也并没有弄清楚这个关键性的玩意儿——“头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说,“我只知道,如果连胤不交出这个东西,罗德同样不会说出镇塔舍利的下落,血月煞门即将打开,妖邪一旦入世,凡人性命,岂止损失千万。” “不可能。”连胤雷打不动,依然是那淡淡的三个字,“只要我尚在冥王之位,尸女的头骨,生生世世都不可以离开九重炎狱,不论你用多少人命要挟。” 略一沉默,罗德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你比我想像中更厉害。”旋即,一抹恨意清清楚楚流过他的眼底:“也比我想像中更阴毒。”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千万人的性命,都敌不过一个什么尸女的头骨?连胤在干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坚持到底,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去保全一个莫名其妙的头骨,根本是桩赔本买卖啊,有什么会比人命更重要的? 古灵夕脑子里嗡嗡作响,看看头顶上的月亮,几乎全部淹没在红雾之下,异于狂风的古怪气流,从天际四周胡乱冲下,空中流出无数条条暗红而细密的痕迹,纷纷朝七宝塔而来。 “连胤!”她跨前一步,急匆匆地朝他大喊,“你是冥王,保护人界的生灵是你的职责,你怎么能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做牺牲!拜託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月亮马上要变红了!” 连胤充耳不闻,双眸越发冷漠,注视着夜空下的异景,仿佛那只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噩梦。 看他这副神情,素来沉着的钟晨煊竟也有些急躁了,面对的若是个普通人,以他的智慧与阅歷,到还能猜出个七八分,可连胤是冥王,谁都吃不准这个万人之上的王者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究竟在盘算什么。 罗德嘆了口气,很同情地对古灵夕跟钟晨煊说:“看到了吗,你们心目中的保护神,在你们这些凡人需要他出手帮忙的时候,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如你们想像中那般优秀,他……”罗德顿了顿,鄙夷的睨了连胤一眼,“不过是个自私又狠毒的男人。” 钟晨煊跟古灵夕俱是一惊,到不是为罗德的口出恶言,而是为他语气里透出的切齿之恨与彻骨之痛,尽管刻意掩盖在不屑与鄙夷之下,但,仍足以感染到任何一个听众。 那块头骨,或许真具有不可想像的价值与意义,可不管它背后藏了多大一段隐情,这都跟即将到来的大祸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要是连胤不肯就范,那人界就…… 钟晨煊没敢再往下想,只对连胤说了声:“孰轻孰重,你要有个掂量。” 第144页 他的身份,足有拒绝一切建议的权力跟实力,跟他接触时间虽不太多,钟晨煊却心知肚明,如果连胤不点头,没有谁能逼他做他不肯做的事,只是这傢伙,从前虽不太喜欢他的不可一世与故作高深,可也从不以为他会冷血至此,可以放千万人性命不顾。 三双眼睛,各怀目的,无一例外地聚集到连胤身上,罗德在等他点头,拿到他盼望已久的东西,古灵夕与钟晨煊也在等他点头,盼他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人界安危,在他一念之间。 “要取回尸女的头骨,”连胤微微仰起头,傲然遥望前方,飞扬的黑髮于空中画下曼妙的弧线,“除非我魂飞魄散。” 这回完了……古灵夕的心瞬间凉透了,冥王表哥,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之前看错了你,你根本只是视凡人性命如草芥? 天际的圆月已彻底消失,一条弯弯的红线在蔓延的红雾里渐渐凸现,匀速扩张,很快便从一条线化作一块半圆,那种红,是古灵夕他们生平从未见过的,鲜艷到悽厉的颜色,看得久了,竟有窒息的感觉。 密集而下的暗红气流咝咝有声,一阵强过一阵,塔顶上的众人,除了昏过去的霍青云,清楚感觉到一阵由下而上的震颤,从地底深处直窜上来,一股压抑已久的巨大力量,正向塔底汇集而来,蠢蠢欲动,顷刻就要破土而出。 罗德望着天空中的异变,冷冷道:“天现满月,血红盖顶。你还有不到一分钟时间。”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凌然不可侵犯的威势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哪怕只是眼角眉梢的小小牵动中,准确地表达出来。 说罢,他略一闭目,双手捏诀放于心口之上,低念了声:“元极敕灵台,三身化无相,出!” 一道冰蓝光华包裹于纯白之气,从连胤眉心处游走而出,在他身上绕了三圈之后,直飞到他后背,激迸出无数道箭状光线,纯澈无比的蓝白两色,与身后暗红一片的天空形成了鲜明对比,它前头的连胤则继续捏诀念咒,面容平和镇定,一袭红衣被身后的蓝光镶嵌出耀眼的边缘,若燃烧于静水下的烈焰,有夺目之姿却无刺眼之意。此时的他,若说是临世天神,亦不为过。 须臾间,那些蓝白光线在空中扭结在一起,几番变幻下,竟生成了一个人形,从虚到实,眉眼身姿,与连胤本人毫无二致,唯一区别是,多了层雾化的虚无,少了分血肉之躯的实在。 不待众人多看两眼,另一个“连胤”随着连胤捏诀的手指朝塔下一挥,登时飞身从塔顶跃下,长了翅膀般稳稳俯冲而去,那势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前进,惊愕中的古灵夕探头一看,那虚影竟兀自沉入塔底的地中,失了踪迹,空留一条尚未散去的光带,在地面上闪烁着细碎的蓝光。 与此同时,天际的红色弯月,终于成了一轮满月,包裹它的红雾彻底蔓延开来,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咝咝的气流仍在不断落下,可脚下那股诡异的震颤,却在此刻渐渐止住。 血月当空,群魔乱舞,以为事已成定局的古灵夕揪紧了一颗心,把钟晨煊抱得死死的,等了半晌,除了那些气流依旧之外,七宝塔上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冥王就是冥王,不用镇塔舍利,都能封住血月煞门。” 清楚的掌声在罗德手中钦佩的响起。 连胤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面色明显比方才苍白些的他,笑道:“我说过,我讨厌被人威胁。” 脚下没动静了?那个什么煞门没有被妖魔沖开?怎么回事? 古灵夕诧异地盯着连胤,问:“你……你刚才做了什么?不是只有镇塔舍利才能封住妖邪么?” 钟晨煊没说话,看着镇定而立的连胤,只有丝小小的担忧从他眼中闪过。 “没什么。我只是分出魂魄中的一部分,代为守住煞门罢了。”连胤回头沖她眨眼一笑,如往常一般亲切,“丫头,我可不是如你想的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见情势突变,古灵夕又惊又喜,原来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呵呵,冥王真是伟大,连那么宝贵的魂魄都可以取出来。”罗德的掌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阴冷的笑容,“只是,血月不散,地底各方邪魔会越聚越多,单凭您的力量,就算遣出魂魄镇住煞门,也撑不到天明。届时不但群魔出动,连冥王大人的魂魄,也会有大损伤吧。” 这个罗德,着实可恶!古灵夕面色一变,她虽不太懂术法,但也了解魂魄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离开肉身的魂魄,就等于失去了最坚固的保护,裸露在外的生命,稍有闪失便会造出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到底要有怎样的执念与仇恨,才会让罗德对连胤下如此大的“工夫”?! 血月当空,群魔乱舞,以为事已成定局的古灵夕揪紧了一颗心,把钟晨煊抱得死死的,等了半晌,除了那些气流依旧之外,七宝塔上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冥王就是冥王,不用镇塔舍利,都能封住血月煞门。” 清楚的掌声在罗德手中钦佩的响起。 连胤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面色明显比方才苍白些的他,笑道:“我说过,我讨厌被人威胁。” 脚下没动静了?那个什么煞门没有被妖魔沖开?怎么回事? 古灵夕诧异地盯着连胤,问:“你……你刚才做了什么?不是只有镇塔舍利才能封住妖邪么?” 钟晨煊没说话,看着镇定而立的连胤,只有丝小小的担忧从他眼中闪过。 “没什么。我只是分出魂魄中的一部分,代为守住煞门罢了。”连胤回头沖她眨眼一笑,如往常一般亲切,“丫头,我可不是如你想的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见情势突变,古灵夕又惊又喜,原来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呵呵,冥王真是伟大,连那么宝贵的魂魄都可以取出来。”罗德的掌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阴冷的笑容,“只是,血月不散,地底各方邪魔会越聚越多,单凭您的力量,就算遣出魂魄镇住煞门,也撑不到天明。届时不但群魔出动,连冥王大人的魂魄,也会有大损伤吧。” 这个罗德,着实可恶!古灵夕面色一变,她虽不太懂术法,但也了解魂魄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离开肉身的魂魄,就等于失去了最坚固的保护,裸露在外的生命,稍有闪失便会造出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到底要有怎样的执念与仇恨,才会让罗德对连胤下如此大的“工夫”?! “哪怕少了点魂魄,要对付你,亦是绰绰有余。”连胤转回头,对于罗德的“好言提醒”毫不在意。 “是吗?!”罗德仰起头,胸有成竹地朝空中打了个响指,“如果您要对付的,不光是我呢?!” 清脆的声音迴荡在风里,比方才略显安静的夜空,突然被一只苍老硕大,青筋暴涨的手掌撕开来,随着一大股黄沙勐然灌出,枉死城主从隐匿于虚无中的另一重空间里钻了出来,散乱的流沙从他没有面容的面孔上不断下坠,又被风捲起,狠狠砸在所有人身上。 第145页 这死老东西居然也来凑热闹?!吃过他大亏的古灵夕暗叫不好,抓住钟晨煊急道:“是他!枉死城主!刚才就是他暗算我跟樱华,还骗走了我的生辰八字!” 钟晨煊心中有数,望着跟罗德结成统一战线的枉死城主,想起当初拜他所赐差点丧命,虽怒从心生,表面却风平浪静,只把古灵夕拽到身后的安全位置,示意她不要多言。 “嘿嘿,冥王,我们又见面了。”枉死城主没有眼睛的脸,准确地转向连胤所在的方向,一口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语气。 连胤风度翩翩地沖他微一颔首,笑道:“印象里,您老人家从来都不肯以真身相见,总躲在异界空间,像乌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今日一睹风采,可算了我一桩心愿了。” 一席讥讽,激得枉死城主浑身乱颤,怒骂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唿风唤雨的冥王大人?如今你魂魄不齐,除了那张嘴尚可逞能之外,你拿什么与我匹敌?不知轻重的东西,你哪里配做冥界之王,乖乖让位,我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退位?!钟晨煊心下一动,罗德跟他达成共识,莫非交易的内容,便是枉死城主助罗德一臂之力,收拾了冥王,而后两人各取所需,一个拿回头骨,另一个则将不被冥界所见容的枉死城明目张胆扩张开去,一霸天下?! 罗德心知枉死城与冥界多年来势不两立,于是以乱阳咒造出冤死者,以此为诱饵,与枉死城主结成同盟,一来可替他枉死城壮大力量,让枉死城主视自己为有用的同伴,二来可以藉此扩大枉死城与冥界的矛盾,逼连胤亲自出马收拾残局。届时两人正面冲突,鹬蚌相争,便是他这渔翁大捞好处的时候。 好你个罗德,算盘果然打得精明!如若不是敌人,如若不是居心叵测,钟晨煊会贊他布局的能力,慎密的心思,可惜,始终是存心不良,为了一己私慾,随意牺牲他人性命,不仅如此,还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且不论间接还是直接,他们险些为此丧了命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钟晨煊不待连胤回应,向那不可一世的枉死城主厉声斥道:“枉死城本就没有存在的资格,而你身为一城之主,让你苟且存于世上已是大恩,而你不但不思安稳,反想作乱扰世。多年来,是冥界放你一马,但是,不代表我钟家会放过你!” “杀我独子的人,我亦不会放过!姓钟的,你们与我的帐,今日自然一併清算!”枉死城主的头转向他们这边,伸出一只手,那粒已布满裂纹的莹白棋子魅,躺在他的掌心,“方才那可恶的魑从中作梗,召唤这棋子魅做了那丫头的化身,将她的八字移到上头,做了她的替死鬼。若非如此,我早已把这丫头拘往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咬牙切齿地说完,他手掌突握成拳,只听得喀一声响,白玉棋子粉身碎骨,细细的粉末从他愤怒的指间泄出,无力飘散开去。 “魅……”古灵夕捂住嘴,自己能安全活到现在,除了樱华拼死相护之外,还亏了这个可以化身成人形的棋子,照枉死城主的本事,自己已经被他骗走了八字,若不是有另一个自己做代替,怎可能脱身?!可是,这么个有灵气的好东西,且是钟家传家法器之一,竟生生毁在那死老东西手里,古灵夕心头的愧疚与惋惜,着实难以平復。 “故意损坏别人的东西,是要照价赔偿的。”钟晨煊略略埋低了头,目光追随着魅残存在空气里的碎末,冰凉的语气里,暗藏汹涌怒火。 “那杀了别人的儿子,是否该拿命来偿?”枉死城主大吼,双手疯狂地挥舞起来,在空中画出怪异的图案。 罗德抱着手臂,安静地观赏这场由他导演的好戏,脸上没有嘲弄,也没有笑容,碧蓝的眸子,依旧深邃不见底。 一大片黄沙,巨浪般从枉死城主脚下汹涌而起,滑动的砂粒扭曲成一条条蛇形的线条,旋绕,交织,最后竟化成了无数张类似骷髅的脸,在这道沙墙上拥挤着,嚣叫着,铺天盖地地朝连胤与钟晨煊扑来。 “千神筑力,御结成界!化!” 钟晨煊的捏诀念咒,一张通体耀出剔透红光的符纸从指间飞出,快如闪电地在敌我两方之间划下一道笔直的光线,几乎同一时间,枉死城主的骷髅沙墙以骇然之势压迫下来,却没想到被那挡住它去路的光线弹开了去。 古灵夕本以为自己会被黄沙淹死,谁料连半个砂粒都没落下来,整匹沙墙,被钟晨煊的咒法隔绝在一步之遥。那些骷髅脸不甘心地吼叫着,整匹墙疯狂地朝光线生出的阻挡结界上撞来,从骷髅嘴里还不时喷出浓酽的黑气,在透明的结界上腐蚀出大小不一的气泡,滋滋有声。 见此情形,古灵夕意识到,如果钟晨煊的结界被攻破,他们的下场恐怕不是被沙子淹死那么简单。 “去找镇塔舍利,把煞门封起来要紧。”钟晨煊微闭双目维持结界之际,分神对连胤说道,“那个丫头交给你,枉死城主交给我,你的魂魄最好尽快收回,死在这里可没人给你收尸。” “堂堂冥王,居然落魄到要一个凡人来帮忙。”连胤跃身落到钟晨煊身边,笑道,“那这里暂时交给你了。” “餵!”古灵夕一听连胤有撤退的意思,赶紧拽住他质问,“你要他一个人对付枉死城主和罗德?万一出事怎么办?我……” “嘘!”连胤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放在唇边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 一阵隆隆声自地底再次传出,抢眼的蓝光闪过之后,伴着嗷一声吼,鎏野抖动着脖子上的赤红鬃毛,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锋利的四爪稳稳踏着空气,爪下竟还各自燃烧着一团蓝边红芯的火焰,火光映亮它黑色的鳞甲和硕大的羽翼,这万分的威武,人世间任何一种勐兽都无法媲美。 “鎏野多多少少能帮你一点忙。”连胤拍拍鎏野的背嵴,指着钟晨煊道,“现在那傢伙是你的临时主人,尽量保他周全。至于那个枉死城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得了主人的许可,鎏野金光四射的铜铃大眼,勐地锁定被钟晨煊暂时阻隔在外的枉死城主,喉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前爪在空气中不紧不慢地划动,蓄势待发。 看着半路杀出的鎏野,罗德的眉头悄然一皱。而那正加大力气指挥着骷髅沙墙一次比一次兇勐地撞击结界的枉死城主,在看到鎏野的出现时,亦愕然了半秒,手里的动作都迟钝了半拍。 看他们的表情,这只甚少露面的冥王坐骑,似是被他们忽略的意外。 “我们走!”连胤一手抓住古灵夕,一手拽起昏迷中的霍青云,从塔顶一跃而下。 “对付他,没问题吧?”罗德低声问了句。 “那是自然!”枉死城主冷笑一声,眼底却隐有些怯色。 说罢,罗德身形一虚,竟也从塔顶消失无影。 侧目打量了下身边的“战友”,钟晨煊黑着脸,一言不发,向来独当一面的他,从没有跟谁结盟的习惯,更何况是跟一只只脚怪物当“同伴”。这个连胤,少了魂魄难道连智慧都少了么?以他钟晨煊的本事,要对付枉死城主,并不是件难于登天的事,何况这老东西之前已经被樱华重伤,实力自然大打折扣,有必要弄个长毛大傢伙在旁边煞风景么?! 第146页 聪明的鎏野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大脑袋一歪,不满地朝这个“临时主人”低吼一声,大眼里透出“等下你就知道我的厉害!”的光芒。 “收!”钟晨煊呵斥一声,手指一松,面前那道无形的屏障霎时消失,骷髅沙墙没了阻碍,顿时兴奋无比地捲土重来,势要将钟晨煊吞个尸骨无存。 腐臭的黑气从骷髅口里涌出,绞结成一只怪异形状的九头怪蛇,每个头都大张着口,吐着黑色的信子,直奔钟晨煊的头颅跟心口而来。 钟晨煊纵身一闪,在蛇头挨到自己前安然落到塔顶另一侧,让那群兇悍但笨拙的傢伙扑了个空,轰隆一声巨响,好好的塔顶一角,被那些傢伙掀起的气浪和吐出的腐蚀性液体毁得面目全非,瓦片砖块簌簌落下,塔底顿时尘雾腾飞,乱响一片。 见猎物安然无恙,怪蛇当即调转头,又朝钟晨煊立足的塔顶中心扑去。 这边,钟晨煊早已握了张黄符在手,夹在指间顺势一抹,斥了声:“伏鬼金箭,恶灵退散!” 那符纸上顿时生出醒目的红色符文,继而化作数十道箭状金光,从他手中嗖一下飞出,直刺那九头怪物而去。没费多大力气,钟家的伏鬼金箭便从那九个嚣张跋扈的蛇头上一穿而过,箭上凝聚的强大灵力,在它们靠近钟晨煊之前,将这些黑黝黝的脑袋化成了白色灰烬,他只挥了挥手,白灰便散在衣袖带起的风里。 没了头的蛇身,颓然栽倒下来,几缕残存的黑气从断颈处渗出,将下头的瓦片烧出几个小小的气泡。 看来樱华把他伤得不轻,他残余的力量,也只能使出这种等级的咒术了吧。钟晨煊揣测着,看着脚下一动不动的蛇身。 “你就这么点本事?”他仰起头,笑问在空中操纵一切的枉死城主,“我还是佩服你的,明明已经受了重伤,却还在罗德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怎么,怕他看不起你,不跟你合作了?” 被他一语刺中软肋,枉死城主不由恼羞成怒:“小小一只魑,能奈我何?钟家小鬼,今日你休想全身而退!” 话音未落,只见他面上的黄沙流动得越发厉害,身体也剧烈抽搐起来,口中还念出一串古怪的咒语。 地上那堆黑气化作的蛇身,此时竟又有了復活的迹象。钟晨煊正欲退开一步,熟料从那断颈中齐齐钻出了九具腐尸,腿部与那蛇身相连,惨白的双臂腐烂不堪,均像阵烟雾般轻易拉长,方向一致且行动迅速地朝钟晨煊而去。 浓烈的尸气直冲钟晨煊的鼻孔,看这些腐尸的模样,八成是枉死城主用自己的灵力将枉死城内的全部怨气聚集到了一起,再借他的手以这种形态释放出来,一旦被这些超浓缩过的亡魂碰到,尸气沾了身,随之而生的尸毒会在极短时间内浸透活人的五脏六腑,他钟晨煊咒术再高,也还是凡体肉身的境界,被它们碰到的话,下场一样不会好看。 塔顶的空间并不够大,钟晨煊不过闪避了两下,便发现再无退路,那些腐尸任意拉长着自己的躯体,转眼间几乎已把整个塔顶覆盖在一堆腐肉之下,立足塔尖处的他,再不做打算,怕就要被沾上要命的尸毒了。 此时,懒懒立在半空,一直摆出看热闹的高姿态的鎏野,突然对准塔顶张大嘴巴,胸腹用力一缩,一股蓝光闪烁的龙捲风般的气流从它嘴里奔流而出,将塔顶上的一切团团围住,那些围攻钟晨煊的腐尸,包括连接着它们的蛇身以及枉死城主操纵的沙墙,全部被鎏野送出的气流高高抛起,一番旋转挣扎后,无一例外被吸入了鎏野的大口。 位于这气流中心的钟晨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四平八稳地立在原地,略略惊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看这个冥王留给自己的“战友”,怎样在一瞬间收拾掉残局。 随着鎏野大嘴一闭,一个响亮的饱嗝之后,猖狂一时的沙墙黑气和腐尸,好像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般,整个塔顶,除了被毁坏的地方无法復原外,全部恢復原状。 “你……” 枉死城主看着被鎏野清洁干净的战场,脸孔上的沙粒抖索着往下落,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他一掀衣袍,硕大的身躯突然一垮,化成一堆黄沙,快速地从空中一条无形的缝隙中“漏”了进去。 想跑?! 钟晨煊瞅准位置,轻捷跃起,落到鎏野背上,而鎏野自然明白这临时主人的意图,即刻驮着他扑向逃遁的枉死城主。 他们动作虽快,可黄沙已然漏进去大半,钟晨煊摸出一张黑符勐拍到残留在外的沙子里,流动的它们即刻被黑符引出的力量凝固了,趁此机会,他咬破食指,以指尖鲜血在黑符上写下一句咒语,又将另一手的手掌覆在上头,怒斥了声:“无底无回,形殁魂散!” 一道红光激闪而出,直刺黄沙之下,只听天幕之下爆发出一声悽厉惨叫,声音变幻不定,从男到女,从幼到老,似有许多人齐聚一起发出哀嚎般。 隆隆的闷响,像雷声自远处而来,天空被震得颤抖不止,连那些不断坠下的暗红气流似乎也被这阵势吓住了,速度无端端慢了下来。一道白光,自钟晨煊的符咒下轰天而出,映亮了半壁夜空,一串怪异笔画嵌在白光中若隐若现,一大捧黄沙被这道光芒从另一个空间中悉数揪出,狠狠抛向空中,在它们坠下的瞬间,光芒迅即化成无数道薄而锋利的利刃,将这些砂粒切割成无形。 如果天空是有形的空间,只怕钟晨煊这招平时极少使用的破魂咒,已经将它震裂成碎片了。受重伤且灵力溃散的邪灵一旦受到破魂咒的攻击,顷刻便会灰飞烟灭,莫说留下个魂魄进轮迴,连个渣都不会留下。钟晨煊大多数时候,并不愿意用这种最极端的方法对付邪灵,除非是大奸大恶不容于世之辈。 不过,枉死城主值得他用这招,不彻底灭了他,只怕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无辜枉死。而这回亦要多亏樱华重伤他在前,鎏野吸走了他大部分灵力在后,钟晨煊才有机会对这老东西用出破魂咒,否则要赢过他,怕还要费些周折。 伸出手接住仅存的几粒未被咒术消融的黄沙,钟晨煊看看这些枉死城主的遗体,翻手一扬,舒了口气。 那几个傢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钟晨煊即刻命令鎏野降回地面。 塔顶一场恶战,塔下到没有受到多大波及,沉寂依然。钟晨煊从鎏野背上跳下来,对这个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的战友说道:“今天谢谢你了,你可以去休息了,之后的事我自己解决!” 鎏野摇头,大眼直盯着大开的塔门,嘴里呜呜有声,爪子不断地挠着地面。 “你要跟我进去?”钟晨煊颇为难地望着这个大傢伙,说,“你的身子,比两个塔门还大。硬要进去的话,七宝塔大概会被你挤垮的。还是回去等你主人吧。” 话音未落,鎏野收起翅膀,在原地转了个圈,蓝光耀起,它的身躯转眼缩水,变得同一只猫差不多大小。 “真有诚意……”钟晨煊无奈,只得带着它一道进了塔门。 第147页 然而,刚一踏进门,钟晨煊便觉脚下一空,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像个沙袋坠入深不见底的山崖,无数混乱的光线从眼前闪过,混沌之中,身边的鎏野一展双翼,叼住了他的衣领,紧跟着,一人一兽噗通一声跌落到了一片黑暗的湿地之中。 钟晨煊定定神,摸出火折点燃,打量四周环境,从遍布周围的山石来看,此地颇像山中的一条石道,且不远处透着一点光,像是出口。 他一边朝出口走去一边琢磨,这才多大会工夫,谁有本事在这么短时间里挖下这么个诡异的陷阱?难道,又是罗德? 很快,他与鎏野便走到那处光源前头,这里果然是石道的出口,而这齣口的光源,正是来自外头不远处,一片跳跃不止的熊熊火光。 钟晨煊走出去一瞧,才发现自己是从一座荒山的山洞里钻出来,山洞外边也不是七宝塔外头那片平整广阔的凹地,而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林后面,像是一座村落,那片火光,在村落正中的一排房屋上烧得正带劲。男男女女的哀嚎,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第七章 旧怨8 那几个傢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钟晨煊即刻命令鎏野降回地面。 塔顶一场恶战,塔下到没有受到多大波及,沉寂依然。钟晨煊从鎏野背上跳下来,对这个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的战友说道:“今天谢谢你了,你可以去休息了,之后的事我自己解决!” 鎏野摇头,大眼直盯着大开的塔门,嘴里呜呜有声,爪子不断地挠着地面。 “你要跟我进去?”钟晨煊颇为难地望着这个大傢伙,说,“你的身子,比两个塔门还大。硬要进去的话,七宝塔大概会被你挤垮的。还是回去等你主人吧。” 话音未落,鎏野收起翅膀,在原地转了个圈,蓝光耀起,它的身躯转眼缩水,变得同一只猫差不多大小。 “真有诚意……”钟晨煊无奈,只得带着它一道进了塔门。 然而,刚一踏进门,钟晨煊便觉脚下一空,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像个沙袋坠入深不见底的山崖,无数混乱的光线从眼前闪过,混沌之中,身边的鎏野一展双翼,叼住了他的衣领,紧跟着,一人一兽噗通一声跌落到了一片黑暗的湿地之中。 钟晨煊定定神,摸出火折点燃,打量四周环境,从遍布周围的山石来看,此地颇像山中的一条石道,且不远处透着一点光,像是出口。 他一边朝出口走去一边琢磨,这才多大会工夫,谁有本事在这么短时间里挖下这么个诡异的陷阱?难道,又是罗德? 很快,他与鎏野便走到那处光源前头,这里果然是石道的出口,而这齣口的光源,正是来自外头不远处,一片跳跃不止的熊熊火光。 钟晨煊走出去一瞧,才发现自己是从一座荒山的山洞里钻出来,山洞外边也不是七宝塔外头那片平整广阔的凹地,而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林后面,像是一座村落,那片火光,在村落正中的一排房屋上烧得正带劲。男男女女的哀嚎,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这是什么鬼地方?钟晨煊愣了愣,搜遍了脑子也找不到关于这个村子的任何记忆,何况他清楚记得,七宝塔附近,自他记事起,从没有村落的存在,连一座像样的建筑都没有,此刻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座规模不小的村落?! 一阵朔风,却烙着火热的温度,摇动林间枝桠,在枝叶乱颤声中撞到钟晨煊身上。 闻到从风里传来的味道,鎏野一弓身,精亮的双瞳骤然收成一条犀利的细线,口里示威般发出悚人的低鸣,连脖颈上的长毛也有根根竖起的势头。 尽管不是鎏野真正的主人,钟晨煊也一眼洞穿鎏野有此反应的原因。风里散出的,不光是炙人的热度,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混藏在血腥味中,掩之不尽的邪魅之气。像鎏野这等专跟邪魔外道为敌的神兽,自然会对这种味道有如此反应。 “放轻松些,现在还不是发威的时候。”钟晨煊看着脚边这只气势如虹的小猫儿,轻笑着说,“去看看再说。” 发威发到一半被人阻止,鎏野很是不满,后爪发泄般朝旁边的树干上踢去。只听哗啦一阵叶响,数十个野果噼里啪啦落下来,咣咣砸在它不服气的脑袋上。 “早叫你不要随便发威了。”钟晨煊看被砸成斗鸡眼的鎏野,阔步迈过挡路的枝条,边走边暗笑,“亏得那树上长的不是菠萝。” 鎏野生气地张开大口,报復性地把落下来的所有野果一口吸进嘴里,这才满意地跟上了钟晨煊。 离村落越近,喧嚣的人声越鼎沸,火光越刺眼,邪气越浓烈。 钟晨煊站在被烈火烧到垮塌的村口前,目光落在那块斜躺在地,被火焰烧得变了颜色的石板上,“柳溪村”三个大字依稀可辨。 柳溪村?!钟晨煊从没听过这个地方,何况,省城这样的繁华都市,怎可能生出这么个货真价实的村落?! 一堆几乎被烧成灰烬的稻草前,鎏野一个劲儿伸爪子朝灰里刨着。 “有什么问题么?”钟晨煊收住正要前行的脚步,走到鎏野旁边,身为冥王坐骑,这傢伙定然不比寻常物,莫非它发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鎏野哼哼着地应了他一声,眼睛一亮,从灰下刨出好几支烤得外焦里嫩的玉米棒子,顾不得烫,一口全吞了下去。 见状,钟晨煊沉默地转过身,满面黑线地朝村子里走去。 迎面而来的,无不是残垣断壁,破房烂瓦,还有跳跃在屋嵴之上的,跋扈的烈火。从那些被毁得不成样子的民居上看去,依稀能看出这些建筑物被毁前的精緻,圆形瓦当雕纹滴水,残留的细节提示着钟晨煊,这些房屋有很大可能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鎏野东嗅嗅西挠挠,也不知是在查看敌情,还是在寻找零食。一直到它跳到一个碎了一半,歪倒在民房前的大瓦缸前时,哼哼唧唧地拿爪子挪开瓦缸,从缸后衔出一块红中染白的碎布,放到钟晨煊面前,愤愤然地朝着碎布怒鸣,接着又返回民房前,从倒在一旁的大门里窜了进去。 钟晨煊拾起碎布,扑面而来的邪气与难闻的腥腐味道,熏得人反胃。再一细看,这碎布原是灰色,那一大片的红,不过是鲜血染成,至于沾染在上头的斑驳白点,他以指尖沾起一点,搓散,眉头顿时皱起。如果他猜得不错,这白花花的黏腻物,除了脑浆,不作他想。 这时,鎏野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又多了个玩意儿,放到钟晨煊面前一看,竟是个婴儿的头颅,小小一张脸血污密布,紫里泛黑,最可怖的,是婴儿的天灵盖,被人生生掀开,颅内的脑髓不知去向。 钟晨煊跑进屋内一看,满屋狼藉不说,那四五个躺倒在地的男女,老老少少,天灵盖均不见踪影,每个人无不满面骇异,死不瞑目,那趴在桌下,手臂护着婴儿残尸的壮年男子,一身古装,头挽髮髻,另一只手中还紧握着一把短斧。 满屋惨烈,一地血腥,死气沉弥,小小一方斗室,有如人间炼狱。 钟晨煊攥着拳头退了出来,回望着空不见人的村落,既有疑惑,又生怒意。疑的是刚才听得清楚的求救哀嚎声,在他踏入村落之后,反消失得一干二净;怒的是天下间竟还有这样残暴的兇手,灭人全家不说,还掏尽他人脑髓,连个不足月的婴孩都不放过。这般惨剧,钟晨煊此生还是第一回见。 第148页 冷风骤起,几块烧变形的草兜滚动而过,村中小道的转角处,突然传来微小的哀祈声,如同暴雨里打落的残叶,在空中虚弱地转了几转便没了踪迹。瀰漫在空气中的邪气越发浓密,浓到连钟晨煊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出源头在哪里,仿佛自己所在的空间,本身便是个邪魅生成的异常之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所有的判断力与灵能都在此刻混乱起来?!明知事有蹊跷,却又偏偏无法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里,似乎有一只无法眼见的手,干扰着自己。 钟晨煊坚持着冷静,带着鎏野朝小道的转角处奔去,剎那间只觉得自己像个迷路之人,在夜里揣测着方向。 究竟是什么有如此大的力量,能造成如此影响? 刀般锋利的逆风,从钟晨煊皮肤上不客气地划过,像在警告他不要前行,又像在挑衅他的耐心与镇定。 一人一兽刚一转弯,当即便像被施了定身法般“钉”在原地,剎不住脚的鎏野甚至一头撞在了钟晨煊的腿上,把他撞个趔趄不说,自己也摔个四脚朝天。 面前呈圆形的空地,看那些散落一地的稻谷和残缺不全的笊篱耙子之类的工具,多半是作晒谷场之用。那空地中间,高烧着一团红中泛紫的烈火,足有三四人高,火光几乎映亮了半壁天空,边缘的点点紫焰,在跳腾中形成罕见的锯齿状。 钟晨煊的目光凝固在火焰的底部,由下而上,双眉越锁越紧。 火焰下头,支持着它燃烧的“柴火”,不是稻谷,也不是断梁木材,而是人,无法在一眼中计出数量的人,像沙包般被摞放在一起,皮肤,肌肉,在火中裂开,翻卷,烧得滋滋作响,僵硬的手脚别扭地弯曲着,任由火焰在上头肆虐壮大。 此情此景,仅凭“骇异”两字,已经无法表述。 钟晨煊和鎏野的头不约而同地朝火堆的最顶端望去,在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双双愣了一愣。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黑髮如瀑,直泄而下,瓜子小脸如贴上一层细腻白瓷,又有两团自然之极的酡红自颊上晕出,樱桃小口粉润滑嫩,在火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彩,一双明透眼眸,眼角微微上挑,瞳中灵光流转不止。火焰的热气掀动一身红衣,飘飞的衣袂勾勒出她身体上曼妙的曲线,那一身世间罕有的风情,火烧不灭,风吹不散,水淹不止。 活在世上几十年,钟晨煊见过美人无数,可跟这女子一比,无疑泥涂无光。她的美,是隐匿在若水的娴静下,一抹张狂的艷丽,令观者的心,在惊嘆之余却又低坠一下,像饮下一杯餵毒美酒,酒香之后,便是穿肠之痛。 这女子,确是个举世无双的佳人,钟晨煊望着她。 如果,她不是悠闲地盘腿而作,让身体漂浮在火焰之上;如果,她的身下不是荡漾着一层若隐若现,邪祟四溢的阴紫之气为她隔开火焰的热力;如果,她不是怀抱着一个幼童的头颅,优雅地伸出丁香舌舔食着颅内残留的脑髓……钟晨煊会肯定地认为,这女子不是凡人,而是天上女仙。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可笑,最爱把完全不能联繫到一起的画面硬拼在一起。火焰,尸山,佳人,这三个元素一旦合为一体,天堂瞬间成地狱。 幼童的头颅被女子扔掉,骨碌碌地滚到钟晨煊脚下,无辜而稚嫩的双眼不解地圆瞪着。女子翘起兰花指,轻轻抹了抹嘴唇,明眸一转,歪头望向北方天际,神情似在等待。 悠扬轻灵的歌声,从她的小口中哼出,每个音符都很动听,像要刻入人的骨髓一般。歌声中,她玉臂轻动,红袖成舞,自顾自地在一片死气中,找寻她要的快乐。 按兵不动的钟晨煊,冷冷看着这食人的妖女,蓦地觉得,她的歌声似曾相识。 钟晨煊细细一想,思绪顿时退回到那晚他们一行人去追那醉鬼姚林翡,在教堂后花园初遇那红衣无头女时,听到对方哼唱的曲子,也是这一首。 相同的曲子,相同的红衣,难道这邪魅女子跟无头女是同一人? “换取你封印在冥界九重炎狱里的,她的头骨!” “要取回尸女的头骨,除非我魂飞魄散!” 尸女……头骨……罗德跟连胤的对话言犹在耳,犹如一个个分裂开来的片段,强烈地刺激着钟晨煊,逼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一切合併成一个整体。 可是,他现在连自己身在何地都不清楚,又如何做出合理的推断?! 优美的歌声仍在继续,红衣女子眼中好像并没有他跟鎏野的存在,依然陶醉在自己营造的气氛中,手指梳弄着一缕长发,仰望北方天空。 如此妖孽,不论来处,焉能留于世间?! 邪魅的妖气缠绕着惨死者凄凉的遗骸,压倒一切生命的死意,排山倒海涌向每一寸空间。在那一瞬间,钟晨煊没来由冒出个后果严重的念头——这艷绝人寰的红衣女人要毁掉的,不止是这神秘村落里的居民,而是整个世界的生灵。 钟晨煊当机立断,从地上飞身而起,燕子般轻捷跃过尸山上的火焰,包裹在耀眼金光中的两张符纸,一黑一红,从他指间射出,在空气中摩擦出红黑金三色的焰状痕迹。 “玄雪相替,神血煞恶,破天!” 在他唇间咒语的催动下,符纸瞬间幻化成两柄玲珑剔透,通身锐气的飞镖状光体,又在空中交叉相绕,用尾翼拖出的光华画出一个遒劲见骨的“诛”字,两个尖头牵引着它,以迅雷之势朝红衣女子的头部刺去。 钟家的诛天咒,是为所有咒法中最具伤害跟攻击性的一招之一,被那两道符化镖尖刺中印堂的鬼物邪灵,会被咒法的暴戾之气切割成两半,哪怕它们是没有实体的鬼物,刀切不断,剑斩不碎,也难逃一分为二的惨痛后果。凡是被诛天咒伤到的鬼物,不但会灵力全消,魂魄不齐,且永生永世不得入轮迴,只能带着伤口处的巨大痛楚,游离在冥界与人界的夹缝中,直到消亡。 这是钟晨煊第二次使出诛天咒。多年前,他曾许诺,有生之年,再不出“诛天咒”。 哪怕刚刚败下阵来的枉死城主,尽管罪不可赦,也没有激他到使出这招的地步。可是,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红衣女子,却在风轻云淡之间犯下发指之罪,那些被当成柴火的活人,被吸食脑髓的幼童,种种惨景如巨石压头,怒了他的心性,破了他的诺言。 此等妖物,不杀,不足以对天下。 身后势如破竹的“诛”字,锋利赛刀的符光,只差一瞬便会扑到红衣女人身上,而她,却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哼着她的歌,绝美的脸孔不惊不诧地转向钟晨煊这边。 火光下的脸,变了模样,细长的凤眼化得杏仁般圆润,薄薄的樱桃小口不再矜持地抿起,像个倔强的孩子顽皮地撅起,连尖尖的鼻头也生出更为柔润的线条,脸部轮廓也不再像是刀雕般精緻,变得圆而俏皮,像颗熟透的苹果。 同一时间,钟晨煊耳中钻进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 “老钟!你想干嘛?!” 第149页 古灵夕的脸,竟在他面前毫无破绽地出现在红衣女的身上。 那双惶惑又不解的清澈眸子,让钟晨煊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身子朝前勐然一倾,在符光已拂到她额前刘海的一剎,用手握住那两道光华,用力朝下一拽,呵了声:“散!” 无数道刺眼的光线从他紧握的掌中乱无章法地射出,殷红的血自他指缝中迅速滴出,被气流一吹,在空中乱纷纷地下了一场零星红雨。 噗通一声,钟晨煊自空中跌落在地,松开的双手鲜血淋漓,尚来不及站起身,只见他眉头一皱,竟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诛天咒,咒出必伤恶灵,若强行收回此咒,咒法中不可消减的余力会全部击到施咒之人身上,轻则皮肉伤鲜血出,重则魂魄散尽回天乏术。用自己一双手强行收回诛天咒,钟晨煊没当场暴毙,已是天大幸事。 鎏野见临时主人遭了此等大难,嗖一下窜到他身边,焦急地用鼻子去拱他的手。 “我……没事。”钟晨煊忍住痛,调匀唿吸坐了起来。 其实,理智明明告诉自己,那个“古灵夕”必然不是真正的她,可他的本能却打败了理智,生死关头,哪怕只是个幻影,他依然无法对她下杀手。真是要命! 鎏野抬头怒视着火焰上的“古灵夕”,嗷嗷几声叫,背上的小翅膀腾地展开来,几缕蓝光从它身上飞旋而出,很快将它小小的躯体包裹起来。 以一只猫儿的形态,它是断不能跟那妖女为敌的,只有恢復它冥王坐骑的原身,才有资格助这临时主人一臂之力。 然而,裹住它的蓝光只是忽闪了两三下,随即便像个肥皂泡般破开,半点踪迹不留。光华散尽,中间的鎏野竟还是那小猫形状,一对小翅膀又傻又急地扑腾着。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仅是自己,连鎏野都受了影响无法恢復原身。钟晨煊望着火焰上头,又把脑袋转向北方,视他们为无物的红衣女,正是出招相攻也不是,静观其变也不是,心头顿如乱麻。 正心焦时,无数薄而冰凉的雪花从空中降下,温柔无比。那熊熊燃烧的尸山,被这漫天雪花一拂,竟渐渐止息下去,直到所有火焰灭成了数缕青烟。 “你终于肯见我了。” 空中一个娇俏纤弱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洒落一地。 “不守冥河,扰乱魂灵,祸乱人界,残杀生者。尸女,你条条都是死罪。” 一个高窈男人的身形,在离红衣女三步开外的地方渐渐现出,一片有隔离一切之势的冰银光纹漾动在他身体四周,冰冷至极的语句,足以冻住天地。 钟晨煊略是愕然的眸子里,映出了连胤的脸。 第七章 旧怨9 鎏野抬头怒视着火焰上的“古灵夕”,嗷嗷几声叫,背上的小翅膀腾地展开来,几缕蓝光从它身上飞旋而出,很快将它小小的躯体包裹起来。 以一只猫儿的形态,它是断不能跟那妖女为敌的,只有恢復它冥王坐骑的原身,才有资格助这临时主人一臂之力。 然而,裹住它的蓝光只是忽闪了两三下,随即便像个肥皂泡般破开,半点踪迹不留。光华散尽,中间的鎏野竟还是那小猫形状,一对小翅膀又傻又急地扑腾着。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仅是自己,连鎏野都受了影响无法恢復原身。钟晨煊望着火焰上头,又把脑袋转向北方,视他们为无物的红衣女,正是出招相攻也不是,静观其变也不是,心头顿如乱麻。 正心焦时,无数薄而冰凉的雪花从空中降下,温柔无比。那熊熊燃烧的尸山,被这漫天雪花一拂,竟渐渐止息下去,直到所有火焰灭成了数缕青烟。 “你终于肯见我了。” 空中一个娇俏纤弱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洒落一地。 “不守冥河,扰乱魂灵,祸乱人界,残杀生灵。尸女,你条条都是死罪。” 一个高窈男人的身形,在离红衣女三步开外的地方渐渐现出,一片有隔离一切之势的冰银光纹漾动在他身体四周,冰冷至极的语句,足以冻住天地。 钟晨煊略是愕然的眸子里,映出了连胤的脸。 那个总是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远在天涯的男人,踏空气如履平地,半睁的双眼,逼人的气魄伪装于轻描淡写的慵懒之下,猎猎红衫悠然轻动。 两身红衣,一个妖艷阴寒,一个灼眼威严,在夜空下凝聚成两个耀眼的点,连接这一男一女的“线”,便是那交织于空中,一热一冷的眼神。 鎏野一见主人出现,兴奋地跳起来,扇起翅膀便要朝连胤飞去。 “等等!”钟晨煊一把抓住鎏野,“你确定那真是你主人么?” 鎏野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这个怪异村子里的气场,越来越不对劲,钟晨煊似乎赶到有许多混乱的气流从天空和地底钻出,以快得反常的速度拥到自己身边,随后便是一阵强过一阵的挤压,拉扯,活像要把他五马分尸才甘心。 鎏野的唿吸,也许也因这个原因,变得急促起来。 头顶上,隐隐传来衣裳轻动的悉索声,红衣女姿态优雅地从尸山上起身,跟古灵夕一模一样的脸孔恢復了本来容貌,曲线曼美的脖颈微微扬起,樱唇绽开一个动人的笑容,柔声道:“我守冥河八百年,不曾出过差错,你不记得;我曾从河中救回失足魂灵无数,你不记得;我曾赴犀山之底,从淬焰玄龟腹中取回被管殿阎罗盗走的冰舍子,原封不动交还于你,你也不记得。呵呵,你记得的,只有我的死罪。” 听罢,连胤冷冷回道:“你若真安守本分,又何以落到如今地步?莫再多言,随我回冥王殿去!” 第七章 旧怨10 “我若不回呢。”红衣女垂眸一笑,纤足一踏,脚下熄了火的尸山被这一踏之力轻易裂开,烧焦的尸体在扬起的灰中哗啦啦陷落下来,在地上成了一大摊看不清原来形状的垃圾。 呛人的焦臭味窜入钟晨煊鼻子里,他掩住口鼻,安静地观察着空中那一男一女,心里暗想着破解这鬼地方的办法。 “不回……”连胤轻轻嘆了口气,冷冽的眼神多了丝复杂的神情,“我不想伤你。” “因为你曾许诺,会给我永世的‘安宁’?”红衣女透澈的眸子波光流转,似是沉入了一段美丽的记忆,“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一念之仁,成全一场人间大祸。”连胤来到红衣女面前,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颌,深邃的眼神贯穿她的躯体,口气不容违逆,“回冥王殿去!” 红衣女微笑着拉下他的手,摇头。 连胤剑眉略皱,世上无人能看透他此刻的表情,蕴藏了怎样的含义。 一挥衣袖,红衣女若天女临世般飘落到地面上,很是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飞起的裙角尚未落下,便听她脆如银铃的笑声:“呵呵,我喜欢在人间的感觉。好过那暗无天日,终日只有幽暗流水,还有大片万年不变的彼岸花的无趣地方。看到人类哀求我时的样子,看到他们扭曲着脸孔要攻击我时的怒火,我才觉得,我是个真实的存在。不是那一个守在冥河之畔,有形有体有魂,却长年无人问津的可怜虫。” 第150页 说着,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个焦黑的头颅,玩具似地捧在手上,掂了几掂,指下突然一用力,头颅瞬时碎成黑灰,洒落一地。 “在他们身上,我找到存在的意义。”她捻动着手指,残灰簌簌而下,眸子里冰凉的笑意无所顾忌地投到连胤身上,“何况,若不是他们帮忙,你如何肯来见我。” 她一席无头无尾的话,不明就里的钟晨煊虽听得煳涂,可那妖女语气中暗藏的怨意,却清清楚楚听在他耳中,鎏野更是满眼敌意地瞪着她,小爪用力刨着地,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吞了这满手血腥的女魔头。 连胤随之落回地面,面无表情道:“无可救药。” 两人间的气氛,在短短两三句话的来回中,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钟晨煊朝两人的方向走前一步,警惕地注意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可是面对他这个显而易见的“参观者”,看在他两人眼里,不过是空气,不管是连胤还是红衣妖女,从头到尾,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你们二位,打算在这里做什么?”见对方视自己为无物,钟晨煊皱皱眉,故意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连胤与红衣女,各怀心思的眼神在空中纠结,对钟晨煊的问话,充耳不闻。 这两个傢伙,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自己。 钟晨煊又试探性地挥了挥手臂,咫尺之遥的两人,依旧眼无旁物。 如果他们真的看不到自己,加上这个怪村子里异常的气场,极有可能他们跟自己根本是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中,若真的不在一处空间,那么两者可以说不会有任何牵连,相互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那为何刚才使出诛天咒的时候,妖女的容貌却变成了古灵夕,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钟晨煊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破绽。 突然坠落的山洞,尸横遍地的村落,怪异的气场……对,气场,刚刚在进入村子的时候,虽然也觉得气氛不对,但那仅仅是一种正常的心理感觉,充斥在村里的气场,最初也不过是明显的邪魅之气,到后来,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难以抗拒的压迫之力呢? 钟晨煊再细细想来,片刻,他眼睛一亮,不错,是在连胤到来之后,气场才开始有了变化! 世上一切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怪异之力,大多产生自一个原因,就是“排斥”,就像当初围绕在教堂外的颠倒结界,便是阴阳相斥的结果。村落里实实在在的压迫之气,加上连胤跟红衣女两人对自己的反应,莫非是…… 钟晨煊心中有了个模煳的答案。 想了想,他对鎏野说道:“乖乖蹲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 鎏野不解地望着他,虽不愿意,却也没有反对的资本,哼哼着坐了下来。 “乖!”钟晨煊笑笑,看向前面的二人,竟发现连胤这傢伙,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白若皓雪的利剑。 雪剑红衣,犀利下却平白生出几分颤心的凄艷。 “最后一次机会。”连胤缓缓道,“回,还是不回。” 红衣女笑颜如花,仍然摇头。 连胤握在剑柄上的手指,松动一下,却很快又再度握紧。不易察觉的犹疑,在这微小动作里露了端倪。 “我从来就没有惧怕。”红衣女的眼底,沉静地像一汪万年止水,在这个由她一手造出的死亡世界里,投出了柔软的目光,“如果,一切因你开始,那……由你结束。” 她凝视着雕像般冷峻的连胤,高兴又落寞地笑了:“见到你……就够了。”说着,本在拨弄发梢的双手,慢慢垂下来,梦呓般低喃着谁都听不清的话。 钟晨煊楞了楞,这个跟方才的食人魔判若两人的女子,那柔软无助的神情,让人怀疑之前的那个她,是否只是见者一场虚迷的噩梦。 雪光夺目的利剑赫然举起,连胤果决的动作让钟晨煊小小意外了一下,也许是错觉,他隐隐感到那柄雪剑带出的不止是杀机,更是不留后路的彻底毁灭。 “也许你说的对。”连胤闭上了眼睛,“因我开始,由我结束。” 一道足以割裂天下万物的半月光华,从闪亮挥舞的剑刃上飞出,龙吟虎啸地朝对面的红衣女扑去,磅礴中的锐利,飞驰而过,连身为观众的钟晨煊,似乎都感到皮肤上突觉莫名的刺痛。 