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见信好》 第1页 《吾夫见信好》作者:朵状方形【完结】 文案:失踪多年的竹马顾昔忽然来信,开篇第一句就是:「吾友见信好,请速交赎金。」陆星流心潮澎湃地看完全篇,发现顾阿胖被绑架了。 cp:绝世竹马陆星流x任性麻烦顾阿胖 陆星流已有八百年没收到顾昔的音书,乍一看到那封皱巴巴的信上写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开篇第一句是「吾友见信好」,确实是顾昔的狗爬字。陆星流抓着信纸心潮澎湃,眼前模煳了一瞬,接着清晰地看到第二句是「请速交赎金」。 陆星流读完整封信,发现顾昔被绑架了。顾昔让他在初七之前,将五千两银票交至垠州长阳县的长阳河,且不能报官,否则就要撕票。 陆星流以为多年不见,这封久违的信会写什么寒暄问候,结果全篇除了一句「吾友见信好」,全是让他心惊肉跳的话。他觉得顾昔简直是他这一辈子的灾星。 他一刻没敢耽搁,赶紧叫下人备马准备赎金。 换衣出门前,他碰巧遇到他那阴阳怪气的二娘和小胖墩三弟。二娘问他做什么去。他说有事出门几天。 二娘领着小胖墩跟在他身后磨叽:「过几日还要备酒礼去李家,你这会儿有什么急事非得出门?李侍郎家的姑娘不去见了?」 陆星流走路带风:「找相好。」 小胖墩拍手叫好,牙齿漏风:「噢!大哥要娶媳妇喽。」 二娘跟得紧,急匆匆地问道:「哪家的姑娘啊?家住哪里?祖上是做什么的?」 陆星流听得心烦,走至迴廊拐角,停下脚步回头微笑道:「我断袖。」然后在二娘惊恐的目光下,收敛笑意转身而去。 小胖墩拍手叫好,牙齿漏风:「噢!大哥断袖喽!」被二娘结结实实打了一掌脑袋。 二娘说:「别给我丢人!」 陆星流临走前还听到小胖墩好奇地问阿娘「断袖是什么」,问完又被勐打了一顿。 陆星流走得随性匆忙。他嫌家僕累赘拖沓,就让家僕收整行装跟随在后,他骑马先行一步赶赴垠州。 六年前顾家家变之后,顾昔不辞而别,音讯全失。陆星流寻找多年未果,一气之下誓与他恩断义绝。他做梦也没想到,顾昔居然在相隔不远的垠州。 四天在路上跑死了两匹宝马。初七黄昏,汗流浃背的陆星流才赶到垠州明山下的长阳河。信上明明说会有人与他交接,等他到了,那边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是捕快在抓人。问了路人,路人说是有一伙放贷的绑匪被抓了。 陆星流担心顾昔的安危。如果前来交接的人被捕快压走,没能安然返回,顾昔很可能会被撕票。他上前问捕快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顾昔」的人。那捕快听到名字就笑了,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茶摊,道:「顾昔就在那跟咱老大喝酒呢。」 陆星流一转头,见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茶摊里喝茶。那人脱了鞋,赤着一只白生生的脚踩在长板凳上,对面坐着个捕头模样的人。 信里被绑架,命悬一线的顾昔跟个没事人似的,悠闲地坐那跟人谈笑风生。 正是暑天,陆星流背上还留有夏光的炽热,一路赶来衣衫差不多汗湿透了。他擦去额上的汗珠,觉得树上的蝉鸣聒噪得很。 陆星流走到茶摊旁的老柳树下,拂开一枝细长柳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顾——阿——胖。」 顾昔冷不丁地抬起头来,见到他一愣,旋即露出一口白牙俩梨涡来:「陆星流。」 「你怎么来了呀。」顾昔放下捲起的衣袖,俯身殷勤地用衣袖擦了擦一旁的长板凳,讨好地笑道,「你坐你坐,我给你点壶茶。」 「不是你说你被绑架了,让我来交赎金的?」 顾昔装作没听到,自顾自道:「哎呀这个天好热,我还是给你点碗绿豆汤解解暑。小二!一碗绿豆汤少放糖!」 顾昔举高手臂招来茶摊伙计,又点了一碗绿豆汤上桌来。 陆星流满面寒气地坐下。顾昔笑得眉眼弯弯,将那碗绿豆汤推到他面前。 他消了点气,才刚拿起汤勺,就听顾昔对面捕头模样的人道:「阿昔,这位是?」 「这是我发小陆星流,中含首富陆家的少东家。从前我们两家是邻居。」 带刀的清俊青年拱手道:「原来是陆公子,久仰。」 顾昔见陆星流不搭理人,就凑过去对他道:「那位是我在长阳县认的大哥,赵铭赵捕头,就是他领弟兄把我救出来的。你认认呗?瞧个眼熟?」 陆星流没拿正眼瞧人家,道:「不认,我喝完这碗绿豆汤就走了。」 「别呀,你千里迢迢过来看我,不多留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了?」 陆星流连他也不想看:「我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喝一碗绿豆汤,我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放下手头几万两的单子来垠州。」 「既然你安然无恙,我就回中含了。」陆星流放下汤勺,起身道,「告辞。」他拱了手,说罢转身就走。 顾昔迅速蹬上鞋子挡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老大,我请你喝酒。」 陆星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打算绕开他。 顾昔扯住他的衣袖:「辣鸭头。」 「麻辣兔头。」 「猪头羊头牛头狗头鱼头什么头都行。」顾昔踮脚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跟怕他跑了似的,顾昔对赵捕头道,「赵大哥,我先带他喝酒去了,咱下回再聊。」 第2页 陆星流的马拴在离茶摊不远处的歪枣树上。 顾昔看到后便道:「你刚到垠州?」 「你才知道?」陆星流没好气道,「这是第二头,前一头的尸骨还留在中含到垠州的路上。」 顾昔一脸惋惜:「可惜了马肉,这么好的马你应当烤了吃的。」 差点把陆星流气死。 顾昔被困几天,浑身都难受。他带着陆星流回县城,先去找了家客栈安顿宝马,两人沐过浴,再去县里的酒馆喝酒。 酒馆掌柜与顾昔似是熟识,进了门掌柜一口一个「小顾」。掌柜说几日不见他了,问他做什么去了。顾昔眼睛一转就说是外出打鱼去了。 掌柜说他上回带的黄花鱼不错,让他下次多带几条过来。顾昔笑嘻嘻地应下了。 陆星流问他如今做的什么活计。 顾昔拍了拍胸/脯自豪地说:「卖鱼。」 「卖鱼?」陆星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最后在这里卖鱼?」 「卖鱼有什么不好的,多少文人被迫大隐隐于市,也是卖鱼的嘛。等以后有了适合的活,我立马掉头就走。」 他带陆星流入座,要了酒,点了两份麻辣兔头。顾昔说这边他很熟,他经常来这送鱼。掌柜的是蜀地人,所以这家的招牌菜就是麻辣兔头。他要陆星流好好尝尝。 陆星流不听他胡扯,问道:「这几日被困可有吃饱饭?」 「每天俩馒头吧,反正饿不死。」 陆星流发火说他有病,跟伙计说不要酒也不要辣兔头,只要了米饭点了几碟小菜。 顾昔一拍桌子急了:「哪有来酒馆不喝酒就吃饭的?」 「要么你上别桌喝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顾昔的胃不好,确实不能空腹喝酒吃辣。