红衣女不闪不躲,那安然的神色,仿若扑向她的不是致命的剑气,而是一缕渴望已久的阳光。 激起的强大气流,将红衣女的衣衫与黑髮吹得当空起舞,中央那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动人。比眨眼的时间更快,犀利的半月光华准确地从她柔美的脖颈上一切而过。 一条细到肉眼难以察觉的线,慢慢凸现在她的咽喉处,然后拉长,直到绕完她脖子一整圈。喀喀两声脆响,白嫩的肌肤随之裂开一个口子,像一张丑陋的大嘴,越张越大,可是,如此大一个伤口中,却没有一滴血出来,本该鲜血喷涌皮肉横飞的场面,此时却颠覆了所有观众的想像力,红衣女断裂开的脖子,露出的只是纯白若脑髓的玩意儿,些微反射着滑腻的光,像一块被横切开来的海绵,突突地跳动。 曾经美艷绝伦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下了地,同那些因她而生的残骨碎灰裹在一起,狼狈不堪。那具无头的身躯,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枯萎,曾经雪白细嫩的肌肤,被吸干了水分般打起了褶皱。 绝代风华,在一剑之下荡然无存。 且不论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如何而来的场面,如果的确是发生过的事实,那么钟晨煊可以断定,罗德大费周章要拿到的“她的头颅”,属于这个被连胤亲自下杀手了结,并被他唤为“尸女”的女人。照罗德的说法,这尸女的头颅还被连胤封在了冥界的九重焰狱里。 刚一想到这里,连胤的举动便证实了他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这一连串的场面并非子虚乌有,而是发生在一个未知时间里的真实事件—— 雪剑在连胤掌中收成一道白光,消失无踪,他眼中剎那的触动也跟这道光相同,一闪而逝。他漠然地走到红衣女的头颅前,从怀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红色方巾,巾身上写满了金光潋滟的符文。轻轻抖开红巾,他看着躺在地上那颗依然带着笑容的头颅,半睁开的眼皮下,失去光彩的美眸,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他。 连胤一言不发,连声嘆息也没有,像捡一个不小心落到地上的普通物事,抓住头颅的髮丝将其提起来,右手一挥,红色方巾覆盖而下,将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救你,或许是我的错误。”背对着那具残缺的尸体,连胤抛下这句话后,默默地朝前走去。 “等等!” 见连胤要离开,钟晨煊本能地朝他的方向追上去。 可是,他刚靠近几步,便被围绕在连胤和残尸周围的莫名力量给用力推开了去。 望着眼前无形的阻碍,钟晨煊一皱眉,取一张黑符纸燃起,呵了声“去!”,那团明烈的火焰登时飞上前,飞速舞动之间,在空气中画出闪电形的金色光纹。 第151页 如果这是个让人讨厌的结界,那么就用最直接的方法来解决。钟晨煊闭目捏诀,手指向在空中待命的符纸处一点,斥了声:“天禁地锢,勿阻我路。开!”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不要撕开这个结界!” 什么?!钟晨煊心头一惊,这声音的来向,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但是,咒法已经使出,那些金色的光纹已将结界割裂成了碎片。轰然一声巨响,如山崩墙倒,缭乱的黑紫之气混合着耀花人眼的光线,从天空与地底疯狂涌出,奋力摇动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无法控制的坍陷感包围了钟晨煊。 怎么回事,这个空间像是要被生生撕裂一般。刚刚又是谁在阻止自己? 鎏野哼哼着,蹦到钟晨煊脚边,腾一下跳到他怀里,藏个严严实实。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变不回那个威风八面的冥王坐骑,小猫版的它,连胆子也跟着缩水了。 蓦地,地面上所有土块石头,一切一切,在这混乱场面中里地而起,像一场下反了方向的大雨,密集地朝空中而去,连钟晨煊跟鎏野也不能倖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坚硬的石块从眼前嗖嗖而过,一碰到身体便化成流星般的亮点,极端的闪烁晃得人头晕,虚实混乱中,钟晨煊努力张大眼睛,视线从密集的流星雨间望去,红衣女的尸身漂浮在一道道疾驰而过的光华下,衣衫若沉于水中,幽幽漂浮,那一身凄艷的红,在光华的沖刷下,越发淡去,褪去一身颜色,渐渐同四周的一切混为一体,无迹可寻。 自己这是要被送去哪里?钟晨煊鲜少有这般不由自主的情形。可是这个从未遇到过的古怪空间,蕴藏的力量不止是巨大,更重要的是——未知。很多时候,敌手的强大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根由,完全不清楚对方的来龙去脉深浅高低,那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为什么刚一进大殿就落进一个山洞,又来到这个不应该出现的村子,现在更不知道要被这股怪力拉去哪里。那些纷纷而过的乱光,穿过钟晨煊的身体,搅乱他的思维。原本意识清晰的脑袋,越来越沉,石块,光华,暗黑的天空,漩涡般搅和在一起,将他吸入最深的深渊…… 连胤,如果你没有看好古灵夕那丫头,我不会放过你…… 钟晨煊在闭上沉重的眼皮前,心里无端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自身都有难保的危险,怎么还有心思牵挂那个笨丫头……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他在身边,她可安然无恙…… 这样的反常反应,钟晨煊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任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唿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第七章 旧怨11 一阵冰凉的湿润之意,从额头上浸入四肢百骸,脸颊一侧,似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动来动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钟晨煊的耳畔—— “小主人……小主人……醒醒……” 钟晨煊缓缓张开了眼。 樱华久违的脸孔,带着喜忧各半的复杂之情,渐渐清晰。 先于它醒来的鎏野,正趴在他的头边,用毛爪子用力拍着他的脸。而樱华,正把轻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掌收回。 “我说小猫……你的爪子很脏……”钟晨煊瞪着打巴掌上瘾的鎏野,用力眨眨眼,深唿吸一口,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樱华欣慰不已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钟晨煊环顾四周,幽暗的天际,笼罩着深沉的蓝晕,细碎的星子寂寥地闪烁,身旁,一条绵延向前,不见源头,更不见尽处的长河,黑色的河水缓慢流淌,缓慢到让人错觉为这条河是静止的。 黑河对面,一大片火红的颜色,顺着河岸蔓延,远眺过去,似要接到天上去,甚是引人注目。 “彼岸花……”钟晨煊喃喃道。 “是……”樱华望着那片红似火海的美丽花朵,“冥界之花,彼岸。” 钟晨煊稳稳神,转过头望着这个在他面前烟消云散的魑,这才看清此刻的她,虽有形体,却是呈漂浮之态,全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虚无,尤其那下半身长长的尾巴,更是接近无色的透明,道: “你……” “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樱华垂下头,苦笑。 钟晨煊赫然想起,在樱华临终前,曾将她的内丹交付给自己,顿时恍然大悟,道:“你肉身已灭,跟那枉死城主一场恶斗,魂魄亦受损伤,为保残存的魂魄暂时不散,你将魂魄收在内丹之中,以内丹之神力,加上我身上所出的生灵之气,保你暂时平安,然后一直跟随于我,伺机而动?!” “是的。”樱华点头,“我只剩一缕幽魂,若不靠内丹和小主人天生的清灵之气相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这一路上跟随小主人,一直不敢有动静,也是怕轻举妄动的话,会散了那最后一口真气,永无归路。” “刚刚要我不要撕裂结界的人,是你吧。”钟晨煊看着她,“那个时候开口,不怕散了你辛苦保存的一口真气?” “小主人同枉死城主相斗时,境况虽然兇险,但我清楚你不会有事。”樱华轻嘆,摇摇头:“但是,自从你进入这‘柳溪村’后,将要面临的危险,已不是你我可以预见的。我不得不现身。” 第152页 “柳溪村……”钟晨煊回望着身后无边无际的幽幻之景,诡异的村庄早已消失,或者说,被后来出现的某个力量,遗留在时间或者空间的另一端,再无法窥探分毫,他收回目光,平静说道,“那个村子,着实让我迷惑了,多年来,不曾遇到过这般情形,幻境非幻境,结界非结界。至于现在所在之地,看那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以及这条死气瀰漫,却又沉静得让人心都凝固的长河,应当是死魂最终的去处……冥界。” 樱华看着他满脸的淡然镇定,尊崇之情上又加一层由衷的钦佩,说:“若此地真是冥界,小主人也毫无惊惧么?” “有何可惧,人,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钟晨煊不以为意地笑笑,眉间却闪过一丝忧色,“只是……那个傢伙,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灵夕么?”樱华即刻猜出钟晨煊心头那抹担忧,想了想,宽慰道,“吉人有天相,灵夕不会有事,何况,她身边有冥王相护……” “若冥王还是从前那个冥王,我相信那丫头不会有事。”钟晨煊打断她,复杂的目光落在黝黑的河面上,自言自语道,“但现在,他已经不完整了。我甚至开始怀疑,对罗德的估算,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听到他话锋一转提到罗德,樱华的目光一阵不自然地闪烁,忙问道:“小主人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这个。”钟晨煊摇摇头,转了话题,“听你刚才那一番话,打从我一进那柳溪村开始,你已经知道事有蹊跷?关于那个怪地方,你究竟知道多少真相?” 樱华咬了咬下唇,似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说道:“小主人已经知道,罗德并非普通人类,而是非人亦非鬼的‘旁观者’,他不但可以随意游走阴阳两界,更拥有你我难以想像的异能。” “比如?”钟晨煊追问,虽然知道罗德是世间罕见的“旁观者”,但他对于这个族群的真正实力,并无太多了解,如果只是能随意游走阴阳两界,那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以想像”的能力。 “旁观者,最精于驭梦造幻之术,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取人性命于不知不觉间。”樱华嘆了口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提取‘记忆’的本事,可以将他人或者自己的记忆从人身上提炼出来,然后用这些记忆,造出名为‘幻忆’的诡异空间,这幻忆空间区别于普通幻境,困在空间里的人,除非制造人愿意放过他,否则会一直沉迷在那里,在回忆的重现中坚信自己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后在这种真实里,落入藏于暗处的各样陷阱,到死都不知是因何而死。而且,幻忆空间最可怕的是,被困者,实际上是丧命在自己的‘坚信’中的,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个空间的一切都是合理而真实的。他们不止是精神上的迷幻,连肉身都会完全属于这个空间,比如在这里看到了逝去的亲人,他们会错觉地坚信,他们是真正的活人,欣喜地追上去时,却发现亲人一直在往前跑,而他们则会一直追下去,失去停歇的本能,会抱着这种假‘希望’执着跑下去,直到跑到精疲力竭而死。” 钟晨煊略一思索,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柳溪村,是罗德用旁观者的异能,造出的‘幻忆空间’,村子里发生的一切,是某个人,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我们,因为身在他异能的波及范围之内,所以被牵扯了进来?!” 樱华默默地点点头,走到黑河河畔,俯身捞了一掌河水起来,看着从指间滴落的水滴道,“若离他的幻忆空间太近,灵力越高的人,越是容易被牵连进来。但,如果只是罗德的幻忆空间,我们是无法取到河水的,因为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一切,与空气无疑。而且,我们现在的处境,也远不会如此轻松。” 水滴落回河中的声音,滴滴答答,在静谧的空气里清晰不已,那是一种无法抹杀的真实感。 “在柳溪村,我以诛天咒对付那尸女时,她的容貌突然变作了古灵夕,而照我观察,尸女和连胤与我本不在一个空间,又如何能利用我的弱点,借幻术化成我无法下手的对象,影响我的判断力?”钟晨煊皱眉走到樱华身边,望着她深沉而忧郁的侧脸道,“村庄里的气场,混乱不堪,真假难辨,莫非……那空间背后,不止一个人?” 他回想起当初,心头得出的模煳答案,柳溪村最初只有明显的邪魅之气,可自打那个“连胤”出现后,一股压迫到极致的力量扰乱了一切,导致难以消减的古怪排斥。能产生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应该就是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落入一个人设置的非正常空间,而进去这个空间后不久,又有另一个人插手进来,要扰乱,甚至摧毁此地,两股力量,在同一个空间里做着无形的激斗,空间里的一切内容,随着这场激斗,折射出预料之中,事后却又发觉是在预料之外的变化。就像一盘棋,对垒之下,谁能运筹帷幄,谁便掌控大局。 一盘棋,两个人,一为罗德,另一个…… “是连胤。”樱华的回答,证实了钟晨煊的推测,“他们两人,一个权掌生死的冥王,一个游走阴阳的旁观者,已经用他们的方式开始了一场战斗。”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有一丝微颤,“而你我,还有其他人,已是这场战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随时可能消失,随时可能……死去。” 闻言,钟晨煊沉默片刻,问:“继续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呵呵,小主人不必担心这个。”樱华笑了笑,“在这里,时间等同于静止。连胤带着灵夕离开后,罗德自然不会罢手,为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势必要用他最擅长的方法,将连胤控制于他的股掌之中,阻止他的行动,扰乱他的心神。只要能将连胤压制住,拿回尸女的头骨,易如反掌。” “用他最擅长的造幻之术,去对付连胤,让魂魄不齐的他身陷本质虚无却处处陷阱的幻忆空间中不得脱身,然后藉此机会步步相逼,直到连胤肯交出头骨为止。”钟晨煊接过话头,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可是,冥王始终是冥王,他的强大,非常人可以想像,哪怕少了魂魄,也绝不可能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罗德用幻术也好,利用记忆造出另类空间也罢,不论他的本事有多大,他的对手,是连胤。罗德可以用这种伎俩对付他,连胤同样能以牙还牙。柳溪村本是罗德造出的幻忆空间,他造幻的力量的确不可小视,不止对付连胤,连我和鎏野都被他散布在塔下的幻境之力给牵扯进来,而且是不知不觉间的事。”说到这儿,他挑眉轻笑,“呵呵,旁观者……有意思啊。与冥王对垒,能震天动地,却没有硝烟的一场战局……” 樱华扭头看着他,略显担心地说:“小主人,我说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钟晨煊微微侧目,道:“关于罗德的诡异空间么?” 第153页 “是的。”樱华点点头,说道,“如果没有连胤插手,我们所遇到的一切,的确可以归于幻忆空间这类幻境来解释。但现在,事情已经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样了。”她顿了顿,望着绵延向前的黑河,说,“方才你看到的柳溪村里的一切,其实,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一段惨事。而这段往事,是罗德与连胤共有的记忆。像是一座桥,将那两处那永无交集的岸连接在了一起。这个,也是罗德自信可以击垮连胤的杀手锏。只因这段记忆同时存在于他和连胤身上,只要将这记忆提取出来筑成幻忆空间,再动用他的驾驭之术,连胤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这个空间由他摆布。可是,罗德终是算低了冥王的本领,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忽略了利用这段记忆,的确可以操纵记忆的‘共有人’,而他自己,本身也是‘共有人’之一,他和连胤,都属于这段记忆,罗德可以利用这个陷连胤于困境,如果连胤也懂得驭幻之类的术法,反过来,他同样可以用自己的力量造出同样的空间来操纵罗德。” “如此说来……”钟晨煊眼前一亮,终于从她无奈的语气中悟出了确切的答案,“空间里的两种气场,其一来自罗德,其二来自连胤,他们两个,罗德盘算连胤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先陷连胤进他的幻忆空间,以为万事大吉。岂料连胤的实力深不可测,用相似的方法,利用罗德造出的空间,反将他一军,一个空间,却充斥两种造幻的术法,好比同一个盒子里头,内容却是冰一半火一半,且看最后是寒气褪尽火焰,还是炙热化去极寒。而我起初所感觉到的不稳定又混乱的气场,就是这两人的力量在幻忆空间这个‘盒子’里纠缠对抗的表现。简言之,罗德会弄什么幻忆空间,连胤也会,两个人的空间碰撞交叠在一起,便形成了现在所见的一切。不过……”他面露疑色,一个未解之问浮上心头,“虽然我们是事后被捲入的‘非主角’,但也的确是身在这个空间之中,而且对方的驭幻术法也确实影响到了我,那为何刚才我想有所行动的时候,又有结界在阻止我,且鎏野在这里也无法变回原形……” “那结界,是连胤在保护小主人。”樱华沿着黑河缓缓前行,半晌,她又说道,“你可想过,如果你和灵夕或者其他任何人被牵扯进这里,于罗德来说,等同于又多了一重胜出的筹码。连胤不可能放你们的安危不顾,有你们在这里,他不但要跟罗德正面相抗,更要分神看住你们不被罗德伤害。那重结界,相信就是连胤设下来保护小主人的,他不想你追过去,怕是追去之后有陷阱。要知道,这个空间,原本就是处处危机,如今更有他们两人的力量在里头抗衡排斥,更是不稳定,稍不留神,怕有杀身之祸。而且……”她吸了口气,“刚才你也看到,我能捞起这里的水,说明我们的身体,已经同这个空间完全相容了。换言之,无论魂魄还是肉身,我们已经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了。这个空间,罗德和连胤的灵力均不是普通人可望其项背,两虎纠斗下的结果,就是导致空间从虚幻变成了真实。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不能循正常途径离开,一旦这个本就不稳定的空间有什么闪失,我们会跟它的下场一样,可能受伤……可能消失,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下场。谁知道呢……” “难怪你要说我们是棋子……呵呵,看来连胤那傢伙,的确是有心在保护我们,那道结界,也许是他想让我们跟这个空间保持最后一点距离。”钟晨煊平静如初,生死大事,似乎于他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看着前行的樱华,自嘲地笑道,“可惜,好像那结界被我给破坏了。如果说柳溪村是以罗德为主力筑成的地方,那这里,应该是连胤的地盘吧。” “刚才那阵混乱,应该是连胤趁罗德不备,施法将我们拖入以他的力量为主的幻忆空间,也就是这个冥界,如果让你再留在罗德那边,早晚会出事的。”樱华不无担忧地说,“只是,即便如此,罗德的力量渗透过来,那是早晚的事,他要的东西,不论用怎样的方法,都一定要拿到。藏起镇塔舍利,用世间千万生灵为威胁,造出幻忆空间,以连胤重视的人为筹码,他真是面面俱到,费尽心机。” “我入过的幻境不算少,今天这般独特的,还是首次。那罗德真是下了血本呢。”钟晨煊嘴唇微扬,旋即道,“不知道那两个始作俑者,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傻丫头……我的灵力,被刚才的混乱气场搅得一塌煳涂,只怕要过些时间才能调整復原,真是可恶……” “幻忆空间区别于普通幻境的另一个特徵,便是施术者本身也在这空间之内。”樱华继续朝前走着,漫无目的的目光四下望去,“这里就像个被无形的通道分割成无数小块的迷宫,我们在这里,他们在别处。可惜我的灵力不足,无法感应到他们的位置。只能靠小主人你了。” “放心,在连胤这边的感觉,比在罗德那边好多了。”钟晨煊笑笑,“我的灵力会很快正常起来。” 这时,一直不声不响跟在他脚下的鎏野,扇起小翅膀飞到他耳畔,扭动着略显肥硕的身子,怪模怪样地拿爪子拍自己的肚子,口里叽叽哌哌个不停。 “饿了?”钟晨煊斜眼撇了这傢伙一眼。 鎏野吧嗒着嘴,勐点头。 “唉……连胤都养了些什么东西啊……”他无奈地摇头,这个地方除了彼岸花,连颗野草都不见,他只得顺手从地上抓了一大把湿润的泥土,搓成大丸子塞到鎏野怀里,“土壤是一切营养的来源。” 鎏野瘪着嘴看着土丸子,唧里哇啦挥动着毛爪子向有虐待它之嫌的钟晨煊抗议,见钟晨煊不睬它,只得一口吞了这个泥团,悻悻飞回到地上,不满地跟着这不称职的临时主人朝前走,时不时在泥地上大啃一口。 钟晨煊抬头看向远方,火红的彼岸花不见尽头,此花向来担负引领亡灵之责,他到从来不曾想过,在“有生之年”竟有这机会,循着彼岸花,在幽沉如墨的天空下,一缕幽魂般朝前走,朝前走,没有退路,没有方向。尚在跳动的心脏沉浸在异常的宁静中,所有杂念渐渐被洗涤淡去。 就这么走下去,会到哪里?!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脱险,将来的某天,自己总还是要来到这地方的吧…… 剎那间,钟晨煊心底闪过这念头。真是奇怪的感觉…… “樱华,你要去哪里?”短暂的失神后,钟晨煊停下脚步,叫住依然前行的樱华。在这一望无垠的诡秘地方,加上命知道此间所暗藏的危险,在他看来,乱走一通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我……”樱华停下步子,回头朝他浅浅一笑,“我想去找她。如果这里是连胤的幻忆空间,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你要去找尸女?!”钟晨煊轻易猜出樱华口里的“她”是谁。 第154页 樱华低下头:“跟着罗德近三百年,她是他最想见的人,亦是我最想见的人。” “尸女不是一直留在你们身边么,罗德同你,跟她也算朝夕相对了吧?!”钟晨煊一挑眉。 “我想见见从前的她……那个让罗德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牺牲一切的女子。”樱华转过身,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没能成功,“罗德很少跟我说起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个真正的她……” “倾国倾城,嗜血成性。”钟晨煊冷冷一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也许小主人只看到结果,不曾看到原因。”樱华抬起头,“如果她是那样的人,罗德会为她付出一切么?!这个问题,很困扰我……” 钟晨煊看着她茫然的眼眸,说:“罗德为尸女付出一切,而你,同样为罗德抛弃一切,包括……背叛钟家。” 樱华身子一颤。 第七章 旧怨12 钟晨煊抬头看向远方,火红的彼岸花不见尽头,此花向来担负引领亡灵之责,他到从来不曾想过,在“有生之年”竟有这机会,循着彼岸花,在幽沉如墨的天空下,一缕幽魂般朝前走,朝前走,没有退路,没有方向。尚在跳动的心脏沉浸在异常的宁静中,所有杂念渐渐被洗涤淡去。 就这么走下去,会到哪里?!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脱险,将来的某天,自己总还是要来到这地方的吧…… 剎那间,钟晨煊心底闪过这念头。真是奇怪的感觉…… “樱华,你要去哪里?”短暂的失神后,钟晨煊停下脚步,叫住依然前行的樱华。在这一望无垠的诡秘地方,加上明知道此间所暗藏的危险,在他看来,乱走一通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我……”樱华停下步子,回头朝他浅浅一笑,“我想去找她。如果这里是连胤的幻忆空间,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你要去找尸女?!”钟晨煊轻易猜出樱华口里的“她”是谁。 樱华低下头:“跟着罗德近三百年,她是他最想见的人,亦是我最想见的人。” “尸女不是一直留在你们身边么,罗德同你,跟她也算朝夕相对了吧?!”钟晨煊一挑眉。 “我想见见从前的她……那个让罗德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牺牲一切的女子。”樱华转过身,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没能成功,“罗德很少跟我说起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那个真正的她……” “倾国倾城,嗜血成性。”钟晨煊冷冷一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也许小主人只看到结果,不曾看到原因。”樱华抬起头,“如果她是那样的人,罗德会为她付出一切么?!这个问题,很困扰我……” 钟晨煊看着她茫然的眼眸,说:“罗德为尸女付出一切,而你,同样为罗德抛弃一切,包括……背叛钟家。” 樱华身子一颤。 “其实我也很困扰,”钟晨煊直视着她闪烁避让的双眼,“我曾太爷爷在世时,北书房那一场大火后,不但钟家积累多年的伏鬼手札毁于一旦,曾太爷爷还失去了对你的记忆,以至于让你成了钟家最大的谜团,若不是这次跟罗德牵扯到一起,你为救灵夕主动现身,我并无把握找回你。所以,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待,若你还视钟家为主人的话。” 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樱华愣了片刻,噗通一下跪在钟晨煊面前。 “小主人,我背叛钟家,虽非本意,却是不争的事实。”樱华的头垂得不能再低,略有哽咽的声音里带着无限内疚,“那一年的城隍诞,我一时贪玩,化做人形偷熘出钟家去城隍庙看花灯……” 钟晨煊静静地听着,樱华梦呓般的述说,在他面前勾勒出一幅美丽中荡漾着温柔的画面。 那一年的长街,同现在一样,同样的流光溢彩,同样的人流如织,她着了一身樱花色的长裙,提着一盏蝴蝶花灯,站在那方卖小饰物的摊档前,好奇地摆弄着上头一支珍珠珠钗。 “姑娘,这可是南海上等珍珠哪,瞧这做工,瞧这细緻,配您这漂亮人儿正合适!买了它吧!”摊主极力称赞着自己的东西,口沫四溅地怂恿她买下这支珠钗。 “多少钱?”珠钗在她指间转动,圆润的珍珠莹莹闪亮,越看越叫人喜欢。 “不贵不贵,五两银子!”摊主伸出五个手指,笑得很灿烂。 她搜遍全身,却没有摸出半两银子,仅有的几个零钱,刚才已经买了花灯。 摊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正要挥手让她别挡了生意时,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到了他面前。 “够了么?”有人问。 “够了够了太够了!”摊主的注意力全被银子吸引了去,看都不看便将珠钗塞到她手里,连声道,“姑娘戴这个实在是太合适了!太合适了!” 她握着珠钗,回头看那提她付帐的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全部视线,背后的彩光潋滟,晃花了她的双眼,迷离的眼底,只见到一双碧蓝如洗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 路过的闲人。 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跟这里的人长得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天下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我刚来这里不久,道路还不是很熟,你愿意作我的嚮导,带我逛逛城隍庙么? 我……我先回家取银子还你吧。 不必了,你若愿意做我的嚮导,这珠钗,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 四目相接下,她好奇的眼神渐渐融化于他温和的要求,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点点头。 其实,不过一个陌生人,不过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莫名地卸下了心里的防备,她的心间,此刻只一个感觉,便是——跟他走吧,去看这满街的灯火辉煌,流光飞舞。 于是,当夜的城隍诞上,又多了一对兴高采烈的男女,提在彼此手里的蝴蝶花灯,点亮了街市里喧嚷热闹的空气,也点亮了一颗沉闭已久的心。 快乐的时间,总是走得飞快。夜阑人静时,满街灯火渐渐寂寥,他意犹未尽地晃悠着手里的灯笼,孩子气地笑道,说今天真是开心。 她睁大清澈的眸子,看了他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可以每年都陪我来看灯么? 他的目光从鹅黄的灯光里穿过,嘴角的好看弧线让人安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年都陪你来看。 真的?她有些惊喜,那是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笑而不答,许是默认。 从那个城隍诞之后,她静如止水的心底,被一个不期而至的身影乱了节拍。 多少年了?有一千年了么?!打从鬼王将自己从北海的无望渊里收服之后,自己的时间好像就处于静止状态,只在他们的差遣下,尽一只“魑”的本分,视钟家为主人,助他们降妖除魔。似乎,自己只是个活着的工具,一直为别人而活着,没有一天的时间,是为了自己。 第155页 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东方渐白的时候,她同他道别,恋恋不捨藏在她因羞怯而笨拙的唇舌之间。 你……住在哪里?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城西门外的千里客栈,我暂时住那里。客栈外头的斜坡上,长满樱花树。 她默默地记下,千里客栈,斜坡,樱花树。 回到钟家,回到北书房里,她把自己的一切归于原状,化回人身龙尾的原型,缩进那存放于书架最顶端的檀木盒子,那个容纳了她千百年的“家”。 身体可以还原,心呢?她渐渐地魂不守舍,小小的檀木盒,曾经习惯的地方,却越来越成为她最想摆脱的障碍。 她偷熘出去玩,主人并非不知。她必须承认,这么多年来,主人待她很好,知她寂寞,偶尔便也睁一眼闭一眼,故意收起檀木盒上的封印,任她出入自由。而这一次,主人似是觉察到了她心中小小的异动,也曾好意问过她是否有事发生,然而,她否认。 主人亦不深究,只说了一句,万事当有分寸。 她一直是有“分寸”的,她这么觉得,她主人也这么觉得,身为一只上古神兽,半人半龙的“魑”,天生的智慧是所有低等的山精妖魅所不及的,包括跟她同出一门的魍魉娃娃与棋子魅,她有思想,有感情,且不低于任何一个人类。当初鬼王选择收服她而不是消灭她,也是看中她过人的灵气,以及与人类相近的智慧,觉得是可以助人类一臂之力的可造之材。 可是,鬼王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的优点,最终成为了背叛的导火线……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怀揣着惴惴的心思,站在千里客栈外的斜坡上。 如他所说,这方不大的斜坡上,种满了樱花树,疏密有致,轻风拂过,簌簌有声。 他背靠在一棵树干上,手里转动着一颗葱绿的野草,笑望着满坡的树木,说,现在时节不对,若到了四月间,满山的樱花绽放,那颜色,雪白中缀了点点浅粉,就像那夜你穿的衣裳。 漫山的樱花,那情景定是美丽非凡的,他的描述,让她情不自禁地神往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她的面前,温柔地问。 我……我的名字?! 她摇头,她没有名字,鬼王一直管她叫“魑”,主人也这么叫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可是,能告诉他,自己是一只被鬼王钟馗收服的上古神兽么? 她在矛盾中迷惑着。 我没有名字。最终,她老实地回答。 他没有半点讶异的表情,只是怜爱地勾起她的下巴,说,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吧,樱华。初见你时,穿了一身樱花颜色的衣衫,再见你时,又在这满坡的樱花树下。华通花,比花少了几分俗意,如何? 樱华……她楞楞地重复,然后点点头。 终于,自己有了一个像人类的名字。她感激地看着他。那双海一样深蓝的眼眸,那片温柔无比的笑容,像个漩涡,将她的心一点一点吸了进去,再难脱逃。 愿意跟我一道离开么?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缓缓背过身,沉沉地说,我需要有一个同伴。 她愿意跟他离开么?离开是什么意思?要她离开钟家?她问自己一串问题。 我不想总是一个人。他回过头,笑得有些寂寞。 好,我跟你离开! 他的笑,有无法言语的魔力,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牵挂,所有的踌躇,全部化成了一股随他而去的坚定信念。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做一个选择了。 真的?你愿意为我离开家园?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害了你?见她应了自己,他反而有了不安。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她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一个简单到可笑的答案。 作为一场约定的唯一见证者,樱花树上的枝叶唰唰摇动,像一群窃窃私语的人。 “就是这样么?!你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选择离开栖身了数百年的钟家……”钟晨煊的口气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责怪,只有一点惋惜与不解,“那你离开时,为何要放火烧掉所有的手札?还有我曾太爷爷对你的记忆,是你……还是他下手抹去的?” “对不起……”樱华的头一直不曾抬起,“在我同他约定离开的那天,他告诉我,其实他并非普通人类,也知道我同他一样,不过是披着一层人类的外衣。也正因为如此,上天註定同样孤独的我们,可以以彼此为依靠。他的语气,如此坦诚,我无法不动容。”她顿了顿,继续道,“那些手札,的确是我放火毁掉的。他说,既已决定离开,便要走得干干净净。所有关于我的一切,还是不要留于世上。就让关于‘魑’的一切,都成为不可继续的谜,慢慢消失吧。” 钟晨煊略一思忖,说道:“他不但要你毁掉我家的手札,还出手消去我曾太爷爷对你的记忆,要我们钟家彻底失去你的下落。呵呵,罗德,他有这个本事吧,一个可以自如玩弄他人记忆的旁观者。” 樱华慢慢抬起头,嘴唇嚅嗫着,似想承认什么,却又没有那个勇气,好半天才答道:“以主人的本事,罗德要抹去他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那么,是有帮凶?”钟晨煊一挑眉,心中已瞭然七八分。 “我……我偷偷在主人的酒里,下了罗德专门配制的乱魂香。”樱华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主人好饮……却全没想到,我会在他的酒里下这般玩意儿,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最沉的睡眠,防备全无……他方才下得了手。” 曾太爷爷好杯中物,钟晨煊早有耳闻,传说他曾为搜寻天下美酒游歷大半个中国,但是却没想到,竟在这事上遭了别人的道。难怪爷爷还有父母,从小就告诫自己不可贪杯,原来钟家早有不良典范。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要你做这一切的真实动机?”钟晨煊把樱华从地上扶起来,不温不火地问,“于你而言,一个见过两面的男人,便能抵消跟钟家数百年的缘分,甘愿从此消失,再不回头?” “我……只以为他是个同我一样的人,一样的寂寞而已……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樱华背过身,一滴愧疚而伤心的眼泪从脸颊上无声滑落,“他与我的相遇,并非一场美丽的邂逅,而是……故意的巧合。” 她望着对岸的彼岸花,火红的颜色点染了她苍白的眼底:“从我在教堂第一次见到小主人时,我便知道,我的宿命终于开始惩罚我当年的过错了。千方百计叛逃的人,终还是找来了,避无可避。我欠钟家一份忠诚,如今,应当还给小主人。” 听着她有些迷乱的讲述,钟晨煊认真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老祖宗曾说过,魑魅魍魉里头,要对你特别留意。看来他也知道,这世上最无法操纵,最变化莫测,最无法解释的,便是感情两字。你不是人类,却有人类的感情与智慧,一旦被心怀叵测的人知晓,加以利用,只怕后患无穷。” 第156页 樱华苦笑,沿着黑色的河水朝前走,复杂的目光期盼又畏惧地在四周搜索。 “难道你不准备跟我说说,你跟罗德出走之后,这几百年间发生的事?”钟晨煊加快几步,与她比肩而行,又指着彼岸花问,“冥界的渡难花一夜间失踪,也是罗德所为吧?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立场再替他隐瞒了。” “我想找到她!”樱华突然转过头,答非所问,“只有见到她之后,我的疑惑才能解开。” “你……”钟晨煊愕然于她突然坚决的脸,那种执着,藏了不可想像的力量,“一定要见到尸女么?” 一听到尸女两个字,樱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压抑在心里最深处的情绪瞬间爆发而出,大喊道:“是!是!我想见她!我一直想见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会让他如此奋不顾身,弃我于不顾!!” 撼动人心的声音迴荡在四周,飘渺轻微的回音尚不及消褪,钟晨煊只觉一股奇异的压力,波浪般朝身上推来,跳动的心脏在这瞬间慢了一拍,异样的移动之力从脚下的土壤中传来,似是站在一张地毯上,不经意间被人抽走的感觉。 他低头一看,不过眨眼间,脚下凉润的黑土突地变了颜色,一片灼目火红,暗藏着犀利的金亮光华,岩浆般覆盖着整个地面,丝丝白烟,从岩浆龟裂的缝隙中不断冒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主人小心!”樱华朝钟晨煊大叫一声,勐抓住他的胳膊朝空中飞起。 刚一离地,方才钟晨煊所站的地方,便被滚滚岩浆覆盖,清晰的热气腾腾而起,竟灼得他的脚掌微微发疼。起飞慢了半拍的鎏野,此时正呜呜哌哌地乱叫着,高难度地扭曲着身子,拿前爪拍着后爪上烧焦的一缕绒毛。 “虽然这里是幻忆空间,一切本该是不存在的虚无。可是,你也知道这个幻忆空间已经被他们两人的力量改变了本质。我们两人的魂魄与肉身已经同这里融为一体,所以这岩浆,于我们而言是有真实的杀伤力的。”樱华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红亮的光华晃得人眼花。 钟晨煊念动浮空咒,将身子稳在半空中后,这才四下打量,发现黑河与彼岸花,还有头顶那片星子稀疏的夜空,俱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天空,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将脚下的岩浆倒映出来,而夹在两片炽热火红中的两人,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这又是什么地方?”钟晨煊皱眉道,连胤同罗德交织而成的幻忆空间,果然是变化多端,诡异难测。 “这里……”樱华楞了,“这里……是冥界的八重炎狱。”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束从地底岩浆里直射天际的暗红光束上,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朝那光束飞去。 冥界八重炎狱?!钟晨煊追了过去,在心头暗暗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怎么眨眼间又来了这里?! 很快,两人和鎏野不约而同地驻足在一方修得整整齐齐的矩形凹地上,那直上天际的光束,便是从这凹地的中心发出。 血红的光,水纹般注满了整个凹地,鬼魅般缓缓荡漾。视线穿过这些半透明的游离物再往下时,钟晨煊的面色微微一变。 凹地之下,横七竖八垒叠着无数形态各异,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每具尸体的咽喉处,都繫着一根夺目的红色细线,犀利的光华从细线上闪耀而出,彼此交绕在一起,然后汇集成了中央那股巨大的光束,直向天空。 而在凹地上方的边缘上,有一层浅浅的气流,托着个抿嘴酣睡的小婴儿,在这让人窒息的环境里,散出一丁点宁静之意。 第七章 旧怨13 钟晨煊念动浮空咒,将身子稳在半空中后,这才四下打量,发现黑河与彼岸花,还有头顶那片星子稀疏的夜空,俱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天空,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将脚下的岩浆倒映出来,而夹在两片炽热火红中的两人,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这又是什么地方?”钟晨煊皱眉道,连胤同罗德交织而成的幻忆空间,果然是变化多端,诡异难测。 “这里……”樱华楞了,“这里……是冥界的八重炎狱。”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束从地底岩浆里直射天际的暗红光束上,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朝那光束飞去。 冥界八重炎狱?!钟晨煊追了过去,在心头暗暗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怎么眨眼间又来了这里?! 很快,两人和鎏野不约而同地驻足在一方修得整整齐齐的矩形凹地上,那直上天际的光束,便是从这凹地的中心发出。 血红的光,水纹般注满了整个凹地,鬼魅般缓缓荡漾。视线穿过这些半透明的游离物再往下时,钟晨煊的面色微微一变。 凹地之下,横七竖八垒叠着无数形态各异,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每具尸体的咽喉处,都繫着一根夺目的红色细线,犀利的光华从细线上闪耀而出,彼此交绕在一起,然后汇集成了中央那股巨大的光束,直向天空。 而在凹地上方的边缘上,有一层浅浅的气流,托着个抿嘴酣睡的小婴儿,在这让人窒息的环境里,散出一丁点宁静之意。 可是,这里是冥界,除了死亡仍是死亡,任何与生命有关的东西,于此地都是一种突兀。但,他们的确在那堆外形骇异可怖的尸堆之上,见到了这么一个鲜活娇嫩的新生儿。 “那是……”钟晨煊的目光偏移到婴儿身旁,眸子里倒映出另两个高大的身影。 酣睡的婴儿身后,从虚空中席捲而至的漩涡状气流,激蹦而出的金蓝光彩散去后,黑衣加身的连胤站在气流的中心处,紧跟而至的,是个一身红衣,体格壮硕,虎眼豹须的壮年男子,一个亮噌噌的酒葫芦挂在他的腰间,悠闲地摇摇晃晃。 “鬼王?!” “老祖宗?!” 樱华和钟晨煊一眼认出了这个红衣大汉,鎏野则更是兴奋,手舞足蹈地唧唧乱叫,若不是钟晨煊快它一步揪住它的小翅膀,这个不分来人是真是假的傢伙已经一头朝下头那两个“老熟人”冲去。 到了这个时候,钟晨煊完全体会到了所谓“幻忆空间”的魔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这里完全模煳了界限,看到的一切虽是“虚无”,但又的的确确发生在这个世界里,且真实而清晰的存放在某个人的记忆之中。这个空间,没有方向,没有稳定,甚至没有逻辑,有的,只是“意外”。 或许,这是钟晨煊平生所经歷过的,最离奇的一场“旅行”。 他怔怔看着下头,浮云般轻松立在滚滚岩浆上的两人,尤其是钟馗这个只在家中祖传画像上出现过的“大人物”,揣测着刚才樱华那声震撼人心的喊叫,将他们带到了幻忆空间的哪一部分,或者说,把他们带到了谁的记忆中,是连胤,还是罗德?! 照这情景来看,老祖宗尚在冥界的时候,那起码得追溯到宋元时期。看来,幻忆空间里不但模煳真假,连时间的距离也被轻易模煳。 第157页 樱华小心翼翼地降低着高度,站在距那冥界曾经的两大巨头几步开外的地方,屏息静气,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试图听清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 “不要激动,那个依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只是幻影!”钟晨煊懒得跟鎏野这个只知道吃的所谓神兽解释幻忆空间的原理,一手抓着它的翅膀,提小兔子似地提着它落到樱华身边,心里突地冒出个念头,低声问道,“你是老祖宗亲手造出的法器,多多少少也跟在他身边不少时日,难道对这个场面一无所知?” 不待樱华回答,洪钟般响亮的大嗓门以噼裂空气之势沖入他们两人耳里。 “小子,你当真的?” 堂堂冥王,居然被叫做“小子”?!钟晨煊在心里朝他的老祖宗竖起了大拇指,难怪钟家歷代出强人,血统的作用的确不可小视。 连胤巍然不动,眼都没有眨一下,薄唇里淡然送出几个字:“自然是当真。” “你!”钟馗一跺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不是个普通货色,是一头深睡的勐兽,你可敢担保将来……” “老鬼,所有人都称你鬼王,奉你若神明。对此我毫无介意。”连胤缓缓转过头,深黑到可以吸走人魂魄的眸子里,是不怒而威的一瞥,“但,冥界的王,依然是我。这一点,你该比谁都清楚吧。” 樱华的眉头皱了皱,连胤的眼神令她心生寒意,不仅她,钟晨煊一时间也无法把此刻的他,跟之前认识的那个总是温和微笑,有时候甚至有些无赖的男人联繫在一起。 难道,这才是冥界之王的真面目?!只需一个不太用力的眼神,便能将一切凝结到冰点。 钟馗瞪大眼睛,黝黑的面孔居然有了涨红的意思,满脸鬍鬚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尴尬,有点好笑地抖动着。大概连胤那句话,像个来不及下咽的汤圆,一不小心就哽住了喉头。 “老子知道你是这里的狗屁大王!”憋了半天,钟馗到底按捺不住大骂出口,“可是,你这小王八蛋也该知道八重炎狱里镇的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边大骂,一边揪住连胤的胳膊朝凹地那边拽,边拽边指着凹地里的尸体吼,“那些都是上百年才出一个的噬生魋,尸中的极品!得用你的镇魂缚才能压制的怪物!” “我知道。”连胤镇静地拉开他的手,看着一旁的小婴儿,淡然道,“冥河欠一个合适的守卫,她是最合适的。” 闻言,钟馗的双眼不仅瞪得更大,且眼神发直,一边夸张地挖着耳朵,一边厉声质问:“你知道你在说啥?你要养一只……一只噬生魋的孽种,还要她去做冥河守卫?你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面对钟馗暴风骤雨般的责骂,连胤一点不恼,态度依然如故:“老鬼,关于噬生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还要知道什么?”钟馗气得鼻子发歪,恨不得举起腰间的大葫芦砸到那个不醒事的固执脑袋上,“凡含着一口极怨之气丧生的人,若不化解那口怨气,尸僵不腐,必成殭尸。深山老林有灵兽名魋,形似熊而毛赤,罕见,若孽缘巧合,有殭尸食其肉吸其血,则成不人不鬼,不尸不妖的杀生利器,噬生魋!世上一切生灵,便是它们的食物,且这群怪物天生没有魂魄,肉身却能长年存世,刀剑不断,火烧不伤。它们生性贪婪,永食不饱,最喜食人类脑髓,虽脱不了死尸的根质,却拥有繁衍后代的本事,总而言之,对这群只懂得害人的下作东西,自当见一杀一,宽恕不得!你却……” “八重炎狱里,镇压的是歷任冥王抓回来的噬生魋。噬生魋这种玩意儿,几百年会碰巧出一两个,但,我从未见过有哪只噬生魋在被八重炎狱里的镇魂缚和炎狱火逐渐化去形体时,还能诞下后代。”连胤伸出修长的手指,朝女婴所在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个圈,那托着婴儿的气流顿时听话地调了个方向,悠悠地飞到了连胤面前。 乖巧的女婴,小小粉拳稚气地握着,嫩红得像要沁出水来的小嘴是不是吧唧两下,一个亮亮的气泡顽皮又好笑地挂在她的鼻孔外,随着她平稳的唿吸时大时小。 若这是个生在人间的正常孩子,那么毫无疑问,见者没有一个会不喜欢她,会不打心眼里去疼爱这个小生灵。 说实话,连钟晨煊这种对婴孩敬而远之的铁血大男人,面对这个粉雕玉琢的极致小人儿,心里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怜爱,在这个时间,他很没来由地忽略了这小人儿的来歷,忽略了她,是老祖宗口中十恶不赦的尸中极品——噬生魋的孽子。 这瞬间,在他眼里,又或者在连胤眼里,那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婴孩。 樱华的脸色本就苍白虚弱,在见到这女婴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包裹住她全身上下,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她裂成碎块,从心到身体。 从连胤与钟馗暗含火药味的对话听来,这个女婴的真正身份,并不难猜。 “你……还好吧?”钟晨煊并不怎么擅长安慰女人,不过,纵使他猜不出樱华的全部心思,单凭她此刻微颤不止的身子来看,她心里的痛苦纠结可见一斑。之前自己不过提了提尸女的名字,便惹她爆发出心底的郁结,这力量甚至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在空间里所处的环境。 莫非……樱华对于尸女的执念,竟强大到了可以以她自己的意愿,在这个幻忆空间里找出关于尸女的一切?! 想到这里,钟晨煊忙在她耳畔尽量温和地说道:“先别激动,且看看事情始末再说。” 樱华没有回话,只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钟晨煊暂时松了口气,方才她一激动,他们几个便从山水平静的冥河之畔掉进炙热难耐的八重炎狱,若她多激动几次,光是这地点的转换便叫人吃不消,何况新地点更预示这新危险,如果掉进个更加麻烦的地方,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离开。 “我的冥王大人,你究竟想怎样?”钟馗被连胤眼中,那抹暗藏于冷漠之下的温柔彻底打败,撅着鬍子恼怒地质问。 连胤把头低了低,凑近了些看着女婴,嘴角竟泛起孩子气的浅笑,虽然只是一剎那,却被眼力出众的钟晨煊看个一清二楚。 这个傢伙……难道对这小孩心软了? 钟晨煊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冥王这等人物,怎可能有机会在他身上用上“心软”两字?!但他刚刚看着女婴时的笑容,又的确是那种不加修饰的柔软和纯粹。 钟晨煊摇摇头,连胤啊连胤,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若我把她交给你,你当如何处置?”连胤侧目扫了钟馗一眼,反问他一句。 “自然同下头那些孽障一样!我钟馗怎能任这种妖孽为祸人间!”钟馗歷来心直口快,不带任何迴旋余地地回答。 “只是个孩子呢……”连胤伸出食指,好奇地逗弄着婴儿的小手。 “孩子?!”钟馗被他的神情跟话语噎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婴儿逗人疼爱的脸蛋上,重重嘆了口气,“现在是黄毛稚儿,将来,必成心腹大患……不除不可!” 第158页 要对这样一条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小生命”赶尽杀绝,哪怕是钟馗这般的铮铮铁汉,狠话说得斩钉截铁,可真要到动手那剎那,怕也不是那么利落。这神一般的老祖宗,那声心思复杂的嘆息,钟晨煊听在耳里,许是血脉相连,许是心性相近,他轻易感受出这声嘆息里的无奈和矛盾。 钟家人嫉恶如仇,杀恶鬼邪灵绝不手软,为了守护人界安定,他们中的一些宁可戴上冷漠无情的面具,摒弃掉可能会影响判断力的感情。然,不管他们以怎样的姿态活着,以怎样的方式对付敌人,那层埋在心底的柔软,从不曾失去。 冷漠与善良,或许很矛盾。但,那便是天性。 换了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向那孩子下手么?哪怕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钟晨煊想不出答案。 “老鬼,我说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连胤的手指移动到婴儿偶尔微颤一下的眼皮上,温柔地触碰,“噬生魋生性兇勐,一旦产下后代,其子的邪力会成倍增强,若子又生子,以此类推,越到后面,噬生魋的力量会越大。” “我自然知道这个!”钟馗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吹鬍子瞪眼地跟连胤吼道,“明明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孽子……咳!若这祸胎真是那万中无一的‘几代单传’,你我都该明白她的破坏力会有多强!” 这番话,刺得钟晨煊背嵴上流过一片寒意。他想到在柳溪村所见到的,炼狱一般的情景,那座高高层叠的尸山,还有那安坐其上,食人如家常便饭的妖女…… 噬生魋……尸女,到后来跟罗德纠缠出的种种,那一切匪夷所思的祸事,归根结底……难道要归咎到连胤的一时之仁? 钟晨煊怔怔地盯着连胤,心中暗流翻涌。 “噬生魋的后代,会绝对忠实于帮它睁开双眼的第一个人。”连胤的手指停在婴儿的左眼上,头也不抬地说,“这就是你不知道的其二。照常理来说,噬生魋的后代第一个看到的,往往是他们的母亲,所以有样学样,成为另一个更加厉害的食人魔物,不足为奇。但这个孩子,跟她的同类不一样……”说着,他侧过头,轻笑,“因为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话音刚落,连胤长臂一舒,将婴儿小心搂入怀中,整个人轻巧地飞到半空,另一手伸出食指,在婴儿的眼皮上轻轻一抹,又俯首在她眉心处轻吹一口气,低呵了声:“开!” 一层美若彩虹的光华从女婴脸上流过,紧跟着,那双一直憨憨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了来。 生成介乎墨绿与黝黑之间颜色的眸子,却有玻璃般的透彻纯美,圆圆的,乖巧而灵慧的转动着,钟晨煊的脸,带着惯有的微笑,映照在上头,像沉进一坛幽深宁静的醇酒,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缓缓散开,渐渐淡去。 咯咯咯咯。 银铃一样的稚嫩笑声,从女婴口里快乐地蹦跳而出。第一次看到这世界的她,在连胤怀里兴奋地乱动着,小手在胡乱舞动几下后,好奇地抓住了连胤轻戳着她鼻子的手指,不再咯咯大笑,只睁大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望着这个跟自己咫尺之遥的男人。 钟馗紧闭着嘴,冷眼看着连胤抱着婴儿从空中落下,良久,咬牙斥了一句:“孽缘!呸!” 婴儿转动眼珠,无辜又纯洁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钟馗,愣了片刻,却又咧嘴笑开了,还努力地伸出手来,做出要钟馗抱抱的可爱姿势。 看着这么个小东西,钟馗的怒气,似乎有了剎那的减弱。 “相信我,她会是最优秀的冥河守卫。”连胤很有风度地应对着他那一声“呸”,笑道,“我会好好看住她。” “跟我说这些没用!”钟馗气咻咻地转过身,拿起酒葫芦,愤愤拔开塞子,朝口里勐灌一气,然后打了个酒嗝,一掀鬍子道,“这是你的地盘,你才是这里的王。总之,若无事便罢,要是真被我料中,出了什么岔子,老子连你一道收拾!哼!” 说罢,钟馗脚下一蹬,腾空远去。 看着他老人家火气十足的背影,樱华苦笑着摇摇头:“鬼王总是这个样子,口硬心软。” “呵呵,跟我想像中差不多。”钟晨煊一笑,又低喃道,“钟家人……都是这样吧?!” “若鬼王执意要灭了……她……”樱华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她”字,幽幽道,“怕连胤也是阻止不得……鬼王的心,到底也是软了这一次。” “一念之仁……”钟晨煊回忆着柳溪村时,连胤曾说过的话,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好做出了最贴切的解释。 连胤弯下腰,将女婴放在脚边,似笑非笑地喃喃:“呵呵,为了你,钟老鬼差些同我翻脸,但愿你我就此而生的主僕之谊,不成千刀万剐的绝世孽缘吧。” 说话间,脚下的女婴突然有了变化,白胖的手脚渐渐拉长了去,圆得像个球似的身躯,也在一股无形之力的催动下,生出了婀娜的曲线,头上微卷的黑髮,也一簇接着一簇地蔓延开去,清亮却美艷的光泽,覆盖其上。 此刻的她,像电影院里播放的神奇画面,一朵花开,只是弹指一挥间。不消片刻,刚刚还牙牙学语的婴孩,竟生成了一个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的动人女子。她静静地躺在连胤造出的浮动气流上,美目轻转,用一种最纯净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连胤手指一动,一件素净的墨黑纱衣凭空而生,裹住那个赤裸而美丽的躯体。 樱华下意识地抓紧了钟晨煊的手,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是她……果真是她…… 钟晨煊皱起了眉头。 再是天大的错误,其起因亦不过是瞬间的感情用事。 这句话,是否该送给连胤?! 第七章 旧怨14 说罢,钟馗脚下一蹬,腾空远去。 看着他老人家火气十足的背影,樱华苦笑着摇摇头:“鬼王总是这个样子,口硬心软。” “呵呵,跟我想像中差不多。”钟晨煊一笑,又低喃道,“钟家人……都是这样吧?!” “若鬼王执意要灭了……她……”樱华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她”字,幽幽道,“怕连胤也是阻止不得……鬼王的心,到底也是软了这一次。” “一念之仁……”钟晨煊回忆着柳溪村时,连胤曾说过的话,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好做出了最贴切的解释。 连胤弯下腰,将女婴放在脚边,似笑非笑地喃喃:“呵呵,为了你,钟老鬼差些同我翻脸,但愿你我就此而生的主僕之谊,不成千刀万剐的绝世孽缘吧。” 说话间,脚下的女婴突然有了变化,白胖的手脚渐渐拉长了去,圆得像个球似的身躯,也在一股无形之力的催动下,生出了婀娜的曲线,头上微卷的黑髮,也一簇接着一簇地蔓延开去,清亮却美艷的光泽,覆盖其上。 第159页 此刻的她,像电影院里播放的神奇画面,一朵花开,只是弹指一挥间。不消片刻,刚刚还牙牙学语的婴孩,竟生成了一个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的动人女子。她静静地躺在连胤造出的浮动气流上,美目轻转,用一种最纯净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连胤手指一动,一件素净的墨黑纱衣凭空而生,裹住那个赤裸而美丽的躯体。 樱华下意识地抓紧了钟晨煊的手,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是她……果真是她…… 钟晨煊皱起了眉头。 再是天大的错误,其起因亦不过是瞬间的感情用事。 这句话,是否该送给连胤?! 两道深沉而缭乱的视线,凝固在连胤,以及由他一手“造”出的女子身上,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四周的所有既有固若磐石的静止,又有顷刻涌起吞没一切的危险,统一又相斥的势头,静藏在不可触摸的空气下…… “救命啊!!!” 古灵夕的尖叫足以撕裂半壁天空,如果此刻有飞鸟经过,必然高空坠落,死不瞑目。 “丫头,不必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吧?”连胤苦恼地掏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我一早已经跟你说过,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要慌张!” “我……我能不慌张吗?我……”古灵夕激动得舌头打结,勐指着脚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那么多骨头!” 一大片不见边际的开阔地,铺满白森森的颜色,在暗紫无云的天空下,放肆地膨胀开去。稍一细看,这满眼的惨白,竟是无数白骨密密实实叠加而成,或许是堆积的时间太长,又或许是被某些力量刻意压榨过,这些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白骨,彼此间的契合度竟然非常完美,接缝处怕是连刀片都插不进去。 踩在这块不可思议的“骨头地”上,说不出的寒意从古灵夕的脚底直窜心脏,硬是给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打从刚才被连胤拽着跳下七宝塔,魂儿跟身子就像分了家似的,等到人清醒过来时,古灵夕发现自己既不在七宝塔的大殿内,也不在塔外的空地上,而是莫名其妙站在一块天空呈着妖异紫色的旷野中,身边,除了连胤,还有个几乎坏了大事,尚在昏迷的中的霍青云。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从塔上落下来摔死了,此刻已经不在人界,并为此嚎啕大哭,悲嘆自己尚待字闺中便香消玉殒,直到连胤用力拧起她脸蛋上一块肉,告诉她死魂灵对于掐肉这种行为是不会产生痛觉之后,抓狂的她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他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便有一阵不寻常的压迫式气流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缠到一块儿去,连眼睛也在这瞬间出了问题,只见到漆黑一片。 等到那阵怪流消失后,古灵夕捂住发紧的胸口,刚一睁眼,就爆发出方才那声鬼哭狼嚎的尖叫。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刚才明明不是夜里么,怎么突然变了白天,可是看这古怪的紫色天空,跟正常的白天又有所区别,还有那片满眼的白骨地,让人不寒而慄……老天,自己究竟是被连胤那个傢伙带来了哪里? “我的冥王表哥,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踮起脚尖,尽量用最少的身体面积去接触地上那堆冰凉的白骨,小心翼翼地跨到连胤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往死里摇,语无伦次道,“告诉我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哪里?啊……老钟他们呢?你留他在塔顶上跟枉死城主对战……他会不会有事?” “你不要再这么乱摇一通,我就考虑告诉你!”连胤用力拉下她激动的双手,摁住她的肩膀厉声道,“静下来!!” 有时候,威慑力不失为一帖最佳的镇定剂。 早习惯于连胤的温和与怜爱,甚至不曾被他说过一句重话的古灵夕,被这个冥王表哥此时的气势与神情镇住了,体内那股不由她控制,胡乱奔窜的恐惧感,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无状行为,顷刻间被压制得服服帖帖。 “我……”古灵夕大口喘息着,有些委屈地瘪瘪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我一来到这个地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是害怕,好像又不是。” 连胤的口气恢復了从前的镇定温柔,他把状态严重不好的古灵夕揽进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你的所有反应都是正常。因为这个地方,并不是属于你们的世界,所以你的身体和精神会为此出现如此强烈的牴触。” 古灵夕抿紧了嘴唇,用力地点点头。 “不要怕,我在这里,万事平安。”连胤笑着轻拍她的背嵴,炯炯的眼神投向渐渐染上一层暗黑之意的天空,道,“这里是我……还有罗德的幻忆空间。” “幻忆空间?”古灵夕直起身子,万般不解地看着他。 连胤不慌不忙地转动着眸子,扫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地方,说:“简单说,从我们打塔顶上落下时,罗德在那时出手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梦’。身为旁观者的他,深谙幻术,并有操纵记忆的独特本事,他不过想用由他造出的这个‘梦’来困住我,逼我就范。” 幻境?!难道这里也是跟那个颠倒结界差不多的幻境? 古灵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罗德那个混蛋,想用这些虚假的景象来迷惑我们,然后趁机偷袭!” 连胤却摇摇头,蹲下身,屈起手指在脚下一块凸出的颅骨上敲了敲,清脆的卜卜声接连响起。 “听到了吧。”连胤抬头看看古灵夕,“这里的一切都是货真价实的。是一个最真实的‘梦境’,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个梦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古灵夕一怔,以她对于“幻境”二字的认知,实在很难理解所谓的幻境,如何能跟“真实”二字扯上关系,在她看来,幻境只是个跟虚假划等号的玩意儿,只要知道这是个幻境,不要被其迷惑就能解决问题。 “作为旁观者这个罕见族群的后裔,罗德的力量,的确超乎了我的估算。”连胤站起身,望向空中某个方向,别有深意地笑笑,“除了力量,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地化解敌人的强势。他若不是我的对手,我会很有诚意地邀请他来冥界助我打理事务。” 古灵夕越听越不是味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傢伙还顾着夸奖那个该杀千刀的祸胎罗德? 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连胤的额头:“大哥,你没病吧?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说……” “丫头,好多事是你这个年纪不能明白的。老实说,除了钟馗老鬼,这个罗德是第二个让我有些头痛的傢伙。”连胤自嘲地摇摇头,旋即却又嘆了口气,“只可惜,他终是算错一步。以为用诡计逼我魂魄不齐,我便会成那砧上之肉任他宰割。” “难道我们不是吗……”古灵夕嘀咕一句,三个大活人,其中一位还是神一样的冥王,就那么一下子便被罗德用什么该死的幻术齐刷刷弄到这个白骨遍野的鬼地方来,这个快速,这个容易,难道还不够体现出他们已经是“砧板之肉”的特性? 第160页 “如同我低估了他的本事,他同样低估了我的。”连胤淡然说道,“他用术法切入我的记忆,妄图用我的记忆造出让我自己都无法摆脱的幻忆空间,却没有想到……”他狡黠一笑,“他会的,我也会。他的记忆,成了我最有效的武器。我要他跟我一样,陷入‘梦境’不得脱身!” “我不明白。”古灵夕很老实地表达出自己的煳涂。 “你只要明白,现在我们所在的空间,是个真实的梦境,并且这个梦境,是由罗德造给我的梦,与我以牙还牙造给他的梦,叠加重合在一起而成的。在这里头,我跟他既是操纵者,同时又是被这个混合梦境所产生的强大斥力所操纵的棋子,随时都会遇到超过我们可控制范围的状况。”连胤尽量用最简单的比喻解释给她听,末了又补充道,“钟晨煊和鎏野,还有另一个非人类的灵体,也被吸了进来。这点我已清楚感应到。而且,我尽力阻止过,可惜没能成功。” “老钟真的也掉进这个梦里了?”古灵夕只抓她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声调高了八个度,“他在哪里?你一定能找到他吧?他没事吧?” “又来了!”连胤颇受不了她这种一说到钟晨煊就抓狂的性子,皱眉敲了敲她的脑门,“他自然没事。如果你再这么疯下去,有事的一定是你!” 一听他如此肯定地说钟晨煊平安,古灵夕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下次不会了。而且……”她眼珠一转,“老钟可是把我暂时交给了你,你有责任不让我出事!” “开口闭口都是那个老钟。”连胤挑眉暗笑,“看来小妮子春心大动呢。” “春心?!”古灵夕的脸瞬间由白转红,跳脚道,“在一个大姑娘面前说这种话,你这个冥王好没分寸!” 笼罩着沉沉死气的紧张气氛,被他二人间这个小插曲缓解不少。 “我只是将你不敢说的心里话讲出来而已,真是冤枉我也。”连胤大笑。然,没笑出几声,他眉头微微一皱,右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胸口,本就不比从前的脸色,在此刻更是难看了几分,苍白中透出一丝被刻意压制住的虚弱。 他下意识地半蹲下去,牙关咬紧,左手捏诀放在胸口前,右手握拳撑在地上,口里默念着什么。 “你怎么了?”古灵夕正要上前,却被他一个“不要过来”的手势阻止了。 半晌,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只在鬓角处,挂了一颗不易察觉的汗珠。 “你怎么了?”古灵夕这才敢凑上去,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不安地问,“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没事。我很好。”连胤吁了口气,脸上恢復起初的神采奕奕,打趣道,“只怪你这丫头话太多,让我头晕目眩了。” “胡说!”古灵夕不是傻子,刚刚他那个糟糕模样,瞎子都知道他不对劲。 她正要追问下去,连胤却突然严肃地扳住了她的肩膀,道:“丫头你听着,现在要做两件事,我需要你帮我。” 古灵夕先是一愣,即刻精神一振:“什么事?” 作为一个常被视为没有任何实力的保护对象,古灵夕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冥王这种人物所拜託。她的自我骄傲度,顿时噌噌往最高处冒起,一股赴汤蹈火也不辞,慷慨就义不眨眼的豪情壮志抵消了她全部的不良情绪。 连胤吸了口气,将唿吸调节得更平静,说:“你知道我身体里的魂魄已经不全,如今我还要分神维繫我的幻忆空间对抗罗德,如果不尽快找出这个旁观者,断掉生出这空间的根源,一旦我的力量有个闪失,我的幻忆空间就会塌陷消失,被罗德的空间彻底吞併,那个时候,你和钟晨煊,还有所有跟这空间,准确说,是跟我与罗德的回忆无关的人,会随着空间的消失而消失,那是种比死亡更彻底的结束。” 越往下听,古灵夕的心跳越快,不止是为“死亡”和“结束”这些严重的字眼,还为了连胤言之凿凿的肯定。以他的身份,以此刻的境况,他说的话,断然不会有半分夸张。虽然此时,除了脚下的白骨地略显惊悚之外,四周还算风平浪静,但,谁又能预料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罗德……他也在这里么?”古灵夕突然警惕地转过头,仿佛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旁观者就潜伏在不远处。 “是,也不是。”连胤一掀衣衫,盘腿坐到地上,“我说过,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我跟罗德两个人的‘梦’叠加又排斥而产生出的异类空间,构成这个空间的基本,就是我与他的记忆。罗德他此刻,也同我们一样,遗落在某一段尘封的记忆里,只不过,短时间内他感应不到我们的位置,我们也无法感应到他所在,我们这群人,可以说是迷失在这个空间中了。” “我……不是很明白。”古灵夕像猴子一样着急地抓着头,“你只要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然后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就好!” “不明白么?你,还有钟晨煊,包括这个昏迷中的霍青云,从一陷入这个空间起,就已经自动成为了罗德的人质。”连胤看她一眼,“他的力量虽不可小视,但是要直接对付我,并不是太容易。聪明若他,不会不算计到这一点。” “人质?!”古灵夕脑门上像是挨了一记重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傢伙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他把我们所有人都拉进来,就是盘算着如果用什么幻忆空间直接对付你的计划失败了,他还可以借操纵空间的能力,比如说用毁掉空间,让我们这些无辜者消失的卑鄙手段,来威胁你交出他要的头骨?” “是。”连胤点点头,“他步步为营,先拉枉死城主作他同盟,再盗走镇塔舍利,利用血月祭的机会,以世上人类的性命相威胁,却没想到我会分出魂魄镇住煞门,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但是,对于第一步计划的失败,他似乎已有准备,马上就使出幻忆空间,如果能直接困住我自然最好,万一有个差池不能成事,他还可以背水一战,以毁掉空间让你们消失来逼我就范。”说罢,连胤冷冷一笑,“这个罗德,究竟是什么力量,或者说动机,支持他设下如此庞大的陷阱……我真是无法不好奇。” “咱们等会儿来好奇成不?”看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古灵夕急不可耐地说,“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我要帮你做什么!” “在这里,你跟钟晨煊,大概是关系最亲密的人了吧。”连胤笑望着她,“我要赶在罗德找到钟晨煊之前,先他一步找到那傢伙。” “找老钟?!”古灵夕顿时精神百倍,“怎么找?告诉我,哪怕跳悬崖爬刀山我都去!” “说到他你就激动……”连胤嘀咕一句,正色道,“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是完全错乱的,我与罗德的记忆交缠在一起,每一段凌乱的记忆就好比一个房间,好比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冥界的万骨坡,专门埋葬那些丧命在荒山野地,无人收敛的骸骨,在我的记忆中,这片土地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多年来除了地上那片积累得越来越多的白骨之外,只有无际的平静,从前我有烦心事时,常常独自来到万骨坡,在这种极端的寂静下沉思放松。至于罗德跟钟晨煊他们,此刻必然在另外的‘房间’里,我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刚刚还动用过力量将钟晨煊他们从罗德那边拉进属于我的记忆,可是做这一切时,我都只能凭藉模煳的感觉,像个瞎子般摸索着去做。只因我的力量已经分散太多,所以现在无法找出他们的具体位置,如果被罗德先找到他们,那傢伙一定会用计将钟晨煊困住,阻断我的后路。” 第161页 “老钟是你的后路?”古灵夕又是一愣。 “是,不止是他,还有鎏野,以及那个跟在钟晨煊身边,暂时无法感应出来歷的非人类。”连胤点点头,“如果我们这方的所有人在这个空间里聚头,尽管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但有了他们,我有办法让你们安全脱身,并且毁了这个旁观者!呵呵,罗德他很清楚钟晨煊跟鎏野的实力,所以,他这会儿必然也在使尽全力寻找他们的下落。” “那……那我们赶紧动手啊!”古灵夕大声道,“快说,我们要怎么做?” “我要借你的念力,跟我的相配合,以魂游之术找出钟晨煊的位置。”说罢,他顿了顿,“但是,你毕竟只是个凡人,若同我的念力合二为一,在神魂出窍穿梭空间时,很可能被暗藏在这里的排斥力伤了魂魄。这个空间是错乱的,每一段记忆都是被扭曲的力量连接在一起,从一个‘房间’跨越到另一个‘房间’,你跟我不受任何保护的魂都会跟这种力量相牴触,就像刚从火海出来,又马上坠入冰山,如此一来,轻则你会头晕目眩,重则……” “怎样?”古灵夕咬了咬嘴唇,“死掉?” 连胤摇摇头:“不会死。但是,你的心智会因此受损,清醒后,只能当一辈子的白痴。” 古灵夕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幻忆空间是很抽象的地方,越是熟悉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找到对方。”连胤如是道,“但是,如果你害怕,我不勉强。我再想想看别的办法。” 闻言,古灵夕勐地摇头,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豁出去了!万一……万一我要是变了白痴,你记得一定要监督老钟,要他养我一辈子啊!!!” “好!他不养你,我也会养你!”连胤满头黑线地嘆口气,旋即笑道,“不过,我会尽量保你周全,只要你精神集中,定力不乱,会没事的。” “嗯!”古灵夕攥紧了拳头。 “对了,你身上可有跟钟晨煊有关的物事?”连胤眨眨眼,“比如定情物之类的?” 古灵夕一撇嘴,无限怅然地说:“那头老牛,哪有送过我什么定情物。”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家祖传的护身符成么?虽然那是他老爹给我的,但是好歹也是他钟家的东西!” 第七章 旧怨15 “老钟是你的后路?”古灵夕又是一愣。 “是,不止是他,还有鎏野,以及那个跟在钟晨煊身边,暂时无法感应出来歷的非人类。”连胤点点头,“如果我们这方的所有人在这个空间里聚头,尽管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但有了他们,我有办法让你们安全脱身,并且毁了这个旁观者!呵呵,罗德他很清楚钟晨煊跟鎏野的实力,所以,他这会儿必然也在使尽全力寻找他们的下落。” “那……那我们赶紧动手啊!”古灵夕大声道,“快说,我们要怎么做?” “我要借你的念力,跟我的相配合,以魂游之术找出钟晨煊的位置。”说罢,他顿了顿,“但是,你毕竟只是个凡人,若同我的念力合二为一,在神魂出窍穿梭空间时,很可能被暗藏在这里的排斥力伤了魂魄。这个空间是错乱的,每一段记忆都是被扭曲的力量连接在一起,从一个‘房间’跨越到另一个‘房间’,你跟我不受任何保护的魂都会跟这种力量相牴触,就像刚从火海出来,又马上坠入冰山,如此一来,轻则你会头晕目眩,重则……” “怎样?”古灵夕咬了咬嘴唇,“死掉?” 连胤摇摇头:“不会死。但是,你的心智会因此受损,清醒后,只能当一辈子的白痴。” 古灵夕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幻忆空间是很抽象的地方,越是熟悉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找到对方。”连胤如是道,“但是,如果你害怕,我不勉强。我再想想看别的办法。” 闻言,古灵夕勐地摇头,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豁出去了!万一……万一我要是变了白痴,你记得一定要监督老钟,要他养我一辈子啊!!!” “好!他不养你,我也会养你!”连胤满头黑线地嘆口气,旋即笑道,“不过,我会尽量保你周全,只要你精神集中,定力不乱,会没事的。” “嗯!”古灵夕攥紧了拳头。 “对了,你身上可有跟钟晨煊有关的物事?”连胤眨眨眼,“比如定情物之类的?” 古灵夕一撇嘴,无限怅然地说:“那头老牛,哪有送过我什么定情物。”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家祖传的护身符成么?虽然那是他老爹给我的,但是好歹也是他钟家的东西!” 连胤眼睛一亮,大喜道:“当然可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那块护身符不止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更能对你们多一重保护!”说着,他一拳击在自己手心,喃喃,“居然忘记了你有老鬼的护身符……” “这个,真有那么厉害?”古灵夕从脖子上解下那块牛骨制成的方牌子交给连胤,嘀咕着,“戴了它那么久,可是每次遇到个什么危险,从没见它发威保佑过我!” 连胤将护身符托在手心,看着眼露不满的古灵夕笑道:“既是传家神物,在你真正成为钟家一份子之前,它大约不会把你放在眼中。” “我……”古灵夕一怔,恍然大悟道,“好像有点道理,他们家的传家宝,没有理由保护一个外人……”说着说着,她突地红了脸,别扭地嘟囔着,“我又没说过要成他家的人……这个是他爹硬塞给我的……” “好啦,你们小两口那点事,容我们平安渡过这一劫后再商议吧。”连胤敲了敲她的脑袋,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去。 古灵夕盘腿坐定后,连胤默念一句咒语,将护身符摆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只见一层游动的红晕从护身符中散出,轻巧地让这块四方小牌浮在空气之中,那片红晕仿若跳动的心脏,随着两个人的唿吸,有节奏地跳动,光芒越发明透。 连胤伸出双手各捏一个诀,对古灵夕道:“照做!” “哦。”古灵夕赶忙收回死盯着护身符的视线,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捏诀,已是跳动过频的心脏咚咚作响,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连胤又伸出双手小指,轻轻勾住古灵夕的,看定她,严肃地说道:“我数到三,你闭上眼,心里只要一门心思想着你的老钟就好,同时坚定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相见,切勿有其他杂念。还有,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见到了什么让你恐惧或者伤心或者有任何不良情绪的场景,你都要尽力控制自己,强迫让自己接受,那只是一段跟你无关的回忆,并非真实。” “我已经知道这个空间是由你跟罗德的记忆构成的鬼地方,不需要再控制跟强迫了吧?”古灵夕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特别强调这一点,虽然不能完全了解这个空间的构造,但从连胤刚才的讲述里,她至少清楚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真实又混乱的“梦境”而已。 第162页 “身为凡人的你,在我的魂游之术里,只怕会神思不清,身不由己。”连胤微微皱眉,“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你的心境会直接影响到你可能遇到的一切,如果定力不够,……” 古灵夕赶紧打断他,信心饱满地说:“放心,为了找到老钟,为了惩罚那个混帐罗德,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 连胤直视她饱含“壮士一去不復还”悲壮的双眸,还以她一个轻松的微笑:“你这丫头是我看不透的人儿,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有事。我开始倒数,做好准备了么?” 古灵夕狠狠吸了口气,用力点点头。 “三……二……”连胤缓缓念出数字,一股冷暖相交的奇异力量从他捏诀的指间急速奔出,从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上传递到古灵夕身体里,像一只游走不定的手,快而温柔地抚过她的五脏六腑,所过之处,只留下倦意和难以言表的飘渺之感,仿佛有个声音在身体的最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呓语—— 睡吧,闭上眼睛,放任身体在无际的虚空里飘摇,轻得像一片羽毛…… “一。” 当连胤动听的声音念出这个数时,古灵夕的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整个人,如同陷入一个最沉最深的梦里…… 流星一样的光影密集地划过漆黑的夜幕,也许那是夜幕吧,又或者那只是一片分不清天地界限的混沌之色,无端端地出现在面前,扰乱了视野。簌簌的声音刺激着耳畔,仿若穿行于逆风之中。 雨点般的凉意一滴滴撞在古灵夕的眼皮上,刺目的冰冷转瞬即逝,她下意识地举起有些酸软的手,用力揉着眼睛,然后张开。 一种鲜艷到极致,红到涨人眼目的颜色,铺天盖地覆在视野中的每寸地方,一片血一样红的海洋在古灵夕脚下翻涌不止,不知来向的光芒从“海面”上折射而起,将古灵夕眼中每一块能看见的地方都染上摇晃不止的血红色。 耳畔,蓦地传来咕嘟咕嘟的怪声音,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的古灵夕轻飘飘地停留在空中,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诧异地俯视着脚下的汪洋血海。那阵接连不断的咕嘟声,正是从“海水”中不断冒出又炸裂开去的无数气泡。再往“水面”下看去,一道道粗如蟒蛇的乌黑暗流,在水中游弋纠缠,世间没有一种黑与红的组成,有如此的触目惊心。 “不!!放我!!放了我!!!” “求你们了,好难受,我受不了了!放我离开!!” “好痛,好痛!” “不要!为什么要把我放在炼狱里?为什么?” 绝望而悽厉的尖叫从海里直冲而上,震得古灵夕的耳膜跟心脏同时勐颤了一下,循声一看,不过眨眼时间,原本空空荡荡的海面,不知几时多出了一堆在血水中沉浮的人头,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壮年,每一个都死命地朝空中伸出双手做挣扎状,伴着身体激烈地扑腾,红如鲜血的水花,带着某种程度的黏腻,乱溅而起。 这场面,没有几个人看过之后能够做到泰然自若。 古灵夕甩了甩髮晕的头,那些人的惨叫让她突然有了摇摇欲坠的感觉。整理视线投向前方,又一幕见所未见的情景映入眼帘——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紫衣人,身形健硕高大,押了一个衣冠楚楚,作古时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血海的上方,一条如小孩胳膊般粗的铁链悍然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连着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又垂下,套住他赤裸的脚踝。这个古装公子,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几乎将他全身束缚的沉重铁链,哗哗作响,在这空旷的空间里盪出悚人的回音。 当他们几人以不同于寻常的移动方式“走”到血海正上方时,其中一个黑衣人举手往那古装公子的背嵴上一推,不过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子,那公子却像是受了千斤之力一般,像个秤砣似地朝海里坠去。 落了水,这公子的反应比起身边那些“同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一条被扔进油锅里的鲜鱼,在垂死中挣扎不休,一边扑腾,一边朝着空中的二人大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放了我!你们放了我!!” 看着他因痛苦和嚎叫而扭曲的脸,古灵夕又惊恐又好奇,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并且小心翼翼地朝那边靠近了些。 两个紫衣人完全没有理睬这男人的意思,双双转过身,完成任务般大步往回走,又不过是眨眼时间,两人的身影如烟一般消失在那片宽阔得吓人的红色之中。 “回来!你们回来!”古装公子绝望地嘶喊,涌起的血水噼头砸在他脑袋上,强大的压力将他整个人朝水里摁去,水下那些蛇样的黑纹,似是发现了新猎物,纷纷游走过来,将古装公子拦腰缠住,原本平滑的躯体在粘上他的这一瞬间,生出无数锐利的尖刺,狠狠刺入他的皮肉。 一声古灵夕平生绝对不曾耳闻过的惨叫,在耳畔爆发开来。 古装公子原本俊俏的脸庞,不仅扭曲得吓人,更在尖刺入体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流失殆尽,只剩下一层无用的皮肉。 古灵夕捂住嘴,再一细看,那些海水里挣扎的人,个个身体上都紧紧缠绕着一条到数条不等的黑纹,而流动在他们身侧的海水颜色,比别处总要艷丽几分。 到了此时,古灵夕终于明白这片“海水”的颜色是为何而红的了。那些黑纹,一旦接近人体,就会生出锐刺,刺入人体后,这些人体内的鲜血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一股脑涌出来,将四周的海水染得通红。 “救……我!!”古装公子朝紫衣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哭喊,“好痛!我受不了……受不了……”原本激烈的声音越来越像垂死的蚊蝇,无力地低了下去。 “每个犯下滔天大错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一个沉着而悠缓的男人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看不到说话人,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个人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古灵夕屏住唿吸,生怕阻碍了自己的听力。 “我没有错!是那个女人自愿的!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听了那声音的一番话,古装公子顿时来了精神,死命把身体朝上浮起,对着空中声嘶力竭地大喊。 “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错。”声音缓缓而出,若天下最稳固的一块磐石,“若能知错,又何需带你们来炼狱反省。” 炼狱?这里是传说中专门惩罚有罪的灵魂的炼狱? 古灵夕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平白无故怎么会来了炼狱?没干什么该杀千刀的坏事啊!还有连胤,那个跟她手指相连的傢伙,这个时候怎的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她的脑子无法自控地乱想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四周,想找出那说话的人。 “放了我……”古装公子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求你了……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好痛……” 第163页 “你加诸于他人身上的伤痛有几分,在炼狱里会十倍加诸于自己身上。”声音似是轻嘆了一口气,“如今的你有多痛,当初被你伤害过的一切便有多痛。到你真正做到彻底悔悟的那一刻,你才能离开此地。炼狱,便是为了那些错而不知,知而不改的人而存在的。一字曰炼,无非要帮你们炼出应有的悔悟之心。” “不……不……我不要……我要回去……” 古装公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在血水里浮浮沉沉。 声音在此时消失了,不再应对他任何一个反应。 是谁在说话?到底是谁呢?古灵夕皱眉想了半晌,那个在空气里迴荡到有些失真的声音,为什么藏着一股无比熟识的气势? 记忆,炼狱,冥王…… 古灵夕这么串起来一想,头上像被人突地浇下一大盆冰水,瞬时清醒过来,连声骂自己真笨,这里是连胤的记忆,炼狱必然是归他这个冥王管辖的地方,刚才那个闻声不见人的傢伙,必然是多年前的连胤,看他教训的人的打扮,起码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吧。 这傢伙的魂游之术,居然把自己撇到了这么一段惨不忍睹的记忆里,真是天不长眼。 想通了这点,古灵夕狂跳的心才算稍微静下了些,想起连胤那些再三的嘱咐,她赶紧深唿吸让自己更清醒些,并且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不能被眼前所见影响,找到老钟才是当务之急。 对了,老钟……他跟自己分开了那么久,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万一罗德先找到他,那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古灵夕的思绪开始像一个不应该倾斜的方向倾斜下去,越想心里越乱。那个傢伙现在到底在哪里,真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闭上眼,古灵夕照连胤的样子再次伸手捏诀,心里默念着钟晨煊的名字。 谁知,刚一念叨,她的脚下便传来一阵微弱的唿救声—— “我……在这里!” 这个声音,纵是化成灰,古灵夕也能分辨得出来。 她勐地张开眼朝脚下的海中一看,钟晨煊痛苦万分的脸,在海水中若隐若现,那双曾无数次握住自己双手的大手,无力地朝空中伸出,想抓住什么,却又总是无功而返。 “老钟……”古灵夕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力,竟凭藉着一股本能,让身体从空中快速降下,朝钟晨煊身边飞奔而去。 水里的钟晨煊,曾经神采飞扬的髮丝被血水湿成了一缕一缕,狼狈地乱贴在他的额头和脸侧,不时涌来的恶浪狠狠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咳嗽不止。 “灵夕……咳咳……我……”他难受地喊着她的名字,“我着了罗德的道儿……陷进炼狱里……快……快想法子救我出来……灵夕……” 钟晨煊熟悉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心疼,古灵夕停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脚下翻滚不止的水浪沾湿了她的脚尖,她下意识地朝钟晨煊伸出手,焦急地说:“快把手给我!”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风浪里不由自主地摇晃不止,古灵夕拼命地将手朝他那边伸,却总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的手掌推向一旁,就是不让她接近钟晨煊。 “抓住……灵夕……”钟晨煊咬紧牙关,努力地把手朝古灵夕那边伸,可总是够不着,一场让人苦恼的僵持战在他们之间上演,彼此都用尽全力,就是碰不到对方。 “不能……我不能死在这里!”尝试了无数次的钟晨煊突然变了脸色,愤怒至极地大吼一声,“快拉我出去!灵夕!!” 这一声大吼,却如响雷般噼在古灵夕天灵盖上,她的心脏突地收缩一下,身子颤了颤,本来一直朝前伸的手像是触了不该触的东西,勐地收了回来。 他叫自己灵夕?! 认识他这么久,他从不曾如此亲昵地直唿过自己的名字,不是叫她笨蛋,就是直接那“哎”“那个”之类的词语代替了事。而且……他从不曾有过这般向危险低头的姿态,之前的他,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此时,他却如此声嘶力竭,那么迫不及待,甚至是满脸恐惧地要他人施以援手。 不对……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连胤的警告,顿时闪现在古灵夕接近混乱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钟晨煊,一定不是他,只是个因神智散乱而生出的泡影……古灵夕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咬牙闭眼,转过头拼命默念“那是假的,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他不会叫自己的名字,更不会狼狈求救……老钟,真正的你在哪里?在哪里?” “灵夕……救救我……我不行了……”血海里传来的声音,叠上了无尽的悲凉,又像被分割成了几层,逐一反覆地散出,又聚拢,远远近近,魔咒般袭入古灵夕的耳际和内心。 “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么……” “我若死去,你再受伤的话,谁背你去看大夫?” “灵夕,你是我的妻子啊……” 将死不死的声音潮水般朝古灵夕扑来,在空气中乱了套,变异成无数种或粗犷或尖锐的怪音,将她淹没其中。 “我不听我不听!”古灵夕用力堵上耳朵,拼命摇头,“你不是老钟,不是!” “我怎么不是?你在发什么疯?”声音突然有了怒意,但转瞬又回归到起初的哀伤无力,“灵夕,我想娶你,我想同你一直生活下去……一直到我们两鬓飞霜,笑看夕阳……” 古灵夕慢慢睁开眼,却见到那只一直向她靠拢的手,慢慢沉入了水中,看来,它的主人似乎放弃了努力。 “我好累……好饿……我想吃漓湖做的包子……”钟晨煊的身体慢慢朝下沉去,总是睿智又透着些许狡黠的好看眼睛,缓缓闭上,“跟你一起抢包子吃……是我此生……最有趣的回忆……” 他的声音,回復到最初的正常,同古灵夕牢牢记在心上的那个声音,绝无二致。 如果他是假扮的,如果他只是个幻影,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即将陷入灭顶之灾的钟晨煊,短暂的犹豫之后,古灵夕朝前勐然一倾,伸出手去拉他。 ps。1。关于炼狱的说法,好像有很多,传统概念的话,那个地方应该是个烈焰焚身的恐怖地方,不过,我这边的炼狱,似乎有点点不同,更像是一个进行残酷净化以及自我反省的地方,有点点抽象化。话说回来,整个幻忆空间都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大家不用太纠结,且当作一次冥界三日游吧~嘎嘎^_^ 2。五一三天假期,参加一次喜宴,逛街,跟死党们聚会,就是这么过来的,天气一天热一天凉,让人郁闷。不过我想说的一个见闻是,五一第二天晚上,我在超市买零食时,于上超市二楼的扶梯上,非自愿地听到站在我前头的一位年轻男同胞跟电话另一端的女友的对话。。。(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当时扶梯上的人很少,该男同胞的手机外放效果太强大,我跟他距离又是那么不厚道d近……) 第164页 对话如下,(个人评价:很冷……): 女:你又不回来啊? 男:不回!说了不回! 女:你在哪儿? 男:超市! 女:在超市干嘛? 男:买东西! 女:买什么? 男:方便面! 女:什么方便面? 男:方便面就是方便面! 女:为什么要买方便面? 男:因为我要吃! 女:你回来吃! 男:我说了不回!不回不回就不回!不吃不吃就不吃!(后头的我,庐山瀑布汗。) 女:你在哪里? 男:我说了我在超市买方便面!!方便面!!!方便面!!!(我隐约在空气中听到了一点点hll的回音……) 听到这里,我突然冒出个很bt的念头,就是上去抢了该男同胞的手机,跟他的gf慷慨激昂地说:你bf真的在超市买方便面,我可以作证!!! 有时候,很冷的对话也会导致旁听者抓狂的。。。。。。。。。 3。又看到为情所困的jms了~~唉唉,情关难过,真是难过~~~要怎么安慰你们呢?其实我不想安慰你们,因为这个时候的安慰,其实没有什么作用。感情问题,其实只是一场病而已,我们都是凡人,所以生场病是很正常的。生病不可怕,只怕不吃药!如果说大家的开解是一帖药,那前提也是你肯吃才成。你自己都拒绝吃药,非要让病毒在你身体里恶变,谁又帮得了你?要想从感情这场病里康復,除了你自己,谁都帮不了你。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这个故事,(原故事比较长,我讲的是缩水版。)说佛祖问一只蜘蛛,世界上什么最珍贵,蜘蛛回答:得不到和已失去。蜘蛛一直心心念念眷恋着蛛网上那滴被风带来,又被风带走的晶莹露珠,想念了数千年,可露珠总是来去匆匆,于是蜘蛛在“得不到”和“已失去”的遗憾中,颓丧而苦闷地渡过漫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佛祖要蜘蛛低下头,看看蛛网下那株葱笼的绿草,然后告诉它,那株绿草,就像蜘蛛对露珠的仰望一样,仰望了它上千年。这时,佛祖又问蜘蛛,世上什么最珍贵,此刻,蜘蛛的浆煳脑袋突然开窍了,答:眼前。 看过那么多分分合合,要死要活的感情故事,其实所有为此受过伤的人,都该自问一下,那么痛苦,那么放不开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你还爱着吗?还是你只是纠结于内心的不甘和遗憾,总想着我付出那么多,为何他(她)如此待我。其实,感情从开始就不是一场交易,如果你要像一场交易一样去计较谁给的多谁给的少,那么所谓的感情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场交易。我的观点一直是,爱呢,就好好爱,不爱了,就放手,各走各路,两忘江湖。不要为了一个让你伤心的人纠结,除了爱情,你可能还有爱你的父母,依赖你的孩子,关心你的朋友,甚至可以说,你起码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及重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心,这些,都是世上最珍贵的“眼前”,不要因为一时想不开,让可以珍惜拥有的“眼前”变成另外的“得不到”跟“已失去”。 言尽于此,总之,不爱自己的人,不值得人爱。生活,应该带着感激的心,好好继续。豁达一点,眼睛别向后看,朝前看。谁都受过伤,生过病,但是不要小看自己的復原能力啊~~~^_^ 第七章 旧怨16 古灵夕慢慢睁开眼,却见到那只一直向她靠拢的手,慢慢沉入了水中,看来,它的主人似乎放弃了努力。 “我好累……好饿……我想吃漓湖做的包子……”钟晨煊的身体慢慢朝下沉去,总是睿智又透着些许狡黠的好看眼睛,缓缓闭上,“跟你一起抢包子吃……是我此生……最有趣的回忆……” 他的声音,回復到最初的正常,同古灵夕牢牢记在心上的那个声音,绝无二致。 如果他是假扮的,如果他只是个幻影,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即将陷入灭顶之灾的钟晨煊,短暂的犹豫之后,古灵夕朝前勐然一倾,伸出手去拉他。 炽热难耐的感觉从古灵夕触到钟晨煊手臂的指尖发散而上,每一丝热度竟如同兇恶的毒虫,迅速地爬过她的手臂,似要一举吞没她纤弱的身体。 古灵夕心知不妙,忙定睛一看,自己拼死抓住的哪里是什么钟晨煊的手,分明是一条长着锯齿状硬刺的昆虫类肢体,跟它一体相连的,竟是只长相罕见而怪异,生着一对毛茸茸触角的怪物,直立着露在水面之外的,是它深褐色且油光可鑑的背壳,壳下软粘的烂肉散发着阵阵恶臭。就是这么个身躯类似变异蟑螂的怪物,却在头部生出一张跟钟晨煊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从“他”的脸颊两侧,破皮而出了数条扭动不止的短小软触角,像一群乱舞的蠕虫。 “灵夕……”怪物的口中依然发出跟钟晨煊一模一样的声音,又有数条长肢从水下勐然探出,迅速扣住了古灵夕来不及收回的手臂,以千斤之力将她往水里拖去。 “嘻嘻,跟我在一起吧,灵夕,我们永远不分开!”熟悉的声音在怪物口中机械重复,带着怪异的嬉笑声,在空气中紧绕成乱人心神的魔咒。 “放开我!放开我!”古灵夕大叫着拼命朝后挣扎,可扣住她的肢体,放佛长进了她的肉里一般,丝毫不曾放松,誓要将她拖入身下那片无底血海。 勉强挣扎两下后,力气比对方小太多的古灵夕在尖叫声中跌落进海水里,鲜红的水花在她的身体四周飞溅而起,浓重到让人窒息的血腥以及一股深藏其中的无形怨气,齐齐朝古灵夕汹涌而来。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头上如压千斤坠,生生要将她压到这血海的最深处。 苍天不长眼啊,上次为救霍青云差点葬身鱼腹,今天为找老钟又遭了一只会游泳的怪物蟑螂的道儿,难道自己今年犯水险,沾不得水?!在海水里扑腾不止的古灵夕怨念不止。 “嘻嘻,来陪我啊……陪我啊……”成功拖猎物下水的大蟑螂动用全部肢脚,将古灵夕牢牢抱在怀里,然后咕噜一声沉下了水去。 “救……”慌乱中的古灵夕连声救命都没叫完,口鼻中便勐然灌进腥咸无比的海水,被迫吞下肚去,难受之余,连咽喉都刺得发疼,喝下去的不像水,倒像是能烧烂五脏六腑的烈火。 窒息的痛苦紧紧攫住了拼命屏住唿吸,并且死命想掰开肋下那几条制住自己的长肢,那怪蟑螂紧贴在她背部的腐肉,越来越烫,竟像融了般想渗透进她的身体。 连胤啊连胤,你用的这是什么法术,一声不吭把自己送倒一只蟑螂的嘴里,而且还是一只长着钟晨煊脸孔的怪倒死的蟑螂!古灵夕又是心慌又是悲愤,视线里能见到的,除了血红一片的海水,便只有不断升腾而起的气泡了,自己的身体,像只秤砣一样不断朝下坠,耳畔除了汩汩嗡嗡的水声,便是那时远时近,从身后那只怪物体内发出的嬉笑声。 这次……会死在这里吧……老钟你在哪里…… 第165页 神志渐渐涣散的古灵夕,想掰开敌人的双手越来越无力,那怪物的钳制亦越发放肆,将她扣得越来越紧,一股不淹死她也要勒死她的狠劲。 咻! 一道弧线完美的白光从无法确定的方向划来,以剖开两片海水的势头,精准地从古灵夕面前由上而下地噼过。 一种突然被松绑的快感,激得古灵夕全身血脉为之一震,随即又有阵刺耳的嘶嘶声钻进她快要丧失功能的耳朵里,而一只冷中却有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这瞬间,她只觉自己被一种由地狱而天堂的感觉完全包围了。 古灵夕费力地张开差点一辈子张不开的眼睛,惊见一直跟自己贴身相连的怪蟑螂,不知什么时候从头到脚化成了一片细碎又虚无的光斑,凌乱地散开了去,很快被吞噬于鲜红的海水之中。 惊讶之余,她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停止了下沉,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牵引着朝海面而去,什么窒息感,什么腥臭味,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这时的自己,恍然有了一丝身在天宇的感觉,如仙子般越过微微起伏的气浪,往最高处飘飞而去。 这种感觉,委实奇异! 回过神的古灵夕勐转过头,这才发现身旁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墨黑的斗篷为他的身体筑成一道不可窥看的防线,缓缓涌过的海水将这片黑色波动出迷人而魅惑的线条,红色与黑色,交织成最抢眼的华丽之景。 他抓住古灵夕的手掌,是唯一能被人看清的部分,白而修长的手指,微凉却又有丝丝暖意,轻柔而稳健地拖着她向上升去。 是他?! 古灵夕心下一惊,那个三番四次救自己于危难的黑衣男人,又一次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 可是,这里不是连胤跟罗德造出的幻忆空间么,除了他们几个,世上还有谁有这本事在这个迷乱不堪亦真亦幻的诡异空间里来去自如?!不但来去自如,还能轻易击溃那些看起来并不好打发的怪物。 这个黑衣男人,到底是谁?! “你……”古灵夕呆望着身侧的救命恩人,试着张开口,发觉竟没有一滴海水灌进嘴里时,她惊喜地大声问道,“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每次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隐没在斗篷下的人,发出两声轻笑,道:“总之,你我是友非敌。” 古灵夕下意识地想凑近看清他的真容,甚至动了扯下他斗篷的念头,硬憋着满心的好奇,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还有,我好几次在梦里见到你,你总是喊着我和老钟的名字!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一片绚丽的光从头顶上洒下,一望便是那种能将所有阴霾黑暗驱散干净的光芒。古灵夕张着嘴,仰头看着这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光彩,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嫁人吧。” 黑衣男人在头顶触到那片光彩的瞬间,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哎?!”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打进了古灵夕心里,她眨眨眼,傻傻反问,“你说什么?嫁人?” “钟鼓齐鸣,天作之合。” 此话音一出,古灵夕只听耳畔唿唿灌过几阵风声水声,紧跟着眼前突然一亮,一直覆于头顶上的海水哗啦一声大响,竟自动朝两侧分开了去,让她的身体毫无障碍地从从水下一飞而出。之前一直陪伴在侧,且一直握住她手腕救她出苦海的黑衣人,此刻却像一阵风般消失在空气里,放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尽管他人已不在,可留在古灵夕身上的牵引之力却没有消失,不但未消失,反而越发明显,如无形的双手,将她往空中的某个方向用力一推。 待古灵夕的视线从四周景物被速度拉成模煳线条的混乱中恢復正常时,她已经稳稳噹噹落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你这丫头,不是叮嘱过你,不可心有杂念么?!”连胤的嗔怪扑面而来,语气里却有一丝难得的如释重负。 古灵夕用力揉了揉眼睛,看清四周早已不是什么血海炼狱,而是一片笼罩在苍茫夜色下的平坦泥地,不远处,一条幽深如墨的长河,映着挂在天际的几颗星子,默默闪着细碎的光点。长河对岸,延伸出一片火红的颜色,与这片无比寂寞的风景成了鲜明的对比,格外惹眼。 她扭过头,看着身旁瞪着自己的连胤,顿时没了一切思考能力,只是无比兇勐地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又攀上他的脸,搓面人儿一样狠捏一气,边捏边怀疑地问:“你是连胤?是冥王?是我表哥?不是蜘蛛??不是蟑螂??” 连胤赶紧制住她肆无忌惮的双手,又揉着自己发疼的脸问:“你这是犯什么病?要把我搓成圆的还是扁的?” 见连胤在自己最粗鲁的验证之下还保持原状,古灵夕强撑住最后一丝力气问:“你真是连胤?不是蟑螂?” “蟑螂?!”连胤看怪物一样看着古灵夕,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尊心在此刻受到了小小的打击,想他堂堂一任冥王,就算不被人说国色天香,也不至于猥琐到跟蟑螂为伍吧。他直视着古灵夕执着的双眼,无奈地回答:“我……不是。” 古灵夕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软软瘫坐到了地上:“姑且信你。” “丫头,你刚才遇到了什么?”连胤蹲下身问她。 古灵夕一吞口水,深吸一口气,然后噼里啪啦把刚才遇到的一切遭遇跟连胤汇报个彻底。 略一沉思后,连胤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然后一敲她的脑袋,摇头道:“果然被我料中,你这丫头的定力实在太浅。”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古灵夕从地上弹起来,无辜地指着连胤道,“用那个什么魂游之术的是你,要我帮忙的也是你,现在反而都是我的错了?你知不知道那只死蟑螂有多恐怖,你知不知道我有……我有多怕那种硬壳多脚的死虫子!!”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从她眼里掉出来,“现在好了,老钟没找到,我差点被蟑螂拖进海里淹死!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讲不讲天理的!!”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抓起连胤的手,拿他的袖子蹭鼻涕。 “我已经找到钟晨煊所在了。”连胤哭笑不得地把她的头抬起来,“魂游之术很成功,呃,起码在我这边很成功。至于你……” “哎?!”古灵夕像死人復活一样勐地来了精神,抓住连胤稳,“真的找到他了?真的找到老钟了?他没死?他有没有事?” “几时都轮不到他有事,倒是你……”连胤长嘆一口气,然后黑线地盯了自己被古灵夕污染的衣袖一眼,说,“我一早便提醒过你,不可心有杂念,在实术过程中如果你定力不够,被眼前虚幻之象所迷惑,就会有危险。” “可是……你说的那些明明是假的,为什么我却那么真实地见到了假扮成老钟的大蟑螂,还有那片淹没了很多人的血海,当我沉在水里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我甚至能清楚尝到海水呛进我嘴里的腥味!”古灵夕大惑不解。 第166页 “你所见的炼狱血海,是属于我的记忆,你身在其中,感觉到真实不足为奇。”连胤顿了顿,“但那只要你命的怪蟑螂,却是你自己招来的。” “我?!我没事招蟑螂做什么!!”古灵夕比说她自己是蟑螂还激动。 “你最爱之人是谁?最惧之物为何?”连胤反问她。 “呃……”古灵夕红了脸,没吱声。 “一为老钟,二为蟑螂。我没说错吧。”连胤直截了当替她回答,又道,“魂游之术,考验的就是你我的定力,脱离了肉身的魂魄,没有了拘束没有了保护,就像一团可以随时被风吹散的云朵,如果定力不够,就会被埋在你我意识中最极端的念头所影响,并由此幻化扭曲成各种具有危害性的场面。你心中一直牵念着钟晨煊,可是你却无法让这种念头像我嘱咐你的一般,保持在一种很正面很纯粹的寻人之念上,你想找到他,可是你又担心他出事,而且你还不自觉去回忆你们在一起的种种,各种杂念不断,以最爱的钟晨煊加上最恐惧的蟑螂,终是导致你用自己的念力将自己的希望与恐惧结合併现实化成一只怪异的蟑螂。”他看着瞠目结舌的古灵夕,又说,“我们二人神魂出窍之后,你潜意识中的不稳定让你很快脱离了我的保护范围,而我又无法分神去找回你。若非有人出手相救,你真会死在自己手里。”说到这儿,他的唇间浮上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喃喃道:“不过救你的那个人,倒是有些真本事的……我很好奇他的身份。” “说到这个人,我有跟你说过么,他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呢!还有,我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他。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他的真面目。”古灵夕有些郁闷地说着,然后为自己的定力不足而沮丧,“原来………区区几个念头也能要命啊……” 见她这般模样,连胤捏捏她的鼻子,缓和了口气道:“不过这不怪你,人最难控制的便是念头。诚如很多人都做不到能想什么就想什么,能不想什么就不想什么。所以你不必难过。何况,这次若不是你跟我携手合作,把你体内的念力交到我身上,我是没办法找到钟晨煊他们的。” 说着,他手指一动,钟家的护身符落下来,在红线的一端轻轻摇摆,一层若隐若现的红气笼在它的四周。 接过护身符,古灵夕的沮丧即刻消失无踪,急忙问道:“老钟也在这个地方?”她四下乱望一气,“可是,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还有,这里是哪里?我们刚才不是在一片白骨坡上么?” “魂游之术加上钟老鬼留下的护身符,已经替我们打通了跟钟晨煊汇合的路。如今我正照着我在施术时获得的感应,加上护身符跟主人的默契,一步一步带我们接近钟晨煊。我们从现在起所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是他经过的,只要一路跟下去,自然找到他。”连胤自信地笑笑,“有了方向,幻忆空间便难不住我了。” “怎么都好,只要能找到他就成!”古灵夕急急道,“那我们还杵在这儿干嘛?既然这里没人,我们怎么去下一站?” 刚说完,她下意识地朝前一迈腿,完全没有留意到横躺在脚下的障碍物——霍青云,紧接着便是个不优雅的嘴啃泥。 “这个霍青云!这个麻烦的大包袱!”古灵夕一边爬起来一边痛骂这个依然昏迷不醒的傢伙,然后愤怒地看向连胤,“难道我们不能暂时把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找到出去的办法后再把他接走?他老这么跟着我们,也会有危险吧!” “幻忆空间是流动的,而且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我们一旦走过一个地方,就无法再回去,如同时光不能逆转一样。不带着他,他就会永远留在这里,随着空间消失而消失。”连胤摇摇头。 “这……”古灵夕狠狠挠着自己的头髮,“这傢伙就是个麻烦精!第一次见他,就差点要了我的命!真实冤孽!” 说话间,地上霍青云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连胤蹲下来,抓住霍青云的手掌,又向古灵夕伸出另一只手,说:“行了,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握紧我的手,我们继续追你的老钟。” “休息?”一听他这么说,古灵夕才留意到他的脸孔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些,额际隐隐可见尚未干去的汗迹。她心下不安,忙问:“你确定你还可以继续追?” “如果我不在元气耗尽前追上他……”他看了古灵夕一眼,笑笑,话锋一转,“行了,手给我!” 古灵夕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去,两人的手刚握在一起,耳里便窜过一声细微但尖利的嚣叫声,刺得他们心头一紧。 这时,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由远而进,急促不已。 古灵夕一惊,这里还有别人? 她跟连胤同时举目一望,黑河的另一头,跑来一个小小的灰色人影。等到更近时,他们才看清那是个一身古时装扮,着一套破烂灰色粗布衣裳的男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一头深褐色的头髮胡乱地披散在背上,小脸上虽是污迹遍布,却掩盖不住下头精緻秀气且不同于中国人的五官,尤其那双眼眸,竟是少见的蔚蓝之色。 他脚上的草鞋已经跑丢了一只,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布袋,袋口出隐隐露出几片红色。一脸惊恐的他,没命地沿着黑河朝另一端飞奔,那情形看得人颇为揪心。 连胤看着这个似在逃命的孩子,尤其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渐渐想到了一个人。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那张过目不忘的脸孔,心急口快的古灵夕更是脱口而出:“那个孩子……不会是罗德吧?!” ps。1。我觉得老钟属于一个被高频模仿的角色。。。。从棋子到蟑螂。。。。啊,我居然用了一只蟑螂来模仿老钟。。。。。好吧,我面壁去了:(另外,两个多月没敲过这个意义独特的ps两字了,感觉有点陌生了,哈哈。一场地震,带来变故无数,搞得帮主我也抑郁了一把。不过还好,总算是慢慢走过来了。不得不很俗地说一句,爱的力量和信念的力量真的很伟大,很牛叉!!!然后,还是要谢谢所有义无反顾不离不弃守在坑里的筒子,更加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非常感谢。我没事了,起码,我可以出关继续写小说了。^_^ 2。不得不再说一下我那台让我怨念无比的电脑。。。之前已经发展到一月一崩了,汗~不过还好,基本上我自己装装弄弄都还能搞定。但是昨天,就在我以为经过前天的解剖之后已经一切正常时,我这牛叉的电脑很优雅d给我露了蓝脸,而且是一露再露,这下我没辙了,怎么弄也搞不定。于是今天送修了,折腾半晌,得出结论是内存条不兼容~~:(我上次加的内存条到现在用了差不多9个月,现在才闹不兼容,而且是在我出关的重要日子。。。真实太不给我面子了~~~还好,目前是搞定了,如果再蓝,我就把其中一根扒了~~~横~~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弄好了,然后赶回来码字,现在终于可以上菜了,吼吼~^_^ 第167页 3。接下来帮主要推荐一本好书,呃,事实上帮主近年来很少看书了,因为我忙或者说因为我懒。。。不过,在闭关修炼时间空闲的时候,找某人抓了一本书来看,然后就很有兴趣d一路看了下去。。。。。。话说帮主我从小就对各种神秘物种神秘事件神秘行为都很感兴趣,也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总有玄机,对玄易占卜之事,也一直抱着粉有兴趣d研究态度,不过天资不高,当不了神算,于是改研究塔罗,并且落了个巫婆的美名。。。呃,好像说偏题了哈,话说这本很好看的书,名为《莫问天机。天算卷》,作者也是咱们鬼话里的,随风gg,我坑里也是有筒子追过这篇文的吧,嘎嘎,我很无耻,我不跳坑,我直接找人要签名书。。。哈哈哈~话说回来,撇开什么作者的位置不说,单就读者这个角度,帮主我是个非常挑剔的读者,我喜欢看情节曲折且言之有物,并且能从中学到东西的故事,《莫问天机》非常符合我的口味,作为一本比较少有的带悬疑风格的讲中国古术的小说,随风这个爹算是把这孩子养得非常好哒,反正我一口气看下去了。所以今天特别推荐一下,对易学占卜这些传统古术有兴趣,又爱看点恐怖悬疑的筒子,可以去买来看哦~~我对该书的评价是:通俗又不失专业,微瑞古得!!^_^ 4。再汇报一个,帮主的一头捲毛变成了直发,然后有人说,完全可以躲厕所里扮贞子了,太长了,太长了。。。。。。啊哈哈哈哈~~~ 5。天气真热啊真热啊。。。我强烈期待秋天!!!!!!!!!!然后昨天晚上我又去熊猫城那边吃了盆盆虾,哈哈哈,我一直觉得鱼香味比麻辣味的好吃。:p 好啦,抱抱大家,周末愉快~~~^_^ ———————————————————————————————————— 7月5日签名档: 某树大吼一声:出关喽喽喽喽喽~~~ 众筒子:啊,四面都是帮主的声音,不知道帮主从哪一面出关啊。。。。。。 ———————————————————————————————————— 裟椤双树的博客: http://blog。sina/treetree 一沙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欢迎光临^_^ 第七章 旧怨17 “是他的记忆么……”连胤的视线随着孩子的接近而移动,暗自沉吟道。 古灵夕楞在路当中,眼瞅着那孩子离他们越来越近,她甚至看到被他急速的脚步带起来的泥土,一切都真实到挑不出任何古怪。 当孩子离她仅有两步之遥时,脚下一绊,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磕在一块突起的硬石之上,怀里的布袋脱了手,几朵火焰般的彼岸花从袋子里洒出。 古灵夕本能地想上去把他扶起来,却被连胤拽住,摇头示意她不要接近。 孩子慌了神,顾不得摔破的膝盖,匆匆将洒出来的花朵胡乱地往布袋里抓,也许太急,也许用力大大,他的手指被地上粗糙的砂石磨出了伤口,而此时,古灵夕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受伤的手指跟破裂的膝盖上,渗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股股碧玉般颜色的液体。那个,难道是他的血?! “站住!” 一声雷鸣般的吼叫从孩子的背后传来,震得黑河河水都为之颤了一番。孩子惊恐地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雾,浮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快速朝他逼过来,闪电般的利光,在雾里时隐时现,疾若刀锋的狂风,既像推动这团黑雾的动力,又像是黑雾本身生出的怪力,洪水勐兽般扑来。 古灵夕的衣衫和头髮散乱飘飞起来,可她非常清楚,根本没有风吹过来,那只是一种“有狂风过来”的感觉。既然只是个感觉,为何头髮跟衣衫会动? “不要慌,这只是罗德的力量影响到你了。”连胤把她拉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安慰道,“记住,保持心神镇定。” 对了,这个空间,是罗德跟连胤一人一半建立起来的,充斥着只有他们才能驾驭的古怪力量与迷乱的记忆,既互相支持,又互相抗衡,在这么个几千年都未必会出现一个的特殊场所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古灵夕想到这里,点点头,心中依然狂跳如雷。 “大胆贼子,竟敢盗我闯我冥界盗物!还不束手就擒!” 黑雾里那雷公一样的声音震得古灵夕耳膜发颤,带来的那种由内而发的心惊之感,放佛偷东西的人是她一般。 捡回了所有彼岸花,孩子抱起布袋,跛着脚没命地朝前狂奔,那些绿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伤口低落到地上,在黑色的泥土上泛着荧荧的光。古灵夕看着他朝自己撞来,可是,他的身体,像快速流过的气体,从她的身体里“漏”了过去。 见孩子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黑雾里的东西越发恼怒了,只听铿锵一声,雾里伸出一把三叉戟,锋利的顶端朝孩子逃跑的方向一指,一道闪电般的玩意儿,边缘燃烧着暗红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朝那孩子扑去。 不管这孩子犯了多大的事,那副孱弱的身板加上那张惊恐的小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谁都不想看到这个小人儿被那道闪电一穿而过的场面。揪紧了心的古灵夕下意识地大叫了声:“跑快点!快啊!”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完全多余的,可是那孩子放佛听到了她的喊叫一般,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脚下的步幅勐地加大,拿出了比刚才快过数倍的速度,边跑边哭喊:“师傅救我!”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在孩子的脚后跟处落了地,把地上轰出了一个大洞,石头土块应声碎裂,翻滚开去。若不是这小傢伙勐然发力跑快一步,只怕不会只是被爆发开来的气浪勐推开去这么轻松。 可是,尽管他躲过了一场粉身碎骨,背嵴上的衣裳还是被爆炸带出的气浪撕裂开去,从他幼嫩皮肤上突然冒出的大大小小的燎泡看来,这股气浪的灼热不容小视。 这个孩子,这么小,却要经歷这般九死一生的场面,就为了怀里那袋彼岸花?! “师傅!救救我!” 孩子带着哭腔的喊叫,刀子一样刺到古灵夕心里,那种恐惧与绝望,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 紧追不捨的黑雾,放出了第二道闪电,威力跟速度,比头一次的攻击更胜一筹。 就在闪电即将噼到孩子身上时,面前昏黑的空气突然豁开了一道半人高的口子,仿佛有人从外往里划了一刀,一簇白亮若阳光的光线从外头透入,在地上画成一条笔直的光带,像条一尺宽的小路 见状,孩子大喜,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挺身朝那道光线形成的小路上勐窜过去,脚刚一沾地,整个人顿时被染上了一层晃眼的光,像一层充满力量与安全的结界,将他牢牢保护起来。 第168页 紧跟而至的闪电在触碰到从外洒入的光线时,如同薄纸遇到了明火,顿时化了灰烬,所有气焰悉数消失。而放它出来的那团黑雾,以及藏身在里头不曾露面的“雷公”,竟也突然停下了追逐的步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晃来晃去,一副想扑上去却又不敢的模样。 “是阳光。”连胤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皱眉道,“有人以异术撕开了冥界,以阳光阻止了见不得天日的守岸夜叉,接应这孩子。” “守岸夜叉?”古灵夕看着那团束手无策的黑雾,又看着艰难行走在那道用光铺成的小路上的孩子,看他紧抱着怀里的彼岸花,带着一身累累伤痕,朝光线的源头,那道半人高的豁口而去。 “冥界中专司看守彼岸花之职的冥将。”连胤有些无奈地笑笑,“有声却无形体,有蛮力却无智谋,是冥界众将里级别较低的一群。” “跑快点!快啊!” 豁口外头,有个急迫的男声在不停催促孩子。 孩子咬紧了牙,加快了步伐,可加诸在身上的重伤,早已抽干了他的力气,对这个幼小的身体而言,此刻还能坚持着没有倒下去,已属不易。可外头的人一催,他还是尽量加快了速度,蹒跚着朝豁口小跑过去。 “无用的东西!”一声低沉的训斥,在守岸夜叉旁边响起。 古灵夕扭头一看,一个青蓝相交的影子,从虚到实,如有画笔行走,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身量清瘦的素衣男子,黑髮羽冠,玉带环腰,模样甚是清俊。 此人话音未落,便将手臂一杨,宽大的袍袖顿时变成了那戏台上挥舞不止的长长水袖,畅若流云般穿入守岸夜叉不敢触碰的光线之中,在已经往豁口外探出了大半个身体的孩子彻底逃脱之前,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脚。 古灵夕分明听到了一声惊叫。 “师傅……师傅救……” “花,先把花给我!快!” 素衣男子的双眼一直不曾睁开,可是,却像洞悉了一切天机,不需看,不需听,只消动动手指,便能操纵干坤。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可是呈现在他那只“水袖”上的力量,却生生将那孩子从外头拖了回来。 “师傅!师傅!不要松开我!不要!” 身体在豁口处用力挣扎的孩子,哭喊不止。 然,哭喊声中突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嗖的一声,孩子被彻底拖了回来,一条鲜明的拖行痕迹,清晰出现在他身下。背上的燎泡已经被磨破了,嫩红的肉里,同样渗出了绿色的液体。 而这时,古灵夕不止惊心于孩子背上的伤势,她清楚看到仰面倒在地上,双手痛苦地在空中挥舞着的他,两只手掌上被均被深深刻下了一道刀痕,深可见骨,大量的绿液,从伤口里涌出。一看便知是有人在情急之下,一刀砍下,其目的,恐怕只是为了让这孩子松开紧抓不放的双手罢了。 豁口在孩子被拖回去之后,消失了。 黑河河畔的颜色,又恢復了最初的昏暗,四周又陷入无边的沉寂,唯有孩子发出的阵阵喘息,听得人心惊肉跳。 水袖被素衣男子收了回去,他微微一偏头,皱眉道:“竟是个孩子……” 孩子躺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惶恐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颤抖的嘴唇紧闭着,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这时,守岸夜叉见终于有了机会惩罚盗贼,举起三叉戟便朝那孩子刺去。 “不要!”看得“入戏”的古灵夕大叫。 铿一声响,素衣男子衣袖一扇,轻松挡开了守岸夜叉的武器,呵斥道:“退到一旁!不长脑子的东西!” “是……大人。”守岸夜叉收起武器,讪讪退开了去。 素衣男子走到孩子面前,俯下身,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方才在外接应你的人又是谁?为何要冒死来盗彼岸花?” 许是吓傻了,孩子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忘记了身上诸多伤口的疼痛,眼里的恐惧也在此刻被浓重的绝望所代替。 他闭紧了嘴,一字不说。 素衣男子见没有得到答案,倒也不恼,只将手臂一挥,长袖探出,击在身旁一块圆石上。无声无息之间,坚硬的圆石碎成了粉末,细到轻风一吹,便散开了去。 “你想跟那块石头一样么?”他收回衣袖,纤长的睫毛覆在线条美妙的双目上,让人不得不去猜想,这样一双眼睛,在睁开之后将有怎样勾魂夺魄的风采。可是,这般动人的面容之下,藏的却是毫无感情毫无怜悯的心。 古灵夕看得火大,一个孩子,已经伤成这样,还犯得着这么折磨他么?! “那个人模狗样的王八蛋是谁?”古灵夕愤愤质问连胤,“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孩子算什么?” 连胤轻咳了两声,掩饰他的无奈和小小尴尬,道:“冥王座下有十殿阎罗,四方死神。这个……呃……王八蛋,正是四方死神之一的北堂漉。” “你的部下?!四方死神?!”古灵夕剎那的惊异后,以无尽鄙视的口气道,“你居然培养出这种没人性,不,简直不是人的傢伙!不管怎么说,好吧……”古灵夕看着那孩子纯蓝的眼眸,“姑且先当这个孩子是罗德,他偷了你们的东西,是不对,可是你们这群人也不能这样对付一个孩子啊!” “四方死神,本来就不是人啊。”连胤继续无奈,“北堂漉算是四死神中脾气比较好的了。他们几个很少呆在冥界,每三年才回来一次向我报告工作情况。遇到他,只能说这孩子运气太坏。”他顿了顿,看向素衣男子的眼神有些异样,“只不过,北堂漉他……” “他怎样?”古灵夕很少见他欲言又止。 连胤的眼神瞬间恢復了正常,笑道:“没什么。你不是恨不得罗德被大卸八块么?若这孩子真是幼年的罗德,你……” “我这个人一贯恩怨分明,害我们的不是现在这个孩子,是长大之后的他。而且,”她白了连胤一眼,咕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时候被你们弄出了阴影,所以才导致他长大之后人格扭曲!” “小子,嘴还真紧呢。”这头,北堂漉见他还不开口,不由邪邪一笑,“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方法,让我用我的袖子,先把你的皮一块一块削下来,然后再割你的肉,一点一点割。你觉得呢?” 孩子用受伤的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后挪,只是视线再不敢投向北堂漉的脸。 “我可是认真的呢。”北堂漉轻轻挥了挥衣袖,“你最好老实回答。” 孩子仍然往后挪,可身后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河,再无退路。 见状,北堂漉一皱眉,抬起了手。 可是,孩子却在此时做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 将身子一侧,曲腿匍匐在地,用力一蹬,整个人飞身跃进了暗流汹涌的黑河之中。 第169页 “啊……”古灵夕失声叫了出来。 噗嗵,宽阔的河面上溅起一团不起眼的水花,几圈波纹微微散开之后,再无那孩子的任何踪迹可寻。跟平日所见的落水者不同,这孩子不像跌入河水,却像是被这如墨的深邃在瞬间融化,然后吸入了最深处一般。 北堂漉显然没有料到这孩子会有这番“壮举”,待他回过神飞身落到河岸边时,侧耳一听,除了淙淙的流水声,别无异样。 他的脸上乌云密布,黑髮在夜风中冷冽地舞动,大袖一拂,斥了声:“无知的黄口小儿,玩笑话都听不明白!死了到也活该。” “大人……”守岸夜叉小心翼翼地飘到他身后,有些惶恐地说,“彼岸花被盗,贼子还落了冥河,若被王知道了……” 北堂漉一挥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是你瞌睡虫作怪,才被这小贼趁虚而入,如今彼岸花落入了人界,若被人滥用……哼,你这团无用的东西,不被王拆成八块才怪!” 闻言,守岸夜叉慌了神,连手里的三叉戟都掉落在地,如果他有一个正常的身体,只怕这时早已向北堂漉跪下了。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小的啊!”守岸夜叉带着哭腔向北堂漉求救,“可不能让王知道啊,万一王大怒,送小的去炼狱……这可怎么办哟……”说着说着,他突然换了咬牙切齿的口气,“都怪那个臭丫头!!若不是她捉弄我,用五萝草将我困在石头缝里,我定能及时发现那盗花的小贼!” “臭丫头?”北堂漉眉毛一挑,“那是谁?” “大人您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前些时候,王突然带了个女子过来,要她同我一道镇守冥河。这个臭丫头,也不知是什么心性,成天只知傻笑,然后便是想尽一切方法去捉弄别人,不光我,凡是经过冥河的,从冥差到十殿阎罗里的几位大人,没有谁没遭过她的道儿,有的被她偷偷下了应声蛊虫,像个疯子似的从河这头跑到河那头,还边跑边唱歌,有的被她下了迷药,换上女人衣裳,还涂上个大花脸!简直是个祸胎!”守岸夜叉越说越气愤,“今天她趁我在石头缝里打盹,搬来奇毒五萝草困住我,您知道一旦沾到五萝草就会奇痒难忍全身发麻,等毒性变弱,我脱身之后,那小贼已经得了手了!我一路追来,结果还是……” “咦……”北堂漉听完,不由露出了好奇之色,“咱们这里居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么?!这个丫头人呢?方才我并未在此见到她的踪迹。” “天晓得这祸胎又跑去了哪里!”守岸夜叉郁闷得不行,“王要她来守冥河,这么下去,不用多久,咱冥界就能成一锅粥了!” 北堂漉想了想,一脸严肃地告诫道:“既然如此,彼岸花被盗一事,我暂且替你瞒住。此事我既已插手,待我向王例行交待完公事之后,会去往人界追查此事。你切记不要再向第二人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是是!小的全听大人吩咐!”守岸夜叉一听北堂漉肯出手帮忙,感激得全身发抖,那团黑雾在空气中,滑稽地变换着形状。 北堂漉又朝那孩子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一拂大袖,整个人化成一阵轻风,消失不见。没趣的守岸夜叉也有气无力地拖着三叉戟,飘向了河对岸。 古灵夕将他们的对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她扭过头,审犯人般蹬着连胤,不等她开口相问,连胤已经伸出手指盖在她嘴上,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黑河之中。 河水中央,蓦地盪起了一圈圈涟漪,似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浮起。 ps。1。我记得三叉戟这种武器,ms是海王波塞冬过的吧。。。话说这四方死神,在老公的结尾处,钟旭接任冥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是四个不曾露过脸的傢伙。难得难得,写着写着,居然有了一次让四方死神之一的北堂漉露脸的机会。。。嗯,下次就该让众主角们胜利会师了,等罗德这个故事完结之后,共舞的上卷就算完成了,哦也~~^_^ 2。这两天成都的天气非常非常凉快,天天下大雨,但是今天下午,居然一边出大太阳一边下雨,真是奇妙无比~~~:p 3。我最近在研究绿豆冻的做法,无比期待我能研究成功!!!! 4。恭喜咱坑里近期所有要出阁的姑娘们,关于减肥这个问题,老实说,这是个长期抗战的事儿,要在短期内急速瘦身的话,对健康非常不利啊~~总之,大家自己权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当新娘的前半年,就开始科学的瘦身计划,这样最好。临时抱佛脚的,应该打pp~~~:(不过呢,不管怎么说,新娘子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啦,嘿嘿~ 5。当我又把一头捲毛拉成直发之后,那长度。。。。真是。。。。让我骄傲无比啊!!!绝对绝对有躲厕所里扮贞子的潜质!!!!!!!!!!!!!!! 6。上周去看了赤壁,其实,作为一个极有娱乐精神,且不太刻薄的观众,我觉得这片子拍得还是不错的,我极其欣赏那些冷兵器相抗的宏大场面。当然,金城武的诸葛亮,我也很喜欢,够冷够幽默。不过,最让我惊喜的还是关二爷,语重心长地跟小朋友说:“现在好好读书,将来才有饭吃!”#¥%#……#总体来说,这部片子还是值得一看的,只是,你不可以太挑剔歷史,商业大片永远是商业大片~~再说一句,林志玲的小乔,是个败笔。赵薇的孙尚香,我倒觉得不错,有小燕子的影子,但是又超越其上,有智慧又男儿气的形象。但是,一想到燕子版的孙尚香跟尤大叔版的刘备将会凑成一对,我这小心肝就纠结得厉害。。。¥%#……%&¥ 嘿嘿,抱抱大家,新的一周,希望你们都有好心情。^_^ 第七章 旧怨18 刚刚踏水过河的红衣女子,双手合拢,小心捧在胸前,似是装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在掌心,满眼欢喜地朝躺在地上的孩子而来。 “尸女……她想做什么?”古灵夕大惑不解地看着她,看她轻盈地像只欢快的燕子的身姿。 停下步子,尸女轻盈地跪下来,将双手放到离孩子的嘴唇不到一寸的地方,略略松开手掌,一滴血红的液体,从她掌中的缝隙中缓缓滴落,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准确地落在了孩子干涩的嘴唇上。可是,仅仅是落在嘴唇上而已,很快便顺着他布满裂纹的唇上原封不动地落下地去。 见此情景,她忙重新将手掌併拢,看着孩子的脸嘀咕:“吃不下去……这可怎么办。” 略一思索,她眼眸一转,埋头将掌中的红色液体悉数吸入口中,然后抬起孩子的脖子,以口对口,将那血一般颜色的玩意儿餵了下去。 很快,尸女抬起头,一手扶着孩子不让他倒下去,一手擦去粘在自己唇边的一缕鲜红,然后像摇一个没生命的木偶一样抓住他的肩膀勐摇一气,边摇边喊:“喂喂!小孩!醒醒啊!” “她给他吃什么了?”古灵夕望着尸女唇边的残渍,血一般的颜色,看得人心头髮凉。 第170页 “是彼岸花的花汁。一朵彼岸花,用灵力压榨其上,可得一滴花汁。”连胤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用力摇晃着孩子的尸女,“当初,是我教她如何从彼岸花上提取花汁的。” 钟晨煊举目遥望对岸那片火一样延伸的彼岸花,问:“这个花汁有什么玄妙?” “当然有!”钟馗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这花汁是专用来救治那些不小心掉进冥河里的倒霉鬼的!”他狠狠白了连胤一眼, “当初是他硬要放这孽种做冥河专侍,歷任冥河看守人都必须具备从彼岸花里提取花汁的本领!” “彼岸花除了能引领亡魂入冥界轮迴之地,其汁液还可救回不慎落入冥河的死灵。”连胤的眼底,映照着那一条沉沉而动的黑河,“冥河,与冥界同时诞生,终年环冥界之外而流动,虽说是河,却可说是冥界自有的第一重防御结界,此河水天生有吞噬灵魂的威力,除了有冥王特许的守岸夜叉和冥河专侍之外,任何灵体一旦落水,轻则魂魄不齐,重则就地消失。”说到这儿,他朝古灵夕一笑,“刚才你也看到了,连北堂漉这样的傢伙,都不敢擅自入冥河。对冥界中人来说,这条河,是不能碰触的禁忌。而彼岸花就是为了给新入冥界的死灵指引一个安全的方向,要他们小心不要落入冥河之中。可是多年来,始终还是有些不听话的不甘心的死灵,不肯入冥界,并固执地认为从冥河中逆流而上,一定可以回到人界,所以每隔些日子,总有些死灵会跳进冥河‘逃生’,但结果可想而知。当然,也有一些是粗心大意踩漏了脚,不慎滑落水中。总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这些只剩下区区灵魂的存在者,一旦坠入冥河,几乎没有上岸的机会。故而,为了尽量保护这些新入冥界的傢伙们,从许久之前开始,每任冥王都会委派一位身负冥王特赦印的冥河专侍和一个守岸夜叉,协力看守冥河,一来防止有居心叵测之辈盗取彼岸花,二来一旦发现有死灵落水,可即刻将之救出,再以彼岸花的花汁灌入,重新集齐落水死灵散去的魂魄,使其完好无缺地恢復原状,再入轮迴。” “尸女最初的存在意义,竟然是为了救人?”钟晨煊一皱眉,这个一直以十恶不赦的性质出现的尸女形象,跟他入了这幻忆空间来所见到听到的一系列事情,似乎越来越有出入。 “呸!”钟馗忍不住啐了一口,戳着钟晨煊的脑袋大骂,“你这蠢儿,尸女乃天生孽种,至邪至毒的心性,自她守冥河以来,的确是救过一些死灵,但是,你可知她后来杀掉的人远比她救下的多得多!将救人二字置于这妖女身上,真乃天大笑话!”骂过,他忍不住又将愤怒的矛头指向连胤,“你这老东西,当初明明还有大把人选可担冥河专侍一职,你不知是患了哪门子的失心疯,一意孤行将特赦印封到这妖女体内,生生给之后的祸事埋下病根!真气煞我也!” 听懂个大概的古灵夕同样也犯了煳涂,钟馗口口声声说尸女是天生妖孽,邪性至极,既然如此,为什么身为冥王的连胤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闱,把守卫冥河的任务交给她?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要如此信任一个身背妖孽之名的女子? 正想到这儿,那头传来一阵难受的咳嗽声。 那死去的孩子,居然在尸女的一番折腾下,活转过来,正靠在尸女的怀里,捂着胸口狠狠地咳嗽,一缕缕黑色的河水随着他勐烈的咳嗽,从嘴里缓缓流出,看他的模样,青白的小脸已经涨红入熟透的蕃茄,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将身体里淤积的所有不舒服的东西都咳出来一般。 尸女歪头看着怀里的小傢伙,待他的咳嗽平息些后,举起手指点了点他的头,像在触碰一个新奇的玩具,然后睁大眼睛问:“你为什么要跳河呀?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跳河的人了,不小心落水的笨蛋倒是有不少。” 孩子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望着身边的救命恩人,嘴唇与眼神一样,因为害怕而明显地颤抖着:“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来偷东西的!不要杀掉我!” “咦,你这小孩好奇怪呀!