他眼巴巴地看着小二转身欲走,喊道:「那再来点鸭头鸭脖鸭腿鸭翅膀和鸭血,加点辣。」 陆星流瞪他一眼,顾昔嘿嘿笑着说:「鸭子的从头到脚我都爱吃。」 热菜上了齐全,之前抱怨在酒馆吃饭有什么意思的顾昔狼吞虎咽,埋头吃得很欢。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陆星流将自己面前的那碗鸭血汤调到了他跟前,换回了一碗炒冬瓜,眼看着他吃完才道:「说说,绑架是怎么回事。」 顾昔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筷子道:「前两个月家里老爷子病重,急需用钱,我就跟放贷的借了点钱。」 「放贷的?」陆星流蹙起了眉头,「跟放贷的借钱会有什么后果,顾叔在世时没同你说过吗?」 「我那时也是迫不得已,老爷子病重,家里弟弟妹妹还要上学。我卖鱼也凑不到那么多钱,只能去赌坊门口找人借了点。谁知道利滚利那么厉害,才两个月他们就逼着我交三千两。」顾昔说,「那帮人跟明山的山贼也有勾结,我交不出银子,他们就找山贼把我绑了。」 「你那大哥不是衙门的捕头么,他不帮你?」 「跟放贷的借钱的事我没敢告诉赵大哥,我怕被他臭骂一顿,就一直瞒着他。」顾昔道,「我在山上待了小半个月,他们要我写信要熟人要五千赎金,不然就砍了我。我心想我家里是肯定拿不出这笔钱,大哥是个捕快也穷,又找不到什么可靠的亲戚朋友,想来想去唯一可以寄这封信的也只有你了。我说你是中含的陆少东家,那帮山贼寄出信后立马给了我俩肉包。」 顾昔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得不能自已,然后看着陆星流严肃的神情逐渐收敛了笑容,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 「我借你的名头也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反正我大哥肯定会来救我。我大哥也没辜负我的希望,真的赶在我被撕票前来救我了。他这几天让弟兄潜入放贷那伙人之间,顺藤摸瓜,把那伙人和山贼全揪出来了,一网打尽。」 陆星流面带寒气,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会来救你抱有希望?」 「那没有。咱俩谁跟谁,从小穿条一裤衩长大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顾昔说,「我知道你看到信之后,肯定会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我。但是吧,我不知道这份信会不会及时送到你手里,还有你能不能及时赶到,所以也没敢抱太大希望。哇,你可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心里真是感动得一塌煳涂呀。」 陆星流一搁筷子:「顾昔,你就缺心眼吧,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说是顾昔请客,顾昔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他仗着跟掌柜的相熟,打算先赊帐几天,但是陆星流看不下去,所以最后还是陆星流付的钱。 陆星流说:「我明日就回中含,这顿就算我请你了。」 顾昔从小就不跟陆星流客气,厚着脸皮答应了,出了酒馆问他怎么不再多留几日。顾昔道:「垠州你也少来,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肯定没去过,我还想带着你好好逛逛,你怎么这么急着要回去?」 「我还有家中生意要照顾,过些日子还得去李家纳采。」陆星流注意着他的神情。 顾昔看似无知无觉,眉眼弯弯地说道:「这么说来,你的好事将近?那真是恭喜了。你成亲我估计是赶不上了,等我家老爷子病好一些,准嫂子又生了大胖小子,我再来中含看你。」 陆星流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谢谢你的好意」,径直朝前走去。顾昔紧跟在他身后,问他怎么走这么快。 第3页 夏时令天公喜怒无常,顾昔带着陆星流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忽然间大雨倾盆。 顾昔家离这边不远,顾昔就带着他先去自家避避雨。 顾昔家就是个破旧的白墙黑瓦小院子。院子里摆着几只鱼缸,里头都是鲜活的鱼。 顾昔先去了老爷子的房间,拉开一条门缝,见老爷子已经躺在床上安睡,又去了弟弟妹妹的房间。他的一双龙凤胎弟妹正趴在桌上下棋,见到顾昔回来,连忙喊着「哥哥」跑到他跟前来,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 顾昔也没说什么,给含煳过去了,就问他们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陆星流还以为顾昔离开这几日,家里都要翻天了,没想到他的弟弟妹妹竟然对他被绑架的事情毫无所知。 弟弟顾宜说:「赵大哥每天都过来,给我们带好吃的,还给爷爷送药。」 小妹顾莹接着说道:「我们问他你去了哪里,他说你有急事去了外地,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我们就一直在等你。哥哥你这几天到底去了哪里?」 顾昔一把扯过陆星流当挡箭牌,道:「你们陆大哥想来垠州看我们,但他是个路痴完全不认路,我就亲自去接他了。我走得太急,就忘记告诉你们了。这就是你们的陆大哥,以前他常来咱家,你们还记得吗?」 龙凤胎弟妹有些陌生地看着陆星流,将头凑一块小声说了些什么。顾莹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小时候经常给我们买糖的那个哥哥?」 顾宜满脸迷茫:「哪个啊?」 顾莹用手肘抵了抵他,侧过脸轻声说:「以前哥哥被关在屋里读书,阿娘叫我们守在门口,一有动静就给她打小报告。他每次悄悄来找哥哥玩,就给我们塞糖吃。」 顾昔刻意咳了一声:「是他。」 弟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哥哥常提起的陆哥哥啊。」 陆星流眼神温柔下来:「你哥常提起我吗?」 「经常提啊,他老念着你。他说以前他闯祸,都是你给他收拾烂摊子,这才是兄弟。现在我们老闯祸,都是他给我们擦屁股,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弟弟一股脑说了一大串,被顾昔捂住了嘴。 顾昔说:「你话太多了。」接着假装手里握着一把刀,朝着弟弟的胸膛刺了几下,嘴里配上「嗤嘶——」的喷血声音。妹妹在一旁「咯咯」地笑。 陆星流觉得直到现在,顾昔跟弟妹闹起来还是像个孩子。 陆星流说他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了龙凤胎弟妹一人一千两银票的红包,把弟妹惊得直愣愣的。 顾昔拿回银票往他怀里塞:「你这是做什么,他们还都是小孩。这样不好,容易教坏他们。」 