我刚刚救了你,为什么要杀你?”尸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偷彼岸花?” 也许,这个面容美丽之极的女子跟刚才威胁他的那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吧,孩子从她身上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一双干净地看不到任何目的的视线,好奇又温柔地笼罩在自己身上。 孩子嗕嗫着嘴唇,声音小小地回答:“我……师父叫我小德……是师父要我帮他带那些红花回去……” “小德……真好玩的名字!”尸女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对大眼笑成了弯弯月牙,对于这孩子来偷彼岸花的真正原因,她反到不是很在意,只说,“彼岸花你已经送出去了么?我在水里的时候,看到你抱着花朵朝前跑呢,还听到你叫师父救我!” 自称为小德的孩子,默默垂下头,难过地绞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师父把花拿走了……把我扔了……” “你又不是沙包,他怎么扔掉你呢?”尸女完全不能理解这孩子的悲伤,她笑嘻嘻地抬起他的脸,说,“我在这里这么久了,除了主人之外,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好好聊天的人。” 小德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哭呢?”尸女更加不解了,她举起手,用袖子胡乱擦去他脸上的泪,“你是不是怕以后见不到你师父啦?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回人界去的!” “可以么?”小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去找师父么?你不杀我?像刚才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一样?” “杀了你就不好玩了呀。以后没人陪我说话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尸女嘻嘻笑着,美丽又年轻的脸孔上,布满的居然是跟这个死气遍布的冥界完全不相称的暖意,尽管只是淡淡的一缕。 “陪你……我么?”小德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尸女靠着他坐下来,噘着嘴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儿,用力扔进了冥河,“死神、阎罗、守岸夜叉,连路过的冥兵都从不跟我主动说话。还有,尤其是那个大鬍子钟馗,他每次看到我,一双眼睛就瞪得比岸边的鹅卵石还大,眼里还透出特别特别凶的光,像要吞了我一样。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捉弄过他呀,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那么凶?”她沮丧地垂下手,神态有些委屈,“从我有记忆开始,冥界里除了主人对我好以外,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要么躲我远远的,要么当我是空气。”她越说声音越低,停顿片刻,她抬起眼,突然露出顽皮的笑容,“哼,所以我故意整他们,要他们知道,我不是一片可以被忽略的空气。” 小德望着她的侧脸,小声说:“姐姐,你是个好人。” “嘻嘻,好人?”尸女转过脸,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人呢。” 第171页 “哎?”以小德的年纪跟阅歷,似乎还不能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那……那姐姐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尸女指着自己,愣住了,秀气的眉毛疑惑地皱起,“对啊……我是什么呢?冥河专侍只是我的职位吧……我是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德吐吐舌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正我不是人就对了。冥界里头是没有人类的。” “那我也不是人么?”小德瘪起了嘴,旋即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师父说我又是人又不是人,还可以在阴阳两界自由往来。”一提到师父二字,小德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师父还说要帮我找回爹娘……可是他刚刚不要我了。” “爹娘?”尸女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字眼,说,“我没有爹娘的呢,是主人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守冥河。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没人告诉过我呢。” “姐姐,那你有名字么?”小德忽然问道。 “我的名字……”尸女好像又听到了一道难题,摇摇头,“没有。这里从来没有谁叫我。那个常常被我捉弄的守岸夜叉,每次都背着我叫我祸胎或是臭丫头,还以为我没有听到。难道这个是我的名字?”说着,她又赶紧否定了,“不对不对,主人从来不叫我祸胎和臭丫头。主人每次叫我,都叫‘你’,你过来,你过去,你这个,你那个。” 小德听着她困惑的自言自语,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好么?” “好啊!”尸女高兴地直拍手,“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呢!”她开心地握住小德的手,说:“小德……你叫小德,从今天起我就是小德的姐姐了!真好真好!从来没有谁像你这样好!” 面对兴高采烈的她,小德最初的恐惧与疑惑一扫而空,这个单纯得不可思议的女子,在剎那之间,为他脆弱而幼小的心灵突然带来一丝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尸女突然认真地问,“陪我说话,陪我玩?” “我愿……” 小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尸女打断了,她边摇头边说:“不行不行,你是不能留下来的。主人说冥界不能容纳不是冥界的人,你留下来,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哦……”小德懂事地点点头,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样好了!”尸女想了想,“如果你不能留在冥界,那就每年来冥界看我一次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来这里。”小德很认真地担心起来,“是师父送我过来的。我怕我自己来不了。” 闻言,尸女抓住他的手,拉起他便朝冥河而去。 “姐姐你要干什么?”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色河水,刚从里头死里逃生的小德恐惧地问。 尸女不说话,拖着他唿一声跃入了冥河。 “啊!” 小德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又会被漆黑冰凉的河水淹没。 可是,没有。 当他在尸女嗤嗤的笑声中张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沉入河底,而是在尸女的牵引下,轻盈地踏在缓缓而动的河水上。 “咦?”他惊奇地看着脚下,小脚还试探着踢动两下,确定自己的确是稳当地站在水面之上。 尸女从头上拔了一根长发下来,又从袖间抽了一根蚕丝般纤细的白线出来,将那根长长的黑髮细心捲起,再用白线紧紧缠绕起来,然后让小德伸出左手,将这根黑白相间的长丝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说:“今后每年的七月十五,你到一处太阳晒不到的僻静地方,然后拆下这白丝上的头髮烧掉,就可以从秘道进入冥界了。我会在这里等你!” “秘道?”小德四下张望,这个宽阔得无边无际的地方,除了天地河水,还有四处瀰漫的沉死之气外,他什么都没看到没感觉到。这个地方,只会给人一种念头,便是来得去不得。 “当然啦!冥河中央的上空,有一条连接人界跟冥界的捷径呢!”尸女抬起手,口中念念有词,在头顶处画了一个圆圈,一道浅浅的光痕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出现在黝黑的空气中,一片淡淡的光斑从圆圈中落雪般洒下,温柔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再缓缓坠入冥河。 “好……漂亮!”小德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去接住这些落在身上的“雪花”。 “有时候,那些贪杯的阎罗为图方便,总是从这条捷径去往人界找酒喝。”尸女正如数家珍般说着,却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声:“呀,不好了,主人来了!” 不等小德回过神来,她已经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一手在他的后腰上轻击了一掌,无声无息间,小德瘦小的身体像一张薄纸一般飞了起来,直往头上那圆圈的中心而去。 “姐姐!”小德惊慌地乱动着手脚,“你要送我去哪里?” “回人界找你师父去吧!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呀,明年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尸女看着小德的身体渐渐消失在光圈中,慢慢低下头,有些无趣地喃喃,“你明年会来么……唉,又没人陪我说话了。” 刚回到岸上,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伴着一阵不冷亦不暖的风,和那股只有她才能辨识出的暗香,专属于他的味道。 她欣喜地抬起头,眸子里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主人!” 她像只快乐至极的小鸟,提起长裙,赤脚踩在泥地上,步履轻快地朝前方那个人影跑去,朝两侧飞扬的裙摆,像一对包裹着她身体的翅膀,一种充满希望与期待的动力,带引她迈出的每一步。 砰! 飞跑中的她,身子突然朝后一仰,整个人像是撞到了墙上,被狠狠弹开去,摔倒在地上。 “啊呀!”她痛得大叫了一声,双手用力抱住了膝盖,一时间竟无法站立起来。 “这是给你的小小惩戒。” 她的对面,一袭红衫的连胤长身而立,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长髮随风而动,不时扫到他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北堂漉依然闭着他秀长的双目,一言不发地站在连胤身后。 一个冥王,一个死神,当这样两个人以并不友好的姿态站在面前时,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空气都是窒息且凝固的。 “主人……”她不知所措地张大眼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喃喃地看着那个被她称为主人,那个总是被她以无比欣喜和无比期待所盼望见到的男人。 ps。1。呀,我现在怎么特别想写北堂漉的故事了。。。。汗个,简直就是盗版沙加啊!!!现在开始进入冥王跟尸女的百年纠结回忆录阶段。。。写到今天的冥王,再想到曾经的司徒月波,感慨,爱清真是个伟大的东西,可以改变一个看似风趣有礼,实则没有多少感情的冥王。。。 话说有筒子不想看到冥王跟除了钟旭之外的女人有任何纠结,可是可是,不纠结一下不行啊,他们不纠结,我的故事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主啊,原谅我吧~~~谁让感情是世界上最棘手的东西呢。。。。。。 第172页 2.之前一直在加班加点改怪盗,至于是否出书,现在还是未知数。话说当初我信守不留坑的诺言,把怪盗的完整版全部贴出,这样做,怎么说呢,多多少少对之后的出版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反正怪盗在那儿搁了两年,我也没动心思给它做做手术。这次,我被人逼得小宇宙爆发,一咬牙一狠心,把怪盗的结局颠覆性重写,连带前文一起做了修订。然后我感慨,我居然能把怪盗的结局颠覆了,为啥两年前我没想到现在这个结局??我一直觉得我是没有办法改掉怪盗的结局的,因为一环扣一环,牵一髮动全身,35w字的东西,让我怎么改??可是可是,我居然做到了。。。。。。。看来我的小宇宙爆发起来果然是厉害的!嘿嘿,之前的怪盗,就算是网络版吧~如果新的怪盗可以顺利出来,也算了我一桩心愿了。阿门~ 3。话说今天圣火到成都,话说我知道有公司是放假的!!!!愤愤不平ing:(说到奥运,2000年的时候看到中国申办奥运,觉得2008年离自己好远好远啊,整整8年呢!!!结果,一不小心,八年没了。。。。时间真tnnd快!!!不管怎么说,大家周五的时候,好好为咱们国家热血欢唿一把吧,咱办次奥运多不容易!!!!!!^_^ 4。后天七夕,七夕之后的第八天是中元节,呃,提前祝福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咱坑里将要出嫁的姑娘们都幸福美满^_^然后,再祝另外一个空间的xdjm节日快乐。大家别忘记祭拜一下先人,传统嘛。^_^ 5。我脖子上过敏了!!!!出了一片红疹子,痒得要s!!!幸好刚刚买了完美的芦荟胶,这个东东,简直是万能神胶啊!!!!!!止痒和抗皮肤不适的作用一流!!!我囤了三只在家。。。然后那天又发现了一个不错的护手霜,网上卖的,就叫俄罗斯护手霜,外壳看起来像鞋油,有桃子跟椰子两种味道的,吸收很快,味道很好闻,滋润度很好但不油腻,价格也便宜,才5块多一只~~~~~~推荐~~^_^ 6。周末的时候陪树妈去买鞋子,结果自己买了三件衣服两双鞋子一个包包,当然,还很大方地送了树妈一双她看中的鞋子,树妈深谙礼尚往来之道,回来的时候,请我吃了一个可爱多的甜筒。。。。。。一个甜筒换一双鞋,树妈乃是精打细算之典范!!说到衣服,今年我发现街上似乎不少mm穿那种颜色很鲜艷,层层叠叠,带点民族风味的大摆裙。。。。话说,我是真不觉得这裙子好看啊,把人的精神都给弄没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好啦,抱抱大家,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虽然今天才星期二。。。。^_^ 第七章 旧怨19 在她的记忆里,连胤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从来没有冰凉到这般地步,在那种可以冻结天下一切物体的温度中,她还看出了一丝别的东西。 如果,她从他身上学到的词彙够丰富,她会明白,他眼神里那一丝别的东西,叫失望。 “那是什么?”连胤抬起手臂,指着对岸的彼岸花,“告诉我。”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却像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到她毫无防备与方向的心里。 “彼岸……彼岸花。”她侷促地捏着手指,半晌才开口。 “既认得此花,你也该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吧?”连胤的目光从彼岸花上,移到她的身上,声音沉冷得让人忘记心跳。 “花开幽冥,永不离岸。”她单薄的身子,在这种强大的气场之下,似化成一片无所适从的枯叶,仿佛随时都会被某种她不能承受的力量吹走。 连胤走到她面前,两人虽然都是一身红衣,却是各有风姿。连胤的红衫像炽热刚烈的火焰,透亮得像正午最夺目的太阳,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只可仰望不敢碰触的凛然威势之下;而尸女身上飘飘而飞的红裙,像随意又慵懒的水波,轻柔又有点顽皮地点染出她美丽的轮廓,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看看,再看看。 两片迥然不同的红色,在静静而动的冥河河水前交织相碰,看似平和无波的气氛之下,却有一丝无法形容的不安在蠢蠢欲动。 “上任冥王在位时,曾有冥河专侍疏忽职守,被一贼人盗走三朵彼岸花,你可知那冥河专侍受到怎样的惩戒?”连胤缓缓而道。 尸女睁大了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怯怯地摇头。 “收其灵力,断其手足,堕入炼狱,永世煎熬。” 连胤说出的每个字,都不啻为惊天勐雷,轰得尸女魂魄不齐。仅仅因为丢失几朵花,就要受到如此灭顶之灾?他也要像他的前任一般,如此对待自己么? “除了这个冥河专侍,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让人盗走彼岸花的守河之人。”连胤简单一句话,让整件事的严重性快速上升。 “我……我也要去炼狱么?”尸女的身体瑟瑟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连胤今天说的每个字,都是她将来註定的结局。 “北堂漉。”连胤没有回答她,转过头将那一直置身事外的部下叫上前来。 “王,有何吩咐?”北堂漉恭敬地站到他面前,略一低头。 “去人界把彼岸花追回。还有,”连胤微一皱眉,“一定要将那孩子,还有那送他入冥界的人的来歷查清楚。” “是。”北堂漉应道,“属下即刻动身。” “重要的是将彼岸花取回,如果它们还没有被人制成别的东西。”连胤嘆了口气,又嘱咐道,“至于那盗花之人,暂时不要伤其性命,先将他们的魂魄拘回冥界,我要亲自审问。” “属下明白。” 北堂漉一拱手,旋即朝冥河而去,在离河岸不过咫尺时,他纤细高挑的身影轻巧跃起,急速飞向冥河上空,在剎那间化成了一道轻烟,消失在顶上的夜空。 “但愿不迟。”连胤看看北堂漉消失的方向,喃喃一句。 “主人……我……” 尸女鼓足勇气,正想解释,却被连胤打断。 “你记住我的话。如果,今后你再任意捉弄他人,导致类似后果……”连胤双目如炬,似要将她的魂魄都牢牢钉住一般,“定不宽待!” 闻言,尸女积存在心里的话,再不敢往外吐露半分,她愣愣地看着他,傻子般点了点头。 连胤背过身,黝黑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只听他沉沉呢喃一句:“但愿老鬼说的是错的。” 尸女呆在原地,目光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他今天的一切表现,彻底颠覆了他在她心目中过往的形象。如果曾经的他,是个温和的长者或者朋友,那今天的他,则是那真正的手掌生杀大权的王者。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的唿吸,在无边无际的迷惑中沉重。 “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连胤举步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难言的委屈在瞬间侵占了内心的每寸角落,支撑着尸女不要倒下去的力量,随着连胤背影的消失一道不见。她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刚才连胤给自己的小惩罚,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是,为什么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第173页 她紧咬着嘴唇,一副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的难受模样。 不知是被尸女的神情感染,还是被方才所见到的一切影响,古灵夕在这一剎那,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她扭头看着身旁默然不语的连胤,实在无法将这个大多数时候都宽和而包容的男人,跟那个冷然抛下尸女远去的背影划上等号。尽管她完全明白,“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被时间割裂开了而已。 “你……”她望着连胤深不见底的双眼,小心问道,“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严厉?”话一出口,古灵夕便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用“严厉”这个词,这么久以来,尸女是一直作为反派人物被所有人认知,不要说对她“严厉”,哪怕是对她“残酷”,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下意识地觉得,连胤对她太“严厉”了呢?莫非同为女子,见她这样被人对待,心里的天秤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看起来毫不兇残,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尸女倾斜过去了? 可是,不等连胤说话,钟馗雷鸣般的大嗓门已经抢先在耳畔炸开来—— “你这不知深浅的老东西!”他暴跳如雷地指着连胤的鼻子吼道,“本座还不知当年有这一茬!这孽障生来便是祸害生死两界,你居然如此轻巧地放过她!三岁定八十这个道理,你堂堂一个冥王竟然不明白!这次只是弄丢了彼岸花,下次便是更大的祸事!对这噬生魋诞下的孽子,一开始你就不该心慈手软!”说到这儿,他勐一嘆气,后悔不迭道,“嗨,只怪本座当初被你连累,鬼迷心窍,竟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坚持要你灭掉这个孽障,这才多出这后头的诸多风波。” 钟晨煊回想起方才在“八重炎狱”里见到的一幕,初生的尸女,同诞生在人间的任何一个幼嫩的生命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噬生魋的成因以及有关于它的种种,固然令他惊异,但最让他无法释然的,还是那个眼埋慈悲的冥王。也许那只是他剎那的恻隐,当一个常年手握万千性命的王者,在某个奇异的机缘巧合下,遇到一个奇异的“小生命”,或者他也想偶尔抛开死亡的味道,体验一下生命的奇蹟?不论一个人再习惯于某个固定的生活模式,也总是希望有一丝改变的。总跟死亡相连的冥王,庇佑一条生命从弱小到成熟,这便是他期望单一的生活有所改变的标记?还是,这整件事根本另有隐情? “你偶尔还是有人类的感情的吧?”钟晨煊侧目瞟了连胤一眼,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傢伙的真实身份,但到了现在,他居然对他半分畏惧都没有,彷佛他还是当初那个跟自己在不归居里针尖对麦芒的“表哥”。 问题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以怪异的目光盯着他,尤其是古灵夕,她不知道钟晨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问一个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跟一个冥王谈感情,是不是就像对牛弹琴一样不可思议?如果当初她还觉得连胤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傢伙,那么在看过他对尸女的种种,尤其是他那双冷得全无温度的双眼时,她开始怀疑这个背景强悍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外界,对她,所展露出来的一切,不过是必要的面具。 如果,那真是他的面具……古灵夕想起跟连胤初识到现在的所有,背嵴上不禁窜过一丝莫名的寒意。尽管她知道连胤对自己不会有恶意,可是,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畏惧。 这样的男人,是不可以被接近的。 这念头,突然在古灵夕脑子里迴旋起来。 “现在不是说感情的时候吧?”连胤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从你们进入到幻忆空间到现在,那些零散缭乱的记忆片段多多少少让你们了解了一些往事。我清楚你们最想知道的就是我与尸女之间的恩怨。放心,我会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说着,他话锋一转,笑容隐去,“现在我也休息得差不多,是时候送你们离开了。” “休息?”古灵夕一愣,他什么时候休息过了?再一细看,好像这傢伙的脸色,是比刚才要好了不少。 “时间如此宝贵,我却让你们几个站在这里看了半天的回忆录,你们当真以为我老煳涂么?”连胤呵呵一笑,“毕竟我现在魂魄不齐,不花些时间调息一番,就算有钟老鬼的魂魄相助,我亦无法送你们离开。刚才你们看得起劲时,我已利用这段时间提升灵力,修补元神,虽不能达到最佳程度,也勉强可以一试了。”说罢,他挥手将趴在地上百无聊赖中的鎏野唤到面前,手指在它的头顶上划了一个圈,淡淡的青光从他的指尖洒出,沿着鎏野光滑的皮毛往下流遍全身,有如甘露淌过,令到这小傢伙每寸皮毛都有焕然一新的透亮之感。 只听鎏野低鸣一声,脑袋一晃,数圈蓝光从它体内激射而出,在光华眼花缭乱的穿梭飞舞下,鎏野的身体恢復了冥王坐骑的原状,双翼唿一下展开,硕大的脑袋高高仰起,颈上赤红到发亮的长鬃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里威风凛凛地飘动,这一声吼,似是它压抑已久重获自由的宣告。 捂着耳朵的钟晨煊退开两步,实在受不了这个变身成功的傢伙的超大嗓门,又想起他们刚刚进到这个空间时,鎏野根本不能变回原形,它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封闭起来。 “你们一进来就掉到罗德那边了。他自然不会让鎏野有机会变身。”连胤看穿了钟晨煊心中的小疑问,拍了拍鎏野,道,“有了此刻的鎏野,你们生还的机会又大大增加。你们快到它背上去吧,再带上这个傢伙。”他指了指地上那天字第一号人肉包袱——霍青云。 “你呢?”钟晨煊没动,问他,“我们离开之后,你打算跟罗德一对一?” “他不是我的对手。”连胤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没有你们这些人质,我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快去吧,好好照顾灵夕那丫头。” 见状,古灵夕窜到连胤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这个鬼空间太兇险了,难道你不能脱离它之后再来对付罗德么?” “傻丫头,我现在若是抽身离开,这个幻忆空间就会失去一半支撑的力量,如此,你们全部都会跟着它一道消失。你们离开之后,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连胤拉下她的手,交到钟晨煊手里,“整件事里,你们都是无辜者。我要你们安全地脱离这个不该你们涉足的混乱局面,否则,我就不配做一个冥王。” “你……”连胤越是从容,古灵夕越是不安,可是他的态度,总是容不得任何人说不。 钟晨煊不再多言,也不管古灵夕愿意不愿意,紧紧揽着她的腰,一跃落到了鎏野宽大的嵴背上,然后又下来,扛起霍青云跳了上去。 鎏野锋利的爪子在地面上急躁地来回刨动,迫不及待等着主人的命令。 “冥王虽然不是人类,但偶尔也会有人类的迫不得已。”连胤抬头望着鎏野背上的他们,自嘲般地笑笑,旋即伸出右手,拇指往无名指上稍稍用力一掐,一滴鲜血从指尖冒出,“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你们当凝神聚力,不被任何外因影响。有我的冥王血为你们隔开幻忆空间的异力,加上钟老鬼的魂魄为你们开路,还有鎏野天生的辟邪破魔的神力为你们铸成保护结界,相信你们可以安全返回。” 第174页 言毕,连胤手指一动,那滴鲜血嗖一下化作一道雨丝般纤细的线,直飞到鎏野背上,绕成一个标准的圆圈,将钟晨煊三人天衣无缝地围在里头,数道半透明的红气,从线上不疾不徐地涌出,很快便成了一圈轻柔浮动的云霞状物体,变换着不同的姿态,在他们三人身体四周规律地游动。 “这滴血与我元神相连,我将我大半灵力倾注其上,希望可以一次将你们推离幻忆空间。还有极重要的一点,你们必须记住。”连胤收回手,严肃叮嘱道,“在回到现实空间之前,你们绝对不可以离开这血圈半步,哪怕一根头髮都不可以离开这个范围,否则前功尽弃。”说罢,他又看看一直瞪着鎏野的钟馗,皱眉道,“老鬼,还在那里做什么?你虽只剩一魂一魄,但力量依然不可小觑,你藏身在护身符中滞留人界多年,体内阴阳之平衡已是最佳,可以随意穿梭阴阳两界,有你庇佑开道,鎏野必然能找到最快离开此地的捷径,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亲人。” “这还用你教我?”钟馗很不满连胤的殷切叮嘱,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扭身飘到鎏野的正前方,回头看看这个大傢伙,喊道,“你这毛球听好了,等会儿只管随本座前行,本座往左你绝不可往右。” 鎏野听话地嗷嗷叫了两声,爪子更加用力地刨着地面,精神百倍地等着那出发一刻的到来。 看着这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大傢伙,钟馗满意地大笑两声,道:“不枉本座当初从阴火沼泽里把你这小东西救出来,果真是个能帮上忙又肯听话的好傢伙!”说着,他又斜眼瞟了连胤一眼,“比你那所谓的主人好上太多!” 数百年前,钟馗游歷四方时,路经位于西溟幽海附近的侞迦山,此山以盛产魔禽神兽闻名天下,尤其山中的狭尽谷,传说有一金一红两只貔貅,天生神力却生性暴烈,从上古时期开始,无数身藏异禀的术师或者其他来路的高人,无不想将这两只神兽收为己用,只可惜无人遂愿。一直到了秦始皇驾崩前夕,才出了一位真正的高手,进狭尽谷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生擒了二神兽之一的金毛貔貅,驯化一番后放入了真正的始皇皇陵中担起镇墓兽之职。而从这高手手中逃脱的红毛貔貅,则继续在狭尽谷中过着自在山林的生活,一直到千年之后,被觊觎者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它,终于决定离开狭尽谷,避入西溟幽海中的荒岛之上。然而在前往幽海荒岛的途中,一时大意的它为追逐一只野鹿,落入了侞迦山脚下吞噬了无数禽鸟兽类的阴火沼泽中不得脱身。眼见着就要成这沼泽一餐美食,它却被游歷到此的钟馗所救。天生灵性的它,不但感激于钟馗的救命之恩,更拜服于鬼王气吞天下的威势,于是甘心随他返回冥界,并按照钟馗的意思,做了冥王的专属坐骑,并得了个鎏野的名号。其实这么看来,它真正的主人不止连胤一个,还有那个带它回来,却没跟它打多少交道的钟馗。 见得了钟馗的夸奖,鎏野咧开大嘴,人一般嘻嘻笑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比起连胤,它似乎更害怕钟馗这个主人,在连胤面前,它尚敢偷懒不做事甚至耍耍脾气,但在钟馗面前,它是万不敢造次的。 连胤到不介意这一人一兽的表现,摇摇头笑道:“你们这一大一小两个怪物,快快动身吧!” “老东西,自己当心!”钟馗瞪了他一眼,旋即朝鎏野大喊一声,“跟我走!” 鎏野兴奋地大吼一声,当下四蹄腾空,庞大的身躯敏捷地朝空中一纵,又快又稳地跟着前方开路的钟馗而去。 “表哥!!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空中,传来古灵夕高分贝的唿叫。 连胤一笑,将衣衫一掀,盘腿坐到地上,双手捏诀轻放膝上,口中默念有词,一道隐约可见的红气,从他的眉心缓缓没出,结成拇指宽的一缕,匀速向鎏野他们的去向飘去。 空中,古灵夕缩在钟晨煊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扑面而来的黑云,每一片都像被拉长扭曲的怪手,想攫住他们却又有心无力一般。 “他不会有事吧?”古灵夕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侧过脸去问钟晨煊,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答案。似乎歷来都是如此,她再大的不安,都能在钟晨煊身上得到化解。 “待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便去找出镇塔舍利,让连胤的魂魄归位,如此,他想有事都不成。”钟晨煊镇静地看着前方,用最笃定的语气给了她答案。 古灵夕不再说话,闭紧了嘴,双手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地上,席地而坐的连胤双目微闭,口中默念的咒语一直不曾停下。 然而,一阵异样的风,卷裹着明显的杀气,朝他扑来。 连胤连眼都不睁,只将身形一虚,便轻易地避开了这道来歷不明的杀气。在他刚刚所坐的地方,一道数尺宽的刀痕状痕迹,深深没入土中。 “这时候才现身,不觉得晚了点么。”长身而立的连胤,轻轻吁了口气,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身后的冥河之上,渐渐多出两个人影,河水在他们脚下流动,却不曾被他们前行的脚步溅出半滴水花。 满面笑容的罗德,牵着身后那一袭红衣的无头女子,像个久未谋面的故人一般,踏着河水,朝连胤走来。 ps。1。啊,我终于把鎏野的物种给定下来了,侞迦山上狭尽谷里的神兽貔貅,一金一红。。。嘿嘿,金色的那只不用我多做解释了,当然就是咱们连天瞳mm的宠物,人见人爱的小胖子倾城啦,红毛的这只鎏野,算起来应该是比倾城晚出道一千多年才对。。。倾城跟鎏野,这对甚得我心的貔貅兄弟啊啊啊啊~~~话说我还真是很喜欢貔貅这个物种。。。^_^ 2。从开奥运会起,我就着魔了一般的忙,甚至忙到了百年不遇的,上午还在加班,下午就滚回家收拾简单行李,晚上就被一脚t上飞机的程度。。。。。。这次是去的武汉,一座让我惊喜的城市。。。呃,因为我去的那几天灰常凉快,我甚至有身在成都的错觉。。。话说我在飞机上还在想,这次去一定会被8月的武汉阳光晒成木乃伊。。。事实上,武汉的天气给了我一个最大的惊喜。。。阿门~~我知道坑里有不少武汉筒子,但是遗憾我这次的行程很匆忙,下次我一定会去找你们蹭饭哒。。。另外,武汉的食物也满好,尤其早餐很丰富,把我撑个半s。。。话说,武汉同胞管早餐叫“过早”,真是有意思呀。^_^ 3。据说我离开成都的几天,天天艷阳高照,热得不行,等到我一回来,即刻就变得凉爽无比,啊哈哈哈,真好真好!今天下了差不多一天的雨,异常凉快,我严重觉得成都的夏天已经过去鸟~~~~~~秋天,我最爱的秋天,你终于离我越来越近了!!! 4。今天是奥运闭幕式,咱们中国拿了51枚金牌,真是大快人心啊!!!!!!!!不枉咱们筹备了八年!!!!!!!!!!!!!!! 5。今古传奇奇幻9月a跟9月b都已经上市了,买了的筒子在纠结于9月a上我虐待司徒跟钟旭的故事的同时,表忘记把9月b上的评刊表寄回去哦~~~谢谢支持啦^_^ 第175页 6。看到有筒子问我是不是在写新故事,关于我的写作计划,我上次在博客上已经比较详细地说过了,不过这两周除了今天更新的共舞,我没有写一个字,太忙了。。。事实上我欠各家的中短长篇稿子已经很多很多很多,等到这阵忙过之后,我还得为还各方稿债而奋斗。。。如今的状况是,之前答应的稿子还未完成,然后又不断有新的约稿。。。我要是哪咤就好了,三个脑袋六只手,可以同时写三个故事。。。。 7。最近我又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国货东东,安安的芦荟营养保湿润肤露,洗澡之后,把这个东东厚厚在脸上抹一层,像敷面膜一样,然后再拿纸膜,泡依云的矿泉水,然后敷上去,过25分钟拿下来,很补水的哇^_^有兴趣的可以试试~~反正现在秋天也要到了,补水是重中之重~~~~~^_^ 好啦,抱抱大家~~:p 第七章 旧怨20 “不曾想到,你我八百年前已有过半面之缘。”连胤淡淡一笑,语带调侃。这不期而至的罗德,还有他牵来的“同伴”,没有激起他半分异样的情绪。走来的仿佛不是个以杀招为见面礼的敌人,而是应该平和以待的客人。 “何来半面之说?”罗德脚不沾地,像个出离凡尘的仙师,牵着自己衣袂飘飘的伴侣,双双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飘然而行,最后落在离连胤三尺之外的地方,冷笑着反驳他,“当年,我这个卑贱的小盗花贼,不过是听到了冥王陛下的大名,就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哪里有那殊荣与您半面之缘哪。” “呵呵,当年我若是走快一步,你这黄毛小儿怕是不能从冥河捷径脱身了。”连胤的目光略略转了个角度,从罗德身侧的尸女身上拂过,如同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你将她的尸身置放在地宫煞门,以渡难花为引,让她充分吸取血月之下所有蠢蠢欲动的邪魅至阴之气,为的就是让她的身体里有足够的力量,与分离了数百年的头颅完全相合。罗德啊罗德,你真是苦心费尽。”连胤不禁为他鼓起掌来,啪啪两声脆响,穿透了他们之间僵硬的空气。 罗德看他一脸风轻云淡,说这些话如闲话家常,看尸女的眼光如同看一只蝼蚁,他起初的冷漠沉着顿时被心头一股无名怒意驱赶无形,那一瞬间,他所有伪装出来的面具全部碎裂开来,素来总是以温和沉静示人的他,松开尸女的手,一步冲到连胤面前,暴怒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吼道:“难道你一定要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吗?八百年时间都不足以改变你些许吗?你可以对古灵夕一干人等事事上心,甚至可以对路边的一只流浪犬施以援手,为什么独独对她,要这么冷血决绝?!当初不是你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么?!造成这样的结局,难道罪魁祸首不是你?!” 他的双手死死卡住连胤的脖子,一张俊脸被怒气扭曲得变了形状,如果连胤是个普通人,只怕早已毙命在他手上。 “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就是为了等今天在大喊大叫中来卡我脖子么?”连胤抓住罗德的手,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格开了去。他看了罗德一眼,像耐心的先生看不用功的学生,然后边整理着自己被抓皱的前襟,边摇头道:“你下了如此大的手笔,数百年间,先寻机从冥界盗走尸女那一口怨气所化的渡难花,再盗至宝冰舍子,又上钟家拐走四大法器之首的魑,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甘做随从。然后你收敛心性,以人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了多年的神父,回到中国后,以这些年修来并存于体内的正阳之气置于教堂之中,同时寻找世间罕见的半人半魔,当你机缘巧合碰到了自动送上门来学画画的霍青云时,你终于等到了开始正式运作你全盘计划的时机——有教堂本身的极阳之气相绕,有极阴的冰舍子坐镇,有能剥离人类运数的魑,还有半人半魔的霍青云,你集齐了启动割命易运阵的所有要素。之后再种下乱阳咒在所有被你换命而亡的人的尸体上,生生扰乱人界,令得枉死者众。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引我亲自插手此事,还能藉此跟枉死城主达成协议,在血月祭时助你一臂之力不说,还有机会让枉死城主跟我互起干戈,就算那老傢伙奈何不得我,多少也能挫挫我的锋芒。当你一手促成的大祸即将降临之时,你才会有足够的筹码由暗到明,以人界安危跟我交换尸女头骨。如此,你才觉得万无一失。呵呵,我‘猜想’得可对?” 罗德冷哼一声,道:“现在才发挥你的出色才智,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连胤一挑眉,摆摆手,“不晚!”一抹决绝的寒意从他的眉宇之间流过,难于琢磨的深邃双眼,转向像个木偶般立在罗德身后的尸女,淡然一句,“今日你不仅达不成心愿,还得把她的身子留下。” 他的口中,说出的不止是一句警告,嵌在这话里的,更是一个不可违逆的宣告。 从暗处刮来一阵冷风,拂动尸女身上美丽的衣裙,怕是在地宫煞门已吸足了“养料”的缘故,她原本只剩下白骨的右手,已重新长出了皮肉,再一细看,她曾是苍白若纸的每一寸皮肤,不但退去了那层死气瀰漫的白,竟还隐隐生出了活人才有的光滑与细腻,连形她的指甲盖,下头都泛着浅得好看的嫩粉色。 这双一直无力又僵硬地垂在她两侧的手,在连胤说出刚才那句话后,其中一根手指,却像有了点意识一般,微微地动了动,如同一个昏迷已久的病人,不知何故被牵扯到某根神经线,突然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反应。 不过是手指上一个细微到可以忽略的小动作,还是没有逃过罗德的眼睛,或者说,尸女的一举一动,早已跟他心脉相连一般,她的任何一个动作,一个念头,都能被他收在眼里,挂在心中。 他一步跨到尸女身边,有些惊愕并激动地握住那双毫无温度的手,自言自语般问道:“你快醒了吗?真的吗?你真的醒了吗?” 一个看似正常的男人,对一个没有头颅的躯体深情并茂地说这样的话,这般情景着实诡异至极。可罗德却自然地像在对待最在乎的至亲至爱,脸上的表情,每一次转变都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 “她不会醒的。”连胤一句话击破了他的美梦,“没有头颅,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具无用的空壳。” 话音未落,咻一声响,连胤面前的空气被某种犀利的锐气分割开来—— 罗德以迅速得几乎无法看清动作的速度,瞬间移动到连胤面前,一拳击向他的面门。 这攻击的速度虽然快到不是常人可以企及,可是,它攻击的对象同样不是常人。罗德这一记足以击穿皮肉甚至骨头的勐拳,擦着连胤的左耳过去,扑了个空。 能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用起移身咒,轻松避开这杀气腾腾的一招,连胤果不负冥王之尊称。 可是,尽管他已抽身避开,飘飞在他左鬓上的一丝黑髮,还是被这一拳带来的刀锋般的锐气削断开来,散落在地上。 这一记纯粹以一身硬力使出的拳头,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愤怒与发泄之意,实在过于刚勐,又因为扑了个空,罗德一时间根本无法收手,身子被自己的右手唰一下带了出去,失去重心倒地的瞬间,他的拳头不可遏制地砸进了地里,一个直径不低于三尺的深坑,在他的拳头下爆裂开来,乱土飞溅中,七八条深深的裂痕从他拳下蔓延开来,最长的一条,甚至到了冥河河畔。 第176页 当处于愤怒的极致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发泄心头的怒火。这次,连罗德这个非人非鬼的旁观者,都没能逃脱这个俗理。 连胤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起伏,看着匍匐在地的罗德,像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 “在你眼里,就算她有头颅,有血有肉有意识……都只是一具所谓的躯壳吧……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的她,对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罗德慢慢撑起身子,回头,湛蓝的眸子因突然充血之故,竟包裹起了一层血气。 “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你了,旁观者。”连胤俯视着他的对手,无动于衷地说,“之前你心机用尽,将一切操纵于股掌之间,那时的你,连我都要佩服你的周密和聪明,素来冷静又睿智的旁观者,就该是你这样。可是到了后来,你完全变成了一台疯狂的机器,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言,罗德像被万根钢针刺了骨头一般,从地上勐地爬起来,转身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连胤,似笑非笑地说:“冥王陛下,我看你刚才只说对了一半。我跟你交换的筹码,不止是人界那些即将被冲破煞门的妖魔邪灵吞吃掉的人,还有你一直很重视,很宠爱的古灵夕,以及跟你有不解之缘的钟晨煊!” 连胤摇摇头,笑道:“你很为你的幻忆空间而得意吧?不但制约了我,还将钟晨煊一干人等牵扯进来,做了现成的人质。” “祖上传下来的功夫,还是奏效的。”罗德答非所问,又道,“扰乱人界,不过是筹码之一。要说它的分量,其实远不如我带到幻忆空间来的几位客人。因为,你在乎他们。” 在乎?! 连胤觉得这个词,已经同自己陌生了很久很久了。古灵夕那个丫头,说来同自己并无瓜葛,不过是在调查枉死城的时候,偶然被牵扯进来的无辜者,只不过在初次见她时,心头却莫名生出了一线奇特的感觉。再往细处一想,那感觉与男女之情绝对无关,只是一种略略熟悉的亲切之感,完全没来由地,只想处处保她周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让她好好活下去。在知道她便是钟晨煊未过门的妻子之后,他这种念头更是强烈了。若不是他已在两千年前自我封闭了洞悉未来的能力,他定要看看这丫头与这个钟老鬼的后人,会有个怎样的将来。至于钟晨煊,他自是万般赏识的,这个继承了钟老鬼的所有本事与所有怪脾气的后生,说来也算跟自己有莫大的渊源,钟晨煊于他而言,是为故人之后,理当善加对待。纵然钟晨煊不是钟老鬼后人,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人中之龙,若因为自己的缘故有所闪失,那他这个冥王也算得上是有罪于天下了。 罗德说得一点不错,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在乎”他们。这个旁观者,推算别人心思,果真是一把好手。 “看来,谁的心思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连胤揶揄道,旋即一挥手,说,“但是,你看看这里,自打你在这个空间找到我开始,难道没有发觉,你最满意的人质已经不见了么?” 罗德一皱眉,没有说话。 “你再是聪明周道,终还是算漏了天意。”连胤缚手走到冥河边,目不斜视地打量着河面,“钟家把藏有钟馗魂魄的传家护身符送给了古灵夕,而我这个已经不完整的冥王,还可以借魂游之术,把护身符里的钟老鬼拉出来,借他与鎏野的力量,带你的人质离开幻忆空间。这些,都不在你的计划之中吧。” “我……的确没有料到你竟能找到钟馗的魂魄出来帮忙。”罗德缓缓垂下了头,紧握成拳的双手,也无力松开,手指在空气中无奈又随意地划出横竖相交的无形痕迹,“可是,有些事,也同样在你的预料之外。” 说到这里,罗德抬起头,像个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样笑了,眸子里的血红已渐渐退去,碧蓝若海的颜色再度回到他的眸中。 连胤的心中,霎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 果然,他剎那的不安,在一秒钟之后便成了现实。 空中,兀自刮来无数散乱的气流,伴着唿啸的声音,几个黑点从高处急速落下。 接连噗通噗通几声闷响,鎏野四脚朝天地摔了下来,紧跟其后的钟晨煊控制不住身子,端端砸在它的绵软的肚子上,害得鎏野勐翻了一下白眼,一步之后的古灵夕,一手拽着霍青云,呜唿哀哉地落到离他们几尺之遥的地方。 看着身后这群狼狈不堪的傢伙,连胤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被称之为惊讶的表情。 “你们几个……”惊讶过后,他不禁动了怒,“定是你们有人不听我告诫,出了血圈!” 古灵夕揉着屁股爬起来,哭丧着脸说:“不管他们的事,是我……” 原本他们三人一直安然无事地坐在鎏野背上,由钟馗开路,直奔出口而去,谁知就在刚才,古灵夕突觉得后背上被什么利器勐刺了一下,疼得她唿一下窜起来。这一窜本不打紧,可是动作太大太突然,钟晨煊连拉回她的时间都没有,眼见着她破了连胤的警告,半个身子窜出了血圈之外。也就在这当口,整个血圈顿时消失于无形,鎏野也像失了平衡一般,双翼一通乱拍之后,身不由己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儿,背上的三人自然抵不过这么一下,统统滚落下来,三人一兽,沙包似地坠向地面。 其间,钟晨煊试图运起家传的踏云咒,让身子稳在空中,可他刚一升起灵力,空气中便有一股巨石般的压力朝他压来,生生将他的咒术压得使不出来。这力道,分明是连胤造出的血圈,在突然散尽之后残余下来的气场,原本护着他们的血圈,被古灵夕打破了禁忌,消失不见不说,竟还生出可能会置他们于死地的反作用力。这是钟晨煊没有想到的,难怪连胤要千般叮咛,要他们切切不可出这个圈儿。 世上有一种力量,就算消逝了,也能留下强大的后续影响,冥王的实力,或许便能归于这个范畴。 这场意外发生之时,鎏野怕是已经飞到了数千米高度,不光钟晨煊被血圈的残力压制使不出法术,连鎏野这天生便善于飞行的神兽,都失去了应有的本能,跟个无用的泥巴塑像一样,任自己硕大的身子朝地上撞去。至于在前头开路的钟馗魂魄,钟晨煊在事发那刻,恍惚见到血圈消失之前,激迸出的异力,狠狠撞到了钟馗背上,本就是一缕魂魄的他遭了这么一下,不知是受了损伤还是因了别的缘故,竟嗖一声缩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光团,在空中巨大的气流中被沖得老远。 好好的一对人马,眨眼间陷入了死到临头的局面——以这样的速度,毫无保护地从空中坠下,毫无疑问会砸成热气腾腾的人肉饼子。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时,在距地面不过几十尺之遥的紧要关头,从钟晨煊怀里突地跃出一股青光,并在瞬间扩散成一张四方的“网”,在他们大祸临头之前,像个屏障般接住了他们。那一刻,钟晨煊只觉疯狂下坠的身体被一个冰凉微绵的物事给挡了一下,尽管这物事并不能完全接住他们,却令他们下降速度减缓许多,等到落地之时,虽摔得全身发疼,却没了性命之虞。 第177页 钟晨煊忍着背嵴上的阵阵疼痛,面无表情地走到连胤面前,在看到一脸微笑立在他们对面的罗德时,他没有任何吃惊的反应,只镇定地收回目光,对连胤说:“那厮为自己的目的所使出的手段,之庞大,之毒辣,由古至今,怕是绝无仅有了。从我们进了这幻忆空间开始,他是真的找不到我们的位置,还是故意蛰伏在暗处,你我现在都该很清楚了吧。那厮早已为自己设下了重重保险,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连胤略略一怔,旋即笑道:“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古灵夕眼见着若无其事,甚至带一丝轻蔑之情看向他们的罗德,这一路上受到的惊吓与吃过的苦头,腾一下随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一齐爆发了出来,跳出去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你个不人不鬼的老怪物!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心怀慈悲济世救人的洋和尚,没料到你竟是个为了个妖孽,不惜拿一众无辜者性命来牺牲的奸邪鼠辈!”她说得热血沸腾,每个字都跟机枪扫射似地朝外蹦,“你想用这个幻忆空间来操纵我跟老钟的生死,藉此威胁我冥王表哥交出尸女的头骨对不对?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古灵夕就算是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都不会让你得逞! 说罢,她回身抓住连胤的手臂,竟是万般认真地说道:“不要管我们的生死!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宰了那傢伙绰绰有余!他要毁掉幻忆空间,就随他好了!虽然我还是怕死,但我更加害怕那个混蛋再活在世上造孽!!我们……” 她义愤填膺豪气千万的宣言还没发表完,额头上便被钟晨煊屈指重重弹了一下。 “你充哪门子巾帼英雄?”钟晨煊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细长的双眼透出常人不及的精亮之气,“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作这鬼地方的陪葬。” 说话间,他灵豹般机敏的视线,落在罗德身旁的尸女之上。 第七章 旧怨21 世上有一种力量,就算消逝了,也能留下强大的后续影响,冥王的实力,或许便能归于这个范畴。 这场意外发生之时,鎏野怕是已经飞到了数千米高度,不光钟晨煊被血圈的残力压制使不出法术,连鎏野这天生便善于飞行的神兽,都失去了应有的本能,跟个无用的泥巴塑像一样,任自己硕大的身子朝地上撞去。至于在前头开路的钟馗魂魄,钟晨煊在事发那刻,恍惚见到血圈消失之前,激迸出的异力,狠狠撞到了钟馗背上,本就是一缕魂魄的他遭了这么一下,不知是受了损伤还是因了别的缘故,竟嗖一声缩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光团,在空中巨大的气流中被沖得老远。 好好的一对人马,眨眼间陷入了死到临头的局面——以这样的速度,毫无保护地从空中坠下,毫无疑问会砸成热气腾腾的人肉饼子。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时,在距地面不过几十尺之遥的紧要关头,从钟晨煊怀里突地跃出一股青光,并在瞬间扩散成一张四方的“网”,在他们大祸临头之前,像个屏障般接住了他们。那一刻,钟晨煊只觉疯狂下坠的身体被一个冰凉微绵的物事给挡了一下,尽管这物事并不能完全接住他们,却令他们下降速度减缓许多,等到落地之时,虽摔得全身发疼,却没了性命之虞。 钟晨煊忍着背嵴上的阵阵疼痛,面无表情地走到连胤面前,在看到一脸微笑立在他们对面的罗德时,他没有任何吃惊的反应,只镇定地收回目光,对连胤说:“那厮为自己的目的所使出的手段,之庞大,之毒辣,由古至今,怕是绝无仅有了。从我们进了这幻忆空间开始,他是真的找不到我们的位置,还是故意蛰伏在暗处,你我现在都该很清楚了吧。那厮早已为自己设下了重重保险,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连胤略略一怔,旋即笑道:“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古灵夕眼见着若无其事,甚至带一丝轻蔑之情看向他们的罗德,这一路上受到的惊吓与吃过的苦头,腾一下随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一齐爆发了出来,跳出去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你个不人不鬼的老怪物!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心怀慈悲济世救人的洋和尚,没料到你竟是个为了个妖孽,不惜拿一众无辜者性命来牺牲的奸邪鼠辈!”她说得热血沸腾,每个字都跟机枪扫射似地朝外蹦,“你想用这个幻忆空间来操纵我跟老钟的生死,藉此威胁我冥王表哥交出尸女的头骨对不对?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古灵夕就算是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都不会让你得逞! 说罢,她回身抓住连胤的手臂,竟是万般认真地说道:“不要管我们的生死!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宰了那傢伙绰绰有余!他要毁掉幻忆空间,就随他好了!虽然我还是怕死,但我更加害怕那个混蛋再活在世上造孽!!我们……” 她义愤填膺豪气千万的宣言还没发表完,额头上便被钟晨煊屈指重重弹了一下。 “你充哪门子巾帼英雄?”钟晨煊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细长的双眼透出常人不及的精亮之气,“我可不打算跟你一起作这鬼地方的陪葬。” 说话间,他灵豹般机敏的视线,落在罗德身旁的尸女之上。在众人的注意力尚来不及收回之时,钟晨煊以闪电之势避过罗德,一跃到尸女身侧,右手出掌噼开罗德紧牵着尸女的手,左手扣住尸女肩头,用力朝前一带,猝不及防的罗德一个趔趄朝后仰去,眼见着自己一路小心保护的尸女像一张薄纸一样被钟晨煊抓了过去,落回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 “你!”罗德大怒,不顾一切扑了上去,可是,还不曾近到钟晨煊的身,便被一道从钟晨煊掌中飞腾而出的金蓝火焰阻断了去路。 望着在地面上熊熊燃起,呈巨大的“一”字型的火焰,罗德进退不得,想拼死冲过去,奈何他进一步,那火焰便勐一分;想飞身跃过去,他窜高一尺,火焰便升高两尺,阵阵炽热之浪扑到脸上,灼得每寸皮肤都疼痛难忍,根本无法靠近。 钟晨煊冷冷的声音,透过火光传到他耳中:“钟家的九焰地火,专为烧尽世间一切邪恶而生。身为旁观者,你有能耐步步为营为自己获取一个又一个的筹码,有能耐造出一个幻忆空间,有能耐带一具无头妖孽招摇过市,可是,你没有能耐同我正面相搏。如果你要以让幻忆空间消失来威胁他人,那就请便。”钟晨煊将尸女朝火焰前推近一步,熊熊火光将尸女的红衣映得鲜亮无比,仿佛即刻便要受不住这热度融化开去,道:“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我会将这个玩意儿先烧成灰烬。大家一齐消失,岂不痛快!” 这个罗德,要说聪明也是极聪明的,可要说他笨,也是极笨的。打他牵着这无头尸女一出现起,这场战局便註定不是再是他一人操纵的游戏了。揣测人心并加以利用,钟晨煊或许不及罗德擅长,使用幻术制造异类空间,罗德的本事也许也在钟晨煊之上,此类不可显露于人前的阴暗招数,若能一直用下去,到是有不少胜算,可这心急的旁观者,在最后关头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化暗为明。或许他已经认定这次的对手已经被他设下的重重陷阱消磨得元气打伤,早不足为患,或许他被即将到手的胜利沖昏了头,以为自己已经大功告成,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出来做最后的讨伐。 第178页 可是,他没有想过,若面对面同钟晨煊这般人物硬斗一场法术,他纵是世间罕有的旁观者,也难敌这伏鬼世家传人的本事。此时此刻,背水一战的钟晨煊,正好逮着个机会以牙还牙,抓了尸女反威胁他,以钟家九焰地火的威力,要让这具不人不鬼的尸身挫骨扬灰,根本易如反掌,若真毁了这具身体,他罗德就算拿到头骨,也是枉然。 “你以为我们这群人已是人困马乏,可以任你宰割无力反抗了么?”钟晨煊将手臂一挥,火焰的高度略略降低了些,跳跃在他眸子里的炽烈颜色,透出一股子钟家后人独有的威赫之气,高大的轮廓前,浮动一层若有若无,缓慢波动的热浪,似将他隔开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这时候,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体里所释放出的力量——如同九天炽日,其光可驱散一切阴暗邪恶,其火可涤净世间一切污秽。这就是蕴藏在钟晨煊体内的,常人无法拥有的特质。 古灵夕呆望着火光后的钟晨煊,竟痴了片刻,好像一直以来,他就像个太阳一样,用自己的光彩跟热量,带给自己绝对的安全感。虽然用太阳来形容一个人感觉很傻,可钟晨煊的确就是一个如同太阳一般的男人。跟着他,再是艰险,早晚也能看到只有胜者才能看到的地平线。 对于钟晨煊的果断行动,连胤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担忧或者欣赏,都没有,他看着这个昔日老友的后裔,嘴角浮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身旁的鎏野便没有他这个主人如此淡定了,恐怕是不习惯这九焰地火过勐的光亮,它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滑稽地遮住了双眼,口里颇不习惯地呜呜直叫。 罗德握拳站在火焰前,咬牙道:“钟晨煊,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在乎的人死无全尸!” 他伸出右手,手指在空气里看似胡乱地划了几下,又朝腰间一摸,竟抽了一把长约三寸的短匕出来,银光犀利,寒气透人。但见他的蓝眸中霎时钻出两道杀气,带出的寒意竟丝毫不比他手中的利刃逊色。 “留神!” 连胤刚将古灵夕拖到身后,那匕首便迎面飞来,速度之快,在空中化作一道肉眼无法追上的光线,目标直指连胤的心口。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拿一把小小匕首去攻击堂堂冥王,这件事本身的可笑程度有多么高。但是罗德偏偏这么做了,看他的神情,颇有豁出一条命的架势。可是,一把小匕首,能掀起多大的风雨呢? 匕首的速度很快,连胤出手更快,在刀尖距离他的心口半寸之远时,曲指轻轻一弹,一个半透明的光圈自他指尖扩散而出,如盾牌般挡在了匕首前头。只听铿一声,匕首被连胤指上的力量弹开老远,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后,直落在古灵夕脚边,深深插进土中。 “站这儿别动。”连胤头也不回地对古灵夕说了声,旋即右手闪电一挥,再举起时,一把雪光涟涟的长剑已然握于掌中。 见他亮出了武器,罗德冰盖霜罩的脸上虽然没看出些许畏惧,脚下却下意识退后一步。或许,在他的计划中,冥王再是强大,终究少了魂魄,且一路耗费灵力元气,到了现在,能够与他这个养精蓄锐的旁观者势均力敌,已算他走运。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撇开心中那层对冥王天生的敬畏不谈,连胤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地方了吧。 认识连胤这么长时间,今天是古灵夕第二次见到他使用武器。那把白光胜雪的长剑,映照着连胤逆风翻飞的衣衫,以笔直得不多用半分距离的精准度,朝罗德的眉心刺去。然,连胤体内透出的不止是杀气,更是排山倒海压倒终生的震慑之力,雪剑的剑身在急速而行的过程中,竟亦真亦幻地洒出漫天雪花,从他掌下生出的力量,形成阵势不可小觑的气流,将看似轻柔的雪花卷裹成狂烈的雪暴,汹涌而出,风捲残云地朝罗德扑去。 见势不妙,罗德脚下一用力,顿时身子一轻,像只灵活的鸟儿般跃到半空,连胤独有的剑气擦着他的脚底冲出去,与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的九焰地火撞在一起,轰一声巨响,雪花与火焰如同两股巨浪纠结成一股,冲起半天高,连漆黑的夜空都被这一冰一火产生出的光亮染得如同白昼一现。不止天空,整个空间都为此重重摇动了两下。 “呵呵,连胤,你出手这么重,想要我的命么?可惜,出剑不够准。”罗德的黑衣被向上冲来的气流掀得飞动而起,似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托着他的身体,让他以最佳的角度俯视地面上的一切。可是,他这句话刚一出口,眼中却擦过一丝异色,一直隐隐透着股不屑与傲气的身体,凝固在了空中。 碧如翡翠的血液,从他的腹部渗出,一滴一滴落下地来。 对他来说,时间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在这个时候凝固了。 “你……”罗德捂住腹部,绿色的血液却顽强地透过他的指缝涌出来,连带着他的平衡,也像从这伤口泄漏出去一般,将他从空中重重摔回了地上,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呛出,其状颇为狼狈。 连胤将雪剑一挥,以旁人看不清的动作让这把不轻易示人的武器消失于掌中。望着躺在地上的罗德,连胤冷冷道:“你的心机完全可以算尽世间所有人。”他顿了顿,轻嘆一口气,“可是,你犯的最大错误,也是最不该犯的错误,就是忽略了我的身份。我并不属于这个‘世间’,你的处心积虑,对我没有威胁。为何你一直不明白这一点呢?” 方才剑气与火焰相撞的地方,深黑的泥土上被气浪刨开了一个大坑,缕缕白气并排升起,滋滋有声,并且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像一堵正在慢慢消失的白色墙壁。 钟晨煊一手抓着尸女,一手扇开眼前阻碍视线的白气,从后头快步走到连胤面前,像打量个怪物似地看了他半晌,说了一句:“你这傢伙还真阴险!” “急中生智而已。”连胤笑笑,松了口气,“一早便知道,只有找到你做我的帮手,才能彻底对付这个麻烦的旁观者。” “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钟晨煊一挑眉,貌似平静地看了看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心中却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实话是,连他都不曾料到连胤会想出用自己的剑气跟九焰地火相撞所产生冲击力,给罗德不得还手的一击。 连胤的剑,从一开始就不是对准罗德本人,而是那片熊熊而起的九焰地火。 “你的剑气若多一分,九焰地火便会被强制扑灭,溃散而出的力量会全部反弹到我身上;若少一分,你的剑气则会被我的九焰地火抵挡而回,全部砸到你身上;我受这一击倒还好说,你这个魂魄不齐的落魄冥王要是有个闪失,幻忆空间失去支撑力,我们全部都得陪葬。你也真敢拿我们一众人的性命冒险哪!”钟晨煊不带感情的口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责备。 连胤却丝毫不以为自己的行为太莽撞,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我讨厌被人威胁。” “那又如何?”钟晨煊皱起眉头,说,“你再是讨厌,也的确是受制于罗德的威胁。这是事实。在我们离开这个空间之前,你或者他,任何一个有事,都可能会搭上我们的性命。难道你仅仅因为你的身份,觉得受人威胁是丢脸的,是不可忍受的,于是就要不顾一切下杀手么?” 第179页 “呵呵……他总是如此……眼中只有他自己……”罗德仰躺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干笑着,捂住伤口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淌下,想必那伤口带来的疼痛,超乎他的想像。此时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连胤,眸子里的蓝色,像起了漩涡的深海。 对于罗德的话,钟晨煊看了连胤一眼,不置可否。 当人们习惯于将目光长久地放在眼前所见时,往往都会自动忽略隐藏在背后的东西。跟着钟晨煊斩妖除魔久了,连古灵夕都忘记了他的另一重身份。虽身为钟馗后裔,肩负伏鬼辟邪的责任,可他钟晨煊毕竟还是省城商会的会长,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往人前一站,这身份说来才是名正言顺,可以昭告天下的。然而,打他跟古灵夕扯上关系开始,他已经“不务正业”多时,若不是家中还有可以帮上手的下属一直悉心打理钟家生意,只怕他家的江山早晚毁在这久不上朝的“皇帝”手里。不过,且不论钟晨煊最近的表现如何,他再是疏于管理生意,也脱不了商人本色,更加不会忘记以自己多年来游走于商界所形成的“标准”,去识别外人。 “不远不近,不笑不怒;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这十六字是二十多年前,幼年的钟晨煊第一次跟随钟岳霆去到省城商会时,临进大门前,钟岳霆对他说的话。要想在这里立足,并且开一片天地,首先就得做到这八个字,末了,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人心若鬼魅,两者半斤八两。”钟晨煊如此天资聪颖,怎会不了解父亲的意思。多年下来,他也的确很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商人的角色,生意场上,所有妄图算计他的对手,全部被他斩于马下,钟家的家业在他手中日益强盛。凭的,就是那“四不”真言。自认为练就一身识人本事的钟晨煊,相信自己的“准则”不仅仅适用于生意场。想他当初第一眼见到古灵夕,便断定这是个没心没肺,城府全无的丫头,她着实太透明,透明到耍出来的任何一个花招,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对她是放心的,一早便在她额头上贴上了“无害”标籤,任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做任何防备。这种轻松感,是他多年来不曾有的,能够完全相信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福气。 但,连胤不是古灵夕。 钟晨煊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勾勒着这位冥王的轮廓,却发觉不论怎么回忆怎么组合,连胤在他心中的模样总是不清楚的,像蒙着一层雾。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 虽然他一再出手救自己与古灵夕于危难之中,虽然他待人谦和君子风范,虽然他不惜以魂魄做赌注交换人界暂时的平安,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直无法将他视为真正的朋友?为什么总感觉跟他之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是超越时间,掌管生死的冥王,在这个位置上,他至少坐了上千年。普通人类视为天大之事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也许只是轻风浮尘。这样一个男人,如何能用认识短短数十日所累积的东西去衡量,去判断?他钟晨煊纵是天才,也不得不承认,他几十年的识人“规则”,对连胤失灵了。或许如连胤自己所说的,他并不是人类,任何可以放之于人类身上的条款,对他是无用的。 连胤跟尸女跟罗德,他们之间发生的往事,也许,并不是自己所“见到”的那么简单。钟晨煊第一次有了困惑的感觉。这困惑,既不是来自于对他们三人真正关系的纠结,也不是被这个诡异空间困住的苦恼,而是连胤本身。此刻想来,这傢伙从一开始就是整件事最大的谜团!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在这瞬间突然失去了其所有可推测的目的性。 钟晨煊对他的怀疑,一度被感情上的倾斜打压下去,毕竟是救命恩人。然而,罗德那一句话,却又渐渐将他的怀疑重新清晰起来。 连胤与罗德对视的双眼,静得像一汪万年不见风浪的死海,想从中瞧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无疑痴人说梦。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自私的傢伙吧?”连胤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他,声调平和地像在跟人闲话家常。 罗德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是试了两下,还是放弃了,他的眼球上缓缓浮出道道血红的丝,恨恨说:“你……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你只会用你的权力去臣服他人,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连胤笑了,且是开怀大笑,仿若听到了世界上最精彩的笑话。 钟晨煊盯着大笑的他,心想那罗德竟也会说出这般“感性”,但是却对实际问题毫无用处的话来,一个大男人以怨妇般的口气质问另一个男人,这事本身就像个笑话。惹来连胤的嘲笑,到也不奇怪。只是连胤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钟晨煊的心脏咯噔一沉—— “嗯,这么说吧。”连胤挠了挠鼻子,把大笑换成浅笑,“对于一个冥王,感情是最不被需要的。那是一种阻碍。”他看看被这句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好的罗德,继续道,“给于,或者接受,都是被我拒绝的。你可明白?” 这样的话,让钟晨煊情不自禁产生扑面一阵寒风的错觉。果然,连胤这个傢伙的“深度”,完全不是他们这样的肉身凡骨可以探究清楚的。 “她并没有错!”罗德大吼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呛了出来,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边咳嗽边激动地说,“她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哪怕……哪怕你一年只见她一次……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笑容……在全世界都否定她的时候……给她一个笑容……有那么难吗?有吗?” 连胤沉默着,目光越过他,落在冥河之上,整个过程,他连一抹余光都没有给离他咫尺之遥的尸女。 “如果……这么讨厌她……当初何苦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罗德大口喘着气,面色如纸,不要命地继续质问,“冥王又怎样……冥王就可以像践踏蝼蚁一样践踏他人的感受吗?!你怎能如此待她!!” 罗德的声音,激烈得像要撕裂这个空间。 钟晨煊制住尸女的手,分明感到这具不具备任何生命特徵的躯壳,在同一时间颤动了一下。 ps。1。我一直都认为感情是人类最难以应付的东西,偏偏这玩意儿还是人类自己天生的。。。如果说感情只是生命线上的一个点,那么这个点往往会触发出让人难以想像的连锁反应,因爱生爱,因爱生恨,再生出许多别的行为,好的或者坏的。尸女对冥王的感情,目前虽然我还没有正面描写,可是也能瞅出个端倪了。看到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觉得我笔下的连胤,是个绝情的,不讨人喜欢的傢伙。其实,冥王的本性就应该是连胤这个样子,不给于感情,也不接受感情,因为那是障碍。不过,所幸在老公里的司徒月波,遇到了一个钟旭,终于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里,像个正常人类一样活了一把。。。连胤版冥王跟司徒版冥王,不知道哪个的粉丝更多。。。。呵呵,说到感情,很巧,就在这个月,帮主身边的一些朋友也遇到了,不外是噼腿,不外是出轨,来来去去就是这些场面,在我时刻充当他们的回收站以及励志充电器的同时,我也在想,人类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以一种研究的姿态。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啊,抓狂啊。。。不过,还好,帮主是个很擅长安慰他人的傢伙,尤其是失恋的人。。。。。。阿门。。。这周开始,进入陪吃陪喝陪聊天的三陪生活。。。 第180页 2。关于手部保养问题,这个这个,其实我认为手部皮肤的好坏,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后天保养。呃。。。帮主从小到大,都很少洗衣服洗碗,也许,这对保护爪子有好处?但是,帮主不是社会的米虫,虽然我不洗衣服,但是擦地板这种体力活一直是我在做,我家的地板都是我蹲地上一块一块擦出来的。。。水里还要加上消毒液。。。以前还要戴个手套,后来嫌麻烦,再不戴了。由此可见,做家事多少对手部皮肤影响不是很大。关键是你做了家事之后,得拿热水洗干净手,然后厚厚涂上一层护手霜。我多年来都有个习惯,就是洗手之后,基本都要不嫌麻烦地擦护手霜,尤其是秋冬时候。所以,要想手手皮肤好,一只护手霜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天气凉了,可以在临睡时厚厚涂一层,然后戴那种厚厚的棉手套,几个月下来,皮肤会有改善的。手是第二张脸,大家也好好爱护一下吧 3。奶粉门事件真是让人郁闷。。。话说两年多前我查出肾结石,莫非是我牛奶喝太多???树爹今天说:要是房子宽敞,干脆养一头奶牛!!树妈说:奶牛太大了,养一只羊吧,羊奶营养也很高!!我:%……&%¥*&%¥不过,最近一年多,我家基本都是喝自己榨的豆浆。。。真好。。。。。 4。又有一个早些时候写的短篇发在杂志上了,名字叫《生骨》,这次发是今古传奇旗下的言情版上,虽然言情版这本杂志的名字很有个性,叫《玉娇珑》,不过印刷质量很不错,风格跟一般的言情杂志有所不同,而且是创刊号,还是有收藏价值的。有兴趣的筒子路过书报亭之类的地方,可以买一本来瞅瞅,好像是8块一本吧。。。 关于这本杂志的介绍,可以在这里看看,上头也有我这篇故事的简介: 话说,我在今古传奇的奇幻、故事、言情,仨版上都发过文了,还差个武侠,哈哈。 5。周末要去参加同学会,啊啊,我那些nnnn年不见的小学同学们啊。。。。不知道变成啥样了。。。真是无比好奇ing~~~~~~~~~~~~~~ 好啦,抱抱大家~~~~我闪去洗澡,今天一回来就赶着码字,再不洗澡,头髮到睡觉的时候又干不了了。。。:p 再ps。我无比盼望着国庆大假!!!!!!!!!!!!!!!! 第七章 旧怨22 是错觉么?钟晨煊上下打量尸女一番,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一具连头颅都没有的尸体,怎会对外界的对话有反应?! “旁观者,收手吧。许多事,是你这一生都无法理解的。”连胤完全不为对方的歇斯底里所影响,仍以稳若泰山之姿道,“与我一齐,同时收回灵力,让幻忆空间消失。如此,我不究前因,放你生路。” “哈……哈哈……”罗德剎那的怔仲马上淹没在大笑声中,“你觉得,你已经是最后的赢家了对不对?” “事到如今,我们谁都成不了赢家。”连胤如是回答,“已经很够了,该结束了。” “不交出她的头骨,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罗德目露狠色,“我如此辛苦,才熬到今天,我不会功亏一篑。连胤,该做出选择的是你。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走那最后一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钟晨煊心下一紧,以罗德此刻的状态,着实无法预测他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连胤虽然重创他,可终究是不敢随意取他性命,一旦罗德死去,幻忆空间就会崩溃,他这个冥王或许能安然脱身,他们几个凡人成陪葬就是既定的事实。为什么连胤要如此执着,死都不肯交出尸女头骨?以他的本事,加上自己的,就算让尸女身首合一,重生世间,难道还收服不了她? 僵持之际,另一头的古灵夕面露好奇地蹲在地上,歪着头瞅着插在脚边的匕首,没怎么多想,伸手便握了上去,用力一拔,一股青气自土中喷出,匕首应声而出。因为使力太大,古灵夕身子朝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巧撞上一块大石,疼得她哎呦一声叫。 “你在那边折腾什么?”钟晨煊朝这边望过来,沖她大喊,这个多事的丫头,一把匕首有什么可研究的。 古灵夕站起身,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朝钟晨煊身边跑去,边跑边喊:“你们看这把匕首,上面刻着咒语一样的东西呢!我一见到这东西就觉得不对劲!” “匕首?”钟晨煊与连胤互看一眼,事实是,罗德这样的人会以一把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匕首来攻击他们这样的人物,本来就有点奇怪。 古灵夕激动地停在钟晨煊身边,把匕首递到他面前,指着匕首上的一排不易察觉的浮雕花纹,弯弯曲曲,似画又似字,几层淡淡的光华从花纹上流过,给这把普普通通的武器平添了几分神秘。 打从古灵夕拿着这把匕首靠近开始,钟晨煊就感觉到一股三九寒天的冷气,飞刀似地从匕首上密集地射出来,直击他的心房,连心脉都要冻住一般。同时,耳畔还传来了嘶嘶的怪声,若有若无。 “这匕首上不会是藏着什么想害我们的东西吧?”古灵夕紧抓住匕首,看了看地上的罗德,严肃无比地说,“刚才那厮多此一举,甩这么一把虚张声势的小匕首出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钟晨煊望了连胤一眼,目光透出对这把匕首的疑惑。以罗德的行事作风来说,他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更不会做任何“多此一举”的事,他铺垫的每一步,都是为达到目的而设的阶梯。 “拿过来。”连胤伸出手,朝古灵夕道,“你这莽撞丫头最好少碰这些利器。” “哦……”古灵夕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你们就知道跟罗德废话,根本不注意这些小细节……都说男人心比砖头还粗糙,果然不假。” “呵呵,你这小鬼头在胡说些什么呢!”连胤一笑,心知这丫头定是为他的“莽撞”二字不快,“女儿家还是少碰刀枪的好。你说对吧。”他看了看钟晨煊,“你也不希望将来娶个只知舞刀弄枪的媳妇吧。” 钟晨煊白了他一眼,这个冥王的头脑真不知是何物构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旁人调侃。 “好啦好啦,交给你就是了。”古灵夕不满地嘟囔着,抓着匕首的手朝后收去。 然而,就在钟晨煊瞪向连胤的目光尚没有收回时,面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冻住了,不止是表情,他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那把平凡无奇,只是有些小可疑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口。 握住匕首柄的那双手,毫无疑问,属于古灵夕。 她收回的双手,并没有带给那利器应有的方向,本该退开送到连胤面前的“兇器”,不但没有退后,反而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与力道,插进了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钟晨煊的心口。 “你……”钟晨煊看着睁着一双大眼,神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古灵夕,愣了,认识这小妮子这么长时间,歷来都是他让她目瞪口呆,她从未在他面前做过一件可以让他感觉心脏勐地一沉的事情。 第181页 但今天,她做到了。 古灵夕好奇地看着匕首刺入的地方,那轻松的表情活像她是用一根牙籤戳进一个苹果,而不是用一把匕首刺进一个血肉之躯,还是一个她如此牵挂如此在意的人。 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非常快,快得连连胤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应该说,他与钟晨煊都是反应灵敏至极的人,可是,他们的“反应对象”里,从来就不包括古灵夕,这个被他们当成一个被保护者以及无害动物的小丫头。 古灵夕这次的行为,完全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从钟晨煊淌血的伤口下,窜出刺耳的嘶嘶声,似毒蛇吐信,成群结队。一道污浊的黑气随之喷出,散发出怪异又刺鼻的腥腐之气,蛇缠到匕首柄上,转眼便将这坚硬的玩意儿融成了一团无形的白雾,跟黑气混在一起,变成一团半透明的灰色云雾状物体,从中心隐隐透出一股莹莹绿气,随后一分为二,一半嗖一下从古灵夕的掌心渗了进去,另一半就势钻进了钟晨煊的心口。 此时,古灵夕似被一股外力一推,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开数步,微张着嘴,双眉紧皱,想说话却又动不了舌头的痛苦模样。 再看钟晨煊,心口上的伤口居然自行闭合到了一起,连流出的血液也蒸发般消失不见。 一阵说不出的麻痹,混杂着又痒又痛的难受感觉,从钟晨煊的心口向全身游离开去,像有无数爬行迅速的虫,要在最短时间内啃光他的每寸血肉。他松开抓住尸女的手,勐地揪住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无数道暗青色的虫状阴影,在皮下快速窜动。 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每一股气,似乎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它们在兇悍地跳跃,奔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破躯壳的束缚。钟晨煊从未试过被如此煎熬,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发虚,意识如坠万里深渊,眼见着就要重重栽在地上。 见势不妙,连胤一个箭步冲到钟晨煊身边,抓住他胳膊让他缓速坐下,不然任他一头栽向地上的乱石,只怕要将脑子磕出个大洞来。 “我的……灵力……在溃散……”钟晨煊拼命聚合着自己的意识,强迫自己不可以闭上眼睛,费力地对连胤说道。 寻常人也许看不到,连胤却清清楚楚看到从钟晨煊的眼耳鼻口处,散出一缕缕纯透轻灵,略呈微红色的气,里头还隐约可见脉络般游走的光华。 这灵气四溢的气,果真是专属于钟晨煊的灵力无疑。连胤一把捋起他的袖子,托起他的手臂一看,那些虫形阴影移动得越来越快,且数量越来越多。 “啮心蛊咒……”连胤脸色一变,再抬眼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元兇”古灵夕,这丫头此刻就像个木偶一般杵在那里,双眼虽然圆睁,眸子上却爬过一层暗黑的阴翳,遮掩了本来的光彩,如同给她的眼球涂上了一层亚光的油漆,黑则黑矣,却再难寻她平日里眼中独有的精灵生气。 连胤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古灵夕眼中那层黑翳并不满足于仅仅遮盖她的眸子,它从她的瞳孔处快速扩散,若泼在纸上的一团墨汁,从一点到一片,转眼爬满了古灵夕的整个身躯,连指甲盖都未能倖免。这时的她,看起来绝不再是个人类,只是一个有轮廓的立体阴影,在凌乱的气流中微微晃动,身不由己。 这一切变故着实太快太突然,之前竟连一丝破绽都不曾露出,连胤紧闭着嘴唇,神情严峻地看着变了“颜色”的古灵夕。类似的一幕,许多年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连胤的思绪尚未整合出一个有效结果时,古灵夕的身体又起了更让人乍舌的变化,一张人脸的轮廓,从她的心口处渐渐凸现。然后是肩膀,双手,身躯,逐一“钻出”,那情形,又如一个躲在阴暗之下许久的人物,被突降的阳光褪去了掩藏身形的影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人出现得越完整,作为“发源地”的古灵夕就越虚化,当这个从她身躯里破壳而出的人完全出现在连胤视线中时,原本有血有肉的她,被某种未知的力量虚化成了一道彻底的影子,风动浮云般飘到那人的头顶,再顺着他的背嵴坠下,直到完全变成一片薄薄的黑影,纸片一样“躺”到了他脚跟后的地上,成为了完全属于他的一部分——一个影子。 在这整个过程里,古灵夕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听到。 借古灵夕身体而出的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起脸,伸开双臂,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一双海水样湛蓝的眼睛,舒服地半眯起来。 连胤看着他,没有作声。被摔得眼冒金星的鎏野,在看清了这个怪异诞生的人时,晃了晃脑袋,俯身刨爪,口里发出了示警的呜呜声。 是的,连胤跟鎏野,谁都没有看花眼,借古灵夕而生的人,正是罗德无疑。 两个罗德?! 连胤勐一扭头,望向刚刚被自己重创,只剩一口气还不忘对自己一番痛斥的罗德,那个躺在地上的傢伙,竟在这新的罗德诞生的剎那,咻一下憋成了一张空空的皮囊,然后连同裹在外头的黑衣,碎成了轻飘飘的灰烬,在风中四散而去。 “从最真实的想法来说,我并不想伤他们两个的。”罗德伸出手,接住一片由另一个“自己”化成的黑灰,手指一捻,张口轻轻吹开了去,“我不像你,视人命为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玩意儿,像这灰烬一样,一吹就没有。” 连胤将半昏迷的钟晨煊平放在地上,起身看着罗德,冷冷问道:“你何时对古灵夕下的手?若我还没有老煳涂,你这招黯冥修影术,先在活人体内种下毒血,时机一旦成熟,此人的意志便会不知不觉受你驱遣,十二个时辰之后若再以咒力引毒血发作,此人的血肉精气便可化为自己的影子,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逐渐输入你的体内,直到本体死亡为止。这阴毒无比的咒术,乃是当年盘踞于西溟幽海深处的鬼兽之王,玄麒蛇母的拿手好戏,你是如何学到蛇母的杀手锏的?我十分之好奇。” 罗德冷哼一声,面露几许得意,侧目看了看已成为自己影子的古灵夕,道:“那晚,他们几人追一个醉鬼到教堂里,跟外出散步的她意外相遇,钟晨煊差点毁掉她的躯体,幸好我去得及时,让霍青云化回原形,将她安全带走。古灵夕临离开时,我让她一不小心在台阶上滑了一下,作势扶住了她,将藏于指缝中的毒血击入她的身体。”他收回看向自己影子的视线,斜睨着连胤,“对这丫头下手,非我本意,只是多预备一块筹码而已,以防万一。你也看到,之前我没有以修影术动她分毫。至于怎么学会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晨煊跟古灵夕这对鸳鸯的性命,如今已是完全在我股掌之中。”他看了钟晨煊一眼,冷笑:“你也看出这位钟馗之后已经身中啮心蛊咒,三个钟头之内不解咒的话,他全身灵力会溃散殆尽,元气大损,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呵呵,你当真没有用修影术动古灵夕分毫么?”连胤指了指天空,“方才若不是你出手,古灵夕怎么会平白无故跳起来,破了我的血圈?”说到这儿,他不禁缓缓鼓掌,又道:“你果然机关算尽,处处设防,不给敌人一丝反击的机会。见尸女被擒,居然耍出个小花招,在甩出这把早动了手脚的匕首的剎那,已经以黯冥修影术造出一个分身,将真正的你附身在匕首之上,躲到暗处,以逼真的分身引开我们注意力的同时,操纵古灵夕拿起匕首,刺伤对她毫无防备的钟晨煊,最后彻底完成这个咒法,将古灵夕变成你的影子。如此,两条人命便握于你手了。” 第182页 “我说过,我并不想伤他们两个。虽然我早在古灵夕体内埋下毒血,可我从未动过要启用修影术的念头。你是知道的,一旦用了,毒血就会对她的身体就会造成伤害,就算解除这咒术,还是会有后遗症留在她体内。那并非我想看到的。这个丫头,我并不讨厌。”罗德的语气,似乎听不出有撒谎的痕迹,他走到尸女的身躯边,牵起她的手,有些遗憾地说,“本以为割命易运阵和血月祭牵扯到的万千生灵,加上一个幻忆空间让你在乎的人也成为人质,足够筹码让你交出我要的东西,我甚至以为已到了可以带她出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的时候了,谁知还是出了纰漏。你的固执,我的疏忽,造成了现在这般结果。” “人间流行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被胜利沖昏头脑。”连胤以调侃之调说道,“你恰恰犯了这条大忌。你当我们都已是你手下败将,再无还手之力,取回尸女头骨之时近在眼前,加上她多年来被你精心‘饲养’,更在七宝塔地宫的煞门处吸取了足够的邪魔阴气,干枯的躯体已基本恢復到她被我断掉头颅之前,完全可以承受与头骨合二为一时发出的逆斥之力,所以你觉得现在已是大功告成之时,忙不迭地带她出现在我面前。”他摇摇头,故作惋惜道,“可是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忘记,若她只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力量的死物,这幻忆空间哪怕消失,也不会对她构成伤害,因为这个地方只对活物有融合与制约的作用。但她经过你数百年来的供养,借渡难花为工具,蚕食无数鬼魂,令她的身躯渐渐復活。你该知道,鬼魂是生命的残留形式,聚集了一个生命在世间最后的力量,她以此为食,到了今时今日,可说与钟晨煊古灵夕的体质无异,都是生命,所以,她的出现,在另一种程度上,把钟晨煊他们的人质处境给解救了。一旦你动了心思想毁掉这里,她也跑不掉。这么多年的心血,你便白费了。我说的没错吧。” 罗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聪明一世煳涂一时,他的确忘记了,现在的尸女,一旦进了幻忆空间,便成了一个新的人质,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一具干枯的尸体,是半復活状态,只要拿回头骨就会完整。若要用毁掉幻忆空间来威胁连胤,等同于把尸女的性命一道搭进去。说来,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必杀技破坏了。方才要不是钟晨煊出其不意将尸女抢了过去,他还不会意识到,运筹帷幄,处处小心的自己,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犯下这么个低级的错误。 “我是犯了个小错。”罗德紧紧拽住尸女的手,片刻的局促不安很快消失,他双眉一扬,“可那也无伤大雅。钟晨煊跟古灵夕的性命在我手里,你那守住煞门的一魂一魄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交还是不交,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连胤没有回话,沉默地看着罗德脚下的影子,古灵夕的性命正通过这种恶毒的方式,被强制输入罗德体内,闭上眼,他似乎能从空气的波动中,感觉到那个丫头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还有钟晨煊,虽然他不至于那么快丢掉性命,可是身上的啮心蛊咒停留得越久,他復元的机会就越小,这种专门损耗修习术法之人灵力的蛊咒,极有可能让钟晨煊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不会任何术法的普通人。 最讨厌被人威胁,可还是被人威胁到了。连胤苦笑,身在冥王之位多年,罗德应该是他遇到过的,最有分量的敌人之一。 如果一定要做一个选择……连胤抬眼看着罗德,像看一个急于要糖吃的孩子,嘆了口气:“好吧,我可以把她的头骨给你。” 罗德双眼一亮。 “但是,你会后悔的。”连胤目光如刀,毫不留情地刺进罗德狂喜的双眼。 “给我!”罗德的唿吸明显急促起来,朝连胤摊开了手掌,迫切地希望下一秒尸女的头骨就会出现在他掌中。 连胤环顾四周,笑笑:“那就与我合作,撤销幻忆空间。” “撤销幻忆空间?”罗德面露疑色,以他的心机,怎可能自动放弃这块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大筹码。 “你自然是不愿意的。”连胤清楚他心头所想,不慌不忙道,“要取出头骨,我势必要回去真正的九重炎狱,我一抽身离开,这里就会崩溃,钟晨煊他们焉有命在?既然你以他们为人质要挟我,自该明白他们的性命有怎样的意义。” 罗德略一思索,侧目看看拖在身后的“影子”,嘴角泛起一个冷冽的笑,旋即点点头:“好,我们合作。” 到了此时此刻,就算没有幻忆空间,古灵夕与钟晨煊这两个对连胤至关重要的的人的性命,也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事情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尽管罗德为即将达到的目的而狂喜,但心里仍有一丝复杂的诧异,起初自己用天下人的性命相威胁,连胤都不为所动,非要造出这个空间,走最后一步陷钟晨煊与古灵夕于死地,冥王方肯交出头骨。 古灵夕,钟晨煊,对他真有那么重要么? 罗德走到连胤对面,平伸出双手,冷眼看他,道:“能与冥王合作,我何其荣幸!” “能将我牵制进幻忆空间,与我势均力敌的,千百年来独你一人。荣幸的人是我。”连胤伸出手臂,与罗德两掌相覆,笑言。 罗德不作声,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一道黯绿之气,从他心口渐渐浮出,直上印堂,发散出的光晕,将其全身笼罩住,剔透颜色下,有如被包裹在一块品相上好的翠玉之中。连胤的动作,与他没有两样,只是从他身体里,浸出的是寒天飞雪般的白气,纯澈透亮中,透着一股子少有的锋利。 两种颜色的气场,转眼交织在一起,说不出是互相融合还是互相抵抗,在空中绘成了一片奇异的立体图案,忽而像两头相搏的巨狼,忽而像两只振翅比翼的凤凰,在它们的中心,一个小小的圆球状物体,放射着刺眼的光芒,随着旋转速度的越来越快,圆球的体积也越来越大,其膨胀的势头惊人,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开去。 两手相握的罗德与连胤,身体也在此时各自虚化出了无数半透明状的分身,以那圆球为中心,移动成一道宽阔的圆形人墙,无数连胤与无数罗德的眉心中,射出光点斑斓的彩线,蜿蜒连结在一起,最后全部飞入那圆球之中。 无声无息间,万道强光,耀眼过十个太阳的光华,在这瞬间以炸裂之姿爆发而出,空间里的每一寸暗黑的土地,都被这光芒照射得如同白昼突现。