陆星流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说得有理,我疏忽了,是应该换个数额小的。」然后在顾昔欣慰的目光下给了弟妹一人一百两银票。 顾昔的神情都凝固了,他拍拍陆星流的肩刚喊了句「老大」,想着该怎么委婉开口,隔壁屋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个姑娘,她一跨步进来就道:「顾昔,我就知道是你死回来了,这几天都去哪鬼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丢下一家老小跑路了。我那屋又漏雨,你赶快上去给我修修,不然今晚又没法睡了。」 那姑娘走近了,看向陆星流道:「哟,家里来客人了。」 「这是我发小陆星流。」顾昔知道她没有弟妹那么好煳弄,就凑近她小声道,「我这不是为给老爷子筹钱搬救兵去了嘛。这位就是中含陆家的少爷。」 顾昔沖陆星流眨眨眼,然后挪步到他身边,指着那姑娘说:「这位就是我方才跟你提起过的,孙大哥的妹妹孙玉。」 顾昔所说的孙大哥,就是当年的谏议大夫孙志恆,他曾是顾昔父亲的门生,祖籍就是垠州。顾昔的父亲捲入朝廷斗争,受诬陷被斩首抄家之后,孙志恆也因曾为顾大人求情,受牵连一同被罢官流放,最后客死他乡。 圣上还算仁厚,顾父之罪并未牵连到两家子孙。顾昔带着一双年幼的弟妹来到垠州,照顾孙志恆的老父,也就是他所说的老爷子,还有眼前的这位孙家小妹孙玉。 孙玉眼尖地看到弟妹手中拿的明晃晃的银票,她一见陆星流通身的气派,就知道是个贵客,连忙招唿他坐,殷切得不得了。她说顾昔为什么不早说有这么个朋友,扭脸就让他赶紧去修屋顶,自个儿到灶房烧水泡茶了。 顾昔去了隔壁屋,见几条水柱从屋顶漏下,底下有几个木盆接着雨水,就知道这屋顶不补不行了。 顾昔让陆星流在屋里坐坐,他急急忙忙地去隔壁屋找了蓑衣斗笠披上,扛着工具箱和木梯就出去了。 陆星流跟弟妹要了伞,跟着顾昔出去。雨天湿滑,陆星流看着提着箱子爬木梯上屋顶的顾昔,在底下稳住木梯道:「你当心点,别摔到。用不用我帮忙?」 顾昔爬上屋顶,对他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修过好几回了。」 顾昔说着取出工具蹲在屋上修补,修了有挺久的工夫,从雨水淋漓修到雨势渐小。他最后擦了把脸上混杂的汗水和雨水,在屋顶上站了起来,准备下来,接着脚下一滑,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陆星流还没来得及反应,顾昔已经摔倒在了烂泥地里,溅得浑身是脏水。陆星流赶忙过去扶着他起来,他痛苦地握着脚踝说扭了脚。 第4页 动静大得连在灶房烧水的孙玉都听见了。她出来看到摔下来的顾昔也吓了一跳。 陆星流连伞都丢在了一旁,一把将顾昔打横抱起,问他睡哪个屋。顾昔还没说话,站在走廊边上的两个弟妹齐刷刷用手指向对面的一个屋。 陆星流让过来帮忙的孙玉再多烧些热水,自己带着他回屋去,让他把湿淋淋的蓑衣斗笠全摘了,丢在了屋门口。 陆星流去灶房提了水壶回来,给他掺了盆温洗澡水。陆星流伺候完一瘸一拐的顾昔沐浴换过衣裳,给他上过药,再扶着他躺下睡觉。 顾昔有些不好意思,说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陆星流没好气道:「从小到大你给我添过的麻烦还少?不差这一回。你睡吧,我回客栈了。」 顾昔握住他的手臂问道:「哎,你认路吗?要不,我送送你?」 「你这脚都成这样了,要怎么送我?不认路我也会问路,你安心睡。」陆星流反握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角。 陆星流这时才发现,顾昔真是瘦得可怜,手臂就像条柴木。他以前生得胖,像是一大块能行走的云朵,从前一块玩的都喊他「顾阿胖」。他现在看着那越发瘦削的脸都快喊不出口了。 陆星流走之前,顾昔还问道:「你明日就走吗?」两只乌黑的眼睛嵌在苍白的脸上,就那么直望着他。他都不敢看那双眼睛。 陆星流说明日就走,出屋找孙玉借了伞,便回客栈去了。 当然他明日也不走。顾昔摔成这样,他也没法安心走。 当然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确实也不认路。深夜路上行人寥寥,他沿路问去,绕了两圈却又回到了顾昔家门口。陆星流想,这不是鬼打墙就是天意。 陆星流犹豫着敲了门,来开门的是孙玉姑娘。他说他夜里找不到回客栈的路,想要留宿一晚。孙玉姑娘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立马拉着他进去,叫弟妹让出房间给他沐了浴,还叫弟妹让出房间给他睡一晚。热情得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陆星流再三说太过叨扰,他说他与顾昔打小一块睡,去顾昔房间打个地铺就成。孙玉这才找了草蓆子出来。 孙玉对陆星流说:「你叫阿昔打地铺,他皮糙肉厚。你金贵得睡床。」 陆星流抱着草蓆进了屋,发现顾昔早已睡得昏昏沉沉。接连几日被关在山上,今日又多番折腾,确实是该疲累了。 陆星流在草蓆上躺下,心思有些不定,纵然是几日奔波疲乏,他依旧感到有些难以入眠。窗外雨声沙沙作响,偶有风来敲打窗扉。床榻上的顾昔唿吸声平稳而真实。 他闭上沉重的双眼,入梦的不知又是什么熟悉的景象。 …… 顾阿胖打小就生得一副乖巧可欺的模样。小时候头圆肚子圆屁股圆,胖成一只小皮球。爱笑,笑起来一口白牙俩小梨涡,只能见一条眼睛缝。 都说他看着憨厚有福相,他确实看着老实巴交,但背地里蔫儿坏。 书院的破矮墙被打坏了。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后院先生种的西瓜被偷了个干净。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先生的藏书被撕坏了。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小矮个同窗被顾阿胖欺负了。这回是顾阿胖干的了吧?不,是陆星流指使的。 顾阿胖被抓到之后,拍着陆星流的肩膀,跟先生睁眼说瞎话:「陆星流是我老大,他看谁不顺眼,我都要帮他出气,这就是兄弟义气。」 陆星流:「……可谢谢您嘞。」 顾阿胖简直就是书院一小霸王,他借陆星流的名号欺负同窗,明明谁都不敢招惹他,他还总是臭不要脸地装狗腿子,跟着陆星流喊「老大」,一出事就拿陆星流当垫背的。 顾阿胖长得乖巧温顺,容易迷惑人,而陆星流与顾阿胖恰恰相反,他自幼丧母,性情冷淡些,偏生了张桀骜叛逆的脸,看着就像是会惹祸又不服从管教的样子,因此从小到大为顾阿胖背了不少锅。 对于这种热衷于插兄弟两肋刀的浑球,陆星流本来早就该跟他反目成仇了,但回回他做得太过,真惹陆星流生气了,他又会抱大腿撒泼求饶,全然是无赖的做派。 顾阿胖常说:「我们从出生起就是邻居,我们两家还是世交。陆叔和我爹本还打算给咱定个娃娃亲,只可惜我一出生就是个男孩。既然做不成夫妻,我们就结成亲兄弟了,所以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还是你的事。」 陆星流说:「那我可真谢谢您嘞。」 那会儿顾叔还是朝廷的礼部侍郎,顾夫人也还未病逝。顾阿胖身为长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十几岁时成日游手好闲,就爱胡作非为。有一阵时日因闹得过火了,还被顾夫人关在屋里读书。 顾家是朝官之家,而陆家则是鼎鼎有名的商贾世家。那时同身为长子的陆星流,早在学经商之道了。夏日屋里热得待不住,他就带着帐簿和算盘到凉亭去看帐,十次有七次会遇到偷跑出来的顾阿胖,还都不是走正门的。 顾阿胖怕被陆家门口的下人看到告诉他娘,因此都是翻墙进来的。他这个人瞧着胖,居然还挺灵活,可以说是身轻如燕。他翻进后院之后,就喜欢在陆星流算帐的凉亭里睡大觉,不睡觉就爱胡说八道,吵得陆星流看不进帐本。 陆星流问他:「你不好好准备科考,今后打算做什么去?」 第5页 顾阿胖仰躺着,翘着二郎腿道:「我就在家睡大觉,混吃等死多舒服。实在不行我就跟着你混。我相信有老大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我饿着。是吧?」 他扭过头来看陆星流,笑意盈盈的。他那两点梨涡生得恰到好处。陆星流红了脸,一阵心猿意马,低了头没搭理他。他以为陆星流又嫌他聒噪,自讨没趣,将书本遮在脸上睡去了。 顾阿胖没有念书的心,谁都说他没出息,他也自认没出息,就愿意这样混日子。他后来常跟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嫖……嫖倒也不嫖,他也没这个胆,不过赌倒是真的,有一阵常往赌坊里跑。 顾叔也痛斥过几回,顾阿胖面上装得诚恳,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耳旁风。前一天答应得好好的,隔天就又去了赌坊。有一次甚至生生把顾叔气得吐了血,重病了一场,顾阿胖还是不知悔改。 他幡然醒悟是在顾夫人病逝之后。顾夫人弥留之际,要顾阿胖答应他戒赌用功读书,与那些狐朋狗友断绝往来。 顾阿胖答应了。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顾阿胖这个浪子回头得太不容易。 顾阿胖在娘亲的灵堂前跪了有几夜,就想了有几夜。此后他从灵堂出来,就抱着娘亲的牌位钻进书屋里发奋读书。那时陆星流也得跟着家里人四处跑商,有大半年不曾见到他。 陆星流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消瘦下来,性情也变了许多,像是换了一个人。 到了十七岁时,顾昔已有了一股子文雅气,或许是因为书读得多了,难免气质也会沾染书卷气。顾昔是个聪明人,他的文气也并非浮于表相,只在于迂腐卖弄,而是沉淀在了骨子里。从皮相上看他照旧是那个放/盪不羁的性子,自在散漫无忧虑,有话直言从不怕得罪人。 顾叔不喜欢他的性子,常说他的性子太过耿直,不适合官场,想要磨磨他的稜角。陆星流倒是希望顾昔能一直保持这份本性。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顾昔。 陆星流长顾昔一岁,在那个年纪家中已打算为他寻一门亲事。陆星流没那个心思,谁都看不上。二娘又绞尽脑汁地在他身边安装眼线,想往他房里塞侍妾,都被他回绝了。 陆星流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做梦反反覆覆梦到顾昔,什么样的顾昔都梦到过。梦到过顾阿胖,也梦到过清瘦后的顾昔,眉眼都是潋滟的。他很冷静地明白自己断袖断得彻底。 陆星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有时候又不得不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守护而沉默,还是该为了守护而倾诉。 陆星流想了很久很久。 顾昔十八岁那年,顾叔被问斩,顾家败落。直到顾昔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陆星流也没将那句喜欢说出口。 …… 顾昔的脚受伤,最初两日他连行走都有些不便,陆星流就多留了些时日,在家中照顾他。 陆星流还特意放了信鸽出去,让随行的家僕返回家中,不必在垠州随侍,说自己过几日再回去。 顾昔好奇地问过他,他留在垠州会不会耽误提亲的日子。 陆星流给他换药,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那是家里人的安排,听不听还得由我。我一个人自在惯了,还不想成个亲给自己罪受。」 「那你的生意呢?」顾昔问。 「我赚的银子已经够我下辈子用了,不缺这几万两。」 顾昔想,这可能就是大佬吧。 顾昔走路一翘一翘地,除了去衙门录过明山山贼一案的口供,别的地方再没去过,只能待在家里。而他就算不亲自侍奉汤药,每天也要去看孙老爷子。 都过了这么多年,老爷子早就把他当成了亲孙子。他生了场病,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心里又有些事放不下,就拉着顾昔说话,让他一定好好照顾孙玉。 顾昔说:「阿玉就是我妹妹,您就算不说,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您就只管安心养病。」 老爷子说要不然就让小玉嫁给他了。顾昔听了脸色都变了,含煳了一阵说他只把阿玉当妹妹,他俩不合适。 老爷子急了,追问怎么就不合适了。顾昔藉口要去烧水,连忙让陆星流扶着他出去了。 陆星流沉默了一会儿,道:「阿玉姑娘挺好的。」 「她是挺好的,我没说她不好。」顾昔像只小跳蛙,一蹦一蹦地,「但不是我看不上她,是她压根看不上我。她喜欢有钱人。所以我觉得她对你挺有意思的。」 「什么?」 「你看你在我家的这些天,她对你的那个热乎劲,啧,我都不想说她什么。」顾昔攀着陆星流的手臂,调笑道,「要不你娶她得了,我这边也少个麻烦。」 这话好巧不巧被刚从灶房出来的孙玉听见了,孙玉抄起笤帚追着他满院跑。顾昔脚还没好,在青石子路上摔了个大跟头。还没好的脚腕又疼上了。 陆星流把他带回屋给他上药。顾昔觉得疼,「嘶嘶」着吸了几口凉气。 陆星流轻柔了一些,蹙着眉头道:「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是莽莽撞撞的。」 顾昔半天没回应。陆星流抬头看他,发觉他正看着自己出神,眼里隐隐有泪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着了。一对上陆星流的目光,他又立刻移开了。 陆星流将他的脚腕放下,问道:「要不然你跟我回垠州,一家四口人都带上,我来照顾。」 第6页 顾昔笑道:「老爷子的家就在这里,他捨不得走。再说,你照顾得了我一时,能照顾得了我一世吗?我们老陆家亏欠了他们老孙家,这担子迟早还得我自己挑,这是男人的担当。」 陆星流认真道:「我能。」 顾昔愣了愣,笑开了:「你别开玩笑。谢了,这份心意兄弟我领了。」 陆星流知他从小脾气执拗,他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他宁可在垠州死扛着,弥补他们老陆家的亏欠,也不会跟陆星流回中含过阔少爷日子。 在顾昔的心底,陆星流到底还是个不能麻烦、不能拖累的外人。 赵铭的声音从庭中传来,他喊了声「顾昔」,问有没有人在家。孙玉出屋去迎,在外头说道:「哟,什么风把赵大捕头给吹来了。带了这么多东西?来送礼的?」 