光芒还在不断增强,那般极致的雪亮,将视线里的一切都融成了虚无…… 连胤与罗德先后睁开眼睛,再看其四周,佛像庄严,大殿宏伟,歪倒在地的灰袍僧人们,依然如酣睡般昏迷,殿顶的莲花灯,被门外灌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摇动。 七宝塔内的一切,在灯光中荡漾,真实而生动。 站在货真价实的地上,连胤略略松了口气,在幻忆空间里留得太久,回到真实世界,竟还有片刻的不习惯。 “该去拿东西了吧。”罗德看了看昏迷中的钟晨煊,“他可撑不了多久了。解药只有我才有。” 第183页 连胤转身,唤了一声鎏野,在方才幻忆空间消失时所产生的强大异力中,鎏野的身形被强制缩回了小猫状,不仅如此,连脑袋似乎都不太清醒了,听了连胤的召唤,扭着屁股,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喝醉了酒一般。 “只知吃喝的东西!”连胤一拍鎏野的脑袋,又在它眉心一指,它眼珠一翻,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才一副魂魄归位的模样。 “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若他们有任何闪失,纵是让世上所有生灵陪葬,我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跨出殿门前的一刻,连胤侧目扔下一句,旋即带着鎏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如钢筋铁打般不曾露出过疲态的罗德,突然像是溃散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一切,昏迷的僧人,半死不活的钟晨煊,还有那被自己利用许久,到现在还未醒来的霍青云,他复杂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身边的红色衣裙上,许久都不离开。 轻抚着尸女的衣衫,罗德喃喃道:“我们终于能再见面了。” 那无头的尸身,对他的喃喃低语毫无反应,像一尊雕像,木然立在寂静的大殿上。 有几百年了?罗德自己问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这个答案,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得连时间都成了个模煳的概念。 似乎,在遇到她之前,他的生命,也是个模煳的概念吧。身为非人非鬼的旁观者,他从一出世开始,便註定了一个凄凉的轨迹。父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词彙,他是个弃儿。他只记得,幼年时候的他,跟脾气古怪的叔叔居住在一个终年只见白雪的山顶上,那里的森林,永远只有一种颜色,各种兇悍的野兽埋伏其中,他每天都在小心翼翼与惊慌失措中度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成为野兽口中的美餐。 旁观者这个族群,数量虽然稀少之极,但除了叔叔之外,罗德也见过些别的同类,那时的他,曾奇怪地跑去湖水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金色的头髮,雪白的皮肤,尤其那一双海一样深邃的蓝眸,跟别的同族完全不同。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认定,是自己古怪的样貌,才导致叔叔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然……叔叔也不会在那一天,把他交给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留了一撇山羊鬍的中年男人后,一去不復返。 想到这个男人,罗德眼中的光彩骤然熄灭,摇曳的灯光下,照出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容。 那道士让他管他叫师父,带他回到一座无名道观中,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拿来香喷喷的食物,一连多日,只让他打扫庭院,做些轻巧的活儿,并不时嘘寒问暖。那段时间,怕是他过得最踏实最温暖的时候,虽然叔叔不辞而别,但他打心里感激叔叔,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扔在这里,他如何过得上不必担惊受怕且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其实,他会一直认为师父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好人。如果,他没有强迫自己去偷冥界的彼岸花。 他没有想到,从他踏进冥界的第一步起,他的命运已经彻底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并不知道师父要这些火红的花朵来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些花对师父的重要,因为在说到彼岸花时,师父的整张脸上都在放光。他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因为师父对他那么好。所以他拼命地採花,然后拼命地跑,什么都不想。 可是,师父要的,只是彼岸花,不是他。 冥河的水,冷得像冰,他不断下沉,心里却异常安稳,如果死去,也是另一种安稳。那个将他逼入冥河的男人,他后来才知道,是四方死神中的北堂漉。这个男人,他不视他为仇人,反而有莫名的感激。 若不是北堂漉,他这生都不会遇到她。 他至今还记得,混沌之中,有人抓住他的手,努力往上拉,单纯的暖意,在冰凉的水中扩散,一直扩散到他心里。 她不止救回了他的性命,更给了他今后数百年,可以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他叫她姐姐,她叫他小德,他们两人的开始,是一个最简单的童话。 那次的死里逃生后,他回到人间,却再没有再回到师父身边。他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做,只求能获得三餐之饱。他必须活下去,因为他跟姐姐有一年之约,每年的七月半,他要去看她。 当一个人活得有期待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而且,是快乐的。 每年的七月半,他都如约偷偷去到冥界,在冥河之畔,跟姐姐并排而坐,谈天说地,喜笑颜开。 是的,仅仅是谈天说地而已,但是,他却那么喜欢这种感觉。他明白,他跟姐姐,都是不被别人在意的角色。 她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是他却明白,世上能真心待他不存目的的,只她一人。 一年又一年,他从当年的毛头孩子,长成了俊秀的青年,从前总是高他一头的姐姐,如今矮了他一头。他的外貌,在时间里改变,而她,依然是那张绝世美好的面容,长发及地,身姿窈窕。 唯一的不同,是她眼中的偶尔流过的不快乐,一年比一年更多。 他知道,每次只要一提到“主人”二字时,不论之前的话题有多么愉快,她眼中的神采会瞬间黯淡下去。 她口中的“主人”,一直是个让他又怕又恨的角色,一直是。 怕他,因为他是冥界的王,天生的威势无法抹煞;恨他,因为他的存在,对她是最大的伤害。 那个时候,年轻的他还不太明白姐姐的感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渐渐从谈到那个人就兴高采烈,落到一说他就神情沮丧,有时甚至掉下眼泪的地步。 他非常想见见那个人,可是姐姐不允许。那个人不是北堂漉,她根本无法预料他会对一个潜入者做出怎样的决定。 于是,他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逗她开心,每一年的相见,他都把自己在人界遇到的看到的稀奇古怪的趣事,一股脑儿讲给她听。可是,她总是听着听着就走神,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冥河的北方。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所住的冥王殿,在那个方向。 那一年,姐姐终于答应,跟他一起熘到人界去散散心。那天是人间的鬼节,走在纸钱纷飞的街道上,初来人间的她,对一切都很新奇,之前的低落一扫而空。正在他暗喜这一趟来对了时,姐姐的脚步停在一个一身酒气,醉倒在巷口的书生面前。 书生手里攥着一截红线束起的女人髮丝,一张工笔画成的女人肖像抱在他怀里,从头到尾,只听这书生断断续续念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生不同衾死同穴之类的醉话,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只新死不久的女鬼,面容清丽,想靠近却又近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书生,伤心抹泪。 见了这一幕,她只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人总是因为喜欢,才会留着对方的物事吧。 他点点头,他亲眼见过,曾住他隔壁的开字画店的老闆,将他早逝的夫人的一张手帕,留了二十年,只因这手帕上的并蒂莲是她亲手绣上的。 如果在乎的人没有了,留一件跟他们有关的物事,是另一种安慰。 第184页 知道这些后,她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了冥河。 站在淙淙流动的河水边,她掏出一串亮闪闪的黑石手鍊,说,那他定是讨厌我的。 她是说那个人吧?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确不解。那时的他,对于一切同感情有关的问题,都还是懵懂的。 她把手鍊放到他面前,说,这是我花了许久的时间,从冥河里挑出最圆润最有灵气的河底石做成的,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东西。那一天,我把它送给了主人。 闻言,他心头一动,不知是担心,还是妒忌。 然后呢,他见她良久不说话,问道。 他把它扔回了冥河,说,属于哪里的东西,就应当永远留在哪里。她笑着说道,眼里却分明有泪水打转。对他而言,我连这条冥河都不如,只是一阵空气。我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末了,她忆起方才所见的书生与女鬼,幽幽低语,难道……只有彻底的死亡,才有真正的互相惦念…… 他怔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安慰。 很快,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只留笑容,一如从前一般顽皮,说,你看,我又把它找回来了,我很厉害吧。 突然,他很想说她傻,但是,他只是点头,笑着说,你很厉害。 那一次的分别,她照例送他到捷径的出口,笑着朝他挥手。 他没有马上离开,心中总觉不安,他回过头,认真对她说,照顾好自己。 走吧。她的笑容,可以让天下任何一种花朵失色。 小德,她叫住即将离开的他,认识你真好。 他一愣,回头看她,冥河边却再无她的踪迹。 他没有想到,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与分别。 三天之后的深夜,当他循着她独有的气息,来到那座叫柳溪的村落时,已成废墟的房舍还冒着黑烟,地上的血汇成了散乱的溪流,从堆积成山的尸体下汩汩流出。 他躲在暗处看她,看她一反往日的温和面容,换了一个人似的,坐在尸山之上,与那个人冷冷交锋,言辞间的残忍冷酷,令人胆寒。 他不相信眼前见到的人是她,他跟自己说,那只是个假象,一个有苦衷的玩笑。 一直到那个人,手起剑落,斩下她的头颅。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而不是幻觉。 为什么她不反抗?她明明目露凶光,却为何在那个人动手的时候,不仅不还手,还隐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仿若已经期待许久的事,终于来临。 他不敢出声,那个人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她的头颅离开。 她的尸身,静静躺在一堆杂草旁,因为染满了鲜血的缘故,红衣比往日更加夺目。 抱着她,他从发愣变成发狂,从木然变成了伤心,从伤心扩散到狠狠的自责。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的一时怯懦,在那个人对她动手时,竟连呵斥一声住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自己眼前彻底“死”去了,他在世上最在意的那个人,没有了。 记得天快亮时,下雨了,地上的血变成了河,沉静地流动,像那条冥河一样。 泥泞的地上,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从那一年开始,冥河到忘川右岸,沿途开出了一种白色的花朵,模样跟彼岸花一模一样,也同彼岸花一般,指引着某个方向。新来的亡魂,若随着这白花而进,便会去到无尽地狱,永世不得脱身。 冥界里,人人都为这种花的出现而好奇。那些被冥兵从通往无尽地狱的半途中拉回的亡魂,只说当时看这白花生得俊俏,看得久了,竟听见里头有个动听的女声,在自己耳畔反覆呓语:随我前行,渡君之难。生无可恋,死方有欢。 听着听着,他们便不由自主放弃了左岸的彼岸花,随着这片白花朝前走,心中竟还充满了希望与快活。 于是,这白花有了个名字,渡难。 可是,那个人是不允许渡难花的存在的,他知道,那个人派了许多手下,剷除此花,却发现此花如浮萍,天生无根,除之不尽。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长期看守,以防亡魂误入。 谁都不知这渡难花是如何生出,只有他,还有那个人,能够猜到。 她生于冥界,长于冥界,这个地方,是她的一切,更有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的人。她的头颅被封在九重炎狱,她的尸身,留在人界。她的心,却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飘荡,化成绵绵渡难花,绝望地守望。 每每想到这些,罗德的心,就阵阵抽痛,也更加确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值得的。为了让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回到那段看着河水,开心谈笑的美好时光。 罗德看着已被自己化作影子的古灵夕,喃喃道:“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 他话音刚落,一阵疾风从殿门外突然灌入,吹得他不得不别过脸去。这股怪风打了几个旋儿,直扑到大殿一侧,一块绘着伏虎罗汉的壁画之上,噗一声没了进去。 只听半空中突地响起嗷一声吼,一只金毛斑斓的大虎竟从那壁画中一跃而出,虎口中喷射而出的热气,带着腥膻之味,两只硕大的碧绿眼珠凶光四射,对准了罗德勐扑上来。 这只从天而降的大老虎着实让罗德防不胜防,他将尸女朝旁边一推,自己却来不及闪开,肩膀一下子被这凶物的前爪紧紧扣住,狠狠摁到了地上。 第七章 旧怨23 他躲在暗处看她,看她一反往日的温和面容,换了一个人似的,坐在尸山之上,与那个人冷冷交锋,言辞间的残忍冷酷,令人胆寒。 他不相信眼前见到的人是她,他跟自己说,那只是个假象,一个有苦衷的玩笑。 一直到那个人,手起剑落,斩下她的头颅。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而不是幻觉。 为什么她不反抗?她明明目露凶光,却为何在那个人动手的时候,不仅不还手,还隐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仿若已经期待许久的事,终于来临。 他不敢出声,那个人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她的头颅离开。 她的尸身,静静躺在一堆杂草旁,因为染满了鲜血的缘故,红衣比往日更加夺目。 抱着她,他从发愣变成发狂,从木然变成了伤心,从伤心扩散到狠狠的自责。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的一时怯懦,在那个人对她动手时,竟连呵斥一声住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自己眼前彻底“死”去了,他在世上最在意的那个人,没有了。 记得天快亮时,下雨了,地上的血变成了河,沉静地流动,像那条冥河一样。 泥泞的地上,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从那一年开始,冥河到忘川右岸,沿途开出了一种白色的花朵,模样跟彼岸花一模一样,也同彼岸花一般,指引着某个方向。新来的亡魂,若随着这白花而进,便会去到无尽地狱,永世不得脱身。 第185页 冥界里,人人都为这种花的出现而好奇。那些被冥兵从通往无尽地狱的半途中拉回的亡魂,只说当时看这白花生得俊俏,看得久了,竟听见里头有个动听的女声,在自己耳畔反覆呓语:随我前行,渡君之难。生无可恋,死方有欢。 听着听着,他们便不由自主放弃了左岸的彼岸花,随着这片白花朝前走,心中竟还充满了希望与快活。 于是,这白花有了个名字,渡难。 可是,那个人是不允许渡难花的存在的,他知道,那个人派了许多手下,剷除此花,却发现此花如浮萍,天生无根,除之不尽。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长期看守,以防亡魂误入。 谁都不知这渡难花是如何生出,只有他,还有那个人,能够猜到。 她生于冥界,长于冥界,这个地方,是她的一切,更有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的人。她的头颅被封在九重炎狱,她的尸身,留在人界。她的心,却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飘荡,化成绵绵渡难花,绝望地守望。 每每想到这些,罗德的心,就阵阵抽痛,也更加确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值得的。为了让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回到那段看着河水,开心谈笑的美好时光。 罗德看着已被自己化作影子的古灵夕,喃喃道:“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 他话音刚落,一阵疾风从殿门外突然灌入,吹得他不得不别过脸去。这股怪风打了几个旋儿,直扑到大殿一侧,一块绘着伏虎罗汉的壁画之上,噗一声没了进去。 只听半空中突地响起嗷一声吼,一只金毛斑斓的大虎竟从那壁画中一跃而出,虎口中喷射而出的热气,带着腥膻之味,两只硕大的碧绿眼珠凶光四射,对准了罗德勐扑上来。 这只从天而降的大老虎着实让罗德防不胜防,他将尸女朝旁边一推,自己却来不及闪开,肩膀一下子被这凶物的前爪紧紧扣住,狠狠摁到了地上。 一股冷热相交的冲力直入罗德的骨髓,这勐虎一扑的威力,竟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连在脑中做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待他回过神来想升起体内灵力将这勐兽从身上弹开去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像从内到外凝固了一般,莫说灵力,连动动手指头都成了奢望。 这只画中老虎,不知是什么来头,通身散出一种诡异古怪的气场,将罗德牢牢压制在下,一低头,张开血盆大口,照准他的咽喉咬了下去。 罗德心下大惊,大风大浪走过来,连冥王都收拾了,居然会输给一只莫名而现的畜生?疑心自己会命丧于此的他,眼见着虎口中白森森的利齿朝自己逼来,伴着裹着血腥味的疾风。 在虎牙与咽喉皮肤接触的剎那,罗德心下一沉,他没有感到一丝疼痛,甚至,根本没有感到有东西刺入皮肉,只觉一股凉风,从咽喉灌入全身,瞬间走完体内每条经络,每过一处,便留下一阵被掏走某件东西的虚空感。如此一来,罗德只觉自己的魂魄正一寸寸被剥离出体外。 这老虎究竟是什么东西!罗德想挣扎,两只虎爪却有千钧神力,根本由不得他反抗。 突地,老虎勐一抬头,朝右边一晃,一道五色灵光被它的唇齿一带,竟从罗德的口中闪电般飞出,而罗德的全身亦在同一时间,如褪色了般只剩下黑白灰三色,一层朦胧的雪光闪烁而出,将他此刻的模样映照得分外奇特。 约莫数十秒后,那五色灵光终全部从他口中飞出,他身体的颜色也在灵光脱离之后,从脚尖开始,逐渐恢復了原有的颜色。唯有他的脸色,从最初的苍白中,透出一股暗青的死气。 衔着那道如小龙般在空中迴旋而动的五色灵光,勐虎收了爪子,放开罗德,纵身跃到庙门前,将口一松。 那灵光一落地,竟即刻变了形态,在地面上迅速形成一个人类的轮廓,手脚身体,逐一成型,光华褪去之后,躺在地上那双目紧闭的人儿,竟是方才被罗德变作了影子的古灵夕! 从麻痹中恢復过来的罗德迅速站起身,想也不想便挥拳朝对面的老虎击去,犀利的拳风里充斥着勐烈的灵力,朝老虎头颅飞奔而去。 噗!仿佛空气中只是破了一个气泡,罗德的重拳刚一碰到老虎的皮毛,所有的力量如同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全部的锐不可挡在瞬间被融化成一个轻微的气泡。 罗德举着拳头,愣在老虎面前,但见那勐兽大口一张,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轰然而出,震得四壁都抖动起来,又如一只无形大掌,一把推在罗德身上,他顿时向后飞开了去,撞到一根殿柱上,砰一声落地。 老虎连眼都不眨一下,低头衔住古灵夕的胳膊,轻巧地一甩,将她放到自己背上,一跃出了寺门,庞大的身躯转眼隐没在夜色之中。 空旷的寺外,一轮血月,高挂苍穹,地上万物,都被镀上一层妖异的暗红。 罗德赶到寺门前,借着月光追偱老虎的去处,却连根虎毛都没有看到,不知是那勐兽的速度太快,还是它根本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疑惑地走回去,刚在尸女身边站定,他的眼中骤然擦过一丝警觉。他阴暗犀利的目光,蓦地投向正前方的佛像前。 “黯冥修影术岂是你可随意使用的!” 一个似远似近,真实中又带飘渺的声音,自佛像后传来,清脆悦耳,一时间却辨不出是男是女。 “谁?!”罗德大吼一声,纵身跃起,落到佛像之后,却只见一壁垂下的莲花帐在一阵幽幽淡淡的香气中缓缓摇动,空无一物。 “擅用此术,是为对玄麒蛇母之大不敬,你这孽障,必遭惩戒!” 声音突然变了方位,竟又从大殿中央的空中传来。 “出来!”罗德从佛像后跃出,落到大殿中央,直视上空大喊。 “好自为之!” 声音又转移到寺门处,言毕之后,再无动静,只留一阵暗香,撩动门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来!” 罗德追到门口,夜风阵阵,红月依旧,那声音就跟那只画中勐虎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阵闷痛,从罗德心口窜出,他一把捏住胸口,挂着一头冷汗回到尸女身边,看着安然立在殿内的她,挤出个笑容:“只要你没事就好。谁都不能阻止你醒来,谁都不能!” 一直像个死人般躺在地上的钟晨煊,突然动了动手指,继而是一阵勐烈的咳嗽,一串紫黑的污血从他嘴角流出,依然不曾醒来的他,仿若被锁在最深的一场噩梦中,双眉紧皱,口中模煳呓语着。 罗德走到他身旁,俯身凑近,听他在说什么。 原来,钟晨煊一直在叫古灵夕的名字。 一抹复杂的神色,从罗德面上掠过,他坐到身边,第一次以一种打量老朋友的眼神看着面露痛苦的钟晨煊。 四周的空气在寂静中凝结,只有不时灌入的夜风吹动顶上的莲花灯,铁链摇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烛火就像心跳,闪烁跳动。 罗德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到钟晨煊身边,略一沉思,伸出手掌,闭目念了几句咒语,一阵小旋风从他掌心升起,一粒半月状的乳白色药丸,透着月晕般的淡淡光华,在他掌心缓缓漂浮。 第186页 捏住钟晨煊的下巴,罗德把药丸塞进他口中,再将手掌覆在他额头上,略一用力,一道浅绿光线从钟晨煊的印堂处直灌心口,闪烁一番后,消失不见。 一似明显的生气,渐渐爬上钟晨煊色如死灰的脸庞,笼罩在他身体上那股阴翳暗沉的气场,也在此时淡去不少,连一直在皮下游走的虫形阴影也停止了动作。 钟晨煊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含混的咕噜声,干涩的双唇也慢慢翕动起来,沉重的眼皮渐渐掀开来。 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光影交替,身体里有股奇怪的力量在纠结翻滚,整个世界仿若颠倒过来,让人无所适从。钟晨煊的唿吸从微弱渐渐正常,视线里扭曲的景物,也回归于清晰,罗德的脸,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般,静得像最深的一处海洋,一点淡淡的笑意,阳光般洒在海面,湛蓝的眸子,看得人心都随之沉进一个难以脱离的梦。 钟晨煊的双眼勐地睁开,挺身便站起来,看定罗德正要开口,却突觉心口窜上一阵麻痛,双脚不由一软,又跌坐在地。 “少花些力气,安静坐着就好。”罗德看着还想尝试站起来的他,“半颗解药,只会让你恢復意识,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啮心蛊毒,其余的,你不要奢望。” 钟晨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虚弱的声音掩盖不了发自内心的怒意:“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古灵夕呢?连胤呢?” 罗德眉头一皱,拉下他的双手,说:“古灵夕被一只老虎带走了,连胤已经去九重炎狱取她的头骨了。” “老虎?”钟晨煊判断着他回答的可信度,旋即移开目光,打量着四周,顿时一惊,道,“我们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 “呵呵,我与冥王的交易,终究是成功了。”罗德一笑,如释重负地靠在身侧的柱子上。 钟晨煊心下一思量,总是觉得不对劲,警觉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解药?难道你不怕失去一个最重要的筹码么?” “我只给了你半颗而已。”罗德笑笑,双手交叉抱在脑后,竟是一派悠闲的模样,“等待总是无趣的,我只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而已。” 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兇狠,曾是那么显而易见,可眼前的罗德,居然找不到半分当初的阴毒与犀利。 钟晨煊诧异的同时,忖度着他是否又在酝酿另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这个旁观者,他的行为与念头,是否永远跟他的血液颜色一样,脱离正常的轨道? “怎么,是不是以为我又在打你歪主意?”罗德望着半空,轻易猜中了钟晨煊的心思,呵呵一笑,看定他,从怀里摸出个一指见方的纸包,扔到钟晨煊面前,“这个带给你父亲,服下便可清醒。不过,他体内的灵力,怕是难恢復到从前了。” “我爹?”钟晨煊心下一紧,离开医院多时,一直处于昏迷中的钟岳霆不知情况如何了,这傢伙,怎的无端端提到自己的父亲? “那晚,被我以割命易运阵换了命的赵大婶,在阵法的作用下,走到辅诚中学的开水房中。那是我在集齐使用这个阵法所必须的四大要素后,第一次正式使用。”罗德的眼里,有别样的东西闪过,“我选中了一个来教堂做礼拜的中年男子,他的命数,本应在当夜死于水中。于是,我挑中了跟他八字相同的赵大婶,将他们作为割命易运阵的第一对实验品,交换了他们两人的命数。那晚,我看着中年男人安然无恙地酣睡家中,然后一路尾随赵大婶进了开水房,看着她走到锅炉前,身体竟如空气般融入了锅炉之内。我听到她的身体在开水中翻腾碰撞的声音,虽然有些难过,却还是掩不住窃喜,我的阵法,终于成功了。”说着,他双目微微一眯,“可就在那时,我从开水房中积累了一池废水的水槽中,察觉出一股异样的气场,有人利用水面的反射之力,在窥视我,不止如此,还有一个纯精元的玩意儿,借这池水为媒介,跑进锅炉中一看究竟。隐了身形的我,不动声色,悄然以独门攻击咒术,打进那池废水,躲在后头的人防不胜防,混乱之中,那精元还隐隐现了原形,竟是个姿容威严不凡的中年男子,吃了我这一击,他慌忙从池水中逃遁了去。为免多生枝节,我没有追赶。” 钟晨煊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一把揪住罗德,咬牙道:“是你!居然是你!” 罗德一笑,任由他无力地揪住自己,说:“后来我查过,方知道是你们钟家家传的潜镜之术,我伤的,是你父亲。可是,却是你跟古灵夕,把霍青云送到我身边,让我有机会完成割命易运阵。我更没有想到这事发生后不久,你们几个就来到了教堂。你们完全是我预计外的元素。但是,从你们一踏入教堂开始,便註定成为我计划的一部分了。” “你……”钟晨煊看着昏在一旁的霍青云,回想当初,不由问道,“难道你教霍青云学画,根本是早有图谋?” “呵呵,他第一次来教堂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身体有异常。当时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半人半魔,以我的验证方法,至少需要三个月,于是我以教他学画为名,让他甘心留在我身边。”罗德全不否认,“可就在我快要得出结果的时候,霍青云失踪了,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他。本以为上天有意为难我,却没想到你们竟把他安然送回,还拜託我照顾他。呵呵,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使用割命易运阵?这对你拿回尸女的头骨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钟晨煊为他的冷血而震怒,揪住他的手开始剧烈抖动,“你就那么中意把他人的性命当成实验品来玩弄么!!!” “我需要枉死城城主的协助,需要他冥界与枉死城的矛盾激化,需要他明白,他的对手,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同样有操纵世间生灵的能力!”罗德的脸上浮出胜利者的姿态,“事实是,冥王在我的一系列设计下,还是屈服了。” 钟晨煊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松开他,嗤然一笑:“你跟连胤永远不可能旗鼓相当。他眼里装的是天下,你眼里,只有自己。”他顿了顿,靠到柱子的另一侧,两个男人竟像一对相邻而谈的朋友,继续道,“以我的思维能力,着实无法理解你做的这一切。” “我只要她活过来。”罗德笑得很满足,“我盗走她魂魄化成的渡难花,在人间悉心培育,花去数百年时间,将她逐渐復元的魂魄注入她的身体,并一直以冰舍子为饵,一路吸引孤魂野鬼供她的魂魄食用,这次回到中国,将是我计划完成的最后一步。” 说着,他眼中的光彩有了瞬间的黯淡,说:“我并不想伤害他人,可是,为了她,我别无选择。” “你可知道,你要復活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钟晨煊闭上眼,问道。 “那不是她。”罗德转头看着钟晨煊,无奈地笑笑,“你相信么,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罢了。就像一些孩子,会故意做出一些淘气的事,希望能引起大人的关注。” 第187页 “淘气的事?”钟晨煊睁开眼,看着躺在四周的无辜和尚,还有无辜的霍青云,“这一切就是你所谓的淘气的事导致的后果,她罪无可恕,你是帮凶。不要给自己的残忍找藉口。她错了一步,然后,你替她继续。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事实。” “你不理解无所谓。”罗德摇头,“反正,我的目的会达到的。” 他起身走到寺门口,手指天空,回头道:“看到天空的血月了么,连胤必须在天亮之前将头骨交给我,否则,若没有七宝舍利封住煞门,后果你是很清楚的。不但世间生灵涂炭,连连胤自己都会落个魂魄不齐的悽惨下场。” “你根本是个疯子。”钟晨煊望着他孤独又带着莫名凄凉的背影,想站起来,全身却依然绵软,身体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力量,时而蛰伏,时而涌动。 他话音刚落,地面上突然刮过一阵带着热气的疾风,勐烈的震颤自地底最深处直窜上来,细细的灰土,从殿顶老旧的缝隙中落下。 强光烈风在大殿中央集结成一团龙捲风般的气流,强大得令钟晨煊与罗德都不由自主伸出手挡住眼睛。须臾间,气流消减而下,连胤手提一个朱红色的木匣,安然而立。 这木匣,看似普通,闭合处以一把兽头状的铜锁锁住,木匣四面,均刻着数条吐火戏珠的神龙,栩栩如生,龙爪下踏住的火焰,竟跟真的一般,腾腾而动,还隐隐发出红色的光芒。连胤手中,如同掌握了一团有别于常的火焰。 罗德的目光一接触到木匣,即刻呆了,罕有的侷促爬上眉梢,那神情,活脱脱一个饿极的人见到了美食,可又怕眼前见到的只是一场美梦,迟迟不敢上前。 连胤的目光落在钟晨煊身上,略是一惊,道:“你醒了?” “他给了我半颗解药。”钟晨煊自嘲地笑笑,“我陪他聊天许久,等你回来。” “有劳你了。”连胤摇头一笑,当他看到罗德身后那条多出来的影子不见踪迹时,顿时收敛起笑容,厉声道,“古灵夕呢?” “她被一只从壁画里窜出的勐虎救走了。”罗德朝连胤走来,“把东西交给我,你很快就能拿到七宝舍利。” “画中勐虎救走了她?”连胤双眼露疑,这般匪夷所思的话,他岂能轻易相信? “此时此刻,我骗你无益。她不再是我的人质,你该松口气才是。”罗德伸出手,“给我!” “解药!”连胤不为所动,“还有这寺中僧人,也是因你而成这番模样吧。” 罗德打了个响指,一粒跟方才餵钟晨煊服下的药丸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出现在他手掌上的空气中。他对准那药丸吹了口气,大方地将之送到连胤面前。 “解药在此,不过上头有我的封印,只有我能解开。”罗德指着药丸外头包裹着的淡淡月晕,“你若强行解开,只会毁了它。而且啮心蛊毒的解药,仅此一颗。寺中僧人天亮后自当醒转,我没有取他们的性命。” “还有七宝舍利!”连胤举起木匣,“交出来,这个就是你的。” ps。1。感觉我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天涯了。。。。。。罗德的故事就快完结了,真好。。。。。。当我以无比纠结的心情写完无比纠结的罗德之后,也许我就不会再纠结了。。。故事里出现了一只老虎,呃,一只老虎,这只老虎是谁捏。。。自己猜吧。。。。 2。我颓废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一度想退隐江湖,不再填坑,不再写东西了。把留在鬼话的所有记忆全部打包带走,那段时间,我非常疲倦,非常低落,一个受了内伤的射手,一个在矛盾里反覆纠结煎熬的帮主。我不喜欢别人打探我的私事,也认为自己的私事没有必要向他人交待,但是我会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比如我家夫人我家小妾我家小蜜等等等等,坑里的人大都单纯,单纯的看文,单纯的关心,真好,谢谢。不论我往日说自己如何茁壮坚强,如何玉树临风,呵呵,说到底,我毕竟只是女儿家,总会有困扰自己的情绪,也有钻牛角尖时的固执,我跟自己斗了很久,从万念俱灰的非正常状态,一步一步走回从前没心没肺充满希望与热情的裟椤双树,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幸而我终究没有放弃。我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伤了就是伤了,就是这样。我遇到的一切,都是人生的经歷,不论坏的还是好的,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有大把好日子在后头,我会一步一步走下去。因为我是勇敢的射手座。^_^ 3。上次发烧的时候说胡话,据反映,当时说的是:“窗外有好多人在看我!”,呃,家在六楼……再据说,树妈的脸当时就绿了。。。。。:p 4。结束颓废的帮主,也许不久后会奉献出一个新故事,长久地写一个故事,会有倦意,我也需要有一个新的故事来刺激一下自己,不枉我坑王的美誉。。。。新故事大概会找一位神秘嘉宾跟我合作,第一次与人合作写一部真正的长篇。话说,想来我的确有好多年没有在鬼话写过新长篇了。。。。。不爽,狂不爽,我要写新长篇新长篇,我要坑人坑人坑人!!! 5。呵呵,好了,抱抱大家,新的一周有个新的好心情。^_^ ———————————————————————————————————— 11月2日签名档: 洗手做羹汤,不闻江湖事。前尘梦里遥,我自拈花笑。^_^ 第七章 旧怨24 这木匣,看似普通,闭合处以一把兽头状的铜锁锁住,木匣四面,均刻着数条吐火戏珠的神龙,栩栩如生,龙爪下踏住的火焰,竟跟真的一般,腾腾而动,还隐隐发出红色的光芒。连胤手中,如同掌握了一团有别于常的火焰。 罗德的目光一接触到木匣,即刻呆了,罕有的侷促爬上眉梢,那神情,活脱脱一个饿极的人见到了美食,可又怕眼前见到的只是一场美梦,迟迟不敢上前。 连胤的目光落在钟晨煊身上,略是一惊,道:“你醒了?” “他给了我半颗解药。”钟晨煊自嘲地笑笑,“我陪他聊天许久,等你回来。” “有劳你了。”连胤摇头一笑,当他看到罗德身后那条多出来的影子不见踪迹时,顿时收敛起笑容,厉声道,“古灵夕呢?” “她被一只从壁画里窜出的勐虎救走了。”罗德朝连胤走来,“把东西交给我,你很快就能拿到七宝舍利。” “画中勐虎救走了她?”连胤双眼露疑,这般匪夷所思的话,他岂能轻易相信? “此时此刻,我骗你无益。她不再是我的人质,你该松口气才是。”罗德伸出手,“给我!” “解药!”连胤不为所动,“还有这寺中僧人,也是因你而成这番模样吧。” 罗德打了个响指,一粒跟方才餵钟晨煊服下的药丸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出现在他手掌上的空气中。他对准那药丸吹了口气,大方地将之送到连胤面前。 第188页 “解药在此,不过上头有我的封印,只有我能解开。”罗德指着药丸外头包裹着的淡淡月晕,“你若强行解开,只会毁了它。而且啮心蛊毒的解药,仅此一颗。” “还有七宝舍利!”连胤举起木匣,“交出来,这个就是你的。” “我总是做公平的交易。先将木匣给我,我自然解开封印。”罗德眼中的沉冷,暗藏着焦灼的火焰,几乎要将那木匣烧成灰烬, 钟晨煊站在他两人中间,费力地抬头望着连胤,只说了一句:“解药不重要。” 是的,在这般千钧一髮的境地,他的灵力乃至生命,根本无足轻重,如果因为一颗解药给连胤增加哪怕一点点障碍,也是他本能抗拒的。 连胤托起木匣,轻轻一掌推去,木匣又快又稳地飘到罗德等待已久的双手上。 难耐眼中升腾起的狂喜,罗德在打开匣子之前,屈起手指,口里默念几句,一道绿光自他指尖弹出,击在连胤面前的解药上,月晕褪去,完好的药丸落到连胤手中,只见他双目半闭,将药丸捻在指间,对钟晨煊说了声:“张嘴。” “什么?”钟晨煊下意识地一说,微开的口中顿觉一阵冰凉,芳香透脑,那药丸在不知不觉间被连胤送进嘴里,即刻化成了一汪清水,三两下便落进肚中。 那药丸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消失无踪的力量,在一直麻痹无力的身体的最深处渐渐甦醒,被抽离出肉身的魂魄,也被一团凝聚在胸间的火一般的炽热感,从莫名的虚空中逐一拉了回来。吞进口中的“清水”,其阵势在每滴血液和每寸经络里,被放大到数百倍,虚弱到停止运作的五脏六腑,如同沉浸在汹涌而来的江海大潮之中,被强大的冲击力勐地一激,所有侵蚀它们的秽物都在一瞬间被沖刷干净,新生的力量,从每个细胞里雀跃而生。 钟晨煊深吸一口气,轻巧地站起身,脸孔的颜色与正常时再无差别。他捲起衣袖一看,那些停滞在他皮下的虫形阴影,竟逐一收缩成一个黑点,最后化成一道奇特的黑烟,从他的皮肤里滋一下钻出,很快便消散于空气中。再看,皮肉下再无异常,只有隐约可见的经脉,在鲜活地跳动。 “你真的把头骨给他了?”他走到连胤身边,眼神里充满怀疑。 事实上,他并非怀疑连胤会把头骨给他,只是会怀疑,他是否会如此“顺利”地将木匣交给他。以他的本事,要在一个木匣上动动手脚,并非难事。 “一个刚刚捡回性命的人,不思感激,反来质问。”连胤一笑,从怀中摸出钟家那块护身符,扔给钟晨煊,“收好吧。你家老祖宗这次虽没真正搭救到你们,也算一段奇遇了。你的性格,跟钟老鬼果然异曲同工。” 钟晨煊捏住护身符,皱眉道:“我跟老祖宗的亲缘关系,容后再议。”他扭头看着托着木匣,神经质地小心抚摸着它边缘的罗德,低声问:“难道你要眼看着尸女重生?” “其实,我从不想要罗德的命。”连胤似乎一直在答非所问,他凝视着对面那个在狂喜中不知所措的男人,“如果,他与我是友非敌,人界又会多些福气了。可惜……”连胤晶石般透澈,又有幽潭般深邃的眸子里,浮出一缕少见的悲哀,“有些道理,到了最后,需要用性命方能了解。” 钟晨煊蓦地沉默了,连胤的话,他隐隐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姐姐……多少年了?”罗德缓缓打开了木匣,一层血般颜色的雾气,从木匣中氤氲而出,浓浓的血腥气味,混合着被压抑数百年的腐烂味道,瞬间布满整个大殿,熏得钟晨煊差些呕出来。 他捂住口鼻,甩了一个“你竟然把真正的头骨给了他?”的愤怒眼神给连胤,此时的他,灵力与体力均已恢復,要从一种“气”中分辨出其源头,实在太简单。这种罕见的一轰而出的血腐之味,只有那些死去数百甚至上千年的灵体才会有。最可怕的是,暗藏在血味中的暴戾,以及再清晰不过的怨气与不甘,纠结在一起,形成一股直把人心往最底层摁下去的强势压迫感,嗅得久了,竟觉得身体如灌进了铅,连视线都有些摇摆不定了。 这就是一个被冥王封在九重炎狱里,生来便是个怪胎,不人不鬼,不妖不尸,在一念之仁下诞生,又在一念之差下毁灭的……生命? 钟晨煊努力调匀自己的唿吸,这就是那被压抑了数百年的尸女,在重见天日后所发出的力量?甚至,这力量可能仅仅只是开始的一小部分。 可是,连胤竟连一丝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钟晨煊看着神情安然的连胤,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连胤只是安静地看着罗德,眼中既没有谋定而后动的杀意,也没有成竹在胸的高深,他更像是在等待,等待一场也许他早就料到,也可能没有料到的变故。 罗德纯蓝的眼眸,在血的颜色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捧住已完全打开的匣子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满室的血腐之气中,钟晨煊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他竟从这股让人厌弃的气味中,嗅到了一丁点别的味道。 待他的视线凝聚在罗德脸上时,他怔住了。 一行眼泪,闪烁着粼粼光彩,似盛夏的阳光洒在蔚蓝海面,从罗德眼眶中,缓缓溢出。 自己,竟嗅到了眼泪的味道? 钟晨煊的心里,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有些意外,更有不解的猜疑。 “姐姐……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罗德的笑容,让垂直而下的泪痕略略改变了方向,弯成了一道温柔的曲线。 他松开手,木匣浮在面前,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往木匣里而去。 “你现在收手,依然还来得及。”连胤突然开口道,沉默东欧有些怪异的气氛,被他一语撕裂开来。 他的口吻里,并无威胁,只有劝解。 罗德抬眼,比兽类还兇悍的目光穿过了眼泪,咬牙道:“这是我的心愿,你永远无法了解的心愿!” “东西你已经拿到了,七宝舍利呢!!”此刻,钟晨煊已无暇去猜测连胤的心意,他只关心这个东西身在何方,离天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我说过,我只做公平交易。”罗德冷冷看着钟晨煊,“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七宝舍利的下落。呵呵。” 连胤微一皱眉,只说:“好,我信你。请记住你的承诺,不论何种状况下。” “我,从不食言。”罗德一笑,垂下眼去,双手小心探入木匣中,匣中发出的红雾因为他的动作,瀰漫得更迅速,更浓重。 一颗白森森的头骨,被他奉若珍宝地捧在手心,从木匣中缓缓升出,骨头的表面,密布着一条条经脉般的纹路,粗看以为是浮在表面,细看才发现,每一条红纹,竟是深深嵌在头骨之中,还在缓缓跳动的真正脉络。整个大殿中的红雾,均是从这些“血脉”中渗透而出。 一层淡而明亮的浅绿萤光,包裹着这颗与众不同的头骨,红雾之下,越发衬托得它阴森诡异,见者无不心中发寒。 第189页 可是,罗德却像捧着世间最亮最温暖的太阳,眼里闪烁着只有他自己才能了解的感动,以及释然,以及无比的期盼。 他的视线,与头骨上,那两个空如黑洞的眼框汇聚于一线,仿佛那不是两个空无一物的窟窿,而是一双他等待了几个世纪的美丽眼睛。 “姐姐,我做到了!”罗德笑得像个孩子,像他第一次对她笑时一样。那个时候,他是个懵懂天真的孤独孩子,她,是个终日坐在冥河之畔,遥望着北方的单纯女子。或许,说他们都是孩子,也不为过,都那么孤独,都在心里默默揣着一个不被外界知晓的盼望。 他,盼望能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互相依靠着,看冥河水单调重复的流动。 她,只盼望有一天,有个人能认真看她一眼,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心里的愿望越简单,就越像个孩子。像孩子一样善良,又像孩子一样固执。 他们两个,从来就是这么相似。 捧着头骨,红雾从罗德身上缓缓擦过,他一步步走向立在一旁的尸女身体,虔诚地像个朝圣者。 他背后的佛像,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金光,普渡众生的慈悲目光,笼罩着他走出的每一步。 “还不出手?” 钟晨煊至今也忘不了幻忆空间中,被尸女血洗的柳溪村,那个坐在尸山上,吸食人脑髓的美丽女子,一旦重现人间……他着实不愿再想下去。 “我既答应了相信他,自然要等到他兑现承诺的那刻。”连胤面不改色地看着罗德,由得他走到尸女身边,“你现在能做什么?杀了他,你更不可能在天亮前寻回七宝舍利。” 钟晨煊攥了攥拳头,生平难有的憋闷感油然而生。这个罗德,不仅仅是让冥王都头痛的敌人,也是他钟晨煊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特殊,也最强大的对手。 然,为何终究觉得如此好笑? 造就以及支撑这个对手的唯一力量,居然只是儿时一个最单纯,最干净的愿望。 笑罗德,也笑自己,笑连胤,笑这段毫无徵兆的奇特宿命。 “等吧。” 当罗德站定在尸女身体前时,连胤说出这两个字,没有丝毫无奈,却有不可逆转的惋惜。 等?! 如果换作别人,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让自己等,钟晨煊绝对会无视对方的要求。 可是,连胤似乎从不说无用的废话。 心头虽急,钟晨煊也只得暂时压下一举击溃罗德的念头,跟连胤一起,在这个怪异的时刻,充当一对不合时宜的观众。 罗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血般颜色的雾气,迷梦般包裹住他与尸女,缓缓流动的痕迹跟随着他每个小心翼翼的行动。 他捧起头骨,像捧起世上独一无二,失之不在的宝物,摒住唿吸,缓缓往那截已断裂了数百年的脖颈上靠近,断层处,那早无血色,已凝结成树脂般模样的腐肉,在头骨一点点的接近时,忽然有了些微的动静,哔哔啵啵的裂响声下,一团又一团交织成网的血脉状光纹,从裂开的腐肉中慢慢钻出,在尸女的断颈上旋转,变亮,放大。 罗德双手一松,那头骨竟自行飞离出去,像是被某种吸力影响,在血脉光纹上方停滞片刻后,匀速落下,准确接在了断颈之上。 顿时,那血脉光纹嗖一下收进头颅与脖颈间的结合线,又在乍眼之间迸发出一圈堪比烈焰的赤红光圈,将尸女脖子周围的空气激成了扭曲的波浪状,一波波震盪开去,好一阵子,那光圈方才消失,波动的空气才渐渐停歇下来。 一层白嫩细緻的肌肤,如流沙般从脖颈与头颅的结合处漫出,又像流往不同方向的水流,在极短的时间内,欢快地“流”向尸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只剩枯骨的手,转眼玉指芊芊,嫩若春葱,连指甲盖都泛着粉嫩的光泽。 之前没有半寸皮肉的头颅上,生出了一张吹弹得破的美丽面孔,唇如点朱,眉染青黛,连那排覆盖在尚未睁开的双眼上的睫毛,都生动地翘出个漂亮的弧度。 崭新的肌肤还在继续行走,在完全包裹住只剩一片硬骨的头顶时,丝丝黝黑的头髮,雨后春笋般从皮下钻出,瞬间便垂过了她线条绝美的腰际。 夜风拂过,发梢在她的身后顽皮跳动,每一根头髮,都在彰显两个字——復活。 