赵铭笑道:「我找顾昔有点事儿。」 赵铭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堆东西:「陆公子也在这呢。」 顾昔刚上完药,还赤着脚搁在一旁的凳子上,见到他还想起身相迎。 「坐着坐着,别乱动了。」赵铭将东西在桌上放下,道,「我昨天听小玉说你的脚崴到了,就来看看你,给你买了些吃的补补身子。这么多天了,你的脚还没好?」 「这不是前几天下雨修屋顶嘛,夜里黑,没留神摔下来了。本来快好了,刚刚被阿玉拿着笤帚一打,我又给栽了。」 「你这也太不小心了。我这次过来还想跟你说个好消息的。」赵铭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当捕快嘛,前几日明山山贼的案子结了,我跟县太爷说你是咱兄弟的内应,如果不是你反应机灵,这伙贼人不会这么快被攻破。县太爷一高兴,就准许你来衙门了。」 「真的啊?」顾昔眼睛一亮。 「我说的还能有假?你准备准备,后日去衙门报到。」赵铭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脚踝上,「可是你这脚……」 顾昔为了证明自己灵活,抬起脚踹了两下说:「没事儿,小问题,生龙活虎的。」 陆星流不太看好,说道:「你这文弱书生的样,怎么看都不适合当捕快。」 顾昔不乐意听:「捕快怎么了?捕快好歹是个铁饭碗。我就想加入衙门,跟兄弟铲奸除恶,惩恶扬善。」 陆星流收拾了药瓶,道:「你去,到时候可别喊苦。」 顾昔才不管陆星流怎么说,养了两日伤便去衙门上任当捕快了。他跟陆星流说:「本来还想陪你在垠州逛两圈的,看来是没机会,要等下次了。」 陆星流说都是小事,说捕快这个活都在刀尖上过日子,让他自个儿万事小心就得了。 顾昔那个新鲜劲儿没过去,哪在乎危险不危险的,刚上任才量过身,连捕快服都还得定做,半个月后才能到手。他就天天期待着捕快服加身,威风凛凛的日子。 陆星流见他一切都好,又在垠州待了两日,等他脚恢復得差不多了,才准备回中含。 陆星流突然说要走,顾昔愣了很久,最后笑道:「你总是要走的嘛,家里还有生意要照顾。我也不好耽误你。」 陆星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隐隐明白,这一别大概是要错过此生了。他不悔,他可以孤独此生,可以永远不说出口。他相信不去扰乱顾昔的思绪和生活,才是对这多年情义最好的抉择。 陆星流临走前的那天晚上,顾昔本是说要给他践行的,特意让孙玉做了一桌子菜。可他们等了几个时辰却也不见他回来。 天又下了雨。陆昔摸着黑回来时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孙玉拿着巾帕给他擦了擦头髮,问道:「你不是带了雨伞吗?怎么还淋成这样?」 他说跟着弟兄去追捕人贩子,哪还顾得上带雨伞,就淋了一场雨。他哆哆嗦嗦地喝着热汤,高兴地说:「好在人贩子是抓到了,我们救出了五个孩子。」 孙玉把他赶回屋里去,自己去灶房给他烧热水。陆星流催着他先去把湿衣服换下,等他准备好洗澡的热水时,发现换过衣裳的顾昔已经靠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了。 顾昔在夜里醒来过,喊冷。陆星流从地铺上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我就说你这文文弱弱的,根本不适合当捕快,你偏不听,非得逞强。」陆星流坐在床边,用手触碰他的额头道,「你今晚有可能会发烧。」 顾昔躲在被子里还冻得直哆嗦,他握住陆星流的手腕说:「天有点凉,地上也凉。要不你睡到床上来,我给你挪个地儿。」 「哪是天凉,是你自己冷吧。」 「挤一挤就暖和了。」 陆星流嘴硬心软,吹熄了蜡烛,抱着被子上床榻去,将两个人盖住了。顾昔裹着三层被子,凑近他一些,蜷得还像一只虾。 他小声地说自己头疼。 「头疼就睡。」 「你明天清早就走吗?」 「嗯。」 「我睡得死,你记得叫醒我,我去送你。」 「好。」 「到家记得给我写信。」 「我会记得,你快睡。」 顾昔消停了一会儿,陆星流以为他睡着了,又忽然听见他道:「你是我这么多年最靠谱的兄弟。我会一直念着你,你这一辈子也不能忘了我。」 陆星流说:「你话太多了,顾昔。睡吧。」 顾昔总算是安稳地睡去了。陆星流却是辗转难眠。他还不敢翻转出太大动静,怕又把顾昔给吵醒了。 第7页 睡觉时顾昔似乎也知道哪边是暖和的,总往陆星流身边挤,陆星流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臂,隔着底下的两层被子将他环抱住了。 陆星流显然是遗忘了顾昔折腾人的能力。 后半夜他又喊口渴又喊热,满身满身地冒汗,推开了两层被子。陆星流一碰他的额头,发现他果然是发烧了。陆星流就下床去倒了杯水,餵给他喝下去,再用湿巾帕敷在他的额头上,守在身边换了三次。 等顾昔好不容易安分,他也好不容易熄了灯能躺下了,病得迷迷煳煳的顾昔在黑暗里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昔的嗓音都是沙哑的,嗓子疼得直咽唾沫。他问:「你能不能不走。」 顾昔从小一生病就像个小孩。陆星流侧着身,哄着他说不走,顾昔不知哪来的力气,在黑暗里拉扯他的衣襟,挨得很近,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洒在他的脖颈上。 他俩以前也不是没有同床睡过,只是从来没这么亲近过。 顾昔的亵衣亵裤都汗湿了,额头滚烫,一直在说胡话,抱他抱得又紧。陆星流是清醒的,想去开个窗吹点凉风进来,刚一动又被顾昔抓住了手腕。他认命地躺着了。 顾昔像个孩子一样靠在他的胸膛上,面颊和手都烫得灼人,泫然欲泣地问道:「我想你想得快疯掉了,你不心悦我吗?」 陆星流惊得说不出话,嗓子里像是有什么卡住了,胸腔里的一颗心狂跳不止。他一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自己很懦弱,很没用,什么话都不敢说口,却又多少年也不能死心。」 「你很好,我不能毁了你。」顾昔烧得意识模煳,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面颊上,喃喃道,「我不能毁了你。」 顾昔含着泪吻了吻他,轻柔地像是怕惊碎一个梦。他的嗓子疼得厉害,不断地吞咽着唾沫,喉结滑动。他崩溃得连嗓音都是嘶哑的:「我已经快被毁了。」 顾昔真是病得煳涂,反反覆覆念的都是让他不要走,缠也缠得紧。陆星流说自己不走,就在垠州陪着他。陆星流与他的气息纠缠间,也染上了那一股炽热。他的唇齿间也是柔软炽热的,仅凭一双眼眸能燎原。 天将白时,顾昔疲倦地陷在被褥之间。陆星流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他无意识地翻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陆星流倾身用手背触碰他额头的温度。 他的眼皮沉重地打不开,迷迷煳煳地喊了声「赵铭」。 陆星流触碰他额头的手僵在了那里。 …… 清早陆星流去了趟药材铺,回来熬了药。他回到屋里时,顾昔仍是睡得昏昏沉沉的。他在药碗上倒扣了个碗,留了个信封,离去时悄无声息,没有跟任何人告辞。 陆星流心里乱得很,有气没处撒,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决定先回中含。 他那日出门也没看黄历。将出长阳县,途经荨山一带,他遭遇了十几个山贼的围困。陆星流在行商路上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山贼,这一次不同以往,他身边没有带一个家僕。是他失算了。 那群山贼似乎也不单单是为财,更像是有目的地为了他这个人而来。 他们将他绑进山寨,将他关在一间屋子里,搜走了他身上的几百两银票和几样值钱的小物件。 领头人推门进来。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右脸上有一道骇人的陈年刀疤。 他扛着把大刀,狞笑道:「陆大少爷是吧。真是不好意思,将您绑来了这里。小的们也是为了生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望您不要怪罪。等您下了黄泉啊,也千万别来找我们报仇。」 陆星流已被山贼戴上镣铐。他抬眼冷静地问道:「是我二娘派你们来杀我灭口的?」 「陆少爷果然聪明,那小的们也不瞒着您了,确实是陆夫人花三万两请的咱们,她要取你的性命。」山匪说,「委屈您在这待几天。您啊,就安心地吃好睡好,等过几天银票从中含送到我们手里,您就可以上路了。」 他说完放肆地大笑出声,带着几个小喽啰出门去,接着就让人把门给锁上了。 「把人给我看严实了,要是把他给我放跑了,小心你们的皮!」 陆星流早就知道他的二娘惯会使些虚情假意的伎俩。她能让父亲放下原配妻子,在几年内从一个小妾迅速爬上陆家主母的位置,必然心机深沉,此人绝不简单。陆星流的二弟志在朝堂,不在家业。他就成为了二娘的眼中钉。平时她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对他耍心眼使点小手段,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次她竟然要在垠州买兇杀人,心肠何其狠毒。 他想了想,终于恍悟。他出来之前,父亲曾说打算等他跟李侍郎家的千金成亲后,就将全部家业都交给他。这次二娘肯定是是坐不住了,才打算在他回中含的路上除掉他。 陆星流想到这轻笑了一声,起身观察自己身处的屋子,这里满地是蓬尘枯草,还有几只废弃的木桶。四处都是封闭的,只有一闪破窗。窗外是山,一望不见尽头。门口有几个小喽啰看守着,能听见他们的喝酒说话的声音。 银票不到手,这群山贼怕他那二娘不认帐,借刀杀人再报官,让他们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必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三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陆星流就想看看她一个无家族背景、只仗宠势的继室,怎么拿出这三万两。 第8页 陆星流想既然如此,就睡了一整天。 晚上他是被人踹醒的,一个瘦小的山贼给他了两个馒头。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之后两天,都是这个山贼给陆星流送的饭。陆星流猜想这个应是专门负责给他送饭的山贼。 陆星流试着与这个小山贼搭话,但他每次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让陆星流安分点,别耍心眼。难套近乎得很。 陆星流闲得没事就在想,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将自己被困荨山的消息传出去。 这日傍晚陆星流在屋里,听到几个山贼在外面起了争执。最初是有人说,从中含送来的信里说,要先杀了陆星流才肯交银子。他们的头生怕被这富家夫人坑上一回,迟迟不敢动手,却又捨不得这笔大生意,便要那夫人先派人送三千两定金过来,要定金送到,两方的契约给签了,这才肯动手。那边倒也是同意了。后来他们就因这即将到手的三千两怎么分赃起争执动了手,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进来给他送饭的山贼大概是因为资歷浅,不仅没争取分到多点的银子,还被嘲讽呵斥了一顿,进来时脸上挂了伤,满脸尽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他丢下碗筷就要出去,却被陆星流叫住了。陆星流说:「小兄弟,可愿与我做一笔生意?」 …… 顾昔三魂不见七魄地从衙门回来,恰巧在家门口看到孙玉和一个小孩在说话。小孩一手捏着糖葫芦,一手将信交给她,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孙玉见他过来,就把信交给他:「信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顾昔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几张粗糙的草纸,字是用黑炭写的。顾昔一张一张看下去,发现是首很奇怪的打油诗:「吾友见信好,近来事甚妙。败儿少文采,只见戎马笑。爹娘银千两,尽是打水漂。入夜借东风,送我至断桥。」 孙玉在一旁看着,好奇地问道:「这是谁寄的?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是陆星流寄的信。」顾昔神色凝重,「这封信意思就是他被山贼绑架了,现在他要我们天黑之前把一千两银子送到安桥下,再想办法去救他。」 孙玉吃了一惊:「这上面明明一个字都没提,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这信纸是草纸,字也是用黑炭写的,说明他如今在的地方根本没有笔墨。他肯定是想办法託了人才将这封信送出来,而且他怕被截获,所以写了首打油诗掩人耳目。」 「再看这封信。『吾友见信好』是我以前有一回被绑架的时候,写给他的求救信的第一句话。『败儿少文采』,就是『贝』,『只见戎马笑』,就取『戎』。『贝』加『戎』,就是『贼』。安桥有「长阳断桥」之称,最后两句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往东边走,拿钱去安桥救他。」 「他回中含出长阳县必经荨山一带,又特意在信中提了安桥,这说明他就在那一带附近。前两日就听闻那边有山贼出没,抢过路百姓的钱财,没想到他们居然连陆星流都敢绑。」 「我有个疑问,为什么陆公子不直接让我们去送赎金救他,而是写了首打油诗暗示我们去救他?」孙玉问道。 「这就说明,那群山贼绑架他不仅仅是为了财,他现在很可能是有生命危险。这一千两银子,应该是给他买通的那个人的。」 「可是我们哪来一千两银子?」 「我有。」顾昔说。 阿玉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顾昔沉默一会儿,道:「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个信封,里面就有四千两银票。」 