罗德的眼泪,此刻再不是浅浅一行,他紧紧握住尸女恢復原状的双手,带着热度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他和她的手上,罗德的喉头,在明显哽咽,身体也因为巨大的激动,抖动不止。 钟晨煊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眼见着那一具无用的尸体,和一块白骨结合,彼此激发出的不可思议力量,竟一笔一笔将那个只在幻境中见过的女魔头,真实而完整地勾勒在自己面前。 作为钟家的成员,自己竟无动于衷地看着一只千年都难得一见的怪物,从死到生,从地狱返回人间。人生怎的如此神奇?! 黑髮摇曳,红裙轻飞,在现实世界中,一直以一个无用死物之态出现的尸女,嘴唇微微翕动着,长长的睫毛也因为眼睛的想张开,小小颤动起来。 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长长的,微弱的,略带着哀婉的嘆息。像迷失在一场深梦中的人,在半梦半醒间发出的呓语,一半真实,一半虚无。 连胤的眼中,有剎那的失神。 钟晨煊背在身后的双手,本能地捏起诀来。谁会知道,下一秒将发生什么。 任何人,穷尽世间任何一个词彙,都无法表述在尸女张开双眼那一剎那,那双眸子里独一无二的风情。 若被那样一双眼睛看一眼,枯草也会开出花朵吧。 此时此刻,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女,钟晨煊望着那双美绝人寰的眼睛,恍惚间只觉一个漩涡,散发着甜蜜的味道,将自己的意识牢牢往里头拖。 那般感觉,并非挣脱不了,而是甘愿沉溺。 钟晨煊心知不妥,赶紧用力眨眨眼,将视线专向别处。 “她,还是那个样子。”连胤的神态,没有太大的变化,看着似乎尚未完全清醒的尸女,看她偶尔眨眨眼睛,像个初生婴儿般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他突然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她第一次张开眼的模样。 连胤的唿吸,似比之前重了些。 唯有罗德,高兴得不成样子,抓住尸女的手再不肯松开,一边流泪一边笑:“姐姐,是我!小德终于把你找回来了!姐姐,你活了。你回来了。” 尸女略为呆滞的目光,落到罗德脸上,润得像浸泡在清水中的樱桃般的双唇,笨拙到可爱地张开,含混地重复:“小德……你回来了……我回来了……回来了……” “嗯!我们都回来了!姐姐,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又能看到彼此了!”罗德快乐地要跳起来,平常的沉稳乃至阴冷,如照到暖阳的冰,融化成温柔的水。 “姐姐……”尸女怔怔地看着罗德,许久许久,美眸里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光彩,罗德的身影,印在她的眼底,越发清晰起来。 第190页 “是。”罗德点头,“你是我的姐姐,我们是生生世世的亲人。” “亲人……”尸女仿佛只会重复他的话,“生生世世……” “嗯,生生世世。”罗德松开一只手,揩去脸上的泪水。 尸女缓缓抬起手,手指小心地触到他的脸上,然后再试着将整只手掌都覆上去,轻轻抚摸,口里依然机械重复着:“小德……亲人……生生世世……” 罗德微微侧过脸,满眼幸福地任那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掌,在自己脸上一寸一寸地抚摸。 如果,他们只是一对寻常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也许很多人都会被这平凡又温暖的一幕感动。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人。 一个是非人非鬼的旁观者,一个是逆天而生的怪胎。 钟晨煊心里,莫名的不安越来越重。 连胤看着尸女在罗德脸上游移的手,突然半闭上眼睛,将脸转向别处,只低低说了一句:“冤孽。” 话音刚落,尸女移到罗德脖子上的手,突然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温柔,换上坚硬到刺穿人心的暴戾,尖尖的指甲,没有任何徵兆地刺入了罗德的咽喉。 此时的她,眼神依然像春天里,最安静,最动人的一汪湖水。 ps。1。写到这里,尸女才算是真正的出场吧,嘎嘎。不过,一出场就杀人,真是不好不好不好。。。可是,她不动手又是不行d。。。看她出手的样子,我总想起一部电影名字。。。killmetenderly。。。。。。。。。。。。 2。树妈这周末提前过生日。话说树妈一年要过三次生日!!!三次啊!!筒子们!!阴历一次阳历一次,这周要过的,是身份证上写错的生日!!!!好吧,将错就错吧,帮主一家人决定在周末去成都周边某地一日游,当作是为树妈庆祝生日。。。 3。昨天买了传说中的海绵草莓髮捲,经帮主实验,真的是。。。。。。。。。。。好好用啊啊啊啊啊~~~~~~~~~比我从前推荐的那种带个卡子的海绵髮捲还好用,而且卷头髮的时候,满头的草莓,异常可爱。。。。。。戴着睡觉完全没有问题~~~~~我买了20个,然后发现我卷完整个脑袋之后,只剩下了3个。。。。我的头顶,总是这么茂盛。。。。。 4。天气冷了,大家注意身体~~~~吃好点,穿暖点,裹得像个熊一样过冬吧,哈哈哈哈~~^_^ 5。好了,今天我好累,白天忙得快飞起来,赶回来又码字,实在疲倦了,洗洗早点睡了。。。下周我会把聊斋里的新故事贴完,事实是我不记得我把夜叉的下半部分放到哪里去了。。。。汗。。。。我回头再找找,这记性还真是。。。#%#……¥#……¥#…… 抱抱大家,我飞~~~~~^_^ 第七章 旧怨25 连胤的唿吸,似比之前重了些。 唯有罗德,高兴得不成样子,抓住尸女的手再不肯松开,一边流泪一边笑:“姐姐,是我!小德终于把你找回来了!姐姐,你活了。你回来了。” 尸女略为呆滞的目光,落到罗德脸上,润得像浸泡在清水中的樱桃般的双唇,笨拙到可爱地张开,含混地重复:“小德……你回来了……我回来了……回来了……” “嗯!我们都回来了!姐姐,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又能看到彼此了!”罗德快乐地要跳起来,平常的沉稳乃至阴冷,如照到暖阳的冰,融化成温柔的水。 “姐姐……”尸女怔怔地看着罗德,许久许久,美眸里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光彩,罗德的身影,印在她的眼底,越发清晰起来。 “是。”罗德点头,“你是我的姐姐,我们是生生世世的亲人。” “亲人……”尸女仿佛只会重复他的话,“生生世世……” “嗯,生生世世。”罗德松开一只手,揩去脸上的泪水。 尸女缓缓抬起手,手指小心地触到他的脸上,然后再试着将整只手掌都覆上去,轻轻抚摸,口里依然机械重复着:“小德……亲人……生生世世……” 罗德微微侧过脸,满眼幸福地任那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掌,在自己脸上一寸一寸地抚摸。 如果,他们只是一对寻常人,久别重逢,热泪盈眶,也许很多人都会被这平凡又温暖的一幕感动。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人。 一个是非人非鬼的旁观者,一个是逆天而生的怪胎。 钟晨煊心里,莫名的不安越来越重。 连胤看着尸女在罗德脸上游移的手,突然半闭上眼睛,将脸转向别处,只低低说了一句:“冤孽。” 话音刚落,尸女移到罗德脖子上的手,突然失去了之前所有的温柔,换上坚硬到刺穿人心的暴戾,尖尖的指甲,没有任何徵兆地刺入了罗德的咽喉。 此时的她,眼神依然像春天里,最安静,最动人的一汪湖水。 罗德的眉头微微一皱,双手骤然紧握成拳,但是,他的身体也仅仅只有这两个反应而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幽蓝的眼眸,沉进最深的一片海,微微荡漾着一抹奇异的光彩。 罗德的笑容,在眼中盛放。 那样浓郁而深刻的笑意,需要酝酿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你回来……就好……” 他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充满从压抑多年的牵念中破茧而出的喜悦。 绿莹莹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先是一丝,继而一缕,由缓到急,淌过他的下颌,滴到尸女手上,蔓延成迷乱的图案。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钟晨煊,正要上前,却被连胤拦下。 他什么都没说,只冲钟晨煊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凝固成石像般的冷硬。 滴在尸女手上的血,忽然停止了游走,在瞬间结成了一块碧玉般的通透表面,如一层崭新的皮肤,覆在她的身体上。无数道细若髮丝的翠绿光线,从这块“皮肤”里透射而出,足足飞跃到半人之高,再以一种烟火绽开之姿,从容而优美的降落,将尸女与罗德笼罩在一片流光闪烁的绿色下。 两人的脸庞,一张冷若霜刀,一张笑如春风,两人的衣衫,一件红过鲜血,一件沉似黑夜,两种极端的对比纷纷在这片奇异的绿色中明明灭灭。可是,看过去却没有任何妖异鬼祟之态,有的,只是一层鲜活的生命力量,它在碧绿的颜色里跳跃蔓延,小心翼翼地将范围内的人保护在自己的怀中,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抚摸,灌注。 没有撼动心间的声响,没有震慑人心的爆发,只是一层看似薄而无力的绿光,却清楚生出无形的阻隔力,密实而沉静地包围于他两人的四周,只要远远一眼,心下便有个感觉——不可近,不可近。 钟晨煊的眼眸里,染上淡淡一层绿,他看着前方那对男女,剎那间竟分不清是自己受了连胤的牵制不得上前,还是根本就不想去打扰他们。 第191页 对,打扰,就是这个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把“打扰”这个充满怜惜与尊重的词,用在这么一对错犯千年的罪人身上呢? 钟晨煊为自己的念头迷惑。 罗德的身体渐渐起了新的变化,浓郁的深绿,像他画笔下最深最重的颜色,从他的身体中慢慢浮现而出,如同他最熟悉的那支画笔,沿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一道完整的线条。 见此情景,连胤的嘴唇略略动了动,当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唇间的线条,更往下沉。 那道轮廓,离罗德身体的距离越来越大,像一个拓印自他的影子,正渐渐脱离他的身体,并从中抽离出一层生着汩汩而动的血脉状纹路的绿气,慢慢扩大,完整,最后完全脱离他的身体,彻底形成一个与他本人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脸孔没有细节,只有一片光影的人形,然后行动迟缓但目标明确地,行走到尸女背后。 当滴在她手上的血液变成“皮肤”的那一刻,尸女便不再动弹了,美得心颤的眼眸,像两块冰凉静止的宝石,视线停驻在罗德的脸上,有瞬间的迟疑。 她背后的人形,温柔地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腰肢,没有五官的脸庞,却透出明显的依恋与安心,靠向她的脖颈。 这是一个标准又温暖的拥抱。 钟晨煊不期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也曾有人从背后这般环抱住自己。贴心的暖意,从对方的胸膛,点染他冰凉的全身。 尸女背后的人形,将她越抱越紧,似乎要将自己完全融入她的身体。 事实是,它竟真的一点点融进了她身体,那具惊世美丽,却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似乎是它盼望了多年的归宿。 一道如剑峰般犀利的翠绿光线,绿得几乎快滴出血来,从尸女的眉心激射而出,狠狠地穿过她对面罗德的头颅,强大的气流在他们两人之间爆发开来,将本来紧紧相连的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勐弹开去。 尸女的身体,似有一层力量保护,在弹开一段距离后,被这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缓缓落到地上,仰躺的她,双目微张,神色安详,如同世间一具最绝美的人偶,可通身又洋溢着本不该存在的神彩,生命的光彩。 罗德的情形就远不及她乐观了,飞离出去的他,撞在殿中的立柱上,重重跌落在地后,发出一声微弱却痛苦的呻吟。 连胤轻轻唿出一口气,举步走到罗德面前,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他,一言不发。 钟晨煊顾不得罗德,快步朝尸女那边走去,论危险性,这个蛇蝎美人远比罗德更让人担心。 可是,在他离尸女不到三步之遥时,一层坚固的结界阻止了他的前进。 “在她醒来前,你们谁都碰不了她。”罗德费力地抬起头,满足地笑了,“她回来了,完整地回来了。” “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连胤开了口,斜望着不远处那个赤红的身影,“一早就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闻言,钟晨煊一愣,回看着那两个曾是死敌的男人。 “噬生?眼,一开为主,再开为食。噬生?的本性,你早就知道。”连胤像打量一件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古董,沉沉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罗德,你付出的一切,跟拿到的一切,不觉得比例完全失衡么?” “无她……何有我。”罗德的语气,难掩大功告成的喜悦与释然,然,片刻后又黯淡了下去,“如果,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我……多好。” 钟晨煊走到连胤身边,皱眉问道:“一开为主,再开为食。难道这就是尸女的特质?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所以一生对你死心塌地,视你为主人。你割下了她的头颅,让她再次‘死去’,罗德用尽方法,让她復活过来,当她第二次张开双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会成为她的食物?” “她若不吃掉这个食物的精元,就无法完全甦醒。这是她重回世间的第一餐,何其重要。”连胤嘴角一动,似笑非笑,“她吃下的食物有多强大,她甦醒之后的力量就有多强大。而她的身体,常年以魂灵为食,力量本已充沛,如今又在煞门处吸取了足够的至阴之气。待她醒来,旁观者的精元必然发挥双倍甚至更多的作用。这,大概就是罗德想看到的吧。一个,完整又健康的她。” 罗德似乎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朝尸女爬去。 “她几时醒来?”钟晨煊如今只关心这个。 “一个时辰。”连胤如是道。 钟晨煊心下一惊,却旋即又浮出另一个疑问。 连胤似乎并不紧张尸女,他站到罗德面前,伸出手去:“七宝舍利!” 罗德笑笑,断断续续道:“很快……很快你就能拿到……”他顿了顿,忽然出手抓住了连胤的脚,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有这个机会……你陪她看一次风景吧……什么都好,看河,看山,哪怕看一块平淡无奇的田地……”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要求,无疑是突兀又荒唐的。 钟晨煊愣了愣,心中的疑惑霎时扩大。 连胤静静地看着在脚下祈求的他,重复:“七宝舍利!” 罗德的手,颓然落下,自嘲地笑道:“很好笑吧……我居然这样求你……” 说着,他翻过身,仰躺在地上,缓缓解开外衣,一层透明的,散着淡淡绿光的皮肤,包裹着里头空无一物的“身体”,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就是旁观者真正的样子?还是因为失去了精元,变成了一副空空的皮囊? 钟晨煊压下心里的惊异,目光顺着罗德抬起的手,落到他的心脏处。 那里,本该有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吧,哪怕它是属于非人非鬼的旁观者。可是,如今占据这个位置的,是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球状物体,洁白如玉的表面上,浮动着一层明透的七彩祥光。 罗德的手指,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将这个小小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到连胤手里。 “你竟把七宝舍利封在自己的身体里……”连胤看着手掌中的七宝舍利,苦笑,“难怪我连它的气都寻不到。” “呵呵。”罗德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我的身体,阴阳无界,两边讨好……别人若将这舍利封进体内,它的至阳之力必将其烧成灰烬……而我,可以安然无恙地保存它……也许这就是身为一个旁观者,带给我的最大好处……” 连胤摇摇头,将七宝舍利交给钟晨煊,道:“去地宫封住煞门!” 钟晨煊握着这宝物,只觉一股舒适的温润之中,却有一股细若牛毛的寒意,直渗掌心,莫非,这就是天生圣物的独有气场?可是,他忽觉得总有哪里不妥当,看着地上那一对男女,问连胤:“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话音刚落,从罗德的口里忽然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小曲儿,他面容平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却开始勐烈的大起大落,透明的身体里,不知何时涌出了一阵混浊的灰气,渐渐充斥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位置,直到咽喉。 第192页 这小曲儿,钟晨煊听过,那晚在教堂里,尸女哼的,便是这首。 “姐姐……冥河里的水真凉呀……你笑得真好看……” 小曲渐渐隐去,换成了罗德梦呓般的呢喃。 “唯一的温暖……是你给的……我捨不得你……就那样消失……你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一半……一半……我尽力了……真的……” 他的视线,专注地投向空中,蓝色的眸子再次浮出海洋的影子,深深的眷恋,埋在海水的最底层,在荡漾的波光中,渐渐远去…… 罗德的眼睛,失去了光华,却始终没有闭上,垂下的手,保持着伸向尸女的姿态。 旁观者,就这样死在了连胤与钟晨煊的面前,以一种毫无光彩的平淡,走完生命最后一步。 钟晨煊半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曾设想过无数种罗德的死因,但没有一种是正确答案。他以为,他应该是死在自己或者连胤手里的,不会死得光彩,起码也是轰轰烈烈。可现在,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性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做的一切,他布的局,不论多么庞大,多么不可思议,其最终的意义,不过是为自己一点一点挖好墓穴。 尸女復活之时,便是他躺进墓穴之时。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那么拼命去做。 钟晨煊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旁观者。 “去地宫吧。”连胤的目光从罗德的尸体上移开,恢復了往日的冷静自若,“尸女我会处理。” 钟晨煊回过神来,握着七宝舍利正要迈步,却又停下,回头对连胤道:“似乎有点不对头……”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感觉四周的温度在瞬间低至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不止身体的每寸骨骼,连魂魄都被冻结成冰了一般。 透明的空气,突然有了清晰的流动,似一片被外力搅乱的平静湖泊,震盪出一圈圈硕大的涟漪。 “冻心咒……”连胤微一皱眉。 正当二人困于不可动弹中时,涟漪的中心,咻一下飞出个高大的黑影,以敏捷得不似人类的速度,轻易穿过保护尸女的结界,抱起她,快速返回至来路。 在黑影即将钻入那圈空气涟漪的中心时,它略略回过头,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露出半截面孔,一张薄唇扬起优美的弧线—— “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这个听不出喜怒抑扬的男声,其实是极好听的,可是,每个字却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诡魅回声,听起来,说话人似不在这个空间一般。 留下这句话,黑影钻入了身前那个不知通往哪里的神秘通道,同尸女一道,干干净净地消失在钟晨煊和连胤眼前。 空气中的异常流动,顷刻间停滞,异常低的温度也在这一刻,骤然恢復正常。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场短暂的梦魇。 钟晨煊从“凝固”状态释放出来,醒醒神,扭头朝尸女所在的地方一看,方才确定那不是梦魇,的的确确有人从他跟连胤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即将完全復活的尸女。 那个裹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为什么既陌生,又熟悉?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胤看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冷笑,“有趣得很。” 钟晨煊收回疑惑的视线,对连胤道:“罗德早就该知道,就算他能成功復活尸女,你这个冥王也有一百种方法重新毁掉她。所以,他不可能只满足于用那么大的代价,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一个不完整的尸女,让她刚刚睁开眼不到一个钟头,就再次毁在你手里。而到了这个时候,濒临死亡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再保护尸女,更矛盾的是,他还将他唯一可以威胁你的工具——七宝舍利那么容易地交给你,他难道不怕你拿到舍利之后,即刻就毁了他费尽心思才‘救回来’的人么?” 这个,便是钟晨煊心里,突现的疑惑。如此周道聪明的旁观者,焉能在事情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的时候,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连胤眼中有异光闪过,他拿过钟晨煊手里的七宝舍利,端详片刻,道:“舍利上被下了冻心咒的第一重咒力。” 在他的指点下,钟晨煊这才看清,光华的舍利子表面上,除了流动的七彩祥光,还有一层淡淡的,正在散去的冰凉雾气。 “冻心咒乃是鬼兽一族所创的咒法,可在瞬间凝固万物的行动。共分两重咒力,一重下在与冻结目标直接接触的物事之上,另一重咒力则由施咒之人直接发起。”连胤冷笑,“罗德背后,有个真正的高手。一个旁观者,却会使用鬼兽之王玄麒蛇母的黯冥修影术,到最后还想到在七宝舍利上下手,冻结你我,让背后的人有充足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带走尸女。他身后的这个合作者,才是真正的角色。” 钟晨煊的心,陷入了另一重危机感,一路下来,以为对付的已经是最大的敌人,谁知到最后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最大敌人,极可能只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卒子。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略略释放出心内不安的压抑,说了一句:“鬼兽一族我只听家父略略提过,详情不是很清楚。” “它们,是一群不在规矩,不在计算中的存在。”连胤淡淡说道,看看已近破晓的天色,道,“快去地宫吧。” 钟晨煊不再多问,抓过七宝舍利直奔地宫。 片刻之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似有大批的东西想破土而出,又被某个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回去。令人心悸的震动中,伴随着一股火焰般的热量,将整个七宝塔都笼罩在不可侵犯的强势之中,这种势头,更在无形中扩张到整个天地。 异常神奇而壮阔的感觉。 连胤走出门外,仰头看着空中渐渐隐去的那轮血红月亮,眼中流过剎那的如释重负。 他微闭双目,捏诀默念几句,便见一道清幽明澈的光华,从身后大殿的中央地底,透土而出,朝他快速飞来,在他头顶缓绕一圈后,嗖一下钻入他的眉心。 连胤苍白已久的面色,终于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ps。1。挂了,罗德终于挂了。。。。。。他的牺牲,表面看来真像一场笑话。。。。。。尸女被救走了,这样一个角色,将来註定会牛叉起来吧。。。。。。红颜祸水,说的大约就是她?我恍惚记得前头有筒子猜,说不定钟旭就是尸女转世!!咳咳,容我清清嗓子先,这个,我可以准确正确精确地回答:绝对不可能! 2。天冷啊,真冷啊。。。早晨起床是酷刑,绝对的酷刑!!!!:( 3。关于草莓髮捲,还说写个博客,后来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可长篇大论地说的,就在这儿提一下吧。草莓髮捲就是个中间挖空的泡沫裹裹,可以比较方便地固定卷好的头髮。如果头髮短,就先把发梢绕到髮捲里,然后朝上卷,卷到你自己喜欢的高度后,用髮捲固定就好了。如果头髮很长,比如我这样的长毛,就从头髮的中部开始卷,把髮捲放到一缕头髮中部,再把下面部分一圈一圈绕上去。。。这个东西异常简单,你们拿到实物之后自然就知道咋整了。。。反正这个东东最大的好处是,戴着睡觉没有问题,不会有硌着你的感觉,软软的。。。直发的jms如果偶尔想换个捲髮,可以尝试这个。。。反正我现在是一三六直发二四六捲髮,异常河蟹。。。星期天?星期天我一半直一半卷,啊哈哈哈~~~ 第193页 4。我又忘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下次想起再说吧,抱抱大家。共舞的上卷下个月就可以完结了,哦也~~~^_^ 再ps。我想起来了。。。。是我身边的射手们开始陆陆续续过生日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身边的射手还真多,挖哈哈哈哈~~~如果说射手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害虫,那么他们也是最乐观可爱的一群害虫。。。。汗。。。。突然想起,前晚有个射手跟我说:“你一定要看《保持通话》!!!!!不看我就死给你看!!!!”这就是我身边的射手。。。。。。。:p 再再ps。我发现我在不经意间,成了n人的妃子。。。。好了好了,我飞去回回帖子d,好久好久米有回过帖子了,好像。。。。 第七章 旧怨(完) 钟晨煊的心,陷入了另一重危机感,一路下来,以为对付的已经是最大的敌人,谁知到最后才知道,这个所谓的最大敌人,极可能只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卒子。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略略释放出心内不安的压抑,说了一句:“鬼兽一族我只听家父略略提过,详情不是很清楚。” “它们,是一群不在规矩,不在计算中的存在。”连胤淡淡说道,看看已近破晓的天色,道,“快去地宫吧。” 钟晨煊不再多问,抓过七宝舍利直奔地宫。 片刻之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似有大批的东西想破土而出,又被某个更强大的力量压制回去。令人心悸的震动中,伴随着一股火焰般的热量,将整个七宝塔都笼罩在不可侵犯的强势之中,这种势头,更在无形中扩张到整个天地。 异常神奇而壮阔的感觉。 连胤走出门外,仰头看着空中渐渐隐去的那轮血红月亮,眼中流过剎那的如释重负。 他微闭双目,捏诀默念几句,便见一道清幽明澈的光华,从身后大殿的中央地底,透土而出,朝他快速飞来,在他头顶缓绕一圈后,嗖一下钻入他的眉心。 连胤苍白已久的面色,终于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他轻轻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略乱的气息完全平顺下来。 连胤回过头,环视着一塌煳涂的大殿。这是一场他许多年都不曾经歷过的奇特战斗,因为打到最后,却还是不知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地宫大门处传来几声响动,钟晨煊背着昏死过去的胡庭优走了出来,把这傢伙扔到霍青云身边。 “办妥了。”钟晨煊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一层细细的七彩沙屑从他指间落下,“足足用了九成九焰地火的功力,才把那颗七宝舍利化掉。” 连胤打量着额际渗汗的他,笑道:“钟老鬼有你这样的后人,必是大感欣慰的。” “这个,怎么处理?”钟晨煊无视他的称赞,看着罗德的尸体。 连胤不说话,只慢慢举起手。 钟晨煊看着他的每个举动,难道他想就地毁尸? 正当此时,钟晨煊只觉心口一凉,一股冰冷的力量自他胸前穿出,在空中化成一道淡淡的光,落到罗德的尸体旁。 “王!求你不要毁掉他的尸身!”光华渐渐显出人形,伴着焦急的哀求。 在他们几人在幻忆空间回合时,便不见了踪影的樱华,正以虚弱的半透明状,无力挡住罗德的尸身,匍匐在连胤身前。 “你……”钟晨煊看着突然出现的她,像记起来什么又像忘记了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眼里露出少有的茫然。 樱华转向他,叩了叩头,道:“对不起,小主人。在你们于冥河会合前,我用仅剩的能力,暂时抹去你进入幻忆空间后对我的全部记忆。三天之后就能恢復。” 钟晨煊这才明白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他脑里只记得在城隍庙小巷里,樱华消逝的场面,至于她如何没有真正死去,并且还进到自己身体的原因,他一概没有记忆了。 抹去记忆……他突然回想到他们钟家遭遇的那场大火,以及火灾之后,关于“魑”的记载以及众人脑中的记忆,全部消失的往事。几百年后,自己竟也有了相同遭遇。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力了,只能借小主人的灵气保护才能苟延到现在。”她侧目望着身躯尚还柔软的罗德,那只努力伸向前的手,映在她已近灰色的眸子里,融成一个难过的混合,“我只想留一口气,在最后的时候,带他走。” “去哪里?”钟晨煊并不计较她偷偷抹去自己的记忆,只好奇她要带一具尸体去哪里。 “我永远都无法恨他。”樱华喃喃着,抬起头,眼里浮起雾一样的水气,“我可以抹去别人的记忆,但这种能力对我自己无效。至今我都记得他对我许下的每个承诺,虽然它们一个都不曾实现。”她的嘴角浮出一个遐想着幸福的笑容,“其实,我并不需要他每年都陪我看一场花灯,一次就好了。” 连胤看着这个曾经的背叛者,不点头也不摇头,旁人无法猜透他心里此刻的想法。 天际的第一丝微曦,穿透了门窗,大殿里的一切,渐有了从灾劫中復甦的味道。 “灯已经熄了。”连胤背过身,看向门外,晨曦在他的脸庞上描出一层羊脂玉般的温润。 “王……”樱华接近崩溃,几乎哭出来。 连胤那句话,在她听来就是冰冷的拒绝。 不仅因为罗德害人无数,更因为他选择的对手,是威严与规则都不可挑战的冥王,以连胤的角度,就算当场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也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她知道她的哀求有多么无力,多么卑微,可她还是要做。在他为尸女做完了他能做的所有后,她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个了——一个不太凄凉与孤独的最终。 钟晨煊走到连胤身边,低声说了句:“人都死了,尸体就算了吧。” 没有什么原因了,樱华这个女人,无法让人憎恨,只让人丝丝心疼。 连胤笑笑,说:“我们去城隍庙,一起。” “嗯?”钟晨煊一愣。 “你的车还在外面吧。”连胤回头看着躺倒在那里的几个人,“应该刚刚够。” 于是,拂晓的天色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唿啸着越过瀰漫四周的薄雾,从七宝塔出发,往城隍庙而去。 车子的后座上,并排靠着昏迷的霍青云和胡庭优,罗德的尸体,紧靠在车窗一侧,头部随着车子的颠簸,有节奏地晃动,与睡着无异。 一道微明的光华,在罗德身边如萤火虫般缓慢飞绕,最后停在他的肩头。 “再快些吧。”连胤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日出之后,人烟渐多,怕就不好办了。” 钟晨煊也不看他,握着方向盘,加快了车速。连胤这个男人,完全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如果他要彻底善后,在七宝塔内就可以做了,何必劳师动众把他们一群人载回城隍庙。 不过,纵有百般疑问,钟晨煊也不想再问了,他不是一个喜欢从别人嘴里找答案的人,罗德这件事,已经让他破例太多次了。 第194页 大街,房舍,城市,当这一切已经远离了自己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景色再度回归视线时,钟晨煊才真正有了种释然的轻松,不管连胤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起码在钟晨煊心里,从罗德开始的一切,都划上了句号。 如今,他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今天,应该是个久日不见的艷阳天。在钟晨煊的车嘎然停在城隍庙前时,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一条金线。 连胤下了车,看着眼前这条凌乱的街道,昨夜城隍诞的热闹非凡还残留着痕迹,一地的烟花纸屑,瓜皮果壳,以及被踩丢的各式鞋子,当然,还有挂在尚未拆去的棚架上的,整一条街的各色花灯。跟夜晚不同的是,没有了夜色的追捧,少了流光溢彩的辉映,白昼的盏盏花灯,褪去一切明媚,纸煳的身躯在晨风中微微摇曳,朴实地像村头洗衣的姑娘。 大多数的店铺还未开门,但已有零星的贩子扯开炉灶卖起早点,街道的另一头隐约可见少数行人穿梭而过,再过不久,这条街就会像从前一样热闹起来了。 钟晨煊走到他身边,道:“你匆匆赶来,不会是来赶一场过期的城隍诞吧?” “我是来替人了愿的。”连胤一笑,双手捏诀置于胸前,低念道,“御结成墙,错生重空。止!” 话音刚落,两道清亮之气自他指尖绵延飞出,转眼在空中化作两条盘旋而上的龙型物,啸叫着在空气中拉长身体,转眼便将城隍庙前的这一整条街都密实地圈了起来,雪花般的光点从这两道龙气里散落下来,像一层流动的帷幕,又像一层缓缓而下的瀑布,将整条街道笼罩在一片奇特的气场之下。 钟晨煊定睛一看,街上的小贩跟为数不多的行人,居然都定在了原处,如同被突然施展了定身法。那种充斥于整条街上的独特气息,似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不光商贩行人,连时间都凝固了。 “把罗德带出来吧。”连胤拍拍钟晨煊的肩膀。 把罗德的尸体从车里背到连胤面前,钟晨煊低头看着地上,这个差点害自己于万劫不復的敌人,沉声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嘘!”连胤示意他别说话,将双手一挥,轻呵了声,“开!” 一阵暖风拂过脸庞,钟晨煊只觉鼻息间尽是三月桃花般的暖香,甚是舒服。紧跟着眼前又是一亮,那些早已经熄灭的花灯不知何故,居然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长街之上,登时又回到了昨夜那场灯亮花繁之景,光动影摇,美不胜收,每寸地面,每间房舍,都像穿上了水晶般柔媚通透的外衣,在灯火中荡漾轻舞。 罗德肩头的那道光华缓缓飘下,樱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带他走吧。”连胤的眼里倒映着七色光彩,俊朗挺拔的轮廓,在这条奇妙的街上,被温柔的光彩渲染得迷离万般,仿佛那只是个充满美好意愿的幻影。 “王……”樱华濡嗫着嘴唇,看向连胤的目光真的就像看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我们跟罗德之间的一切,都完结了。”连胤望着前方的一盏金鱼彩灯,笑道,“现在,你想带他去哪里都可以。你虽是钟老鬼麾下一员,总归也为我冥界做过不少事情。我不能给你所期望的全部,能给的,只有这一街花灯。” 钟晨煊微微一怔,这傢伙带他们来这里,居然只是为了一偿樱华的心愿。这一点,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一个冥王,怎会花心思花时间,为一个死去的敌人以及一个微不足道的部下,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可是,他做了。 他朝仍然不敢相信的樱华点了点头,然后微笑。 樱华在呆滞许久后,终于相信连胤是真的要成全自己,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每一滴里,都映着刻骨的安慰与喜悦。 朝连胤与钟晨煊各自叩了三个头后,樱华回到罗德的尸体旁,轻轻握住他已开始僵硬的双手,明亮的光华流水般从樱华的躯体上移到他的身体。很快,他的身体漾起了一层与樱华身上相同的光芒。 见状,樱华轻轻一带,罗德的尸体从地上升了起来,僵硬的身体也在光芒的抚摸下,恢復了柔软。她牵着他的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牵着她的手在灯光花海,人潮如织中穿行那般。她带着他,一直飞到了长街中央的上空,绮丽的灯光投射在他们俩身上,加上四周雪花般飞动的光点的配衬,漂亮地像一幅生动的油画。 半透明的樱华,身上的鳞甲依然可见,可她脸上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详,让她看上去像个不小心跌落尘世的仙子,哪里看得出她只是钟馗手下的一个法器,一只连完整人形都没有的“魑”。她对面的罗德,兴许是被她的力量所影响,虽然已是具尸体,头颅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力垂下,而是以恰好的角度抬起,看起来像是个面带笑容,微闭着双眼享受温暖阳光的正常人。是的,那张曾覆死灰的脸庞上,重新有了生动的表情,好像他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一般。 钟晨煊默默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心里的感觉颇为复杂。 樱华将罗德揽在怀中,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像开了一朵幸福的花。 “我知道,如果你能有再多一点的时间,会陪我来看这场花灯的。你只是太忙了……现在好了,该做的你都做完了。我们可以一起看灯了……” 她轻抚着罗德的背嵴,喃喃道。 耀眼的光斑,像突降人间的银河,从樱华的身体里涌出,以s型的走势上升,将他们二人紧紧包裹起来,银河越亮,樱华的身体便越透明。光影交错中,罗德的尸体也起了变化,从最初的高大渐渐缩小,连身上的衣裳也渐渐融化,直到变成一个通体泛着碧绿色的婴儿,蜷缩在那层暖意融融的光华下。 连胤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略略唿出一口气,眼里,有一层淡然的别离之意。 钟晨煊看着樱华完全消失在面前,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力量将罗德回復到生命最初的形态,也懒于追究。他只知道,跟这个故事有关的一切,都在走向真正的终点。 四下的花灯,突然渐次射出了璀璨的光华,每一道的终点,都是停驻在空中,那包裹着罗德的银河般的光芒,似乎将它们的力量注入其中。 钟晨煊眼见着这团光芒越升越高,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两个人的轮廓,被一双双似手又非手的东西托举着,往高空飘去,越升越高,高得像要跟天际的阳光融为一体…… 是幻觉吧,钟晨煊的视线在光芒中迷乱,待他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银河和灯光,人影轮廓,只有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道,满棚架的花灯跟之前一样,没有一盏亮起,朴素地在风中摇摆。买早点的摊档前,已经飘出了阵阵香味,小贩们的吆喝,真实地响起在耳畔。 一切都在瞬间恢復了正常?! 钟晨煊四下再看,没有任何异常,又往空中望去,朝霞漫天的天空,哪里还有樱华跟罗德的踪迹,仿佛他们的出现与消失,都只是一场梦境。 第195页 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变的,或许是空中那点点残留的,带着些许温暖香味的暖风。 “他们呢?”他回过头,看向伸了个懒腰的连胤。 “我也不清楚啊。”连胤笑笑,“不论去了哪里,都是结束。” “我看到罗德变成了一个婴儿,对不对?”钟晨煊不敢肯定刚才自己所见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结束就是开始。世上万物的轨迹永远遵循这条规则。”连胤转身朝车子那边走去,“先把车里两个傢伙送走吧。” 钟晨煊追上去挡住他,问:“罗德说古灵夕被一只画中老虎带走了,你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连胤摇头,旋即笑道,“不过那丫头素来福大命大,必不会有事。” 钟晨煊一皱眉,不再多问,说了句:“带他们两个回不归居。” 当太阳露出大半个脸时,钟晨煊跟连胤,一人架着胡庭优,一人扛着霍青云,站在了不归居门口,还没敲门,漓湖便哐当一下打开门,手里的竹篓子里装了一堆碎瓦烂砖。 一见到钟晨煊跟连胤,她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把竹篓子一扔,跳着跑过来拉住钟晨煊,上下左右地看着,激动地咋唿道:“你们回来了?真回了?有没有怎么样?” “进去再说吧。”连胤拖着霍青云朝里走。 “都还没死。”钟晨煊吐了口气,边走边说,“赶紧收拾两间空房,这两个傢伙怕要住上些日子。” 把那两个从头到尾就比包袱多口气的傢伙安顿好后,漓湖才把钟晨煊拉到一旁,急急问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守在店里等你们回来,迷迷煳煳睡过去了,天快亮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倒霉东西跑到不归居来撒野,把后门拍得震天响,房子都快垮了半边,我出去一瞧,居然看到灵夕那丫头躺在门口,人事不省。你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古灵夕回来了?”钟晨煊的声音高了八度,“在哪里?活的死的?” 漓湖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活的!在我房里呢!” “你跟连胤看看那两个小子!” 说完,他一熘烟朝漓湖房里跑去。 果然如漓湖所说,古灵夕此刻正安然无恙地躺在漓湖床上,面色红润,唿吸平稳,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睡得无比香甜。 凝神看了这个丫头许久,钟晨煊把她露在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悄声退了出来。 平安真好。 钟晨煊心里,现下只有这一个简单的想法。 刚出房门,便见连胤与漓湖从另一间房里走出。 “那两个傢伙……”钟晨煊走上去,看看连胤背后虚掩的房门。 连胤笑道:“不碍事,一个只是吓晕了而已。至于霍青云,情况可能稍微麻烦点。”他侧目看看漓湖,“不过她应该有足够把握解决。” 漓湖掩口娇笑,连声道:“您也太高看我了。不过放心,能做的我一定做。” “我去看看古丫头。”连胤说罢,又对钟晨煊道,“你在外等候片刻,我有些话同你说。” 见状,漓湖知趣地说道:“行了,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不必准备我那一份了。”连胤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 漓湖微一停步,回头沖他笑笑,不置可否地下了楼去。 靠在门外,钟晨煊偶尔看看被掩上的房门,猜测着,连胤也许不仅仅是“看看”古灵夕而已。 很快,连胤从房里走了出来,关好房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该离开了。” “嗯?”钟晨煊一楞。 “如若不是这次的事态严重,我不会在人界逗留这么久的。”连胤转头看看走廊末端的窗户,外头的明媚晨光看得人心旷神怡,片刻,他回头看定钟晨煊,“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与你。” 钟晨煊直视他的眼睛,等他的下文。 “那次,我派北堂漉出去处理彼岸花被盗一事,他离开冥界之后便行踪杳然,我至今都查不到他的下落。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留意。” 连胤的语气颇为轻松,可叙述的事实,却是有关冥界丢了一个死神。 这样的託付,不是不够分量的。 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人被赋予的责任的轻重,跟他在託付人心中的地位是成正比的。 钟晨煊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点点头,只有一个字:“好。” “我已经离家太久,必须回去处理积累的家事了。”连胤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今后万事小心。至于尸女,她短时间内不会有机会出来作乱,但是,对她背后的那个人,你不可不防。” 钟晨煊一笑:“你还真?嗦。有些事,你不说我也会做。你是冥王,我也是鬼王的后人。” “呵呵,口气跟老鬼一样沖。”连胤笑出声来,旋即正色道,“那就好好履行你的职责。护身符里老鬼的精魄在幻忆空间怕是受了些损害,你将其包于红布之中,放置在阴阳两合之地,过上四十九天便可无恙。这块护身符要好生收藏,将来兴许还能救你们钟家人一命。” 钟晨煊点点头,视线挪到房门上,道:“刚刚你进去……” “我抹掉了那丫头关于我的一切记忆。”连胤爽快地答道,“从她遇到我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不会再记得。” “有这个必要么?”钟晨煊笑笑。 “这样对她更好。” “那我呢?”钟晨煊指指自己的头,“不用把你冥王大人的痕迹抹掉?” “抹掉你的记忆,谁来帮我的忙?”连胤笑道,看着窗外,阳光透入,一身红衣越发鲜艷如火。 “你真是个很特别的冥王。”钟晨煊严肃地看了他半晌,如是说道。 “呵呵。”连胤笑容灿烂,举步朝窗口走去,“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谁会愿意跟一个冥王再见? 这真是个不幽默的笑话。 钟晨煊看着连胤的背影,渐渐烟化在窗前的晨曦里,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厨房里,飘出了诱惑人的香味,想来漓湖又在蒸包子了吧。 钟晨煊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回头看看躺着古灵夕跟另外两个倒霉傢伙的房间,耳边甚至传来隐约的唿噜声。再放眼看看不归居的门外,街道上已充满了闹市的喧譁,车来人往中,这个世界还是一如往昔地安宁。 那些穿行而过的各色人物,有谁会知道,也许只差那么一步,身边的这般安宁便会化为乌有。从天堂到地狱,并没有多长的距离。 所幸,那一步终究是没有差,今天的一切,依旧如此美好。 之后的日子,定然有新的风波,不过,钟晨煊不止毫无畏惧,甚至还有点期待。 “下来吃饭!” 漓湖的声音脆生生地从楼下传来。 第196页 钟晨煊眼睛一亮,一脸喜色地朝楼下桌子上的包子飞奔而去。 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搞鬼一家人之与魅共舞。完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