「阿玉,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去衙门一趟,把这封信给赵铭看,叫他抓紧调派人手去荨山安桥一带查看。我现在先过去交银子。」 孙玉点点头说好,叫他万事小心,便与他分道而行。 顾昔在日落之前赶去安桥,将银票藏在了桥孔的青苔之间,之后便隐秘躲在这一带等候。 到了亥时,他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安桥,摸索了一阵,找到银票揣进了兜里。 顾昔一路悄悄跟着他,沿着河水又走了一段路,跟着他爬到山上去。 顾昔跟了许久的路,终于见到山中的一处寨子门口亮着橘黄灯笼光。那山贼左右查看一番,从门口走了进去。顾昔跟着他走,想去探一下路,才走到寨子门口,就因一时大意,被后边归寨的山贼发现了。 顾昔撒腿就跑,只可惜受伤的那只脚还没完全恢復,跑得也不算快。那两个山贼喊了一大帮人来,很快就将他给擒住了。 顾昔的双手被绑住,人被押着丢进了一个屋子里。那屋里还有一个陆星流。 陆星流看到脸上挂了伤的顾昔很吃惊。 山贼骂道:「小兔崽子敢跟你山贼爷爷耍心眼,你以为你不承认,我们就不知道了?衙门来的玩儿跟踪是吧?爷爷我打不死你。」 山贼骂咧咧地过来冲着顾昔的心窝踹了一脚。陆星流握紧了拳头就要起来揍他,却被顾昔使的眼色制止了。 山贼又狠狠踹了一脚解气,道:「给老子老实点待着。」说罢摔门出去,利落地锁上了门。 陆星流赶紧过去看他:「怎么样了?伤到没有?」 顾昔靠着坚硬的砖墙,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 陆星流看着他嘴角的青紫,不忍地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第9页 顾昔说:「我跟着一个山贼过来的。别担心,我已经让阿玉通知了衙门,只是那边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现在还没来人。那帮山贼看到我的官刀,已经猜到我是衙门的人,但是还不知道咱俩认识。我怕他们知道你的事已经被衙门知晓,会立刻撕票。」 「他们暂时还不会撕票。因为买兇想要杀我的,是我那二娘。她的钱一日没送到,山贼就一日不会对我下手。」陆星流说,「倒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担心你的安危。」顾昔说。 陆星流道:「如果我知道你会只身犯险,我肯定不会想办法将那封信送出去。」 「晚了。」顾昔望着他笑了笑,露出两点梨涡,「我已经来送死了,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 陆星流有些动容:「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为兄弟情义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下黄泉。」顾昔嬉皮笑脸地说,「你放心啦,赵铭一定会带弟兄们来救我们,他可靠谱了,我相信他。」 陆星流的心凉了一半,他忽然就有点恼恨。事到如今顾昔竟然还能装出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跟他提起赵铭。若是可以,他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陆星流靠在墙壁上,侧过头睡去了,半晌没跟他说一句话。 隔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再次被打开了,那群山贼用黑布蒙上他们的眼睛,将他们推出屋子,送上了一辆马车。 山贼连夜将他们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关押。 他们眼睛上的布被取下时,他们已经身在一个更狭小的破屋里。 陆星流一路过来听着外面的糟乱声,听进琐碎的一两耳朵。好像是因为顾昔寻来,他们害怕官府追查,于是临时转换了阵地。 陆星流和顾昔颠簸了一夜,睏倦得不行,第二日中午才被山贼叫醒。他们醒来时,听见屋外有喊骂打人的声音,动静很大,还夹杂着悽厉的哀嚎声。陆星流刚睡醒,睡眼惺忪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是除了面阻隔的破墙,什么也看不见。 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两个小喽啰,门口站着那个刀疤脸。刀疤脸笑道:「嘿哟,陆公子你可算醒了?门外这动静可听见了?」 刀疤脸从怀里拿出那张一千两银票:「我就说官府的人怎么会突然查上咱们,果然咱这是出了个内奸,那个狗/娘养的收了你的好处,他娘的把我们给卖了。」他说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刀疤脸见陆星流一脸淡漠,不说话,便道:「陆公子,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现在这个地方,官府的人也找不到。老子最多再等三天,三天后如果你家那婆娘还没把银票送到,老子他娘的认倒霉,提前送你和你的捕快兄弟上路,让你们在这做孤魂野鬼。」 刀疤脸撒完了气,将银票揣进兜里,挥一挥手领着弟兄出去了。 顾昔听见外面落锁的声响。他靠近破窗,看到荒草丛生间的几座破旧的庙宇。他记得这里曾是座女娲庙,几年前就已经废弃,人迹罕至。废庙在长阳县西面的曼陀山,而赵铭必定会去东面的荨山安桥一带。没有任何线索,赵铭如何找得过来。 顾昔说:「我们必死无疑了。」 他靠着陆星流坐下,嘆了口气道:「可怜我还没有摸过一次我的捕快服。那边都说过几日就能去衙门取了。看来只能下辈子再穿喽。」 「后悔吗?」陆星流问。 「不后悔。」顾昔自嘲地摇摇头,「因为是陪着你死,此生无憾。」 陆星流顿了顿,道:「你有没有……」 顾昔打断他的话,凑过去看他的眼睛:「我有,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恨不得把心都给你。」 他那神情认真得很,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陆星流一哽,愣了半晌:「那赵铭……」 「赵铭中意孙玉,中意很多年了。孙玉嫌他只是个穷捕头,至今还在考虑当中。」顾昔把脑袋枕在他屈起的膝盖上,歪着头看他。 顾昔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那天天快亮那会儿,我其实是醒着的。前一晚发烧烧煳涂了,我有些没收住,后来做都做了,我又后悔了。我想怎么能把你留在垠州,这不是耽误你陆大公子嘛。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把你气走了。」 陆星流气得咳嗽了两声:「我……」 「哎呀我就让你别生气嘛。」顾昔坐直了身子,顿了一会儿,道,「我娘临终前嘱咐了我很多事,其中一件事,就是让我别毁了你。她说你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不希望我毁了你,更不希望咱家对你们陆家有亏欠。」 「顾婶?」陆星流不解,「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沉迷去赌坊?」 「我记得。你那段时间不爱念书,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市井无赖混在一起。」 「你不知道,当年我就心悦你。我跟阿娘说我断袖了,她把我给打了一顿,然后与我彻夜长谈。她说我跟你是永远不可能的。她说你是陆家的长房长孙,我要是跟你断袖了,整个顾家都是罪人。那一晚之后,我每天难过得要命,后来就跟着那帮人自甘堕落了。」顾昔手上绑的绳子在来时就被换成了镣铐,他艰难地撩开衣袖给陆星流看手臂上的一道伤疤,笑起来唇边两个小梨涡,「阿娘让我不要见你,也不要去想你,我只好每天压抑自己。我当时年纪还轻,不知道怎么排遣这种痛苦,就给自己留下了这道伤疤。」 第10页 陆星流什么话也没说,指尖敷上那条陈年的细长伤痕,眼前模煳了一片。 「阿娘去世以后,我想了很多,才渐渐冷静下来。我想,不去干扰你的生活,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后来阿爹出事,顾家散了。我心里念着阿娘的『顾家不能有亏欠』,念着她的『不要毁了你』,才来带着弟妹来垠州。我被山贼绑架的时候,一个人被关在山里心里害怕。他们让我写信要赎金,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知道你很忙,但就是任性地想要见你一面。就算是不幸身死,也要你收着我的尸骨为我哭。我想再不见到你,我就要疯了。」顾昔一直在笑,眼里泛着泪光,说到最后眼眶就红了。 陆星流冷静地问道:「如果我们不是快要在这里赴死了,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这些事?」 「是,到死也不会说出口。我不能毁了你。」顾昔说,「但我永远不会忘了你。我会把这份感情藏一辈子,刻进我的骨子,带进我的棺椁里。」 陆星流想,顾昔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 陆星流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他狠狠打了顾昔一拳,一把将他摁倒在满是枯草的地上,吻到唇边都溢出血腥味。 …… 陆星流与顾昔在破庙里待了三天两夜,那群山贼估计也早料到中含不会在这短短几日里赶到,三天里几乎没给他们吃喝。 第三天快天亮的时候,顾昔靠着陆星流,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头也昏昏沉沉的。他半开玩笑地举起手臂,对陆星流说:「要不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能让你活下去,我心甘情愿。」 陆星流推开他的手臂,笑道:「你是饿昏了吧,天亮他们就来送我们上路了,吃什么吃。」 顾昔也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安然靠着了:「那就等上了黄泉路再吃。」 顾昔说:「陆星流,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陆星流轻笑了声,说他死性不改。 这时他们听到了门外的一阵噪杂声,隐约还能听到诸如「老实点」和「回衙门」的话。屋门勐地被推开了。赵铭扬了扬手里的一串钥匙,笑道:「不好意思,这么早阎王爷还不想收你。」 顾昔眼睛一亮,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喊了声「赵大哥」。赵铭过来挥剑斩断了他们手上镣铐的链子,将他们带了出去。 门外的山贼都被捕快羁住了,戴上了官府的枷锁镣铐,跟着他们一同下山去。 赵铭说他们肯定是饿坏了,将自己带的水壶和干粮都分给了他们。下山时顾昔咬着饼子,问赵铭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赵铭说:「我本来去荨山那边,也失去了你们的音讯。直到昨天,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来投案,说他自己是山贼,参与了一起绑架。他说你们俩都被绑到这座废弃的女娲庙了。后来一审才知道,他是因为给你送信,才被这群山贼打瘸一条腿,赶出了曼陀山。他怀恨在心,决定跟这群山贼同归于尽,才来官府投案自首。我们得到消息,就在这边埋伏观察了一天,今早才找到机会下手。」 被困的几天,顾昔听陆星流说起过他跟这个小山贼的渊源。顾昔听罢哈哈大笑:「这群山贼就是活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 赵铭说完了正事,又道:「我说你这小子也真够可以的,两个月不到身陷两场绑架案。你去荨山那会儿怎么就不能再等等我,与我商量商量。那晚衙门临时追查了个案子,衙门人手不够。等我凑够了人,你自个儿都失踪了。」 顾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好意思赵大哥,救夫心切。」 赵铭点点头:「你心里着急我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啊?你说什么?」 赵铭愣了会儿神回过头去,顾昔已经拉着陆星流下山,走出好远了。 …… 捕快们向山贼逼问出了银子交接的地方。赵铭领着弟兄在那里蹲了两天,终于把中含陆家派来的人给逮住了。 县太爷审问之后,认为这终究是陆家家事,就让陆星流带回去了。 赵铭说,县太爷听说陆星流被困曼陀山的时候,也是立马拨了弟兄过去救人。后来顾昔才知道,县太爷对陆星流的事这么上心,是因为得知他是中含陆家的少东家。 一切尘埃落定,中含陆家寄来家书。 陆星流得离开垠州回中含去,临走前他问顾昔,愿不愿意跟他去中含。 顾昔说:「你肯定知道我的回答,以后不论,这些年我还有一些事必须要做,回不了中含。我会在垠州等着你,永远等着你。但你要是到明年春天还不回来,我就要去中含抓人了。」 陆星流笑着说好,扬鞭,一骑绝尘。 陆星流这一行惊险,波澜叠出,好在结局还算圆满,一遭也没算白去。 他将人证带回了陆家,与父亲讲述了他这一行的遭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二娘拉下了台。二娘最终被带到陆家的一座偏远的山庄里,永远不得外出。 此后半年,陆星流都在尽心整理家中产业。他与父亲商议,想去垠州做生意。父亲压着一册厚帐簿沉默了半晌,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为了顾昔。 陆星流说:「是。」 陆父说:「那便去吧。他爹在世时就常把不能亏欠我陆家挂嘴上。陆家也不能亏欠他顾家。」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十九岁的时候,你顾叔和我喝酒,就跟我说,他儿子心悦你心悦得要命,悄悄问能不能就让顾昔陪着你。我以为他是说笑,后来想明白要答应的时候,他人已经被推上刑场了……」 第11页 …… 春风来时,柳絮传信。 陆星流收整好行装,展信见到熟悉的字迹。 「吾夫见信好,请速归垠州。」 全书完。